《功名》 第一章 伏击 枫叶已欲残,梅蕊早暗香。 伴随着“得得得”和“叮铃铃”的声音,有两个女子分别骑着一匹马和一只毛驴从山路中过来,叮铃铃的声音是从灰色毛驴脖子上系的铃铛上传出的,毛驴上侧身坐着的女子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她身披红色大氅,在这一片萧瑟的景物中,更显得眉可入画。 骑马的女子年龄较小,一身白布衣,大眼圆脸,有不堪忍受的模样。两人从山道中到了一片空阔地带,马上的女子张嘴问道:“姑娘,赵家二郎不会不在家?我们从城里跑到曲沃村,十多里的路,我的腰都酸了。” “哎呀,在的,”毛驴上的女子看看前面的山岭说:“你这一会功夫都问了几次了。没听赵家叔父说的,赵旭被他禁足五天嘛。” 女子说着话,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微微的带着笑。 骑马的女子却没看到这些,兀自说道:“不是啊姑娘,你是听到赵老爷和家主说话,我哪里听得到了?这到真不是我啰嗦,实在是我的两只腿都麻了,本来,坐毛驴上还好点,颠簸的劲小,可刚刚在山那边和姑娘你换成了马,这一会功夫,可真顶的上五里路的路程。再说,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出来的?见了赵家二郎之后,我们可是还要去下村接夫人的,曲沃到下村,这又是多远?到了那时,我肯定散架了……” “散不了……”侧身骑驴的女子嘴角又是轻轻一笑,说:“你这个丫头!多大一会就受不了了,我不和你一样?好了,过了前面的山,我就和你换过来,你还骑这个叮铃咣啷的,这总成了!” 骑马的丫头脸上这才有了喜色,她看着前面的山峦说:“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些时候要下雪呢?姑娘,你说会不会下雪……你看这一点风没有,我觉得正是有下雪的迹象,你说黄河结冰了没有,这曲沃村离河近,风肯定很大……” “嗯,其实旭少爷不在的话,昶少爷必定是在的,姑娘,你说要是旭少爷不在咱们就去见昶少爷好不好?” “姑娘,你瞧山顶那几树梅花开的多好,这野生的比人养的花开的还美……”说着话,小丫头吐了一下舌头,知道自己说的孟浪了,赶紧转换了话题说:“……我还是觉得要下雪了……” 放在平时,姑娘听到自己说话不讲究,像刚才“野生”“人养”这些词,肯定要责备的,不过这会似乎她有心事,没听到。 骑着驴在前面的女子真的没留意自家的婢女原碧在说什么,她也是因为骑马太累,才和原碧换了驴骑的,到了山那边肯定要换过来,否则让赵家的人看到田家的女子骑驴,这成何体统?她这会想到过了山就到了曲沃村,就能见到赵旭,心里跌沓起伏,再有母亲和父亲吵架,已经回舅舅家好几天了,自己这次不知道能将母亲给劝回来不能…… 一马一驴从旷野中再次进入了山谷,只听得铃声渐渐的远去,终于听不到了。 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的早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的缘故,天地间的光线渐渐的变得暗淡了,自从那两个女子经过后,这里再也没有人迹。 在天色蒙蒙黑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前面的山谷中过来,赶车的马夫对着车里说:“主人,快到家了。” 车里的人答应了一声。 马夫也不过二十出头,驾车模样十分老辣,空甩了一下鞭子,嘴里“嘚——驾——”眼看马车就进入了前面的山谷中,这时车里的人猛然说了一声:“停车!” 车里的人刚说完,就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箭不知道从哪里射了过来,一下就射中了马夫的脖子。 马夫惨叫一声掉下了车。马车正疾驰,没停住,车轱辘从车夫的身上碾过,马车里的人往外一看,知道马夫已经死了,出来伸手拉住了缰绳催着马往前跑。 马夫是这人收养的孤儿之一,但此刻无暇顾及,只能往前继续冲。 “刚刚经过的那座山肯定也有埋伏!”车上的人反应快,十分冷静,但更多的箭像是雨一样的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无休无止。这人将身上长袍褪下,一手驾马车一手挥着衣服,竟然将那些像雨点一样的箭全挡在了外面,一根箭矢都没有近他的身。 马车在这人的操控下,瞬间就到了山谷当中,他知道只要冲过了山谷,自己就能化险为夷,只要…… 糟糕!想到这里,他一个腾身,想跃涧的猛虎一样,竟然从马车上一下就蹦到了前面拉车的马背上,既稳又准! 在左右山岭上伏击的人同马车上的人想的一样,原本马车上的人只在车上不上马,就是为了以自己作为吸引,让那些箭手不射马匹,而朝他射去的箭都被他挡住,那么马没事,就可脱离险境,可是那些箭手要是转换了目标,专门攻击马的话,那他脱困的机会就小了。 这人到了马背上就解开了马车的绳索,马儿减负,瞬时跑得更快,但更多更密集的箭无休无止的射了过来,终于有一支箭射到了马臀上,马儿吃疼受惊,却更为卖命的奔跑了。 “好马!也不枉我平时悉心喂养你!” 倏然,山上的箭手们停止了射击,前面山谷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整齐划一的或蹲或站的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些人全都同样的装束,黑衣黑靴,佩刀带弩,箭已上弦,一声不吭的将山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人竟然是他! “罢了!”要闯过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静观其变,再找寻机会。这人勒住了马,对着前面领头的说道:“石敬瑭,你待如何?” 被称为石敬瑭的人身高八尺,体型魁梧,一脸胡须,豹眼高鼻,加上一身黑衣,就像一座铁塔一样,他听到马上的人问话,往前走了两步,耸耸肩,笑笑的说:“李兄,好久不见,你可安好?兄弟甚是想你。” 这石敬瑭看似粗壮,说话声却很细很柔,像是几天没有吃饱饭没力气似的。 但能带领这么多人来这个山谷中伏击的,又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辈? 马上的人迅速环视一下四周,两侧山峦上依旧没有变化,但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个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肯定也是弓上弦箭待发的对着自己,只等石敬瑭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了。 来者不善。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了?尽管自己一再小心,但看来行迹早就泄露,山谷那边的家里人不知怎样了……想到这里,马上的男子一跃而下,身形飘逸的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的利索。 石敬瑭本来就个子高,可是和这个下了马的人一比,有些相形见绌。 “李勋兄,”石敬瑭笑笑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人,眼睛同时往四周巡弋,眼神飘忽不定。 被石敬瑭称作李勋的男人身高足有九尺,这时虽然彤云密布,光影昏暗,但他的两条如同泼墨般的浓眉依旧那么的光彩,他棱棱的颧骨和满脸青惨惨的胡须简直就像是用上等的颜料染出来的一般。 石敬瑭像是一座铁塔,那么李勋就像是一座高山。 “无需叙旧。谁派你来的?”李勋单刀直入,石敬瑭走到他面前十五步左右站住,欣喜的说:“果真是李兄,我简直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我原本以为都是假的,可是我又希望是真的……李兄,原来你真的还活着!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看到你风采依旧,我……” 石敬瑭脸上的神色一直在随着言语变幻,这下有些凄然的说:“我原本真的以为你已经……咳!这怎么可能!如今一见,真是悲喜交加!” 李勋沉声说:“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今天,你为什么来这里?” 石敬瑭闻到李勋身上一股酒味,于是满嘴和李勋回忆往事,又满脸的不胜唏嘘。可李勋却不领情,石敬瑭见状叹气说:“当年李克宁叛乱,皇城危急,我以为你……谁知前几天陛下命我带人到这里找你,我真是不能置信呐!” “可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李兄竟然化名赵勋,也好,你与我一起回去复命,咱们好好叙叙……” “皇帝让你来找我?”李勋心里透亮,石敬瑭果然来了好几天了!他们煞费苦心,有备而来。自己当年趁着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注1】和他叔父李克宁内斗的机会逃出,几经辗转的终于落脚到了这里,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 石敬瑭回答说:“是,我不但奉了圣人的诏令,还有太后的诰令,让我务必将李兄带回。” “是吗?我本姓赵,后来晋王赐姓为李,并不算改名,”李勋说着皱眉,有些疑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也要找到自己。 石敬瑭脸上笑容更多,但是却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原来李兄是太祖赐姓,这多大的荣耀啊。诏令和诰令哪还能有假,我这里……” 李勋不等石敬瑭拿出什么诏令,沉声问:“皇帝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这个你恐怕也不知道。” 石敬瑭当然点头,李勋又问:“既然如此,那陛下是要活的李勋,还是死的?” 石敬瑭被问了个透彻,内心尴尬。他也是权衡很久才想先来找李勋的。石敬瑭心里想着,脸上却依然如故:“这还不是怕发生误会不是?一则不知道是不是李兄你,二则我已经很小心了,让他们射的都是不相干的人,还有马,李兄不是毫发无损?呵呵……再说这些人怎么能奈何的了你,想当年太祖武皇帝身边的三十六卫,哪个是浪得虚名!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李勋和石敬瑭口中的晋王、太祖武皇帝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 刚刚射死了一个人,在石敬瑭的口中竟然是不相干的人。但多说无益,李勋沉声说:“好,那我就和你去面见陛下。” 石敬瑭脸上一喜:“那太好了……” 李勋又说:“你与我一起到犬舍整理一下,咱们也不耽搁,马上上路。” 李勋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石敬瑭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倒退好几步。 石敬瑭想,要能去的话早就去了。有些事在李勋家中,当着某人的面,可就不好做了。 石敬瑭脸上依旧笑笑的说:“回家就不必了,我自然安排人前去好好解释。这鬼天气!咱们还是立即就走,如何?” 李勋看看山谷上面的天空,说:“好,那我们就走。” 李勋在说到“那我们就”的时候还站在原地,到了“走”字出口,人已经到了石敬瑭的面前! 石敬瑭大骇,李勋的勇武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些年一丝也不弱于当年,他一直就在防备李勋,可是还是没有防备住,匆忙之中想要抽刀,可是刀竟然没有抽出来,赶紧往地上一骨碌,嘴里大喊:“放箭!” 顿时又是乱箭齐射,李勋只专注于石敬瑭,这叫擒贼擒王。石敬瑭人粗壮,可是身体滑溜,在山边荒草丛中几下翻滚,竟然掉到一个窟窿里,转眼就消失在李勋的眼前。 石敬瑭掉进去的洞并不是此次专门挖掘为了擒李勋修建的,但确实他早先就已经勘察好,现在堪堪的躲过了李勋的一抓,心里连连的说好险好险,被他逮住,那还得了。 顿时李勋失去了石敬瑭的踪迹。这次李勋到陕州办事,为避免麻烦,没有携带兵刃,此刻将手里的衣服轮的浑圆遮挡箭矢,而后纵身上马,再次纵马狂奔。 刚刚李勋和石敬瑭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山谷里这时一阵阵的狂风呼啸,山腰上有人喊道“射马”! 李勋虽然勇猛,但手里没有武器,今天饮酒过多,他这会只能护住自己,挡不完全马身,瞬间马儿又中了几箭,一声长撕,“噗通”的倒了下去。 李勋不等马倒下腾身而起,手里抓着几支扫掉的箭就甩了出去,只听“啊”的几声,对面有人中箭惨叫,上下围攻的人无不骇然——这人的手劲竟然堪比强弓! 李勋的身子像箭一般窜了过去,昏暗中只听到“噼啪”的打斗和惨呼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负伤,也不知有多少人死掉。 忽然,左右山谷上火把通明,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明亮清楚,紧接着又是一阵箭射了下来,山谷底下的人躲无可躲,顿时被射死射伤一大片。 这些人竟然为了擒获自己不顾他们同伴性命!李勋更加担心家人情况,心急之下势如疯虎。 这时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人掌中一柄快刀,已挡住了他去路! 李勋不避反迎,自刀光中穿过去,闪电般托住这人的手腕,一拧一扭,一柄刀已到了他手中。 他飞起一脚,踢向这人的下腹,反手一刀,已经将这人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鲜血如泉水喷射,溅的李勋一脸一身,他视若无睹,毫不迟疑,刀光到处,犹如快刀切瓜热刀子割油,招招使得又狠又准,每一刀都又快又险! 惨叫声声,原本安静的山谷这时已经成了杀戮战场。 “李勋,你的家人在这里!” 石敬瑭这时已经从那个大窟窿里爬出来,他到了半山腰大声喊道:“你不要你家娘子和两个儿子的命了?” 李勋身形一滞,一个白面无须的人两手挥着双刀从左边一块大石头上扑了过来,李勋大喝一声:“来得好!”往上一跃,后发先至,登时到了这人的头顶,以霹雳之势往下挥出一刀。 这人也厉害,危机之中左手的刀脱手而出,对着李勋投掷了出去,右手的刀却去阻挡李勋,李勋在空中犹如长了翅膀一样,左手竟然接住了扑面而来的飞刀,同时右手的刀砍到这人的刀身上。 “呛啷!” 白面人浑身一震,手臂发麻,手里的刀险些脱手,虽拧身避过了李勋的雷霆一击,但也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落地之后抽空还击了两刀,心里更加的戒备。 这时石敬瑭又在山腰上喊:“梅嫣儿,你看,这是谁!” 梅嫣儿是李勋娘子的名字。李勋知道石敬瑭是想干扰自己的心神,但心里更加不想恋战,那个和他游斗的白脸人口中大喝:“留神!我们围着他,拖累死他!” 石敬瑭带来的都是身经百战的兵士,自然知道一个人若是拼起命来,任何人也难撄其锋,刚刚是出于昏暗,同时也没想到李勋竟然出人意料的凶猛,这会瞧见李勋雪球一样的刀光,竟不硬接,只是游斗。 李勋左劈一刀,右击一招,虽然刀刀狠辣,刀刀拼命,但却难以从这人海战术中脱困。 石敬瑭只觉得胜券在握,在山腰上笑道:“梅嫣儿当年号称晋王府内第一美人,眼下我看依然可以称作是大唐第一美女,我一会定然要好好鉴赏鉴赏……” 李勋心里知道石敬瑭只是想干扰自己,但关心则乱,这些围攻的人已经重新列成了阵营,又是一阵手弩射来,李勋腿上和背上还是中了两箭,白面人虽只是剩下一柄刀,但刀专走偏锋,不时削来一刀,叫人难以避闪,其余军士也因平时一起操练,配合无间,攻击时锐不可当,防守时密如蛛网。 今天看来是走不了了。 李勋这时发髻已蓬乱,身上既有他自己的血,也有别人的,此刻看来已如疯狂的野兽! 但他纵然拼命,却也无用了,虎落平阳,也不过只是无用的挣扎而已。 石敬瑭这时忽然又笑道:“陛下要我将梅嫣儿带回去,却没有说怎么带,我就动她,你又能怎样?” 石敬瑭这个小人!李勋狂吼一声,登时将面前的一个人砍断了手臂,而后将手中的刀对着山腰的石敬瑭投掷了过去。 石敬瑭嘴里虽然胡说话,但是眼睛无时无刻的不在盯着李勋的一举一动,看到刀从李勋的手里像是标枪一样的飞来,急忙的躲避,但是他身后的一个人却没有躲过,那刀流星一样的将这个人贯穿了胸,钉在了身后的一棵树上。 石敬瑭大骇,心想今天要不是人多,要不是准备的充足,自己都不知道死了几次,嘴里再次大喊:“放箭!放箭!给我射死他!” 一阵又一阵的箭射过来,加上山谷里的黑衣人同样的手弩平射,李勋接连的又中了无数的箭,浑身上下就像是刺猬一样,不动了。 “这样还不死?”石敬瑭脸上笑笑,看到李勋不动了,让下面的人去看。但大家都唯唯诺诺的,惧怕李勋的威猛,没人向前。 “上去看,去看呀!”石敬瑭又大声的骂,谷中那个白面无须的人看看左右,往前几步,踩着无数具尸体到了距离李勋几步之遥。 李勋的浑身是血,浑身是箭,那些密密麻麻的箭矢支撑着他的身体没有倒下,他看着李勋紧闭的双眼,就说道:“他死了。” 石敬瑭有些没听清,大声的问:“死了还是没死?” 这人在山谷里回答:“死了。” 石敬瑭伸手指着像是刺猬一样的李勋说:“你将他的头砍下来,没头的人总不能再活了。让他死的真一些。” 这人答应一声,却不向前,歪头让身后的人前去。他左右的人登时都往后退,没有人想接这个差事,但有一个人退的略微慢了一些,就被凸显在前,倒像是自告奋勇似的。 被站在前面的人心里大骂混蛋!混蛋啊!一群混蛋!可官大一级压死人,石敬瑭让白面人前去,白面人却让自己去!平时在一起你好我也好的队友此时也背叛了自己!他心里不知道骂了多少句“刘知远你这挨千刀的”,但只有颤颤巍巍的到了李勋身边,手里拿着刀对着李勋心惊胆战的轻轻一戳,见没有动静,心里终于舒了一口气,胆子大了起来,走到李勋侧面,拿刀就砍,说:“娘的,死了还装神弄鬼。爷爷让你做一个无头鬼!” 就在他的刀要砍下之际,倏然,李勋睁开眼,抬头握住了这人的刀身,这人本就心惊胆寒,这下惊恐之极,嘴里大叫一声,想要跑,却怎么也挪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面前的血人用血红的眼睛看着自己,形同修罗恶鬼一样,顿时肝胆俱裂,裤裆里一热,吓尿的同时喉咙里“呃、呃”几声,竟然软瘫倒地不起了。 “放箭!放箭!快放箭!” 石敬瑭也吓了一跳,嘴里又在喊叫,原本距离李勋十余步的刘知远也跳到了远处。 又是一阵阵的箭雨,李勋身上以及四周地面全插的是密不透风的箭。等一轮齐射之后,这回不等石敬瑭发话,刘知远径直的到了李勋面前,看着李勋死不瞑目的双眼,再瞧瞧刚刚那个人前来要砍李勋头的人——这人刚才竟然早被李勋活活的给吓死了,否则不会和李勋一样中了那么多箭连动都没动一下。 英雄! 李勋果然是英雄! 但是英雄又能如何?项羽号称万人敌,不也乌江自刎? 英雄就是狗屁!刘知远心里想着,嘴里大喝一声,将李勋的头砍了下来。 山谷里的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住了,石敬瑭从山腰下来,觉得脸上凉凉的,抬头一看,漫天晶莹的雪花飘飘洒洒的落了下来。 【注1:五代十国期间,晋王李克用死后,他的儿子李存勖称帝,国号“大唐”,后人因为李渊与李世民那个唐朝的缘故,所以将李存勖建立的“大唐”称为“后唐”。 史书记载“晋王筑坛于魏州牙城之南,夏,四月,已巳,升坛,祭告上帝,遂即皇帝位,国号大唐,大赦,改元。尊母晋国太夫人曹氏为皇太后,嫡母秦国夫人刘氏为皇太妃。以豆卢革为门下侍郎,卢程为中书侍郎,并同平章事;郭崇韬、张居翰为枢密使,卢质、冯道为翰林学士,张宪为工部侍郎、租庸使,又以义武掌书记李德休为御史中丞。” 又:后唐把魏州升为兴唐府,在这里建东京,又在太原府建西京,同时把镇州升为真定府,建北都。当时李存勖的“大唐”共有十三个节度、五十个州。李存勖追尊曾祖父李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追尊祖父李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追尊父亲晋王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在晋阳建立宗庙,从高祖、太宗、懿宗、昭宗至懿祖以下,共七个庙宇。 再:五代中的后唐是李存勖所建;十国中的南唐,为李昪所建。这两个“唐”跟前面李渊的唐朝皇室没有血缘关系。但后唐李家(李克用这一家)由唐懿宗赐姓,也算是钦定的国姓,而南唐李家就只是姓李而已。 南唐开国皇帝李昪是个孤儿。杨行密(852年―905年)征战江淮时,看到李昪长得玉树临风,想收为养子,但杨家的亲儿子们不同意,于是杨行密把李昪交给心腹徐温抚养,改名徐知诰。后来杨行密在江淮割据,建立十国之一的南吴,杨行密去世前托孤于徐温等人,但徐温逐渐独揽大权,经过多年角逐,由养子徐知诰(李昪)完全控制吴国朝政,最终接受禅让,先是建立齐国,随后恢复李姓,改名为昪,国号为唐,史称南唐。 南唐李家跟唐朝李渊李世民李治李隆基任何的关系都没有,李昪改国号为“唐”时有些纠结,古人有“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说法,为了自己能有“正统”的地位,李昪想着到底应该当李世民三儿子李恪的后代呢,还是当李渊儿子、李世民的弟弟李元懿的后代?最后绞尽脑汁,李昪发现虽然李恪犯法被砍了脑袋了,但后代们更有出息点,最终决定当李恪的十世孙。 李昪的儿子是南唐中主李璟,李昪的孙子就是那个写“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的后主李煜。】 第二章 纨绔 曲沃村并不大,只有十多户人家,三面环山,村后有黄河,因为远离州府城镇,平时到这里来的人很少。 赵家的宅子在曲沃村算是好的,虽然不能算高墙大院,但也几进几出,靠着西面的小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在树的顶端,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树杈上随手剥着柿子的皮吸着里面的汁液。 少年吃了几个柿子之后,眯眼瞧着远处山谷那里。过了一会,他看到两个女子骑着马和驴出现在村头拐弯的路上。 “田蕊?听娘说阿耶今次会去田蕊家见她那个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定的父亲,这小娘皮来这是做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父亲,却见到了田家的姑娘和女婢,这真是有些无聊。少年正在想,有人从小院外走了过来,一面敲门一边叫:“二郎,二郎,开门啊。” 但是少年在树上就是不吱声,外面的人又拍了几下门,自言自语说:“没道理溜出去?到了下午不就自由了?” “笨啊!”树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了:“谁告诉你门闩上了?你不能推门进来啊!我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往哪里跑?” 少年平时也是这样和家人斗嘴,外面的人听到也不以为意,还笑了,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才从柿子中间看到了少年的身影,说道:“二郎,你怎么在树上?” “我怎么不能在树上?你也来啊,天高云淡,风光绝美,不瞧是亏了。” “这个……”小院外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他咧着嘴咽了口唾沫说:“主人吩咐过,五日之内,不让我们进去……” “不让你们进来也不让我出去,那你这会来干什么?” “这个……夫人说,到了晚间二郎就自由了,夫人还说,主人几日前离家时说过,今晚之前,让二郎你务必不要外出,有事要和大朗二郎说……” “知道知道,”少年不耐烦的问:“每天都要来提醒一下,我糊涂了还是你们糊涂了。我哥哥呢?还在看书?” “这个倒不是,大郎去外乡借书去了,想着稍等就能回来……” “好了好了,你去……”少年心里嘀咕,前些天和哥哥吵架拌嘴,自己被禁足,哥哥却没一点事。 父亲总是偏袒大郎! 外面的人答应一声要走,忽然从头顶落下许多的柿子皮,这些柿子的果肉已经被吸吮干净了,但皮上还是黏黏的,顿时都粘在了这人的头上身上,搞的他十分狼狈。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院门开了,刚才还在树上的少年这会就站在了门里面,一脸询问:“小七,你进院子里吃柿子了?” “没有,这是……”小七急忙的争辩,但是少年不容分说:“没有?那你怎么满身的柿子皮?没听说过抓贼拿赃捉奸那双吗?现在人赃俱获,你都吃到头顶去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小七:“我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你进院子里只是想吃柿子,而不是不想遵从我父亲的吩咐,不过我这人心肠好,你吃了就吃了,进院子就进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告密的。” “二郎,我真没有,这些是你……” “就算是我让你进去的,可这也违背了家主的训示不是?不听话的可是你不是我。” 小七干脆的不吭声了。赵家一共收养了两男三女五个孤儿,这小七是其中之一,赵家主人上下从来没有将小七这些人当外人,此刻小七知道面前的赵家小爷必定是要打什么主意,可是自己又猜不透他想干什么,还不如听着,省得白费劲。 这少年就是赵家的二郎赵旭。赵旭见小七不说话,忽然笑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只一样,待会有人要是来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就行了。” “可是……” “你怎么还可是?” 小七又咽了口唾沫,说:“可是家里人都知道你在,没出去啊?” “你不是才来过?你只对来找我的人说我不在就行了,别人不管。” “……那好。” 小七走后,赵旭回房坐下,想想田蕊那张漂亮的脸,再想想她父亲田悠,嘴里叹了口气。 一墙之隔的院子外一会就传来了铃铛的响声,没多大一会,小院子外有人叫门,接着门被推开,披着红色大麾的田蕊走了进来,她看看院子里摆放的刀、枪和石锁,又叫了赵旭一声。赵旭坐着没吭声,心说小七到底还是没有拦住她。 田蕊嘴里叫着赵旭,人已经进到了屋里,赵旭装作想事情没有留意,等到田蕊再次要开口,才满脸惊讶的说:“田蕊!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失礼失礼。” 赵旭说着就欣喜的到了田蕊面前。田蕊风尘仆仆的就是为了来看赵旭,但此刻见他唇红齿白,双目如星,秀雅无比,忽然内心鼓荡,犹如潮涌,全身发软,竟然说不出话来。 赵旭虽然小小年纪,但对于田蕊而言,身上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男子气息。 田蕊见他对自己热情有加,低眉含笑说:“才来……令尊在我家里……我是要去舅父家里的……” 田蕊的话有些前后不搭,但是赵旭已经听明白了。 田蕊的父亲田悠是本地名士,博学多才,而且声名远播,很有影响,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田蕊的父亲田悠和母亲郭氏只有她一个孩子,未免不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田蕊的父亲田悠就想着要纳妾,但田蕊的母亲不同意,田悠就和郭氏经常的吵架。 赵旭曾经见过田蕊的母亲郭氏,那真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人。赵旭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田悠要纳妾,变着法的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商量,意图让自己的夫人答应。田悠说的理由也无非就是那几句,郭氏回答田悠说,你说没男丁这倒也是大事,不过咱们两个没有儿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不如你找一个女人,我找一个男人,各自试一下,看看怎么样? 田悠这个陕州名士拿自己的老婆一点法子都没有,一来二去的,两人由吵架还演变成了动手,前一段赵勋(即李勋,下同)让赵旭到田家找田蕊的父亲说事,没料想正赶上郭氏和田悠刚刚打了一场,结果是郭氏坐马车回了娘家。 赵旭性情机敏,天寒地冻,这主仆二人大老远的跑来,目的已经不需多言。田蕊对自己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但因为对田悠有看法,因此才有些不想搭理田蕊。 可是田蕊一直对赵旭热情,此刻登门拜访,两人站的近,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田蕊竟如痴似呆,心畅骨软。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赵旭这几天也是被关的闷得慌,此刻见到田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说不出的娇艳,想这样的美人在眼前,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禁足五天,简直是暴殄天物,肚子里去他娘的叫了一声。 赵旭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管他天王老子四面神佛的为自己打了气,按捺不住,握了田蕊的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原碧的叫声,赵旭急忙起身,见田蕊还在沉迷,就到了外面。 原碧看到赵旭就说:“二郎安好。眼看着天色不早,又唯恐下雪,我家姑娘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恐怕到不了下村……” 小七这时在院门外对着赵旭,一脸苦相,显然是因为没有拦住田家的两个女人,愧对赵旭而手脚无措。 赵旭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在傍晚之前,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第三章 杀戮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爷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会,手一挥,黑衣人鱼贯而出,每人之间间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网捕鱼一样,朝着曲沃村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些黑衣人进退很有章法,没多久就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别将曲沃村的宅院给包围了起来。赵旭因为被围在人堆里,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为哥哥和母亲示警,但间隔太远,纵然喊叫也是白费力气,于是心里更加着急。 雪更加的大了,刚刚已经去了村里的刘知远跑了回来,对着石敬瑭说着什么,声音很低,赵旭怎么也听不清楚,接着刘知远吩咐留几个人在谷口,让人带着赵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万籁俱寂,除了雪落声和脚步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户的门虽然都打开着,可是却没有一点响动传出来。 “难道这些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杀了?”赵旭一个激灵,顿时张口就要叫,石敬瑭这时转过身来笑笑的说:“阿郎前面请。” 原本那些围着赵旭的人走开,让出了路,赵旭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赵家园子已经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不光家门口站着黑衣人,各个弄堂和各个小院到处都是肃立的人,赵旭到了大院,只见灯火通明,在数十个黑衣人的围绕中,母亲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兄长赵昶也坐在一边。 赵旭进屋,梅嫣儿伸手将他揽住,赵旭刚说声“母亲你没事”,石敬瑭带人也走了进来,他看向梅嫣儿的时候,呆了呆,心里感叹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在晋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从前来丝毫没有逊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味道,虽说穿的普通,可一点不输于当今的刘皇后,而且论气质,说是雍容华贵凤目含威,也不为过。难怪皇帝一听到她还活着,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动干戈调兵遣将。 心思转换,石敬瑭躬身说道:“石敬瑭参见王妃。” 王妃? 什么王妃? 赵昶和赵旭都惊愕的看着母亲,梅嫣儿一手拉着赵昶,一手拉着赵旭,问:“赵勋呢?” 石敬瑭却不避而不谈,说道:“遵从皇太后的诰令,遵从大唐皇帝诏令,请王妃与小王爷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儿问。 “是太后,曹太后。”石敬瑭回答。 曹太后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亲。 赵旭和赵昶同时看着母亲,又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想母亲怎么会是王妃?自己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可是这个石敬瑭眼见是和母亲从前就认识的。 梅嫣儿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王妃,这里也没有什么王爷。” 石敬瑭听了笑笑说:“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晋王黄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应该称王妃为皇妃才是。请皇妃稍等,舆车片刻即到。” “石敬瑭,我问你,赵勋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着梅嫣儿不吭声,梅嫣儿脸色刷白,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赵旭和赵昶连忙扶着她,梅嫣儿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们杀了他!” 赵旭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恶贼”猛地扑向了石敬瑭,伸手就对着石敬瑭的脸搧了过去。 赵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间在年幼的赵旭身上看到了李勋(赵勋)刚刚扑向自己的影迹,但毕竟赵旭比不得李勋,李勋身上那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凌冽气息,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刚要闪开,赵旭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躲避。狗东西!” 石敬瑭心里一凛,站着没动,赵旭的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他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石敬瑭脸上出现了通红清晰的巴掌印。 赵旭又是一脚,将石敬瑭踢了一个趔辄,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刘知远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过来将赵旭给架开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赵旭,对着梅嫣儿说:“小王爷刚刚受了风寒,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请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儿一惊,说:“就让他在这里……” 石敬瑭沉声说:“卑职还有话给皇妃禀告。” 梅嫣儿知道自己阻挡不了石敬瑭,说:“你不要伤他!” 石敬瑭:“不敢。” 赵旭叫骂着被几个人架着离开了。石敬瑭看着有些木愣愣的赵昶,心里已经笃定,再次弯腰低声说:“陛下这些年对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几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胜,同时又得知小王爷的消息,命在下十万火急的从洛阳赶到陕州前来伴驾……至于李勋……” 石敬瑭停顿了一下说:“他当年诈死脱逃,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职不顾及旧情,实在是皇命难违,放在私交而言,卑职和李勋同时行军入伍,一起铁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过他,国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请皇妃三思。” 梅嫣儿一直的沉默着,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泪,这时问道:“晋王是如何得知我与赵勋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说:“详情卑职不知……只是听闻,似乎是陕州本令承告所为。” 陕州本令就是陕州的县令。梅嫣儿听到这里,心里刺疼,顿时又要昏倒,赵昶也是双眼带泪,连忙的又是一阵抚慰,梅嫣儿摇头低声哽咽说道:“罢了,罢了,果然如同赵郎所说……”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儿在说什么,但知道李勋这些年已经恢复了本姓叫赵勋。赵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梅嫣儿坐正,对石敬瑭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昶儿说几句话。” 石敬瑭略微迟疑了一下,梅嫣儿问:“难道你怕我们长翅膀飞了?” “不敢!”石敬瑭低头允诺,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将门关住,让人守着。 石敬瑭并没有离开,刘知远等石敬瑭站了一会,走向前说:“军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该如何处置?” 石敬瑭这会看着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刘知远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等了一会,石敬瑭说:“知远以为如何?” 刘知远仍旧低头,神态恭敬的答道:“卑职听军使的。军使说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瞥了一眼刘知远,说:“皇妃在此的事情,不宜泄露。” 刘知远心里明白,石敬瑭又说道:“车辇到了之后,即刻离开,你我早些回去复命。” 刘知远“喏”了一声退下,到了侧院,面无表情的抽刀将囚禁在房间里赵家收养的小七和其余三个女子杀死,再吩咐下面的人将曲沃村的人全部杀了。 刘知远一声令下,曲沃村登时惨叫连连,鸡飞狗跳,犹如人间地狱。但是一刻的时间后,这个偏僻的小村再次的陷入了死寂当中。 第四章 秘辛 梅嫣儿看着房门关闭,抱着赵昶又痛哭起来。赵昶流着泪问:“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们?” “昶儿,娘这就告诉你,”梅嫣儿为赵昶擦了眼泪,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说:“昶儿,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赵勋。” “什么?”赵昶目瞪口呆,急切的说:“母亲,你,你,我父亲不是我父亲?那我父亲是谁?” “这件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你听娘慢慢给你说,”梅嫣儿闭了一下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当今的皇帝李存勖是沙陀人。沙陀族本是西突厥中的一支,在前唐年间,因为协助唐军平定阿史那贺鲁之叛,被封金满州都督。后来一度臣服于进军西域的吐蕃,再往后又与吐蕃不合,举族东迁,投奔前唐,先被安置在阴山,又被安置到河东。最后便一直以居住在河东。” 赵昶说:“这些孩儿知道。沙陀一族全都姓朱邪。首领朱邪尽忠带三万沙陀人东奔前唐,与吐蕃追兵交战时战死,最后只剩两千人。其子朱邪执宜被前唐封官。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统领精锐沙陀骑兵平定庞勋叛乱有功,被前唐懿宗赐国姓,改名李国昌,从此有了李姓。当今圣人追尊曾祖父李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追尊祖父李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追尊父亲晋王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 “昶儿说的对,为娘当时就是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个婢女,侍奉曹太后,而你父亲,是晋王李克用手下亲兵……”梅嫣儿说到这里,凤眼含光,显然心情激动:“昶儿可知道‘十三太保’和‘三十六卫’吗?” 赵昶摇头说不知,梅嫣儿说道:“当初晋王李克用将骁勇善战的十三个亲子和干儿子一并封为十三太保,至于三十六卫,那是晋王李克用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兵都是百战沙场的勇士,你父亲赵勋就是三十六卫之一。” “你父亲本来姓赵,因为救过晋王的命,被赐姓李,所以你父亲原本叫赵勋,而不是李勋。” “那年的冬天,梅花刚刚吐蕊,我进入晋王府,什么也不懂,但是可巧的,就在一株开的最为绚烂的梅花树下,遇到了你的父亲……” “你父亲平时对我多有照顾,可是,他从来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不像别的人,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只是想欺负你……” “时间长了,你父亲心里有了我,我心里,也有了他,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晋王请求将我许配给他……” “我们等了很久,机会来了,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在高河与梁王大将康怀贞大战,形势危急,晋王让你父亲去前方送消息,结果没想到你父亲和康怀贞派遣的亲骑都头秦武相遇,你父亲大败秦武,周德威趁机反攻,导致了康怀贞兵败,梁王朱全忠就调换亳州的李思安接替了康怀贞的潞州行营都统职务,贬康怀贞当了行营都虞候。” 梅嫣儿说到这里嘴角带笑,显然是忆起赵勋当年的勇武来。 赵昶有些心驰神往,虽然母亲这会说的简单,但两军对阵,狭路相逢,自然勇者胜利,可见当时父亲是多么的厉害。 “……李思安率黄河以北军士北上,抵达潞州城下,围绕潞州兴筑双重围墙,内防城里固守的晋军突围,外阻援军前进,称为‘夹寨’,他还调集征调很多人运输军粮,可是没成想,你父亲带人每天剽掠粮运骚扰他们,李思安于是从东南山口筑起一条通道,一直通到夹寨,你父亲向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建议,让人轮流分批次的率军攻击,每次都推倒李思安刚筑起的护墙,填平他们刚挖好的壕沟。” “有时候一天一夜之间,出击数十次,这使得梁兵不断应战,疲于奔命。而夹寨中派出砍柴牧马的士卒,周德威就把他们洗劫一空。李思安没办法,只好紧闭营不出……这些,可以说都是你父亲的功劳。” 赵昶有些疑惑的问:“我父亲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可是,平日里一点也没有听他说起这些。” 梅嫣儿没有接赵昶的话,心说那样不就招人注意了,还怎么躲藏?她说:“你父亲立了大功,他一回来就要向晋王求情的,可是,就在他去高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被当时还只是晋州刺史的李存勖从晋王府要了过去……” “要了过去?”赵昶明白了,显然李存勖是看到了母亲美貌,就从李克用那里将母亲讨了过去。 果然,梅嫣儿说:“你父亲回来后,木已成舟,他失魂落魄的,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梅嫣儿的脸上又带了泪:“我到了李存勖那里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又怎么高兴的起来?他虽然地位尊贵,可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存勖的正妻是卫国夫人韩氏,次妻是燕国夫人伊氏,三妻是魏国夫人刘氏,她们将李存勖看的很紧,彼此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当时晋王李克用又正和梁王交战,李存勖没多久就去了战场。” “我和你父亲相爱却不能厮守,两个人纵使有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法子。” “没多久,李克用头上生疮,得了重病,临终前,他将他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与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这些人叫来,让他们拥立李存勖为嗣,继承他的王位,而李存勖当时曾经推让过,说应该让李克宁当晋王,可是李克宁不愿意,这样,李存勖就当了晋王。”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我想着是我命苦,这辈子都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苍天保佑,李克宁和他的儿子李存颢密谋造反……” 赵昶疑惑的问:“娘刚才不是说李克宁推辞不想当晋王的吗,怎么这会又要造反?” “昶儿,哪有人不想当王的?尤其到了一定的地位,一个人不想当王,他的手下为了各自的利益,也会推着这人往高处走的。” “李存勖的推让是假的,李克宁的推辞也是假的。当时李克用是虎死威不倒,很多人都忠心于他,他指定了李存勖继承自己,李克宁要是接受李存勖的禅让,一定有人不服,李克宁没那么傻。” “可是李克宁造反的计划不周密,走漏了风声,让三十六卫之一的史敬镕察觉了,李克宁想知道晋王王府中的一举一动,也和史敬熔亲近,史敬熔一边假装对李克宁知无不答,回去就告诉了曹太夫人,太夫人大惊,立即召见了张承业,张承业安排十三太保中的李存璋、吴珙及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让他们暗中防卫设备。” “后来,李存勖将李克宁、李存颢抓了,当天就将他们给杀了。” “当时晋阳城里十分的乱,消息闭塞,说什么的都有,就容易以讹传讹。有说李存勖被杀死的,有说李克宁被杀了,到处是趁机杀人放火抢劫的,大家都人心惶惶,各自找地方躲避。你父亲就是那个时候,趁机将我带走,逃离了晋阳。” 赵昶明白了,母亲这会说的简单,可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的危急,而且,父亲对母亲真是用心,恐怕随时随地的都在想怎么带着母亲离开。 “自那之后,娘和你父到处的漂泊,四处为家,颠仆流离,可是,娘喜欢的很,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只要和你父亲在一起,无论是哪里,娘都愿意去……” 梅嫣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有了喜,可是,那一段日子里兵荒马乱的,到处打仗,你父亲一直对我相敬如宾,并没有亲近我……” 赵昶吃了一惊,这下明白石敬瑭为什么叫自己和二郎为“小王爷”了。 “是,娘那会已经怀上了你……李存勖平叛之后,为娘和你父亲当然再没有回去的理由,我们隐姓埋名,在乡下成婚,你一岁多的时候,我们有了你二弟旭儿。” 赵昶的脑中嗡嗡乱响,好一会反应不过来。 ——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儿子,而二弟赵旭,则是父亲赵勋和母亲所生的吗? 也就是说,自己和赵旭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梅嫣儿没有注意到赵昶的情绪波动,她说道:“当今的刘皇后就是当初的魏国夫人,她貌美聪明,最让李存勖喜欢。” “但是刘皇后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本是河北成安县人,当时晋王李克用手下的袁建丰将她从别人那里抢到手,觉得她貌美,为了讨好李存勖,就将她送给了李存勖。刘皇后同娘一样,都是出身低微的人,她为了和卫国夫人韩氏,燕国夫人伊氏争宠,互相夸耀自己的门第,最怕别人说她的出身不好。” “当时在魏州发生了一件事,刘皇后也是那个时候被封为魏国夫人的。有个老农到行宫认女儿,说刘皇后是他亲生的女儿。但刘皇后不认这个爹,李存勖听那个老汉说关于刘皇后的一切都头头是道,心里不能决断,叫袁建丰去辨认,袁建丰不敢撒谎,说那个老农就是刘皇后的父亲,但刘皇后说她的父亲早就死于兵荒马乱,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她扶着父亲的尸首哭了几天才被人救走了,现在哪里冒出这个糟老头子来攀龙附凤?让人将她父亲拉出宫外乱棍打了一通。”【注1】 刘皇后不认自己的父亲,还派人将他打了一通? 赵昶有些不能相信,可梅嫣儿的话题却跳跃到了别的地方:“张承业是前唐的宦官,对李克用、李存勖十分忠心。张承业对李克用忠心的原因是,前唐那会诛杀宦官的时候,诏书传到河东,晋王李克用把身为监军的张承业藏在斛律寺,另外斩了一个罪犯来代替张承业应付诏旨。” “所以,晋王李克用对张承业有救命之恩,而李克宁叛乱的时候,张承业对李存勖忠心耿耿,李存勖心里很感谢张承业的恩德,把他作为兄长侍奉。” 说完了刘皇后,梅嫣儿又说起了张承业,赵昶越发的不知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昶儿,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和你爹是打算带着你和旭儿尽快离开曲沃的……” “离开?为什么?那我们一家人去哪?”赵昶看看母亲,再看看这个这个家,问:“这些,我们都不要了吗?” “昶儿,我们在这里停的时间太久了,你父亲本来就觉得应该走,到塞外去,寻个清静的地方,再加上这一段出了白耀春那件事,我们更要离开。” 白耀春是曲沃村的猎户,和赵家私交密切,因为义愤在大街上杀了人,被囚禁入狱,赵勋尝试了很多方法去救白耀春,其中就包括让赵旭带着贵重礼物去找田蕊的父亲田悠想法子。 赵昶不理解,问:“母亲,让二弟去找田伯父我知道,可带那么多金子,难道不是对田伯父声名的侮辱?” 这就是赵昶和赵旭两兄弟吵架的原因。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有些话原本想着离开曲沃之后再给你说,可是……昶儿,你性情敦厚,与人为善,勤学谦和,这都是好秉性,娘和你父亲都很喜欢。你是不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父亲上次不是让你去找田悠为白耀春说情,而是让你二弟去了?” 赵昶点头,其实他想不通的不只是这个。二弟为人洒脱,但做事总让人觉的不够稳重,像救人这样的大事,不能出一点差错,因此赵昶对父母的安排很不理解:“田伯父素有名望,洁身自好,我二弟带了那么多的金子去,对田伯父十分不敬。” 所以你二弟前脚去了田家,你后脚也跟着去了,恰恰就是你去了,将事情给搞的不可收拾…… 梅嫣儿想到这里,此时也不忍心再责备儿子,说:“昶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悠很有声望,但人和人之间的来往并不都是靠着秉性相近来维系的,再有做事要审时度势,知道变通。你可知道田悠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吵架,是为了什么?” 赵昶:“因为田伯父要纳妾。” 梅嫣儿问:“纳妾要花钱不要?” 赵昶:“要……” 梅嫣儿:“你可知道田悠家并不富裕。名声不能当饭吃,名声需要维持,维持需要有钱,你也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田家没钱,田家的用度都是郭氏娘家资助的,现在郭氏和田悠吵架,田悠还要纳妾,钱在哪里?你父亲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让你二弟带着金子去田家的……” 赵昶“啊”了一声:“那,这件事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给我言明,孩儿去也行啊?”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摸了一下赵昶的脸:“一来是事出紧急,你父亲因为有事急着出门,二来,你比你二弟知道心疼人,知道持家不易。仓促间给你说不清楚的话,你难免会心疼那些钱,事情就办的不顺利了。” 赵勋让儿子赵旭拿着金子到田悠家拜访,让田悠出面找本县县令为白耀春求情,赵旭带着金子到了田悠家放下金子说了句“义愤杀人,情有可原”就走了,回来后赵昶问了情况,就和赵旭吵了一架,觉得赵旭是在侮辱田悠,且办事不力。 可赵旭哪里听得进去赵昶的话,觉得哥哥就是一个读死书的呆子。侮辱?人活世间怎么能避免交情往来,难道田悠不食人间烟火?白耀春杀了人又不是田悠杀了人,给田悠送钱怎么了?再说这件事是父亲交待让办的,以父亲处事的经验和智慧,侮辱田悠从何而来?又从何谈起? 因此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然后赵昶急匆匆的去田悠家里给田悠赔不是,田悠将赵旭送去的金子让赵昶给带了回来。 等到赵勋回来,见到金子,问了缘由,登时觉得糟糕。这时赵旭和赵昶在父亲面前又吵开了,赵旭说赵昶既然田悠都收了金子就会去办事,你这样去了田悠为了显示清高反而不好再要钱,反而会恼羞成怒,肯定会害了白耀春;赵昶说田悠毫不犹豫的将钱给退了回来,本来人家就不要,你这样不但玷污了田悠的名声,还会害了田悠。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赵勋来不及说太多,将赵旭禁足,给梅嫣儿交待了几句,急急忙忙的就去了陕州府找人了。 现在赵昶已经有些明白了,再是名士,也要吃饭穿衣的,哪有人和钱过不去?只不过每个人赚钱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田悠纳妾需要钱,父亲看准这一点让二弟投其所好,二弟平时大大咧咧的将钱不当回事,父亲让办事他就办,见了田悠放下钱说了话就离开了,这样反而能将事情办成。而换做了自己的话,一来是觉得不应该用钱去羞辱田悠的清誉,二来会觉得钱财来之不易,就会心疼,就会犹豫,反而不利于办成事。 这样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道理,自己这会才想明白。 同时赵昶也明白了,为什么平时父亲对赵旭要求严格,却对自己宽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不强迫自己,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父亲也不怎么责罚自己,却原来,原来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梅嫣儿看着赵昶懊悔的脸,说:“昶儿,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往往你觉得是了解一个人了,可其实你并不了解,还可能距离这人越来越远了。” “遇到事情,一定要多想想,多问自己几句为什么是这样,而为什么不是那样。” “可是……”赵昶一句话没问出,外面猛然有人喊道:“什么人!”紧接着就是兵刃相交的厮杀声,再下来只听到“嗖嗖”的放箭声和箭矢射到房屋和房顶的瓦片上的声音,竟然有几支箭羽从窗户中射了进来,赵昶连忙护着梅嫣儿躲在边。 石敬瑭在外面大声喊着杀贼杀贼,而后带人进到屋里,将梅嫣儿和赵昶团团围住,显然是在保护他们。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那会是谁?不知道旭儿怎么样了?”梅嫣儿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外面有人进来给石敬瑭禀报,说赵旭不见了。 石敬瑭眼睛睁得透圆,怒道:“他娘的!夯货!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你们那么多人守卫着小王爷,人能从屋子里凭空消失!” 这个禀报的人刚要说话,只听到“咔嚓”一声,伴着轰隆的巨响,一块石头冲破了屋顶,咣当的就砸了下来,刚好落在了这人的头上,他哼都没哼一声,脑浆迸裂,死了。 【注1:刘皇后命人棒打亲生父亲一事从《北梦琐言》。《北梦琐言》是中国古代笔记小说集,雅雨堂丛书本。宋代孙光宪撰,原帙三十卷,今本仅存二十卷。《北梦琐言》记载唐武宗迄五代十国的史事,包含诸多文人、士大夫言行与政治史实,为研究晚唐五代史提供了可贵材料。前16卷记唐,后4卷记五代,可补正史之不足。《太平广记》多摘录此书,引文达247条,《旧五代史》援引33条,彭元瑞《五代史注》援引137条。《资治通鉴》亦多次引用此书。】 第五章 悲惨 赵旭被人夹着带到了偏院里,进到屋中后点燃了灯,这些人靠着墙和门窗站着,一声不发,就像是一根根木头桩子。 赵旭知道自己问他们什么,他们也不会回答的,他气呼呼的坐下,心想父亲肯定是凶多吉少了,可那个大胡子的石敬瑭说的什么太后和皇帝的诰令诏令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王爷? 我? 我是哪门子的小王爷! 可笑! “喂,我口渴了!”赵旭说了一声,没人理他,赵旭又重复了一遍:“我说我口渴了!” “没人答话?你们是聋子还是哑巴?莫非你们即聋且哑?” “不会,大唐怎么会让你们当了兵?我要是当了王爷,将你们一个个砍了头玩蹴鞠!” 但是这些人还是不说话。一切似乎都很安静,静的都能听到积雪压着树枝的咯吱声。 赵旭猛地站起来就往外走,有两个人横过身子将门堵住,赵旭瞪着他们说:“我要方便。让开。” 这两人不吭声,赵旭说:“听不懂是?方便,就是嘘嘘,就是哗啦哗啦,就是撒尿。” 但是他们仍旧不动,赵旭伸手推他们,这两人一左一右的将赵旭的胳膊架着,将他又给放了回去。 赵旭有些无计可施,他站起来在屋里走来走去,这些人只是盯着他,任他行动,但是要离开这间屋子,那是不可能的。 赵旭转悠了一会,像是走累了,躺在那里,眯着眼想从看到石敬瑭带来带兵以及到了现在所发生的一切。 石敬瑭说母亲是皇妃,还说自己和哥哥是小王爷,那么自己娘三个是不会有性命之忧了?父亲已经被他们给害了?这中间有很多事现在还是不明白。 这些人早就知道自己咱这一家人在曲沃村,还是最近刚知道的?那个石敬瑭带着人怎么就恰好的在父亲离家的这几天来了。 他们应该就是在村前面的山谷里和父亲碰到了,不然刚刚怎么会闻到那么重的血腥气味? 父亲真的被害了吗? 这时屋顶清脆的传出了树枝被雪压断的咔嚓声,而后“咚”的一下,断裂的树枝带着厚厚的雪落在了房顶上,屋里的人不禁都抬头望上看,赵旭猛地抓起果盘将灯台打到,屋里顿时黑了,他闪身到了刚刚观察好的最为孱弱的一个黑衣人面前,伸手就抽出了这人的佩刀,而后奋力左劈右砍了一番。 昏暗中赵旭也不知道自己砍住了谁,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倒地声和惨叫声,这些人也要拔刀,被一个人给制止了:“不要伤了……小王爷,快出去。” 众人被点醒,心说要是真的伤了小王爷,那自己不用回到皇城就被军使给砍了头了。 这些人自认倒霉,急急忙忙的拉开门往外跑。 这些都发生在瞬间,屋里灯忽然灭了,眼前顿时黑暗,但外面雪很大,雪光一会就将屋里映照的亮了起来,外面的人听到屋里的响动也过来支援,但他们重新进到屋里的时候,发现已经失去了赵旭的身影,众人往头顶看去,房顶那里破了一个洞。 “在房顶!” “快!上房顶看看!” 赵旭的确是在房顶,他抢了刀胡乱砍了几下,造成混乱后就从后面爬上到了房梁,而后用刀捅破房顶,扒拉开瓦片就钻了过去。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赵昶喜静不喜动,赵旭却爱和父亲满山的跑着打猎,房顶这会都是厚厚的积雪,他不以为意,刚刚往前爬了几下,猛然听到夜空中传来了“咻咻”的声音。 这是弓箭声! 这些箭是从村子外面射进来的,极其强劲。赵旭大骇,他在房顶躲无可躲,连忙顺着屋檐滑下,刚蹦到院墙上,无数的羽箭就弥漫了整个的院落,下面有很多人瞬间中箭,惨叫起来。 赵旭随手抓了一块木板遮挡着,趁乱往自己所住的那个小院跑了过去。 这时,夜空中伴随着箭矢,有无数的石块呼啸着飞舞了过来,噗通噗通的,这些面盆大小的石块砸到墙上,有些还穿过了屋顶窗户,登时又是一阵的惨叫,有人喊道:“投石机?有人用投石机对付咱们?他娘的,偷袭的是什么人?” 赵旭不知道什么投石机,他房间外面一墙之隔的地方是大片的果园,果园那边就是黄河,只要到了那边钻到树林里,这些人就不好找自己了,自己先脱困,而后再寻找机会救母亲和兄长。 石敬瑭脸色铁青,从投掷过来的石块大小和力度来看,袭击自己的人肯定是陕州县令派来的人。 因为连年战争,很多人走投无路都集聚起来傲啸山林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以掠夺抢劫为生,大唐为了治国安邦维持安定,让各县各州按照军方攻城拔寨的投石机规格做了小型的投石机,为的是围剿打击那些成群结队的强盗。 这些缩小的投石机携带方便,装卸迅速,十分机动,对付一般的盗匪是绰绰有余,但是没想到今天被石敬瑭给遇到了。 这件事不简单! “杀了他们!”石敬瑭咬牙切齿,命令队伍反攻。 刘知远一马当先,纵身几个起落,就从院子里跑了出去,而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 没一会,远处杀声一片,忽然一声剧烈的爆炸,接着又是一阵的轰隆隆,显然是抛石机的那边的火油被点燃了,一团团火光冲天而起,将白雪覆盖的田野都给照亮了。 赵旭趁乱已经到了树林中,他这时也被远处的这团光吸引,极目远眺,他看到刘知远就像是捕猎的豹子一样在火光中腾、移、挪、闪,双手各持一柄百炼钢刀,见人就杀,刀光闪耀的地方,鲜血迸溅,一刀伤一人,绝无落空。 这些围攻石敬瑭的又会是什么人?反正不会是来救自己和母亲的,否则怎么会没有差别的乱放箭? 难道也是来杀自己和母亲兄长的? 在赵旭思考的这一会,跟随刘知远过去的那些人已经将袭击的人全部控制住了,刘知远很快的返回,对石敬瑭禀报说:“军使,是王力士。王力士到了陕州。” “什么?”石敬瑭一呆,问:“王力士?营苑使王允平?” 刘知远点头。 石敬瑭沉默了。 自己带人来陕州,完全是秘密行事,没有和陕州本令接触。王允平是个宦官,担任为皇帝建造园林的职务,比较受到当今刘皇后的宠信。 自己是受了皇帝和曹太后的命令来接梅嫣儿和皇子,刘皇后就派王允平到陕州,还让陕州本令派人绞杀自己——不对!不光是杀自己,为主还是为了将梅嫣儿杀了、将赵昶和赵旭给杀了。 杀了梅嫣儿,就少一个人和刘皇后在皇帝面前争宠了,杀了赵昶和赵旭,那么就少了几个和刘皇后孩子争夺帝位的人了…… 螳螂捕蝉。 关键这还是一个哑巴亏,去质问王允平,他也不会承认,再有,王允平是刘皇后派来的,逼急了他要说是个误会,将责任推卸,自己又能怎样?! 石敬瑭这会已经能够断定赵昶,哦,不,是李昶,只有李昶是皇上李存勖的骨肉,而那个桀骜不驯的赵旭则是梅嫣儿和李勋的孩子。 因为当年李勋和梅嫣儿从晋阳消失的时候,梅嫣儿还没有怀着孩子的迹象,而那个赵旭比李昶小一岁,因此,只能是这个貌似憨厚的李昶为皇帝的血脉。 石敬瑭在大门前往大院的方向看了一眼,心说只要梅嫣儿和李昶在就好,那个赵旭,真要是跑了就跑了,不过…… 想到这里,石敬瑭对刘知远说:“你怎么说?” 石敬瑭问的莫名其妙,刘知远却心知肚明,他低头说道:“强盗洗劫曲沃村,陕州县令派兵围剿,如此而已。” 石敬瑭听了,说:“找到赵旭,死活不论。一刻之后,即行开拔。” 赵旭穿过树林之后,到了一处山崖边,下面是黄河的河滩,长了很多芦苇,河边有些地方这时还没有结冰,河水哗哗作响,要是有人追来,躲进芦苇荡里,量他们也找不到自己。 打定好主意,赵旭又往远处看,只见石敬瑭带来的那些黑衣人在火光中拿着兵刃对着雪地里躺着的那些人挨着个的捅刺,虽然隔得远,赵旭还是听到了一声声刺耳的嚎叫。 赵旭打了个寒颤:这些人太狠了,他们要将投石机那边的人全部杀死! 这时,赵旭看到无数的人成半圆形,对着自己这边搜索了过来,他急忙往山坡下溜,到了半坡就控制不住,翻滚了下去。 他顾不得许多,连滚带爬的,拼命的往高高的芦苇里跑,渐渐的河水浸漫过他的脚脖、小腿、腰身…… 刘知远站在坡上,趁着火光审视着脚下的黄河,只见黄河水流涛涛,那些成千上万的雪花飘落下来,瞬间就消失在滚滚的河水里。 刘知远看看夜空,向左右要过了火把,然后两手用力,将两个火把扔到了芦苇从中。 刘知远膂力惊人,火把被他远远的投掷到了芦苇丛中,火苗瞬间点燃了干枯的芦苇,风助火势,呼啸翻滚着,下面立即就疯狂的燃烧了起来,浓烟冲天而起,将方圆几里地都映照的如同白昼。 随着噼里啪啦类似于爆竹的声音,一些栖息在芦苇里的水鸟惊慌失措的飞了起来,发出了一阵阵凄惨的悲鸣。 刘知远无视了这些,说道:“放箭。” 一轮齐射之后,刘知远再次下令放箭,他又观察了一会,见没有丝毫的动静,带队离开了河岸。 梅嫣儿和赵昶被石敬瑭请上车辇的时候,赵昶不禁问:“小七他们几个呢?” 梅嫣儿黯然说:“……是娘和你阿耶害了他们,要是……” 梅嫣儿本想说要是自己当初和赵勋不收留这些孩子,他们就不会在今天遭此劫难,可是,要是当时没有自己和赵勋的收养,在这乱世之中,这些孩子当时就不知道会不会活下去。 话音未落,河边的大火直入云霄,梅嫣儿惊声问:“旭儿呢?旭儿怎么了?” 石敬瑭却不回答。 也不必回答了!梅嫣儿心如刀绞,知道赵旭已经遭遇不测——是的,他们来的目的是找自己和昶儿,至于其他人的死活,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车子刚刚走出了村子,赵昶又听到外面有着火和房屋倒塌的声音,他掀开帘子往外面,只见满村的房子已经被点燃,曲沃整个村已经成为了一片火海。 “娘,他们……” 赵昶已经惊惧的说不出话来。梅嫣儿握住赵昶的手,胸中的悲戚无法言喻,心说孩子,你今晚所见到的这些,只不过是无数人间惨剧中极小极小的一部分。 第六章 绝境 石敬瑭离开曲沃村,带人原路返回,到了山谷那里,刘知远过来禀报,说来的时候在这里留下的几个暗桩已经死了。 显然这些人是被王允平派来的人杀死的。石敬瑭让刘知远就地掩埋,这时梅嫣儿忽然叫停车,石敬瑭过来,梅嫣儿问:“李郎是不是……死在这里?” 石敬瑭点头:“上命不可违……” “他在哪里?”梅嫣儿下了车,石敬瑭迟疑了一下,指了指他那会躲避李勋的那个大洞。 只是,这会那个大窟窿已经被填埋住了。 梅嫣儿悲从中来,眼一花,摔倒在雪地里。石敬瑭本想扶着,可是看到赵昶已经过来,就站着没动。 赵昶急忙过来搀扶,好大一会,梅嫣儿才恢复了过来,她跌跌撞撞的到了那个已经被填平的大洞前,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滴落下来。 哀恸了一会,梅嫣儿看着石敬瑭说:“你和赵勋(李勋)当年同为三十六卫之一,也曾同生共死过,难道你今天一点都没有愧疚吗!” 石敬瑭沉声说:“人非草木。但事出有因……” 石敬瑭说着,让周围的人都走远些,低声继续说道:“皇妃应该知道前朝宦官乱政的事情,后来梁王朱全忠杀宦官,导致很多宦官都流落民间,前年,圣人下敕,说宦官不应在外面居留,让各道、监军和私人家里所养前朝宦官的,不论贵贱,一律遣送回朝廷。” “当时皇宫已有宦官五百余人,诏令下了之后,宫里陆陆续续的就多达千人……圣人仁慈,赐给他们优厚的待遇,委派他们担任一定的职务。本来,朝内都用一般官吏代替前朝宦官担任宫内各司使,此时又起用宦官,宦官逐渐干预政事。不久又设置各道监军,节度使出去打仗或留在朝廷时,军府的政事都由监军来裁决,他们凌驾在主帅之上,仗势争权夺利,因此各藩镇对他们都略有怨言……” 石敬瑭的这句话却是对赵昶说的。他一边说一边观察赵昶的神情,但看不到什么,继续说道:“宦官本已经众多,他们还对皇帝进言,说宫中黑夜里发现鬼物。” “于是陛下打算让巫觋(作者注:古代称女巫为“巫”,男巫为“觋”,合称“巫觋”)们来驱逐这些鬼物,宦官们又说,他们过去‘侍奉懿宗、僖宗(作者注:即前唐懿宗、僖宗),在那个时候,六宫里的侍妾宫女无论贵贱,都不下万人。现在妃嫔们居住的地方有一大半是空的,因为没有人气,所以鬼物就来这里游玩了。’” “这样,陛下令力士王允平、伶人景进到民间挑选女子,远的地方都到了太原、幽州、镇州。王允平景进等人挑选了三千多名女子,回来把这些女子安排在妃嫔们住的地方……但是,陛下说,这些女子,都不及皇妃的一根小指头……” 石敬瑭心里痛恨王允平想趁机杀自己,他知道梅嫣儿和赵昶回到洛阳之后,肯定会得到恩宠,于是这会就在梅嫣儿和赵昶面前提前的告状。 梅嫣儿这会没心思听着这个,前朝乱的原因有一部分就乱在了宦官当政,如今李存勖不接受教训又重蹈覆辙。 只是他李存勖的兴旺和衰败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呢? 自己在乎的人,已经不在了。 梅嫣儿拉着赵昶的手,在埋葬赵勋的地方站了很久。 这个时候是三更天,雪越发的大了,寒气彻骨,整个山谷都是白皑皑的一片,赵昶感觉到了梅嫣儿手指冰冷,就说:“母亲,咱们上车。” 梅嫣儿看了赵昶一眼,说:“昶儿,你虽然不是你父亲亲生,但他对你从来都视为己出……” 赵昶心里刺痛,眼泪掉了下来:“孩儿知道……母亲,阿耶从来都没有对我大声的说过话,每次,我和二郎吵架,他都是护着我……孩儿……孩儿……” 梅嫣儿凄然的的说道:“你二弟为人顽劣、淘气,但秉性善良,没有坏心,倘若旭儿还好,今后还能再见,你要善待他。” 赵昶心里有些疑惑,答道:“是,母亲。” 梅嫣儿再次轻抚了一下赵昶的脸,满眼的都是慈爱:“昶儿,你长大了……” 说完这句,梅嫣儿忽然对着半山腰轻叱道:“那是谁?” 石敬瑭和赵昶急忙的就往山腰上看,但是石敬瑭立即感觉到不对劲,他刚想说不要,梅嫣儿掏出了一柄匕首,戳进了自己的胸膛。 “母亲!” 赵昶大叫一声,凄惶的喊道:“母亲!母亲!” “娘,你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梅嫣儿倒在赵昶的怀里,轻轻的说:“我不喜欢皇宫,我还是……喜欢,喜欢和……你……阿耶在一起……梅花……开的多好看……” 赵昶大声的哭了起来。 石敬瑭正在懊恼怎么事情成了这样,刘知远猛然的大叫:“警戒!” 伴随着这一声喊,树上的雪唰唰的往下落的同时,山腰上“嗤嗤”“嗖嗖”的射下来无数的箭矢来。 石敬瑭猛地将失魂落魄的赵昶拉着往一边躲,心里大骂爷爷今天真是流年不利,怎么前面有人偷袭自己,后面又有人伏击自己。 刚才是刘皇后派来的人,这次,又会是谁? 难道还会是阴魂不散的王允平吗? 刘知远这会已经带人进行了还击。 这场短兵相接比和刚刚对付陕州府派来的那些人还要艰难和惨烈,对方像石敬瑭那会伏击赵勋一样,占据了有利地形,这些人都是披着白衣的死士,和白雪化为一体,极难发现。 经过激烈的搏杀,这些白衣人受伤没有来得及逃跑的,全都咬碎了事先就藏在嘴里的毒药,一个个都服毒自尽了。 石敬瑭本来带的人就已经伤亡惨重,这下竟然死伤过半。 显然这批杀手和前面的用投石机的不是一伙人。刘知远从这些人的身上找不到任何能查明身份的印迹,这第二拨来伏击的人的来龙去脉,就成了一个谜。 …… 因为不可能带着梅嫣儿的尸体上路,不走又不行,赵昶的意思是将暂且将梅嫣儿和赵勋合葬在一起,石敬瑭拗不过赵昶,只有同意,不过他说只能将梅嫣儿另行挖坑做坟。 赵昶不理解,问:“为什么?” 石敬瑭:“小王爷,事从权宜,今后再做打算。这个坑里,还葬着一些死去的兵士们……” 原来石敬瑭将父亲和其他人混在一起埋了! 赵昶几乎要大声的骂出来,可是他忍住了,气的全身发抖:今后,一切都靠自己一个人了,要收敛自己的脾气。 难道母亲这些年一直预感有这一天?万一要是有了不测的话,就用匕首结束自己的性命,和父亲一起死吗? 赵昶仔细的想想,一点都想不起来母亲的身上什么时候竟然就藏了一柄匕首,可是,看样子,她分明是早就掩藏好的。 葬好了梅嫣儿之后,天色已经快亮了,赵昶重新上车。队伍走出了山谷之后,石敬瑭放松了警惕,说:“王爷,先前那一拨人,是当今的刘皇后派来的,至于后面的这些人,卑职还没查明白……” 梅嫣儿在赵勋死的地方自刎,虽然自己是奉命而来,但赵勋也算是死在自己手里,赵昶眼看就会富贵无比,石敬瑭不能不为自己今后打算,况且,他也没有代人受过的觉悟。他现在要转嫁矛盾撇清自己,给赵昶说明白导致这一切惨剧的幕后指使是刘皇后,都是刘皇后让王允平那个宦官干的! 在石敬瑭看来,梅嫣儿没有赵昶重要。因此从李存勖的角度出发,一个女人,即便再漂亮,死了也就死了,大丈夫何患无妻,男人嘛,还能再找别的女人,何况李存勖还是皇帝。 以己度人,石敬瑭觉得当今皇帝李存勖肯定会想儿子是不能替代的,而且越多越好。想当年晋王李克用不是收了十几个干儿子为他效命?没有李克用打下的基础,哪有李存勖如今成为九五之尊,这一点用在李存勖身上,同样的应该是管用的。 所以,石敬瑭这下将赵昶保护的更加无微不至。要是赵昶再出了事,石敬瑭觉得自己就要效仿梅嫣儿了。 赵昶失魂落魄的,一直没吭声。 队伍出了山谷,穿过旷野,再次穿过山谷,就一马平川。 此时看到天地白茫茫的一片,赵昶问车外的石敬瑭:“咱们去哪里?” “小王爷,要说,陕州府是最近的休息处,但卑职以为,还是不要打扰,小王爷还是尽早赶回洛阳为好。” 石敬瑭现在是谁都不信了,觉得到处危机四伏。赵昶觉得石敬瑭说的对,他看着外面的景色,放下帘子坐好,再也没有说一句话。 …… 赵旭翻滚着拼命的爬进了芦苇荡,听到山崖土坡上脚步声声,他回头一看,一眼就瞧见了那个带头的白脸刘知远。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这个阴魂不散的白无常,慢慢的往芦苇深处钻进去,他行进的很小心,他对这里再熟悉不过了,虽然是冬季,但是芦苇丛中是有很多鸟儿在栖息的,要是将它们惊动飞起,就暴露了自己的位置。 等河水漫过胸膛,赵旭再回头望,这一看不要紧,他几乎又要破口大骂:刘知远将火把抛了过来! 赵旭急忙的往河里游,这下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果然,火把落下,顿时芦苇就被点燃,在肆虐的河风吹袭下,干枯的芦苇立即疯狂的燃烧了起来,瞬间就烧了一大片,一大群的水鸟被忽如其来的灾难惊醒,一个个奋起飞了起来,在天空盘旋着,哀鸣着,但是它们辛辛苦苦为了御寒育子女筑的巢已经被烧光了。 赵旭平时没事就在黄河里捉鱼摸虾,水性不错,可是眼前不比往常,他几乎就是和大火比赛,拼命的往前游着的同时,已经能感受到炽热的火追赶着往他背后扑。 刚刚入水的时候觉得冷,这会赵旭已经开始出汗。几乎就在他刚刚冲出了芦苇丛的同时,火焰就将他身后全部给卷袭了。 火势太大了,烈焰灼人,赵旭不得不往河中央游了过去。 天寒地冻,这个时候河里有些地方早就结冰,河水里面带着上游冲刷下来的冰块汹涌奔腾,赵旭一边凫水一边躲闪着一块又一块大大小小的冰坨,但是仍旧被不少的冰棱给撞了几下,身上胳膊上顿时就被割伤了,火辣辣的疼。 就在这时,他猛然看到身边不远处一支箭插进了水里。 “他们在放箭!” “好狠!” 赵旭再次拼命往对岸游,接着他听到了无数的箭矢飞射过来的声音,这时他被一块硕大冰块给撞了一下,赵旭忍住剧痛,立即深吸一口气,钻到了浮冰的下面。 潜在水里的赵旭借着水面上的熊熊烈火,清清楚楚的看到成百上千的箭羽一支一支接连不断的从岸上伴随着大片的雪花射入河里,竟然射死了不少的河鱼,而且借以隐藏的冰坨上也插了一些箭,有些箭射在了冰块薄弱的地方,将冰块给消减的碎裂了不少。 河水湍急,赵旭在水里憋了很长时间,正想出来透气的时候,猛然的和冰疙瘩一起撞上了河中间一块没有露出水面的巨石,“嘭”的一声,赵旭几乎被撞昏了过去,他急忙挣扎往一边游,可是又有几块冰凌冲击了过来,其中一块又撞到了他的背上,他两眼一黑,耳朵“嗡”的一声,感到喉咙里一甜,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七章 皇宫(一) 洛阳,大唐的国都。 尽管这个“大唐”和前唐的疆土比较起来几乎没有可比性,同时除了大唐疆域范围内的中原地区之外部分,也先后并且继续存在着蜀、南吴、吴越、闽、楚、南汉、南平等好几个帝国,但这丝毫没有消减大唐开国皇帝李存勖对自己多年来南征北战所建立的丰功伟绩的自豪感。 皇宫内,洛阳留守孟知祥正在给李存勖禀报政事,近年来身体日益肥硕的李存勖眯着眼似听非听,而新晋的租庸使孔谦在旁边全神贯注的观察皇帝的一举一动。 留守一职始于东汉年间,起初的作用是皇帝出巡或者亲征时指定亲王大臣留守京师,后来延续到陪京和行都也开始设置留守,成为以管理地方行政的官吏,同时留守还兼任军政、民、钱、粮食和防卫的事物的管理。 而租庸使是主持大唐税政、财务、征用军需资粮的官吏,始于前唐玄宗开元十一年(723年),实在是实权职务。 孔谦在当今皇帝李存勖还只是晋王的时候,是管理档案的孔目吏,后来才升为租庸副使。 当官要当大的、要做就做正职,否则一直会仰人鼻息,这是孔谦为官多年的经验。租庸使这个位置从本朝豆卢革始,孔谦就是副手,他一直认为自己对正职是志在必得,而且当仁不让,再者他在朝中小心谨慎没有得罪任何人,平时礼仪往来的,绝对没让人有“孔谦不懂人情世故”的感觉。但美中不足,孔谦唯一的遗憾,就是总是不受前宰相郭崇韬的喜欢。 郭崇韬之前随着李存勖战功赫赫,然而压制孔谦多年。豆卢革后来因为贪污被离职,孔谦多方活动,认为租庸使这下就属于自己了,可是郭崇韬却向皇帝推荐了张宪,左等右盼,等到张宪离任后去了太原任职,可是郭崇韬却再次向皇帝推荐了王正言! 士可杀不可辱,郭崇韬这个老匹夫很明显的就是和自己作对,他就是自己在仕途上的拦路虎。 阻人财路不亚于杀人父母!前不久,皇子李继岌带兵征讨蜀国皇帝王衍,前方吃紧,孔谦逮住了机会,四处活动,终于联合了力士李从袭、向延肆、马彦珪,还有皇帝宠爱的伶人景进,当然,最重要的还有当今刘皇后,将郭崇韬派往了前线,而后,多方调停斡旋设计,为郭崇韬和皇子李继岌之间制造了种种的误会和麻烦,终于让李继岌将郭崇韬给杀了。 而好事成双,王正言这时恰好的也疯了!一个疯子当然不能在租庸使这个重要的位置上再干下去,如此这般,孔谦终于当上了掌控大唐国库的租庸使。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方用度都需要后方统筹,只是连年战争,府库财物空竭,民间也很疲惫,军队的供给也出现了短缺,如今魏王派人催要钱粮,紧急征集重敛财物的话,百姓恐怕愁苦不堪,以致会归怨于朝廷……” 孟知祥说的很慢,李存勖仍旧的眯着眼,孔谦听了试探着说:“仓库储备是有不足,但如果极力压缩削减军粮,军士的积极性就出会出现问题,这对魏王来说,会造成不小的压力。” 魏王就是大皇子李继岌。李继岌是李存勖和刘皇后所生,深得皇帝喜爱。 孟知祥听到孔谦接话,就闭嘴了。孔谦看了孟知祥一眼,见李存勖不吭声,心里有了底:“如今收上来的租税已经用完,内库还有些剩余,如果各军的家室都不能相保,那只有从内库中赈救,只有这样,才不至于让兵士们离心。” “等到过了年,钱财又会收集上来。” 李存勖嗯了一声,就要说话,这时力士禀报说石敬瑭觐见。 石敬瑭回来了!李存勖猛地坐起,让石敬瑭快些进来。 但是李存勖所期待的梅嫣儿并没有随着石敬瑭和赵昶进到皇宫里。 不过…… 赵昶进到宫里后就一直不说话。石敬瑭真真假假的给李存勖禀报了在曲沃所发生的事情,但并没有说梅嫣儿是自刎身死,只说是遭受了伏击,自己保护不力所致。 石敬瑭觉得自己在这一点上不说实话,并且自贬对赵昶有好处,当然李存勖也会乐于听,而对王允平那个不是男人的人也不是女人的人也会有报复的作用,真是一举几得。 石敬瑭带去了那么多人都没有保护好梅嫣儿,岂不更能彰显那些伏击梅嫣儿的刺客有多凶残! 李存勖没见到梅嫣儿,心里十分的失望。但人死不能复生,况且,他从第一眼看到赵昶的时候,就发觉这个孩子比李继岌更像当年的自己。 李存勖此刻觉得“老来得子”这一说法和面前忽然出现一个十几年没见过面的亲生儿子那种给人的喜悦是道理相同的。 是的,太像了,一样的浓眉,一样的细长眼,甚至走路的步伐、神态、看人时候的目光都很相似。 这是自己的亲儿子无疑! 石敬瑭刚刚禀报完毕,李存勖还没来得及开口,从屏风后面风风火火的走出来一个盛装丽人,高胸细腰,身材圆润,妖冶而风情万种,顾盼生辉间十分的美艳,她怀里还抱着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进来就将手里的东西“哗啦”的扔到那里,大家都愣了一下。 进来的女人就是当今的刘皇后,怀里抱着的孩子是皇子李继蟾,她扔下来的东西是三个银盆,还有一些梳妆用具:“大家都说宫中的积蓄多,但我朝四面八方来的进贡难道就放在那里不用了?就不赏赐了?眼下宫里所剩下的只有这些了,就把这些东西卖掉来赡养军队。” 刚才在皇帝面前说的话,这么快就传进了后宫……孟知祥和孔谦顿时将头低下。 石敬瑭躬了一下腰,赵昶情不自禁的看着这个面貌俏丽身段婀娜却一脸怒气的女人,心想这个撒泼的女人是谁? 可是哪个女人会在皇帝面前这样,难道她竟然是大唐的皇后? 皇后!可这样的女人竟然能母仪天下? 漂亮则漂亮,但她的作为跟村里和丈夫吵架的村妇又有什么区别呢? 刘皇后皱眉瞪眼说:“当今圣人富有大唐,但是内府的事情圣人和我,我们两口子最为清楚!得天下虽然借助了武力的功劳,也是由天命安排。命运既然由天掌握,自然有渡过的方法,难道一有问题就向陛下和我诉苦,那你们这些臣子都是干什么的?” 孔谦这时说:“孔谦,诚惶诚恐!” 李存勖摆手说道:“你看你,你这样是做什么?你不要不让人说话嘛。” 刘皇后听了深吸一口气,似乎抱着小儿子李继蟾要走,却又像刚刚看到赵昶似的,问:“这是……” 石敬瑭心里先骂了一句装模作样,老子差点就被你这骚货派去的人杀死了,你现在在这装你娘的装! 赵昶眼观鼻鼻观心,说:“昶,见过陛下,皇后。” 赵昶一路上想了很多很多,到后来心里陷入了一片的空灵,似乎什么都没有了,刚才看到李存勖的时候还有些懵懂,心说这就是皇帝,这就是自己亲生父亲? 皇帝,权力,是的,这个人的一句话,自己的父、母、弟弟、家人、整村的人,就都死了! 赵昶的心中忽然的烦乱不堪,可是当这个刘皇后出现了之后,赵昶猛然的就想起了母亲在临终前给自己说的有些莫名其妙的那几件事。 母亲当时都说了什么呢? 说了关于当年李克宁的叛乱,说了关于宦官张承业,说了关于刘皇后不认她的父亲还让人棒打他,说了为什么让二弟去找田悠而不是自己,还说了田悠这个人…… 是了,刘皇后就在眼前,她贵为皇后,自己的母亲只是一个乡间农妇…… 对了,石敬瑭刚刚为什么说娘是被匪人所杀而不说自刎——他是想让自己亲口将真相说出来吗? 那又是何必。 赵昶瞬时间顿悟了,想明白了很多事情。本来他心里有很多的恐惧和疑惑,到了现在忽然,慢慢的都消失了。 母亲说过,自己长大了,是的,该长大了,这个皇宫里,在这个大唐帝国,自己能够依赖的,只有自己! 可是此时让赵昶说自己是“李昶”,这又怎么能说的出口?因此,他干脆的只说了“昶”。 赵昶说话的时候貌似非常平静,语音虽然还干涩,但平静的像是在这个皇宫里已经行走了十几年似的,一点都不因为陌生而感到不知所措。 刘皇后看着赵昶,脸色瞬间的变幻了好几次,终于笑道:“昶儿,你就是昶儿……陛下,岌儿和昶儿可长的真像啊,这眉眼一看就是兄弟俩个……你看看……” 刘皇后说的的确没错,但孟知祥孔谦石敬瑭这些人哪一个都听出来她一定要将李继岌和赵昶牵连一起是有用意的。 刘皇后刚刚是要走的,这会却不走了,很亲热的伸手拉着赵昶不停的说这个说那个,熟悉的模样比亲娘对自己的亲儿子都亲。 当刘皇后很自然的问到了梅嫣儿的死时,赵昶回答说:“我母亲死于盗匪之手,多亏有石敬瑭和兵士们奋力保护,不然,孩儿今天将生死未卜……” 石敬瑭一听心里一愣——这赵昶还真是李存勖的亲骨肉啊!这么快就会见风使舵,这么快就腹黑起来! 奶奶滴! 有些事情感情是有天赋一说的,教都不用教。原本自己是想让赵昶将王允平那家伙给供述出来的,好借刀杀人,起码让王允平这鸟人喝一壶,这会赵昶这样一说,倒是将王允平的事情给抹了个一干二净。 王允平没事了,那么刘皇后自然也没事了,大家面子上就过得去了,而且,这个赵昶还将自己也提携了一下。 人才! 石敬瑭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又一句。 刘皇后心里松了一口气。 既然大家都平安没事,气氛立即温馨而热烈了起来。 第八章 皇宫(二) 李存勖看着赵昶,心里更加的回忆起了很多的往事。 这时候,力士启奏,说太原尹加急禀报,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弟弟,北大王撒刺阿拨帅众投奔大唐,如今在晋阳府里,撒刺阿拨希望能认大唐皇帝为父,做皇帝陛下的义子。 还沉寂在得到一个儿子的喜悦中的李存勖一听哈哈大笑起来:“阿保机,无耻鼠辈,你也有众叛亲离的时候!” 李存勖见大家都看着自己,站起来说道:“不是朕有意贬低契丹王,而是耶律小儿实在无耻猥琐。” “你们可知契丹人当初是如何建国的?” 孔谦见孟知祥一脸茫然,石敬瑭也闭嘴无语,就说道:“陛下,孔谦只知道契丹人凶残卑劣,屡次骚扰我大唐边境,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是为贼子也。至于其他,倒是孤陋寡闻。” 孔谦的这个难得糊涂让李存勖十分的舒服:“也难怪你们不知,实在是他们太阴险,耶律阿保机这个人太阴险。” “说起契丹的缘来,话就远了。起初,契丹有八部,每部各有首领,他们共同约定,从八部中推举一人为王,建置旗鼓以号令各部,每三年就依次相代。到了前唐懿宗咸通年间(作者注:咸通年间,即唐860年11月——874年11月这一段),有个叫习尔的为王,他们的疆土开始扩大。再后来,他们趁着中原多难,时常入侵中原边境抢劫……” 李存勖看来今天的确是心情好,他的话让包括刘皇后在内地人,一个个都听的津津有味,起码是表面上都津津有味。 李存勖说:“……等轮到了耶律阿保机为王,这人算是个狠角色,契丹的五姓奚及七姓室韦、达靼都附属于他。阿保机仗恃自己强大,不肯在三年任满的时候接受替代。过了很久,阿保机攻打黄头室韦回来,其他七部在边界上胁迫他,要求遵守三年一换王的约定。阿保机无可奈何,只得传与旗鼓,并且说:‘我为王九年,得到汉人很多,现在请求率领同种部落在古汉城居住,与汉人共同守护,另外自为一部。’其余七部应允了他。” “这个汉城是原来的后魏滑盐县。土地适宜五谷生长,有盐池之利。后来阿保机逐渐发兵灭亡其他七部,合并成为一国。这就是养虎为患。阿保机又北侵室韦、女真,西取突厥旧地,攻打、灭亡五姓奚,后来又立奚王而让契丹监督他的军队。东北各夷族都敬畏服从他。” “这些原本都不值一提,但是,那一年阿保机率领部众三十万侵犯云州,先帝素来为人醇厚,与他和好,在云州东城会面,相约为兄弟,延请到帐中,纵情饮酒,握手尽欢,约定在当年冬天共同攻梁……” 李存勖说着深吸了一口气:“当时有人劝先帝说,趁着阿保机前来,可以擒住他,但朱全忠那个时候还在作乱,没有消灭先帝以为这样对夷狄失信,实为不智,更为不屑。” 孟知祥这时说:“先帝仁慈。” 孔谦这次让孟知祥给抢了个先,也连忙的说“是,先帝仁慈。” 孔谦嘴上在圆话,心里却想起了面前皇帝的往事:李存勖当了晋王,刚刚治理河北时,为了结交契丹作为后援,经常把阿保机当作叔父来侍奉,并且把阿保机的述律后当作叔母来侍奉。 现在,皇帝却大骂阿保机“卑鄙”、“无耻”、“猥琐”……这就是此一时彼一时? 李存勖说:“耶律小儿在十天之后才离开云州,先帝赠送给他金银无数,阿保机也假惺惺的留下马三千匹,各种牲畜数以万计,用来酬谢,也算是有来有往。但是,这家伙回去以后就背叛了盟约,又归附了朱全忠,这件事简直对我大唐是奇耻大辱,先帝每想起此事,都觉得遗憾。” “简直是无耻之尤!”石敬瑭说道:“此鼠辈就该众叛亲离!就该死无葬身之地!” 刘皇后一直在注意赵昶,这时笑笑的说:“昶儿似乎有话说?” 李存勖的视线投向了赵昶。 赵昶的脸顿时红了,转瞬又变白,然后又是通红,心说刘皇后故意的给自己难堪,我有什么话要说? 我能有什么话说! 孟知祥和孔谦石敬瑭这时都看着赵昶,他们哪里能不明白刘皇后是在刁难赵昶。 孔谦心里在想,自己要不要给赵昶解围呢?这位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今后还得多亲近才是。 可是,刘皇后这里…… 赵昶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有些嗫嗫的说道:“昶年幼,也曾……读过几本书……” 赵昶的声音有些小,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干,他觉得自己想要喝水,可是此时此地,谁能给自己一杯水? 故作的平静和忽如其来被刁难时难以自由的掌控情绪,还是有很大差别的。赵昶看着自己脚尖前的那个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值得琢磨的大道理,或者,那个位置放着别人看不到的几本书。 “哟,昶儿都读了什么书?说出来听听啊。”刘皇后咯咯的笑着,由于和赵昶很近,她身上的香气飘散到了赵昶的鼻孔中,赵昶很不习惯这种浓郁的香味,有些想打喷嚏,不过,这下他倒是想好了说什么了:“……汉朝时,匈奴一直是大汉的心腹大患,后来汉武帝励精图治,最终大败匈奴,匈奴的浑邪王帅众投降了大汉,休屠王的太子金日磾还入宫为奴……此次契丹北大王撒刺阿拨来投,和大汉时候的事情有些异曲同工,昶窃以为,是我大唐之福。” 赵昶的话说的比较慢,显然他很有些不自信,同时也不知道自己说的会不会得到李存勖的认可,甚至,能不能从这些人心中过关。 但是显然李存勖很高兴,刚见面的儿子将自己比作汉代开疆扩土的武帝了! 这孩子很老实。李存勖哈哈的笑了起来:“我儿说的是。得道多助,耶律氏众叛亲离,灭亡之日不远。” “让张宪善待、安抚撒刺阿拨,稍等时日,再做定夺。” 李存勖说着看着赵昶,又看看孟知祥和其余人,说:“封李昶为虢王。” 赵昶是从陕州被带到洛阳的,陕州在商周的时候被称作虢国,因此李存勖这样说,很有寓意。 赵昶一听,几乎愣了,李存勖笑笑的看着他,刘皇后眉眼含笑,拉着赵昶的衣袖说:“虢王还不拜谢陛下。” 李昶连忙下跪,叩谢。力士将诏书呈上,李存勖提起笔,在上面写了一个“日”字,这叫做画日。 自前唐王朝以来,皇帝撰写的诏书,都由皇帝在上面写一个“日”字才可以颁布,称为“画日”,表示亲自过目并批准了,写诏书的笔就叫“画日笔”。李存勖建立大唐,礼仪和前唐一样。 而后,李存勖又嘉奖石敬瑭办事得力,让他做了陕州留守,同时,因为蜀地王衍已经被皇子李继岌所灭,让孟知祥去西川当节度使,让李继岌回京。 孟知祥本来就是先帝李克用弟弟李克让的女婿,因此李存勖让孟知祥去蜀地,也算是让亲信的人去办差事。 话说的差不多了,有些皆大欢喜的势态,这时有个脸上涂脂抹粉、穿着五颜六色衣服的人进来禀告说乐师们都在等着李天子呢。 赵昶听的有些糊涂——这一会的功夫,让赵昶糊涂的事情多了——李存勖却起身离开,走的时候说晚上大宴,让各皇子和朝中大臣一起赴宴。 刘皇后这会倒是一直的和赵昶在说话,她笑笑的给赵昶解释说,陛下喜欢鼓乐,有时候也扮演各种角色,因此让人家叫他“李天子”。 李天子,皇帝不就是天子?也就是说李存勖喜欢自己演戏扮演自己? 那刚刚那个脸上画的五颜六色的人就是伶人了,难道就是景进? 自己这样就成了虢王了?自己今后,就是虢王李昶了? 平民白衣赵昶。 皇子虢王李昶。 李昶看着金碧辉煌的皇宫,心说当年的唐玄宗李隆基也很喜欢鼓乐…… …… 不知过了多久,赵旭听到激烈哗哗的水声,全身冰冷的像是要失去知觉,但是又觉得哪里都疼,一点力气都没有,发觉自己身子在不住的摇晃、在不住地移动。他想强睁着眼睛,可眼前昏黑一片,想要看仔细自己到底在哪,但是怎么都不能如愿。 “这是哪里?难道,我是死了吗?” 【关于“画日笔”,有个典故:五代时候的朱有谦,本名简,字德光。刚开始当兵跟随藩镇将领王珙,后来和一个叫李璠的人将王珙杀了,投奔了梁太祖朱温(朱全忠),并且认朱温为义父,同时自己将名字改成了有谦。再后来,朱有谦又投奔了李昶的爹李存勖。李存勖当了皇帝之后,赐朱有谦姓李,改名叫李继麟。 朱有谦投靠李存勖的时候,派前唐的礼部尚书苏循去见李存勖。苏循到了魏州,进入牙城(古时军队中主将居住的内衙的卫城),看到房子就拱手弯腰行礼,这叫做拜殿,而后见了李存勖就高呼万岁,手舞足蹈,一边哭一边自称臣下。到了第二天,苏循献给李存勖三十支大笔,叫做“画日笔”。李存勖这会还只是晋王,苏循以面对皇帝之礼对李存勖,这个马屁拍的十分高明,李存勖十分高兴,马上就恢复苏循的原职,任命他为河东节度副使。】 第九章 古庙 赵旭觉得自己连一根指头都动不了,全身都疼痛又麻木,他想睁开眼看,可是周围似乎只是一片的漆黑。 在朦朦胧胧的之中,他好像听到水流的响声,这才记起自己原来是被逼跳进了黄河里。 “不好,娘和哥哥有危险!” 想到这里,赵旭身上蓦地里生出了一股力气,双手一按,头昏目眩的撑起了胳膊,身子跟着晃了几晃,将眼睛闭上,使劲的摇摇头,再看,原来自己是趴在河岸边,腰部以下还在河水里浸着,身上露出水面的部分全是霜花和冰凌。 原来已经天明。黄河之水滔滔东流,身后是白雪皑皑的山峦,别的什么也瞧不清楚,他心里着急,再次努力起身,步履蹒跚的往河岸上面走。 一步,一步,又一步,十多丈长的河滩,赵旭竟然走了有一盏茶的功夫。他觉得自己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了,这会也许一只蚂蚁都能将自己给拱倒,他伸手抓了几把雪塞进嘴里,雪水滋润了喉咙,肚子却咕咕的叫了起来。 他站在河岸的高处远眺,可这里是什么地方?离陕州又有多远?离家又有多远? 无论如何,自己是暂时脱离了险境。 赵旭性子喜动不喜静,自小就爱跟着父亲上山打猎砍柴,因此对这样陌生的环境也不惧怕。他边走边辨别,只是雪深入膝,加上浑身有伤,肚子又饿,荒无人烟的,跋涉的十分艰难。 但是他告诉自己不能停,只要停住,自己可能就会倒在这白雪茫茫的荒野之中,再也起不来了。 眼前的景致清晰又模糊,眼睛总是想闭上,想瞌睡,可是赵旭告诉自己不能睡。不能。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他看到远处的山腰上似乎有一座破庙,赵旭打起精神,想庙里也许有人。 望山跑死马,当赵旭到了庙宇跟前,已经彻底的走不动了。 他趴在庙门口的雪地里又是好大一会,心里有些失望。 这座庙四周的雪也很厚,没有人打扫和踩踏的迹象,那也就是说,这里没有人。 赵旭终于推开了斜斜倒着的庙门,庙门被他一推,吱拗轰隆一声,从门槛上脱离,倒在了庙里。 这座小庙里到处都是蛛丝落网,庙里却有一座高大的佛像,也不知供奉的是什么神人,灰绌绌的也看不清楚。 庙宇角落的位置有一堆灰烬,但是明显是很早之前有人取暖的,还有着一堆蒿草,上面有人压过的痕迹,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这里休憩过。 庙里没风,比外面暖和,赵旭一步一步的挪过去,将自己往蒿草上一扔,很快的就睡着了。 这一场好睡,赵旭醒来,看到外面光线昏暗,身上有些地方疼的更加厉害,他掀开已经破烂不堪的衣服一看,腰背的位置有着一大片淤青。 这时赵旭听到庙外有什么动静,他想站起来先躲着,可是起身之后,头一昏,眼前一片漆黑,又一屁股坐了下来。 赵旭不禁苦笑:真是有野兽来了,自己也只能等着被吃掉了。 沙沙的声音接近,情急之中,赵旭急忙的抓起了手边的一根蒿草,他不禁感到悲哀:如果是猛兽,这蒿草又能起到什么防范的作用? 赵旭紧盯着门口,一会,一只连毛都看不清是什么颜色的小狗走了进来。 赵旭长吁一口气,将手里抓的很紧的蒿草放下,他刚心说好歹有个伴了,那只小狗却看看他,似乎觉得不安全,又退了出去,跑掉了。 有小狗跑来,是不是说附近有人家呢? 赵旭起来,挪到了庙门口,可是哪里有人家和院落的影子。 赵旭在庙四周巡游了一圈,功夫不负有心人,他在一棵没有叶子的树下找到了一个枕瓜(作者注:冬瓜)。这枕瓜也不知道是不是野生的,赵旭顾不得许多,砸开之后,就吃了起来。 好歹肚子里有了食物,浑身暖和了起来,身上恢复了一些力气,只是背上还是疼的厉害。赵旭在庙中灰烬那里发现了火石,他出去寻了一些枯枝树叶,到了庙里点燃,等到火焰升腾,他将破烂的衣衫褪掉烤干再穿上,终于浑身都暖和了起来。 这时赵旭又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他拎了一根粗壮的木棍在手里,看到庙门口走进来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子。 这人面貌端正,虽然风尘仆仆,但双目有神,戴着一顶帽子,身上背着一个小包裹,他进来看了一看赵旭,先走到神像面前施礼,而后又对赵旭作揖,问:“小……兄弟,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人不是中原口音,口音绵软,这荒山野岭的,赵旭不知道他是什么来路,装作听不懂他的话,这人想想又说:“小哥是本地人吗?” 赵旭心说萍水相逢,你干嘛打听我的底细,我偏不说,嘴里含含糊糊的应了一声,这人微微一笑,又问赵旭:“我想坐下休息一会,可否?” 赵旭见这人不像是歹人,就往火堆里又扔了一些柴火,自己往一边挪了挪。 赵旭这会用细木棍穿了枕瓜在火上烤,这人拿出了自己带的干粮,而且还拿出了一个很小巧的锅,支楞在火上,放进了雪,雪遇热化成雪水,一会沸腾,他将雪水倒进一个像是钵盂一样的东西里,一边吃一边喝。 赵旭眯着眼装作瞌睡,将这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说这家伙做什么倒是仔细的很,只不过讲究的太厉害。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是向庙这里来,正在吃食的人眉头一皱,对赵旭说:“小哥,你赶紧走。”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赶紧走?我倒是想赶紧。赵旭觉得这里肯定有古怪,他为什么要自己赶紧离开?自己先来,这人倒是不至于喧宾夺主,可自己这会全身都肿胀的难受,身上受伤的地方淤血开始消褪,酸疼的厉害,想走也走不了。 赵旭还是不说话,这人叹气说:“他们追的好快,我就是出去,也来不及将他们引开了,只是害怕连累到了你。” 这会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庙门口,赵旭听动静,似乎有三四个人的样子。 这人将手里的食物囫囵塞进嘴里,起身到了庙门口。赵旭心里一动,趁机将火苗熄灭,然后将身下的蒿草放在火堆上,却不让燃着,顿时浓烟就升腾了起来。 “在这里了!” “贼秃奴,快出来受死!” “淫贼!下三滥的不要脸,跑得快的狗畜生,快滚出来吃爷爷一刀!” 外面的几个人气喘吁吁的破口大骂,满嘴的胡言秽语,而且还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但是他们没有往庙里进,庙里的这人也没有出去,也不知道互相是不是忌惮什么。 “我这里并没有你们说的什么宝物,几位何苦从吴越一直追到此地?即便有宝物,你们已经将我两个师兄杀死,这样究竟好吗?” 外面的人听了大骂:“放屁!死淫贼,你死了两个人,我们死了好几个兄弟,宝物不到手,如何对得起大家伙?” 这时有一个人轻轻的说道:“师傅是出家人,出家人四大皆空,你要那宝物也没什么用处,不如交给我们,我们大家伙发了财,给小师傅庙里多捐些香火,也就是了。大家结个善缘,彼此不伤和气,至于从前的事情,一笔勾销。” “对对,有钱大家花,一起发财,这才叫慈悲为怀。” 赵旭越发的糊涂,这人是什么出家人?又是什么淫贼?他身上能有什么宝物? 可听外面的人说,因为什么宝物,他们彼此都死了好几个人了。 “几位说话差矣,我既没有什么宝物,你们从我这里当然发不了什么财,淫贼一说从何而来,怎可凭空污人清白?至于其他,普渡轮回,载营魄抱一,能无离乎。” 庙里这人前面的话没什么,后面的文绉绉的,站在外面的人却听不懂,有人又大骂了起来。 赵旭却知道这人后面说的是春秋时代道家人物老子的话,大概是说魂魄分散之后,一个人的生命,就往生了,这时的魂魄分离之后,生命已经不是原来的模样。 正在思量,赵旭猛地听到佛像后面有动静,他本以为是刚才那只小狗,可是再一听却不像,他挣扎的起身,慢慢活动着过去,看佛像后面是怎么回事。 这小庙年久失修,本就破败,墙体土质松软,比较薄,佛像后面的土墙上面这会捅进来一个明晃晃的刀尖,这刀刺一进一出,几下就将墙挖了一个洞。 原来如此!赵旭登时心里明白,庙外面的那些人在声东击西。他们兵分两路,有人负责在前面说话,有人在后面想破墙而入,来一个措手不及。 这些人为了抢什么宝物杀人,自然不是好东西,刚刚那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人让自己赶紧走,估计也是不想让自己遭受牵连有意外。 想到这里,赵旭回去到火堆那里捡了两个带着火头的木棍,又放了一些蒿草在上面,让烟更大了些,重新站在佛像后面。 就这一会的功夫,墙上已经被捅了一个能容的下人头进来的洞,但是庙里的烟却也朝着这个口涌了过去,赵旭躲的好,从外面往里看,什么也看不清楚。 洞外面的人手里的刀倒是很快,没几下洞口大的都可以堪堪钻进人了,果然有个人手拎着刀,先是一只胳膊进来,然后是头和身子,等他眯着眼要全部进来的时候,赵旭用冒着烟的棍头猛地戳向他持刀的手,这人手被灼伤,嘴里“嗷”的一声,手一松,刀就被赵旭抢在手里。 这些人只见到被追的青年人到了庙里,根本没想到里面还有第二个人,这样被赵旭搞了个措手不及。 赵旭将刀尖抵着这个半截身子在洞内,半截身子在洞外人的喉咙,见这人一脸横肉,三角眉,一看就不是什么善茬,低声说道:“别出声,不然杀了你!” 这人出其不意的就被定在洞里,不上不下的十分狼狈,而且庙里的烟将他呛得眼睛睁不开,还流起了眼泪,他也看不清赵旭,点头的同时,想往回溜,赵旭将刀尖戳紧了一些,低声冷笑了一声,这人再也不敢动了。 刚刚全神贯注在这边,这会赵旭听到前面说“……师傅要是将那东西给我们,大家不但不报官,还可以将你护送离开中原,这不是一举两得?” “这个倒是不必,没有什么一举两得……” “什么不必!你这贼秃,我们弟兄好言好语给你说了半天,你就像耳朵塞驴毛一样没听进半句。不要废话,出来来与我大战三百回合。爷爷剁了你!” 刚才那个说话声很低的人这时说:“我看不要伤了和气,我们……” 这时,从庙里忽然传一声惨叫,包括庙门里面站的青年人全都一愣,刚才高声在骂的人知道事情起了变故,声东击西的计谋失败,再不多说,挥刀就砍杀起来。 庙里的惨叫声是那个钻在墙洞里的人发出的,他已经被赵旭一刀戳进脖子,死了。 第十章 意外 刚刚赵旭用刀抵着着墙洞里人的脖子,叫这个长着三角眉的人别动,但这人哪肯听话,等他终于在烟雾之中看清了赵旭,才发觉墙里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再瞧赵旭穿着破烂,心里顿时松弛下来,等赵旭凝神注意别处,他身体趁机猛地往外一缩。 赵旭是想逼着这人不要轻举妄动,见他动弹,顺手将刀尖往前一桶。恰好这人缩头,锋利的刀尖顺势就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这人惨叫一声,捂着脖子,浑身抖着,嘴里“呃呃”的,几下就斜斜的耷拉在墙上,不动了。 赵旭大吃一惊,他从前都是猎杀动物,即便平日和人打架斗拳,可从来没有伤过人,没想到今天这样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嘁哩喀喳的弄死了。 赵旭心里顿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此时,前面庙外的人拿刀砍庙里面的青年,这青年动作很快,倒退两步躲开,庙外持刀的已经蹦了进来。刚刚庙外那个说话声阴柔的人提醒:“要当心埋伏,”进庙这人将刀舞的像是一团白光,嘴里狠狠的骂:“埋伏也不怕!这贼秃竟然还有帮手,爷爷一并切菜一般的杀了!” 这人的骂声倒是将有些惊慌失措的赵旭给惊醒,他这会站在佛像后面,前面的人自然看不到他,他看看眼前脖子上还在冒血有些死不瞑目的人,忽然觉得恶心,想将这人推出去,但这人耷拉着,软软的让赵旭使不上劲,十分费力,推不动,赵旭干脆就闭着眼将这人给拉了进来,而后他从洞里钻出庙外。 赵旭身材高大,几乎和成年男子一样,但此刻情急,身手灵活,毫不费力的到了外面,他将刀握紧,顺着墙往庙门口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但是走了几步,他又急忙的倒了回来,从洞里又钻了回去。 赵旭刚钻进庙里,一根黑黝黝的长枪从洞口刺了进来,他急忙的躲开,那柄长枪顺着洞口的周边对着佛像后背狠狠的戳了几下,有两枪却是戳住了早先那个死去的同伴尸首,这样触感不同,外面那人心里大喜,接连又狠狠的戳了几下,看看枪头都是血,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就从洞口钻了进来。 这时候墙上的洞已经扩大了很多。庙里乱糟糟的,刀剑无眼,赵旭情急之下踩着佛像的胳膊就上了佛头。 经年失修,没有香火供奉,赵旭上去就感到佛像有些摇晃,他心说阿弥陀佛,千万别让下面的人注意到这些。 庙外面这时已经又有一个人冲进来拿着兵器在缠着那个身携什么宝物的年轻人,但是不管这两个人怎么疯狂的围攻,这年轻人跳来蹦去的,那两人就是伤不到他。 赵旭慌乱中看了几眼,知道这年轻人身手矫健。但他有些不明白,因为有几次,赵旭明明觉得这个戴着帽子的人有机会将那两个人给打倒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还手,白白错过了机会。 从后面洞里准备偷袭的第二个人此时已经进来,他将铁枪横在身前戒备,对着屋里的浓烟看了一大会,才瞅清楚自己刚才戳到的是同行的人,他嘴里大叫着“二弟!是谁杀了你”,声音悲戚,但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也没有,眼睛在四下的瞄。 庙里房顶部位的烟雾更浓,赵旭蹲在佛像上面几乎被呛得喘不过气,他将下面这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心说这人太奸诈! 赵旭刚想到这里,拿着长枪的人对着上面就刺了过来。 赵旭急忙站起躲避,身体摇摇晃晃,脚下的佛像也跟着晃动起来,下面这人在烟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嘴里恶狠狠的骂道:“死贼秃!爷爷今天将你戳成马蜂窝!” 庙前面的那个年轻人却听到了这声喊叫,他在匆忙之中朝着赵旭的方向喊:“快跑,从房顶出去。” 他这一叫不要紧,顿时将赵旭的心思给叫破了。 赵旭本来就是想从庙的顶部钻出去跑掉,经过他这么一喊,那不是提醒了别人,让庙外面的人得了先机? 赵旭几乎想骂这人是个笨蛋,佛像下面那人狞笑说:“臭小子,想跑?门都没有。” 这时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赵旭的模样,但是枪也刺不着赵旭,他干脆的将铁枪往墙上一靠,从短靴中拔出一柄匕首,咬在嘴里,也要顺着佛像往上爬。 “你别上来!”赵旭着急的喊:“你别上来,小心我跳下去了!” 这人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说的轻巧。你倒是跳啊,你跳啊,你跳了爷爷倒是省心了。” 这人说着就往上爬,佛像吃重,晃得更加厉害,这人脸上变色,赵旭说:“你下去,这佛要倒了……” 这人原本是要下去的,可是赵旭一说,他反而又往上爬了一步:“你怎么不下去!小兔崽子,你倒是狡猾,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赵旭在佛像的两个肩膀上挪来挪去,佛像左右的摇晃着,这人越往上爬,就晃动的越是厉害,眼看就要抓着赵旭,他将嘴里的匕首拿在手里,对着赵旭的脚刺来。 赵旭左蹦右蹦,这人一时间难以得手,他看赵旭像是一只惊恐的猴子一样,而且手里拿着刀也不知道对自己砍杀,觉得胜券在握,嘴里哈哈大笑。 赵旭心里冷笑,猛地一晃,佛像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竟然从中间的部分断开了,轰隆一声,连着佛头的泥胎掉下,将拿着匕首的人“噗通”一声给压到地上。 这个想抓赵旭的人到死都不能置信,他目瞪口呆的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连哼都没哼一声,死了。 与此同时,赵旭楸住庙上面的木梁,但是没想到房梁时间长了,撑不住赵旭,竟然断裂,“咔嚓”一声连着赵旭从顶部掉了下来。 佛像断裂砸死人、赵旭抱住房梁、房梁掉下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庙中间游斗的三个人都没有防备,那个戴帽子的年轻人机敏,他跳到了墙角,而另外的两个人其中之一躲闪不及,被木梁砸住了肩膀,惨叫一声倒在上,另外一个倒是躲开了房梁断落,但是他正好的跳到了赵旭掉下来的地方,赵旭一只手拎着刀,刀口正好对着这人的脖子,这人躲无可躲,眼睁睁的看着赵旭从上面落下,他和赵旭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面对着面就撞到一起,赵旭手里的刀正巧对着这人的脖子,刀口从这人的脖子左边开始,等赵旭落下,刀子顺着这人脖子绕了一圈,几乎将这人的脖子给割断。 第十一章 怪书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意外。赵旭本来是晃动着佛像,想着佛像整个倒下去将那个逮自己的人压死的,但是没想到佛像从中间断了,预期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过程有些不受控制。 房梁断裂,庙宇的房顶也咯咯吱吱的,毫无征兆的整个坍塌了下来,那个站在墙角的戴帽子青年大惊失色,一下跳过来,拽着赵旭就将他拉到了外面。 庙外面本来还站着一个长脸短髭体型有些胖的人,他根本没想到事情演变成了这样,立即扭头就跑。这时赵旭和戴帽子的人惊魂未定,等到反应过来,那个胖胖的人已经从视线里跑没影了。 但是赵旭也没力气去追,他一身冷汗,背上疼的更厉害,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戴帽子的人等灰尘落尽,却在一片瓦砾中找着什么,等了一会,他过来对赵旭说:“除了走的那个,其余的四个人全死了。” 四个,死了? 原来这人在查看这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那自己岂不是杀了人,还同时杀了四个。 就在这个庙里,竟然有四个人都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赵旭猛地觉得胸口憋闷,“呕”的一下,张嘴将刚才吃进肚子里的枕瓜给吐了出来。 那个青年见赵旭这样,说:“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想吐就吐。吐一吐能好受点。” 听他的话,好像杀过很多人一样。赵旭觉得他似乎很淡然,歪着头看他,见这人脸色肃然,倒是不像在调侃。 停了一会,赵旭爬起来,往远处走了走,蹲下再呕,可是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了,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抓了一把雪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又吐了出来,等嘴里没有异味,回头看看刚才还是栖身之所的破庙,这会却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在下普济,要去凉州,”戴帽子的年轻人这时开始了自我介绍,他问赵旭:“还没请教……” 什么还没请教?你刚才进庙门的时候不是问过我名字了吗?当然我没说,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叫什么。赵旭这会将这个自称为普济的人所有的行径想了一遍,觉得这人岂止是十分古怪,于是问:“你杀过人?” 普济一愣:“没有。” 赵旭:“那你为什么说第一次杀人,都是一样的?” 普济将头底下,眼睑轻合,说:“我没杀过人,不过我见过很多的死人。岂不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死死生生,生生死死。” 什么乌七八糟的!这个普济不但古怪,而且神志似乎有些不灵光? 赵旭本来话多,但是他这会倒是烦这个普济话多,心说既然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何人都想活着? 那五个人都是来抢你东西的,你不如乖乖的交出去,让他们将你杀了一了百了,你还用得着跳来蹦去的,还让我跑开? 接二连三忽然发生在身上的遭遇让赵旭疲倦的不想说话。雪早已停了,此时夜空星光闪烁,赵旭身上有些冷,他忍住恶心,进到倒塌的庙里,把那几个死人的身上全部翻了一遍。 这四个已经没气的人除了随身携带的刀枪和匕首之外,还带着些铜钱、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常备的跌打损伤药,另外,赵旭还从一个人的身上翻出了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 这书有些古旧,但是保存的很好,没有破损,名字叫《玄女经》。赵旭随手一翻,登时一愣。只见这书里面除了文字,还配着一幅幅图案,这些图画的栩栩如生,不过竟然都是或者干脆没穿衣服的女子和男子纠缠在一起。 赵旭心跳加快,看了几眼,心说这书有点邪乎,可是再细看,这些生动之极的图案却并不像是在单纯的教人密房私事,倒像是在很详细的教一门什么练功的方法。 不过再看下去,似乎又不是。 赵旭前面看的仔细,到后来翻得很快,觉得里面的文字十分晦涩难懂,只看字是都认识的,可是将字和字连接起来读,意思就不甚了了,而且,每次读的时候断句要是前后不一样,得出的意思也就变了。 譬如说这一页上写着“元之情曰神魔神者元通也魔者元欲也曰可吾吾得世皆欲故私也私而戾而发而克”,这句像是说人的本性问题,属于思想与觉悟方面的,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但又像是在说要怎么克制某种事物,这种事物似乎是外来的,又像是人身体内部所带有的,要是控制不住,就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至于将文字和图谱结合起来,就更加难以搞懂了。 这本古书共分四十九章,章节名字分别叫什么“七玄”“神魔”“神伏”“韬命”“天伤”等等等等,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本书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 赵旭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普济,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迅速的将书翻完,再将背面朝上,让普济看不到书名,和那些铜币银子放在一起,接着就将这几人身上还完好的衣服挑拣着给扒下,将自己的烂衣服脱了扔了,换上好的。 普济在赵旭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吭声。赵旭换好衣服过来,将银子和铜币放在地上,拿刀在中间一扒拉,将这些一分为二,同时将《玄女经》拿在手里,说:“这些一人一半,见者有份,这本书我先看看,看完了给你看。” 赵旭分钱倒像是貌似公正,不过至于书,是“看完了给你看”,但要是永远看不完,就永远不用给普济了。 普济根本就没看到赵旭手里拿的是什么书,他也不以为意,摇头说:“这些都给你,我不要。” 赵旭看着普济,觉得他不像是作伪,普济又说:“只是,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的衣服扒了?” 我为什么要扒了他们的衣服? 赵旭更加觉得这个普济是不是哪不正常?这样简单浅显易懂的道理他竟然不知道,还问自己? 这些人都死了,普济不在乎钱,反而在乎这几个死人的衣服去哪了? 再说,自己那身衣服还能穿吗?破成什么样了,这么冷的天,衣不蔽体的,这茫茫雪原之中,还不冻得病了? 赵旭不想就这件事再说什么,他默然将银钱和书全都装进自己身上,说:“我不是这里人,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我遇到强盗,掉进了河里……等天亮,我就回家。”赵旭一边说一边想这个普济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淫贼”? 普济恍然明白,看看赵旭说:“原来这样。” 赵旭这会在看夜空中的星星,普济见赵旭鼻息中呼吸时那白色的雾气一团团的消散,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来,说:“小僧法名普济,是吴越国大悲寺的僧人,要去凉州的龙泉寺。幸会了。” 赵旭的视线从夜空中收回,转移到普济的脑门上,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普济是个出家人。他明白普济为什么要扮作这个样子,而那几个人刚刚为什么要以普济交出宝物为条件说不报官了。 第十二章 惊鸿 赵旭曾经听父亲赵勋说过当今皇帝李存勖不喜欢出家人的几件事,其中还有一件是关于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晋王李克用的。 李克用还在的那个时候,因为四处战乱,民不聊生,路有饿殍,有个和尚跑到晋王府,求李克用放粮赈灾,李克用说赈灾放粮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一个和尚跑来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一句话我就要开仓放粮,你又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 没想到这和尚立即戳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先奉上眼珠子一颗。 李克用没想到这和尚这样,当时几乎都要答应了,但是身边有个人提醒李克用,说晋王你要是因为这个和尚的所作所为就将本就不多给兵士们准备的粮食发放给了老百姓,一则小心军士们没吃的哗变,晋王你就没兵可用;二则,如果这样,天底下的老百姓拿到了粮食,是应该感谢晋王你呢,还是将功劳算到这个和尚身上? 李克用听了,认为这个和尚其心可诛,当时就将这个和尚给杀了,而后到处张贴告示,开始有范围的小规模发放赈灾粮食,结果老百姓都很感激李克用,以至于后来李克用的势力越来越大,至于那个和尚,则根本没有人记得。 到了李存勖建立大唐帝国之后,有一年天气干旱,李存勖听人说五台山有个叫诚惠的僧人很厉害,法术高强,竟然能制服天上的龙,能呼风唤雨。 李存勖听了大喜,亲自带着刘皇后、皇妃以及皇弟、皇子们去拜见诚惠,诚惠神态自若的坐在那里也不起身,大刺刺的接受李存勖的跪拜,而跟着李存勖去的大臣们也没有敢不跪拜的。 接着,李存勖将和尚诚惠迎接到洛阳,请他祈雨,全城的老百姓从早到晚的都来看诚惠祈雨,结果好几十天过去了,一滴雨也没下。 百姓们都失望了,都说诚惠是个骗子,朝中有一些大臣也对诚惠说:“皇上请你来祈雨,结果没有应验,他将会用火烧死你。” 结果就是,诚惠悄悄拿着李存勖赏赐的金银财宝跑了,等李存勖派人去追,只找到了诚惠的尸体,那些财物却不知去向,追的人给李存勖禀报说是诚惠的同党认为诚惠目标太大,所以将诚惠杀了。 李存勖大怒,他颁布诏令,说出家人不从事农耕、不缴赋税、巧言令色、还占用土地,从此捣毁大唐境内的寺院,令僧侣还俗。 于是,一时间中原几乎看不到僧人的影迹,庙宇也几乎绝迹。直到最近两年皇族里有些人又开始崇佛,还有一些皇室女眷出家当了尼姑,王室对待僧人才没有像以前那么严厉,但是有人要是报官的话,被举报的和尚还是会受到惩戒的。 这些事,都是赵旭的父亲赵勋对他讲的。 父亲曾说过,骗子往往比你最亲近的人对你还好,乍一看往往比你最值得信任的人都值得你去信任,但他们的所有目的只是为了骗你。 父亲还说过,骗子往往都是最尽心的,他们永远都不会抱怨,他们不会因为你不配合他们有不满的情绪,他们永远只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提高自己能力,所以其实在一定的程度上而言,一个人想长本事的话,跟着骗子其实能学到很多东西…… 赵旭此刻想到,以往父亲虽然很少长篇大论的给自己讲什么大道理,平时对自己也十分的严格,可是日常之中,言传身教的让自己学习到了很多有用的技能,潜移默化的让自己明白了许多书上没写的知识。 这会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星空下的雪地里,同时像曲沃的家在黄河河岸边上一样,赵旭的心情久久不能平复,且难以言喻…… 天寒地冻,在雪地里呆一夜的滋味肯定不好受,赵旭默默的到了倒塌的庙前,将瓦砾扒拉开,准备倚着墙休息一晚,同时也有个屏障,免得晚上有野兽出没。 普济见赵旭在清理,他也过来,赵旭将蒿草都铺好了,却看到普济在将那几个至今连名字都不知道的贼人尸首往一起搬。 赵旭越发觉得这个和尚脑筋不太灵光,难道普济还要将这些人给放在一起埋了? 赵旭本身腰背疼痛,斜躺着看着普济在那里忙来忙去。 普济将那四人的尸体费力的摆好,而后打坐起来,嘴里似乎念念有词,好像在诵经超度。 又过了一会,普济过来,自己也找了些蒿草铺下,躺在那里睁着双眼,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和尚经书念得多了有些疯魔了。赵旭想着,一会就睡着了。 夜里很冷,赵旭捡了好几件衣服披着,普济却还是那一身衣裳,早晨赵旭醒来,看到普济已经开始早课。 这个和尚真是晚也念经,早也念经! 今天身上的疼痛减轻了一些,赵旭活动几下身子,对着普济说:“就此别过,一路保重。” 赵旭说着要走,普济站起来说:“不急。你看这四周都是荒原,不如咱们结伴而行,也好有个照应。到了官道,你我各奔前程,你看怎么样?” 赵旭想想也对,点头将昨晚抱着睡了一夜的刀背到肩上,又将那杆长枪提溜着,就准备走。 这时普济又说道:“慢着。” 这和尚怎么这么多事呢?! 赵旭看着普济,普济从背包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包,解开之后,又拿出一个油纸包,再打开油纸包之后,里面是一个绸缎包着的四四方方的木盒子,他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本被裹得严严实实的书。 这是一本《金刚经》,赵旭也看不出有什么好,普济对赵旭解释说:“这是前唐玄奘法师亲自抄写的《金刚经》,我奉了方丈的话,和两位师兄要将此经送到凉州的龙泉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一伙人非说我们带着的是什么藏宝图,他们从吴越国开始,一路追着我们,到了吴国与大唐交界的地方找我们的麻烦,为此,我的两个师兄遭遇不测。” “他们还说我是侮辱女子的假僧人,其实都是为了抢经书制造借口。” 大唐和吴越国之间隔着吴国。玄奘法师历经重重磨难去西域取经的事情,早已经家喻户晓,他亲手抄写的经文,对于佛门弟子而言,自然十分珍贵,而吴越国崇佛,有这个藏经也很自然。 赵旭觉得世人以讹传讹,认为几个和尚小心翼翼,千里迢迢护送的东西肯定是宝贝,所以起了歹心,想据为己有,也是可能的。 “从吴越到凉州,穿过大唐,是捷径,不得以,贫僧穿成这样,请施主莫怪。” “不怪,不怪,”赵旭本来想说既然路途这么艰难,你的两个师兄还都死了,前路漫漫,你恐怕也会有性命之忧,你怎么不回去。但是嘴里问的却是:“可以走了吗?” 普济说:“可以了,我之所以解释,是因为咱们要同行一段,这件事瞒着你,我心里觉得不大好。” 是这样吗?你是害怕我继着前面那几个蟊贼,在半路上有了非分的心思,才早点将“宝物”拿出来让我死了窥测的念想? 赵旭这会一门心思赶紧回家,至于这个萍水相逢的普济怎么想,他根本不在意。再说,昨天他看普济和那几个人缠斗的时候动作迅捷,自己恐怕根本就打不过他,就那一本佛经要是真的有什么藏宝图在里面,赵旭也没那个抢过来的愿望。 难道普济还怕自己到了人多的地方将他是个和尚的身份透露出去,好以此威胁? 这个吴越国的和尚! 不过一路上普济再也没有说话。 几个时辰之后,两人到了大路上,一路上也没有遇到什么野兽,赵旭这下就将那杆长枪给扔了,而后用衣服将刀给裹了起来。他的靴子里还藏着一柄匕首,样子像是个打猎的。没一会就碰见一个乡人,一打听,普济倒没什么,赵旭心说真是麻烦。 原来,赵旭被河水冲到了黄河的另一边,而陕州却在河的南岸,要回去,就要渡过黄河了。 这几天之中遭遇太多,上岸的时候昏头昏脑的,后来又是在荒原里,这南辕北辙的倒真是没想到。 普济去凉州也要过河,两人顺着大路走,到了集市上,赵旭身上有钱,取出钱币给自己和普济买些面食吃了,接着就来到渡口,准备搭船过河。 黄河两岸居民说话的口音差不多,问路说话的都是赵旭,普济总是不吭声,因此也没人注意他们俩。 河水滚滚,两边河岸却还有冰,赵旭回想这几天的遭遇,心情十分沉重。 临近过年,河岸边等船的人很多,但船只有限,每次来了空的渡船都听得喧哗叫嚷,人头蹿涌,大家你挤我也挤。不过浦头上倒是也停泊着一艘大船,但就是不载人,赵旭一问,听人说那船只已经被人包了,有了雇主。 一会赵旭听到叮当叮当,叮玲玲的一阵铃声,有好几匹马一路驰来,这些马脖子上戴着的铃铛雪白无暇,倒像是纯银打造的一样,后面还跟着两辆马车,马车装饰华丽,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 前面来的那几匹马每一匹都神骏高大,鞍辔鲜明,马上的人一个个都膀大腰圆,穿着统一的服饰,腰中挎刀,当先的一个人大约三十来岁,身形高瘦,鹰眼高鼻,一看就是个厉害角色,他跃马撒缰,就到了岸边空闲着的大船那里,船上早就站着两个人在等,几句话后,这人跳上船,四下巡弋一番,而后又说了什么,下船返回了马车跟前。 “这是太原王家的人。” 这时赵旭身边有人低声的议论,有人听了就说:“怪不得这么大动静,原来是他家。” 赵旭却不懂什么太原王家,他几乎想张嘴问王家怎么了?很了不起吗?可是再一想自己何必多事。 就在这一会功夫,马车到了岸边,那艘大船上已经铺好了舢板,并且一直的铺到了河岸上面,刚刚那个个头很高的人上去试试舢板是否牢固,然后挥手,那两辆马车就先行直接的上到了船上。 赵旭觉得这些王家的人干这事情十分的井井有条,看来平日训练有素。 转瞬两辆马车都到了船上,那些骑手牵着马也上了船,有人收了舢板,那艘大船就要离岸。就在这时,赵旭看到先前的那辆马车里,似乎有人掀开帘子往外看,他远远的瞧到马车里的人眼似流光,螓首蛾眉,肌肤胜雪,原来是个俏丽的女子。 马车里的女子只是朝着外面轻瞥了一眼,就将帘子放下了。也就是这么一瞬,赵旭觉得这个女的柔情绰态,简直犹如春晓之花一般,美的不可方物。 第十三章 悲愤 那艘大船转眼离岸,赵旭和普济也终于挤上了一个船只,只不过人多拥挤,大家摩肩擦踵的,有人就大叫说别挤了,将自己肚子里的气都给挤出来了。 这人不说放屁却说成挤出气,船上的人听了都笑,他也乐呵呵的说:“你们都想什么呢?我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 河里还有浮冰时不时的飘来,船家为了稳妥,行走的比较慢,乘船的人无聊,有人就拉开了话匣子说一些乡间趣事。 这时有人问刚刚那几辆马车什么的,都是什么人?刚才说话风趣的人撇嘴说:“太原王家你都不知道?” 问话的人说的确不知,这人就讲:“我却知道。” 这人像是个小贩,赵旭也不知道“太原王家”是怎么回事,竖起耳朵听他说道:“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是自汉以来的四大名门望族,你们竟然不知?” 有人咕哝说谁关心这个干甚么?又不能当饭吃,我们这些泥腿子苦哈哈又不读书,字也不认得,什么四大家族五大家族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小贩被人挤兑,一副你们都是孤陋寡闻的样子:“是不能当饭吃,但是这几家人却能影响你吃多少饭!” 更多的人笑小贩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是故弄玄虚纯属抬杠,小贩摆手说:“好好好,别的不说,我只说一件事,前唐文宗皇帝那会,太子求婚宰相郑覃的孙女,竟被郑家一口拒绝,搞的文宗很没有面子,他说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郑、王耶?” 船上的人听了又开始议论,都不信还有拒绝和皇帝结亲的,又说这人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走江湖的,净是讲一些有上嘴唇没有下嘴唇的事情。 这个小贩嘻嘻一笑:“得!坐船寂寞,我说了你们听听,信了便信,不信也无妨,权当我没说,当我出气了,我又不能得你们一文钱。” 他这样自嘲,也没人和他挤兑了。普济见赵旭听的入神,轻声说道:“这人讲的是真的,不过说的不准确,崔、卢、郑、王是北魏时期对天下姓氏的排名,到了前唐的时候,已经形成五姓七宗的说法。” 普济见赵旭凝神,继续道:“在自汉代以来,众多的士族门阀之中,有五个姓氏的世家大族堪称豪门中的豪门,顶级中的顶级,他们分别是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由于其中李氏和崔氏各有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两个分支,所以他们又被称为五姓七宗,也有人称其为五姓七望或者五姓七家。” “这人说的,皇帝和郑家结亲不成,确有其事。无独有偶,前唐的时候,有个叫薛元超的宰相也说过,他自己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中之一就是未能娶到五姓七宗家族中的女子为妻。而当时薛氏一族已经与韦氏、裴氏、柳氏三族并称为‘关中四姓’了,但是在面对五姓七宗的时候,仍需仰望。” 赵旭听着有意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普济刚才侃侃而谈,这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 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赵旭猛然想到,这艘船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是不识字的,诵经读典,几乎没有可能。每日劳作之余,他们只认同自己能看到和接触到的事物,而普济这个和尚却不但日常参阅经书,甚至还有“闲暇无事”的时间去看经书之外的书籍,这是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灭佛的一个原因呢? 普济却不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又说道:“……身为宰相的薛元超娶不到五姓七宗的女子为妻,甚至还发生过皇室想下嫁公主给这几个世家,都嫁不出去的事情。清河崔氏因为嫌弃前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并非纯粹汉人,居然拒绝迎娶皇室公主。” “一般人家,能有这样的好事,那肯定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然而这五姓七宗却根本不将公主当回事,你说……” 普济说到这里,被赵旭挤了一下肩膀,普济有些愣愣的,而后猛然惊醒,顿时一身冷汗。 普济说前唐李姓皇室不是纯粹汉人,他一直在吴越国,却忘了此时建立大唐的李存勖就是沙坨人。 此时门第观念根深蒂固,婚姻也讲究门当户对。普济本身就是隐藏和尚的身份经过大唐,这会要是说话不注意,被人听到盯上,说不定会有无妄之灾。 普济闭嘴低头不言语了,赵旭却想,刚刚车里那个匆匆一瞥,美艳的女子就是太原王家的人了。像这样出众的人儿,将来也不知会开枝散叶到谁的家中? 一会船到了南岸,船上的人大家各自走散,赵旭要往西行,普济也往西,赵旭想早些到家,专检小路捷径,普济跟着,两人继续同路。 荒山茫茫,两人逶迤而行,也没有别人,赵旭问普济:“你刚刚说那五姓七宗不与他人通婚,那他们男子娶的是谁,女子又嫁给何人?” “他们这几大家主要就是家族内部通婚。基本上,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缔结婚约,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世代缔结婚约,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缔结婚约,而陇西李氏则与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世代缔结婚约。” 赵旭问:“你说他们就那么瞧不上别姓,对皇室也不屑一顾,那皇室就不生气?” “自然生气。但这几大家在每逢建立朝代之际均都出过大力,立下很多的功劳,因此皇帝与王室对他们也有所忌惮。要想削弱,也只能寻找机会,暗自动手。比如说,前唐的太宗李世民就命令重臣修《氏族志》,然而,在修撰初稿的时候,编修者居然无视皇室,而是将博陵崔氏排为天下第一,唐太宗当然不喜欢,马上让其拿回去重改,日久天长,皇室宗亲的地位这才被抬高。” “只是最后却收效甚微,对五姓七宗几乎没造成任何影响。后来科举完善,进士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地位越来越高,世家大族在人才方面的优势才被逐步蚕食,影响力开始出现衰微的趋势,但是他们在民间的威望依然无法撼动……” 赵旭听着,又想起了王家那些人鲜衣怒马的样子,继而想到了田蕊家的小丫头原碧骑乘的那个毛驴。 田家小毛驴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铁铃,是怎么都比不过王家人那银光闪闪的银铃的。 普济读书很多,一路上赵旭问什么,他基本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述出来,这让赵旭觉得普济当和尚有些屈才,他起码应该去做个西席先生,也不至于将满腹的才华空对泥塑与青灯。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越是临近陕州,赵旭的心里就越是着急,恨不得一步就到了村里。到了陕州城外的桃林塞口时,普济说休息一下,歇歇脚,再好赶路。 桃林塞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泛指,从西汉时候起,潼关到陕州这一代的官路叫桃林塞。桃林塞口就是陕州道和桃林塞的接壤路口。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要了面食,赵旭呼哩哗啦的接连吃了三海碗,才抹嘴饱了。 普济却一碗还没吃完,而且吃的慢条斯理。赵旭看的窝心,就要张嘴道别,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说曲沃遭到土匪洗劫,全村没有一个人活着。 赵旭听了浑身一颤,就要转回头询问,却又听后面的人说道:“缉拿通告都贴出来了。” “怎么就知道是土匪做的?” “那不有告示,这还有假?不是土匪,又会是谁?” “那,是何方的土匪干的?那得有多少匪人?” “我哪知道?那些土匪当然是高来高去,杀人如麻,来无踪去无影的,谁能看得清。” 有人问说:“你刚说全村人都被杀了,那谁报官说是土匪干的?死人还能说话,没人看到的话,这不是胡诌?” 被质疑的人“嘁”了一声说:“曲沃当时人并没有死完,有一个并没有立即断气的,报了官,而后才不治而亡的,还有,我虽不知道那些匪人,却知道他们有一个同伙是谁。” “是谁?” 这人存心卖弄的却不说话了,恰好这时从路上进来一个人,这人接声说:“告示上说得明白,那个匪人的同伙叫赵旭,本就是曲沃村的人,是内应……” 赵旭一听,头登时“嗡”的一声。 “……这个赵旭为求钱财,谋财害命,投靠了土匪,十恶不赦,官服正在缉拿。新来的留守……” 赵旭这会怒急攻心,全身几乎炸裂,他的牙咬的紧紧的,两手握拳指甲嵌进了肉里,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普济觉察到了赵旭的反常,他将饭吃完,静静的看着赵旭。 赵旭的眼前发黑,好一阵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噌”的起身,要走,却想起没有付钱,随手抓了一把钱币往桌上一扔,头晕目眩之中,大踏步走着走着,就疯狂的跑到了对面的树林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曲沃全村被杀! 母亲和哥哥也死了! 土匪?哪里来的什么土匪!是石敬瑭那些人干的! 石敬瑭! 诬陷!诬陷!他们杀了人还让自己背黑锅! 赵旭咬牙切齿的扶着一棵树,刚才凌乱的思绪这会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了,石敬瑭他们杀了人,又诬陷到了我身上!那个白脸刘知远没逮到我,就栽赃我,这样不管我是死是活,死了的话,背着一个恶名,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被官府通缉! 总之不管我的活与死,我今后都不能安生,只能永远的活在暗处,活在阴影里见不得光! 他们太恶毒了! 怎么办? 见官?不行,万万不能见官,那是自投罗网,他们敢出这样的告示,就是已经沆瀣一气,他们杀一个人就想踩死蝼蚁,我又怎么自辩,谁又能听我、信我?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普济跟在赵旭身后,他看着赵旭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青筋暴露,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痛不欲生,心里隐隐的猜到了什么,张口说道:“我去那边看看通告……” 赵旭没说话。普济一会就回来了,说:“果真这样,上面写的就是……赵旭为漏网之鱼,如此如此。” “我就是赵旭!”赵旭大声的说道:“我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丧心病狂杀了全村人和自己家人的赵旭!” “说我勾结匪人杀了全村乃至全家?世上哪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要真是我,我还会愚蠢的跑回来吗?” “你信吗!” 普济想说自己不信,赵旭忽然拔腿往林中狂奔过去。 普济紧紧的跟着,赵旭跑着跑着,“噗通”一声撞上了一棵树,他忽然“啊!”的大叫一声,对着树拳打脚踢起来。 好大一会,赵旭慢慢的蹲下,满脸是泪,而后无声哽咽着,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歇斯底里。 过了很久,赵旭慢慢的站起来,嗓音嘶哑的对普济说:“一路相随,就此别过。相见即是缘分,愿师傅今后一路顺风!” 赵旭说着拿出了一些银钱,也不看多少,交到普济手里,抱拳说声“珍重”,就朝着树林外出去。 第十四章 孤坟 赵旭一会就消失在普济的视线里。 这时候残阳似血,普济看看树林外面,再低头看看手里带着赵旭体温的银钱,心里有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诗经》上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那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无论吴越国、吴国还是大唐,见到的都是官家不得人心的做法,可是也没见到他们的衰败? 《书经》上也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可是自己所看到的都是恃强凌弱,见到的恶人几乎都过的很好,善良的人却都颠仆流离? 还有,师父曾说过,善可以为法,恶可以为戒,这个赵旭明显的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能洗脱自己的冤屈吗? “我看不能。那个唯一的证人,在报官之后,不也已经死了?” 有只乌鸦忽然在树梢“嘎嘎”的叫着,普济一愣,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只黑乎乎的乌鸦却扑棱着飞走了…… 曲沃全村已经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这会夜幕低垂,四周静的渗人,村西边原来有一个河水冲击形成的大坑,这会被官府用作了填埋曲沃死去村民的坟冢,这个巨大的坟冢也没有墓碑,想来也是胡乱匆匆的埋葬了尸首了事。 曲沃已经成了鬼村。 赵家已经彻底的不成样子,所有的房屋院墙全都夷为平地,唯一耸立着的,就是曾几何时赵旭在树顶眺望父亲回来的那棵柿子树。只是这棵树此时也被烈火焚烧过,一大半的枝柯已经不见,此时上面栖息着十多只昏昏欲睡的乌鸦。 赵旭的泪已经干了。依然能够闻到的烟熏火燎的气息和死一样的寂静让他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曾经家所在的地方呆立了多久,心里除了愤怒、伤心、悲戚,就是自己要报仇! 报仇! 报仇! 不远处的黄河水依旧东流去,水声间断的潺潺传了过来,赵旭看着远处山顶上面的一颗闪亮的星星忽然的有了一个念头。 ——对了! 想当初,父亲为了救同村因义愤杀人的白耀春,让自己去找过田蕊的父亲田悠。 田悠是饱读诗书德高望重的本地名士,自己要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田悠,如果田悠能说句话,或许,能给自己找到辩解的机会。 “有一丝希望,就付诸百倍努力,”这是父亲说过的话。想到这里,赵旭顿时浑身信心倍增。 对,就这样去做! 马上就要过年,这时虽然天已经有些晚,不过有些人家在准备过年所需,灯火三三两两的还在闪烁。 赵旭很小心的走街串巷,捡偏僻的地方,到了田家的后墙。 他不敢走前面,唯恐被人发现,也避免给田家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好在田家依然亮着灯光,他看看四周,想要敲后面的小门,又觉得不妥,再一瞧,找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歪木棍,疾跑几步,脚一蹬侧面的墙,将棍子撑着,身子就上了墙头。 赵旭来过田家几次,但对后院并不熟悉,他趴在墙头,分辨了方向,轻轻的跳进院子里,朝着前面蹑手蹑脚的过去。 刚走几步,猛然听到有人开屋门的声音,赵旭急忙躲在台阶下的黑影里,耳朵里听到一个女子说话。 原碧? 赵旭心里一喜,接着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知远和姑娘一席话,如沐甘霖,全身都说不出的畅快,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感觉……” 赵旭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刘知远! 赵旭对刘知远的声音简直是记得太清楚了,死都不会忘记。这人话不多但出手毒辣,绝对是个狠人。可是他怎么会在田家? 这时赵旭听到了田蕊的声音:“都校客气了。” 刘知远怎么会在田家?怎么会和田蕊在一起? 怎么回事! 赵旭不停的在心里问着自己,又惊又怒,心神激荡,肩膀碰到了一边的花盆,他蓦然大骇,伸手扶住,屏住呼吸,心里只盼刘知远这会不注意这里。 果然,田蕊和刘知远原碧三个朝着前面去了,赵旭手还是捉着花盆,他不停的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庭那里隐隐的传来田悠和刘知远的说话声,接着似乎是刘知远告辞,田悠送客。 赵旭想等田蕊回来问个清楚。可是等了一会,田蕊却没有回来,赵旭心里狐疑,他慢慢的到了前面,忽然听到“咚”的一声。 赵旭一惊,赶紧猫腰蹲在窗下,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再说:“田悠!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是田蕊的母亲郭氏。赵旭听到郭氏说:“已经掌灯时分,你为什么还让蕊儿去送那个牙门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这个都校对蕊儿有意,你想促成他们,你,你……”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刘知远未婚,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多接触?” 这是田悠的声音。郭氏怒道:“女大当嫁?那就要嫁给这个刘知远?” 田悠:“知远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少年才俊,还深得留守信任,前程锦绣,蕊儿和他,未必不是良配。” “什么良配!知远?叫的好亲热!田悠,你难道不知蕊儿的心思?” “这话你不必说了。赵旭勾结匪人,虽不知死活,但即便活着也难逃刑罚,我田家的女儿怎么可以……” 这时又是“咚”的一声,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说:“田家!你田家还有什么脸面不成?” “我田家怎么就没有了脸面?”田悠的语气很平静,郭氏更怒:“好,好,我问你,当初赵旭前来托你找县令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于义愤杀人,罪可罚,但情有可原,你已经答应,可否去见了县令?” 田悠淡然的说:“自然是见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不去?何况白耀春的事情的确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后,怎么给县令说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皱眉:“自古圣贤只将仁义作为最大的追求。我虽不才,但这也是我的目标。” “我只问县令,做什么有利于我们大唐?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社稷?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家族和个人?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么上下互相斗争,大唐就发生危险。而追求仁义则不然,从来没有充满爱心的人会忘掉他的亲人,也从来没有充满道义精神的人会把他的君主放到脑后,那样政和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为政之道。” “我就说了这些,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很对,”郭氏问:“那结果呢?” “结果?做事只管问心无愧,尽心就好,结果怎么样,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说!”郭氏猛地站了起来,朝着窗口走了几步,赵旭急忙从窗口离开,翻身到了台阶下,郭氏在屋里大声说:“你当我不知?你走后,县令就将白耀春给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郭氏:“县令被你一通满嘴的仁义说动,将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来又做了什么?” 田悠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我做了什么?” 郭氏几乎就是在咬牙切齿:“你又跑到县令那里去了,又说了什么,结果呢?县令派人将已经快到家的白耀春从半路上又给抓了回去,而后立即就杀了他!” 田悠这下不吭声。郭氏问:“怎么?不说话了?岂不知隔墙有耳,难道这世上只有你田悠认识几个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谁给你说了什么?什么是除非己莫为,”田悠轻轻的说:“以讹传讹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听信旁人乱讲……” 郭氏:“是!以讹传讹的事情会有,诬陷栽赃的事情更会有,譬如说石敬瑭对赵旭!我就不信赵家二郎会勾结土匪!这理由极其好笑又低级无耻!好,先不说赵旭,我问你,你二次见县令,说了什么?” 刚才听到田悠说自己勾结匪人且不知死活,赵旭已经全身冰凉,这会紧要关头,他不禁凝神静气,听田悠说道:“……你不是都听别人给你通风报信了,还问什么?” 郭氏气的全身发抖,颤声说道:“哪里来的通风报信!你将事情做了,自然有人会议论,公道自在人心!你对县令说,‘孟轲是孔汲的学生,孟轲曾经提出问题说:教育民众,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么?孔汲说:先训练民众追求利益。孟轲说:高贵人士教育民众,应教育民众仁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主张?孔汲说:仁义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员没有爱心,百姓便无法过平安日子,百姓没有道义,则大家崇尚诈骗,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经》说:利者,义之和也,是说利益,是仁义的最后目标。又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养更高的品德,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问:“……我哪里说错了?” 郭氏冷笑:“是,你总是没错的,你连去求情都不说求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求情’让县令放人的话!你只是对县令说,只有仁义的人知道仁义是最高利益,不仁不义的人却不知道。帝王追求国家的利益,他就是一个仁义的君王,追求国家利益如果不是仁义的君王,难道是残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见县令,意思是让县令依据‘仁义’行使仁政,他就将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却将仁义一刀劈成两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义’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锐对立。” “但究竟什么是仁义?什么又是利益?修桥筑路是仁义还是利益?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仁义还是利益?缉拿盗贼惩罚罪犯是仁义还是利益?同样的话你一会一个立场,让县令觉得对仁义的人才应该实施仁政,对作奸犯科乃至杀人的人应该处以极刑,让他以为将白耀春放了是错了,所以他就将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头。这就是你二次见县令的过程!” 田悠稍稍沉默一下,说:“我说我的,别人怎么理解,别人怎么去做,我却管不了。” “你还在狡辩!”郭氏伸手指着田悠:“你满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么学来的?好,我再问你,为什么你第一次见了县令之后没多久,二次去见他?” 赵旭这会心里也在想,田悠完全两次不一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几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听郭氏说道:“你不用说,我来说——原因只为第一次是赵旭来送钱,你为了钱就去向县令说情,结果没多久赵昶来登门,说了一些赵旭给你钱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话,太不尊重你了。你将那些金子让赵昶带走了!” 赵旭听到这些话,和他心里想的完全重合。这个田悠如此的虚伪无耻,比自己揣测的还要卑劣! 屋里郭氏的话一气呵成:“……你以为赵勋前脚让小儿子来送钱,后脚让大儿子来要回去,是过河拆桥,是对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见县令说了相反的话。但其实不是!这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为什么?因为你需要钱去纳妾!” 第十五章 惊夜 “赵家二郎来找你,那是赵勋的意思,赵家大朗来找你,却是赵昶他自己的意思。你难道看不出赵昶对你一直执礼相待,像对父亲一样的尊重你?” “赵昶唯恐玷污了你的声誉,可是你呢?” 田悠轻咳一声,说:“我怎么了?” 郭氏却不说话了,好大一会长叹一口气:“你好!你很好。我虽然是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幼时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但也知道有学问而无品德,如一恶汉,有道德而无学问,为一鄙夫。” 田悠冷笑:“恶汉?鄙夫?” 郭氏说:“难道不是?你的卑鄙在于知善而行恶。你透彻的明白许多道理,却将道理颠来复去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去解释。你比任何人都理解书里面的圣人之言,却将圣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种最坏的读书人,没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声问:“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已至此,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摇头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为你才高八斗,是个谦谦君子,只因为兵祸连年,出仕无门,才不能青云直上。他们是不会信你的狡诈,只会责备我这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无理取闹……” 田悠重新坐下,说:“……狡诈?那你又何必,我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什么,刚刚你所说的,只是夫妇之间的私谈,你我夫妻一场,我……” 郭氏:“我不再与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惊,问:“你怎么说!” 郭氏说:“我不会回下村,因为回去也会被家人诘问,或者被女儿劝叫,我明早就从你田家离开,在城里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 “怎么,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不是?”郭氏说着猛地大声喊道:“你除了名声还剩下什么!对,不错,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诉你,我直接削发为尼,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的牵连!” 田悠心里恼怒至极,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从家里搬走,传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搁?再有,她说她还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发为尼? 那就更不能让郭氏离开家里了! 赵旭心里疑惑郭氏还要查田悠的什么事。但此时田蕊和原碧从外面回来,正在争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说话了。 赵旭在黑暗中将田悠和郭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原本升起的那一点希望,也被湮毙了。 田悠真是个极度虚伪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为了解他,那自己还有找他伸张正义、洗脱冤屈的必要吗? 田蕊到屋里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开始劝阻父母消消气。田悠不会在女儿面前表现什么异常,轻轻笑说:“知远这人,还是知书达理的,我刚开始还只以为他是个武夫。” 田蕊答应说:“是,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样子……” 听了田蕊的话,赵旭心说对,刘知远是一个读过几本书、杀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这时郭氏要回房,田蕊却过去拉着郭氏的手说东说西了起来,田悠也开始在一边帮腔,似乎刚刚的吵闹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赵旭听田家几口人话说个不完,满腹悲凉,感觉再也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会,他原路返回,从墙角跳了出去。 赵旭知道,田蕊应该并不是见异思迁,或者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同样的也不认为田蕊就是喜欢了那个白脸的刘知远,关键自己这会这个模样,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见了田蕊,又能怎样? 自己喜欢田蕊吗?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间,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来,田悠是一心撮合刘知远和田蕊了…… 赵旭在穷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会,他在黑影之中,望着房檐上面的寥寥可数的几颗星辰,一阵阵的绝望与孤独感从心底泛起来,朝着他的全身蔓延着,不可断绝。 “那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处?” 懵然,远处不知道那个院落里传出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声声轻微的响动将赵旭给惊醒了。 “不,既然来了,我还是要去见一下田蕊的,她父亲是那样的人,不说帮我,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却要将事情的原委给她说明白。”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田蕊有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到了她家却避而不见,掉头就走? 难道她还会报官来抓自己? 刚才只是想着让田悠能帮自己洗脱冤屈,这会赵旭觉得,无论今后自己是死是活,对于和田蕊之间,即便从此彼此不再相见,还是要将话说清楚的。 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但刚拐过一个巷子,猛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高八尺,浓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显得英挺而阴郁。 ——刘知远! 赵旭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拔脚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刘知远在等自己! 刚刚,在田家,他可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紧张时搞出来的动静,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动手罢了。 “我母亲和我哥哥呢?” 刘知远听到赵旭的问话,却不回答,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纪虽不大,但是个头却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说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何必废话。 刘知远本来以为潜入田家的,是个蟊贼,没想到跟踪了一会,竟然发现是赵旭。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仅杀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兄长、家人,还杀了曲沃全村,反而将这些栽赃在我的身上。你们太无耻了!” 赵旭很激动,声音有些大,刘知远心想你声音大,招来了别人,也是死,还死得更快!因为你就是个被通缉的人犯。 至于你哥哥?可笑,人家如今是虢王,皇帝亲封的,天底下除了你这个漏网之鱼,还有谁会将虢王是从民间找回的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那么无论如何,这会杀了这个赵旭,都是一件大功了。 刘知远冰冷的目光深深的刺疼了赵旭,他猛地朝着刘知远扑了过去。 刘知远的眼神瞧赵旭就像是在瞧一个已经死了的人一样,等到赵旭靠近,他就要伸手捕捉,忽然寒光一闪,赵旭的手里猛然多了一把刀,刀光如同银链,“嚯”的就劈向了刘知远。 刘知远闪身避开,赵旭回头又是一刀,刘知远又避开了,赵旭怒吼一声,再次挥刀砍去,刘知远再次避开,还在躲避的时候一脚踹在赵旭的背上。 赵旭被刘知远踢得往前冲了好几步,撞到了墙上,才站稳。 刘知远轻轻的摇了一下头,眼神里也不知道是轻蔑,还是无视,但样子绝对是在说赵旭不行。 赵旭满腔的怒火像被倾盆的雪霜浇灭一样,瞬间浑身冰凉彻骨。他知道,自己根本打不过这个刘知远。 赵旭从小从父亲那里也学到过一些强身健体的方法,甚至他还因为尚武要求父亲赵勋严加教导自己,而赵勋却说真正的格斗搏击之术全都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的用性命学回来的,其余根本没有什么捷径,花拳绣腿没有任何的实战意义,遇到真正的高手,那些花里胡哨的动作就跟三岁孩子在三十岁成人面前挑衅一样。 那些经验丰富最高明的师傅,即便手把手的教导,也不过教了学生一些皮毛罢了,花架子耍起来看着虎虎生风的。单纯的只是竞技,纯粹演练,为了博人眼球的话,只要将身手练的矫健,力气大,加上一些套路的操演,就足以达到目的了。 但是要想成为真正的强者,就去战场上一刀一枪的厮杀,经过一场又一场的生死较量之后,能活下来的,就是百人敌千人敌乃至于是王者。 这个道理就跟庖丁解牛一个道理,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父亲的话一度的让赵旭十分的苦恼。在他的认知里,父亲赵勋就是一个无所不能的英雄,就是一座蕴藏丰富宝藏的高山。而自己明明有父亲这座堪称高山的师父在眼前,却不能通过被指导和努力像高山一样的优秀,这太郁闷了。 难道自己真的要去杀多少人才能像父亲那样?可是去哪杀人?杀谁? 于是赵旭只能四处找人打架,借此锻炼自己,天长日久,四邻八乡都知道曲沃有个爱惹是生非的赵二郎,母亲梅嫣儿和父亲赵勋的训斥和禁足,对于赵旭而言,也就成了家常便饭。 但是今夜,赵旭再次碰到了刘知远这个强劲的对手。 赵旭像是被刘知远的神态所刺激,他挥刀对着刘知远又扑了过来。就在离刘知远五步远的时候,赵旭猛地站住,看着刘知远身后说:“是谁?” 刘知远也一愣,回头一看,但同时已经警觉,知道自己上当了。 哪有什么人! 赵旭右手的刀从刘知远的脖子上斜砍下去,刘知远冷哼一声,身体往后倾斜,等赵旭的招式老到,他一拳打在赵旭的肋下,右手对着赵旭的胳膊猛击,将赵旭打的浑身一颤,将赵旭手里的刀就夺了过去。就在这时,赵旭的左手猛地对着刘知远打来,刘知远本想嗤笑一声,但是立即觉得不对,他急忙的躲避,右边肘下一疼,竟然被赵旭手里的匕首给刺了一下。 原来赵旭的右手刀劈是虚,左手匕首偷刺是实,刘知远大怒,这小孽障这样的狡猾,要不是自己警觉,今晚就要吃大亏了。 赵旭一刺不中,就要再向前,刘知远已经动怒,哪里还能等着赵旭再来,他将从赵旭那里夺来的刀“唰唰唰”的挽了几个刀花,就要砍向赵旭。 这时赵旭眼睛睁得透圆,对着刘知远身后又是一声:“田蕊?” 刘知远再次一愣,他扭身再看,可是同上次一样,哪有田蕊的影子! “这个小骗子!” 赵旭喊出了田蕊名字的同时,就已经纵身往巷头跑去,刘知远刚追了两步,没想到到了丁字路口的赵旭又歪头说:“那是谁!” 刘知远这下却再也不上当了,他冷笑一声就要砍,却发现另外一条巷子里有人骑着一匹马,而这匹马在这个人的操控下猛向自己冲过来。 第十六章 焚山 骑马的人蒙着脸,不过看样子是男的,刘知远有些诧异,他断定马上这人肯定不是刚来或者恰好经过这里。他能无声无息的纵马接近,而没有被自己察觉,就非同一般。 赵旭喊出了“那是谁”之后心里也诧异:他怎么没走?他又从哪里搞来一匹马? 马上的人虽然蒙着脸,但是赵旭还是认出了他就是普济和尚——这和尚真的不善于伪装。 刘知远干脆不追赵旭,他当街站立,单手持刀,等着马跑过来。赵旭心里着急,知道刘知远厉害,嘴里叫了一声:“老三老四老五老六老七老八,大家一起上啊!” 刘知远心说这臭小子又在耍诈,哪里来的什么五六七八,但是偏偏又不能不防。他刚刚的凝神静气,想观察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那匹马和人已经到了他前面。 刘知远暴喝一声,挥刀对着马腿斩了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马上的人将缰绳一勒,马儿一声嘶叫,两个前蹄立了起来,正好就躲过了刘知远的刀。 赵旭看到这里,心说厉害,这吴越的和尚还有这好马术。 就在此刻,马上的人猛地抖出了一个圆形的包,朝着刘知远砸了过去。 刘知远冷笑一声,挥刀将这人抛过来的东西一劈为二。 “嚯!” 小包登时四散裂开,从里面飞溅出了细小的粉末状物体,瞬间就将刘知远全身给笼罩了起来。 刘知远大骇,急忙往地上滚,马这会已经到了赵旭跟前,马上的人将赵旭的手一拉,赵旭就腾身而起,趴在了马前面,马儿载着他两个朝着巷子外面跑。 刘知远被那些粉末溅了全身,脸上鼻孔里都是,眼睛睁不开,正要大叫来人,只听到已经到了街头的赵旭趴在马上喊道:“死白脸!此毒见血封喉,管教你哭爹叫娘全身溃烂痛不欲生而死……” 刘知远一愣,随即大怒,听着声音辨别方向,灌进全力,将刀当做长枪对着赵旭那里投掷了过去。 骑马的正是普济,他的骑术好,可刘知远的飞刀更快,普济和赵旭两人一马刚要拐过路口,刘知远的刀就到了普济身后,普济听声辩位,但是还是没有完全的躲开,浑身一颤,闷哼一声,爬到了赵旭身上。 一骑绝尘。眼看着离陕州府越来越远,赵旭在前面被被马颠的难受,他嘴里说:“和尚快起来,你这吃素的怎么长了这么多肉,快将我压死了。” 但是普济却不吭声,赵旭心里一惊,连忙将缰绳从普济手里扯过来,而后拉住马,溜下来的同时,普济也软软的从马背上掉了下来。 这和尚怎么回事?赵旭急忙的去扶,普济整个人又压到了赵旭的身上,赵旭吃重,“噗通”的仰天睡到了地上,两人一上一下的摞在一起。 这时普济蒙脸的布已经耷拉在脖子下,他嘴角流着血,眉头紧皱。赵旭抱着普济的腰,只觉得湿湿黏黏的,他歪着头一看,见到普济背上斜斜的插着一柄刀,嘴里骂了一声,撑开普济,起身将普济放好。 这刀从普济的后心位置插入了一大截,赵旭心里咒骂刘知远狠毒,用匕首将普济的衣服剖开,登时松了一口气。 原来普济外衣之下背着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放的是一个木盒子,而这个木盒子却是装玄奘法师亲手抄写《金刚经》的,刘知远投掷过来的刀幸好有盒子的阻挡,虽然伤重,流了很多血,赵旭觉得,普济只是昏迷,并不至于有性命之忧。 赵旭从小随着父亲满山打猎,对一般跌打损伤还是有应付的方法,他拿了药将普济包扎好,将普济抱起往马上放。 “……干什么?”普济这时却醒了,赵旭心里一喜,说:“那白无常中了你的上天入地四面八方无处可逃追魂散,就要哭爹叫娘死翘翘,马上要追来讨要解药,你要是不想给他解药,咱们就快走。” 赵旭本来性格就开朗,普济今夜救他,死里逃生,他心里感谢,嘴上情不自禁的就开始调侃。 普济疑惑:“白无常?” “就是他娘的那个马巴糕子的!” 普济听赵旭连骂带解释的,才知道刚刚在巷子里的那人就是起先将赵旭赶着跳进黄河的人。赵旭嘴上花花的胡言乱语,手脚却不停,将普济扶上马后也要上去,却看到马的四个蹄子上都缠着布,心里恍然,怪不得一路上几乎没有听到马蹄声。 普济轻声说:“……那不是毒……是土……我的经书……” 赵旭一愣,心里好笑,觉着这个和尚倒是有急智:“那一刀斜着插进木盒,没有伤到你的宝贝经书。你都这样了还记着那书!喂,我说你怎么还没走?你不是要去凉州吗?” “……我……” 普济这一个我字说完就不吭声了,赵旭知道他身上难受,再不问话,催马往前跑。 没跑多远,赵旭猛地发觉这匹马似乎是田蕊家的,心说难道是田蕊知道我今晚去了她家,让普济牵马来送给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赵旭复归怅然,这又怎么可能!田蕊哪里能知道自己去找她,她这会恐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再说她又如何认得这个吴越国来的和尚? 刚才慌不择路,普济策马是往洛阳方向跑,这会赵旭调转方向却是朝着北面,转眼到了小邙山山跟前,赵旭回头一看,发现有一路人举着火把骑马正从身后追了过来,赵旭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又跑了一截,忽然勒住了马,而后跳下去捡了一些枯枝树条,将外衣撕烂,再将这些树枝绑在了马尾辫上,接着他将普济背在身上,拿着棍子狠狠的在马的臀部打了一下。 马儿吃疼,顺着路就飞驰而去,马尾上的树枝在地上拖拉着,顿时土尘四起。 普济将赵旭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这少年机灵的很,后面追上来的人肯定会随着马拖出来的的痕迹追过去了。 赵旭背负着普济就往山上攀爬,普济要下来自己走,赵旭只是不让,普济感到赵旭腿力矫健,背着自己爬了很长的坡也不见力气衰竭,知道这少年体魄不错。 小邙山是伏牛山的分支,沟壑交错树木庞杂,赵旭背着普济爬山越岭的,丝毫不敢停留。又到了一个山头的时候,普济忽然说:“他们……在放火……” 赵旭这会已经全身是汗,他的心思一直在往前赶路,没有注意后面,这会听普济一说,往后一看,嘴里就骂了起来。 身后隔着一座山涧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显然是刘知远追上了那匹没人骑乘的马,知道上当,就放火烧山,想要烧死自己和普济。 这不是刘知远第一次纵火了。赵旭心里愤恨嘴上就毫无遮拦。普济听他骂刘知远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叹息说:“这山上的生灵和草木与他又有何仇怨?” “生灵?草木?他只要达到目的,哪里在意使用什么手段!”赵旭又满嘴无耻卑鄙的将刘知远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几遍,指着远处一片白亮的地方对普济说:“那是黄河,我们要赶到那里过河,否则白无常会阴魂不散。” 在漆黑的夜里,明亮的地方往往是水光,普济问:“这个时候……” 普济是想说这么晚了哪里有船家渡河,赵旭打断说道:“总要试试,否则你我要变大烤活人。” 刘知远既然放火,短时间内没有再追上来的可能,但是赵旭和普济并没有松懈。冬季草木干枯,火即使没有烧过来,浓烟却随着野风狂卷,熏得两人呼吸困难,咳嗽不断,一会脸上都是灰黑的灰烬,眼泪鼻涕长流,十分狼狈。 赵旭将普济背着走走停停,山路崎岖,到了河岸边上时已经快要虚脱,衣衫全都被汗水浸透,贴到了肌肤上,他将普济轻缓放下,自己四脚八叉的的趴在那里,好大一会说:“你的本领跟谁学的?” 普济“哦?”了一声,赵旭喘气说:“你武艺超群,从那会在小庙里我就看出来了。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赵旭说着猛地坐起来,盯着普济问:“你是不是故意在逗他们?……不对……” 赵旭说着又摇头:“你说你两个师兄都被杀了……这我就不懂了。” 普济有些听不明白,问:“什么不懂?” “你既然身手不错,为什么扮作懦弱?在小庙里我看的清楚,你有机会将他们全都制服,但是你却不动手。” “还有,那匹马从哪里来的?今夜你怎么就知道我在那里出现,恰好等我慌不择路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普济不答话反问:“你的谈吐不凡,见识很广,临危不乱。” “我的事没什么秘密,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你已经知道的和还没知道的,”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呶,那里有船。” 赵旭再次背着普济走,普济说:“我并没有故意懦弱……” 赵旭奇怪:“那你在庙里为什么不对付那几个蟊贼?” 普济:“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杀生。再说……” 赵旭听了简直觉得自己背着的是个怪物:“你不杀生,‘生’却要杀你!你要是死了,你的慈悲又有什么价值?再说?你还说什么?” 普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旭:“我……” 赵旭越发觉得普济不可理喻,转而又问他怎么会在田家不远的巷子里出现,普济说:“你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咱们这样,增添嫌疑……” 赵旭觉得有道理,换做搀扶普济走,但普济双脚落地走了两步,牵动了背上的伤,创口又迸裂,冷汗直流,赵旭不由分说又将他背起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普济觉得赵旭的话有些牵强,但是想反驳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说:“我本想天亮再赶路,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憩,恰好看到你经过。见你急匆匆的,我不好叫你,唯恐惊动别人,没想到你进了一家的院子里,我以为你……我就跟了进去。” “你以为我什么?”赵旭瞪眼:“哦,你以为我偷盗?” 普济摇头:“那倒不会……” “那你以为我什么?偷人家女子?辱人清白?” “这个……后来我知道不是了。” 赵旭听着心说这和尚误会自己到不说了,可是他跟着自己,自己却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第十七章 同光 “那就是说,你一直都跟着我到了田家,而且听到欺世盗名的田悠和田蕊母亲都在说什么了?” “我看到那个人和两个女子出去,我……” 赵旭打断说:“什么那个人!是白无常!是马巴糕子的刘知远!” 普济:“是刘知远。刘知远和田家两个女子出去,可是你还在那里,等了一会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刘知远在那里等你,我想来想去,就到田家牵了一匹马出来……” 赵旭猛然的问:“你师父是谁?” 普济愣了一下:“我师父?我的师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里,除了师兄师弟外,都是我的师父……” 赵旭知道自己没说明白,又问:“你一身本领,只说你跟着我却没有被我发现,那这个本事是那个师父教的?” 普济摇头:“没有人。” 赵旭又瞪眼:“没有人?” 普济见赵旭不信,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旭觉得普济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不过事实就是:一开始你在庙里被人追杀——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又说:“不管怎么样,我将那几个家伙给嘁哩喀喳的搞死了,等于解了你的围,也间接的给你的两个师兄报了仇,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说:“刚刚你奋不顾身的将我从马巴糕子那里救出,还负了刀伤,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不知道赵旭叽里咕噜的说这么多是干什么,只有点头。 “你看,咱们先是在荒野庙中相见,这就是有缘,后来这么一来一去的,无论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对?” 普济:“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是不是可以坦诚以待?” “……当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凉州龙泉寺?” “……当然。” “去龙泉寺路途遥远,这一路指不定还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经书,可是你又不还手,你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那么你师父交待给你的这个任务,可能就会完不成,是不是?” 普济说是,赵旭这下郑重的说:“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你可要听一下?” “你说。” “佛门有戒律,你现在虽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离多少了,你迟早会成为高僧。高僧,我说你不杀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点我的武艺,将你会的传授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凉州,这样,但凡来了什么占山为王的心怀叵测的歹人,至少可以让咱们自保?” “你看,我动手,这不就等于你没有动手?你没动手却增添了一份成功到达凉州的可能,这个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普济这才明白赵旭绕着弯的是在说这个。 这时两人到了渡口,赵旭将普济放下,见普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他往前走了几步,猛然腾身而起,在空中接连的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的落下来,问:“如何?” 普济没有说话,赵旭又蹦起来,在空中“唰”的干净利落来了一个回旋踢,而后又问:“如何?” “……都好。不是,你误会了,你这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是在想,我该怎么教你。” “咳!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我不就行了?” 赵旭知道普济在寺院里时间多,与世俗人接触的少,他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 “……你让我再想想,其实我……” 普济显然对怎么教赵旭有些困惑,赵旭等了一会,也不知道普济这个“其实”是什么,只有去找船,不一会和船家说好了,过来搀扶普济。 这条小船上是父子两人,本就是以船为生,赵旭为了尽早离开,给的钱多。半夜过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见惯,等船到了河中,赵旭看到刚刚泊船的地方来了几个骑马的不良人【注1】,他心里冷笑,看看闭目养神的普济,将视线投向了河岸对面。 船停靠岸,赵旭背着普济到了一片杨树林里,再次给普济的背上敷药,而后说:“天明要找一辆马车。伤筋动骨的,你需要好生休养,不能乱动。” “我真的没有师父……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你所说的本领,”普济见赵旭要说话,解释说:“你听我说。我们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领那是有的,但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卫寺院,而我则不是武僧,我这个,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学的……” 你自己学的都这样厉害?赵旭心说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会什么别的,譬如说怎么和人过招打杀……这样说,我们寺院里没有水井,平时吃水和寺里为了预防失火的水瓮里备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涧里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这个。” 赵旭失声说:“你只是个负责挑水的和尚?” “是,”普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直就是只管挑水的。因为每天总是那么些担水,为了偷懒,我将水桶给换成大的,这样就能少跑几趟,天长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换越大,我挑水的次数就减少了,就有时间去看经书了。” 赵旭明白了,原来普济能在几个蟊贼的攻击下躲闪自如,能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积月累的挑水挑出来的。 难怪他有些苦恼,不知道如何教导自己。 常年负重,耐力自然就会随着增加,如果挑着两大桶满满的水在山上山下还都健步如飞的话,那么没有了水桶的负担,当然就会身轻如燕。 赵旭听了若有所思,普济却当赵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次去凉州龙泉寺送经书,也是偶然,本来是轮不到我的,那天有个香客被野猪追,我正好路过,跑过去将野猪前面的香客给救了,大家都认为我跑得快,路上就节省时间,于是送经书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两位师兄去做。” “没想到刚到了大唐国境,两位师兄就出了事……” 这和尚竟然比发狂的野猪都跑得快。赵旭猛然的问:“你一开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济听了双手一比划。 赵旭又问:“后来,现在的桶有多大?” 普济又一比划,这比一开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赵旭心里惊讶。这个普济看似瘦弱,但一身气力十分惊人,关键是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挑水,在日积月累之中将身体的协调性锻炼的异于常人。这都是坚持的结果。 此时赵旭又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普济身上有伤,一会就睡着了,赵旭却睁大两眼看着夜空想了几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赵旭就去买了一辆马车,他也不心疼钱,反正那些银钱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他还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而后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给自己弄好了需要,接着回来将普济扶上车,朝着西北方向挥鞭驾马。 石敬瑭是陕州留守,黄河北岸不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范围,赵旭将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样,而普济倒是被他装扮成了一个落魄的客商,虽然普济是光头,不过戴着帽子总在车里不出来,倒是也没人发现什么不妥。 太原为北都,是西出凉州的必经之地,也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华。 车马粼粼,两人一路谈天说地,赵旭话多,说的话题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说,不知道的他沾着边的也能胡诌乱侃,往往将普济听的云里雾里,纵然感觉赵旭说的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 普济三句话不离经书,听得多讲的少,两人倒是也不寂寞。 眼看距离太原越来越近,也没几天就要新春,这天刚经过了一座山,赵旭想起了从前和父亲在山上抓山鸡的情景,心里有些黯然。普济见他在外面长久的不说话,倒是耐不住,问赵旭可知道古时候的三王五帝都是谁? 赵旭摇头,心说谁有心思管他娘的三王五帝七帝八帝,跟我有个鸟关系。 普济看不到赵旭的表情,在车里说道:“五帝是黄帝王朝的一任帝姬轩辕、三任帝姬颛顼、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勋、七任帝姚重华,三王则是夏朝的姒文命、商代的子天乙、周朝的姬发。” 赵旭“哦”了一声,普济接下来开始说三王五帝怎么爱民如子,怎么体察民情,怎么得到老百姓的拥戴,因此他们的良好德行才被世人记载,流传至今。 赵旭心里想着什么狗屁传说不传说的,人世间只要是人和人之间说话转述一件事情,就有可能带自我的情绪,话传话变成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再有,书上写的都可能是假的,近的你不是前几天亲口说前唐李世民要官员改各世家姓氏的排名吗?远的例如汉代的司马迁,受了宫刑还要呕心沥血的写历史,最后激愤难耐,在《报任安书》里懊恼的来了一句“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是,你司马迁埋怨干给谁看啊、说给谁听啊?可谁让你干了,谁让你说了! “你说的事情太远,我给你说个近的,”赵旭心里某处被触动,跳下车从路边拔了一棵草,又跳上车,手里捻着草杆说:“话说有个皇帝最喜欢听戏,最讨厌狗,这个皇帝有一个受宠的伶人叫敬新磨。有一天这个伶人在宫里被皇帝饲养的狗追赶,这个伶人急了,喊叫说陛下陛下,不要让儿女咬人……” 普济奇怪的问:“为什么说狗是皇帝的儿女?” 赵旭撇嘴:“这个皇帝喜欢伶人,和他们常开玩笑,没大没小的。” 普济:“即便是这样,这似乎也不妥?” 赵旭:“是啊,所以这个伶人玩笑开大了,皇帝就‘龙颜大怒’,拿着弓箭当下要射死敬新磨,敬新磨急忙喊道说我与皇帝是一体,杀不得。” 普济又觉得奇怪了:“皇帝随手的竟有弓箭在身上?‘一体’又是怎么说?” 赵旭揶揄的说:“皇帝就这德行。他当时也很奇怪,问怎么就你和我是一体了?这个敬新磨说,陛下,你的年号同光,天下都称你为同光帝,你今天要是杀了敬新磨,同(铜)就没有了光。皇帝一听大笑,放了敬新磨。” 普济听的稀里糊涂,问:“什么同就没有了光?” 赵旭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普济越发的莫名其妙,赵旭笑了一会说:“因为你是出家人,没头发,基本不梳头,不照镜子,所以听着有些不太明白。其实没什么,这个伶人叫敬新磨,‘敬’通‘镜’,镜子是铜制成的,不磨不光,所以没有了‘敬’,铜就没有光了。” 普济这才恍然,寻思哪个皇帝竟然这样的荒诞。 赵旭也不愿再说。其实他说的这个皇帝就是如今的大唐圣人李存勖。这件事却是母亲梅嫣儿曾讲过的,而父亲赵勋也给赵旭说过关于李存勖的一件事。 李存勖有一次和伶人们在皇宫里唱戏,唱的高兴了喊了“李天子李天子”,还是那个敬新磨,竟然胆大包天的搧了李存勖一个耳光,李存勖当时都愣了,敬新磨却淡定的质问说天下只有当今圣人一个天子,你这个唱戏的是什么天子?李存勖竟然还笑了,夸敬新磨说的对。 当时听父母讲的时候,就当是单纯的故事罢了,至于母亲和父亲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赵旭却不甚了了。眼下再想,赵旭觉得凡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话之间,北都太原已经遥遥在望。 【注1:据《唐五代语言词典》的释义,不良为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差役,也有身负劣迹污点者当差之说。其统管者为不良帅。】 第十八章 艰难 太原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光是城门外面就人头蹿涌,摩肩擦踵,一副繁华景象。赵旭和普济没打算进城,在外面休憩一下,购置了路途中需要的物品就上路。 普济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多日卧车,此刻也想下来活动,赵旭和他进了一家饭铺,要了面点吃了起来。这时猛然听到一个雅间里传出一声爆笑:“瓦罐里养王八,越养越缩了!胡老三,你人瘦小,嘴里倒是能吹个大屁。从来人都说是七孔流血而死,哪有八孔流血而死的道理?” “你倒是给老子说说,八孔是哪八孔!” 有人干咳一声说:“说八孔,自然有八孔的道理,你不知就不知,我却不和你争辩。” 只听“嘭”的一声,显然刚才大声笑的人是生气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叱说:“你不说就是没有!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你不说却和老子打马虎眼,就是看不起老子!阴阳怪气的,什么玩意!” 被称作胡老三的仍旧慢条斯理:“是不是打马虎眼,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就在这坐着!你今天不讲清楚,就不要怪我翻脸。” 这时另外有一个人说道:“高老四,胡三哥,大家好久不见,今天见到十分高兴,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来,咱们干了这杯……” 赵旭一听后来这人说话的声音,猛然觉得在哪听过。而与此同时,普济停住咀嚼,眼睛看着赵旭。 “怎么?”赵旭轻声的问,普济将嘴里的面食咽下,说:“是庙外走的那个人。” 赵旭立即支楞起了耳朵。 和普济第一次见面是在黄河边上一个废弃的小庙里,普济刚到,就有五个人追着过来,赵旭阴差阳错的打死了四个,还有一个人却跑了。 这会细想,雅间里劝阻那个高老四和胡三的人,就是当时让普济将经书交给他们,他们不报官还要将普济护送离开中原的那个人。 赵旭吃得多,但也吃得快,这下普济几口将饭吃饭,赵旭明白普济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此地不宜久留,两人就要结账离开,这时只听到那个被称作高老四的人又拍桌子骂开了,满嘴说胡三是乌龟王八。那个胡三一直在忍让,但也经不住漫骂,冷笑说:“高家兄弟都是英雄人物,在太原无人不知,我胡三奎今天领教了。” “你领教你阿耶的曲里拐弯臭屁!今天不说清楚,你哪里都去不得!传出去倒像是我高云宝欺负人。” “啊呀,都是自家兄弟,这又何必,”好几个人都在劝阻,那个胡三奎哼了一声说:“呵呵,真是长见识了,果然英雄。我刚刚说,一只死鸡上面有两个牙齿印迹,是被毒蛇咬过的,吃了会八孔流血而死。为何不是七孔流血?因为拉屎的地方也流血,所以就是八孔流血——这下高英雄满意了?” 这胡三奎说完又说:“李兄,王兄,乐迪老弟,我先行告辞,咱们城里再见。” 赵旭和普济这时已经到了外面,普济没有回头,赵旭眼睛斜睨着看到那雅间里一前一后走出两个人,当先一个瘦小,留着山羊胡子。后面的人身形胖胖,他对前面一脸怒气的人说:“一人说话全有理,两人说话见高低。今日高兴,大家说的都是酒话,胡兄,你看你……” “乐迪老弟的心意我胡某人心领了。” 和胡三奎到了外面路上,那个被叫做乐迪的人这才轻声说:“老四就那个脾气,啧,你看看,今天这弄的……” 胡三奎一抱拳:“谢老弟,回见。” 赵旭心说原来这个山羊胡子叫胡三奎,那个在庙门口跑了的这会充当好人的胖子叫谢乐迪。 谢乐迪看着胡三奎走远,要转身回去,视线偶然瞟过路边,猛然一愣。 这时赵旭正扶着普济上车,普济进车之后赵旭低头斜睨往面铺门口看,谢乐迪急忙装作没有注意,又往胡三奎的方向瞧了过去。 赵旭看到谢乐迪的模样,心说不好,这人善于作伪,心机深沉,需要和普济赶紧离开。 谢乐迪已经闪身进到了店里,赵旭赶着马车就走,普济感觉赵旭赶马车的声音急促,在里面问:“是不是被那人发现了?” 赵旭回答说:“他的名字叫谢乐迪。” 当下赵旭催着马车往偏僻小路走,一个时辰之后,两人到了一座大山前,只见顺着山腰有一条路,往山上去,也有一条路,赵旭跳下车爬上一棵大树往回眺望,果然看到后面有一二十人骑着马正在追过来。 赵旭当即赶车往山上走,普济觉得颠簸,心里有些奇怪,问:“过山的路是捷径?” “不是,”赵旭冷笑说:“那个谢胖子带着人追来了,要是走平路,很快就会追上我们,现今就是要上山,在山路上还有躲开的机会。” 经过这一段的接触,普济知道赵旭虽然年幼,但为人机敏,应变能力很强。 马车顺着崎岖的山路蜿蜒而上,赵旭边走边观察。走到一个拐弯处,赵旭下车,拿着绳索在路两边树身上攀来覆去,密密麻麻的绞了十几道绳索,而后胡乱拔了些杂草扔到上面,乍一看觉得没有异常,这才催马再走。 又往前走了一段,赵旭将路边的几棵榆树树身弯曲,做了几个树弓,他小心翼翼的将痕迹清除,普济在车上问:“这样不会伤到无辜路人?” “你一路上来,可曾见过一个路人?” 赵旭一问,普济不吭声了。 赵旭的这些方法都是随着父亲在山上打猎时候学的。快要到山顶的时候,赵旭已经设置了七八处机关,他往山下望去,那二十多个骑马的已经到了山根,他故意将马车牵到一处显眼的地方,让下面的人能看到,然后让马儿休息,自己又爬到一棵树身上仔细的观察。 果然,山下追来的人指着山腰中若隐若现的马车喊叫“在上面”,接着马蹄声声,马鸣嘶叫,一行人驾马往山上冲来。 赵旭在普济的面前不动声色,其实心里也十分忐忑,这会见山下的这些人明目张胆的抽出明晃晃的刀纷纷往上冲,不禁头皮发麻,他可从来没有对付过这么多的人,心里对自己说要冷静冷静再冷静。 “一、二、三!”赵旭心里默默的数着,猛地最前面的几个人人仰马翻,嘴里惨叫着从马上跌下,人和马翻滚着往山坡下跌了下去。 这些人被赵旭设置的绊马索给出其不意的绊倒了,从而让后面紧跟着的那些人也横七竖八的差点随着倒霉。 赵旭心说侥幸,赶紧从树上溜下来,架着马车就走。 山腰中的那些人完全是因为大意才导致了伤亡,顿时齐声叫骂,满嘴的胡言秽语,那个谢乐迪却一直在队伍的最后面,他大声说:“贼子竟然设置绊马索,更证明那宝物就在他身上。大家伙一鼓作气,早早拿了宝贝大伙发财!” 这些人受了鼓动,又往山上冲,只是这次小心的多了,不过再也没有遇到绊马索,一行人顿时觉得也不过如此,叫嚣着追的更是卖力。 忽然有一人身体在路边的一棵树枝上拂动了一下,那棵本来弯曲的树身“唰”的一声骤然弹了过来,将这人连马带人径直的打倒,马儿翻滚着从山坡滑了下去,马上的人大声惨叫着,从马身上飞起,一直往山下飘荡落下。 “有机关!”这些人刚刚警觉,赵旭弯曲的那些树弓被连环的触动,“嗖嗖嗖”的横七竖八以各种角度弹了起来,一霎时又将这十几个人打倒了一片。 赵旭这会已经不管那么多了,他听着山腰底下的惨叫声和动静,将马车赶得更快。 普济这会不禁佩服赵旭的智谋,刚刚要夸赞几句,就听到赵旭在马车外抱怨:“他马巴糕子的!” 原来这会已经快要到山顶,谁知道有一棵大树倒在路中间,马车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了。 路的两边一边是山崖,一边是绝壁,再也无路可走,赵旭只有搀扶普济下车,将普济背着从粗壮的树身上爬过去,而后将马车解下,牵着马再过去,这才将马车上的东西捡了一些必须的打包背好。 他就要翻过树走,想想又回来,点了一把火将马车给烧了。 普济这会已经在坐在马背上,他本来不理解赵旭为什么要烧马车,以为他是不想将车留给谢乐迪那些人,但是没一会,燃烧的马车将倒在路中间的那棵大树枝柯也给引燃了,火焰窜的很高,将整个路面都给燎绕起来,这才知道赵旭的用意是为了阻挡后面的人。 赵旭再不迟疑,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就策马奔跑。刚刚没有几步,忽然肩头巨疼,原来被一支箭射中了。 赵旭大叫一声,忍疼策马狂奔。倏然马儿一声嘶鸣,前腿起立,将前面坐着的普济给摔了下去,而后前蹄落下,后腿弹起,却将赵旭从马身上给直挺挺的翻了个个,“噗通”一声就落在了马前面,而且身体还在往前滑。 赵旭几乎被摔了个嘴啃泥,他忍着疼楚,往身后看,这才发现这路上竟然有一个巨大的坑,像是被山洪冲塌陷的,怪不得这马死活不往前跑了。 “你姑娘的……”赵旭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拽着缰绳将自己从坑里拉出,肩膀那支箭还插在那里,他丢了缰绳一步三晃的走到仰躺在那里的普济跟前,只见普济的帽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这会光光的脑袋倒是十分的显眼。 “醒醒!普济,醒醒!” 但是普济却纹丝不动,赵旭将普济翻了过去,见到普济身上的血渗着衣服流了出来,这时背后的马儿长嘶一声,掉头跑了,赵旭也阻拦不及,心想人倒霉了连畜生都背叛你! 前有深坑,后有追兵,这和尚半死不活的,自己也受了伤,这可怎么办? 赵旭正在查看四周,听到头顶的树丛中有人穿过树身发出的“嚓嚓”声。 “苦也!” 看来是谢乐迪那些人弃马徒步撵了上来。他们还带着弓箭,要是在上面给自己和普济一通乱射,那可如何是好? 他小娘的!怎么办? 第十九章 穷途 赵旭觉得自己这会简直就是处于十几年以来最为困难的时刻,关键要是自己单独一个人尚且好些,无论如何也会多一些跑掉的机会,可是这个身负重伤的普济却不能不管。 而且,谢乐迪那些人的目标也正是针对普济,自己要是溜掉了,这个昏迷的和尚肯定会遭遇不测。 忍着肩背处火辣辣的刺痛,赵旭将普济往树丛中拖,因为用力,他肩上伤囗的血流的更多。隐蔽起来之后,赵旭咬着牙爬了起来,取出靴子里的匕首,忍着剧痛把箭簇由伤处割开,将皮肉剜了出来,再撕下衣衫草草包好。 做完这一切,赵旭满脸冷汗,几乎疼晕了过去,他再将普济的伤口敷药包好后,已经观察好了地形,准备用备好的绳索绑在树身上,自己拉着绳子背负普济从山崖滑到下面的路上,这样就增加了脱困的机会。 “人呢?” 山岭上的树丛中传出了喝问,听声音像是之前和那个胡三奎吵嘴的高云宝。赵旭低头趴在地上,看到谢乐迪那胖胖的身躯从一棵大树后显露了出来。 “我断定他们跑不远,绝对不会这么快就消失,因为那个淫僧受了伤,大家赶紧追!” 这时有人问谢乐迪:“你原来说和尚只有一人,刚才来得急,没弄明白,那另外一个,又是谁?” “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谢乐迪笑笑说:“那贼秃心思歹毒,乔装改扮,想必是途中找的一个马夫。我们大家只是为民除害,且不可伤了无辜路人。” “这赶车的,恐怕也是受了和尚的蒙蔽,不知和尚是坏人,他要是这会趁着和尚受伤,找机会逃走,那和尚断然是追不上他的,我们要是见了,要善待这位小哥才是。” 谢乐迪的声音非常真诚,赵旭听了心里大骂此人卑鄙阴险!如果自己要是真的不知道普济的为人和底细,那此时肯定会生出逃跑的念头,一来普济就没有了帮手,二来,就能暴露藏身的地点。 老子信你个大头鬼! 这时谢乐迪眯着眼对着四处看,嘴里又说:“这和尚身负重伤,而且带着一副价值连城的藏宝图,我们大家原本是对财宝无意的,但不义之财人人可取之,那个小哥要是将贼秃给杀了,那就是英雄,是善人,我们自然崇尚他的英武,却一定是要让他得一大份。哥几个说如何?” 谢乐迪身边的人听着,都明白是怎么回事,嘴上说好,等着绑缚好了绳索,就要从山顶滑下来。 谢乐迪极尽挑拨离间之能,用心叵测,赵旭心里冷笑,他明白当时在古庙里谢乐迪并没有看清自己的长相,否则这人老奸巨猾,现在也不会这样自说自话。只恨自己手里没有弓箭,不然先在树丛里给谢乐迪一箭。 不远处燃烧的马车将周边的枯树枝叶给引燃了,发出了噼噼啪啪的声响,火势逐渐大了起来,赵旭顿时心生一计,掏出火折子将面前的枯草给点燃了,而后悄悄拉着普济往山崖边挪动,只等火焰升起,谢乐迪这些人瞧不见自己,就可以趁机行事。 “嗖!” 谢乐迪一直在瞄着找寻赵旭和普济藏身的地方,这会见到火苗,他立即搭弓,一箭射了过来。 那箭矢射中了树身,赵旭一瞧,和刚刚射中自己肩膀的箭羽相同,他冷眼看看又要射箭的谢乐迪,继续拉动着昏迷的普济往山崖边走。 高云宝这时和两个人已经滑到了山岭下的路上,赵旭心里恍急,这样的话没等自己动作他们就追过来了!他将普济放下,躲在一颗树后,借着浓烟,等高云宝几个过来偷袭他们。 高云宝身材高大,他几步过来,挥刀将挡着视线的树枝砍掉,赵旭屏神静气的等着他进到树丛里,没想到高云宝又退了回去,哈哈笑着说:“娘的,这贼秃是个笨货,咱们就在这等着,一会火大,烧死他们,倒是省心了。”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蠢货,听谢乐迪在山岭上喊道:“不可!要是火起来将和尚烧了,那什么都就烧没了。” 高云宝猛地醒悟——和尚被烧了,那和尚身上的藏宝图也就没有了!但火势瞬间就升腾起来,高云宝骂骂咧咧的带人就要往里面冲,只是浓烟四起,他们一时间什么都看不清。 赵旭这时已经横手持刀,专等这几人进来好趁其不备浑水摸鱼。 烈焰灼人,赵旭一会就被烟熏火燎的蓬头垢面,但他忍着不出声,这时不远处传来一声“嗷噢”的叫声,声音十分低沉,有些听不清楚,赵旭全神戒备,无暇顾及其他。但是让他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普济这时竟然直直的坐了起来,咳嗽着朝着树林外的方向跑了出去! 原本昏迷的普济是被浓烟呛醒的,他看不到躲藏起来的赵旭,见到四面都是火,就朝着空旷的地方跑,这简直就是自投罗网。 赵旭这会不能暴露自己,也来不及阻止普济,高云宝几乎就在咫尺,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再者他也没有一下就将包抄的所有人给制服的把握。 普济从陕州到这里,一路都是病恹恹的,这会行动竟然十分迅速,他猛地蹿到了外面路上,和高云宝一起的一个人大叫一声“在这里了!” 高云宝回身一看,哈哈大笑,一个箭步就到了普济身边,提刀就砍。谢乐迪在山岭上看到普济,心里大喜,嘴里叫着“别砍别砍,围住他围住他”也拉着绳索从上面下来。 高云宝这些人加上谢乐迪一共六个人,他们将普济团团围住。普济到了外面就不住的往周围探看,赵旭知道他在找自己,心说这呆子,你腿脚利索,倒是赶紧跑啊!你跑了我也有机会溜了! 只听到普济对着谢乐迪说:“你这人好生的无礼,从吴越一直追我到此地,我一再解释没有什么宝物,只是护送经书罢了。” “你既然执此嗔念,有这功夫做什么不能发财?杀人越货掳人钱财,不会有好报的。” 谢乐迪不说话,高云宝恶狠狠的说:“臭和尚恁多废话!好报不好报的,死龟孙也管不着!” 谢乐迪这时猛地拿刀对着普济砍杀过去,普济瞬间就躲避开了,高云宝有些奇怪,心想这谢胖子刚刚不让大家伙动手,他这会怎么倒是主动起来? 谢乐迪一边追砍普济,一边嘴里大叫:“高老四!大家伙上啊!” 在普济腾挪的功夫,高云宝懵然看到了普济背身上渗出的血迹,登时明白了谢乐迪的用意,只要大家围着他佯攻,这和尚迟早失血过多就会累死! 山路崎岖,这面是峭壁,另一面是燃烧的树林,前面是大坑,后面也着了火,就是方寸之地。普济躲闪着逃脱不开,高云宝谢乐迪几个人一时间拿普济也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有等着普济能精疲力尽。 普济的伤口刚刚被赵旭敷药包裹,这会早就迸裂,在烟熏火燎之中眼泪鼻涕长流,帽子也没了影,露着光头,样子十分狼狈,他再看不到赵旭,以为赵旭已经遇险,心里悲戚,想着是自己连累到了这个少年,加上伤口剧痛,无心再纠缠,就想离开。 不过在普济视线投向了山坡上的绳索那里的时候,谢乐迪就窥到了先机,他嘴里喊着:“这和尚就像猴子,大家伙围紧点,不可再让他逃了。” 谢乐迪说着分身出来,拿着刀将拖下来的绳子砍断了一大截,高云宝几个哈哈大笑,普济悲愤莫名,一晃就从高云宝身边蹿过,行动之快,高云宝竟然没有拦截住。 谢乐迪一看大惊,他一使眼色,同伴顿时明白,等谢乐迪蹦起跳到同伴的双手上,那人往上施力,谢乐迪借势蹦起很高,又将山崖上边的绳子砍了一大截,寻常人无论如何是抓不住了。 谢乐迪狞笑说:“有本事你飞过去!” 前面是深坑,身后与来路两处是火焰,只有谢乐迪那边有逃生的可能,普济往前疾冲,高云宝大叫:“谢寤生,快砍了他!” 谢乐迪一听高云宝的叫声大怒,他几乎舍了普济冲过去和高云宝拼命。 谢乐迪是寤生,寤生就是逆生,一般寻常人出生都是头部先出来,而寤生分娩时孩子的脚先落地,头部后出,相当于足位分娩,就是倒产。 历来有寤生子克死父母家人的说法,而谢乐迪出生后不久父母也的确双双过世,因此他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禁忌,高云宝这会这样的喊叫,谢乐迪简直恨之入骨。 普济这时到了谢乐迪面前,谢乐迪心思恍惚,在咒怨高云宝,几乎让普济冲过,他急忙凝神拦阻,没想到普济倏然站住,说:“我将经书给你,你看如何?” 谢乐迪一愣,高云宝几个就跟了过来,普济这时又说:“你看看自认的宝物到底有什么价值。” 高云宝几个在后面只听到普济给谢乐迪说“宝物”“价值”什么的,以为谢乐迪要独吞,情急之间冲到了跟前,你挤我推的,倒是将谢乐迪给挤到旁边去了。 瞧这些人的嘴脸!普济心里叹息,伸手就要解开衣衫,取里面贴身的包裹。 谢乐迪被高云宝扛到了边缘站立,心里更怒,但是这会也无暇和高云宝计较,只等着普济将宝物拿出来。 这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盯着普济,谅这小和尚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普济背上创口的血将衣衫黏着,他举止艰难,动作缓慢,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里面贴身穿着的僧衣了,这时心头猛地警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球状体朝着自己头顶撞来。 谢乐迪暗叫果然有鬼,也不提醒别人,立即趴倒在地,其余众人都是一呆,懵地就听到一声大喊:“和尚快跑!” 这时已经有人看清楚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圆形物体竟然是个巨大无比的蜂巢! 这个此时表面已经爬满了土蜂的蜂巢是赵旭从树上扔过来的。 第二十章 生死 赵旭一见到普济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谢乐迪和高云宝几个人中间飘来飘去的,任凭别人怎么砍杀,却总也伤不到他,就心生艳羡,可是再看普济只是躲避不知道出手就大为光火! 死脑筋! 真是死脑筋! 你这个和尚就是入了地狱,这几个家伙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善心对错了人,就跟黑暗中对喜欢的女子抛媚眼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眼看到谢乐迪将山岭那边的绳索砍断,赵旭长吁一口气,因为火势已经烧到了他的身边,他在躲闪的时候往头顶一看,登时一呆,继而一喜。 原来,身边一棵大树上悬着一个偌大的蜂巢。赵旭自小就喜欢爬树潜水,曲沃村附近的山上那些蜂巢里的蜜都不知道被他大快朵颐了多少次,他立即将自己头脸以及露出的部位包裹好,攀爬着上树,几下就到了蜂巢下面。 好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普济身上,赵旭掏出匕首将蜂巢大部分给割裂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高云宝几个刚好与谢乐迪站在一起,赵旭心说真好,目标集中了,于是先将蜂巢朝着下面奋力投掷,才喊了普济一声。 那些土蜂本来已经被浓烟给熏得昏头转向,这下又被腾云驾雾的投掷,高云宝几个看到谢乐迪趴下,也急忙的躲开,那蜂窝“嘭”的就撞上了山壁,无数的土蜂像是烟云一样“嗡”地就腾空而起,朝着这几个人疯狂的飞了过去。 “俺的娘呀!” 任谢乐迪高云宝几个蛮横,此时也不能不仓皇逃离。 可是他们这会遇到的情形和刚刚普济面对的是一样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抓住绳索往山岭上爬。 但是刚刚谢乐迪为了不让普济逃离,将绳索都给砍断了,众人面面相窥,几乎心头都闪过了一个词:报应。 谢乐迪几个人这时无一例外的都被土蜂蛰了好几下,大家都哭爹叫娘的哀嚎着谩骂着,高云宝恍急之间蹦了几次也没有抓到绳头,嘴里就大骂谢乐迪黑心烂肝,这下自己将自己给害死了。 谢乐迪早就怒了,心说高老四你这腌臜泼才,你不埋怨谁扔的蜂窝,倒是骂我砍断绳子!但是顾忌高云宝哥哥的情面,谢乐迪再次咽下了怒火,他见普济似乎想从着火的地方跑到他刚才来的地方,猛地想起有烟火的话这些蜂就不会再追自己了。 谢乐迪却根本不提醒别人,一边躲闪蜂群的袭扰,一面朝着普济追了过去,有心让高云宝几个吸引土蜂,心说最好蛰死你这个蠢货王八! 但是谢乐迪对普济却大喊一声:“想跑!”他大叫着跟在普济身后:“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谢乐迪追了几步才发现有人在用树枝灭火,试图给普济扫开一个路径。 娘的!谢乐迪怒火更胜。普济本来就跑得快,他看到赵旭在用树枝灭火,就要闪身扑进火里钻过去,但是没想到赵旭这会忽然将树枝给扔了,在火焰的另一面大声喊叫道:“快跑!” “拐回去!” “快!” 赵旭的话让普济听不明白,可是他看的清清楚楚的,赵旭一边着急的喊着,一边就像是猴子爬杆一样“呲溜呲溜”就上了一棵大树。 怎么回事? 刚才赵旭站立的地方树枝哗哗作响,一些小树不知道被什么给撞的东倒西歪,普济就在迟疑的时刻,一个黑影从火里冲了出来,普济定睛一看,登时一个寒颤,掉头就朝着谢乐迪跑了过去。 这下让追普济的谢乐迪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要抓普济,但又觉得不对劲,闪过普济的身子一看,登时魂飞天外,嘴里怪叫一声,竟然后发先至,跃过了普济,疯了一样的朝着峭壁跑了过去。 高云宝几个人这时已经被蜂群给蛰的鼻青脸肿,他们也无暇去管普济了,一个个将外衣罩着头和脸,正在山岭跟叠罗汉一样的一个撑着一个,这样最上面的就抓到了绳索,大家相互拉扯着就往山岭顶上攀沿。 没想到谢乐迪这会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蹦起来抓住第二个人的腿,踩着下面人的肩膀就往上爬,他一用力,将下面那个人就给踩得跌坐到了地上,这样上面串在一起的人登时左摇右晃。 高云宝是在最上面,因为被蜂蛰了许多下,一只眼睛已经肿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单眼往下看,知道是谢乐迪捣乱,嘴里呜哩哇啦的骂,只不过他的嘴唇也是肿的,加上声音沙哑,骂的什么谢乐迪也听不清,不过他正在骂的时候却瞧见普济这个和尚也跟了过来。 高云宝十分诧异——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他正要喊,就瞧见了普济身后的一个庞然大物。 ——熊! ——一只熊! 一只肉山一样的黑熊正紧跟着普济往这边跑来,那腰足有大磨盘那么粗,高云宝愕然的指了一指扑过来的熊,完全的不能相信,嘴里也“嗷”的一声,急忙的就往山顶爬。 赵旭刚刚试图为普济用树枝扫开一条路,让他跑过来,谁知道没扑打几下,就闻到一股腥臊气,再一听树身树枝的噼啪声,几乎想都没想的就抱着一棵树爬了上去。 根据他以往在山里跟随父亲赵勋打猎的经验,这动静绝对会是一只体型不小的猛兽,果然,一头黑熊就从脚底下扑过,穿过了熊熊的火焰,将普济谢乐迪几个撵到了一起。 黑熊都是皮糙肉厚的,有些熊喜欢在松树上磨蹭自己的身体,将松树树脂沾到自己的皮毛上,而后它们又喜欢在地上打滚,这样黏黏的树脂就粘了细小的砂石,这些砂石和树脂结合一起,一层层的就形成了熊的第二层皮毛,一般的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父亲曾给赵旭说过,不管见到大熊或者是熊的幼崽,都要躲得远一些,因为成年的熊是惹不起的,而有幼熊的地方成年熊肯定离得不远,见了千万不要招惹。 “原来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奇怪的吼声,竟然是熊的叫声!” 赵旭朝着远处看看,明白了,自己刚才将马车给点燃,火势已经有些不可控制,可能这只熊原本就在某一处休憩,被火给骚扰了,于是朝着这边有人迹的地方跑了过来。 谢乐迪虽然胖,但是动作迅捷,他很快就爬到了高云宝的下面,拽着高云宝的腿就往上爬,高云宝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这一下几乎被谢乐迪给拽下去,他大怒,伸腿对着谢乐迪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的踢在了谢乐迪的鼻子和嘴巴上,谢乐迪眼泪鼻涕长流,使劲的抱着高云宝的脚就是不丢开。 “啊!” 下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原来那只熊扑向普济,被普济躲开,它看到攀沿的几个人,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叼住了最下面那人的腰。 这人本来是背对着黑熊的,登时被熊咬着整个人离开了地面,一声声的惨叫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余人都大骇,全都忘了还有土蜂在蛰着自己,拼命的往上爬,只恨爹娘没有多给自己生几只手来。 高云宝全身冷汗,谢乐迪抱着他让他怎么都使不上劲,高云宝嘴里叽里咕噜的怒骂,只是声音出来依然的是呜哩哇啦。 谢乐迪哪里不知道高云宝在骂自己,他心里更加怨恨,猛地一脚将底下的人给踹了下去,而后抓着高云宝的衣服就和他并肩,而后又抓住了绳子。 谢乐迪的举动谁都没有预料的到。被谢乐迪踹下去的人有几个摔倒了黑熊背上,有两个却滚到了普济的身边。 人急了抓到什么都不放手,这两个人抓着普济来减缓自己滚动的身体,普济被他们也给拉到在地上,背上的伤口正好顶住了地面上的一颗有尖锐棱角的石块,普济登时疼的冷哼一声,全身麻木的不能动弹。 这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这两人这会毫不费力的就将这个一直滑不留手的和尚擒住,登时又想起了普济才是造成今天这一险境的罪魁祸首,其中一人歇斯底里的猛地一拳打在普济的胸口,另一个人一刀就插进了普济的肚子。 “不!” 在树上的赵旭眦目欲裂!狂吼了一声从树上滑下来,冒着大火就要往普济那边冲。 这时只听到一声闷闷的惨叫,和谢乐迪纠缠在一起的高云宝倏然从半山腰摔了下去,“咚”的一声掉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了。 赵旭隔着火焰往上看,谢乐迪这会正将滴着血的刀往嘴里噙,而后手脚并用的攀着绳索向上爬。 高云宝被谢乐迪给杀了! 高云宝和谢乐迪挣绳子,谢乐迪趁机杀了他! 就这一会功夫,那只黑熊已经连伤几人,原本和普济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也没有幸免,那只黑熊竟然扑倒了这两人后,连着普济一起将三人压在它的身下。 “畜生!你这畜生!”赵旭冲过去之后大骂着从地上捡起了也不知道是谁掉落的弓和箭袋,对着黑熊的眼睛就是一箭,但是被熊躲开,那箭射在了熊的脖颈上,一点作用都没有。 熊被吸引,对着赵旭扑过来,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冒过火焰爬上了树。 黑熊跟着过来,用身体不断的撞击着树身。 赵旭在树上攀着树枝随着树杆晃动,他看到谢乐迪这会已经爬到了山顶,弯着腰正在那里大口的喘气。 这个恶贼! 赵旭伸手摸出一支箭,对着谢乐迪就射了过去,但是因为黑熊的撞击,箭偏离了方向,射中了谢乐迪身边的一棵树。 谢乐迪一怔,对着赵旭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只看到一个除了眼白部分能分辨的清楚之外,其余整张脸都是乌漆墨黑,而且头发被火燎的不少,衣服也十分褴褛的人在树杈上盯着自己。 谢乐迪看着赵旭的样子,再瞧瞧他在树身上被熊撞击着晃动的身体,忽然的笑了起来。 谢乐迪笑着笑着,一屁股坐下,长长的嘘处一口气,再瞧瞧低下已经七死八活还被野蜂围绕着的高云宝那些人,脸上的表情慢慢的凝固,而后冷冷的看着赵旭。 “这个家伙是在等着我被熊撞下去咬死!好渔人之利!” 赵旭瞬间冷静了下来,他冷笑一声,伸手将蜂巢还余下的部分掰了一块,而后插在箭尖,“嗖”的一声往盘旋在也不知道死活的那几个人上面的蜂群射了过去。 蜂群受惊,倏然分开,又倏然的弥合在一起。 谢乐迪一怔,似乎意识到了赵旭想要做什么,但是他还没有起身,赵旭第二支箭带着一小部分蜂巢就对着他射了过来! 谢乐迪终于明白了赵旭的用心。 那些嗡嗡乱响的蜂几乎就是同时随着赵旭射来的箭往谢乐迪这里飞了过来! 谢乐迪脸色大变,他连滚带爬的起身,往树丛中间跑了过去。 赵旭的箭歪斜的落在了谢乐迪的身后,不过蜂群倒是认准了谢乐迪,他又怎么能跑得过护巢的土蜂?一会儿只听得树林中传来谢乐迪一声声的惨叫,接着又是嘁哩喀喳的跌倒爬起的声音。 不过赵旭已经无暇管其他的了,树下的熊接连不断的撞着树杆,树杆有被撞裂的迹象,赵旭将弓箭收好,他知道这些对熊一点作用也没有,他从背上的包里掏出一个袋子,伸手从里面抓了一大把白色的粉状物,眼睛闭上,屏住呼吸,对着树下洒了下去。 这白色的粉末是石灰粉。原本是赵旭为了对付谢乐迪这些人准备的,没想到这会却被用到了对付黑熊。 赵旭撒石灰粉的时候没有睁开眼,他听到黑熊在下面“嗷噢——”的叫了一声,而后树身猛地一晃,“咔嚓”一声,这么粗的树杆竟然被熊给撞断了。 赵旭整个人随着树身倒了下去,在“哗啦”“噗通”的声音中,结结实实的摔在了树丛中。 而那只体型硕大的熊被石灰粉谜了眼睛,没头没脑的四处撞击着,蹿过树丛,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第二十一章 天地苍茫我独行 赵旭感到头晕目眩,肩背箭伤那里火辣辣般刺痛,一只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却搭在歪倒在地的树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划拉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许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来!” “起来!” 他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可是腿脚却不争气,一点都不听话。 不能在这里躺着,触目所及还有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谢乐迪不知道去向,和他来的那些人虽然在山下受阻,说不定一会就赶到了…… ——普济呢? 想到这里,赵旭挣扎着翻过身,只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后抓着一根木棍将身体撑起来。 好在往普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地下的灰烬散发着呛人的烟霭,赵旭蹒跚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济的特质——那个光头太好辨认了。 赵旭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将普济翻了出来。普济倒像是没有被熊伤过,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济的腹部也已经血肉模糊。 “普济!普济!你醒醒!” 赵旭连声叫喊,试图给普济的伤口包裹起来,但是却无从下手。 普济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旭伸手摸普济的脉搏,也没有动静。 赵旭大急,他在地上横七竖八或爬或躺着的几个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济身边,将水对着普济的脸淋了几下,将囊口对着普济的嘴。 “普济!和尚!” 赵旭又不停的叫着,过了一会,普济眼睑动了几下,赵旭扶起他的头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却都顺着普济的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普济艰难的说出这些个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济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无力,手指轻轻抬起来,说:“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小僧一个忙……” “你说!”赵旭急忙的答应。 “……我不行了……我的经书,你,你……我……” 赵旭心里明白,嘴上说道:“别胡说,你一定会到凉州的!说好了一起去龙泉寺的!我去叫人!我背你下山,你会没事的!” 普济的眼神涣散,赵旭几乎是在吼:“和尚!你会没事的!你还答应我教我武艺呢!” 普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师父说过……如果你崇拜一个人,那是……因为你离他不太近……我哪会什么本领……只会挑水……” 普济说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终于握住了赵旭的手,说:“拜托……” 普济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赵旭的怀里。 “和尚!” “普济!” 赵旭叫了几声,但普济再也没有了回音。 快到山巅这里没有一点风,赵旭抱着普济的身体,跪在那里好大一会,缓缓的站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此刻阳光普照,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着,草木灰烬不时的还传来噼啪的响声。 高云宝那些人全都死了。赵旭将他们几个身上值钱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搜寻在自己手里,而后看看他们几乎都是狼藉的尸体,断了拿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的念头。 赵旭将普济用绳子捆绑在自己的身上,系着绳索,艰难的从山岭上滑下,而后朝着山林的深处跋涉,这样即便谢乐迪再带人追来,一时半会的,他也能躲起来,不至于立即遇险。 步履蹒跚了很久,到了一处向阳的坡面,赵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济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气歇了好久,看着头顶树枝上偶尔飞来飞去的鸟儿,将背负普济的绳子解开,然后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坑穴,将普济给放了进去,然后将他给掩埋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旭虽然当不得大丈夫,但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一个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艰险,却只身一人冒险经过大唐,去凉州的龙泉寺送经书,只此一点,已经可以让我心悦诚服的叫你一声‘师父’。” “你既然无所畏惧,知难而上,我当然也有效仿的决心!” “至于本领?心志坚定,就是你教给我的本领。” 赵旭默默的在普济简陋的坟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对着坟堆致礼,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山林中全无野果可以充饥,连一般的动物也见不到一只,好在赵旭自幼就喜欢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适应能力还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来果腹,只是更加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走了两日后,他自觉离太原已经远了,就放弃了再在山中行进,转而往山外去,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继续西进。 这时赵旭浑身上下,连靴子都走破了。 过了太原之后再往西北走的话,因为不时的有契丹人来抢掠,人烟本就稀少,这一下走了大半天,赵旭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要往凉州去的话,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着黄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达,这是其一,但颇有些凶险,因为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结的所在。再有一条路径,则是西行先到绥州,而后渡过黄河,再经银州、灵州,再过黄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凉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条路线,在到达凉州之前,会经过羌胡、回鹘、党项以及最终的吐蕃人所在区域,同样可以说前程茫茫。 “什么狗屁小王爷!”赵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会对自己虚伪之极的恭敬来。 “老子要是小王爷,你石敬瑭能让手下的刘知远放火烧我,还用箭射我?” “不过,也说不定,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谁给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 说到虚伪,赵旭又想起了田悠。刘知远只是一个区区的牙将,田悠就屁颠屁颠的想将田蕊许配给刘知远,老子要真的是王爷,田悠还不跪下来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儿? “石敬瑭虚伪,其实田悠比石敬瑭更虚伪!还是大模大样的虚伪。而那个刘知远,不但虚伪,而且心狠手辣,这种人从里到外都坏的可以,是表里如一的坏。关键是,他还有支撑他使坏的能力!” “一个人要是当了王爷,甚至是当了皇帝,身边整天围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样的,武如石敬瑭一样的人,甚至还得用刘知远那样的坏种,那这个王爷或者皇帝过的肯定是提心吊胆,每天对属下可不就跟防贼一样?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都会放一把刀来防身。” “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呢?他们必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当皇帝的诱惑太大。可见很多人都那么想的时候,未必是对的。”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赵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队十几个人组成的商队。 这个商队有好几个护卫,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皱眉瞪眼,生怕别人不害怕他们。 他们见到赵旭个头虽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样,就是个个头高的叫花子,于是本来握在手里的弓箭和刀枪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赵旭有心问一下路,这些人却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赵旭这个落魄的模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厄运。 赵旭站定,嘴里刚“呃”了一声,有个骑马的挥手就是一鞭子打过来。 赵旭一把抓住马鞭,这人这才看到赵旭的背上居然背着一柄弓,还有几支箭,竟然还有一把刀。 “哈哈哈……”马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一下就扔到了赵旭的脚下面,然后一拉马鞭,就要从赵旭身边走开。 赵旭愣了一下,心里想他是在怜悯我,还是看不起我?于是将手里的鞭稍丢了。 这些人很快就从赵旭身边过去。赵旭在大路中间站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会,将地上的钱捡起来,而后在路边一棵树上撕了一些枯树皮,将刀、弓和箭用树皮给缠起来,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这才提在手里往前继续走。 本来将弓箭露在外面是为了防范,为了遇到险情容易防卫,不过经过这个,赵旭觉得它们有些显眼,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个车队,车上拉的几乎都是羊,而且在这个车队竟然还有几匹骆驼,骆驼上面也负载着货物。 赵旭没有见过骆驼,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机会和车队的人说说话,打听方位,于是他对着骆驼一直的看。 这个商队有男有女,有个穿白衣的男子见他穿的破烂,连脸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戏谑,嘴里喂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别看,再看我要收钱的。” 赵旭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这人一听“嗯?”了一声:“我看你怎么了?我这骆驼收钱,难道你也收钱?” “看我是要收钱的。” 赵旭一回答,商队的人都笑了,这人“嘿”了一声:“没听说过,看人还要收钱!净是胡说八道!” “没有啊,”赵旭十分真诚的说:“我之前跟着班主在街头卖艺,可不就是要收钱的?”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街头卖艺的?这人端详赵旭几眼,问:“你又说胡话,那你不去卖艺,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遇到了土匪,大家伙走散了……”赵旭说着,伸手一指骆驼,问:“这马是什么品种?你说是骆驼?哦,这种马的名字叫骆驼。是不是驮的货物太多,将它的脊背给压成那样了?” 商队的人一听赵旭的话,又全都笑了起来。和赵旭说话的白衣人明白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脑袋肯定不灵光,调侃说:“似乎你说的对。那你再说,这‘马’的嘴和一般的马怎么也不一样呢?” 赵旭装作思考,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因为它驮的东西太多,它太累了,费的力气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时间长了,跟它的背一样,就成这样了。” 商队的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人也觉得好笑,问:“你说你卖艺,你都会什么?耍一个,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上的一个妇人说道:“陆丰,别逗可怜人。” 赵旭看过去,马车上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相富态,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在这个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 这女孩看到赵旭瞅着自己,低声说:“娘,这人真挺可怜的,你看,他好像受伤了。” 妇人果然就看到赵旭衣服上有着暗红的血渍。赵旭这会仍旧装的懵懵懂懂的,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没力气了,耍不得。”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第二十二章 内贼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哎,你要不要到绥州耍个艺,我看填饱肚子,也是有门的。” 陆丰说着一拍腰上的挎刀,神态揶揄。赵旭却摇头说:“不了,我想找个差事做。我一个人成不了摊子。一个篱笆三个桩,单枪匹马不成双,我不行的。” 陆丰哈哈笑了起来,心说这走江湖的人笨嘴巴倒是一套一套的,再也不理赵旭。 这个商队走的不快不慢,赵旭就一直随行,路上陆丰倒是过来叫赵旭,要是走累的话可以坐到后面拉羊车上,赵旭却只是摇头。 陆丰嘁了一声,心说这家伙真是个傻子,车上的那些羊都没有你身上脏臭。要不是夫人见你可怜,让我来吱你一声,谁有功夫理你! 这个商队一共有六个像陆丰一样的白衣人,赵旭觉得这六人应该就是商队的护卫,都配着刀,骑着高头大马,显然是经常在外押送货物的,前面一个人开路,中间有两个侧中,最后边有两个断后,还有一个不停的策马巡弋,是为机动。 过了午后,到了一座山前,山下有几处供人歇息的酒家饭馆,陆丰安排好了商队的人休息,再来看那个耍杂的小叫花子时,却不见了他的人。 陆丰只当是赵旭脚程慢,拉在了后面,大家走散了,也不以为意。 赵旭既然打听到了绥州的方向,就没有再跟这商队的道理,他故意落后,等陆丰这些人到了一家店里之后,才另行选了一个酒馆,也不进去,在门口先掏了钱,让人给自己拿吃食。 这个酒家里的人每天看到的流民岂止一个,乞讨要饭的多了去了。但是像赵旭这样带着钱还很知道礼数的,却是没见过。 赵旭拿了食物就走,这店家还在后面看了一会,直到赵旭进到山里,才摇摇头进去,心想大千世界,有些人穿着整齐却没素质,偏偏今天却遇到一个穿的不整齐却十分有素质的人,这真是什么人都有。 赵旭找了个僻静的山坳坐下,将食物吃完,而后将自己褴褛的衣衫整理了一下,看看四周,爬上了一棵大树,而后躺在了树的枝桠上。 这个树枝正好和赵旭的身体宽度相同,躺在那里感觉很合适,树杈支楞着头部,倒也惬意。 这都是赵旭的父亲教给他的,在山中打猎的时候,最好不要在地面休息,爬到树上,可以避免一些动物的骚扰。赵旭这也算是习惯成自然。 过了一会,赵旭正迷迷糊糊,听到有人走过来的脚步声,他没有起身,睁开眼斜睨着,瞧见一个穿白衣的男子朝着自己栖身的树下走来。 这个白衣人赵旭认得,他是和陆丰一个商队的护卫,赵旭以为他是过来找地方方便,不过这人过来却蹲下,左瞧右看,似乎是在找什么。 过了片刻,远处有一个人从山坳那边慢慢吞吞的过来。 这人穿的像是个猎户,走近白衣人之后看看四周,确定没人,说:“计划有变,高老大不能来了。” “啊!不能来了?那,那我该怎么办?” “高老大需要处理别的事情……” 白衣人恼怒的说:“说好了今天动手,过了这个山头就是绥州,岂不是白白错失良机!” “我都在木家呆了这么久,难道还要我在绥州过年!这事到底还做不做?” “你什么时候见过老大说话不算话!”猎户打扮的人叱责说:“事出有因,高老四死了。” “啊!”白衣人惊讶的问:“高老四死了?高云宝?” “还有几个高老四?你认识几个高云宝?” 高云宝!赵旭一听耳朵就支楞了起来。 “高老四是老大的亲弟弟?” “是,高老大和几个人结拜,排下来高云宝就是老四。高老四被杀了,同时死的还有好几个人,高老大要处理后事……” 白衣人深吸一口气,极其失望的说:“完了,我在木家这功夫白费了。” “不然!”猎户装束的人摆手:“老大让我给你带个口信,他这几天就会到绥州,到时候一并安排。” “你也别轻举妄动!你绑了人,谁给你接应?这次木家车上能有多少财物?那些羊谁要?你去赶?” 这个白衣人竟然是潜伏在商队里的奸细? “……木家这次就主母和她女儿,这多好的机会!错过这个村真是没这个店了。再说,蚊子再小它也是肉啊……” 猎户打断了白衣人的话,低声说道:“我告诉你,你千万别泄露,老大最近在策划一场大买卖,要是做成,咱们今后再也不用做这种刀尖上讨饭吃的活了。” “啊,真的?” “苟参,我李北九什么时候骗过你?你就是信不过我,也该信老大才是!” 这个白衣人原来叫苟参。苟参叹了一口气:“哪里,不是不信你,是我实在等不及了,你想,在木家一不能大口喝酒,二不能赌钱,第三,还不能出去找妓,我都快给憋死了……” 李北九勃然作色:“要想成大事,哪能不做一点小牺牲。喝酒容易误事,不能赌钱,就你那手气,还省了钱了。” “至于找女人,嘿嘿,总是在外面找那些野女人,有什么意思,你身边不是就有现成的?” 李北九的笑声十分猥琐,苟参嘁了一声:“木家娘子整天端着架子,冷冰冰的,真跟他娘的木头似的,你还能有那意思?这种女的,无趣的很。” “你懂个屁!”李北九嗤笑说:“越是这种良家,到手了才越是够味,依我看,你是身在宝山……” 这两人说话越来越不入耳,赵旭耐着性子听。这时李北九又说道:“……谢胖子那家伙此次也差点死了,哈哈哈……这死胖子本来就胖,被马蜂蛰的肥了一圈,哈哈哈……” 苟参:“你说谢乐迪和高老四一起办事,高老四死了,老大竟然没有责罚谢乐迪?” “这个,具体我也不知,可能老大有自己的打算。好了,”李北九正色道:“总之你务必仔细,就这几天,不要误事。” “知道了知道了,”苟参不耐烦的说:“那就这样,我先走了,该开拔了……唉,可惜我昨晚磨了半夜的刀……” “去去去!” 李北九说着又给苟参交待不要喝酒,不要多事,看苟参走远,才顺着原路进山里去了。 又过了一会,赵旭探看周围没有动静,才从树上呲溜的溜下来,而后他顺着山路跑过去,越过了山岭之后,又慢慢吞吞的往前走了一大截,找了路边一个草堆坐了下去。 木家的商队逶迤着从山里过来,陆丰骑着马跑在前面,看清前路之后,他又策马回去,和车队一起往这边来。 赵旭已经看见了那个苟参在车队的中间位置。这人面目普通,看起来倒是老老实实的,可谁想到他竟然和贼人勾结,要打劫木家的财物绑架木家的母女。 “咦?”陆丰骑马过来,看到了似乎在草堆里晒太阳的赵旭,不过也没再理会,倒是给过赵旭吃食的那个小姑娘在马车辕杆那里瞧见了赵旭,给车里正在休息的母亲说:“娘,那个人没走远。” 赵旭这时已经站了起来,他朝着车队走了过来,一副想说话,又不好意思的模样。 “你是不是肚子饿了?”小姑娘张口问,陆丰这时过来,说:“别理他,这人我看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这等着姑娘你施舍他的。” “那也没关系,再给他一点吃的,也无妨啊。” 陆丰叹口气说:“哎呀,我说小姑奶奶,天底下可怜的人多了,你哪能可怜的过来,再说,他有手有脚,真是死乞白赖!” “我看他就是装可怜!” 赵旭低眉说道:“陆爷,我不要吃的……我走不动了,想,那个……” 车上的女孩大眼看着陆丰,陆丰摆手说:“好了好了,你去,坐最后的羊车,哎,可别惊扰了羊啊,到了绥州,你可别再赖着我们!” 赵旭对陆丰千恩万谢,那小姑娘又从车上拿了吃的递给赵旭,赵旭接过来,再次感谢,而后上了最后面的那辆拉羊的车。 车上的羊膻气很大,赵旭也不以为意,他手里捧着食物,眼神瞧着依稀可见的绥州城,而后,又投到了那个苟参的身上。 第二十三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一) 绥州城虽不及太原,但也车水马龙,且因为所处位置因素,城里有很多穿着各式各样衣服的人,显然并不都是大唐的子民。 赵旭斜倚在车上,在车子行进的摇摇晃晃中,眯楞了一会。不过在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他装作还是睡着,也没人叫他。 车队进了绥州城之后,沿着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大院子里,赵旭这时早就下了车,瞧着情形,看着别人都在做什么,不等人吩咐,就帮着着将车栅栏打开,赶着羊进到了圈里。 那个陆丰办完交接,忙碌完后,懵然见到赵旭在帮忙卸货,本想撵这个小乞丐离开的,再一想,还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个恶人,由他去。 看来木家主要是做贩卖牲畜的买卖,雇工们人人都轻车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井井有条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营生,也已经天黑了。赵旭是坐着车回来的,管事的不理,其余帮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没人理会赵旭,他就在羊圈外面的草窝那里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远近乱哄哄的声音全都消失,赵旭拽了两张草帘子盖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似乎是睡了一觉,赵旭翻了个身,听到有脚步声沙沙的走了过来,他没有动,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留着寿桃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看不清。 寿桃头就是头顶只留一部分桃型的头发,其余部分给剃掉,寓意是对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愿。赵旭心想,这孩子难道是这家的小主人? 这个孩童到了院子开阔的地方,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用火点燃,接着他赶紧就跳到一边。 “原来他是在放炮仗。” 赵旭刚刚明白,地上的烟花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起来,五光十色,十分绚丽,那个孩童喜笑颜开,跳着叫着,非常开心。 “宝儿,宝儿……”人没有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木家那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前面过来,她先皱眉在这个叫宝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头,撇嘴说:“娘不让你这会放,你偏来!” 宝儿对着女孩吐了一下舌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炮仗,嘴里“喏”了一声:“姐姐,给你。” “这还差不多……”宝儿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后接过,动手开始点火。 这地上燃烧的烟火又开始像彩虹一样的点亮了四周的景致。看着木家姐弟欢庆雀跃的温馨模样,赵旭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和哥哥在院子里同样的放烟花的情景…… 烟花转眼湮灭,姐弟俩商量再放几个,宝儿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着,还交待让弟弟慢点,别摔着了。 这时赵旭动了一下,女孩一惊,问:“谁?” “是我,”赵旭声音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女孩慢慢的走过来,见到赵旭,十分的诧异:“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没地方去……天明,我就离开。” “不是,我是说,你在这睡觉?晚上得多冷,要冻着的。” 赵旭这时已经坐了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草帘子滑到了一边,神情十分的落寞,这女孩见到他眼里似乎有泪,不禁问道:“你晚上还没吃东西?” “我不饿,谢谢。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他们都好,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在年前要赶回去?” 赵旭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的容易掉眼泪,还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呀,你别哭。” 赵旭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草屑,这会眼泪下来,将眼圈周围弄的更花。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我不饿,”赵旭是真的吃不下:“那个,是你弟弟?” “宝儿啊?是,哎对了,你家是哪里的?” 这个赵旭却不便说,支吾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小时候就出来了,已经记不清了。” 木兰以为他在哽咽:“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木兰。” “木兰?” “嗯,木兰花的那个木兰。” 这个木兰的确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赵旭心思转换,说:“我叫肖九。” “赵”字是“走”和“肖”组成的,“旭”则是“九”和“日”组成,赵旭将赵字和旭字给拆开了,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怕缉拿自己的通告已经到了绥州。 “肖九,名字很好。嗯,你识字吗?” 赵旭摇头,说:“我记得自己姓肖,名字,却是自己随便起的。” “这样啊,嗯,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赵旭又摇头,木兰眼睛睁大说:“我念给你听,是这样的……”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嗯,好听吗?” 赵旭点头说:“是,原来,你的名字都是诗,诗就是你的名字。” 木兰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赵旭在朦朦胧胧之中,又看到了她嘴角的酒涡。 这时宝儿来了,但是两手空空如也,一脸无奈,他没理会赵旭,对着木兰说:“姐姐,娘凶我了,让我叫你赶紧去歇息。阿耶说,那些炮仗点燃多了,会惊到牲畜。” 木兰听了“咯咯”的笑了起来,对着赵旭说:“你等一下,我给你送几件衣服来。你也不能在这过夜,晚上结霜,很冷的。” 木兰和弟弟走了,赵旭站在那里,心想这木家的主人也是个有学识的。 木兰念的这首诗是前唐李白所做,赵旭却也知道。诗名为《江上吟》,全诗为“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刚刚木兰只念了前面的一句,后面那一句因为有一个“妓”字,她就没继续。 不过,赵旭想,木兰的父母应该是取其意境,也因为本身就是姓木,才给女儿叫了这个名字的?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道理其实都懂,可是做到的又能有几个人?” 赵旭正在想,从前面过来了一个粗衣妇人,看样子是木家佣人,她也不说话,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赵旭,示意跟自己来。 看来木兰是将赵旭的情况给她父母说了,这么晚,她的父母当然没有必要让女儿再来给一个陌生且不怎么知道来历的人送什么东西。 木家雇佣了很多长短工,这妇人将赵旭带到了一排房子那里,指了一下,赵旭见屋里都是下午在后面干活的人,只是没有陆丰他们,想着陆丰这些护卫自然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接着这女人又指了一下,赵旭看过去,还没有看清楚,这女人却径直的走了。 赵旭看看自己的模样,心说难怪,人家不跟自己说话,可能没有鄙视自己,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赵旭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知道那个妇人最后指的地方是沐浴的地方。 木家雇人多,每天和牲畜打交道,身上难免有味道,经常洗浴就在所难免,他想了想,转身回去,将自己带的东西放好,然后才拐回来去洗。 洗完了之后,赵旭将早就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扔了,换上了那个妇人送来的。 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贵在干净,穿上很合适,还暖和,接着他出去,到灶台那里抓了一手黑,很仔细的将自己的脸涂抹了一下,觉得让人一下子辨认不出自己原本的样子,这才住手。 住宿的屋子里,有人已经睡着了,有些人还说着闲话,赵旭找了个地方躺下,火炕烧的很热,因为沐浴完了浑身舒坦,没一会,就睡着了。 年关已近,生意也已经歇了,据说午后长短工就要领工钱过节,因此早晨起来除了当值的,都外出闲逛去了,赵旭随着大家吃了饭,自觉的去喂食牲畜,有一会他似乎看到木兰的母亲在前面的楼上往自己这边看了几眼。 赵旭心想,人家不来问自己,其实是在暗中观察。 自己那会不是说,到了绥州后想找个地方当差干活吗? 原来陆丰几个住在和赵旭一墙之隔的侧院里。从圈着骆驼的圈里正好能看到侧院的门,赵旭干完了活,佯装瞧骆驼,站在骆驼圈前伫立很久也不动一下。 陆丰倒是很忙,从侧院里进进出出的,他刚开始看到赵旭,还嗤笑几声这个傻小子又在研究“马”,后来干脆的无视了。 而那个苟参,早上吃过饭后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赵旭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看来这个苟参因为太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所以心无旁骛。 不过,大半天的赵旭也没看到木兰和她的弟弟,他觉得这姐弟俩在一起的样子很有趣。 吃午饭前,外出闲逛的人回来了,但是上面传话说要再晚些才发工钱,于是穷极无聊,这些人吃完了饭又都出去,还议论着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今晚是一定要回家的,归心似箭嘛,谁不急着回家过年。 赵旭早上已经看好了地方,午饭后,他拿着工具开始打扫骆驼圈里的垃圾,干的一个热火朝天,陆丰一会又不知道出去去哪,见到赵旭卖力的样子,说:“好,好好干,赶打春之后,我让东家雇你。” 赵旭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陆丰。陆丰本来还想等着赵旭对自己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可是一看赵旭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无趣的很,哼了一声,走了。 又过了一大会,那个苟参终于慢吞吞的从侧院出来,目不斜视的朝着外面走去。 赵旭将工具很快的整理,装作上茅房,从茅房的墙上翻了出去,远远的跟着苟参。 街上十分热闹,卖灯笼年货的人十分多。苟参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挑选什么要买,但是什么却都不买。不过这样一直跟着目标有些明显,赵旭想想,从商贩那里买了一个娃娃面具戴在脸上,反正有人也这样,他就显得普通了。 绕过了几条街道之后,苟参到了一个酒馆,他进去之后上了楼,看来是熟门熟路。赵旭紧跟着进去,店家过来招呼,他说是找人,就到了楼梯口。 就在赵旭要上楼的时候,苟参忽然从一个雅间里出来,赵旭急忙的从楼梯那里转过,站到了柱子后面。 所幸苟参只是出来瞧了一眼,又进去了。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重新上楼,到了苟参的隔壁,喉咙沙哑着低声给招呼的小二两个钱,说自己等人,一会人来了,再点酒菜。 小二一走,赵旭立即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好在墙壁是薄薄的一层木板,赵旭一听那边说话的声音,就愣了。 ——谢乐迪! 第二十四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二) 苟参来见的人是谢乐迪! 那个李北九没来? 赵旭又听了几句,确认隔壁就是谢乐迪和苟参两个人。 不过接下来苟参和谢乐迪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赵旭怎么都听不清。 赵旭思付片刻,当机立断的轻轻走了出去,没有迟疑的原路返回,从茅厕外面又翻了进去。 赵旭刚刚离开酒馆,谢乐迪从雅间出来,很随意的到了左右两边屋子查看。 赵旭已经走了,屋里空无一人,而另一边屋里则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见到谢乐迪闯入都瞪眼,问你找谁?谢乐迪笑笑的说走错房间了,退了出来。 苟参接头的是谢乐迪,赵旭恐怕会被认出来或者出现意外,所以急忙离开。 其实赵旭倒是想等一会,跟着谢乐迪,趁机将谢乐迪给杀了! 以暗对明,赵旭觉得如果在大街上人流蹿涌的地方,趁其不备,对着谢乐迪后心戳一刀,自己胜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相对而言,目前对付谢乐迪倒成了其次,这个苟参勾结了人要在半路上绑架木兰和她的母亲,还要抢掠,虽然没成功,那只是那个高老大有事耽搁了而已。 如果他们这次再动手,必然准备的充足,那么木家可就凶吉难测了。 想想木兰和她弟弟相亲相爱的模样,赵旭觉得坚决不能让苟参这伙人得逞! 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自己接受了小木兰的饭食和奶,就此只顾自己不顾木家,赵旭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因此,这会先以木家的事情为重。 那些雇工们领了工钱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商行,赵旭一脸难受的从茅厕里出来,陆丰这时从前院过来,皱眉看看赵旭灰黑的脸,问:“你刚才去哪了?” 赵旭:“……肚子疼……” “瞎!行行行,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在茅房里,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赵旭摇头,陆丰哼了一声说:“人不行,耳朵也不行。你别乱走啊,刚刚家主要见你,这会他又不得闲了。” “你等着,就在这等着啊,别一会你又没影了……”陆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赵旭,嘀咕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麻杆一样,一点不精神!” 赵旭又站在了骆驼圈那里,想着木兰的父亲找自己会说什么。 人走院落寂静,除了牲畜搞出来的响动,就是前院时不时的还传来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如果,苟参这伙人就是准备在过年期间抢劫木家,木家到时候也就是一屋子的妇孺,那苟参那些人的胜算,是很大的…… 又过了一会,没等到木家家主叫自己,倒是将苟参给等回来了。 苟参刚回来,那么,谢乐迪如果要离开绥州的话,也走不远! 赵旭打定主意,神态自若的穿过了骆驼圈,翻过横栏,进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同样的,这个院子已经没人了,不知道苟参是在哪间房里住,赵旭就挨着门的探看,不过看了两个房间,都没人。 “干什么?”苟参忽然从拐角那里闪身出来,一脸戒备的看着赵旭。 “陆爷叫我来的,”赵旭一脸的谄媚,说着话弯着腰点着头往苟参身边走。 苟参皱眉说:“陆丰不在。” “不在?”赵旭一愣:“他刚刚叫我,说和我一起见家主的。” “哦?见家主,做什么?”苟参上下打量着赵旭。 “不知道啊。我是想,在这里干活——不知道大爷你知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赵旭说着慢慢的往苟参跟前挪动,苟参眯眼说:“这个你去问陆丰。你先去外面等着。” 苟参的话充满了排斥的意思,赵旭知道和人套近乎就要脸皮厚,再说这会持有特别的用心,哪能被他几句话就给推到门外面去。 他挠了一下耳朵说:“陆爷让我来等,我要是走了,一会他不见我,我的事恐怕就会有周折……” 赵旭说着一直往苟参身边去,眼看也没两步了:“我就在这等着,你看,这天寒地冻的,马上过年,我没地方去,要是离开木家……我这真是走投无路了。” “那你就在这里等。”苟参打断了赵旭的絮叨,斜睨了一下,转身就要进屋子里。 就在此时,赵旭猛地朝着苟参扑了过去。 苟参警觉,叱道:“狗东西……” 苟参猛然回过身的刹那,赵旭已经和他脸贴脸,苟参伸手去抓赵旭的脖子,却觉得大腿刺疼,顿时就要叫,赵旭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赵旭右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深深的刺进了苟参的腿里。 赵旭几乎和苟参个头一般高,这一段的艰苦经历让他明白,做事要干净利落,想好了就去做,坚决不能拖泥带水,不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关键时刻,犹豫一下,耽搁一点时间,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赵旭在扑向苟参的时候就已经将匕首拔在手里,他也想到了苟参受惊,必然会反抗,但是自己和他离得近,苟参只能看上就顾不得下面,那么肯定就躲不开匕首。 苟参不能置信的睁大眼盯着赵旭,嘴脸疼的歪曲。赵旭低声呵斥说:“老实点!不然弄死你!” 这个在陆丰口中要饭耍杂的小乞丐哪还有昨日的猥琐和颓丧?苟参心知糟糕,他被赵旭给推到屋里,赵旭用脚将门踢上,将苟参压到床铺上面,冷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抢木家?” 苟参一听,惊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声说:“我没有……啊!” 苟参刚说出我没有,就被赵旭从腿上拔出匕首,对着他另外一只腿又戳了进去。 苟参惨叫一声,疼的全身打哆嗦,赵旭眯眼说:“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要是觉得你回答的不对,我就削你一根指头。” “你最好别让我觉得你在耍诈,否则,你得想想你的手和脚指头够不够我剁!” 苟参知道自己走眼了,他拼命点头,眼神游离,显然还存着侥幸。赵旭冷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面嫩?不吹嘘,小爷已经杀了和年龄一样多的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怎么,不信?谢乐迪告诉你高云宝是怎么死的没有?” 苟参惊恐的睁大了眼:“原来……” “别废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苟参忽然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嘴里嗫嗫的,赵旭伸手要拔匕首,苟参的眼神从赵旭的脸上移到腿上,急忙的说:“除夕!” “除夕?”赵旭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这些家伙歹毒的很,除夕夜里,谁能想到有人入室抢劫? “来几个人?怎么接应?” “不用接应,今晚上之前,木家的雇工就走的差不多了,除夕就剩木家几口人,他家两个小孩,逮住一个就能逼他就范……” “那你呢?” 苟参:“谢乐迪说,让我明早回家,回家过年,这样出事的时候就有不在的证据,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家在哪里?” “崤村……绥州崤村。” “谢乐迪这样说的?”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的,谢乐迪说,这是……这是……” 赵旭接声说:“是高老大的意思,对不对?” 苟参心说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于是点头。 “刚才问你你们来几个人?都有谁?” “说是六个,具体是谁,我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六个人,除夕夜,能问出这两条就足够了。 “你明天回家的意思是说年前不会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碰面了?” “是,我家人只知道我在外面做事,可这些事,我也不想让家人知道。” 赵旭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外胡作非为,在家人面前却充当好儿子! “李北九明着在哪里做工?” 苟参的脸一片苍白:“没有,他只是到处打杂。” “那谢乐迪呢?” “一样。” 看来李北九和谢乐迪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探听消息的活,这叫踩点,看哪家财力雄厚条件合适了好下手。 赵旭又问:“高老大呢?他名字叫什么?” “……”苟参迟疑了一下,赵旭将匕首往出轻轻一拔,苟参脸上额头登时冒了冷汗:“别!我说,高老大是在王府做事,叫高云翔。” “王府?什么王府?” 苟参:“就是太原王家。” 赵旭皱眉:“你是说,那个太原世家?”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第二十五章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三)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脑筋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第二十六章 志存高远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事!” 赵旭咬着牙不吭声,到了李北九面前,将手里的刀朝着李北九的头砍了过去,李北九冷笑着用刀要硌开,赵旭左手里的弓却直直的戳中了李北九的小腹。 如在平时,李北九肯定不惧怕赵旭,可是他此时身上中了两箭,吃了行动缓慢的亏,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这样的阴狠,这下又是惨叫一声,捂着裆部弯下了腰。 得理不饶人,赵旭顺势一刀砍中了李北九的腿,李北九“呃”的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旭一跃而起,踢在李北九的头上,李北九翻滚着,身上插着两只箭,朝着谷底滚了下去。 “啐!” 赵旭狠狠的唾了一口,去查看另外一个中箭的人。 这人已经死了,箭从他后心射入,早就没气了。 这人的面相陌生,赵旭没见过。他伸手将这人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搜到了一些碎银和钱币,然后反身要去谷底,不过又踟蹰了一下,将这人身上的箭拔掉,并且将他的长枪提在手里,将他也从山岭上翻了下去。 其余的强盗早就没影了。收拾好了散落的箭矢,赵旭来到下面,那个中年男子将同伴的伤口已经包好,他早就注意到赵旭只是个普通百姓,并没有同伴,心里不禁佩服赵旭的机智。 见赵旭过来,这人施礼,赵旭回礼,问:“你没事?” “没事。小英雄身手了得,韩某感激涕零!” “不用,我不是什么英雄。没事就好,他呢?” 那个受伤的青年浓眉大眼,脸如金纸,一看就是失血过多,他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 “你们是要去太原吗?” 赵旭心里想着,如果这两人要是进太原城里的话,自己倒是可以和他们混在一起,说不定鱼目混珠的就能蒙混过关。 不过这个姓韩的中年人却摇头:“不是,我们路经此地。” 这姓韩的面容清隽,看样子是个有学问的,赵旭心说罢了。 这时趴在地上的李北九哼了一声,赵旭过去一脚踩在他受伤的屁股上,李北九“啊”的大叫起来。 “老狗才!”赵旭骂了一句说:“叫的再大声些!你以为你那些同伙会回来救你?呸,你这样只能将兵卫给吸引来。” “叫啊!大声叫!怎么不叫了?” 李北九果然不叫了,眼神恶毒的盯着赵旭,赵旭却不理他,过去看那个年轻人的伤,说:“需要赶紧找郎中,我已经没有药了。” 这个姓韩的将赵旭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听了有些着急的说:“这荒山野岭的,该如何是好?” 赵旭本想说我和你一起将伤者送到太原城里,但猛然又觉得不行。 万一城门那里的守卫盘问这人怎么受的伤,再查自己,那可就说不清楚了。 石敬瑭,刘知远,你俩奶奶的!你们杀了曲沃全村人,却栽赃在我身上,早晚爷爷将你们碎尸万段! 赵旭想想,说:“请少待。”他说着顺手将长枪递给这姓韩的,指着李北九说:“他要是不老实,照着嘴巴戳!” 这中年人双手像是端着碗一样的将枪捧在手里,一看就是读书人没动过兵器的作为。他看着赵旭飞快的跑向了林中。 一会,赵旭牵着马过来,对这人说:“你载着他赶紧去投医,迟了就不好了。” 这姓韩的一听,油然对赵旭更是增加了好感,一脸肃然的说:“小英雄如此壮举,韩某感激不尽!” “救人要紧。”赵旭说了一声,将地上躺着的那个人往马上扶。 在扶这人的时候,赵旭见他的手上都是茧子,想他也是个日常劳作的勤快人,等他上去,赵旭让姓韩的也上马:“你在后面扶着他,两人都骑马,这样快些。” “这马我刚喂过,劲力还足。” 姓韩一脸感谢,作揖道:“某,幽州韩藏明,请壮士赐告尊姓大名,韩某铭记在心,他日必有厚报!” 赵旭听他咬文嚼字的,笑笑说:“我不是什么英雄,也不是什么壮士,恰好碰到罢了。” “路见不平,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再者救人救到底,这位兄台伤势很重,区区一匹马算什么。” 马背上的年轻人听了看着赵旭,点头说:“我叫阿璟,认识你很高兴。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反正这两人都不认识,幽州那地方那么远,今后肯定见不了面了,赵旭就说:“我叫赵旭。” “赵旭?好!” 这个阿璟说完不再吭声,韩藏明再次对赵旭施礼,上马后说声:“珍重,再会,”就要骑马走。 这时地上趴着的李北九忽然说:“别放他们走!” 刚才赵旭和韩藏明两个说话的时候,李北九就吭吭哧哧的,这会等忽然喊叫,赵旭莫名其妙,难道他嫌命长?问:“干什么?” 李北九说:“这两人是契丹人!” “滚!”赵旭骂道:“胡说八道!你才是契丹人。你看你的打扮,凡是有眼睛且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你是真的不能再真了的契丹人!” 李北九着急的说:“我没有诳你!我也不敢,你想想,哪有大唐人姓阿的?” 马背上姓阿的青年登时心惊,韩藏明脸色变得刷白。赵旭冷笑:“你倒是懂得多?怎么不能有?我还见过姓倪,叫老子的!” 李北九默念了一下“倪老子”,着急的说:“真的,你再想,幽州那地方是什么所在?这姓韩的说自己是幽州人,其实就是契丹人。” “还有,这姓阿的双手一看就是经常握马缰拉弓射箭的,你……小英雄刚才没有留意到而已。” 李北九在拍自己的马屁。赵旭看看韩藏明两人的表情,问:“就算他们是契丹人,那又怎样?他们的马呢?难道他们从幽州千里迢迢的走到太原?” 李北九睁大眼睛:“兴许,他们有着特别的目的呢?所以就不骑马。千里出门只为财,没人跟钱过不去,太原尹这会正悬赏捉拿契丹人,小英雄要是将这两人逮住送官,那真是大大的富贵在等着。” 等你娘!老子要是能见官,先将你这个狗东西送去领赏钱! 太原尹也真是狗屁!是契丹人就抓?像绥州城里,就不但有契丹人,还有回鹘人、党项人、吐蕃人,难道不是唐人就要全都给抓了杀头,或者给赶跑? 赵旭哼了一声,再次问道:“就算他们是契丹人又怎么样?” 李北九:“是契丹人就……” “就什么!契丹人也有平民百姓,契丹人也有好人,难道要将契丹人全部杀光?” 赵旭大声驳斥道:“你既然说契丹人人人得而诛之,为什么自己却扮作契丹人?” “你身为大唐子民,却为非作歹,鱼目混珠,栽赃陷害,混账贪财!你这种人不管是契丹还是唐人,都是恶贯满盈的货色,才是人人得而诛之!” “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去做一个坏人。人人都有向往崇高之心,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做不成英雄,但也不能去做混球!” 韩藏明本来已经将心提到嗓子眼上,没想到赵旭说出这样的话来,心里顿时佩服,对着赵旭只是施礼,一句话也说不出。 赵旭说:“两位快走,天色晚了。” 姓阿的年轻人轻轻一拉缰绳,再次看了赵旭一眼,和韩藏明骑马走了。 李北九对赵旭的作为感到可惜,他眼睛眨眨,说:“对,对,说的太对了。其实,我也是这样认为的。” “赵小英雄见识非我所及,在下箫四儿十分钦佩。” 赵旭几乎笑了出来,箫四儿?你大爷!这狗东西为了骗人连祖宗都不要了。老子“削”死你! 这就是活生生的睁着眼说瞎话,自己要是不知道,还真是被李北九给骗了。 赵旭没心思和李北九再耽搁功夫,问:“你是唐人?” “是,真的是唐人。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做这个实在是逼不得已,其实,我真的被那些人给蒙骗了,他们真是死有余辜!我这是头一次。请赵小英雄高抬贵手,将我……啊!” 李北九说着,赵旭猛地将长枪插在他的面前,将他唬了一大跳,赵旭脸上笑笑的说:“箫四儿,请问,绥州木家的事,是谁逼你的?准备何时动手,去的都是哪几位英雄好汉呢?” 李北九赫然睁大双眼,嘴巴也合不住,眼神恐惧,如同见了鬼。 第二十七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一) 赵旭的笑容慢慢的凝结。 阳光这会慢慢的从山顶消失,衬托着赵旭的脸也变得阴沉起来。 李北九额头渗出了汗,也不知道是因为身上的伤疼的,还是因为心里紧张,他张口结舌的说:“你,你,你怎么知道?” “我,我,我就是知道。”赵旭像是在调侃,可是脸上一点调侃的样子都没有,他说着用长枪将李北九翻过,李北九触及了伤口,“啊”了一声,登时牙关紧咬。 “都是谁要在除夕夜里到木家去?”赵旭问出来,改口说:“算了,那些乌七八糟的名字我不想知道。我只问你,谢乐迪去不去?”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李北九眼神中露出了绝望。 “不说?”赵旭将捡回来的箭往李北九的腿上戳,李北九急忙躲闪,说:“不去!谢乐迪不去!” “不去?”赵旭眯着眼问:“那他要做什么?是不是,还有别的大买卖?还是在家里和家人过年?” 李北九迟疑的看着赵旭,赵旭冷哼一声:“我只对谢乐迪感兴趣,告诉你,我就是想让谢乐迪死而已,就这一个小小的念想,你觉得过分吗?” 想让一个人死,只是小小的念想?李北九这时猛然说道:“你就是和那个和尚一起的人!” “是!”赵旭暴怒,指着普济坟冢的方向:“杀人还掘坟,这是禽兽所为!你们找到了什么?找到了什么!” 李北九全部明白了,他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埋普济的地方,摇头说:“我没干!没有我,我没有做,我当时不在太原,我去了绥州。” “我是回来才听他们说的。” 赵旭问:“你是说你要是在也会参与掘坟!确定了,是除夕那晚对木家动手?” “是,人已经走了……”李北九看着赵旭,又是一阵的冷汗——这个年轻人什么都知道了,那么,木家岂不是已经做好了防范? 那这次去的人,恐怕…… 赵旭:“谢乐迪,是怎么给你们说那个和尚的?” 李北九咽了一口吐沫,说:“谢乐迪和几个人到吴越去做了一趟买卖,就是和对绥州木家差不多一样的事情,回来的路上无意中看到那个和尚将一个包看的很紧,和那个和尚一起的还有两个和尚,谢乐迪他们一路跟着,到了大唐和吴国接壤的地方,才动的手。” “结果另外两个和尚死了,和谢乐迪一起的人,也死了几个,听谢乐迪说,那两个死的和尚本领很高,既然他们将那件东西看的那么重要,必定是值钱的。” “那个和尚很是滑溜,怎么都逮不住也抓不着,谢乐迪带人一直的追,追到了黄河边,谁想到几乎全部被和尚给弄死了……” 李北九说的话里真真假假,赵旭觉得他倒不是说假话,而是谢乐迪给别人叙述的时候没全说真话。 “为了尽快的将和尚手里的东西拿到手,也为了迫其就范,谢乐迪沿途就说这个和尚是个淫僧……为了这个和尚,我们前前后后的死伤了十几个人,连高老大的弟弟,高老四都死了。” “高老大很生气,和谢乐迪来这里,将和尚的坟给刨了。” 赵旭猛然说:“高老四是被谢乐迪杀死的。” “啊?” 李北九全然的不能相信,他张口结舌的说:“高云宝是被谢乐迪杀死的?” 赵旭冷笑着说了当时的情形,李北九瞪大眼说:“谢乐迪在骗人!高老大要是知道了……” “谢乐迪一直在骗人,怎么了?你好像很惊讶?你觉得他没骗过人,还是说,你们大家伙一直就是彼此交心,互相都是信任的呢?” 赵旭冷冷的说道:“你对高老大是实心实意吗?高老大对你呢?你觉得谢乐迪既然能去骗高云翔,会不做好被识破之后的准备吗?” “你们这些人就是为了做坏事聚集在一起的,倒是想着大家能彼此赤诚相待,这种想法还真是让我觉得无话可说。” “而且,谢乐迪恐怕一开始并没有打算将和尚的事情告诉你们的高老大,后来实在是想得到那所谓的宝藏,又没有人手可以用了,才无可奈何给高云翔说明白的。” 赵旭越说越是顺,觉得自己竟然顺着自己的话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原来多思考是好事,想的多了,就会越想越多。 李北九沉默了,他显然也在想一些事情,可是赵旭没时间让他去想了:“你还有什么要交待的?不是说,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孩童吗?我可以给他们带个话。” “你要杀我?”李北九一脸惊恐。 赵旭望着普济墓的方向,心说这不是废话?老子的名字你都听到了,你还见过老子的人,万一石敬瑭的缉拿通告已经到了太原,你倒是能顺水推舟的将老子给供出去,不用出力,就能得到官府的奖励,于是嘴里说:“不,我只是送你去见阎王。” 李北九:“别!别杀我,我这人其实没做过什么坏事,我……” 赵旭说:“你有八十岁老母和三岁孩童嘛。” 李北九听了摇头:“没有,其实我没有。我家早就没人了,都是饿死的,连年打仗,没有东西吃,都死了。我,我也是被逼无奈,才干了这个……” 赵旭语音冷渗的说:“那就是不用带话了?无牵无挂,倒也洒脱。” 李北九听赵旭的话音越来越渗人,他不明白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什么就在这一会的功夫,似乎变得“大”了起来。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李北九不明白,赵旭其实也不明白。 赵旭也是感到自己的内心这会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同时他也说不清自己的变化在那里,但就是这样的细微的变化,他觉得自己坚定了一个信念,那就是一会要将这个李北九给杀了。 而且,还要用刀很仔细的,在自己想要砍下去的地方,将李北九给杀死。 算算,从石敬瑭那些人到自己的家起始,自己开始动刀砍人,到了现在,有多少人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这会杀人,自己还会呕吐吗? 不会了?要是会,那证明自己还是不够成熟。 不成熟就是心里素质不行,心理素质不行就说明了幼稚,而幼稚则代表没有经验,那对于自己而言,不可以。 第二十八章 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二) 赵旭这会心想,和尚,你说的对,杀人杀多了,就会习惯的,会习以为常的。 是的,自己不单要锻炼用刀杀人,还要学习熟练的用箭,或者,还要学会凡是能够杀死人的所有技能。 这会见了刘知远,是他的对手吗? 不是。 既然不是,那就要学习,就要迎头赶上,否则,总有一天,自己会死在刘知远的手里。 既然总会要找刘知远报仇,那么干嘛不将本领练得比刘知远强呢? 别人死,总比自己死强。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李北九觉得这个少年的语气越来越冷静。不对,是平静,可是这种平静让李北九的心前所未有的恐慌了起来。 “不,求你别杀我,我有钱,我在一个地方埋着钱,只要你放了我,我全都给你。” 赵旭举起了刀,看着李北九的喉结,想象着待会砍过去是什么样的结果。 李北九咽了口唾沫,喘着气说:“你不要钱?是,刚才就看出来了,你视金钱如粪土,不然也不会将马给那两个契丹人。” “好,我告诉你一个天大的秘密……不是,不是天大的秘密,是一个能让你得到实际好处的消息。” 赵旭举刀不说话,刀也没有落下,似乎在等着,等着看李北九说的那个秘密值不值得他放下刀。 “高老大其实一直在策划着,想绑架太原王家家主的女儿!” 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这伙人不就干的是这样的事情吗? 这跟我有个屁关系! 李北九失望了,他丝毫没从赵旭的眼中看到喜悦和激动,于是说:“那可是太原王家!你知道他们家多有钱,多有势力吗?” “你只要将这个消息告诉王家,王家必然会对你另眼相待,到时候,你想要什么,王家都能给你!” 哦? 是吗? 我想要石敬瑭和刘知远的人头,王家能给我吗? 我想要父母哥哥活过来,王家能给我吗? 我想要那个操纵石敬瑭去杀我全家人的性命,王家能给我做到吗? “我说的是真的!真的,高云翔已经策划了将近一年了,他在高家,这会已经得到了家主的信任,就在初一的那天动手。” “那天,王家的女儿要到娘娘山还愿,之所以去是因为前不久王家的主母生病,王家女儿王若熙许过愿,要是她娘病情好转,就去的。” “高云翔到时候全程负责护送,他安排好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将王家的女儿给掳走,王家必然乖乖的给钱,到时候我们拿到的钱,足够这一辈子用了。” “你刚才不是说,王家有钱有势吗?你们打王家女儿的主意,不就是摸老虎屁股?”赵旭哼了一声:“不怕王家报复?” “有命赚钱,你们有命花吗?” “这个,高老大都想好了,”李北九说:“王家是有钱有势,可王家更注重自己的名声,他们这种世家大族其实最讲究脸面。” “他家女儿被掳的事情,他们万万是不可能流露出去的,他们丢不起那个人。” 赵旭:“所以,只要你们成功了,王家就会乖乖的就范?而且,还在事后不追究你们?” 李北九:“这也不一定,但是,起码王家一开始不敢报官,也不会声张,等他们要追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跑没影了,隐姓埋名的躲了起来。” 李北九有些自得的说:“天下之大,能去的地方多了,我们离开大唐,去契丹,去吐蕃,去回鹘,去敦煌那边,去天涯海角,他王家能找得到?” “再说,这世道这么乱,今天这个做皇帝,明天又是那个,兵荒马乱的,王家在大唐势力大,到了别的地方,恐怕就使不开劲了。我们这么多人,手里有钱。有钱,这才是最真的。” 赵旭听李北九的话,已经听的够了。 他想了一想,倒后两步,解开背的包裹,而后翻了几层的裹盖,露出了那个被刀插进过的盒子。 赵旭古怪的动作让李北九看不懂,他看着赵旭将木盒打开,再揭开油纸,露出了里面的《金刚经》,有些愕然。 “这就是谢乐迪要从和尚身上夺取的东西,”赵旭随手的翻着,让李北九看,问:“你说,这书能价值几何?” “这里面要是有藏宝图的话,你说,会在哪里藏着呢?” 李北九的神色从一开始的兴奋,慢慢的变成了失望,乃至于绝望:“谢乐迪这个傻子!” 傻子?赵旭觉得其实谢乐迪认为他自己很聪明,可是,他要从普济那里抢的,却是这一本书,而已。 李北九同时在想,赵旭让自己看这个,是为什么呢? 赵旭将书重新的放好,包裹好,背在身上,李北九忽然明白了,他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喊:“别杀我!别杀我!……” 但是赵旭这次举刀,再也没有停顿,对着李北九的脖子就是一下。 鲜血喷涌,李北九死不瞑目。 只是李北九的头没有被砍掉,赵旭的刀拤在骨节那里,李北九的血也喷了赵旭一脸一身。 看来是手法和力道还是不足。 让李北九看普济的书这个过程,一是让李北九认识到钱财实在是身外之物,二,主要还是赵旭为了让自己有时间沉寂下来,为自己主动、有意识的杀人积蓄力量和提升积极的意志,就是坚定杀人的意念。 李北九刚刚说手里有钱才是真的,赵旭想让他死前明白:其实对于人,命才是真的。 这个道理赵旭是差不多死了几次才悟出的。 山谷里寂静的可怕,赵旭身边就是李北九的尸体,他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心说我今天亲手面对面的砍了一个人的脑袋。在这人死前,我还试着让他明白一个道理、还让他知道他不能不死,非死不可。 而且,我做了这些,现在心里一点的波动都没有。 我还不算太大,可是我的心境,竟然有些苍老了么? 【第二十七、八章回目“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出自《诗经·邶风·柏舟》,主要表现的是女子不得于夫,见侮于众妾而无可告诉的委屈和忧伤。 西汉刘向《烈女传·贞顺传·卫寡夫人》里把这首诗和一个具体故事联系在了一起,大意是卫国夫人丈夫(国君)死掉,三年后她的小叔子想娶她,连她的亲弟兄也希望这样,卫国夫人就做了这首诗表明心志,坚决不答应。 同时刘向《新序·原宪居鲁》里有“原宪曳杖拖屦,行歌《商》《颂》而反,声满天地,如出金石。天子不得而臣也,诸侯不得而友也。故养志者忘身,身且不爱,孰能累之?《诗》曰:‘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此之谓也。”的记录。 司马光《资治通鉴·汉纪二十》记载:“故治乱荣辱之端,在所信任;信任既贤,在于坚固而不移。《诗》云:‘我心匪石,不可转也’,言守善笃也。” 席是用草或苇子编成的成片的东西,古人用以坐、卧。“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意思就是我的心不像石头,不可随意移动;我的心也不像席子,不可随意卷起。“转”是移动的意思。 后世有说这两句诗是女子不会让人随意摆布的誓言,是自尊自强之词,也有说这首诗整体表现的是个人价值无法实现,因不得志不称意而痛苦忧愤的情感,如今多用此句形容男女间真挚的爱情。 《功名》章节回目用此,形容意志坚定或对信念的坚守。】 第二十九章 地道 马送给了韩藏明和那个阿姓青年,现在要在除夕前跑到绥州,已经不可能。 赵旭原本那会从绥州来太原,就是觉得如果木家从苟参嘴里问了话,如果要报官,自己是万万不能留在木家的。 因此留在绥州毫无必要,还会自陷风险,但是没想到来太原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月黑风高,寒鸦凄切。 高山雄伟,荒野孤坟。 赵旭在普济的坟冢前重新祭拜,而后顺着山坡,再次进入了茫茫山林。 高云翔一直筹划的大买卖就是劫持太原王家的女儿王若熙。 既然是大买卖,谢乐迪必然会参与。 那么,自己进不到太原城里,就在娘娘庙等着高云翔和谢乐迪一伙人的到来。 他们自去绑那个王家姑娘,自己找机会杀谢乐迪! 肆虐的风吹在身上犹如刀割,午夜时分的太原城门外,连一只野狗都没有。 赵旭却来了。 白天不能来,晚上却大模大样的走近,可见有些事做起来选对时机,不可能就会变为可能。 赵旭在城墙上众多的缉拿通告上,果然找到了自己的姓名。 只是,过了一会,那张缉拿告示就被风吹着卷上了天,没影了。 娘娘山距离太原城有两个时辰的路程,山并不高,却因有汾河在边上流过,倒也山因水而秀,水因山而明。 新春新迹象,山上的娘娘庙早早的就香客拥挤,赵旭混迹在人流里看似毫无目的的闲逛,心里却在留意观察。 一会,他就看到山下十多匹高头大马护卫着一辆马车顺着青石铺就的山路,到了面前。 这些马脖子上无一例外的都戴着的雪白无暇铃铛,每一匹马都神骏高大,鞍辔鲜明。 这就是王家的人了。赵旭已经看清了骑马的这些人里,有好几个自己当时和普济在过黄河的时候,就曾经见过。 当先的那个身形高瘦,鹰眼高鼻的男子,肯定就是高云翔。 这个高云翔和已经死于非命的高云宝长的有相似的地方。 赵旭没看到谢乐迪。 如果高云翔今天就要劫持马车里的王家姑娘,那谢乐迪这些帮手,不在此处,肯定不远。 那他们会在哪里? 山路上以及娘娘庙里人很多,高云翔如果要动手,恐怕不会急于一时。 或许,就是在王家姑娘上完香,还愿之后,归家的途中? 赵旭昨天就已经到了娘娘山。 他前夜潜入城外酒家,偷了人家的衣服换上,将自己清洗干净,还在酒家里吃饱喝足,这才离开,昨天将山上四处都走了一遍,大致对娘娘山地形了熟于胸。 现在仔细再想想,的确没有可以供谢乐迪那些人藏身的地方,于是决定,一会等高云翔这些人回去,自己跟着。 到山上上香的人众多,一会顺手“牵”一匹马,对赵旭而言也不是难事。 高云翔和赵旭没有照过面,因此赵旭并不怕他认出自己,而且谢乐迪自始至终也没有看清过赵旭的长相,所以现在赵旭更不担心有人会认出自己。 他穿着普通,混在人群里,从后背看也不显眼。只是高鼻大眼,长相出众,迎面过来的女香客见了,倒是会多瞧几眼,心想这不知是谁家的儿郎,怎的如此丰神如玉、气度翩翩? 既然还有时间,赵旭还是到处找谢乐迪的影迹,于是对于高云翔这些人倒是不放在心上了。 赵旭再次进入了娘娘庙。在人流之中,迎面过来一个女尼,这个尼姑也不过二十出头,身着僧衣僧帽,但眼似秋波,红唇一点,肌肤雪白,煞是好看。 赵旭的目光在这女尼脸上一扫而过,这个女尼倒是将赵旭看了好几眼,朝着后面的院子去了。 一会,高云翔等人护着王家姑娘从山门外进来,到了大殿进香,赵旭已经绕到一个长廊那里。他将庙里庙外再次巡弋一遍,确认谢乐迪确实不在这里。 等赵旭重新来到大殿前,王家女子已经结束祈福还愿,高云翔这十多个人护着她和一个女婢从肃穆慈善的塑像后绕过,经后门,出去了。 殿后面的门外是一条小路,路的一边种植着一大片竹子,小路的两端一面拐弯可以走到大殿前面,另一端通往了别院。 这个别院里还有小院,除了庙里女尼休憩的地方,多是为了香客临时歇脚准备的。 赵旭在前面没看到高云翔他们,知道他们必然进到别院里休息。这时虽是冬季,但后面的竹林郁郁葱葱,赵旭到了别院门口,也不见有人看门,就进到里面,只见右边院子那里有女尼出入,但是左手圆形院门的院门紧闭。 他站了一会,懵然觉得不对,急忙往右边院落里察看,但是一进去就知道高云翔那些人不可能在此处。 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女尼,怎么可能让高云翔那些人全都进来?何况,王家姑娘如果要和庙里的师父谈话,高云翔他们也没有必要全都进到屋子里守着。 赵旭一个激灵,立即往左边院门过去,但是门却从里面闩着。 这就更不寻常了。 大白天的,高云翔他们带着王家女子在一个院子里,关院门干什么? 赵旭立即掏出匕首,从门缝里插过去,挑起了门闩,轻轻悄悄进到院里,还是不见一个人,甚至连一点人声都听不到! 这太奇怪了。 赵旭将门又重新关闭闩好,到了房间门口,登时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息。 不好! 这房间的门还是从里面闩着,赵旭依法故技重施,进去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两个倒在血泊里的女子!而且,屋里还倒着几个身首异处的王家护卫。 屋里到处都是鲜血淋漓,其中一个女子显然是王家的婢女,另一个女子,竟然是刚刚在外面迎面而过的那个漂亮的女尼! 屋里再没有其他的人。 高云翔已经动手了! 自己来晚了。 可高云翔他们那些人哪里去了? 赵旭当即愣在那里,不停的想自己究竟错过了什么。 外面没见到王家的姑娘和护卫,难道高云翔带着王家女子上天入地了! 赵旭一时反应不过来,他恍然看到地上的女尼似乎手指动了一下,急忙向前,询问:“谁下的手?” 女尼一只手捂着胸口的伤,眼睛轻微睁开,见到赵旭的模样,心里恍然,原来这位年纪不大的俏郎君也是个花丛中的个中里手、欢场急先锋,才见了一面,就来找自己了。 只可惜自己所遇非人,今天要命丧于此,不然,眼前的这位到似…… 赵旭见她不说话,知道女尼已经不行了,着急的问:“高云翔和王家姑娘呢?” 女尼听了,眼睛一亮,伸手指着一个方向。 赵旭顺着看去,是屋里偏处的土炕。 本地土炕一般连同灶台,灶台的火从炕体中穿过,冬天可保暖,赵旭登时就要起身,女尼艰难的张口说道:“……汾河……高……” 汾河? 高? 高可能就是指高云翔,那汾河呢? 汾河什么? 但是她再也说不出话,永远闭上了眼睛。 赵旭无暇顾及其他,到了土炕跟前一看。这才发现,屋里的死者横七竖八,倒的哪里都是,唯独这个土炕上面没有一具尸体,只是被褥有些凌乱。 这个土炕有古怪。 赵旭一把掀起了席子,果然发现下面有一块木板,等他掀开木板,赫然出现了一个窟窿! 赵旭跳上土炕,朝着窟窿里看,只见这个窟窿比较深,能看得到有一把木梯靠在一侧。 赵旭明白了,这个死了的女尼就是高云翔他们在娘娘庙里安插下来的内应,高云翔他们劫持了王家姑娘,杀死了其他护卫和婢女,带着王家姑娘从土炕下去,离开了。 这下面肯定有一条地道! 赵旭立即顺着梯子下去,到了下面,发现果然有一条地道。 地道里靠近土炕窟窿的位置土质是干的,也就是说,这个地道挖掘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果然是大买卖! 地道的高低只能供人弯腰低头走过,赵旭趴在那里,手脚并用,往前爬了一截,却发现地道被一些石头给挡住了去路。 他娘的! 高云翔这些人果然心思诡异,他们在挖地道的时候就想好了退路,在地道的一侧挖了侧洞,提前在里面放置了石块,目的就是到了劫持完王家女子后,将石块从侧洞里转移,堆积在地道的正路上,防止后面有人追赶的。 赵旭被气急了,一拳擂在地道地下,心里忽然想到了刚刚那个女尼说的“汾河”。 汾河? 娘娘山山体一侧就是汾河,难道这个地道的出口,是在与汾河接壤的某一处所在? 赵旭立即往回爬,顺着梯子到了屋里。 这个女尼如此美艳,却就这样死了。谅她临死也没想到高云翔那么的凶残,在利用完了她之后,竟然杀她灭口。 赵旭匆匆出了庙宇,也没人注意他土头土脸。他到了庙外,看到王家的马匹和马车还在,知道高云翔那些人说不定还在山体的地洞中爬行。 地洞那么紧窄矮小,几个人爬着,必然没有正常走路快,只要自己快点,应该还能赶上。 赵旭顺着山岭往汾河那边跑。一会而到了河边,却什么也没有。 极目远眺,这里也不见什么人,赵旭沿着河边一直寻找,河岸却到了一个山堎那里,山石凸起,断了去路。 赵旭十分情急,他爬上山堎,刚刚的露出个头,就看到峭壁边一棵挨着河水长的歪脖子树那里,泊着一叶小舟。 这艘小船怎么会在这里? 小船上躺着一个人,正一颗一颗的往嘴里扔着什么零食,看样子十分的惬意,但是他的打扮却不是渔夫,而且,赵旭看到他的手边放着一柄刀。 “哈哈,这里肯定就是地道的出口了。” 那娘娘庙离这里也不近,赵旭真是有些佩服高云翔这一帮人的耐心和韧劲,他们制定了这么周密的计划,也不知道费了多久的力气挖了这么长的地道,用这么长的时间去设计、去等待,直到今天去实施,真是可谓持之以恒。 可惜他们是在害人! 他娘的,真如普济那会所说,有这时间和功夫,做什么赚不了钱? 小船是系在那棵树上的,赵旭再四下看看,还是没有看到谢乐迪或者其他人的迹象。 这艘船如果真是接应高云翔的,那么,一会,船将会驶向哪里呢? 谢乐迪那些人是不是在船最终停泊的地方等着? 赵旭想来想去,觉得如果是的话,谢乐迪肯定不会是一个人在等,那今天要杀谢乐迪的计划,又就落空了。 那也不能便宜了高云翔他们! 赵旭看着船上那个还在悠然自得的人,心说小爷今天让你快活到头! 第三十章 虎口夺食 汾河水临近山体的一侧有些深,赵旭将身上的东西检查一遍,而后从山堎这边慢慢的进了水里,潜到水下。 河水冰凉彻骨,下面暗涌湍急,赵旭前进的十分艰难,饶是如此,一会之后,他终于还是抓住了水底凸起的岩石,慢慢的攀沿着,到了小船所在的下方。 上面船上的人毫无所觉,赵旭缓缓的浮上来,听到这人在船上哼着一首小曲。 懵然,赵旭又想到了一个问题,心里更对高云翔的手段感到赞叹。 按说他们这些人为了劫持王家姑娘才挖掘的地道,完全可以在寺庙里出来之后,将地道口通向不为人所知的山岭里面,就可以了,可以省些力气。 可是偏偏他们却将出口选择在了这里,目的就是,假设挟持王家女子的事情出现变故,追的人在陆地上当然容易追击,可是高云翔得手之后却从水路离开,那在山林里追的人也只能站在岸上空嘴骂娘而已。 嘿嘿,果然好计谋。 高云翔那些人还没有来,看来他们在地洞里爬的时间是没有自己在山上跑的快。 赵旭躲在船艄下面一动不动,也不敢瞄一下,看山体上究竟哪里才是那个地道的出口。 这个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河水哗哗,船上唱小曲的唧唧歪歪的没个完,而且这人五音不全,唱的全是走调的,就像是苍蝇蚊子在耳畔萦绕不去,让赵旭不堪其扰。 赵旭心思婉转,又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着自己和哥哥在黄河里凫水的情景。 那是夏日的午后,天母亲教自己和哥哥认字,哥哥的字写得工整认真,自己却敷衍了事,一会母亲责罚自己,自己越来越心浮气躁。 到了傍晚,父亲带着自己和哥哥到了河边,没一会,自己就在水里游的像模像样,而大郎却始终不得要领,但是父亲始终都很耐心。 后来自己耍累了,上岸去逮飞虫玩耍,哥哥和父亲还在水里。 晚上一觉醒来,自己去小解,听到父亲和母亲还没休息,在谈论自己和哥哥的事情。 母亲说自己心思太活,不能定性,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想着其他的事情,因此对眼前需要完成的事总是“完成”即可,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到后来一看,总是略有瑕疵。 而大郎则不同,学什么虽然慢,耗时较长,但贵在坚持,这样做一件就是一件。 母亲当时说的时候,还叹了气。父亲对母亲说:“大郎和二郎性格不同,不存在哪个好哪个不好。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这要看人专注的东西在哪个角度。如果用爬树的本领来判断一条鱼的能力,那那条鱼终其一生都会以为自己是个笨蛋。” 当时半夜尿急,年纪也还小,听了父亲的话,并没有完全的仔细想。这会赵旭在水里,忽然的就想到了这些。他想是的,我身上缺少的,就是专注,以及对待事物的耐心。 心思转换间,忽然赵旭听到山崖一边传来了“咕咕”两声鸟叫。 这不是鸟叫,而是人声模仿。 平时唿哨打的响亮的赵旭知道高云翔那些人来了。船上还在哼哼唧唧的人立即起身,嘴里“叽扭”了一声。 赵旭暗骂丑人多作怪,打个唿哨都像嘴巴漏气一样! 在山体一侧,距离水位两人多高的位置那里,一团杂草猛然就掉了下来,那里出现了一个大洞,接着就露出了一个人头。 这人土头土脸,他往外看看,眯着眼再瞧船上的人,嘴里问:“黑子,有没有异常?” 船上名叫黑子的人干咳一声说:“异常?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憋不住拉屎了。大过年的,有个鸟异常。” “就你一天屎尿多,整天嘴就不闲,磕磕蹦蹦的,肚子跟无底洞似的……接着。”洞口那人说着抛下来一条绳梯,黑子连忙接住,固定在船侧的两个钩子上,上面的人在洞里掉头,腿脚先下,等身子已经到了绳梯上,他对着洞里说:“老大,可以了。” 这人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高云翔了。果然赵旭听到洞里有人说话,只是“嗡嗡”的听不清楚,洞外绳梯上的人又说:“王家小娘子,你大胆过来,我接你下去,从这里走安全,不会有人来追。” 赵旭在水里听的一愣。瞬间他想到,难道高云翔这些人给王家这个女子说,是其余被杀的那些护卫心存歹心,意图抢劫王若熙,他们是无奈才走这里护送逃跑的? 不过,即便高云翔他们哄骗着王姓女子到了这里,这女的只要不傻,必然会想为何这里早就有人驾船在等了。 何况,那个地道又怎么解释? 果然,洞里有个女声说道:“……你们……你们……” “快点!” 洞外的人终于变了脸,语气凌厉了起来。 接着赵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到绳梯磨蹭着山岩的响声,知道王家女子已经从洞里出来,踩到了绳梯上。 “老五你先下来!”黑子在船上说:“你也在上面,绳子扶不动。” “我下去王家姑娘你护着?”老五恶声恶气的回话,这时洞口有个男声说道:“你两废话太多,快点,老大还在里面呢!” 黑子和老五再不言语了。 接着小船一沉,显然是老五到了船上,接着好大一会,船又是一沉,一个女子“哎呀”一声,分明是跌坐在船里,她恍急的说道:“你们,要将我送到哪里去?” 这女的声音绵软,即使此刻情形危机,也顺柔好听。只不过这个“送”字用的不妥。 那个黑子“嘿嘿”的笑着,嘴上刚说:“我们……”就被水里猛然蹿出的赵旭给抓住了衣襟,“啊”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赵旭等这个时机等了很久了,他跃出水面的同时匕首就插进黑子的胸口,黑子只是“啊”了一声,掉进水里,血水就弥漫了水面。 这一下变化让船上的老五和即将踏上绳梯的人猝不及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赵旭就削断了小船绑缚在歪脖子树上的绳子,船立即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绳梯上的人这时喊了一声:“老五!快!” 在船上的老五急忙抽刀往赵旭这里扑来,而他和赵旭之间还躺着那个惊魂未定的王家姑娘,赵旭看着老五愤激的脸,左右脚分开,身子猛地晃动起船体。 小船左摇右摆,老五站立不稳,“噗通”就掉了下去。 “他娘的!”绳梯上的人根本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少年抢了小船载着王若熙离自己越漂越远,而老五在水里这会扑棱扑棱的翻腾着,嘴里大叫着救命。 老五不会凫水。 赵旭这时已经坐下,拿着船桨,就要掌控方向,从洞里猛然就跳出一个人,这人身体几乎就是在空中做了一个旋转,一手握绳梯,一手握刀,并且将刀当做矛一样,对着赵旭就扔了过来。 高云翔! 高老大! 刀来的很快,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水面粼粼的波纹,赵旭急忙用船桨一挡。 只听“硌”的一声,高云翔的飞刀被赵旭荡开,“嚓”的戳进水里。 赵旭还没来得及看,高云翔在洞口又是一个翻身,像是入水抓鱼的鱼鹰一样,“呲”的一声,就蹿进了水里。 “不好!这个高云翔会水!” 看情形,高云翔的水性还不错,赵旭急忙挥动船桨,将船往河中间划。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在船里面瑟瑟发抖的王若熙这时懵然的对着赵旭发问。 赵旭心思都在水里的高云翔身上,哪里有空回答她的话。 不过在他一边使劲划水一边搜寻水里的动静时候,看到这个王家女子,竟然是自己和普济那会渡过黄河时,从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惊鸿一瞥的那个极美的女人。 赵旭一边划船一边计算着时间,但那个高云翔潜进水里,这么久了都没有露出头。 这人的水性很好! 刚刚想到这里,船尾猛然一抖,赵旭听到“滋啦”的摩擦声,他猛地站起,一个箭步从王家女子身上跃过,拎起船桨劈头盖脸的对着水面砸。 水下就要出来的正是高云翔,他没想到赵旭的反应这么快,原本他是想在水下直接抓住船舷的,这样就能直接翻上船。 但毕竟在水里久了,而且水流很急,船往前行驶的速度也快,所以竟然错过了最佳位置,导致高云翔碰到了船尾,到是被赵旭给警觉了。 赵旭掂着船桨没头没脑的往水里打,根本没有章法。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会这样的胡乱打击虽然没有具体的攻击目标,但却是有效的。 赵旭挥打了十多下,船身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截,高云翔终于从水里露出来,盯着船上瞪眼看自己的赵旭。 “你是谁?” 在水里只露出头的高云翔问。 “你爷!” 在船尾掂着船桨的赵旭回答。 赵旭对挖普济坟冢骚扰普济安宁的高云翔痛恨之极。 苟参、李北九、高云宝,乃至谢乐迪,以及刚刚落水的黑子和小武,这些人的坏都赶不上这个高云翔,因为高云翔是他们的老大,是他们的头领! 高云翔挤了一下眼睛,手臂划水,对着船又追了过来。 赵旭冷哼一声,坐下继续的划船。 一路追逐。这个高云翔果然是个狠角色。从刚刚他跳水的地方开始算,到了现在,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虽然被拉下很远,可是高云翔一直的在对赵旭所划的船紧追不舍。 但是人手到底不能和船桨相比,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胳膊酸疼了,心说高云翔,你还不停?那就一直来! 高云翔到底体力不支,停止了追击,他游向了岸边。 赵旭看着高云翔上了岸,看看四周,一边是茂密的芦苇荡,另一边,是一片垂柳林。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船里的王若熙一直看着赵旭,眼睛里都是惊恐,这会她瞧见赵旭终于开始注意自己,急忙的蜷缩了腿,将胳膊抱着胸口,大眼楚楚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强盗。 赵旭见她这样,问:“你叫王若熙?” 王若熙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心说他果然有备而来,否则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赵旭看王若熙惊恐的样子,正要解释,脸色猛然就变了。 汾河河道在前面突然变窄,河岸的柳树林里传来了一声声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 谢乐迪在这等? 远处上了岸的高云翔这时吹了一声十分嘹亮的唿哨,柳林中的马蹄声骤然急促了起来。 赵旭连忙手上加劲,拼命的划着船桨。他堪堪的驶船过了那截距离很狭小的岸口,就瞧见几个人骑马到了岸边。 果然是谢乐迪! 河面上的孤舟太显眼。一马当先的谢乐迪一看船上的赵旭,眼睛一挤,而后又是一睁,俨然一副想起了赵旭是谁的表情,他二话不说,摸箭搭弓,对着赵旭就射了过来。 第三十一章 亡命天涯 小船离河岸很近,赵旭在谢乐迪弯弓的时候就从船舷上趴下,伸长的腿脚碰到了王若熙。王若熙嘴里“啊”了一声,急忙的要躲,赵旭回头说:“快趴下,你不要命了!” 王若熙也不知道是被忽如其来的遭遇给惊吓的无所适从,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这一切,更似不知眼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俊朗男子是什么来路,仍旧蜷缩在那里。 赵旭回身扑到,将王若熙猛地一拉,拽着她按到在船底。 王若熙“啊”的又叫了起来。于此同时,谢乐迪的那支箭射来,堪堪的扫过了赵旭的肩头,插进了船舷。 赵旭登时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受伤了。 “想死就站起来试试!”赵旭骤然生气,对着近在咫尺的王若熙说:“高云翔他们绑架你!这些人是要来杀你的。你哪里不对劲?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若熙本来看着赵旭,在赵旭说话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赵旭大怒,觉得这个漂亮之极的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时岸上有更多的箭矢射过来,船体上登时响起了箭羽入木的响声,声声刺耳。 但是立即,那些射来的箭却又停了。 赵旭不明就里,抬头一看,见高云翔已经到了谢乐迪这些人跟前。 高云翔浑身也湿漉漉的,面色惨白,他还没到谢乐迪身边就沉声说:“停!” 谢乐迪心里有鬼,一心趁机将赵旭给射死,免得自己杀高云宝的事情败露。其余人听到高云翔的话已经放下了弓箭,谢乐迪却还要再将箭射出,高云翔从身上抽出匕首就投掷过去,谢乐迪的弓弦“噌”的一下就被匕首割断。 谢乐迪急忙对着看不出表情的高云翔点头。 这时有人已经给高云翔牵过来马匹,他翻身上马,纵马顺着河岸就去追赵旭和王若熙的小船。 河面逐渐的宽了起来,赵旭知道高云翔是想要活的王若熙,自然不会让人再射箭伤了她。 但是高云翔这些人这下穷追不舍,赵旭却觉得自己有些力歇,他想将船划到高云翔等人的对岸,可是一会就发现,高云翔将马催着竟然往河里追。 显然高云翔注意着赵旭的一举一动,赵旭要是上岸,他就会弃马游过河来追赶。 娘的!这个高云翔是个疯子! 高云翔他们策划劫持王家的姑娘这么久,如今眼看成功,却半路杀出个赵旭,简直就要功亏一篑。 何况,王若熙如果被赵旭救走,以太原王家的势力,高云翔这些人恐怕逃不了多远,就会死的很惨。 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放弃。 赵旭立即改变了主意,将船往河心地带划了过去。 这样,就形成了高云翔那些人在岸上不紧不慢的随着船的速度追赶,赵旭想靠岸也没有办法的情形。 关键是高云翔他们是在骑马,赵旭却需要划船掌控方向,所以赵旭就很费力气。 而力气总是有限的。赵旭明白,等到自己精疲力尽的时候,高云翔这些人就要展开行动了。 谢乐迪这会心思转换,他追上高云翔,说:“老大,这样追下去不知道会追到哪里,要是王家派人追来,可就不好了。” 高云翔没吭声,谢乐迪又说:“我看咱们就是用箭……” 谢乐迪说着顿了一顿,见高云翔没反应,继续道:“我刚刚看到,那小子似乎是在护着王家姑娘,我们用箭,我看只能射中那个臭小子,王家姑娘必然无恙,即便有点伤,也无伤大雅……” “我早就说过,如果万一发生意外,一定要保护好王若熙,”高云翔说着倏然扭头看着谢乐迪:“你,是怎么回事?” 高云翔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谢乐迪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急忙的辩解说:“老大,你的话我时刻记着,刚才实在是事出有因……” 高云翔这时又看向了河里的船,谢乐迪说:“当时,猛一看,那小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接着我想起来了,在城门的缉拿通告上见过他的画像。” “哦?” 高云翔只是哦了一声,显然他对谢乐迪这个说辞有些不以为然。 谢乐迪辩解说:“刚刚弟兄们按照你的安排在那里等,忽然我就看到了这小子和王姑娘,我没想多,以为王姑娘有什么凶险,于是我……” 谢乐迪这话说的有语病,他和高云翔这些人难道不是给王若熙造成凶险的来源? 不过高云翔猛地勒住了马,他盯着赵旭看,而后猛地又催马前奔,跑了一截后,高云翔调转马头,往河里冲了过去。 跟着高云翔的人还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老大做什么自然有老大的道理,他们也依样行进。 赵旭这时拼命的划着船,让船往河对岸靠,他耳中听到了高云翔那些人策马进水的响动,心里暗骂高云翔这贼人真是即警觉又狡猾。 原来赵旭一直在注意河岸两边的情形,他远远的看到这边河岸有一对男女牵着马,正在垂柳下面逶迤而行,于是赵旭当机立断,决意船靠岸后,夺了那两人的马,带着王若熙跑。 但是没想到高云翔竟然猜透了赵旭的想法,先行一步的就进到河里,等水深及腰,高云翔就开始往船跟前游来。 赵旭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船往前又划了一截,终于就要靠岸,他立即跳下,拉着断裂的绳子将船往岸边又拉了一截,而后也不和王若熙多话,直接一拉她的手,拤着她的细腰,将王若熙扛在肩头,三步并作两步的上了岸,跑向了那一对男女。 这俩男女是一对恋人,趁着过年和友人们相约,大家一起会钟意的情人来了,他们这一刻都沉寂在柔情蜜意之中,根本没想到有人过来行凶。 赵旭过去一把就将男子手里的缰绳夺过,而后将王若熙往马上一放,王若熙顿时侧身趴在马背上,嘴里“啊”了一声。 与此同时,那个被赵旭夺走了马的男子也“啊”了一声,但是赵旭已经翻身上马,双腿一夹,策马往前冲了过去。 这对男女登时愣住了,根本没想到大过年的竟然有人公然抢夺。 而更让他们没料到的事情发生了,已经骑马往前跑了一截的那个浑身湿漉漉的少年竟然回身喊了一句:“快跑!” 这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哪有贼抢了自己的东西,还对着自己喊快跑的? 跑,往哪跑,追贼还是朝着相反的方向跑? 要跑的应该是贼? 这两人正在发愣,和他们一起游玩的人发现状况,三三两两的围了过来,这时,他们也看到从河里上来了几个带着兵器的人,可看样子又不是官兵。 高云翔的本意是上了岸就杀掉这一对被赵旭抢了马的男女的,那么他们就不能将王若熙和自己的去向给别人透露了。 可是这会这一男一女身边已经围了好些人,高云翔就没法下手了。他依葫芦画瓢,也同赵旭一样,抢了一个路人的马,照着赵旭追了过去。 王若熙终于上岸,虽然被赵旭横着放在马背上,心里却觉得这下是自己脱离危险的时机,于是身体在马背上拧拧呲呲的,意图从马上掉下去。 赵旭立即察觉到了王若熙的念头,他伸手在王若熙臀部“啪”的打了一下,厉声说:“高云翔带人穷追不舍,你莫非是想让高云翔抢了去当压寨夫人?” 王若熙在家贵如金枝玉叶,平日里没人对她大声说话,连凶神恶煞一样的高云翔在娘娘庙里连杀几个人,可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但这个赵旭竟然这样对自己,而且打的地方也不讲究。 王若熙浑身一颤,登时脸红的就像火烧,全身紧绷,一动也不敢动了。至于赵旭说了什么,她却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一路狂奔,天色已经黑了。刚才没注意,这下赵旭发现,自己竟然是朝着绥州方向奔跑。 这样也好,能到绥州看看木家的情况。 不过,对王若熙而言就有些南辕北辙。毕竟离太原越来越远,救她的目的是达到了,可带着她终究是个麻烦。 但是不带她又能如何?高云翔追的那么紧,将王若熙抛下岂不是前功尽弃?自己大过年的忙碌了大半天,等于什么都没做。 自己和这个女人无冤无仇,既然救了她,就没有半途而废再将她丢进虎口的道理。 赵旭一边骑马一边想事情,懵然发现马身上都是汗水,心里一惊。 这马要是脚力疲乏,可就被高云翔那些人给追上了。 但是此刻想要休息,那也是不可能的。 想到这里,赵旭再看王若熙:这女子一路再也没有声音,不会是出事了? 赵旭抓着王若熙的后背衣襟使劲提起,王若熙浑身一颤,伸手就要推他,赵旭心里一定,知道她没事,伸出胳膊揽住王若熙的腰,将她抱了起来,放在自己前面,让她坐好,说:“你王家难道没有别的护卫了?怎么这个时候,还不见有人来寻你?” 赵旭怕她跌倒,搂着王若熙的腰身。两人一前一后的,贴的十分紧密,赵旭一呼一吸,气息喷在了王若熙的颈部,让王若熙浑身难受。 赵旭说的话,她这会倒是听明白了,但是话到唇边,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赵旭见王若熙没吭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耳中再听后面,似乎有马蹄声,于是闭嘴,专心赶路。 一路急行。夜里天寒,马儿跑着,冷风吹来,赵旭觉得颇难忍受。这时他猛地想到了前面的王若熙,嘴里问:“你冷不冷?” 话音出来,赵旭觉得自己说的是废话。 王若熙一个女子,身体当然没自己硬朗,而且她一直坐在前面挡着风,必然比自己冷得多。 不过赵旭倒是忘了,王若熙其实比他穿的厚,衣服质地也比他好。而且他从那会潜进汾河之后,全身一直湿漉漉的,衣裳根本就没有干,脚上的鞋也因为沾满了岸边的淤泥,这会感觉脚部麻木,似乎都不是自己的了。 马儿倏然的慢了下来,赵旭心里着急,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这马连续的跑了几个时辰,早就累的不行了,口鼻之中喘的气如同锅中烧开了水一样,赵旭从马上跳下,见王若熙还坐着不动,伸手一拉她说:“快下来!” 赵旭的话音刚落,马儿腿脚一软,顿时倒了下来。 王若熙一声惊叫往赵旭这边跌倒,赵旭急忙接着她仰天摔在地上。 王若熙倒在赵旭的身上没事,而那匹马却四蹄伸长,躺在那里不动了。 第三十二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这马竟然被累死了么? 王若熙即羞又急的从赵旭怀里起身,看着一动不动的马,再看看墨黑的夜,心里懵然有了天地之大,但无人可依的感觉。 赵旭这会全身麻木的,几乎失去知觉。 他本来肩头中箭有伤,一路疾驰,已经心力憔悴,再被王若熙全身一压,登时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王若熙看到赵旭也一动不动,以为赵旭也像马一样有什么不测,心里更加恍急。 这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两面都是山,这个人要是也倒地不起,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他到底是什么人呢? 一声不知什么鸟的鸣叫传来,声音凄厉,王若熙一个寒颤,心里更是噤若寒蝉。 这时赵旭哼了一声,王若熙心里一喜,犹豫着是不是要向前看看这人究竟怎么样了,赵旭却已经慢慢的起来了。 这马显然是不行了。赵旭看看两边,再瞧王若熙对自己全神戒备的样子,转身就朝着山林走去。 王若熙还站在那里,赵旭走了几步,问:“你跟不跟我来?” 这…… 好,自己似乎眼前也没有选择了…… 王若熙跟在赵旭身后,跌跌撞撞的,一会上一会下,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只是感到脚下越来越难行进,可前面这人却一下也不回头看自己。 山林中夜晚不时的传来一些响动,王若熙战战兢兢,咬牙紧紧跟着赵旭,唯恐他丢下自己不管了。 倏然,赵旭猛地站住,王若熙差点撞到他的后背,她差点又要“啊”一声,赵旭回头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一下头。 王若熙嘴巴半张,瞧着赵旭慢慢的蹲下,她也跟着做,身子碰到一边的一棵小树,小树摇曳,王若熙急忙伸手扶着。 赵旭听到了有人走动的脚步声。 远处的脚步声走走停停,而且并非一人。 这时候,大年初一的夜里,在这山林之中,会有谁能出现在此? 赵旭静候了好大一会,听到脚步声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才站起身再次前进。 王若熙看赵旭在前面一会左一会右的,黑暗之中他似乎也能看到景物一样,越发觉得这人有些神秘。 两人这时到了一个山脊侧面,倏然,王若熙脚下一滑,身体歪斜,呲溜的就朝着斜坡下滚下去,赵旭一把没有拉住,王若熙叫着就滚到了坡底。 刚刚赵旭心里还在想,需要想个办法,怎么将王若熙给送到某个安全的所在才是,否则她总是跟着自己,自己也不好照顾她,她也拖累了自己。 王家此时应该已经知道王若熙失踪的事情了,王家要是来人追过来,自己就能将王若熙交到他们手里,自己也能尽快的脱身。 王若熙这时滚在山坡下面,赵旭只有滑下去救她。 但他在山坡斜脊上滑了一段,坡底忽然一左一右的跑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一把将王若熙抓住提起,定睛一看,嘴里嘿嘿一笑,手里的刀就架在了王若熙的脖子上。 “不好!”赵旭伸手抓住身边的树木,堪堪的拽住了下滑的身体,下面那个将刀架在王若熙脖子上的人对着赵旭说:“臭小子!乖乖的下来,不然,哼哼,老子宰了她!” 王若熙花容失色。这个将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是自己家的护卫,另一个却不认得。 “得来全不费工夫,哈哈,王姑娘,你跑什么跑?你跑的掉吗?” 王若熙扭头看着这人,说:“你叫秦怀玉?” 擒住王若熙的男子点头,问:“怎滴?” “你,你,你拿着我家的薪俸,穿着我家给的衣裳,一切用度都是我家给予,怎么能做对我不敬的事?” 秦怀玉嘿嘿冷笑:“你家你家,老子听到你这样盛气凌人的口气就觉得有气!” “正是不想一辈子给你家当奴看家护院,老子才要对你做‘不敬’的事情啊!” 王若熙全身发抖,不知道该怎么辩驳这人的无耻言辞。 秦怀玉对着还在山坡半中央的赵旭说:“快些!你娘的,你不是很利索的吗!” 赵旭无奈,到了坡下,和秦怀玉一起的那个人拿着刀朝他走了过去,赵旭忽然从身后拉出一柄碗口粗的棍子,对着这人迎头就是一击。 这人急忙闪躲,滚在地上,赵旭又要击打,秦怀玉猛然叫道:“他娘的!你再动一下,我先杀了这小娘们!” 赵旭一听,看看秦怀玉,又看看一脸惊恐的王若熙,将手里的棍子扔在地上。 “这臭小子!”地上的人骨碌起来,看看赵旭,又看看王若熙,倏然问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救王家的女人?” 秦怀玉皱眉说:“王家有钱,这女的,长的又美。你问这作甚?” 秦怀玉赵旭见过,就是当时跟着老五在绳梯上的那个人,至于这会问话的,好像是跟着谢乐迪在河岸上接应的。 这人说:“不是,我是说,这小子怎么知道咱们的计划的?” 秦怀玉皱眉:“这会问这个干什么?这些事不是你我管的,抓住人就行了。” 这人听了,到了赵旭跟前,嘴里对秦怀玉说:“没有,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恐怕……” “恐怕什么?”秦怀玉见到赵旭一动不动,知道自己抓住王若熙让他忌惮,问:“老虎,你想到了什么?” 这人身形不高,却叫老虎,赵旭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个“老虎”,听他说道:“有些事,还是仔细点的好,我总觉得这事哪里有着怪异……” “什么怪异?譬如说呢?” 老虎看看四周,说:“现在只你我二人,我说,你且听,不对的,算我没说。” “第一,咱们这事究竟有没有人往外泄露?” “第二,如果泄露,那人是谁?又想做什么?” 秦怀玉皱眉:“这怎么可能泄露,大家伙都是多年的兄弟,事情要是败露,谁也跑不了。” “你想的太多了。” 老虎:“但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可能了,我觉得还是多个心眼……” 秦怀玉:“你究竟想说什么?” 老虎叹气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慧心,不是也死了?” 秦怀玉脸色一变,问:“怎么?” 老虎:“慧心可是也跟着老大这么多年了,不也一刀杀了?” 秦怀玉嘿嘿一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再说那娘们连妾都算不上。有了钱,女人不多的是?” “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个,”这个被秦怀玉称为老虎的人已经掂刀到了赵旭身边:“我听谁说,老大有意,入赘她家。” 老虎说着看了王若熙一眼。 这个“她”显然是指王若熙。而那个慧心,赵旭觉得应该是娘娘庙里死的那个女尼。 “入赘?”赵旭和王若熙以及秦怀玉都愣了。 秦怀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你这个也太异想天开了,这都是哪跟哪?” “这可能吗?” 老虎叹气:“没可能的事情,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往往发生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老大要是将知情的人全部杀死,不就没人能证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 “如果,老大要是将这个女人给强占了身子,再或者,我们这些人全都死了的话,他给王家解释,他是刚刚察觉有人意图劫持这位王家姑娘,于是将计就计的顺从我们,再伺机救人,你说,王家会信他,还是信我们这些到时不会说话的死人?” 秦怀玉听了,看看王若熙,摇头说:“不可能!” “再或者,”老虎叹气说:“就算我想的多,再或者,老大将王家给的赎金全部拿走,还将我们一个个设计除掉,他最后带着这个女的躲起来,这样,他钱也有了,也有了美人,你觉得,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出现?” 这个老虎的心思真是有些奇思妙想,即使赵旭这会在想别的,听了也不禁动容。 秦怀玉还是摇头:“你说的有理,但,我不信。” 赵旭猛然觉得,这个叫老虎的,长的很像当时在太原城外和高云宝吵架的那个山羊胡子胡三奎。 这个叫老虎的人,可能就是胡三奎的兄弟。 “不信就不信,就算我没说,反正,刀口上舔血,咱们自己多留点心。”老虎说着,握刀对着赵旭的肚子戳了过来。 就在老虎戳赵旭的时候,秦怀玉还说赵旭:“你敢反抗,我就杀了王若熙!” 赵旭果然没动,老虎的刀锋过来,他稍稍挪了一下位置。 刀一下就戳进了赵旭的腹部,王若熙“啊”的一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赵旭惨叫一声,双手抓住插进肚子的刀身,倒退着往秦怀玉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老虎想抽出刀,但是赵旭抓的很紧,他一时拔不出来。 秦怀玉见老虎得手,嘴里嘿嘿的笑着,瞄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王若熙,心说王家的女人害怕起来也这么好看,这荒山野岭的,自己要不要待会先将她…… 赵旭这时已经离王若熙秦怀玉一步之遥,他猛地暴喝一声,一脚飞起,踹中了老虎的下腹! 老虎惨叫一声,登时松了刀柄,赵旭几乎就是同时拔出了刀身,左手握刀,一个回旋,刀就砍到了秦怀玉的脖子上! 秦怀玉哼都没哼一声,“噗通”的倒在地上。 王若熙的脸上顿时被秦怀玉脖子里喷溅出来的血淋了个遍,她又叫了一声,看着秦怀玉嘴里鼻孔里和脖子上都在冒血,紧闭了一下眼,而后急忙的跑向了远处。 这时赵旭已经到了跪在地上的老虎面前,他提刀对着老虎的脖子就砍了过去! 老虎躲也躲不过,嘴里吐出两个字“报应……”,就被赵旭给砍断了脖子。 “你知道报应就好。”赵旭瞬间连杀两人,他撕掉老虎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绑好,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从老虎的身上摸,将老虎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装进自己的身上,又到了秦怀玉身边。 秦怀玉身上的银钱倒是比那个叫老虎的多。赵旭已经收拾停当,见王若熙还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他不禁低声叫道:“快走!” 王若熙“哦!”了一声,不明白这人怎能被刀戳中,还似乎无事,拔足跟着。 这一下王若熙跑起来比之前更为卖力。她刚才将老虎和秦怀玉的话原原本本的听在耳中,觉得那个已经死了的“老虎”说的不无道理。 要是高云翔将自己霸占,或者想入赘自己家里,更或者抢了钱带着自己流浪四方,那,那自己该怎么办? 没一会赵旭就发现了林中绑着的两匹马。王若熙认识这两匹马都是自己家的,显然是秦怀玉两个骑来的。 他们骑着自己家的马来抓自己侮辱自己,王若熙心里又怒又急。 赵旭一把将王若熙抱起来,将她放到马背上,自己去骑另一匹,王若熙忽然嘤嘤的说道:“我,我不会骑马。” 赵旭一愣,只有翻身到了王若熙身后,将另一匹马绑在这一匹上,催马出了山林。 “咯嘀咯嘀”的马蹄声到了路上,声音就响彻了起来,左边山林上立即传来一声“在那里!”的喊叫。 赵旭一听是谢乐迪的声音,双腿一夹,马儿顺着官道往前疾冲了出去。 第三十三章 日暮乡关何处(一) 一夜急行,马不敢停,两匹马相互换着骑乘。东方破晓的时候,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腰胯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了。 看到前面有座小山,赵旭赶马过去,正巧见到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还冒着热气,他下马试水,水温竟然是热的。 看来附近有温泉。 赵旭将马绑好,扶着王若熙下来,王若熙一个趔辄,没有站稳,赵旭急忙拉紧了她,但是瞧她低眉不看自己,觉得无趣,自己到了水边,将衣衫解开,露出了腹部的伤口。 王若熙其实在路上也想过赵旭的伤口,心里想着问一下,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这会见赵旭解衣,王若熙急忙侧过脸不看。 赵旭那会在老虎用刀刺自己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身体,这倒不是本能的躲闪,而是因为他的胸腹部位那里藏着那本《玄女经》。 赵旭将普济的经书背在背后,这本《玄女经》他到底觉得内容有些奇怪,因此就没有和《金刚经》放在一起。这下玄女经多少的挡了一下刀的威势,再加上他同时双手握住了刀身,造成已经痛不欲生的假象,于是将老虎和秦怀玉两人给反杀了。 玄女经被刺穿了,腹部的伤口有几寸深,虽然早就包裹好,可一路颠簸,血还是往外一直的渗。 至于肩头被谢乐迪射中的箭伤早就凝结了血痂,赵旭拿了药敷好,接着重新裹住,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撩水洗脸。 自从家里有了变故开始,受伤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赵旭不以为意。王若熙眼神恍惚之间,看到他身上几乎到处是伤和疤痕,心里暗想,这人怎么倒像是从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兵士? 因为防备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上来,赵旭等马儿饮完水,就再次上路。 或许是因为附近有温泉,地表温热的缘故,这一处山岭竟然开放着一些说不出名的花朵。清晨的霞光从东山顶照射过来,将眼前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迹象,和这个凛冽的冬季十分的格格不入。 赵旭视线从花上面收回,看到了王若熙脖颈那里的细微绒毛,眼见她肌肤白皙,丰隆而秀美,心里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问道:“前面不远就是绥州,王姑娘在绥州有没有熟人?” 王若熙听他问话,轻轻的摇了摇头,赵旭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真要带着她四处流浪?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那次撞见苟参和李北九相会的山前,赵旭下马问了王若熙都喜欢吃什么,王若熙脸色通红,憋了好大一会,才说:“皆可。” 赵旭没想太多,跑过去到店家买了熟食,又很快的跑了回来,上马就往山里赶。 走了一截,赵旭发现王若熙低着头,就是不吃她手里的东西,还以为是不可口,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大家闺秀的脾气也该入乡随俗了。 不过再走一截,赵旭恍然明白,他勒马下去,扶着王若熙下来,自己站到马的外侧,而后仰面望天,一声不吭。 王若熙早就内急忍不住了,这下见赵旭这样,脸红的就像打了鸡血,她低头急忙的找了个山石的后面,心说女儿家的脸面,这两天来都给丢尽了。 一会王若熙出来,脸仍旧红着,赵旭只当没看到,他再次扶着王若熙上马,往绥州奔去。 眼看快到绥州城,赵旭对王若熙说道:“王姑娘,我不能再带着你了……” 王若熙一惊,猛然侧过头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赵旭将王若熙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两遍,说:“我还有事,你一个女儿家,带着你有诸多不便……前面绥州,我有一个相识的人家,这家人品行端正,与人为善,可以相托。到了那里,你可以在他家休憩,而后我请他们派人去你家送信,相信不久,你就可以回到太原了。” 王若熙听了登时喜悦,可再一想,问:“你有什么事,要是能帮上忙,我,我可以……” “谢了。”赵旭抬头看看天空,只见一只孤雁在飞,他心里忧伤,再也不说一个字。 即将到了绥州城外,赵旭觉得即便这时高云翔那些追上来,也不能在绥州城外公然将自己和王若熙怎么样,于是下马,让王若熙抓好马缰,自己牵着马慢慢的往前走。 一会碰见两个路人,赵旭很客气的向他们问安、搭话,说自己和表妹来绥州走亲戚,听说除夕绥州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过年走亲戚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会表亲结姻缘十分常见。这两人见赵旭和王若熙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真是一对神仙情侣,心里赞叹,又见赵旭这样的客气,就说大事还真有一件,除夕的夜里木家商行遭到强盗,不过,强盗都被官兵给抓获了。 “哦?那事情就处理完了?” 答话的人摇头:“哪能。贼人是拿下了,可案子还需要审讯,木家这次真是凶险,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 听到木家无事,赵旭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官兵介入,自己这时候去木家,似乎有些不妥。 谢过了路人,赵旭沉吟片刻,到路边抓起一把草木灰胡乱的涂在自己的脸上。 王若熙睁大眼看着赵旭,不料赵旭给自己抹完了将剩余的灰烬递给王若熙。 王若熙愣在那里,赵旭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赵旭本来衣服就破烂,这下在脸上乱抹一气,倒是没什么,王若熙却穿的是过年的新衣,尽管已经有些破烂有些泥泞,可依旧能看出阔绰,这下她像是每日抹妆一样的将自己的脸给涂上了灰,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 但也没法,没有别的衣衫给王若熙换。赵旭牵着马慢慢的到了城门外,他勒马站定,朝着城门方向看。 这一看不要紧,赵旭大吃一惊,他立即回头,牵着马就朝路边的树林里走了过去。 王若熙瞧得稀里糊涂,不明白赵旭这是做什么,不过知道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两马进到树林深处,赵旭皱眉,想刘知远怎么会在这里? 赵旭刚才多了个心眼,停驻观望,没想到正好看到刘知远骑在马上进城,他身边还围着不少的人。 赵旭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了刘知远。但刘知远不是和石敬瑭在陕州吗?怎么会来到了绥州?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赵旭心潮起伏,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刘知远在绥州,那么自己万万不能进城了。 “王姑娘,原来说的送你进城,现在不行了……” 王若熙见赵旭说的沉重,心里疑惑,问:“那是为什么?” “这……”怎么给王若熙解释呢? “我有一个大仇人也进到城里了,所以……” 王若熙问:“他是不是很厉害?” 赵旭点头,心说真的厉害,只恨我自己本领不行,否则,现在就去要刘知远血溅五步! “那你要怎么办?” 赵旭看着王若熙灰灰的脸,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只不过,我是要向西,去见一个人的,你要是愿意,就和我一起走。” 我能不愿意吗?王若熙心里惆怅。她本来满心欢喜,可没多大一会却换成了失望。要是没有这个少年,世道艰辛,人心不古,自己一个弱女子,即便进了城,又能做什么呢? 这会想想,那个“老虎”在临死前说的那些话,似乎是在提醒秦怀玉提放高云翔,实则是试探! 老虎他自己有了那些心思,或许就是想抛开高云翔,和秦怀玉将自己劫持走…… 如果人都是这样,今后即便遇到来找自己的王家护卫,自己又能信谁呢? 赵旭牵着马从树林中穿过,绕过了大路,而后很远之后才上马再次往西骑行。 黄河已经就在眼前,渡口那里人满为患,因为有王若熙在,赵旭掏足了银钱,单独雇了一艘船载着自己和王若熙以及两匹马过了河。 王若熙知道赵旭是体贴自己,不过她这下倒是更加明白了赵旭为何在秦怀玉两人的身上搜钱了。 出门在外,没钱真是万万不行。 王若熙只知其一,赵旭想急着过河一来确实是为了照顾她,二来却是为了尽快离开,免得刘知远或者高云翔追上来。 渡过了黄河后,赵旭越发的沉默了起来,人悄无声息的,几乎不对王若熙说任何的话,就连两人吃饭打尖,他也只是“嗯”“啊”“是”这几个字,而且,他也不在店里休憩,买了被褥绑在另一匹马上,专门找山洞晚上过夜。 这天傍晚,赵旭将休憩的洞口用石块堵住,躺在那里就不动了。王若熙睡在靠里面的位置,她看着石块缝隙里阴柔的光亮,想起了家里的父母,眼泪几乎就要下来,只是不想让赵旭听到自己的哭泣,她一直的无声哀恸着。 到了半夜,王若熙猛然听到赵旭叫“阿耶”“娘”“哥哥”,心说他在说梦话? 原来,他也有满腹心事。 但是过了一会,赵旭鼻音沉重,两条腿一蹬一蹬的,似乎是在梦中和人搏斗,嘴里喊杀啊打的。王若熙十分惊恐,她蜷缩起来用被子将自己包起来,唯恐这个少年发疯伤到自己。 赵旭停歇了一会,猛然大叫道:“石敬瑭!刘知远!你们这些恶人!狗皇帝,你派人杀我全家,屠我全村,还栽赃诬陷我!” “你们害不死我,打不死我。我就是变成鬼,也放不过你们!” “过来啊,来打啊,你们就会欺压良善,鱼肉百姓,就会颠倒黑白……” 赵旭喊了一会,兀自的忽然开始哭了起来,哭了一会后,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但是声音变小,王若熙怎么都听不清楚了。 王若熙听赵旭这样撕心裂肺的喊叫,心里害怕的同时,起了怜悯之心,心说石敬瑭似乎是陕州留守,可刘知远是谁? 至于皇帝,难道他说的是当今圣人李存勖? 可皇帝怎么会让陕州留守去杀了他全村和他全家的人呢? “这人在梦中,想他也不会说假话,没想到他竟然身负这样的深仇大恨。”王若熙又想起了赵旭身上的伤,心里联想,他年纪也不大,究竟受了多少的苦呢? 堪堪的到了天明,赵旭却不起身。 平时总是他先起来,准备好了等王若熙的,这下他这样,王若熙轻轻走了过去,登时一惊。 只见赵旭满脸通红,额头都是汗,衣襟也全都湿透了,王若熙咬牙俯身,手在赵旭额头一摸,感觉烫的就像炭火一样。 赵旭也不是铁打的身子,经历了这么多,眼见背井离乡越来越远,他终于扛不住,病倒了。 第三十四章 日暮乡关何处(二) (祝书友们新年大吉、家庭和睦、身体康健、诸事顺利!)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王若熙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没怎么照顾过别人,如今对着赵旭不知道该怎么办。 她思来想去,觉得既然赵旭发烧,那就要降温,于是到了外面找了些冰,用衣襟包了拿回来,敷在赵旭的额头为他退烧。 眼见着冰逐渐融化成水,王若熙又拿了水对着赵旭干裂的嘴唇,盼他能喝一点。 几经努力,赵旭终于咽下水,嘴里迷迷糊糊的只说热,王若熙咬咬牙,将他的衣衫解开,再用冰去敷他的上身。 这样颠来复去的,一直到了下午,赵旭才睁开眼,他瞧见堵在洞口的石头已经不是自己弄的样子,再不见王若熙的人,以为王若熙被野兽给叼走。 赵旭大惊,猛地想起身,却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他咬着牙强撑着起来,一步一挪的到了洞口,两眼昏花,差点又摔倒。 “她跟着我来,信任我,我却没有照顾好她!” 赵旭心里恍急,终于到了洞外,只见阳光普照,山林苍茫,两匹马还在,只是哪有王若熙的影子? 她是出洞之后才出事的。 赵旭不禁悲从中来,忍不住要大喊一声,发泄心里的愤懑。 “你起来了?”王若熙这时猛然从洞远处拐角那里闪出身,手里拿着的却是一帕子冰块。 原来她没事! 赵旭闭了一下眼,王若熙过来说:“你发烧了……须得找郎中给你看看。” 赵旭看着王若熙手里的冰块,知道她是为自己找的,心里感激,嘴上说:“你要小心。” 赵旭本来有病,脸就通红,王若熙也没看出什么,点头进去,将冰块放好,想要叫赵旭进来。 本来照顾了他多半天,这会赵旭醒来,王若熙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她望着洞口在阳光里的赵旭,见他剑眉星目,鼻如悬胆,嘴唇薄薄,下巴坚毅,心里忽然一慌,低头后,再次看着赵旭,想他这会好了些了,不知道,又在想什么? 赵旭视线所望,是曲沃的方向。他这时浑身没有力气,感慨自己一路跋涉,颠仆流离,不知道哪天才能大仇得报? 那个刘知远,到底怎么就去了绥州呢? …… 在洛阳的日子久了,李昶越来越觉得,母亲梅嫣儿当时对自己讲的话,真是大含深意。 按照母亲当时说的意思,刘皇后这人贪婪奸诈,只是李昶没想到刘皇后作为一国之母,竟然行事乖张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刚到洛阳没几天的时候,父皇李存勖任命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并留李绍荣在宫中担任警卫,对李绍荣十分的宠幸。 这个李绍荣原名叫元行钦,本来是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刘守光当年为了夺取他父亲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位置,将他父亲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而后又杀死了亲哥哥刘守文,接着称帝,建立桀燕国,随即遭到当时还是晋王的李存勖的讨伐。刘守光兵败被俘,后来被杀死。元行钦就投靠了李存勖。 元行钦长的一表人才,而且武力高强,李存勖十分喜爱,将元行钦赐名为李绍荣。并且,皇帝经常带着刘皇后以及曹太后到李绍荣家里闲坐。 事情就出在这。李绍荣的妻子这时刚刚去世了,一天,李绍荣在宫中当差,李存勖恰好想起了这件事,就问李绍荣说:“你还再娶妻吗?你要是看上了谁,朕为你去求婚。” 这话恰好被刘皇后听到了,她立即指着宫里的一个女人对李存勖说:“圣人既然可怜绍荣,为什么不把这个女子赏赐给他呢?” 刘皇后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存勖的一个宠姬,生的貌美,并且已经为李存勖生了一个皇子了,很是得到李存勖的喜爱。 李存勖当时说了给李绍荣寻妻的话,刘皇后这样一挤兑,他竟然无话可说,嘴上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这下,刘皇后让李绍荣拜谢皇帝。 其实李绍荣心里也没有当回事,觉得这怎么可能? 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刘皇后命人抬着轿子将那个女人给送到了李绍荣的府上。 第二天一早,李存勖猛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去宫里看那位妃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自己的女人已经被送了出去,怎么能要回来?李存勖气的没法,好几天都没有吃下饭。 第二件事更是让李昶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和母亲梅嫣儿那会说的刘皇后命人棒打她的父亲,倒是有一脉相承的地方。 如今大唐帝国的太尉叫张全义。张全义是濮州临濮(作者注:今山东鄄城西南)人。张全义本来叫张居言,祖祖辈辈都是农夫,在前唐的时候,他曾在县里做小吏,因为多次受到县令的侮辱刁难,就逃亡加入了黄巢的叛军。等黄巢攻入长安建立大齐政权时,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充水运使,主管大齐的水运事务。 黄巢失败了之后,张全义到河阳投降了唐将诸葛爽,当了泽州(作者注:今山西晋城)刺史。而后被唐昭宗李晔赐名全义。 前唐亡后,张全义又在后梁做官,他主动请求改名,被朱温赐名宗奭。 到了后来,后梁灭亡,张全义随即投降了大唐。为了表示对皇帝李存勖的忠心,张全义对李存勖启奏,请求去后梁所赐名宗奭,请准恢复原名全义。 ——就是这样的一个颠来倒去反复无常的人,当今大唐的皇后竟然要认他当自己的父亲! 那天的事情李昶记得十分清楚,也十分震撼。当时自己在虢王府里被力士召唤,说皇帝和皇后到了太尉府上,请虢王前去一起酒宴。 李昶去了之后,酒宴还没开始,张全义摆上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说是进贡给圣人的。 父皇很高兴,酒就多喝了几杯,这时刘皇后忽然奏请说道:“妾从小失去父母,一见老人就想念自己的父母,请陛下恩准将太尉作为妾身的父亲,妾身以父亲之礼来侍奉他。” 当时岂止是李昶一个人呆了,所有人都呆了! 张全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皇后要认自己当爹? 李昶当时就看着父皇,可是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也答应了刘皇后的这个奇怪的请求。 反观那个已经老朽的张全义倒是十分的惶恐不安,他一再推辞,而刘皇后再三坚持,最后张全义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皇后的拜礼,于是又拿出一些贡品送给皇后表示感谢恩德。 李昶当时就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十多年的所学所识,自从到了洛阳之后,就变得完全的不够用了。 夜里李昶想了很久,明白其实刘皇后之所以一定要认张全义当父亲,无非还是因为“出身”这件事作祟。她那会因为亲生父亲出身卑微,就让人棒打他,这会认张全义,只是因为张全义官位高罢了。 刘皇后认张全义的第二天,她命令翰林学士赵凤写信感谢张全义,赵凤觉得难以下笔,就秘密的上奏给父皇。 赵凤说:“自古以来没有作为天下之母的皇后拜大臣作父亲的道理。” 父皇虽然赞赵凤耿直,但最终还是按皇后的意思办了。 从那以后,刘皇后和张全义每天都派遣使者往来问候、馈赠东西,从来没有间断过。 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打又骂,对一个三姓、四姓、乃至五姓家奴却又恭又敬,这都是什么事啊!【注1】 可这都是自己到了洛阳之后亲眼目睹的。 在这个皇城之中行走,真的是步履维艰。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而那会母亲说过宦官张承业这个人还是可以帮助自己的,但是,张承业已经死了。 自己到底能依靠谁呢? 李昶想到这里,愁眉不展,这时,力士禀告,皇帝要虢王进宫见驾。 父皇这会叫自己去,是做什么? 到了宫里之后,李昶就碰到了石敬瑭。 石敬瑭见到李昶就参见,笑笑的说:“虢王安好,我还想着,一会就去拜见你呢。” 李昶“哦”了一声,问:“你有什么事?” 石敬瑭看着李昶这张憨厚的脸,笑笑的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时间长了没见,问个安。” 李昶嗯了一声。进到宫里,李存勖和刘皇后在,而且曹太后也在,李昶见礼之后,向曹太后进献了一串佛珠。 曹太后一看,问:“昶儿这是何故啊?怎么给了这个?” 李昶说:“回禀太后,前一段孙儿见皇后认了太尉为父,心里深受感动,孙儿想太后是大唐的老祖宗,让老祖宗安泰祥福,是孙儿的福分,因此,就请了佛珠,在家里沐浴、素食,对佛珠念诵了九百九十九遍法华经,祈求保佑太后身体康健,本想一会到太后那里去专门进献,这会在父皇这里却见到了太后,可见这佛珠也是想急着到太后身边的。” 法华经的主旨是说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太后听了李昶的话,十分高兴。 虽然李存勖之前曾经恼怒佛家,不过太后老了,喜欢因果轮回之说,他也就没话说。 而且此时李存勖觉得,别人给太后什么,太后都不稀奇,但是这孩子亲口对着念诵了将近千遍经文的佛珠,那可就是难得的孝心了。 九百九十九,这真是好极了。 刘皇后看到太后和皇帝高兴,猛然的说道:“哎呀!对了,怎么就将昶儿给忘了呢!” 什么?什么忘了我? 李昶心里急跳了几下,心说你这个扫把星,你最好什么都想不起我,那我就安省了。 李存勖笑笑不语,刘皇后过来拉着李昶的手,将他上下看看,问:“陛下,太后,你们看,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我们昶儿啊?” 什么? 刘皇后要给自己找女人? 石敬瑭这时说:“我看,可以让虢王随便的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 刘皇后白了石敬瑭一眼,说:“我可是给虢王都选好了,谁也别和我挣。” 石敬瑭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心说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老子嘴上让李昶随便挑女人,也就是为了刺激一下你罢了,你果然就说了这样的话。 那么这下,李昶肯定就无可奈何了,心里,自然对刘皇后就更加的嫉恨了? 【注1:刘皇后认张全义当父亲之事,《资治通鉴》原文“庚午,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全义大陈贡献;酒酣,皇后奏称:“妾幼失父母,见老者辄思之,请父事全义。”帝许之。全义惶恐固辞,再三强之,竟受皇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凤密奏:“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 第三十五章 日暮乡关何处(三) 其实自从李昶到了洛阳,被封为虢王后,大唐已经有许多官宦人家想和李昶结亲的,几乎络绎不绝,但李昶全都婉言谢绝了。 这会刘皇后忽出此言,而父皇也含笑不语,李昶的心里更加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己在洛阳步履维艰,实为不易,光只是刘皇后一个,就需要竭尽全力的去应付,如果身边再来一个刘皇后给物色的女人,那自己今后,还能安稳无恙吗? 刘皇后给自己找的女人,和自己能同心同德吗? 也许会,但能冒那个险吗? 恐怕,说这个女人是刘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奸细,也不为过分。 可是眼下自己要怎么办呢? 李昶一着急,脸色就会刷白,继而变红,甚至还会鼻头冒汗。这一点李存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时,就了解了。 李昶自幼在乡村,虽然也知书达理,但为人耿直,他并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李存勖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但是当皇帝时间长了,他越来越觉得围在自己四周的人,全都是人精。 所谓察言观色者众矣,巧言令色者,多矣,因此李存勖每次看到李昶,总有一种淳朴而单纯的感觉。 李昶给李存勖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单。 简单其实没什么不好,复杂才麻烦。作为一国之君,李存勖不怕麻烦,但现在最烦的就是复杂。他越来越厌恶一些人总将简单的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曲里拐弯的绕一大圈,甚至越扯越远,而后才委婉的说他要干嘛干嘛。 皇帝一天很清闲吗? 可是却没办法。有些事,皇帝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国之君,人,总是要用的。讨厌归讨厌,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总不能像战场厮杀一样,将那些人满嘴之乎者也絮絮叨叨的话重新给塞进他们自己嘴里。 李昶这时忽然对着李存勖跪下了,嘴里嗫嗫的说:“父皇,昶儿,昶儿……” 刘皇后笑笑的一拍手说:“陛下,你看,昶儿都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儿子有话说!”李昶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刘皇后一愣,到退一步,说:“说呀。” 李昶的脸又红了。曹太后嘴里“啧”了一声:“看把他急的,孙儿慢慢说。” “孙儿,孩儿,其实,我……”李存勖刘皇后和曹太后石敬瑭这些人都看着李昶,李昶忽然又对着李存勖磕头,李存勖叹气说:“太后不是都说了,要你慢慢说。你说,朕和太后,听着呢。” “……父皇,太后,可知……汉朝宣帝的事情?” 李昶说出这话,刘皇后有些懵懂,她哪知道汉朝宣帝是哪个,宣帝身上又都发生过什么事,问:“宣帝,哪个宣帝?他怎么了?” 曹太后却已经猜到了大半,她瞧了刘皇后一眼,点头说:“你起来说。” 李昶起身,但依旧的低着头,毕竟,这件事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还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 可是,这会不说,今后,说了也就没有必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昶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叹一口气:“西汉宣帝,本名刘病己,因汉武帝巫蛊事件,小时候被下入大狱,后被尊为宣帝,名刘询。” “宣帝继位之后,有人要将当时大臣霍光的女儿许配给宣帝,只是,宣帝在之前,已经和一个女子定下百年之盟,那个女的,叫许平君。” “不过,当时朝廷里的人基本都认为许平君出身低微,不配刘询,刘询就拿出了有些古旧的宝剑,众人都不知道宣帝是什么意思,宣帝就说:‘我爱惜古物,对一把剑尚且如此,何况对人乎?’” 刘皇后一听“低微”,立即联想到了自己,心说这个汉宣帝,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不在乎出身,那真真真真的是好事! 曹太后像是听了一个故事,她前倾身子,问:“昶儿莫非,也有效仿宣帝与许平君的女子吗?” 李昶这下脸又红了,不过这次真的是因为兴奋,因为羞涩,因为开心才脸红:“太后,孙儿……是中意一人……” “快说,是哪家的姑娘,我去给你提亲!”刘皇后又是一拍手,也有些兴奋的说:“这下我可当定了月老了,谁都别和我争!” 李存勖哈哈的笑了:“你呀,谁能争得过你。” “是,是陕州田家女子。” 刘皇后一听问石敬瑭:“陕州田家?” 石敬瑭心里纳闷,李昶不会说的就是那个田悠? 不过,田悠当时可是……再有,刘知远也喜欢田悠家的姑娘田蕊…… 石敬瑭立即就有了决断,皇帝太后和皇后看来都支持李昶,自己不顺水推舟就是傻蛋。 至于刘知远,那也没法了,大丈夫何患无妻,天底下好看的女人多如牛毛,女人嘛!今后有了合适的,再给他物色。但是,田蕊要是真的嫁给了李昶,嘿嘿,今后那事情要是败露了,看李昶和田家,怎么收场! 想到这里,石敬瑭说:“田悠是陕州名士,这人饱学而多才,在陕州素有名望,是个有口碑的人。” 口碑有好有坏,好口碑坏口碑,都是口碑,石敬瑭觉得自己可没有正面或者负面的说明,那万一有什么,也和自己无关。 李存勖一听,原来这个田悠还很有名,问李昶:“田家的女儿,叫什么?” 李昶:“回禀父皇,她叫田蕊。” 李存勖转头看曹太后,曹太后说:“她父亲知书达理,女儿必然也是不错的,昶儿既然中意,我们还有什么说的。” 李存勖:“那,依着太后的意思,就定了?” 刘皇后刚才还兴致勃勃,这会听到田悠,倒是不吭声了。石敬瑭瞧着刘皇后的样子,心里哈哈大笑,脸上肃然,说:“陛下,太后,皇后,我本是一个只会打仗的莽夫,不过,这回当仁不让,愿意做先行官,替皇后到田家去提亲。” 李昶这时又跪下了。李存勖觉得这个儿子不仅宅心仁厚,重感情,且孝顺……心里沉吟,说:“昶儿喜读诗书,年纪也不小了,去把秘书监那边的事,给担了。” 秘书监是大唐专管国家藏书和编校的机构和官名,李昶等于有了实职,当下再次谢恩。 石敬瑭心里嘿嘿的一直在乐,觉得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石敬瑭来洛阳是述职的,刘知远也跟着,在返回陕州的路上,石敬瑭一直不说什么,到了陕州之后,石敬瑭才给刘知远说皇帝已经赐婚,将田蕊给李昶做妃子。 刘知远一愣,低头不说话。 石敬瑭叹了口气:“皇命不可违,我,也无可奈何啊。” 没有耽搁,石敬瑭就去了田悠家提亲。田悠一听,当然十分高兴,等石敬瑭走后,已经知道事情的田蕊有些喜忧参半。 人世变换,白云苍狗,转眼间,赵昶成了李昶,而赵旭却不见踪影…… “女儿觉得,如何?”田悠笑笑的看着田蕊:“为父可是记得,你和虢王素来认识。” 虢王? 赵昶成了李昶罢了。 如何?又能如何? 认识是认识,可李昶毕竟不是赵旭。 但赵旭不知下落,李昶却活生生的就在洛阳,还贵为“虢王”。 无论如何,李昶,总比那个让人总觉得不舒服的刘知远强。 再说,李昶对自己是什么样,田蕊心里也是清楚的。 “女儿谨遵父亲的话。”田蕊说着,站起来看看窗外的梅花:“女儿,想去见一下母亲。” 因为和田悠闹得不可开交,郭氏这时已经搬出了田家,她也没有回娘家下村,在城里租了一处房舍居住。田悠听了,也罢,说不定,因为女儿和皇帝儿子的婚事,那个倔强的女人,会搬回来住呢? 石敬瑭知道田悠肯定会答应田蕊和李昶的婚事的,这事谁会不答应?不答应那是有病! 从田悠这里回去后,石敬瑭留刘知远一起吃饭,喝了几杯之后,石敬瑭很郑重的对刘知远说:“要尽快的找到赵旭。” 刘知远看着石敬瑭,石敬瑭继续说:“李昶已经是虢王,皇帝很是喜爱他,将他擢为秘书监,这,只是一个起步。” “赵旭要是不死,如果他日李昶得势,有了李昶的支持,那个赵旭,真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来。” 是的,赵旭桀骜不驯,刁钻古怪,所以必须死! 其实听了石敬瑭的第一句,刘知远就知道石敬瑭要说什么了。 当初李存勖还是晋王的时候,在魏州派数万名士卒扩建德胜北城,每天都和后梁争战,经过大小战争百余次,互有胜负。身为晋军左射军使的石敬瑭和后梁军是在黄河边上交战,此役中,后梁军击断了石敬瑭战马的铠甲,当时情况十分的凶险,刘知远奋力赶上,把自己的战马给了石敬瑭,保护石敬瑭脱困,后来刘知远自己骑着断了甲的马在军队在后面慢慢走。 这样倒是有了疑兵的效果。后梁军怀疑晋军有伏兵,不敢靠近,因此石敬瑭带领的人都幸免遇难。因此,自那之后,石敬瑭对刘知远是另眼相待的,况且,两人的先祖都是沙陀人,就更为关系密切。 不过,即便得宠,刘知远在石敬瑭面前一直很有分寸,从来不打断石敬瑭的话。 这是刘知远对自己的一个硬性要求。 打断别人,很不礼貌,何况还是打断直接顶头上司的话。对于上司而言,他要的只是下属去聆听,去执行,至于下属的意思,上司又哪里顾得着。 既然说了没用,那就不说,顶多就是在没听明白的时候重复询问一下就好。刘知远这下将石敬瑭的话听的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所以,他一句话都没有说。 于是,田家的姑娘在忙着和皇帝的儿子谈婚论嫁,刘知远就离开陕州,四处找寻赵旭的下落,一者算执行命令,二者,算是对心仪的女子另嫁他人眼不见心不乱。 东边和南边,刘知远认为赵旭是不会去的,因为去那里的话,也太容易被发现了,毕竟赵旭明面里还是一个逃犯。而北边,到不是不可能,大唐和契丹交恶,唐人去北边,死的多活的少,刘知远觉得赵旭不会笨到去千里赴死的地步。 于是,只剩下了西边,准确的说,是西北方向。 这样,刘知远一路带人,就到了绥州。 …… 登高望乡,乡关何处? 夜幕渐渐落下,明天,又要开始新的行程。 赵旭回身看看石洞里的王若熙,心里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第三十六章 千里飘飘何所似 身体的病情是慢慢的好了,可是赵旭的内心却越来越是焦灼、矛盾。 一方面,他想走的慢些,这样如果王家有真正的来找王若熙的人,那就会追上,那么自己将王若熙安全无恙的交到王家人的手里,他就能轻装上阵,去凉州龙泉寺送经书,完成答应普济的承诺。 另一方面,赵旭又想走的快些,这样就能躲开高云翔那些人的追击。还有,如果那个刘白脸刘知远要是发觉自己的行迹,也跟着追来的话,自己可真的就是有些顾头不顾脚了,那就是麻杆打狼,两头都害怕。 不知道王若熙心里是怎么想的? 原本赵旭性格开朗,每天嘴里的话嘟嘟囔囔的嘁哩喀喳说个没完,可是最近他几乎不想说话,当然绝对不会是面对这一个几乎就是非常陌生的漂亮女子的缘故。他觉得自己没话说,也不知道该给王若熙说什么。 是言多必失?未必。 是君子讷言敏行? 恐怕也不是。 反正就是不想说话。 越往西行,风沙逐渐的大了起来,赵旭瞧着别人,照样学样,给自己和王若熙都弄了一个带着面纱的头罩,这样就能阻挡一些风沙对眼、脸的侵蚀,还准备了通过戈壁和沙漠必须的一些物品。 离中原地界越来越远了,过了银州、灵州,又过了黄河,前方所到的地方,已经有些荒芜的景象,有时候走上一天甚至两天,赵旭和王若熙都碰不到一个人。 终于,在一次风沙过后,两匹马一匹跑没影了,另一匹,倒在风沙里再也没有起来。 这晚上两人到了一处几乎都是断壁残垣的地方休息,照例王若熙在靠里面相对安全的位置,赵旭在外。 赵旭刚眯上眼睛,猛地听到王若熙尖叫了一声,他腾身而起,拔刀四顾,但是不见什么异常。 王若熙脸红了,幽幽的说:“刚才,有一只蝎子……” 遇见蝎子,也不是小事,有些蝎子蜇人一下,那也是了不得的。 赵旭想想,将自己一直携带的匕首交给了王若熙,让她再见了蝎子,就戳死它们。 王若熙这些日子很累很累,这下抱着匕首,一会就睡着了。 很多次赵旭都观察睡梦中的王若熙,从头到脚的,她几乎就挑不出什么地方不美,还真是好看。 不过,即便这样美丽的女子,经过这么久的艰难跋涉,这几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她竟然也在轻微的打鼾了。 美女。打鼾。这是一种有些奇妙的组合。想当初,在黄河渡船上与她匆匆一瞥的时候,可万万没想象到这么漂亮的女人还会睡觉打呼噜。 睡觉打呼噜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在王若熙身上出现,反差有些大。 刚才都迷糊了,让王若熙一叫,反而睡不着了。 赵旭眯了一会眼,又睁开眼,接着干脆的起身,想着当天高云翔投掷匕首割断谢乐迪弓弦的样子,捡了一堆的石头,往一个画好的圆点里投掷。 本来倒是可以用匕首的,但是匕首刚刚给了王若熙。 赵旭用心的体会在手握不同的石块情况下,怎么掌控好手腕和手指的劲道和力度,怎么拿捏石块的部位,怎么投掷石块的角度,直到练到手臂酸软,才回去休息。 到了半夜,赵旭猛地听到沙沙的响动,他骨碌爬起,眼睛露在墙外,看来的是什么。 一个黑影一会快,一会慢的朝着这边过来,黑乎乎的,有些看不清,赵旭有心叫一下王若熙,再一想她很累,还是算了。 那个黑影终于走近了,原来是只野骆驼。 现在赵旭已经认识骆驼了,他知道这种“因为驮东西太多而导致脊背变形的马”是在眼下苦劣环境里载人长途跋涉的不二之选。 他倒是想买一匹供自己和王若熙骑着的,可是兜里的钱实在是可怜,有些囊中羞涩。 想什么来什么,赵旭决定逮住这只骆驼。 但是没想到这野骆驼十分的警觉,没等赵旭悄悄的到它跟前,它拔腿就跑。 这一下激发了赵旭的脾气,他在后面紧紧的追着骆驼,几次都就要得手,却都被骆驼给堪堪的逃脱了。 “你骆驼的!今晚一定降服你!” 赵旭觉得这骆驼也有些傻,明明已经将自己给摆脱了,就可以趁机跑远,可是它一见没事了,又站住,这样让自己再次的赶上。 可是赵旭再次追上它,它又开始跑,这倒让赵旭觉得这家伙是不是在故意的逗自己玩? 等骆驼再次逃离了赵旭的身边后,赵旭看着它,往地上一躺,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头顶的星空。 沙沙沙沙,骆驼慢慢的朝着赵旭走了过来,赵旭眯着眼,见它瞧瞧自己,鼻孔似乎还想过来嗅嗅自己。 赵旭不禁闭住了呼吸。骆驼真的过来想舔赵旭的脸。 难道它以为自己死了? 这只骆驼从赵旭的头上,经过脸,再去嗅他的胸和肚子,赵旭心里大乐,等位置合适的时候,他猛地蹦起,一下就到了骆驼的背上,坐在驼峰中间,死死的抱住,再也不肯撒手了。 这骆驼一惊,往前快速的奔跑,赵旭一看急了,方向不对,越跑离王若熙越远,他嘴里乱喊一气,什么赶马赶驴赶鸡赶猪羊的叫声都喊出来了,但是骆驼置若罔闻。 无可奈何,赵旭伸手将刀抽了出来,用刀背在骆驼的屁股上一拍,试图让它往回走。 赵旭一打,骆驼跑得更快,赵旭更急,一手抓着它的毛一边用刀一直的拍,终于骆驼慢慢的停住。 赵旭大喜,嘴里哈哈的笑了起来,感觉这么久了,自己今夜是第一次这么开心。 他伸手在骆驼的脖子上抚摸着,像是训犬一样的,嘴里念念有词的说:“乖,听话,咱们往回走,到明天给你吃好吃的。” 这骆驼倒是真的变得听话了起来,顺着赵旭的意思往来路跑,赵旭兴高采烈的骑着骆驼,看着四周灰黑的景致,再瞧瞧天上灿烂的星辰,觉得着真是太爽利了,嘴里忍不住说道:“骆驼啊骆驼,你知道你和马哪个聪明吗?” “我告诉你,当然是你聪明。” “哈哈,你知道为什么你比马聪明吗?因为马不知道自己脸长啊!” 赵旭自言自语的说完,自己觉得有趣,又笑了起来。再想一会王若熙见到了,不知道该怎么惊讶呢。 距离王若熙没多远的时候,猛地那边传来王若熙的叫声。 这一声在寂静的夜里传的很远,赵旭大吃一惊,登时懊悔,自己一时高兴,竟然将王若熙给忘了。 赵旭催着骆驼很快的跑回,他一眼就看到王若熙站在断墙后,在墙的一侧,站着一个个头很高的人,但是因为背对着自己,看不清楚。 赵旭默不吭声,从疾驰的骆驼上腾身而起,一刀就对着那人劈了过去。 赵旭这一下借着骆驼的冲劲从天而降,犹如苍鹰搏兔,地面上那人也不躲避,也没有朝头顶看,在赵旭刀就要落在他的头顶之时,一个闪身,就滑到了一边。 赵旭一下就扑了个空。 赵旭落地的时候飞快的一瞥王若熙,发现她没有什么异常,立即挡在王若熙前面,横刀看着这个蒙着头至今还看不清脸的人,沉声说道:“请问阁下意欲何为?” 眼前这人身材高大,比赵旭还高出一头,看身材,不像是女子。他听赵旭问完,突然伸手对着赵旭像抓又像打的推来。 这人的出手速度太快,赵旭不能左右躲,怕他伤着后面的王若熙,只有将刀急速往前一劈,全然是对方不退自己也破釜沉舟的架势。 不料这人出拳到了赵旭面前时,脚下倏然一滑,像是按了轮轴一样,一下就到了侧面,还是似抓非抓。 赵旭觉得这人就像鬼一样飘忽不定,他干脆的抱着王若熙往后到了几步。 可是这人几乎就是如影随形,又到了赵旭的面前,还是刚才那个样子,手臂已经到了赵旭的胸口。 赵旭大骇,他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能这么快,干脆抱着王若熙再次躲闪,嘴里说道:“我们路经此地,刚才一时情急,请你勿怪。” 打不过就不打,赵旭可不想逞英雄。 但是他不想打,那个人却不放过他,这次他竟然到了王若熙的身后,对着王若熙抓了过去。 他娘的,真是乐极生悲!那骆驼这会都没跑,看来是跟定自己了,可是这个像是魔怔了一样的人却怎么摆脱掉呢? 王若熙这时忽然的蹲了下去,这样就让赵旭和那人直接相对,赵旭心里赞她聪明,用刀尖挑了沙砾对着这人脸上抛过去,而后横手一刀,对着这人的腰就是一下。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简直让赵旭怀疑自己的眼睛。 这人本来是站立的,也没有见他怎么动作,身子竟然呈现了“一”字型,一下就成了横着的,这样不仅躲开了沙砾,也躲过了赵旭疯狂的一刀。 赵旭不等他再动作,故技重施,再次用刀尖挑了沙砾,而后又是从上到下一刀。 只是没等刀完全的砍出,赵旭伸手一拉王若熙,朝着骆驼那里跑了过去。 面对比自己强的太多的对手,不想死的话,只有跑。 赵旭快,那人更快,他和王若熙刚跑出两步,那人的手就抓向了赵旭的后背。 赵旭此刻除了想快点跑之外,再也不做别想。只听的“刺啦”一声,那人抓破了赵旭的衣衫,赵旭背在里面的包裹给抓到了他的手里,前面怀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 这包裹里是普济的经书。 赵旭心里大怒,站定,回头看看那人,而那个人竟然不动手了。 难道他是荒漠里的强盗? 赵旭心思转换,拉着王若熙走到了骆驼跟前,轻声说:“一会你看到危险,就自己骑骆驼跑。” 王若熙眼睛里都是愕然,嘴上刚想说话,赵旭已经转了回去,离这人几步远,问:“你是求财?还是要什么?” 直到此时,赵旭都没看清这人蒙住的脸。 蒙面人不说话,将包裹解开,赵旭皱了眉,瞧着他将盒子打开。 倏然,这人猛地朝着赵旭扑过来。赵旭一直戒备,立即用刀劈了七八下,但是竟然连这人的衣襟都没挨到,他想倒退,可是脖子已经被这个身材高大的人给抓住了。 “你是谁!” 这人说话的声调十分的怪异,如同夜枭一样,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赵旭想反抗,但是握刀的手也被抓住,嘴里反问:“你又是谁?” “你这经书,哪里来的?” 这人问着,手劲加强,赵旭几乎被捏的喘不过气,王若熙跑了过来,一脸急切的对这人说:“你若要钱,我们也没多少,请你不要伤害他。” 但是这人没有理会王若熙,王若熙又说:“我们又打不过你,你为什么不放手呢?难道我们跑的掉吗?” 这人仍旧不松手,问:“我问你这本书从哪里来的?” 赵旭心里你老母你他娘的骂了好几句,不过见这人这么关心经书,心里想了好几个可能,嘴上强硬的说:“要打要杀随你!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送到某个地方的,你要是想抢,那就先将我杀了!” “不!”王若熙着急的说:“不要。” “朋友?什么朋友?” 这人的声音也太难听太刺耳了,赵旭心说你再不松手,也不用杀我,我被你的嗓门给聒噪死了。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能是什么朋友!自然是过命的交情!”赵旭大声说着,因为难受,开始咳嗽。 这人猛地将手一松,赵旭噗通的就坐了一个屁股墩。 王若熙跑过来扶着赵旭,焦急的问:“你没事?” “没事。可是,这本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抢了过去。”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将刀握紧,冷声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季布一诺!”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人无信不立。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若无信,何以为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我也会大步向前!” 那人听了,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看手里的经书,再看赵旭和王若熙,将头罩扒开,露出了他的面孔。 王若熙登时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赵旭的胳膊,赵旭也倒吸一口凉气。 第三十七章 意难平 赵旭长了十几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这样难看的脸孔。 这人的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揭起了肉皮似的,黑红相间的肌肉直接的暴露在外,受伤部分一半的嘴唇也不见了,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到他这边的牙齿白渗渗的,白色的牙下面却是灰黑的牙床。 他的鼻头也已经不见,只有两个黑乎乎的窟窿,至于上面的那只眼睛,几乎就简单的是眼珠子在眼眶“放”着的那种感觉,似乎他要稍微剧烈的活动一下,这颗眼白多的离谱的眼球就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这人的头顶也没有头发,也不知道是受伤后长不出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个光头。 王若熙抓着赵旭,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这人一眼。 这人的一半像是人,一半又像是鬼。 在茫茫的戈壁里,在这个星空之下,他真的就像是一个行动着的鬼魅。 赵旭也心里害怕,但是知道他毕竟是人,他再仔细看,瞧见这人脖子那一块的皮肤都是萎缩的,似乎也是被火烧过,怪不得他说话的声音那么的怪异,看来是伤了喉结。 难道他和普济一样,也是个和尚? 赵旭还没有将这人打量完,听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既然他能脱下头罩和自己说话,那应该把握机会。心里一定,赵旭沉声说:“在下陕州赵旭。” “陕州?你是唐人?” 赵旭回答是。 “这经书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旭将刀收起,对天作揖:“从我兄弟普济那里得来,他托我将经书送至凉州龙泉寺。” 这人一听,未见动作,往赵旭和王若熙身边飘了过来。 王若熙本来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这下又急忙的将眼睛闭上了。 “普济!吴越国大悲寺的普济!他人呢?” 赵旭皱眉低头,长叹一声,这人猛地抓住了赵旭的肩膀,将赵旭的肩胛骨几乎给捏碎:“他在哪里?” 赵旭忍着疼说:“他,他已经超脱……” “啊!”这人猛地大叫一声,一拳往赵旭身上打来,赵旭双手一挡,双臂酸麻,只觉一股大力冲击,一下就将他给打的节节倒退,腿撞到了断墙,他一屁股坐在墙上,才稳住了身体。 王若熙若不是及时松手,也差点被赵旭给带倒。 “普济死了?” “思德死了!” 这人声音磔磔,自问自答着,一脚将眼前一块石头踢了出去。那块石头如同小筐般大小,“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噗通”一下,远远的砸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赵旭心里更是纳罕,思德是谁?难道就是普济?这人绝对和普济有关。可他究竟是谁?竟然这样的神武。 普济也有很强的轻身功夫,难道是这人传授的? 可是路上普济根本就没有提及关于这人的事情啊? “他是被谁害死的?” 这人问普济是被谁害死的,而不问普济是怎么死的,看来对普济的身手很自信。赵旭心想这下说话可要十分小心了,这人看起来有些癫狂,不然刺激了他,自己和王若熙今夜可能就会命丧于此。 “说起来话长,前辈,不知道能不能让王姑娘去那里休憩?毕竟,她和我一路奔波,十分不易。” 这人看了王若熙一眼,摆了一下手,显然是同意了。 王若熙看看赵旭,又看这个怪人,想来想去的,还是站在了赵旭的身边。 赵旭又是一声长叹,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普济被谢乐迪高云宝几个人围攻。 “正是高云宝的哥哥高云翔和谢乐迪这些人一路将我们追到这里,”赵旭在说的时候,这人一声不发,赵旭觉察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于是有心激起他对高云翔等人的愤慨,又说道:“这些恶贼!我因为被追杀,无奈将普济草草埋葬在山顶,这些畜生竟然为了所谓的藏宝图将普济的坟冢给挖掘……” “嗷哦!——” 这人听到这里,猛然仰头大叫一声,王若熙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耳朵,那匹骆驼登时撒腿就跑,显然是受了惊吓。 赵旭登时感觉糟糕,自己半夜的心血跑了。 但是他刚刚心思转换,这个怪人就朝着骆驼的方向跑了过去。 几乎只是瞬间,他就追上了骆驼,并且将骆驼给重新带了回来。 赵旭心里赞叹,这真是神乎其神!自己要是有他的一半本领,就回去杀石敬瑭和刘知远,还有狗皇帝! “我已经在普济坟前杀了这些恶贼其中之一的李北九,祭拜普济,”赵旭冷声说道:“只恨我打不过他们人多,否则,如此禽兽,剥皮抽筋对待他们,都是轻的!” 王若熙从来不知道赵旭还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她看着赵旭,正在想,那人问道:“你将你遇到普济之后,直至到这里的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 这人貌丑而心细。赵旭咽了一口吐沫,说:“我去喝……” 他只说了三个字,那人扔过来一个水囊,赵旭解开囊口就喝,表现的一点都不对水囊里的水质怀疑。 “我有心杀谢乐迪高云翔为普济报仇,但进不了太原城,但既然知道他们要去劫持王姑娘,我就先行一步到了娘娘山,伺机动手……” 这中间的经历太过于曲折,这个面容恐怖的人一直听的很是仔细,而王若熙每每听到惊心动魄之际,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啊”、“呀”、“哦”的声音。 直到此时,王若熙才差不多明白了赵旭一直以来为什么要不停的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会有心将自己送到绥州木家。 他救了自己,自己如今还在拖累他。 高云翔、谢乐迪这伙人,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我们去太原,将普济重新收殓,”这个怪人仔细问了普济的葬身之地,将经书再次放到盒子里,包裹好后直接背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前辈,我答应过普济,要将经书送到龙泉寺的,”赵旭听到这人说收殓普济,心里已经有些醒悟,不过嘴上将话还是要说出来的。 “让普济来送经书的,是我,”这人看着远处灰黑的地方说道:“我是普济的叔叔。” “叔叔?”赵旭听了对这人行礼,说:“前辈。赵旭有礼了。请前辈勿怪。我与普济相识时间虽短,但情如弟兄,前辈既然是普济的叔叔,自然也是我赵旭的叔叔。普济给我说,他自小就在大悲寺里,是个孤儿,前辈你……” “是我将他送到大悲寺的,他那会还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 这人说着,一晃到了这些断壁残垣的一个偏角,赵旭和王若熙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家?”王若熙看看四周,心里疑惑。 “不错!这是我们的家,但是已经被毁了,”这人说着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全毁了!” 赵旭怕这个自称普济叔叔的怪人又发狂,就护着王若熙,这人转过头看着赵旭:“不错,我就是党项人!这里曾经是党项人的领地。” 党项人? 赵旭听的不明白,王若熙却知道,她看赵旭不吭声,轻声说:“据说,党项人来源于西羌,汉时形成了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强。” “前唐黄巢叛乱,前唐王传檄全唐勤王,当时的宥州刺史是党项族的拓跋思功,他带兵收复了长安,被唐僖宗赐姓为‘李’。” “小姑娘说的对。我叫李顺才,普济的名字叫李思德。是,我们就是拓跋家族人,”这人说着深吸一口气:“拓跋,意思就是高地,我们的先祖是拓拔赤辞。” 原来普济俗家名字叫李思德,这人却叫李顺才。 赵旭再次施礼,李顺才说:“我在龙泉寺挂名做和尚,那也是最近的事情,法名不说也罢。” “不知叔叔当初怎么将思德兄送到吴越国去了?”赵旭见李顺才本领了得,嘴上直接改口。 李顺才说:“为什么?为什么!” “只为我们自己人不争气!” 李顺才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不过这会赵旭已经不再害怕,知道李顺才身上必定遭遇过大难。 王若熙还是紧紧的跟在赵旭身后。 李顺才说道:“几十年前,四处战乱,党项人自己不团结,整族被吐蕃人追杀,无奈之下,头领带着大家投靠了契丹人,以求得到庇护。” “但是契丹人同吐蕃人一样,也欺负党项人,根本不将党项人当人看。多数党项族人认为忍耐一下也能生存,因为他们觉得到哪里都一样,不愿意再漂泊,寄居契丹人篱下,仰人鼻息。” “有一次,契丹耶律阿保机带兵去征讨他们族别的部落,却在党项人中征兵。很多党项青壮都应命从征,我和我哥哥不从,阿保机的手下带人杀了我哥和我嫂嫂震慑,我拼命救出思德,和别的没有血性的族人分道扬镳。” “混乱中,我朝不保夕,带着思德更是凶险,最后将思德送到了吴越的大悲寺。” 中原连年战乱,契丹、党项、吐蕃、回鹘之间当时也不安宁。相对而言,吴越倒是平静一些,李顺才那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将思德送走,回来后就杀了阿保机的那个手下,为我兄长嫂嫂报仇,但阿保机身边护卫太多,我屡次偷袭,一直不能得手。” “有一次,我刺杀不成,被阿保机手下追杀,从山崖之上掉落,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天不灭我,我摔倒之地地热喷发,热气将我从山下喷到高空,掉进雪湖,就成了这样。” 果然李顺才有大灾难,赵旭不禁对让人恐怖的李顺才心生怜悯。 “阿保机如今已经和前些年不同,他统一契丹,势力更强,我日益老朽,要杀他已经力不从心。大悲寺和龙泉寺两位主持是师兄弟,我得知大悲寺要派人将玄奘的《金刚经》送至凉州,于是托龙泉寺主持,给吴越大悲寺方丈写信,指定让思德前来。” 指定让普济到凉州?不是因为他自身跑得快? 李顺才仿佛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自小在庙里,没有经历过人世沧桑,哪里知道世途艰险!我曾两次暗自到吴越大悲寺看他,他每日浑浑沌沌,只沉寂于书经当中,全然没有觉悟,不知家门血海深仇,这样下去,大仇何日能报!” “玉不琢不成器,叫他来凉州,就是叫他历练。” 李顺才几次到过大悲寺,悄悄观察普济,恐怕是因为他自己容貌问题,有些惊骇世俗,再有,还是想让普济亲自到了凉州,经过一路的艰辛坎坷之后,到时候再给他说是党项人的事,应该会更好的起到效果。 “党项人如今差不多已经被他族同化,更无他念。我对此无力更改,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阿保机死。” 李顺才用变异的声音亢声说道:“纵观几十年来,不是这族杀他族,就是别族杀这族,杀来杀去的,路数也就是那几个。眼前几乎每一个时兴的愚蠢观念,以前都被人尝试过,并且造成了灾难,这种情况屡次发生,我自然不能左右,但是报仇属于私人恩怨,我必将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第三十八章 丢人比丢命强 赵旭觉得李顺才说的话,简直就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所想。 “假使我从不知道自由,我本就可以忍受奴役。党项人如今这样的甘于堕落消沉,那由得他们,我李顺才即便今后成了脱了毛的鹰,也不会和一群待宰的锦鸡为伍。” 赵旭听的热血沸腾:“李叔叔不要先将经书送到龙泉寺?” 李顺才手里抓着一块石头猛地扔了出去,石头“呼”的飞出,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说:“书是死的,没有人看,书写的再好,又有何用!” “好,我和李叔一起到太原!”赵旭大声说道:“杀高云翔!杀谢乐迪!” 李顺才猛然的看着赵旭的腿问:“你的腿上是不是有负重?” 赵旭脸一红,拉起外衣让李顺才看自己的腿。 王若熙也瞧了过去,看到赵旭腿上绑着一个扁平的布袋一样的东西,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见到思德兄行动敏捷……他言说,他在大悲寺每天挑水,日积月累,水桶越来越大,他的行动也越来越是轻捷……” “……我是想……” 这个心思深沉,比自己遇到的同龄人成熟的多的赵旭,竟然还会不好意思。王若熙觉得自己看到了赵旭的不同面。 李顺才已经明白了赵旭的意思:“思德身轻,虽然和挑水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家族血统。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皆是如此,都是天生跑得快。” 李顺才眼神变得有些黯然:“跑得快,似乎有用,但跑来跑去,到处漂泊,哪天是个头?” 李顺才从个人的“轻身”引喻到了族人的颠仆流离。赵旭心说难道我做的都是没用的努力? 赵旭从打定主意起,这两只腿上绑缚的铁砂袋就从没离身,即便平时睡觉,即便救王若熙的时候落水,即便这一路餐风露宿,都没有解开过。 “你也不要失望。但凡用心,付诸精力,总会有收获。”李顺才说着跳到了残墙外面,让赵旭过来打自己。 赵旭知道李顺才有心试自己的本领,但这会用刀已经不妥,就从沙土里捡了一支木棍当做刀,使出全力对着李顺才劈去。 “嘭!”李顺才躲都没躲,提腿一脚,踹中了赵旭的胸口,一下就将赵旭给踹的倒飞出去,仰天摔倒在地上。 赵旭暗自咬牙,腾身而起,再次拿着木棍对着李顺才刺了过去,李顺才侧腿,又是一脚,踢在赵旭的手腕上,赵旭登时手臂发麻,将木棍给丢了。 “啊!”赵旭猛地大叫一声,全力对着李顺才扑过去,快到李顺才身边的时候,脚尖挑起沙子,朝着李顺才脸上蓬,而后倏然倒地,双脚对着李顺才的裆部猛踢。 “嘭!”几乎没看清李顺才的动作,赵旭右腿腿弯又被踢中,整个人在沙子上溜出很远。 完蛋了。 自己真是没用。 赵旭十分的沮丧。李顺才用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看着赵旭,问:“你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赵旭听了瞠目结舌。 我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我有最拿手的本领吗? 李顺才又问:“如果你现在遇到仇敌,你准备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去杀死他?” 我用什么方法? 我有什么手段? 没有! 完全没有! 赵旭猛然的一身冷汗,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纯粹的是靠运气。 用刀,自己杀伤杀过几个人,用箭,自己射死射中过几个人,用别的方法,自己也伤过杀过几个人,可是到底哪种方式,才是自己最厉害的防身之术呢? 自己哪有什么一技之长! 似乎自己什么都会,可是什么都不精通,每次遇到危险,逮住什么用什么,一旦碰到了如刘知远和高云翔这样的人,就相形见绌,不是一星半点的不及,简直就是立刻就要逃之夭夭才行。 “像我这样跑得很快的人,不是很多,”李顺才说道:“艺,贵精不贵多,我认为,杀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箭。” 赵旭问:“用箭?” “是,用箭。为什么说用箭,因为弓箭的射程远,只要你瞄的准,力道足,一箭中的,目标就或死或伤,而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你站的远,等有人追你的时候,只要箭矢还有,你还能再射。况且,你已经达到目的,就可以跑开了。” “而且,要想成为好射手,就要勤练臂力,当你的臂力练得足够强,你的手劲必然也就大,即便你在远方射敌,若敌方派人追上了你,寻常人能抵得过你挥刀一砍吗?” 赵旭想说,要是像你这样的,我刀还没砍出,你就将我先踹飞了。 李顺才像是知道赵旭在想什么,问:“假如,你将弓箭已经练成了随心所欲,箭不虚发的程度,即便我快,我能快过你手里的长弓利箭?” “我只怕还没有近你的身,就被你的连珠箭给射成了刺猬。” “还是那句话,你臂力强劲,万一我追上你,就算我很快,只要你不死,只要你砍中我一刀,你说,我会如何?” 赵旭听了,眼睛猛地亮了。 会的再多,不如有一技之长。是的,只要自己的箭射的准,远远达到杀伤的目的,就行了,而且还不用以身犯险…… “近身搏斗,技能虽然重要,但一力降十会,你双臂力大无比,寻常人谁能挡得住你全力以赴的一刀?” 李顺才说完,见赵旭陷入了沉思,他走到断墙的一边,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赵旭心里将李顺才刚才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登时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契机,找到了一个可能和明确的努力方向。 关于高云翔,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看家本领,那个刘知远,当时在曲沃村,遥遥的射了自己的那一没带箭头的箭,足够自己心惊胆寒一段时间了。 他刘知远能那么强,自己为何不可以! 王若熙看到面容恐怖的李顺才对着族人旧迹在怀念往昔,虽然明知他对自己没威胁,但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想要到赵旭身边,可是看到赵旭一直的坐在沙地上,很久很久的都没有动一下,就忍着呆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李顺才还是站在那里,赵旭也还坐在地上,那只骆驼竟然也没跑,王若熙左瞧右看,自己去休息了。 天色微明,李顺才看到赵旭靠在一处墙上,手里拿起一颗又一颗的石块往远处的一个圈里投掷,那个圈里已经被投掷了大大小小几百颗石块,知道他这样做了一夜,心里想这孩子倒是有股韧劲,嘴上问:“你知道凉州的‘温末’吗?” 赵旭听了起身,看着站在有半截人高墙体上的李顺才,摇头说:“李叔,这个我却是不知。” “凉州是吐蕃人国都。前唐广德二年(也就是七六四年),凉州被吐蕃占领,‘温末’的本质是吐蕃部与河西节度使后裔和凉州世族的联合体。” 李顺才望着远处,好的那只眼眯了起来,另外那一只却仍旧。这样子要是放在昨天,赵旭必然大惊失色,但是过了昨夜,如今他将李顺才当成了自己的叔父。 李顺才看着远处不说话,赵旭也那样站着。 朝霞初升,阳光很快的投射过来,将天地和景物上都挥洒的明亮起来。李顺才徐徐说道:“墓地里埋葬的都是年轻又自负的人。人要是不行,那就是不行,起码自己不要欺骗自己,丢人比丢命强。” “血气方刚似乎是好事,但对于和对手厮杀而言,那只是你即将比你的对手先死的同义词。”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要取强而补拙,手段永远都是为目的服务的。” 李顺才的话绝对是经验之谈,赵旭肃然说道:“是,李叔。” 在去往凉州的半途中遇到了李顺才,赵旭的送经计划算是完成,对普济临终所托,终于有了交待。而李顺才要去太原收殓普济尸身,赵旭必然是一同返回。 这样既可以将王若熙送回王家,再有,以李顺才的身手,纵使遇到了高云翔和谢乐迪等人,谅那些人也不是李顺才的对手。 赵旭和李顺才就这样站在断壁残垣那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过了一会,王若熙醒来,她看着这一老一少,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神秘的默契。 猛然,李顺才纵身跳上了骆驼,两脚站在驼峰上往远处眺望,而后跳下来,让赵旭带着王若熙赶紧离开。 赵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李顺才有些慌张,但听总是没错的,于是跑到王若熙那里急忙的整理。 等到两人收拾停当过来,李顺才已经重新将自己的头脸蒙住,说:“有一队人马往这里过来了,看样子是吐蕃人,我们快些离开。” 双拳难敌四只手,吐蕃人来了好些人,不跑才是傻瓜。 李顺才让王若熙和赵旭上了骆驼,他自己在后面跟着。李顺才说吐蕃人是从西北方向来的,三人就往东北方向走,但是走了一会后,李顺才又让赵旭停住,他再次登高远眺,对赵旭说:“这边又来了契丹军队。我们往南方去,那边有山。” 怎么?一边是吐蕃人,一边是契丹人,难道他们要开战?自己三个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夹缝中! 总之赶紧离开才对。 赵旭赶着骆驼狂奔起来。但骆驼的优势只是在沙地里行走稳健,跑的速度无论如何比不过马,要是比马和骆驼哪个能走的更远,骆驼可能就会获胜。 三人没跑出多远,果然吐蕃和契丹两路军队都到了他们身后。吐蕃军和契丹军彼此发出了“嗷嗷”的叫声,千万人同时呼喊,声音宏大而低沉,如同低空雷鸣,让从来没有见过两军对垒的赵旭产生了一种自己何其渺小的感觉,更是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王若熙早就被这样的场景给吓得有些懵了,她耳朵里听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啸叫声,眼睛紧闭着,只盼赵旭昨夜收的骆驼神勇。 李顺才和赵旭王若熙三人终于冲进山岭之中,山外对垒的吐蕃和契丹军队已经开始战斗。赵旭看到的是腥风血雨刀箭起飞,王若熙看到的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战场内的形式一会一个样,一会赵旭瞧见左边有一伙人一边厮杀,一边骑着马往自己三人这个方向而来,王若熙脸色已经惨白,李顺才说:“尽力往山里跑。快!” 但是片刻之间,那一群人已经到了山前。 第三十九章 一波三折 “你们快走,我们在灵州见面。” 李顺才说着站定,透过脸罩看着涌过来还在兵刃相见中的契丹和吐蕃人。 赵旭本想说和李顺才一起对敌,但知道这根本毫无用处,再说自己要和李顺才留下,将王若熙置于何地? 李顺才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 “李叔保重!”赵旭说着赶着骆驼往前跑。 契丹和吐蕃军混战着到了山谷里,李顺才本有心抢两匹马给赵旭和王若熙用,又一想,觉得长途跋涉,前方左右都有戈壁和沙漠,马还不如骆驼持力耐久。 斗到山谷里的吐蕃和契丹兵一阵胶着。一会厮杀到了山谷南边,一会又到了北边,李顺才见到他们没有往赵旭和王若熙那边去,就隐藏着没有动弹。 这时,一个吐蕃兵忽然眼前一晃,不知道什么东西弄花眼睛,他朝着光亮来的地方看,就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骆驼往山谷里跑,刚才那晃眼的分明是女子头上的饰物反光所致。 女人! 饰物! 这个吐蕃士兵登时大叫起来,离他最近的几个吐蕃和契丹兵当即不打了,看着赵旭和王若熙的方向,嘴里“嗷嗷”叫着,催马往那边跑了过去。 李顺才已经等待多时,他犹如下山恶虎,迅雷不及掩耳的杀掉几个追兵,但是王若熙和赵旭终于被更多的契丹和吐蕃士兵看到,他们竟然放弃了厮杀,都往这里撵了过来。 “这就是契丹兵!这就是吐蕃兵!”李顺才心里蔑视,但想起了顺从于契丹人的拓跋族人,心里更冷。 李顺才连毙十多人,见赵旭和王若熙已经消失在山谷里,跃身上了一匹马,杀出重围,也跑的远了。 赵旭和王若熙刚刚出了山谷,迎面跑过来几个契丹兵。 这些契丹兵本来被吐蕃军打败,四下胡乱的跑,以求逃命,但是没想到能遇到了两个唐人装扮的男女。 这女子长的还真是好看! 契丹兵立即朝着赵旭和王若熙跑了过来,赵旭轻声让王若熙闭上眼睛,而后装作慌张,嘴里大叫着“我的天呐”,像是慌不择路的骑着骆驼往契丹兵中间冲了过去。 契丹兵顿时乐了,这一对男女肯定是被吓傻了,也没想他们怎么就会在这里,于是嘴里叫着笑着,放松了警惕。 赵旭两人已经到了靠左边一个契丹兵的旁边。他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契丹兵手里有弓,肩上背着一斛箭,他等这人伸手去抓王若熙,立即将身后隐藏的刀奋力劈出,一下将这人的手臂砍断,而后抓弓、抢箭,再催着骆驼往前跑,同时还砍掉了一个契丹兵的脑袋。 契丹兵的血喷了赵旭一脸,他嘴里“啊!”的疯狂叫着,如同嗜血的鬼魅。 赵旭这几下兔起鹘落,其余的几个契丹兵眼见这个傻愣愣的唐人少年转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夜叉,全都惊恐不已。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逃开战场,这下遇到更厉害的唐人,又是一哄而散,像风吹云动一般,瞬间没影了。 王若熙一直闭着眼睛,心里只盼赵旭杀敌,她听到杀声消失,感觉骆驼在行进,知道自己在赵旭的庇护下又逃过一劫。 前面没有契丹或者吐蕃兵士,赵旭催着骆驼朝着没人的地方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影,才松了一口气。 辨明了方向后,两人朝着灵州方向走,到了下午时分,水也喝完了,干粮也所剩无几,王若熙和赵旭都嘴唇干裂。赵旭想,要是前面没有水源,像这样下去,自己和王若熙的命,就交给骆驼了。 黑夜终于来临。骆驼一直的走,王若熙昏昏欲睡,赵旭也已经非常疲倦,但仍旧强撑着支楞。 终于骆驼也停住了脚,赵旭从骆驼上跳下来,仰躺在沙地里,半天没有动一下。 原来有时候能躺在地上伸个懒腰,也是一种幸福。 王若熙瞌睡,这时不慎从骆驼上掉了下来,嘴里啊了一声,赵旭翻了个身,王若熙倒在赵旭的背上。 王若熙知道赵旭用身体接住了自己,她脸一红,心里不好意思,起身看看昏暗不清的四周,问道:“我们是迷路了吗?” 是不是迷路,赵旭也不知道。这大半天走来走去的,除了沙子就是戈壁,除了戈壁又都是沙子,兴许是离灵州越来越近,兴许,两人还在遭遇契丹和吐蕃兵的那个范围内转圈子。 “我们会到灵州的。”赵旭给王若熙打气,也给自己打气:“你会回到太原的。” 夜里寒冷,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继续赶路。两人上了骆驼,再次找方向前进。 这下直到天明。赵旭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座山,等再走近些,果然是山,山上还长着一些树木。 既然山上有树,就可能有水源,一夜的劳顿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没多久,果然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王若熙惺忪着眼睛一瞧,登时喜悦,回头看赵旭。 赵旭也笑笑的看着王若熙。 一路从太原奔赴凉州以来,此时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阳光在薄薄的晨曦中透射过来,两人虽然都有些蓬头垢面,甚至赵旭因为脸上有血迹有些狰狞,但互相看对方都觉得心情十分愉快。 赵旭跳下骆驼,几步跑着就到了河边,他跪下掬起水喝了几口,觉得甘甜解渴,又将脸和头都浸到河水里,好大一会,才抬头,嘴里哈哈的笑了起来,过去将王若熙扶下,看着王若熙去河边饮水,他坐在下游的一块石头上,将靴子脱了,两只脚放进河水里,感觉真是惬意无比。 这河水是远处冰山雪融化成的溪流汇聚形成,顺着山脊形态流动,水质甘甜,但有些凉,王若熙捧着水洗了一下脸,已经是容光焕发,明艳逼人。赵旭看她耳鬓发梢和秀美的下巴上沾着的水滴被阳光折射,散发出了宝石一样的光亮,不禁呆了一呆。 王若熙洗了脸正在开心,转过头看赵旭在做什么,却瞧见他瞅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一喜,倏然的很是羞赧,低了头有些手足无措。 骆驼在喝着水,河水哗哗的流着,两人之间距离不远,都沉默不语,这情景有些奇怪的静谧。 倏然,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叫着:“王姑娘!” 这声音是从对面山腰传过来的,赵旭猛地立起,站在水中朝着山上看过去,王若熙却听这声音有些熟悉。 “是王姑娘!” 这话音刚落,有两个人骑着两匹马从山中飞快的过来。赵旭急忙的穿靴,到了王若熙身边。 王若熙眼睛睁大,嘴里说道:“是王子期和张天丰——他们是我王家的人。” 赵旭想问这两人不是和高云翔一伙的?可是王若熙已经对着马上赶来的人开始招手了。 骑马过来的两人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出头,看起来都是连日奔波,一副劳顿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他们在河对岸看清确实是王若熙之后,脸上兴奋着,二十多岁的那个对着山里打了唿哨,另一个看看赵旭,骑马淌水过来。 “王姑娘,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这过河的人容貌普通,没有什么特别,不过眼睛极为有神,赵旭发现他虽然对着王若熙说话,手却搭在马靴部位,眼神也时不时的瞟向自己。 这人的靴子里应该藏有匕首之类的兵器。 “王子期,你们来了。”王若熙有些兴奋,她说着看赵旭:“这下我们就能安全的到太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王若熙说的是太原,不是灵州,而赵旭和李顺才约好了是在灵州见面。赵旭看着马上的王子期,再瞧他身后还有十几个人正在策马赶来,低声问王若熙:“他们都可靠吗?” “嗯!”王若熙看着赵旭笑笑的点头:“他从小看我长大的,是我阿耶的护卫。” 这时赵旭忽然低声说:“不要给他们说我是谁,”而后又放大声音问王子期:“高云翔他们呢?” “那些人,除了高云翔全部死了。” 王若熙正在想赵旭为什么对自己这样说,听到王子期的回答,不禁问:“除了高云翔都死了?” “是。”王子期答应着,看向赵旭,拱手问道:“在下太原王子期,不知阁下是哪里人氏,姓甚名谁?” “我叫肖九。请问你们一路是否见过谢乐迪?” 王子期将“肖九”记住,说:“谢乐迪此人我有所耳闻,不过没见过……” 赵旭又问:“高云翔这会在哪?和高云翔一起的人,怎么死的?” 赵旭对王子期的问题基本都没有回答,王子期心里思付,嘴上说:“我们在灵州相遇,高云翔说其他人都被抢掠王姑娘的贼人杀死,他责任在身,致使王姑娘遇险,在没有找到姑娘你之前,没脸回太原复命。” “他现在和另一队人顺着大路往凉州方向找去了。” 王若熙急切的说:“假的!是高云翔!我就是被高云翔给劫持了!他说其余护卫都被贼人杀死,哪里还有什么贼人?” “他贼喊捉贼,他就是贼王!他就是罪魁祸首!” 那个二十多岁的张天丰这时也过了河,听闻后大声说道:“王叔猜测的果然对,我就知道高云翔身上有鬼。等回去了,定要将高云翔这匹夫碎尸万段!” 赵旭心说你们哪里还能等到高云翔“回去”,这会高云翔说不定已经趁机跑的没影了。 王若熙皱眉说道:“高云翔肯定会跑了的,这人太坏了,我们竟然从前都没有看出来。” “这次,要不是他……肖九,我不知道会怎么样……” 王子期看到王若熙脸上忽然忸怩,心里对王若熙和这个少年的关系更加猜疑。这时王家那十几个人都骑马过来,王子期让人前来伺候王若熙,然后带着两个人,下马过来和赵旭说话。 赵旭看到王子期面色如常,他观察到张天丰暗地里给其余两人使了个眼色,心说王家人好厉害,这就要盘问自己了! “肖老弟救助我王家姑娘,王某感激肺腑。”王子期说着,眼神上下的打量赵旭:“还没请教,肖老弟是在哪里遇到的我家姑娘?” “有吃的话,先给来点,我实在是饿坏了,”赵旭说着径直往河滩上一坐,眼睛瞥了一下远处被人环绕着的王若熙,心想果然是绵延几百年的大族!见到自己这个形迹可疑的流浪汉之后,这些人第一想的就是自家的名声! 王若熙是世家女子,她清誉自然是不能受到一点玷污的。 只怕,王子期这些人来的时候就得到了王家家主的嘱托,询问完了自己的一些细节,如果感觉对王若熙声名有累,恐怕就要对自己下手了。 也是,自己一个无名之辈,和王家大姑娘相携同骑一匹骆驼朝夕相处,谁知道孤男寡女之间都发生了什么?这传出去对王家的名声该有多大的影响。 很快有人拿过来吃的,赵旭狼吞虎咽着,看着王家做工讲究的水壶,恍然想起了在去往绥州的路上,木兰给自己水囊的情景。 第四十章 峰回路转 虽然王子期这些人一路跋涉是来找人,但不得不说,他们准备齐全,光携带的食物就很考究。 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的赵旭狼吞虎咽,毫不客气,他风卷残云一样的将手里的食物一扫而光,又美美的喝了些奶,打了几个饱嗝,问王子期:“秦怀玉是你们一起的?” 王子期:“秦怀玉已经被那些劫持若熙姑娘的人杀了。” 在高云翔的口中,秦怀玉倒成了好人?赵旭看看张天丰,问:“有个叫‘老虎’的,又是什么人?” “老虎是绰号,他本名胡德彪,也是和我们一起的。” 赵旭听了张天丰的说辞,问:“有个胡三奎的,是胡德彪的哥哥?” 张天丰点头,赵旭转头问王子期:“高云翔说秦怀玉和胡德彪是被劫持王姑娘的人给杀了?” 王子期反问:“肖兄弟难道有不同的见解?” “有没有不同的见解,无关重要,你们自然可以问你家王姑娘。至于王姑娘说的是真是假,你们自己辨别。只不过,我听秦怀玉和胡德彪曾经说过几句话,不知道,当不当讲。”赵旭说着看看远处的山,又瞧瞧王若熙,从背着的斛里抽出了一支箭,拿在手里把玩。 张天丰这三个人看到赵旭抽箭,各自将手摸向了刀柄,王子期看着赵旭,问:“尚请知无不言!” 赵旭看看王子期,再瞧张天丰和其余两人,闭了嘴。 王子期使了一下眼色,张天丰和另外两人走开几步。 王子期的眼神在这期间就没有离开过赵旭。 你娘的! 赵旭心里愤恨,这些人果然对自己有防范。 王家的护卫怕自己对王若熙图谋不轨,那是必要的,算是惊弓之鸟的行径,他们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但现在对自己像是防贼一样,这就要好好想想,他们究竟是想做什么了。 “我偶然之间,听到秦怀玉和胡德彪说,高云翔有意入赘王家。”赵旭说着漫不经心的往河边走,王子期只有跟着,嘴里答应着,问:“高云翔入赘?跟谁?” 王子期说着看了远处王若熙一眼,说:“这怎么可能!” “是啊,胡德彪当时和你说的一样,不过秦怀玉说,要是高云翔将知情的人全部杀了,不就没人能证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 “而且,他还说,要是和王姑娘有了夫妻之实,而且知情的人全都死了的话,王家会信他高云翔,还是信到时不会说话的死人?” 王子期眼睛一挤:“那高云翔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秦怀玉却不是这样说的,他说……” 赵旭顿了顿,伸手在背上挠了挠痒痒,王子期站定看着他,赵旭笑笑说:“这一段没沐浴了,身上很痒,到了灵州之后,要好好的洗洗。” 赵旭挠着,还扭了几下脖子,嘴上继续:“秦怀玉说……” 说到这里,赵旭又蹲下去,将靴子脱掉,在脚心挠了起来。 王子期心说这小子神神叨叨的,想耍诈! 不过自己带来了这么多人,他才一个,看他能耍出什么花招来。如果是,那真是自不量力。 赵旭挠了几下脚心,将靴子穿好,闻了闻手,耸着鼻子说:“咦!又酸又臭。” 赵旭走到河边去洗手,王子期失去了和赵旭再啰嗦的耐心。他看看站在十多步之外的张天丰三个,正要叫他们过来陪赵旭唠叨,自己去找王若熙,赵旭说:“来,过来说话。” 王子期只有跟过去,赵旭却变了话题,问:“我救了你们家姑娘,你们能给我多少酬金?” 王子期:“肖英雄想要多少?” 赵旭:“你们家主怎么给你们交待的?” 王子期:“你指的是什么?我们家主交待的事情很多。” 赵旭:“那你能做主,给我多少酬谢吗?” 王子期几乎毫不迟疑的点头:“可以。” 赵旭一听,心里已经确定所想。 王家家主的女儿酬金是多少,你一个护卫能决定?想都不想的就冲口而出,只能说明根本就没想,或者早就另有打算。 一个人语气的真诚,很难代表什么,父亲说过骗子骗人的时候语气是最真诚的,就像那个田悠,他公开对别人的时候,哪句话不是又好听又真诚动人又义正辞严? 赵旭沉吟着说:“我看……” 王子期正在听赵旭说要多少钱,赵旭嘴里说着我看,两只手忽然朝着王子期的脸撒过来两团白色的粉末。 王子期一直在防备赵旭,但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狡诈,这两团白色的粉末也不知道是什么,他急忙的挤眼,身子往后退,但是一只眼睛已经被迷进了一些,登时刺疼的大叫起来。 一路奔波,赵旭也不知道自己带的东西什么时候基本上都丢了,连那本《玄女经》都不见了踪影,浑身上下就剩下了一点石灰粉,他故意的支支吾吾,手上却将石灰粉捏在了手心。 这一下得手,赵旭登时跳上身后在河边喝水的一匹马,顺手抽刀,一边催马跑一边用刀对着其余的马匹臀部砍了过去。 马儿嘶鸣,登时四散跑开。一直注意这边的张天丰三个大叫着跑过来,但是赵旭已经骑马跑的远了。 “石灰!”王子期一只眼红肿,另一只也睁不开,也不敢揉,更不敢用水洗,嘴里怒骂着“肖九卑鄙小人”,张天丰急忙的要追赶,可是几人身边原本的几匹马全被赵旭给砍伤跑走了。 王若熙在远处一直看着赵旭,原本见他和王子期说话,可是不知道这下又是怎么了,怎么就发生了变故。她分开众人跑出去,见赵旭已经骑马从河里淌过,这会驻马回头,对着王子期和张天丰几个喊着什么。 王子期生平谨慎小心,从来没有遭遇过今天这样的羞辱,真是阴沟翻船,登时气急攻心,正要大叫,听到赵旭在远处喊道:“世家大族,果然脸皮厚,王家名声重要,容不得别人玷污。恩将仇报,厉害厉害,虚伪至极,佩服佩服!” 王子期是有家主的命令,让他在找到王若熙之后,将相干人员全部杀死,可这小子竟然提前识破了。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王子期嘴上当然不能承认,大声的喊叫着,骂“肖九卑鄙无耻”,赵旭听着故意张大嘴巴“哈哈哈哈”大声的干笑着,往河岸的卵石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叫道:“老子比你有耻千倍万倍”,不等其余王家护卫来追自己,骑马跑了。 王若熙看着赵旭的样子,猛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晚秦怀玉和那个叫老虎的人在劫持自己的时候说的话,这会一个字一个字的闪现了出来。 “为了王家的名声,父亲会让王子期将知情的人全杀了!可是……怎么能对赵旭这样!”王若熙急的浑身发抖,登时百感交集,看着赵旭骑马绕过了山体,没影了。 石灰进了眼睛,要用菜油来洗,绝对不可以用水。王家的护卫们正对王子期手忙脚乱的照料,有个负责警戒的人猛然的喊:“那小子又回来了!” 王若熙坐在那里正怅然若失,听到赵旭又回来了,马上心神激荡,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自己,就要迎上前去,谁知道赵旭老远就喊道:“快跑!” “快上马!土匪来了!” “王姑娘,快跑!上山!” 对于赵旭的喊叫,这些护卫没有一个当他是存心捣乱的,否则这臭小子刚刚跑了没道理再返回来。 到底是训练有素,王家的人立即越过了河水,重新的上了山。赵旭过来的时候,看到王若熙在山坡上远远的瞧着自己,眼中似乎有说不出的情谊。赵旭心说王家虽然混蛋,却生了一个好姑娘——这一点王家和田悠家他娘的一模一样! 马蹄声声,聒噪声声,张天丰这些人躲在山上看到几十个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人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山脚下嗷嗷乱叫着,追着赵旭顺着河跑了过去。 这些人从衣衫和发束上辨认,有党项人、契丹人、唐人、回鹘人还有吐蕃人,简直就是什么族的人都有,看来都是各地的流民组合起来的亡命之徒。 王家的护卫们刚刚的目瞪口呆,又觉得地面震颤,刚才那些追着赵旭跑过去的杂乱组合们竟然又跑了回来! 这些人回来的速度要比去的时候快,很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一个个东倒西歪,狼奔豕突,连手里的兵器也丢了,在山上的人不禁低声骂了一句“娘的,都是乌合之众”。 可是,接着,赵旭骑着马也拐了回来,他一边骑马狂奔一边嘴里大喊“契丹人来了!契丹大军来了”。 这一会的功夫,赵旭和那伙强盗你来我往的简直就是走马灯! 山上王家的护卫,包括王若熙在内的人,都知道赵旭这么大声是给自己这些人提醒的。 果然,地面剧烈的震颤,成百上千的契丹兵像是蚂蚁行军,从远处密密麻麻的奔涌而来。 王若熙已经见识过了千军万马在一起的骇人情形,而包括张天丰在内的人哪里见过这样让人惊心动魄的场景,一个个心惊胆寒。 王若熙觉得这些契丹兵应该是前些天自己和李顺才赵旭遇到的和吐蕃军打仗的那一拨人,但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吐蕃军队被打败了? 一些跑在前面的契丹兵已经对着单骑的赵旭弯弓射箭。不过赵旭跑得快,箭矢纷纷的落在赵旭身后,王若熙心里大急,想要喊让赵旭快些,心神激荡间,对着眼睛肿的像是桃子一样的王子期说:“快点想法救救他。” 王子期对阴险卑鄙的“肖九”心里愤恨。但实际上这会就是想救人,又怎么能救得了? 张天丰看到王子期不说话,对王若熙说:“那个肖九来路不明,奸猾无比,我们且不可暴露了自己。” 来路不明,奸猾无比?王若熙听了心里即难过又委屈——他若是奸猾无比,自己这些天和他一起算是什么?再想想自己和赵旭一路的艰险,现在却是这样的处境,眼睛一闭,差点流出了泪来。 赵旭就没有指望王子期那些人来救自己,再说他们要是轻举妄动,那么王若熙的安危就不能保障了。 王若熙如果有了不测,自己从太原到了这里,一路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自己始终救的是王若熙,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那由他们去,只要王若熙心里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行。 源自于冰山上的溪流在前方汇集到了一条大河里,一直仓皇逃跑的那些龙蛇混杂的土匪们,在疯狂的逃逸了一阵后,登时绝望了——只见前面沿着河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集结着密密麻麻的回鹘士兵。 这些回鹘兵中有一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他正冷冷的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奔袭而来的契丹人。 这些回鹘人是在这里伏击契丹兵! 这几十个土匪陷入了绝望之中:前面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自己夹在两个军队之间,该往哪里去才是活路? 这群土匪的想法,也是这时赵旭的想法。 第四十一章 星星 契丹人越来越近,往前已经不可能,回鹘军在静候。左边是大河,右边倒是空地,赵旭几乎想都没想,骑马往右手边跑了过去。 那些土匪中有人的想法和赵旭的一样,也拐弯跑,有几个人却跳进了河水里,一会就被水给冲的没影了。 赵旭和这几十个强盗跑了一截,发现那些肃立的回鹘军人根本就没有理睬自己,于是跑的慢了些,差不多觉得已经脱离了弓箭的射程,才停住,一个个都脸色仓皇。 这些穿着各式各样的劫匪们本来就是以打劫过路的商贩和行人为生,这下竟然也顾不得原本劫杀的目标赵旭了,他们看看赵旭后,就对他视若无睹,不再理睬。赵旭远离着这些人,基本保持有几十步的距离,即便他们又要对自己抢掠,那自己也能来得及跑开。 这样,这几十个人强盗从远处看,就是一团,而赵旭一个人,就是一点,这一点和一团都远离回鹘和契丹人,似乎就是在看热闹。 赵旭明白,这几十个家伙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他们并不是不想抢掠自己,而是觉得暂时没必要。他们是想保存力气,等一会干一票大的,那就是等回鹘和契丹人开战,让回鹘人和契丹人分出了胜负之后,他们再过去抢战利品。 真是人为财死! 既然暂时彼此不构成威胁,赵旭就仔细的观看回鹘人的队列。 在河边集结的回鹘兵悄无声息,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行进到此,最前面是骑兵,后面是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压阵,那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骑着一匹毛发有些像绸缎那样反光的黑马,静静的站立在稍微高的坡地上。 在回鹘军的后面,还隐约的站着一些人,这些人的穿着和兵士稍有不同,由于方位,赵旭也看不到他们是做什么的。 契丹人很快的到来,喧嚣吵杂无比,和肃立的回鹘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懵然,赵旭耳中听到一阵沉闷的雷声。他以为天变了要下雨或者雪,可是再一想,知道自己错了。 阳光普照,哪里变天了? 这些像雷一样的响声,分明是回鹘人在擂鼓。 他们这是在击鼓行军! 果然,随着不同的鼓声,回鹘军队开始变幻队形,不同的兵士几乎就是踩着鼓声前进,原本在最后的弓箭手已经到了最前列,骑兵排在第二位,最后是长枪兵。 鼓声这时骤然消失,除了契丹兵的走动和河水间断的哗哗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 赵旭目测,似乎契丹人已经到了回鹘兵的弓箭射程之内。 赵旭刚想到这里,契丹军队的前锋已经对着回鹘士兵开始放箭,但箭矢零零落落,对回鹘人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威胁,而这时回鹘军阵里面再次传来了一声鼓响,天空中忽然就“轰隆”“轰隆”的传来了有些奇异的响声。 和赵旭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几十步的人里面,登时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娘!快跑,回鹘人有投石机!” 投石机! 在哪里? 虽然没有看到投石机的影迹,但是天空中落下来的,确实是一块块巨大的滚石。 那些石块密集的砸到了契丹人的阵营之中,登时就造成了一大片的伤亡。 赵旭身边的那些土匪几乎就是刹那间跑得没影了。原来他们以为躲在弓箭的射程外就没事了,但是这下有了射程更猛烈的抛石机,这里肯定不安全,不跑才怪。 赵旭也赶着马走了几步,隐约的看到,回鹘鼓手后面的部位,真的有几架投石机,这些投石机,比当初曲沃村看到的,可大得多了。 回鹘人的投石机对着契丹人攻击了一阵,鼓声又变了,回鹘的弓箭手一个个拉弓搭箭,登时又是万箭齐发,契丹人又惨叫着死伤一片。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射过之后,契丹军队已经完全的乱了套。 这时鼓声又变,回鹘的弓箭手从两翼散开,给骑兵让道,骑着战马的回鹘兵在鼓声中像是被射出的箭一样,冲向了契丹人。 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而且是设计的很是完美的屠杀。 两次被重创的契丹兵已经彻底的垮掉了。 又是片刻,回鹘军阵里的鼓声再次变了,那些冲锋陷阵的骑兵水一般的退了回来,渐渐的合拢,接着又是一阵的鼓响,赵旭猜测应该是轮到了回鹘的长枪兵陷阵杀契丹人了? 果然! 回鹘长枪军士踩着鼓点齐刷刷的走向了七零八落的契丹兵,有些契丹兵已经开始四下的逃跑,但是他们一旦到了战场的边缘地带,回鹘兵的弓箭手就立即是一阵箭羽伺候。 那些契丹兵士竟然一个都没有逃出去。 这些回鹘人也太训练有素了! 到了这会,赵旭大开眼界,觉得回鹘人简直就是在拿着契丹人练兵! 太原尹张宪不是对契丹人谈虎变色吗?城外有了几个契丹强盗就全城戒严,可是契丹军队却在这些回鹘人面前不堪一击! 赵旭心里砰砰的跳着,他今天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的看到两军对垒这个过程。 这场战役中,真是血流成河!那些回鹘长枪手们一个来回,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契丹人几乎全部被屠杀殆尽! 赵旭心里再次的生出了个人在万马千军的阵营之中完全就是等死的感慨。 到了这时,已经完全的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游移在厮杀之外的赵旭骑马要走,那个一直坐在黑马上戴着面具的人伸手,他身边的一个人递过来一把装饰的很好的长弓。 这只弓弓身比一般的弓略长,骑在黑马上的人在弓上搭箭,对着赵旭的背影瞄了一会,手指一松,箭“嗖”的一声,朝着赵旭飞了过去。 赵旭完全没有想到有人能将箭射的这么远,等他本能的觉得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已经隐约的听到了箭的破空声。 他几乎就要从急奔的马背上跳下来,但仍旧有些迟了,那支箭“嗤”的一下,贯穿了赵旭的右肩,箭头穿透了他的身体,露了出来。 赵旭登时惨叫一声,趴在马上就不动了。 得胜的回鹘人开始鸣金收兵。在这次战役中,他们几乎就是毫发无损。在整齐行进的队列里,骑黑马戴着金属面具的人稳稳的,逐渐和回鹘兵消失在河岸的尽头。 …… 赵旭一会迷糊,一会清醒的趴在马背上,任由马拉着自己跑。 头晕目眩,失血过多,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赵旭感觉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趴在那里好大一会,强睁着眼睛,依稀似乎看到前面是一片水光,右臂一点也拿不上劲,左手和腿脚并用,他往前爬了一截,又一截,终于到了水边,头一杵,整个人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旭觉得自己的鼻孔奇痒,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左手使劲,摸向了自己的鼻子,手指捻到了一只蚂蚁。 这只蚂蚁个头肥硕,它以为找到了美味且巨大的食物,可没想到遇到危险,对着赵旭的手指就是一夹,赵旭却丝毫的没有感觉。 蚂蚁似乎有些绝望,不住的将头部的钳子张合着对准赵旭的手指,赵旭懵然心里生出了一股悲凉,这也许就叫“蝼蚁尚且贪生”。他将蚂蚁丢掉,让它逃生,自己有气无力的一看,原来自个的半边脸就浸湿在一处湖泊的水里。 这里一片绿地,湖泊并不大,零零散散的还长着几棵歪脖子树。再往远处看,则是漫漫的黄沙。牲畜都有求生的天性,王家的这匹马也不知道带着自己到了这是什么所在。 赵旭挣扎着起身,看看自己右边肩胛下面露出的箭头,心里忽然有些想笑。那些土匪看到投石机的威力都知道危险,一窝蜂的跑了,自己还在那里看什么热闹。 好,这下好,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看热闹的代价。 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那会在遇到李顺才之前,给王若熙防身了,赵旭看了一会,将脊背对着一棵树身,猛地一崴,他疼的大叫一声,将箭羽后半部分崴断。 而后,他气喘吁吁的,歇了一会,眼睛盯着箭头,左手使劲,猛地一拽,但是箭身并没有完全的从身体里拉出来。 “啊!” “你娘!” 赵旭张嘴骂了几句,借以排遣着身上剧烈的疼痛,而后再次使劲,终于将箭头箭身拽了出来。 天空是那么的蓝,几乎没有一朵云彩,阳光很是慷慨的洒射在身上,可是一点的温暖都感觉不出来。 赵旭撕开衣服将伤口胡乱的包裹起来,浑身没力气,肚子咕咕的叫着,这个情形已经持续了好久。 肚子饿了,可是吃什么? 那匹王家的马在不远处悠闲的吃着刚刚泛出嫩芽的青青小草,赵旭看着湖水,将断箭握在手中,身子匍匐着,往前挪了一下再一下,直到一头杵进湖水里。 一次再一次之后,水波渐渐的不再荡漾,又有一尾不太大的鱼缓缓的游了过来,赵旭睁着脸部露在水面外的那只眼,将一直停留在水面上的箭头,往下猛地一戳。 终于成功了。 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赵旭终于用箭插到了一条鱼,不争气的肚子再次咕咕的叫着,赵旭没有起身,他也完全没有气力再起身了,就在湖水里趴着,张嘴将这条鱼给生生的咬着、咀嚼着,将它的肉全部吃进了肚子。 天色就这样黑了,璀璨的星星一颗一颗的闪烁着,赵旭觉得这些星星似乎近的唾手可得,可其实这并不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一道流星划过了夜空,赵旭看着它从自己眼前消失,懵然想起了,自己和哥哥在小时候依偎在父亲的膝前,问关于传说中的故事,而父亲当时说了一句话。 父亲说,星星,是天上的亲人在看着你的眼睛。 天上的星星,是亲人在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么,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小七他们,这会是在夜空中,看着自己么? 第四十二章 死地 这个沙漠中的湖泊并不大,两天之后,湖水里的鱼就被逐渐有了行动能力的赵旭几乎给吃完了。 这还是赵旭强行忍着的结果,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呆多久,这要看伤口的愈合程度而定,要是一下将鱼吃完,那么下来,自己难道要和那匹马一起吃草? 白天的温度还行,到了晚上,冷的有些天凝地闭,关键是风有些大,虽然赵旭早就习惯了餐风露宿,但是因为有伤,身体羸弱,夜晚的风吹得让他觉得自己就是光着身子睡在地上有人还在用扇子给他不停的搧风似的。 过了午后,赵旭睡了一会醒来,他看到那匹马抬起了头,不再吃草,两只耳朵一抖一抖的。 赵旭忽然心里一悸,他蹒跚着过去,艰难的爬上了马背,骑着马到了高一点的位置,这样,就看到远处沙尘飞扬,有几十个人正在往这边骑马过来。 这些人穿的什么衣服都有,显然是前几天和赵旭分散开的土匪。 这帮沙漠中的贼子! 赵旭不得不离开这里。 这些强盗一会到了湖泊这里,才发现有人曾经来过,再四下眺望,瞧着赵旭远去的背影,似乎就是那天一起看回鹘和契丹人作战的那个唐人。 这些人嘴里骂骂咧咧的,都在说算他小子狗运好,量他身上也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一匹马,真是不值得去追。 赵旭却不知道这些,他骑着马一直的跑,但是跑了很久,发觉自己的四周还是沙子。 迷路了。 赵旭辨不清方向,信马由缰的由着马儿走,这样又迎来了一个夜晚。 没有水,没有吃的,一个人,一匹马,在沙漠中依偎着休息了一夜后,天明再次朝着一个方将前进。 昨夜,赵旭根据星辰的位置,大致觉得朝着北方走,就是自己和王若熙分开的那个地方,只是这样走了一天之后,还是在沙漠之中。 赵旭觉得自己不行了。 没有食物吃,也没有水,右半边身子已经疼的没有了感觉。 也许,这漫漫黄沙里,就是埋葬自己的最终归宿…… 赵旭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明明是白天,可是眼前总是出现那些死在自己手里人的脸孔,耳朵也同时听到他们恶毒的诅咒声。 这些人都该死。 “你们都该死!”赵旭大声的喊叫着,但其实发出的声音很小,而且声音嘶哑。 “只恨我没有将石敬瑭刘知远和李存勖这几个罪魁祸首给弄死!” 马儿驮着赵旭,在上了一座沙丘之后,两腿一软,跪倒在地,将赵旭从沙丘上给扔了下去。 赵旭不停的翻滚着,骨碌着,从沙丘上面一直滑到下面。 他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要死了。 天色又黑了,夜晚再次来临,一阵凉意袭来,赵旭昏昏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他睁开眼,恍然看到前面似乎有一片白色。 这是什么? 难道是幻觉? 赵旭将眼睛闭上,停了一会,再次睁眼。 还是一片白色。白色在上面,下面却是一片的灰黑。 心中懵地有个声音在响彻,赵旭心里大喜:“这是一座山!” “白色是山上的积雪,灰黑的是山体。” 那匹马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死了。赵旭实在没有力气睁眼睛了,他闭着眼往前爬。 爬着爬着,他感觉身底下已经不是沙子了,而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这些石块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圆的还好,其它的爬上去,身体就有些疼。 坚持了不知多久,赵旭终于感觉手里清凉。 这是雪。 真的是雪。 赵旭发疯的将雪往嘴里塞。雪水入嘴即化,赵旭吃了好几大口,他喘着气,终于看清,自己已经爬到了一座山脉的侧岭上。 这不知道是什么所在,山上的岩石都是黑色,和皑皑白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赵旭在山石之间找到了一些地软,他将地软伴着雪吃进了肚子,饥饿了几天的肚子,终于有了东西填充。 四下出奇的安静,静的让赵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地狱,或者现在自己就是通往在地狱的路上。 但是立即,他知道自己错了。 远处的山脚下来了几十个骑着马和骆驼的人,根据他们的穿着和头发,似乎是回鹘人,这些人到了下面一处开阔的地带,停住了,接着将许多食物用器皿盛好,接着一个一个的,往最高的山峰方向走了过去。 赵旭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只是从那些上山的人步伐中,隐约的觉得,他们走的很慢是有原因的,似乎是恐惧,也似乎是虔诚,但那原因不为自己所知。 山下还有十多个人,这十来个人衣着华丽,有一个人还在用手不停的指挥,但是却不说话,似乎是在指挥那几十个上山的人往哪个方向走。 终于,上山的那些人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他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个个逃命似的,往山下跑了回去。 不过这些人刚到了山下,底下的人一个个手里已经将弓箭握在手里,并且一轮又一轮的将箭射出,那几十个手无寸铁的人,全部倒在山脚下的黑色石头上。 赵旭看不懂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只见刚才在山下指挥的人过去检查被射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没死的他还补了几刀,然后和其余的人骑着马与骆驼仓皇的离开了。 原本这些人骑乘来的马和骆驼多,这下死了那么多人,有些骆驼和马就没有了人管,但是它们立即就逃窜了,一个不剩,让本有心趁机抓一只骑坐的赵旭十分失望。 主峰那边放着食物! 赵旭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双翅膀。 赵旭从这边到放置食物的地点,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久,反正知道只要到了,就会有吃的。 这个过程如此漫长,终于到了食物面前,赵旭用最后的力气掀开器皿的盖子,根本无心看这些银白还是黄澄澄的器皿都是什么材质,就趴在一整只的烤羊上面,大口朵颐起来。 这一顿好吃,几乎有将自己撑死的感觉。赵旭躺在石头上,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实在是惬意。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在摩擦着石头,又像是什么走在沙子之上发出的声音。 他警觉的回头一看,登时头皮发麻!嘴里叫了一声,就要起身逃跑。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竟然过来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这条蟒蛇的身体大约有水桶那么粗,赵旭觉得它的头几乎和自己的脑袋一样的大。 赵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 蛇长的这么大,简直就是成精了! ——原来,那些人将这些食物放在这里,是为了进献给这条蟒蛇的。 赵旭心说自己这回真的要完蛋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是跑到山坡那里,从山坡上滚下去的话,可能还有逃生的机会。 但是蟒蛇铜铃一样的绿眼睛紧紧的盯着赵旭,赵旭只有屁股挨着山石手脚并用的往后一步一步的倒退。 倏然,他手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蟒蛇猛地蹿出,朝着赵旭扑了过来。 赵旭已经往下面摔落,他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蟒蛇在山崖上面回旋了一下硕长的身体,又绕了回去。 赵旭的嘴巴张得很大,他想喊出来,可是又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摔下去必死无疑的时候,身体不知道缠到什么上面,将他下落的势态缓冲了一下,接着他再下降,又被阻挡。这样他停住、下降、停住、下降,一直到最后,身体落到了实处。 “噗通”一声,虽然没有被摔死,但这样掉下来也够呛,肩膀上的伤口迸裂,血又流了出来。 赵旭疼痛难忍,他往头顶一看,登时又魂飞天外。 原来阻止他没有直接掉下来的,竟然是悬挂在山体上方的巨大蛇皮。 这宽大冗长的蛇皮就像晾晒的衣服一样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飘在上面。这么长的蛇皮,必然是刚才那条蟒蛇褪下的。 那岂不是说,那条蛇可能会下来找自己? 赵旭连忙的往四周看,这么一看,他绝望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是两座山峰中间形成的一个裂缝一样的山谷,这个缝隙左右大约十来步,前后有五十余步,从上到下又何止二十丈。 而且,靠近底部的位置,山体十分的滑溜,根本没有凸出的部位,也没有凹进去的地方,想要攀岩上去,根本就不可能。 赵旭彻彻底底的陷入了绝望当中。 这个山体之间形成的狭小地界有着一些动物的尸骸,赵旭飞快的找了一遍,倒是看到了两具人的骸骨,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的兵刃以及铁器。 那么,想要用工具凿壁而上,也是不可能的了。 赵旭甚至连一个老鼠洞都没有找到,这简直就是完全封闭的一个石头做的水瓮。 完了。 真的完了。 这比死在沙漠中还要惨。 在沙漠中会被饿死、渴死、累死、昏死,反正总是模模糊糊的去死,可是眼前在这里,自己又没有长翅膀,飞跃无门,岂不是要活活的清醒的等待自己死! 正在心烦意乱,赵旭听到上面山顶有嘁哩啪啦的响声,声音十分的激烈,像是什么在打斗。 这声音响彻了一会,倏然又停了,赵旭仰着脖子往上看,正在脖子酸疼之际,打斗声又响彻了起来。 打斗声里间断的还伴随有类似于乌鸦的叫声。 这地方会有乌鸦? 不过也许会有,如果那些回鹘人间断的会来这里给那条大蟒蛇进献食物,而且会将搬运食物的人给杀死,乌鸦就会在附近栖息,这也不足为奇。 “嘎!” 赵旭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鸟鸣,接着噗噗咚咚的,不知道什么在撞击着山体。 又过了一会,赵旭脖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头顶“嘭嘭嘭”的传来了响动,他抬头再次一看,嘴里怪叫一声,就往角落里跳。 那条硕大无比的蟒蛇,正从上面往下面落了下来。 蟒蛇的身体几乎将两座山间的缝隙给填充满了,赵旭随手抓起一个硬物想要防身,才发觉自己拿着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肋骨。 这顶个屁用! 他正全身戒备,一蓬血雨漫天的洒了下来,将他从头到脚全身给淋了个透彻。 “嗵!” “啪啦!” “咚!” 那条蛇终于盘旋着掉在了赵旭的面前,蛇头的高度正好的对着赵旭的脸,赵旭将眼睛紧紧的闭上,嘴里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老子不想死啊——!” 第四十三章 茹毛饮血以及寂寞又漫长的日子(一) 赵旭已经做好了葬身蛇腹的准备,但是好大一会,蟒蛇都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他睁开一只眼一瞧,蟒蛇一动不动的,在头部下方,有个地方在流血。 这蛇受伤了? 死了? 赵旭打起精神,仔细的看了看,果然,这条巨大无比的蛇,全身上下一共有好几处都被什么给叮了洞,这些伤几乎将它的身体给贯穿了。 这条大蟒蛇被什么给叮死了?刚刚那些血就是从蛇身体里流出来的。 是什么能将这样的蟒蛇给弄死? 赵旭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它死总比自己死的强。 赵旭浑身瘫着坐在地上,停了一会,他恍然的起身,急忙的对着蛇身上流血的地方开始吸吮。 刚刚吃了食物,经过这一通的乱子,赵旭早就口渴了,可是在这个谷底里又没有水,现在唯一能喝的,就是蛇血了。 蛇血不能浪费了,再停一会,想喝都没有了。 蛇血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喝了之后,赵旭迷迷糊糊地,浑身异常热燥,有些瞌睡,而且躺在蛇身上软软的还很舒服,他就那样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一片的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抬头望高处看,可是依然的乌黑一片。 难道蛇血有毒,自己已经中毒死了? 不对!右肩中箭的地方分明还在隐隐约约的疼。 过了好大一会,赵旭才辨认到上面山体之间有一部分还是有着光的,但是十分的微弱。 这座山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看来,那些回鹘人是将这条巨大的蟒蛇当做了某种寄托,当成了山神也不一定,所以进贡食物,想以此让蟒蛇去庇护他们。 不会有人到这山上来,那么自己就只能在这个地方静静的等死。 赵旭仰躺在那里,一直看到了上面出现了更为明亮的光,再看到了阳光的照射,他大声的喊,一直的喊。可是结果与他想的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活物从这上面经过。 再喊也没用了,他的声音也嘶哑了。 赵旭起身,将这个自己最终的墓地巡视了一遍。 抛开其余动物的尸骸不提,那两具人的骸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衣服早就风化,从他们尸骸所在的位置推断,赵旭觉得这两人像是失足从上面掉下来的,要么是腿骨断裂,要么肋骨成了几截,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来这里做什么,结果到了现在,就和自己结伴了。 嗯,他们是提前来这里等自己的。 既然是等死,就等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想死的问题,还有去想其他的很多事情。 不过反正暂时还没死,赵旭觉得在死之前做一点好事,也打发没法去打发的时间。于是他就将这两人的骸骨挪到了靠着角落的地方。 只是可惜,没有趁手的工具,不然,倒是可以挖坑,让他们入土为安。 做完了这些,赵旭学着普济当时在黄河边小庙给那几个倒霉的家伙超度的样子,嘴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而后回过去看看那条死蟒蛇,想着从哪部分去吃它的肉。 “刚才你要吃我,现在我就吃你,这叫报应,普济要是在,就会说是轮回,蟒蛇啊蟒蛇,你也别怪我。” 这条蟒蛇的皮实在是太结实,赵旭费了好大力气,才在它头和脖颈那里用牙咬开了一点口,而后像是狗那样撅着嘴吃它的肉。 鱼肉也有腥气,只是没有蛇肉这么气膻,但有的吃总比饿死强。 赵旭一边咀嚼蛇肉一边想: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铜墙铁壁一样的蛇皮给刺穿好些洞? 太阳的光辉从头顶的石壁上又慢慢的消失了,黑暗再次的降临,赵旭在底下仰望头顶,想哪个好心人能过来,给自己扔条绳子,助自己脱困,该多好。 那个蛇褪下的皮竟然没有被蟒蛇落下时给砸下来,它也也很结实,谁要是在上面将蛇皮固定了,再将蛇皮给自己扔下来,岂不是也能抓着爬上去? 但这只是一种奢望。 日子忽然的漫长了起来。 一连几天过去了,赵旭除了每天在下面数自己的步子,就是吃蛇肉,要不就是看头顶的天空。 他也试过用动物的腿骨敲山体,看哪些部分是不是有中空、或者山壁较薄,那自己想法子将山壁给钻破了,就能脱困了。 可是结果就是,他知道自己又白白的浪费了功夫。 为什么这么狭小的天空中,竟然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呢? 难道附近的鸟儿因为知道这座山上有这么一条巨大的蛇,所以都避之不及么? 他娘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还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比较阴凉,这条蛇竟然这么久也没有腐烂的样子,经过了几天的思量和考究,赵旭已经将蛇头部分和它的躯干部分给分离开了。 如果按照自己这会的肚量,这条蛇再吃一个来月,还是够的。 那一个月之后呢? 他娘的! “老天爷,你他娘的!” “我说你他娘的!” 赵旭猛地又叫了几声,随即又长叹一口气。 蛇肉里面含有水分,但毕竟赵旭几天没有喝水了,他的嘴唇早就干裂。甚至,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发涨、通红,有时候睡了一会,就会自己渴醒过来。 “自己不会被饿死,看来倒是会因为吃蛇肉给吃死。” 这天的阳光分外的好,好的让赵旭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都觉得眼前一片猩红,似乎看什么都有些变形。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光,于是决定钻到蛇皮下面遮挡光线。 他到了蛇头前面,就要趴下的时候,眼前忽然觉得哪儿闪了一下光亮。 嗯? 可是再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赵旭将刚刚那个低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没发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就看到闪光的地方是在前面的地面那里。 赵旭走了过去,仔细看看,拿了一条骨头将泥土往开了扒拉,一会从泥里刨出了一个戒指一样的东西。 将上面附着的泥土杂物弄掉,这果然是个戒指。 这个戒指是金子铸就,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而且在宝石的四周,还有一些闪着光的晶莹剔透的钻石。 第四十四章 茹毛饮血以及寂寞又漫长的日子(二) 刚刚赵旭看到的光亮,就是戒指上的钻石发出来的。 这戒指一看就不普通,再看它刚才的位置,应该是那两个人之中哪个的随身之物。 看了一会,赵旭发现,这个戒指的背面,还镌刻着一些蝌蚪一样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在这个鬼地方,黄金和宝石毫无价值,不如一碗水来的实际。 赵旭将这戒指戴在手指上,一看,还挺合适,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反正也出不去了,若干年之后,要是有人看到了,如果恰好是这枚戒指主人的后代,他们说不定就会将我当成他们的祖先给祭拜一下,那也有趣的很。” 赵旭暗自的乐了一下,眼睛还是肿胀的厉害,头顶忽然滴落了什么东西。 嗯? 他一摸,似乎是水。 仰头望了一会,又一滴水从上面滴落了下来,赵旭急忙的张嘴去接,那滴水落在了他的上嘴唇上。 他用舌头贪婪的舔了一下嘴唇,看看上面,心里恍然。 山峰上面都是积雪,阳光照射,雪就融化了,雪水顺着山岩滴落,就掉在了这个地方。 赵旭将蛇皮弯曲成了凹型,以此来接上面的水滴,过了一会,等水滴积少成多,他趴在地上,用嘴将蛇皮上的水全喝进了肚子里。 老天保佑,山峰上的雪融化的快一些!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赵旭将谷地这几十步的范围里能翻起来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但是再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赵旭已经彻底的不想动弹了,他这时候的愿望,不是有人从上面扔绳子下来让他脱困,而是有人扔一口锅还有盐等作料,再扔足够的柴,来点水,自己好好的将蛇肉给炖一炖,美美的吃一顿,再死也不迟。 “谁要是给小爷我扔了这些东西,小爷立马将这黄金红宝石的戒指送给他,绝对不皱眉头。” 刚想到这里,上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往下掉了下来。 赵旭一愣,揉了一下猩红的眼睛。 真的是有什么掉了下来。 那东西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只鸟,扑棱着翅膀,但是没什么作用,它就那样扑扑楞楞的,从上面一直的落到了离赵旭躺着不远的地方。 真是一只鸟。 而且还是一只全身乌黑的鸟。 是乌鸦? 不像又像。它长的确实是乌鸦的样子,可个头比乌鸦大得多。 如果是乌鸦,怎么可能长的体型这么大了还不会飞? 再一瞧,赵旭明白了。这只黑色的鸟足有一个箩筐那么大,虽然它体型大,但确实就是个幼雏,翅膀上的羽毛刚刚长出来,它头上颈部还有很多细微的绒毛,眼睛倒是圆溜溜的,说不出的怪异。 这鸟要是刚出生的,那么它长到成年,能有多大? “嘎!” 这黑鸟忽然的对着赵旭叫了一声,声音十分的难听,但真的和乌鸦的叫声一模一样,声音很是稚嫩。 赵旭看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嘴上说:“同是天涯沦落……那个什么,你怎么就下来了?你父母呢?” 小黑鸟看着赵旭,又“嘎”的叫了一声,赵旭想想,咬了一口蛇肉,放在手里,而后穿在一个动物的肋骨上递了过去。 小黑鸟一口就叼住了蛇肉,一下就吞了下去。 好厉害,是个大肚子货色,赵旭正要再咬蛇肉喂它,这小黑鸟对着蛇身就是一啄,结果没啄透蛇皮,它又啄,“噗”,它的喙一下就凿进了蛇皮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一嘴的蛇肉。 赵旭一愣,大惊失色,随即又大喜:难道这条蟒蛇竟然是被这小黑鸟的父母给啄死的? 如果这样,小黑鸟掉了下来,那它的父母必然会来寻找,那么,自己可不就能想法子脱困了! 赵旭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黑鸟不停的吃蛇肉,过了一会,它看来是吃饱了,似乎想飞起来,但是羽翼未丰,它的翅膀怎么都支撑不动它的身体。 赵旭心说好!你倒是有抓自己头发将自己提的离地三尺的雄心!不过你这家伙要是现在飞走了,你父母哪还会来找你?那我的想法,可不就落空了。 但是赵旭的想法真的落空了。 一直到了太阳下山,他眼巴巴的看着上面的天空,连个鸟的毛都没见。 而那个小黑鸟吃饱了之后,竟然睡着了。 等,只有等。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天了,再等等。 第二天,情形和前面一样,这黑鸟自顾的吃东西,吃完了就试着挥动自己的翅膀,可依然飞不起来。 这小畜生不会是专门和自己来抢食的! 小黑鸟吃的很多,速度也比赵旭快,赵旭还需要剥离蛇皮,它倒是牙尖嘴利一口一嘴肉,而且它吃的也比赵旭多。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赵旭觉得自己和这个不速之客顶多再有十天的口粮了。 又过去了一天,赵旭已经不报任何的希望了。 赵旭觉得,这家伙就是家门的弃儿,和自己一样是个倒霉蛋,在这样的一个谷底,根本没什么会来关心自己两个。 不过毕竟来了一个活物,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同病相怜,赵旭已经洒脱了。于是他看着小黑鸟吃饱了后,就对着它不住的说话,反正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它的反应。 这黑鸟真的是乌鸦吗?乌鸦可是有些聪明的。赵旭记得有一年冬季,自己用木棍支楞了箩筐,箩筐下洒了稻谷,棍子上系了绳子,躲在一边捕鸟,结果别的鸟没有捕到,却来了两只乌鸦。 这两只乌鸦像是雌雄一对,有一只乌鸦直接过去用翅膀将支撑箩筐的木棍先给掀倒了,而后将已经落地的箩筐推到一边,和另一只乌鸦大模大样的吃了作为诱饵的稻谷,又大模大样的飞走了。 这当时让年少的赵旭十分的惊诧,觉得乌鸦比自己好像还聪明。 聪明的乌鸦,你他娘的倒是飞啊! 但是几天之后,赵旭又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这只原本体型就有些大的小黑鸟几乎就是用赵旭能看得到的速度在长着羽毛,它陪着赵旭呆了七天之后,羽翼已经长成,而且它时时刻刻的,只要吃饱了,只要不睡觉,就是在试着飞翔。 它从飞起离地大约有赵旭的一头高,直到到了这个大洞的一半,一直的扑棱翅膀。 终于,在第十天的下午,小黑鸟展翅飞走了。 赵旭看着地上已经几乎不剩什么肉的蛇体,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没有趁着黑鸟飞起来的机会,给它身上绑个什么,好牵拉着将自己给拉上去呢? 但是自己手里能有什么绑它? 拥有了能够飞翔的翅膀,什么能阻挡它翱翔于天空? 小黑鸟飞走的第二天,恢复了寂寞的赵旭百无聊赖,他不停的在想,那个黑乎乎的家伙,还会不会再回来看自己? 都说乌鸦反哺,那那个自幼就体型硕大的乌鸦,自己好歹和它朝夕相处了十多天,怎么着都有一点点感情了。 它不会忘恩负义?那蟒蛇原本可是自己的口粮!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赵旭无奈的觉得,黑鸟是自己这辈子认识的生灵中,最后的一个活物了,还是绝情的那种。 他正在胡思乱想,头顶一阵扑棱声,接着就是叮楞咣啷的碰撞,一柄明晃晃的刀从上面撞击着岩壁掉下来,落在了赵旭的面前。 赵旭看了一眼刀,再往上看。 那只似乎又长大了一圈的黑鸟站在上面的崖边,用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下面的赵旭一眼,来回的踱了几步,飞走了。 第四十五章 意想不到 不是刀不利,而是石壁太坚硬。 赵旭手忙脚乱的用刀在石壁上使劲的凿、戳、砍、削,但只是给崖壁留下了几个刀口的痕迹。 满心欢喜的赵旭有些气急败坏,他用刀换了几个地方再劈砍削戳了一阵子,没将石壁怎么样,刀倒是卷刃了。 “他娘的!这是什么劣货!” “哐”的一声,赵旭恼怒的将刀扔到了一边。 有了希望却没法实现,比没有希望没有期待更让人沮丧。 赵旭在谷底憋闷的喊叫了几声,发泄着内心的怨气,同时也希望黑鸟能出现,但是那只黑鸟这一夜却没有再来。 第二天的清晨,赵旭正在拢着蛇皮上喝聚集了一夜的水滴,头顶“嘎”的一声,他还没来得及看,一样东西就“嚯”的从天而降,“咚”的一声,径直的落在了他的面前。 是一条烤的金黄的熟羊腿,不过是凉的。 赵旭没心思吃羊腿,他对着上面谷口的黑鸟叫喊:“那刀不行!” “不行!” “你给我换别的来!” 赵旭唯恐对黑鸟说不清楚,跑过去将卷了刃的刀捡了起来,手舞足蹈的,一边说一边比划。 但是黑鸟没有其他反应,它像昨天一样,溜圆的眼俯视了赵旭一下,展翅飞走了。 “啊!——” 赵旭怒叫一声,又将手里的刀给扔了。 这鸟再聪明,它到底还是个飞禽! 烤羊腿的味道倒是真不错。 接下来,黑鸟每天都给赵旭送来各种吃的,也许是赵旭的比划和叫骂起了作用,间断着,它也丢下了各种的兵器。 但是,那些兵器无一例外的,对谷底的石壁都没有任何的破坏作用。 这鸟到底能听懂自己的话不能?说不能,又像能,说能,可是自己对它喊了多少次带一条绳子来,它怎么就从来没有带来过呢? 有一天,黑鸟扔下来了一斛箭,赵旭仰头对它说,这不能用,而后又比划了弓的模样。 不过隔了两天之后,黑鸟又给赵旭抛下来了一张角弓。 这黑鸟到底是笨的还是聪明的? 此时的弓分为长弓、角弓、稍弓、格弓四种,长弓就是那次回鹘和契丹人战斗中回鹘弓箭手用的武器,而角弓则是马上用的,至于稍弓,一般用于打猎,而格弓则是皇帝的禁卫军所用。 赵旭看着这张角弓,心说难道这附近是回鹘骑兵的聚集地? 黑鸟每天都给赵旭投食,因此死,是死不了了,可是想要脱困,也没有可能。 赵旭有些百无聊赖。懵地有一天夜里,他想到既然也出不去,那倒不如练箭术、练臂力、练体魄,总而言之要给自己找点事做,不然,真的要在这里无聊到憋死不成? 他本来就性格倔强,这下给自己定了一个目标,就坚持不懈。 拉弓,放箭! 拉弓,放箭! 快,再快,更快! 射箭要的就是快、要的就是准,赵旭每天勤练不辍。 除此之外,他试过往上攀岩,但不管用什么辅助,使用什么手法,全都没有成功。 难道,自己练就了越来越精湛的箭术,却只能在这里孤寂的死去? 不知不觉间,夏季来临了。崖口那儿春天的时候长了一颗小草,天长日久的,到了这天,它竟然开了一朵小小的小白花。 那白色的花在风中轻微的摇曳着。赵旭练箭练的厌倦了的时候,就靠在石壁上,将腿伸的很长,而后看着那朵小花。 这天傍晚时分,赵旭将几斛已经使用的几乎没有箭羽的箭疾速的一条线一样的射出。 这一段,黑鸟又扔下来了几斛箭矢,只是再好的箭也经不起天天时时刻刻的反复使用,磨损毁掉的很多。因为怕箭射到石壁上折断,赵旭将蟒蛇的骨架和蛇皮堆在了石壁的角落,只是本来很结实的蟒蛇皮经过他日复一日的练射,也被射的破破烂烂。 在他要将剩下的最后两支箭一并射出的时候,心里有所牵动,头一抬,看到那朵小白花凋零了一朵花瓣。 赵旭就那么的看着那朵白花,接着,它的花瓣又飘落了一瓣,然后,又是一瓣。 花瓣全凋零了。 赵旭心里有一种莫名的失落,他的手臂一使劲,将弓给“嘣”的一声拉断了。 赵旭一愣,把断了的弓往石壁角一扔,再抬头看去,没有了花的那株草在风中摇晃着,一会摇曳的厉害了起来,左摇右摆的。 外面乍然亮的骇人,接着赵旭听到一声紧接着一声的雷鸣。 雷声轰鸣着,风声呼啸,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撕裂了长空,即便是在二三十丈深的谷底,赵旭也感觉那些闪电刺眼的亮。 唰唰的,雨水瓢泼倾泻着,直接落进谷底的雨点子有铜钱那么大,崖石上原本往下滴水的地方水流如注,赵旭站在那里清洗着自己的头、脸,感受着全身惬意的舒坦。 雨势越来越大,上面崖口四周也有水不断的往下落,在崖口上面汇集形成了小小的瀑布。 两座山之间形成的这个几十步大小的缝隙里,水一会就漫过了赵旭的脚面、小腿。 原本赵旭很高兴,毕竟囚居在这个谷底已经大半年了,衣服早就褴褛的不能穿,身上也臭的让自己都对气味麻木,这下就能趁着雨水好好的沐浴一下。 但是积蓄的水越来越多,渐渐的就要漫过他的脖子,赵旭有些惊慌:这雨水还是源源不断的往进倾泻,难道自己要被淹死到这里! 可是,再过了一会,赵旭释然了。 雨再下的大些! 这场赵旭从来没有见过的大雨从傍晚时分,一直下到了深夜还没有停的迹象,夜空中仍旧时不时的有着闪电和雷鸣。 雨水已经不是往谷里流淌了,简直就是倾倒。 赵旭静静的漂浮在水面上,水将他整个人浮起来,往上漂,再往上,再往上…… 他在等,在等…… 水声哗哗。 这个过程是如此的漫长,但,谷里的水终于蓄满了,满满的谷水将赵旭给送到了崖口那里。 飘在水面上的赵旭缓缓的在水里站直了身子,他再缓缓的游到了石壁的边缘,缓缓的将手扒在石壁上,轻轻一下,就站到了石壁上面。 “我出来了!” “我出来了!” 出来了。 就是这么的轻巧,就这样的毫不费力。 多半年的煎熬,多半年的夙夜忧叹,今夜,自己竟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了原本以为永远都离不开的方寸之地! 全身光溜溜的赵旭站在风雨之中,在电闪雷鸣里伫立在山岭之上,他居高临下的看着大雨滂沱的四周,双臂伸展,嘴里“嗷!”的大声叫喊了起来…… 赵旭还没有吼完,只听“呱”的一声聒噪的鸟鸣在身后某个地方响起,他回头一看,长的已经有自己一半高的黑鸟从一个洞里走了出来。 着黑鸟原来一直就在这里呆着。 赵旭过去看着黑鸟,黑鸟也看着赵旭。 赵旭全身湿淋淋的,黑鸟的全身也都是雨水,雨水顺着它的羽毛滴落在山石上。 “这必然是一只乌鸦,只不过体型有些大罢了。”赵旭心里说着,看着它的尖利的长喙,再看看它锋利的爪子,心里又觉得这不是乌鸦,但是究竟是什么鸟,自己也不能确定了。 不管它到底能不能听懂人话,赵旭还是对着这只朝夕相伴的鸟说了一些感激不尽的词语。 要不是有它,自己真的大半年前就死了。 黑夜正是离开这里的最好时机,否则光溜溜的,万一碰到人,可真是有些难堪。 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太多了。赵旭对黑鸟有些恋恋不舍,但终须一别。 他就要走,黑鸟又“呱”了一下,赵旭觉得它似乎想让自己跟着进到洞里,于是跟着进去一看,发现这个洞还真是大,到处放着银盆金碗,还有很多金和银做成的器皿。 这些就是那些回鹘人进献给蟒蛇的盛贡品用的,这会倒是成了黑鸟的洞里的摆设。 洞里靠后的位置,有着两个骨架,赵旭仔细一看,应该是鸟的尸骸。 这两只鸟的骸骨竟然有一个成年男子那么高大,赵旭不由的心惊——难道这两只鸟就是小黑鸟的父母? 如果是的话,那它们是怎么死的? 难道是和蟒蛇搏斗死的? 赵旭算了算时日,越发觉得应该就是。 那天自己被蟒蛇惊吓,掉进谷里,接着就听到了打斗声,后来,蟒蛇全身被某物戳了许多的洞,血洒谷底,死在了自己面前。可到底是什么致使它能死,一直就是赵旭猜不透的一个谜。 如今看到眼前的情景,赵旭有理由相信,黑鸟的父母是和蟒蛇搏斗之后,也丧了性命,所以才有了小黑鸟后来也掉进了谷底,直到后来羽翼丰满了,才得以脱困的事实。 想想也是,如果小黑鸟不是因为父母的尸骸在这里,它也在这个洞里栖息的话,怎么会那么有耐心的一直给自己扔食物和兵器? 赵旭对着两具鸟的尸身一阵的祭拜,嘴里默念着谢谢,要不是你们,我肯定早就被蟒蛇给吃了,成了花草的肥料了。 想想这大半年的经历,赵旭感慨万千,觉得自己的遭遇,简直匪夷所思。那只黑鸟见赵旭虔诚,“嘎嘎”的又叫了几声,并用翅膀碰了碰赵旭。 赵旭转过头看着黑鸟,心想牲畜有时候都比人要好!它们至少对人诚挚简单,不会像人和人之间那么的复杂,那么的勾心斗角。 雨势还很急,深谷里的水早就满了,溢着到处的流,赵旭对着黑鸟拱手,很认真的说了一声“珍重”,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赵旭走了一截,心里若有所感,回头再看,黑鸟还在洞口瞧着自己。 赵旭心里感动,嘴上大声说:“我事情办完,杀了石敬瑭,杀了刘知远,杀了李存勖,为家人报了仇,就来找你!” 说完之后,赵旭再也没有停留。 当时来的时候那么的艰难,如今很快就到了山下。 山底下简直就是一个屠戮的杀场。不光当时那些死去人的尸骨依旧横七竖八的或躺着、或趴在那里,他们的身下也有着很多皑皑白骨,显然这里杀人不是一次两次了。 赵旭感慨人命真如蝼蚁的同时,不知道那些回鹘人当时到底是来给蟒蛇祭献的,还是进贡给黑鸟的父母呢? 天下之大,自己弄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 原本以为这座大山的附近驻扎着回鹘人的军队,但是军队没有见到,走了很远之后,倒是见到了许多高大的帐篷,而且还有许多的牛羊圈。 夜雨凄迷,赵旭钻进一座帐篷里,趁着主人熟睡,偷拿了里面的衣服靴子,也不管是不是合身,穿好后又拿了刀、稍弓、两斛箭,喝了一壶奶酒,还顺手牵羊的拿了几锭金子,才牵了一匹马悄悄溜走了。 顺着地上汇集起来的雨水流淌的方向,赵旭很快的就到了一条大河旁边,他找了个躲雨的地方,好好的睡了一觉。 等到天明,雨停了,衣服也被夜风给吹干了,赵旭收拾好了,顺着河一直的东进。 经过大半年日夜不停的锻炼,赵旭的箭法已经十分精湛,气力也大的有些使不完,每次开弓,要是不收敛点,就有可能将弓给拉断。他一路上有时候倒是射杀了一些狐狸、狼之类的动物,但有时候一连几天都看不到人烟,他就将猎杀的动物剥皮后烤了吃,一遇到牧民,他就用皮毛换食物和奶,倒是还比较顺利。 这天到了一处山岭,赵旭看到有人在放牧,他纵马过去,想讨点食物。放牧的人见赵旭眉浓鹰目,高鼻薄唇,膀大背直,手上有茧,刀箭在腰,马背上还放着几张皮毛,一看就是厉害人物,客气的给赵旭端上吃食。 一番话之后,赵旭知道这个牧民是契丹人,他也不隐瞒,说自己是大唐人。 这个契丹人得知赵旭要从这里到灵州去,他拦阻说道:“朝定,我一定要劝你,我看你是好汉,但是英雄的人更要知道在什么时候收回自己的拳头。前面不能去。” 朝定是契丹语里朋友的意思,赵旭问为什么,难道前面有狼群? 这人摇头说:“非也。前面,契丹、吐蕃还有回鹘人,在打架。” “很多很多人,很危险,我讨厌打架。我们都要往西去,西边安全。” 这人连说带比划,赵旭明白了,心说契丹、吐蕃还有回鹘这三家怎么还在打?打了多半年了,还打个没完没了! 那暂时就不能去灵州了,或许李顺才到了灵州等不到自己,已经直接去了太原,也说不定。 这次赵旭学了个乖,坚决不再看热闹。告别这个契丹牧民后,朝着偏南面一直的走。 久在西北荒漠草原之中逗留,越往南,风景越是类似于故园,赵旭心情更加激荡。 这天他翻过一座大山,正在马背上胡思乱想,只见前面土尘滚滚,几匹马朝着这边飞驰而来。 赵旭一瞧,这几个人是大唐军士装扮。 第四十六章 魏王殿下 赵旭只觉得这几个人身上的铠甲十分的好看,不过他们的脸上神色也十分的惊慌,一边骑马飞快的跑,一边不时的还有人对着身后看。 赵旭心里一动,骑马隐藏了起来。 这几个大唐军士打扮的人马还没有到山岭跟前,远处黄土漫天,还伴随着一声声的呼叫,又过来了几十个骑马的唐军。 而且,后面这些人也穿着胄甲,他们一边追着一边喊叫。 隐隐约约的,赵旭听到他们似乎喊的是“杀李继岌,杀魏王”。 李继岌是谁? 魏王又是谁? 虽然心里疑惑,但是赵旭知道,能被称作王的,肯定是与皇帝有关的人。 赵旭眼睛一眯,看看前面几个惊慌失措的人,他瞄定了一个甲胄最为华丽的,心想管他娘的哪个是什么臭屁王,老子先干掉你,算是让李存勖那个臭屁皇帝先付点息钱! 赵旭想着握弓在手,将箭搭弦。 这时,已经到了山脚下的这几个人中,忽然有一个从马背上掉了下来。有一个眼睛像是铜铃脸上都是络腮胡子的人像是叫倒地的人赶快起来,但是地上的人挣扎着刚起身,又扑到在地。 于是有人要去扶那个趴在地上的,其余人大声叫着,显然是在催促,但也都很无奈的跟着下马。 就这一会的耽搁功夫,后面那几十个人追的更近了,而且已经有人开弓放箭。 这几个人更加的惊慌,原先倒地的人将想扶自己的人一推,喊了一声“魏王快走”,竟然拔刀自刎了! 这一下真是出乎了赵旭的意料,他沉吟了一下,忽然的就有了一个念头。 “胆大骑龙骑虎,胆小骑猫骑兔!”赵旭心里打定主意,将弓箭放下。 这几个被追杀的人终于上了山岭,但是后面的追兵也到了,他们不停的在对着山上放箭,前面有人躲闪不及,被箭射中,惨叫着掉下马朝山坡下滚了下去。 这几个人里也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保护魏王!” 赵旭看看这所谓的魏王一伙人,也就剩下四个了,心说你喊个屁!这会不悄无声息的跑,还喊得那么大声,是怕下面的人不知道你在哪? 而刚才自杀的那个也真是没法说。初衷是好的,可只要用刀相逼让魏王离开就行,留下命至少还能阻挡后面那些人一阵子。 真是空有热血,但是没用对地方,死的毫无意义。 果然,这人喊完“保护魏王”后,下面集中的又是一阵的箭矢,结果就是四个人中又有两个中箭。 不过,其余三个人始终的都在护着当中的那个青年人,只可惜双拳难敌四手,眼看他们箭斛已空,再也没有反攻的力量,那么下面那几十个人上来,必然生擒了这个魏王。 赵旭看的明白,这几个家伙全部都是视死如归的模样,对魏王倒是忠心耿耿。 “杀魏王!杀李继岌!” “为西平王报仇!” “为西平王报仇,为郭公报仇!” 下面的人继续喊着,往山岭上冲了过来,那个被保护的青年人仰天叹息:“想不到我李继岌命丧于此!” 另外三个人慷慨悲昂,几乎同时大声喊道“我等誓死追随魏王殿下!”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赵旭无心再看,再说再等下去,下面人的箭不长眼,真的将这个李继岌给射死了,自己的计划就落空了。 “嗖!” “嗖!” “嗖!” 赵旭一开弓后,箭就不停,箭如流星,雨点一样往山下射了过去。而且赵旭箭不虚发,一箭就射死一个人,射中的位置无一例外的都是脖子。 下面的人大惊失色,搞不清楚李继岌这几个无能之辈怎么忽然就像是有如神助了。 赵旭这大半年来没日没夜的练箭,没日没夜的的锻炼自己的臂力,没日没夜的锻炼自己的身体协调性。 他除了练箭,别不他想。 在那个呼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除了锻炼自己的体魄和技能,别的也做不成。 赵旭一直铭记着李顺才说过的话:只要箭射得快射的准,你远远的就将你要杀的人给射死了,那么你不但轻易的就能完成自己的猎杀计划,而且还能安全无虞的全身而退。 出了山谷之后,一路走来,赵旭也拿过狐狸和狼一些动物做过测试,他明确了自己的箭术比以前已经有了根本性的提高,手法和力道也不可同日而语。 只是射人,今天却还是头一次。 赵旭居高临下,箭越射越快,到了后来一弓两箭,双箭齐发,越是将箭箭无虚发的射出去,他对自己越有信心! 下面的那几十个人几乎就像是那个谷底的蛇皮一样,没一会就差点全被射了个穿心凉,剩余的几个人看情况不妙,掉头就纵马逃窜。 李继岌四个已经彻底的呆了!他们刚开始不知道那些对别人夺命对自己是救命的箭是从哪里射下去的,后来终于看到了赵旭,再看赵旭射箭的速度和准头,都惊为天人。 “想跑!” 赵旭将李继岌四个的表情看在眼里,嘴里故意的叫了一声,催马到了李继岌几个身边,他往箭斛里一摸,这才发现,自己的箭全部都用完了。 李继岌身边有一个豹眼络腮胡子的年轻人,看着赵旭没箭了,嘴里叫了一声:“俺去给你取!” 这人喊了一声就往山坡下跑,赵旭心说你简直就是搞笑的!他催马跳跃,先这人一步到了山坡下,跳下马后捡了一斛背在身上,搭弓之后,他猛地一拉。 “嘣!”弓弦竟然被赵旭扯断了。 那个长着满脸络腮胡子的人本来看到赵旭后发先至,跑到自己前面,觉得自己真笨,再看到赵旭将弓弦扯断,嘴就“啊哦”了一下。这时他到了赵旭身边,见赵旭看着骑马逃跑的那几个人没动静,于是张嘴问:“你怎么不射了?” 赵旭:“没弓。” 这人一听,从地上迅速捡起一柄弓要递给赵旭。 赵旭说:“没劲。” 这人又“哦”了一下,像是想起了什么,对着山坡上喊:“殿下!你的弓!” “给!”李继岌将自己的弓扔了下来。 赵旭回身接住,搭手一握,就知道这柄弓是好货。 这会无暇其他,赵旭纵身上马,往前面追了一截,先空手拨弦,试了一下弓的韧劲,而后又是一排连珠箭,一支箭接着一支,前面射出的箭和后面紧跟的箭就像是一条线上串着的珠子,一霎时,将刚刚逃跑的那几个人全部射死了。 此时阳光普照,烈日当空。赵旭勒马站在太阳底下,看着远处,一动不动。 山坡上的三个人这时也搀扶着下来了,庆幸着死里逃生的同时,那个眼睛透圆的络腮胡子问道:“殿下,你说,那人在那里想什么呢!是嫌弃杀的不过瘾吗?” “你怎么不去问!”另一个已经负伤的人皱眉顶了一句。 赵旭这下一连用箭射死了这么多人。他看着远处最后一个被自己射杀的人从马上掉下,忽然的就想到了刘知远。 自己的箭术确实提升了。只不过,和刘知远相比,自己能不能赶得上他? 还有那天远远的射了自己一箭的那个戴着面具的人,自己和他相比,又是什么样的水平? 赵旭身后的几个瘸着拐着幸免于难的人都不知道救了自己命的人在干什么,几人对视了一眼,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眼男子跑了过来,对着赵旭拱手:“这位……朋友,在下魏王府李环,有礼了!” 赵旭心思回转,回礼,问:“‘魏王府李环’,你这名字真够长的。” 这人呆了一下,摇头说:“不是,我是说,我是魏王府的李环。” 赵旭仍旧装作不解:“魏王府是什么?李环是你?” 这人一听,有些愕然,搔搔脖子说:“李环,我叫李环!魏王府,那是魏王,他的府邸,魏王府。魏王府就是魏王府,不是什么魏王府。” 这时那个一直被众人护着的青年骑马过来,对着赵旭笑说:“好汉,我是李继岌,敢问你尊姓大名?” 这就是魏王李继岌? 他是大唐皇帝李存勖的大儿子! 赵旭看着这个身穿甲胄的青年,见他也不过二十出头,浓眉细目,脸色白皙,个头比自己略矮一点的样子,说话间脸上带笑,似乎比较容易亲近,于是回答说:“我叫肖九。唐人肖九。” “呀!殿下,他是大唐人,他原来叫肖九。”那个李环听了插嘴给李继岌解释。 李继岌笑了笑。他见赵旭雄健的肌肉在衣服下几乎要破衣而出,穿着虽然破旧不整洁,但绝对可以担当的起一表人才之说。 真是一条好汉!李继岌因为赵旭救了自己,勇武了得,心里已经下定决心要招揽赵旭,当即下马说道:“不知肖英雄要去何处?” 赵旭见状,也跳下马,回礼说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我父母都是唐人,前不久过世,我在草原上有些厌倦,想到中原地带看看。” 原来这位肖九一直生活在塞外之地,难怪他不知道自己。想到这里,李继岌笑笑的说:“肖九兄弟,承蒙你救命之恩。我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再帮个忙,不知道你可否愿意。” 赵旭心说来了,答道:“救命谈不上,他们恃强凌弱,几十个人打你们几个,路见不平,我拔刀相助,是应该的。至于说帮忙?帮什么忙?我只会打猎,别的什么都不会。今天杀人,还杀了这么多,都是第一次。” 赵旭的话真真假假,李继岌看着他的表情,知道赵旭说的没错,心里更是喜欢他的耿直:“不是再让你杀人。你的箭术出神入化,我想请你帮忙,将我护送到一处所在。” “毕竟,你刚才也看到了。如果不是你及时到来,我和我的这些兄弟,就都遭遇不测了。” “而且,他们几个也受伤了,所以要抓紧医治。我不久也要回洛阳,不如咱们一起同行。” “有劳!” 这个李继岌要么是一个厉害角色,知道笼络手下,要么,的确是一位心底善良对人和蔼的人。 李继岌能对手下称兄道弟,而且刚才在那种几乎必死无疑的情况下有人为了他奋不顾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想到这里,赵旭点头:“好。” 李继岌见赵旭答应,脸上喜色更浓。李环将另外两人扶上了马,还从地上捡了几斛箭给众人分别的放好,再牵了几匹马备用,他自己才准备上马离开。 这个李环人看上去粗鲁,其实做事有板有眼,起码将李继岌照顾的很周到。 赵旭打定主意,几乎不说话,也无话可说,跟在李继岌四个身后。 策马跑了一段路之后,李继岌回身对赵旭说:“我们要去找的人,叫任圜。一路有劳肖兄弟了!” 第四十七章 潜伏 赵旭和李继岌五个人一起翻山越岭,几乎日夜兼程。不过一直再也没有遇到追袭,这让李继岌几个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可能觉得安全了,那个大眼睛的李环抽空就在赵旭的身边说东道西的,几乎问的都是有关于赵旭是怎么练箭的问题。 而赵旭也有问必答,但是来来去去只有“就是那么练的”这一个意思,那到底是怎么练的,只有让李环自己去猜测、去理解。 李环能来问自己,赵旭也不能什么都不说,但来而不往非礼也,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要想不被人问,就要主动的问别人,那么别人忙于回答,就没工夫再问自己了。 李环问自己,那自己也能问李环,于是赵旭很自然的问那几十个人为什么来追杀你们? “这都怪康延孝那个逆贼!”李环果然被刺中了心中恨事,愤愤的怒骂:“狗贼,臭贼,蠢货!” 李环骂了半天,也没说康延寿怎么就逆贼狗贼蠢货了,赵旭心说这家伙莫非是粗中有细,故意装的傻乎乎的? 可见,包括李继岌在内的人,都不是什么单纯人物。 紧赶慢赶,终于到了剑州,李继岌进城之后脸色阴沉,一改在路上若无其事的模样,对来迎接的人几乎就没有搭理。 赵旭谁也不认识,只管跟着李继岌,倒是李继岌几次见赵旭在看城里的景致,还笑笑的招呼赵旭走快点,今后有的是功夫游览。 一行人到了戒备森严的府宅,大门口一个人老远的迎接过来,见了就说:“都统可安好?” 李继岌皱着眉说道:“不好!李绍琛造反了。” 这人点头说:“我都知道了。请都统到里面说话。” 李继岌看看这人,想说话,又抿住嘴,往里面走了两步,招手叫这会左看右看、显得无所事事的赵旭跟他一起。 李继岌是怕里面有埋伏,所以叫赵旭寸步不离自己左右! 赵旭本来穿的就和别人不同,个头又高,大家都在注意他,这会被李继岌一叫,更是让人瞩目。 赵旭和李继岌以及那个人一起到了大堂,屏退左右后,李继岌介绍说:“他是任圜,是大唐蜀地讨军使。” 任圜也是膀大腰圆,赵旭对着他拱手,嘴上问:“我看你是个有本事的,不过,讨军使是很大的官吗?” 任圜一愣,李继岌笑了,又给任圜介绍赵旭,说了自己被赵旭所救的过程。 任圜一听,重新的打量赵旭,心说怪不得,原来这人这么厉害,看来魏王是想让他做亲兵了,嘴上说道:“不管多大官,我都听都统的。” 任圜的话说的很漂亮,赵旭心里鄙夷这他娘的都是人精! 任圜请李继岌坐下,赵旭不等招呼,跟着坐了,任圜越发觉得这个叫肖九的年轻人挺有意思。李继岌笑说:“肖九一直生活在草原,性情率真。” 李继岌接着皱眉,问:“李绍琛的事现在到了如何模样?” 任圜也皱眉说:“我也是刚刚接到孟知祥的信,说李绍琛造反了,具体还不清楚,不过,我已经派人去查看了。都统你没事,这真是太好了。” 李继岌猛地站了起来:“孟知祥身为西川节度使,李绍琛这么大的事情他竟然事先一点都没有觉察,简直是……” 李继岌咬牙切齿:“幸好我们还没有离开西川,要是一走,李绍琛这样,西川必然难以掌控。” 任圜问:“魏王你怎么出的事?” “我……”李继岌说着,长叹一口气,摇头说:“其实我早就该想到今天的。” 任圜一听,犹疑的说:“难道,李绍琛的叛乱,和朱有谦有关?” “何止!跟郭崇韬也有关。”李继岌来回的踱着步子:“我就知道这些人心怀叵测!” 李继岌猛地转身问任圜:“孟知祥有没有说怎么解决?有什么方案?” 任圜摇头,李继岌骂了一句“老狐狸”。 李继岌和任圜说的这几个人赵旭一个都不知道,听的稀里糊涂,他只知道似乎是那个叫李绍琛的造反,派人去追杀李继岌,而李继岌似乎猝不及防,身边的亲军很少,因此李绍琛选择的时机很好,李继岌落荒而逃,才有了和自己碰面的事情。 另外有一个叫孟知祥的人,应该是接替李继岌和任圜来管理蜀地的官员。 不知道就问,这样也许李继岌反而会更加认为自己毫无心机。赵旭说道:“……我,我还是叫你魏王。魏王,你说李绍琛叛乱,那个李环说康延孝是逆贼,那现在到底有几个人叛乱了?” 李继岌苦笑一声,摆手说:“你叫我名字就行,你我之间,魏王不魏王的,我始终还是我。李绍琛就是康延孝,康延寿就是李绍琛,这两个名字,实际是一个人。” “前一段时间,父皇让我征讨蜀地,我是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是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使,让当时是陕州节度使的李绍琛担任藩汉马步军都排阵斩斫使兼马步军都指挥使,后来,西川王衍投降,蜀地平定,父皇让孟知祥来任节度使,我和孟知祥交接之后,就准备回京。” “谁知道这中间郭崇韬独断专行,将军中的经营谋划、委任官职等职权全都抓在他的手里掌管,而且明目张胆的接受前蜀国的贵臣将领们的钱财和女人!” “尤其是郭崇韬的儿子郭廷诲,简直就是恬不知耻,竟然在军营中和数十个妓艺通宵达旦饮酒作乐,荒诞不经。” “我看在郭崇韬的面子上不责罚郭廷诲,但是没想到郭廷诲变本加厉。终于有人看不过去了,最后,这件事被监军李从袭禀报给了皇帝。” “皇帝派人来询问,郭崇韬不思悔改,竟然铤而走险,意图叛乱,没办法,我受皇命将郭崇韬一家擒获,原想着送回京都让陛下亲自问话,可郭廷诲反而对我连篇谩骂。我手下的人实在是看不过,群情激奋之间,将郭廷诲击毙,郭崇韬也死了。” 监军李从袭?监军是宦官,宦官倾向谁?皇子,还是哪个臣子? 赵旭对李继岌的话本能的持着怀疑,别的不说,郭崇韬能为了他一个荒诞不经的儿子不惜发动叛乱?郭崇韬怎么就将所有的军权都攥到他一个人手里了?他难道不知道李继岌是魏王? 一个臣子跟皇帝的儿子争权,那这个臣子不是疯子,就是笨蛋。 再说郭崇韬有一个儿子,还是有好几个儿子? 再有,既然郭崇韬的一家都被擒获了,已经成为了阶下囚,他那个儿子郭廷诲到底有多白痴,还会对着李继岌“连篇辱骂”,这不是找死? 还“群情激奋之间,将郭廷诲击毙,郭崇韬也死了”,恐怕群情之所以激奋,就是你李继岌想将郭家的人全部给杀了! 这时李继岌坐下叹了一口气:“那会那些叛贼还喊叫着为西平王报仇。西平王就是朱有谦,那李绍琛本来是朱有谦的部下。朱有谦贵为西平王,沐浴皇恩却密谋造反,人证物证具在,被杀,因此,我看李绍琛就是借着这个那个的制造借口。” “其实李绍琛还是想着我和任圜即将要离开蜀地,而孟知祥刚来,对情况不了解,站不稳脚跟,他要趁机作乱,如此而已!” “要离开”不等于“已经离开”,李绍琛为什么不在李继岌和任圜彻底离开蜀地之后再发动兵变呢?那样岂不是成功的可能会更大一些? 李继岌始终没有说他那天是在哪里、在做什么、怎么身边才那几个人、就被那么多人追着杀。 总之,赵旭觉得李继岌的话都有些牵强。 反正赵旭不管李继岌说什么他都不信,即便信,事情的真真假假都和他无关。 至于李继岌为什么要在这会说这个,可能就是让任圜听的,也可能,是想让自己了解,他这个“魏王”做事是名正言顺、行的端走的正的。 李继岌和任圜又合计了一会,决定一是联名向洛阳禀报这里的情形,二是让孟知祥抓紧时间征讨李绍琛。 任圜看看赵旭,对李继岌说:“很快孟知祥应该有回信,如果他态度暧昧的话……” 这就是李继岌让孟知祥在前面征讨李绍琛的原因了。任圜手里也有兵,孟知祥要是不对李绍琛有动作,赵旭觉得李继岌到时候会将孟知祥一起给杀了! 李继岌看着任圜,任圜接着说:“这事我去做,不能让魏王担这种恶名。有些人实在是太过分了!” 任圜闻弦而知雅意,一下就知道李继岌想要做什么。 赵旭这一会听着李继岌和任圜说话,想了很多。但赵旭这会还不知道,孟知祥其实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叔叔李克让的女婿,而任圜是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的侄女婿,说来说去,任圜和孟知祥也是亲戚。 商议一定,任圜吩咐人去办,而后设宴吃饭。和李继岌一起的三个人中有两个都受了伤,李继岌还在酒宴之前探望了他们两个。李环这大嘴巴登时将这件事传了出去,剑州的将士们听闻,无不称赞魏王体恤下属。 几天以来赶路,彼此都累了,吃完饭后大家各自休息,赵旭躺在那里情不自禁的又在想,刚才任圜和李继岌私下密谈,李继岌为什么要将自己这个刚认识的草原来客也叫在一起,难道仅仅是为了向自己示好? 赵旭更加肯定了,李继岌就是一朝被蛇咬,更多的还是为了防范,怕任圜对他暗中下刀子! 一旦将一个人定格成了一个符号之后,那这人的形象就很难的改变了。赵旭认定了李继岌和他的父亲李存勖都是虚伪阴险狡诈的货色,只等能随着李继岌到了洛阳后,找机会刺杀李存勖! 李存勖,石敬瑭,刘知远,都得死! 李继岌既然到了剑州,围剿李绍琛的事情就交由孟知祥和任圜去办,他这个魏王当然再也没有以身犯险的可能与必要。 赵旭每天都无所事事,除了吃饭李继岌都叫他一起之外,其余时间李继岌也不知道都在做什么,赵旭也懒得去观察。 赵旭的目标,不是李继岌,而是他的老子李存勖。 不过,慢慢的赵旭从别人的话里总结得知,郭崇韬乃至朱有谦的死,都另有原因。 当时李存勖与群臣商量要讨伐蜀地,威胜节度使李绍钦平时就巴结讨好宣徽使李绍宏,于是李绍宏给李存勖推荐说:“李绍钦有盖世奇才,孙子、吴起都不如他,陛下可以委任李绍钦干大事。” 但是那会身为宰相的郭崇韬当即就持了反对意见。郭崇韬给李存勖说:“李绍钦是亡国之将,他奸诈献媚到了无与伦比的地步,不能相信他。” 李绍钦原来叫段凝,一开始投靠后梁太祖朱温【注1】,将妹妹献给朱温,成为朱温的心腹大臣,当了怀州刺史,到了李存勖灭亡后梁,段凝率军投顺,被李存勖赐名李绍钦。 既然郭崇韬反对李存勖启用李绍钦,于是又有人向李存勖推荐了老晋王李克用的养子,如今的成德节度使李嗣源带兵去攻打蜀国。 李嗣源骁勇善战。李存勖就曾经公开说过,大唐能有如今的疆土,有一半的功劳都归于李嗣源和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 李存勖的话是这样说,但其实赵旭还了解到,当初李存勖还是晋王时,在与后梁的战斗中,李嗣源和他最为勇武的养子李从珂失去联系。李嗣源看到晋军被挫败,也不知道李存勖去了哪里,有人给李嗣源禀报说,李存勖已经向北渡过了黄河。 于是李嗣源也踏着冰向北渡过黄河。而李嗣源的养子李从珂却一直跟着李存勖,并一举击败了后梁军队,占领了濮阳。李嗣源听到晋军胜利的消息,就跑到濮阳来见李存勖,李存勖很不高兴,说李嗣源:“你以为我死了吗?你那会过了黄河准备去哪里?” 李嗣源没法自辩,只有叩头谢罪。李存勖认为李从珂战斗有功予以褒奖,但从此以后对待李嗣源就比较冷淡。 第四十八章 礼下于人 李嗣源现在作为成德节度使,负责的是河北靠近契丹人的地界,郭崇韬对李存勖说:“大唐和契丹方面最近多有摩擦,李嗣源无论如何不能离开河朔。魏王应当是君位的继承人,但他没有立过什么特殊功劳,请陛下按照过去的惯例,任命他为讨伐蜀国的统帅,成全他的威名。” 郭崇韬的话其实正合李存勖的心思。李存勖想来想去,对郭崇韬说:“朕的儿子还小,怎么能让他单独前去,应当给他寻找一个副统帅。” 后来,在租庸使孔谦、宦官李从袭、刘皇后等人的推动下,李存勖将郭崇韬派到了西川,任命魏王李继岌出任西川四面行营都统,郭崇韬担任东北面行营都招讨制置等使。 其实李存勖知道自己的儿子李继岌没有作战指挥的经验,他自己早就有了意思却不说,看似顺水推舟的达成了自己的意图。 实际上,李存勖就是将军队的全部事务都委托给了郭崇韬,这样打仗的事情郭崇韬出力,有了战果,就归魏王李继岌所有。 大唐对蜀地的讨伐还算是顺利,包括现在叛乱的李绍琛在内,都出了大力,立了大功。 总体算来,从大唐出兵到攻克蜀国,总共用了七十天。取得十个节度使、六十四个州、二百四十九个县,俘获的兵士不计其数,铠甲、钱粮、金银、缯帛等数以千万计。 而且,自大唐军进入成都之后,郭崇韬禁止士卒进行抢掠,街市上照常贸易往来,获得蜀地人一致好评,本身政务事项李继岌就不太懂,几乎全靠郭崇韬,这下去郭崇韬那里办事的送礼的,将吏宾客们你来我往,门庭若市,而李继岌这个“都统”住的地方只有大将早晨来谒拜,牙门里冷冷清清。 身为监军的宦官李从袭是跟着李继岌的,觉得没有好处捞取,感到非常羞辱,就不停的在李继岌跟前说郭崇韬的坏话。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蜀国那些贵臣将领们也都看出郭崇韬才是大唐驻蜀地真正的管事人,李继岌即便再是魏王,要能当大唐皇帝也是今后的事情,眼前的利益却是要先求个安稳的,于是争着给郭崇韬和他的儿子郭廷诲送宝贝、送女人,魏王李继岌作为都统,所得到的,只不过是一些马匹、束帛等不值钱的东西,所以,本来没有怨言的李继岌也变得对郭崇韬有怨言了。 与此同时,加上李从袭和洛阳的孔谦这些人的煽风点火,刘皇后在李存勖的枕边风一吹,郭崇韬和他的五个儿子,全都在成都被铁锤击杀惨死在大门口的台阶上。 而动手杀死郭崇韬的人,就是李继岌身边的李环。 至于李绍琛的叛乱,与其说是叛乱,还不如说是被逼着造反的,是因为害怕才造反的。 朱有谦是大唐西平王,同样的也是因为遭到宦官以及刘皇后的排挤被杀,消息传到了蜀地,作为朱有谦的老部下,李绍琛非常生气,借酒对属下说:“大唐能有今天的局面,无论南面夺取大梁,还是西面平定巴、蜀,都是郭崇韬的计谋,当然也有我的战功。至于当时背叛梁国,归顺皇上,并和皇上一起牵制夹击敌人,最后攻破梁国,这些是西平王的功劳。” “现在朱、郭二人都被无罪灭族,回到朝廷,就轮到我了。冤枉啊!天啊!我该怎么办呢?” 李绍琛所率部队大部分是河中士卒,这些兵士在李绍琛府门口放声痛哭,并说:“西平王朱友谦有什么罪过,满门被诛杀!我们回去一样会被诛杀,不如现在就死了。” 不如现在就死了,就是要造反,造反的话说不定还有一条活路。 于是,这天李继岌到达泥溪之后,李绍琛从剑州率兵回到西边,令人给李继岌送去了许多能歌善舞的艺妓和美酒,等李继岌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丝毫没有警惕的时候,派人忽然的刺杀。 始料未及的李继岌仓皇之中,只带了数十个亲兵,逃之夭夭,直到碰见了赵旭。 现在,李绍琛自称西川节度、三川制置等使,并向成都发出檄文,声称已奉诏代替孟知祥,并昭告蜀中百姓,聚集了五六万人准备与大唐决一死战。 这天午后,赵旭在李继岌为他安排的偏院中练箭,刚射了几箭,李环笑嘻嘻的就走了进来,对着赵旭不停的点头哈腰。 赵旭将李继岌给的弓拉满,眼睛看着李环,意思是等他说有什么事。 李环嘿嘿的看着股肌暴隆的赵旭说:“没事,没事,你继续。” 赵旭这下却不射了,说:“你这样看着我,我总觉得自己哪里是不是有了问题,就不能专心了。你有话尽管说。” “没事,真的没事,哎,其实,我是想问你,算了,我还是不说了。” 赵旭将弓箭放下:“你这人怎么这么不爽利。哦,我明白了,你肯定是看上了谁家的姑娘,不好意思去说,所以才找我的。” 李环一听目瞪口呆:“你何出此言?” 赵旭一本正经的说:“那会我们一起的一个朋友,就是看上了一个女子,自己不好意思说,央求我去给他从中说合的。” 赵旭看着李环的样子:“他当时,就跟你现在一个模样。” “我……”李环瞠目结舌。 赵旭说:“要我去也行,大唐不是有句话嘛,君子有成人之美。不过,其实我要告诉你,有些事情,别人是不好插手的,你自己亲自去做还好,中间多了人,效果反而起不到,也许还会起反作用。” “我们那会就有一件事,我一个朋友看上了一个女子,央求另一个朋友去说合,你当怎地?事情的结果是,去说合的那个男子和被说合的女子,他们走到了一起,将原本那个给撇在了一边,你说这事冤不冤。” 李环看看赵旭,倒吸一口气,嗟叹道:“瞧你说的。我怎么感觉你说的那个中间人,就是你呢?” 赵旭“嗯?”了一声,李环摇晃着手说:“没事,没事,其实我想让你……” 这时,外面来人说都统叫肖九过去,赵旭答应一声,看着李环,李环说:“算了,回头再说。” 赵旭直接拿着弓到了李继岌那边,李继岌一见,笑说:“业精于勤而荒于嬉,肖兄弟让我钦佩。” 赵旭说:“我虽然听不懂魏王说的是什么,不过钦佩就不敢当了。我只会这个,别的也做不来,放牧的时候总是遇到狼,弓箭总在手里拿着,习惯成自然。我看你还总是看书,那份耐心我就没有。” 李继岌哈哈一笑,请赵旭坐下:“肖兄弟说的好!嗯,本来到了这里,已经是不敢再麻烦你了,不过,为了尽快的结束目前的这种混乱局面,为了让蜀地百姓尽快的安居乐业,小王请肖兄弟前来,有一个不情之请。” “我也没事,闲着也是闲着,魏王尽管说就是了。” “好!”李继岌沉声说:“李绍琛叛乱,孟知祥已经带兵进行了围剿,俗话说困兽犹斗,本王是想,快刀斩乱麻。因此,决定亲自到前面去指挥,也鼓舞士气。” 赵旭明白了,这几天,恐怕孟知祥这边节节胜利,李绍琛估计已经不行了,所以李继岌这会看准了时机,目的还是为了去抢功劳。 他让自己也去,无非就是怕死,让自己保护他而已。 “什么时候走?” 李继岌看着赵旭点头:“一会就出发。” 这时外面来了几个女婢,手里都捧着新的甲胄,李继岌伸手一指:“这些都是上等铠甲,一会请肖兄弟换上。” “来!”李继岌说着站了起来,拉着赵旭的手到了外面,只听的一声马嘶,赵旭眼前一亮,阶下有人牵着一匹全身乌黑的马,这马通体竟然没有一根别的颜色的杂毛,而且脖子上的毛发犹如漂亮女子黑黝黝的头发,真是黑的像是那只小黑鸟的羽毛一样,这让赵旭想起了那个回鹘戴面具的将军同样也是骑着一匹毛发漆黑发亮的马。 “这马名叫‘万里无云’,肖兄弟看看如何?” 万里无云就是没有云彩,这名字叫的有意思,赵旭说:“一看就是好马。” 李继岌点头:“那就给肖兄弟当坐骑了。” 赵旭早就知道李继岌的意思,但还是表现的吃惊,李继岌很是满意赵旭的表现,很诚挚的说:“以肖兄弟和我的过命交情,区区一匹马算什么。” 李继岌“啪”的一拍手,过来了五个长的千娇百媚,模样婀娜秀丽的女子,她们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李继岌示意赵旭将托盘上的红布揭开。 赵旭揭开之后,看到这些托盘里都是金锭、银锭以及珠宝玉石。 李继岌将赵旭惊愕的表情看在眼里,哈哈一笑说:“这些,都是肖兄弟你的了。” 清酒红人面,钱帛动人心。李继岌天天叫赵旭一起吃饭,这会又是送甲胄,又是送良驹,还给金银珠宝,赵旭不表现点吃惊都不行:“这些?这个,不好?” 李继岌却不笑了,郑重的说:“我这条命都是肖兄弟给的,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根本不值一提。” “宝马配英雄,肖兄弟就是我认为的英雄,这马归你了,正好能衬托你的英雄气概。” 我有什么英雄气概? 越是别人说的好听,越是有利用你的可能。你越是觉得受之有愧,就越会为对方卖力。 这道理赵旭明白,这会说多了也没意思,嘴里只是说着:“马我要了,这马看起来真是好,说不想要,那是假话。不过这些金银,也太多了?” 李继岌笑笑,让人将东西都送到赵旭那里。 这时有人进来禀告事项,赵旭就回去换衣服,准备随着李继岌启程。到了偏院屋里,那几个长的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子放下金银珠宝,却不离开,躬身说了一句“请主人更衣”,就过来给赵旭宽衣解带。 赵旭吃了一惊,手忙脚乱的阻止,问:“你们干什么?” “魏王让我们几个服侍主人。” 赵旭心里啧啧称奇,这个李继岌,可以啊。 不过,给钱给马的都可以接受,到时候杀了李存勖,骑着马带着钱就跑了。可是这几个女子要是留下,李继岌到时候会不会恨屋及乌,那么不是祸及她们? 自己要办的事还很多,真要是带着五个女人,那怎么办? 让别人莫名其妙为了自己而丢了性命或者受苦,这种事赵旭做不出来。 “等会!你们先出去,我自己换衣服,”赵旭说着走到一边:“我一会去告诉魏王,不是你们不好,是我不行……” 赵旭说着,那五个女子都看着他,他意识到说的有语病,有些尴尬的说:“不是不行,我能行。我是说,我见了女子,就会流鼻血,对身子骨不好,而且,如今在蜀地还有大事要办,还有很多事。总之,你们先出去,好?” 这几个女子本身就是给了赵旭的,赵旭让她们出去,她们不能不听话。 一会赵旭换了铠甲出来,五个女子都看着他,脸上红红的,还都带着笑,赵旭干咳一声,问:“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 “主人穿上这甲胄,真是好看的很。” 大唐风气随前唐,女子和男子之间说话都比较随意,并没有过多的礼教大防,再说她们几个都视赵旭为今后的主人,现在乖巧一点讨好主人,也没什么不妥,况且,赵旭的确很是让她们心仪,年少而本领强,又得魏王赏识,前程自然光明又坦途。 赵旭不再说话,到了李继岌那里,李继岌一看赵旭,心里暗赞果然是一条好汉! 人靠衣装马靠鞍。赵旭这时身高接近九尺,本来长得英挺,将近一年来经历颇多,风吹日晒的,别有一种少年却沧桑的成熟感,这会穿上铠甲,平添了一种英武雄伟感。 “感谢魏王!”赵旭施礼说道:“别的不说,那几个女子,请魏王另行赏赐他人。” 李继岌:“是她们伺候不周,还是你觉得她们粗鄙?” 赵旭摇头:“实不相瞒,我最近一直忙于练箭,别人看我似乎已经很厉害,可我自己总觉得还能再突破。人常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我并不觉得自己的箭术有多了不起,因此,几个女子在身边,我不能专心致志,请魏王能体谅。” 第四十九章 醉妆词 李继岌伸出手一指赵旭,抿着嘴不说话,点点头,对旁人说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好!” 接下来赵旭听有人给李继岌禀报最新战况。 其时,节度使孟知祥已经在成都浚通濠沟,广立栅栏,并派遣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率兵四万讨伐李绍琛的叛军,另外,东川节度使董璋也受了皇帝李存勖的命令,率兵二万人驻扎在绵州,李继岌和任圜这算是第三路兵马,一起去围剿李绍琛的叛军。 “李绍琛已经是瓮里的乌龟,”在行军途中,李环嘻嘻笑着又凑到了赵旭身边,赵旭不等他继续,抢先说:“瓮里的乌龟意思是不是就是说我们能将李绍琛瓮中捉鳖?” 李环点头说是,赵旭又问:“我看你是个爽快人,你说,你到底喜欢的是哪里的女子?” “我……”李环用食指摸了一下鼻子,叹口气说:“好了,我们就不说这个了,我问你,那几个妞,你真不要?” 赵旭:“这还有假?……哦,好!我已经谢了魏王,我去说说,让魏王将她们给你?” 李环无奈的摇头:“行了,我服了你了。咱们就不说女人了好不好?” 赵旭奇怪的上下打量着李环,将李环看的有些毛骨悚然,他惊愕的问:“怎么?看什么?” 赵旭摇头说:“不像啊。不像。” 李环都有些急了:“什么不像,你倒是说啊!” 赵旭不再逗他,问:“不说女人,难道说男人?” “说男人……”李环回答着才觉得赵旭说的“男人”是那个意思,他闭了一下眼,全然是一副拿赵旭没办法的样子:“唉……” 赵旭奇怪了:“你唉声叹气什么?本来就是,世上无非除了女人就是男人,不说女子,也不说男人,那难道说其他的牲畜……” 赵旭越说越不像样子,跟前四周都是李继岌的亲兵,他们听了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憋得将眼睛看向别处,肚子里都笑岔气了。 “咱们换个话题!”李环忍无可忍的叫了一声。李继岌这时在中间行驶的车上躺着,他听到李环的叫声问怎么了? 李环急忙的回答说:“我听肖九说话有意思,忍不住叫好。” “哦,”李继岌问:“肖兄弟说什么了?” 李环正在想该怎么给李继岌解释,赵旭低头说:“魏王,我只是一个放羊打猎的,承蒙魏王不嫌弃。至于前面的事情,只是偶然遇到,我想谁那天碰到那样的事情,都不会视而不见,魏王今后不能再这样客气,不然,我真的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请魏王直接叫我名字就行。” “好,”李继岌答应说:“我要再客气,倒显得大家生分了。我听你们说的热闹,我也说一个事。” 李环听了首先叫好,李继岌说:“蜀地之前的王衍称帝,他身边有一个叫王承休的宦官,很是得到王衍的欢喜,王衍甚至让王承休当了天雄节度使。” 王衍让一个宦官当节度使?这事赵旭却不知道,就听的很仔细,李继岌接着说:“让王承休当节度使,这倒没什么,你们可知道,王承休还有一个很漂亮的妻,叫严氏……” “啊!”赵旭这下倒不是装的,他诧异的问:“宦官?王承休,有一个漂亮的女人?” 李继岌点头:“而且,王承休的这个漂亮的正妻,和王衍好,准确的说,是王衍看上了王承休的严氏。” 赵旭口中啧啧称奇:“这女人究竟有多美?竟然让王承休这个宦官都喜欢,还让王衍降低身份去勾搭?这乱的。” 李继岌:“那个严氏的确漂亮,用倾国倾城来形容,也不为过。说王衍荒淫,其实无独有偶,后梁太祖朱温不在其下。” 赵旭听了问:“朱温怎么了?也和宦官的女人好?” 李继岌摇头:“那都是好的,朱温,哼哼,朱温他看上了他的儿媳,强迫儿媳和自己在一起……” 这下轮到赵旭目瞪口呆了:“这不可能!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太不可能了!” 赵旭连说了两个不可能,用词匮乏,李继岌轻轻一笑:“我到不是故意贬低朱温,但确有其事,而且,朱温总是悄悄的跑到他儿子朱友珪府上和儿媳私会,后来,这事大家都知道了,朱温竟然大明大白的,也不私藏自己的行踪了。更有奇怪的地方,朱温的儿子朱友珪知道这件事之后,还鼓励自己的妃子和父亲在一起,他以为这样,就能讨得朱温的欢心,将王位传授给他。” 赵旭“哦”了一声,问:“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朱温不但和朱友珪的妃子好,还和他其他儿子的妃子不清不楚,朱友珪恼怒至极,将朱温给杀了,朱友珪又被他弟弟朱友贞杀了。” 赵旭说:“看来,后梁被咱们大唐给打败,不是没原因的。不得人心嘛。” “对,你说的是,王衍他也是因为这个。终究来说,就是不得人心,否则以蜀地天险,我们大唐军士七十天就将他扫平,实在是有些侥幸。” “刚才说王承休因为严氏得宠,王衍封他做了宣徽使,王承休去了秦州赴任,王衍因为严氏的缘故,竟然驾临秦州……” 他娘的!这种皇帝不完蛋谁完蛋!身为一国之君,追着到下属任地去找人家的女人,这真是臭屁之极! 赵旭心里骂了一声。李继岌看着远处,不知为什么的,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后来我带兵已经开始攻打蜀地,王衍从绵谷回成都,蜀地公卿百官及后宫嫔妃在七里亭迎候,王衍用宫人充作回鹘卫队入城,实在是荒诞可笑。” 回鹘人很能打仗的。赵旭想起了那个戴着金属面具骑黑马的回鹘将领——那家伙真厉害,那么远射了自己一箭! “王衍回宫后一筹莫展,知道自己大势已去,你知道他干了什么?” 赵旭问什么?李继岌说:“他做了一首词。” 赵旭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人这时候还作词?他也能做的出来!佩服!不过他越是这样,魏王你就越是能早点将他给抓了。” 李继岌笑说:“是不是觉得匪夷所思?王衍做的这首词叫《醉妆词》,内容是‘这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问柳,那边走,这边走,莫厌金杯酒’”。 “后来他兵败开城投降,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上绳索,手里牵着马车的绳子,马车上放着空置的棺椁,我见到他之后,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总之,觉得这人可能,可能是……” “可能是个傻子!”赵旭一下就说了出来,李继岌觉得赵旭心直口快,李环也在跟前点头。李继岌不再说话,重新躺在车里,好大一会,说了一句:“自知身命促,秉烛把夜游。” 这句诗是王衍在投降李继岌的时候,出宫前对着宫里的女人们说的,诗本身却是北周宣帝宇文赟所做,而宇文赟是北周武帝宇文邕长子,是北周第四代皇帝,在位只有一年,就荒淫无度的死了,死的时候只有二十二岁。 皇帝的嫔妃之多,不能列举,但皇后一般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个。可宇文赟最离谱的事情就是同时册封了五个皇后,比十六国时期汉赵君主刘聪更厉害,刘聪当时也只是一下子册立了三个皇后(作者注:刘聪前后一共立了十个皇后)。 宇文赟册立的第一个皇后叫杨丽华,杨丽华的弟弟,就是隋炀帝杨广。 赵旭不知道李继岌为什么一个人在念这句诗。赵旭曾读书而知,宇文赟的父亲,北周武帝宇文邕对其管教甚严,宇文赟因此非常讨厌自己的父皇,宇文邕死后,宇文赟面无哀戚,大声对着他父亲宇文邕的棺材喊道:“死得太晚了!” 有些人,其实不懂有时候能有严父慈母管着,是多么的幸福……想到这里,赵旭再瞄了一下李继岌的车,心说这位魏王,这会在想什么? 不一日李继岌带兵到了汉州附近。这时,马步都指挥使李仁罕和东川节度使董璋已经带兵在这里将这里将李绍琛给围困了一些时日。 李绍琛当时起兵的时候人数并不多,后来陆陆续续的招引了蜀地的一些对大唐不满和想要趁乱找寻机遇的人。 只是后来投奔李绍琛的这些人经过这一段的观察,发现唐军势大,李绍琛根本没有机会,再呆在汉州,说好听的是困兽犹斗,说难听的,就是等死。 于是,那些持着各种想法浑水摸鱼的人,差不多都悄悄的溜走了,李绍琛号称的六万大军,其实现在就只剩下了他河中的那些老部下。 李继岌到了汉州城外,意气风发,李仁罕和董璋对李继岌唯命是从,李继岌感受到了大权在握、被人尊敬的快乐,这恰恰是郭崇韬在的时候,所没有过的感受。 只是,李继岌初到,当然想展现自己的能力,于是一鼓作气,命人强攻了几次汉州城,李绍琛的人觉得反正都是死,拼死抵抗,因此两军都死伤惨重,一时间,李继岌对李绍琛有些无可奈何。 这晚和李仁罕、董璋等一些将领酒宴完毕,赵旭护送李继岌回到后府,要走的时候,李继岌叫住了赵旭:“肖九,这几天,我一直在想,用什么方法能快点结束这种紊乱的局面。” 李继岌不会无缘无故的叫住自己说这话,赵旭说:“这些我却是不懂的,我只能在魏王身边,给魏王提放看谁意图对魏王不敬。” 李继岌笑:“有你在,我倍感踏实。我有一个想法,说出来,你听听。” 赵旭点头,李继岌说:“李绍琛在城里固守不出,我们在外面围着,要说总有城破的一天,可是一来,对汉州城里的百姓不利,二来,国库用度就要增加。要知道赋税本就取之于民,打仗时间越长,用的钱粮也就越多,最后都转嫁到了百姓头上,不妥。” 赵旭:“魏王肯定已经有了极好的主意了。” “极好,这个到是不敢当,只是一个初略的想法,我也没有给别人说,你听着,给看看有没有操作的可能。” “我想,他日到城下去,约李绍琛出来,当面相会……” 李继岌一说开头,赵旭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了。 李继岌就是在冒险,而且,还是自己和他一起冒险。 要李绍琛到城楼上说话,李绍琛路面,而后让人趁机将李绍琛给用箭射死! 那个人是谁?恐怕就是自己。 果然,李继岌接着说:“……他如果能出城和我对话,那最好不过,只是,我觉得这可能性不大,因此,李绍琛应该是会在城楼上和我上下交谈。” “他如果答应投降,那也就罢了,如果抵死顽抗,到时候你就在下面一箭将他放倒。汉州城里没有了李绍琛,犹如一盘散沙,城不攻自破,无论如何,都是一场美事。” 李继岌说着看赵旭:“你觉得如何?” 赵旭皱了皱眉,李继岌说:“为了百姓,为了大唐社稷,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至于我个人的声誉,我是不怎么放在心上的。” 赵旭:“不是,魏王的主意,我认为是极好的,我担心的是两条。第一,魏王的安危。魏王为了百姓亲身涉险,要想与李绍琛对话,两人之间必然不远,他如果出城,我觉得可能性不大,他如今其实已经是惊弓之鸟,那他在城上的几率会多一些,毕竟相对安全。” “如果李绍琛也想到了这一点,他要是安排人从城上对着魏王射箭,魏王的安危怎么保障?这是其一。” “第二,我的箭术,我其实并没有过大的信心。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就算是平时再训练有素的人,都有可能在临场的时候出现各种意想不到的意外。而魏王的这个计划真是出其不意,也是攻其不备,如果实施的顺利,汉州必然当即重新归属我大唐,蜀中之地指日平复。可如果我发挥失常,那不就是耽误了魏王的安邦大计?” “所以,由此两点,我觉得,魏王还是再仔细斟酌一下。” 刘聪前后一共所立十个皇后的名字以及生平 1,原配武元皇后呼延氏(?-312),刘聪嫡母呼延皇后的小堂妹,嫁给刘聪,生子刘粲。310年刘聪弑兄自立,立呼延氏为皇后,312年六月薨,谥号武孝。 2,小妾扶正的继室武孝皇后张徽光(?-313),刘聪表妹,312年三月与妹妹张丽光入宫为妃,封贵人。312年六月,呼延皇后薨,由张太后做主,十二月立张徽光为皇后,但不如刘聪意,313年正月,张太后崩,张徽光也抑郁死,谥号武孝。 3,小妾追封武德皇后刘英(?-312),有美色,和妹妹刘娥一起入宫,封左贵嫔,有专宠。312年六月,呼延皇后薨,刘聪欲立刘英为皇后,张太后坚持立侄女张徽光,刘英气愤死,313年三月追谥武德皇后。 4,小妾扶正的继室武宣皇后刘娥(?-314),和姐姐刘英一起入宫,封右贵嫔,有宠。313年正月,张皇后薨,三月,刘聪不顾大臣反对立刘娥为继后,并追封她姐姐刘英为武德皇后。 刘娥有贤德能够阻止刘聪滥杀。314年正月十九,产下两个怪胎惊惧死,追谥武宣皇后。 5,小妾并立之上皇后靳月光(生卒不详),靳准之女,315年三月与妹妹靳月华同时入宫,封左贵嫔,有专宠,数月同时立三后,靳月光为上皇后,靳月光生性放荡,在316年之前与他男私通事发,被刘聪废为庶人自杀。 6,小妾并立之右皇后靳月华(生卒不详),靳准之女,315年三月与姐姐靳月光同时入宫,封右贵嫔,有宠,刘聪同时立三后,靳月华为右皇后。 318年七月刘聪崩,太子刘粲继位,把刘聪后宫全部接受,靳月华被尊为皇太后一起接受,同年,其父靳准弑杀刘粲自立,兵败族诛。 7,小妾并立之左皇后刘氏(?-318),刘英、刘娥侄女,与姐妹同时入宫封贵人,315年刘聪同时立三后,刘氏为左皇后,318年之前薨。 8,小妾并立之弘道皇后樊氏(生卒不详),武孝皇后张徽光侍女,被刘聪召幸,316年七月立为上皇后。 318年七月,刘聪崩,被刘粲收纳,尊为弘道皇后。汉国灭亡不知所终。 9,小妾并立之弘孝皇后王氏(生卒不详),十四岁入宫,318年四月,立为左皇后。 318年七月,刘聪崩,刘粲继位,收纳左皇后王氏,尊为弘孝皇后,汉国灭亡不知所终。 10,小妾并立之弘德皇后宣氏(生卒不详),宦官宣怀养女,314年以美色入宫,318年四月,立为中皇后。 318年七月,刘聪崩,刘粲继位,收纳中皇后宣氏,尊为弘德皇后,汉国灭亡不知所终。 第五十章 震天弓 “不入兽穴,安得兽子!”李继岌一拍大腿站了起来:“一切就看你的了。” 前唐以前,将老虎都叫老虎,但是李世民的祖父,李渊的父亲名字叫李虎,前唐为了避讳,就将老虎称作“大虫”,于是,自前唐之后,“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成了“不入兽穴安得兽子”。 李继岌站在赵旭的跟前问:“你一弓能射多远?” 赵旭沉吟:“寻常弓,即使力竭,不过一百到一百五十部左右,有了魏王给我的那个弓,这会能射到两百步上下……” 赵旭说着想了想:“两百步只是平射,如果从下往上,站在城墙之下往城门上射,就要将箭速爬升,以及角度,甚至风力这些因素考虑在内。” “但是从上往下,以力借力,肯定射程会增加一些,因此,魏王一定要当心李绍琛在城上埋伏射手。” 听到赵旭还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李继岌拍了一下手,片刻进来两个人,手里各捧着一样东西,上面盖着锦缎,他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出去了。 李继岌扯开锦缎,赵旭看到了一柄黑黝黝的长弓。 李继岌又将另一面锦缎拉开,却是一斛同样乌油油的箭矢。 李继岌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赵旭将弓拿在手里,登时觉得一沉,又觉得一股寒气从手上直传到了臂上,他禁不住轻拉了一下弓弦,却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赵旭顿时讶然。 一般的弓弦如果拨动,不管力度大小,必然都会发出声响,可是这张弓却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倒是少见。 “如何?”李继岌笑笑的问,赵旭说:“好!” “走,去试试弓和箭。” 李继岌说着,赵旭将箭好弓都带上,和李继岌到了外面,让人牵来了马,而后朝着远处策马而去。 李继岌没有带任何其他人,和赵旭一直到了一处山里,赵旭看看四周,约莫了位置,对着远处一棵大树顶端射了一箭。 这弓的力道真是强劲。赵旭几乎使出了全力,也才是堪堪的将弓拉的半满,而后箭矢同弓弦一样,悄无声息的就飞了出去。 “咕咕,嘎嘎”,远处被箭射中的那颗树顶骤然飞起了几只说不出名字的鸟来,赵旭一惊,李继岌猛地一拍赵旭的肩膀:“足有二百五十步!好!” 赵旭没有说话,骑着万里无云到了那棵树下,将弓箭放好,猴身就上了树。 李继岌催马跟着赵旭到了树下,看着赵旭很快就到了树顶,透过树枝问:“如何?” 赵旭是真的有些震惊了,他只是朝着树顶射了一箭,当然不知道树上有鸟栖息,而刚刚射出的那支箭已经将这棵树上面有碗口大小的树干给穿透了。 自己的臂力不说,这只弓的力道,究竟有多大! 二百五十步左右,这是自己平时根本就没有想过的射程。 赵旭将箭拔掉,呲溜的下树,李继岌笑笑的不吭声,赵旭问:“魏王,这弓从何而来?” “从王衍的宫里,”李继岌看着赵旭收拾好上了马,说:“你可知,这弓的名字?” “请魏王赐教。” “震天弓。” “震天弓?” 李继岌说:“是,据说,此弓乃是前唐薛仁贵所有,薛仁贵持此弓射杀突厥颉利可汗最赏识的三员大将元龙、元虎、元凤,后来有了“将军三箭定天山,战士长歌入汉关”一说。” 赵旭抚摸着震天弓凉凉的弓身,赞叹说:“果然是好弓!薛仁贵果然英雄!” “好弓还得遇良将,放在王衍那里,就是一个摆设罢了。这弓今后就是你的,我已经让人再做箭矢供你使用。”李继岌一挥马鞭,朝着山顶跑去,赵旭跟在后面,两人到了山顶,李继岌挥鞭指着山下的军营:“他日如果成功,你就是平定李绍琛的第一人!” 纵然李继岌的话有很多鼓动在里面,但是赵旭也觉得李绍琛和大唐之间,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即便李绍琛能坚持,也是时日无多。 至于说自己是平定李绍琛的第一人,那倒是不敢当,这第一人的称谓,还是你这个大唐皇帝的儿子魏王顶着比较合适。 郭崇韬功高盖主死了,朱有谦不识时务也死了,李绍琛因为担惊受怕才造反,李仁罕和董璋也是以你为马首是瞻,我这个草民布衣,要“平定李绍琛的第一人”这个帽子有什么用? 心里想着,赵旭说:“新弓初得,我要好好的练习,只有一次机会,魏王乾坤妙计,我不敢轻怠。” “好,”李继岌眼睛一眯:“你我齐心协力,这次一举拿下汉州。彻底平定蜀地,就在这几天了。” 赵旭每日练箭,李继岌不让任何人去打扰他。 但是李继岌这边却出了差错。 原本李继岌的设想,是他和李绍琛面对面的说话,当然说的好了能兵不血刃的让李绍琛投降最好。至于谈的不妥,那就让跟着自己身边的赵旭一箭将李绍琛给射死,那么无论如何,谁都能看到自己的勇气和谋略,自己这个蜀地都统的职务是实至名归的。 可是,李绍琛如今是同意面谈了,但是对象却不是和李继岌,而是和蜀地的节度使孟知祥。 李继岌气急了,李绍琛不想和自己说话,那不是将功劳要送给孟知祥! 李继岌骑马到了赵旭秘密练箭的山谷,跳下马抽刀对着一棵树疯狂的砍了十几下,赵旭这时将一斛箭连珠一般的射完,过来问:“魏王,发生什么事了?” 李继岌仰天看着,倏然叹了一口气,说:“没事。我只是,太渴望成功,太想证明自己了。” 等一会李继岌情绪平息,赵旭听他说完,沉吟了一下说:“魏王,我不大认得字,读的书又很少,大道理我说不出,只不过,现在的这个局面,让我正好想起了前几天从书里看到的一个故事。也不知道,说的对不对。” “哦?”李继岌听了有些讶然:“你说说,你从书里看到了什么故事,和眼前我们遇到的情形一样?” “一样不一样的,我说不好,我是觉得,两者之间似乎有一点相似之处,”赵旭说着笑了:“都是李环,他一天老是找我,见了又不说什么事,叽里咕噜的,我想来想去,总是当着他的面练箭的话,手在忙,耳朵和嘴总没用处,还得和他说话,于是,我就找了书,觉得他快要来了,我就跑回去将书捧起来看……” 李继岌哈哈的笑了起来:“李环!哈哈,你说,你看到书里的什么了?” “说是有个叫田单的人到齐国当宰相,有次路过淄水,见到一个老人过河的时候冻得直哆嗦,那个老人过了河就已经不能动弹了,于是田单便解下自己的皮袍给他披上……” 李继岌一听,眉头一皱,说:“田单这件事被齐襄王听说后,齐襄王十分厌恶,因此他一个人在宫里行走时说田单对别人施恩,是打算夺我的国位,我不早下手,恐怕以后会有变故,是吗?” 赵旭脸上做惊愕状态,点头:“魏王原来知道啊。是这个故事。” 李继岌手摸着树杆,有些自言自语的说:“齐襄王说完,一看左右无人,只在殿阶下有个穿珠子的老人,襄王便召他过来问道:你听见我的话了吗?这人回答说听见了。齐襄王问你觉得我说的怎么样?” “这个人就回答齐襄王,大王不如把此事变成自己的善行。大王可以嘉奖田单的善心,下令说:‘我忧虑百姓的饥饿,田单就收养他们,供给饮食;我忧虑百姓的寒冷,田单就脱下皮袍给他们披上;我忧虑百姓的操劳,田单也因此忧虑。田单的所作所为,正符合我的心意。’” 赵旭一直点头,没打断李继岌的话。这会李继岌眉头已经展开了:“那个老人又说‘田单有善行而大王嘉奖他,那么田单的善行也就是大王的善行了。’” “过几天,齐襄王因此而赏赐田单酒宴。又过了几天,那个穿珠子的人又来见齐襄王说:‘大王应该在群臣朝见时召见田单,在殿庭上致谢,亲劳他。然后布告国内寻找百姓中饥饿者,予以收养。’襄王这样做后,派人到街头里巷去探听,听到大夫等官员互相说:‘哦!田单疼爱百姓,是大王的教诲呀!’” 李继岌自己将故事说完,猛然再次哈哈大笑起来:“肖九!果然不愧是肖九!” 李继岌已经完全明白了赵旭的意思:“李绍琛让孟知祥和他见面,那就让孟知祥去,只要到时候让上下的人知道,这件事的主意全都是我出的就行。孟知祥对李绍琛说的话,都是我的意思,那么大家都会知道我的才能!” “肖九!我看你读书不多,但话说的真恰到好处,前唐太宗有魏征,但是魏征也没有你的武力,哈哈哈……” 李继岌将他自己比作了李世民了,甚至比李世民还强。赵旭皱眉说道:“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这样的发展,我觉得是很好的。” 李继岌:“怎么说?” “本来,我觉得魏王就不能以身犯险,这下孟知祥去了,魏王就可以在后面坐镇指挥,还有,如若那天我跟在魏王身边,到时候心里肯定在顾忌着城门上有人对魏王不利,我的箭肯定会打折扣,这下,换了孟知祥,我就可以全力以赴了。” 李继岌一抿嘴,手指了一下赵旭。 赵旭知道李继岌一旦做出这个动作,就是很高兴的意思。 李继岌心结解开,心情大好,和赵旭在山谷里一同射了一会箭,看赵旭果然将震天弓用的炉火纯青,箭无虚发,才带着赵旭回去喝酒了。 孟知祥不日来到李继岌军营,显然他对李继岌的这个计划心里不太乐意,但是又无可奈何,再有心里也十分怨恨李绍琛,为什么一定要见自己呢? 孟知祥看看赵旭,向李继岌请求当天让多两个人陪着自己到城下和李绍琛对话,李继岌说:“不可以。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人多了李绍琛心里会怀疑,这样就会有防备了,恐怕功败垂成。” 事已至此,孟知祥无力回天,李继岌既然做了决定,自己给谁说都不能挽回。如今,也只有盼着那个魏王选中的箭手不是中看不中用的货,到时候一下将李绍琛给射死,那么自己就算完成任务了。 汉州城墙十分的坚固,城门高,在下面远远的晚上去,真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孟知祥里里外外穿了两层甲胄,让他原本有些胖的体魄更加的圆润了起来,他还想再穿,但已经是不能够了。 到了约定的时辰,孟知祥看看身边面无表情的赵旭,对着赵旭拱了一下手,说:“我孟某今天的命,就交给你了。” “应该是李绍琛今天的命交给我了才对,至于你,恐怕你死了李继岌会高兴,因为,你死了,李继岌将蜀地平叛,功劳在,李存勖肯定高兴,而那个刘皇后哪能不向着她自己的儿子说话,那么李继岌顺理成章就会安插一个他自己的人来蜀地当节度使,恐怕,那个人选就是任圜。所以,你死不死不是今天的重点。就是死了,城上城下那么乱,难道你以为其他人会认为你的命很值钱?最多是埋你的时候大声哭几下给别人看、在下葬的时候多撒几张纸钱、在你身后多封几个对你已经没有意义的封号而已。” 赵旭心里想着,脸上沉寂,孟知祥心里叹气,又不得不郑重的告别李继岌,和赵旭一人一匹马,朝着汉州城下走去。 汉州城门楼上面这会站着一排兵士,看样子都十分的疲倦,当中的一个远远对着骑马过来的孟知祥和赵旭喊:“站在那里!站远些,不要再过来了!” 孟知祥听了低声问赵旭:“如何?” 现在两人距离汉州城墙至少还有三百步,赵旭觉得自己恐怕将箭射不到城门上,就算射上去,准头也不能保证,就没吭声。 第五十一章 惊天一箭 孟知祥明白了,将手往耳朵上一掬,粗着喉咙大声的喊叫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孟知祥说着往前继续赶马,他显然是认识城楼上刚才那个喊话的,说:“史武,你说什么?李将军呢?” 那个叫史武的无奈,距离太远,孟知祥听不到说话,这个倒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孟知祥和赵旭一直到了距离城墙两百五十步左右,史武在上面喊:“住了!不要再往前走了!” 孟知祥还要赶马,史武让城上的人放箭,那些箭一并排射到了孟知祥和赵旭前面二十步左右的地方,孟知祥一瞧,心惊胆寒,心说你让我往前,我都不去了! 城上城下射箭的力道果然不一样,即便如此,后面阵中的李继岌仍旧吃了一惊:李绍琛带的兵果然凶悍! 赵旭将那些射在地上的箭矢看了一眼,知道城上确实有几个好射手,史武这时在上面问:“孟尹使,请问你身边这人是谁?” 孟知祥是蜀地节度使,也是成都府尹,所以史武才有此一说,孟知祥看看赵旭,大声喊道:“你说他?他是我大唐最厉害的精兵强将啊。” 李继岌一听前面传话的兵士说了孟知祥的言语,心里就骂了一句,果然史武在上面问:“你既然来和我家将军对话,为什么带着这样厉害的人?你是害怕,还是想做什么?” 孟知祥说了几句话,心里的惊恐已经渐渐没有了,反正事已至此,横竖也就是光棍,于是说:“我,代表的不是我自己,我来这,今天代表的是大唐蜀地都统,是魏王,你说,我能带一个拿不出手的人来充脸面吗?” 城上的人听了,觉得孟知祥说的有理,再也不理孟知祥,似乎是去请示李绍琛去了。 一点风也没有,孟知祥喊了一会话,喉咙痒痒,咳嗽个不停。赵旭骑着黑马一动不动的端坐着。 天上的云来云去,光影流动之间,将城门之下的区域显得格外空旷。 赵旭和孟知祥一静一动,两人的模样,给李绍琛和随着李继岌的将士们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李绍琛终于出面了。他在城墙上暗中观察了一会,确定下面只有孟知祥和一个骑着黑马的人,才露出了头。 孟知祥见到李绍琛,刚刚叫了一声“使君”,李绍琛猛然的就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李绍琛会这样。孟知祥心有戚戚,叹了口气说:“使君,你这又何必呢!你已是节度使的官职了,又是平定蜀国的功臣,这难道还不会带来富贵?为什么要走上今天这样的路子?” 李绍琛哽咽了一会,回答说:“我想这样吗?你看看!你看看!汉州城里的这些人,个个身经百战,为大唐开疆扩土,哪个身上没有流过血,哪个身上没有负过伤!” “别的不说,像郭崇韬,佐命皇帝,功居第一,又兵不血刃的攻取了蜀国,却遭到无罪灭族!西平王又如何?所以我们这些人,为了免除被杀,不敢回到朝廷,才不得已造反的。” 李绍琛的声音嘶哑,李继岌在后面听不到李绍琛在说什么,但是看情形,似乎对稳定军心不利,正在想肖九怎么还不动手,城下的情势已经变了! 就在李绍琛手扶着城垛悲戚的那一瞬间,赵旭弓已在握,接着以快的让人反应不过来的速度,对着城墙上的李绍琛射了一箭。 摸弓、拔箭、射出,赵旭的这三个动作几乎一气呵成,李绍琛刚抬头还要再说,赵旭的那一箭,就射中了他的右胸! 李绍琛“啊!”的大叫一声,倒在了城墙上。 所有看到的人都惊呆了! 没人能想到有人竟然隔着这么远从下面一箭射杀城楼上的人! 赵旭得手,举着弓立即回身大喊了一声:“李绍琛死了!” 李继岌大喜,登时跟着赵旭的喊叫吆喝道:“李绍琛死了!李绍琛被射死了!” 城上城下一片哗然! 李继岌猛地一脚踹在还木愣愣的李环身上,吼了一句:“快喊!李绍琛死了!” 李环被踢的一个趔辄,但是跟着大声叫了起来。 于是,李继岌阵营的兵士全都喊叫着“李绍琛死了!李绍琛死了!”,声音震耳欲聋。 “攻城!”李继岌再叫了一声,鼓鸣震天,兵士开始发动了对汉州的进攻。 赵旭在一箭射中李绍琛之后,就调转马头,拉着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孟知祥的马,朝着李继岌的方向跑了回去。 一直快到唐军的跟前,孟知祥才长吁一口气,眼睛看着赵旭,问:“你叫什么?” “精兵强将!” 赵旭哪有心情理孟知祥,他说了这四个字,就不再管孟知祥,骑马到了李继岌面前。 忽然,城楼上有人大喊一句:“我不服!” 这一声音苍茫、愤慨而撕心裂肺。 赵旭看着城门上面,只见刚刚对着孟知祥和自己喊话的那个史武,站在城垛上大声叫喊着“苍天不公!我死也不服!”,拔刀割颈,自杀了。 城上城下顿时再次陷入了寂静,原本奔跑攻城的军士都停住了脚步。 这时汉州城里忽然传出了一阵的哭叫声,李继岌还没来得及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接着,汉州城城门,竟然打开了! 孤守汉州的叛军投降了。 史武割颈自刎,在鲜血喷溅中,从城垛上重重的摔倒了城墙下…… 汉州城破。 李绍琛却并没有死。 赵旭的箭射中了李绍琛的右胸,李绍琛身负重伤,李继岌及时的派人医治。 只是,当时在城门楼上,随着史武自杀的军士,竟然有二十多人。 李继岌领兵进城,赵旭骑马随着他的身边,到了城门口那里,李继岌看着史武等人的尸体,叹了一口气,说:“如此英雄,却不能为我所用,真叫人惋惜。” “来人!” 李环答应了一声,李继岌吩咐说:“将这些人厚葬,有家眷的,都多给抚恤,不要刁难。” 李继岌让进城的兵士不可扰民、不可杀降,所以汉州城里也没有什么乱子,到了之前李绍琛居住的府院,李继岌一道一道的命令颁布下去,虽然忙碌,但赵旭看他意气风发的模样,知道李继岌是乐在其中的。 到了晚上,赵旭已经准备休息,李继岌“咣当”一声推开了门,摇摇晃晃的走了进来,一身的酒气,见到赵旭,醒眼蓬松的说:“肖九,你很好。我很喜欢……” 赵旭扶着让李继岌坐,李继岌滚到席上,四脚八叉的摊开,说:“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高兴过。真的,我太高兴了。” “肖九,你说,你要什么赏赐?” 赵旭笑笑,说:“我要是呆在魏王身边,要什么就有什么,为什么还要别的什么赏赐?” 李继岌哈哈的笑了起来:“你这人,真没意思!金钱?美女?还是什么?你说,没关系!” 我要的,你能给的了吗? 是,倒是可以假借你的手将石敬瑭和刘知远给除掉,可是你现在能做主吗?你毕竟不是皇帝! 况且,我要杀的,还有你父亲! 我的父母,兄长,家人,乃至全村人,都死了…… 赵旭不再说话,准备给李继岌倒点水喝,没想到回来一看,李继岌已经睡着了。 第二日,李继岌醒来,看到自己和赵旭你一头我一头的头挨着脚,脚挨着头,起身揉了揉眼睛,见赵旭也醒了,李继岌摇头说:“嗐,昨天喝多了。” 外面伺候的人听到李继岌说话,就进来,赵旭起身说:“魏王难得轻松一会,这一段,实在太累了。” 那些人伺候着李继岌更衣洗漱,李继岌说:“也就是这几天,马上又要回洛阳,回去之后,事情更多。唉……” 赵旭点头:“那魏王就趁这几天,好好的放松一下,不是有一句什么诗吗?嗯,我想不起来,反正就是说能玩半天是半天的。” 李继岌笑了起来:“什么是能玩半天是半天?那叫‘又得浮生半日闲’,是前唐李涉的诗。你呀!” 赵旭也笑:“我觉得意思都差不多。” “差得远了!”李继岌带着赵旭去前面吃饭,走在路上,李继岌说:“我想给你做个安排,你当我的军中校尉,如何?” 校尉一职在汉时其地位仅次于各将军,如今含义比较广泛,赵旭觉得李继岌的意思还是用一官半职来将自己留在他的身边,其实到底这个军中校尉是负责什么的,那倒是不重要了,于是嘴上说:“魏王厚爱,我很是高兴,不过我那会是想到中原地方多看看的,要是有了职务,就没法说走就走了。” “魏王能赏识我,我要是干,就得干好,可如果三天两头的没影了,传出去对魏王声誉也有影响,所以,这官,我就不要了。反正我没地方去,就跟着魏王,只是要走的时候,魏王也要准许。” 李继岌没想到还有人不想当官的,摇头说:“你这人真的有意思。” “也不是,”赵旭这会想到了李顺才:“我听我父母说过,家里还有几个老亲戚,抽空我还想去找找认认亲的。” “哦,好,”李继岌和赵旭到了前面,坐下吃着饭,说:“亲戚还是要走动的,不然就淡了。” 昨天赵旭就说不要什么赏赐,今天又不想当官,这真是李继岌见过的人中比较别具一格的。不过赵旭说的也是实情,那会自己遇险碰到他,他就说要去中原地方见识见识的,说到底,倒是自己耽搁他去“见识”的时间了。 有容乃大,无欲则刚,赵旭这样,李继岌又高看他一等。 盘桓几日,汉州事物处理停当,李继岌带兵将蜀国降帝王衍以及王衍的家人嫔妃、原来蜀地的那些高官,和李绍琛一起往洛阳押送。 李继岌带兵来蜀地的时候,因为行军,走的很急,如今得胜回朝,那就走的比较慢,沿途也正好接受各地官员的接待和拜见。 这一天到了秦川驿,洛阳的圣谕到了,接旨后李继岌好大一会没吭声,过了一会,皱眉说:“怎么这样?” 李继岌不说的话,赵旭是不会问的。 又过了一会,李继岌说:“父皇让本王将李绍琛、王衍这些人就地斩杀。” 赵旭心里一惊,别的倒好,杀了也就杀了,只是,对于李绍琛…… “王衍这个酒囊饭袋,死有余辜,只是可惜了李绍琛啊!”李继岌站起来叹气,在屋里走来走去的,说:“走,去看看李绍琛。” 李绍琛的箭伤很深,尽管尽力医治,但一时半会想要复原,似乎有些不可能,可是因为救治得力,想死也不那么容易,于是一直的躺在那里。 李继岌到了后,李绍琛眯着眼,半死不活的,一句话也不说。 李继岌看了李绍琛很久,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李环进来禀报:“魏王,王衍的那个娘,在后面骂人呢!” 李继岌问:“王衍两个娘,一个太后,一个太妃,你说的是哪个?” 李环回答:“不是那个什么花蕊夫人,是那个大的,太后。” 蜀国开国皇帝王建,也就是王衍的父亲,原本家里是卖饼的,后来趁着前唐末年兵马大乱,自己一步步的有了气候,在蜀国登基当了皇帝。 李继岌所说的太后和太妃是亲姐妹俩,姓许,王建将许家两姐妹都给纳为妃子,而许家姐妹中妹妹更加漂亮,被王建称为花蕊夫人,是为淑妃,而许家的姐姐则就是王衍的生母,被晋升为贵妃,后来王衍当了皇帝,许家姐妹就掌控了后宫。 “她骂就让她去骂,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李继岌没心思去理一个老太婆,李环说:“魏王,她骂的太难听了,说了很多大逆不道的话……” 李继岌听了就往出走,李环赶紧跟上,李继岌问:“她都说了什么?” “她说,陛下金口玉言,当时说过‘我一定分封土地给你,不会在你有难处的时候薄待于你,日、月、星在上可以作证,一言既出,决不骗人!’,结果现在那个……” 李继岌不说话了,往关押王衍一家人的地方去。 赵旭在后面落后一步,他看着李绍琛。李绍琛这会见李继岌离开了,睁眼看着赵旭:“你就是那个……” 第五十二章 火烧木家楼(一) “没错,”赵旭瞧见左右没人,轻声说:“我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你自求多福。” 他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 他将箭头往右偏了一下! 箭头要是不偏右,左边就是心脏,自己岂不是早就死了! 李绍琛看着赵旭的背影,心说两军对敌,自己和他素未相识,他为何要放自己一马? 自求多福? 李绍琛挣扎着起身,看着外面的光亮,心说到了这般境地,还怎么自求多福?自己比得过郭崇韬吗? 自己比得过朱有谦吗? “苟延残喘!”李绍琛大声的叫喊了起来:“苟延残喘,无济于事!我早就应该死了!” “宿命!这就是我的宿命!苍天啊,我该死,我该死啊!” “啊!——” 赵旭落后几步的,跟着李继岌,还没到地方,就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在大声的叫喊:“言而无信,李存勖,你言而无信!” 李环大怒,嘴里骂了一声:“这老娘们,臭野鸡!满嘴胡说八道,我去用粪堵了她的嘴!” “我看她是吃的太饱了!” “不用,”李继岌这会猛然的不生气了,他叫住李环说:“陛下下诏了。” 李环一看李继岌的表情,明白了,进去之后,就将刀抽在手,赵旭跟着李继岌身后冷冷的看着,那许太后长的还可以,就是脸渗人的白,没有一点血色,身上肥肉嘟嘟囔囔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惯了。 许太后一见李继岌,大声的喊道:“我儿子以整个蜀国投降大唐,反而被如此对待,敢问李家信义何在?” 李环“呸”了一声:“信义?你也配说信义?你当我不知道是,你们一家子都是什么人?你是王衍的娘,你们富有蜀地,可是还贪婪的不得了,竟然和老百姓抢着做生意,哦,开酒家商铺的,还卖这个卖那个,你们家卖了别人谁还敢卖!你一个老太婆,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老东西!长了一颗财迷心!蜀地的人都盼着你们死,死,你知道吗!” 许太后看着李环,全身颤抖,指头从李环指向了李继岌:“乌鸦笑话猪黑,我感到你们的祸患不久就会跟随而来了!” “我去你娘的!”李环骂着一刀就戳中了许太后的肚子,许太后“啊”的一声,就倒在地上。 李继岌转身就走,赵旭跟在后面,只听到身后一声接一声的惨叫,李环喊道:“你娘!老子以为你肚子上的肉多,原来你也不经砍!” 就要走出门的时候,李继岌猛然看到关押着的一个鬓发如云,颇为绝色的美女,嘴里“咦”了一声,问:“你是谁?” 这女子冷冰冰的说:“我是刘氏。” 李继岌问:“是王衍的妃子?” 刘氏点头,李继岌说:“你这模样,我见犹怜,本王赦免了你,如何?” 刘氏眼神轻蔑的看着李继岌,说:“家丧国亡,宁死不能遭受污辱!” 李继岌的热心遭了冷遇,他再也不说话,一直走了很远,才说:“不该死的要去死,应该死的不想死,这真是求仁不得仁。” 李继岌正在发牢骚,有人跑来禀报,李绍琛疮口迸血,死了。 “死!死!都死了!”李继岌气冲冲的离开,赵旭紧跟了过去。 一路行进。可不管走的有多慢,再长的路也有尽头。 这天大军到了京兆府。 京兆府从前唐开元元年(713年)设置,后梁开平元年改京兆府为雍州,后又改为大安府,大唐同光元年复为京兆府,也叫西都。 赵旭已经思付着离开。再往前走,就要到陕州地界,赵旭觉得石敬瑭那个拍马溜须的狗东西肯定不会错失这次对李继岌当面阿谀的机会。 石敬瑭要是来了,自己每天都随着李继岌左右,不可避免的就要和石敬瑭碰面,最为主要的,那个白脸的刘知远也是应该对石敬瑭如影随形的,那自己这会能打得过刘知远吗? 不能冒这个险。 有时候,机会只有一次,一次失败,全盘皆输。 如果一次杀不了石敬瑭和刘知远,那么自己的身份就会暴露,今后想借着李继岌去接近李存勖,也就成为了泡影。 早上起来梳洗完毕,赵旭到李继岌那里辞行,李继岌是真的不想让赵旭离开,但是不让赵旭走也不可能:“肖九,不管见到没见到你家的那些老亲戚,都及早回来。” 李继岌让人又捧来两盘金银,说:“本王让你当校尉,你不干,作为本王身边的人,你也算荣归故里了,但要是不衣锦还乡,有些坠了本王的名声。” “因此,这些你都带着,见了亲戚,不要吝啬。哦,他们如有一技之长的,你尽可以带来见我,我都给安排。” 赵旭:“上次魏王赏赐了那么多,我还……” 李继岌打断了赵旭的话:“上次是上次,和今次不同,这个是给你亲戚的。” 赵旭不再推脱,再次谢过,李继岌让他一起用膳,吃完之后,一直将赵旭送到了大门口,从李环手里接过万里无云的缰绳,等着赵旭上马。 赵旭拱手施礼:“魏王如此待我,我……琐事完毕,我会回来。” 李继岌哈哈一笑:“本王没朋友,你可算得一个。即为朋友,何须多言,做儿女之态!” 一干人从来没见过魏王为哪个人亲自执缰,全都对着赵旭侧目注意。赵旭要从李继岌手里接过缰绳,李继岌只是不许,无奈,赵旭上了马,李继岌才将缰绳递到他手里,摆了一下手,笑笑的看着赵旭。 “珍重!”赵旭说了一声,骑马就走,没几步,李环在后面喊:“喂,你早些回来,我还有事给你说呢!” “那我不走啦……”赵旭在马上回了一句,李环哈哈一笑,跟着李继岌进去了。 京兆府往东就到了陕州地界,往西,则是凤翔府,因此赵旭想来想去的,只能往北,这样经过延州,距离绥州就不远了。 如果到了绥州之后,过河,就到了太原。 李绍琛这会应该早就不在银州了。那会和他相约,但是最终目的地是太原,所以赵旭一路向北。这万里无云虽不说日行千里夜行八百,也是神骏,因此没两天就到了延州地界,进到城里之后入店,这店家每日里见到了人多了去了,察言观色已经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本领,赵旭器宇轩昂,店家早就哈腰点头过来伺候。 无论如何,赵旭觉得自己还是小心行事,所谓小心行得万年船,他要了雅间独坐,很客气的对店家要了吃食,一边吃一边想着心事。 这时有人在外面叮铃叮铃的摇着铃铛,却是卖唱的,赵旭听到的是个声音嘶哑的男声,唱的却是喜庆欢快的调调,反差很大。 那个卖唱的没唱几句,在店里吃饭饮酒的已经有人在骂要他滚蛋了,说扫了老子的雅兴,店家过去,也不知道给了这卖唱的钱还是吃的,这卖唱的千恩万谢,被打发走了。 民生艰难,生灵皆苦。赵旭从京兆府到了延州,一路上见到的流民何止百千,刚开始他还见穷苦人就给几个钱,可是后来,发觉自己根本就施舍不过来,所以也就作罢了。 吃完饭赵旭就准备离开延州,店家将马也已经喂好,他牵着马走了没多久,却见到一个衣裳褴褛的人腿上脸上都是血,倒在路边,身边还扔着一个小巧的铃铛。 路人匆匆,没一个人去过问,赵旭想这人难道就是刚刚在卖唱的那个? “你还能走不能?”赵旭过去问了一声,那人抬起无力眼睛,看看赵旭,恍急的说:“尊驾,我这就走,绝不影响你的心情……” 赵旭听了无语,这人手忙脚乱的爬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一个犄角旮旯的地方蹒跚走去,他经过的地方,滴的都是血。 赵旭一直跟着,那人到了一个没人的墙角,身子往墙上一靠,滑坐下去。 赵旭跟了过去,这人睁开眼一看,忽然说道:“好汉,给条活路!” 赵旭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掏出一把钱,轻轻放在这人的腿上,说:“去看病,身体好了,回家去。” 这人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些钱,再看看赵旭,将钱抓在手里连声说道:“谢谢!谢谢,愿观音菩萨保佑你福禄安康,多子多孙……” “将钱收起来,不要外露,”赵旭说着就要走,这人才明白赵旭为什么将自己赶到这个僻静的地方,原来是怕在大街上给自己钱,被人盯上,说不定就被他人抢了去。 赵旭走出了一截,听到那人在身后嚎啕的大哭,他心里一酸,想起了自己前不久颠仆流离的日子。 ——可是如今,自己又何尝不是在流浪! 那个被赵旭施舍的人在没人的角落哀恸不已:“哪里还有家啊……都死了,都死了啊……” 这人家中惨变,身负有伤,被人歧视冷落频遭白眼时,都咬紧牙关,可是被这个好心肠的少年一通关怀,却被触动了心里最脆弱的地方,许多的委屈伤心再也止不住,终于痛哭起来。 就要走出城门,赵旭看到路边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男女,都是半大的孩子,穿的也不知道是什么颜色的衣裳,脸上也五花六道的,看不出本来面目。 有个成年男子弓着腰,眼睛却在注意路过的人,看有没有人有收买这些孩子的迹象。 这种事赵旭真的已经司空见惯,他走到了城门的门洞里,听到那个卖孩子的男子在向谁推荐哪个孩子机灵懂事又会干活,但是买家似乎不太满意,那个男子就说自己是正经的牙人,这几个孩子都是正经的途径来的,自己都测过他们的身体,绝对没有疾病,而且都手脚利索,买回去绝对是赚到了,云云。 此时律令规定产业、人口、畜乘的买卖必须有牙保。牙保就是牙人,就是中介。尽管那个男子说的巧舌如簧,似乎买卖还是没有成功。 这时,赵旭猛地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哭叫,他一愣,觉得这个声音似乎在哪听过。 赵旭屏足而立,过了片刻,才知道那个卖孩子的牙保因为半天没开张,在打骂被卖的孩子出气,只听一个女声在抽抽搐搐的啼哭,声音断断续续的:“……别打我,我会表现的好,让人家将我买去,给你赚钱……” 赵旭登时心里“嗡”了一声,全身宛如被雷击一样,他立即调转回头到了门洞的边沿,往那边看。 只见那个牙保没有说话,只是手脚十分狠毒,一会在这个孩童身上踢一脚,一会在那个孩童身上打一拳,被打孩子都弱不禁风,瑟瑟发抖着泪流满面,有个被卖的孩童这会趴在地上,似乎是个女的,赵旭看不清她的长相。 等了一会,这孩子起身,赵旭定睛看去,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再看,登时热血上涌,全身几乎要炸裂,就要立即过去和她见面。 刚刚没有留心细看,这女子在几个孩童中间夹杂着,也分辨不出来,这会赵旭已经瞧清楚了,这个倒地刚起来的女孩,就是绥州木家的姑娘木兰! 木兰! 是木兰! 千真万确。 脸孔虽然瞧不清楚,可是她那双大眼睛却极易辨认。 可是木兰怎么会在这里,在延州出现? 除夕夜里,意图打劫的高云翔派去的那伙人不是已经被木家给报官抓获了吗? 难道是脱逃的高云翔报复,将木家怎么了? 否则小木兰怎么会在这里,会被贩卖? 木兰的父亲木晏,她的母亲高氏,还有她的弟弟宝儿呢? 赵旭深吸了几口气,压制了自己的冲动。 高云翔会不会在延州? 冷静了一会,赵旭重新进到城里,在街道的另一边找了店坐下,随意要了几样东西,注意着对面的木兰。 她瘦了很多,个头却长高了一些。 到处都是流民,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这个牙保的生意一直就没有开张。 到了下午时分,牙保将几个半大的孩子赶上了一辆驴车,往城外走去。 第五十三章 火烧木家楼(二) 赵旭跟着。七拐八拐的,前面的驴车到了一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到了一家门口,这人吆喝一声,里面走出一个肥胖的有些臃肿的妇人,问了一声“怎样?”牙保只是摇头,妇人骂骂咧咧的又进去了。 赵旭环顾四周,正要前去,听到那个院子里传出一阵阵哭叫声。 赵旭实在是忍不住了,也不走门,跃过土墙就进到院子里,正好看到那个自称是牙保的正在用木棍抽打一个男童,木兰几个都站在一边,浑身瑟瑟发抖。 赵旭一脚就将这个男子踹翻在地,这人“娘啊”的叫了一声,看清赵旭,脸上却笑了:“这位英雄,请问你是……” 赵旭根本不理他,对着木兰叫了一声:“木兰!” 木兰从赵旭跳墙进来就一直盯着他看,等赵旭叫自己,大眼楚楚的,有些迟疑的说:“你是……肖九?” 那会半路上见面一直到了木家,赵旭都是用锅底灰抹了脸,因此木兰从来没有见过赵旭的真正面目,这会只是听见声音有些像,心里就有些拿不准。 赵旭沉声说:“正是!你怎么会在这里?” 地上的人嘴里急忙的说:“英雄……这位好汉,这小姑娘是……” 赵旭暴喝一声:“闭嘴!再多说一句,立马砍了!” 木兰“哇”的一声就哭了:“肖九,我家人全死了,我被卖到这里了,这人老是打我……” 赵旭这会已经目眦欲裂,他问:“全死了?是高云翔他们干的不是?” 赵旭说完,又觉问的糊涂,再问说:“是不是除夕那晚的那伙人干的?” 木兰哭着说:“不是,是绥州本令做的。” 什么? 绥州本令? 木家人的死和绥州本令怎么又扯上了关系? 看来一时半会问不清,赵旭问其他孩童,都是怎么到了这里。这些孩子见有人壮胆,具都说是被卖或者被拐骗来的。 这哪里是什么牙保,分明是个人贩子! 这就是人贩子的老巢! 赵旭睁大眼睛瞪着这个男子,这男的转身就往屋里跑,赵旭一个箭步,叫了一声“你们闭眼别看”,抽刀一挥,这男的连哼都没哼一声,就身首异处。 一不做二不休!赵旭进到屋里,只见两个和木兰大小差不多的女孩正跪着给那个肥硕的女人捶腿,这胖女人瞧见有生人进来,正要说话,赵旭却让两个女孩出去。 “你干什么的?哎我问你话你怎么不答应呢?” 这胖女人说着话,终于看清了赵旭背后滴血的刀,嘴里“哇”的怪叫一声,赵旭见屋里已经没有别人,一刀将这胖女人也给砍了头,才走了出来。 赵旭出到院里,问明白这个院子再也没有其他人,重新回到屋里一阵搜索,将值钱的东西全部打包,扔到驴车上,让几个孩童都上了车,再将大门锁好,赶车催马,头也不回的走了。 一路急行,赵旭将车赶到了距离延州城不远的一个小店,给了店家铜币,让安排几个孩子吃饭更衣。 在路上赵旭大致问了,除了木兰,这些孩子基本都能说清自己的家在哪里,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在木兰她们吃饭的时间,赵旭骑马立即重返延州城,果然,在一处街角看到了那个卖唱的男子。 这人这会已经在伤处敷了药,看到赵旭,急忙跪下要磕头,赵旭二话不说叫他和自己一起出城。 到了城外,赵旭找了个稍微偏僻的地方,问他叫什么,是哪里人?为什么流落到此? “恩公,我姓郭,叫郭荣,原本是邢州人,因战乱,家人全都亡故,遭遇兵匪,瘸了左腿,不得已流落街头。” 赵旭听这人说话条理分明,再看他眼神清澈,于是说:“今天偶遇,也是缘分。不知郭兄今后要投奔哪里?” 郭荣叹了一口气:“倒是有一个本家在汴州,如今,看来也只能去他那里了。” “既然这样,如今,有一件事想拜托郭兄。如果可以,感激不尽!” 郭荣大惊失色,急忙躬身说:“恩公这是哪里话?!一饭一食都活了我的命,给钱医治伤口,更有再造之恩。拜托之言,又从何说起?” “恩公如有吩咐,但讲无妨。” 赵旭当下将刚才发现人贩子的事情说了一遍,但是没说那两口子已经被杀:“那些孩子如今就在前面店里,我另有他事,脱不开身,想烦请郭兄,将那几个孩子送回各自家中,不知,郭兄意下如何?” 郭荣一脸的感叹:“恩公义薄云天,郭某钦佩之极。这事,请恩公放心,郭荣定然万死不辞!” 赵旭听了点头,瞧见不远处有一只野兔正在跳跃奔走,赵旭立即弯弓搭箭,郭荣甚至都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那只兔子已经被赵旭给射中了。 赵旭过去将兔子捡了回来,郭荣目瞪口呆,赵旭却什么也不说,带着他到了店里。 除了木兰之外,一共是七个孩子,赵旭进屋之后介绍了郭荣,给这七个孩子说由郭荣送他们回家。这些孩子如今都知道自己是被这个长得好看,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哥哥给救了,全都对赵旭表现的依恋,赵旭给了郭荣足够的银钱,而后就让郭荣带着这些孩子上路。 孩子们年纪虽小,嘴上不会表达,但心里知道谁对自己好,在车里一直的看着赵旭。 郭荣就要上路,躬身问:“还不知道恩公的尊姓大名?” “不敢。恩公一说,请今后不要再提。我叫赵旭,”赵旭说完也对着郭荣施礼:“所托的事看似小事,实际上很是繁琐。牵连到七家人的安乐,他们的父母家人还不知道怎么日夜思念自己的骨肉。多有辛苦郭兄。他日后见面,再和郭兄把酒言欢。” “赵旭,赵旭……”驴车已经走了一截,郭荣还在嘴里念着赵旭的名字,心想这人好生厉害,不动声色将自己的底细打听的一清二楚,而且还射了一只兔子来震慑自己。 自己要是心怀叵测,对这七个孩子有了歹心,那依着他的身手,今后取自己的性命,就如探囊取物一样。 “好一个黑马赵旭!萍水相逢,你这样信我,我郭荣要是不将这件事做好,岂不是如同猪狗!” 想到此处,郭荣心里猛地充斥了一种被人信赖的豪气,情不自禁的,嘴里大声的唱道:“仰天能吹神仙曲,跪地只为碗中食,赤足行走他乡路,满目皆是异地人。旁人不知曲中境,唯我高歌意悲凉,贫贱若是能安生,谁愿流离做浪人……” 郭荣送其余的七个孩子回家,赵旭这里骑马带着木兰已经远离了延州。 天气很好,沐浴过的木兰虽然穿的不如从前,但那种烂漫的气息已经流露了出来。 或许是经过了家里的巨变,她的眼眸之中总是带着淡然的忧伤。 眼见夕阳西斜,距离绥州还有路程,赵旭到了一座山林,找了个石洞,和木兰在洞里休息。 火光炎炎,等木兰吃饱喝足,赵旭才问她:“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和绥州本令扯上了关系?” 木兰大眼通红,眼眶里都是泪:“我父亲,母亲,弟弟,都被绥州令给害死了……原因,就是因为《海棠歌》。” “海棠歌?什么海棠歌?”赵旭听木家的事情跟高云翔没关系,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总是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涉及到了木家,给木家带去了无妄之灾。 可是木兰说她家的事和高云翔几个彻底无关,却和《海棠歌》有关,这《海棠歌》又是什么歌? “海棠歌,就是一首儿歌,我们那里小孩都会唱的……你去年离开之后,除夕那夜,果然有贼人来我家抢掠。之前,我阿耶本来是想,只叫一些平时交好的朋友帮忙就行了,可是我娘说,来的人都是杀人不眨眼的货色,如果我家约了朋友,别人为了义气交情,虽想不来,也不能不来,可木家又怎么忍心让朋友们为难?如果顺利就不说了,如果不顺利,朋友们伤着或者送了命,这就是木家的不是了。” 赵旭一听点头,果然是木家娘子!见识不输于须眉!! “我父亲听了我娘的话,就悄悄的报了官。本令也是刚到绥州,一心办好这个案子,结果,除夕那晚就将闯到我家的六个贼人全部擒获了,为了这个,我父亲专程到本令府上感谢了一番。” 赵旭问:“那海棠歌呢?” 木兰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这件事已经过去,上元节,大家都出去游玩,到了晚一点的时候,官兵忽然到了我家,将我父母,弟弟,以及家人全都抓了起来,投进了大牢。” “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过了好几天,才听说本令的母亲死了。” 赵旭越听越是不明白,他忍住,木兰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阿耶被牢卒带出去狠狠打了一通,回来后不久,就去世了……” 木兰的父亲被打死了! “我娘和我以及弟弟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本来男牢和女牢是分开的,可是那几天因为抓的人多,就将我们一家关在一起,而且,还和那几个除夕夜里到我家去的贼人关在一起。” “那几个贼人一开始倒是没说什么,后来,见我父亲去世,就开始风言风语、冷嘲热讽,说他们这些贼没死,你们木家好好的人家怎么就没有熬过节呢?” “我娘不住的哀求,牢卒里有个好心人才说,绥州令的母亲死了,是被我弟弟宝儿给犯了禁忌,给咒死的。” “一派胡言!”赵旭大怒,一拳打在身边的石头上:“宝儿才多大,有多大的本事,能将绥州令的母亲给咒死!” “呜……”木兰哭着说:“我娘赶紧问宝儿,问他都做了什么,宝儿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他说他能做什么?要是做错了,他会改的……” “宝儿说,他再也不敢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呜……” 木兰在那里伤心欲绝,赵旭只觉得愤懑不已。木兰说:“我娘和我到底都想不明白,将从本令到了绥州以后,我家每个人都做了什么,尤其是宝儿做了什么,都仔细的想了一遍。” “直到我父亲去世十天之后,才知道,本令的母亲,名字叫海棠。” 绥州令母亲的名字叫海棠! 原来如此。 赵旭明白了! 赵旭彻底明白了! 宝儿唱的那个什么《海棠歌》,那首童谣,是犯了绥州令他老娘的避讳! 从古至今,总有一些大人物害怕别人用各种手段诅咒自己、或者冒犯自己,于是就用了各种手段来防范。 譬如秦始皇,名政,政与正同音,于是秦代那会将正月读作“征月”,写作“端月”。 而汉代刘邦的吕后名雉,于是将雉鸟改名为“野鸡”;汉文帝名恒,就将恒山改名“常山”,甚至将奔月的恒娥改名“嫦娥”,更有那个出使西域的王嫱,字昭君,为了避晋文帝司马昭的讳,改称“明君”或“明妃”。 前唐的太宗名世民,唐人行文就用“代”字代替世字,用“人”字代替民字,甚至而将观世音略称为“观音”,将民部改称为“户部”;因为唐代宗名豫,薯蓣就改名为“薯药”(作者注:到了宋代,宋英宗名曙,于是薯药又被改名为“山药”)。 前唐时候有个叫李贺的诗人,他的父亲叫李晋,因为“晋”音同“进”,所以李贺一肚子才华,竟然因此一辈子不考进士。 《唐律》中还规定,凡是官职名称或府号犯了父祖的讳,不得“冒荣居之”,例如父祖中有叫安的,不得在长安县任职;父祖名中有“常”的,不得任太常寺中的官职。 赵旭的父亲就给赵旭讲过一个笑话,本朝有个叫冯道的,一天他的门客给他讲老子的《道德经》,可书的第一句就是“道,可道,非常道”,一句话中竟有三处犯讳。为了避讳,门客灵机一动,将这句话改为“不敢说,可不敢说,非常不敢说”。【注1】 木兰哭道:“海棠歌的内容,是‘海棠,海棠,栽栽;花朵,花朵,开开;开几朵,开三朵,娘一朵,姐一朵,奶上插一朵’,本令责问为什么海棠花只开三朵?为什么不开四朵五朵?既然能给娘一朵,姐一朵,为什么到了奶奶那里,就成了‘插一朵’,这不明摆的要他的母亲死?” 第五十四章 火烧木家楼(三) “绥州令的母亲在正月去世,有人将宝儿和几个孩童唱《海棠歌》的事情禀报给了本令,绥州令就认为他母亲的死是被宝儿几个给咒死的,于是,就将我们给抓了。” “我们在牢里,也吃不上饭,没几天,宝儿发烧,就死了……我娘没多久也死了,后来,我就被卖到了外面,被转来转去的,直到碰见了肖大哥你……” 木兰泪湿沾襟,赵旭义愤填膺、胸闷气短,几乎想抽刀立即到绥州将那个混账绥州令给杀了! “你家的宅院呢?”赵旭忍着火问:“不会是被充公了?” “是,已经归了官府了……”木兰泪眼婆娑的问:“肖大哥,你说,绥州令母亲的死,真的和我弟弟有关吗?” 赵旭气的冷笑:“绥州令好大的官威!能耐那么大,又那么的孝顺,为什么不将天底下所有的海棠全部除了根!最好将‘海棠’这两个字永远的从字典里除去,封禁了天底下所有人的悠悠之口,才见他的孝心!” “嘿嘿,如此‘孝心’,世所罕见!” 赵旭说着站了起来,缓和着内心的激动,看着远处漆黑的山峦,轻声说道:“木兰,我不叫肖九,我叫赵旭。” “赵旭?”木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赵旭。 火光中,只见这个少年郎伟如高山,宽阔的脊背,和连绵的山峰镶嵌在了一起。 “赵旭,你叫赵旭?”木兰泪眼婆娑对着赵旭的背影,问道:“赵大哥,我能叫你为大哥吗?” 赵旭回过头,看着这个年少而聪慧的女子,轻声说:“为什么不可以呢?你那会看到我穿着打扮一如乞丐,哪里想过应不应该给我吃的和喝的?” “你家收留我,给我衣裳,让我吃住,在我的心里,我早就将你当了我的家人了。” 木兰听了,“哇”的大声哭了起来,她过来扑在赵旭的怀里,哀恸了很久,问道:“为什么那么多人都说是我家宝儿将绥州令的母亲给咒死了?” 赵旭皱眉:“很多人都那么说么?” 木兰点头:“很多人都是那么说的,说我们不知礼数,不尊敬他人,缺少家教,让孩子口无遮拦。还说本令对我家多好,一来任上,就剪除了那几个在除夕夜里要抢我门家的贼,可是我家却恩将仇报,还说我们家都是死有余辜……” 赵旭闭了一下眼,压抑着自己的愤怒:“绥州城里的《海棠歌》存在了多少年了?他来了就有了避讳!难道让大家道路以目?绥州令在你家那件事上是出了力,可是他到绥州是干什么去了?难道抓贼不是他的本职之一?” “恩将仇报?死有余辜?嘿嘿,”赵旭冷笑了一声说:“一个人发疯,是极容易被识别的,但是一群人发疯,却很难被发觉。而且,最先发现一群人发疯并且指出来的人,通常会被那群疯子认为是疯子。” “他们自己不敢说,也许他们时间长了觉得‘本应如此’,可是‘本应如此’真的就是本应如此吗?” 木兰这么久以来实在是太累了,一会就沉沉睡去,赵旭看着她恬静的脸,不由想起那晚她和宝儿在院中放烟花的情形…… 但是已经阴阳殊途! 绥州城已经遥遥在望。 绥州似乎还是那个绥州,可似乎是故地重游,其实是卷土重来的赵旭却已经不是当时的那个赵旭了。 在城外一处酒家住下后,赵旭若无其事的和木兰谈天说地,只盼木兰能开心点。 到了下午时分,他给木兰说自己有事要去见一个人,而后就进了城。 那会来绥州,赵旭始终没有露出自己的真正面目,这下他大摇大摆的走在街道上,心说刘知远这个白无常,要是现在和自己狭路相逢,倒是真的想和他比一比箭法! 他娘的! 赵旭现在有将整个绥州、整个苍穹都给打个稀巴烂的心思。 悠悠荡荡的,赵旭到了木家的宅院,里面非常的寂静,他沿着院墙转悠了一圈,而后从茅厕那里翻了进去,和那次追踪苟参去相会谢乐迪一样。 偌大的院落空无一人,荒草已经长满了所有能长的地方。原来存在记忆里的马羊骆驼叫声,这会全都化为乌有。 赵旭先到自己曾经住过的房间一看,没有什么改变,再到木兰一家住的那幢楼上去,楼道里都是七零八落的杂物。 楼上,所有的屋子全都是乱的,分不清散乱的到底是箱子还是衣柜,蛛丝挂的到处都是,总之一样值钱的,或者能用得上的东西,全都没有。 木家现在这个样子,比遭到强盗的洗劫还要干净。 月色如银,满园清辉,寂静又荒芜的木家,让赵旭想起了自己在曲沃自己家断壁残垣前痛不欲生的那一晚。 木家除了这个宅院,已经空无一物了,木家的人得罪了绥州令,于是木家的一切也得罪了绥州令! 赵旭到原来拦骆驼的圈那里解了两条麻绳,而后从茅厕那里原路翻了出去。 月亮越来越明亮,赵旭在绥州令府宅外面扔了绳套攀沿而上,进到墙里面后,辨明了方向,一会就到了本令的房间外。 他已经做了杀人的准备,本来也就是来杀人的,今晚谁挡着自己就杀谁!见到谁就杀谁! 不过一路竟然没有碰到一个人,连个影子都没瞧见。 听听四下寂静,赵旭用刀将门撬开,闪身进屋,悄无声息的到了床边。 床上竟然只有绥州令一个人,借着窗外月色,瞧这人倒是面目端庄,赵旭心里冷笑,将刀架在绥州令的脖子上,而后伸手“啪”的一下,给了他一耳光。 绥州令正在梦中,忽然被打醒,睁开眼就看到一个人站在自己面前,还用刀放在自己脖子上,嘴里就要喊,赵旭却将刀提起,放在了他的嘴上。 “你,你是何人?”绥州令登时一身冷汗,知道厉害,轻声的问。 “我,我是杀手。”赵旭这时已经闻到了他身上一股酒味。 “你,你为何杀我?” “有,有人出了个价钱,让我来送你一命归西。” “啊!是谁?” “啊!盗亦有道,你觉得我会将雇主说出来吗?” “他出了多少钱,我双倍给你……” “她出的有点多,只怕你付不起。” 这个绥州令瞧着赵旭没有蒙面,分明就是一个英俊少年,心思转念,说:“李某行的正、坐得端,爱民如子,从不贪财,绥州百姓有口皆碑,究竟何人对我这般仇恨?” 赵旭一直在模仿绥州令说话,这会听他这样说,知道这家伙一副义正辞严的样子要耍鬼心思,也懒得和他玩了,说:“你很好,我也知道,不过那人说你侮辱了她全家,这叫士可杀不可辱,因此要我来给你做个了断。” “我听你说话,条理清晰,看来也是知书达理的,别人这么说我,他可有证据?怎么能凭空侮人清白?”本令说着,自己给自己打气,顿时觉得底气十足:“诋毁或赞扬没有事实根据的,就是诬陷;言论距事实太远的,就是欺罔,你高来高去,靠近我而不为我所觉察,可谓侠士。所谓侠士,平日为人,温和善良,仁孝慈爱,别人困难时帮助,别人穷苦时救济,谦让恭谨,从不自夸。断然不可轻信谣言,毁了自己的声誉。” 你娘的屁侠士!高来高去靠近你而不为你所觉察就是侠士?那吸你血的蚊子也都是侠士? 少他娘的给老子戴高帽子! 老子去你全家的! 这狗东西颠三倒四指鹿为马的能力不是一般的强! 赵旭本想听听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没想到他还蹬着脖子上脸了。 绥州令继续说道:“以强梁的姿态立于世上,作威作福,这不是一个正直人对世负责任的态度。你让我起来,我们……” 赵旭将刀稍微往下压了一点,这人的嘴就被割烂了,他正要叫,赵旭问:“你这官不知道干的怎么样,不过,听说你是个孝顺儿子?” 绥州令眼睛骨碌着看着赵旭,不懂赵旭在问什么,赵旭稍微凑近了一些,说:“你既然是个孝顺儿子,对你娘那么的好,她如今死了,你怎么不下去陪她,免得她孤独寂寞?” 绥州令睁大了眼,满头大汗,喉结上下活动,赵旭觉得差不多了,说道:“我之所以听你说这么多,就是想看你嘴里到底能喷什么粪。” “你喷粪的本事不是一般的强,真是臭不可闻。”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蒙面?因为你看到了我的脸,就一定得死!” “好叫你死得明白,你那所谓的为了自己母亲而杀其他人的做法,就是禽兽行径。你母亲是母亲,别人难道都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绥州令肝胆俱裂,嘴里嘟囔说:“我的心苍天可鉴!我没有错……” 赵旭怒道:“是,你没有错,错的是绥州百姓,他们错的离谱,他们竟然不知道你娘叫海棠!” “你这猪狗不如的混账东西!” 赵旭说完,抬起脚猛地踩到刀背上,钢刀登时将绥州令从嘴那里劈开,将他剁成了两半。 让你的臭嘴再说! 你这个臭虫,只配小爷用脚使刀! 一切都静的奇怪,到了这时还是没有人走动或者来的迹象。赵旭等了一会,拿布蘸了血在墙上写下“死有余辜”四个字,而后想想,又写了“杀人者刘知远”,而后又蘸了血,将“知远”那两个字故意涂抹的能看清又看不清,才住了手。 这样做肯定不会将刘知远怎么样,但是恶心一下那个刘白脸,还是可以的。 赵旭做完了这些要走,但是又觉得少了些什么,再一想,原来是动静有些小。 应该让全绥州城的人看到才是,不管知道不知道这个绥州令为人的,都可以警示一下,让他们知道只要欺负人,迟早是会有报应的! 当即赵旭就放了一把火,而后原路返回,直到他走出很远,才看到绥州令府宅那个楼上的火烧了起来。 木兰一家已经没有别人,木兰也没有再回来的可能,这里的一切,全是木兰父母辛苦所得,不可以再丢给别人,那便宜了他们! 赵旭到木兰家又放了一把火,他站在院子里,听着本令府那边人声鼎沸,看看头顶的月色,再瞧瞧木家楼上的火苗,再次从茅厕墙上翻了出去。 绥州城火光熊熊,烈火焚烧了本令府和木家楼,将一切都化为灰烬! 绥州府尹和原来木家的两处火对绥州百姓的震动很大,木兰知道之后,就猜到是赵旭做的。 赵旭为自己和全家报了仇! 但是木兰忍住不问,直到和赵旭已经过了黄河快到了太原,木兰才说:“赵大哥,你晚上一个人外出,难道,不害怕吗?” 这个小木兰。赵旭看着前面的山峦,说道:“我曾经有一个朋友,他告诉我,一旦要去做一件事的时候,就全力以赴,绝不可以半途而废。所以,你心里都是那件事的时候,别的什么都不会去想,就没时间去害怕或者不害怕了。” 木兰闪着大眼睛,扭回头看看赵旭,然后再次看着前面,说:“你那个朋友讲的真好。” 赵旭:“他的人更好。” 木兰本来以为赵旭是凭空说了一个人,没想到听赵旭的意思,那个人真的存在。木兰说:“赵大哥,那,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我能认识他吗?” 赵旭这下却不说话了。 普济从来没说自己是他的朋友,自己也从来没有对他说过自己当他是朋友,可是,有些话真的是不需要说出口的。 朋友就是朋友。 翻山越岭之后,穿过了羊肠小道,从坡底再往上,经过了一片的树林,赵旭和木兰站到了普济的墓前。 墓似乎被人动过,赵旭不确定是李顺才做的,还是另有其人。 他将香烛祭物摆好,木兰学着他的样子祭拜,嘴里还念念有词,赵旭不知道木兰在说什么,倒是想起了普济那会对谁都诵经念佛的样子。 太阳西下,月亮升起。木兰很是乖觉,知道赵旭没说离开,肯定有不离开的理由。 果然,等到了亥时,山谷下传来了几不可闻的脚步声。 月明星稀,夜风和煦。 木兰看到有个个子很高,但是蒙着头和脸的人从树林中过来,而后一声不发的,凌空而起,对着赵旭就是连环几脚。 赵旭不退反进,迎着接连打出了几拳,只是只有一拳打中了踢向自己的脚,身上还是被踢了好几下。 木兰看着赵旭被踢得倒退几步,那个蒙面人稳稳的站到了墓前。 这是谁? 木兰还没转过念头,赵旭就躬身说道:“李叔,别来安好?” 第五十五章 风萧萧兮易水寒 来的正是李顺才。 李顺才看看木兰,赵旭对木兰说:“这是李叔叔,是我朋友的长辈,也是我的长辈。” “李叔叔好,我叫木兰。”木兰很乖觉的行礼,李顺才轻轻的说道:“好姑娘。不要害怕。” 木兰没明白“不要害怕”是什么意思,李顺才就揭开了自己的头罩。 木兰登时“啊”了一声,捂住了自己的嘴。 李顺才看了一眼木兰,将自己的头罩又给盖上了:“你和赵旭是兄妹,迟早你要看到我,早些看,早些心里有准备。” 赵旭问:“李叔,来太原多久了?我因为有事,耽搁了,没有去灵州。” “我来了有半年了,”李顺才看着普济的墓说:“我已经将思德收殓火化,这里,如今只是一座空冢。” 赵旭对着普济的墓叹了口气:“我没有及时赶来,普济兄请勿见怪。” “李叔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原本就要离开,不过,想着你也该来了,”李顺才看看夜空,好大一会才说:“我要将思德送回故土,让他和我的兄嫂葬在一起。” “你又有何打算?” 赵旭的眼睛一挤,沉声说道:“胸中恨事,无非大仇未报,无以慰藉父母在天之灵。” 赵旭说着,忽然对着李顺才跪下说:“李叔,赵旭有一事相求,请李叔成全。” “你说。” 但是赵旭还不起来,看了一眼木兰,说道:“我自家中遭遇劫难一来,所遇到的人中,无非就是思德兄和李叔,以及这位木姑娘的家人待我和善。木姑娘的父母弟弟已经惨遭不测,只剩孤身一人,无依无靠。我现今就要到洛阳去找仇家,因此,烦请李叔带着木兰离开,安排一个妥善的地方,远离兵刃。” 赵大哥要让自己跟着这个人走? 木兰一听急了:“赵大哥,我不走,我不想离开你。” 木兰说着过来,眼泪又流了下来。 “好,我答应你。”李顺才用他那独特的声音问道:“去洛阳,是去杀李存勖吗?” 赵旭斩钉截铁的答:“是。” 李顺才猛地哈哈大笑起来,声音恐怖,如同夜枭:“好!有种!是条汉子。你杀李存勖,我杀阿保机!好!” “他们俩一个大唐皇帝,一个契丹皇帝,咱们俩一个党项疯子,一个大唐狂人,嘿嘿,不正常的人就干不正常的事情!” “我看你气力增加,看来没有停止过苦练,但,报仇就要见血,只要结果成功就可以,你不要只知道使用蛮力。” “手段为目的服务,目的明确,用什么方式去达成,那不重要。” “毕竟,你是去杀人,不是去看戏。” “敌强我弱,就要用谋略!” 李顺才说着看着远处月光下的山峰:“你看,天地辽阔,人是多么的渺小。有些事,一个人注定了终其一生也是难以实现的,所以,一定要明白你最需要做的是什么,最想要干成的,是什么事,否则,你庸庸碌碌,不是被这个耽搁,就是被那个羁绊,到头来一事无成。” “你若杀了李存勖,即便今生还有遗憾,但遗憾会少一点,”李顺才又看向了赵旭,似乎是在给赵旭说,又像是给木兰说:“李存勖是大唐的皇帝,你杀了他,后世之人如若他年说起此事,也会想起你赵旭来!” “如果你杀了李存勖之后还能活着,等你老了的时候,你就可以告诉自己:老子这一辈子只干成了一件事,那就是杀了一个皇帝!” 赵大哥要去杀皇帝! 赵大哥要去杀大唐皇帝! 木兰瞬间明白了,怪不得赵大哥要求这个怪异的李叔叔将自己带走,原来、原来他知道此去洛阳凶险异常,也许就是九死一生,所以,所以他要将自己给安排妥当…… 木兰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对着赵旭说:“赵大哥,我不想离开你,我不想……” 赵旭微微一笑,故作轻松的说:“哭什么,哭了就不漂亮了。又不是生离死别,你跟着李叔到灵州那边。我给你说,一路的风景可好了,和咱们这里一点都不一样。你会骑骆驼?哈哈,那到时候可就能用得上了……” 木兰知道自己不可能改变赵旭的行程,跟着对着李顺才跪下,磕了个头,而后站起来,又对着赵旭跪下。 赵旭吃了一惊,伸手要搀扶,木兰满脸是泪的说:“赵大哥,你虽然不说,可木兰知道。谢谢你给木兰的父母弟弟报了仇。” 木兰磕完头,说道:“我请求你,一定要好好的回来,回来去看我……” 赵旭眼睛酸了一下,几乎掉了泪,他强忍着,说道:“一定能。你赵大哥命一直很硬,死不了的。” “你放心!” 把木兰扶起来,赵旭将身上的包裹解下递给李顺才。 李顺才一拎,知道里面是金银,他也不推脱,背在身上说:“凉州那里吐蕃内部争斗激烈,形式复杂,不过没有外来力量,相对安稳。近年来回鹘人倒是非常的活跃,因此灵州到凉州那一带倒是不好栖身,我到了之后具体再看。” 赵旭想起了告别黑鸟,从山谷中出来,在半路上碰到的那个契丹的放牧人:“李叔说的是,往西似乎好点。有劳。” 李顺才经历的事情太多,赵旭也是年少聪慧,因此两人之间有些话不说彼此也都知道。 这会月亮更加明亮,几乎如同白昼。三人就此惜别,李顺才带着木兰转身就走,木兰依依不舍,三步一停,五步回头一看,赵旭只是笑笑的看着她。 终于李顺才带着木兰上了对面的山岭,木兰再次回身对着赵旭长久的挥手,一脸泪花的,而后消失不见。 好大一会后,赵旭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不就是区区的李存勖,再加石敬瑭和刘知远嘛!” “山高流水长,志大精神旺。娘的,杀三个人而已!” 说的虽然轻巧,但是他也知道,此次到了洛阳,必定凶险万分,稍有懈怠,自己就会被挫骨扬灰、死无葬身之地…… 那又如何! 当时和李继岌在蜀地与李绍琛作战那会,赵旭就一直的听人说这个原来名字叫康延孝的李绍琛是西平王朱有谦的老部下,后来渐渐的了解到李绍琛之所以铁了心的造反,一个是因为郭崇韬被杀,另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因为朱有谦也被处死。 李绍琛是因为心里害怕步入这两人的后尘,才不得不反叛的。 关于郭崇韬,赵旭稍微的了解了一些,但是对于朱有谦他一直不甚了了。 从太原往洛阳去,赵旭走的比较慢,反正什么时候杀李存勖,主动权在他的手里,天时地利不说,还要见缝插针,他需要好好的想想怎么安排这个过程。不过,一路走过去,倒是听到了不少关于朱有谦之所以死的传言。 原来朱有谦像李绍琛有另一个名字康延孝一样,之前朱有谦的名字叫李继麟。朱有谦在没死之前,是河中节度使、尚书令,当初辅佐李存勖当皇帝,立下了赫赫战功。 所以,李存勖登基之后,给李继麟的封赏也很优厚。所谓天有异象、必有灾殃,猪胖了就会被宰,人肥就会被欺,李继麟有了钱有了地位,别人不敢惹他,可是有些人却专门的盯着李继麟。 一个人盯着一个人,不是有仇,就是想要做点什么。盯着李继麟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帮人,这一帮人盯着李继麟,是想发财。 想要发财的这帮人,就是被李存勖宠溺的伶人和宦官。 一般人无非就是在吃穿住行上有些要求。伶人和宦官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爱钱,他们仗着在皇帝身边,便狐假虎威,经常的对朝中一些大臣吃拿索要,李继麟有些苦恼那些伶人宦官经常向他贪得无厌的以求乞的方式变相勒索,时间长了李继麟很生气,干脆的拒绝不给,这样就将那些伶人和宦官们得罪了。 在大唐军队征伐蜀地王衍的前夕,李继麟奉命查检军队,他让自己的儿子李令德跟着。于是,伶人和宦官们找准了机会,对皇帝李存勖诬陷说李继麟听说大唐大军将要出发,他认为是去讨伐他的,所以他感到很害怕,才提前检查队伍,意图做好防卫的准备。 宦官们和伶人的意思就是拿李继麟开刀,只要整到了李继麟,看今后谁还敢在对自己这帮人不敬。 等到郭崇韬在蜀地基本上已经打败了王衍的军队时,宫里的宦官和伶人们以及孔谦又伙同了跟在李继岌身边的宦官李从袭一些人,对李存勖说,郭崇韬之所以在蜀中目中无人,不听魏王的命令,是因为郭崇韬和河中的李继麟早就串通好了,他们打算里应外合,有阴谋,想要一起造反。 李存勖当时心里怎么想的,没人知道,但是这些话却传到了李继麟的耳中。 李继麟听到之后,非常害怕,他打算亲自到洛阳觐见李存勖,给李存勖讲个明白。但是,李继麟的他的亲信们阻止他,怕他前去遭遇不测。 李继麟主意一定,他说,郭崇韬的功劳比我高。现在的势态很危急,我得去见皇上,当面说清我对陛下的忠诚,这样,那些说别人坏话的人,就没有了用武之地。 李继麟是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但是他根本没想到那些伶人和宦官是恨不得他死,也没想到如今的皇帝,已经不是之前一起打江山的晋王了。 伶人景进给皇帝李存勖说,李继麟的手下有人密报,说之前李继麟和郭崇韬就阴谋反叛,现在郭崇韬死了之后,李继麟又和睦王李存乂(音同“义”)图谋不轨。 睦王李存乂是晋王李克用的第六子,和李存勖是弟兄。宦官们和伶人一起劝说皇帝李存勖尽快把李继麟和李存乂杀了,于是,李存勖将李继麟调任至义成节度使,当天夜里,又派遣蕃汉马步使朱守殷用兵包围了李继麟的住宅,将李继麟押到徽安门外面砍了头,并且还剥夺了“李继麟”这个名字,恢复李继麟原来的姓名朱友谦。 朱有谦(李继麟)的全家都没有幸免。他的两个儿子都在外地任职,就地被杀。李存勖又派河阳节度使李绍奇去河中杀朱有谦的家人。朱友谦的妻子张氏带领全家二百余口人慷慨赴死,死之前,她拿出李存勖颁赐给朱友谦的免死铁券给李绍奇看,说:“这是皇上去年赏赐的,我是个妇道人家,不认识字,不知道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李绍奇愧不能言,张氏又说:“如果朱氏宗族该死,那就杀,但是希望不要错误地把其他平民也杀掉。” 接着,张氏把她家的一百多名奴、婢分出来,和另外一百多口族人走上了刑场。 赵旭听到这些,对搬弄是非的宦官和伶人们无感,这些人无异于小人和鼠辈,而朱有谦这些人怎么死,他也不在意,唯独对朱有谦的那个妻子张氏,心中肃然起敬。 这个张氏让赵旭想起了当时在蜀地遇到的那个王衍的妃子刘氏,她们的身体气力相对男子而言羸弱,但是她们的言行和志气,实在比王衍张全义之流的男人,要强上何止千万倍。 “张氏其实就是讽刺李存勖。免死铁券有什么用呢?皇帝翻脸其实是最快的,要是没有李存勖的首肯,那些宦官和伶人还有朝廷中的奸佞们再怎么搬弄是非,能杀得了李继麟一家?” “世人都骂奸臣宦官误国,且不知,真正误国的,就是皇帝本身。李存勖和王衍,没有区别。” 在过黄河的时候,赵旭几乎忍不住就要回陕州一趟,去曲沃祭拜那座没有墓碑的坟墓,可是他忍住了。 下船之后,他在河边一个简陋的酒家坐下,要了吃食,细嚼慢咽着想心事。 这时,远处来了十几个身穿甲胄的兵士,见到小商贩就拿东西,也不给钱,那些小商贩都是敢怒不敢言。 有个卖枣的不知道说了句什么,那些唐军就掀了小贩的车,红红的枣子骨碌的满地乱滚,他们踩着枣子,将小贩痛打了一顿。 “造孽呀……”酒家里有人远看着,摇头叹息。 第五十六章 万里跋涉行走,奇怪出自人间 有外乡过路人不知缘由,问:“这些兵怎么像是强盗?” 店家急忙摆手:“祸从口出,患从口入,莫谈,莫说。出门在外,求个平安,对?” 大家都不吭声了,那十几个官兵一会到了赵旭所在的酒家门口,进门之后就大声的吆喝要酒要肉,店主一脸的苦相,但又不能不赔上笑脸伺候。 这十几个唐军说话粗鲁,不过赵旭看他们应该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一个个身上都带着一股随时与人同归于尽的那种杀气。 过了一会,从大路上过来三匹马,一看就是良驹,一个个毛光皮滑,尤其是当先那个女子骑的那匹枣红马,赵旭觉得和李继岌给自己的那匹万里无云,也不相上下。 骑马来的是三个女子,红马上的那个年纪稍小,凤目柳叶眉,鹅蛋脸,身材凹凸有致,美倒是极美的,这会却一脸寒霜的样子,似乎在生气。其余两个年纪稍大,看样子没什么情绪波动,只不过她们本身就面目狰狞,脸上竟然有横肉,乍一看比一般的男子还强悍。 这三个女的到了酒家门口下来,店家早早出来将她们迎接进去。 本来黄河边的这些小店因为河水涨落的缘故,随着河水距离河岸的远近随时迁移,都比较简陋,那十几个兵丁进来后旁若无人的占了很多位置,这三个女的就有些没地方坐,店家正要安排,当先那个鹅蛋脸女子径直的走到了赵旭身后的那个位置上。 那里是屋子的最边角,这女子过去并没有直接落座,而是由随行的一个女的用手帕将桌椅细致的抹了一下,她才坐了。 而且,这个女子坐下后,其余两个却站在她的身后,没有坐的那种迹象。 店家过来问询这女的要点什么,这女子说了一句:“随便,”就再也不吭声了。 店家似乎见这种财大气粗的人见得多了,他笑笑的躬身离开,一会就给女子这一桌送上来了十多个菜,桌上顿时琳琅满目,都有些放不下了。 赵旭心里感到好笑,这店家果然是人精,这女子这一桌,眼看着就是一个人吃东西的,店家却给她上来这么多,哪管她吃得了吃不了,反正上了,她总是要给钱的。而且,这女的看上去也不是缺钱的人。 这时,那十几个兵不知道说什么,爆笑了起来,有两个还对着角落的女子挤眉弄眼,只不过那个女的似乎没有注意。 赵旭这会都打算走了,没想到被那十几个兵给抢了先,他们大声喊着让店家结账,店家过去,陪着笑说:“这顿,算我请了。” “什么?你请?你看不起我们!” “不是,不是,没那个意思……” “那你就算账,别算多,也别算少。” 店家点头,看看后,说了钱数,这十几个人中看似领先的那个手一伸,说:“拿来。” 店家一愣,问:“什么?” “账簿啊,爷爷没今天没钱,给你打个条子,回头,租庸使孔头将钱给我们发了,你拿着条子我们清账。” 店家心里叫苦,反正都是不给钱,何必多此一举。 不过他们说了,也只有拿了本子让这些人签,这些人倒是真的签了字,而后径直的往外走。 这十几个人到了外面,有两个到后面去方便,没一会在喊:“嘿!这马好,哎,过来看,瞧,这马俊的。” 赵旭以为他们说的是这三个女子的马,没想到竟然是自己那匹黑马,有个当兵的就喊开了:“这谁的黑马?没人,我骑走了。” 赵旭答应一声是我的,出去到了外面。 “你的?” 赵旭点头。 “卖给我们。多少钱?” 赵旭轻轻笑了一下:“不好意思,这个不卖……” “不卖?那不行,今个我非要买。” 赵旭解释说:“这马不是我的,我做不了主,是我的话,今天肯定卖给你了,送你都行。” “瞧不起我们是?知道我们没钱?告诉你,我们都是魏州禁军,皇帝亲信,你不打听打听!” 赵旭哪知道这些,里面那个坐着的女子却往外看了看。 赵旭笑说:“真不是我的,要不,这样……” 赵旭摸出了一锭银子,递过去说:“你们辛苦,这个,大家喝点酒,要买马的话,差不多也够了。我这个,确实不能给你。” 这些人喝了酒本来就存心闹事的,也真是看上了赵旭骑的黑马,再加上赵旭是个男的,他们以为赵旭怎么着也会说几句气话,那么就可以将赵旭打一顿,一会连马都抢走了。 可是赵旭却一直笑笑的,还拿出了银子。 最开始叫喊的那个兵眼睛一瞪,嘴里就要骂,这时他身后一个个头高左边眉毛有刀伤的却走了出来,伸手将赵旭手里的银子拿过去,说了声谢,一搂那个还在对着赵旭瞪眼的男子的脖子,带着众人走了。 屋里坐着的那个鹅蛋脸女子本来以为这下有好戏看了,肯定要大打出手的,可是没想到赵旭却这样低声下气,她立即眼神鄙夷,嘴里说了一声“窝囊废”。 赵旭将女子的声音听在耳中,登时反感,心里说你懂你娘的洗脚水!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世家大千金! 真是你娘的你全家的!老子要这会和人打架,肯定有死有伤,要是被纠缠住了,老子的正经事还办不办? 你不窝囊?我打架你看戏?看不顺眼你倒是上啊!老子搬凳子坐门口喝着酒给你拍手叫好! 真你娘的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想到“世家大千金”这几个字,赵旭猛地想起了很久不见的王若熙。 要说那会和王若熙也算是共赴生死了,奇怪的是,自己带着木兰从绥州到了太原,现在又一个人从太原过了河,怎么一下都没有想起来王若熙就是在太原的呢? 那十几个兵走出了老远,那个被搂着脖子的摔开高个的手臂,问:“皇甫老大,干嘛拦我?那马不好?就那么爱钱?” “你不爱钱?”高个冷笑说:“你真是走了眼。你没看那人的手?” “他的手怎么了?” 高个的嘁了一声,也不说了。这时另外一个人说道:“那小子绝对不简单,块头不说,他不笑的时候看人的眼神……” 又有人问:“怎么了?那眼神还情人眼里出美人了?” 这些人大笑起来,那个高个子也笑了:“他的眼神,看你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刚才要闹事的耻笑了一声,说:“他看我像死人,我看他……” 这人说到这里忽然不说话了,他回身看看酒家的方向,一拍脑门,说:“是,这会想想,他的手上都是茧子,那是拉弓磨出来的茧子!” “那不是茧子,手上有茧子的话,干活多了也会有。那是死皮。”那个高个子姓皇甫的将自己的手伸开,看着虎口说:“你刚才已经死了一次了。经常握刀的话,顶多虎口和手心几个位置有茧子,你见过右手每个手指都磨了茧子的吗?还有,你看到他的左手那几根指头了吗?” “那人能给咱们钱,即给了咱们面子,也给他自己一个台阶,你看他出手阔绰像是爱惜钱的人吗?能用钱解决,为什么要动刀子?那叫不惹事,叫能屈能伸。哼哼,自己去想。” 赵旭进到店里付了钱就要走,店家笑着说:“吃得了亏才享的了福。那些人没胡说,他们的确是魏州来的禁卫。” 赵旭哦了一声问:“怎么回事?” 店家刚才不让别人乱说,这会看看,觉得赵旭不是惹事的人,自己倒是忍不住了:“当今圣人那会从魏州招了很多兵士,这些人作战都很勇敢,他们曾多次建立大功,皇帝对他们的赏赐也很丰厚。” “只是,这些人依仗有功,骄傲放纵,贪得无厌,这两年,庄稼收成不好,老百姓离乡背井,收上来的粮租赋税很不充足,我听说啊……” 店家说着朝外看了看,放低了声音:“道路上到处是积水,水陆两路都不畅通,东都的粮仓已空,没有东西可供给士卒。租庸使孔谦每天在上东门外望诸州从水上运来的粮食,只要一到,随时就发给他们。” “这些士卒们由于缺乏粮食,像刚才,有的十几人为一伙,有的百来人为一群,在外面骚扰别人,还有,像去年冬天,那会正下大雪,这些兵啊,甚至有冻死在路上的,我亲眼见过!都是没法子啊。唉……” 皇帝不差饿兵,竟然还有当兵的吃不饱饿死冻死的? 那个鹅蛋脸的女子这时忽然说:“皇帝给的赏赐不少啊,他们不应该是这样。” 店家听了笑笑:“皇帝是给的赏赐不少,可是,到了下面,这些兵到底能领到多少,那就不知道喽。” 赵旭听完店家说话,结账笑着出了门,骑马走了没多远,却碰到兵士警戒,说大唐皇帝在前方打猎,百姓绕道而行。 这方向就是去洛阳的,绕道,绕到哪里?重新过河回太原? 赵旭干脆不走了,牵着马去河边。 但是他刚穿过一片树林,就看到有个人扔了身上的包裹,嘴里喃喃的说着什么,往黄河里走了进去。 这人要跳河! 赵旭一个箭步过去,一把将这人从河里拉了出来,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这人目光呆滞的看着赵旭,问:“为何拉我?” 赵旭看这人皮肤白皙,不像是农夫商贩,正要说话,这人猛地大声喊了起来:“本官问你为何要拉本官!” 哎你娘的! 老子救人反而救错了! 本官?疯子! 赵旭往后退了一步,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心说你继续,想死本祖宗这会也不拉你了。 不料这人见赵旭作势要走,却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声音凄惶,眼泪鼻涕长流,赵旭心里奇怪,反正这会也去不了洛阳,就站在那里看。 这人哭了一会,长吁短叹的,猛然又喊了一句:“不公平!不公平!” 说着,他倏然看着赵旭,问:“你是哪里人?路过的?” 赵旭点头,这人说:“刚才激动,请勿怪。我已经死了两次,都没死成,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投河,又被你给拦住了。” 赵旭心里想笑,也不问他其余那两次都是怎么没死成。他如果一心求死,这下倒是自己坏了他的“好事”,不过这人是因为什么竟然三次要自杀? “不是我胡说,我真的是官,具体是哪里的官,我怕丢人,就不说了。” 赵旭纳罕了:“我不问。只是想蝼蚁尚且……” “蝼蚁尚且贪生,这句话没错,可是我是人,不是蝼蚁啊……”这人打断了赵旭:“反正你也是路过的,我们互不相识,给你说了也没事。” “这事在心里憋得我真是叫天天不应,没地方说理去。也只有一死了之了。” 哦,你说,我听着。赵旭心里想着,站在一棵垂柳后面。 这人还坐在河滩上,说道:“我真是当官的,你别不信。只是,被朝廷给裁了——你不要以为我是犯了错被罢职了,没有,我真没有,我兢兢业业任劳任怨,而且,这回被裁的,不是我一个,但凡五品以下的官,这次让回家的,大唐可谓不计其数。” “怎么?还是不信?我只怪我的官太小。你有空打听打听,看看是不是!前几天陛下下旨,说凡官员在四品以上者按不同情况降职安排,凡在五品以下而又没有什么才能可取者,一律放回家乡。” “怎么?还是不信?你觉得这是大唐在精兵简政?是好事?我告诉你,不是!这跟那根本没关系,是朝廷里没钱了,没钱!没钱发不出饷银,养活不了那么多当官的了!” 赵旭“哦?”了一声。这人又哭了起来:“怎么就我倒霉!这事怎么就让我给赶上了呢!” 这人又唉声叹气了一会,说:“为什么说我赶上了?这是积弊已深!其实自从前唐末败乱以来,就发生过士大夫家有人将作官凭证在同族亲戚中出卖的事情,屡见不鲜!于是乱了礼教,我知道的,就有舅舅拜见外甥的、叔叔拜见侄儿的。在候选、候补的人员中,弄虚作假的人很多,非常多!” “你不在其位,不知其事,有人很想当官,可是有人就不想,你一定会问为什么,怎么还有人不想当官的?你不看看,这几十年以来,哪些人死的最快?就是当官的!” 第五十七章 宿命 这人说的对,从前唐末年开始,但凡有乱,有人要是造反,首当其冲要死的就是当官的。 像黄巢杀前唐官,朱温杀宦官只是明面上的事情。老百姓因为连年战争吃不饱饭,第一个要去抢的,就是各地官府的粮仓。 有人抢,自然是因为有人护着,没人管大家谁想拿就能拿走的东西,哪用得着去抢? 于是百姓抢粮仓,杀官杀吏,一些当官的为了平安就辞官回家,同时也就出现了像这人说的将作官凭证在同族亲戚中出卖的事情。 “这事其实朝廷都心知肚明,前一段,应该说是去年,那个已经死了的郭崇韬想革除这种弊病,请求陛下让吏部严加考核,看看朝廷里到底哪些人是具有真才实学的,哪些人是鱼目混珠的。可你知道不知道,当时参加南郊祭天的行事官有一千二百多人,其中正式由吏部注册的才几十个人!” “一千二百多,正式注册的才几十个,连零头都不到啊!涂改委任官职文凭的人竟然占了绝大一部分!” “我可是正经八百的,我不是买卖来的官,原本还庆幸,心里想这下可好了,这下,我总算是有出头之日了,那些滥竽充数的走了,该显到我了。可是呢?竟然又来了一个五品之下全回家!” 这人说着又哭了起来:“除了处理公务我什么都不会,回去能干什么?” “你别以为见到我这样就稀奇,我给你说,这是挨着洛阳,你往周边走走,去看看,很多像我这样在道路上嚎啕大哭,饿死在酒家客栈的,不计其数!” “不公平,这太不公平了!” “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公平?不仅仅是因为这个!我给你说,这次,魏王打下了蜀地,俘获了蜀地的王衍,现在,陛下已经下旨将王衍和他的后宫嫔妃全杀死了,可是却特地将蜀地二百多个乐工给留了下来,干什么?给皇帝吹奏!陛下爱听戏!” “这事洛阳都传开了,蜀地被俘获的官吏中,有个叫严旭的,那会是蓬州刺史。陛下问严旭,你当初是怎么当上刺史的?严旭回答说:我用唱歌。” “皇帝就让这个严旭唱歌,认为他唱得果然好,就恢复了严旭过去的职务,还当蓬州刺史去了!” “这个严旭在王衍那因为唱的好当官,这会还是因为唱的好再次当官,对于我这种不会唱的,你说这公平吗?” “这公平吗?我堂堂正正的一个人,认认真真的做事,勤勤恳恳,竟然不如一个唱歌的!” “哪他娘的有公平!没有,从来没有!” “我可怎么活哟……” 真是走的路多了自然见识广,从太原到这里,赵旭就见到了这么多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赵旭看这人形同枯木,显然他自己也不知道接下来他要做什么。于是赵旭就重新到了大路上——这人真的要死,自己救得了他一时,救不了他一世。 马蹄声声,大路上骑马过来三个人,当先的是一匹枣红马,上面是那个鹅蛋脸的大千金。 赵旭也不看,牵马往对面的树林里走去。 他是想那个鹅蛋脸到了前面,路不通,肯定会回来,自己可不想再和她有什么纠葛。 像这种被宠坏了的女子,你不理她,她可指不定怎么就“理”你了,而且往往都是拿着莫名其妙的火气对着你发,到时候你能占了她的便宜才怪。 惹不起,躲得起,当然只有躲。 那三匹马几乎就是马不停蹄的从赵旭隐藏的树林边冲了过去。 只是,赵旭没等来他所想象的那几个女子被兵卫阻拦的结果。 赵旭有些纳闷,出了树林一看,发现连刚才警戒的兵,这会都不见了。 国库空虚,五品之下的都让回家了,这个李存勖还有心情来打猎? 不过打得好,最好天天不停的打,每天打出一个新花样还不重茬,这样,你李存勖的大唐就会被打的“固若金汤”“江山永固”! 傍晚时分,赵旭到了洛阳,他直接去了魏王府,门口的兵士认识他,一个个过来问候,请赵旭先进府里,说魏王进宫去了。 赵旭坐了一会,就听到李继岌的声音老远的传了过来:“肖九!肖九在哪里!” 赵旭起身迎接过去,李继岌一见哈哈哈大笑,过来先对着赵旭的胸口捶了一下:“好家伙,几天不见,怎么觉得你越发壮实了!” 赵旭和李继岌说着话往里面走,李环也跟了过来,赵旭回身说:“你那天不是要给我说什么吗?” “回头,回头说。”李环嘻嘻笑着,有人伺候着李继岌脱去外衣,洗了手之后,李继岌问赵旭找到亲戚没有? 赵旭摇头,说没有。 “多年老亲戚,找不到也很正常,哎,去,让人看一下给肖九安排的地方,再洒扫一下,看看还缺什么。” 李环听了对着赵旭摇头晃脑:“听听,魏王可早就给你安排好了住地,美着哩。” “多谢魏王,”赵旭起身作礼,李继岌这下倒是没有再客气,坦然受之,而后说:“你先去看看,梳洗一下,一会咱们好好喝几杯。” 这摆明了不会让自己再离开了。 李环领着赵旭绕来绕去的,经过了亭台楼阁,到了一个院子里,果然气派又雅致,赵旭也不多看,李环倒是嘴里唠哩唠叨的说这是什么,那是什么,这个摆设怎么样,那个又是如何,言下之意都是说李继岌对赵旭用心的话。 “你瞧,”李环说着推开一扇门,指着前面说:“从这过去,就是马房,马房那边有很大的一个演武场,你不管是打拳还是骑射,都方便。” “怎样?准备的充足,考虑的周全?” 赵旭点头称是,李环猛然问:“你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这次回来心事重重?” 赵旭直接回答:“我想女人,行不行?” 李环一听,目瞪口呆,倏然大笑:“哈哈哈,好,直爽,有个性,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不像那一帮家伙,明明见了女子就走不动,偏偏嘴上虚伪,嘿!” “你先歇着,我一会过来。” 但是一会李环过来,说魏王不能和赵旭一起吃饭了:“皇后来了,魏王在和刘皇后说话。” “我也不饿。李环兄,要不,咱们去那边看看?” 赵旭说的是演武场,李继岌竖了大拇指,撇嘴说:“你看,我就知道魏王的安排绝对的合你心意。走,这就去。” 两人边走边说话,到了那边之后,豁然开朗,这里竟然是个单独的大院子,左右足有三四百步的距离,摆设的兵器也琳琅满目,什么都有,李旭顺手掂起了一柄刀“唰唰”舞了几个刀花,李环咂嘴说:“你得用大刀,带柄的长刀,你本来力气就大,冲锋陷阵,刀借马力,那绝对一个嘁哩喀喳。你拿那个就像是耍木头棍子似的。” 两人说说笑笑的,李环问:“哎,你有中意的女子没有?” 赵旭说:“就因为没有,才着急。” “没有就去找啊,看上哪家的,到时候让魏王去给你做媒,保管成。”李环说着点头:“你呀,要是抓紧了,说不定就能和虢王的婚事赶在一起了呢,到时候大家一起热闹。” “虢王是谁?这种事还能抓紧了?你以为人家姑娘在家等着你非你不嫁?”赵旭这会对于和李存勖有关的人都想了解一下。 李环笑笑:“虢王,嗨,我给你说,这话不要出去乱讲,这个虢王啊,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儿子,去年我和魏王到蜀地,回来就知道有了虢王。具体我也不大清楚,还是听义宁公主过来说的。” “虢王名字叫李昶,你知道为什么被封为虢王?是因为他是从陕州那儿找回来的,所以就叫虢王。然也。” 赵旭一听就愣了,他本来在挥舞着刀,心神凝结,手一松,刀“哐啷”的掉在地上。 李环啧了一声:“你看,我就说这刀不合适你。换。” 赵旭犹如有人用拳重重的在胸口狠狠的捶打了一下,他瞬时想到了一个可能,他眼前一阵的发黑,强忍着,闭着眼轻声的问道:“虢王今年多大?” 李环手里拿着石锁正在使劲,没看见赵旭的表情,说:“我哪知道?差不多跟你相同,反正没魏王大,魏王是老大嘛。” 赵旭轻声的又问:“那,虢王,娶的是……是哪里女子?” 李环:“哈哈,这个我却知道,你问对人了,还就是陕州的,是什么田家。好像,人家田家在当地还很有名,田家的家主似乎叫田悠,就是那个我心悠悠的悠。” 田悠! 陕州田家的田悠! 虢王! 李昶! ——石敬瑭去年冬天到曲沃,当时怎么说的?说自己和大郎是小王爷,说母亲是王妃,是皇妃! 赵旭心里想着,差点将牙齿咬断,恍惚间,他看到李环要抬头,他立即捡起刀往场中走了几步,眼睛看着脚下问:“虢王是陛下失散多年的孩子?那,不知道是哪位皇妃所生的?” “皇妃去世了,唉,要说虢王也真是够惨的,就在陕州留守石敬瑭带人去找他的前夕,他原先所住的那个村子竟然找了劫匪,全村人除了虢王之外,竟然无一幸免,唉……” “……是吗?” “那还有错!义宁公主说了,皇妃和虢王因为战乱流落民间,皇妃还和那里的村民生了一个孩子的,结果,也夭折了,真是可惜。” 符合了! 确定了! 那个夭折的孩子,就是我! 皇妃和“村民”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不但没死,没有夭折,而且,还是“勾结匪人杀光曲沃全村的逃犯”! 李昶! 赵昶! 母亲已经不在了,可大郎还在,他现在成了大唐皇帝李存勖的儿子虢王…… 是的,是的,本来大郎就是李存勖的亲儿子。石敬瑭为什么莫名其妙的就带人那么准确的就到了曲沃去?就是因为李存勖知道他的亲骨肉在曲沃! 赵旭全部明白了,虽然还有细节的地方不清晰,但大致的已经了然于胸。 他这会头昏眼花,想要大声的叫!喊!狂奔! 他想要杀人! 因为李昶,所以父亲死了,因为李昶,所以母亲也死了! 因为李昶,自己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 他现在却是虢王,还马上要和田蕊成亲了! 天呐!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是这样! 赵旭越想心中越是空白,愣愣的站着,李环终于发现了赵旭的异常,问:“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哦,”赵旭干咳一声。李环关切的说:“回去休息,我想着你都累了,今后这你还不是想来就来。” 两人原路返回,到了赵旭的院子,李环没停留,走了。 赵旭在屋里,坐在那里全身发抖,他大声的喘着气,心里不停的在说“那个农夫即便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他也含辛茹苦的养育了你那么多年,你怎么能因为自己的亲生父亲是皇帝,就将‘农夫’的养育之恩给忘了!” “我怎么说也是你一母同胞的弟弟,你既然身为虢王,为什么不为我洗脱冤屈?” “即便你不知道我是死是活,可让石敬瑭不要通缉我,这很难吗?” 母亲又是怎么死的? 母亲是怎么遭遇了不测? “啊!” 赵旭的泪不停的滴落,他觉得自己遭到了所有世人的抛弃与背叛! 一个人为了荣华富贵竟然会这样! 好好好,你是王爷,你是虢王,我是农夫! 你自去当你的虢王,我当我的人犯! 我这个农夫的儿子,就要杀你当皇帝的老子! 李存勖!老子要杀了你,在世人面前杀了你! 老子来洛阳,就是来杀人的! 这一夜,赵旭彻夜未眠,只觉得人世间再无牵挂。 之前种种的为了家人报仇雪恨的念头,忽然的有了些崩塌,他感觉自己付诸了所有的力量,可是努力的理由却有些可笑。 起码,为之报仇的人里面应该将大郎给剔除掉。 他明明活的好好的! 去找大郎当面问清楚怎么回事? 不,不行! 放在自己,自己会明知父亲被杀的情况下再去仇人那里做人家的儿子吗? 不会! 即便之前朝夕相处的那个“父亲”不是真正的生身之父,自己也做不到! 人都是会变的,假如见了大郎,他要是让人将自己捉了,母亲不说,那父亲的仇还怎么报! 大郎这就是忘恩负义,认贼作父! 罢了! 罢了! 自己最亲的兄长不但活着,而且还活的风生水起,活的成了千万人之上的王爷。 亲兄弟都这样!天下之大,从此之后,世事对自己而言,只如浮云。 好。别人看重也好,轻视也好,于自己又有甚么关系。 我就是我,我也只是我! 第五十八章 来龙去脉全无有,突然一峰插南斗 天色微明,赵旭骑着马离开了魏王府,别人问他,他只说出去遛马。 出了城,赵旭也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觉得自己想要随便的走走,走到哪里是哪里。 他专捡没人的地方去,不知不觉的,到了邙山。 他心里有事,也没仔细看,竟然一直的快要到了山顶,眼见前面山坳有一处庙宇,懵然有一群猴子从山上丛生的树木上蹦了下来,跳在他的身上和马上,在他怀里掏,像是要吃的。 这些猴子真是胆大,竟然不怕人。 如果放在平时,赵旭必然会和猴子嬉戏一会,今天他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觉得什么都烦。 那些猴子见他无动于衷,也找不到什么吃的,又都重新上了树。 赵旭骑在马上,看着山下,忽然大声的哭了起来。 他从来都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的伤心,即便那会在山谷底逃不出来,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心如死灰过。 昨夜在魏王府,赵旭一直憋着,这会终于肆无忌惮的大声哭了起来。 这里没有一个人,赵旭哭了一会,觉得心气顺了一些,又仰面在那里躺了一会,牵着马往山下走。 正在行走,只见一个女的骑着一匹枣红马过来。 是黄河岸边的那个鹅蛋脸。 马上的女子看到了赵旭,也是一愣,鼻子里“哼”了一下,就要从赵旭身边经过。 赵旭本不想理她,但是想到她到底是一个女子,前面那些猴子那么刁钻,于是好心提醒,说道:“不要过去。” “为什么!”这女子凤眼一睁,柳眉倒竖,手里的鞭子一挥:“这山是你家的?路是你开的?树是你栽的?你是万象寺派来在这看门的?” 原来前面那座寺院的名字叫万象寺。这女子简直就是不识好歹,分明是说自己是强盗,还骂自己是看门的狗。 赵旭本就是个骄傲的人,从昨晚到现在心绪烦乱,这一下被激,冷笑说:“难道这山是你家的?路是你开的?树是你栽的?你是万象寺派来在这看门的?” 女子也听出来赵旭是暗讽自己是强盗、说自己是万象寺的看门狗,心里更怒,叱咤道:“是又怎样!我拦着你了?” 赵旭冷声说道:“你怎么证明是你家的?山上写你名字了?拦你是为了你好。” “我不用证明!你这无赖,不能跟兵士相搏,倒是在这劫道,还为了我好?瞎了你的狗眼!告诉你,我是大唐公主,我谁都不怕!” 赵旭一听“大唐公主”就怒了,你祖宗的!什么都是大唐官家的,真是整个天地之间都不能清静了!洛阳城里有一个虢王,这山上都能跑出来一个公主! 你还公主,我看你是母猪!臭娘们,我眼瞎,我看你才眼瞎,老子无赖?老子是调戏你了还是轻薄你了! 入你娘的! 赵旭瞪着这个女的,似乎是说看谁眼瞎,再也不说话。这女子对着赵旭又冷哼两声,十分不屑的骑着马过去了,手里的鞭子摔得“啪啪”的响,好像抽的是赵旭。 没一会,忽然那边传来了女子惊恐的叫声,赵旭忍不住哈哈的大笑了起来,知道那个刁蛮的女子被猴子给骚扰了。 “真你娘的活该!” 赵旭不想理她,可是那女的声音越来越大,还哭叫了起来。 肯定是她没食物给猴子,还打了那些猴子,猴子们学着她的样子也打她了。 这一块实在是没人,赵旭走了几步,心里到底不忍,又拐了回去。 果然,那个女子这会已经从马上掉了下来,在地上滚来滚去,但是不管她怎么翻滚,总有几只猴子跳在她的身上,不住的在挠掐她。 那女子听到了赵旭的马蹄声,嘴里喊叫着:“快来救本宫!” 本朝皇后可自称本宫,有正式封号的公主也可以自称本宫。赵旭这会有些愤世嫉俗、玩世不恭,他看着这女子在地上的狼狈相,觉得她的腰肢像蛇一样扭动,戏谑的说:“本宫?你是什么公主?” “我是义宁公主。快来赶走这些可恶的猴子……” 义宁公主?昨晚李环说过是有这样的一个公主。赵旭哼了一声说:“义宁公主?你叫什么名字?” “大胆!……你还不过来!……好,我叫李学敏,快来救我……” 李学敏?义宁公主,难道是真的,不然,她怎么能带人进到兵士警戒的区域里? 冒充公主很好玩么? “你真的是公主?” “真的!” 赵旭抱着胳膊悠闲的看着这所谓的义宁公主在地上滚,瞧瞧她脸上都急出了汗,说:“你刚才不是说这山这树都是你的吗?那这些猴子自然也是你的,你既然是公主,怎么不给它们表明身份,让它们听你的啊?” 这女子这会已经彻底的急了,她身上有些地方已经裸露了出来,即便平时脾气暴躁,可是这会对着一个陌生的男子衣不蔽体,也是焦急万分,要是等一回衣服再被猴子撕烂多一些,那自己可真就是没脸见人了:“你到底救我不救?” 赵旭问:“你是命令我,还是求我?” “本……算我求你。快点。” “算是什么?求就是求,还算。那别算了。” “我求你!我求你好!……啊……” 赵旭懒洋洋的,嘴里打了个唿哨,而后忽然捡起一块石头往远处扔了过去。 远远的传来了石头砸树的声音,有几只猴子听着声音跑了过去,其余的也丢下了地上的女子,看样学样,上树跑远了。 这女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见赵旭还在盯着自己,眼睛瞧的地方总是自己的胸腹,心里大怒,起来就对着赵旭挥手打来。 赵旭一把抓住她的手,猛地拉近自己,几乎和她挨着,冷冷的说:“刚才求我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你这个无赖,放手!” “我放手?放了让你再打我?我还偏不放,你咬我啊!” 这女子气急,伸出另一只手对着赵旭打来,赵旭也伸出另一只手将她那只手给捉住,瞪眼说:“你还有第三只手吗?” “我……”女子猛地抬腿,用膝盖对着赵旭的腹部顶了过来,赵旭两腿分开,倏然一夹,将她的腿给夹住。 于是这女子就成了单腿站立,两只胳膊都被赵旭给抓着的姿势。 两人站的几乎面贴面,彼此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女子挣扎了几下,猛然觉得不妥,脸色通红,嘴里大叫说:“放腿!登徒子!” “谁登徒子了!我放了你再踢我?”赵旭盯着她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叫!公主就是你这样?用我的时候求我,不用了打我?嗯!李学敏公主!” “我想怎么就怎么,用你管!” “不管,懒得管,你不讲理,那我就这样对你。我不想挨打,咱俩就这样耗着。” 于是两人就以这种奇怪的姿势面对面,李学敏气恼之极,张口要咬赵旭,赵旭“嘿”了一声:“来而不往非礼也,你敢咬我,我也咬你,不信试试。” 李学敏咬牙切齿:“你!” 赵旭:“我怎么了?” “登徒子登徒子登徒子!” “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两人针锋相对,彼此都不服输。不过两人骑来的黑马和枣红马,这会却走在了一起,磨磨蹭蹭的,一起吃起了草。 李学敏拿赵旭丝毫没有办法,那条站立的腿一会就酸软,她叫赵旭松开,赵旭却只是不理,她满脸通红,对着枣红马叫道:“别跟那野马玩,离远点!” 赵旭觉得这李学敏是气急败坏了,他也对着黑马说道:“没事,想怎么玩就怎么玩,管天管地还管马喜欢和谁在一起!她又不是你娘。” “你才是畜生的爹!”李学敏从来没遇到像赵旭这样对自己无理的男子,盯着赵旭呼哧呼哧的喘气,一会腿软的就要倒下,赵旭心里好笑,手一松,李学敏仰天倒在地上,嘴上对着赵旭又不停的骂。 “懒得理你!”赵旭过去轻抚了一下枣红马,故意的叹息一声“所托非人”,而后纵身上了黑马,嘴里吹着口哨走了。 刚刚走了没多远,身后马蹄声声,赵旭也不回头,但是听到“呼”的一声,他在马上身体一侧,一块石头呼啸着就砸到了前面路边的树身上。 赵旭觉得这个李学敏简直不可理喻之极,李学敏却已经骑马追了过来,对着赵旭就是一鞭子。 赵旭再次闪身躲过,李学敏依旧的不依不饶,赵旭见她脸红气喘,狼狈不堪,戏谑之心大起,在马背上挪来挪去,一会抓着马鞍跳下随着马跑几步,一会侧身贴在马腹上让李学敏看不到自己,等李学敏在找自己的时候却猛然又坐到马鞍上,对着李学敏吹口哨,一副你奈我何的样子,惹得李学敏除了骂“登徒子”再对着他空自挥鞭之外,再无他法。 “够了,有完没完,”两人又追逐了一段路,赵旭皱眉对着李学敏说:“你老是追着我干什么?你难道看上我了?但是你不觉得你长的有些困难?” 李学敏越发恼怒:“谁看上你了!谁长的困难!你长的好看!你这个油腔滑调没有教养的野小子。” “那你为何总跟我?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不知道的以为我将你怎么了呢!嫁不出去了是?” “你能将本宫怎么……你说谁嫁不出去了!恶贼!”李学敏这一段也的确是为婚事烦心,刚开始觉得自己说话孟浪,接着怒气冲冲的叱道:“你非礼我,对本宫不敬。下山我让人砍了你的脑袋!看你还再喋喋不休!” 赵旭一听也怒了:“上山时我就提醒你不要往前去,你一意孤行,结果被猴子骚扰。我好心去救你,怎么就成了非礼你?你砍我的头,你试试能不能砍的了!” “我就砍你,砍你全家,将你……啊!放开我!” 李学敏说到一半,就被恼怒的赵旭回身过来,一把从枣红马上给揪了过去。 赵旭将李学敏拦腰按在黑马背上,对着她的屁股就是几巴掌,嘴里狠狠的说:“叫你砍我全家!我先打你屁股!” 李学敏又惊又怒,从来没人敢对她这样,她挨打的地方很是敏感,心里羞燥之极,嘴上却骂的更厉害,甚至连街上无赖泼皮斗殴谩骂的话都喊了出来。 赵旭越打越顺手,刚开始还觉得不妥,毕竟她是女孩子,后来听她骂的胡言秽语,心里就将李学敏当成幼时和自己作对的那些村里顽童,同时觉得李存勖真是臭屁之极,什么皇帝,你李家才是什么的家教!这李学敏哪像是什么公主,分明是街上撒泼的女贱货。 李学敏骂一句赵旭就打一巴掌,“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 过了一会,李学敏的声音小了,赵旭的火气也褪了,他正要将李学敏松开,李学敏张嘴对着赵旭的腿咬了下去。 赵旭腿上一疼,心里的火又上来了,嘴里骂着你是属狗的?对着李学敏的臀部使劲的打了两下,然后对着她的屁股使劲的一拧,李学敏已经委屈之极,“哇”的一声,竟然哭了起来。 “你娘的!滚你的!”这一下赵旭倒是没有料到,心里觉得这个李学敏是个女疯子,就抓着她的衣裳将她提起,一下就给扔到了枣红马身上。 这一下又准又稳,李学敏腾云驾雾一样,嘴里“啊”的一声,还没“啊”完,就已经到了自己的马上,等她手忙脚乱的急忙坐好,赵旭催马已经去的远了。 “我要杀了你!” “我要杀了你!” “臭小子,别让我再见到你!” 李学敏在后面大声的喊叫,但是赵旭哪里还能听得见。 经过李学敏这么一闹,赵旭重新进到魏王府的时候,原本就对大唐皇帝李存勖一家的那种憎恶平添了一种瞧不起。 常言道父慈子孝妇惠幼尊,从李继岌的好大喜功就能看出李存勖这人不怎么样,而从李学敏的身上,则能看出他们的娘刘皇后也不是什么贤淑的好货色。 就这一家子的素养,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为大唐第一家的。 赵旭在魏王府的身份特殊,府中人人都知道魏王对赵旭是礼遇之至,见了他的面都分外客气。 赵旭回来就到了自己的院里,坐了一会,心中依旧的烦躁,去了演武场一连射了好几斛的箭矢。 第五十九章 一差二错 不一会李继岌走了进来,看着赵旭射着箭,一声不吭。赵旭停住,过来问好,李继岌说:“凡事能像你射箭一般,就好了。” “魏王如有差遣,肖九必然全力以赴。” 李继岌摆手说:“有事自然要用你。不过,所谓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他人如果知道了本王有你这个凭仗,就有了准备,就不能出奇制胜了。” “你就是本王的神兵利器,不用则已,用必成功。” 李继岌说着伸手从赵旭手里拿过了震天弓,轻轻拉了拉弓弦,说道:“有些事,真不是像射箭一样射出去就能解决问题的。” 赵旭时刻提醒自己,李继岌不谈的话题,他绝对不问,所以他已经看出李继岌有心事,就是等着李继岌自己说出来。 李继岌:“早上出去了?” 赵旭答道:“心里忽然觉得闷闷的,就想出去走走。” 李继岌轻轻一笑:“你说的,我能体会,我这会都想带人重回沙场,纵横于山水之间,那多惬意。” “长久居住在草原,到了这繁华之地,肯定需要适应一段时间。” “你的父母,去世有多久了?” 李继岌不知为什么忽然问了这个问题,赵旭没有迟疑的回答:“有劳魏王垂询,已经一年多了。” 赵旭觉得,对于有些事情,简单直接点反而是好的,否则,撒了一个谎言,下来就需要另外编织几个谎言来维系,迟早说不定哪天就会败露,那得不偿失。 这就是小事上真诚坦言,大事上隐瞒糊涂。 “哦。”李继岌将震天弓又交给赵旭,说:“今早,我和父皇出巡,陛下的马惊了,践踏了百姓的庄稼,中牟县令上前觐见,说了几句劝谏的话,可能语气有些着急,父皇就有些生气,对中牟县令斥责了几句……” 李继岌为什么又要对自己说这个? 赵旭仍旧静静的聆听着。 “我正准备上前,谁知道,敬新磨这时候跑了出来!” 李继岌说着眯了眯眼睛,看着远处说:“敬新磨出来对着中牟县令喊道‘你当县令,难道不知道我们皇帝喜欢打猎吗?为什么你要任意让百姓耕种,来妨碍我们陛下巡游呢?你罪当处死!’而后,敬新磨对父皇说,请求父皇将中牟县令杀了。” “肖九,你觉得结果怎样?” 这敬新磨就是在说反话。不过,能在皇帝面前说反话的,也应该是受到皇帝欣赏的人,否则谁敢这样? 赵旭问:“不知道敬新磨是朝中什么官员?” 李继岌忽然的笑了:“他不是朝中官员。” 不是朝中官员,又能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那必然就是宦官和伶人!赵旭心里明白,装作不解:“那我就不懂了。不过,我觉得这个人的立意本身是好的,可能,就是觉得中牟县了劝谏皇帝是对的,又不想让中牟县令因此受到责罚。” 李继岌点头:“你说的是。不过,这件事不妥的地方就是,那些话不应该由敬新磨去说。” 赵旭“哦”了一声,继续的装糊涂,李继岌解释说:“他什么都不是。” 赵旭皱眉,李继岌笑说:“你想,本来,如果你是一个养马的,我在和将士们说关于行军打仗的事情,你这个养马的忽然出来插了几句嘴,你虽然说的也没错,可是你将其他的将士们,置于何地?” 赵旭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我知道了,就是说,那个敬新磨虽然劝谏的对,可是轮不到他说话。再说,魏王你跟着陛下,怎么也得让魏王你先做一个表态,还有,别人不就没说话吗?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 李继岌皱了皱眉:“父皇最后是赦免了中牟县令,可是,就如你所说的,根本就轮不到敬新磨说话。” “那让这人离皇帝远点!”赵旭看着李继岌的脸色说:“要不,让我去杀了他!” 李继岌笑了:“杀鸡焉用牛刀?其实,我本来就有这个意思,可是这会我又觉得没必要了。你想,他越是在父皇面前表现,就越是会受到大臣们的厌恶,到时候,要是本王将他给拿下,你说,朝臣们会怎么看待本王?” “那肯定觉得魏王英明啊,”赵旭说:“可我还是觉得这人有些讨厌。” 李继岌将自己心里的想法没有给任何人透露,可是憋在心里总觉得不吐不快,所以对这个除了练武之外什么都不懂、对洛阳局势也不明白的肖九说完之后,心里舒坦了很多。 这时已经午饭十分,李继岌和赵旭吃饭,饭吃了一半,有人匆匆进来禀报说,太后病危。 李继岌饭也不吃了,起身就走。 赵旭将李继岌送到中门,看着李继岌匆匆离去,才知道李继岌问自己父母什么时候去世,原来是因为太后的病情。 赵旭看得出,刚才李继岌的着急不是装出来的,这人倒是孝顺。 可见李继岌也有好的一面,他也说过,自己是他的朋友。但是,一个白衣和王爷能成朋友? 再说,他是李存勖的儿子! 赵旭一个人吃完了饭,到屋里休息了一会,心里仍旧的闷闷的,他又到演武场那边演练了一番,天色快黑了,才停下到了前面,一问,魏王没有回来,于是他重回到自己的偏院门口,倏然的想到了一件事。 大郎和田蕊要成亲了,田悠自然是极度赞成的,可是田蕊是什么态度? 假设田蕊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但是这会自己要忽然出现在了田蕊面前呢? 赵旭心潮澎湃,这时猛地听到有人大声的训斥,也不知道在说什么,他更觉的烦躁,进到院中还没走几步,院门“哐啷”一声被推开了,一个盛装女子站在门口,见到赵旭之后一脸惊愕,而后大声说道:“你怎么在这!” 这女子竟然是李学敏。 赵旭一愣,李学敏倏然怒道:“这下看你还往哪里跑!本宫定要将你……” 李学敏还没有说完,赵旭就跳过去,看到外面没人,伸手捂住李学敏的嘴巴,一把将她抱起到了院门后,将门顶上,低声说道:“阴魂不散,你还有完没完,竟然跟我到了这里!” 赵旭这会只是害怕李学敏喊叫起来,坏了自己隐藏起来的身份,也因为恼怒她刁蛮,用力甚大,李学敏被他捂着嘴“唔唔”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手一直在赵旭背上捶打,两只脚也想撑起踢赵旭。 只是赵旭本来个头就高,身体健硕,这会情急,李学敏哪里能威胁赵旭半分,两人之间搂抱的没有一丝缝隙,没一会李学敏就脸红气促,眼睛瞪得很大,赵旭唯恐弄出动静让别人听到,几步就抱着李学敏进到屋里,将门也闩好,刚放手,李学敏又叫了起来,赵旭无奈,灵机一动,将李学敏丢在床上,用被褥蒙住了她的整个头和身子,没等李学敏喊叫,自己也钻进去,重新捂住她的嘴说:“你再喊,我扒光你的衣服!” 李学敏急喘着气,瞪着近在咫尺的赵旭,赵旭低声说:“给你说都是误会,你怎么纠缠不清?” 李学敏只是摇头,赵旭说:“好,我放开你,你别再叫了!听好了?” 李学敏使劲的点点头,赵旭注视着她,将手轻轻放开,李学敏倒是不叫了,深深吸了几口气说:“你这登徒子!你这恶贼!你怎么在这里!” 赵旭不答反问:“你来魏王府做什么?” “魏王是我大哥,我怎么不能来!”李学敏问:“你到底是谁?” 赵旭:“你真的是义宁公主?” 李学敏怒道:“公主还有冒充的!快放开本宫,否则……” 两人在被褥里依旧的贴的很紧,赵旭紧压在李学敏的身上,他自从匕首送给王若熙之后,就再也没有另找一个,他在魏王府里也没可能随身总带着兵刃,否则早就用刀逼李学敏闭嘴了。这下也是无奈才用了这个方法,就是希望棉被能隔音,免得李学敏的喊叫将别人引来。 这会看李学敏还是气势汹汹,赵旭心说上天有路你不走,我就是今天弄死你,也不能让你再喊叫招来人! “放你我却是暂时不会放,咱们把话说清楚。你先说,我在山上是不是救了你?” 李学敏想要承认,但是哪里肯对着赵旭认错,料想到他不敢将自己怎么样,否则没必要和自己讲道理,于是冷笑说:“救与没救,那又如何?” “你这人怎么不讲理!”赵旭低声说道:“你总不能恩将仇报?” “我是大唐公主,你救我难道不是应该的?什么恩将仇报!快放开,你这样,就是杀头的罪!” 老子去你娘的! 应该! 什么事是应该的!救你是应该的? 老子欠你了? 赵旭心里火气噌噌的上涨,看李学敏眼波流转,满面红晕,娇俏动人,不知为何,忽然又想起了田蕊来。 是的,即便这会自己去见了田蕊,她知道自己没死,可是,能跟着自己走吗? 断然不会,如果换做自己是田蕊,又该如何选择? 不说田悠,光是郭氏,田蕊必然割舍不下。 李昶和田蕊的婚事大唐举国皆知,田蕊要是真的跟着自己走了,皇家颜面尽失,田悠不提,郭氏必然倒霉,所以依着田蕊的脾性,根本不可能跟着自己而不顾她的母亲。 李学敏除了脾气火爆,姿容倒是不差,身材更是曼妙,两人这会几乎就是肌肤相亲,赵旭也是少年热血,这会接触着李学敏,心里骤然恶念大起——登徒子登徒子,老子要是将你变成老子的女人,看你还喊叫不喊叫! 李学敏哪里知道这个和自己贴身的男子这会在想什么,以为他是被自己给唬住了,正要推他,没想到赵旭直直的对着她的唇亲了过来。 李学敏这一段因为心事烦乱,四处散心,没想到遇到了赵旭这个敢于顶撞还捉弄自己的男子,虽然嫌弃赵旭的乖张,但是也知道自己只是放不下身段低头认错。 洛阳城中的男子,李学敏见识的也不计其数,但那些男子见了自己后都如同没骨头的软虫,像赵旭这样有脾气的,尚且没有。 李学敏从来没想到过竟然有人敢对自己这样大胆放肆,这会眼睁睁猛然被赵旭非礼,躲都躲不开,她脑中“嗡”的一声,浑身酥软,竟然不能拒绝。 两人正纠缠不清,门外有人喊叫着“肖九、肖九,还早呢,睡了?” 这是李环的声音。 正恣意妄为的赵旭头顶宛如猛然被泼了一盆冷水——这李环还真是个丧门星!来的真不是时候。 赵旭有意不理,李环在外面却叫个不停,赵旭看看脸红耳赤的李学敏,心说死就死,就算是老子道行浅,计划不周密! 不过李学敏这会的样子实在诱人,她衣衫不整,美目微睁,怔怔的看着赵旭,眼神中竟然带着娇羞,这和她这两天的模样大相径庭。 赵旭看着她的眼眸,忽然想起了那会在曲沃家里,田蕊也曾这般娇羞又深情的望着自己,心潮澎湃间,忍不住在李学敏的眼睛上亲了一下,而后下了床,到了院中,也不答应,将门打开,李环看着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的样子,嘴里说着“做美梦了?你也睡得太早了”就往里进。 李学敏忽然的被赵旭亲吻,心里惊怒交加,想要挣脱,可觉得他双臂如铁箍,紧紧的拤着自己的腰,知道自己挣脱不过,但立即又觉得他温柔体贴,柔情蜜意,心里忽然的觉得自己想要这个男子这般温情的对待自己。 正在身心感受,却感到赵旭离开了。李学敏懵然空虚,也不知道是失望还是什么,这时就听到了有人进来大声说话的声音。 李环! 李学敏登时大羞,身为公主,这会却在别的男子的床上,还盖着被子,要是被李环发现了,怎么都说不清了。这可怎么办? 于是李学敏提心吊胆的躺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盼李环赶紧离开。 “今天可把我气坏了!”李环不管赵旭叫他,进到屋里自己动手倒水喝:“你是没见——哎对了,你早上去哪里了?” 赵旭这会只想让李环赶紧走,简单的说早上自己出门走走,李环说:“娘的!那个敬新磨真他娘的!” 第六十章 无情人暗换,梦醒空肠断 赵旭知道李环指的是李继岌给自己说的中牟县令的事情,但又不想给李环挑明李继岌已经给自己说过了,免得今后李继岌嫌弃自己嘴长,于是就问敬新磨是谁,发生了什么事? 李环说的和李继岌讲的一样,并且嘴里不停的骂着敬新磨,赵旭倒是想到,既然太后病危,李继岌都去了,为什么李学敏却在这里? 赵旭问李环:“你怎么没跟着魏王?” 李环:“魏王去宫里,事多着呢,我就回来了。哎你说,那个敬新磨是不是气人?” 赵旭淡然:“他是嘴长,不过,嘴长也有嘴长的好处。” 李环眼睛一瞪:“你这话说的,嘴长就是欠揍,还有什么好处?” 赵旭简略的说了敬新磨这样做就会引起其余臣子的反感,这对魏王其实是好事的话。李环恍然,一摸络腮胡说:“嘿,我怎么没想到,你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李环的嘴里啧啧称奇:“没看出来,你这草原上来的,不光武力了得,脑瓜子也顶用。” 李学敏将李环和赵旭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她也觉得敬新磨有些僭越,但是听到赵旭的说辞,觉得很对,心说这登徒子倒不是看上去那么粗鲁不堪的。 李环:“得。眼看这一段魏王有的忙的,你一天还是练箭?” 赵旭问:“那我还能干什么?” 李环又瞪眼:“你自己说的,你倒是忘了!” 赵旭这会一心几用,还牵挂着李学敏,的确想不起来自己给李环说了什么,李环又喝了口水说:“你不是说你想女人。你到底看上哪家姑娘了?” 赵旭简直就想将李环一脚给踹出去,他嗟叹了一声,话里有话的说:“我什么都没有,又没有本事,谁能看得上我?男大当婚罢了,说说也就是说说。” 李环“啪”的一拍大腿说:“你这气人呢!你对我不满意是?” 赵旭诧异:“我来大唐,第一个认识的就是你和魏王。我对你有什么不满意的?” 李环说:“你在汉州,单枪匹马的,在城门下,一箭射了李绍琛,咱们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下了汉州,这多大的功劳?城上城下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哦,你这会倒是说你没本事?你这还不是气人?” “你这不是本事,什么是本事?你这还不是气我!你要是娶不上女人,我就得当和尚去。” 李学敏听了一愣,她已经听说过叛贼李绍琛在汉州被俘的事情,不过李绍琛和蜀地的王衍那些人却是在秦川驿被赐死的,加上李继岌有意隐瞒其中的一些事情,因此她并不清楚李绍琛在汉州被俘还有这档子事情。 千军万马之中,能孤身一人于城下射杀敌军统领,李学敏哪怕是再不懂,也知道这是很了不得的本领,心想怪不得他的力气那么的大…… 虽然李环无意识的在夸赞自己,可赵旭这会真是不想让李环再说了。 李环说的越多,给床上的李学敏透露的就更多,那么自己今后的计划可能就会遭到意想不到的阻挠。 “我觉得,那没什么,主要,还是魏王谋划得力,并且,还有节度使的临危不惧,不然,事情不一定能成。” 李环“嘁”了一声:“你就别谦虚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自信。魏王谋划,那是呱呱叫的,孟知祥他算个屁。你没见他当时从成都到了汉州军中那个丢人样!活像阎王叫他去赴死似的。” “还得是魏王有勇有谋,要不是李绍琛那老小子非得要孟知祥到城下和他对话,哪里能轮的上孟知祥去表现?” 赵旭低声说:“也不能这样说节度使,那时候形式微妙,和我到城下劝降,的确无异于是去赴死。城上李绍琛要是有和我一样的射手,我和节度使就都回不去了。” “你看!你看!关键是汉州城里没有像你一样的人啊!”李环越说越兴奋:“我给你说,那天,我和魏王被李绍琛手下几十个人追杀,就你一下子将那些家伙全部弄死的那个劲头,我李环活了二十多年,可从来就没有见过第二个!” 一下弄死几十个人? 这个登徒子? 李学敏想起了那天在黄河边赵旭对着十几个魏州兵士的懦弱样子,怎么都想像不出“肖九”怎么就一下“弄死了几十个人”。 李环叽里咕噜的一直说,说着渴了就喝水,赵旭心想这家伙喝的那么多怎么不去撒尿呢? 终于,李环问到了“你找亲戚没找到”的话题,赵旭说:“我想明天趁早再去瞧瞧,所以……” “好,这应该的,”李环说着起身:“这事重要。那你赶紧休息,我就不打扰了。” “我主要是怕你刚来,人不熟,所以我过来聊聊。你歇着。” 絮叨了半天,临走时赵旭还得谢谢李环过来陪自己说话。 将门关上,赵旭进到屋里,正想着怎么给李学敏来一番说辞,却看到李学敏坐在床沿上,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盯着他。 在和李环说话的这个时间段里,赵旭从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了后来的心里笃定。 ——李学敏始终窝在被褥里,一声都没有吭。 虽然赵旭经历的颇多,但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他对于长的漂亮、身材又好的女子,心底本能的有一种喜欢,这是人的天性,可是,能因为这个就喜欢上了李学敏吗? “自己来洛阳是勾搭皇帝李存勖的女儿义宁公主李学敏,想要和她如何如何琴瑟和鸣,还是要报仇杀了李存勖?” 李学敏始终在床上没有动静,赵旭的内心已经从最初的色授魂与,转变成了异常冷静。 李环啰里啰嗦的话,无异于给赵旭做了个不是解释的解释,李学敏张口问道:“你在哪里救了魏王?” “……我不知道,”赵旭看到李学敏似乎要发火,说:“我那会,从凉州那边过来,途中偶然的遇到有人追杀魏王,具体在哪个地界,我分辨不清楚。” 李学敏又问:“你为什么在凉州?” 赵旭对于这种问题,统一的说辞就是对李继岌所言的一样。 李学敏再问:“你如何在汉州射杀李绍琛?” “并没有将李绍琛射死,”赵旭解释说道:“到了秦川驿,李绍琛和被押的王衍那些人才被皇帝赐死。” 事情已经清楚无疑,李学敏问了最后一个,也是最关心最不理解的问题:“为何我大哥没有向父皇禀报你的事?” 但是这个问题恰恰是赵旭最能讲明白的:“魏王有自己的打算,对于此,他说‘国之利器不可轻易示人’,他并不想让人都知道我的存在……” 李学敏皱眉:“那你也愿意不为大家所知?你可知道,陛下最喜欢勇武的兵卒!” “我觉得效忠魏王和效忠皇帝没什么区别。魏王是想让我做校尉的,但是我因为还想找寻一些旧时的亲眷,来去不定,恐怕耽搁了军中事物,”赵旭说着看了李学敏一眼:“那天和你在黄河岸边偶遇,就是我找寻亲戚未果归来。” 他这样厉害,并不是无能,面对无理挑衅却能忍下性子,倒是难能可贵了。李学敏心里思付,原来,是自己误会了他。 李学敏这会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来魏王府,有人不想自己到这边院子,原来这里就住着这个“登徒子”,这个“无赖”是大哥手里的秘密致命武器。 误会已经彻底的消除,李学敏觉得“肖九”说的也对,天下是父皇的,但迟早是大哥的,他给大哥做事,跟给父皇做事其实一样。 李学敏不说话了,赵旭就那么的站着,气氛猛地尴尬了起来。 这个胆大妄为的……木头! 李学敏也是青春年纪,看着赵旭的虎背熊腰,想起了自己和他的种种羞人的举动,脸猛地红了。 不过,此时天色已晚,屋里也没有掌灯,倒是瞧不见李学敏的脸粉如霞。 李学敏站了起来,径直的往外走。赵旭已经明白她不会再胡闹了,就跟在身后。 到了门口,李学敏猛地站住,狠声说道:“你叫什么?” 李环刚刚在屋里“肖九肖九”叫了那么多声,李学敏没听到? 赵旭低声说了“肖九”,李学敏说:“好,肖九,之前都是误会,如若被本宫听到有人传言你和本宫之间的一个字,那你,就等着被剥皮抽筋!” 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哪个男的和女的在一起做了那种暧昧不清不楚的事情,会唯恐天下人不知道大着嘴巴去宣讲的? 赵旭低头说:“不敢。我和公主之间,从没见过。” 好一个从来没见过!李学敏心里这会又莫名其妙的恼了,说:“本宫要走了。” 你要走就走,你腿上又不是没长脚。 赵旭本来个头就高,纵然他为了表示谦卑低着头,可是也能看到李学敏的表情,他见李学敏妙目瞪着自己,神色极其的奇怪,心里登时宛如有一道流星划过。 说了走,却不走,其实就是不想走。 赵旭心思转换,在李学敏“哼”了一声的时候,他伸手去开门。李学敏却误会了,以为这个“登徒子”是像刚才那样来抱自己,于是心酥腿软,趁势就倒向了赵旭。 赵旭手臂已经伸出,李学敏向他倒来,他只能做了一个环抱的姿势,将李学敏软玉温香的抱了一个结实,心里明白的如同白昼一般,李学敏已经将红唇凑了过来…… 这个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李学敏终于要出门,腻声说道:“我这几日在北邙山静心庵为太后祈福,你去那里找我。” 李学敏在北邙山?李存勖会不会也去? 心里想着,赵旭说:“我能进去吗?” “你去即可!”李学敏嗔了一下,转身走了几步,又低声说了一句“登徒子”,绕过廊房,走的没影了。 赵旭站在门后,好半天都没有回过神,觉自己和李学敏之间发生的,简直就是一场奇奇怪怪的梦境。 然而李存勖并没有去静心庵。 北邙山一带没有什么过多的兵士巡游,游人香客还是能自由通行的,只不过在距离静心庵百十步的那里傍山另有一座建筑,周围戒备森严,赵旭到了山上,心说自己要是这会折返,李学敏该不会恼是自己没来? 站在山上往下看,草木葳蕤,正在神思飘渺,山下忽然一阵车马喧嚣,也不知道是来了什么重要人物,赵旭想想,往山顶走去。 道路弯弯,鸟鸣山更幽,拐过了一个陡坡,前面出现了一座半隐半现的凉亭,赵旭走了过去,才发现亭里坐着一个人,而这人竟然就是李学敏。 李学敏今天一身藕色衣裙,在群山苍翠之中分外醒目,她看着有些瞠目结舌的赵旭哼了一声,赵旭看看四周也没人,连忙过去说:“你怎么在这?我以为……” “你真是一个呆子!”李学敏黑白分明的眼睛一转:“你以为我在静心庵觐见?” 赵旭:“我……是,我错了。” 李学敏:“知道错了就好。” “这里,就你一个?”赵旭说着再四下的看,李学敏不满的说:“你希望有多少人?” 赵旭轻轻一笑,猛地抱住了李学敏,李学敏心里欢喜,作势推了一下:“真是胆大包天了你!敢这样对本宫!” 当然敢!不敢的话,恐怕才会招惹你的埋怨骂我“窝囊废”! 果然,李学敏比赵旭还放肆,两人耳鬓厮磨了一会,赵旭心里还是有牵绊,问:“不会有人来找你?你那天在那边山头,也是一个人,我不是在黄河边看到你有两个护卫跟着吗?” “总是有人跟着,都烦死了!”李学敏见赵旭温柔体贴,轻声说道:“你怎么总是想这想那的。你知道我从哪里出来的?” 赵旭:“自然是走出来的,没见你有翅膀……” 赵旭说着又在李学敏腰背上抚摸,李学敏有些怕痒,扭着起身说:“你才长翅膀了!喂,怎么没带弓箭,咱们去山里打猎去,让本宫见识见识你的箭术到底如何。” “那我哪敢,还带弓箭,到了这里,恐怕连山门都上不来。再者你也没说……”赵旭心里是想先看看北邙山的地形,如果李存勖在的话,回去拿弓箭也来得及。 第六十一章 楚云湘雨 这时头顶有一只不知名的鸟飞落枝头,赵旭捡了一块小石头投掷过去,鸟儿登时被击中,“嘎”的一声落了下来。 李学敏叱了一声:“你干什么!”说着过去到树丛里将鸟捡起来,抚摸了几下,看着没有大碍,赵旭只是让它昏了过去,李学敏瞪着赵旭:“它飞的好好的,停在枝头也没惹你,你干嘛打它?” 你不是刚刚还要去打猎吗?赵旭觉得自己实在是不能理解李学敏到底在想什么。 李学敏说:“它这么可爱……” 赵旭:“那你带回去将它给医治好了,再放掉好不好?” 李学敏听了懵然想起了什么:“那走,咱们这就去治它。” 赵旭皱眉:“我和你一起?” “不然呢?”李学敏眨着眼点着头,一副调侃赵旭的样子,见赵旭往山下看,又往静心庵那里看,知道他作难,笑道:“笨蛋。跟我来。来呀!” 李学敏拉着赵旭没有下山,反倒是往山顶走去,到了一处山腰,她攉开垂下来的厚厚藤蔓,往里又钻了一截,这让赵旭感觉这位公主就像是一个野丫头。 李学敏这时不知道在哪里按了一下,石壁上猛然就出现了一个洞。 看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山洞,赵旭瞬间想起了太原娘娘山高云翔劫持王若熙时的那个地道。 李学敏见赵旭惊愕,低声喊:“快,别愣着,被别人看到这个秘密就守不住了。” 赵旭赶紧过去,两人到了洞里,李学敏又在里侧的石壁上一按,洞口登时被封住了。 这一下洞里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赵旭问:“怎么还有这样的地洞?谁开凿的?你?” “我才没有那个闲功夫。我也是前几天在别院房子里无意中发现的。这别院是前唐所建,谁知道这洞是谁弄的,反正目前只有我知道,所以,我就能悄悄的跑出去不被人看到,不然,你说的那两个护卫能不跟着我?” 赵旭个头高,两人在黑暗中说着话,他一下碰到了洞壁,嘴里“哎呦”了一声,李学敏听见了碰撞声,噗嗤的就笑了:“你的聪明劲呢?真是个呆子!” “是啊,我很笨的,”赵旭说着摸住了李学敏的手,李学敏心里痒痒的,将赵旭的手摔开,点燃了烛台,登时一片的光亮,她挑了一下眉毛说:“看,本公主准备的充足?” 这地方实在是隐秘之极,不过洞里似乎另有通风的地方,并不气闷,两人手牵手曲曲扭扭的高一脚低一脚往前走,一直到了一个稍微宽阔的地方,却是已经走到了洞穴的尽头。 这里竟然还有一处石床,不过石床上什么都没有,李学敏凑到一个地方瞧,赵旭跟着过去,李学敏轻声说道:“还好,外面没动静。” 李学敏将脖子拧开,赵旭这才发现石壁上有一个极小极小的小孔,往外面一看,那边竟然是一间休憩的雅室,里面所需一应俱全,于是低声问:“外面是你住的地方?” “暂时这几天是,不然,我怎么能发现这个洞呢?” 这会两人挨的很紧,赵旭看着李学敏在灯影中娇俏的模样,忍不住“噗”的一下将烛台吹灭,李学敏还没说完“你胆子忒大了……登徒子……”,就被赵旭抱了个紧,心里情如潮涌,灯台“啪”的一声,就掉在了地上…… 许久之后,李学敏正腻声问赵旭草原上的景色和有趣的事情,忽然听到哪里传来了嗡嗡的说话声。 两人一怔,同时竖起来耳朵,李学敏反应的快,指了一指,皱眉凑在赵旭的耳畔说:“瞧瞧是谁?竟敢闯进本宫的房间。” 赵旭在李学敏耳边也说道:“是,只能让义宁公主胆大,别人大胆就要被压……” 李学敏脸色潮红,她初识情爱滋味,耳朵里被赵旭的气息弄得痒痒,浑身又有些酥软,伸手在赵旭胳膊上掐了一下,看他咧嘴呲牙,抿嘴一笑,将自己的衣裳收拾了一下,眼睛凑到了那个小缝隙里往外看。 一瞧之下,李学敏的手紧紧的抓住了赵旭的手腕,而后愕然的对赵旭说:“是母后和申王。他们俩怎么一起在这里?” 李学敏说的母后就是大唐刘皇后,至于申王,则是大唐皇帝李存勖的兄弟李存渥。 赵旭心里一动,故意低声说:“你能来为太后祈福,别人自然也能来,太后还是申王的亲娘呢。” “胡扯!”李学敏瞪了赵旭一眼:“谁家嫂嫂和小叔子在一个屋里说话还将门关上?祈福去静心庵那边,跑到我住的地方做什么?” 李学敏口无遮拦,“嫂嫂”“小叔子”说的顺溜。赵旭心说你住的地方你娘自然能去得,但口中只是“呃”了一声,凑到小缝隙那里看,只见外面靠近床的位置,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人,正是一男一女,女的明眸皓齿,肤色白腻,丰润而艳丽,实在是一个极美的美人,男子却也一表人才,只是身形略微薄弱,脸色惨白,眼睛下面有些浮肿,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外面的刘皇后和李存渥显然已经一路交谈很久,这会只听李存渥说道:“没想到今日为太后祈福,小弟竟然能和皇后在这静山秀水之地相逢,实在可谓天意,这就是心诚处处都是缘。” 赵旭和李学敏都将李存渥的话听在耳中,两人同时又是一愣,赵旭心说李学敏刚刚说的对,这个李存渥怎么和皇后说话带着轻薄的意思,难道他们叔嫂之间真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 刘皇后朝地上啐了一口:“你说的总是好听,我问你,孔谦这次收集的钱粮,你得了几成?” 李存渥笑笑的说:“我哪有?不过没有也不可能,但是绝对不多。嫂嫂你想,朝中哪个要紧的人不得给点好处?主要还是孔谦收集的不多罢了,所以嫂嫂觉得似乎少了。” “你少来,什么嫂嫂,本宫是大唐皇后。我听岌儿说,下面有些兵士因为军饷被克扣,已经开始闹事,孔谦那里收多少,这个我却不会直接过问,只是蜀地这次带回来的金银,怎么入到后宫的,也减了三成?” “皇后真是冤枉我了,蜀地来的钱,我哪能伸的去手?再说我哪里敢?皇帝盯着紧呢。” 刘皇后又“呸”了一声:“皇帝那只眼睛去盯了?还不是让孔谦过手?你当我不知道,有人给我说你这几天趁着太后病了,皇上心烦意乱,你上蹿下跳,忙的不亦乐乎,你说,你在忙什么?难道是想造反!” 李存渥吓了一大跳:“皇后娘娘!这话可不敢乱讲,小弟哪有那胆子啊。” “不是造反,你的胆子能用到哪里?你的胆子还小?李从袭从蜀地给你带回来二十个女人,你忙得很呢!” 李从袭就是跟着李继岌去蜀地的监军宦官。刘皇后说着坐到了床上,李存渥脸上笑着过来:“皇后听谁说的?我的心想什么,难道你不知道?小弟此心可鉴日月。什么二十个女人,就是二百个,哪里顶的上你的一根小指头……” 这时赵旭的手腕再次一疼,原来是李学敏在用指头掐他,赵旭忍着看李学敏,李学敏咬牙切齿的,眼睛里都是恨意。 “你别说那样的话!以为本宫是十几岁的小姑娘?景进、敬新磨,甚至王允平,能在皇帝面前说上话的你都和他们有私下交往甚密,我看,你真是想着人都被你喂熟了,你就可以不将本宫放在眼里了?” 李存渥苦笑道:“你今天的话我真的没法辩驳,我的眼里可从来都只有你,别人都算是什么东西!你当然不是十几岁的人了,可从你那会刚到晋王府,我就喜欢上你了,可惜,世上的事情总有先来后到,哥哥他是晋王,如今又是皇帝,你说我能怎么样?心里想的和眼前的事总是有差距的。” 刘皇后哼了一声:“不管你说什么,做事权衡着点。本宫提醒你,别忘了,现在岌儿是魏王,将来,魏王就是大唐皇帝,而我是他的亲娘。” 李存渥摇头:“好,你总是不信我。这样,我晚上让孔谦见我,将钱粮底子给我过目,明天给你一个交代,这个总是行了?” 刘皇后哼了一声:“给我一个交代?” 李存渥无可奈何的说:“让他给你挤都再挤出来点。” 刘皇后脸色稍霁,猛然问道:“李昶那里,你最近走动的也很频繁呀。” 李存渥倏地又笑了:“还不是想过去给嫂嫂你打探一些消息。不过那家伙就是个乡下村夫,傻愣愣的,也不知道皇帝哥哥喜欢他什么。” 刘皇后眯眼轻叱:“给我打探什么情况?农夫也是他亲儿子,你说皇帝喜欢他什么?难道一个人喜欢自家儿子还需要理由?” 李存渥嬉皮笑脸的点头:“嫂嫂讲的话,都很有道理,我恨不得天天时时能和嫂嫂在一起……” 刘皇后说着瞪眼:“少吊儿郎当的。” “那是,这次李昶大婚,我可是准备了大礼的,”李存渥说着,像是想起了什么,凑近了刘皇后,几乎就要贴着她的脸问道:“我听人说,那会梅嫣儿和李勋隐匿在陕州,是李昶的丈人田悠给陕州县令告的密,县令又往上告诉了皇后你,嘿嘿,我当然装好人装到底,如果到时候李昶得知自己的娘和他的养父是被自己的岳父给害死的,那,可有的好戏看了,皇后说对?” 刘皇后抬脚踢了一下李存渥,狠声道:“说话就好好说话,干什么嬉皮笑脸的。什么是告密?什么又是害死?这些话你听谁说的?再者,人家田悠是陕州名士,幼读诗书,名动四方。即便属实,这叫大义灭亲,君君臣臣,君为臣纲,他忠君爱国,有何不可?哪里不对?” 李存渥被刘皇后踢了一下,也不恼,脸上仍旧笑笑的说:“是是,嫂嫂说的很对,嫂嫂就是我的天,就是我的纲。” 李学敏本来就和赵旭紧贴着,她的手一直握着赵旭的胳膊,这会听着外面的话,将赵旭的手腕给掐了又掐,留下了深深的指甲样。 李学敏无意间听到自己的娘在和叔父说着不知廉耻的话,简直就要被气疯。 但是,李学敏一点都没有留意到身边的情郎这会眼神几乎都能用来杀人了! 果然是田悠! 父亲的死果然和田悠有关! 这个所谓的幼读诗书、名动四方的“陕州名士”! 赵旭想起来了,怪不得那夜在田家院子里,田蕊的娘痛斥田悠,说他虚伪卑劣,当时,郭氏还说,她还有一件事没有查清楚,否则她就会出家为尼,永远不再见田悠。 原来田蕊的母亲那会已经猜疑田悠做了什么。 田悠田悠,无耻之尤! 赵旭和李学敏这一会全都心潮起伏,一个是没想到听到了关于自己家之所以遭遇变故的秘密,一个是发觉自己的母亲竟然和小叔子勾勾搭搭。 两人原本之间你侬我侬的那种氛围顿时被破坏了。 李学敏猛地站了起来,赵旭一惊,知道她性子火爆,正要拦阻,外间那里传来了禀告声,李存渥急忙的退到门口位置,刘皇后轻咳一声,问什么事,外面启奏说是宫里传来的话,太后崩了。 曹太后死了。 李存渥一听,推开门出去,接着听到他嚎啕大哭,刘皇后白了一眼,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声:“装模作样!敏儿去哪里了?这丫头。” 太后死了,刘皇后和李存渥离开北邙山回宫去了,外面恢复了安静。李学敏坐在石床上,她猛地说:“肖九,你给本宫将李存渥给杀了!” 借着缝隙里微弱的光,赵旭看到李学敏脸色气的通红,心说你生什么气?你娘就是一个贱人!和小叔子不清不楚! 难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就是不存在了? 如今看来,田悠、陕州令、刘皇后、石敬瑭和刘知远,都和父母的死有关,对了,还有眼前这位公主的皇帝老子! 第六十二章 不要以为是人就会有良心 李学敏见赵旭不说话,怒道:“怎么?你不愿为本宫做事?” “本宫本宫!老子只为自己做事!”赵旭心里想着,口中说道:“怎么会?你的话对我就是旨意,你就是我的纲……” 说道此处,赵旭顿了顿,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直接,和刚刚在外面的李存渥对刘皇后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李学敏心情激荡,没有在意,赵旭接着说:“须得想一个万全之策,让他即死的快,又不让人怀疑。” “一箭射死倒是便宜了他!”李学敏再次站了起来:“总之你想办法,让他死的越惨越能解我心头之恨。” “本宫要走了,你一会从那边出去。” 李学敏这会再也没心思和赵旭厮守,她伸手在石壁上一按,出现了一个半人高的口子。李学敏出去,嘴里“啊”了一声,这时洞口已经关闭,李学敏对着石壁说道:“衣裳怎么成了这样!” 两人刚才在洞里石床上癫凤倒阳,折腾了很久,李学敏确实是有些鬓妆改样,赵旭在里面不说话,心说你刚才那么的享受那么的沉迷其中,这会倒是在乎起了自个的衣衫不整?本宫本宫,你除去身份,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而已! 李学敏叫了人给她梳洗更衣,而后离开了。 自李学敏走后,赵旭在洞里观察了好大一会,也没有搞明白这个洞的机关到底是怎么设计的,他躺在石床上,仔细将家中惨遭变故的整个过程再仔细想了一遍,大声喊叫着说:“李存勖,你一家都是男盗女娼,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 这石洞十分隐蔽,一端出口是李学敏所住,现在空着,也没人靠近,赵旭在里面气意难平,心里猛然有了一个念头:如果在大郎和田蕊成亲那天,自己忽然出现,而后,当着很多人的面揭露田悠的虚伪面目,那么大郎和田蕊的婚事,还能完成吗? “好人总是命不长,坏人总是活的风生水起。如今大郎是虢王,田悠成了虢王的岳父,这世间的事真的太讽刺了!” “那么今后自己要做比坏人更坏的人,看着那些对自己使坏的人究竟怎么死!” 赵旭从来路山腰那里出来,已经是傍晚。残阳似血,落日的余晖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他看着日暮苍山的景致,心里泛起了一股遏制不住的孤独和悲凉以及愤慨。那种滋味难以断绝,就像黑夜一样,很快的弥漫了整个的天地之间。 “如果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你能做的,就是等待。” “迄今为止,我最大的错误就是,以为只要是人,总会有良心。” “刘皇后和申王李存渥已经那么有钱了,可是他们却还在不停的捞钱,而且还伙同了朝廷中的大臣们一起捞钱,这说明了大唐这个国度已经腐朽堕落,所以它的灭亡是迟早的事情。” “李叔那会说的极是,眼前发生的这些愚蠢又荒谬的事情,其实之前都发生过,像东汉末年的十常侍、前唐的宦官,这跟如今的景进和敬新磨李从袭王允平等人所作所为又有什么区别呢?他们无一例外的都造成了灾难。” “这种情况屡次发生,我自然不能左右,也无心去理睬。但是报仇属于私人恩怨,我必将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每天两手各挥刀劈砍一千次,拉弓射箭一千支,骑马纵跃半个时辰,以至于李环早晨来探看赵旭的时候,赵旭在锤炼自己,晚间来探看赵旭的时候,赵旭还是在锤炼自己,李环问赵旭何须如此积极,赵旭说找不到心爱的姑娘,也只能如此消磨时间了。 这天午后,赵旭一身大汗的从演武场往自己的院落里回,看到李继岌一脸怒气的走来。 如今赵旭已经几乎能摸清李继岌的脾性了,知道他如果这样,肯定是在朝中发生了什么让他恼火的事情。 “魏王,”赵旭刚说了一声,那边小碎步跑过来一个力士,对李继岌说:“皇后娘娘来了。” “来了就来了!”李继岌大声喊着,力士躬身不敢言语,这时步伐声声,有个盛装丽人已经领先走了过来,她远远的先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李继岌,接着又看到了一个劲骨丰肌、肌肉虬扎,但偏偏却又眼明薄唇,长相秀雅的男子。 这个盛装女子就是李继岌的母亲刘皇后。 一般男子但凡锻炼的肌肉暴隆,必然面目有些粗犷,但是刘皇后看到这个俊秀的年轻人却没有那样——这俊秀的男儿刚才也不知是做了什么,汗水从单薄的衣衫中渗了出来,更显他体型健硕修长,心里就先赞了一句“好儿郎”,等到这人一双黑漆漆的眼对着自己看过来时,刘皇后登时心里一慌,竟然如同有小猫爪子在心里最敏感的位置挠了一下似的,全身都酥酥的,说不出的怪异,这竟是多年来从没有过的感受。 别人这会哪里知道皇后心里在想什么。赵旭这会要离开,也已经是来不及了,于是和旁人一样行礼。 刘皇后一直盯着赵旭,见他从头到脚都看了个仔细,妙目一转,对着李继岌说:“岌儿今天太失礼了。” 李继岌先是闭着嘴不吭声,而后叫了一声母后,让其他人都走开。刘皇后心思转换,径直的往演武场那边走过去,嘴里说着:“你怎么这么大了,还是改不了自己的脾气?” 李继岌这会还在气恼,跟着母亲身后说道:“我已经忍得不能再忍了。总是压抑着不说话,总是这样下去,不需要等多久,乱子马上就会发生!” “你讲的太严重了,”刘皇后率先进了演武场,回身见赵旭往偏院走去,问:“那人是谁?” 李继岌看了一下赵旭,说:“儿子的一个门客。” 刘皇后又问:“你都有多少个这样的门客?” 李继岌说道:“兵贵精不贵多,顶用的一个就行了,不顶用的,来一万个也是草包。” 刘皇后知道儿子还在生刚才的气,说:“不就是一个洛阳县令河南尹吗?” “大唐的洛阳县令河南尹只有罗贯一个!再说,那只是一个罗贯的事情吗?”这会偌大的院子里就是刘皇后和李继岌,李继岌大声的说道:“罗贯做错了什么?” “罗贯没将路修好,耽搁了太后出殡的日子,这难道没错?”刘皇后皱眉说:“你都这么大了,怎么还是小孩子脾气?将来怎么能……” “这样下去,哪还有什么将来!”李继岌一拳打在身边的一个沙袋上:“母后,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刘皇后:“为娘是不知,岌儿给娘说说。” 李继岌摇头说:“我……唉,我不说了,随便,想怎么怎么,反正我说的又没人听!” 刘皇后:“娘这会不是在听嘛!” 李继岌摇头说:“母亲,你难道不知道这件事的从头到尾?你可知道,你的那位义父之前是河南尹的时候,就已经将罗贯给恨之入骨了!今天,不过是那些人一起落井下石。” “将有才能敢于担当的臣子全杀了,我今后还有谁能用?母亲,你们真的替我想过吗!” “这跟张全义又有什么瓜葛?”刘皇后也有些生气了:“娘不是给你说过了吗?娘自幼命苦,一直想要一个依仗,张全义在朝中算是元老,如此而已!” “好好,娘你不知道,我给你说。之前,张全义是河南尹的时候,那会郭崇韬还是宰相,因为郭崇韬和张全义之间有矛盾,但凡是张全义奏请的内容,郭崇韬几乎全部给压下,但是罗贯那会是在张全义手下,罗贯递上去的东西郭崇韬全部的照单全收,我问过郭崇韬为什么这样做,郭崇韬说,罗贯这人和张全义不一样,罗贯虽然是张全义属下,但是为人正直,说话办事从来不徇私情,张全义却只为私利,明冠冕堂皇实蝇营狗苟。” “于是,罗贯渐渐得到了郭崇韬的赏识,张全义拿郭崇韬没办法,就对罗贯有意见,只是罗贯有郭崇韬撑腰,张全义就窝着一肚子火。” “后来罗贯逐渐的升迁,成为了河南尹、洛阳县令,朝中有些人就向罗贯索要财务,罗贯一向清正廉明,哪里有什么钱?既然拿不出钱给他们,于是这些人认为罗贯不将他们放在眼里,于是就嫉恨他。” 刘皇后已经知道儿子嘴里说的“朝中有些人”是谁了,无非就是景进王允平那几个:“即便这样,罗贯没修好路也是真的……” “那是积怨已深!所以那些人看准了时机,一起在父皇面前火上浇油,因此罗贯就被杀了头!”李继岌怒道:“栽培一个人才不知道有多难,可是毁掉一个人,却只要一瞬间!” “娘,你现在以儿子的这个立场来看看,你说,我将来,在如今的满朝文武之中,还有哪个忠贞之臣能让我用的?有吗?” “有吗!” 刘皇后瞠目结舌,想了一会,似乎还真是没有。 李继岌蹲在地上,叹气说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娘,我也爱钱,试问谁不爱钱!可是大家全部一心只向钱看,大唐的江山,到底能靠着哪些个官 吏为咱们家出力?” “靠父皇如今身边那些人?那些酒囊饭袋,只知道像寻常女人一样争风吃醋,只知道像鬣狗一样争夺食物,眼光短浅,鼠目寸光,一天天的,到底都给父皇提供了什么样的治世良方?” “母后,你还让我别生气,我能不生气吗?” “今天,死的难道仅仅只是一个罗贯?不是!根本不是!明面上是死了一个人,可是寒了全大唐有识之士的心啊!” 刘皇后也不知道该给儿子说什么了。 过了一会,她问:“你既然有这些想法,为什么不给你父皇推诚置腹的说清楚呢?” “能说我早就说了。每次我想就一件事说说我的见解,父皇都说,‘你还小,今后你的日子长着呢’,母亲,你听,我还敢说吗?那不是说我迫不及待的想要父皇退位?我要是换一个说法,委婉一些,父皇就说‘你说的也有理,不过我自然也有我的道理’。” “父皇有父皇的道理,儿臣有儿臣的道理。只是父皇的大道理容不得儿子的小道理,长久之后,儿子于是就不说了,一心只在外带兵。” “这次,平定蜀地,那个王衍就是个蠢货,死了就死了,可是李绍琛却为何被处死?” 刘皇后:“李绍琛带兵作乱还不死?你这就说的不对了。” “娘!”李继岌站了起来:“李绍琛是叛乱了,可是事出有因啊!” “儿子差点都被李绍琛派人给杀了,可是儿子都没有觉得李绍琛一定要死。” “李绍琛和郭崇韬一点都不一样,郭崇韬携兵自重,蜀地人只知有他,不知儿子,这就是尾大不掉,郭崇韬不死不行。可是李绍琛只是因为心里害怕才被逼着造反的,事从权宜,儿子明明能杀了他却没杀,这不就是收获人心的最佳时机吗?” “破城容易,俘获人心很难。可是,父皇却一道诏令……唉……”李继岌简直不知道该给母亲说什么了。 “娘虽然还听不太明白你说的,不过觉得也是有理。娘只是不想让你和你父皇之间有嫌隙,你想,如今这洛阳城里,可是还有其他的王爷在的,你如果和你父皇闹的太僵,给别人有了可乘之机,你该怎么办?为娘今后又怎么办?” 李继岌觉得憋闷的很。刘皇后又说:“一个你,一个敏儿,真是让娘操碎了心!人家宋廷浩有什么不好,我看也是容貌甚伟,一表人才,再说,宋廷浩的父亲是天德节度使宋瑶,家世也行,怎么你妹妹就是看不上人家宋家儿郎呢?” “娘!”李继岌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别将我妹妹的婚事和大唐的国事牵扯在一起好不好?” “你说这不对!”刘皇后皱眉:“天子无私事,你是魏王,今后就是大唐的皇帝。我们家的事情就是国事,处理不好咱们家的私事,就能影响大唐的国运。” “岌儿,等太后的事情结束,找机会和你父皇好好说说,啊,你也是大人了,儿子给老子低个头,那能有多难?你将他哄好了,顺顺利利的,将来这一切还不都是你的?到时候,你想用谁就用谁,想怎么管大唐,就怎么管,这不成了。” 第六十三章 阳关道与独木桥 李继岌又长吁一口气,点头说:“好。” “唉,我的儿啊!”刘皇后看儿子答应了,问:“你刚说的那个什么门客,有什么能耐?叫来让娘看看。” 李继岌说:“行,只是,娘,这事,你千万不要和别人说。” 刘皇后奇怪了:“为什么?这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李继岌一脸的苦恼:“娘!你就别问了,就听儿子一次好不好?” 刘皇后勉为其难,李继岌说:“那个在汉州城下一箭射中了李绍琛的,就是他。” “哦,我明白了,”刘皇后恍然:“你是想藏私啊。就你那点小心思!” 李继岌亲自去叫了赵旭。赵旭这会功夫已经沐浴过了,换了一身衣服,容光焕发。刘皇后看到英挺的赵旭踏步而来,心里又是一荡,不知怎地,想起了十几岁时憧憬某个英俊少年骑竹马和自己绕床弄青梅的事情,一时间怔怔的,有些愣了。 眼前的这个女人美艳绝伦,如盛开的花朵一样娇艳欲滴,全身上下珠圆玉润,真可谓是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这就是当今大唐的刘皇后。她现在这个样子,和那天从静心庵别院的那个石洞缝隙里看到的很是有些不同,如果不是有了许多前入为主的认识,只是今天初见的话,赵旭觉得自己只会惊艳于她的美,而不会将她和低俗无趣且贪婪自私这些词联系在一起。 这个女人,就是导致自己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之一! 一时间赵旭有立即杀了刘皇后和李继岌的念头。 是的,机不可失,自己现在绝对有把握能将他们母子同时杀掉而且还会从魏王府中安然无恙的离开。 可是,今后呢? 刘皇后、魏王母子的死断然不是小事,在大唐必然会引起巨大的震动,那么,这会动手只是一时之快,今后想接近李存勖就变得困难了。 自己的目的绝非仅仅这样。 忍。 忍字头上一把刀。 忍。 赵旭从刘皇后看向自己的眼神中猛然的就辨识出了一种有些奇妙的东西,这视线中的内容和那些偶遇的怀春女子们看自己的眼神一模一样。 刘皇后这样看自己? 赵旭首先感到愤怒,觉得受到了侮辱,随后又是一喜,他瞬间有了一个决定。 自己当时接近李学敏那是阴差阳错,后来和李学敏有了男女间的肌肤之实,一是确实贪恋李学敏的美貌和少女健康的身体,二是为了能多一个方式接近李存勖。 虽然李学敏已经算是很美了,但是比起她的母亲而言,只能算是还未开放完全的花朵。 李顺才说的对,手段为目的服务。接近了李继岌只是能够进入洛阳且有一个相对安全的栖身之所的第一步,而又接近了李学敏,则是多了一条能通往皇帝的道路。 如果,现在,能接近刘皇后呢? 那通过这个李存勖身边的女人,会不会直接的就见到了李存勖本人? 如果见到了李存勖,那么,杀他就在咫尺之间! 因为自己不敢抛头露面的原因,也因为李继岌只是想将自己当成他一个隐藏起来的杀手锏的原因,在皇城里落脚的计划已经完成了,看来,是该把握机会,伺机而再做筹谋了。 赵旭不亢不卑的见过了刘皇后,刘皇后看着这个比自己儿子还高了将近一头的健硕男子,笑吟吟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肖九。”赵旭回答着,眼睛一直盯着刘皇后,刘皇后被看的浑身不自在,竟然有些局促的感觉——这真是太奇妙了。 李继岌见赵旭的目光有些怪异,说:“肖九,你……” 赵旭收回了投降刘皇后的眼神,对李继岌说:“魏王,请原谅我的失态。我不得不说,皇后娘娘真的太美了,我从来没有见过比皇后更漂亮的女子。皇后能母仪天下,实在是实至名归。” 本朝风气一如前唐,赵旭在李继岌面前说话也一直这样直接,李继岌倒是习以为常,刘皇后可从来没有遇到过有人当着自己的面夸自己好看的,当然,像李存渥那种油腔滑舌的专门在女人身上打主意的人除外。 这个肖九说自己漂亮,刘皇后心里高兴,李继岌解释说:“母后,肖九一直在西北塞外之地生活,来大唐也没多久,做事直来直往。” “无妨,耿直了才好,要是说话都文绉绉要说不说的,那能将人给急死。”刘皇后笑笑的问赵旭:“听说你箭术了得,还救了魏王,可有此事?” “那不能算是救,主要是魏王吉人自有天相,其实那天那些追来的人也已经被魏王拖的成了强弩之末。我当时看到了,魏王虽然身边的人少,可李环他们几个无一不以一当十,对魏王真是忠心耿耿,有个护卫为魏王尽忠,竟然拔刀自刎了,真是好汉!也可见魏王平时深得部下拥护。况且魏王那会也弓箭缺失,否则,李绍琛派去的那些人也不会是魏王的对手。” 没有人不喜欢别人夸自己的儿子的,刘皇后心里喜悦,又问:“那汉州城下射了李绍琛的事,你也很是不错啊。” “那件事更是因为魏王筹谋得力,那样的计策,我无论如何是想不出来的,至于说射中了李绍琛,我觉得实在是侥幸。” “李绍琛当时在城墙上被孟节度吸引,心神失守,缺乏提防,我才能趁其不备,否则,我真是没有把握。所以,这一切还是魏王想的太周全。魏王给我了一柄从王衍那里获得的震天弓,还早就让匠人们制作了趁手的箭矢,这些真是缺一不可。” “我手有震天弓,其实我自身就是魏王的震天弓,因此,我动手跟魏王动手没有差别,能兵不血刃的破了乱军,收复汉州城,魏王的功劳实属第一,无人能及。” 刘皇后越听越是高兴,看看赵旭,问:“你能做魏王的震天弓,必然是有过人之处。你的弓呢?” 赵旭看着李继岌,李继岌说:“皇后要看你的本领,你去取弓来。” 赵旭“喏”了一声离开,李继岌又接着上面的话说:“皇后还要考校儿子的眼光。” 刘皇后一副拿李继岌没办法的样子,问:“这人我儿可了解底细?” “娘,我派人问过,他的确是从凉州那边过来的,沿途放牧的人可以作证。咱们大唐官宦以及世家,没有这样的儿郎。” 从来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想练就一番好身手,没有明师指点、没有优厚的家底衬托,没有天长日久的勤学苦练,想一蹴而就,几乎就是不可能的。 再者,西北不是大唐属地,寻常唐人谁会去那里?所以这个“肖九”是绝无问题的。刘皇后说:“来历清白就好,这人年纪轻轻的,似乎也不居功呢。” 李继岌听了感叹:“儿子也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我给他钱,他不要,好说歹说的,他才收下,给他女婢,他也不要,说女人在身边影响他练武……” “不要钱,也不要女人,那你给他个官做啊?”刘皇后插嘴说:“人要是什么都不求,那倒是奇怪了,因为没人能活的像是清心寡欲的佛。” “娘说的是,所谓不图小利,必有大谋,肖九也不是什么都不要,他也收下了一些金银,至于做官,他的回答让儿子感到很有意思。” 刘皇后“嗯?”了一声:“他怎么说?” 李继岌:“他因为还要四处寻访一些老旧亲戚,说做官的话,就要尽职尽责,要是一会来一会走的话,就会不尽职,也会让别人私下议论儿子识人不明。” “总之,他说只要跟着孩儿,今后要什么就有什么,现在要在手里,反而是累赘。” 刘皇后听了又笑了起来:“哎呀,这肖九这样的直爽,为娘这下还真是涨了见识了,世上竟然还真有这样的人。” “不过,肖九说的也对,他要是好好的为我儿做事,今后还能少得了赏赐?” 母子俩说着话,赵旭已经来了,他躬身问不知自己该演练些什么,刘皇后说:“你平日都怎么练的,如今怎么给本宫看就是了。” 赵旭没有停顿,他往一侧走了几步,拉弓射箭,箭出如风,一下就射中了远处的一个木头人,刘皇后“哦”了一声,说:“这么远?” 李继岌以为母亲是说赵旭不行,解释道:“母后,这之间的距离,有差不多三百步了,已经能顶两个寻常弓箭手的能力。” 两人正在说话,赵旭将一斛箭连珠一般的射出,只见一支接一支的箭矢前后衔接,像是一根绳子一样的“咄咄咄”地射中了远处的木人,刘皇后这才赞叹说:“这肖九的手法可真是快,谁能躲得过他这样的攻击。” 说话间,赵旭又停了,他将两支箭一起放在弦上,刘皇后问李继岌:“怎么,难道他还要同时射出两支箭不成?” 李继岌笑笑说:“那也未尝不可。” “咄!”说时迟那时快,赵旭的射出的两支箭同时射中了木人,刘皇后说道:“神乎其神,真是让本宫大开眼界。” 这时赵旭过来,刘皇后对他夸赞了一番。 刘皇后劝阻儿子的目的达到,起驾回宫,赵旭随着李继岌将刘皇后送走,再去前面陪着李继岌用饭去了。 没人注意到,赵旭最后射出的那两箭,箭头已经穿透了木人的身体,明晃晃的箭尖露在了木人的背面。 曹太后下葬之后,又过去了一些时日,这期间,赵旭仍旧每日磨砺自己,只是,他所期盼的,能在再次见到刘皇后的时候进一步展示自己的时机,始终没有到来。 难道,通过刘皇后往李存勖那里靠近的这一步棋,是走不通的? 而且,这一段,那个刁蛮任性的李学敏,也没有来找赵旭。 本朝的公主到了一定的年龄,不管是否嫁人,朝廷都会给公主汤沐邑、建公主府让公主居住,并由殿中监、内侍省这些机构派遣宦官、宫女及护卫扈从。 所谓的汤沐邑,顾名思义就是供公主洗澡的地方,也就是封地。公主汤沐邑的税赋收入全部属于公主,在汤沐邑里,设有官员,称之为公主家令,专门替公主管理封地、收取税赋交付公主府。 李学敏在她自己的封地里出入自由,那么这一段她没来找自己,难道自己这个“美色”没有能吸引的了这位义宁公主吗? 也是,公主的身边,怎么能缺了男人!自己这个和李学敏露水结缘的男子,怎么就能让高高在上的大唐公主记挂在心了! 当然,如果皇室的男女之间本来交往就十分的泛滥,李学敏刘皇后这对母女要是看待自己像是男宠一般,那也由得她们。 赵旭对于处理男女关系这一方面还不是很精通,他不知道自己在李学敏的心中能占据什么的位置。 不过,一如他自己心里所想,无论是李学敏还是刘皇后,虽贵为公主皇后,对他而言,都如娼同妓一般。 她们视自己如草芥,自己视她们如寇仇! 自己是来复仇的,不是来争风吃醋玩女人的,如果李学敏和刘皇后这里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得另想他法。 李环自从认识赵旭后就一直的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经过这一段时日的间隔,终于他有些扭捏的向赵旭提出,想拜师,跟着赵旭学射艺。 拜师是大事,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但赵旭哪有心思教徒弟?何况李环还是对李继岌忠心不二的人,教给他箭术,那如同老虎拜猫为师,等老虎学会了本领,自己这只猫只有往树上逃之夭夭了。 但不教也不行,拜师却是不必,偶尔的敷衍指点一下,郑重其事的对李环说明练箭需要持之以恒,不能心急,也就打发过去了。 但是李环却对赵旭所说的奉如圣命,几乎一有机会就练习不辍,倒是也有些小小的进步。 赵旭心急如焚,于虚与委蛇中又与虎谋皮,每天都如履薄冰、度日如年。 第六十四章 新婚大喜 这一日,李继岌在闲谈时说,虢王过几日就要完婚了,这也算是皇室自太后崩后的一场喜事。 “魏王,到时候去虢王那里吗?” 李继岌听了赵旭的话,答道:“去啊,我是魏王,身为长兄,如何不去?陛下届时也会到虢王府上。” 李存勖! 机会终于来了! 赵旭说:“魏王,到时候能不能带上我?一来,我想见识一下,毕竟陛下的子嗣娶妻,那是大事,场面肯定宏大,我要是错过了这场热闹,那可真是有些不美;二来,那天肯定人多,我跟着魏王,也好有个防卫。” 李继岌笑笑说:“你说的是。那就一同去。” 赵旭这时又说:“为了不让别人识破我的身份,我到时候改装打扮一下,请魏王准许。” “准了。你想的很对,那天肯定木偶娃娃的不会少,你戴个面具,也没人注意你,两全其美。” 李继岌还是不想让人知道自己身边有个神射手。赵旭听了面带微笑,像是在感谢李继岌,心想,如果那天能杀了李存勖,再揭露田悠的虚伪,那么自己多日来的煎熬,就小小的有所回报了。 至于大郎,他到时候会怎么想? ——那也由他。 大郎,不,是虢王,是李昶!他认贼作父,哪里还和自己是一家人! 自此兄弟情义一刀两断,他走他的阳关道,自己走自己的独木桥!生生死死,再无瓜葛! …… 前唐太宗李世民曾经下令,“男年十五,女年十三以上,听婚嫁”,就是说男的十五岁,女的十三岁为结婚年龄下限,后来又“诏民男二十、女十五以上无夫家者,州县以礼聘娶”,意思是说,男子满二十岁,女子满十五岁为就必须要婚配,否则官府就要为民服务,帮助他们寻找婚配对象。 为此,杜牧在《赠别》中就有“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的诗句,更有李太白“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的描述。 本朝礼法基本皆随前唐,大唐建国以来,因为前面连年征战,人丁稀少,为了促进人口兴旺,男女婚娶年岁只能提前,不可推后。 另外还有一个惯例:假设结婚时女家比男方富贵、势力大,或者男家不在结婚当地,那婚礼全程就都在女家举行,像婚庆过程中的撒帐、同牢、合卺等等礼节全是女家一力承办,甚至结婚后很长时间内,小夫妻俩也是生活在女家的,这现象大家都习以为常,但这并不是那种被人普遍看不起的入赘(上门女婿)。 如今李昶和田蕊婚庆,李昶贵为虢王,身在洛阳,田蕊在陕州,两者相距甚远,一来一回,不能做到一日之内早上娶而晚间婚,因此李昶早就出钱,为田家在洛阳建了一所府宅,于是成婚的当天,李昶到洛阳宅院将田蕊接回就可以了。 即便这样,繁琐的礼节虽然能免则免,但到底是皇家喜事,省不了的还是不能省的。 这天,在田蕊所在洛阳的府宅拜田悠和郭氏、辞家庙、遮蔽膝(新媳妇的盖头,作用是蒙在新娘子防止路上被外人看到容颜的那块大方布巾),离开后经过了无数的拦车讨要喜钱的人,婚车晃晃荡荡热热闹闹的到了虢王府。 李昶和田蕊从铺就的红色毡席一直走到了大门口,身后就有人把踏过的毡席拾起来,这叫“转毡”,接着两人从插了三支箭的大门下经过,进到院里。 本来按照习俗是要先拜猪圈、再拜炉灶的,寓意是今后日子红火,但虢王府没有猪圈,于是猪圈和炉灶都是象征性做个样子。 就在李昶和田蕊同时礼拜的时候,除去魏王李继岌以下的人,纷纷从偏门出院子,再从正门进来,一个个都踩在田蕊的脚印上,完成了“躏新妇迹”。 之所以要躏新妇迹,是因为假设如有妖魔鬼怪随着新娘子进了夫家的话,男方这边的人就已经做好了防护了。同时去踩踏新娘进门时的足迹,含义是让新娘找不着回去的路,可以安心在夫家生活,未来婚姻生活会长久。 接着,田蕊和李昶走进虢王府西南角早就搭好的“百子帐”中,分坐左右,侍女递上同牢盘,里面装着同牢饭,两人各自吃三口,然后侍女递上用五彩丝线捆在一起的一对金银酒杯,是为合卺酒。 在两人喝合卺酒的时候,有两个小童在左右念说道:“一盏奉上女婿,一盏奉上新妇。”这时候有人用五色丝绵把李昶和田蕊的脚指系在一起,嘴里还大声念道:“系本从心系,心真系亦真。巧将心上系,付以系心人。” 接下来,田蕊又将头上的红头绳解下来,是为解缨,又称合鬓,即“结发夫妻”的寓意,随即,田蕊又从一边拿起了一柄早就预备好的扇子遮住脸,围在一起的人开始大声的吟唱《去扇诗》:“青春今夜正方新,红叶开时一朵花。分明宝树从人看,何劳玉扇更来遮。” “千重罗扇不须遮,百美娇多见不奢。侍娘不用相要勒,终归不免属他家。” “闺里红颜如舜花,朝来行雨降人家。自有云衣五色映,不须罗扇百重遮。” 去扇诗的用意就是,新郎虽然早就知道新娘的长相,但夫家及周围邻居街坊的人却不知道,去扇诗一念,新娘的扇子去了,大家就可以一睹新娘子的绝世容颜了。 田蕊长的唇红齿白,今天大喜,更是面如桃花,周围的人忍不住声声赞叹,俱都夸新娘好容装。李昶人逢喜事,终究是对心中所爱田蕊得偿所愿,一脸笑容,眼睛一直就瞧着田蕊,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 这下礼节终于快完成,田蕊低头,慢慢将眼神往四下的亲朋好友那里看去,只见高朋满满,一个个喜笑颜开,俱都身着绫罗绸缎,必然是非富即贵。 田蕊就在环视一周就要低头的时候,猛然看到有个人的身影在最外围的位置,背着自己,一晃而逝。 “啊!” 田蕊心里惊叫一声,脸色骤变,但再看时,那人早就消失在无数人的摩肩擦踵之中了。 怎么那人的背影,那么的像赵旭! 一直以来,田蕊始终在心里坚信,赵旭并没有死,而且,她根本就不信什么所谓的赵旭勾结土匪洗劫曲沃村的说辞。 可是官家是那么说的,别人也都是那么说的,即便赵旭没有做过,又怎么能洗脱的了罪名呢? 他没有死么? 应该没有。 那刚才那个是他么? ……是,又怎样? 田蕊猛然的五味杂陈,内心既高兴又酸楚。只是,如今木已成舟,自己和大郎已经成婚了,事情已经无法挽回,赵旭即便来了,此刻,自己又能如何呢? 田蕊的神色转换也就是在刹那之间,旁人哪知新娘心中所想。侍女这时过来熄灭了所有的灯烛,出了帐篷,至此,李昶和田蕊的婚典礼成。 黑暗中,李昶颤颤的握住了田蕊的手,低声说道:“田蕊,我李昶何德何能!今后,一定一心对你,海枯石烂,绝无二心。” 田蕊听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她看着李昶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睛,心里幽幽的叹了一口气。 那个背对着众人离开的,被田蕊看到的人,正是赵旭。 多日以来筹谋刺杀李存勖,可是,李存勖却没有在李昶和田蕊的婚礼上出现! 不仅李存勖没来,刘皇后也没有到场,连那个义宁公主李学敏也没有到。 今天的虢王府人山人海,忙中有序,热闹非凡,李继岌身份尊贵,赵旭随着到了虢王府之后,李昶已经去迎亲去了,因此,戴着面具的赵旭倒是并不担心和李昶面对面的会被揭露了身份。 赵旭站在人群之中,周遭的喧嚣却一点都与他无关,这不是世人皆醉我独醒,而是如今世上仅存的自己最亲的人和自己曾经最亲密的人结为连理,自己却全然的置身事外。 赵旭并不是不在意这些,但他更在意的是李存勖。 可是,李存勖为什么没来! 李存勖为什么没来! 为什么! 呼喇喇的,大郎迎亲的队伍回来了;呼喇喇的,大郎和田蕊进了大门;呼喇喇的,他们一起到了青庐之中;呼喇喇的,大家吟唱着这个歌那个曲…… 赵旭被众多的人挤着过来,挤着又过去。他本来以为自己能释怀的,对一切发生的都会不在意。可事到临头,他愣愣的心里木然着,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在这个欢声笑语的场地里呆着。 李存勖没来,自己还在等待着什么? 在等什么? 赵旭远远的看着,他看着大郎满脸在笑,这些无声的笑容就像带着魔咒似的响动,一声声让赵旭的耳鸣目眩,他几乎就要失控,就要冲上前去痛斥大郎的忘恩负义! 可就在田蕊去掉遮面团扇的那一瞬间,赵旭终于还是背过身离开了。 “今天也是田蕊的大喜之日,李存勖既然没有到,自己又何苦来哉,难道还赖在这里要毁了她的幸福?” “田蕊又没有得罪过自己,她并没有错!” “至少大郎……他是爱田蕊的……” 赵旭的心空落落的,虢王府外面为了迎亲燃放的篝火熊熊燃烧着,他漫无目的的往前走着,走着,而后长叹一声,就要离开时,猛然身后有人说道:“你!……还好吗?” 王若熙! 赵旭倏然转过身,眼前的正是好久不见的王若熙。 即便赵旭戴着面具,王若熙还是认出了他。 王若熙靥面如花,一身盛装,更是脱尘美丽,秋水一样的双眸在篝火的映照下闪闪的有些熠熠生辉。 赵旭看了一眼王若熙,再瞧瞧四周,心说她很聪明,没有叫自己的名字,想张开嘴打个招呼,可是喉咙干涩,又觉得自己与她无话可说。 说什么呢?她这会虽然只身一人,但是能看得到不远处有几个明显是她家的护卫在跟随着。 自己只不过阴差阳错中救了她一次罢了,哪里值得她再牵挂! 自己就是一个逃犯、一个农夫的儿子、一个始终要生活在逃亡和阴影处的浪子,一个发誓要杀当今皇帝的疯子! 既无相欠,就不必再见,说什么也都是无用。 赵旭看了王若熙一眼,就要离开,王若熙急了,胸口急促的起伏,脸色通红的说:“我给你道歉!请不要走!” “我知道,我一开始误会了你,后来发生的那些事,真的不是我想做的。” “请你相信我!” 王家的这几个护卫并没有上次王子期带领的人,他们目光炯炯的看着自己家的姑娘和一个身材魁梧的脸上带着面具的人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自己家的姑娘情绪激动,而那人却似乎有些无动于衷。 “一切都是巧合,你没事就好,误会谈不上,我知道你很善良,所以道歉大可不必。而且,我并没有将别人对我一切的误会放在心上。” 赵旭淡然的对王若熙说了这么一句,再次的踏步要走,王若熙猛地往前一步,仰头看着赵旭的眼睛说:“请你不要走!你要去哪里呢?” 这一句话尤似万箭穿心,是的,自己要往哪里去呢?赵旭心里泛苦,轻轻咧着嘴笑了笑:“往来处来,向去处去。不劳姑娘挂齿。” 王若熙的脸又变得通红:“我……我是随着家父来京,到这里……” 王若熙说着手指了一下张灯结彩的虢王府。赵旭知道,皇帝的儿子结婚,王家怎么能不来道贺呢? “……否则,真的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你。这句感谢,在我心里,真的存了很久了。” 好!赵旭认真的看了看王若熙,说:“王姑娘,我收下了你的谢意,我对王子期以及你家人的做法,其实还是很理解的。” “你既然这样说,那,我们算是……朋友?”王若熙的脸红的似乎都能渗出血来:“如果是朋友,我想,请你今后也能快乐,不要总是那么的忧愁,不要,将烦心的事情,总压在心底,那样很不好……真的不好……” “谢谢。只是,”赵旭听了又咧了一下嘴角:“王姑娘,你家很有钱,是?” 王若熙不知道赵旭在说什么,点了一下头。 赵旭又问:“你家,是数百年的大族,是?” 王若熙“嗯”了一声,赵旭叹气道:“那你每天都快乐吗?” 王若熙一听怔了:自己算是有钱也有地位的人家女子了,可是自己每天都快乐吗? 第六十五章 风云之夜 赵旭又说:“你家是百年大族,又有钱,又有地位,可是你都不能保持每天快乐,那么就意味着‘让自己每天快乐’这件事是无药可医的,所以,劝人快乐,这个心意我领了,可谁又能做到真正的快乐呢?因此,这话,今后大家都不必再说了。” 王若熙本来已经很是高兴,可是她越听赵旭的话,心里就越是难受,她正要再说什么,赵旭猛然轻声问:“高云翔还在你家吗?” “没有!这个恶贼,我父亲正在派人抓他……” 赵旭没等王若熙说完,打断说:“不要声张,装作没事一样。去你家护卫那里!” 王若熙一惊,赵旭却猛然纵身往一处阴影那里跑了过去,接着只听到远处叮楞咣啷的一通乱响,也不知是谁匆忙间撞到了什么。 王若熙急忙回头,只见赵旭势若奔马,瞬间已经跑得没影了。 “他去了哪里?难道,刚刚是高云翔出现了吗?” “高云翔这个恶贼一直跟着自己?那岂不是赵旭又救了自己一次?” “可是,自己还有很多很多的话,要和他说……” 王若熙禁不住左顾右盼,可是,灯影绰绝,哪里还有赵旭的身影? 赵旭和高云翔只是匆匆见过两次面,但是他对高云翔的印象就像王若熙对自己相同,只是一瞥,即便高云翔此刻也戴着面具站在远处的阴影当中,赵旭还是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他的存在。 高云翔! 和谢乐迪一起挖掘普济坟墓的恶贼! 一霎时,赵旭这憋了一整天因为没见到李存勖刺杀而不能的怒火全都扑到了高云翔的身上。 高云翔十分的警觉,他专为王若熙而来,同时也在王若熙和赵旭说话的时候,就猜测除了那个高大的年轻人就是当初坏了自己缜密的计划、令自己从太原一路追到了戈壁荒原上的小贼! 赵旭刚刚抬步,高云翔心知不好,立即仓皇的逃窜。他知道王家的护卫就在跟前,不跑只能被围歼。 但是高云翔万万没想到身后的这个小子大半年不见,真的需要让他刮目相看。 王若熙刚刚觉得赵旭势如奔马,高云翔这会觉得赵旭就是一头捕食猎物的豹子! 赵旭的速度太快了! 高云翔大骇,从一开始并不惧怕赵旭追上自己,只是怕被赵旭纠缠之后王家人一涌而上的念头转变成了怎么能彻底的甩开赵旭,因此他不停的将在路途中遇到的物什拉倒撞歪,试图羁绊赵旭的步伐。 但是赵旭的身形却似乎没有受阻,而且越来越近。 看着前面的高云翔惊慌失措,赵旭的信心大增。 经过这大半年的磨砺,原来这个追着让自己亡命天涯的家伙,这会被自己追的就要无所遁形。 高云翔又在前面街头拐角的地方踢翻了一个放置篝火的火桶,赵旭飞跑着凌空翻起,一个腾跃,接连两个筋斗,跳过了散了一地的火焰,随手抓起了一个火把对着高云翔的后心就扔了过去。 “呼!” 高云翔急忙闪躲,火把扔到了一个酒幡上,幡子登时着火燃烧,高云翔借着火势的掩护,扔出了带链子的铁钩,挂在身边的房顶,拽着就上了房子。 赵旭蹦起一把扯下烧了半截的酒幡,顺着撑幡子的木杆几下也到了房顶,看着远处高云翔的身影,继续的往前追。 这会已经宵禁,按此时大唐律,无端夜行,被执夜巡逻兵士抓住就属于犯夜,轻要被打板子拘禁,重则要就地正法,因此赵旭越追越是兴奋,如果自己被巡夜的碰到,就说为魏王办事即可,不过前面的那个高云翔,可就惨了。 看他还能往哪里跑! 刚想到这里,倏然高云翔从前面屋顶那里消失了踪影。 这时已经快到了西面城门,赵旭过去四下的看,还是不见高云翔的身影,他再一瞧,看到不远处一个水洼。 这是一个积水池塘,池塘靠近城墙那里水势较深,赵旭看看池塘上藻类的新裂的痕迹,立即从哪里下去,果然潜行不远,就看到水塘里面在城墙的位置那里有一个小窑洞,这个窑洞连通着水塘和外面的护城河,却是平时为了疏通河淤所用,而这时窑洞里面的铁网早就被撕破。 高云翔就是从这里出去了。 赵旭依样出到城外,游了一截后上岸,看到高云翔果然在前面奔跑,心想这人也算是个狠人,只不过,今天自己非抓住他、弄死他不可! 高云翔在前面狂奔,赵旭在后面疯了一样的撵,不知不觉两人竟然到了北邙山。 高云翔跑了这么久,已经是精疲力尽,他到了一处山崖前面,看着身后轰隆作响的瀑布,将面具摘掉,喘着气问追过来的赵旭:“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王家,王家到底给你了多少,多少好处?” 赵旭一声不发,奋不顾身的对着高云翔扑了过去。高云翔大喝一声,出拳猛击。 一时两人拳风呼啸,赵旭越打对自己越有信心,只觉得如今的高云翔也不过如此。 一个困兽犹斗,一个义愤难平,两人之间顿时难解难分,最要命是赵旭完全是不惜性命的打法,全是与高云翔同归于尽的招数,高云翔拿赵旭无可奈何,觉得这个人简直已经不是疯子,是已经成了魔了,心里又不想恋战,于是看准了就要脱逃。 赵旭哪里肯放高云翔离开,高云翔刚刚到了悬崖边,赵旭整个人往前扑去,趴在那里手一探,一把抓着高云翔的腿,高云翔脚下一滑,差点就从悬崖上掉了下去,立时魂飞魄散。 赵旭哪肯放过时机,抓着高云翔,身子像弓一样的弯起,对着高云翔“嘭嘭嘭嘭”连踢四脚,高云翔站立不稳,身体一歪,嘴里大叫着从山崖上往下掉落,赵旭怕他逃脱,紧抓着高云翔的腿,也摔了下去。 “嗵——” 两人一起掉进了瀑布下面水潭里,赵旭从水底奋力钻出,却看不到高云翔的身影,他游到了岸上,见高云翔顺着水流往下面飘着。 赵旭“噗通”一声再次入水。高云翔本来以为能够摆脱赵旭,没想到他又撵了过来。这时赵旭的面具也早就不知掉到哪里去了,高云翔看着赵旭面无表情的脸,嘴里大声咒骂着“疯子疯子”,也急忙的往下流游去。 两人一前一后的到了一处浅滩,高云翔上了岸,他喘着气对过来的赵旭说:“我与你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屡次坏我好事,何至于此!你听我说,咱们俩个联合起来,一起……” 高云翔说到半截,就被扑过来的赵旭给打断了,两人又你来我往的互殴几下,就在赵旭飞扑起来的那一刻,高云翔看准时机,猛地从裤腿上拔出一柄匕首,迎着赵旭的胸膛戳了过去。 此时赵旭身在半空,躲无可躲,高云翔只觉这下必然得手。但是赵旭挥着臂膀对着高云翔的匕首一击,高云翔直觉匕首被什么硬物给撞击,偏离了准头,赵旭就已经到了他头顶,他猛地看到赵旭的手腕那里凸显出来一支短箭,箭头即便在黑夜里也闪着明亮的锋芒。 高云翔大叫一声,躲闪不及,往后就倒,心说这小子比自己还毒,他袖子里藏着的短箭竟然是铁杆的,怪不得自己的匕首伤他不得。 但此时赵旭那支短箭已经戳中了高云翔的胸口。 “啊!” 高云翔大声惨叫,赵旭得理不饶人,骑在高云翔身上,左手用力一拔,箭尖连着肉骨鲜血喷溅出来。 高云翔痛不欲生,还要躲闪,赵旭的右拳像是打铁的锤子一样,连续在高云翔的胸口击了十多拳,只听得骨折声爆竹般响起,高云翔口眼流血,眼神涣散,手里的匕首还要对着赵旭戳,赵旭将前臂那里隐藏的短箭对着高云翔的眼睛就戳了下去。 锐利的箭尖一下就贯穿了高云翔的头颅,高云翔这下连叫都没有叫出声,当场惨死。 赵旭杀了高云翔! 高老大高云翔就这样死了! 赵旭喘着气,看着一动不动的高云翔,心说你可以死的瞑目了,因为这手段是老子为了李存勖设计的,你一个掘墓的贼子,能和大唐皇帝一个待遇,算是抬高身价。 只是,没有来得及从高云翔的口中问到关于谢乐迪的下落。 “什么人在那里!” 西面山腰猛然有人暴喝一声,赵旭抬头,才发现自己和高云翔搏斗,竟然到了静心庵附近。 “有刺客!” 左右山上顿时出现了许多手持火把的兵士,一看就是皇帝身边的兵卫,赵旭反而大喜,难道李存勖今夜就在静心庵? 好! 好好好! 今夜要是能将李存勖也给杀了…… 心里想着,赵旭捡起高云翔的匕首,已经钻进了旁边的树丛。 静心庵周围一块的山路上站满了身穿甲胄的兵士,火把一个接一个,将山岭一代映照的如同白昼,赵旭辨明了方向,只攀沿树木藤蔓,一会就到了那次李学敏带着自己到的那个山腰,他停了一会,观察没人,就钻进了垂悬的藤枝,伸手一按,石壁打开,闪身钻了进去。 石洞里显然没人再来过,赵旭小心翼翼的沿着洞前行,到了那个石床附近,看到这一端的石壁缝隙里有微弱的光传了过来。 “会是李存勖在那边吗?” 赵旭深吸了几口气,将眼睛凑在缝隙里往外面看。 这一看,赵旭愣了一下。 只见那边屋里有两个人不知道对着床上做什么,这两个人一个是宦官打扮,一个却是宫女,宫女站在地上,宦官却蹲在床上,他们都侧着身子,赵旭一时间也看不清楚。 怎么回事? 赵旭正在疑虑,床尾那里猛然有一只光光的腿踢得很高,床上的那个宦官这时身子压低,像是在竭力的压制什么。 床尾的那条看起来圆润无比的腿“噗通”一下又落了下去。 ——床上还有一个人! 床上的那个人是个女的! 赵旭顿时明白了,这个宫女和宦官联合起来,在半夜要杀掉床上的这个女子。 这女的肯定是皇室成员,可她会是谁呢? 绝对不是李学敏,李学敏的身体赵旭已经全部熟悉且没有秘密,她的腿没有这个床上女人的白腻。 那会是谁? “……藏在什么地方……” “呜……” 站在地上的那个宫女也不过二十来岁,容貌倒是还行,她有些惊慌的说:“杀了她就行,那些钱找不到,就算了……” “不行!不问出来财宝在哪里,今后我们如何生存?” 听着里面断断续续的话,赵旭明白了,原来这宫女和宦官结成了对食,这会看准机会要勒索了床上女子私藏的财物逃走,宫女担心时间长了会败露,但是宦官却只是不愿意空手离开。 这床上的女子到底是谁? 赵旭瞬间想到了几个可能,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只要自己救了床上的那个女子,接近李存勖,就更近了一步! 想到这里,赵旭按了石壁的开关,悄无声息的就走了进去。 那宫女和宦官这时全神贯注的都在对着床上的女子,哪里想到从身后来了第四个人,还没有警觉,就被赵旭一把一个,抓住了脖子,给控制了起来。 床上女子被身边的宦官和宫女夜里偷袭,用绫缎勒了脖子,已经有些喘不过气,这会猛然见到有人来救自己,再一看是赵旭,登时“啊”了一声,说:“是你!” 赵旭也有些意想不到,只见床上的女子只一袭轻纱,身体匀称完美,脸盘秀丽明艳,真是一个活色活香的绝世佳人。 这静心庵别院这张床上的女子竟然是当今大唐的刘皇后! 刘皇后的躯体在轻纱的下面半遮半掩的,形成了一幅能令任何男人神魂颠倒的美人横卧图,只是此刻她的脸上都是痛楚,眼中有泪,脖子上也紧紧缠着差点就致她于死地的绫缎。 那宦官和宫女这会肝胆俱裂,不知道这个一身湿漉漉还沾满了血的人到底是从哪里来的,只觉他的双手如同铁钳,扼的自己喘不过气。 第六十六章 折腰为伊日,杀心四起时 “皇后,要如何发落这两人?”赵旭沉声低问,刘皇后听了,知道这个刚刚自己在歇息前还在想着的“肖九”和他们不是一回事,不会为难自己,心里有了凭仗,登时脸色一变,眼中杀气闪现,厉声说:“处死!立即处死!” 这宫女早就吓的肝胆俱裂,那个宦官还在艰难的翻着眼睛想看清赵旭,赵旭将他们两人的头往一起使劲一撞,“嘭”的一声,这两人登时晕了过去,都死得多活的少。 赵旭放手,对刘皇后说:“在皇后面前见血,似乎不妥。” 赵旭说着不妥,其实是不想亲自动手杀了这两人,但是他却将从高云翔那里得到的匕首捏在手中。 刘皇后今夜差点死了,早已经是怒急攻心,对地上瘫软的两人恨之入骨,也不管自己的全身几乎未着寸缕,从床上赤足下来,一把夺过赵旭手里的匕首,对着地上的两人一人胸口一下,登时结果了两人的性命,而后将沾染了血的匕首丢下,浑身一软,就要跌倒。 赵旭伸手一抱,将刘皇后搂住,刘皇后在赵旭的怀中急促的喘了几下气。 赵旭感觉着她的风姿以及风情,将刘皇后扶到床上,说:“皇后,我本来今天和魏王去虢王那里参加婚典,谁想撞见一个亡命之徒,我紧追慢赶的,在山下将那个人给杀死了,却惊动了皇后的守卫。” “为了不暴露自己在魏王那里的身份,我只有一边躲,一边隐藏,也不知道碰到了什么机关,竟然进到了一个地洞里,而后顺着地洞,就到了这里。” “如今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恰好碰到了有人意图对皇后不轨,也是皇后千金之躯,吉人自有天相。” “我一时情急,冲撞了皇后,请皇后责罚。” 赵旭说着话,垂头低眉,刘皇后看着他浑身湿漉漉的衣衫包裹着肌肉隆起结识的身躯,这几乎如同第一天见到他的那时候没有什么差别,心想这人真是我的一员福将!不但前面救了岌儿,今夜又救了自己! 吉人自有天相?是的,看来着的确是上天安排的,不然,怎么能这么的凑巧? 性命已然无忧,刘皇后心思立即转换到了别处,她美目看向了赵旭进到屋里的那个洞口,赵旭察言观色,说:“这里通向外面山腰,十分隐蔽。” 刘皇后本来就已经被勒的全身无力腿脚酸软,刚刚又于愤怒中杀了人,她将脖子上缠着的东西去掉,已经完全的没有了气力,堪堪的往床上倒下。 刚才抱也抱了,搂也搂了,这么大一会,刘皇后也没有遮盖她自己的身躯,赵旭就在想这个刘皇后心里在想什么?他立即往前搂住刘皇后的腰肢,刘皇后弱不禁风的说:“不能让人看到这两个腌臜货……” 赵旭问询说:“从这洞里过去,将他们扔到山涧里,恐怕被人发现,不如我将他们放到洞里,也不会有人看到。” 刘皇后双眼似睁未睁,腻声说道:“你拿主意,我全身没力气,什么都做不成,也看不到了。” 刚才你杀人的时候怎么就充满了力气?赵旭心里冷笑,将刘皇后扶好躺在床上,再将宫女和宦官的尸体一手一个,提着放到那边洞里的石床上,心说你二人生前不能在一起,死了后倒是可以同床,也不算是坏事。 重新回到刘皇后床边,刘皇后已经彻底的恢复了平日的妩媚美艳。 三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成熟迷人的时候,刘皇后本就漂亮,每天养尊处优的,和二十多岁的女子没什么差别,她再次看着赵旭,心里那种“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感觉再次的汹涌而至,不过还是强自压抑着内心情绪的跌宕起伏,仔细的问赵旭今天和魏王到了虢王府之后的情形,还将当时婚典的过程细细的问了一遍。 赵旭知道眼前这个女人现在是在考究自己,她终究还是不放心。于是将除了碰到王若熙和之前就认识高云翔之外,其余的事无巨细,全部合盘而出。 赵旭本来口才就好,一直以来他给李继岌和刘皇后的感觉就是“老实耿直”,这下有一说一,也不用添油加醋,刘皇后听着已经全部相信了。 ——“肖九”说那个在虢王府外面鬼鬼祟祟的刺客如今就伏尸于那边涧底,这个稍后问询便知,他这下救了自己,又年少英武,今后,倒真是能成为协助自己和岌儿的左膀右臂呢…… 岌儿说过,这人爱钱,也不爱当官,更是不要婢女,那么,大唐的皇后,他要不要呢? ……想到这里,刘皇后妙目微睁,见赵旭直直的看着自己,心里忽然娇羞了起来,身子发燥,几乎就是颤抖着声音问:“你看我这里是不是受伤了,很是难受……” 刘皇后的脖子上的确有勒痕,赵旭早已经不是未经男女之事什么都不懂的鲁男子,他嗅着也不知道是来自床上还是刘皇后身上馥郁的香气,心想你女儿义宁公主和你一样,都是不值钱的贱货! 也罢!李存勖,老子前面当了你的便宜女婿,今夜又要当你的便宜兄弟,和你共侍一女! …… 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也不过四十有二,但身为帝王,后宫佳丽自然数不胜数,虽然刘皇后妒心强、管的严,但那也是表面,哪里能彻底的管得住李存勖? 就算一个再美的女人,也会有一个男的因为每天面对而无感甚至厌倦。因此刘皇后正值盛年,每天宫中难免孤寂,就是李存勖在,也不过敷衍一下她,这样,刘皇后其实早就心有埋怨。 从在魏王府看到肖九后,刘皇后对精壮俊秀的“肖九”已经是念念不忘,无奈这一段宫里事情实在太多,到底“肖九”是在儿子的府上,她又没有一个好的理由去李继岌那儿看赵旭,只能常思常念,夜里辗转难眠。 昨日李昶娶妻,李存勖头昏不能去,刘皇后当然根本就不想去,于是借着说接连几日梦里梦到太后,自己到静心庵为太后上香为由离开了,谁想到半夜差点被身边的心存有异的宫女和宦官勒死,而正在生死存亡之时,日思夜想的“肖九”竟然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 真是苍天可鉴,让自己如愿以偿、美梦成真! …… …… “魏王身边需要你,但今日看来,皇宫里也不安稳,我看你勇武过人,一身本领,我给皇帝说说,让你到宫里担任从马直指挥使,你看怎样?” 从马直指挥使就是皇帝亲军指挥使。赵旭和刘皇后缠绵几度,这会神清气爽,心说这个女人心是恶毒的,但长得貌美,无与伦比,真可谓是女人中的女人,如此好皮囊,怪不得能当皇后。 刘皇后让自己到皇宫任禁卫指挥使,这本来是好事,但自己哪里能答应,那样岂不是将自己彻底的暴露在了众人面前?还怎么暗中行事刺杀李存勖? “魏王那里也很需要我……不过,你要我做什么,我一定随叫随到就是了。” 赵旭到底年轻,身强体壮,刘皇后此刻浑身舒坦、心满意足,听了和自己坦诚相待的“肖九”说的“随叫随到”,十分高兴,还想要和他再销魂蚀骨,外面急匆匆的传来了磕叫声:“娘娘,出事了。” 这是宦官王允平的声音,刘皇后还在兴致浓郁,被打扰后十分恼怒,叱道:“有什么事?还能出什么事!” “娘娘,宫里来了急报,赵在礼在魏州兵变,邢州、沧州等各地也陆续兵变,陛下已经派魏王和李绍荣前去平叛去了,并命陕州石敬瑭前去协助。” 刘皇后和赵旭听了都是一愣,赵旭立即就想起了那天在黄河边碰到的那十几个自称是魏州皇帝亲兵的事情。 租庸使孔谦和朝里的一些人克扣军饷,将士们作战却拿不到养家糊口的钱,积怨已深,兵变是迟早的事情。 当然,这乱子里,也有眼前这个不着寸缕女人的很大一份功劳! 魏王李继岌也连夜去平叛了? 石敬瑭也离开了陕州! 赵旭听着就起身穿衣,刘皇后一边披戴着衣衫一边大声的问:“何时的事情?” “回娘娘,大约,一个时辰之前……” “知道了知道了,准备起驾回宫。” 刘皇后说着看向了赵旭,赵旭低声说:“我从后面洞里离开,回府拿了兵器,立即和魏王汇合。” 儿子在外打仗,必然更能用到这个龙精虎猛的“勇将”,刘皇后心里想着,猛地抱住了赵旭,好大一会才恋恋不舍的说:“我是不是,有些年老色衰了?” 这个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问这个。 可见爱美之心还是女人比男人多一些。 赵旭:“不,你春秋鼎盛,是我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刘皇后却不依不饶,揽着赵旭的脖子对着他说:“我是说,我是不是‘老’了?” “一点都没有。哦,我想起了一件事,你可能不知道,在草原上,有很多兄长死了后,弟弟娶嫂子的,还有父亲死了后,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娶后母当妻的。你真的不显老,真的。” 赵旭这话倒不是无的放矢胡言乱语,刘皇后听了非常喜欢,吻了赵旭一下,看着他从石壁洞那里离开,才让人进来伺候自己更衣。 一会刘皇后处于兵卫护拥之中,下令将今夜陪在静心庵的宫女和宦官,除了王允平之外,全部杀死。 护卫们立即执行命令,宫女和宦官却不知道刘皇后为何忽然如此,但反抗不能,登时静心庵一带哭叫声响彻一片。 赵旭一路急行,从原路返回,到了魏王府,果然李继岌已经带兵离开洛阳,他拿了震天弓和箭矢,骑着万里无云也火速离开。 但是赵旭的目的不是去帮助李继岌平叛,他是直奔石敬瑭而去。 在兵荒马乱之中,也许,刺杀石敬瑭的机会会多一些。 就算是刘白脸刘知远在石敬瑭身边,但今非昔比,赵旭觉,自己这会要找机会搏上一搏! 一夜之间,大唐帝国似乎就乱了套,到处都是叛乱,到处都是兵变,李存勖本来还觉得魏州(邺都)、邢州和沧州的乱子只是小事,有李继岌和李绍荣两路大军前去,就势如破竹解决问题了,但是没想到李绍荣竟然首战失利。 李绍荣给李存勖的禀报是魏州的兵士只是因为没有粮饷,而且长时间没有回家,思家心切,因此才有了乱子,请皇帝免除魏州兵士们的死罪,他们必然会放下兵刃,否则,恐怕矛盾会越发的激化,导致不可收拾。 “胡说!” “胡闹!” “胡搞!” 暴躁如雷的李存勖在宫里走来走去,大声的怒骂李绍荣的无能:“让李绍荣三天之内将魏州给朕踏平,进城之后,将城里所有的人全杀了。” “全杀光!砍了脑袋!看谁还敢对朕不服!” 李存勖说着将李绍荣的奏书扔到地上,旁人都战战兢兢的,连刚刚被任命为银青光禄大夫、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上柱国的景进也默不吭声。 银青光禄大夫事文散官第五品,从三品,检校右散骑常侍兼御史大夫都是正三品,上柱国则是勋官一级,正二品。 刚娶了田蕊的李昶将奏书捡起来,粗略的一看,见到李绍荣所写的非常仔细。 按照李绍荣所写内容,魏州兵变的原因是,有个叫杨仁晸的部下皇甫晖因为夜里赌博,耍钱输了,因为很久没有发军饷,没钱还账,这人一不做二不休,威胁杨仁晸造反。 皇甫晖甚至还给杨仁晸说刘皇后这个贪财淫贱的女人伙同奸夫在洛阳已经将皇帝给杀了,现在京师大乱,大家不如一起重新寻找获得富贵的机会。 但是杨仁晸不愿意,皇甫晖就杀了杨仁晸,接着皇甫晖又杀了几个人,去找效节指挥使赵在礼,赵在礼听说叛乱,衣带还没来得及系就翻墙逃跑,却被皇甫晖追上,拉住他的脚把他从墙上拖下来,把杀死的两个人头给他看,赵在礼害怕,被叛乱的军队奉为统帅,终于造反。 第六十七章 杀李存勖(一) 皇甫晖是魏州人,赵在礼是涿州人,叛军向南直奔临清(今河北临西)、永济(今山东冠县北)、馆陶(今河北馆陶县),他们所经过的地方都被抢劫一空,吸引的兵士越来越多,到了现在,李绍荣和赵在礼的叛军狭路相逢,甚至李绍荣副将杨重霸已经战死,于是就出现了清剿无力的局面。 李昶看完奏书,心说这又跟汉州的李绍琛叛乱是一个原因,还是因为军饷不到位,人心惶惶。 “昶儿,你认为,目前该怎么办?” 李昶见李存勖问自己,说道:“儿子没什么见识,只觉得,此事应该快刀斩乱麻,拖得越久,越是对时局不利,有些人就喜欢看风使舵,见到魏州、邢州和沧州那样,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就会跟着起哄子。” “哦……”李存勖点着头,问:“那你说,怎么个快刀斩乱麻?” “这个……魏王也去了前方,儿子觉得,如今除了父皇之外,其余人出征,不足于震慑,没法达到一劳永逸的结果。” 李存勖的眼睛一睁:“你是说,让朕御驾亲征?” “是。父皇征战多年,从没有败绩……儿子只恨自己无能,不能像魏王那样为父皇担忧……” 李昶说的是实话,李存勖心里有些自得,摆手说:“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才能,他写文章就不如你……” 李存勖说着吸了一口气,皱眉思索,这时又有人奏报,说河朔地区的州县,也接连不断地有人动乱。 “翻了天了!” 李存勖的话音刚落,力士奏报,魏州监军宦官史彦琼从前面回来了。 “从前面回来了?是逃回来了!”李存勖冷声说道:“魏州有李绍荣正在作战,他史彦琼不在前方,这会回来干什么?还有脸来见朕!” 景进这时说:“陛下,他既然能回来,也许,是有什么话一定要给陛下说的。” “那你去见他,看他说什么。”李存勖说着,看向了枢密使李绍宏:“你怎么说?” 李绍宏是宦官,他一时间不知道皇帝是在问自己哪个问题,是问是不是应该见史彦琼,还是是由谁前去接替李绍荣,于是眼神就四下的游移。 幸好这会李存勖没注意,李昶见李绍宏拿急,就使了个眼色,李绍宏顿时明白了,赶紧说道:“陛下,要说如今帅军讨伐叛贼的,臣以为,还是要李绍钦去为好。” 李绍钦本名叫段凝,之前是大梁朱温那边投降来的,平定蜀地的时候,李绍宏就向李存勖推荐过这个人,当时被郭崇韬给否决了。 李存勖听了不吭声,李昶看看,打了个圆场:“父皇,不如,让李绍钦前来,说说他有什么平叛的计谋,也好做到心里有数?” 李存勖听了看着李绍宏,李绍宏心里感谢李昶,让人去叫李绍钦。 李绍钦长得一表人才,来了之后,李存勖问他怎么行军,李绍钦倒是说的头头是道,但是一会李存勖问李绍钦都用谁作为将领带兵出征的时候,李绍钦说了几个名字,李存勖立即看起来很不高兴。 李昶不明就里,李绍宏心里知道坏了——这个李绍钦还真是绣花的枕头,他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谁让你小子提的人名全都是朱温那会的老部下,这会魏州正乱着呢,你自己原来也是朱温那边的人,这会你再带着一帮子投降的家伙去打魏州,谁知道你到底是想干嘛呢! 果然,李绍钦说完,李存勖就让他下去了,李绍钦还不知道自己将事情搞砸了,他一离开,李存勖就说:“看来,还得朕亲自出马才是。” 李绍宏登时一身冷汗。 李存勖瞥了李绍宏一眼,问:“问史彦琼的话,问的怎么样了?” 景进进来,回说:“史彦琼说的跟李绍荣说的一样。” 李存勖:“那他来洛阳到底是要做什么?让他回去,到前面督战去。” 李存勖对魏州的事情恼火,连史彦琼的面都不想见。 殿里的人商量来商量去,但是没有一致意见,李昶觉得皇帝其实已经倾向于自己说的,要御驾亲征,但是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反对。 大家反对的说辞全都一个样,那就是认为京师是根本重地,皇帝不可以轻易离开。 “这个不行,那个也不行,朕自己去,你们也说不行,那你们到底说哪个行?朕看你们一个都不行!”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张全义说道:“陛下,臣推荐一个人。” “谁?” “成德节度使李嗣源。” 李存勖一听张全义推荐的是李嗣源,不吭声了。 李嗣源是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的养子,李存勖当然知道李嗣源的能耐,不然当初也不会说能打下大唐的疆土李嗣源和他的养子李从珂有一半的功劳。 只是李嗣源之前在于朱温作战时莫名其妙的失踪了一段时间,有些不被李存勖信任,这个芥蒂一直在李存勖的心里存在。 如果这会再用李嗣源,事情,会不会有些难以掌控? 这场究竟让谁去带兵平叛的议论暂时没有结果,李存勖让左右散去,说自己再想想。 李昶回到府中,没多久,得知父皇还是经不住张全义和李绍宏景进这些人的劝,启用了李嗣源,让李嗣源带兵去征讨魏州叛军去了。 没多久,邢州方面叛乱的叛军首领赵太等被大唐君军士擒获,唐军为了震慑,将赵太等押到魏州城下斩首,但这样的做法反而让魏州的叛军皇甫晖更加坚定了死守的决心。 终于担心什么就来什么,说都没想到,李嗣源这个去魏州平叛的,却带着平叛的兵士也叛乱了! 李存勖闻讯大怒,在宫中拔剑连杀了几个力士和宫女,怒声斥责当时举荐李嗣源的一干人,吼叫你们都是误国的蠹虫! 殿中的人全都噤若寒蝉。李存勖叹气说:“罢了,朕,还是亲自去魏州。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唉,各位卿家,还有什么要奏的?” 租庸使孔谦看准时机,赶紧禀报说:“陛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陛下要御驾亲征,粮草已经不够用了。” “那你说怎么办!”李存勖好不容易压制下去的怒火又冒了上来:“你是干什么吃的?这都什么时候了,你给朕说粮草不够!” “将士们没有粮食吃,怎么跟着朕上战场平叛?” “如果准备不够粮食,朕,带着人去你家,去你家吃饭!” 没人见过皇帝发过这么大的火,孔谦低头一声不吭,动也不动。 倏地,李存勖又叫了孔谦:“到底有没有办法?” “有!”孔谦回答说:“为今之计,平叛第一,至于粮草,只有向百姓们,‘借’两季的赋税了……” 李存勖听了,颓然的坐下,好大一会,摆手说:“罢了,罢了,你,就去‘借’。” 这时景进忽然说道:“陛下,臣愿意拿出家中金银绸缎,为陛下讨贼,略献微薄之力。” 孔谦等人一听,登时心里透亮,如果这次李存勖因为没有钱粮剿匪不力,大唐帝国就岌岌可危,李存勖的皇帝能不能做下去就是未知,景进这个依傍李存勖的藤蔓,就无枝可依了。 于是,孔谦等人也纷纷上奏,愿意拿出家私,献给大唐。 但即便如此,也是杯水车薪。更有传言,说这些当官的捐献出来的钱只不过是他们财产的九牛一毛,而他们即便捐了全部家产也没人感谢,因为他们的目的只是为了维持大唐帝国继续运转,好让他们能在那个作福作威的位置上继续的欺压鱼肉老百姓罢了。 百姓本就困顿,民生惨淡,现在官家要“借粮”,生计登时立即就成了问题。一时间,洛阳鸡犬不宁,啼饥号寒,民不聊生。 就在李存勖大怒着发令向百姓借粮的当天夜里,大唐尚书令、齐王、刘皇后的义父张全义咽了气,死于府中,时年七十五岁。 人生七十古来稀。有人说张全义是寿终正寝,有人说张全义是因为不忍心看到百姓疾苦没有粮食吃所以就绝食而死,更有人一语道破天机,说当时一力保荐李嗣源去叛乱的,第一个就是张全义,如今李嗣源也叛乱,张全义作为保荐的人,是要被灭族的罪,因此,这个老狐狸三四五姓家奴,自己将自己提前结束了性命自杀,总比让皇帝将张家全族给抄了灭掉要强。 还有的说,是刘皇后在宫里因为李嗣源的事情和皇帝吵了一架,当然就提及了张全义,李存勖说都是刘皇后那个便宜的老子干的好事!张全义得了消息,于是很识时务的在家一命呜呼了…… 洛阳发生了什么,甚至魏州怎么一个乱乃至整个大唐怎么个乱法,赵旭觉得和自己半文钱的关系都没有。 乱! 乱! 越乱越好! 在赵旭的心里,这个大唐,根本就不配存在! 赵旭没有去找魏王李继岌,他远远的尾随着行军的石敬瑭,但是跟了几天,觉得暂时事不可为,于是跑到了太原普济的空冢那里,祭奠普济。 自己杀了高云翔,只是高云翔的尸首当夜就被守卫刘皇后的卫士给取走了,因此赵旭没有将高云翔的人头带到这里,有些遗憾。 山高天阔,风轻云淡,赵旭再次暗暗起誓:杀李存勖!杀石敬瑭!杀刘知远! 那些羞辱我的、轻视我的、残害过我的,你们都等着! 从太原一路往洛阳,碰到的都是饿殍遍野、标儿卖女,甚至有易子而食的,真是惨不忍睹。而中途兵匪游民抢劫杀人的,更是数不胜数。 为了避开唐军以及叛军,从而减少不必要的麻烦,赵旭绕道潞州,这样进到了太行山之后,再往南行,就可以到洛阳。 这天傍晚时分,他到了一处山岭,爬上一棵大树,刚眯了一会,听到下面有人走动,他仔细一看,是个当兵的,鬼鬼祟祟的在一树后面的大石头下面不知道在刨什么。 刚开始赵旭以为这个游兵散将是在地上找菌类食物吃,过了一会,见这人将一个包裹往石头下面放,明白他是在藏东西。 这人也真是臭屁,这兵荒马乱的,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藏东西,简直就是耗子给猫攒食物,指不定就被谁给弄走了。 譬如说,自己这个高高在上的偷窥者。 赵旭暗自笑了笑,过了会,看到这人竟然不走,还躺下歇息了起来。 赵旭觉得有趣,轻轻的滑下树,猫腰到了这人的跟前,先将他的刀给拿走,而后蹲在他身边的大石头上咳嗽了一声。 这人一听咳嗽就像是受惊的兔子,立即蹦了起来,伸手摸刀,可是刀却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眯着眼看清了石头上的赵旭,赵旭这时也看清了他,两人异口同声的说:“是你!” 这人竟然是当初在黄河边看上了赵旭的万里无云要强行掳走的那个魏州兵。 “老兄在这歇脚呢?”赵旭笑笑的说:“没事,打扰了,你继续。” 这人愣了一会,看赵旭将自己的刀拿在手里像是木棍一样的玩,知道自己根本不是人家的对手,干脆的说:“没错,我就是皇甫晖手下之一,要杀要剐,随便。” 皇甫晖是谁?莫名其妙。赵旭忍住不问,模棱两可的说:“你自己说,你怎么该死?” 这人本来还有些示弱,这会倒是硬气开了,他梗着脖子说:“大家伙都活不下去了,前后死路一条,造反也是你们逼的!” 赵旭明白了,身上的震天弓还有两斛上好的箭矢,让这人以为自己是大唐前来清剿叛军的探子。 “哦?我不是见你那会在黄河边挺横的吗?你那么的拽,也有活不下去的时候?” “我那时候都活不下去了!”这人心想横竖都是死,干脆的一屁股坐下:“你们克扣我们魏州兵士的粮饷,我们问你们要,结果你们回答国库也没有余粮,让我们勒紧裤腰带攻克艰难。” “要是大家所有人都没吃的,那也不说,可是真的如此吗?不是!”这人说着又站了起来:“洛阳内库之中有多少粮食,以为我们不知!你们这些皇帝的嫡系,哪个没我们活的好?” “都是父母生养的,凭什么你们吃得饱穿得暖,我们就得忍饥挨饿?” “是我们生来低贱?还是我们作战不勇猛?” “内库有余粮?”赵旭故意皱眉:“可这几天洛阳城里不也乱了吗?” 第六十八章 杀李存勖(二) “我说的是我们,洛阳现在乱是之后的事情。如果先前将我们魏州军士的粮饷发足,我们哪会作乱?我们不做乱,皇帝老儿怎么能派李绍荣前来攻打。反正都是死,拼了命也是死,投降也是死,那不如战死!” “李绍荣带兵来战,打不过我们,于是朝廷又让李嗣源带兵前来,这不又得用钱粮?这下外库内库的钱粮都没有了,洛阳才乱的。这是两码事。” 这人倒是给赵旭开始讲前因后果了,看来的确是气愤难平。 赵旭:“李嗣源不早就和你们勾结好了吗?他这老小子,根本和皇帝不是一条心……” “够了!”这人越发的恼怒,打断赵旭说:“我知道打不过你,但是我还要说!你们就会那一套!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错的!你们将好好的人一个个的逼着造了反,反倒是说我们早就有预谋!说我们是叛贼!” “用的时候我们就是栋梁,不用的时候我们就是垃圾,甚至是贼寇!” “这是栽赃,这是陷害,这就是往人身上扣屎盆子!” “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你们就是天理!你们怎么不上天呢!” “我们要是早有预谋,李嗣源干嘛非得到了魏州再造反!直接就地揭竿而起,不是占领的地方就更大了吗?何必多此一举!” “反正你们就是常有理!你们总是有理!你们生来就是理!” “你们在那个位置上,什么都是你们说了算!我们现在活不下去了,就是要造反,就是要造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官的反!” 赵旭看看,摇头说:“我不是什么官。” 这人怒道:“那你也是给当官的那些人跑腿的!” 赵旭不怒,反而想笑,这人分明是想骂自己是狗腿子:“那你在做什么?不是也在藏私?” “这不是我一个人的,这里有我好几个弟兄的份,他们都死了,这是留给大家家人的……”这人说着脸色黯然:“你那天在黄河边看到的那些人,现在就剩七个了。” “这些人中,其中就有你说的那个皇甫晖吗?” “没错!是皇甫大哥带着我们造反的!我们本来只是要钱饷而已,大家闹事,无非是自己吃不饱,家人也养活不起,但是和李绍荣已经说好了我们投降,既往不咎,效节指挥使赵在礼让我们开了城门,送出酒肉,在城下下跪,说明了我们反叛的原因,让李绍荣给皇帝说明缘由,只要赦免了我们,我们立即放下武器。但是那个狗宦官死监军史彦琼却在李绍荣那边指着我们骂,说‘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破城之日,将你们一个个碎尸万段’!” “那就碎尸万段!大家都别活了,全鱼死网破!” 赵旭倒是有些想知道李嗣源是怎么就和这些叛军搞在一起了,问:“你叫什么名字?” “大丈夫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柴七,大家都叫我柴家七郎。” “柴七?你说你们的赵在礼和皇甫晖事先没有和李嗣源联合,那李嗣源后来是怎么和你们搞在一起了?” 柴七冷笑:“嘿嘿!这还的要谢谢皇帝老儿,都是他种的种子,这会发芽了!” 赵旭:“哦,怎么说?” 柴七问:“杀郭崇韬的事你总知道?” 赵旭点头:“哦,郭崇韬,朱有谦,李绍琛,三个都死了,如何?” 柴七:“这些人哪个对大唐没有立下汗马功劳?李嗣源的反和郭崇韬有关。” 赵旭越发的有了兴致:“郭崇韬和李嗣源有什么关系?” 柴七:“郭崇韬和李嗣源没关系,可是李嗣源手下的从马直军士张破败和郭崇韬有关系。张破败深受郭崇韬的大恩,但是郭崇韬被李存勖给赐死了,张破败就一心为郭崇韬报仇,李嗣源带着人到了魏州,就要攻打我们,可是没想到老天爷也帮我们!那天夜里,张破败看准时机,带领好多人哗变,杀死都将,焚烧营寨,逼近中军,李嗣源率领的随身护卫抵挡不住,李嗣源斥问张破败为何如此,张破败说将士们跟随皇帝已有十年,经过百战夺得了天下。现在皇帝忘恩负义,欺凌士卒,言而无信,大家都是被逼的没法子才造反,现在皇帝还不能饶恕他们,还说‘攻下城以后,应当把魏州的军队全部坑杀’,一定要这样赶尽杀绝吗?” “张破败又说,将心比心,兔死狐悲!前面郭崇韬和李绍琛以及朱有谦的事情就摆在那里,如果这次攻打魏州不成功,我们该被如何处罚?现在大家商量想和城里的人联合起来,击退各路军队,请李嗣源在河北称帝,成为这里军民的主上。” 赵旭听了一愣,柴七点头说:“没错!大家就是要尊李嗣源为皇帝,让李存勖这个老东西滚蛋!让李存勖去死!” 赵旭吸了一口气,说:“李嗣源似乎比李存勖年纪大?” “我们不管那么多!他李存勖是不是老朽,到底多大年纪,我们不管,反正他做的事情就是老糊涂蛋!就是昏君所为。” 郭崇韬是被李环给打死的。郭崇韬的五个儿子,全是死在了李继岌的手里,父债子偿,儿子做的事情和老子做的也没什么分别,反正大唐就是他们父子的天下,再说赐死郭崇韬的诏令也是刘皇后那些人怂恿着下发的。 赵旭:“那李嗣源就同意了张破败的提议?” 柴七:“有人不想当皇帝的吗?” 赵旭反问:“你想吗?” 柴七:“我不想。” 赵旭:“那你还问?” 柴七:“不让有钱的人有势,不让有权的人捞钱!这两条谁能做到谁当皇帝都行!” “我就想回家和我家人在一起,当不当皇帝,那不是我现在能想到的事情,反正李嗣源是动心了,但是他还装着不想,他对张破败说,你们不听我的话,任你们随便干,我自回京师。可是叛乱的士兵们拔出刀剑把他围起来,并说:我们这些叛乱的都是虎狼之辈,不管尊卑,你离开这里准备去哪里呢?” “于是张破败他们簇拥着李嗣源进城,结果沟通不力,我们城里的人不让外面的兵进去,大家开始混战,张破败被杀了,城外的兵被打败,这时候赵在礼率领各位校官去迎接拜见了李嗣源,说明情况,这才里外汇合,大家走到了一起,立即将军中那些宦官任诸道监军的人全都杀了,嘿嘿……” 原来李嗣源和叛军赵在礼联合在一起中间还有这么多的事情。赵旭问:“你笑什么?” 柴七:“其实李嗣源真的是有些不想反的,可是李绍荣兵败后退到卫州坚守,将李嗣源的大儿子李从审给抓住,想杀掉他。李从审说:你们既不相信我的父亲,我又不回到我父亲的住地,那么请求再把我放还禁卫军去。于是李绍荣才放了李从审。” “可是,石敬瑭这时到了魏州,对李嗣源说:什么事情都是由于果断而取得成功,犹豫而招致失败,哪里有上将和叛军进入贼城而他日又安然无恙呢?大梁是天下的要害地方,石敬瑭希望李嗣源允许他带骑兵先夺取大梁(作者注:汴州州府所在地,今开封),如果侥幸攻取了大梁,李嗣源就率领大军赶快前进,只有这样才可保全自己……” 赵旭没将话听完,打断问:“石敬瑭?石敬瑭怎么来到了魏州,他不是……” 柴七冷笑:“大家都以为石敬瑭还在围剿我们的半路上,其实他早就来到了魏州!李嗣源被张破败胁迫着造反的第二天,他就到了。” “天下苦秦久矣!李嗣源这样,李绍荣不行,李继岌也是深陷泥潭,四面楚歌!” “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他说这话也没什么稀奇的。” 赵旭一惊:“什么!石敬瑭是李嗣源的女婿?” 柴七倒是奇怪了:“这又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赵旭心说自己就不知道。那么,看来李嗣源当时未必有反心,或者犹疑不定,倒是石敬瑭在一边劝说,让李嗣源走上了反叛的道路。 说来说去,只有自己的岳父李嗣源当了皇帝,石敬瑭这个当女婿的地位才能水涨船高。 其实石敬瑭还是为了他自己。 赵旭问:“那你说,这会石敬瑭带着骑兵去攻打大梁去了?” 柴七:“是,李嗣源因为李绍荣在卫州,所以谋划从白皋渡过黄河,这会分出骑兵让石敬塘率领作为前头部队,李从珂跟在军队的最后面响应,同时,李嗣源的侄儿李从璋从镇州率领部队向南进军,我看李存勖很快就要完蛋了!” 赵旭又问:“你说李绍荣杀了李嗣源的大儿子李从审?” 柴七:“是。开始是放了,后来又杀了。这样的杀子之恨,李嗣源不打李存勖都不行了。不死不休!” 赵旭听着,忽然将手里的刀扔给了柴七,柴七先是一愣,接着大喜:“兄弟是不是也想加入我们?以你的本领,建功立业,指日可待!” 赵旭问:“你是个老兵,我只问你,你觉得李存勖这次能不能胜?” “不能!”柴七斩钉截铁的说:“倒不是想拉你入伙,我说过李存勖这次就要完蛋了!真的要完了!因为他吝啬贪财,自高自大,刚愎自用,他将跟随他的老将几乎全都杀死,如今仅存的也就剩李嗣源和李嗣源的儿子李从珂最能作战,现在李嗣源也反了,各地必将纷纷响应,这就叫墙倒众人推。” “李存勖以为能平定蜀地是自己的功劳?其实那都是郭崇韬太厉害!可是他那个好大喜功的窝囊废儿子李继岌却将郭崇韬给杀了,你试看大唐现在到底还有谁能撑起局面!这次他李存勖这个混蛋皇帝要是不被推翻,老天爷都不会答应的!” 赵旭的视线从柴七的头顶看过去,投向了苍茫的夜色里,柴七以为他在犹豫,说:“我柴七也读过几天书,本来想报效大唐,可大唐不要我报效。你跟着我,我为你引荐,咱们一起打李存勖,活出个人样来。” “我还有事,祡兄,就此别过。”赵旭说着打了个唿哨,柴七就看到一匹黑马不知道从哪踢踢踏踏的跑了过来。 柴七眼里都是惊讶,这分明就是自己那会看上的那匹黑马。 赵旭翻身上马,说:“你的那些值钱的宝贝,不能在那放了,否则丢了,可别怪我。” 柴七哈哈一笑:“自古防君子不防小人,你是君子,我也不用防。” 赵旭微微一笑,拍马就走,柴七在后面喊道:“你去哪里?” 赵旭却没有回答,骑马走远了,柴七在后面嘀咕了一句“搞了半天,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果然和柴七说的一样,李嗣源叛变后,大唐境内更多的将领都纷纷倒戈。而石敬瑭带兵从大梁西门杀入,大梁城州府尹孔循审时度势,急忙的迎接李嗣源进城。李嗣源进到大梁之后大犒将士,这样投奔他的人更多了。 李存勖连年征战,从没有败绩,这次他对自己亲自带兵平叛也自信满满,临行前,他问亲信官员自己这次能用多久剿灭叛匪,有人说半个月,有人说七天,他问李昶,李昶说:“父皇的文治武功堪比秦皇汉武,前唐的李世民也比不上,儿子不能妄下结论。” 李存勖哈哈大笑着带领了两万五千人出征,但是没走多远,就得到了李嗣源占领了汴州的消息,而且各地造反的消息不断传来,李存勖这时才知道形式和自己在洛阳皇宫里了解的根本不一样。 怎么会这样? 李存勖越来心里越恐慌。他几乎彻夜的睡不着觉,这夜到了三更时分,李存勖听到外面十分的嘈杂,他以为是有人想哗变,急忙叫亲卫问询,卫士们禀报说许多兵士已经接二连三的离开了军营。 李存勖错愕的问:“离开?他们去哪里?” “……” 李存勖怒道:“快说!” “陛下,他们说,陛下不发放饷银,亲信奸佞,让伶人宦官当政,和……” 李存勖:“和什么?” “和前唐皇帝一个样……” 李存勖听了就要摸刀外出,但是又站住了。 过了一会,李存勖摆手说:“你们退下。” 李存勖再也没法入睡。 第六十九章 杀李存勖(三) 第二天清晨,李存勖召集人马,结果报上来的人数,竟然比昨天少了将近五千余人。 “罢了!罢了!”李存勖知道大事不好,他强笑着对手下说:“朕体恤你们,必然会厚加赏赐,到时候,每人增加三倍饷银。” “朕金口玉言,绝不落空。” 但是,还没有开拔,有更多的人从行进队伍离开,李存勖心里更加惶恐,问亲兵们这又是为何? “朕不是答应了要善待他们吗?” “陛下,将士们都说,现在外库和内库全都没钱了,根本发不下军饷,而且,大家都说钱都被孔谦和刘皇后、景进他们给私吞了完了……他们反倒是会装模作样,还捐钱出来作战,将士们还说……” 李存勖急忙的问:“还说什么?” “大家说,家里的妻儿老小早就已经饿死了,现在要那么多钱,又有什么用?” 李存勖颓然的坐下,接着,他急忙起身,走到外面,于是看到了成群结伙的军士们从各个方向脱离军营。 军心如此,人是拦也拦不住了。 “完了……完了……” 清晨的太阳正在缓缓的升起,李存勖的内心宛如死灰。 赵旭从柴七的口中得到了李存勖众叛亲离的消息,就决定立即来洛阳,伺机杀李存勖! 趁他病,要他命,机会千载难逢,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 他一直远远的跟着李存勖大军行进,亲眼目睹了李存勖的兵士们三三两两、成群结伙离开的景象。 刚开始赵旭还有意的避开那些脱离的兵卒,可后来离开的人太多,他也和一些返乡回家的兵士碰了面,但是这些人连理都没理赵旭,完全视赵旭为无物。 赵旭的心里大定。他看着李存勖的队伍人越来越少,他见证着李存勖这个大唐的皇帝、这个昔日的“庞然大物”、这个大唐的第一人在日渐的畏缩,他告诉自己,一定要亲手结果了李存勖这个不可一世人物的性命。 “是的,我,赵旭,要亲手结束大唐皇帝李存勖的狗命!” 李存勖的军队终于不再前行了,已经走不下去了,两万五千人的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一万余人,这仗没法打了。 所谓的剿匪平叛,就这样半道夭折。 这天午后,这支有些类似于往日护送皇帝去打猎的队伍像完成了狩猎的计划要凯旋回归一样,折返着,往来时的方向,前变成后,后变成前,朝着洛阳拖拖拉拉的行进。 “李存勖平叛事已不可为,他这是要回老巢准备拼死一搏,还是准备东山再起?” “管他李存勖想怎么,自己都要杀了他,让他所有的想法全部落空。” 赵旭将自己的衣服换成了和李存勖的队伍一样的甲胄,混进了队伍里,伺机寻找机会。 没人理会赵旭是谁,也没人关心彼此都是谁,队伍的建制早就乱了。大家谈论最多的,就是皇帝回到洛阳后,会不会兑现他所说的,给一起回去的兵士们每个人都发已经提高到了五倍饷银的承诺。 李存勖这一路都提心吊胆,他陷入了从来没有过的一种恐慌之中,直到终于进到了洛阳的城门,他悬了一路的心,才落到肚子里。 李存勖从来没有感到自己这么的累,这么的饥渴,于是还没有到皇宫,他就吩咐赶紧为自己准备膳食,并一再的催促人去让魏王李继岌火速带兵返回洛阳。 “我岌儿回来,就有了兵,那么,到时候再收拾这些乱臣贼子!” 偌大的宫里静悄悄,一点没有往日的那种庄严和肃穆,反而有一种难以诉说和言明的清冷。李存勖吃了几口饭,正在想怎么就不见几个人,嘴里刚喊了一句“人都死了吗?”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了吵杂声,接着是一阵阵的打斗声,李存勖慌忙的跑出殿门,大声的问:“出了什么事?” 但是左右的人没人回答他。 “你们难道都是死人!嗯,都是死人?” 这时,一个一脸血的力士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噗通一声趴在地上,李存勖发现这人的后背已经血肉模糊。 “兵变!” 李存勖刚想到这两个字,那个倒地的宦官口吐血沫说:“……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发动兵变……” “郭从谦?”李存勖登时一个激灵,立时大叫:“速叫朱守殷回来!” 朱守殷是蕃汉步兵使,这会率领骑兵在洛阳城外巡弋。 但是宦官传了几次令,都不见朱守殷军队的影子。 “拿朕的兵器来。郭从谦,你这个唱小曲的,想和郭崇韬一样反叛朕!”李存勖怒叫着:“朕要灭了你!你这是自绝于大唐!” “郭从谦,朕要杀了你!” 赵旭进了洛阳之后,趁乱进了皇城,有那么一瞬间,他倒是奇怪自己为什么进来的这样容易,但是没一会,就听到齐刷刷的兵士跑步前进的声响。 不好! 难道是进了圈套? 赵旭瞬间想了几个可能,他躲在一边,遥遥的看到一队人马从皇城一处汹涌而入,这些兵士一路前进,见人就杀,有人还喊出了“杀皇帝,分钱币”的口号。 原来是兵变? 好! 赵旭当机立断,迅速潜的过去,混进了这些人当中。 这支哗变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在皇宫里几乎就没有受到什么有力的阻挡。 皇宫里已经彻底的乱了套,赵旭随着队伍后面,一直冲到了到了兴教门,倏然听到杀声震天,他极目远眺,发现前面来了一队人,登时和攻打皇宫的兵士短兵相接,乱哄哄的打成了一片。 ——是李存勖! ——是李存勖! 兴教门领头出来的那人是李存勖! 杀李存勖,就在今日! 杀李存勖,就在此时!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杀李存勖!”赵旭登时血脉喷张,由于激动,他的浑身寒毛竖起,放声大吼道:“杀李存勖!” 赵旭竭尽全力的这两声呐喊,在无尽的吵杂声和兵器的砍杀声中传了出去,他身边的人听到了,也跟着喊“杀李存勖!” “杀李存勖!” “杀李存勖!” “杀李存勖!” 顿时千百个人像被传染了一样,一起大声的喊了起来。 “杀李存勖!” “杀李存勖!” “杀——李——存——勖!” 这声音震耳欲聋,每个喊叫的人都如疯似狂,不要命的冲着兴教门的方向冲杀。 赵旭本来一直跟在队伍的最后,这时才将刀抽出,眼睛盯着正在左右厮杀的李存勖,猛然,像是脱了笼子的猛虎一般的跳跃着,直奔李存勖那边。 一路上,赵旭将阻拦自己的李存勖的追随者切瓜剁菜一样的一刀一个,刀刀见血,一刀杀一人!片刻之间,鲜血喷溅了他的脸、头发和身体。 赵旭已经成了一个嗜血的狂魔。 赵旭杀红了眼,他的脸上身上全是血,血迹从额头眉毛上流下,染红了他的眼睑,他的眼睛也变得通红,此刻整个天地在他的眼里全部是血红色! 李存勖此刻是一夫当关,那些冲到他身边的人同样几乎没有人能接得住他的一刀,他听到四面八方那些喊叫要杀他的话,嘴里哈哈的大笑着,瞪眼说:“狗才们!鼠辈!看谁能有本事来杀大唐皇帝!” “朕是真龙天子,是老天爷派来的,朕代表了天,朕就是天!你们这些逆贼!朕要杀光你们,屠你们满门!” “郭从谦!郭门高!你这个唱戏的破货,你来啊,朕要砍了你的头当蹴鞠!” 带领兵士哗变的正是从马直指挥使郭从谦。 郭从谦之前是个伶人,艺名叫郭门高,郭从谦一直以叔父之礼尊敬被李继岌处死的郭崇韬。郭从谦这会在李存勖的前左方,一边挥刀厮杀一边对着李存勖大声叫喊:“李存勖,狗皇帝!老子去你娘的,你还代表了天?那年天不下雨你怎么让一个祈雨的和尚给骗的团团转!老子忍你很久了!别你娘的废话,你今天的死期到了!” 李存勖大怒:“入你娘的郭从谦!朕对你不薄,你竟然反叛朕,朕要屠你九族!” 郭从谦对骂道:“屠你娘!入你娘!杀,你杀呀!你这个屠夫!我哪里还有九族!你不是将我叔父全家都给杀了吗?我五个哥哥没有一个存活!” “狗皇帝!臭狗贼!沙陀蛮夷!告诉你,老子早就想反你了,今天,就是给我叔父报仇的!瞧见了吗,这些人都是来杀你的!” “杀李存勖,杀!” 赵旭的目标只有李存勖,但是对战的人实在太多了,他急忙的到不了李存勖的身边,刀也砍的卷了刃,心里正在焦急,这时有人纵火烧了兴教门,听着噼里啪啦的燃烧声,赵旭被熊熊烈火猛地给惊醒了。 用箭! 他娘的!近不得李存勖的身边,为什么不用箭! 杀红了眼的赵旭立即扔了血迹斑斑的刀,跳到一边的栏杆上,弯弓搭箭,纵身一跃,腾空而起,箭似流星,“嗖”的离开了震天弓,直奔李存勖而去! “啊!” 李存勖一声惨叫,被赵旭射出的箭直接贯穿了胸膛,大叫一声,倒在一个尸体上面。 赵旭一箭射中了李存勖! 赵旭只是一箭,就穿透了甲胄,射中了李存勖! “李存勖中箭了!” “李存勖死了!” 一直盯着李存勖的郭从谦兴奋的大叫起来,原本跟着李存勖拼命的人顿时都愣了,而在赵旭周围的兵士全都停住了厮杀,用说不清的眼神看着赵旭,懵然都疯了似的大叫:“李存勖被这人射死了!” “李存勖死了!” “狗皇帝被射死了!” 这吼叫声一声接一声,就像汹涌澎湃的波浪,瞬间席卷了整个的皇城,向四周蔓延开去。 大唐皇帝李存勖中箭的消息瞬间就传遍了洛阳城。 整个的洛阳立即陷入了凌乱和无秩序之中。抢劫的、杀人的、放火的,凡是平时各种官府不让做的、禁止的,自己想做没有做的、觉得违背道德的事情,顿时就像开闸的水一样被解除了禁锢,没有头绪的,像快速扩散的瘟疫一样在洛阳城里四处生根开花并立即开始结果。 首先作乱的是平时一些没有正当事情干的街头痞子以及混混,他们首选的砸抢目标就是有钱的人以及官宦人家,接着加入这些作乱队伍的是平时和某人有仇有恨的却又怒不敢言的,他们趁机开始报以私刑,最后那些一直很老实本分的老百姓也加入了进来,反正坐着也是会饿死,坐以待毙倒不如现在趁机反抗。 洛阳城彻底的乱了。 就在赵旭一箭射中了李存勖之后,所有人都以为李存勖当即毙命,大家都狂喊着、大叫着欢庆,跟随李存勖的兵士也都离开了兴教门,四散逃逸。这时有人从已经被火烧的破落不堪的宫门内出来,将躺在一堆尸体上的嘴里冒着血的李存勖,给架了进去。 李存勖只觉得全身冰冷,他进气多呼气少的,听到有人大哭着叫喊自己。 李存勖微微的睁开了眼,在一片的模糊当中,他看到是宦官善友在自己身边,除此之外,再也不见一个人。 往日那些围着自己的人呢? 他们现在都去哪里了? 李存勖想抬起手臂,但是未能如愿,他的手指颤抖着,嘴里想说什么,可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终于,李存勖开口说道:“皇后哪里去了?” 善友大哭道:“皇后不知所踪,刚才陛下在前面作战,皇后命人送来了一壶酪浆,就不见了……” 李存勖眼神迷离,心伤不已。恍然,有一个人跑着出现在了李存勖的面前,李存勖有气无力的一看,来的是个从头到脚浑身上下全部都是血的年轻士兵,这人左手持箭,右手握着一柄黑漆漆的弯弓,李存勖心里一冷,嘴里“呃……”了一声。 来的正是赵旭。 赵旭没心思看左右人都在大喊大叫嚷闹李存勖死了,他要亲眼目睹李存勖断气! 他奋力的穿过人群,顺着地上滴的血迹到了一处大殿,定睛一看,这座宫殿的名字是绛宵殿。 “李存勖还没死?” 赵旭几步跳进殿内,一眼就看到了口鼻中都是血的李存勖躺在地上,而一个宦官脸上都是鼻涕眼泪的跪在一边,看来十分伤心。 李存勖真的还没死! 苟延残喘! 赵旭往前走了一步,就要用箭往李存勖的脖子上戳! 第七十章 杀李存勖(四) “慢着!慢着!求求你,放过陛下……”那个宦官忽然跪着面对赵旭,两眼泪水的说:“陛下已经不行了,他活不了了,求你了!” 赵旭猛然大声质问道:“谁放过我的父母家人!” “我的家人又有谁放过了!” 善友听着对赵旭不住的磕头,竟然额头都磕出了血,他声音嘶哑的说:“既有战争,必有死亡,陛下到底是大唐皇帝,求你给他一点最终的体面!……呜呜……” 善友哀嚎着仍旧的对着赵旭磕头,赵旭看着他一脸的血,摇头说:“不是战争!我父亲叫赵勋,我娘叫梅嫣儿,我家还有几口人,都是这个狗皇帝派人去杀了的……” “啊!”善友浑身一颤,惊疑的盯着赵旭说:“你是赵勋之子?” 赵旭:“是又如何!” 善友跪着,用膝盖在地上往前挪了几步,到了赵旭跟前说:“小英雄听我说,你听我说——皇帝并未让人去杀赵勋,只是想找回虢王和梅王妃……” “赵勋的事我知道,真的!你父赵勋本是太祖(李克用)亲卫,武力超群,功绩卓着,被赐姓李,是为李勋,他死于石敬瑭手下刘知远之手,而你母亲梅王妃其实是自尽的……” 赵旭头皮发麻,大喝一声说:“你说什么!” “真的!我说的句句属实!”善友急切的说:“的确如此啊!陛下得知梅王妃健在,还有了骨肉,就让人去找,这骨肉就是如今的虢王李昶。刘皇后密令王允平跟着去,意图中途拦截,免的虢王和魏王争夺皇位。” “虎毒不食子,皇命只是找人,刘皇后也只是针对梅王妃和虢王,并未殃及你们全家,造成后来的事端,是下面的人存有私心!王允平和石敬瑭素来不和,假公济私!他们个个胡乱的作为,导致了事情到了这种地步,这真的和皇帝无关!” “至于梅皇妃自尽,石敬瑭禀报说是遇到了埋伏受刺,皇帝并不信,让我暗中调查。我也是最近才知,当时追着王允平去陕州的还有一路人,那个带头的叫霍彦威,是郭从谦派去的。” 赵旭刚才就一个激灵——大郎是李存勖和母亲所生? 自己和大郎是一个母亲,但却不是一个父亲! 就是说当时去陕州的,一共有石敬瑭刘知远和刘皇后派的王允平以及郭从谦派的霍彦威三队人马。 此刻无暇想太多,赵旭皱眉问:“霍彦威?” 善友答道:“是霍彦威!而霍彦威则是郭从谦手下——如今看来,当时必定是霍彦威听了郭从谦的话,去杀梅王妃,意图让石敬瑭和刘皇后心生嫌隙,他们好渔翁得利的啊!” 赵旭听了闭了一下眼,问:“郭从谦今天造反,为的是给郭崇韬报仇,你的意思,是说郭从谦之前让霍彦威从中挑拨?” 善友:“的确如此!郭从谦因为郭崇韬的死,早就有了反心。” 赵旭:“霍彦威如今在哪里?” 善友:“他跟着李嗣源去了魏州,如今,应该在大梁。” 赵旭怒道:“不管此事牵连到了谁,总之是李存勖他识人不明。即为皇帝,听信奸佞,误国误民,这些心怀鬼胎的人围着他祸害百姓,难道他这个当皇帝的就没有一点责任?” “坏事都是旁人做的,都是手下做的,就他这个皇帝是无辜的?!” “德不配位,就不要在其位,占着茅坑不拉屎,庸才比坏才还要祸国殃民,他给老百姓造就的苦难更多,而且这种庸才更容易被人利用!坏的人起码还都头脑聪明,还知道用麻痹,还知道来隐藏,还知道报之以高尚行之以肮脏,他李存勖就是赤裸的简单的愚蠢的坏!他这个当皇帝的如今众叛亲离,难道都是别人害的!他就是清白的无辜的?” “你睁开眼睛看看,仔细的看看,除了你之外,现在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皇帝身边还有谁?” 李存勖这时忽然的“呃呃”起来,看着对自己怒目而视的赵旭艰难的说了一句“……众叛亲……离……”,口中猛然喷出一口血,颓然的倒地,死了。 善友“哇”的大哭起来,他又爬到了李存勖的尸体旁边,哭天抢地的喊:“陛下!陛下!” 李存勖死了。 这个曾经威震海内的大唐皇帝,真的死了! 李存勖半辈子英雄,征战无数,从未有过败绩,如今却死在了赵旭箭下,逝年四十二岁。 赵旭小小年纪,经历诸多苦难,今日杀死李存勖,一时间心神激荡,不禁仰头长长嘘出一口恶气,对着空荡荡的宫殿放声怒吼道:“皇帝不过如此!父亲,母亲,你们在天之灵看着,看着儿子给你们报仇!” 赵旭吼叫完,看看还在痛哭流涕的善友,转身离开了绛宵殿。 善友哭着哭着,听到有人过来,他一看,是景进和一些宦官。 “死了?” 善友抬着泪眼看着景进,懵然明白景进是在问皇帝死了没有,于是点头,景进嘁了一声说:“死了就死了,你哭什么?” 善友愣愣的看着景进,景进将手里的一样乐器扔到了李存勖身上,喊了一声:“都来!” 陆陆续续的,忽然就来了很多的伶人,他们都拿着乐器,扔到了李存勖的尸体上,顿时李存勖就被无数的乐器给掩埋了起来。 “放火。” 善友听到景进说放火,愕然问:“干什么?” 景进瞥了善友一眼说:“不烧了,难道要让那些作乱的人将他拉出去暴尸三日?他生前喜欢舞乐,就让这些陪着他,不好吗?” “这就叫‘君以此始,必以此终’。” 善友张口结舌,还没有反应过来,景进就将火油泼到了那些乐器上面,并投掷了火把。 登时火焰熊熊,景进掉头就走。 善友目瞪口呆的问:“你去哪里?” “该去哪里就去哪里,怎么,你难道想陪着他一起去?”景进斜眼冷笑:“看你忠贞,是个好人,给你说,赶紧从宫里挑点好东西,免得一会想拿都没得拿。” 善友问:“这话怎么说?” 景进轻轻一笑:“别的不说,你知道刘皇后现在在哪?” 善友摇头说不知,景进说:“刚才咱这位死皇帝和郭从谦在兴教门作战的时候,‘漂亮贤淑’的皇后就收拾了值钱的东西,和申王李存渥,就是她的小叔子,小叔子!明白吗?带着人跑了,走了,离开皇宫了。” 善友张着嘴巴说不出话,景进又说:“再给你说一个,那会传旨让朱守殷来,朱守殷不但没来,还将兵马带着远离,去了邙山,在邙山树下歇凉呢!可是这会,你知道朱守殷在哪?” 景进不等善友说话,接道:“我量你也不知道,告诉你,朱守殷带着人已经回来了,进了皇宫,还挑了三四十个宫女准备带回家,嘿嘿,而且他还让宫女们将宫里值钱的东西往他家里搬呢!” “怎么,明白了?这会都是自个顾自个的,你要是晚了,人家拿完了,你还拿什么呢?” “李存勖已经死了,你还活着,你赶紧为自己今后弄点本钱!”景进说着离开了,善友看着越烧越旺的火焰,嘴里喃喃的说道:“怎么这样?人怎么能这样?” “陛下驾崩了……他们都开始抢东西了……皇后也跑了,他们可是夫妻啊,怎么就没有一日夫妻百日恩呢?……” “那人是太祖武皇帝(李克用)身边的三十六卫之一赵勋的孩子,他的母亲是梅皇妃,梅皇妃和陛下的孩子是虢王……他是赵勋和梅皇妃的孩子,他是为赵勋报仇来的。” “陛下身上的这支箭就是他射的。” “可赵勋是石敬瑭和刘知远害死的,就算是要为梅皇妃的死报仇,那得去找石敬瑭和刘知远,得去找郭从谦和霍彦威啊,和皇帝有什么关系呢?” “是!和皇帝没关系,陛下从来没有害人,都是他们在下面背着皇帝干的,陛下被他们给蒙蔽了,结果陛下被他们给害死了,他们现在倒是还活的好好的……” 焚烧李存勖的火势咧咧作响,善友慢慢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往出走,他看到那个蕃汉步兵使朱守殷果然指挥着人从宫里搬运着金银财宝,怀里坐揽右抱的,竟然有两个宫女。 善友又看到了很多平时见了皇帝都唯唯诺诺毕恭毕敬的人,他们现在的行径和朱守殷一模一样,区别不过是大盗与小偷罢了。 这些人怎么都这样? 人为什么都这样? 忠义何在? 大家都在忙着抢拿东西,善友嘴里唠叨着“一日夫妻”“石敬瑭刘知远”“郭从谦霍彦威”,丢了魂一样一直的往宫外走。 别人听善友嘟嘟囔囔的说个没完,认识的过来问他话,善友也不理,嘴里仍旧的念念有词。 于是大家都知道,这个人,疯了。 洛阳全城都陷入了一场大劫难当中,没人注意这个形吊影只的宦官。 善友走到一处,颓然的摔倒在地,过了一会,一扇门打开了,有人出来将他抬了进去,灌了点汤汁,善友醒了过来,他嘴里仍旧的说着那几句颠来复去的话,听到的人听的明白了,记住了“郭从谦和霍彦威”“石敬瑭刘知远”这几个名字…… 赵旭出了皇宫,大街上都是乱像,一团的糟,他看到抢劫的,丝毫不理,见到意图侮辱女子的,弯弓就是一箭,将意图玷污女子的贼子直接射死,那些趁机想发横财抢掠为非作歹的见了他一身血恐怖的模样,登时一哄而散。 “李存勖死了,死在自己的箭下。洛阳的事情已毕,现在就去找石敬瑭和刘知远!” 到了城门那里,有十来个兵士骑着马从城门外进来,他们身上马上放着的都是包裹,看形状都是值钱的东西,肯定是刚刚在哪里抢的。 赵旭本不想理会,但是猛然听到有个女子尖叫。 这声音十分的耳熟,赵旭再仔细一看,有个人的马前面,横放着一个穿着光鲜衣裳且肌肤白腻的女子。 这女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恰巧这女子这时挣扎,赵旭一下就看清了她的脸。 ——是义宁公主李学敏! 赵旭一句话都没有说,弓已经在手,箭连珠一般的飞速射出,那十多个趁乱发了财的兵士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躲也躲不过,一个个的都被赵旭给射死。 挟持了李学敏的那个人被赵旭一箭射穿了脖子,半截身子吊在马鞍上拖拉着地,李学敏嘴里尖声叫着“不要杀我,不要杀我”,就已经被过来的赵旭给一把提到了黑马上。 “肖九?你是肖九?真的是你!” 李学敏看清楚了这个浑身是血的凶神恶煞正是自己多日没见的肖九,高兴的抱着他嚎啕大哭,哭了没几下,李学敏猛地推开赵旭,伸手在赵旭胸膛上捶了几拳,怒道:“怎么这时候才来救我!你知不知道他们有多可恶!本宫差点……” 赵旭面无表情的看着李学敏,任凭她对自己推搡、打骂。 “你怎么不说话?你怎么一身血?你是参与了叛乱还是保卫了皇城?” 李学敏见赵旭一点反应没有,怒道:“你是哑巴!你怎回事!” “难道你是被吓傻了?” 本来赵旭是想催马出城的,这下救了李学敏,他将马勒住,等李学敏不说话了,问:“你那里是不是被这些人给抢了?” “是啊!他娘的!来了很多人,一个个像是疯了似的——这几个家伙,还想对本宫无礼,你杀的好!” 李学敏嘴里爆粗,一点没有公主的形象,赵旭又问:“你现在想去哪?” “我哪知道我要去哪?肖九,我问你,他们都说我父皇被杀了,是不是真的?” 赵旭不回答,又问:“你就没有可以去的地方?” 李学敏的脸色一红,倏然又怒道:“是,我是有去的地方,我已经和宋廷浩那个家伙有了婚约,可是我不喜欢他,我喜欢你,但是我又不能嫁你,你满意了!” 赵旭的视线从李学敏的脸上投向了巍峨的城门,只是,昔日高大的城门这会凌乱不堪。 李学敏以为赵旭是不相信她说的话,伸手环抱着赵旭的腰说:“我在黄河边第一次碰见你的时候,就是和宋廷浩有了婚约没几天,宋廷浩他老子是天德节度使宋瑶,宋廷浩比你大一点,这会是汜水关使。我告诉你我一点不喜欢他,但是我终归要嫁人的,可是我见了你之后就忘不了你,你说我能怎么办?” “不过没关系,我到时候住在我的府邸,我名义上和他成亲,我还和你在一起,你就住在我公主府里,谁也管不住我。你别不高兴了,好不好?……” “你父亲死了,”赵旭打断李学敏的自说自话:“大唐皇帝已经死了。” 第七十一章 心碎了无痕 李学敏愣愣的看着赵旭,赵旭说:“真的。你是说,宋廷浩那里你能去,他家比较安全?” 李学敏的眼泪流了出来,哽咽着说:“父皇驾崩了?我得去宫里,你陪我去宫里,你这么厉害,你保护我,我要去见我父皇……” “宋廷浩住在哪里?”赵旭看看远处纷乱的城池,看着冒着烟的民宅,问道:“宋廷浩的私宅应该有防护,安全一些……” “我说我要去宫里!我要去见我父皇!你到底听到了没有!” 赵旭的嘴紧紧的抿着,眼睛盯着李学敏,李学敏抹了一下眼泪:“好,你的意思是皇宫这会不安全,喏,顺着这往那边走,拐个弯,再往前,那边就是宋廷浩家。” 赵旭催马往前走,有几个像是刚抢劫完的人看到了马前面坐着的李学敏,眼睛一睁,就想过来,赵旭冷冷的瞧着,照例一语不发就是一箭,箭从其中一人的眼睛射进,射穿了这人的脑壳,其余人嘴里“娘呀”怪叫一声,登时四散跑了。 “你怎么没有跟我哥去平叛?我听说这会哪都乱了,哼哼,等我哥清剿了那些逆贼,再回来收拾这些王八蛋。” “你说我父皇真的崩了?那我哥回来,就登基了,到时候,封你个大官。” “谁挡得住你一箭?那么今后,你官越做越大,我就和宋廷浩那家伙退婚,咱们俩就能在一起了……” 李学敏一直的自说自话。眼看着拐过弯就到了宋廷浩的府上,赵旭跳下马,伸手示意自己要扶着李学敏下来,李学敏莫名其妙的问:“干什么?” 赵旭不吭声,李学敏怒道:“我自己会下马!难道你就这样小心眼!” “本宫贵为公主,和别人有了婚约,但是还是和你……你却这样的小肚鸡肠!” “你是不是男人!” “你跟我去他家有什么难的?就说是你保护我去的,难道他能将你赶出来?他敢!” 赵旭一直的看着李学敏,等她说完之后,低了一下头,又抬头,说:“李存勖是我杀的。” 李学敏惊愕的张大了嘴巴,完全不能置信的盯着赵旭:“你说什么!” “你再说一遍!” “我父皇是你杀的?你说你杀了我父皇!” 赵旭说完又沉默了,李学敏猛地从马上跳下,瞪着赵旭说:“你再说一遍!我父皇是怎么死的?” 赵旭说:“你听到了,是我杀了他,他是被我射死的。” 李学敏暴怒,伸手一指赵旭,胸脯急促的起伏,猛地冲过来对着赵旭拳打脚踢,嘴里大声的骂着“你这个贼”“你这个骗子”“你这个弑君的匪类”。 “为什么?” “你告诉我为什么?” 李学敏哭着嚣叫了一会,脸上都是泪,问道:“你图什么?是嫌弃我要和别人成婚?还是那些叛乱的人给你许诺了什么?” “我知道了,你在我哥身边,就是为了刺杀我父皇的!” “你这个大骗子!”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李学敏打着赵旭,但对赵旭造不成伤害,她张嘴对着赵旭的手臂咬了下去,一边咬眼睛恶狠狠的瞪着赵旭。 赵旭也不反抗,他的手腕被咬烂了,流着血,李学敏见赵旭无动于衷,蹦着伸手抢赵旭的箭,嘴里喊着:“我要杀了你!” “我从来没有见过像你这样卑鄙无耻的人!” “我恨你,我恨你!” “肖九,我恨你!” “我恨你全家!”赵旭猛地双手拤住李学敏的腰,将她整个人举在半空中,一字一顿的说:“我、恨、你、全、家!” “我也恨你全家!我咒你全家不得好死!”李学敏在半空浑身扭着,嘴里大声的骂着。 赵旭将她猛地放下,李学敏差点摔倒,又扑过来要打赵旭,赵旭怒吼一声说:“我全家已经被你父亲派人给杀了!” “我全家除了我已经不得好死了!早就死了!你满意了!你满意了!啊?义宁公主!” 李学敏一愣,又怒道:“所以你就来接近我,玩弄我,哦,你先是接近我哥,再伺机找途径!好计谋,好一个卑鄙无耻恶心下流的肖九!” “我叫赵旭,不叫肖九,你随便骂,想杀我,也可以,我随时等着,但是,我救你哥哥是真的,我认识你的时候,并不知道你的身份,至于想利用你,后来也是有的,但是你一直的就没有再出现过,我也没有利用的成。” “所以,我不是什么好人——如果做好人就是要忍气吞声逆来顺受,我自己也厌恶做什么好人!现在,你还是去宋廷浩家,等你想好了怎么来报复我,你就来。” 赵旭说完了就要走,李学敏追过来大声的质问:“你别走,你说的都是真的?” 赵旭说:“到了现在,我还有什么理由要骗你?你可以随便的找人问一下,石敬瑭或者某个人,我父亲赵勋,之前是晋王府上的侍卫,我母亲梅嫣儿曾经是晋王府上的女婢,我全家在陕州曲沃被杀,他们还诬陷我说我和土匪一起勾结,图财害命的杀了我们全村的人……” “李学敏,言尽于此,我的命,随时等你来取!你准备好了就来。只是现在,我还要去杀人,不得不走。” 赵旭骑马掉转马头就走,李学敏怔怔的看着,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她心里堵得慌,又空洞的很。 等赵旭就要消失不见,李学敏忽然在后面歇斯底里的喊:“那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李学敏喊叫着从后面跑着追了过来:“肖九!肖九,你到底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不管你是赵旭还是肖九,我只问你,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赵旭听到了李学敏的喊声,他眼睛闭了一下,长长出了一口气,双脚一夹,黑马加速,转眼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肖九!肖九!你回答我!” “我恨你!我恨你!” “我恨你——” 李学敏哭着慢慢的蹲了下去,她感觉自己这辈子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的伤心过。 过了很久,李学敏站了起来,她面目呆滞的走到了宋廷浩的府宅门口,本来想抬脚踢门的,脚起来,又放下,伸手扣门。 过了一会,门里面有人问是谁,李学敏说道:“我是李学敏。” 里面有人嘀咕,说李学敏是谁,李学敏说:“本宫是义宁公主。” “哦?公主?” 里面有人爬上了梯子在墙头看,接着开闩拉门,果然是公主,赶紧请李学敏进去,有人已经快步进去禀报了。 李学敏站在那里不动,心里乱糟糟的,等宋廷浩跑步过来关切的嘘寒问暖,李学敏知道,这个人是爱自己的,这根本就装不出来,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她轻轻的问道:“宋廷浩,我没地方去了,你能收留我吗?” 宋廷浩一表人才,听了急切的说:“公主何出此言?我当然高兴的都来不及了,快快请进。” 李学敏嘴角微微一笑,宋廷浩顿时觉得满院生辉。 李学敏往前走了两步,倏然眼前一黑昏倒,宋廷浩赶紧上前搀扶,手忙脚乱的喊道:“快来人!” …… “一个再坏的人都有一个人觉得这个坏人是好人,那个宦官善友就觉得李存勖是好人。善友觉得李存勖是没有错的,而像石敬瑭郭从谦那些人,才是真的罪魁祸首。” “李学敏问我到底喜欢过她没有。喜欢如何,不喜欢,又如何?” “难道喜欢她,我就不杀她的父亲李存勖了?” “或者难道她的父亲李存勖要是知道了我的身份,会因为我喜欢或者不喜欢他女儿就对我尽释前嫌,会对我网开一面?” “我所做的,只为复仇!我不光和李学敏好,还和她的母亲刘皇后有关系,那从这方面讲,我就是个坏人。” “那我就做坏人!” “在报仇这件事上,我只能靠自己。因此如果做好人能报仇,我就做好人,如果做坏人能报仇,那我就做那些残害我家人的坏人!” “只要还有一个仇家活着,我的复仇,就不会停止。” “别人必然会因此对我有看法。可别人怎么看,能替我报了仇?那就任凭别人如何看待我!任凭别人如何嚼舌头评判我!” 赵旭骑着黑马,全身因为溅了血,如今已经变得暗红,出了洛阳之后,不管是逃难的或者是打劫的,一见到他无一例外的都躲离得很远。 赵旭没觉得自己的脸上、额头上甚至下巴脖子上的血已经结了痂,他整个人就像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似的,阴森而恐怖,但他分明的没有受伤,眼神清澈的还滴溜溜的转,所以见到他的人只能猜测这个骑黑马的不知道杀了多少的人还安然无恙,必定是个极为厉害的角色。 于是虽然烈日当空,赵旭也给人以冷渗窒息的感觉,没人敢招惹他。 那个宦官善友当时对赵旭说,石敬瑭带人去了大梁,于是赵旭这会就是往东去大梁的方向。在路上,他不停的听到像原本忠于李存勖的某某人投降了李嗣源的消息,当然也有人趁机割据一方的。 而魏王李继岌,他的情况和李存勖当时征讨魏州差不多,不光四面楚歌,而且他自己带的队伍人数日益的流逝,在这种情势之下,李继岌现在退缩到了兴平,似乎有西行到凤翔坚守的态势。 赵旭那会从兴教门急匆匆的跑进皇宫找寻负伤的李存勖,目的是确认李存勖究竟死了没有,他并没有听到李存勖之前和善友之间的对话。一路急行,到了临近河阳,前面的流民忽然的多了起来,成百上千的人乱哄哄的,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全都挤着往北面跑。 赵旭问询了一个人,那人看他如同凶神恶煞,战战兢兢的回答说李嗣源的队伍已经逼近了汜水关,大家这会都想从河阳桥上过黄河,往北面去,避开战乱。 “汜水关?李学敏说那个与她有婚约的宋廷浩就是汜水关使……” 略作沉吟,赵旭也跟着这些人往北走。 洛阳已经乱了,李嗣源带人往这边来,肯定是去洛阳的,自己往前,必然迎面碰上,假设石敬瑭也在李嗣源的队伍里,那么自己无异于以卵击石,十分不智,倒不如随着大群人过河,而后再做打算。 一路上心事重重,到了这会,赵旭才警觉别人看自己的眼光十分怪异,他伸手一摸,跑到一处溪流那里将全身清理了一下,又洗刷了马儿,休息完毕,才牵马过桥。 河阳桥上人流蹿涌,摩肩擦踵,大家挤挤杠杠的过了桥,倏然的又都四散而去,各自不知投奔哪里。 再往前走,就进了太行山。这一路走来,只见沿途十室九空,基本不见人烟,都说李存勖和李嗣源的军队在交战,李存勖的兵溃败,但无论是打胜仗的或者是败退下来的兵无不奸淫掳掠,无所不为。 赵旭心里烦乱,越发喜欢幽静多于喜欢喧闹,专检没人的地方去。只是眼中所见皆是疮痍满目,心想兵凶战危,你抢我夺,今日你称王,明日我称帝,打来打去,最苦的还是老百姓。 赵旭本来就性情倔强刚烈,从那会因为木兰全家遭受的苦而愤杀了绥州令开始,到了这会杀了李存勖后,心里越发的对当权而不为民的官没有了好感,心里忽然的想到,此回李嗣源必然是要当皇帝了,但如果李嗣源要是和李存勖一样是个混蛋,自己倒是不妨也可以将李嗣源这个造反的头子也给杀了! 太行山蔓延何止百里,进了山里,赵旭一边前行,一边思索这次杀李存勖的过程中自己所犯的错和今后应该避免的失误。 这天来到一处山腰,远远的看到有一个村庄,赵旭正想借个地方饮马讨口饭吃,突然前面喧哗之声大起,在一片闹腾之中,十几个身穿甲胄的人从山林之中冲进村里,不分青红皂白的放火烧村,登时一片哭喊,村里的老百姓被逼出屋子,这十多个兵士见了年轻女子就掳在马上,其余人众不管男女老幼,举刀就砍,还抢掠财物。 赵旭一见大怒,纵马上前,快到村落跟前的时候,弓箭已经在手,“嗖嗖嗖”的连射几箭,将最凶残的几个兵匪射死,而后纵马到了村里,挥刀就将带队的头目头颅砍了。 第七十二章 镜花水月 黑马速度很快,赵旭借着马的冲劲,手臂也没有使用什么力道,就将这人的脖子齐齐割断。 这“人借马力”是赵旭最近才悟出来的,其余的兵士见赵旭这样勇武,竟然不跑,齐声呼喊,刀枪并举着对赵旭冲杀上来。 “来得好!” 赵旭怒喝一声,驾马前冲。 这黑马也是奇怪,这一段跟着赵旭不停的南北西东行走,见到赵旭和人厮杀见得多了,竟然有些和赵旭心意相通,它飞一般的往前直冲,赵旭又连着砍杀两人。 剩余的几个兵士见赵旭这样的凶猛,这下知道惊慌,立即骑马就跑,赵旭正杀的兴起,哪里肯放他们逃走,觉得不如全杀了,免得他们再到哪里祸害别的老百姓。 山林纵横,树木繁杂,那些逃跑的人根本没有了斗志,将刚才掠夺的女子和财物都给抛弃了,但是赵旭仍旧紧追不舍。 这些人也狡猾,见赵旭只是一个,就分开了跑。因为树木的阻挡,赵旭没法用弓箭,他撵了一会,忽然听到跑在最前面的那人惨叫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 剩下的几个人登时愣了,以为前后都有伏兵,被吓破了胆子,果然,前方有几个人哈哈大笑,说着皇帝老儿眼拙,用的兵都是软蛋之类的话。 赵旭听了一愣,正在想这人说话声怎么这么熟,似乎在哪里听到过。 此时,那些被阻拦的兵反倒是朝着赵旭跑了回来。 前面人多,赵旭只有一个,所以他们只盼能侥幸冲过了赵旭的刀逃命。 赵旭心里恨这些狐假虎威趁乱残害普通百姓的家伙,他勒马站在那里,严然一副冷面杀神模样,这些人迎面而来,赵旭弓箭早就准备好,登时射杀了几个,就剩了一人。 最后剩余的那个士兵既不敢向前,又不敢往后,左右踌躇,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如何。 赵旭见这人一脸可怜,心里本来已经软了,但再一看,竟然发现这人脖子上挂着一个孩童的长命锁。 这长命锁是银子打造,明晃晃的十分扎眼,怎么会戴在一个五大三粗的男子身上? 分明是这人抢掠了哪户人家,说不定将原本佩戴长命锁的婴儿影给杀了! 赵旭再不迟疑,提起一杆跌落在地上的长枪,直冲过去,登时将这人刺了个透心凉。 “谁在那边?” 赵旭刚杀了最后一个兵匪,前面树林里有人在问话,赵旭嘴里回答着“我是山下猎户”往前催马,绕过了几棵大树后,就看到有几个汉子手里拎着刀,正对着自己虎视眈眈。 “你是猎户?为什么穿着当兵的衣服?”当先一个人说着话盯着赵旭,赵旭说:“捡的,这衣服不错,不要白不要。” 这时,赵旭似乎听到了一声女子的嘤哼,他正猜测,从左边树丛中传来了一声“嘎吱”。 有人接近!接近的人踩到了地上的枯枝。 赵旭佯装不知道,问那个男子说:“几位大哥是哪里人,也是附近村里打猎的吗?” “哈哈哈,这个却不是,我们是……”就在此时,这几个人身后那里又传出了一声女子的声音,分明是想呼叫,但是被掩住了口鼻的声响。 当前的那人脸上笑容不改,说道:“小兄弟的身手高明的很,来,我们结识一下。” 赵旭也笑:“几位也很厉害,这些家伙在山下抢掠,被我们村的人撵了上来,其余人就在后面,哦,还没有请教几位哥哥尊姓大名……” 尔虞我诈,他们不说实话,赵旭也存心戏弄。 赵旭说到这里,从他左右分别蹦出来两个持刀的人,两人都一脸凶悍,对着赵旭就砍。 赵旭早就防备着,他右手持长枪,左手握着一支箭,长枪上还滴着刚才那兵士的血,一下就戳中右边那人的下腹,那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赵旭左手的箭猛地投掷而出,一下就插进了左边人的眼睛里,这人也大叫一声,登时死了。 刚才和赵旭对话的人脸色大变,就要冲过来,赵旭不退反进,弓已经在手,立即就是几箭射出,这几个人瞬间就全死在了赵旭的箭下。 他娘的!这些人哪里是什么猎户,分明是土匪。 赵旭想着,过去看到底是什么女人在叫,可是一瞧,在山坳那边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两个,其中一个,竟然是刘皇后! 这下赵旭真的愣了,他在马上巡视一周,没发现有其他人,下马将刘皇后和那个宫女打扮的女子嘴里堵着的东西拽出。刘皇后死里逃生,见到“肖九”高兴万分,咳嗽着说:“谢天谢地,肖九,你真是我的福星。” 刘皇后和宫女的手都被反绑着,赵旭将她们解开,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在这里?” “洛阳乱了,到处是反贼,有人攻进了皇城,本宫……我和申王一干人逃到这里,遇到了土匪,幸好你赶来了。” 那个和刘皇后一起的宫女年纪不大,眼睛圆溜溜的,模样十分可爱,赵旭听着刘皇后的话,看了那个宫女一眼,问:“那申王呢?” “土匪人多,李存渥和我们被冲散了,他们更多人去追李存渥去了。” 原来这些歹徒还有同伙。这一会之间,刘皇后将自己和对申王李存渥的称呼换了几遍。赵旭问了一声你们没有受伤,而后起身仔细的看已经死了的这几个家伙,可是一个都不认识,但是怎么就觉得哪个人的声音自己是听过的呢? 刘皇后以为赵旭是在查看这些人究竟死了没有,过来握住了赵旭的胳膊,弱不禁风似的说:“你怎么到了这里?” 刘皇后说着,将身躯往赵旭身上蹭,全然不顾身边还有一个宫女。赵旭心说刘皇后果然是个女人中的女人,十分会利用自己的长处来获得利益。 也是,这会大家都知道李存勖已经死了,刘皇后这个寡妇就是再嫁,谁又能说她什么? 而且,她还是一个漂亮的女人,还是曾经的大唐皇后。 赵旭这会心里踌躇。自己之前是为了杀李存勖才接近刘皇后的。在洛阳城,和李学敏闹成那样,这会过了河,却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山林中见到刘皇后这样。 按照宦官善友的说法,杀自己父亲的,是石敬瑭和刘知远,逼自己母亲自杀的,是郭从谦和霍彦威,显然刘皇后当时派去的宦官王允平就是那会用投石机袭击石敬瑭的那伙人。 刘皇后让王允平去曲沃,目的也是不让母亲和大郎到洛阳,那样会危及她的皇后地位和魏王李继岌的皇位继承,现在,她曾经的那些问题已经不是问题了。 没有了李存勖这个皇帝,什么皇后、什么皇位承继,都成了烟云。 她也算是和父母的死有关系的人之一了,那么自己现在究竟要将这个和自己有了一夕之缘的女人,怎么办呢? 刘皇后根本不知道这个武力越发了得的“肖九”心里究竟在想什么,自从皇宫出事,她和李存渥带了一些人匆忙跑出,但是李存渥到底在图谋自己什么,刘皇后心知肚明。作为一个女人,毕竟要在这纷乱中依赖一个男子让自己生存下去,于是一路上对李存渥虚与委蛇,但时刻警惕。 可是没想到,今日在山里遇到了劫匪,李存渥竟然不顾自己死活,率领着大队人跑了。 如果不又是“肖九”及时赶到,自己这个昔日的皇后、如今的弱女子将会如何? 那些劫匪一个个粗鄙不堪,会如何对自己?简直不堪设想。 刘皇后这一会功夫心思转换,已经打了好几个寒颤,再也没有了大唐皇后的形象,她几乎整个人依偎在了赵旭的怀中:“我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感谢你。救人一次,那是机缘巧合,救人两次,那就是老天爷的安排了。肖九,你也知道李存勖已经死了,岌儿也下落不明,恐怕已经遭遇不测,我孤苦伶仃,就剩下了自己这个人。如果你不嫌弃,我今后为奴为婢,一定将你服侍的舒舒服服。我自幼受苦,什么活都做过,什么苦都受过,并不是娇生惯养什么都不懂的人。只请求你怜惜一二,不要对我置之不理,否则,我真的就是在等死了。” 刘皇后说着哭了起来,顿时梨花带雨,那个宫女显然一直是跟随刘皇后身边的,这下可能顾及自身,有些兔死狐悲的感受,也哭了起来。 “罢了!” 李学敏那会对着自己哭,这会她母亲也抱着自己哭。赵旭实在是硬不下心将刘皇后和那个宫女扔到这个荒山野岭里置之不顾。他等刘皇后情绪稍微的平复,让她站好,从地上的人中找了两件还算干净整齐的衣服让刘皇后和那个宫女换了,而后又让她们在脸上抹了一些泥水,乍一看不是女的,才觉得稳妥了些。 刘皇后见赵旭做事十分有条理,比那个只想要得到自己身子的李存渥有见识多了,心里一是爱他两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二是爱赵旭和自己在一起时候的龙精虎猛,最主要的是,他太符合自己懵懂时候憧憬的男子形象了。这下见自己两个都收拾好了还不走,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就问:“你在找什么?” “这些人打家劫舍,身上必定有银钱,我餐风露宿不说,你们两个却不能总是忍饥挨饿。” 赵旭回答着还是在那些尸体上搜索,刘皇后这才明白他是为了自己在找钱,心里更加感动。 赵旭找了个遍之后,将搜集的钱包了,让刘皇后拿着,刘皇后见他一点都不留,心想自己一生什么时候遇到过这样待自己坦诚如斯的男子? 老天爷为什么让自己这会才遇到他! 赵旭另外牵了两匹马来,这才知道那个宫女叫珠儿,比自己小一岁,早就没有了家人,这会也是没地方去了,也是个苦命人。 刘皇后会骑马,珠儿不会,她们两个共乘一匹,上马之后,刘皇后心想自己刚才要说自己不会骑也不行,他总不能一人抱着两个女子,三个人同时乘坐一匹马,那他不累,马倒是要受不了了。 三人一路缓行,刘皇后一会又问赵旭怎么会在这里,赵旭随口说那晚自己回到洛阳,没赶上魏王的队伍,后来出城,但是哪都乱了,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 刘皇后叹息说:“可见你真是我的命中福星。这不是阴差阳错,而是冥冥之中老天爷早就安排好了。” 是吗?赵旭听了心里胡思乱想,忽然想到,如果将自己换做父亲,要是父亲这时遇到这样的事情,他该怎么来处置? 善友说过,父亲曾经是晋王府的三十六卫之一,那本领是有的,而他和母亲即便在乡村粗茶淡饭,也不会辜负了谁,就像曲沃的白耀春,父亲只是因为白耀春是个好人,就极尽全力的去帮助他,因此行径败露,导致了后来的祸事。 而母亲呢,已经身为王妃,后来也有当皇妃的机会,但还是跟着父亲,那母亲也是重情义的人! 父亲和母亲宁愿自己受苦,也不会去辜负彼此,更不会欺凌他人,否则就不会收留小七他们几个了,可是自己这会究竟该怎么办? 当时在洛阳城里,李学敏要是和自己拼命,自己能对李学敏下得了手杀她吗?她是仇人之女啊,而且她也知道了自己是杀她父亲的元凶,她今后必定会找自己报仇的。 那现在这个刘皇后呢?她可是仇人的妻室,也派人到曲沃去过,可是…… 可是什么呢?赵旭干脆的不去想了,他觉得自己的心还是有些不太硬。 看来,自己在对待有些事情的时候,还是不行。 总之,将她们俩个送到一个安全的所在,自己就离开,这兵荒马乱的,她们今后如何,随缘自生自灭。 三个人在山中踟蹰,刘皇后和珠儿完全按照赵旭的意思,赵旭走到哪里,她们跟到哪里,绝不问一句。 这晚到了一处山岭,赵旭寻了一个山洞,收拾好后生火煮水,刘皇后和珠儿也过来帮忙,一会吃完,赵旭到了洞外看着月色,心里又想起了田蕊。 田蕊跟着大郎,总比跟着自己这个漂泊不定的、整天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人要好得多! 第七十三章 滚滚红尘 这一段一直一心报仇,如今杀了李存勖,接连的又遇到了李学敏和刘皇后母女两个,赵旭的许多心事就被勾起。 正在坐着,背后脚步轻轻。虽然刘皇后已经换了寻常男人衣服,还胡乱的抹黑了脸,可是仍旧有一点淡淡的香气袭来,赵旭就要起身,刘皇后已经依偎了过来,她挨着赵旭,长久的不说话。赵旭被她挤得有些脚麻,正要挪动,手上感到有些湿,借着月光一看,刘皇后竟然在掉眼泪。 “你怎么了?” 刘皇后听到赵旭问,伏到赵旭的腿上哽咽了起来,她哭了几下,抬头说:“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要脸?觉得我下贱?觉得我没有廉耻?” 赵旭摇头,刘皇后说:“你太善良了,给我留了脸面,其实我自己都知道自己不要脸,可是我没办法,我想活着。” “你知道吗?这次李存勖死了,后宫只有我跑了出来,像淑妃(卫国夫人韩氏)和德妃(燕国夫人伊氏)都没有走,她们可以不走,即便是李嗣源到了洛阳当了皇帝,她们那些人还会好好的,无非是做了寡妇罢了,但还可以养尊处优。因为什么?因为她们的家族还有人,李嗣源如果要杀了她们的话,就会得罪很多人,而我不一样,我就是一个没有根基的人,家人早就死完了,而且又是皇后,平时人家都恨不的我死,这会我没有了依仗,她们不落井下石才怪。” “世人都知道我贪财虚伪,可是我不这样行吗?我从来就没有安全感,不怕你笑话,我在宫里的时候,喜欢在枕头边放一盒子金银珠宝,每晚都要看着才能入睡。从小我就知道,这世上只有拿在你手里的东西才是你的。” “我贪财,我一个女人不贪财还能做什么,按说我是皇后不应该,可朝里的大臣哪个不贪财?他们都光明正大的贪财,到了我这个女流之辈这里,就成了我的罪状?要我这个当皇后的不爱钱,他们倒是一个个往自己跟前搂钱,这是什么规矩?我难道就要顶着大唐皇后的名头做一个伟岸无比的傻子?” “我认张全义做义父,有人笑我寡廉鲜耻,我难道不明白?我不过就是想找个有根基的人等万一有了事能有个依靠罢了,可是,我的命真的不好,张全义也死了,我更成了大家的笑柄。” “肖九,真的,你不会知道我从小到大受了多少的苦,我自小就被我父亲给卖了,可是后来,他却又来找我!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父母!不是我自己愿意变成别人口中的我的,我也想安安静静的嫁个好人相夫教子,可是这世道从来没有给我安分守己的那个机会。” “机会不等人,首先不等男人,岁月不饶人,首先不饶女人!总有人会说你变了,却没人问你都经历过什么!” “我就是剩了这张脸了。被这个卖过来,被这个送过去,从这个厉害的人手里被献给了另一个更厉害的人身边,我就不明白,那些将我卖来卖去送来送去的人就没人指责,世人怎么就光知道骂我?我愿意被人卖还是被人当货物一样的送?” “我真就那么的无耻,那么的不要脸?可是我当皇后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当着我的面来指责我呢?为什么还是对着我笑脸相迎?那是我的无耻吗?那是那些当时不说的人虚伪无耻?” “人前都不说,人后随便的说,他们当面的阿谀奉承我,背后诅咒污蔑我,那是他们那些议论我的人无耻,是这个世道的无耻!那不是更说明了谁有权谁有理?那我就捞钱,那我就是要当着虚伪的大家伙的面冠冕堂皇光明正大的捞钱。我在这个位置上,我要是不捞钱,反而是对不起大家了。” 赵旭没想到刘皇后竟然说了这样的话,刘皇后从赵旭腿上起来,轻轻环住赵旭的胳膊,赵旭想推开她,想想还是算了。 “张全义给我说过一句话,他说,人其实要幸福,有三个要素,”刘皇后靠在赵旭的肩膀上,和他一起看着月亮说:“张全义说,那三要素就是‘愚蠢、自私和健康’。” 赵旭问:“这话怎么说?” 刘皇后轻轻笑了笑:“其实张全义这个人活的真的很明白的,他知道很多人都不齿他的为人,他说,自己哪里能顾得了世人怎么说,他就舍了那张老脸,任凭千夫所指,大家尽管的只骂他一个人,而他的家人只要因此过的好,吃得好,穿得暖,那他就是完成了自己该有的责任,回到家里家人真心的对他,他就觉得满足了。” “愚蠢的人看不透别人的心思,只活在自己的圈子里,所以简单,简单就快乐;自私的话,不顾及别人的感受,自己当然就会过的好;而健康就是意味着自己可能比别人活的时间长,那把不爱见你的人全都给‘熬’死了,岂不是你就笑到了最后?那还不幸福?” 赵旭听了笑了起来,刘皇后却有些不好意思:“我真的很久——不,似乎从来都没有和谁说过这么多的话,还是心里想说的话,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刘皇后说着闭上了眼,停了一会,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个世上很多事情是没有道理的。我没怎么读过书,但我听过不少的故事。你就比方说‘色’,周文王好色,孔子说他不错;卫灵公(春秋时期卫国第二十八代国君)好色,孔子说他不好;卢杞(曾任唐朝御史大夫)家没有小妾,但他是个小人;谢安(东晋政治家,辅佐孝武帝,在淝水之战中以少胜多)挟妓东山,却也是个君子。” “因此一个人无论做什么,都有人说好有人说不好,自己觉得过得去,就行了。” 月色这么的明亮,刘皇后就似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在给中意的情郎窃窃私语一般,一直说到了月正当空,两人才回洞里睡了。 珠儿早就睡着了,赵旭躺在那里看着微微的火光,一会朦胧之中,感到有人过来抱着自己,他眼睛没睁开,从肌肤的柔滑和丰隆程度知道是刘皇后,再说量珠儿也不会那样大胆。他以为刘皇后要和自己做什么,但是刘皇后就那样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安静的像一只猫一样。 第二天赵旭醒来,见到珠儿已经起身,他一动,刘皇后也醒了,睁眼见珠儿在看着自己和“肖九”,脸色登时绯红。 那晚在北邙山静心庵是悄悄的和赵旭在一起,并没有人知晓,昨晚刘皇后觉得反正已经如此,就鼓足勇气和赵旭睡在一起,不过这会刘皇后感到自己竟然还会脸红,这也真是太奇怪了。 一会收拾停当,赵旭问:“那会你们是准备到哪里去?” 刘皇后说:“当时出宫,李存渥说他和晋阳的巡检使李彦超私交甚好,所以大家要去那里,其实,我觉得李彦超那里并不是什么好去处。毕竟此一时彼一时。” 赵旭说:“那你有什么打算?总要有个落脚的地方。” 刘皇后:“你……” 赵旭知道她的意思,说:“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你如果有合适的地方,我送你去,回头我事情办完,自然回去找你。” 刘皇后知道自己终究不能一下就让赵旭留在自己身边,再说,自己也想让赵旭去打探儿子李继岌的下落,还有,他年轻又有能力,怎么可能这会就安下心守着自己这个半老徐娘,就是再加一个珠儿,恐怕也不行。 只要,他心里有自己这个人,就行了。 也是,先安全的到了一个地方安身,随后的再说。 “我之前捐过很多的香火钱,晋州就有一处普寿寺,那里倒是可以试试。” 赵旭听了看着刘皇后,刘皇后也明白他的意思,说:“以往我捐钱,很多僧尼没有人嫌少的,都是多多益善,只有晋州的这个普寿寺不多要。” “连钱都不多要的寺院,就不是一般的寺院,肯定有着非比寻常的操守,那是真的清心寡欲信佛,自然以普度众生为己任。” 有了目标,三人径直前行,一路上,赵旭将刘皇后和珠儿照顾的很好,所有的事情都不用她们两个抛头露面,尤其出了山之后,赵旭又买了马车,这样刘皇后和珠儿更加隐蔽了起来,也更加安心。 河这边倒是没有像南岸那样的乱,只是沿途不断听说契丹人要派兵攻打,还有人今天说契丹人已经攻打到了太原,明天又有人说契丹人大军已经到了潞州,再过一天,又有人说契丹人去攻打渤海国,哪有可能这会来大唐。 总之乱七八糟的说什么的都有。 这天到了临近晋阳的一个小镇,赵旭听到有人议论,说李绍荣被叛军围攻,他只带着十多个追随的人逃到平陆,被当地官员抓获,并且当地的官员知道李绍荣勇武,怕他再次逃跑,就打断了李绍荣的腿,将李绍荣送到了李嗣源那里。 而之前李绍荣杀了李嗣源的儿子,李嗣源见了李绍荣质问自己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他,李绍荣反过来也质问李嗣源,说李存勖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李嗣源,李嗣源却要造反。 李嗣源大怒,当即将李绍荣杀了,还怒骂李绍荣不配姓李,恢复了他本来的姓名元行钦。 李绍荣是仅存的对李存勖忠心耿耿的大将,一会赵旭给刘皇后说了这个消息,刘皇后叹息了一声,说:“各安天命。其实,李绍荣是李嗣源的义子。” 赵旭听了一愣,可是又觉得无话可说。 刘皇后又关切的问李继岌,可是却依旧的没有李继岌的消息。 这夜三人就在镇上歇息,天明上路,一直到了快中午,到了一处傍山的河边,赵旭勒马停车,让马去饮水,珠儿下去洗脸,刘皇后则坐在车上。 这时远处来了陆陆续续的五六个人,赵旭的弓箭全都在车上,从背身上看,就是普通人家的少年,而珠儿洗了脸却是眉清目秀的美人,那五六个前后拖拖拉拉的相距有五十步左右,当先的两个径直的朝着河边跑来,看样子就是来意不善。 赵旭立即反身取了弓箭,珠儿经历这几天,也早就机警,急忙的要上车,但是有三个人已经到了跟前,其中的一个竟然叫出了珠儿的名字。 “他娘的!这小骚货竟然勾搭上了相好的!” 珠儿一听,急忙给赵旭一指,说:“肖大哥,他们都是申王身边的护卫。” 这些人竟然是李存渥身边的护卫?他们没有穿兵士的服装,那李存渥呢? 赵旭还没想明白,有人就拿刀对着他砍来。 这会的赵旭杀人的本领已经非同寻常,他立即后发先至,举手投足之间,不但将领头的这人杀了,而且将距离马车最近的那人也给杀了,其余人看着不对,立即回转要跑,赵旭再搭箭射死了三个,剩余的一人却钻进了山林。 赵旭就要追,刘皇后在车里却急忙的咳嗽。 赵旭知道她是怕自己走了有人伺机来骚扰,于是连忙的套马,驾着马车往前追,到了山跟的时候,山上竟然也对着马车射出了箭矢。 山上还有人!赵旭早有准备,他在车的两边竖起了木盾,车里左右也有木板挡着,这样山上的箭没起到什么效果,他在下面倒是又射死了几个。 这时刘皇后和珠儿在车里惊叫一声,原来是一支箭从马车顶上穿进,差点伤了珠儿,赵旭急忙的喊叫让她和刘皇后趴下。 正在这时,赵旭听到了一声“是这小子!” 谢乐迪! 是谢乐迪的声音! 谢乐迪在山上! 李存渥的护卫怎么和谢乐迪搅在了一起? 赵旭猛地想起了,当时碰到刘皇后和珠儿那会,听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说话声的,原来那人是和谢乐迪一起,当时在汾河边接应高云翔绑架王若熙的人。 本来赵旭只是想随便杀几个人震慑一下就行了,这下他登时起了杀心,一箭一箭又一箭的,将携带的箭矢全部都射了出去。 顿时山腰上都是惨叫声,赵旭一边射箭一边顺着山坡往上跑,一路上只要遇到人就杀,没一会竟然杀了差不多竟然有二十多人。 但是没有谢乐迪。 这个奸猾无比的谢乐迪又跑了! 第七十四章 恩怨纠缠(男儿正当时卷终) 赵旭爬上了一棵树,看了一会,但是什么动静都看不到,心里又记挂刘皇后和珠儿,就从树上下来,再巡弋一遍,没有发现一个活口,于是将两具尸体给骨碌到了山下,这才到了马车跟前,见刘皇后和珠儿没事,将车上插的箭矢拔掉,对刘皇后说:“你看一下,这几个人认识不认识。” 刘皇后和珠儿脸色惨白,下车看了之后,说这些人里有李存渥的护卫,还有之前抢掠自己和李存渥的那伙强盗。 “李存渥的亲兵和那伙强盗怎么能走在了一起?”刘皇后很是不理解:“难道李存渥在演苦肉计,和强盗合起来骗我?” “可是没道理啊?怎么回事?” 刘皇后想不明白,赵旭也不明白,关键是没见李存渥,谢乐迪也跑了。 这下赵旭更加的小心,在路上,他问刘皇后,李存渥知不知道普寿寺这个地方? 刘皇后摇头:“没人知道,我谁都没说。” 晋阳虽然外在没什么乱象,但是有了前面的乱子,赵旭不能大意:既然要将刘皇后送到普寿寺,就没有不谨慎的道理。 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要做到。 三人迂回小心,等终于在傍晚时分到了普寿寺,果然像刘皇后说的一样,这个普寿寺虽然大,可是十分的清静,不像一般的寺院烟火缭绕人来人往,给人的感觉就是十分干净。 可是这门可罗雀的寺院却恰恰就是让刘皇觉得今后能真正藏身的首选之地。赵旭觉得这简直就是个讽刺。 刘皇后带着珠儿亲自去见了主持,一会出来,两人竟然都换上了女尼的衣服,还戴着一顶僧帽,将满头的青丝都给遮挡了起来。 “李存渥死了,”刘皇后见到等待的赵旭说:“李存渥果然没有说对。他到了晋阳,去见了巡检使李彦超,可是他昔日的这个好朋友李彦超却不收留他,李存渥就跑到了岚谷(今山西岢岚县),结果,被追随他的那些部下给杀了。” “我当时要是没有被他抛弃,这会,也必然不会有好结果。” 赵旭听着问:“这是主持说的?” 刘皇后点头:“已经有两天了,消息很快会被晋阳的人都知道。” 赵旭有些明白了。或许,李存渥被手下将杀了之后,他的手下正好的就遇到了之前抢劫他们的谢乐迪这些贼人,于是这些人干脆的和谢乐迪混到了一起,也做起了强盗。 要不,就是谢乐迪其实带人一直跟着李存渥,晋阳的李彦超不收留李存渥,李存渥带人逃亡,谢乐迪就使用三寸不烂之舌,策反了李存渥的护卫,一起将李存渥给杀了,将李存渥带的金银值钱的东西给分了,而后一起再合起来做大买卖。 刘皇后听了赵旭的说辞,觉得很有可能,继而问道:“那你这会?” 赵旭:“我要去找到谢乐迪,一定要杀了他!” 赵旭没有说自己一定要杀谢乐迪的理由,刘皇后以为赵旭是想着自己差点被谢乐迪所杀,还因为被李存渥带走的那些财物有自己的一份,赵旭是为自己而去杀人的,心里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但是赵旭是一定要走的,这是两人之前都说好的事情。刘皇后有些依依不舍,珠儿也是满眼的留恋,似乎有千言万语要讲。 赵旭将所有的钱都留给了刘皇后和珠儿,上马就走,刘皇后牵着缰绳说:“你,你要保重自己,早些回来看我……们。” 刘皇后的话说的很有暗喻,赵旭再次看看她们俩,说:“各自珍重。” 赵旭走的远了,刘皇后和珠儿还在那里看,等赵旭身影已经不见,刘皇后忽然问珠儿:“肖大哥人如何?” 珠儿猛地愕然,急忙说:“娘娘……” 刘皇后打断说道:“今后没有娘娘了,这个世上再也没有刘皇后了,你也不必再这样说。肖九是个好人,人又长的精神,你要愿意,我让他娶了你。” 珠儿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一路早就对英俊会体贴人又豪爽的“肖九”有了好感,这会登时一脸臊红。刘皇后却不看,拉着她的手,进去了。 赵旭在晋阳附近搜索了几天,都没有发现关于谢乐迪的一点蛛丝马迹。 这天,晋阳城里骤然人人议论纷纷,说魏王李继岌在渭南遭遇到了李存勖和李绍荣同样的遭遇,众叛亲离,手下的兵几乎逃亡殆尽,李继岌成了孤家寡人,在万念俱灰的情况下,被监军宦官李从袭一番“大势已去,魏王自己做个了断胜过他日别人侮辱”的言辞给压垮,断绝了最后的希望,痛哭流涕的,睡在床上,让亲兵李环用绳子将自己给勒死了。 李继岌竟然这样的死了。 赵旭听到后,内心有些戚戚。李继岌是一直的在利用自己,但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在利用李继岌。只是洛阳一别,再没有见面,这个年轻气盛一直想证明自己有能力撑得起“大唐魏王”这个名头和自身价值的人,就这样的死了。 人生的境遇,谁也说不清楚。赵旭倒是很希望李继岌是在战场上被人给杀了,也比这样死要好些。 不过李继岌的死只是一个开头,树倒猢狲散,接着永王李存霸也逃到了晋阳,同样的,跟随着他的士卒也全都逃跑了。万般无奈的李存霸剃掉头发,穿上僧服去拜见李彦超,说愿意出家成为山上的僧人,希望能得到李彦超的庇护。 但是在李彦超想请洛阳的李嗣源做定夺如何处置李存霸的时候,那些想抢军功的兵士们将李存霸按倒巡检府的府门石阶上,杀了。 抬轿子的,往往比坐轿的还要狠! 李存勖的骨肉包括薛王李存礼,以及李存勖的小儿子李继嵩、李继潼、李继蟾、李继峣,在这场动乱中全部都不知道下落,有人说是李嗣源派手下安重诲将他们全部暗杀了斩草除根,有人说昔日这些不可一世的大唐王爷们四处逃逸,有的出了塞到了西北荒原,有的去了蜀地,更有的到了吴越,或者隐姓埋名,或者出家为僧,或者沦落为奴,更或者,死于野兽之口。总之,从此之后只剩下一个邕王李存美,因为中风得病,半身不遂,才免于一死,此后一直住在晋阳,还有一个中途从民间寻找回来的虢王李昶,尚且在洛阳。 李存勖一族人从朱邪执宜率领沙陀部脱离吐蕃投奔前唐,到朱邪执宜传子朱邪赤心(朱邪赤心被唐德宗赐姓李,之后叫李国昌),再到传给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到了李存勖之死,一共一百一十九年。 赵旭这几日心情十分烦躁,谢乐迪就像一个长了翅膀的鸟一样,明明能感受得到却始终寻不见他,再有,赵旭不断的听到关于李存勖的子嗣们死去、消失,心里就记挂起了大郎李昶。 曾经那么的痛恨大郎,他虽无情,可是这会知道了洛阳的局势,赵旭又怎么能忍心对一母同胞的哥哥置之不理? 思来想去,赵旭有些坐立不安,他离开了晋阳,不一日过了河到了洛阳。 李嗣源携大军入驻洛阳之后,在群臣的再三上书请求中,担任了大唐监国职务,颁布了一系列教令,禁止焚烧抢掠,安顿民生。 同时,李嗣源下令抓了租庸使孔谦,指责孔谦奸巧谄谀、侵占剥夺,使军民贫困,将孔谦杀了,并且将凡是孔谦制定的法令全部废除,还撤消了租庸使和内勾司的职称,依照旧例设盐铁、户部、度支三司,只让宰相一人专门管理。 接着,李嗣源因为觉得李存勖是人用宦官才导致了灭亡,就取消了各道的监军使,将这些宦官全部杀掉。 所以,赵旭到了洛阳的时候,基本洛阳城里已经恢复了秩序,而且就在此时,监国李嗣源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辞,终于“架不住群臣和百姓的拥戴”,登基当了皇帝,建年号为天成。 洛阳满大街的人都在议论着新皇帝如何“酌情只留下后宫一百人,宦官三十人,教坊一百人,鹰坊二十人,御厨五十人,其余的人自己愿到哪里就到哪里”,并且将各司、使、务有名无实的部门都废除了,且大赦天下,还免除了百姓两季税赋,大力的选拔人才,实在是有为的君主。 赵旭听了心里只是冷笑,这李嗣源和李存勖能有什么区别?不过玩的都是“励精图治”、“杀狗官、减赋税”、“我这个皇帝是和前面任何的皇帝都不同的,是个有作为的好皇帝”这一套罢了。 狗暂时不吃屎那是因为有肉吃,狗若有肉吃不吃反而去吃屎那倒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但是狗就一定会去吃屎的,只是早吃和晚吃的区别罢了。 这个李嗣源,年纪比李存勖大,也比李存勖聪明,无非刚当上皇帝先收买人心,过一段,等时局平稳,他不慢慢的再给百姓套枷锁,那才奇了怪了。 “纵观有了皇帝以来到李存勖,也就是前唐李世民在民生方面装的还比较像模像样,但李世民不也篡改史书怕后人说他的不是?心里没鬼改史书干什么?” “做人能管住生前的事情,还能管得了死后世人怎么评价?以此可见连李世民也是个内心和表面不一的虚伪之徒。我这会就说李世民不好,怎么,难道他这个曾经不可一世的帝王还要从棺材里爬出来打我?” “什么帝王将相,都是欺世盗名的骗子!呸!” 赵旭无暇其他,做自己要做的事情要紧。暗中到虢王府那里探看,不过虢王府里没有什么异常,倒是还有车水马龙的势态。 过了两日,赵旭打听到如今的皇帝李嗣源甚至十分的赏识虢王李昶。 赵旭这下倒是有些奇怪了,他经过细致的打探,终于弄明白了如今的皇帝李嗣源重用李昶的原因了。 从明面而言,原因非常的简单,就是因为李嗣源不认识字。 当今的大唐皇帝李嗣源不认识字,朝廷里四面八方的奏书都让中书令、护国节度使安重诲读给他听。而安重诲一直追随李嗣源,深得李嗣源的信任,可是安重诲自己也是个不怎么通文墨的人,如今每天要面对那么的公文奏章,他也不能全部通晓。 与其自己处理不过来让人看笑话,还不如光棍大方举荐人才,这样反倒是能让别人高看自己。于是安重诲对李嗣源上奏说:“臣只以忠诚的心来侍奉陛下,得以掌管朝内机密,现在的事情还粗粗能够知道一些,至于过去的事情,非我所及。希望效仿前朝的侍讲、侍读,近代的直崇政、枢密院,选择一些有文化的大臣来共同处理这些事情,以备应对。” 李嗣源觉得安重诲说的很有道理,于是设置了端明殿学士。 而李昶之前是秘书监,秘书监是大唐专管国家藏书和编校的机构和官名,那么应该很有文才,于是李嗣源召李昶谈话,果然觉得李昶有学识,就将李昶和冯道、赵凤一起设为为端明殿学士。 李昶和冯道、赵凤比较,实在是太年轻了,这恰恰的就凸显了皇帝对李昶的重视程度。 这是明的因素,赵旭觉得大郎能被李嗣源重用,还有一个暗在的因素,就是前皇帝李存勖的子嗣几乎在此次战乱中无一幸免,这多少对于新皇帝李嗣源的名望有些致损,而李昶和李存勖其他的儿子不同,属于一直在民间散养的,没怎么牵扯进朝堂的争斗,现在李嗣源将李昶推到一个高度,就能让很多人知道新皇帝的胸襟,这就跟商鞅立木徙木立信一个道理。 于是,虢王李昶就成了李存勖所有的子女当中唯一一个不但活着,而且越活越好的特例。 大郎活的好好的,没有凶险,赵旭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既然如此,洛阳再无停留的必要。 就在赵旭离开洛阳的时候,得知了义宁公主李学敏和汜水关使宋廷浩成婚的消息。 赵旭骑着万里无云伫立在北邙山山岭之上,俯瞰着在战乱中被毁坏已经荡然无存的静心庵,停留了片刻,纵马离去。 这天午后,赵旭到了陕州地界。这一路走来,虽然兵变早就平息,但城破户残,荒野白骨仍旧随处可见,村落之中甚少看到人烟,到处都是萧条冷落景象。 石敬瑭之前是陕州留守,如今作为新帝李嗣源的女婿,又在这次拥立中立了大功,已经另有重用。 赵旭顺着大路经过两座山谷,到了曲沃村村口。 这么久没有回到故园,原本以为荒凉凄惨,谁知一看,竟然着眼之处全部都是梅树,曲沃村竟成了一片梅林。 赵旭骑马奔驰,从无数的梅树中穿过,就要到原来自己家门前那里,跳下了马,他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只见一个新修的坟冢,墓碑上正是慈母梅氏之墓几个大字。 赵旭顿时五内俱伤,跪在那里扶着母亲的墓碑大哭起来。 他从小性子倔强,做事从不服输,遇到越是难做的事情就越是激起战胜的心思。自从家里惨遭不幸,一味坚强,任凭旁人如何冷嘲热讽,如何看他不起,无论世道如何艰辛,遭遇如何困顿艰难,他也从没有放弃过自己心中的信念。 如今回到故园,懵然见到了母亲的坟冢,诸多的委屈与辛酸在胸腹之中汹涌而至,再也忍不住热泪盈眶,嚎啕涕零起来。 过了一会,赵旭听到有人接近,他仔细辨识,来的只有一人。 这时的赵旭已经今非昔比,就是十人八人他也不惧怕。等那人过了一株梅树,赵旭一看,来人也是一怔,竟然是田蕊的母亲郭氏。 “二郎?”郭氏吃了一惊:“你果然没事。” 赵旭深知郭氏的为人耿直,过去拜见,郭氏端详他好大一会,见他个头长高,肩宽体健,眼神灵动,早就没有了稚嫩,比之前更加成熟,叹气说道:“你定然吃了不少的苦。” 往事种种,赵旭不知道从何说起,问:“这些梅树……” “是大郎命人种的,”郭氏接话说:“我猜,你都知道了,你和大郎虽不是一父,但总归是一个母亲所生。” “逝者已逝。如今,你有你的苦处,他有他的难处,我今天不是为他说好话,你想想,如果将你和他互换,你又会如何去做?” 赵旭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但最后都是没有结果,反正按照他自己的性子,无论如何是没法在李存勖的面前停留一日的。 “这里只有你母亲,你父亲,却是没法找到,大郎也尽力了。”郭氏讲了当时石敬瑭伏击赵勋的事情。赵旭这才知道父亲和其他的兵士混埋在一起,心里更加愁苦,十分郁结。郭氏又说:“李存勖如今死了,你们兄弟之间已经没有障碍,俗话说兄弟如手足,有什么事能阻隔了兄弟亲情?” “我回头去给大郎说说,他也一直不知道你的下落,如果知道了,定然欣喜。” 赵旭不想给郭氏说的太多,大郎毕竟不是自己,再说李存勖是大郎的生身父亲这一点是无论如何没法更改的,即便抛开前面所有的事情都不提,大郎能受得了自己将他的生父给杀了的事实吗? 再说,还有田蕊…… 这笔账根本没法算得清。 田蕊既然已经嫁给了大郎,自己这会重新出现,那么由此种种,恩怨纠缠,三个人见面倒还不如不见。 郭氏也觉得世事苍茫皆云烟,她不知道赵旭和自己女儿田蕊之间的事情,只是以为赵旭还是纠结从前,叹息说:“无论谁一路坎坷,必定嫉恶如仇,除非没心没肺。劝人大度那是说不负责任的风凉话。我还是希望你们兄弟能像从前一样。” “李存勖死了,但是石敬瑭和刘知远还活着,”赵旭岔开话题说:“别的不说,这两人直接的害我全家,我不能就此罢休。” 赵旭眼神凌厉,郭氏心说幸好当时女儿没有嫁给刘知远,否则依照赵家二郎的性子,事情终究是不死不休的。 可是,田悠他……想到这里,郭氏沉默了,她看着梅嫣儿的墓说:“我这一段有事在家,你要有空,就上门坐坐。” 赵旭明白了,郭氏肯定是和田悠又吵架了。如今田蕊和大郎成婚,田悠终于有了条件离开陕州这个小地方到国都去展示他的“才学人品”,他的女婿前是虢王,现在又是皇帝器重的端明殿学士,这样的大好机会,昔日的“陕州名士”怎么会轻易错过呢? 那个时候,郭氏就已经猜测到了父亲赵勋是被田悠告密被发现隐藏在曲沃了,她那晚就痛斥过田悠,如果确定了“某事”,就会出家为尼。 郭氏说的“某事”其实就是说田悠给陕州本令告密。恐怕,后来是因为田蕊和大郎的婚事才让她和田悠之间暂时搁置了矛盾,因此,她现在说有事在陕州的家,其实意思就是她不会去洛阳和田悠住在一起。 夫妻两个丈夫是那样,郭氏却是这样。赵旭敬佩郭氏的为人,于是嘴上答应,倏然又想到,母亲的墓四周没有杂草,不会是郭氏时常来清理看护所致? 可看她的样子,不是她,又会是谁呢? 这恩怨情仇,一时间,又怎么能分辨的清楚! 郭氏停留了一会,离开了。赵旭在曾经的家园,如今母亲的墓前呆了一夜,心里打定主意: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庸庸碌碌苟活一世?必定有恩报恩,有仇报仇!那会能杀李存勖,是因时导势,而没有割下李存勖的头颅来祭奠父母,原因太多,今后杀石敬瑭和刘知远,也需要筹谋。但谢乐迪那个鼠辈,自己却是眼下必须找到,定然要割了这贼子的脑袋,去普济的坟前,慰藉普济的在天之灵! 太阳慷慨的在天地间播撒了万丈光芒,赵旭单人单骑,向着前方绝尘而去…… 《功名》第一卷男儿正当时完 第七十五章 命该如此 黄河水滔滔东流,日夜不停,不知能带走多少人间疾苦。 赵旭骑马顺着河岸一路前行,身边山青水绿,天蓝云苍,不禁一阵阵的回想小时候和父母大郎在河边的若干事情,心想如果世间再无纷争,也没有仇杀恩怨,自己在河边摸鱼捉虾,那该是多么悠闲快活。 只可惜凡事皆不能随人愿,自己如同水里的浮萍,一会这样,一会那样,终究不知道何时才能到达一个终点。 细细想来,谢乐迪几乎总是在河的北岸出现,于是赵旭准备过河寻找。这天到了一个河湾渡口,只见人流纷纷,船少人多,赵旭也不急,远远的站着看着河水想心事。 倏然渡口那里有人争吵起来,听了一会,知道是有人嫌船家将船资涨了,乘船的不愿意,就骂了起来。 正在闹个不停,另一艘即将离开渡口的大船上过来一个人,对争执不休的船家和过河人摆手,说你们不要吵了,这一船的船资,全由本家家主给出了,大家尽管上船即可。 这人说着对着大船一指,众人纷纷对着那艘大船上看去,只见有个面貌清隽气度轩昂的人站在船头,看着河水,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些过河的人嘴里说着感谢,问询好心人是谁,来人只是微笑不语。那涨价的船主一边从大船上过来的人手里接钱,一边说道:“并不是我无故多要钱,最近所有的东西全涨了,我不涨不行,这也叫随行就市、水涨船高,不然,我如今撑一回不等以前的收成,买不了从前同样多的家用,我也是没法,心里想做好事,可嘴却要因此喝西北风了。” “这事没地方说理去,总要顾的住一家人手里端起来的碗?” 得了钱船家撑起了船离岸,那艘大船却还没有走,一会刚才那个给小船上钱的人过来,对着赵旭说:“我家家主说了,如果你要过河的话,不妨一起走,我家的船大,捎你一程。” 赵旭指了一下马,还没说话,这人笑:“不妨,一起即可。” “那恭敬不如从命。多谢了。”赵旭说着,牵马上船,本想到那个主家那里当面致谢,领他来的人摇手表示不必了:“家主曾经在朝中做事,如今只想清静,勿怪。” 原来这人是做官的致仕了。船行到了河中,赵旭隐约的听到那一直站在船头的人说了一句“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心想这人满腹心事,不知道在感叹什么。 一会到了对岸,赵旭先牵马离开,走时再次感谢,上了岸之后,见到船上先下来大约八九个人,这些人似乎人人都有一匹马,看衣着打扮,显然是护卫,接着是马车,车里坐着有女眷。 此情此景,赵旭心里不禁想起了第一次见王若熙的模样。 一会到了一处山岭前面,赵旭看到有个男子蹲在路边的田头皱着眉,嘴里不时在嘀咕什么,这时从田地的那头过来了一个妇人,她一手抱着一个两三岁的男童,一手拎着一柄锄头,问:“你又偷懒?” 蹲在那里的男子说:“我哪里偷懒?我只是觉得干下去没奔头。” “怎么没奔头?你是说收的粮不够交?那多少收点总比什么都没有好?” 男子闷闷的说:“一年干到底,从来缸里就没有多余的粮食。我不干了,我要去从军。” 这女子一听将锄头扔了:“你要去,我就带着儿子改嫁!” 男子猛地站起来:“这会万岁【注1】新登基,要招兵哩,给的军饷多,和从前不同,反正比种地强。” 妇人驳斥说:“没有什么才会要什么,这道理我这个妇道人家都懂,你怎么就不明白?新皇帝为什么要征兵,那还不是因为连年打仗兵少?为什么这会当兵给的钱多,那不是因为没人去?他要是能招募到人,多出那么多钱干什么?” 男人一听又蹲下了,女子将怀里的孩童往他手里一塞,说道:“村头王老二家,他阿耶当年不就是皇帝换了龙庭,那会贪钱多,当了兵,谁知道好好的去了,回来就死了,扔下王老二娘三个,哦,前一阵子王老二不听她娘的话,也要去当兵,结果坏了一条腿,这会还躺在屋里等死。你是想学哪个?” 那个孩童不知道父母吵嘴,只是抱着着父亲的脖子玩闹,男子闷闷的不吭声,妇人也坐在田埂上,说道:“你知道王老二他娘说了什么?” “什么?” “我都听到了,你却不知,王老二他老娘说,他父亲那会回来,还没死,身上有刀伤,那个带兵当官的还亲自为他阿耶用嘴吸过脓肿呢……” “啊?那那个当官的不是很好?” 妇人皱眉说:“你这个死心眼!这次,王老二受伤坏了腿回来,虽然不是从前那个官,但是换了的官也给王老二用嘴吸腿上的脓血。王老二的娘出门就哭着说,那会死鬼老头子被当官的用嘴吸了脓水,结果村里很多男的觉得这官好,都去当兵了,这下换了一个官来给自己儿子吸脓血——谁家里的儿子父亲要是这次当兵死了伤了,不要骂他们王家,这事跟王家一点关系也没有。” 赵旭听了看着这一家三口,那妇人见他骑马过去,将孩子接过来喂奶,她家男人说:“那我就不去了。他们换着法的哄人。” 女子抱着孩子说:“天天上一当,当当不一样,咱们就是种地的命,人家不论谁坐龙庭,那就去坐,我反正就只想着一家人在一起就行,平平安安的,日子总会过去的。这不,祖祖辈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好好活着最重要,别做梦想什么荣华富贵,就你知道赚钱?人家一天就是想着怎么让你上钩为他卖命呢!” 赵旭进了山路的时候,那夫妇两人不知说了什么,已经笑了起来。不经意的听到别人的谈话,赵旭想想觉得很有意思,这淳朴的见识都是来自田间地头日积月累的生活经验,显然书里面是不会讲这些内容的。 一会他下马找了个地方休息,让马也歇歇。在一块山石上眯楞了片刻,听到山下有车马经过的声音。赵旭一看,正是在渡口时那个搭自己过河的人家。 山路弯弯,绵延数里,赵旭休息够了重新上路。信马由缰的走着,又想到刚才在那边遇到的那一家三口人,不由嘴角微微一笑。 这时已经又绕过了一个山头,骤然听到一阵阵的呼喝声,赵旭跳下马到了山顶一看,刚才走到自己前面的那户致仕人家显然是遇到了山匪。 前面的山坳里路当中横着一棵大树,将道路阻挡,左右的山上站了大约二十来个拿刀握枪的大汉,其中的一个正在大声的喊叫着,明显是叫路上的人放下手里的兵器乖乖将携带的钱物交了,否则就如何如何。 有个护卫大声的喊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们家主是正经人家,各位英雄不要滥杀无辜。钱自然有,但你们拿走,我家主今后却要如何度日?” 山上有人大声回道:“错!今天拦你是有备而来,车上的人却不是什么正经人家,至于滥杀无辜,更是不沾边。我们之所以没有立即动手,就是不想伤到了你们几位好汉。你们恐怕也是瞒在鼓里,可知你所说的正经人家是谁?” 那个最先说话的护卫问:“是谁?” 山腰上的人又说道:“好叫各位好汉明白,此人原来叫段凝,最初将自己的妹妹进献给朱温,才当了官,后来投奔本朝,被皇帝赐名为李绍钦,一度的搜刮民财,厚颜无耻,如今得罪新皇身边的大臣霍彦威,被下狱后用巨金贿赂赦免,他现在想要回家颐享天年,嘿嘿,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么?” 李绍钦这人,赵旭听李继岌说过,没想到自己在渡口上遇到的就是,只是这些打劫的果然对李绍钦摸了个底清,还专门在这里等,这就有意思了。 那个站在最前面的护卫听了说:“原来这样!老子一生最恨贪官,对不住了,这活我不干了。” 这人说着将刀一扔,眼睛却看着其他的人。 赵旭心里哈哈大笑,这家伙要不是山上那些人的同伙就真他娘的了。不过那个霍彦威果然如今成了李嗣源身边的重臣,而石敬瑭又是李嗣源的女婿,嘿嘿,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能行的很! 这些护卫当中有人开始动摇,显然觉得自己人少,反抗也是无谓,况且也有了一个放弃抵抗的好理由:保护的主家不是好人,这说出去,对自己而言也是有了好的借口。 这时有个护卫大声说道:“大家伙听了,咱们收人钱财,就要保护到底,主家是不是坏人,自然有官府判断,他们只是为了钱,说这么多有何居心?” 另一个护卫听了也说道:“是,咱们干的就是这行,出门在外,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被人说了几句就丢械投降,那传出去今后还怎么在人前行走?” 忽然这人身后一个护卫抽刀对着说话的男子后背砍来,骂道:“你想保护贪官,你自己去死,滚开!” 这两人立即缠斗在一起,其余人有些乱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时站在最前面的汉子捡起刀加入了混斗,那个要保护李绍钦的登时相形见绌,他身子倒地,就被这两人双刀齐下,立时毙命。 原本和这个死了的人一起要抗争的,这下都不吭声了,山腰上这时有人说道:“我们这不是占山为王,是替天行道,各位好汉,如果想加入我们的,我们弟兄双手欢迎,大家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这人说完,山腰左右的二十余个人都齐声说了一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本来赵旭不想管这闲事,他明白这个李绍钦确实是个不怎么样的“官”,今天明显的被人提前设了套,算是他的报应。 李绍钦一路看似行善的举动,说是想恕罪也罢,实际恐怕也是想离开朝堂之后在民间买个好名声,这就是“不争而争”。 但是这会赵旭已经不能不管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刚刚那个山腰上喊话要这些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正是自己眼前要找的谢乐迪! 谢乐迪太过于滑溜,几次都被他跑了,赵旭看看地形,从绕到山峰上面,慢慢的再往下接近。 就在此时,马车里出来一个面如死灰的男子,正是渡船上对着河水愁眉不展的李绍钦,他看看四周,宛然长叹一声:“天呐,我命该如此吗?” 谢乐迪大声说:“今日就是你以往种下的恶果。你命本该如此!” 赵旭从山顶往谢乐迪那里越来越近,听到谢乐迪嘴上呱燥,心说这家伙幸好没做官,否则必然比石敬瑭那些人还要厉害,不过,今天叫他谢乐迪的命也该如此! 山下路上有人大声说道:“你们要钱就要钱,我家主人妻女都在车里,请诸位英雄放过……” 这人是邀赵旭上船的那个李绍钦家人,山腰有人却打断他说:“那被李绍钦这家伙害死的人的妻女,却是让谁放过?” 赵旭猛地一听,这话就如同自己当时为了木兰全家去杀的那个绥州本令说的一样。 可是这能一样吗? 赵旭心里恼怒了起来——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做着肮脏龌龊的事情,这些人看来真是得到了谢乐迪的“衣钵”了! “你说我家家主都害了哪个人的妻女?”那人大声的说道:“人在朝堂,很多事是身不由己的,但我家主从来没有害过一个普通老百姓,你们用大帽子扣人,是欲加之罪。” “去你娘的,你这个要死的家伙,屁话怎么这么多!”山腰上有人骂了起来,谢乐迪冷笑说:“夫子有云,国有道,不变塞焉,强者矫;国无道,至死不变,强者矫。朝廷清明,你做了大官,应不变从前的操守;朝政要是腐败,你宁可杀身成仁,也不肯亏了气节,可是你做了什么,还好意思说你没有害过人?” 有人接应谢乐迪的话叫道:“老大给他们废什么话,兄弟们,杀啊!” 山上树木丛多,赵旭射箭不能,听了谢乐迪这些话,心里更不能容他活过今天。 李绍钦这时在山下一脸恍急,而车里也传出了女人的哭泣声,这些人就要下去,远处却传来马蹄声声,似乎人数不少,正是朝着这里跑来,谢乐迪骂道:“快些!来人了,放哨的人死哪去了?” 一句话就暴露了谢乐迪的本性,但是也因为远处有人来了,谢乐迪也朝着山下跑去,他夹杂在人群里,让赵旭偷袭的想法落了空。 第七十六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李绍钦这会面如死灰,原本要保护他的人几乎全都丢了兵器,剩余的两个拿着刀却寡不敌众,他看着车里的妻女,嘴里说着“我对不起你们”,刚说到这里,一个已经扑到了他身边的匪徒忽然大叫一声,“噗通”的就趴在地上,背上插着一支箭羽。 这人被赵旭给射死了。 赵旭既然开弓,就箭如雨下,登时十来个人就被他射中。李绍钦也是带过兵的,一见这样,知道有神射手帮自己,急忙上车护着妻女。 谢乐迪机灵,他发觉中箭死的人总是在自己身边,知道那人要对付的首先是自己,于是他始终躲在其他人的后面,朝着隐蔽地方逃窜。 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赵旭将山下试图负隅顽抗的人全都射死,这让原本跟着李绍钦的那些护卫大吃一惊,他们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这样勇猛,简直就是能当的“杀人如麻”四个字。等看清了从山上快到路上的赵旭时,心里都赞叹英雄出少年,此人真是了得。 谢乐迪这时已经跨上了一匹马,他低头弯腰催马快跑,赵旭对着他就是一箭,但是箭射中了谢乐迪,谢乐迪却没有倒下,浑身一颤之后,反而催马跑得更快了。 赵旭一怔,将自己跟前的两个贼人一人一箭射死,而后打了唿哨。 就在赵旭等黑马过来的时候,李绍钦那些已经丢弃了兵器的护卫重新捡起了刀枪开始反击,首当其冲的,他们将刚开始帮谢乐迪那些歹人说话的两个护卫给砍死,而后将剩余的还没来得及逃走的贼子全都给杀了。 李绍钦这时从马车上看到安全,下了车一脸感激的对着赵旭拱手,赵旭无暇其他,跳上跑过来的万里无云就去追谢乐迪。 李绍钦在后面感叹说:“这不知是谁家儿郎。要是我手下能有这样的英雄,何至于今日!” 谢乐迪跑得快,赵旭追的更快,转眼两人就过了山脊,而从对面这时正好也来了五骑人马,当先的那人竟然是太原王家的王子期。 赵旭射箭射不死谢乐迪,这会快追上就要射马,谢乐迪看到王子期五个嘴里猛然大叫道:“救命啊!强盗杀人啦!” 赵旭心里大怒,谢乐迪这厮太狡猾,其心可诛! 关键王子期这会也看清了赵旭,登时就抽出了腰刀,眼睛没看谢乐迪,却盯着赵旭。 谢乐迪也认识王子期,但王子期不认识谢乐迪,只知道谢乐迪的名字。谢乐迪心里暗喜计谋就要得逞,赵旭在后面大声喊道:“王子期,你先将那人拦住再说!” 谢乐迪心里一惊,这小贼认识王家的护卫!登时谢乐迪想到了王若熙,身上瞬间一身冷汗,嘴上喊道:“这贼杀好几个人,诡计多端,我家主还在山那边,诸位好汉快救我!” 谢乐迪嘴上吆喝,腿上加劲,将马催的更急,严然一副被吓坏了的模样,王子期听谢乐迪喊“诡计多端”,不禁想起了当时“肖九”对自己撒石灰粉的情景,于是沉声对身后的人说:“放走前面的,将后面的那个臭小子拦住!” 赵旭一看王子期的表情就知道不妙,心里骂着,嘴上喊道:“那家伙是和高云翔一伙的!” “完了完了!”谢乐迪听到赵旭这样喊叫,知道自己过不去了,手里暗中准备,嘴上却说道:“我家家主就在那边,你们一看便知,他的弓箭十分厉害,已经杀了我们十来个人了,你们小心。” 王子期还在犹豫,身后有人说:“王头,先全部拦住再说,一会就明白了。” 谢乐迪喊道:“我身上受伤,拉不住马,你们帮我……” 谢乐迪这会已经到了王子期身边,赵旭刚喊了一声“王子期小心”,谢乐迪的左右手袖口里分别射出了一支袖箭,登时射中了王子期身后一人,王子期却用刀将另一只袖箭硌开,但谢乐迪已经冲了过去。 王子期登时怒火攻心,他来不及追过去的谢乐迪,对着过来的赵旭就是一刀。 赵旭不想和王子期敌对,他紧抓马鞍,纵身从马上跳下,而后躲过了王子期的刀,又跳上马背,有个和王子期一起的人却对着赵旭的马头砍了过来,赵旭这会正在弯弓搭箭准备射谢乐迪的马,见这人这样,一肚子的火没处放,握着手里的箭对着这人的手臂就插了过去。 “啊!”这人右手臂登时被赵旭一箭戳透,赵旭用弓砸中他的脸,将这人打到马下,继续的追谢乐迪。 王子期一看赵旭这样,调转马头就撵,赵旭在前面骂道:“世家大族,黑白不分,老子去你娘的!” 王子期听了越发的恼怒,对赵旭穷追不舍,嘴里也骂道:“你娘!他伤你的马,你为何伤他的人?” 赵旭在前面回敬道:“你娘!你是一只眼进了石灰,还是两只眼都瞎了!” “老子追贼,你们却要伤了老子的马,你们到底是王家的护卫还是高云翔一伙的贼人?” 王子期被质问的没法说话,只想追上“肖九”好好的教训他一顿。 赵旭不想让王子期再影响自己,喊道:“你再来老子不客气了!” 赵旭说着就回身一箭,王子期心里大骇,心里念头还没有闪过,胯下的马腿中箭,“噗通”的摔倒,长嘶一声,将王子期给凌空扔了出去。 王子期登时被摔了个结结实实,倒是没有受伤,但是赵旭已经跑得远了。 王子期从来没有在同一个人身上吃过这么大的亏,而且这次出门办事,莫名其妙的就伤了两个手下,真是颜面尽失,他对着赵旭跑走的方向大叫了一声,去查看同伴的伤情。 赵旭的黑马好些时候没见主人发威,这会也受了刺激,兴奋了起来,竟然越跑越快,和谢乐迪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赵旭不明白自己为何射不伤谢乐迪,跟在后面正要射他的马,谢乐迪喊道:“你别追了,我给你钱……” 谢乐迪说着就扔下一块金子,赵旭却看都没看,谢乐迪心里暗骂,又喊道:“我都给你!” 接着他两手各将一块金子扔了过来,赵旭正要说老子逮住你你身上的东西都是老子的,谢乐迪的两支袖箭就射了过来。 赵旭闪身避过,黑马却差点被一支袖箭射中。黑马嘶叫一声,跑得更快,赵旭再不耽搁,对着谢乐迪的马就是一箭。 谢乐迪的马腿被射穿,马儿中箭吃疼,偏离了道路,径直的往一边山坡下冲了过去,谢乐迪嘴里大叫着随着马撞进山林,登时只听得惨叫声声。 赵旭下马过去,山坡底下谢乐迪一脸一身的血,一只胳膊奇形怪状的扭曲着,显然是断了,嘴里大口的喘着气,另一只胳膊撑着往前爬。 谢乐迪骑的那匹马却已经不动。赵旭过去就抽出了刀,谢乐迪听到刀出鞘的声音,懵然笑了两声,使劲将自己的身体转了过来,嘴里也不知道是血水还是涎水,对着赵旭说:“你这样拼命,到底为了什么呢?” 赵旭根本不理他,本来准备一刀将谢乐迪的头砍掉,但是他又改了主意,抽出一支箭插进了谢乐迪的眼睛里。 谢乐迪惨叫一声,登时毙命。 谢乐迪的死法,和高云翔的一模一样。 这时赵旭才说:“你那个不顶用。我的箭比你的要长,也比你强!” 赵旭没有一刻的迟缓,用刀挑开谢乐迪的外衣,发现这家伙里面竟然穿着一件做工十分精美的贴身甲胄。 这铠甲一看就非同凡响,竟然抵得住自己震天弓全力的一箭。 赵旭再将谢乐迪的袖子剖开,看到他果然两支胳膊都套着一个袖箭筒。 这袖箭筒是六支装,可以填充,只是谢乐迪摔倒山坡下没有了再发射的力气,否则赵旭刚才就要多费点功夫了。 将谢乐迪全身上下都搜索了一遍,除了金银钱币之外,还有一柄十分锋利的匕首。 赵旭刚才就是不想让谢乐迪的血将某些东西给沾染了,才不砍他的头的,这会将甲胄解下自己穿上,袖箭也放到自己的胳膊下面,将匕首插进靴子,钱币也收好,这才一刀砍了谢乐迪的头,用谢乐迪的衣服给包了,一脚将他没头的尸身踢下山崖,这才回身往山坡上走去。 这贴身的甲胄是个很好的防身宝贝,穿在里面根本看不出来,而且是活扣,可以根据体态松紧,赵旭心说这下要是再碰到那个回鹘带着面具的家伙,他可就拿自己没办法了? 今日终于将谢乐迪杀死,李绍钦和王子期就在身后,赵旭没有停留的必要,长路漫漫,他催马往太原的方向奔去,心里不住的想:“普济,大和尚,我终于为你报了仇了!” 本来赵旭是想绕过晋阳直奔太原的,但是前行不久,就遥遥碰到好几队兵士鱼贯而行,赵旭马上还带着谢乐迪的人头,为了避免麻烦,只有朝着晋阳那边走。 这天到了晋阳城外,赵旭听人说从前的从马直指挥使、如今的景州刺史郭从谦在赴任途中被人杀了,全家都被砍了脑袋。 郭从谦那会率领兵士哗变,为郭崇韬报仇,带人攻打兴教门,从而让赵旭得了时机混进皇宫,最终将李存勖射死。这样来说,其实郭从谦是帮了李嗣源的一个大忙。而如今得到李嗣源重用的霍彦威之前也是郭从谦的手下,那郭从谦是被谁给杀的? 是新皇帝李嗣源? 如果是李嗣源,那为何郭从谦是去景州赴任的路上被杀? 难道是强盗? 这不可能,郭从谦本身就是武将,而且去赴任带有众多的护卫,绝对不可能像致仕的李绍钦一样落魄。 那到底怎么回事? 从晋阳往太原一带,忽然被戒严了,赵旭想想,也不急着赶路,就在晋阳四周游荡。 峰峦如聚,波涛如怒。赵旭茫茫漫游,没有目的,登高远眺,胸意徘徊,诸般事端,在心头纷至沓来。 正在胡思乱想,听到山下传来了吵杂声,接着几声惨叫,赵旭跳到一个高处往下看,瞧见一队兵士正放火烧房,接着快速离开。 这又不知道是什么人家遭殃了。 赵旭不禁下了山,到了那已经被火烧的快光的房屋外面,只见地上横七竖八的都是尸体,男女老幼都有,真是惨不忍睹。 他正要离开,听到火中有人叫喊,急忙跳进一个蓄水的瓮里,将自己浑身弄湿,闯进屋去,见一个老翁浑身是血,已经被火烧着了衣服。 赵旭将这人抱起跑到屋外,再看,他恐怕已经不行了。 “这是皇帝杀人,”这个上年纪的人出气多进气少的对赵旭说道:“我家收留了通王李存确,雅王李存纪,本想救人一命,谁想到李嗣源派人将我全家都杀了,都死了。” 通王李存确和雅王李存纪都是李克用的儿子,也是李存勖的兄弟,显然是洛阳兵变,这些王爷都为了避祸出逃,没想到藏到这么偏远的村落当中,到底还是被李嗣源派人找到了。 地上的这些尸体也不知道哪个是李存确哪个是李存纪,或许就死在已经倒塌的屋里。 这个老翁已经不治,说完这些,也死了。 ——这样看来,自己在路上碰到的那些兵士,其实就是四下寻找和李存勖有关的人员,要将他们屠戮殆尽的。 那么那个去景州赴任的郭从谦,也必然是李嗣源派人给杀了。 而且,即便郭从谦这会死了,旁人一般也不会想到始作俑者就是李嗣源,否则这个新皇帝何必多此一举,直接在洛阳将郭从谦给处死即可。 果然李嗣源说一套做一套,一方面坏事做尽,一方面却冠冕堂皇。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有人大喊道“什么人在那里!”,赵旭不想横生事端,骑上马就走,跑了一截,前面又是乱哄哄的兵士,无奈,他只有再次绕道,穿过一片树林之后,才发现自己竟然到了刘皇后和珠儿所在的普寿寺附近。 赵旭没打算见刘皇后,但是他此刻却必须从普寿寺寺院前面绕过去,当他顺着山墙往前走的时候,里面有个人声倏然的说道:“你来了!” 这正是刘皇后的声音。赵旭透过墙体看过去,临墙的一座楼上此时打开了一扇窗户,做僧尼装扮的刘皇后一脸欣喜的正在居高临下瞧着他。 第七十七章 人间好事到头少,致得恩爱成烦恼 赵旭无奈,只有点头,刘皇后伸手一指,对着赵旭做了一个口型,意思是让赵旭顺着自己指的方向过来。 暮色已经降临,赵旭从山墙一边绕了一大圈,到了寺院后门,刘皇后已经在里面将门打开,等赵旭过来,她立即向前抱住了赵旭,好大一会都不说话。 “我知道你会来的!”刘皇后说着哽咽了起来,赵旭没话找话的问:“你一向可好?” 刘皇后点了点头,赵旭说了下午碰到李存确李存纪被杀的事情,刘皇后说:“我知道李嗣源做得出,他身为李克用最长的义子,不可能让其他的王爷比他活的命长。” 刘皇后一直抱着赵旭就没有放手,赵旭一方面想离开,一方面却被刘皇后丰腴成熟的身体所蛊惑,不过他终于将刘皇后推开,将马上包着谢乐迪头颅的包裹取了下来,刘皇后惊惧的问:“是谁?” 赵旭淡淡的说:“是在路上要抢你和李存渥的那人。” 刘皇后惊喜的说:“你杀了他!” 赵旭点头:“我杀他不仅因为他抢掠你。我要将这厮的头带去祭奠一个人……” 正说着话,院内和墙外面都传来了人走动的脚步声,刘皇后一拉赵旭,让他将马牵进来,带着赵旭藏匿到了一座石塔后面。 从前院来了两个女尼,见到后门开着,两人都问是谁开的,不过这时从门外进来了七八个男子,全都是护卫装束。这样倒像是这两个女尼早早的就开门迎接这些人似的。 本来赵旭以为来的是官兵,这下细看,觉得怎么像是太原王家的护卫? 石塔后面,刘皇后和赵旭紧紧的挤在一起,倏然就凑过去在赵旭的脸上轻轻一吻。赵旭这会哪有心情做这个,刘皇后轻声说道:“你带我走,好不好?我在这里一天总是提心吊胆的,生怕他们找到我……” 刘皇后在赵旭耳畔轻声细语,赵旭这会却心无旁骛,果然,那几个护卫在后门口分散站立,有人还开始左右的巡视,从门外就进来了一个妙龄女子。 王若熙! 赵旭愣了。 王若熙怎么也来了晋阳?怎么同自己一样,也走了普寿寺的后门? 赵旭正在盯着王若熙想,刘皇后抱紧了他的腰问:“你祭奠的那个人是你好朋友吗?” 赵旭嗯了一声,刘皇后轻轻嘘出一口气:“我还以为是你的家人呢。不是就好。” 刘皇后的气息喷在赵旭的耳朵里,让他觉得有些痒,他低声说:“朋友就是自己选择的家人。” 刘皇后听了一愣,觉得赵旭讲的极是,心想他对朋友尚且如此,对待自己的女人,肯定会更加的爱惜,心里更加欢喜:“我和珠儿……” 刘皇后这会心情激荡,脚下踢中了一块小石头,石塔那边的一个护卫立即扭头喝问:“谁!” 其余的几个护卫立即抽出了挎刀,将王若熙保护了起来。 赵旭一看躲不过,伸手在刘皇后腰臀上拍了一下,用眼神示意她躲着,刘皇后却不放手,焦急的说:“你不要去,危险,让我……” 赵旭:“我认识他们。你躲好,不然被他们发现了于你不利。” 刘皇后觉得赵旭说的很对,自己这个前大唐皇后,要是这会出去,就行迹暴露,那可大大的不妙。 不过赵旭和他们认识,要是今天他们就此结伴离开,自己再见他又不知何年何月。 想到这里,刘皇后说:“今晚我在这里等你,你一定要来。你不来,我一直等。” 这个刘皇后还真会黏人。赵旭再次在她腰上一拍,咳嗽一声,走了出去。 这些护卫都是生脸,赵旭一个都没见过。王若熙看到阴影里出来高大的这个人,还没看清相貌,心里已经“嘭嘭”的急速跳动了起来,等终于看清了赵旭的模样,在唇边的那个名字差点就冲口而出。 最接近赵旭的那个王家护卫厉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什么鬼鬼祟祟的在这里?” 赵旭轻轻一笑,看着花容月貌的王若熙说:“我是唐人,何人是什么人,我却不知道。我在那里光明正大的睡觉,你们鬼鬼祟祟的从后面进来,将我吵醒了,我还没有生气,你们倒是后来者居上如临大敌的,怎么,难道这普寿寺是你家的?” 王若熙见到赵旭那懒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早就心花怒放,听他说的有趣,抿嘴轻轻的笑了起来。 那个喝问的护卫却没看到这些,他皱眉怒道:“我家姑娘在此,哪里来的狂徒,我看定然不是好人,兄弟们,给我拿下!” “喏,”赵旭听了将手里提着的谢乐迪的脑袋递了过去,这人往后退了两步,问:“什么?” 赵旭笑道:“你不是要帮我拿下,那你就拿一下,我感觉是盛情难却。怎么,你不拿了?那到底是你要拿还是你让某个人拿?” 这时跟在王若熙身边的一个人发现了王若熙的笑容,叫那个和赵旭拌嘴的人不要说话,问:“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赵旭这才正正经经的看着王若熙的眼睛说:“一个狗头。” “啊!”这些护卫当然不信赵旭手里的是狗头,登时又都紧张了起来,王若熙说道:“你们全都退下……你还好?” 王若熙的这句话分别是给护卫和赵旭说的,那些护卫看看,将刀收起,赵旭又干咳一声说:“我每天都学着让自己快乐,学的有些痛苦。” 王若熙终于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赵旭的这句话是回应李昶和田蕊婚礼当晚,王若熙在虢王府前对赵旭说的那些话。 王若熙身边的女婢见自家姑娘见了这人就笑不拢嘴,心说这就怪了,这一段她不是整天的总愁眉不展唉声叹气吗?这个男子,究竟是谁? “你们都先进去,我和……他有些话要说。” 那些护卫狐疑的看着赵旭,但是都听从王若熙的话,和那两个僧尼走了。 刘皇后在石塔后面看的清楚,她一下就知道这个女子对“肖九”有意,再看看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必然也是世家姑娘。 刘皇后不禁想到了自己,有些自怨自艾。不过,他有几个女人很正常,他这样出众,没有女子喜欢,倒是不对了。只要他真心对自己,不要不理自己就行,别的,哪能管那么多,难道自己还是十几岁的时候吗? 想到这里,刘皇后决定今晚一定要说服“肖九”带自己离开,否则,真的会夜长梦多。 赵旭一直在留意刘皇后,听到她蹑手蹑脚的溜走,对王若熙说:“我杀了高云翔。” 王若熙“啊”了一声,惊疑的看着赵旭手里的包裹,问:“这个……” “不是,这是谢乐迪的脑袋。” 赵旭的脸色十分淡然,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王若熙想起了那晚在虢王府前他去追高云翔的情景,心想高云翔那么的凶残狡猾,又哪是那么容易被杀的,这中间他又不知道经过了多少的艰难险阻和惊心动魄:“难道就是那晚?” 赵旭点头,王若熙说:“那晚出了乱子,我们连夜就离开了洛阳……这个谢乐迪又是怎么回事?” 赵旭想起了那会碰到王子期的场景,不过没必要说,倏然问道:“你家有没有开出对高云翔这几个人的赏金,我最近急着用钱。” 王若熙有些愕然,再一想,知道他是拿自己逗趣——他什么时候为了钱去做一件事了? 月影花重重。 天天在想人家,可是这会见了他,满腹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王若熙不说话,赵旭也不吭声,两人就那么在月色中静静的站着。 过了一会,赵旭想着刘皇后就要来了,有意让王若熙离开,刚张嘴说了个:“你……” 与此同时,王若熙也说:“你……” 赵旭听着抿住了嘴,王若熙也将红唇合住。 又过了一会,赵旭说:“我……” 王若熙这时也说:“我……” 赵旭笑了,王若熙也笑着低下头,赵旭说:“你先说。” 王若熙:“我就是想问,你今后,要去哪里?” “我没仔细想过,”赵旭抬头看着月亮:“我现在只想为父母报仇。” “那今后呢?”王若熙关切的问。 “今后?”赵旭叹了一口气说:“我这人懒得很,‘今后’那么远,是要好好的想一想。” 王若熙又问:“那你向往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赵旭耸肩说:“从没向往过,眼前的路我都看不清楚。可能,我喜欢的就是浪迹天涯,放马草原,过那种无拘无束的日子。毕竟,我觉得见的人多了,心里就有些烦,养一些牛羊放牧,走到哪就是哪,简单一些,那可能比较适合我。” 王若熙想起了和他在草原戈壁上的种种。 今天偶遇,下次再见,又不知是何年何月! 左右无人,月色如华,那就是现在! “那,那你……欢不欢迎,我也去……” 王若熙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头的话,声音犹如蚊嘤,几乎低不可闻。说完头已经低得能杵进自己的胸膛里。 王若熙很想说“我最喜欢的就是和你一起走过的路”,可是当下鼓足勇气,使尽全身力气说出来的却是这个。 赵旭一愣,见王若熙一副又喜又急的神色,脸上白里泛红,少女羞态十分可爱,不禁怦然心动。 放在家里没有出事之前,不用王若熙如此对自己坦露心迹,赵旭早就过去将她一把抱住了。 可那是以前。 赵旭再一想,自己和她终究是不可能的。 这世上根本没有任何能依赖的人,因为当一个人在黑暗中挣扎的时候,连自己的影子都会离开自己。 自己要做的事情那么多,能杀李存勖真的已经是机缘巧合,想那石敬瑭和刘知远,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今晚自己在这里,明天就不知道身在何处,她一个娇生惯养衣食无忧的世家千金,怎么能跟着自己到处漂泊? 这会细想,父亲和母亲那会相敬如宾,但恐怕时时刻刻都在准备着要逃离、要奔波,最终父母还是惨遭不幸。 自己这会一人受苦就行了,何必让王若熙跟着自己一起居无定所?譬如说自己明天遇到刘知远,被刘知远一箭射死了,王若熙要是和自己一起,又该是何等的伤心? 再说,自己经历复杂,又何德何能,配得上王若熙的冰清玉洁? 她是个好姑娘,自己何苦要耽搁人家! “王姑娘……” 王若熙一听就抬起头,身子微颤,脸红犹如火烫,眼睛里都是期待。赵旭看在眼里,硬起心肠说:“其实,我和你的相见都是偶然。你记得最好,但其实你最好忘记……或许下次再见的时候,有些想法就会改变了……日子那么的长,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改天,你我……” “等等……”王若熙倏然打断了赵旭:“你不必说了,你说的我都知道。真的,我知道。我也知道你这会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我说出来你也不会承认的。总之我全明白。” 王若熙明白了什么?或许她真的明白!赵旭看着她的眼睛,觉得黑漆漆又亮晶晶的深不见底,仿佛将自己能给吸进去,将自己完全的给融化在她的眼睛里,于是他强着嘴角一笑,手里将包着谢乐迪头颅的包裹晃了一下:“有些晚了,还没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王若熙就那么的看着赵旭,盯着他足足的有一会,没有回答赵旭的话。 赵旭也不吭声了。 什么是无奈?这就是。 改天就是不见,下次就是别问,以后就是拒绝。王若熙心里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无助。 云出岫轻盈,月影人黯淡。 又过了一会,王若熙说:“你送我过去。” 赵旭点头,王若熙转过身子,两人并肩往前面行走。 普寿寺分为前后左右四个部分,王若熙似乎是这里的常客,她一路带着赵旭绕过了几个长廊,到了西边的院落前,门口有两个王家的护卫在站着,王若熙和赵旭同时站住,两人对视了一眼,赵旭笑笑的的说声:“王姑娘,珍重!” 王若熙一动不动,心里那句“你也珍重”怎么都说不出口。 赵旭看着王若熙欲说还休的样子,心里叹息,说:“王姑娘,你的人,真的很好……” 王若熙再次打断了赵旭:“你才好。真的,因为你本来不用那么对我好的。” 王若熙是指赵旭从一开始救她到一路的照顾她。赵旭词不达意的说:“女子夸赞男子分四等,一帅二牛三能干,四,嗯,你是个好人……” 第七十八章 霓裳的秘密 王若熙定定的看着赵旭,有些想哭,她清清楚楚的知道赵旭是想说什么,是的,她也知道赵旭知道自己心里所想,可是,可是,可是只能这样互相说对方是个“好人”。 虽然彼此说“好人”这个词表面上不一样,但其实里面的含义却是相同的,那就是我也喜欢你,可是,我们不能在一起。 赵旭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王若熙看着赵旭的孤独的身影消失在眼前,心里空落落的,犹如刀割,眼泪几乎就要流下来。她进到屋里,木然的坐在那里,心说你想说的,我真的都知道,你要报仇,我要跟着你就是个羁绊,你也怕连累我,可是,我一点都不在乎你的连累,我只怪我自己无能,手无缚鸡之力,没办法帮你复仇。我只想和你一起骑着骆驼骑着马,你走到那里,我就跟到哪里。 王若熙的女婢见她呆坐,过来问道:“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 王若熙心想我哪里不舒服?我哪里都不会舒服了。有病了可以吃药,可是我的心里有了他,又有什么药能够药到病除?难道要我将心挖出来扔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王若熙猛然想起了赵旭还有一些东西在自己这里,连忙将包裹拿出来,开门就追了出去。 这个包裹里的东西主要的就是两样,一个是一本染着血还被刀刺破了的《玄女经》,另一个就是赵旭那会给王若熙防身的匕首,还有一些钱物。 这些都是那晚在戈壁上首次遇到李顺才的时候,赵旭被李顺才抓破了衣服掉下来的,后来赵旭和李顺才尽释前嫌,王若熙就将掉在沙土里的这些给收拾了起来。 谁想到后来发生了很多事,这个包裹一直在王若熙这里,一直就没有机会还给赵旭。 刚开始王若熙回到太原府里,因为想念赵旭,翻开了玄女经,乍一看她就红了脸,以为这是一本教如何行卧房密事的书,可是后来她再一想,觉得赵旭根本就不是那种无聊粗鄙的男子,再说他千里奔波,将这书藏的一直那么隐秘,总不会是无缘无故的。 于是王若熙再次翻开,同样的开始还是认为就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绘本,可是耐着性子看下去,终于发现,这本书是一本十分深奥的玄学着作,但又不仅仅如此。 譬如说里面有一句“元之情曰神魔神者元通也魔者元欲也曰可吾吾得世皆欲故私也私而戾而发而克”,按照王若熙的理解,应该读作“元之情,曰神魔。神者,元通也。魔者,元欲也,曰可吾,吾得。世皆欲故私也,私而戾,而发,而克。”,意思就是人的元神中蕴有情义,情义分神爱与魔爱。神爱是通达世人的爱,而关于魔爱,是欲望,都是为了自己。世人都以私欲为重,得不到就产生戾气,发作,变质。 再比如下面一句“有人之人,爱至爱人,言幸极,众皆论。复人不悦,日时之去,无私欢。之人寻觅,识数人,复而欢,言福言勇。复人静,寂而出。山而崩,之人折足,数人皆弃之,唯复人在。之人无脸,撞石毕,复人随。” 这一句其实却是在通过一个故事在讲述一个道理。故事说有个男子人爱上了一个女子,到处给别人宣扬,这女子不喜欢男子如此的高调,于是两人逐渐生了嫌隙,而后这个男子就去找别的女子了,在别的女子那里得到了欢乐,原来的女子就离开。 但是有一天,因为山崩,这个男子的两条腿被砸断,围绕着这个男子身边的女子都离开了他,他第一个喜欢的女子却回来照顾他,这男子觉得羞愧难当,就撞石头将自己碰死,谁想到,这个女子也跟着撞死了。 这本书王若熙越看越觉得深奥难懂,甚至她隐隐的觉得这里面还有关于如何带兵作战的内容,涉猎实在太多,至于还有怎么天人感应,那更是玄之又玄。 所以王若熙觉得这本书对于赵旭而言必然十分重要,于是她就一直携带着,想见到赵旭之后就还给他。 可是后来见面都是匆匆又匆匆,今晚她枯坐良久,懵然惊醒,急忙的走出了屋子。 赵旭转过角离开了王若熙的视线,嘴里长叹了一口气。 他忘不了第一次见到王若熙的时候,那会心里还想着这样出众的女子将来不知会在哪里开枝散叶,可是,如今她对自己的心意已明,自己却是这般模样。 造化弄人,竟然如斯! 月色如银。没走几步,前面来了两个人,赵旭这会有些黯然神伤,躲闪不及,一瞧,那两人也愣了,当先的一个立即抽出了刀,嘴里喝到:“臭小子!真是踏破铁鞋,还不束手就擒!” 这两人却是王子期和张天丰。 赵旭这会哪有心情和他们两个斗,说道:“我刚见过你家姑娘。对了,上次匆匆,事有缓急,如有得罪,还望海涵。” 这小子见过了王姑娘?张天丰一听握着刀看着王子期。王子期见赵旭这样,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赵旭往一边走了几步说:“高云翔已经被我杀了,你们可以给王家家主复命了。” 张天丰失声说:“什么?你把高云翔杀了!” 难道杀不得吗?赵旭点了点头。张天丰见赵旭不像是开玩笑,王子期沉声说道:“天丰,将刀收起来。” 王子期见过了赵旭的手段。那天他救治同伴后,李绍钦一干人就从路上过来,王子期上前问询,知道赵旭以一己之力杀了几乎所有的强盗,心里登时惊惧:原来那个肖家小子刚刚对自己已经手下留情了,自己要杀,能杀得了他吗! 一会王子期再去找寻谢乐迪,就看到了山坡下的马和已经掉下山崖没有头颅的谢乐迪尸体。 这小子真是个狠人! 眼前他既然说见过了自家姑娘,必然没有说谎的可能,再有他当着张天丰的面对自己服软,面子都是互相给的,王子期没理由不见好就收。 张天丰自己明白自个根本就不是高云翔的对手,这个“肖九”竟然将高云翔都给杀了,王子期这会又不吭声,自己还充什么愣。 赵旭既然闪身让路,王子期和张天丰也没有什么和他要说的,等到过去,王子期心里忽然想,那小子手里提着的是个什么东西? 刚才来的时候和王若熙同行,走的慢,这会一个人原路返回,赵旭走的更慢。 当他绕到后院那里的时候,猛然听到一声惊呼,但这声音随即就被堵住了。 是刘皇后的声音! 赵旭急忙的奔过去,只见石塔后面隐约的有几个人影。倏然那里又是一声惨叫,这下赵旭听明白了,这一声,却是珠儿的。 赵旭跃过石塔就看到有两个人按着地上的刘皇后,一个拿着匕首对着刘皇后的脖子,而珠儿躺在一边,胸口流血,已经一动不动,显然已经死了,其余还有五六个人围着站立。 赵旭将谢乐迪的头先对着蹲下威逼刘皇后的两人扔了过去,腾出手后将刀抽了出来,三刀两刀的,就连杀五人,剩下靠近后门的那个见赵旭就像是杀神,手忙脚乱的已经跑了出去。 那个拿着匕首对着刘皇后脖子的人此时色厉内荏,他大叫一声,声音尖利的喊说:“不让我们活,我们也让你去死!” 这人说着就用匕首戳进刘皇后的胸膛。 赵旭始料不及,原本以为这人会以刘皇后为要挟,逼自己就范放下刀的,但是没想到这人竟然先下手鱼死网破。 这下赵旭再无停手的理由,刀就劈了下去。 用匕首戳进刘皇后胸口的人首当其冲死了,另一个见同伴被杀,捡起匕首,对着赵旭扑了过来。 这人也在找死。 赵旭反手一刀将他也杀了,赶紧去查看刘皇后的伤势。 刘皇后看到赵旭,眼角流泪,艰难的说:“你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别说话,我带你去医治。” 赵旭说着就要撕衣服给刘皇后包裹伤势,刘皇后抓住赵旭的手说:“不行了,我知道我不行了,我告诉你一个地方,他们就是为此而来的……” 赵旭不知道刘皇后想和自己说什么,不过她的确是不行了。 “你过来,我怕别人听到……” 赵旭听了,再次看了一下珠儿。 珠儿确实已经死了。 赵旭将耳朵挨着刘皇后的嘴,听她说着,登时一惊,而后看着刘皇后。 刘皇后轻轻的笑着说:“好了,这下就是你和我知道了,以后就是你一个人知道了,这真好。他们这些狗宦官们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的东西!谁都别想得我的任何东西!” “原本,是想让我们后半生衣食无忧的……” 刘皇后说着话声音渐渐的低了下去,赵旭见她嘴唇还在动,将耳朵再次凑近,说:“我听着,你有什么让我去做的?” “……肖九,我的名字,叫霓裳……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字……我小时候被卖来卖去的,我连个名字都没有,后来人家叫我颖儿,我很不喜欢……” 刘霓裳,刘皇后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名字叫霓裳。赵旭看着刘皇后的眼睛,说:“霓裳,你的名字很好,和你的人一样的漂亮,一样的美。” 刘皇后听了眼睛一亮,而后变得黯淡,接着闭上了眼。 刘皇后死了。 这个叫刘霓裳的女人,死了。 赵旭抱着刘皇后逐渐冰冷的身体,轻声的说:“我的名字,其实叫赵旭。” 自从李存勖建立了大唐之后,这个帝国的赋税以及四面八方各地的贡品一旦被收上来,明面上就被分成了两份,一份进了外府,也就是国库,一份进了内府,内府就是李存勖那里,而暗中还有一份,则归于刘皇后。 到李存勖死的时候,外府并没有钱,否则就不会导致兵士们因为长久不发军饷而兵变,而李存勖那里也没有钱,不然不会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口头上给军士们说加三倍五倍发粮饷,到最后死都没有兑现。也不可能兑现。 而刘皇后这些年收到的钱,明着她给李存勖和其他人都说是馈赠给了僧尼和各地的寺院,还有抄写佛经做法事将钱都花光了,其实那部分用度是少之又少。绝大部分,刘皇后都悄悄的给藏在了一个极为隐蔽的所在。 刘皇后从小就没有安全感,觉得自己会永远的没有归属,就像天上的云一样,飘到哪里是哪里,于是她一有机会就往自己身边捞钱,以求今后有所保障。 刘皇后藏钱的这个秘密,除了她之外没有任何人知道。但是今晚,她却在临终的时候,告诉了赵旭。 今晚这些来找刘皇后的全部都是宦官。赵旭用刀挑开了两具尸体的衣服,果然他们都是力士。 前唐末年,宦官乱政,梁王朱温将宦官几乎屠戮殆尽,到了李存勖登基,他又大力的扶植宦官,听信伶人,结果步入前唐的后尘。而李嗣源最近当了皇帝,他又开始将宦官们逐出了皇宫,任凭宦官力士们自生自灭。 这些曾经衣食无忧甚至高高在上的不全之人,出了宫之后根本没有生存的能力,什么都不会,外面的人因为早先就痛恨他们,不打杀他们就算好的,于是许多的宦官逃进深山老林,冻死饿死,有许多暴毙街头,还有的出家当了僧人,更有的就是像今晚的这些宦官,成群结队的到处抢掠。 他们今晚碰到刘皇后算是意外,也算是一直寻找的结果,因为自从兵变开始,那些王爷及其家眷躲藏在民间,别人可能不认识这些富得流油的人,可是宦官们却一个个都认得清楚,于是他们首当其冲的就是找这些曾经的皇族成员下手,一抢一个准。 刘皇后和珠儿在普寿寺后门等赵旭,心急的刘皇后等了一会不见人,也不知道赵旭是从哪个方向来的,就让珠儿开了后门去看,结果就被趁着夜四下乱搜寻下手目标的宦官们看到了,于是就发生的这样的事情。 赵旭将那些力士们的尸体全都给扔到了山墙外面,而后将刘皇后和珠儿给放好,想着将她们给安葬到哪个清静的地方去。 这会回想,刘皇后藏钱的事情也不是无一疏漏的,那会在北邙山的静心庵,就有一个宦官伙同一个宫女要害刘皇后,未必不是想问出刘皇后藏钱的地点。 第七十九章 河中之水向东流 远处忽然的火光通明,从后山那里的方向来了一群人,他们手里举着火把,径直的朝着普寿寺的后门过来。 赵旭一跃而起,跳到石塔的棱角上往外看,这些人最少有四五十个,最前面的那个正对着这里指指点点,正是刚刚逃走的那一个。 这些人全部都是宦官,他们全都没有胡须。 赵旭心里冷笑,来得好,省得自己去找了! 这些宦官显然是为钱不要命了,可能他们觉得自己反正没有了活路,或者,就是觉得能找到刘皇后就是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舍命一搏,也是值得的。 赵旭走到了后门,站在门口的台阶上,在银白的月光辉映之下,他威风凛凛的像是一个大将军。 那些宦官已经快到了寺院后门,见到有人出来,都停住了,那个刚才跑走的指着赵旭说:“王力士,就是他!” 那个被称作王力士的还没说话,赵旭心里电光石火,眼睛一睁,猛地喝问道:“你是王允平!” 被称作王力士的说:“怎地?” “我要你的狗命!” 赵旭话音未落,弓已经在手,箭已经离弦,王允平一个“好快”的念头还没有形成,就被射来的箭给穿透了胸膛。 这一群站在前面的宦官登时愣了,后面的还没看清到底前面发生了什么,前面的那些在王允平身边的嘴里都怪叫一声,倒着往回跑。 场面顿时乱了套,赵旭在后门那里连射十余人,而后追着跑了过去,无论哪个,碰到就杀。 这些宦官哪里见过这样刀刀见血的屠戮场面,觉的这人简直就是杀人狂魔,都恨父母没有多给自己生几条腿,霎时都屁滚尿流狼奔豕突。 这些貌似强大的乌合之众! 王若熙追出来给赵旭送包裹的时候,后门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跟着的两个护卫要拦阻王若熙,王若熙却以为赵旭是出了意外,心急如焚,一直的往外面跑,嘴里“赵旭赵旭”的不停的叫。 可是除了遍地的尸体和血迹,哪里有赵旭的人? 远处似乎有人声,王若熙朝着那里跑,护卫说:“姑娘,你不能去,危险。” “你们跟着来就是!”王若熙说着跑着,那两个护卫无奈,给婢女说让她回去叫人,而后跟着王若熙朝着前面寻找。 赵旭杀红了眼。这些家伙在皇宫里的时候就没有干过好事,跟李存勖一起为非作歹,就是祸国殃民的帮手,这会出了皇宫依旧的贼性不改,总之能跟着王允平来的一个都不留! 这些宦官被追杀着,遇山爬山,遇水就跳河,跑不了的就跪地求饶,但赵旭一概不理,手起刀落送他们早登极乐。 远处这时来了一队人马,当先的那个豹眼黑脸络腮胡,双手各持一柄铁锤,对着赵旭这边大喊一声:“什么人!” 赵旭一看是官兵,嘴里答应一声“自己人”,就撵着十来个宦官往山上跑,那个骑马的络腮胡子骂了一句“什么他娘的自己人?老子看你就不像是好东西。给我上!”。 等赵旭将追赶的宦官们杀完,已经到了山顶,而那个络腮胡子也带人跟了过来。 赵旭这时一身一脸的血,络腮胡子一看,心里“嘿”了一声,问道:“你怎么回事?” 赵旭看看身后的悬崖,悬崖下面是湍急的河水,他沉声说:“这些家伙想抢劫,被我发现了。” “想抢劫被你发现了你就将他们全杀了?”络腮胡子怒道:“你这是动私刑,我却要管。” “事出有因,”赵旭说:“他们杀了我两个亲人。” “哦,杀了你两个亲人?在哪里?” “在普寿寺。” “那你带我去看看。” 两人正说着话,从下面跑过来几个人,首当其冲的就是王子期。 王子期一见赵旭,大声问道:“肖九,我家姑娘呢!” 赵旭一惊:“怎么,王姑娘不见了?” “你刚才见过她,她出来寻你,就不见了,你竟然不知!”张天丰怒道:“我知道你厉害,但是我家姑娘要是有了三长两短,我张天丰找你拼命!” 那个骑马的络腮胡子这时猛然问王子期:“你是太原王家的人?” 王子期答应是:“刚才匆忙,还未请教?” 骑马的黑脸哈哈一笑,说:“我叫慕容彦超。” 王子期不知道这个慕容彦超是谁,嘴上客气的说了声幸会,慕容彦超见王子期这样,说道:“我一母同胞兄长刘知远在开国伯帐下任职,我如今于晋阳当差,今后尚请多多照应。” 王子期听了吃了一惊。慕容彦超嘴里的开国伯就是石敬瑭,因为拥立李嗣源有功,已经加官进爵。王子期早就听说过石敬瑭手下有一猛将刘知远,没想到今天遇到了刘知远的弟弟,于是急忙再次见礼。 慕容彦超又是哈哈一笑,问:“你家姑娘不见了?可跟这人有干系?” 王子期这会心急,他到不觉得“肖九”会将王若熙怎么样,但是王若熙这会真的不见了,这怎么是好? “他刚才和我家姑娘见过,我家姑娘也是找他失了踪,因此才有此问。” 慕容彦超听了眼睛一瞪:“喂,我说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赶紧过来受绑,省得老子动手。” 赵旭一听慕容彦超是刘知远的弟弟就怒火攻心,等慕容彦超喊他过去,他伸手悄悄一摸,刚才将箭已经射完了。他往慕容彦超跟前走,快到慕容彦超面前时,慕容彦超刚说了一句“你给我站住”,赵旭挥刀对着慕容彦超砍了过来。 慕容彦超嘴里怪叫一声,急忙双锤一架,他和赵旭同时感到对方力气大身手了得,赵旭再挥刀砍,慕容彦超又架住,却不想和赵旭单打独斗,嘴里叫了一声说:“你们不上,等着看戏?” 王子期和张天丰迟疑了一下,其余兵士却冲了上来,赵旭对着慕容彦超又是一刀,慕容彦超就要挡,却见赵旭胳膊微微一抬,慕容彦超大惊,急忙仰天倒下。 赵旭的袖箭擦着慕容彦超的脸射中了后面一个兵士。 “这小子奸诈!” 慕容彦超喊叫一声,还没起身,赵旭已经快速的跑到了悬崖边,跳了下去。 王子期和慕容彦超几个跟了过去一看,只见下面河水滔滔,哪里能见赵旭的人。 王子期心里有些懊恼,他知道赵旭不可能绑架王若熙,刚才只不过是碍不过慕容彦超的情面,但是没有来得及动手,赵旭就跳下去了。 慕容彦超嘴里却骂个不停,这时从山下上来了几个人,王若熙正在其中。刚才她却是和赵旭跑了两岔,这会见山顶人多,谁知道来了却是这样的场面。 慕容彦超一见王若熙就目瞪口呆,嘴巴也合不拢了,心里“我的老天爷呀”“我的亲娘”喊了好几声,简直不能相信世上还有这样美的女子。 王若熙此刻站在悬崖边上,低头对着月色下的河水嗟怨,怎么他的命这样苦?他要是今天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赵旭不是第一次跳河,也不是第一次遇险了,况且这河水比黄河小的多,他被水往前冲了一截之后,观察岸上没人,就游上了岸。 他娘的!刘白脸刘知远那个家伙的黑脸弟弟那么厉害,看起来五大三粗的,气力十分惊人。赵旭刚才和他兵器碰撞,觉得自己对慕容彦超并没有胜算。 最主要的是王子期和张天丰也在,况且还有那么多的兵卒,打不过不跑,难道要等着被活捉? 想潜回普寿寺是不行了,那么刘皇后和珠儿的尸体就没法收敛,不过普寿寺的僧尼应该会将她们好好安葬的,只有等今后有机会再做打算了。 至于谢乐迪的头,那也不要了,给野狗啃了算了。 赵旭打了个唿哨,没一会黑马踢踢踏踏的过来,赵旭上了马,顺着河岸往前走,心说王允平那个死宦官,竟然带了那么多的力士。 话说回来,这皇帝后宫要那么多的宦官做什么?养活这么多人该多大开销,这些赋税还不是从老百姓身上收的!真是不干活不能体会干活的累。 赵旭不知道的是,跟着王允平的宦官一共七十二个,结果被赵旭打杀的差不多有四十人左右,还有一些不知所踪,剩下的,全都被慕容彦超给逮住杀了。 一路不停,到了天色微明,赵旭看到薄霭轻雾那里似乎有个小村庄,等他过去,河边一处院落的篱笆墙外坐着一个老婆婆,赵旭还没说话,这个老婆婆就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说了一声:“农儿?” 但是紧接着,老婆婆满脸的失望,摇头说:“不是我的农儿。” 赵旭这会看清楚了,老婆婆的眼睛是花的,双目有疾,看不见自己,于是过去问了声好,老婆婆问:“你是过路的?” 赵旭答应一声,老婆婆说:“我做的有饭,你要是饿了,就进去吃点,不用客气。” 赵旭看看,似乎院子里没有别人,问道:“老婆婆,你家里其他人呢?” “没有其他人,农儿不在,出远门了,就老婆子我一个人。” 赵旭惊讶,这院子收拾的十分整洁,老婆婆眼睛看不见,平时又是如何打扫?至于生火做饭,又是如何做到? “习惯了,我习惯了,村里的人,有事会来帮这个老婆子的忙的。” 老婆婆面目慈祥,让赵旭心生亲近,他多谢了一声,老婆婆拄着拐杖慢慢的带着他,一步一挪的往里面进。 屋里的摆设十分简单,但是真的干净,赵旭自己去动手盛饭,果然热气腾腾,十分可口。 赵旭要说话,老婆婆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说:“我天天都多做饭,早早的就做,我想着,我的农儿指不定哪会就回来了,他肚量大,总是吃不饱,我就做的多。” “婆婆,你儿子去哪里了?去了多久了?” “他去挣钱去了,去了很久了,有一年了,总是很忙,总是回不来。” 赵旭眉头一皱,这老婆婆的儿子去哪里赚钱一年都不回来? 老婆婆的眼睛看不见,难道这个当儿子的不知道回来伺候! 赵旭心里对老婆婆这个没有见面的儿子有了看法,老婆婆说:“他过一段都让人给我送回来很多钱,还给了村里人钱,让大家照顾我。我儿是个孝顺的好孩子。” 老婆婆说着咳嗽了起来,赵旭看着她风烛残年的,心里伤感。 一会吃完饭,赵旭要付钱,老婆婆说:“不用,这过来过去的人,到了我家,我都让他们进来吃饭,我不要钱。出门在外,都不容易,谁都有个难的时候。” 本来赵旭就要离开,这下他看到了院子里堆积的木头,说:“那,我给婆婆劈些柴。” 赵旭说着就挥斧子劈了起来,老婆婆坐在家门口,听着赵旭挥动斧头铿锵有力的声音,脸上都是笑:“你的个头肯定不小。我一听就能听出来。你在家,肯定也是个勤快的孩子。” 赵旭笑笑,将破好的木柴堆放好,老婆婆端水过来让他喝,赵旭连忙接过。 听着赵旭喝着水,老婆婆伸手摸着赵勋的胳膊,说道:“果然壮实,都比得上我农儿了。” 老婆婆说着脸上又伤感起来,又开始咳嗽,赵旭急忙说:“孩子越有出息,父母越是孤单。婆婆的孩子在外赚大钱,肯定也时时挂念婆婆你,他肯定会早早的回来孝顺你了。” 老婆婆听了笑,伸手要摸赵旭的脸,赵旭低了头,老婆婆摸着说:“哦,是个俊朗的孩子。” 此地不宜久留,赵旭走的时候还是要留些钱,老婆婆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耳朵很顶用,她说赵旭:“不要钱,我不要钱。孩子,你能不能帮婆婆一个忙?” 赵旭答应着,老婆婆说:“你要是见到我的农儿,让他回来,给他说,他娘不要钱,只要农儿早些回来就行。” 赵旭听了忽然想哭,他忍着泪水笑问:“好!我答应婆婆,不知道婆婆的孩子叫什么名字?相貌如何?” “我这个儿子个头高,可能和你差不多,眉毛和你差不多,眼睛比你大,鼻子没你高,胳膊比你粗,说话声音大,跟打雷似的。” 第八十章 来者何人 老婆婆说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开始咳嗽,赵旭扶着她坐下,听她说道:“他耳朵这边有颗瘊子,很好认,他的名字,叫燕归农。” “燕归农?好,我记下了,见到燕兄,一定让他早些回来看婆婆。” 赵旭牵马离开了老婆婆的家门,远远的看着老婆婆孤零零的坐在篱笆墙那里,心里那种抑制不住的酸楚更加浓烈。 他就要上马离开,碰到一个背着锄头回家的男子,赵旭过去问了好,问询关于那个老婆婆的事情。 这人警觉的看着赵旭,赵旭解释说自己只是过路的,刚刚在老婆婆那里吃了饭,而后老婆婆让自己打听她孩子的事。 这人再看赵旭眼神清澈,面色淡然,不像是坏人,才叹气说:“唉,我看你也是个热心人,不过,这事谁都帮不了。” 赵旭诧异:“哦?那是为何?” 农夫看看四周,悄声说:“燕归农是个大盗,被官府通缉,不能回来。他又是个大孝子,我们全村平时都照顾他老母亲。燕归农的事情大家伙都瞒着她,不然,那还了得,他娘早就被气死了。” “老婆子身子骨已经不行了,这有一天没一天的,我看,多半是等不到这小子回来了。” “啊!”赵旭吃了一惊,那人走后,他对着老婆婆的方向又看了看,觉得世事无常,有些事情,真是没法说。 经过这几天的闹腾,晋阳城周围越发的乱,赵旭不得已登山徒步而行。他每天行走半日,再挥刀射箭锻炼半日,觉得自己要是拼力气,和慕容彦超有些不相伯仲,却不知那刘知远现在是什么水平? 不过但凡锤炼本领都是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自己提高半分,他别人就减少半分,自己就多了一分赢的胜算,总之要坚持。 这日穿过一片山林,看到眼前一条大河波涛汹涌,竟然又到了黄河边上。赵旭一打听,原来到了慈州。 通过慈州往东北方向走,就会到太原。这里可能地处偏远,没怎么见官兵,赵旭还没进慈州城,就看到有很多人围着城门那里不住的嚷嚷。 他过去,听人议论说道慈州令抓获大盗燕归农等等十一名贼人,还复治安清明,云云。 赵旭一听,觉得真是太巧了,于是站在人群外面看,果然城墙上贴着告示,燕归农的姓名赫赫在目。 其他人赵旭不管,只看关于燕归农的,上面写着燕归农如何丧心病狂,如何惨无人道,如何穷凶极恶。 对于这种告示,内容越是写的极端言辞犀利,赵旭越是觉得臭屁,他连这上面这些字的一个笔画都不信:偷东西和丧心病狂有何关系?他燕归农又不是杀人了,怎么就惨无人道?又哪里来的穷凶极恶? 如果偷盗就能用这些词语来描述,那自己杀了那么多人,可不就是恶贯满盈再加恶贯满盈了? 赵旭忽然的想笑,这告示以为将话说的狠些就能给百姓传递某人一定罪该万死的意思,且不知老百姓并不都是不懂,而是明知道官府胡说八道,只是无法去反抗罢了,也只有任着他们的胡言乱语了。 不过也许这些告示之所以这样写,就是不担心受众的人会质疑,当然更不会担心谁会议论,否则寻常人要是面对面的连篇胡扯,和他说话的人不一个大耳光搧了过去,也早就怀疑这人是个疯子,还容得他再扯淡? 李存勖那会这样,李嗣源这会也这样,由此可见,李嗣源这厮必然也不得善终。 赵旭看看四周,进了城,到了一家酒肆,没一会就打听到燕归农那些贼子过几日会被押送到太原再次过堂审讯。 这样? 赵旭立即有了一个主意。 慈州令并没有将那会张贴的缉拿告示上说的那十一名贼人全部押送太原,只送了包括燕归农在内的三人,由七个差人三两囚车押解。 这些囚车走官道一直向前,这日午时到了一个山岭,正在劳累,大路前面忽然出现了一个蒙着脸的人,这人骑着一匹黑马,张弓就对着囚车方向“嗖嗖嗖”连射了三箭。 这些兵卒中骑马在最前面的人白面浓眉,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他见那骑黑马的一语不发箭已经离弦,嘴里叫了一声“有人劫囚车”,一拍马,不退反进,对着射箭的人冲了过去。 这拦路的正是赵旭,他才不管燕归农是如何的“惨无人道丧心病狂穷凶极恶”,他只想给老婆婆兑现自己的承诺,让老婆婆能及早的见儿子一面。于是这几天早就准备好了,今日专在这条山路上等着囚车到来。 赵旭本想一箭将这个冲着自己来的人射死,但是又觉得自己没必要见人就杀,那自己真的就“恶贯满盈”了。 就在这时,囚车那里忽然传来了几声惨叫,对着赵旭冲过去的人急忙回头看,但见囚车上方的树枝上散下来不少的白色粉末,这人失声说:“石灰粉?” 那些白色粉末正是石灰粉,赵旭早就包好了几包分布着挂在树上,这会三箭将不同地方的石灰包射开,石灰就散落了下来,风一吹,弥漫的哪里都是,将押解囚车的差人全都给眯了眼,呛得咳嗽,话都说不出了。 “你是何人?”这个快要到了赵旭身边的人大声喝问:“如此本领,为何做贼!” 这人虽然痛恶赵旭拦截囚车,但是心里真的惊讶赵旭的箭术。赵旭不吭声,心说老子练好了本领就是为了做贼!本来老子就是被死鬼李存勖缉拿的土匪帮凶,我这个贼今天来帮贼,这有什么奇怪的! 赵旭不想无故杀人,将弓箭收好,等这人持刀冲过来,也抽了刀迎着过去。 但是这人十分敏捷,两匹马交错的时候,赵旭一刀砍来,他闪身就到了马的一侧,完全的避开了赵旭的攻势,而后复身坐好,对着赵旭的后背就是一刀。 赵旭这下倒是吃了一惊,他跳到马下再上马,两人一个往前一个往后,瞬间距离加大。 树上悬挂着的石灰粉还没有散落完,那些差役一个个跳下马,跑到路边大哭小叫,赵旭从囚车前快速的分辨,见到中间车上有个肌肉虬扎的黑面汉子,一脸的络腮胡子,耳朵上正是有颗痦子。 就是他了! 赵旭猛地抽出早就备好的大斧头,对着囚车就是一斧,“咔嚓”一声将囚车砸开了一个角,喊道:“燕归农,快走!” 因为有石灰粉飘落,燕归农的眼睛一直闭着,他听到赵旭斧子劈囚车的声音,也不动弹,这会将眼睛睁开,斜睨了一下赵旭,赵旭已经用刀削掉了囚车上的马缰,燕归农一见,“嗨”的一声,从囚车里蹦了出来,戴着脚链手链,一跃上马,朝着树林中跑去。 见燕归农这样,赵旭倒是一愣,他本已经计划好,和燕归农从这边大路离开的,但是燕归农竟然自作主张了,赵旭只有也催马跟了过去。 那个白面浓眉的差人见燕归农被劫走,大声喊着其他人赶紧看护好另外两个囚犯,也跟着冲进了树林。 燕归农一路不停,赵旭在后面紧跟,那个白脸也在后面追个不停,三人在山林中穿过来钻过去,赵旭觉得燕归农似乎有意的想甩掉自己,心里对这黑脸的家伙有些不满,不过反正自己的马比他的快,倒是看他能跑到哪里。 穿过山林之后,又过了一处山坳,到了一个平坦的谷地,燕归农回身瞪着赵旭说:“滚你的蛋,你们这一手把戏,想瞒得住我!” 赵旭又是一愣,大怒道:“滚你……这个黑脸没心肝的,我好心救你,你骂我作甚?” 赵旭本来想骂燕归农的老娘,但是想起了老婆婆的样子,就改了口。 “老子就是臭不要脸,不然能是丧心病狂的燕归农!你好心救我?我呸!” 燕归农一边拍马前行一边骂说:“趁着你祖宗这会还没发火,赶紧滚你的蛋!不然一会叫你屁滚尿流。” 这厮是个疯子!赵旭往后一看,不见那个白脸的差人,立即弓箭在手,一下就将燕归农乘坐的马腿给射了,那马儿立即匍匐倒地,将燕归农从马上给摔了下来。 燕归农在地上滚了一圈,倏然站立了起来,整个人就似铁塔一般,果然有点穷凶极恶的独行大盗模样。 燕归农手上脚上的铁链哗哗作响,他黑脸上的白石灰这时也掉的差不多了,看上去十分的狰狞,两只大眼瞪着赵旭,瓮声瓮气的说道:“看来还有几下本事,来来来,让我见识见识你的拳脚如何。” “见识你个头!”赵旭骂道:“我救你还救错了?燕归农,你活该被抓,你这脑门黑亮的蠢货。” “你才是蠢货!变着法的来打我的主意,小小年纪,如此死了,却是可惜。” 他娘的!赵旭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混球,他从马上跳下,冲着燕归农就是一拳。 燕归农脸上冷笑,迎着赵旭也是一拳,两人双拳对撞,赵旭手臂发麻,往后退了一步,燕归农却纹丝未动,嘴里叫道:“就这本事?赶紧滚!” 燕归农比赵旭略微高一些,囚衣没有完全遮蔽他的身躯,那些裸露的肌肉看起来就像是铁打的一样浇筑在他的身上,真是一条好汉!赵旭这会确实觉得燕归农就像他老娘说的胳膊比自己粗说话像是打雷,心说这家伙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样的结实? 两人纠缠了这一会,后面那个白脸浓眉的人也追了过来,他不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却瞧到那匹倒地的马上插着一支箭,心里恍然明白:蒙着脸的家伙和燕归农是一伙的,但是燕归农和他因为分赃不均,这会有了龃龉。 这样更好!不然还追不上他们了。 “你们两个速速束手就擒!”这人说着抽出了刀对着赵旭和燕归农,赵旭没吭声,燕归农冷然道:“你也滚,看你一路和其他人不同,人还不错,不然,一并杀了!” “我怎么不错?我错不错被你这个大盗说不错是我的耻辱!”这人说着勒马站住,赵旭心里明白,这家伙想看着自己和燕归农,这样后面的人追来,就能将自己和燕归农给擒住了。 想的美! 赵旭猛然问马上的人:“尊驾怎么称呼?” 马上的人皱眉说:“怎么?” 赵旭:“瞧你本领了得,应该不是无名之辈。” 这人平静的说道:“我没有什么本领,我是慈州夏显林……” 赵旭还没说话,燕归农往地上唾了一口:“呸!原来是你!” 夏显林皱眉问:“怎么?” 燕归农恶狠狠的说:“原来听说慈州夏显林是个好汉,四方走镖,为人仗义,敢作敢为,素有名望,谁知道今天才知,夏显林成了官府走狗!” 夏显林眼睑低垂,然后抬头说:“不管你听说过夏某什么,今天,你是囚犯,我是不良人,你逃我追,天经地义。” “什么狗屁的天经地义,”燕归农怒道:“种田的没粮食吃,都饿死了,不种田的却肥的像是猪,这他娘的什么道理?” 夏显林:“那也不能偷东西,你那样做不对,不义之财,如何就心安理得的归了你?岂不知别人也是辛苦所得,抓你是应该的。” 燕归农一听环眼圆睁,吼了一声“应该个鸟”对着骑马的夏显林冲了过去,夏显林一刀劈下,燕归农举着镣铐一挡,“哐啷”一声,两人都纹丝不动,燕归农再次出手,夏显林从马上跳下,和燕归农缠斗起来。 燕归农虽然戴着脚铐手链,但仍旧虎虎生威,夏显林游斗之中十分灵活,每次挥刀砍下,燕归农不得不全力相迎。赵旭觉得这两人要是这样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分出胜负,反正将燕归农从囚车里救出来了,自己的目的也差不多达到,就准备将老婆婆的话带到,再骑马离开。 这时燕归农猛地舍弃了夏显林,对着赵旭就是一拳,赵旭急忙跳开,怒道:“真是疯子,不陪你们耍了。” 燕归农比赵旭更怒:“老子和他打斗,你倒是在一边看热闹,你好清闲!” 夏显林这时也冲着赵旭说道:“你不能走!你是何人?” “我看你个头!”赵旭先骂了燕归农一句,对着夏显林说:“我偏要走!我是唐人,不是何人!” 第八十一章 你为什么不愤怒 “即是唐人,怎么能助纣为虐,你不知道燕归农是个大盗?”夏显林这时也舍弃了燕归农,拿刀对着赵旭砍过来。 这下赵旭被两边夹攻,不还手都不行了。 三人于是形成了混战,一会你打我,一会我打他,一会两个攻打一个,一会一人分击其他,互相之间都挨了彼此不少拳头,但是均都没有负伤。 赵旭实在是够够的了,他正要将燕归农老娘的话给喊出来,然后脱身,夏显林一脚踢来,他躲闪的时候,燕归农也来了一拳,赵旭的头一扭,脸上的面罩就被燕归农给扯了下去。 夏显林和燕归农都是一愣,燕归农呸了一声,将赵旭蒙脸的布扔了,说:“原以为你是个见不得人的鬼东西,没想到长了一个油头粉面的脸。” 夏显林也说道:“你既一表人才,缘何做贼!” “够了!”赵旭跳出圈外喊道:“停!够了!燕归农,你听我说完,还有你,夏显林,你也听我说,说完之后,再打不迟!” 夏显林听了停手,退了几步说:“请讲。” 燕归农啐了一口说:“有屁就放!” 赵旭咽了口气,瞪着燕归农,说了自己碰到他老娘的事情:“燕归农,你这死混球!我听村人都说你孝顺,那为什么你一年都不回去!即便白天不行,难道不能晚上悄悄回去!” 夏显林听了愣住,他这才明白这个眉清目秀的男子原来不是燕归农一伙的。 这人劫囚车不是什么为了救自己的同伴。这倒是个热心肠的人。 燕归农听完,张口结舌的,懵然狂叫一声,接着竟然大哭了起来,眼泪鼻涕长流:“我的娘哎,儿子不孝啊……” 这么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说哭就哭,让赵旭不胜唏嘘,夏显林皱眉说道:“你既然有孝心,就不应该在外作恶,如今将老娘丢在家里,就是不孝之子!” “老子是不是不孝顺,用不得你这个狗东西教训!”燕归农哭着对夏显林扑了过来,一边打一边吼叫:“老子原来本本分分辛辛苦苦种田,可一年到头的收成还不够你们这些狗官的赋税,难道让我和我老娘饿死?” “老子不偷活不下去,偷了倒是活的滋润,那你说偷还是不偷!” “守住我老娘我们就饿肚子,做了贼又回不去,这都是你们给逼的!” 夏显林听了脸色凝重,和燕归农过了几招,跳到一边:“我也不和你打了,你自己跟我回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 “不行!”赵旭这时说道:“我答应了老婆婆让燕归农回去见她,你不能带他走。” 夏显林就要说话,燕归农怒道:“回你娘的屁,我这会要去看我亲娘,天王老子也拦不住我!” 燕归农是对着夏显林喊的,夏显林也怒道:“你们一个仁义,一个尽孝,都没有错?我责任在身,难道我错了?我就是打不过你们,我也要打,除非你们踏着我的尸体过去!” “那还啰嗦什么!”燕归农又开始和夏显林缠斗,赵旭怒极,拿出弓拔箭,对着夏显林和燕归农的脚下“嗖嗖嗖嗖嗖嗖嗖嗖嗖”的连射九箭,每一箭都射在两人的脚下,只差分毫就能射中他们的脚,将两人逼停。 等夏显林和燕归农停手看着自己,赵旭说:“你们别打了。我看出来了,这位夏兄也不是不讲情义的人,这样,让燕归农回去看他母亲,见过老人家之后,我和夏兄你一起将他给带到府衙,你看如何?” 夏显林本来就惊讶赵旭的箭术,心说他刚才要是用箭射自己,自己却是躲不过的。 夏显林瞬间思付,点头说道:“好。君子一言……” 赵旭说道:“快马一鞭。” 本来三人各骑有一匹马,刚才赵旭将燕归农的马给射瘸了,就成了两匹。夏显林对赵旭说:“我虽然不认识你,但见你古道热肠,我相信你。我的马让给燕归农,你们先走,我随后就到。” 赵旭认真的看了一看夏显林,对他抱拳说:“好!就当如此!” 燕归农也没想到夏显林这样,他虽然身体健硕,但动作十分灵活,上了马,头也不回的走了,赵旭对夏显林点点头,跟着追了过去。 燕归农归心似箭,一路走的都是捷径,中途也不吃食物,顶多只是喝水,这天眼看就离家不远,燕归农也不知道是对身边的赵旭说,还是自言自语,嗡嗡的说道:“我并不是没回家看我老娘,只去了一回,差点被捉……我只是怕官府捕捉,惊扰了我娘,她该如何的伤心?我差不多一个月悄悄回去一次,将钱给了村里人,让他们转交,也给村人每家都分了钱,让他们照顾我娘……” 赵旭听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人到了小村前,燕归农也不再顾忌什么,骑马一直到了家门口,嘴里大声的叫着“娘!娘,儿子回来了!” 燕归农推开篱笆门往院子里进,赵旭已经发现了不妥,心说自己终究还是来晚了。 燕归农的家里有灵棚纸钱的残迹,果然立即传出了燕归农的哭嚎声。 老婆婆已经去世了。 邻居们听到响动过来,燕归农从屋里疯了一样的跑出来,瞪眼问道:“我娘呢?” 一个村人手一指,说:“大前日已经下葬,都以为你回不来了……” 燕归农虎吼一声,撞开众人,朝着田野跑去。 赵旭跟在后面,一会,到了山岭半坡一片坟地,燕归农看到了自己母亲的新坟,趴在上面就嚎啕大哭起来。 燕归农哭了一会,猛地站起,对着赵旭冲过来,完全是拼命的样子,一边打一边怒吼:“你为何不早些来找我!” 刚开始让自己滚蛋,这会又怪自己没有早些找他。赵旭知道燕归农这会已经有些神志失常,他一边游斗,一边问:“你为什么一开始让我滚蛋?” 燕归农怒:“难道你不是想问老子偷的财物放在哪里的?” 赵旭听了恍然,说:“我不跟你打。在你母亲坟前打斗,你可真是孝顺!” 燕归农:“我娘不在了,我杀了你给她陪葬!” 两人你来我往的斗了一阵,赵旭渐渐的有些力乏,心说这家伙还是戴着手链脚铐,不然自己早就撑不住了。 正想着怎么脱身,夏显林骑着马赶到,燕归农舍弃了赵旭,对着还没有下马的夏显林又扑了过去。 这真是个疯子! 赵旭往地上一坐,听到燕归农骂夏显林说:“你这狗东西,鱼肉百姓的走狗!要不是你拦着,俺娘怎么能这样?她一定能活到一百岁的!” 夏显林也知道了燕归农的母亲去世,这下被燕归农缠着也走不脱,他闪过来跳过去,燕归农却更怒,挥着手铐的铁链,竟然几下将夏显林骑的马给打跑了。 夏显林奈何不了燕归农,冲着赵旭喊:“你说话到底算话不算话?” 算话如何?不算又怎样?等你们打累了我再动手不迟。 可是燕归农却不让赵旭如愿,他抓起一块石头就扔了过来,嘴里骂道:“来呀!你来呀!有种来打死我!老子也不想活了,你这个分桃断袖的家伙!” 分桃断袖是指男子和男子之间互相爱慕,赵旭却不上当,只在远处看着,可夏显林这会却朝着赵旭这边跑来,明显想祸水东引。燕归农在后面紧追,赵旭见了也跑,于是三人从山岭上一直跑到了山岭下,又从田野里跑到了河边。 燕归农到底行动不便,力气虽大但是总是错一点追不上两人,一会就气喘吁吁,夏显林见燕归农蹲着喘气,也手撑着腿歇息,赵旭靠在一棵树上看着两人,心说再来啊,跑呀,跑累了,就不用打了。 燕归农歇了一会,又开始追,夏显林接着又跑,赵旭还是在最前面,心说这个夏显林还真是聪明,自己怎么都甩不开他,要是分开了,燕归农该追自己和夏显林哪一个? 三个人从白天一直追到了夜晚,再次到了燕归农母亲的坟前时,燕归农终于瘫在那里,再也起不来了。 夏显林这会也已经脱力,他仰躺在地上,好大一会才扭头看赵旭在哪里。 赵旭也像是耕地劳累的牛一样,坐在地上问:“你还跑不跑?” 夏显林说:“那得看他还追不追。” 赵旭听了,抑制不住的笑了起来,夏显林也跟着笑,燕归农本来是仰躺着的,听到两人的笑声翻过身趴下,怒道:“你们……两个笑你的臭狗……屁!……等着,我打不死你们……” 赵旭不理燕归农,问夏显林:“夏兄怎么做了不良人的?” 夏显林不知道是在沉默,还是在思索,过了一会说:“我父母去世的早,后来为镖行做事……只因打伤了两个人,被入狱,但承蒙慈州令恩泽,就成了不良人。” 夏显林说的简单,但是他怎么就打伤了人,原因却是没说。 夏显林本领了得,将人“打伤”,估计那人不死也残废了,不然一般的打架小伤哪里能入狱。 夏显林正要问赵旭来历,燕归农猛然说道:“不打了,我和你们去慈州。” 夏显林听了一喜,站起身子说:“令堂的事,请节哀顺变。” 这夜燕归农在母亲坟前守了一夜,赵旭和夏显林也陪着。 昨天燕归农将夏显林骑来的马打的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这天早上,燕归农从村里邻居那里要了一头驴子,将自己骑来的马重新给了夏显林,三人朝着慈州方向进发。 燕归农浑身肌肉暴隆,光是腿都比驴高,他侧着坐骑在驴上面,只能见他不能见驴,看起来不太匹配,让人想笑,赵旭和夏显林也不刺激他,三人依旧走的捷径,这样不一日就到了慈州城外。 这时燕归农停住,要夏显林将自己的手脚镣铐给打开,并说自己要跑就不会回来,这下到了慈州城门外更没有跑的道理,不过就这样进城,跟耍猴似的。 夏显林想想,就依了燕归农。 事已至此,赵旭就要离开,三人到了官道上,迎面过来两个人,其中一个见了夏显林就喊:“夏当家,你怎么还在这里!” 夏显林笑着答应说“我不在这里又能在哪”,下马和这两人说话。这两人像是商贩,眼睛看看赵旭和燕归农,说:“你还不赶紧跑!” 夏显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我跑?往哪跑?为什么跑?” 一个商户着急说道:“你还不知?前天慈州令被砍了头了!” 夏显林“啊”了一声,吃惊的说:“慈州令?谁砍的?” 说话的那人往身后看了看,说:“慈州令是官,自然是管官的人砍的,不然谁还能杀他。” 夏显林听了脸色惨白,急急的问道:“究竟怎么回事?” “朝廷上来的人,直接砍了脑袋,说他和太原尹张宪勾结起来意图谋反,所以全家被斩。” “是啊是啊,听说太原尹也是全家被皇帝派人给杀了……” 夏显林当下头晕目眩,身子晃了,手撑着马匹,那两个商贩说:“你快赶紧跑,所有跟州令有关的人都被抓了,我看死得多活的少。现在,正在找你呢。” “就是就是,还有人说你早就得了消息,因此故意放走了大盗燕归农,就佯装逃窜了,其实你和燕归农是一伙的,内外勾结……” 燕归农一听就瞪眼,但是看夏显林的模样,忍住了没吭声。 夏显林却不在意这个,摇头说道:“慈州令素来清廉,秉公执法,不说爱民如子,也视民如伤,怎么说杀就杀了?” 那两个人只是叹息,而后说了声保重,走了。 赵旭本来要走,这下倒是想看个究竟,他瞅瞅夏显林似乎六神无主,说:“夏兄在此稍等片刻,我去打探一下。” 燕归农刚刚一听慈州令被朝廷杀了,脸上就阴晴不定,等赵旭离开,他不管夏显林,自己先骑驴到了路边,钻进了树林子里。 夏显林这会心里有些茫然,原本去太原送囚犯,结果半道出事,这会将人犯给押了回来,自己倒是成了被捉拿的对象。 夏显林在路上站了好大一会,恍惚看到远处有人过来,怕生事端,才牵马也进了树林里。 城门那里贴了很多的告示,赵旭没一会就弄明白了出了什么事。 原来魏州的赵在礼起兵造反之后,曾经给太原尹张宪去过一封密信,让张宪和自己一起反李存勖,并且以张宪在魏州的家眷相要挟,但是被张宪义正辞严的拒绝了。 后来李嗣源和叛军到了洛阳称帝,李存勖的弟弟永王李存霸跑到太原,想让张宪保护自己,张宪的左右属下提议让张宪将李存霸给扣押了,看看今后事态发展,再做处理,张宪予以驳斥,说李存勖对自己恩情深厚,自己怎么能扣押永王做骑墙居中的事情。 再后来,张宪的手下张昭远说大势已去,再次劝张宪向李嗣源表示效忠,张宪哭着再次拒绝,说自己不会背叛李存勖。 于是,李嗣源就派人去将张宪全家杀了,作为张宪一帮的慈州令,也被满门抄斩。 事情就是这样。赵旭绕回来,到了树林里找到夏显林之后说了缘由。这一会的功夫夏显林形如枯槁,嘴里喃喃的说道:“州令究竟犯了什么错?他的家人又犯了什么错?何至于此!” 燕归农瞪眼瓮声瓮气的说道:“你应该问,你犯了什么错,为何也被缉拿!” 第八十二章 壮志凌云 原来抓贼的这会倒是成了被缉拿的贼,看着夏显林面如死灰,赵旭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的安慰他。 燕归农冷笑几声,往一边走了几步:“慈州令死的好……” 夏显林猛地大声喝问:“你说什么!” “你听到了!我说他死的好!”燕归农扭头看着夏显林说:“男子汉大丈夫!我不怕告诉你,我这次跟着你回来,就是要杀慈州令的!” 赵旭也吃了一惊,问说:“夏兄如此信任你,你怎么有这样的想法?” “怎么不能!我被逼无奈才去偷盗。而夏显林这种人去抓我,不过奉命办事,真正可恨的就是慈州令这些人!” “他们坐在朝堂上颐气指使,哪里管我们的死活?我想明白了,我就是要杀了他,没有他,我娘不会就那样死,我也不会连我娘最后一面都没有看到!” 燕归农说着一拳打在树上,将树打的一颤,他见夏显林一副要找自己拼命的样子,冷笑说:“昨晚之前,你恐怕还觉得我可恨,那么现在呢?难道慈州令的死是我造成的?” “是,我就是穷凶极恶死有余辜的大盗,可是我究竟害了谁?是我造成了慈州令全家这样?你不是自认为主持正义,你不是觉得慈州令是你的恩人吗,那你去找杀害慈州令的人去报仇啊!” “去啊!你不去,就不要在我面前再自诩什么正义!” “正义!什么是正义?去他娘的正义,我呸!” “啊!”夏显林叫了一声对着燕归农扑去,燕归农浑然不惧,立即和夏显林打在一起。 这一下,夏显林和燕归农都没有再意图将赵旭拉进去混战了。赵旭先觉得索然无味:这才多大的功夫,夏显林和燕归农以及自己都成了朝廷通缉的要犯。 哈哈哈哈,赵旭心里大笑,又觉得这世道真是太有意思了。 “嘭”的一声,夏显林和燕归农互相给了对方一拳,两人都跪在地上,燕归农还要过去打,却见夏显林满倏然双目通红,似乎眼眶有泪,知道夏显林已经不会再和自己动手了,于是站了起来,问赵旭:“你是哪里人,要去哪里?叫什么名字?” 赵旭笑笑说:“我是何人,要往何处去,名字么,流浪的久了,我已经忘了。” 燕归农怒道:“问你是看得起你!爱说不说!” 赵旭依旧的笑:“千万别看得起我,你没听说过吗,人是活着的鬼,鬼是死了的人,你就当我是个鬼就行了。” 燕归农听了张口结舌,眼神上下看打量着赵旭,摇摇头不再说话。 夏显林哀恸许久,长长的嘘处一口气,伸手抹着脸起来。赵旭问道:“夏兄不知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都比你一个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人要好!”燕归农丢了一句:“他能有什么打算?他好端端的一个人被弄成贼,他又没有家人,现在和我一样都是逃犯,你以为都像你,何人!” 赵旭还是笑笑的问:“我怎么了?” 燕归农又怒了:“我管你怎么了,反正看你不顺眼!” “唉……”夏显林被燕归农说中了心事,又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我要是像他们说的,被人诬陷与燕归农勾结、或者犯了案子什么的,还可以请州府为我洗脱冤屈,可谋逆这样的罪,有什么办法能解决的?” 有啊,你将皇帝给杀了,不就能一了百了,还能解恨了!赵旭心里想着,说道:“有缘相见,就此别过,希望夏兄能诸事顺意。” 夏显林听了点头,心说祝愿总是好的,可是哪能做到诸事顺意?赵旭看着燕归农,燕归农扭头说:“我不稀罕你的什么珍重。我就是个贼。你什么都不用说。” 赵旭笑笑,也不在意,翻身上马,就要离开,夏显林忽然说道:“不知你要去哪里?如果方便,我想和你同行,毕竟,慈州我暂时是不能呆了。” 赵旭点头答应,夏显林也上了马,燕归农眼睛睁得透圆,看着两人离开,搔搔头,到了毛驴跟前,嘴里嘀咕说:“娘的,就看你俩不对劲,这不就是对上眼了?看来真的是有龙阳之癖,老子看着都恶心!” 过了一会,眼看赵旭和夏显林就要消失在树林里面,燕归农又对驴说:“他们不邀请老子,老子偏跟着,我看他们能将老子如何!” “说不定,那个射箭的小白脸本身也是个大盗,这下,夏显林被逼急了,他们俩合在一起,可能就要干一票大的买卖!那老子就要跟着看看,到时候分一杯羹。” “再说,大路朝天,他们走他们的,老子走老子的,难道路是他们买下了?谁规定了他们俩前面走,老子不能在后面?” 燕归农说着上了毛驴,朝着赵旭和夏显林那边追了过去。 如今的时局竟然比李嗣源刚刚反叛李存勖那会还要乱,赵旭是要去太原普济坟冢那里祭奠的,一路上他和夏显林听到的都是哪个州府那个县的官被朝廷杀了头的事情,看来李嗣源是要全盘的对李存勖曾经用的人做一次大清洗大撤换。 于是两人一直选择山林或者偏僻的地界行走。在路上,慢慢的赵旭了解到,夏显林之前在慈州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结果那女子的父母贪财,将女儿给一个有钱人家做妾,没过一段女子竟然死了。 夏显林经过询查,得知原来那女子去那家给家主当了小妾之后,却被家主骄奢淫逸的儿子侮辱了,于是自杀。那家人只有这一个混世魔王儿子,自然要保,经多方打点,又给了女子父母一笔钱,这事就抹了过去。 夏显林得知真情后,实在是气愤难当,将那家禽兽不如的父子两个都给痛打一顿,还将那个儿子给踢的从此不能人道,因此,就被拿入大牢,后来新到任的慈州令觉得夏显林其情可恕其愤可悯,再加上夏显林的确有能力,让他做了不良人。 这夏显林倒是一个痴情的种子。 赵旭和夏显林一起走了没多远,就发觉燕归农远远的跟着自己两个,不过当两人回头看的时候,燕归农却又隐藏了起来。 夏显林如今心态已经和从前不同,他和赵旭都觉得这个长的五大三粗的燕归农很有意思,于是就装作不知道。这样他们两个在前面走,燕归农一直在后面若隐若现,两天之后,燕归农竟然跑到了赵旭和夏显林的前面,还打了雉鸡烤了吃,严然一副洋洋自得的模样,反倒好像是赵旭和燕归农一直在跟着他似的。 赵旭和夏显林暗自相视一笑。三人就这样到了太原。 那会赵旭给普济修葺的坟已经成为空冢,赵旭仍旧的准备了素饼和纸钱。夏显林没想到赵旭一路小心行事,到太原竟然是来祭奠一个朋友,不禁对赵旭肃然起敬。 物是人非,似乎这里还是和从前一样。往事历历如昨,赵旭在普济的空冢前思绪万千。燕归农在不远处的茅草窝里百无聊赖的坐着,看看赵旭一脸凝重,心说这个墓里埋的肯定是这小白脸的相好——哎呀!难道他是男女通吃? 懵然,燕归农站了起来,他看到有个人影很快的往这边过来,他正要提醒赵旭和夏显林当心,那个人已经到了赵旭的身后。 夏显林和赵旭是面对着坟冢的,燕归农觉得这人简直就像风一样的“吹”过来,不禁大喝一声,手里捡了一个土坷垃就扔了过去。 就在燕归农扔土块的时候,赵旭已经转过身,对着来人躬身说道:“李叔。” 来人正是李顺才。 李顺才还是蒙着脸,说:“我已经等你很久了。” 赵旭为李顺才介绍夏显林,夏显林拱手施礼,燕归农刚才那块土坷垃没有打中李顺才,这时过来说道:“你是谁?跑得那么快!” 赵旭又介绍说:“李叔,这位也是我的朋友,叫燕归农。” 李顺才看看燕归农和夏显林,心说赵旭认人很准,这两人眼神清澈,没有游移,一看就不是投机取巧的那种奸邪之辈,而且,定然都有本领。 燕归农听赵旭说自己是他的朋友,将胸膛挺了挺,但是下来李顺才说的话让燕归农大吃一惊。 李顺才问:“你杀了李存勖?” 赵旭点头说是,李顺才哈哈大笑起来,声音磔磔,在山谷中回荡,十分的刺耳。 夏显林和燕归农几乎就是同时问道:“李存勖?什么!你杀了皇帝!” 赵旭淡然说:“是。对不住,之前没有给两位说,请海涵。” 夏显林和燕归农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盯着赵旭,倒是不在意这位“李叔”的声音怎么那么刺耳了。 “你说你杀了大唐皇帝李存勖!”夏显林觉得不可思议,燕归农则伸手抓着赵旭的胳膊:“你怎么杀的?在哪杀的,快给我说说。” “在皇宫里,用箭。”赵旭说了这六个字,看着李顺才说:“我今日来祭奠思德兄,好叫思德兄知道,我已经将他的那两个仇人都给杀了。” 话说的越是简单,包含的内容就越多。赵旭轻描淡写的,李顺才问:“是谢乐迪和高云翔吗?” “是!”赵旭眼睛一挤说:“只可惜没有将这两个恶贼的头带来。” “好!”李顺才看着普济的空冢:“思德在天之灵可以安息了——你另外的仇家,可有眉目?” 赵旭深吸一口气说:“这需要谋划。” “走。”李顺才说了这一个字就往山下去,赵旭跟着,夏显林和燕归农互相对视一眼,也跟在后面。 李顺才走的很快,四个人拐来拐去的,绕到了一个小小的村落,但是村落里的房子都十分破败,似乎这里根本没有住人。 李顺才不说,其余人也不问,四个人进到一处院落,李顺才拿出了酒肉,四人坐在一起,李顺才这时才将蒙面的黑布取下,夏显林和燕归农一见李顺才的脸,登时又是倒吸一口冷气。 “干!”李顺才连喝三大碗,而后也不说话,一直的自顾吃肉喝酒。 赵旭不吭声,夏显林也不说话,燕归农心里总觉得看着李顺才那里有些不对,心里毛毛的,但是又不能让人看出自己怯懦,也闷着一直喝酒。 四个人一共喝了七坛子酒,体格看起来最为健硕的燕归农首先顶不住,倒在炕上睡去,呼噜声一阵阵的,就像是打雷,夏显林见李顺才一直不休息,知道他和赵旭有话要说,自己也去睡了。 过了一会,李顺才走到院外,赵旭跟了过去。 好大一会,李顺才说道:“阿保机率领契丹人用声东击西之法攻占了渤海国,他现在风头越劲,我再不动手,真的就没有机会了。” 今晚没有月光,四周一片漆黑,赵旭看李顺才疤痕累累的脸在黑暗中有些黯然,心想他是不是有意让自己去帮他? 不过自己暂时也没有能接近石敬瑭和刘知远的机会,那倒是不如和李顺才去一趟契丹,无论能不能杀耶律阿保机,总是要试一下的。 “李叔,我跟你一起去。” 李顺才叹了一口气,伸手一拍赵旭的肩,说:“思德真是交了一个好朋友。他要是还在……” 李顺才高大的身影这会十分的落寞,赵旭胸口一热,说:“思德兄和我是生死弟兄,他的事就是我的事,李叔就是我的叔叔,那么杀契丹皇帝,就是咱们自家人的事情。我义不容辞。” “自家人……好。此去契丹,必然凶险万分,一定要加倍小心,”李顺才皱了一下眉,只是他的眼睛是那样,这个皱眉的表情就十分的恐怖:“既然要去契丹,肯定遇到我们党项同族,为了方便,今后你就叫李彝殷,别人如果问你什么,你就说自小和父母失散,什么都不记得了。” 赵旭点头,觉得这个是应该的,否则自己到了契丹那边,真是会步履艰难。 李顺才这时将一个东西递给赵旭,赵旭一看,是个项链,链子上面穿的珠子十分独特,也十分贵重,更为奇怪的是,这个项链上面挂的是几个长长的什么爪子的一部分,看起来非常奇怪。 “这是熊爪,我们党项人猎杀了猛兽之后,就会拿野兽的一部分作为装饰戴在身上,这也是作为身份的一个标识。” 原来是这样。赵旭将这个熊爪项链戴好,李顺才问:“你的那两位朋友,都是做什么的?” 赵旭将燕归农和夏显林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李顺才说:“这世上没有白走的路,每一步都算数。他们一个官逼民反,一个被逼隐姓埋名,都是迫于无奈,也是可叹。” 两人说了一会话,李顺才说了句“木兰我已经安排妥当,她很乖巧,你无需担心”,就进院子休息了。赵旭站在那里,看着远处黑黑的景致,只觉前程茫茫,心说这难道就是“前途无亮”? 但那又何妨! 第八十三章 山海几千里,人心方寸间 赵旭进到院子里,看到夏显林在一块石头上坐着,赵旭问道:“夏兄还没睡?” “睡不着,”夏显林幽幽的说:“其实很乏,但闭上眼就是难以入眠。” 赵旭笑笑说:“是燕归农的呼噜声太大了?” 夏显林也轻轻笑了笑:“呼噜声倒是不算什么,他是睁眼睡觉的,我一直寻思,他到底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哦?”赵旭也坐在石头上:“看来人无论何时都要睁大双眼。” 夏显林问:“你下来准备去哪里?” 赵旭沉默了一下,夏显林说:“对不住。要是不便,就不必说了。” 赵旭摇头说:“没有什么不便,只是一时半会难以说的清楚。夏兄的为人,我已经略知一二,实为君子也!我虽然不像夏兄是被迫离开故土,但也差不多。李存勖命人杀了我家人和全村人,还诬陷是我勾结土匪谋财害命,此中种种事情,一言难尽。” 原来他杀皇帝的原因竟然是这样。夏显林想想自己的遭遇,又是一声长叹。 “我和李叔要到契丹国去,”赵旭想着说道:“实不相瞒,我们要去杀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 夏显林一愣,看着赵旭说:“这样隐秘的事情,你就这样给我讲了?” “难道夏兄还会千里迢迢的去给耶律阿保机去告密不成?” 赵旭说着笑了起来,夏显林听出赵旭对自己坦荡,也笑道:“我要是见了阿保机,恐怕人家会认为我就是要刺杀他的人,没将你怎样,倒是先会将我给抓了起来。” 赵旭和夏显林一起笑着,赵旭接着说了自己和普济相识的大致经过,夏显林越发对赵旭心生敬佩:“你为了给朋友报仇,经历如斯,夏某不及!” 赵旭说:“我觉得我做的不算什么,换做夏兄,也会为朋友如此。只是官府不会这样想。” “官府?”夏显林又长叹一声:“什么是对的,什么又是错的?我以前总觉得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可是,我现在已经有些分不清了。慈州令对于百姓以及我夏某而言,那就是好官,可是对于朝廷,就是奸佞,那到底要按照哪种标准去衡量慈州令呢?” 赵旭不能回答,正在这时,燕归农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张着大嘴打着哈欠说道:“什么狗屁对错!做事只管问心无愧,要是干什么总是问是对的还是错的,那你还能干成什么?” “我之前并不认识你,只听闻慈州镖局的夏显林为人仗义,那我无论如何也是在心里夸一声‘好汉’的,可是你后来做了不良人,要来抓我这样的人,我肯定骂你是走狗。但是你却又因为莫须有的事情被官府缉拿,沦落的和我一样,你说这里面到底是错的还是对的?” 燕归农追着又问:“你们刚才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说慈州令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但是燕归农根本不让夏显林回答,又自顾的说:“我看他就是坏的!” 夏显林一听就站了起来,燕归农将袖子挽起:“你要打,我奉陪,但是我还是要说——我要是慈州令,早就不干了那个官,回家种地去了。因为这世道就是个大染坊,白的会被染成灰的,灰的就会成为黑的,好人也会被弄成坏人,要不是有成百上千个慈州令那样的官,我又何至于当了贼?” 夏显林听了皱眉坐下,燕归农继续说道:“我知道你会说慈州令也是听皇帝的,错在皇帝,慈州令只是听从皇帝老儿的旨意罢了,那为何慈州令一定要去做那个官听混蛋皇帝的话?我不信慈州令没有我这个没读过书的人懂得道理多。” “要是大家都不做狗皇帝的官,没人听皇帝放臭屁没人跟着他胡乱折腾,那他这个臭屁皇帝还怎么当皇帝?” 夏显林沉默了起来。赵旭站起身子对燕归农说:“燕兄,本想明早给你言明,既然你没睡,我这就相告,明日我与李叔要北上去契丹国……” “去契丹?”燕归农睁眼说:“那地方乱的很,几百里都不见一个人,你们去做什么?” 赵旭:“正是哪里乱才往哪里去,这叫浑了水才好摸鱼。实不相瞒,我们去杀契丹皇帝阿保机。” 燕归农一听走到赵旭跟前,仔细的看看他,皱眉:“我才发现你这人真是长了熊心豹子胆,比我都横,前面杀了李存勖,这下就准备要杀阿保机——你还准备杀谁?” 赵旭:“其他不说,目前,暂时就是阿保机一个人。” 燕归农倏然睁大眼:“那我却要给契丹皇帝告密,必然就能领一笔赏钱!这可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赵旭笑了起来:“燕兄会不会去给契丹皇帝告密,暂且不说,只说世上当皇帝的,哪个一天没有几个人想让他们去死?所以其实杀皇帝的事听起来如似多么了不得的事情,其实也寻常。皇帝不也是人嘛。” “就像我这个无名小卒,恐怕也有人在想着让我去死,可是别人想让我死,我就不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因此我要去杀的,自然会去杀,要来杀我的,那就让他来,燕兄果然要去的话,那谁也阻拦不了,只是……” 燕归农问:“只是什么?” 赵旭说:“只是,契丹身处北地,风沙不说,戈壁草原蔓延何止千里,因此,燕兄要不要和我一起,到了契丹国都临潢府(今内蒙赤峰巴林左旗南波罗城)后,你自去契丹皇帝那里,我另做打算,你看如何?” 赵旭这就是邀请燕归农也去了。燕归农听了盯着赵旭,半晌说道:“你却想的美!这一路之上风沙饿狼的,你我一起,你不就多了个保镖?” “我不与你一起,自个去。” 赵旭笑笑,夏显林说:“燕归农刚才说的对,做事只管问心无愧。” 夏显林说着话站起来对着燕归农施礼,燕归农嘴里“哎呀哎呀”的,十分不解,问夏显林:“你要作甚?” 夏显林:“我并不认为自己从前就是错的,如此只为你刚说的那句话,”接着他对着赵旭说:“中原已经没有我的立身之地,我想和你一起去契丹,一者躲开紊乱,二者,也许,能为你杀阿保机出一点力气。” 赵旭还没说话,燕归农问:“他去杀人,你去凑什么热闹?刀箭无眼!” 夏显林说:“我去契丹要是侥幸能将阿保机的一根小指头剁了,那即便是死了,也会扬名天下,胜过在大唐被抓了砍头强,那样还死的不明不白窝窝囊囊。” 燕归农倒吸一口气:“哎,你这人……” “求之不得!”赵旭喜道:“这下有夏兄相助,契丹皇帝死日可待!” 燕归农听了,看看赵旭,再看看燕归农,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都去,都去了我到时候一起给阿保机那厮告密,一次就成功,这叫‘一箭双雕’,还免得费功夫了。” 赵旭和夏显林都知道燕归农嘴硬,两人也不激他。 到了此时,赵旭才给夏显林和燕归农说出了自己的姓名,并说之后为了方便行事,自己去契丹就叫李彝殷,燕归农摇头说:“狡兔三窟。你一个人几个名字,这下我给阿保机说有人刺杀他,阿保机定然会听的糊涂了,不知道到底来的是赵旭,还是李彝殷。” 三人说着话,不知不觉的东方竟然破晓,赵旭去拿了酒肉出来,燕归农大刺刺的往那里一座,吃着肉喝着酒说:“交朋友还是酒肉朋友比较好,酒肉在朋友就在,酒肉没有了,朋友就散了。” 赵旭和夏显林不知道该给燕归农说什么,任着他吃着喝着再胡言乱语着。 三人吃好喝足,李顺才也起身了。此时晨曦微散,远处的树顶一群鸟在叽叽喳喳,李顺才说赵旭:“你往那里射一箭。” 燕归农听了一愣,从小院到那群鸟那里何止二百步,这怎么能射的到? 赵旭知道李顺才有心看自己的箭术,回屋拿了弓箭出来,一箭射去,那边泼呲呲的就传来鸟儿的叽喳,接着一大群鸟儿腾身飞起,像是灰黑的云朵一般,登时消失在天际里。 “你这是射了什么?”燕归农摇着头往那边树下跑去,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到了树下一摊手,喊道:“什么都没有!” “没有!毛都没有!” 燕归农说着,看看头顶,而后爬上了树,一会他又溜下来,手里却拿着赵旭射的那支箭。 只是箭上面这时穿着好几只鸟儿,显然是赵旭刚刚一箭就将它们给射穿了插在树杆上,自然没有掉下来。 那天夏显林就知道赵旭箭术了得,但是却没想到这样厉害。 三人站的地方离燕归农那边总有三百步,赵旭却一箭就穿了一箭杆的鸟,这该有多大的力道? 关键是,其实力气自己和他不相伯仲,而燕归农其实在三人中气力最大,但是这个准头,就自己而言,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就做得到的。 燕归农拿着穿了五六只鸟的箭矢回来,嘴里说着“这下有鸟肉可以下酒了”,眼睛里却对赵旭都是惊叹。 李顺才当下无话,心里对这次契丹之行,更增添了些把握。 四人一路向北,过了太原后,基本上就没有碰到什么人,燕归农有些百无聊赖,嘴上不住的唠叨“契丹人在哪里?契丹兵在哪里?”、“大唐那些当官的不是今天说契丹兵打了这里,明天又说攻打了那里,这有个鸟契丹人啊,想让老百姓多交赋税,找他娘的什么理由”。 李顺才每日都不说话,夏显林和赵旭都不知道该给这个话非常多的燕归农说些什么,刚开始他们还点头像是倾听,后来为了耳根子清静,只能对燕归农熟视无睹了。 燕归农见没人理会自己,他不敢纠缠李顺才,就总在夏显林和赵旭左右嘀咕。这会又嗡嗡的说:“喂,你们说,要是这会唐人那些官带兵将这里给占了,再往前攻,你们说,是不是一下就能打到契丹皇帝的床头那里去?” 燕归农这会和夏显林最近,夏显林本不想言语,可是燕归农总是看着他,夏显林只有说道:“不然。契丹人和咱们唐人不一样,他们居无定所,四处放牧,马上来马上走,你这会看不到一个人,一会说不定他们就一窝蜂的到了这里。攻占一个地方容易,可是要想扎根,让百姓们住下安居乐业,谈何容易。” “我看就容易,”燕归农撇嘴说:“我就要在这里划一大片地,垒了墙,而后盖房,周遭挖十几丈深的坑,而后放了水,在墙里面放吃不完的粮食,坚守不出,我看哪个他娘的契丹人来和我争地盘。” 燕归农一说话,夏显林就闭了嘴。赵旭装作没听到,李顺才这时倒是答话了:“咱们一路没有遇到契丹兵,并不是他们不要这个地方了。阿保机前不久带兵攻占了渤海国,现在只是无暇顾及大唐而已。” 燕归农从不敢主动和李顺才说话,但是李顺才回应他的话,他却不敢不回答:“那怎么前一段总听说契丹人来攻打潞州、太原这些地方?” “契丹人是声东击西,”李顺才说道:“契丹人的目的还是为了攻打渤海国。但是阿保机不想让渤海国人做好准备,就对外言说要打大唐,这样渤海国就放松了警惕,于是阿保机带人忽然袭击了渤海国,渤海国于是就灭亡了。” 燕归农哦了一声,就要往几个人身后退,李顺才又说道:“渤海国其实不大,对契丹人造不成什么威胁,阿保机要打渤海国的原因,是渤海国杀了契丹的辽州刺史张秀实。” 这燕归农就不懂了:“渤海国既然那么的小,他怎么还招惹契丹人?” 李顺才:“有些人就是觉得蚂蚁总会撼动大树,至于到底能不能将大树怎么,那蚂蚁总要试一试的。” 燕归农想说那你和赵旭想杀阿保机,可不就是和渤海国想打契丹国一个样?不过赵旭那会到底怎么就射杀了李存勖? 这时李顺才猛地看着燕归农说:“一国灭另一国其实容易,一个人让另一个人从心里服自己,那却很难。渤海国是蚂蚁,契丹国是大树,阿保机是个人,是人就会死,契丹国可能不会灭,但是作为契丹人的阿保机,必然会死。” 李顺才说完不吭声了,燕归农觉得李顺才说的很有道理,沉默了起来。赵旭心里想笑,夏显林看看燕归农,心说这下终于能安静一会了。 第八十四章 牧羊边地苦,落日归心绝 李顺才、燕归农、夏显林、赵旭四个人一路跋涉,逐渐深入契丹人腹地的时候,全部换成了契丹人的装束,扮作是贩卖货物的商贩。 但是耶律阿保机这会并不在契丹国都临潢府,而在渤海国国都忽汗城。 身在太原没觉得,这会四个人又从临潢府往忽汗城去,除了李顺才和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都感到有些寒气迫人。 夏显林这下倒是明白了为什么史上南方攻打北方基本总是失利,倒不是因为兵士们不勇敢,而是南北温度差异太大,将士们适应不了北方寒冷的天气。 这一路走来,李顺才越发的沉默,赵旭觉得他心事重重,好几次,他发现李顺才对自己都欲言又止,但是最终却什么都没有说。 这天终于到了忽汗城,四人找了客栈住下,李顺才出去探听消息,很晚才回来,有些愁眉不展,赵旭问发生了什么事,李顺才说:“原本我的希望大部分寄托在思德那里,没想到他在太原出了事。” “我这样子,想接近阿保机刺杀他,是难上加难。” “你心性善良,为人忠厚,实属难得,你愿意和我来刺杀阿保机,我是想让你做之前我要让思德做的事情,就是接近阿保机的大儿子耶律倍,进而好行刺阿保机,但是,这会看起来,事情有了变动。” 接近耶律倍?那就跟自己之前接近李继岌一样了。赵旭关切的问:“李叔,究竟是怎么了?” 李顺才沉声说:“阿保机自称为大契丹国天皇帝,他的正妻是他的表妹述律平,被尊为契丹地皇后,又叫萧皇后。阿保机和述律平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叫耶律倍,二儿子叫耶律德光,幼子叫耶律李胡,女儿叫耶律质古。” “耶律倍即为阿保机的长子,从小就被立为契丹皇太子,耶律倍必然是要继任阿保机的皇位的,而耶律倍这个人精通音律,能绘画,通文墨,还能写诗,只是在武功这方面有欠缺。” “而契丹人世代以马上为家,骑着马走到哪里就将家安在哪里,但耶律倍喜文不喜武,身边多的是文人墨客,缺的就是善于骑射的门客,因此曾几次被阿保机所诟病……” 赵旭心说李顺才果然是做到了“知己知彼”,连阿保机和耶律倍之间的这些事情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所以耶律倍必然要选拔一些武力强的高手去填充这方面的不足,因此我一直觉得这是个很好的机会,但是如今,契丹人打下了渤海国,将渤海国更名为东丹国,耶律倍被阿保机命为东丹国王。” 赵旭一下就听明白了:“李叔说的意思是,如果按照之前所想,我要是能混进契丹太子府,再取得耶律倍的信任的话,那么就有了接近并刺杀阿保机的可能,只是如今耶律倍被封为东丹国王,那么耶律倍肯定就是在东丹国驻守治理,所以我们也就没有了接近耶律倍而去临潢府杀阿保机的机会。” 李顺才说:“你说的对。耶律倍成了东丹国主,之前的渤海国国都忽汗城如今已经改名叫天福城。要说耶律倍一辈子不去临潢府那不可能,可是耶律倍要是一年半载的总是呆在天福城,万一等到阿保机死了才到契丹国都去接任阿保机的皇位,我们的设想就落空了。” 这怎么办? 李顺才谋划了很久,才有了这个计策,谁知道普济那会意外死亡,计划差点夭折。但是这会有了赵旭的加入,一切得以重启,可是没想到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看来又要半途而废。 李顺才心情十分不好,停了一会说:“杀阿保机是我平生夙愿,也是我设想中最重要的部分,阿保机不死,接下来的事情就没法去操作。” 李顺才还有什么计划? 李顺才说道:“你知道,我们党项这一族在契丹已经多年,我的心愿就是杀了阿保机,为家人报仇,而后在有生之年将族人带离契丹,回归党项人故土,大家一起再壮大党项。阿保机之前就和契丹族人争夺王位,别人都有怨言,阿保机要是死了,就算耶律倍当皇帝,起始之初,契丹其他王族肯定会有一番纷争,我们就有了可乘之机。不然契丹人哪能轻易将我们放走?” “所以,第一步不能完成,后面的就是空谈。” 赵旭看着李顺才疤痕累累的脸,想岔开话题,问道:“如果一切顺利,李叔倘若能带着族人离开契丹,那到哪里去安身?” “夏州,”李顺才低声说:“从前唐起,党项人就在夏州一带生息,前唐僖宗曾任命党项人为管理夏州、绥州、银州的节度使,虽然后来战乱频繁,党项人在这地方影响有些不及从前,但是目前而言,仍是最好的居住之所。” “况且,那里名义上仍属大唐管辖,只要到了夏州,契丹人即便追了过去,洛阳的李嗣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李顺才一心复仇,看来是思虑很久了,想的很周全,但是目前要面对的问题是,怎么才能接近阿保机呢? 耶律阿保机将渤海国改名东丹国,忽汗城改名为天福城,让太子人皇王耶律倍为东丹国主,设了四个宰相,契丹和渤海各有两人。这一段契丹人忙于安抚东丹百姓,除了原来渤海国的贵族和官吏更迭变换之外,其实对于其余普通人的生息没有太多的影响,几乎一如往常,因此大街上熙熙攘攘,商铺店家照旧开门买卖。 李顺才还是每天早早出去打探消息,赵旭也在客栈里静心守候,夏显林最近遭遇变故,也是心事重重,倒是燕归农,四个人到了天福城的第一天还安静,好好睡了一觉,但是第二天他见到赵旭夏显林根本没有出门的意思,深觉这两人真是无趣之极,一个人就在天福城溜来逛去,和李顺才一样的也是早出晚归,也不知他一个人到底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都找寻什么,又看到了什么。 赵旭和夏显林都知道燕归农貌似粗鲁,其实细心,再说燕归农也是一身本领,于是倒也不担心他会在这里吃什么亏。 这晚掌灯时分,外面街上忽然的吵杂起来,过了一会又安静了,又过了一会,忽然有人嚷闹说城北方向着火了。 赵旭和夏显林推开窗往北边方向看,果然浓烟升腾,火光熊熊,两人正在听别人议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燕归农晃晃悠悠的推门进来,将门关好往那里一躺,倏然说:“别看了,那火是我放的。” “啊?”赵旭诧异的问:“你放的火?怎么回事?” 燕归农乜眼说:“不怎么回事。他娘的!就是看有些人恶心,不放把火烧一烧不足以让我心舒坦。” 夏显林和赵旭对视一眼,赵旭说:“燕兄没事就好。” 燕归农本来说了一句自己放的火,就是不说放火的原因,是想引诱赵旭和夏显林来问自己缘由的,但是见这两人不上钩,他自己倒是耐不住了:“我放火烧的那个地方,住的是一队大唐来的官兵,其中领头的是什么‘供奉官’,这劳什子供奉不知到底是干什么的,名字叫姚坤。” 夏显林听了说:“供奉是皇帝身边的近臣。至于姚坤,却是不知为何人。” “他不就是何人。”燕归农看着赵旭丢了一句,坐起身子说:“我听到姚坤和那几个唐官说话恶心,就放了把火将他们住的地方给烧了,也不知道能不能将他们给烧死。” “哦,他们都说了什么?”赵旭张嘴问,燕归农却不说话了,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往那里一扔,倒头又睡下。 夏显林狐疑的看看赵旭,将信拿起来,嘴里问:“信里写了什么?” 燕归农不耐烦的说:“我又不识字,你问我作甚?自己看。” 不识字你拿这封信干什么?夏显林无语,将信打开一看,登时吃了一惊,脸色变得铁青,又将信递给了赵旭。 赵旭刚将信接过,夏显林走到了窗前,猛地一拳打在墙上,怒道:“契丹人狼子野心,厚颜无耻之极!” 燕归农听着夏显林的话,眼睛看着房顶,嘴里嘿嘿的说道:“无耻?只有更无耻,没有最无耻。说无耻都是夸赞这些唐官,他们简直就是狗屎,就是臭不可闻的臭狗屎。” 夏显林骂契丹人,燕归农却在骂唐官,赵旭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只有先看信。 原来,这封信是大唐新登基的皇帝李嗣源派往大契丹国的供奉官姚坤给李嗣源的一封请奏,请奏的内容是说,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已经从供奉官姚坤这里知道了李存勖的死讯,言明李存勖是“大契丹国皇帝的儿子”,耶律阿保机这个“大唐前皇帝李存勖”的父辈刚刚得知大唐兵乱,还没有来得及去救援,之所以没有去救援的原因是渤海国还没有被攻下,所以没有去成,谁想到却“致使我儿到了如此地步”,大契丹国皇帝“痛哭不已”,并责问如今的“大唐天子”“那会听说洛阳有急事,为什么不去救援?”。 姚坤面对阿保机的问责,回答说当今大唐皇帝因为距离洛阳道路太远去不了。阿保机又责问“大唐现在的天子为什么自立为皇帝?”,姚坤又给阿保机解释了李嗣源之所以即位的原因“中原没有君主,唐朝天子是不得已才即位的。也就好象天皇王刚刚有了渤海封国一样,难道是强行夺取的吗?” 阿保机说“我的儿子李存勖死了,我儿和我虽然是世代交谊,然而曾多次和我战争。我和现在的大唐天子没有什么怨恨,足以和好。如果能够给了我黄河以北的地方,我就不再会向南侵犯了。” 阿保机就是要李嗣源割地,否则就会带契丹兵南下,姚坤说回答说“这些事情不是使臣我说了就算数的”,于是阿保机非常生气,于是将姚坤一行人看管起来。 十多天之后,耶律阿保机又召见姚坤说:“黄河以北地区要是给不了我们大契丹的话,你们将定州幽州给我大契丹国也可以,总之不给的话,我就要为我的儿子报仇。” 阿保机曾经和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结拜为兄弟,李存勖那会也以叔父之礼对待阿保机,因此阿保机才会有“我儿李存勖”之说。 从这封信的内容来看,因为李存勖死了,这个供奉官姚坤就是如今的大唐皇帝李嗣源派到契丹来给耶律阿保机报丧的。 李嗣源登基后,国号仍旧沿用“大唐”,以晋王李克用后人自居,这样算就是李存勖这个弟弟死了,李嗣源这个前皇帝的哥哥继位而已,这算是“名正言顺”。 只是阿保机却趁着李存勖的死,也是看李嗣源刚刚当了皇帝,根基不稳,于是借机要挟,想要李嗣源将黄河以北的地区割让给契丹。 对于阿保机这样的要求,姚坤当然不敢答应,他又走不了,离不开,因此写信请示李嗣源。 阿保机想借着为李存勖报仇的理由出兵大唐,夏显林看了信骂契丹人无耻,那燕归农却为什么要说大唐官无耻? 赵旭问:“燕兄在那里听姚坤他们说了什么?” “我就是东游西逛,看到那幢院子里唐人多,就想看看里面都是什么人,没想到是什么‘供奉’。” “我听姚坤他们几个唐官议论,说契丹人刚打下来了渤海国,这会势头正盛,咱们却不能招惹,割不割让黄河以北,那和我们几个来跑路送消息的又有什么关系?要是这会我们不答应,自己恐怕就会被契丹人砍了脑袋,那倒还不如应承了,至于皇帝到时候到底怎么办,却和我们无关。” 夏显林听了怒:“他们竟然说这样的话!” “这又有什么稀奇,”燕归农坐起身说:“那个叫姚坤的刚开始还犹豫,他身边的人说,咱们几个随着供奉到了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虽不说劳苦功高,也是任劳任怨,要是因为这个留在了苦寒之地回不去,那可就有些不划算了,家里妻儿老小,今后何人照应?难道要咱们当苏武去牧羊?”【注1】 “再说,咱们如果坚持下去,没有什么意义,因为最终的决定权不在咱们手里,难道咱们几个写了将河北的地方给了契丹人,就能真的给了?先保住自己的命要紧。” “一派胡言!”夏显林又是一拳打在墙上:“即为供奉,在外就代表大唐,哪有写了到时候又不认的道理,岂不是给契丹人以口舌!” “还自比苏武牧羊!一群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蛀虫,他们给苏武提鞋都不配!” 燕归农冷笑问夏显林:“不提苏武忠义,我问你,那个大唐与你有关系?哪个大唐是你的?你激动什么!那是那些人的大唐,你只是个逃犯。” 燕归农见夏显林脸色发青,转言说道:“这时,那几个家伙中,一个问,要是我们在天福城按照契丹皇帝的意思写了割让书,回到洛阳,皇帝发怒,这可怎么办?” 燕归农学着其中一个人说话的腔调说:“‘我倒是有个想法,不如咱们先写信向皇帝明辨一下经过,当然,这个内容却是要写供奉对契丹皇帝的无理要求是坚决不答应的,因此,咱们不是被软禁了十多天嘛,这总是事实,而后,将奏书赶紧送走,明天咱们就去见契丹皇帝,他必然要咱们再签,那,就签了,这样到时候回到了洛阳,陛下不会怪罪,这边,咱们也暂时无忧,先离开契丹再说。’” 赵旭和夏显林都明白了燕归农所讲的。姚坤那些人投机取巧,意图耍诈,两面都不得罪,于是,就有了这封书信。而燕归农这个大盗的名号不是白叫的,放了一把火,烧没烧死姚坤那一干唐官不说,趁机将这封信给偷了出来。 第八十五章 莫愁前路无知己 赵旭沉吟着说:“从这个书奏里根本就找不到半点姚坤他们的罪证,要想让朝廷治姚坤他们的罪,除非让李嗣源亲信的人听到姚坤几个在天福城的密谈。” 燕归农:“哎呀对呀!我也是这样想的,可我就是听到了,也懒得去给皇帝老儿说去!我就是去给李嗣源说,他听我的吗?所以我就放了一把火,烧不死‘供奉’他们!谁爱听他们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的在瞎叽叽。” 夏显林这时皱眉问:“能不能烧死姚坤几个,还未必可知,如果他们真的要是死了,朝廷会不会和契丹交战?” 燕归农讥笑说:“干呀!那就打呀!阿保机那老兔崽子和李嗣源那老东西最好打的你死我活全死全灭,那就有热闹看了。” 夏显林摇头:“你说的不对。不管是契丹打大唐,还是大唐打契丹,受苦遭罪的总是百姓。” 燕归农睁眼:“胡扯!好像百姓平时就不遭罪似的。契丹和大唐打起来,要是李嗣源战败了,老百姓些许正好起来造反,将李嗣源给弄死,说不定今后还能好点哩。” 夏显林沉默了一下,问燕归农:“要是按照你说的,契丹人要是战败了,那该如何?” “那不是正好,不管是临潢府还是天福城,唐军都给占了,你不就不用对着墙发火了吗?” 燕归农说着斜睨夏显林:“你觉得我说风凉话?我觉得你根本就没弄明白一件事!” “你就是个寻常老百姓,怎么老是站在当官的那个位置想事情?无论这皇帝是不是皇帝,百姓总还是百姓,前面的朱温,后面李存勖李嗣源,跟你有半文钱的关系?” “吃糠咽菜操着朝堂的心,死了都还在谢主隆恩!傻子!” 燕归农的话让夏显林无言以对。三个人正在议论,李顺才回来了,说明天一早,就离开这里:“城北失火,契丹人这会正在满城巡查,现今先离开天福再做定论。” 刚刚燕归农还唾沫横飞,李顺才回来他就哑口无言。赵旭说了那把火是燕归农放的,还将燕归农带回来的信给李顺才看,李顺才坐下想了想,说:“静观其变。” 但是到了半夜,忽然大批的契丹军涌现街头,挨家挨户的叫门盘查,赵旭几个全都起身做好了冲杀出去的准备,可是那些契丹兵快到了几人所住客栈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接到了什么人的命令,又都收队离开了。 李顺才和赵旭都见过大批兵士作战的场面,夏显林和燕归农看到成群结队的兵卒骤然而来,倏然而去,嘴上不说,心里都有些觉得麻烦。燕归农这下再也不说调侃的话了。 后半夜四个人都没有睡稳,等天明,看外面没有什么异状,急匆匆的往城外走,到了城门那里,看到不管是进城的还是出城的,全都停车勒马,挨着个的接受盘问。 李顺才的面相太引人瞩目,所以他一直蒙着脸,夏显林和燕归农又不懂契丹话,只有赵旭稍微能说几句,因此赵旭在前,李顺才燕归农和夏显林在后,几人都做好了见势不妙,就夺路大闹砍杀一番的准备。 眼看到城门的距离越来越近,夏显林手心出汗,他目光不由的看向了赵旭,只见赵旭面色如常,一副泰然自若的模样。 夏显林心里油然感叹:赵旭年纪比自己小,可是处事成熟,非自己能及! 夏显林再看燕归农,却发现燕归农的脸上竟然带着笑,眼睛里有抑制不住的兴奋之情。 夏显林一怔,仔细再瞧燕归农,见燕归农紧紧的盯着那队契丹兵中的领头的——看来,燕归农一会是要擒贼先擒王了。 赵旭几个就要到了城门口,倏然外面有人骑着一匹快马飞奔而至,嘴里兀自大声喊着:“尚书令进城,左右退下!” 城门口一块登时就乱了,原本排队有序通过的人立即被兵卒给赶到了路边,赵旭几个夹杂在人流之中,心里想这个尚书令是何许人,好大的威风。 过了一会,一队人马先行到达,将路边给警戒起来,又过了一会,一队兵士持着兵戈进城,后面有几个人骑着高头大马从城门进来,赵旭看着当中的一人,心里“咦”了一声。 看模样,这人就是所谓的契丹尚书令了! 这人赵旭却认识,正是那会在普济坟冢前,被李北九那些假扮契丹强盗追杀的两个人当中,自称是幽州韩藏明的中年男子。 原来李北九没有说错,韩藏明不但是契丹人,而且竟然就是契丹国的大官! 那当时和韩藏明一起的那个浓眉大眼的青年,又是什么人? 韩藏明贵为契丹官僚,为什么当时出现在太原城附近? 赵旭心里电光石火,轻声凑过去,附耳对李顺才说:“这个尚书令,我认识。” “嗯?!”李顺才听了盯着赵旭,赵旭说:“详情稍后再说,我救过这人的命。” 天无绝人之路!李顺才忽然的觉得,赵旭给了自己一个复仇的机会!他一把抓住身边燕归农的手,低声喝到:“喊韩藏明!” 燕归农刚刚隐隐约约的听到了赵旭和李顺才的对话。燕归农天不怕地不怕,却不知为何,心里单单的害怕李顺才。这会被李顺才捉了手,燕归农浑身一个激灵,嘴里就喊了起来:“韩藏明!我在这里!你往这边看!” 燕归农如同破锣一般的声音倏然的响彻在了安静如许的城门附近,那些本来俯首的百姓顿时“嗡嗡”的议论,而兵卒们立即对着燕归农几个站立的地方围了过来。 骑在马上的韩藏明听到了呼喝,他侧目看去,在许多的面孔中看到了高人一头的赵旭,登时一愣,翻身下马,喝止了已经包围了赵旭几个的兵士,拱手说道:“果然是壮士!韩某不知,尚请恕罪。” 尚书令一职始于秦,西汉沿置,到了隋朝及前唐前期,尚书令实为宰相。而后前唐太宗李世民那会,因为李世民曾经在武德年间任过尚书令,因此尚书令一职后来已经不设。 不过大契丹国如今官职建制都学前唐,尚书令成为契丹国最高的官职。 韩延徽是名,字为臧明。和韩延徽一起进城的人平时都知道尚书令为人谦和,但也没想到尚书令竟然对街边一个普通百姓会如此的礼遇,心里全都惊讶。 赵旭已经明白了李顺才的想法,笑笑的对着一脸欣喜的韩延徽说道:“果然是你。我和几个朋友来天福城贩卖些皮毛,今天就要离开,看到骑马的有些像,没想到真的是你,真是缘分。” “那日一别,时日已多,我还以为再见不知何年何月,今天在这里相遇,定要和赵英雄促膝通宵,请不要推辞。” 韩延徽说着又对燕归农和夏显林以及蒙着脸的李顺才拱手。赵旭求之不得,说:“那就叨扰了。” 李顺才本来以为这回在天福城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机会,说离开之后再做打算,可那又谈何容易,没想到半路机会又来了。 赵旭几个不知,李顺才却一清二楚,这韩延徽在契丹皇帝阿保机面前十分的得宠,几乎就是阿保机的左膀右臂。阿保机对韩延徽是听信之极,而赵旭竟然救过韩延徽的命? 那通过韩延徽去接近阿保机,比靠着耶律倍再图谋阿保机的机会,可就多了不止一星半点了。 赵旭四个随着韩延徽一行重新回到城里,韩延徽命人将赵旭几个安排住下,而后急匆匆的出去,不知道做什么去了。 这下,赵旭才得空给李顺才说了当日救韩延徽的过程。夏显林听了先皱眉:“李北九几个竟然冒充契丹人抢劫!” 燕归农冷笑:“最坏的就是狗仗人势的这种人!我就不信太原城里的官兵和李北九这几个没有瓜葛,他们要是串通起来,李北九知道官兵不会在那一块出现,抢的那叫一个放心!这叫内外勾结,有恃无恐!” 李顺才想了一会,仔细问了赵旭和韩延徽当时一起的青年面目,说:“不像是耶律倍——难道那个人是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是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次子,如今为契丹国的兵马大元帅。李顺才说着又摇头:“不对,这不太合适,如果是,韩延徽和耶律德光一起在太原附近出现,是为了什么?” 夏显林说:“契丹人一向想染指我们大唐,韩延徽和契丹二王子乔装改扮,深入我大唐腹地,一探虚实,为行军做准备,我看是有的。” “我看没有,”燕归农瞪着夏显林:“想要刺探军情,用得着皇帝的儿子亲自去?要是你,你去不去?耶律德光要是有了三长两短,要是没有遇到赵旭,那不就死透透了——还‘我大唐’?哪是你的?” 夏显林不和燕归农争辩。赵旭也想不明白,李顺才说:“不急着争这个,我也就是一猜。为今之计,还是和韩延徽搞好关系。” 赵旭说:“我看这个韩延徽不是一般人……” 燕归农又瞪眼:“你说的倒是真的!二般人能当契丹国的尚书令?” 赵旭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们对韩延徽的底细一点都不了解,当日碰到这人,根本没有感受到他身上的那种大唐当官的人具有的那种官气,他十分随和。再有,韩延徽如今是契丹尚书令,在契丹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是你们也看到了,在城门那会,他那样谦和,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燕归农“啪”的一拍手:“就是!看看人家这当官的,再看看大唐那些但凡和‘官’字沾上了一星半点关系的家伙们,一个个比皇帝老子都横,就像是天是老大他就是老二,我呸!该李存勖那厮死无葬身之地!养了一帮什么玩意!” 夏显林听了无言以对,沉默了起来。赵旭见燕归农一直盯着夏显林,岔开话题说:“我们和韩延徽打交道,须得十分小心,这人为人谦恭,我个人以为,越是有真才实学的人才越是低调,所以千万不要被他表现出来的温和给蒙蔽了。” “是,不然他不会被阿保机重用,”燕归农说着眯眼:“我其实,发现我最近也是越来越低调了……” 燕归农说着,见赵旭几个都或愕然或无语的看着自己,他自个倒是嘿嘿的乐了起来。 赵旭这时问李顺才:“李叔,我之前就给韩延徽说过自己的姓名,这个无法更改,李叔和夏兄燕兄的名字以及来历,倒是要好好的思量一番。” “不必。”李顺才说:“不图而图之,不谋而谋之,以真对人,真真假假,这才不会让人起疑心。就像你说的那样,韩延徽不是一般人,要是弄虚做伪,他会有所疑虑,那么对我们的计划必然有影响。” 赵旭听了看着夏显林和燕归农,夏显林说:“李家叔叔说的是。我本就是不良人,被大唐缉拿,走投无路跟着赵兄弟到了契丹,苟延残喘,过得一日就是一日。” 夏显林的话里充满了悲愤和无奈,燕归农勃然大怒:“你这人十分没劲!到了如今你还是不醒悟!你总觉得你是无辜的,你是倒霉的,你命不该如此,那这里的哪个人是应该背井离乡的?” “大唐成了今天的局面,不是慈州令的错,也不是你不良人的错,错其实也不是皇帝一人,我看全部都错了,全都有罪!” “李存勖死了,来了一个李嗣源,李嗣源如今已经六十多,我看是没几年活头,要是李嗣源死了,谁知道接下来是谁。这样跟着李存勖的那一帮官被李嗣源砍了头,到时候跟着李嗣源的又会被新皇帝再砍了脑袋。这叫一人倒霉全家遭殃,你以为你是独一份的?不是!你不会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不信你擦亮双眼盯着看!” 燕归农说完了夏显林,对着赵旭说:“我就是偷东西的贼,你就给韩延徽这样介绍我。我不怕告诉大家,我当贼还当出了味道,想偷谁就偷谁,看谁不顺眼就偷谁,我最爱看那些白日冠冕堂皇一脸清正的官到了晚上在屋里关上门悄悄的数花不完的金银财宝的那副臭嘴脸,然后我再将他们处心积虑搜刮起来的宝贝席卷而空,哈哈,那就是我平生最为爽快的时候!” 夏显林听了“噌”的站了起来,燕归农也猛地站起,以为夏显林要和自己动手,可是夏显林却又坐下了。 燕归农觉得夏显林是一根筋,想说你夏显林已经不是当差的了!再说这是契丹,不是大唐!但是又觉得一直刺激他没意思。 李顺才这时说:“你以往偷的钱,都到了哪里?” 燕归农顿时老实了起来,嗫嗫的说:“基本上都分给了穷苦的乡民。” 基本上分了,那就是说还有部分没有被分,李顺才看着夏显林说:“要是官府和百姓们都咒怨燕归农,那说明燕归农的确该死,如果只有官府和为富不仁的人痛恨燕归农,那证明燕归农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做的对了。” “我们眼前遇到的事情十分凶险,稍有不慎,必然会粉身碎骨,大家都要齐心协力才是。” 李顺才说完,屋里再也没人吭声。 到了晚间,有人过来请赵旭几个,说尚书令在前面等着几位过去。 赵旭和李顺才夏显林燕归农对视一眼,彼此心意相通,朝着前厅走去。 第八十六章 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 韩延徽已经设好了酒宴,除了他之外再也没有别人,赵旭几个一到,韩延徽见面又是一番寒暄,态度极为热情。 大家不分主次分别坐下,诸人连饮三杯,韩延徽再向赵旭敬酒,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赵旭只是说当天的事情就是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但赵旭对于韩延徽这个契丹尚书令的身份,却避而不谈。 韩延徽又敬了李顺才和燕归农以及夏显林之后,说道:“实不相瞒,当日在太原城外,我以为自己大限已至,不是赵旭兄弟,韩某定然已经命丧黄泉。” “哪里,我看你是福大命大,”赵旭笑笑说:“说实话,我还得感谢你,那天那个假扮契丹人抢劫的,是我的一个仇家。” “哦?”韩延徽问:“如何结仇?” 赵旭冷声说道:“他们一帮人专以绑架勒索为手段获财,死有余辜。如今,全部都被我杀了。” 韩延徽见赵旭说杀人的时候面不改色,端的是一副敢作敢当的样子,举杯说道:“快意恩仇,我心向往之。来,我们干了这杯。” 几人喝了酒,韩延徽说:“不是韩某当日有意隐瞒身份,实是情非得已。” 韩延徽见赵旭也不问,自己接口道:“说来话长,几位也不是外人,我不能不实言相告。” “我其实原本是燕王手下,后来燕王衰困潦倒派我来契丹国求援,谁料想,契丹皇帝将我扣押,不放我回去,将我送到了塞外放马牧羊……回想往事,历历在目,唉……” 燕王就是曾经的卢龙节度使刘守光。刘守光是刘仁恭次子,他为了夺取父亲刘仁恭的位置,将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后来又将兄长刘守文杀死,建立桀燕国,自立为帝,随即遭到晋王李存勖的讨伐,兵败后被杀。 “我在塞外,每天扬鞭放牧,曾以西汉苏武为榜样,决心效仿,可是老天爷和我开了个玩笑,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当初是燕王派到契丹的,可是我放羊没多久,燕王却被李存勖给杀了,想那苏武牧羊也有回到大汉的一天,可我所效忠的对象没有了,我要回去,去哪里?” “无可奈何之中,我想做一个塞外野人也好,这时契丹帝却将我召至面前,对我十分的礼遇……诸位,不怕你们笑话,我也曾一心寻死,坚决不肯为契丹效力,契丹地皇后和皇帝一并的来开导我,说一个人不管到哪里,只要能为大多数的老百姓做好事、并且在这个中间实现自己的抱负就行了,何必一定要在意身处何方呢?” 韩延徽说着叹息,夏显林听了若有所悟,赵旭说道:“我想韩先生胸中有沟壑,一看就是大才,也难怪契丹皇帝和皇后看重。” “唉!什么大才,赵家小哥取笑了。其实,我也是机缘巧合。契丹一族那时候正一心学习咱们大唐文化,关键契丹人中懂这个的也没有几个,我恰逢其时罢了。” 李顺才这时忽然说道:“契丹人能从懵懂到今天的昌盛,韩先生的功不可没。我就知道,尚书令当初一力教导契丹建牙开府,修筑城郭,还设立市场里巷,用来安置各方民众,使每个人都能找到存活之法,让大家彼此安定,并开垦种植荒田,从此以后,来到契丹的,不管哪族人都安居乐业。因此,尚书令所作所为,这不管放到大唐还是哪里,都是了不得的大功绩。” “所以,契丹国如今能够威服各国,韩先生真是给予了很大帮助。” 李顺才依旧的戴着面罩,吃东西喝酒的时候,从罩下面送进嘴里。他说话时声音尖利,韩延徽知道李顺才必然遭遇过极端事件。 韩延徽身为契丹国尚书令,多年来见多识广,对李顺才的异装也不以为意,他倒是听蒙着脸的李顺才将自己到了契丹之后所做的事情如数家珍,心里多少有些高兴。 “唉,说句实话,契丹能有这样的发展,一来是契丹皇帝和皇后的大力主导,二是契丹人共同努力的结果,最后,是有我和一些臣子的绵薄之力。我曾经心里很是纠结,自己终究是唐人,到了契丹虽然是不得已,可身在异国他乡,肯定也会被别人诟病的。” “但是,我最后想通了。人生有限,一个人在哪里活的自由,在哪里能伸展自己的抱负,在哪里活的像个人样,在哪里活的有尊严,那哪里就是这个人的家,就像大唐的一任皇帝李存勖,他本就是沙陀人,可是到了中原之地,不成了一国之王?” “再有,像前唐李渊李世民一家,他们本身也有胡人血统,可开创了大唐盛世,拓宽了中原疆土,这又是多么大的丰功伟绩,谁还在意他们的出身是什么。” 韩延徽在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只是一个参军,如今是契丹国的尚书令,地位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他说的话,固然有为自己辩解的一方面,但也不全无道理。 夏显林听了韩延徽的话,内心越发触动。 “说话简单,张口即来,但这中间有许多的曲折,几位都是赵家兄弟的好友,我的丑事,也不怕给你们说。其实,我在决定为契丹做事之前,曾经逃回到晋阳过,那会李存勖还只是晋王,他打算把我安置在他自己的幕府里,不过,晋王府的掌书王缄一干人却不容我,处处给我刁难,他们还给李存勖说,我是背负着契丹人的密令,来晋阳刺探军情来了。” “无可奈何之下,我只有给李存勖说我要到幽州看望母亲,晋王准了。我一路跋涉,感叹自己就像是浮萍,真是天下之大,不知何处是我的立足之地。当我经过真定时,在同乡人王德明家住下。王德明问我,下来到哪里去?” 韩延徽脸色惨然:“我要到哪里去?我又能到哪里去?当时的河北之地都归晋国所有,我只能重新回到契丹国,王德明对我说道:你背叛了契丹国,悄悄的来了晋王这里,而今又要返回去,这不是去找死吗?可我又有什么办法?” “我真是没办法。于是,我看望了母亲之后,回到了契丹国主身边,我原想着耶律阿保机定然不会轻饶我,可是没想到,他见到我十分高兴,抓着我的手问我这一段到哪里去了?我只能说很思念母亲,本想回请陛下说个清楚回去看看,但又害怕皇帝你不答应我,所以我就私自回去了。” “从此以后,皇帝对我更胜从前,我的官位,也一直到了现在这样。诸位,古人云士为知己者死,我不是为自己找借口,而是中原不容我,契丹皇帝却待我如此,你们要是换做了我,又该如何?” 夏显林几个这会心里都在想韩延徽的话,要是将自己换成了韩延徽,当时自己又会如何? 赵旭这时问道:“那我那会在太原碰到你,你是……” “这个却是有些复杂,”韩延徽说着环视一周,问:“我看诸位都是英雄,不知可有在契丹大展拳脚的想法,如果有,韩某定然启奏皇帝,以韩某之力,给诸位一个大大的前程。” 赵旭看看夏显林和燕归农,正要说话,外面来人禀报,说大唐供奉姚坤求见。 姚坤? 这家伙看来没有被燕归农的一把火给烧死! 燕归农面色古怪,见到夏显林瞄自己,他故意端起酒敬夏显林,夏显林只有也举杯。韩延徽说道:“契丹皇帝阿保机曾和晋王李克用结拜,算是李存勖的叔父,所以不满李嗣源叛乱称帝。李存勖死于叛乱,皇帝陛下想要给李存勖报仇,这个姚坤说是来报丧的,其实说话之间到不像是一国使者,很像是做买卖的牙保,言语之间粉饰含糊太多,却没有回答问题真正的实质。” 韩延徽的意思是姚坤为李嗣源办事的态度模棱两可,很有倾向契丹的嫌疑。 这个赵旭几个已经得知。不过不足为奇,自古以来就是有什么样的君主就有什么样的臣子,皇帝都是玩阴谋诡计的高手,臣子要是私下没有为自己打算的心思,那倒是奇怪了。 韩延徽出去见姚坤,赵旭四个只谈论到了契丹之后的见闻,不然什么都不说,或者说一些私密的话,就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一会韩延徽见过了姚坤回来,接着刚才的话说道:“陛下的意思本来是要杀了姚坤几个,被我劝住了。到底姚坤是李嗣源派来的,杀了姚坤难免会让两国交恶,兵戎相见也许就会难以避免,这对谁都不是好事。” “我本来是随着皇帝在天福城,因为另有要事,先前离开,但是到了半路听到陛下因为城中失火发怒,就急忙又转了回来,唉,还好,姚坤几个还都安然无恙,不然,契丹和大唐之间,自此以后,不会有安宁的日子了。” 夏显林听了问:“昨夜有很多契丹兵在全城进行搜捕,后来又撤兵,难道是尚书令阻止的?” 韩延徽点头:“姚坤那些人住的地方失火,陛下震怒,要将放火的人抓了,我劝陛下不要因为这个惊扰百姓,再者,我倒是有些怀疑,是有人故意放的这一把火,意图就是让契丹和大唐起争端,他们好渔翁得利。” 燕归农一愣,问:“那这个人是谁?” 韩延徽说:“可能是吐蕃人,也可能是回鹘人。从来谁能在一件事里得到的利益最大,那么那个人的嫌疑就最大。” 燕归农原本没想这么多,听了韩延徽的话,心想这白脸黑胡子的尚书令分析的倒还是有些道理:大唐和契丹作战,回鹘和吐蕃看笑话都是轻的,说不定就会趁机往东扩张。 赵旭这时问:“会不会,那场火是姚坤那些人自己放的?” 韩延徽皱了一下眉头:“有这个可能。姚坤他们出使契丹的过程越是惊险,回去之后,功劳就越大。” 燕归农当时就是出于气愤,放了一把火,结果韩延徽和赵旭现在就“猜想”出了这么多的可能,他越想越觉得这些想得多的人没劲的很,事情哪有那么的复杂!此后就一直闷头喝酒。 酒宴之后,李顺才三个回屋休息,韩延徽请赵旭留下,和他到房内说话。 “这些话我只对能对你说,其实当天和我到太原的,是当今契丹国的兵马大元帅,皇帝阿保机的次子耶律德光。” 赵旭听了故意惊讶的问:“你说那个阿璟是契丹皇帝的儿子?” 韩延徽叹气:“是。对不住,他不叫阿璟。” 赵旭:“这我就不懂了,他即为契丹兵马大元帅,为什么和你两个到中原地界?那不是太危险了?” 韩延徽又叹了一口气:“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帝又如何?王公贵族又如何?你可听说过‘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们遭遇的凶险,是我们这些寻常人意想不到的。” 赵旭听了,明白这中间可能涉及到了皇族内部的纷争。韩延徽转换话题说:“赵老弟身手不凡,气概凌人,做商贩有些屈才,能否在韩某府中先暂时住下,稍等时日,我为你在二王子那里举荐一下,他求才若渴,再加上有之前的缘分,必然会得到重用,不知赵兄弟意下如何?” 刚刚说是皇帝,这会说二王子。赵旭对耶律德光有救命之恩,但是韩延徽这会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他就是二王子的人。赵旭当然答应,嘴上说:“这个,我十分感谢,不过,我的那些朋友……” “当然一并留下,你的朋友也就是我的朋友。我看他们一个个身怀绝技,定然也是英雄豪杰。能从中原一路跋涉到了这北边苦寒之地,没有几分本领,那是极难做到的。” “这样就多谢了。”赵旭说着感谢,韩延徽笑说:“你这样就生分了,你当时救我和二王子的时候,可没有这样多的话。” 赵旭听了和韩延徽都笑了起来。 两人再交谈一会,有人又求见韩延徽,赵旭就离开了。 回到屋中,李顺才三个都在,赵旭将韩延徽的话重述一遍,李顺才心里高兴,表面却不露声色,燕归农嘿嘿的笑说:“那好,正好就能留下到城里做几笔大买卖,到时候到了契丹国都,那就能发更大的财。” 燕归农还是想着当贼偷东西,夏显林却疑虑重重的问:“咱们的目的是要杀契丹皇帝阿保机,如若要是中途韩延徽要咱们去对付大唐的人,那却如何是好?” 赵旭还没说话,李顺才说道:“不会。韩延徽当时在契丹得到重用,仍旧暗自跑回了中原,只是因为有些人妒忌他的才能在李存勖面前说他的坏话,才不得以又回到了契丹。而且他到契丹之后给李存勖写过信,说明了此中原因,还拜托李存勖照顾他的老母亲。他对李存勖说,有他韩延徽在此,契丹国一定不会向南侵扰,这个我是核查过的。因此,要我们去对付唐人,韩延徽不会那么做的。” 李顺才话音一落,燕归农小声的嘀咕:“那也要看是去对付谁,要是打姚坤,或者是对付杀慈州令的那些坏人,不知道夏镖头却是去也不去?” 夏显林一听愣住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有人大喊了一声:“抓刺客!” 第八十七章 心中已是空且乱,人生知否柳明暗 韩延徽的府上来了刺客! 外面骤然喧闹了起来,夏显林一把抓起刀就往外出,燕归农“嘿”了一声,但没叫的住夏显林,夏显林形如脱兔,已经闪身出去了。 燕归农嘴里嘀咕一句“大唐的不良人执法都执到了契丹”,也走了出去。 赵旭见李顺才没有起身的意思,他想想,到了门口。 韩府片刻之间杀声震天,听响动,护卫必然是已经和刺客短兵相接,噼噼啪啪的打斗声此起彼伏。 赵旭在门口没见到夏显林,燕归农却正在往韩延徽的住处走。赵旭回身再看了一眼李顺才,李顺才依旧的端坐如钟,心想也是,这样的事情怎劳得他动手。 正在转念之间,有两个人各自从前院和侧门跑了过来,两人都蒙着脸,一个手里掂着一柄带血的刀,另一个却是一个链子锤。 刺客! 赵旭刚想回到屋里,那个使用链子锤的已经将锤对着赵旭投掷了过来,另外一个也对着赵旭扔出了一柄明晃晃的匕首。 赵旭原本就没有和刺客交手的想法,但是这两人见了自己就是杀招,这下不动手也是不行了,他闪身躲过链子锤,同时又俯身避开匕首,链子锤“嘭”的一声将他身后的门框给击打的木屑乱飞,匕首却直直的飞进了屋里,李顺才动也不动,匕首擦着他的头顶戳进了木楹。 他娘的! 赵旭正要对着那个使链子锤的冲过去,李顺才在屋里说了一声“接着”,将震天弓和箭扔了过来,赵旭站立不动,猿猴一样的伸臂抄住弓箭,几乎就是没有停顿,只听“嗖嗖”两声箭响,正前方和侧门的蒙面人各自惨叫一声,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不能相信有人会射这么快的箭,但是他们被赵旭的箭射穿了脖子,倒地死了。 前院和侧院中的吵杂声打斗声越加密集,片刻之后,就归于无形,李顺才这时才从屋里出来,将两个刺客的黑巾及帽子扯下,说:“这两人都是契丹人。” 契丹人? “走,去韩延徽那里看看。” 李顺才说走就走,赵旭跟在身后,也就是前后院的距离,见到了许多死伤的兵卒。到了前面,只见灯火通明,一片狼藉,韩延徽身边站了许多兵士,燕归农铁塔似的杵在一侧,中间的位置却躺着三个装束一样的人,这三人全部都是脑浆迸裂,死的十分恐怖。 瞧燕归农的神色,难道这三个刺客都是他打死的? 赵旭心里想着,走上前去问候,韩延徽一脸沉寂,说:“幸好有燕壮士和诸位英雄,不然,韩某今日恐遭不测。” “刺客似乎是契丹人?”赵旭说了刚才在后院的那两个人的模样,韩延徽点头,脸上阴晴不定。 这时,夏显林带人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走了过来,这个被绑的人右胳膊中了很深的刀伤,一脸阴戾,到了韩延徽面前,被一个兵士一脚踹倒,这人跪下,又要起身,却被刀架了脖子。 “迪烈?”韩延徽一下认出这个刺客,眉头紧皱。 这个跪着的刺客见韩延徽认出自己,冷声一笑:“韩藏明,要杀就杀,别他娘的废话!” 这时,一个府官来禀报,说刺客除了迪烈之外,全部被杀。 韩延徽看看迪烈,吩咐左右去给负伤的护卫诊治,而后让赵旭几个留下,其余的全部离开,接着,韩延徽请一直站在迪烈身后的夏显林为迪烈松绑。 夏显林看了一眼韩延徽,又瞧了一下赵旭,径直的挥出一刀。 众人只见刀光一闪,迪烈身上的绳索全部被割断,而迪烈却毫发无损,韩延徽忍不住说了一声“好刀法”。 迪烈全身一松,回身瞪了一眼夏显林,站了起来,竟然比夏显林还高出一头,但是仍旧被夏显林所擒获,他斜眼盯着韩延徽说:“你这唐人的奸细,要用什么阴谋诡计来对待我?” “你走。” 韩延徽一说,迪烈一愣,赵旭几个也有些奇怪,燕归农忍住不问,瞅着迪烈的魁梧身材,心说他娘的,刚才打的真不过瘾,那三个家伙就像是泥做的假人,怎么没有遇到这个丑八怪! 不过着迪烈打不过夏显林,定然也不是自己的对手! 迪烈皱皱眉,问:“我这些朋友的尸首,我也要带走……” 韩延徽大声说道:“来人,给迪烈配车,将尸体全部搬上去。不得阻挠迪烈离开。” 这个迪烈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带人来刺杀韩延徽,韩延徽却如此待他?燕归农看赵旭和夏显林,见两人都是不动声色,他也忍住了。 迪烈离开,韩延徽和赵旭几个到了韩延徽的书房,韩延徽再次感谢燕归农和夏显林四人,而后让人端上了四个托盘,上面各有五斤黄金,韩延徽说道:“一点心意,请诸位收下,不要推辞。” 赵旭根本没想推辞,此行契丹,除了李顺才的特别目的之外,从中原千里来到东丹国,难道不是为了钱?要是对这些金子拒而不受,那就有些可疑和虚伪了。 燕归农看着黄灿灿的金子面色大喜,李顺才戴着面罩看不清楚表情,夏显林却有些无动于衷,韩延徽将几人的表情看在眼里,嘴里叹气道:“各位看到也听到了,韩某看似在契丹春风得意,其实,唉……” 燕归农将一盘金子拿在手里,问韩延徽:“韩尚书,我却是不懂了,他们来那么多人刺杀你,你怎么将那个丑八怪给放走了?” 燕归农其实也比那个迪烈好看不到哪里去,不过他说迪烈长的丑,那就丑,没人和他辩论。韩延徽说:“本来我想今后给大家慢慢细说,没想到今晚出了这事。” “那个迪烈,是三王子身边的人。” 赵旭几个都知道,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长子耶律倍,如今是东丹国国王,次子耶律德光,现在是契丹国天下兵马大元帅,至于那个幼子耶律李胡,却不甚了了。 想到这里,夏显林问:“契丹三王子耶律李胡有多大年纪?怎么做事这样凶狠?” 韩延徽说道:“太子今年二十八岁,二王子今年二十四,三王子今年还不到十五岁,只是,他深得皇后宠溺,行事乖张,和大王子和二王子是不同的。” “才不到十五岁?……”燕归农本想说耶律李胡就是一个臭屁孩子,可是想到赵旭年纪也不大,改口说道:“那也没必要将迪烈给放了?杀了就杀了,难道你还怕那个老三王爷怪罪?做事总是要有个前因后果的,他派人来杀你,你杀了刺客,这天经地义嘛。” “燕壮士的维护之心,韩某感激涕零。只是,这中间有些事,实在是麻烦。”韩延徽说到这里,叫了一声,让外面的人全部撤离这个院子,而后他才对燕归农几个说:“非是韩某小心,而是事关重大,不得不谨慎。” “几位都是韩某的生死之交,咱们又都是大唐血统,韩某当然没有隐瞒的道理。” “其实,事情也简单,按照咱们中原的传统,所谓的王位继承,无非嫡长为序,大儿子是继承家业的第一人,这样形成了一个默契,也少了很多的纷争,只是,契丹如今,事情却并没有这样发展,有了变数。” 赵旭心里雪亮,他从得知契丹大王子耶律倍被设立为东丹国国主的时候,就觉得契丹的皇位继承出现了变数。 东丹国也就是之前的渤海国,是一个很小的属地,契丹的大王子就是太子,太子自然是契丹国的皇储,阿保机死了契丹国国主就是他,那耶律倍这个契丹的太子却在这个时候当东丹国国王干什么? 而那个二王子耶律德光,他是阿保机和述律平的次子,就是家里的老二,身为次子,如今却成了契丹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将契丹的兵权给掌控了,那到底是天下兵马大元帅厉害,还是东丹国国王厉害? 这种事历史上是有前车之鉴的。前唐的秦王李世民就是李渊的次子,他带兵打仗多年,手里有一帮死忠,结果不就将太子李建成给杀了,自己取而代之,当了皇帝? 李顺才忽然的问道:“难道,契丹皇帝有意将皇位传给二王子耶律德光?” 李顺才问的,也是赵旭几个的想法,不料韩延徽却摇头说:“不全是。” “啊?”燕归农诧异说:“难道契丹皇帝想将王位传给他女儿,再来一个女皇帝?” 夏显林觉得燕归农纯粹就是胡说八道,他忍住不说,韩延徽又摇头说:“也不是。关于皇位继承的问题上,陛下和皇后的意思,不一致。” 燕归农嘿嘿一笑:“哦,我就说,没可能让一个女的当皇帝,那肯定是这夫妻俩一个支持老大,一个支持老二。” 韩延徽又否定了燕归农:“其实,按照我们的设想,应该是太子耶律倍登基,继承大宝,而事实上皇帝是想让二王子耶律德光继位的,可是,皇后却要小儿子耶律李胡当太子。” 原来这样?几个人都是没想到,燕归农说:“这个……天底下做父母的都喜欢小儿子,这个也不足为奇。” 韩延徽说:“道理是这样,但一国王储,不和一家过日子一样,父母喜欢归喜欢,可是乱了尊卑序列,会出乱子的。” 赵旭说:“看来,契丹皇后对皇帝的影响很大。” “是,”韩延徽点头:“的确,述律后是陛下的贤内助,契丹国能有今天的局面,有述律后一大份的功劳。列位要知道,古往今来,凡是当皇后的,都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但是本朝述律后就有,而且,她那两万控弦兵士,驰骋草原,所向披靡。” 这一点李顺才心里非常的清楚。契丹有两支骁勇善战的军队,一支为耶律阿保机的私兵,称为皮室军,有三万人左右,另一支叫属珊军,是述律平的私兵,约两万人,装备精良,武力强悍。 前些年,耶律阿保机带兵侵占屠戮党项人地盘的时候,契丹人遭到了其他部族的袭击,腹背受敌,处境十分危急,皇后述律平带着后属珊军奋起抵抗,并大破敌军,此后名震草原,没有人再敢轻视述律平这个女流之辈,所以,连契丹皇帝阿保机对待皇后述律平也是礼让几分。 赵旭听了思付,这个述律平,看来还是一个很厉害的女人。 夏显林一直没吭声,这时说道:“不管今后契丹皇帝是谁做,今晚耶律李胡派人来刺杀韩尚书,那就是犯法。这种人不能当皇帝,心胸狭隘,当了皇帝,那不是百姓的福气。” 夏显林是从律法方面着手,心里想到了这个就说了出来,但是他说出来后就后悔了——契丹国谁当皇帝,今后契丹的百姓过的好不好,和自己这个唐人有什么关系? 韩延徽却深以为然:“夏老弟说的对。三王子岂止是心胸狭隘,他做事只看自己心情,无端的总是拿着别人发火,心情欠佳之时,就在下人脸上刺字,还砍断他们的胳膊、手。若是有人犯在他的手里,他不是把人活活剥皮抽筋,就是把人抛入水火之中淹死、烧死。” “更有甚者,他还将人的胳膊和腿脚砍断,将胳膊缝到腿上,将腿又缝制到胳膊的位置,看人的手和脚调了位置还能不能正常使用。” 赵旭几个听了都皱眉,韩延徽说:“因此,契丹人上至高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没有不怕三王子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地皇后偏偏就认定耶律李胡就她是最能干的儿子。” “皇帝曾经给我说过,他曾经看过三个儿子睡觉的姿势,耶律李胡总是缩着头躲在两个哥哥后面睡,因此性格虽然表面是勇武,其实内心怯懦。再有,皇帝还曾让三个王子在冰天雪地中外出捡柴,大王子耶律倍总是精选干燥的柴禾捆扎好才返回,二王子耶律德光不论干湿,总是先弄了一大堆抱回来,而耶律李胡又怕冷又怕苦,基本上是胡乱捡了一些,一路上又嫌累,边走边扔,到家只剩下一小半不到。” “这样,皇帝对耶律李胡大失所望,就给述律后说:大儿子巧,二儿子诚,至于小儿子,则连谈都不必谈了!” “可述律皇后最溺爱的就是这个一无是处的小儿子。” 赵旭忽然问道:“这里没有外人,敢问韩尚书是支持哪个王爷继承大宝?” 韩延徽看着赵旭说:“皇帝的选择,也就是韩某的选择。” 众人都明白了,韩延徽就是支持耶律德光。 而韩延徽在契丹的位置举足轻重,能影响到一大帮的臣子,于是行事乖张的三王子耶律李胡就派人来刺杀他,也就不足为奇了。 赵旭说道:“契丹皇位究竟归属谁,这个不是我们几个左右的,我们既然答应了韩尚书,就一定会尽职尽责,守护尚书令的安全。” 第八十八章 天苍苍野茫茫 韩延徽沉声郑重说道:“韩某谢过!只是,韩某个人的安危如今倒在其次,如果有人要对二王子下手,那么契丹从此必乱。契丹一乱,那不是大唐之福,也不是天下百姓之福。” “因此,我想请诸位明日就去临潢府,保护二王子的安全。以几位英雄的身手,契丹应该再也没有刺客能动的了二王爷。” 韩延徽将赵旭几人捧的很高。赵旭想李顺才所想,问道:“契丹皇帝如今在天福城吗?” “是。” “那,依我之见——当然,我也就是一说,对不对,韩尚书斟酌……” 韩延徽说:“你但讲无妨。” 赵旭沉吟着说:“其实我知道尚书令与人为善,从今夜放迪烈走,就能看出来。只不过,有些人不将人的善心当做善心,他倒是会以为你怕他,那就是好心被当成了驴肝肺。不说对耶律李胡的睚眦必报,至少,应该将今晚府上发生的事情给大家都说说,起码,应该让皇帝和皇后都知道才对。” 韩延徽迟疑了一下:“这样的话,皇帝必然责罚三王子,三王爷那里对二王子就会更加的变本加厉了……” “而且,恐怕耶律李胡今后还会派更多的人来对付你,”赵旭说:“我看,这件事也不一定非要你亲口给皇帝说明,只要将消息传到皇帝耳中,就行了,皇后就是护短,也不会任着小儿子一味的乱来,况且,今晚韩府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街头巷尾议论一下,于情于理,都说的过去。” 韩延徽恍然,笑了一下说:“我明白了。赵兄弟说的很有道理。好,就这样去办。” 和韩延徽说完话,四人回到侧院休息,燕归农拿着金子去房间里叮楞咣啷的摆弄去了,夏显林却一脸沉寂的坐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旭越来越觉得燕归农这人粗中有细,并不是平时看到的那样一味的爱钱,而夏显林则心里总是有一道梁子绕不过去。 不过,有些事不是靠别人劝说就能打开心结的。 赵旭回到自己房间,李顺才跟了进来,说:“今天的事情出乎意料,但于我们有利。阿保机在天福城,他日东丹国稳定下来,他必然会起驾回临潢府,要动手,在行军过程中最为妥当。” 赵旭明白了李顺才的意思:“李叔说的是,阿保机要是回到了契丹国都,再下手就增加了难度。只是,韩延徽要我们去保护耶律德光的安全,耶律德光却是在临潢府,那我们即将离开,要到了临潢府之后再到这之间找机会,就不太容易了。” 赵旭的聪慧也越来越出乎李顺才的意料。李顺才心里萌生出了自己怎么没有赵旭这样一个儿子的想法。 赵旭见李顺才不说话,在屋里踱了几步,说:“李叔,为今之计,也只能走一步说一步,我们先到临潢府,见机行事。” 李顺才听了没说话,走了出去。赵旭看看还是在客厅里坐着的夏显林,将房门关上,躺在床上胡思乱想。 第二天一早,韩延徽写好了带给耶律德光的信,信也没有密封,显然是十分相信赵旭几个,他将信交到赵旭手里说:“我将情况已经尽述,二王爷见了信,再见到你,就明白了。” 韩延徽说着又让人拿来了尚书令府信符和四盘各两斤金子,让赵旭几人收下。这下赵旭坚持不要金子,韩延徽说:“这是一路盘缠,和昨晚那些是两码事。如今你们肩负契丹国未来的安危,难道这还不值得这些身外之物?” 赵旭听了,不再推辞,和燕归农夏显林李顺才都将金子收了,嘴里说道:“我们几个即将离开,韩尚书今后却要加强护卫,所谓的防人之心不可无,小心一些,总是要的。” 韩延徽点头:“昨晚的事情,已经传到陛下和皇后那里,有些人自然会安稳几天。有劳赵兄弟牵挂,韩某会注意的。” 话说完毕,赵旭四人骑马离开了天福城。 那会要仓皇的逃离天福城,这会却高头大马散漫不羁的大摇大摆出了城,燕归农出了城门就哈哈大笑,拍拍背着的金子说:“这他娘的,比偷来的快多了,怪不得人都喜欢当官,原来和官家搭上了关系,做的都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夏显林听了看了燕归农一眼,燕归农眼睛一瞪,问:“怎么?我说的不对?” 夏显林这会已经懒得和燕归农斗嘴了,知道和他一交谈,就会被缠的没完没了,腿一夹,马儿快速跑了出去,将燕归农扔在了后面。 燕归农又找赵旭说话:“赵一箭,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旭杀人只是一箭之功,所以燕归农给赵旭叫赵一箭,赵旭无奈的说:“你给人叫绰号也就罢了,怎么连姓都给带上?” 燕归农嘻嘻道:“喜欢你才这样说,我们那里,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从来只叫绰号的,譬如说刘阿毛,李癞子,张歪嘴……” 赵旭猛地打断说道:“燕钱多!” 燕归农一愣,夏显林在前面听了暗自偷笑,赵旭又问:“你平时得来的钱,一部分劫富济贫了,另一部分——我不是问你藏在哪里了,我是说,如今韩尚书给的这些金子,你是准备全部分给穷人,还是自己藏了呢?要是藏的话,不知你是藏在一个地方,还是藏了好多所在。唉,狡兔三窟,燕钱多的钱难道要埋在契丹的草原之上,还是千里送回中原某个地方呢?” “唉,难啊。送,还是不送,这是个问题。” 赵旭说着,也骑马走了,燕归农看着赵旭的背影,再瞧瞧身边的李顺才,干咳了一声,又追上了上去。 燕归农就这样和赵旭、夏显林一路斗嘴,只是夏显林总不理他,而他又说不过赵旭,李顺才他又不敢招惹,于是想来想去的,燕归农找夏显林的次数还是越来越多。 四人就这样走了几日,因为出城之后就走得很慢,于是离天福城没有多远,至于要到目的地临潢府,那就更需要一些时日了。 这天晚上几个人在一个山坳休憩,李顺才在那里烤着打的野兔,赵旭从山岭上巡视一圈回来,对着哼哼唧唧不知道在唱什么的燕归农和沉默着看着星星的夏显林说:“明天,我们往前走半日,如果能遇到牧人最好,遇不到的话,我们午后就往回返。” 赵旭说着看向了李顺才,李顺才没吭声,夏显林问:“返回?怎么了?” 燕归农却撇嘴说:“怎么了?临潢府那么远,跑到那里将人都给冻死了,即便冻不死也老死了。我就看这几天你走的这么慢,准是在打什么主意,原来你根本没有想去临潢府!” 燕归农的话是分别给夏显林和赵旭说的,赵旭接话说道:“我是有这个想法。不过至于慢,那是我们人生地不熟,不认识路,走得慢也情有可原,燕兄以为如何?” 燕归农:“哼,你总是有道理,你就是常有理,赵有理!” 赵旭微微一笑:“去临潢府,那和我们的计划有冲突,因为,阿保机不在临潢府,在天福城。” 赵旭一说,所有人都明白了,夏显林皱眉问:“那我们答应了韩延徽的事情,回去怎么交代?这恐怕不好。” “有什么不好!就说他给的金子太少了,再加点!”燕归农说着看赵旭:“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赵旭笑笑:“燕兄其实知道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夏兄,你考虑的也是,我是想,咱们回去这样说,就说半路上得到了消息,听牧民们说耶律李胡那厮对韩延徽不利,还在天福城发动了兵变,所以咱们就赶了回去。” 燕归农听了一拍手:“啊呀着!就是这样,我们是为了韩延徽的安危嘛,所以才回去的。事有权宜,我们认识韩延徽,却不认识耶律倍,再说里天福城没多远,临潢府却远在天边,当然顾近的不顾远的。就这样!” 夏显林想想,觉得也对,问道:“如果回去之后,韩延徽要我们再次上路呢?” “耶律阿保机不会一辈子住在天福城,契丹的国都在临潢府,恐怕阿保机不急着回去,有人也怕耶律德光在临潢府有什么小动作。”赵旭沉吟着说:“我算了一下,契丹人打了渤海国到现在,也有些时日了,阿保机和那个皇后述律平,也该回契丹国都了。” “总之,我们见机行事。方向不变,目标不变,手段可以随时变换。” 夏显林又问:“那明天碰到牧人又是为何?” “碰到牧人,我们就故意散播耶律李胡在天福城作乱的消息,今后要是有人询问,或许,会有个照应。” 赵旭考虑的十分周全。李顺才自始至终就没有说话,等赵旭说完,用刀切了肉先给了夏显林,再给了燕归农,最后分给赵旭。 赵旭心里明白,对谁客气,才最先恭敬谁,至于自己人,分东西那自然是要落在最后的。 四个人吃饱之后,躺下休息,夜空里繁星点点,偶尔有流星划过天际,赵旭想起了许多往事,转身一瞧,夏显林的眼睛也睁得大大的,也一样在看着夜空,而燕归农却睁着眼嘴角流涎水,早就睡得熟了。 话已经说透,四人这天缓缓顺着河流往前行进,快到了午时,李顺才猛然让大家停住,他策马往前奔腾,不一会又跑了回来,说道:“前面有契丹大军。” 赵旭几个都是一惊,和李顺才到了一处高地,极目远望,只见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之上,无数的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成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成千成万的矛头耀日生辉。 当即燕归农嘴里就“我的娘呀”叫了一声,夏显林问:“这是什么人在行军?” “当然是契丹人!”燕归农不放过任何一个和夏显林斗嘴的机会,李顺才说道:“应该是耶律德光,否则,别人没有这样的建制。” 赵旭看到在千百座灰色的营帐之中,耸立着一座黄绸大帐,营帐顶子以黄金铸成,帐前高高悬着一一枝大纛,心说这必然是契丹国的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了,只是,耶律德光为何这会在这里出现?他不是应该在临潢府的吗? 正在思索,天空中忽然传来了破空声,只见几只黑雕从头顶急速的俯冲下来,燕归农嘴里叫了一声“好畜生”就拔刀在手,夏显林也将刀握在手里盯着几只雕。 赵旭手最快,他就要放箭,李顺才说道:“这些雕应该是蓄养的。” “养的?”燕归农愣了一下。赵旭明白了李顺才的意思,既然雕是养的,肯定和耶律德光有关,他将箭头去掉,“嗖嗖”的连射两箭,正中即将飞下领头的两只雕身。 虽然赵旭将箭头已经去掉,但是他的劲道也是十分威猛,那两只黑雕吃疼尖鸣两声,在空中往下沉了一沉,掉了一些羽毛,急速的飞走了。 其余的那些雕见地上的人厉害,也放弃了攻击,一个个盘旋而去。 就在此时,远处草丛中跑来了几只獒犬,赵旭正要依法再射,只见几个穿着黑衣的人骑马跑了过来,最前面的一人已经弓箭在手,对着赵旭几个连续的射了两箭。 燕归农嘴里“他娘的”刚骂了一句,那黑衣人射来的箭已经举目可见,赵旭轻夹黑马,往前跑了几步,侧过身子,眼明手快,左右两下,分别抓住了两只箭的箭尾,夏显林嘴里叫了一声:“好!” 对面来的几个人没想到这几个不速之客这么凶悍,当先的那人再射了一箭,赵旭听到箭声,知道前面两箭是这人警告,这回箭速非常急,他立即瞄准来箭,也是一箭射出,这一前一后对冲的箭头竟然撞在一起,但赵旭的箭后发而至,力道更大,余势不衰,斜斜的飞了出去,和那个黑衣人的箭一起插进了草地里。 这一下那边那个射箭的也叫了一声好,赵旭见他无意再射,就要退回到李顺才几个身边,谁知道那几獒犬却已经到了身边,燕归农嘴里“畜生”的叫了一声,从马上跳了下来,几步之间就到了赵旭马旁,挥出蒲扇大的手掌,竟然抓住了一只犬的前腿,将獒犬径直的挥舞了起来,在空中转了几个圈,嘴里叫了一声“去你的”,将獒犬远远的给扔了出去。 那只獒犬体型健硕,竟然被燕归农噗通一声摔在草窝里,呜咽着在那里徘徊,再也不敢过来,另外的几只登时停住,看看威风凛凛的燕归农,朝着远处的那只哀嚎的獒犬跑了过去。 这一切都被那几个从契丹军营过来的人看在眼里,他们转眼就到燕归农几个十几步远的地方,当先的那个射箭的人鹰目浓眉,一脸精干,大声说道:“我是大元帅帐下翰鲁宛,你们是什么人?” 赵旭心说果然,回答道:“我们从天福城来的,是韩尚书府上的人,去临潢府面见二王子。” 第八十九章 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翰鲁宛正要问询赵旭几个可有凭证,和他一起的一个人叫了一声:“你看!” 原来赵旭刚刚射向空中飞扑的雕的那两支无头箭已经掉了下来,正好落在翰鲁宛一起那人的马旁边,翰鲁宛猛地溜下马鞍,用足钩住马镫,身子几乎擦着草地,他的腰间一扭,手臂伸长,已经将赵旭的一支没头箭给抄在手里。 “好!”赵旭这下首先叫了一声好,翰鲁宛已经复坐马上,他看着手里的箭,嘴里说道:“远方来的好汉箭术了得,心肠也好,我翰鲁宛要和你做个朋友。” 夏显林这时手里拿出了韩延徽给的信符拿了出来,朝着翰鲁宛扔了过去,翰鲁宛伸手接过,看过之后说道:“还有其余三位好汉的符令,请一并查验了。” 燕归农和赵旭李顺才也将信符拿出,翰鲁宛将夏显林的又扔给他,问:“几位要见大元帅有什么事?” “韩尚书要我给二王子送一封信,需要亲手交给他,这个请你原谅。”赵旭说着将韩延徽的信拿出,翰鲁宛在马上一瞧,的确是尚书令的手笔,点头说:“请少待。勃鲁恩,你去禀告大元帅。” 那个叫勃鲁恩的答应一声,骑马飞快的跑了,翰鲁宛嘴里开始询问有关韩延徽的事项。 赵旭知道这个翰鲁宛是有意考校自己几个,看是不是冒充的或者别有用心,直说道:“我们之前和韩尚书认识,最近才遇到,你要是问他在天福城的事情,我还能说出一二,问别的,我们的确不知。” 赵旭一下将翰鲁宛的话给堵死,不过翰鲁宛心里总觉得赵旭几个不是心存奸诈的人。 正说话间,勃鲁恩骑马又跑了过来,到了跟前大声的说:“大元帅让他们过去。” 夏显林和燕归农都是第一次见到万马千军在草原上驻扎的情形,在往军帐中去的路上,不由的左顾右盼,而赵旭和李顺才均是目不斜视,翰鲁宛瞧在眼里,思付着这几个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一会到了那顶黄绸大帐前,燕归农眼睛睁得更大,只见这个巨大的帐篷比寻常的岂止大了五六倍,营帐上面绝对是真金做就,不知道价值几何? 夏显林心里一直暗暗吃惊,不过见到赵旭的面不改色,心里登时一凝,脸上也肃然起来。 亲兵禀告之后,赵旭几个解下兵器随着翰鲁宛进账,里面宽阔的几乎能让人策马奔跑,夏显林和燕归农正在左右打量,帐中一个穿戴华丽的青年睁大了双眼,猛地站了起来,对着赵旭说了一声:“赵英雄!” 这个浓眉大眼的青年正是当日和韩延徽一起在太原城外遇险的那个“阿璟”。 “见过大元帅,”赵旭笑笑的看着“阿璟”,耶律德光疾步过来抓着赵旭的双手,嘴里连声的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什么时候到的!哈哈哈,真是太让我惊喜了!” 翰鲁宛和其他的契丹将士都没想到大元帅和这几个人认识,耶律德光抱了几下赵旭,又和夏显林和燕归农李顺才几个打招呼,然后让大家坐下,说:“真是太让我意想不到了。” 耶律德光立即命人摆酒宴,而后重新向一干将领介绍赵旭,翰鲁宛等人这才知道赵旭竟然当日救过耶律德光的命,全都起身向赵旭敬酒。 耶律德光心里高兴,下令彻夜酒宴,于是军营中一片欢呼。这一通好喝,端的是大口喝酒大块吃肉,一直到了晚上,外面燃起了熊熊的篝火,不少人趁着酒兴围着篝火又唱又跳,耶律德光自见面后根本没有问赵旭怎么到了天福城,又怎么到了这里,连韩延徽让赵旭给自己的信都没有看,只是给赵旭四个讲契丹人的一些趣事。 渐渐的,帐中的人基本都去外面欢闹去了,耶律德光看着赵旭说:“赵旭,我给你讲个笑话。” 赵旭点头,耶律德光指着外面正在蹦跳的勃鲁恩说:“之前,有一次宴会,勃鲁恩直接用手抓肉就吃下去,旁边的翰鲁宛看了以后皱了皱眉头,告诉他:勃鲁恩,用刀子。” “结果勃鲁恩听到以后,马上拿了刀就站起来,说:翰鲁宛,你要干掉谁?” 赵旭听了哈哈大笑起来,燕归农听了往外看勃鲁恩,觉得这个正在手舞足蹈的家伙真是一根筋,比夏显林还一根筋。 帐中的人听了耶律德光的话都笑。翰鲁宛是耶律德光的亲信,他心里想着大元帅这会说这个笑话什么意思,举着酒站起来说道:“我也来说一个,那会皇帝要学习大唐的官员建制,我们一位大臣看到大唐的文字后,嘴里念道三口口口的官人每个是多少,四口口口的官人每个是多少” “等了一会,尚书令提醒道:我说一下啊,这个‘三口口口’和‘四口口口’,这些空里的东西那都是一个字,不用分开读。” 这个笑话有些冷,过了一会,才有人悟出“三口口口”和“四口口口”是三品官和四品官的意思,顿时大家都爆笑起来。 夏显林笑着,心说这些契丹人上下尊卑之间说话这样的随便,个个亲如兄弟家人,君臣之仪此时形同虚设,但分明白天的时候看他们却戒备森严,这样的队伍,和大唐军士作战,到底谁能战胜了谁? 酒欢人散,李顺才三个被安排下去休息,耶律德光留赵旭在帐中说话,他详细的问询了韩延徽在天福城遇刺的情况,皱眉说道:“韩延徽在信里大致的说了要我小心,可是没想到他在天福城的遭遇这样的凶险。幸亏有你们在。” 赵旭说是举手之劳,耶律德光摇头说:“一回是意外,两回就是天意,看来,你就是我和韩延徽的贵人。” 赵旭听了心里一愣,这句话似曾相识,那会刘皇后也给自己说过同样的话。 耶律德光不知道赵旭心里想了别的,他说道:“我本来是在临潢府,可是心里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韩延徽说着要回去的,我却没等到,于是,就带着人往这边来。可是,看来我还是来的晚了。” “韩延徽他担心我的安危,这个我很高兴,可是要是他出了事,我就犹如断了一只胳膊,那怎么能行。” “明天,我们赶紧赶路,要尽快的到天福城去。” 赵旭心里一直想着怎么能更进一步取得耶律德光的信任,他这时说道:“二王子,我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耶律德光笑道:“你和我之间是生死交情,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尽管说。” 赵旭听了点头:“我觉得你急着去天福城,这个是对的,可是,你急着去,是为了什么呢?” 耶律德光皱了一下眉,问:“怎么?” 赵旭解释说:“你如果是担心皇帝的安危,这个可以理解,可是你来这里,还带着兵,有没有得到皇帝的许可?” 耶律德光听了一愣,他立即明白了赵旭的意思,说道:“谢谢你的提醒,还有吗?” 赵旭虽然年少,但身处大唐中原之地,见到的听到的尔虞我诈的事情多的去了,再说他经历坎坷,和寻常人比,遇事想的也多。 赵旭以为,耶律德光驻守在临潢府,这会带兵来天福城,知道的会认为他心里想着父皇和母后的安全,这叫儿子想父母天经地义,可是不知道的,可能就会以为他想逼宫造反,这就跟前唐李世民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了哥哥和弟弟,逼着让父亲退位一个道理。 “还有,就是你如果是为了韩尚书而来的,那你又将皇帝和皇后置于何地?岂不是让人觉得韩尚书比你父母更重要?你这就是不孝。再者,既然别人知道韩尚书对你而言犹如左膀右臂,那么他们肯定会更加密集的派人去刺杀他。” 耶律德光更是一惊,他可从来没想过这么多的问题,他只是想着大哥和三弟以及父皇母后都在天福城,害怕万一父皇将皇位传给大哥或者三弟,而自己的智囊韩延徽又不在身边,所谓关心则乱,就急匆匆的来了,谁想到经过赵旭的分析,竟然有这样大的干系。 耶律德光一拍自己的大腿,对着赵旭拱手说:“我也是害怕有人对我下暗手,才带了这么多人。请你教我,下来该怎么做。” 赵旭匆忙之间哪里能想到许多,他只是为了接近耶律德光才说这么多话,现在耶律德光一脸着急的问询自己,这该怎么回答? “既来之则安之,你已经到了这里,要回去,那不妥,肯定有人说闲话,可是,要是继续走,也不对……”赵旭沉吟着,问道:“你心里知道了我说的这些,有什么想法?” 赵旭将话题又推给了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摇头说:“我听你一说,心里已经乱了,要不,让我问问翰鲁宛?” “不好,”赵旭制止说:“这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有句话说,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机事不密则害成,越是机密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我看这样,不如你带兵继续往天福城去,但是快到的时候,你让大军驻扎在一个地方,不要再前行,你自己亲自到城里去觐见皇帝和皇后,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我认为做父母的,必然会知道儿子的一片孝心,到时候,什么事情都算不上事情了。” 耶律德光一听大喜,可是又皱了眉头:“万一,我不多带人去,要是父皇和母后已经被其他人给控制住了,怎么办?” “要不,我先让人去见一下韩延徽?或者,我进城后直接先去见韩延徽,这个就知道城里的情况了。” 赵旭摇头说:“千万不要!二王子怎么能知道韩尚书府里没有奸细呢?或者他的府前有人在暗中监视,你要是去了,被人看到,那闹了出来,不光是害了你,也害了韩尚书。” “至于说有人已经将陛下和皇后给控制了,我看不太可能,难道他不怕激起兵变?” 耶律德光心说对,要是有人囚禁了父皇和母后,自己正好名正言顺的带兵去清剿他们! “二王子不妨这样,你就带几个信得过的人进城,而后你去见陛下和皇后,同时让人去见韩尚书,这样,当你见到皇上的时候,韩尚书也知道你回来了,让他赶紧也去见皇上,我觉得,依着韩尚书的智谋,加上皇帝对他的信任,到时候不管有没有什么事,一定也能逢凶化吉,什么事都么有了。” 耶律德光听了,用拳头打了一下桌子,猛地看着赵旭说:“赵旭,你真是一个足智多谋的人!我那会就是想让韩延徽赶紧到临潢府去,谁知道他半路又拐回到了天福城,所以我才六神无主,现在,你来了,真是好!” 赵旭心说我这都是什么“谋”啊?就是随便的一说罢了,嘴上说道:“我真是不敢当,我觉得二王子还是应了‘关心则乱’这几个字。” 耶律德光和赵旭碰了一杯,喝完之后说:“你知道我那会为什么要和韩延徽去中原吗?” 赵旭就是知道,也只能装作不知,于是问:“为何?” 耶律德光说:“一者,韩延徽那会是想去找一些老朋友叙叙旧,大唐乱像四起,他想去邀请几个人来契丹,对他的那些朋友个人而言,是个机会,同样我们契丹国也需要有能力的人才,所谓海纳百川嘛。” “至于第二,唉,不瞒你说,那一段,有人一直刺杀我,我遇了几次的险,干脆的就秘密的告诉了父皇,和韩延徽两个悄悄的去中原,暂时离开是非之地。” “这样,一是长见识,不是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嘛,二是,我要是真的死在了中原,那就是我的命,如果我没事,就是大难不死,那不必有后福?” 原来这样。赵旭心说这个耶律德光对自己可够狠的,竟然和韩延徽深入中原腹地。 耶律德光笑道:“不过还真是差一点就死了,真是多亏了你。” 第九十章 重过闾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 耶律德光见赵旭又要谦虚,他正色说道:“你说的那句话,我一直记得。” “当时你义正辞严的说那个冒充契丹人的唐人,说的是‘我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但也不至于无缘无故的就去做一个坏人。人人都有向往崇高之心,上无愧于苍天,下无愧于自己。人生在世不过几十载,做不成英雄,但也不能去做混球!’,我不敢忘记。回来后和韩延徽每每说起你,真是恨不得立即找到你。” 赵旭摇头说:“我自己都忘了……” “我却记得!这下,你终于来了!”耶律德光兴奋的说:“我这二十多年来,除了韩延徽之外,就是你给我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我有时候晚上睡不着,就会想,那个赵旭,这会会在做什么呢?” “哈哈哈……”耶律德光大笑:“苍天对我耶律德光实在是不薄啊!心里想什么,就来了什么。” 耶律德光也不过二十四岁,作为契丹王子,也没有什么相差无几的同龄朋友,赵旭又救过他的命,这会真情流露,和赵旭竟然喝的也不知道醉了。 两人这晚一直谈话到东方欲晓,耶律德光和赵旭一起走到帐外,只见茫茫的草原上清风徐来,绿油油的一切在霞光中让人觉得心胸开阔。 赵旭却一眼就看到了那个勃鲁恩精神抖擞的站在帐外,分明是负责守卫警戒的,心说这人昨夜喝了那么多酒,却这样的全神贯注,真是一条好汉。 却不知,耶律德光手下像勃鲁恩这样的人,有多少? 像翰鲁宛那样的呢? 耶律德光觉得赵旭的说法很好,当下急速行军,几天后就到了天福城外距离五十里的地方安营扎寨,而后他带着赵旭四个和勃鲁恩一些亲兵进城,留下翰鲁宛在城外守候。 按照先前的商议,赵旭和勃鲁恩随着耶律德光去见耶律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李顺才燕归农和夏显林和其余的亲兵拿着耶律德光给韩延徽的信去尚书令府。 东丹国的天福城之前是渤海国国都,渤海国本来就是一个小国,皇城并不大,比起大唐洛阳皇城而言简直就不值一提,但就如此,勃鲁恩还是皱眉说“这房子盖得这么好,得花多少钱?怪不得渤海国被我们契丹人打败,这皇帝一家就想着享受了”。 宫中守卫们都没想到二王子到了,几个人一直到了耶律阿保机的殿外,一会耶律德光听召进去,赵旭和勃鲁恩站在外面候着。 这个等候的时间有些长,长的让勃鲁恩忍不住一直小声的问赵旭:“不会出事?” 能不能出什么事,赵旭也不知道,不过他只能给勃鲁恩说没事。 勃鲁恩说:“可是,我心里还是觉得有些不踏实!” 赵旭低声说:“要是有事,咱们俩这会就不会在这站着了。” 勃鲁恩听了问:“什么意思?不站在这里,站哪里?” 赵旭有些无语,耐心的解释说:“二王子准是和皇帝说上了话,父子俩拉家常呢,哪能一时半会就出来?要是两人见了面吵起来,那就是一两句话的功夫,二王子早就出来了,咱们自然是跟着二王子离开了。” 勃鲁恩“哦”了一下,不过停了一会,他又说:“可是我和我父亲不管多长时间没见面,见了面几乎就不说话。哪有那么多的话说?” 赵旭心里叹气,问:“你是你,二王子是二王子,能一样吗?” 勃鲁恩又“哦”了一声,但是他又想问赵旭什么,赵旭心里直翻白眼,心说这家伙心眼这么直,不过,对耶律德光倒是忠心耿耿。 “前两天没得空,这下有时间,你给说说,那会在太原,怎么救的二王子?” 勃鲁恩又开始说话了,赵旭懵然觉得自己今天和耶律德光一起来见阿保机是个错误,这个勃鲁恩的话,也实在太多了! 赵旭心里正在嘀咕,从里面走出来几个女子,四周几个都是宫女打扮,只是当中的那一个女子穿了一身白衣,清新脱俗,宛如白莲盛开,十分的秀雅。 在这个女子分明是脸上没有涂抹粉黛,素面迎人,黑亮的眼睛直视前方,平添了一种端庄大气。赵旭觉得她大约也就是二十来岁,心里不由的揣摩这女子是什么身份,怎么看着有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赵旭正在胡思乱想,包括勃鲁恩在内的侍卫全都跪了下去,嘴里说着“奥姑圣安”。 “奥姑”? 什么“奥姑”? “奥姑”又是什么? 勃鲁恩这些人这么的虔诚,比见到耶律德光的时候还要恭敬,赵旭又狐疑了起来,于是他们嘴里说的到底是不是“奥姑”,赵旭也不能确定了,但他更加不明白这个年轻又漂亮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赵旭孤零零的一个人站着,那个被称为“奥姑”的女人就要走过去的时候,眼眸似乎轻轻瞥了他一眼。 赵旭不由愣了一下,他倒不是惊艳于这个女子的美,但是他呆立的样子却又像是被这个女子的美所惊艳,他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女子的眼神像这个女子这样的空灵,似乎瞧向自己的这一眼里饱含了很多很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这就像在夜里凝望夜空,夜空像是黑洞洞的,可夜空里看不到的地方,些许就有无数闪烁的星辰。 这个“奥姑”离开了,勃鲁恩站了起来,赵旭这下不等他问自己,抢先问道:“奥姑是什么?” 勃鲁恩愕然,说:“奥姑就是奥姑,奥姑不是什么,是奥姑。” 赵旭“呃”了一声,重新问:“我是说,刚才过去的那个白衣女子,是什么人?” 勃鲁恩“哦”了一声说:“她就是奥姑。” 赵旭:“……” 刚刚那个今天和耶律德光一起来见阿保机是个错误的想法又从心里泛了起来——这个勃鲁恩完全可以和燕归农一起被称作一对活宝! 赵旭耐着性子说:“奥姑是一种身份,对?奥姑是管什么的?或者说,奥姑是干什么的?等会!你让我把话说完,奥姑生来就是奥姑,还是说之后被赋予成为奥姑,那么这样的话,她之前是做什么的?” 勃鲁恩在赵旭问话的时候一直想插话,等赵旭问完,回答说:“她是天皇帝和地皇后的女儿……” 这女的是阿保机的女儿? 那她就是耶律质古了。 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只有一个女儿,就是耶律质古,原来这女子就是。 也怪不得她能从里面这样走出来。 但是赵旭还是不明白“奥姑”是什么。 正待他继续的要问勃鲁恩的时候,韩延徽匆匆的从外面过来,他只是看了一眼赵旭和勃鲁恩,没有说话,直接的往里面进。 看来韩延徽在阿保机面前的确很有影响力。勃鲁恩见到了韩延徽,脸上一喜,要说话,可是韩延徽已经进去了,勃鲁恩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赵旭心说又来了,等着勃鲁恩张口对自己喋喋不休。 可是,这下勃鲁恩却一声不吭,赵旭算错了。 没多大一会,耶律德光从里面走了出来,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但从脸色上,看不出是好是坏。 几人出了皇宫,耶律德光一直不吭声,但也没有出城,这样到了行宫,耶律德光让赵旭和自己进到内室,对着赵旭长身一躬,说道:“谢谢你。这次要不是你的提醒,我真的不知道要怎么样了。” 赵旭连忙的回礼,说:“二王子怎么又和我客气?还是赶紧说说事情的经过。” 耶律德光说:“好,我不和你客气,但是你今后不要叫我什么王子,作为朋友,我们就彼此直呼其名。” 耶律德光见赵旭答应,说道:“我进去后,见父皇和母后以及奥姑都在,当时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下子说不出话,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哭了一会,父皇问我哭什么,我说我这么些天没有见到父皇和母后,担心父皇和母后的安危,带人马不停蹄的从临潢府赶来,到了半路上,又听说天福城出现了几次刺杀的事件,心里更急,这会进到宫里见到父皇和母后没事,我心里高兴,就哭了。” 赵旭听了点头:“百善孝为先,你这样什么都不说,只是担心皇上和皇后的安危,其实就是解决问题最有效的方法和手段。” 耶律德光叹了一口气,又笑道:“父皇和母后都责怪我,说这么大的人了,还会哭鼻子,简直是成何体统。” 赵旭也笑:“陛下责怪是假,满意你的孝心是真。” “是啊,接着父皇又问了我带了多少人来天福城,又问那些人现在都在哪里,我都照实回答,而后母后又问我来了天福城有没有见过韩延徽,我说还没有。” 述律平问了这个问题?看来没有让耶律德光先去见韩延徽是正确的。 耶律德光长吁一口气说:“真的,这次真是得感谢你,几乎你提醒我的事情,全部都应验了。这会想想,这回我来天福城,真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 “我太不冷静了。” 耶律德光自责完,赵旭问:“你说的奥姑,是什么人?” 耶律德光脸上恍然:“哦,奥姑是我们契丹人的神女。我们契丹人信奉萨满,奥姑比萨满巫师更高一级,这个奥姑,是我的姐姐耶律质古。” 原来是这样。 耶律德光三言两语说明白的事情,勃鲁恩却叽里咕噜半天解释不清。 不过,耶律质古是耶律德光的姐姐?怎么看上去耶律质古比耶律德光小得多。 看来,神女还是具有神女的特质的,真是驻颜有术。 赵旭想到了韩延徽:“韩延徽也去见陛下了,你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里面。” 耶律德光说:“是,韩延徽看来是收到了我的信。不过他进去说的是大唐供奉姚坤的事情。” “大唐皇帝李存勖死于兵变,姚坤奉了新皇帝李嗣源的命令来给我父皇报丧,我父皇埋怨于李嗣源起兵反叛李存勖,毕竟,李存勖是我父皇结拜兄弟的孩子,就想扣留了姚坤出气。韩延徽是来劝说的,想让我父皇放姚坤几个回中原。” “韩延徽说,前些日子姚坤几个住的地方忽然失火,如果有人故意想给大唐和契丹制造矛盾,那我们可就被人渔翁得利了……” 耶律德光正说着,有人进来禀报,说皇帝召见,让二王子进宫见驾。 耶律德光一听脸色惨白,他起身愣愣的看着赵旭,问:“怎么回事?我刚回来,为什么又要召见我?” 这个赵旭也猜想不到:“我想,韩延徽现在应该还在宫里,无论如何,你现在都要赶紧去,一点别的心思都不要流露出来。所谓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我觉得你既然已经大难不死过,这会也不会再有过不去的坎。” 耶律德光听了在屋里来回了踱了几步,对着赵旭说:“好,不过,还请你再次陪我去一下。” “我义不容辞!” 陪着自己去宫里,其实就是去共赴艰难,一个不好,自然死无葬身之地——耶律德光见赵旭答应的爽快,两只手互拍了一下,仰天叹了一口气,转身往外就走。 这一次,耶律德光只带了赵旭一个,让勃鲁恩留下。 既然是去见阿保机,不管带再多的人,也无济于事,显然耶律德光已经想明白了这一点。 只是这一日之内两次进宫,每次进来心情都是十分的忐忑不安,赵旭觉得,这可能就是应了那一句俗话,“伴君如伴虎”。 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不去也不行。 只是这次面见的时间非常短,耶律德光和韩延徽一会就同时从宫里走了出来,赵旭心里松了一口气,跟着两人往外走,耶律德光一边走一边说:“两件事:一个,咱们的人和大唐齐州防御使安审通带的兵起了冲突;再一个,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叛逃,跑到大唐去了。” 原来阿保机叫耶律德光是为了政事而无关于家事。 那就好。 韩延徽这时回身看了一眼赵旭,说:“有劳赵家小哥!” 耶律德光也回身看着赵旭:“我和赵旭如同兄弟,韩师傅,今后你也不要那么客气了。” 韩延徽听了微微一笑:“本该如此。” 韩延徽说着吸了一口气:“这两件事和姚坤的事情搅在了一起,要是处理不好,咱们和大唐之间,难免兵革相见了。唉……” 大唐齐州防御使安审通防守的是幽州地界,和契丹这边屡屡有摩擦,这个十分常见,倒是那个契丹的卢龙节度使卢文进叛逃到了大唐,这个实在是出乎耶律阿保机的意料,所以,他才急着召见了刚刚离去的耶律德光。 毕竟,耶律德光是大契丹的“天下兵马大元帅”。 不过,耶律阿保机叫耶律德光去,赵旭觉得这里面有韩延徽在推动,否则,怎么只见耶律德光,而不见大王子耶律倍和那个被契丹地皇后述律平宠溺的三王子耶律李胡呢?所以,赵旭觉得这是好事。 第九十一章 光景动荡失天地,直与颢气争雌雄 这下赵旭随着耶律德光和韩延徽去了尚书令府,三人进到屋里坐下,韩延徽给赵旭说道:“早些年,我和卢文进都是刘守光的属下,卢文进是骑将,晋王李存勖那会攻打范阳时,卢文进投降了李存勖,被李存勖任命为寿州刺史之职,归李存勖之弟李存矩指挥。” “李存矩时任新州团练使,其人刚愎自用,不得军心,还好色荒淫,竟然强纳卢文进的女儿为侧室。” “卢文进心里虽一千一万个不愿意,但又不敢拒绝。正是因为李存矩的领兵无方,打骂兵士,结果导致了兵变,叛军杀了李存矩。卢文进无力回天,被逼无奈的情况下,被叛军拥为主帅,先是自立为王,带兵进攻新州,结果没有攻打成功,又转攻武州,结果又没有攻打成,于是就投奔了咱们大契丹。” “陛下仁厚,感其赤诚,任命卢文进守卫平州,这样,一直到了现在,谁想到他这会竟然又叛乱,带着手下的兵携带着无数的辎重跑了。” 此一时彼一时,赵旭觉得,卢文进当初叛乱是逼不得已,至于投靠契丹,那是因为害怕李存勖为其弟弟李存矩报仇。 而现在李存勖已经死了,新的大唐皇帝是李嗣源,李嗣源和卢文进之间又没有什么恩怨,加上卢文进要是知道李嗣源在中原大肆的屠戮李存勖的子嗣,那作为卢文进而言,如果觉得“故土难离”,再有卢文进的手下要都是原来的大唐人,他们这会离开契丹,几乎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所有的结果都是有原因的,只是那个原因是不是为人所知。 耶律德光说道:“这个卢文进就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我们契丹对他不薄,他在中原呆不下去了来契丹,这么多年后又走掉,难道他忘了他曾经带兵不停的南下攻打大唐的州城吗?”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我看,他不会有好下场的。” 韩延徽接话说:“话是这样说,不过卢文进到了咱们大契丹后训练兵士,教导契丹人学习中原兵法,这个功劳还是有的。只是眼下,我觉得一是派人追赶,能挽回一些损失是一些,再有,关键是让陛下不要因为这两件事将怨气放到姚坤身上,毕竟和幽州的战事经常发生,而卢文进则是彻底的意外,要是因为这个,我们刚占领了东丹国,此时再和大唐大面积的作战,时机不太成熟,容易造成被动。”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谈话之间根本不拿赵旭当做外人,将这样机密的事情当着赵旭的面说了出来。 赵旭正在盘算,有人慌慌张张的跑进来说:“王爷,尚书令,不好了,勃鲁恩被人刺瞎了眼睛,割了舌头、打残了手脚,扔在了咱们的大门口。” “你说什么!”韩延徽耶律德光和赵旭都是一惊,三人同时站了起来。 来人恍急的说:“的确是勃鲁恩……”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听着已经疾步往外走。 韩延徽府宅前院里这时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双眼成了窟窿,嘴角血迹斑斑,手脚各以奇怪的形状瘫着,浑身抽搐,生不如死。 耶律德光一过去就大叫一声:“勃鲁恩!” “勃鲁恩!” “这是谁干的?” “这是谁干的!” 耶律德光怒不可遏,韩延徽问门人情况,门人说:“过来了一辆车,将勃鲁恩扔下,车子就跑了,我们追也没追上。” 原本勃鲁恩是耶律德光手下大将翰鲁宛的亲兵,后来跟了耶律德光,对耶律德光忠心耿耿,深得信任。这下见到勃鲁恩被人弄残了这样,耶律德光大怒:“派人去查,搜到了,本王要挖了他的心肝!” 韩延徽叫人赶紧给勃鲁恩医治,又吩咐了一些事宜,只是勃鲁恩被割了舌头,眼睛也不能见,再说本来也不识字,那到底是谁将他伤残成这样,只有慢慢的搜寻蛛丝马迹了。 燕归农和夏显林这会听到动静,也跑了出来,一见到勃鲁恩这样,燕归农就怪叫一声:“他娘的!这是谁干的!惨无人道!” 夏显林查看了勃鲁恩的伤势,一语不发,出了门,去看刚才将勃鲁恩扔下车的痕迹去了。 “这人如此明目张胆,分明是不将大元帅放在眼里,”韩延徽皱眉和耶律德光进到了屋里,目光闪烁着看看赵旭和燕归农:“关键是,他这样做,究竟是想干什么?” 燕归农说道:“打狗还得看主人,谁做什么都不能不看大元帅面子。将一个好端端的人弄成残废,我看肯定有仇。” 韩延徽摇头:“不然,如果和勃鲁恩有仇,何必将他放在我的门口?” “这是挑衅!”耶律德光这会终于冷静了下来:“做这事的人,看来知道本王在韩尚书这里,就是来示威来了。” 燕归农忽然问道:“这,不会是姚坤那帮子供奉干的?” 赵旭听了看了燕归农一眼,耶律德光说:“不会,姚坤他们泥菩萨过河,怎么会这样,难道他们真的不想回到大唐了?再说,他们未必认识勃鲁恩。” “不是,大元帅,我这也就是这样一说。”燕归农皱眉说道:“大唐人和契丹人有些不一样,肚子里的小心思太多,做事不像咱们契丹人直来直去。你就说那场大火,我一直觉得,那就是姚坤他们自己放的,目的就是让人觉得他们在契丹很可怜,随时有性命之忧,还不就是想让大元帅早些放他们回去?” “再说,就是回去了,他们给大唐皇帝禀报的时候,也就有了说辞,说他们在契丹怎么辛苦,怎么差点就死了,怎么怎么的。一把火而已,反正烧的房子又不是他们自己家的,烧的越多他们越是显得可怜……我是个粗人,也不懂什么道理,想到哪说到哪,随口一说。算了,算我什么都没说。” 赵旭知道燕归农恨透了大唐的官吏,可笑的是他这些话这会又对着耶律德光重复一遍,还说自己是个粗人! 韩延徽问:“你是说,姚坤他们暗中捉了勃鲁恩,并将他打伤,目的是为了让天福城乱,而后他们才能浑水摸鱼,早些回中原?” “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这件事不是这样简单的。” 燕归农说着叹气:“勃鲁恩这家伙,喝酒能行,还能跳舞,为人豪爽,我真是喜欢他,真没想到,这才几天,唉……他娘的!” 燕归农口无遮拦,但是后边说的是实话,耶律德光听了心里更怒。韩延徽正要劝慰耶律德光不要动怒,却见赵旭一直沉默不语,心里一动,问道:“赵旭,你说说,怎么看待这件事?” 赵旭看着燕归农说:“大唐供奉们那会住的地方着火,那件事不排除是姚坤他们贼喊捉贼,这叫自陷风险,我觉得燕兄说的有道理。至于勃鲁恩这件事,我觉得跟大唐来的人不怎么有关系。” 燕归农听赵旭附和自己,心里大笑,黑脸上却不动声色,大嘴一张,问:“你怎么觉得没关系?你又不认识他们。” “依你的身手,能打得过勃鲁恩不能?” 燕归农一听赵旭的问话,摇头说:“我瞧够呛,就是能,也要费些功夫。” 赵旭又问:“你觉得姚坤那些人,哪个是勃鲁恩的对手?” 燕归农哼了一声:“你这话说的,难道大唐不能暗地里再派人跟着姚坤他们,保护他们啊?明的不行,就不能来暗的?” 赵旭说:“也许你说的暗中保护姚坤他们的人,真的有,可是他们这样做,不就是想将姚坤给害死?你都能想到是大唐来的人将勃鲁恩伤成那样,大元帅和韩尚书能想不到?何况还有陛下和皇后在。” 耶律德光觉得赵旭说的有理。燕归农瞪眼说赵旭:“你总是有理,你就是赵有理。那你说,到底是谁干的?老天爷?” 赵旭摆手:“老天爷这话不能随便的说,举头三尺有神明……” 燕归农“嘁”了一声:“我就从来没见过老天爷显过灵,他就没有应验过一回!” 赵旭不理燕归农的愤懑,对着韩延徽和耶律德光说:“天福城里谁敢对着二王子和尚书唱反调,谁的嫌疑就最大。” 韩延徽一听就瞧耶律德光,耶律德光沉声说:“难道,是……” 韩延徽打断耶律德光道:“只有一个,另一个,没可能。” 赵旭指的是耶律倍和耶律李胡,韩延徽将这个范围又缩小了一下,将耶律倍给排除在外。 因为,耶律倍是东丹国的国王,他没可能在自己的地盘上做这样的事情,那也太授人以柄了。 因此,这件事目前就是那个三王子耶律李胡的嫌疑最大。 耶律德光长叹一口气,如果真的像赵旭所说,自己又能将这个做事乖张的弟弟怎么样呢? 赵旭这时说道:“不说勃鲁恩的身份,单是一个人在东丹国被如此的残害,东丹国的官僚就有责任将事情给查清楚。” 韩延徽瞬间明白了赵旭的意思,说道:“二王子,赵旭说的很对,抛开私情,以公对公,案子查清之后,该如何,就如何。” “好。”耶律德光说着将事情交给韩延徽去办,他去探望勃鲁恩去了,韩延徽皱眉说道:“树欲静而风不宁啊!” 燕归农和赵旭回到后面小院,进门后他就说赵旭:“你怎么还给姚坤那些王八们说话,他娘的,这些家伙,死了都是便宜的。” 赵旭不想解释太多,燕归农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韩延徽和耶律德光哪个是无能之辈? 凡做事留三分余地,否则,到时候都没法圆回来。燕归农还是心太急了,想借刀杀人,可这个“刀”也不是好借的。 不过,这下赵旭倒是真的看出来,韩延徽这人确实是一门心思不想让契丹和大唐交战,他真的是为了百姓们着想的。 李顺才一直在房间没出来。燕归农闷闷的回屋去了,赵旭进到李顺才屋里,大致的说了一下今天的情形,李顺才说:“勃鲁恩没有和你一起陪着耶律德光去见阿保机,他自己腿上有脚,走到哪里是哪里。这事肯定是耶律李胡干的。你的提议很好,这样将耶律德光给排除在外,免得他们兄弟之间直接起冲突。” 停了一下,李顺才说:“看来,耶律德光的确越来越信任你,好。” 李顺才的话音刚落,夏显林在外面叫赵旭,赵旭将门打开,夏显林进来说道:“我找到丢弃勃鲁恩那辆车的所在了。” “哦?”赵旭惊讶,原来这一会夏显林是追车痕去了。 “先不忙说,走,我们一起去见二王子和韩尚书。” 夏显林和李顺才就往外走,赵旭缓了一下,喊了一声燕归农。 燕归农跟着出来,嘴里问着夏显林刚才去哪里了,夏显林没有回答,脸色凝重的一直走,燕归农恶狠狠的哼了一声。 “那辆车就在大唐供奉官们新居住的院子隔壁,”夏显林见了耶律德光说道:“我问询了一下,那里原来是一户渤海国民居,前不久这户人离开了本地,那个院子一直空着,不曾听说里面住有人。” 夏显林不是契丹人,在短短的时间里能找到那辆车以及停车的地方,已经是十分的难能可贵了,耶律德光赞叹了夏显林几句,让韩延徽赶紧派人去查。 “我这就派人,还要请夏老弟带一下路。” 夏显林听了答应,对赵旭说:“你也一起去。” 夏显林说话办事比较谨慎,赵旭觉得他能叫自己,肯定有用意。 燕归农瞪眼说:“怎么不叫我?我也去。” 夏显林摇头说:“你还是和李叔在这里等……” “为什么!我偏不,我就去!” 燕归农嘴里直嚷嚷,夏显林也不坚持了。 李顺才依旧的不吭声,没人知道他在想想什么。 韩延徽调集了人手,嘱咐一切都听赵旭和夏显林的。燕归农随着夏显林赵旭到了府门外,夏显林将燕归农和赵旭叫到一边:“这事有些古怪……” “没古怪还显不出你夏镖头的能耐了呢!”燕归农不满意的嚷嚷,赵旭问怎么个古怪? “那辆车的痕迹也太过于明显了,勃鲁恩已经被从车上扔了下来,可一路过去,我还是见到许多的血滴。” 赵旭问:“你是说,伤者已经不在车上,车上滴下来的血应该越来越少才是,最后看不到?” 燕归农不耐烦的说:“原来车上存的血多,后来滴下来,那不行?你想的太多了。” 夏显林摇头:“不是,我还是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所以,我和赵旭去,你和李叔就在这里,以防万一。” “你是说,有人想故意的将我们引过去,而后来刺杀大元帅?”燕归农讥笑说:“你想的太多了?谁能将咱们几个当一回事啊,谁知道咱们几个是谁!” “可是,总会有人知道,”夏显林很严肃的说:“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反正,你听我一次好不好。” 燕归农看看夏显林,点头说:“好好,我就在这里,看看能有什么鬼怪来找我。” “我还不信这个邪了!” 第九十二章 绣旗城上展黄龙,所言皆自书中从 夏显林和赵旭一路急行,但是他们到了那处民居外面之后,夏显林脸上都是诧异。 赵旭问:“怎么了?” “不对,刚才这个院子里几乎悄无声息,这会你听,是什么声音?” 赵旭闻言,刚刚屏神静气,身后韩延徽府上的护卫说道:“似乎是马儿嘶叫的声影,还很多。” “难道他们一会功夫就聚集了很多人?”夏显林刚刚问了这一句,这间住宅的大门豁然打开,从里面登时跑出了一匹接着一匹的骏马,径直的朝着夏显林几个冲了过来。 众人大惊,纷纷躲开避让,夏显林不退反进,一跃而起,抓着路边的房屋柱子攀上了房檐,而后翻身到了房顶,顺着房顶跑了几步,又跳上了一棵大树,而后顺着树枝杆到了路对面的那户人家墙边。 显然在这些马就是在夏显林去给赵旭几个通风报信的时间里被赶进院子里去的,而刚才是有人知道夏显林带着人去而复返,所以就开门将马放出。 这件事真的透着古怪。赵旭本想和夏显林一样过去,可是已经失了先机,他以为那扇门后面有人,但是在一片的吵杂和马儿的奔腾声中,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 几十匹马在街道上奔腾而过,顿时造成了混乱,街上的人都慌忙躲避,从韩府里来的人还有几个被马给撞伤踏伤了,一时间场面十分的嚣闹。 倏然,夏显林在那边的墙头上喊了一句“在这里了!”,就蹦了下去。 这时院里的马已经尽涌而出,赵旭急忙的进了门,看到一条绳索从隔壁的墙头垂了下来,另一头却系在这扇门的门闩上。 显然是有人用绳子牵着门闩,从另一座院子里将门打开,让马跑出去的同时,这个拉绳子的人早就趁机溜走了。 院子里停着一辆车,车下面滴着数滴血,车里肯定没人,赵旭急忙的也上了墙头,再从墙上到了房顶。 人呢? 夏显林这一会的功夫就跑的没影了。 赵旭正在四处眺望,隔壁院子里有人喊道:“是谁大胆在房顶偷窥大唐供奉!” 赵旭一愣:这里是姚坤几个的新住所,可是,那条拉门的绳索,另一头怎么就在这个院子里拉着呢? 难道这件事真的和姚坤有关? “站住!” 远处传来了夏显林的一声喊叫,赵旭无暇其他,朝着夏显林那边赶去。 这一块都是房屋,本来赵旭对天福城就不熟悉,一会竟然将夏显林给跟丢了,他只有站在一个房顶再次的眺望,又等了一会,还是等不到夏显林的人,于是就原路返回,还没到那个马奔的院子,就听到韩府上的人和谁在吵架。 不用问,和韩延徽府上的护卫纠缠的,肯定说大唐来的那一帮子供奉。赵旭在屋顶坐了一会,天福城负责本区域的官差到来了,开始和姚坤那些人开始交涉,赵旭才从上面顺着树枝,跳到了对面的街上。 赵旭刚站定,夏显林从街头一步步的走了过来。 “没追上,”夏显林面无表情:“不过,我感觉那人似乎从哪见过……” 赵旭问:“是一个人?” 这时,院子里争吵声大了起来,夏显林点头,猛然说:“难道是迪烈?” “迪烈?”赵旭猛地一个激灵,说了一声“赶紧回去”转身就走。 夏显林的心里瞬间闪过了“调虎离山”几个字。 两人顾不得招呼其他人,急匆匆的到了韩延徽府上,可是这里安安静静的,什么事都没有。 燕归农看到赵旭和夏显林慌慌张张的模样,眼神轻蔑的瞅瞅,很是无语的叹了一口气。 究竟是怎么回事?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都搞不懂今天发生的这些都是怎么了,每个人都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阴谋,可是阴谋所指的对象和目的是什么呢?谁也说不清楚。 难道,那些人最后的打算是让一切的嫌疑都对准了姚坤他们,让契丹皇帝大怒,杀了大唐的供奉官,好让契丹和大唐交战? 目前,赵旭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一个似乎是最接近真相的猜想了。 “明日,请二王子离开天福城,回临潢府,”韩延徽想了一会说:“如今天福城的形势十分的诡异,远离这里,才能远离是非。” 耶律德光觉得韩延徽说的对,他原来来天福城所担心的事情都不存在,那么留下来只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就沾染上了他,到时候想洗脱都需要费很大的力气。 韩延徽接着又说:“而且,最好二王子能向陛下启奏,让陛下早些也起驾回临潢府去,这样,陛下心里也不会想的太多。” “这里万一有什么风吹草动,我会及时派人禀报二王子的。” 一路无话,赵旭几个和耶律德光回到了他的府邸,到了侧院,夏显林进屋之后说:“这个祸水东引的手段十分的简单,甚至算得上是拙劣,但是,却非常有效。” “只从表面上看,那个伤了勃鲁恩又滴了一路血的车,怎么就恰恰停在姚坤他们住所的隔壁?我查到了车,明明院子里就没有什么,只听得两个人在说话,于是我就回去叫人,可是,就是这一会的功夫,那几十匹马又是从何而来?” “还有,有人在姚坤那边牵了绳子将门打开,让马跑了出来,按照绳索的指向,锁定姚坤他们几个是无疑了,可是姚坤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显然嫁祸的手法并不高明,但是就在眼前这种情形之下,保不准契丹皇帝会将姚坤几个给砍了头,那么大唐和契丹不兵戎相见,都是不可能的了。” “那暗中拨动这一切的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我看那个人像是迪烈,可是这会,我又不确定了。” 夏显林关心的是事实真相。燕归农则想要姚坤几个被阿保机砍了头,至于契丹和大唐到底交战与否,他根本不关心。 而李顺才一心只想让阿保机死,对于契丹和大唐之间会如何,他也漠不关心。 天福城的官员对马车停的那个院子四周都进行了勘察,但是没人能说清那么多的马是怎么忽然就在那个院子里去了。 可见,做这件事的人,远远不是一个,而且,他们的计划十分的周密。 可是这些人究竟要做什么呢? 这夜子时刚过丑时刚到,宫里忽然来人宣召耶律德光。耶律德光也是刚刚入眠,问宫里发生了什么事,使者支支吾吾的说,陛下受惊了,要二王子进宫伴驾。 耶律德光已经有些无所适从了,他让赵旭再次陪着自己到了东丹皇宫。宫里灯火通明,赵旭在大殿外等候,一会隐隐约约的听到有人说,皇帝半夜醒来,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 阿保机半夜见到了“不干净的东西”,这个不干净的东西,是什么? 阿保机见鬼了? 阿保机确实是见鬼了。 不断的,从宫里传出了各种各样的消息,有人说阿保机见到了青面獠牙的恶鬼,有人说阿保机见到了没头的无头之鬼,有人则说阿保机见到了长着九个脑袋的女妖,总之,阿保机确实是受到了惊吓,病了。 契丹皇帝得了病,耶律德光要尽早离开天福城的计划,落了空。 接下来的日子,耶律德光几乎就住在了宫里,衣不解带的陪着阿保机,在这期间,赵旭远远的见到过一次东丹国王、大契丹国的太子耶律倍。 从面相上看,耶律倍长的比较清秀,这样的清秀,即便放在大唐,也算是俊男。而契丹一直努力的学习大唐先进的文化,认识字的人本身就不多,且崇尚武力,人人多以豪爽为美,因此耶律倍在整个东丹宫里并不仅仅因为身份就已经十分的引人瞩目。 赵旭可以看得出,耶律倍是一个很有修养内涵的男子,很具有谦谦君子的作风。 只是,作为契丹太子,作为东丹国君主,作为一个王,赵旭觉得,君子不君子的,根本不重要。 这期间,赵旭还见过几次那个被契丹人尊称为“奥姑”的神女耶律质古,这位神女一如既往的穿着一身白衣,她的眼神依旧的空灵深邃,似乎已经看透了世间的一切,也似乎,世间的万物都包容在她的眼睛里。 只是,耶律质古再也没有看在殿外站立的身姿十分挺拔的赵旭一眼。 而那个残暴的、以作贱人为乐的三王子耶律李胡,赵旭一次都没见过。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缓慢而又匆匆的过去,转眼就是半个月,大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病情终于有所好转,在尚书令韩延徽和众位大臣的请奏中,阿保机和皇后述律平从天福城起驾去往上京临潢府,大皇子东丹国王耶律倍、兵马大元帅耶律德光、三王子耶律李胡以及文武大臣都伴驾随行。 一直在城外等候的翰鲁宛帅军到了天福城,和皇帝的亲卫汇合,翰鲁宛也见到了勃鲁恩。 勃鲁恩的伤势渐渐的痊愈,只是,因为没有舌头说不出话,没有眼睛,什么也看不见,手脚已经彻底的不能动,成了一个完完全全的废人,而且,那个将勃鲁恩打伤弄残的人,至今也没有找到。 翰鲁宛与勃鲁恩说是将领与兵士,其实情同兄弟,他在阿保机启程前与夏显林赵旭一道,再一次探寻了那次那个放马奔腾院落的周边一切,但是依旧的一无所获。 “肯定是迪烈!”翰鲁宛站在院子里看着屋檐低沉的说道:“我们契丹人不相信没有仇怨的厮杀,三王子想对付大元帅,被你们几个给阻挠了,于是他就下黑手!” “勃鲁恩的仇,我一定要报!” 这时隔壁院子里传过来一阵阵的吵杂,赵旭心里一动,攀在墙头上看,只见大唐的那些来契丹报丧的官员正在收拾东西,看来,是要离开回中原去了。 契丹皇帝最终还是听从了韩延徽的劝谏,将姚坤这些人给放走了。 阿保机的身体没有痊愈,因此大军行走的比较缓慢。韩延徽总觉得这一路不会太平,让耶律德光加紧防范,于是赵旭几个成了耶律德光的贴身侍卫,几乎寸步不离耶律德光的身边。 这一天到了夫馀城,忽然天上飘来一大片黄色的云朵,遮天蔽日的,眼前的光景瞬间就暗了下去,仿佛天忽然黑了似的,兵卒们嘴里都发出了惊叹声,阿保机在车辇中下令停止前行,将韩延徽召至身边,问这是怎么回事?是吉是凶? “陛下,云从风生。周易曰,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自古同类相随,陛下乃大契丹皇帝,是圣人典范,万人万物就会追随,因此,连云也不例外,臣以为,这是祥兆。” “哦,”耶律阿保机看看天上的黄云变幻,又问:“从来云非灰即黑,要么为白色,这黄色的云,朕活了五十多岁,还没见过。” 韩延徽听了跪下,启奏说:“陛下,臣幼读诗书,自秦嬴政始称皇帝以来,君王的衣着从来没有定数,譬如秦嬴政尚黑,他的衣服就是黑色的,此后各朝各帝衣衫也各有别色。” “到了隋朝文帝的时候,将黄色定为皇家所有,唐贞观年间魏征等编写的《隋书·高帝经》有记载:开皇元年秋七月乙卯,上始服黄,但并没有禁止民间使用,而黄色形成帝王定制的,则是在唐高宗时期。” “唐高宗以赭黄袍、中带为常服,还将各品级官员官服的颜色也做了详细规定,并禁止‘士庶’穿着黄色,自此,黄色就成了皇帝之色。” “臣也从未见过黄色的云彩,不过,所谓‘云想衣裳花想容’,陛下征服渤海,现在返回临潢府,如此黄云遮天蔽地,必然专是为了陛下而来,正是彰显了陛下的丰功伟绩已经惊动了上天,此云乃天降祥瑞,真是可喜可贺。” 韩延徽的说辞虽然有些牵强,但寓意总是好的,耶律阿保机听了面现喜色。 正在这时,天上的黄云倏然的变幻了形状,竟然成了一个龙的模样。 契丹兵士见了都大惊失色,顿时全愣住了,韩延徽心里电光石火,眼睛看着耶律德光,耶律德光到底和韩延徽交往甚密,本来他也在发呆,猛然瞥到韩延徽的眼神,登时心里一个激灵,“噗通”一声,对着父亲就跪了下去,嘴里大叫道:“天上的龙都对父皇现形了,父皇就是天底下的真龙天子。” “万岁万岁万万岁!” 耶律德光这么一叫,韩延徽跟着也大声的喊叫着“皇帝陛下万岁万万岁”。 耶律德光和韩延徽都这样了,其他的官员也跟着跪下对着耶律阿保机呼喊了起来。登时将士们整整齐齐的全部伏倒,山呼“万岁”。阿保机心里大喜,瞧着黄云消失不见,传旨,将夫馀城改名为黄龙府,建塔立碑,记载此事,以诏后世,并犒赏三军。 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及李顺才几个,也都有封赏。 第九十三章 交情如水淡,义气比秋高 耶律德光今天在父亲面前出尽了风头,心情大好,与大臣们的酒宴完毕后,回去又和赵旭几个美美的喝了一通,醉倒在案。 赵旭刚刚让人将耶律德光扶进去休息,一个人匆匆忙忙的跑了进来,见到赵旭就说:“不好了,翰鲁宛将军被迪烈偷袭,两人厮杀着,这会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耶律德光身边的人都知道赵旭是大元帅的亲信,赵旭见这人是翰鲁宛的亲兵,纳罕的问:“他们怎么会遇到的?迪烈来了多少人?” “翰鲁宛将军喝了酒,心情不好,带着我们几个骑马跑到山上散心,被人射了冷箭,伤了我们一个人,翰鲁宛将军冲杀过去,发现是迪烈带了十几个人在埋伏,就打了起来,我赶紧来给大元帅禀报。” 耶律德光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哪里能叫的起,赵旭让这人去禀报给韩延徽,他拿了弓箭出了帐篷,骑马就朝着山顶跑了过去。 山上草密树稀,赵旭远远的就听到一声声的呼喝,只见一群人厮杀的正是激烈,一时间也分辨不清都是谁。 翰鲁宛本来这一段心情就不好,夜间放马狂奔,却遇到了迪烈偷袭。 翰鲁宛是契丹猛将,此时不退反进,一边打,一边质问勃鲁恩是不是迪烈弄残的。迪烈冷笑说是自己又怎样?今晚连你都要给弄死! 翰鲁宛此刻完全是为了勃鲁恩报仇,他带的人虽然少,却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几个人以一挡二,虽然处于下风,但迪烈的十几个人一时半会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等赵旭就要到跟前,猛然空中一阵破空声传来,几只黑雕从天而降,对着翰鲁宛几个扑了过去。 契丹人有蓄雕养犬的习俗,用此来捕猎放牧,赵旭早就看到了那几只黑雕,弓箭在手,一箭射去,正好将已经到了翰鲁宛头顶的大雕射了一个对穿,那巨大的雕“噗”地跌落在地,动也不动了。 迪烈眼看翰鲁宛就要被驯养的雕给捉伤,他正好趁着杀掉翰鲁宛,没想到被赵旭打乱计谋,张嘴对着赵旭遥遥的骂了一句,催着另外几只雕又往下扑来。 赵旭更不客气,又是一箭射去,一下将两只雕同时射杀,迪烈大怒,嘴里骂着“南蛮小子坏我好事”,手底下更加紧厮杀。这时山下来了一队人马,明显是刚刚那个跑掉的亲兵叫来的帮手,翰鲁宛见来了援手,暴喝一声,砍了身边一个人的脑袋,其装如疯似魔。 迪烈心知事不可为,催马转身就要跑,翰鲁宛紧跟在迪烈身后,其余跟着迪烈来的人也都纷纷逃走,赵旭在后面不射人,只射马,那些马无一例外都被射中了腿不能再跑,马上的人俱都摔在马下,登时惨叫连声,被追上来的翰鲁宛的亲兵或砍头或戳心,死于非命。 就这一会功夫,山下的那队人已经骑马上来,正是韩延徽亲自带队,他看到满地的尸体,问道:“翰鲁宛呢?”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了一声惨叫,赵旭和韩延徽急忙骑马过去,到了那边一看,迪烈躺在草窝里,胸口戳着一柄弯刀,已经死了,翰鲁宛的左肩上插着一柄匕首,正在流血。 “此人试图伏击我,已经被我所杀,请尚书令明鉴。” 迪烈是三王子耶律李胡的人。翰鲁宛一说,韩延徽明白翰鲁宛不想给耶律德光制造麻烦,点头说道:“只可惜没有活口,否则交给陛下亲自审问,兴许,这些人的目标并不仅仅是针对将军你。” 韩延徽的意思是迪烈这些人可能是想刺杀皇帝,那就更加罪不可赦。 几个人意思说透,让手下清理尸体。翰鲁宛过来对赵旭抱拳:“赵旭,今夜的恩情,我翰鲁宛不会忘记。” 赵旭说道:“奸佞小人,人人得而诛之!朋友之间,不谈感谢。” 韩延徽和翰鲁宛以及赵旭往回走,那边有个契丹兵卒猛地叫了一声:“厉害!这谁的箭法这样了得,竟然一支箭射了两只黑雕!” 翰鲁宛大声说道:“是我的朋友赵旭!他一箭双雕,勇武无比,是大元帅身边的好战士!” 翰鲁宛的箭术其实也非常厉害,不过他感谢赵旭帮忙,同时也有心凸显耶律德光,才有这样一说。山岭上的人听了,全都敬仰的看着赵旭。 契丹人本以游牧为生,识字的不多,生性好武,最敬佩英雄,翰鲁宛今夜遇刺,赵旭单枪匹马的赶来,以一己之力将刺客的马全部射伤,从而扭转了颓势,这被众人都看在眼里。 赵旭话里有话的说:“正义永远都能战胜邪恶!不管坏人曾经怎么嚣张,他永远都会是正义的手下败将!” 三人骑马先下山坡,翰鲁宛想起了残废的勃鲁恩,叹了一口气,韩延徽见他肩上还在流血,让他赶紧回去包扎,翰鲁宛说:“伤口总会愈合,勃鲁恩的眼睛,却再也长不出来了。” 几人回到阵营,分开休息,赵旭进帐后燕归农问他刚刚去了哪里,赵旭简略的回答,燕归农一脸惋惜,嘀咕着怎么没有叫自己,否则就能好好的过过手瘾。 第二天一大早,昨晚那个翰鲁宛身边跑着去给耶律德光报信的亲兵一脸痛苦的来找赵旭,说翰鲁宛昨夜回去,给勃鲁恩说了已经将迪烈杀死,可是谁也没想到,勃鲁恩知道这个消息之后,昨夜自杀了。 “什么!”赵旭吃了一惊,和这个亲兵朝着翰鲁宛那边去,在路上,这人说道:“勃鲁恩手脚不能动,他也不能说话,当时将军给他说迪烈被杀,他高兴的都眼眶流血。” “谁想到,今早起来,就成了这样……” 显然勃鲁恩是知道自己的大仇得报,再无遗憾与牵挂,而自身已经彻底残废,成了废人,给别人的都是负担,就自我了断了。 赵旭心说勃鲁恩是解脱了,翰鲁宛这会,心里不知道该有多难受。 翰鲁宛果然木愣愣的坐在勃鲁恩的尸体旁,面色哀恸。 勃鲁恩是用湿布将自己给捂死的,他右手和双腿完全不能动,左手稍微能上下挪移,由于身上经常出汗,昨晚翰鲁宛走后,勃鲁恩嘴里“呜呜”的让人在他的额头上放了厚厚的湿布,别人以为他是发烧想退热,谁也没想到勃鲁恩将湿布遮蔽了自己的口鼻,窒息而死。 守护勃鲁恩的人十分自责,翰鲁宛说这事不怪他,其实勃鲁恩早就已经有了求死之心,昨晚自己杀死迪烈的那些话才是勃鲁恩彻底放弃求生的原因。要怪的话,应该怪那个指使迪烈来残害勃鲁恩的罪魁祸首。 耶律德光一会听到消息后,也过来探望,他神情凄切,对着勃鲁恩的尸体还流了泪。 众人正在哀悼,从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人,眉眼和耶律德光有几分相似,但是年纪小的多,他皱眉说道:“大早起的都哭什么?咦,这是谁死了?” “哇!这人怎么没了眼睛?是做了坏事被神灵弄走了眼珠子吗?这样的话,死的也好。” 这人进来就怪话连篇,赵旭见翰鲁宛几个都敢怒不敢言,心里明白,这恐怕就是那个传说中的凶残没人性专门喜欢以折磨人为乐的契丹三王子耶律李胡。 来的人正是耶律李胡,他个头和耶律德光差不多,仔细一看,赵旭觉得耶律李胡其实更像他们的老大耶律倍。 耶律李胡嘴里啧啧有声:“这个不就是勃鲁恩吗?本王听说他是翰鲁宛手下的第一勇士。喂,翰鲁宛,你的第一猛将怎么成了第一死人?” 翰鲁宛压抑着激动说道:“勃鲁恩被迪烈偷袭,刺伤了眼睛,昨晚,迪烈又要偷袭我,被我杀死了。” 耶律李胡嘁了一声:“死了就死了。别以为迪烈是本王的人,他只不过就是一条狗,是本王养的一条狗而已,本王想让他咬谁,他就咬谁,他自己也有发疯的时候,那他该死。” 耶律李胡说着看着勃鲁恩的尸体:“死一条狗,用得着伤心?本王告诉你们,只要手里有骨头,要多少狗,就有多少狗,你们信不信?” 耶律李胡笑吟吟的看着帐里的所有人。赵旭瞧着耶律德光,见他低眉不语,心说他倒是得了韩延徽的真传,心里沉得住气,只是这个耶律李胡,作为契丹三王子,这样口无遮拦的一骂一大片,这样的人能得到兵士们的拥护,才见了鬼了。 赵旭本来是置身事外的,可是耶律李胡却不放过他,耶律李胡到了赵旭身边,问:“听说你的箭法很厉害?” 赵旭看着耶律李胡不吭声,耶律李胡眼睛眯着,像是在看一匹牲口,将赵旭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本王养了六只豹子两头老虎,还有鹰隼无数,哪天你和他们斗斗,让本王瞧瞧你的把式如何?你们大唐人不是一句话吗,说什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你让本王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赵旭心里冷笑,别人仰你这声色犬马不知天高地厚家伙的鼻息,你赵家祖宗却偏爱治你这种以为天是老大你就是老二的杂碎! 老子既不吃你的,也不喝你的,惹怒了老子,割了你的脑袋放了你的血就跑个没影,这样,还能给耶律德光铲除一个争夺皇位的潜在对手! 耶律李胡挑衅又轻蔑的看着赵旭,可是赵旭一点反应没有,以为他也和其他人一样。耶律李胡嘴里“啧啧”的环视一周,看看勃鲁恩的尸体,也不和耶律德光打招呼,转身就要走。 赵旭这时忽然的说道:“战士死了的时候,苍蝇所首先发见的是战士的缺点和伤痕,嘬着,嘤嘤地叫着,以为得意、以为比死了的战士更英雄。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再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 “苍蝇也有翅膀,也能飞,他就以为自己是雄鹰了,其实苍蝇是蛆虫变出来的,对待苍蝇,只有一个方法,就是轰走它,弄死它!免得它在人面前拉屎放屁!” 赵旭一说,不光是翰鲁宛,几乎所有人都愣了,耶律德光急的皱眉,耶律李胡不能置信的回过身,问赵旭:“你说什么?” “我说苍蝇,你对苍蝇很了解吗?” 赵旭对耶律李胡针锋相对,耶律李胡忽然的哈哈大笑起来,手指着赵旭说:“你有种,你行,本王见识了!” “你很好!” 耶律李胡走了出去,可是他立即又回来,再次指了赵旭一下,嘴巴一撇,又出去了。 赵旭心里冷笑,老子有没有种,你不是女人,老子又不喜欢男色,你也不会知道! 耶律德光有些无奈的说:“唉!我母后太溺爱他,我这个做兄长的,向你赔不是了。” 赵旭摇头说:“刚刚三王子说,我们大唐有句话叫‘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我们大唐还有一句话,叫‘惯子如杀子’,另外还有类似的‘玉不琢不成器’。家里的父母不好好管教孩子,有人自然会替他的父母去管教的。孩子要是背着父母在外面惹祸,以为躲家里就没事了?错!他要是不栽个跟头,永远不会成长。” 赵旭并不算是耶律德光的属下,只能算是朋友,因此别人见他这样说话,倒是觉得赵旭很大胆,性格刚直,也说的很有道理。 翰鲁宛将勃鲁恩埋葬在了昨晚杀死迪烈的山坡上。赵旭参加完了葬礼后回去,李顺才将他叫道一边,低声时候:“你有些高调了。” 赵旭知道李顺才什么意思,但是他有不同的想法:“耶律德光的手下都很反感耶律李胡,我这样,正好能博得他们的好感,同时也会让他们觉得我沉不住气。” 赵旭能有这样的心思,李顺才觉得也好,真真假假的,才好迷惑别人。 队伍浩浩荡荡的继续前行了一天,这晚驻扎在一片平整的草原上。到了半夜的时候,忽然号角齐鸣,赵旭知道这是耶律阿保机召集将领最紧急的号令,果然外面军士急速集合,个个上马挎刀,明亮的月光映照着一排排的长刀,原野中闪耀着银晃晃的光亮,十分的令人震颤。 燕归农和夏显林已经随军多日,这会看到契丹兵这样,心里都觉得大唐的军队似乎比契丹军要稍逊一筹。 耶律德光到了阿保机的大帐,翰鲁宛和一些大将已经在了,一会耶律倍也进来,耶律李胡是最后一个到的,见父皇耶律阿保机和母后述律平都端坐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阿保机脸色有些酡红,像是喝了酒一样,他目光在众人面前扫视一遍,问耶律倍:“你说,作为一个君主,应该如何管理国家?” 这大半夜的,皇帝紧急召人来竟然是为了问这个? 韩延徽眼睛的余光瞄着坐在一边的述律平,心里忽然的有了一种要云淡风轻,就在今夜的感触。 第九十四章 魂兮如可返,痛饮别离骚 耶律倍躬身回答说:“儿子以为,为君王者,治理国家首要的就是简政施仁。所谓仁者爱人,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 “要温、良、恭、俭、让,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浴乎沂,风乎舞雩,沐而归……” 耶律倍一开口,韩延徽就知道太子说的话,皇帝是不爱听的。这倒不是说耶律倍说的不对,而是不合时宜。 皇帝大半夜的召集人来,难道是想听人给他讲大道理的吗? 耶律倍开口就是孔孟之道,仁者爱人,还“浴乎沂,风乎舞雩,沐而归”这太天马行空不着调了。 浴乎沂,风乎舞雩,沐而归,这段话的内涵是以自身人格的完善为前提,以万物各得其所为理想,达到人生中诗意的境界,可视为个人自身的修养与提高,也可以开拓了去延伸。可是这会说这些,真的有些格格不入。 阿保机是一个在马上打天下的君王,连他的皇后都是女中巾帼,太子耶律倍真是读书读的太多了,个人的文化修养造诣的确很深,深得其实完全可以去专门钻研学问,可偏偏的,他就忘了他是契丹国的太子,而满嘴的之乎者也,不要说这个大帐中的很多人听不懂,即便听懂了,究竟有几个人认同这些道理呢? 阿保机一直静静的听着,述律平也一样,他们没有打断耶律倍的长篇大论和滔滔不绝,有那么一瞬间,韩延徽在述律平的眼中似乎看到了些什么,但是他不能确定——这个女人的心机太深沉了,谁要是轻视她,那必然会摔倒一个大跟头…… 耶律倍终于说完了,阿保机未置可否,问耶律德光:“你怎么说?” 韩延徽的心提了起来,暗自盼望耶律德光不要学耶律倍,虽然平时自己也给耶律德光讲了很多的儒家学说,可是,这会千万不要再重蹈覆辙、千万不要步入耶律倍的后尘了。 “父皇问的话,要回答的清楚,有些一言难尽。儿子觉得,圣明的君王主持国家大政,应奖励时就奖励,不管他是不是仇人;应惩罚时就惩罚,不管他是不是亲属骨肉。” 耶律德光的开场白让韩延徽心里暗喜,可是耶律德光下来的话,让他又揪心了起来。 “……《书经》上说:‘不偏向一边,不树立党羽,圣王的大道,坦荡正直。’这两方面,五帝(黄帝王朝一任帝姬轩辕、三任帝姬颛顼、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勋、七任帝姚重华)所最重视,三王(夏姒文命、商子天乙、周姬发)都难做到。可是,父皇却做到了,这是我们大契丹之福!儿子觉得,父皇和母后做的,就是君王之道,这样就能将国家治理好。” “一时半会,儿子也只能想到这么多,请父皇圣裁。” 耶律德光说完了,韩延徽的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进了肚子里,但是,他仍旧没有在阿保机和述律平的脸上看出首肯,或者是喜悦的情绪来。 “你呢?”阿保机又问耶律李胡。耶律李胡说道:“儿子觉得父皇说的话都是对的,我要是作为君主,就按照父皇和母后的教导去做事就成了,至于唐人书上说的话,儿子觉得听听就好,那东西是让别人信的,咱们自己心里可不能也将它当回事,不然,两军对垒,难道上前去给人家说‘仁者爱人’,咱们别打了,你们投降!儿子觉得,那不成的。” 耶律李胡说着,阿保机和述律平的脸上都出现了笑意,耶律倍脸色有些黯淡,耶律德光则眼观鼻鼻观心,帐里的其他人也都看着皇帝皇后,嘴角微微笑了笑。 等耶律李胡说完,阿保机让大家退下了。 阿保机就只问了三个儿子同样的一个问题。走出帐外,人比较多,韩延徽没法和耶律德光说话,只有离开。 耶律德光回到自己的账内,急忙叫了赵旭,将今晚的经过讲述了一遍:“你说,父皇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旭一下就想到阿保机考校三个儿子是想做一个什么抉择,那是什么呢?只能是皇位了? 可是为什么会在大半夜的来问询呢? 发生了什么紧急的事情? 难道阿保机的身体出现了什么病症? 这个念头让赵旭的心里一凛,不答反问:“二王子在陛下身边有没有信得过的人?” 耶律德光听了皱眉,叫了一个人,给他了一锭金子,让他去找某个人问询今晚皇帝有没有什么事发生。 那人匆匆去了,赵旭说道:“我是一个外人,我就以外人的眼光来说今晚的事。实话说,太子的回答,不太合适,而你说的话中规中矩,挑不出毛病,也说不出好。” “回答的最好的,是你家的三弟……” 耶律德光听了叹了口气,赵旭接着说道:“我话还没说完,以父母对孩子而言,你家三弟的回答是最好的,父母必然喜欢,因为简单明了嘛,可是你别忘了,你的父母不是一般人家的父母,他们是大契丹的皇帝和皇后。” “如果今晚皇帝和皇后不是在考校哪个孩子最听话,而是看哪个更适合做契丹今后的王,无疑你是最适合的。” 耶律德光惊喜的问:“何以见得?” 赵旭笑了笑:“你是关心则乱,当局者迷,你的话里既有对父母的传承,又有你大哥的那种‘咬文嚼字’,几乎就挑不出什么毛病,更没有什么特别的倾向性,你三弟只不过将你话里的一部分直接化和简单化了,你这样面面俱到,作为皇帝,不选你当皇储,又选谁呢?” 耶律德光喜笑颜开,又长叹一声:“我以前有事总是问询韩尚书,可是他不能时时在我身边,现在有了你,我真是觉得那个什么,哦,久旱逢甘霖,哈哈,就是这个意思。” 赵旭笑笑问:“既然话说开了,你说说,陛下最欣赏的,或者他觉得哪个君王是他觉得最厉害的呢?” 耶律德光:“你的意思是,看我父皇喜欢或者崇尚哪个君主,就知道他的治国之道是什么了?” 赵旭说:“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因为人的性格不过就是那么几个类型,要是仔细的分析,凡事总是有迹可循的。” 耶律德光就要回答赵旭的问题,那个去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轻声禀报说:“陛下今晚做了恶梦,说是梦到许多鬼魂来抓他。” 那会在天福城,阿保机就说宫里闹了鬼,今夜里又做了恶梦。 赵旭觉得自己的推测是正确的,要么,阿保机的身体出现了问题,要么,阿保机觉得自己大限将至,所以要尽快的做一个决断,看到底选择哪个儿子作为自己皇位的继承人。 “你说,我有几成把握?” 耶律德光始终关心的都是这个问题,赵旭避而不答:“我已经说的够多了,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我看,你再问问韩尚书的意见,他呀,吃的盐比我吃的饭都多。” 耶律德光哦了一声:“我父皇倒是没有最欣赏哪个皇帝,不过,他总是将我母后比作汉相萧何,说我母后对他就像萧何之于刘邦,没有母后,他什么都做不成。父皇还说过,要让母后改姓姓‘萧’,让母后家族世世代代都做契丹的‘萧何’。” 这样?赵旭问耶律德光:“刘邦这个人,你怎么看?” “其人无能,但有容人之量,我看了一些史书,按照里面的记载,这个皇帝,其实有些粗鄙。” 赵旭心说这个刘邦何止是粗鄙,简直就是个流氓,但是耶律德光说的也对,刘邦这个流氓皇帝还就是有容人之量,从善如流,知错就改,手下的能人太多,这就叫将大家的利益绑在一起,合起伙来干大事,那么总要胜过武力超群单打独斗的项羽。 “那你觉得,你们弟兄三个,哪个更像刘邦?” 耶律德光顿了顿,说道:“大哥才高八斗,文采出众,能吟诗作对,还能琴棋书画,刘邦是拍马难及的,三弟倒是有些刘邦的习性,可是对手下如何,你也知道了。” 耶律德光的意思,也就是自己像刘邦了。 赵旭笑笑,说:“晚了,大元帅早些休息。” 耶律德光完全明白了赵旭的意思,心情舒展,伸了个懒腰,笑笑的说道:“我看,你就有些像萧何嘛。” 赵旭摇头说:“依我看,韩尚书才像,我呀,实在是不值一提。” 赵旭将韩延徽给顶了上去,耶律德光觉得也是。 如果耶律德光是刘邦,他说赵旭是萧何,这其中的意思,已经无需多言了。 第二天,阿保机没有命令行军,韩延徽抽空过来和耶律德光见了面,两人所说的内容,和赵旭昨晚讲的大致一样,只不过韩延徽说的更为详细。 一会赵旭出去,韩延徽低声说道:“赵旭这个人,能文能武,真是不可多得的人才。” 耶律德光说:“是啊,他也说你是汉代的萧何,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呢。” 韩延徽微微一怔:“他这样评价我?” 耶律德光点头:“是的。” 韩延徽皱眉说道:“不管今后如何,我希望二王子能将赵旭留在身边。所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这样的人才,不为大元帅所用,太亏了。” “他不是在小王这里吗?”耶律德光不解的问:“难道你觉得他会离开?” “我不确定,”韩延徽说着站了起来,想了想说:“从一开始见面,到后来再重逢,这人几乎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而且每次的变化都是让人觉得是旁人一生几乎都不能得悟的那些层面。关键他才多大?‘后生可畏’,这句话不是白说的,唐人还有句话叫三岁看到老,他现在如此,今后会更加优秀。” “承蒙陛下、皇后和大元帅抬爱,我韩藏明能有今天,已经心满意足,只是生老病死乃是人间不可逆转的规矩,大元帅要为今后早早的筹谋啊。” 耶律德光听了,心里感动,起身对着韩延徽深鞠一躬:“先生的教诲,我绝不敢忘。” “只是,赵旭喜欢什么呢?如何才能为本王所用?我一点都没有瞧出来。” 韩延徽想了想,也没想到赵旭究竟是喜欢金钱,还是女色,还是地位或者名声。 一个什么都不要什么都不在乎的人,是最难被控制的。 昨夜耶律阿保机的确是做了恶梦,这天晚上,他让二儿子耶律德光陪驾,耶律德光当然高兴,只不过他听从韩延徽的话,如今到了哪里,必然要带上赵旭。于是赵旭就在帐外候着。 月明星稀,今夜的月亮十分的皎洁,这让赵旭想起了李顺才带着木兰离开太原的那天晚上。 赵旭觉得今晚耶律阿保机叫耶律德光来,绝不仅仅是“陪驾”这么简单,因为所有的护卫都撤离在五十步之外驻守,当然,自己是个例外。 这父子俩,今夜在一起要说些什么呢? 对月怀人,自古亦然。 刚刚赵旭想起了木兰,这会听到阿保机和耶律德光几不可闻的说话声,又想起了父亲赵勋…… 慢慢的,夜空逐渐的黑暗了起来,远处传来狼群的吼叫,这引得军营中的马儿一声声的嘶鸣,似乎都有些焦躁不安,很多战马都用蹄子刨着地面。 又过了一会,有个阴影慢慢的接近了洁白的月亮,军营中有人在失声喊叫:“快看,那是什么?” 夜空中,那个黑影缓慢而又坚决的侵蚀到了月亮的光辉之中,有人终于大叫道“不好了,天狗食月了!” 天狗食月就是月食。远处的狼嚎声越加的猛烈,各种动物的叫声此起彼伏,更有许许多多的夜鸟盘旋飞起来,在夜幕中毫无目的的乱飞一气。 大营里已经有人跪在地上对着月亮祭拜,而有人则拿着弓对着夜空射箭,试图驱散偷吃月亮的“天狗”,更多的人开始喧哗,越来越多的兵士从营帐中出来,几乎全都不知所措的看着天上一步步被蚕食的月亮,一个个嘴里都念念有词,说着什么奥姑保佑之类的话。 耶律德光听到外面的喧闹,走了出来,他也疑惑怎么夜色越来越黑,可是抬头看到了已经被吞并了一大半的月亮时,嘴巴张的大大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远近野兽的嚎叫越发的急促,夜空里成千上万的飞禽疯狂的飞来飞去,有些被将士们射向夜空的箭矢射中,掉落了下来,更有些则直接的往人堆和营帐里冲撞,发出了噼啪的声响,十分的诡异恐怖。 终于,月亮完全的被黑暗所遮蔽,伸手不见五指,所有人都鸦雀无声,整个营帐乃至旷野之中几乎静的能听到一根针跌落在地上的声音。 倏然,赵旭身后传来了“啊!”的一声。 不好! 赵旭和耶律德光的身后就是阿保机的营帐,这一声惨叫,只能是阿保机发出来的。 赵旭一个闪身就进到了帐中,在一片的黑暗之中,他凭着感觉觉察到了两个人正从阿保机的卧榻前飞速逃离,两人一左一右,身形都快的就像是一道烟一样。 ——有人趁乱进来行刺契丹皇帝! 第九十五章 勿言心事付东流,一死千年恨不休 原本阿保机的帐中是有油灯火烛的,但是此时全部熄灭了,急切之间,赵旭想自己应该追两个刺客中的哪一个? 这两人都是黑衣,左边的身形略高,比较魁梧,右边的稍微瘦弱,赵旭顿时决定,柿子要捡软的捏,先追右边的。 右边的那人十分灵动,他从帐中腾移挪闪着,就要到了帐外。 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左边那人忽然凌空而起,身体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赵旭心中豁然开朗,抛开左边的人不顾,立即也到了帐外。 外面黑的如同泼墨,赵旭有些奇怪,就这一会的功夫,为何军营里的篝火全都熄灭了? 被赵旭追的那人一溜烟的就冲进跪倒在地、对着黑色的月亮祈祷的兵卒中,那些虔诚又惶恐的兵士根本就没有理会身边究竟都发生了什么,赵旭跟过去在蹿涌的人影之中挤来挤去,片刻之间两人一前一后的,就到了军营的外面,那人翻身上了一匹早就准备好的马,双腿一夹,马儿径直的跑了出去。 赵旭想要放箭,可是身边前后左右几乎都是密集又杂乱飞来飞去的鸟儿,他嘴里一声唿哨,在空旷又黑暗的原野里十分的响亮,不一会黑马踢踏跑过来,赵旭飞身上马,对着就要消失不见的那个刺客策马狂奔。 触目所及尽是草地,前面那人根本不朝后面看,赵旭追了一会,眼前逐渐的明亮,遮挡着月亮的黑影渐渐的闪离,赵旭看到草地里有着数不清的飞禽走兽的尸体,有些还在不停的抽搐,显然天狗食月对这些动物飞禽造成的影响十分的巨大。 赵旭不由的想,这人选择今晚来刺杀契丹皇帝,还真是挑了一个好时机。 赵旭的黑马快,前面那人的马也不慢,两人一前一后追逐了有大半个时辰,月亮银色的光华已经彻底的恢复,将天地照耀的如同白昼。 这会离契丹军营已经很远,赵旭失去了耐心,想要搭弓射那人。就在此时,一群狼倏然的从侧面奔跑了出来,赵旭急忙的勒马转弯。好在那群狼并没有来袭扰赵旭,只是匆匆的在他面前跑了过去,但是这样一耽搁,前面那人就消失不见了。 赵旭催马再追,绕过一个山坡之后,终于又看到了那人,他观看一下地形,朝着山坡上跑去,而后要居高临下的用箭将这个刺客给射伤,再带回去。 山坡下矗立着两座高大的石塔,赵旭刚刚站定,那人仿佛知道赵旭的心思,倏然连人带马隐藏在了石塔的背后,再也不肯出来,让赵旭的设想彻底落空。 天地苍茫,在银白的月光下一切都纤毫毕现,赵旭催马下了山坡,跳下马,想悄悄的绕到前面去。 赵旭猫着腰往前蹿了一截,那个躲在石塔后面的人猛然对着赵旭扔出了一样东西,这泛着绿光的圆球在空中竟然“嘭”的一声燃烧了起来,将赵旭着实的唬了一跳。 这是个什么? 赵旭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燃烧着的圆球形物又“嘭”的一声爆裂,火花飞溅,蓬的四周哪里都是,有一火苗沾到了赵旭的腿上,竟然在他的衣服上燃烧了起来。 赵旭大骇,往地上一滚,蹭了几下将火熄灭,心里恼怒,就要放箭,但这时那些落地的火苗不知道引燃了什么,草丛之中“轰”的一声,沿着石塔的一周竟然成了一个半圆形的火墙,火焰足足有半人多高,将赵旭给阻挡在了外面。 火油! 地上有火油! ——这人看来是早就准备好了退路了! 赵旭觉得自己能想到从山坡上对着下面放箭,那人肯定也想到了,而这两座石塔就是最好的藏身所在,再加上这燃烧的半圆形火墙,正好将自己给挡在外面。 果然,就在赵旭有些一筹莫展的时候,那人上了马,再次朝着远处飞跑。 火光耀眼,看不清前面,赵旭只有再次召唤万里无云。但是他已经上了马就要追的时候,猛然心里一动,将自己已经烧了个窟窿的衣服撕烂扯掉一大片,包裹在了几支箭头上,在烧着的草丛里浸沾了火油,将一支箭给燃着,这才绕过火墙,追了过去。 前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赵旭这样的执着,他回头看了几眼,快马加鞭,想要赶快越过前面的一条河。 赵旭早就听到了河水哗哗的声响,他一下将三支箭头全部燃着,留下一支,将另外两支对着那人的后背射了过去。 激射的火箭并没有因为风吹而熄灭,那人心生警惕,头也不回的俯身到了马的一侧,堪堪的躲过了两只箭,那两支箭“嗖嗖”的射进了河水里,“轰”的一声,河面竟然开始燃烧了起来。 这人竟然在整条河面上都漂了火油! 火箭点燃了河面漂浮的火油,河水像是火蛇一样的烧了起来。 他到底为了这次的刺杀,都准备了什么手段? 赵旭心里思付,一时间看不到放置火油流向河水里的装置,但是这人这下试图过河再放火阻隔赵旭的图谋,完全的落空了。 赵旭看着他顺着河岸边往上,知道这人还是想绕过没有着火的河面逃跑,心说自己要是射人,难免将他射死射伤,再有射马的话,马翻了,人要是落到河里,也会被烧死。 赵旭心里忽然有了决断,将火箭的前面布条剔落,将弓收好,对着这人狂奔过去。 黑马越跑越快,赵旭双腿离镫,整个人半蹲在马鞍上,等到了这人的身后,再催了一下马,终于和他并肩,赵旭猛地跃起,扑到了那人的身上。 这个刺客完全没想到赵旭如此的拼命,他被赵旭一抱,心里惊颤,在马背上和赵旭撕斗几下,缰绳脱手,两人顿时都倒向一侧从马上摔了下去。 赵旭和这人顺着草地斜坡向河岸下面翻滚着,等到余势稍减,赵旭翻身压到这人身上,一只手卡着他的脖子,另一只手扯下了他的面罩。 “啊!” 赵旭猛地叫了一声——纵是他已经经历颇多,但也被这人的“脸”给吓了一跳。 只见在银一样的月色下,这个被扯掉了面巾的人脸就是一个白森森的骷髅! 难道世上真有鬼? 赵旭正在发愣,身底下的人两手对着赵旭打了过来。赵旭心里恍然,哪有什么鬼!这人的手分明就不是白骨! 再说哪有骷髅还长着头发的? 他脸上带着面具! 赵旭腾开手抓着这人的手压在他的胸口,心里又是一愣,这么绵软? 这人的双手被控,单腿弯曲,膝盖对着赵旭的裆部顶了上来。 赵旭感觉到他的意图,哪能让他如愿,两只腿往后一搅,和这人的腿紧紧的纠缠在了一起。 “你到底是什么人?”赵旭问着,倏然伸手在这人的“脸上”抓去,果然,他伸手就撕下了一个惟妙惟肖的骷髅面具,但是面具下面仍旧是一张没有眉毛没有鼻孔的脸,呆呆板板,毫无生气。 赵旭心里骂了一声,用腿将这人牢牢的钳住,上身紧紧的压在他的胸口防止他反抗,再次伸手一抓,又是一张面具。 这下映入赵旭视线里的,竟然是一个漂亮的女子。 女的! 这个女子清秀可人,眼神清澈,此时眼睛瞪着赵旭,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那种脱尘和不沾人间烟火的模样。 耶律质古! 这个刺客,竟然是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女儿耶律质古! 这是怎么回事? “你要刺杀自己的父皇?” 赵旭情不自禁的问了一声,耶律质古知道自己打不过这个男子,闭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语音平淡的说:“你能放手了吗?” 怪不得自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摸到她身上感觉不太一样,两腿夹着她的腿也感受到了一些奇异,原来这个刺客竟然是个女的,是契丹人的奥姑耶律质古!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当女儿的要刺杀自己的父亲! 赵旭的心里有些凌乱,他放开了耶律质古,骨碌到了一边,站了起来。 河里漂浮着的火油还在燃烧,在红色的火光和银白色的月光辉映中,耶律质古那美妙绝伦的脸显得格外的美丽动人。 可是这样的一张漂亮的脸孔下,究竟有着一颗怎样的心? “你是唐人,你叫赵旭?” 耶律质古缓缓的坐了起来,看着河里的火,然后将自己还挂在耳朵上的那张死人面孔一样的面具摘下,扔到了河里。 面具瞬间被烧融,耶律质古又问道:“你之前在中原救过耶律德光的命,如今来契丹,是为了求财,还是为了地位?” 不过赵旭没有回答耶律质古的问题。耶律质古没有起身,坐在草地上,又问:“你准备将我怎么办?” 赵旭没吭声。这个女人此完全没有了刚才的凶悍和疯狂,文静柔弱的像是一只优雅的白鹭…… 赵旭收回自己的浮想联翩,心说我准备将你怎么办?我将你带回去,看耶律德光准备怎么办! 耶律质古问:“你先不用急着回答,我问你,你和刚才另一个闯进耶律阿保机帐里的人,认识不认识?” 耶律质古对自己的父亲直呼其名! 不过也没什么,她都想着要耶律阿保机死了,喊他的名字又算什么。 她怎么知道自己和那个人认识呢? 赵旭根本不想回答耶律质古的话。耶律质古眼睛轻轻瞥了赵旭一眼,说:“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我可以告诉你,但你将我交回去,不如放我走。” “不管你来契丹是做什么的,放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今后,我会十倍的偿还给你。” “你别忘了,我不单是契丹皇帝的女儿,我还是契丹人的奥姑。” 耶律质古说到这里,赵旭猛然明白了,今晚为什么军营中的篝火在天狗食月的那一瞬间,齐刷刷的都熄灭了。 肯定是有内应,早就说好了的。 奥姑啊奥姑,你的影响力还不是一般的厉害。 “你可以考虑一下,因为我觉得你是一个聪明人,而且是一个会审时度势的人,必然会做出对自己最为有利的选择。” “对了,我告诉你,耶律阿保机已经死了……” 听到这里,赵旭问道:“你杀了他?” 耶律质古大大的眼睛一眯:“说是,也不是。我没有动手,另外一个和我同时到了帐中的人也没有动手。他是被吓死的。” 耶律德光是被吓死的? 这也难怪,刚才自己看到她戴着面具的模样,不也唬了一跳吗。 赵旭明白了,怪不得耶律阿保机在天福城皇宫的时候,就“看到了鬼怪”,恐怕那个时候,耶律质古已经开始动手,或者已经为了目的开始铺垫了。 耶律质古有着两个对她十分有利的身份,一个是皇帝的女儿,一个是契丹人的女神,进入皇宫,就十分的便利,要做一些安排,恐怕也是从容不迫。 而最了解一个人弱点的,往往是这个人最亲近的人,女儿了解父亲最害怕什么,应该比其他人知道的要多一些。 于是,耶律阿保机这个契丹人的皇帝,在天福城“遇鬼”大病一场,准备回临潢府的路途之中,又做了恶梦——赵旭觉得后来的这个恶梦恐怕不是恶梦,应该就是耶律质古故意制造出来加深恐吓阿保机的,就像她今晚戴着的几个面具一样,不管怎么变,都是鬼怪的脸,那么疑神疑鬼的阿保机就算不被吓死,也会再次大病一场。 “阿保机死了,现在契丹人群龙无首,你要是和我一起,必然在契丹会有一番作为。不管你是想推动耶律德光当皇帝,还是其他,我对你都有百利而无一害。” “那个人没有动手吗?”只要阿保机死了就行,至于谁当契丹皇帝,赵旭并不在意,他岔开话题:“你怎么确定不是另外的那个人杀了皇帝?” 耶律质古回答说:“那个人没有动手,我和他几乎就是同时到了阿保机的榻边,我们俩的目的都是一样的,互相对视一眼,就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因此没有和对方动手。” “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那人也戴了一张面具,比我的那些,有过之而无不及。试想如果那人是来保护阿保机的,会那样的一副打扮?所以,一边是我,一边是那个人,阿保机当时就被我们俩给吓死了。” “在你来之前,我和那人都查看过了,阿保机的确肝胆俱裂,死透了。” 耶律质古这样一说,赵旭明白了,也相信了。 因为今晚另外的那个意图刺杀阿保机的刺客,那个在耶律质古嘴里同样戴着面具的人,就是李顺才。 李顺才哪里有戴面具,而是以真面目对人! 无论耶律质古处心积虑的是怎么安排刺杀惊扰阿保机的,李顺才来契丹的目的,就是杀阿保机。 李顺才无时无刻的不在想着为家人报仇。 今夜天狗食月,军营一片黑暗一片混乱,这对于李顺才就是绝妙的机会,而且,李顺才知道赵旭陪着耶律德光去了阿保机那里,心里就多了一些底气,即便万一不能行事,李顺才推说去找赵旭有事,也是一个很好的借口。 但是机缘巧合,几乎所有的人都陷入了慌乱之中,而耶律德光也听到外面的喧嚣走出了帐外,这给李顺才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于是,他潜伏进去就到了阿保机的面前,而不约而同的,耶律质古同时也到了,两人一个面相恐怖,一个面具吓人,虽然阴差阳错,但实在是殊途同归,登时就将已经犹如惊弓之鸟的契丹皇帝给吓死了。 李顺才和耶律质古得手,就分别要跑,他见赵旭进来,情急之中在空中一个翻跃起,赵旭对他何等的熟悉,立即就丢弃了李顺才追上了耶律质古。 赵旭的猜想,就是这样。 赵旭想知道的是,耶律质古为什么要自己的父亲死呢? 第九十六章 闻者谓悲伤,风轻夜初凉 河面的火油渐渐流逝殆尽,火焰逐渐的熄灭,耶律质古站了起来:“你不说话,我视为你同意。我们先离开这里。” 耶律阿保机的死对李顺才而言是天大的好事,也是他平生夙愿,但是对于目前的耶律德光而言,恐怕就有些不妙。 虽然契丹的大臣们可能都知道耶律阿保机是想让二王子耶律德光继承皇位了,可毕竟阿保机还没有正式的宣告诏书,今夜就一命呜呼。 现在,大王子、东丹国王耶律倍还是名言正顺的契丹太子,所以耶律阿保机的横死对耶律德光来说,真不算是好事。 耶律质古说的对,此地不宜久留,比抓住她更为让赵旭在意的是,她究竟为什么要杀死或者吓死自己的亲生父亲? 耶律质古见赵旭不吭声,以为他在犹疑,于是将脖子上戴着的一个项链解下,丢了过来:“这是契丹萨满奥姑特有的信物,是我贴身所戴,只能为历代圣女所有,你拿着它,你对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就是辩驳,也不会有人信的。” 赵旭伸手抓住这个带着耶律质古体温的项链,项链是纯金打造,造型奇特,一看就价值不菲。 还好,她没有扔过来那个会爆炸的绿色小球。 耶律质古仿佛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说:“那东西制造起来十分麻烦,我要是还有,哪里能等到你追上我将我捉住。” 原来这样。可是耶律质古要带着自己去哪里呢? 今晚这一路上遇到的,绝对不会耶律质古一个人能做到完成的,那么她的那些同党和帮手,又都在哪里? 赵旭在心思转换之间,看到耶律质古骑马向着来时的路返了回去,他微微一愣,上马跟了过去。 耶律质古就是朝着来时的方向走,只是绕了很远,显而易见是不想碰到可能跟着赵旭来的兵士。一会赵旭远远的瞧见了两个高高的石塔,竟然是刚刚耶律质古放火球点燃草地上火油的地方。 这会的火早就熄灭了。耶律质古到了一个石塔之下,弃马下去,伸手在石塔某个地方一扭,石塔一侧缓缓的出现了一个大洞,随着月亮的光辉,赵旭看到大洞里面是一个接一个的台阶。 这个洞也不知道有多深,地洞里面,又会是什么? 这个耶律质古真的太狡猾了。 看来她原本想好刺杀之后藏身的地方,竟然在这里?如果不是刚才自己追的急,那么她肯定钻进这个洞里,自己过来之后,怎么追也追寻不到她了。 而那条河上的那些火油,恐怕也只是一个迷惑……只可惜,她没有成功。 “这下面没有机关,你尽管安心。阿保机已经死了,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你也知道我的身份,我没必要再对你做什么。” 耶律质古说着就牵马朝着台阶下面走,赵旭看看月亮,也拉马跟了下去。耶律质古等赵旭进来,又是对着一个地方一拧,上面的洞就又被封住了。 但是里面一点也不觉得压抑,还有微弱的光亮,放眼望去,每过一段,都有一个点燃的灯台镶嵌在墙壁上。 顺着台阶往下,走了足有三人多高,两人两马到了一处平地。 这底下十分的宽阔,像是一间大房子,只是在房子的中央有着一个柱子一样的东西,赵旭仔细的观看,这个石柱子的形状竟然和上面的石塔一模一样。 原来上面的石塔真正的底座竟然在这地表下面的洞里。 这里究竟是做什么用的? “这是石塔下面的地宫,之前供奉着一位萨满的骸骨,不过,早就被我清理出去了。这个塔身的顶部,是地宫的通风口。”耶律质古说着放开了马,任由着它自由的行走,赵旭也跟着放手,反正这个地宫就这样大,它们想跑也跑不出去。 耶律质古走到了石塔底座前的一个蒲垫前坐下,黑黑的眼睛看着赵旭,就像是正在修行的神女,这样就像是赵旭这个“不速之客”惊扰了她似的。 今晚的这一切有些不可思议,也有些怪异。赵旭也过去,准备在另一个蒲垫上坐下,正在这时,他眼角瞄到石塔底座的另一边似乎有个人。 赵旭一惊,登时拔刀在手,耶律质古听到了刀出鞘的声响,看都没看赵旭一眼,说:“他已经死了。” 这里有一个死人? 虽然耶律质古说的散淡,赵旭还是全神贯注,他绕过去一瞧,果然是一个人,靠在石塔那里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这是一个三十余岁的男子,装束打扮和耶律质古没有分别,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可他怎么会死在这里呢?而且,像是刚死没多久,身上似乎还没有伤。 这下赵旭绕了石塔一圈,确定再也没有别的“人”,才过来坐下,耶律质古不等他问,说道:“那个人是我准备今夜顶替我死的人。” 赵旭明白了,如果不是自己,另有人追来的话,耶律质古到了这里就进到地宫,将那人放在外面,那么追过来的人发现了这具尸体,必然会以为“他”就是刺杀皇帝的那个刺客,就会将这具尸体带回去复命了。 如此,耶律质古就会完全的脱身。 真是好计谋。 “我会将面具给他戴上,再放一把火,将他烧一下,等追兵将他带走,我再出去,”耶律质古继续面无表情的说:“你不想知道他的身份吗?” 从进入了这个地宫之后,都是耶律质古在自说自话,赵旭说道:“我只想知道你为什么要自己的父亲死?” 耶律质古:“他不是我的父亲,他不配。” “我恨他。” 耶律质古的声音和她的表情一样古井无波:“这个死人,是耶律李胡府上的,用你们大唐人的话,就是耶律李胡的亲信,用耶律李胡的话,这人是他的一条狗。” 耶律李胡?听到这里,赵旭问:“天福城里发生的一切,都是你指使的?” “可以这样说,你可以将听到的看到的和能想象得到的乱子,都想到我的身上,包括迪烈将勃鲁恩打残,包括将矛头指向了大唐的供奉,包括卢文进的反叛,都是我,我就是那个始作俑者。” 契丹最近发生的所有的乱子,都是耶律质古暗中制造和策划的? 这个女人,也太厉害了。 “只可惜,乱子还不够大,麻烦,还不够多,与我的设想还有很多的差距,只是,我不能再等了……” “为什么不能再等了?”赵旭不想知道耶律质古具体操作的过程,只想知道原因以及结果:“耶律李胡就是一个头脑简单脾气暴戾容易利用的小弟,迪烈更是不值一提,可你连卢文进都能给搅动着反叛了契丹投奔大唐,你还不能再等什么?” 耶律质古问:“卢文进反叛很出乎意料么?我不过是在燃着的火上泼了一点油而已。卢文进那会是不得以才投靠契丹的,现在李存勖死了,卢文进的追随者都是唐人,不习惯契丹的生活,我让人放风说阿保机怀疑他有二心,卢文进本就想走,这不有了这个借口就离开了么?” 耶律质古问赵旭:“你知道萨满是什么意思吗?” 赵旭说不知道,耶律质古说:“萨满的意思就是知道很多事物的人。其实我不太知道,但是根据之前的记载,我大概推演出了月食就在这几天。天有异象,天时地利。因此,我觉得这就是我动手的最佳时机,所以我不能再等了,否则,你会看到契丹更多的乱子。” 原来是这样? 耶律质古,这个契丹的萨满奥姑,这个契丹皇帝的女儿,竟然这么的希望契丹乱,竟然这么的希望自己的父亲死! 一个人要多么的恨另一个人,才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肯定会想,我这个契丹的奥姑,我这个皇帝的女儿怎么会是这样?我告诉你,我就是这样。” “所有人都只能看到现在的你,却不知道你为何是现在的你。没人在意你究竟都经历过了什么。” “其实我之所以这样做,理由很简单,我要是说出来,你就会觉得原来如此,就会觉得我们一家子都是疯子。是的,我承认,我们这一家,皇帝耶律一家,没有一个人是正常的。” “我就是个疯子,我是的。我是被他们逼疯的。” “你知道我的夫君是谁吗?” 耶律质古的夫君?赵旭摇头。耶律质古说:“你是唐人,不太懂契丹人,要是契丹人知道我之前身上发生的事情,肯定都会疯了的,因为神女怎么可能有郎君?可是我本来就是有,但,他却死了。因此我就成了奥姑。” 看来,耶律质古和自己的夫君十分恩爱,因为某种原因她的夫君去世了,因此耶律质古才成为了萨满教的神女。 “你想错了。我嫁的那个人,名字叫萧室鲁,他是因为反叛才被处死的,”耶律质古好像知道赵旭在想什么:“我其实一点都不喜欢我的夫君,或者说,我那会根本不知道男女之间的喜欢是什么,我还太小,不懂什么叫花前月下两情相悦,不过阿保机和述律平让我嫁,说这样是最亲密的人到了最亲密的人家里,亲上加亲,我也没有选择余地,也不容我选择,我就嫁了。” “你知道萧室鲁是谁吗?”耶律质古又问。赵旭心说萧室鲁不就是你死去的夫君吗?你不光对父亲直呼其名,对于母亲,看来在心里也是没有半点尊敬的。 耶律质古闭了一下眼,她真像是知道赵旭的想法,嘴角泛起了奇怪的笑容:“你又错了。我告诉你,我听阿保机和述律平的话,嫁的那个人,叫萧室鲁,可是,萧室鲁是述律平的亲弟弟。” 赵旭听了一愣,愕然的问:“你嫁给了你舅舅!?” “是啊。奇怪么?萧室鲁是述律平的亲弟弟,可不就是我的亲舅舅么。” 耶律质古的眼睛里又出现了那种让赵旭觉得空洞没有焦点的眼神。 赵旭不由自主的忽然打了一个寒颤。耶律质古瞧见了,嘴角那种古怪的笑容更加的浓郁:“怎么?你觉得不可思议么?你那么的厉害,当其余人都在膜拜天狗食月,只有你还记得自己的职责。可是你也会打冷颤?” “我就是被阿保机和述律平嫁给了我的舅舅。” 赵旭那会带着王若熙逃亡跑到塞外,后来又从塞外归来遇到李继岌之前,曾听很多牧民说过,草原上是有兄弟之间互相继承女人的习俗,也有父亲死了,儿子将除了自己亲生母亲之外的女子全都给接纳了的说法,可是舅舅娶自己的外甥女儿,这事还真是闻所未闻。 “我是真的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成了我舅舅的女人。阿保机是想着能亲上加亲的,可是耶律阿保机的弟弟剌葛却不这样想,萧室鲁也不这样想。剌葛发动叛乱,几乎就将阿保机给打败了,但是阿保机还是将剌葛给抓了,将萧室鲁也给抓了。” “这场叛乱经历了三年的时间,只是剌葛没死,跟着造反的萧室鲁却被逼自杀了,于是,我就成了寡妇。” “现在你明白了?他们想要的那种亲上加亲根本不可靠,可是今后我该怎么办?于是我就成为了奥姑——他们试图用至高无上的这种荣誉和地位将我内心的伤痛全部给抹平了。你说,这能抹平吗?” 耶律质古说着,眼睛看着墙壁上的灯火,嘴里像是在问赵旭,又像是在问自己:“他们开始让我嫁给我的舅舅,后来又杀了我的夫君,又将我推上了神女的宝座,你说,我是应该感谢他们,还是恨他们?” 耶律质古说着又看赵旭,赵旭不能回答。 “我本来想问,要是将你换成我,你会怎么做?不过我不问了。因为假设根本没有意义。” “你是不是以为,我就是因为这个恨他们,想让他们都去死,在心里无时无刻的不在诅咒他们?” “不是的。不是的。” 耶律质古的语气越是平淡,赵旭就越是从她的淡然中听到了无以言表的愤怒。 “我和萧室鲁生有一个女儿,叫萧温,你知道,他们又将我的萧温嫁给了谁吗?” 耶律质古又看向了赵旭。 赵旭几乎不想再听下去了,他不知道耶律质古的这张十分好看的嘴巴里又会说出什么让人冰凉彻骨的话语来。 耶律质古轻轻的笑了,但是眼神却凌厉了起来:“他们把我和萧室鲁的女儿萧温嫁给了你现在追随的人。” 赵旭:“什么?” “没错,就是耶律德光。怎么?是不是觉得更加的亲上加亲了?” 耶律质古说着笑出了声,声音慢慢的变大,有些像哭,逐渐的,她有些歇斯底里,而后笑着笑着就真的哭了起来。 赵旭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耶律质古嫁给了自己的舅舅萧室鲁,和萧室鲁生了一个女儿叫萧温。而后,萧室鲁因为叛乱被阿保机给处死了,再后来,耶律质古的女儿萧温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嫁给了自己的亲舅舅耶律德光。 我的天! 赵旭心里有些紊乱,他差点有些理不清阿保机这一家混乱复杂的亲属关系。 耶律质古嫁给了舅舅萧室鲁,那是应该称呼阿保机和述律平为父亲母亲呢,还是姐夫姐姐? 耶律质古的女儿萧温竟然嫁给了耶律德光,那么耶律德光该叫耶律质古为岳母,还是姐姐?萧温是该叫耶律质古为娘,还是姐姐? 关于耶律质古说的,赵旭一点也不知道,他这会真的有些目瞪口呆了——还有,至于耶律质古说的这些,契丹朝廷里的人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呢? 如果他们都知道……这个赵旭不能想象。如果他们都不知道,那么阿保机这一家,真的是,真的是…… 赵旭不知道该怎么描述。 “我的心早就死了。”耶律质古明明脸上有泪,可是声音冷静的一点哀伤也没有了:“以前有个写史书的人叫司马迁,他说,悲莫痛于伤心,行莫丑于辱先,而诟莫大于宫刑。司马迁说的没错,可是他没尝试过一个人被两次施以‘宫刑’的滋味。” “我已经被他们给害了一次,我明着反抗无力,还要看着我的女儿也跟着我一样的被他们再害一次,你说,这像不像是被处以两次‘宫刑’?我该不该恨他们?我有没有权利恨他们?我可以不可以使用手段,让他们一个个的去死?” 赵旭沉默着不能答。耶律质古轻轻的问道:“我错了么?” 第九十七章 鹏翼逐云飞,英雄际会时 耶律质古错了么? 赵旭站了起来,将耶律质古给自己的那个奥姑的项链放在蒲垫上,对着她抱拳施礼,一语不发,而后就要将塔座那边的那具尸体带着离开。耶律质古问:“你就这样的走了?” 赵旭沉声说:“我将这人的尸体带到外面,将他扮作撞死在石塔上,而后将他带回去,便可交差。” “今夜之事,到此结束,我并未见过你……”赵旭说着,见耶律质古有些不能置信,继续说道:“你对我坦诚相待,我对你自知无不言。我对耶律倍耶律德光哪个能做皇帝,漠不关心……天高水长,你多保重。” 赵旭说着就将尸体放在了黑马背上,回身说:“尚请你将地宫口打开。” 耶律质古起身上了台阶,赵旭牵马跟着。地宫口开了之后,赵旭丝毫不犹豫的拾级而上,耶律质古又问道:“你什么都不要吗?” 我什么都不要吗? 我要什么呢? 除了李存勖,我只是想再杀两个人而已! 而那两个人,不在契丹。 赵旭没吭声。耶律质古看着赵旭的侧身说道:“我知道了。” 嗯? 赵旭看着耶律质古。耶律质古说:“我从书里看到过,品德高尚的人只追求内心的平稳和心灵的安宁,对于别的,是随遇而安。我觉得,你从我这里什么都不要,对我一点的要求都没有,就这一点,我就知道你不是个普通的人。你是一个好人。” 做好人有什么好处么? 我是个好人吗? 未必。 赵旭想起了李学敏,又想起了刘霓裳(刘皇后)——我算什么好人? 其实我不是好人。 做好人会被内心的道德所约束,仇,就不好报了。 做好人,很累的。 赵旭走了出去,将尸体从马背上抓起来猛跑了几步,使劲的对着石塔投掷了过去。 “嘭!” 尸体的半张脸被撞的血肉模糊,血迹沾染到了石塔上面,还溅到草地上,赵旭解下缰绳将尸体拖在马后面,翻身上马,看了一眼地宫口的耶律质古,双腿一夹马腹,黑马就朝着夜幕飞快的跑远。 耶律质古将赵旭做的一切看在眼里,等赵旭绕过了山坡看不见,她牵马上来,封闭了洞口,很快的也离开了这里。 耶律阿保机死了。 还没到军营,远远的赵旭就听到一声声的哭泣震耳欲聋,翰鲁宛带人过来,看到黑马拖着的尸体,问道:“这人……” “是!”赵旭恶狠狠地说道:“这人就是刺杀陛下的恶贼!” “好贼!”翰鲁宛暴叫一声,翻过了地上的尸体,借着月色一瞧,嘴里“啊”了一声:“拿火把来!” 左右将火把拿过来,翰鲁宛仔细再看,嘴里大叫道:“这是图古慈!” “什么!?” “是三王子身边的图古慈吗?” “是他!就是他!我认识这家伙!” 大家都七嘴八舌,翰鲁宛嘴里大骂一声,一脚将图古慈的尸体踢得飞起老高,而后又重重的摔了下来,其余人就要上前戮尸,赵旭急忙说道:“还要请大元帅和韩尚书过目。” 翰鲁宛听了又啐了了图古慈尸体一口,叫人将尸体拖到营中大帐前面,一边大步进帐、一边大声说道:“刺客被赵旭给杀死了!” 大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神色安详的躺在那里,只是已经没有了气息,他的身上没有任何的伤痕,像是无疾而终,但帐中的每个人都清楚,皇帝是暴毙的,至于死因,众说纷纭。今晚来了刺客,这个也是千真万确的。 以皇后述律平为首,三个王子、契丹近臣正在商议阿保机的后事,翰鲁宛进来大声喊叫着,耶律德光一听首先往外疾步出来,嘴里急切的问:“刺客在哪里!” 翰鲁宛回答:“已经被赵旭杀了!” 翰鲁宛说着声音又大了些:“刺客是耶律李胡手下的图古慈!” 耶律德光惊道:“什么?” 耶律李胡本来也跟随着大家往外跑,要瞧瞧这个刺杀父皇的人是谁,可是听翰鲁宛这样像是吵架一样的喊叫,嘴里怒骂道:“胡说!放屁!翰鲁宛,老子干死你全家女人!你想死么!图古慈在天福城,他怎么……” 但是耶律李胡到了帐外,看到地上图古慈的尸体,就呆住了。 翰鲁宛早就恼怒耶律李胡的飞扬跋扈,这下他也不顾及那么多,对耶律李胡直呼其名:“耶律李胡!你还狡辩,你看仔细,这不是你身边的图古慈又是谁!” 耶律李胡张口结舌:“这……他……这不可能!” 耶律李胡猛地盯着赵旭,冲到赵旭身边喊道:“你这个南蛮骗子!你栽赃,你试图陷害本王!” “本王从第一天看到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不是好东西!” “来人,将这个恶棍给本王拉下去打死!” “快去打死!” “打死他!” 周围的兵卒听了耶律李胡的话就要绑赵旭,赵旭纹丝不动,翰鲁宛大吼一声冲到赵旭身边,手里握着弯刀喊:“谁敢!” “他是抓刺杀陛下恶贼的有功之人,谁敢过来,我翰鲁宛就先杀了谁!” “你们急着杀了捉拿刺客的好汉,难道是跟刺客有关系,想要灭口吗!” 翰鲁宛怒目圆睁,像是凶神恶煞,一时间场面十分的紊乱。大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该怎么办。 韩延徽本想说话,可是再一想,站在那里不吭声。 耶律倍看看左右,见没人说话,就要上前,听到翰鲁宛又大叫:“耶律李胡!你不是说图古慈在天福城吗?可是图古慈怎么能在这里出现!天福城到这里多远的路程?难道他会飞!” “你什么意思?你对本王喊叫什么?”耶律李胡也怒叫道:“图古慈腿上有脚,他想去哪就去哪,这关我什么事?” “本来没事,可现在有事了!”翰鲁宛冷笑:“图古慈是你身边的人,你刚刚还说他在天福城,这大家都听到了,可是他现在却就在这里,你作为他的主人,难道不应该给地皇后和两位王子以及大臣们解释一下吗?” “我解释你的脑袋!谁知道这个中原人从哪将图古慈打死了,这会带回来,难道不是有意栽赃本王?”耶律李胡对着赵旭质问:“说,你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你这个用心歹毒,要搅乱我们兄弟感情的恶贼!” 赵旭依旧不语。翰鲁宛大笑三声说:“哈哈哈!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世上有谁能搅乱别人兄弟间的感情?兄弟之间的感情又有谁能用什么手段去搅乱?只有心里有鬼的人,才会说出这样的话?” “翰鲁宛,我要杀了你!”耶律李胡恼羞成怒,无法自辩,叫了一声,拔刀对着翰鲁宛冲了过来,耶律倍在后面叫道:“三弟!” 耶律德光也随着耶律倍叫了一声,并且往前跑了几步,但是脚下一滑,摔倒了。 赵旭心里雪亮,耶律倍想阻拦耶律李胡是真,耶律德光只是在做个样子,他的摔倒也是故意的,因为耶律德光心里很清楚,耶律李胡根本就不能将翰鲁宛怎么样。 耶律李胡身份是个王爷,可是翰鲁宛却是从千军万马中冲杀出来的将军,平时翰鲁宛还对耶律李胡避让,这会耶律李胡要是闹事,翰鲁宛绝不会善罢甘休。 耶律李胡真要对付翰鲁宛,只能是自取其辱。 眼看翰鲁宛和耶律李胡就要短兵相接,就在这时,帐中走出来了契丹地皇后述律平,她叱道:“你们当我死了吗?” 述律平的声音不大,耶律李胡却立即的站住了,翰鲁宛默不吭声,将刀收起。述律平环视了一下众人,吩咐说:“将图古慈的尸体抬进来。让那个抓住图古慈的人也进来。谁要再闹,就在外面跪一夜。” 赵旭远远的打量述律平,发现她长得凤目浓眉,鼻梁高挺,鼻柱直透山根,和一般的女子很是不同,一看就是性格刚强和有主见的人。 有那么一瞬间,赵旭从述律平的身上看到了耶律质古的影子,可是再一瞧,那种神似却不见了。 图古慈的尸体被抬进了大帐,述律平瞧了一眼,而后目光就一直的盯着赵旭。 赵旭穿着普通,但是宽肩窄腰长腿,鼻梁挺直,一张脸棱角分明,眼神清澈又似乎蕴意很多,在帐中众多的人环绕中,显得格外不同。述律平心里先赞了一声“好儿郎”,用很平静的语气问道:“你叫赵旭?” “是。” “你是大唐人?” “皇后,我四海为家,哪里能活的顺心,我便是哪里人。” “哦?顺心?”述律平心说这个回答倒是有些意思:“你今晚如何将他抓住的?” 赵旭从耶律德光出了帐看天狗食月开始,到自己警觉有刺客,结果发现了黑衣人就去追,一直到了石塔那里。 赵旭没说当时阿保机身边有两个黑衣人,并且他从回来后没听到什么别的动静,就知道李顺才安然的潜回那边帐篷去了。 “这人十分狡猾,他先到了石塔那里,想放火阻拦我,但没有成功,我追着他到了河边,没想到河里有火油,我用火箭射他,被他躲过,火箭将河里的火油引燃,他没法再前行,就拐了回去,我在石塔那里射中了他的马,马儿失蹄,将他从上面摔了下来,将他给碰死了。” “对了,他在河边那会,掉了一张面具,是一个骷髅模样。” 赵旭说的话真真假假,述律平听了,叫了一声耶律倍:“你带人去,按照赵旭说的详细查看,看看图古慈还有没有同党,还有没有漏网之鱼。” 述律平哪里是看什么图古慈的同党,即便有,这会也跑得没影了,她分明是想印证赵旭的话是不是真的。 耶律倍听了立即走了出去,述律平接着又问了几个其他的问题,但是赵旭都回答的滴水不漏。述律平让赵旭先下去休息:“你今晚捉拿刺客有功,我会赏赐与你。” 赵旭走出了大帐,身边立即过来六七个彪悍的兵士,紧紧的跟着他的左右。 赵旭知道这是述律平派来盯着自己的,也不以为意,直接的回到了自己帐篷里,那几个人在外面将帐篷围了一圈,但凡有人想要进去和赵旭说话,都一概的拦住。 这样也好。 本来就已经很累,赵旭躺下,一会就睡着了。 这一场好睡。 不知过了多久,赵旭被一阵念咒语又像是诵经一样的声音给吵醒,他起身出去,发现外面那几个述律平派来的兵卒已经不见了。 远处皇帝的大帐前,跪满了黑压压的人,一个个趴在那里嘴里吟诵着让赵旭听不懂的语调。 燕归农这时不知道从哪过来,低声问:“你做什么了?” 赵旭:“我睡觉刚醒来。” 燕归农嘁了一声,轻声问:“睡觉之前,你做什么了?” “我昨夜抓了一个贼。”赵旭也轻声的回答。 燕归农眼睛一眯,就要再说话,夏显林从那边走了过来。燕归农瞧左右再也没人,问:“你干的?” 赵旭:“贼是我抓的。” 燕归农:“你知道我在问什么!难道你昨夜是去偷牛了!?” 赵旭没吭声,夏显林过来看看赵旭,说:“那个,不是赵旭做的。” “你又知道了!”燕归农瞪眼:“你知道什么?” 夏显林看看四周,眼睛瞧着远处的大帐说:“不是赵旭做的。如果是他,那个被抓回的刺客,又是怎么回事?” “你别太信他!那就是说,他不仅会偷牛,还会偷人,”燕归农眯眼说:“咱们三个,你看他最小,可是鬼心眼最多!” “我怎么就鬼心眼最多了?”赵旭淡然的说:“我又没有在哪里藏着钱。” 燕归农哼了一声:“别提钱!你不爱钱,必定别有大谋!你肯定是做了那事之后,跑出去在哪随便的找了叫图古慈的当替死鬼,这样又交了差,还得了契丹人的人情。” 夏显林摇头:“没可能,那个叫图古慈的,不是随便的哪个人,是三王子身边的人,契丹人都知道。图古慈一直都在天福城,昨晚怎么忽然就出现在这周围,还让赵旭给抓了当替死鬼了?” 燕归农翻白眼:“那我怎么知道?所以我不是来问他的吗?” 第九十八章 英才需教育,还业立镃基 夏显林不再理会燕归农,对着赵旭说:“昨晚,契丹人已经盘问过我们几个了,问契丹皇帝出事的时候,当时我们都在做什么,有谁能作证?还问你有没有回来和我们见面。总之,他们问的很详细。” 原来这样。既然契丹人已经盘问过了夏显林燕归农和李顺才三个,还有述律平派来的那几个契丹兵已经走了,那就是说,自己说的话,已经得到了耶律倍带去勘察的人的印证。 燕归农一直瞪着赵旭,像是不认识他,这会忽然的笑了:“我就是想知道,那个到底是谁干的——你别说你不知道,我知道你肯定知道,到底是不是那个图古慈?还有谁?” 赵旭抬头看看头顶,说了句“说了你也不信,今天天气不错”,转身去找李顺才去了。 燕归农和夏显林对视一眼,又说夏显林:“我说他心眼多!” 夏显林看着赵旭,懵然说了一句:“心眼少,死的早。” 李顺才这会盘膝坐在帐中的毯子上,赵旭进去,怎么都感觉李顺才就是这样坐了一夜似的。 李顺才看到赵旭进来,说:“他们问过我们三个话了。” 赵旭说已经听夏显林和燕归农说了,李顺才沉默了一下,道:“到了临潢府,我有事和你说。” 李顺才这样郑重其事,要和自己说什么? 这时,帐外传来了翰鲁宛的声音:“赵旭,大元帅叫你。” 赵旭听到翰鲁宛的叫声,答应着,却不离开,李顺才说:“你去。要小心。” 李顺才从来都是言简意赅。赵旭走出帐外,翰鲁宛过来紧挨着赵旭的肩膀,两人并行,轻声说道:“耶律李胡被皇后囚禁了。” 耶律李胡被述律平囚禁了? 耶律李胡一直被契丹皇后述律平视为接替阿保机皇位的第一人,现已被关,那耶律德光此时叫自己,是做什么? 两人正在往耶律德光那边去,听到有人传令,让兵士们整装待发,从上到下,不允许再谈论皇帝殡天的事宜。 这是要封锁消息? 赵旭不由想起了秦始皇外巡身死,被李斯和赵高秘不发丧的典故…… 果然,赵旭和翰鲁宛到了耶律德光那里的时候,外面的营帐已经彻底的安静了下来,刚才的那些喧闹和吟诵声,已经荡然无存了。 耶律德光有些焦急,双眼布满了血丝,显然一夜未睡,见到赵旭后问:“昨晚大哥带人去查,证实你说的没错,三弟不能自辩,被母后下令关押。为今之计,我该怎么办?” 翰鲁宛将赵旭带到后就出去了,帐里就赵旭和耶律德光两个,赵旭想着耶律德光应该问的“怎么办”是今后皇位的事情。 但是有些事即便知道如何去做,也不能对问询的人如同竹筒倒豆子一样知无不言,那样显得自己太聪明了,而太聪明的人时间久了,会被人猜忌、提防。况且,自己为何要对耶律德光有问必答呢? 当初来契丹就是因为李顺才要杀阿保机,现在,阿保机已经死了。 所以赵旭故意的答非所问:“既然已经查实了事情如同我所说的那样,那么就是和你无关,我觉得你现在该如何就如何,身正不怕影子斜,我相信皇后和大臣们的眼睛和心里都是雪亮的。” “至于说图古慈刺杀皇帝牵连到了三王子,这个我看要好好斟酌。图古慈丧心病狂,图谋不轨,不能排除还有同党,但是不是和三王子有关,这个我看不尽然。我想了很久,三王子年纪小,做事爱冲动,但是他要人刺杀皇帝,是什么理由呢?” “三王子即便急着上位,那他不担心阴谋败露?或者说,他有把握能完全取得成功?” 耶律德光愣了一下,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我现在该如何是好?” 赵旭点头说:“我觉得,你现在应该去给皇后求情……” 耶律德光“哦?”了一声:“我求情?求什么情?” “当然是替三王子求情,而且,还要快。”赵旭显得语重心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图古慈之所以刺杀陛下和三王子之间未必有联系,就更应该向皇后和朝中的大臣们表明自己的立场。还有,大家如果都认为图古慈的幕后指使是三王子,而你不从事实出发,只以兄弟情感而论,会让别人都觉得你心胸开阔,有容人之量。” 耶律德光明白了赵旭的意思:“你是说,这样能让大家看到我对兄弟情谊的重视?” 赵旭点头:“更能让契丹人知道,你是个重情义的哥哥,合格的大元帅。” “当所有人都那么认为的时候,你要是有着不同的看法,必然能引起主意,而且,”赵旭看着耶律德光的眼睛问:“你觉得,就这件事而论,皇后是希望将耶律李胡治罪呢,还是关押几天就会给放了呢?” 耶律德光说:“母后一向喜欢三弟,我看,过几天就会给放了。我知道了,既然这样,还不不如让母后顺着我的话有个台阶下,也让朝里的大臣们知道我的胸襟,还有,也能让三弟今后对我亲近一些。” “嗯,你这个主意好,这真是一举三得。” 耶律德光问:“我刚才是想问你,对于今后的这个,不知道你有什么教我的?” 耶律德光说“这个”的时候,手指了指天。 赵旭这下没法装糊涂了,阿保机自称契丹的天皇帝,耶律德光问的是今后的皇位,再扮作不懂,就有些过了。但赵旭仍旧婉言说:“这种事,我真是不太懂,你不如听韩尚书的意见。” “可是韩延徽一直在母后那里,我和他根本没法说上一句话。” 耶律德光又是一脸焦急。赵旭心想自己没打算在契丹停留,更没想过要做你大元帅的属下,今后谁当契丹皇帝,和我真的一点关系也没有。 再说,你们一家子的关系这么的乱,耶律质古还在一边盯着,也不知道下一个是想让谁死,我这个外人,在契丹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还不见好就收?夜长梦多不说,但话多了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恐怕是有的。 耶律德光见赵旭沉吟,很认真的说:“赵旭,你我生死之交,我这会真是心急如焚,事情太忽然了,完全出乎我的预料。作为朋友,我真的希望你能帮帮我,否则,我今后还不知道会怎样。” 赵旭眉头紧锁,说:“你说的事太大了,我一时半会真是有些绞尽脑汁,你容我想想。哦,对了,有几个问题,我想向你印证一下。你母亲喜欢耶律李胡,是什么原因?” 耶律德光苦笑:“父母喜欢小儿子,哪有原因可言!” 赵旭:“可是你三弟至少这会有行刺你父皇的嫌疑,没被治罪都是好的了,要是有人一定要让他当皇帝,我估计阻力一定非常的大。” 耶律德光:“是,这个你说的对,想当年,我父皇为了皇帝的位子,就和契丹其他几部族交战好几年,现今如果三弟如果一定要继承皇位,契丹必有一场乱子。” 赵旭:“我觉得现在的情形是,可以将耶律李胡当皇帝的可能性降低到最小。对了,你父皇不说了,你母后为什么不喜欢你大哥呢?他可是太子啊。” “这个也简单,”耶律德光说:“主要原因正是我大哥对儒家学术、对大唐中原地方的制度十分推崇,觉得应该让契丹人全面学习南人。而母后认为,儒家文化不适合契丹民族,只会把勇悍且藐视规矩的契丹人改造成唯唯诺诺的胆小之辈。” 赵旭听了,想了一会问:“你说,你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耶律德光一愣,倒吸一口气,踌躇好大一会说:“我不知道该怎么描述,我觉得,我父皇有些时候,还不如我母后有魄力。” “这样说,我觉得,其实我母后比我父皇更适合当契丹皇帝。” 这样?难道述律平会在阿保机之后做契丹的“武则天”? 想到这里,赵旭叹气说道:“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给你出主意。我只能将我换做你,假设我如果是你,现在该如何。” “你说,你说,”耶律德光将手放在赵旭的肩膀上,恳切的问:“你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赵旭说:“那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你别怪罪。你看,皇帝驾崩,皇后很强势,原来被皇后看好的三王子被卷入了刺杀皇帝的事件里,暂时,没可能被强推出来接任帝位,那样会被朝臣们诟病,这个你母后不会不顾忌。” “而你大哥从来就不得皇后待见,虽然是太子,但是胜算的把握并不大。这样以来,你的机会不能说没有,但只在五五之数。” “我要是你的话……” 耶律德光又问:“如何?” 赵旭:“我目前什么都不做。” 耶律德光听了“啊”了一声:“什么都不做?” 赵旭说是:“你觉得,你弟兄三个有谁不想做契丹皇帝吗?” 耶律德光摇头。赵旭说:“是啊,你们三个谁都不想放弃,难道契丹朝臣会不知道?其他大臣都知道的事情,你母后能不清楚?” “既然你母后都明白,你要是做的太多,就有欲速则不达。所谓适得其反,这个时候,我觉得争还不如不争,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该为耶律李胡求情,就去,该为你父皇守灵,就去,该对你母后尽孝,就去。” 耶律德光完全明白了:“对。你说的很对。正是因为大家的心思都很明白,做的太多,就有些过了。现在,应该是尽做儿子孝心的时候。” 让朝臣们和兄弟明白自己为人仁爱,让母后明白自己孝心一片,这就是目前最紧要的,至于此外其他的那些手段,做了别人未必看不出来,还有司马昭之心的嫌疑,那倒还不如不去做了,还显得坦荡大度。 正在说着话,一个亲兵进来,呈给耶律德光一个小纸条,说是韩尚书派人送来的。 耶律德光将纸条打开,上面写的是:死人已经死了,活人的事情重要。 耶律德光看完,将纸条递给了赵旭。 纸条上的字迹潦草,看来是韩延徽在匆忙之中一挥而就,但是内容十分的清晰明白,和赵旭说的异曲同工。 “我这就去母后那里给三弟求情,”耶律德光叹气说:“尽人事。” “不对,”赵旭纠正着说:“不是尽人事,而是尽到做儿子的本分。” 耶律德光点头,深以为然。 耶律德光到了述律皇后那里,就为耶律李胡求情,说的话和赵旭讲的一样,在场的臣子果然都觉得二王子为人宽厚,对待兄弟更是没的说。耶律德光还说,图古慈的刺杀未必就和三弟有关,还需派人进一步的去勘察寻访,这样既能找出幕后真凶,还能还三弟清白。 但是述律平并没有当即就将耶律李胡给放了,她再次的传令,让人不得将皇帝驾崩的事情传扬出去,歇息两日,只像往常一样速度行军即可。 耶律德光去述律平那里“尽孝”,不能带任何人,赵旭就没了事干,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总在营帐中,燕归农这个话痨就会不请自到来说七说八的。 所谓言多必失,现在在契丹军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赵旭骑马到了远处一个山谷里演练骑射。 一直到了晚间,赵旭回来后洗漱,正要解衣安寝,一名耶律德光身边的亲兵突然匆匆进帐,恍急的说:“赵头领,大事不好,三王子跑到大元帅那里大闹,拿着刀追着大元帅,大家都拦不住,你赶紧去看看。” “耶律李胡被放出来了?”赵旭起身穿衣问:“赶紧去给韩尚书禀报,还有皇后,太子,快去。” 这个亲兵却不走,说道:“分别都有人去了。只是皇后一天一夜没睡,这刚躺下,没人敢去叫,韩尚书也是一样,太子那里迟迟不见回信。” “之所以来你这里,是因为韩尚书曾经对我们交待,如果大元帅身边有事,我们没有办法的时候,一定要来找你。” 韩延徽倒是将自己给套的牢牢的!赵旭心里想着,拿着弓箭兵器和亲兵出了帐篷。 第九十九章 丈夫志古人,绝世而独立 耶律德光那边确实已经乱了套。耶律李胡到了晚间被述律平命人放出,他要去母后那里说话,可是左右都说皇后睡得沉了,忙碌了一天一夜,太累,叫不醒。接着耶律李胡听人说是耶律德光向母后求情,才将自己放了出来,他一听大怒,认为耶律德光阴险卑鄙,一方面派人对自己栽赃陷害,一方面在母亲和其他人面前充装好人,简直不能再无耻,于是提着刀就找耶律德光来了。 耶律德光也是累了一天了,刚刚睡下,他身边的护卫见耶律李胡一声不吭的大步前来,想要拦阻,就被耶律李胡举刀砍伤,其他人顿时犹豫,耶律李胡大骂道:“今天的事是我兄弟之间的事情,和旁人无关,谁要是来劝,不是我死,就是他亡!” 耶律李胡被皇后宠溺,刁蛮嗜杀的名声一直在外,那些亲兵无奈,一边劝耶律李胡一边赶紧去喊人帮忙,于是就出现了刚才赵旭听说的那一幕。 耶律李胡这会拿着滴血的刀正绕着帐篷追衣衫不整的耶律德光,但凡有人过去拦阻,耶律李胡就瞪眼喊:“要么你杀了我,不然我就杀了你!” 耶律李胡刀上的血也不知道是谁的,耶律德光在前面跑着喊道:“三弟,你不要这么冲动,有话在母后那里去说……” “说你个头!你跟着韩藏明净是学南蛮人的花花肠子,做事净是曲里拐弯,父皇的事情不是我做的,你明知道我是冤枉的。” “就你知道扮好人!我就是再坏,有那么混蛋?我看,这件事就是你一手策划好了来栽赃嫁祸。你不是就想当皇帝吗?用得着这样污蔑我吗?” 阿保机的三个儿子里,长子耶律倍彻底的就像是一个文人墨客,二子耶律德光还稍微懂得一些骑射,但武力最强的,还是三子耶律李胡。 耶律李胡年纪最小,可是蛮横有力,平时就以凶残名声在外,手段歹毒,全契丹都闻名遐迩。这会和亲哥哥舍命相搏,其余人挡也不敢挡,拦也拦不住,刚才有两个人劝,已经被他给砍伤了。 耶律德光见弟弟面露凶光,是真的对自己起了杀心,心里恍急,想早知如此,何必对母后说情?这真是搬了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奔跑间,耶律德光一个腿软,摔倒在地,耶律李胡跳过来就砍。眼见刀光闪闪,耶律德光心说完了,正在这时,耶律李胡握刀的手腕猛地被射了一箭。 耶律李胡惨叫一声,觉得手腕似乎要断,整个手臂都麻木了起来,刀掉在了地上。 “是谁!谁在暗算本王!”耶律李胡如同疯魔的吼叫一声,不过再看,原来射自己的那支箭没有箭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耶律李胡的话音未落,赵旭走了过来,手里拿着弓箭,说了两个字:“是我。” “又是你!” 耶律李胡怒道:“你这南蛮蠢货,只会放冷箭的狗贼!屡次和本王作对,本王一定要将你碎尸万……” 耶律李胡还没说完,赵旭几个跨步到了他面前,耶律李胡连躲都没躲过,就被赵旭双手抓着举到头顶。 赵旭这一下迅雷不及掩耳,耶律李胡也是膀大腰圆,可一下就被制,吓得乱叫一声,周围的契丹兵全都被赵旭的勇武所震惊。 耶律德光刚开始以为赵旭是想对付耶律李胡,可见赵旭瞧着自己,心里一动,连忙起身说道:“赵旭,慢些,将我三弟放下来。” 耶律李胡心里这下忽然就知道了害怕,嘴里说:“你赶紧将我放下来,我们兄弟之间的事情,与旁人无关。” “如何无关?”赵旭说着手里使劲,将耶律李胡抓的更紧,耶律李胡嘴里“哎呦”着,凌空手脚乱摆,赵旭说道:“于公,耶律德光是契丹大元帅,你竟然敢在营帐中对大元帅动兵器,该当何罪!” “该当斩首!”一边忽然传来了燕归农的声音,赵旭心里好笑,这家伙来的倒是及时,不然,自己这一问,寻常的契丹兵士哪里敢回答,岂不是没有了着落? “于私,耶律德光是你兄长,你有什么事不能和兄长坐下慢慢商谈,竟然要砍杀他!你在心里有将他当做哥哥吗?” 赵旭越说声音越是凌厉:“你持宠而娇,为所欲为,搞出来的乱子还不少吗?亏你二哥还在皇后那里为你求情!” 赵旭的手也是越抓越紧,耶律李胡几乎喘不过气。耶律德光再次说道:“赵旭,我弟弟年幼,脾气冲,有什么事,这会想不通,我会让母后开导他。我知道你够朋友,但是现在请你将他放下来。” 旁边的契丹兵见到耶律德光这样,心里都觉大元帅对耶律李胡仁至义尽。 “快放下,将三王子放下,”韩延徽此时匆匆赶到,老远就喊:“赵英雄不可如此!一切有皇后决断,切不可伤了三王子!” 赵旭见韩延徽也来了,将耶律李胡往地上一丢,耶律李胡登时摔了一个屁股响,他站起来又要骂,赵旭冷笑说:“为尊者应是身先士卒的约束自己,只有目空一切的人才会迫不及待向他人炫耀。须知一个人要得到他人的尊重和地位金钱无关,缺少内蕴者,始终都无法改变骨子里的卑微和膨胀,你这样总是为自家招惹是非,难道真的不怕别人看笑话吗?” 耶律李胡从没像今天这样丢脸过,一张脸憋得通红,他又要张嘴骂,翰鲁宛也骑马跑了过来,大声说道:“传皇后的话,让耶律李胡耶律德光速去觐见。” 耶律李胡一听,哼了一声走了,耶律德光看看,也转身离开,韩延徽到了赵旭身边,叹气说:“多谢!今天要不是你,事情就不可收拾了。” 赵旭正要说话,翰鲁宛跳下马过来说:“皇后让我请你也去。” 述律平在大帐中一语不发,所有的人都沉默着,过了很久,述律平忽然的垂泪,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都是一惊,耶律德光跪倒在地,说:“母后,孩儿知错了。” 述律平没说话,耶律李胡也跪下,嘴里嗫嗫的说:“母亲,儿子,也知道错了。” “我刚刚失去了你们的父亲,难道还要让我这个寡妇再失去哪个儿子吗?”述律平仰头叹息,泪如泉涌。耶律德光弟兄两个都低头不语。 这时,耶律倍也进到帐里,述律平见他穿着整齐,虽然知道大儿子平日素来讲究,可是今夜非比寻常,他依然的在意自己的衣着,分明是关心自身更多于其他,心里更加对耶律倍不喜。 “你们三个,从今天起,都在你们父亲灵柩前呆着,哪天知道自己肩上的担子,再说其他。” 述律平说完这个,对着赵旭说道:“你很好,屡次出力,实在是难得。” “传令,赐赵旭黄金百两,马五十匹,羊五百头。” 黄金和羊到没什么,一下给了赵旭五十匹马,这个倒是很厚重的赏赐了。 不过金子可以带走,马有些多,那些羊,赵旭更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干脆的全分给了耶律德光和翰鲁宛手下的兵士,一时之间,耶律德光身边的亲兵们欢声雷动,更有一些大臣和将军见赵旭为人豪爽,而且立了大功,都到他这里贺喜,这样,赵旭立即在契丹营阵之中更加的声名鹊起。 述律平彻底的封禁了阿保机已经去世的消息,按照正常的速度往临潢府行进,这一路之中,耶律倍弟兄三个都在阿保机的灵车左右陪伴,表面上再也没有了什么纷争。 不过赵旭倒是听说,述律平因为阿保机的死和几个儿子之间的不合,病倒了。而耶律德光除了守着阿保机的灵柩之外,还一日好几次的在述律平跟前嘘寒问暖,述律平不吃饭,耶律德光也不吃,孝道可嘉。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这一日,终于快到了临潢府,述律平让临潢府里面的大臣全部出来接驾,而后才放出了耶律阿保机已经崩了的事实,于是临潢府里外骤然哭喊声一片,一派丧事景象。 赵旭燕归农夏显林和李顺才四个被耶律德光安排进了大元帅府,当天夜里,李顺才到了赵旭房间,将门窗关好,忽然对着赵旭弯腰躬身。 赵旭大惊,急忙搀扶,问道:“李叔这是为何?岂不是折煞赵旭了。” “我不是为我,而是为了我的兄嫂。”李顺才说着,眼泪就流了出来,只是,那只伤眼没有眼皮,看上去十分的怪异。 赵旭沉声说道:“李叔见外了,我和思德兄即为朋友,又情同手足,他的过世,实际上我是有责任的。” “想当初,思德兄如不是为了救我,哪会被刘知远那厮投掷的刀所伤?” “思德兄果敢敏捷,为了我才遭到宵小暗算,这是我心里永远也难以抚平的恨事!” “虽说高云翔和谢乐迪这两个罪魁祸首已经被我杀死,可是,人死不能复生,每每想到这里,我的心里,唉,实在难以释怀……” “我迟早要杀了刘知远!” “再说,那件事,其实我根本没有帮上忙,具体如何,今后找机会和李叔详谈。” 李顺才知道赵旭说的“那件事”是阿保机的死,也知道赵旭话里有话,和赵旭坐下,两人都沉默着。过了一会,李顺才说:“做事讲究天时地利人和,有些事机缘不到,再是努力也没有结果。” “有些人一辈子都在勤勤恳恳,都在等着一个能够实现抱负的机会,可是等了一生,那个机会也没有来。” “有些人,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勺的,就像那个耶律李胡,那就是个混蛋,可是人家的命好,你不服不行。” 赵旭不知道李顺才想要给自己说什么,只不过李顺才从来不说废话,现在说这些,肯定有他的道理。 “我知道,你还要报仇,还有那个石敬瑭,还有刘知远。不过,你准备用什么手法,难道,还像杀李存勖那样?我说过,有些机会是可遇不可求的。” 赵旭叹气:“李叔说的对,如果大唐没有叛乱,如果洛阳没有从马直郭从谦的兵变,想杀李存勖,的确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石敬瑭和刘知远奸诈异常,某些方面甚至超过了李存勖。李存勖和耶律李胡差不多,有他老子李克用打下的基础,而石敬瑭和刘知远完全是靠着自己打拼出来的,更难对付。有时候我也是一筹莫展,不过,我一想到李叔坚持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我就有些惭愧。” “其实我只是靠着心里的一个信念而已,”李顺才站了起来,在屋里踱了几步:“我原本也以为今生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由于你的出现,给我创造了条件。” “赵旭,我之前说过,我今生的两个愿望,一个,你也知道了,现在已经实现,第二个,就是带着党项部族人离开,回到我们的故土。” 赵旭想到了和王若熙那会初遇李顺才的夜晚,在那个戈壁荒原上发生的一切。 王若熙? 她现在好吗? 算了,她好不好,又关自己什么事呢…… 李顺才不知道赵旭的心思跑到了一边,他重新坐下说:“只是我们的故土已经彻底荒芜,不适合居住了,更别说今后的繁衍生息。” 赵旭听了问:“我记得,李叔那会说要带着族人到夏州去?” 李顺才看着赵旭,很久不说话,赵旭心里恍然,说道:“李叔如有需要我做的事,尽管说。” “我有一个想法,但……”李顺才说着又开始沉吟。 李顺才一贯都是思谋很久,才将心里想的给赵旭说,说出来的话也都直抒胸臆。那会在阿保机刚死的时候,他就说到了临潢府对赵旭有话说,可到了现在,他都迟疑着,可见,李顺才想要说的,必然十分的重要。 “唉……” 李顺才又叹了一口气:“好,这件事,其实比起前面的那件事,更难的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且,最为主要的,就是需要你来帮忙,可以这样说,你就是这件事的最佳人选,甚至,比我以前想好的让思德去做,更为合适。” 赵旭站起来说道:“无论上刀山下火海,李叔尽管放心,我赵旭在所不辞。” 李顺才点头说道:“好。你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说。” “这件事,说起来就远了……” 第一百章 远梦如水急,白发如草新 “我之前给你说过,我们党项一族在拓拔赤辞手里壮大,归于唐,拓跋赤辞任前唐西戎州都督,被赐姓为‘李’。” “到了前唐末年,拓跋思恭是党项族的首领,因为黄巢兵入长安,拓跋思恭与鄜州(今陕西富县)的李孝昌同誓讨贼,立功,唐僖宗任拓跋思恭为左武卫将军,权知夏绥银节度使。到了中和二年(882年),前唐帝下诏命他为京城西面都统、检校司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之后进封四面都统,权知京兆尹。” “黄巢之乱被平后,拓跋思恭兼太子太傅,封夏国公,赐姓李,拜夏州节度使,实际上,是恢复了前面拓拔赤辞的‘李’姓。后来,前唐肃宗李亨的玄孙嗣襄王李煴叛乱,僖宗诏命李思恭出兵,还没发兵,李思恭就去世了,这样到了乾宁二年(895年),前唐又让李思恭的弟弟李思谏为定难节度使、李思谏的弟弟李思孝为保大节度。” “又过一年,即乾宁三年(896)三月,李思孝请求致仕,举荐弟弟李思敬袭位,朝廷遂封李思孝为太师,李思敬为留后。同年九月,前唐以李思谏为静难节度使兼副都统,次年(897)正月,朝廷又以李思谏为宁塞节度使。” “党项人看起来似乎在在这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迎来了自拓拔赤辞之后的第二个春天。但其实不然,唐末藩镇林立,党项人还只是新兴的势力,根基薄弱,根本和李茂贞、李克用、朱温这些人比不了。甚至在光化元年(898年),身为留后的李思敬被李茂贞逼迫去山南道任武定留后。最后在天复二年(902年)年九月,还被割据西川的贼王八王建吞并。所以,到头来拓拔家还是只有一个定难军在手中。” 听到这里,赵旭问道:“其他人我勉强可知,只是这个‘贼王八王建’和‘李茂贞’是谁?我不甚了了。” 李顺才说道:“关于这两人,我给你解释一下,你知道即可,不过其他李姓之人,你一定要记得清楚明白。” “这个‘贼王八王建’,就是蜀地高祖王建……” 赵旭恍然:“哦,我知道了,原来王建是蜀地王衍的父亲。王建娶了徐氏姐妹俩个为后妃,其中有个叫花蕊夫人,被李存勖儿子李继岌身边的亲兵李环杀了。” 李顺才点头:“王衍的本名叫王宗衍,继位之后改叫王衍。这个王建在年轻的时候好勇斗狠,以杀牛、偷驴、贩卖私盐为业,因为在家里排行第八,被乡人称为‘贼王八’。后来,王建犯罪入狱,被狱吏偷偷放走,藏匿在武当山上,武当山上有个叫处洪的僧人教给王建武艺,让他去投军,慢慢的,王建势力壮大,在蜀地称帝。” “至于李茂贞,他的本名叫宋文通,是深州博野(今河北蠡县)人,因为护送兵乱的唐僖宗返回长安,击杀拦截的藩镇李昌符,从而拜凤翔陇右节度使。后来又受封为岐王。” “前唐灭亡后,李茂贞还试图联合王建和李克用一起讨伐大梁的朱温,不过未能实现。等李存勖的大唐建立后,李茂贞见李存勖势力大,上表称臣,被李存勖改封为秦王。前两年病死了。” 赵旭“哦”了一声,李顺才说:“咱们还是接着说党项族的事情。大梁开平元年(即907年),李思恭的弟弟李思谏被朱温授予检校太尉、兼侍中。但是第二年李思谏就病逝,部下们就拥戴李思恭的孙子李彝昌为新留后。” “这里涉及到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会李思恭的儿子没有继承定难节度使的位置?那是因为李思恭的儿子李仁佑早亡【注1】,而孙儿李彝昌又年幼,所以这样。现在李彝昌的叔祖李思谏去世,李彝昌已经长大,于是被部下拥戴,同时也得到了朱温的册封,名正言顺。只不过,在开平三年(909年)二月,定难军里有个叫高宗益的叛乱,杀了李彝昌,等到叛乱平息,高宗益被杀后,大家又迎立李彝昌的叔父李仁福为新留后。【注2】” 说到这里,李顺才的目光灼灼:“赵旭,高宗益出于什么目的叛乱,有没有幕后主使,为什么戍兵在外的夏州蕃部都指挥使李仁福能被迎立上位?这些,都不为所知,我也一直想搞清楚,但是未能如愿。” “无论如何,其时岐王李茂贞和身为晋王的李存勖合兵五万要攻打李仁褔,想吞并李仁褔,势力单薄的李仁褔只有向大梁的朱温求救,而与此同时,大梁朝廷派来赏赐夏州的供奉官张汉玫、国礼使杜廷隐到了夏州,张汉玫和杜廷隐这两人很有胆略,听到消息就带领三百铁骑飞奔夏州,和李仁福共同御敌。” “朱温接到李仁褔的求救之后,一开始怀疑李存勖和李茂贞攻打夏州只不过是幌子,其实还是想图谋大梁,但是朱温也是一代枭雄,想来想去的,他自己还是亲自西巡陕州,确定李存勖的目标的确是夏州之后,朱温让夹马指挥使李遇、刘绾,兵分两路,去攻打李茂贞和李存勖的后路,这样李存勖和李茂贞腹背受敌,只有退兵,因此从这之后李仁褔就臣服于朱温,大梁也加封李仁福检校太保同平章事。” “只是白云苍狗,世事无常,乾化三年(913年)大梁内讧,一年换了三个皇帝,朱温被儿子朱友珪所杀,朱友珪又被其弟朱友贞所杀,内乱不已,注定衰败。到了三月,新任梁帝朱友贞加李仁福检校太师、兼中书令,封陇西郡王。李仁褔虽已如此,可实力还是不行。” “后来李存勖和朱友贞一直争霸,大梁龙德二年(922年)梁帝朱友贞穷途末路,还诏各路诸侯王出兵救援,同样接到出兵通知的李仁福审时度势,认为李存勖强而朱友贞弱,于是就给朱友贞了五百匹战马,但是没有派一个人出征。” “不过李仁褔的判断是正确的,在龙德三年(923年)李存勖灭大梁,建立大唐,李仁福因为世代与河东的李存勖不睦,心里忐忑,特派从兄宥州刺史李仁裕入朝奉表祝贺,不过李存勖接受了李仁褔的臣服,封李仁福为朔方王,以前的官职依旧,这是大唐同光二年(923年)四月份的事情。” 说到这里,李顺才沉默了一会,沉声说道:“赵旭,你要着重的记下我下面说的话。” “首先,李仁褔身为朔方王,名义上大致的是统辖夏州、绥州、银州这三个地方,但控制的力度时大时小。李仁褔和几个妻室一共有六个儿子,分别叫李彝氲、李彝超、李彝敏、李彝俊、李彝殷和李彝谨。”【注3】 “其中,李氤氲和李彝殷是一个母亲谭氏所生,李毅超和最小的李彝谨是渎氏所生,老三李彝敏和老四李彝俊为闫氏所生。” 赵旭一听愣了一下,当时,自己和李顺才以及夏显林燕归农来契丹的时候,李顺才就交待过自己,为了行事方便,此后如果遇到党项人,自己就叫“李彝殷”,同时,那会李顺才还给了自己一个很别致的熊爪项链。 原来李顺才早就想好了! “李彝殷”是夏绥银节度使、朔方王李仁褔的儿子之一。 李顺才见赵旭陷入了冥思,说道:“其次,李仁褔的大儿子李彝氲在开平三年(909年)高宗益的叛乱中被杀了,李仁褔的次子李彝超现在等于是李家的老大。” “再次,李仁褔的第五子李彝殷在高宗益的叛乱中,不知所踪,”李顺才说到这里,猛地盯着赵旭,低声说道:“我给你说,其实李彝殷已经死了,被叛军扔进了井里,这个是我亲眼所见,只是这一点没有旁人知晓。这个世上唯一知道此事的,以前是我,现在,再加上了你!而且,你要记住,我给你的那个项链,是证明李彝殷身份的唯一证明。” “只要拿着那个项链,你就是李彝殷,李彝殷就是你!根本不需多言,李仁褔和李彝殷的生母谭氏见了,自然就会知道。” 赵旭愕然,他猛地就明白了李顺才想要做什么了——若干年前,李顺才就计划着今天的事情了!这就之所以为什么已经死了的李彝殷的项链会在他的手里,这会又到了自己手里。 “是!”李顺才说道:“我们家族的人如果离开契丹之后,目前最好的去处,就是夏州!而身为党项首领的李仁褔当然会接纳我们,因为那里人少,可是,李仁褔心里必然会提防我们,毕竟,我们这一部在契丹停留的时间太久了,李仁褔怕里面有契丹人的奸细,也会怀疑我们的目的。” “不过,要是咱们这一部里有个李仁褔失踪多年的儿子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你说,他会如何?” 虽然已经明白,赵旭还是问:“李叔是让我假扮李彝殷?” 李顺才否定道:“不是假扮,你就是!” “我……”赵旭没说完,李顺才打断道:“这就是我为什么说你比思德更适合,去完成我想做的第二件事的原因——从年岁上说,思德比李彝殷大,而你刚刚合适;从面相上说,你长的很像李仁褔那个在叛乱中死掉的大儿子李彝氲。” “我从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已经确认了这一点,只是那个时候还不具有说这些话的时机。” “你想,我这个外人都差点认为你就是李仁褔的儿子,他们自己会怎样想?骨肉亲情是最难割舍的!” “仅仅这两点,你都是李彝殷的不二人选。” “可是……”赵旭一开口,又被李顺才给打断了:“没有可是!我们那一部人除了我没有一个人认识你,夏州那边,也没有人认识你,至于契丹和大唐有些人认识你,那又怎样?你就说你自小流浪四方,到处为家,随便说什么理由都可以,只要让李仁褔见到你,只要让谭氏见到你,只要让他李的家人见到你,他们再看到你身上的项链,想不认你这个李家的孩子,都难。” 赵旭又说道:“可是,我……” 赵旭是想说洛阳还有一个自己的同母异父的兄长李昶,再有,田蕊、田悠、郭氏,他们都很熟悉自己,况且还有石敬瑭,刘知远这些人。 “你想到的,我都替你想到了,那些都不是问题,”李顺才说:“至于没想到的,今后随机应变,逢水搭桥。” “如果此计成功,你就是我们党项人的大恩人。” 李顺才很是有些激动。赵旭沉吟说:“李叔,不是我顾虑,你说你们族的人在契丹时间久了,会不会有人不想离开?毕竟,所谓习惯成自然,跋涉到夏州,路途遥远,这个,你可考虑到了?” 李顺才:“你说的是,有人的确不想走,但是要走的是多数,我早就联系好了,这个你尽管放心。” 赵旭又说:“还有,就是契丹人这边,他们会轻易的让你们,哦,让咱们离开吗?” “这就是我需要你从中费力的事情,”李顺才说道:“我所做的前后这两件事其实丝丝缕缕的纠缠很紧,每一步都很重要,没有前面就没有后面,前面的事情做不成,后面的无从谈起。如今阿保机死了,如果耶律德光当了皇帝,凭着你和他的交情,我估计问题不大。” 赵旭皱了一下眉:“话是这样说,可是耶律德光的娘述律平非常厉害,我还是怕有阻挠。” “事在人为!”李顺才说:“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总之我们离开契丹,是我今生最后的愿望,势在必行。” 赵旭想想,点头说:“好,李叔既然已经筹谋的这样周密,我去做就可。” 李顺才见赵旭始终没有询问关于他自己的事情,更加知道,赵旭的确是个厚道又能被信任的人。 李顺才问道:“赵旭,你就没想过你自己这样做的好处和坏处吗?” 赵旭笑了:“能为李叔做事,能代替思德兄做事,还要想什么好处和坏处?这世上什么是好事?什么又是坏事?其实有时候就是塞翁失马,只管去做就行了,想的太多倒是前怕狼后怕虎的,往往只会裹足不前。大丈夫担当身前事,何须计较他人在身后评论?” “不然,”李顺才否定道:“坏处,显而易见,耶律德光真的未必会放你离开,因为你的种种表现,他会舍不得你走,还有,你刚才说的述律平,这个女人确实非常厉害,谁也不知道她会做出什么事,你一定要小心提放。” “至于好处,那也是显而易见的:如果顺利到了夏州,又能被李仁褔给认了的话,那么,你就是朔方王的第五子,那你今后要对付石敬瑭和刘知远,就有了凭仗,有了根基,有了地盘,也就有了人力和财力的支持,无论今后要做什么,简而言之,皆有可能!” 李顺才的话非常隐晦,也非常的明白。赵旭心说也是,不过夏州人力恐怕也没多少,地盘也没多大,至于财力,夏州自己没去过,那会倒是到过银州和绥州,这银州绥州两地那么的穷苦,以此可见夏州能有什么财力可言? 但毕竟要是站稳了脚跟,今后就好办事了。 对了,刘皇后那会给自己说的她藏宝的地方,有空的话,不免要去勘验一番…… 第一百章 的几个注释 【注1:据史书记载,李思恭一个儿子叫李仁佑,另一个叫李承庆,但是李承庆是否为李思恭的儿子,或者是否有其人,目前暂存疑。关于李承庆的问题,最主要的集中在两点:其一:此人存在不存在?其二:此人是不是李思恭之子? 清代吴广成编撰的纲目体西夏编年史《西夏书事》里认为没有李承庆这个人,澳门大学的博士生导师汤开建教授和日本学者冈崎精郎支持吴广成的说法。 不过,承认李承庆有其人而且是思恭之子的,史料除了资治通鉴有记载之外,另外就是根据《全唐文》卷八四零《授李成庆夏州节度使制》,这里“成庆”被疑为“承庆”或者“仁庆”。另外,吴廷燮的唐方镇年表以及周伟洲先生的早期党项史研究、早期党项拓跋氏世系,均认为不能否定没有李承庆其人。】 【注2:根据出土的李光睿墓志和李彝谨墓志所记,李仁福是李思?的儿子,缺的这个字是什么呢?是思恭还是思孝?对此有不同的说法,有学者认为是李思孝,因为只有李思孝被赠过太师,而李思恭没有太师的职务,而且没有京城四面都统教练使的职务。 有人则认为是李思恭,依据是李思恭封赠的官职那么多,太师是否漏记了呢?毕竟李思恭做过京城四面都统,和墓志所书的京城四面都统教练使相差三字,或者是漏记呢?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一下《隋唐五代宋初党项拓跋部世次嬗递考》和《早期党项拓跋氏世系补考》。 因此,李仁福到底是谁的儿子,还是只能暂存疑等待新史料发现了。】 【注3:关于李仁褔的几个儿子的问题:说李彝超是李仁福的儿子这毋庸置疑,但是兄弟中的顺序有点混乱,根据新旧五代史以及宋史,都说李彝超系李仁福次子,乃是李彝殷之兄长,但是,后来出土的《大晋故虢王李仁福妻渎氏墓志》里却说李彝殷是老大,李彝超却是老四,这就有些古怪了。根据这些来看,很难理解李仁福死后,为什么部下不推举老大李彝殷,反而推举老四李彝超为新的领导人呢?毕竟李彝殷还好端端的活着,所以这很不符合长、幼、兄、弟的道理。】 【总而言之,飞翔的学识水平和掌握的资料有限,读者朋友对《功名》里面的人物以及具体数据描述与某些考据不必太认真。】 第一零一章 萧曹谋略能成汉,满手琼瑶更有光 因为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的崩天,临潢府到处是一片哭丧景象,集市也没有,这让闲不住喜欢四下走动的燕归农十分郁闷,在耶律德光的府里呆的非常腻味。于是他每天除了和夏显林拌嘴,就是来找赵旭,翻来覆去的问到底阿保机死的那晚,赵旭都看到了些什么?到底杀死阿保机的凶手,是不是耶律李胡身边的图古慈? 但是赵旭哪有可能给燕归农说明。 越是搞不明白的事情,就越发能勾起人的好奇心,于是燕归农将赵旭缠的越发勤了。 傍晚时分,赵旭正在小院里举石锁,燕归农进来径直坐在赵旭面前,问:“你说说,契丹人的风俗和咱们真的还不太一样,咱们讲究个入土为安,可契丹皇帝都死了这么久了,你说在草原上行军,那不提,可是到了皇都了,怎么还没有下葬的迹象呢?这怎么回事?” 赵旭听耶律德光说,是述律平不让阿保机下葬,至于原因,耶律德光也不知道。 “我也在想这事,你说说是因为什么?” 赵旭将问题又推给了燕归农。燕归农瞧着赵旭,又问:“图古慈是一个人吗?那你说,他骑的是什么颜色的马?那马后来跑哪去了?他当时用的都是什么兵器?你说他放火,那他用的是什么放的火?河水里倒是找到了那个面具,可是在河里放燃油,那需要多少人配合,哪能图古慈一个人?” “图古慈骑的什么颜色马,我没注意,他没用什么兵器,至于其他的,我还真是回答不了,不如你去问问大元帅,或者我回头问清楚了再给你说?” 燕归农听了盯着赵旭,赵旭将石锁上下举着,丝毫不回避的瞧着燕归农。 燕归农猛地站起,将地上的一个石锁猛地扔到头顶,而后等石锁就要落下,单手接起,再扔。 这样重复了几下之后,燕归农将石锁“嘭”地砸到赵旭脚下,鼻孔里哼了一声,走了。 这个燕归农! 赵旭心里笑笑,听到外面又有脚步声,差点以为是燕归农拐了回来。 不过进门的是耶律德光的亲兵,说大元帅请赵旭去一下。 耶律德光一脸煎熬。自从回到临潢府后,他的心情更加沉重。因为没人知道母后述律平心里究竟在想什么,太子和三王弟不说,耶律德光自己每天在宫里小心翼翼的陪着述律平,度日如年,回来就愁眉紧锁。 见到赵旭进门,耶律德光说:“今天,母后将朝中大将、官员连同各部族的王爷召至一起,再将他们的家眷召集在宫里,先对那些妻室说‘皇帝殡天,我现在一人独居,你们不可不效法我’,而后又到了前朝问那些大臣王爷‘你们思念先帝吗?’”。 赵旭想耶律德光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耶律德光接着说:“那些大臣和将领王爷回答的无一例外,自然是‘先帝对我们有很大恩情,怎么能不思念他呢?’” 赵旭看着耶律德光不说话,耶律德光叹气说:“母后说‘要是这样的话,既然你们思念皇帝,那就应该去陪他’,于是早就埋伏好的属珊军一拥而入,将那些大臣、将领、王爷全杀死了!” 赵旭“啊”了一声,十分惊讶。 属珊军是皇后述律平的私军,十分的彪悍。 耶律德光坐下叹气,自己给自己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接连喝了几杯,耶律德光问赵旭:“你说,我母后是不是想自己当皇帝?” 这个赵旭哪里能猜得到? 但是也未必没有可能。 耶律德光自问自答的说:“如果是的话,我不免也要做好早些离开契丹的准备了。” “也要”?赵旭皱眉问:“不至于?” “唉……”耶律德光摇头:“难道前唐的武则天不是前车之鉴?她为了当女皇帝,她的儿子都是什么下场?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不知道,我接到了密报,大哥已经派人去南方和李嗣源的人接触去了。” 赵旭:“哦,这是为何?” 耶律德光:“你知道卢文进的叛逃吗?” 赵旭:“知道。我明白了,不过,不会?你大哥是契丹太子,怎么可能真的舍弃了王位跑到中原去?” “唉,”耶律德光又叹气:“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世上的万物都有迹可循,唯独人的心是最难琢磨的。我猜大哥也是想提前做个准备。我得了这个消息只是其一,还有一个消息告诉你,母后今天派阿思没骨馁去李嗣源那里报丧丧去了。” 阿思没骨馁是契丹大臣。赵旭明白了:“你是说,皇后也知道太子派人去中原的事情,所以,阿思没骨馁去李嗣源那里报丧是明面上的事,暗中要调查大王子是不是派人去了大唐,都和大唐的谁接触了?” 耶律德光捂住头没说话,半晌才说:“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难,真难啊!” 赵旭想想,问:“韩尚书有什么说的?” “没有。我问多了,他就四个字,静观其变。可是还怎么静观其变啊?你看这个‘静’字的一半,明明就是个‘争’,说静观其变,哪能真的什么都不做,至少静观其变是明着静,私下还是要动作动作的,不然,真的就是在等死了。” 堂堂大契丹的二王子,契丹国的天下兵马大元帅嘴里竟然说了等死。这传出去会让人不能置信,可是不在其位,没到这个位置上,真的是不懂在这个位上的忧愁的。 耶律倍有了离开契丹的念头,如果述律平查明属实的话,必然对耶律倍更加的不利。本来述律平就不太喜欢自己的大儿子,这下阿保机死了,述律平又那么的强势,也不发丧阿保机,更不让耶律倍这个太子登基,耶律倍心里不惊慌是不可能的。 可是述律平真的要做武则天第二? 这个说不准。如果是,那耶律倍耶律德光和耶律质古弟兄三个都没有了机会。 但如果不是呢? 那么述律平到底是在做什么? 赵旭没法猜测述律平的想法,他了解耶律德光的事多,所以只能站在耶律德光这边思考:如果述律平没做女皇帝的打算,肯定是要在三个儿子里选择一个当皇帝的,耶律倍不是没可能,只是,恐怕此后更加的希望渺茫了。 那么在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两个里面,哪一个会被述律平挑中呢? 耶律德光说的对,静观其变的静是明面上的,暗中还是要做些什么,不然干坐着等,能等到老天爷开眼,机会就能砸到自己头顶吗? 那要怎么去做? 述律平竟然杀死了朝里那么多的大臣和王爷将领,手段真是…… 耶律德光揉了揉额头,看着赵旭说:“你想到什么好办法没有?” 如果述律平真的要在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中二选其一的话,赵旭倒不是没有想法,只是,他不想给耶律德光这么直接的说出来,那样耶律德光也未免太容易了一些。 “我还要再想想……” 耶律德光一听,眼睛就亮了:“你说啊,快说。我就知道你有办法。” “也不是,”赵旭站了起来,看着窗外的远景:“我再斟酌斟酌,想的周到一些,再来给二王子禀报。” “哎呀我说我的好赵旭!”耶律德光站起来扒拉着赵旭的肩膀说:“我这都火烧眉毛了,你还斟酌。你是不是要让我给你跪下?” “不必,岂敢。你看,你说这样的话就见外了。这样,我再考虑一夜,明早来给你说。一定。” “可是……” 耶律德光的可是没说完,赵旭就转身离开了。 耶律德光又重重的坐下,猛地起身,走到了门口,又回来,坐下又想了一会,叫人去请韩延徽到大元帅府来一趟。 韩延徽穿了一身寻常下人的衣服,走后边偏门悄悄的进到了耶律德光府内,耶律德光乍一看,心说韩延徽果然心细。 “赵旭说他已经想到了一个主意,但是现在还不周密,说明早再告诉我,”耶律德光见了韩延徽就竹筒倒豆子:“我叫你来,是想让你去见见赵旭,毕竟我觉得他和你可能更能说得上话。” 韩延徽问:“二王子是觉得赵旭是想提条件吗?” 耶律德光皱眉:“我觉得像,也不像,我说不准。不过,一直到了现在,赵旭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过什么要求,我自己觉得也应该给他点什么好处,可是,有些话我说了觉得恐怕词不达意,有你在中间,效果或许能好些。” 耶律德光又开始叹气了:“毕竟赵旭和我从来不算是上下官僚,而是朋友相处,说的多了就生分了,可是没有说到的话,也是不妥,所以,只能麻烦你一趟了。” 韩延徽想想,问了耶律德光之前都给赵旭说了声什么,而后思虑片刻,说:“我认为,我还是和二王子一起去见赵旭。所谓君子坦荡荡,他如果真是有什么条件,这下当着我的面,不就更能说出来了?我在,也算是有个人证。我是考虑,虽说君无戏言,二王子今后如果继承大宝,他和你私下说的事情,你不承认,他能将你怎么样?” 耶律德光倒是没有考虑到这个,苦笑道:“那我们一起去,唉,我真是昏了头了,我觉得我这会已经有些六神无主。走。” 赵旭也没想到韩延徽这么晚了能来,耶律德光和韩延徽进门之后,坐下默不吭声,韩延徽说道:“时间紧,我有话就直说。赵旭,当前契丹的局势你也悉知,耶律德光是契丹的大元帅,也是二王子,但更是你我的朋友,我不说为朋友两肋插刀,但是朋友有事,能帮上的忙还是要帮的。我知道你这人够义气,对朋友更是没的说,之前在太原就救过我和耶律德光的命,如今逼不得已,他确实已经是出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你不要有顾虑,有话请讲,今夜,就只有你我他三个,说些什么,除了天地之外,也只有我们六个耳朵罢了。” 韩延徽说着对赵旭抱拳,赵旭还礼,见耶律德光看着自己,他请韩延徽坐下,说道:“你们两个这样郑重其事的,让我倒是不好意思了。其实我想的事情十分简单,正是因为简单,我觉得自己有些好笑,所以他刚才问我,我支支吾吾的不好意思讲,怎么将你也给拉来了?” 耶律德光只是憨笑,韩延徽正色说:“我可从来没有将你说的话当玩笑,从一开始认识你,我就觉得你是我韩某今生可交的朋友。如果真的觉得是玩笑,你就将你想到的当玩笑,给我和耶律德光说说行了。” 耶律德光见赵旭还是迟疑,站起来长鞠一躬:“不管你今晚说什么,我都感激涕零。” “如果我耶律德光能躲得过眼前此劫,对你的恩德,定然没齿难忘!” 赵旭起身对着耶律德光回礼:“你瞧你说到哪里去了。好罢,其实没什么,我之所以好笑,是觉得我想的办法有些儿戏。” “韩尚书……” 韩延徽摆手说:“今晚没有什么韩尚书,也没有什么大元帅,就是三个朋友在一起说闲话。” 耶律德光说:“对!” “那好,我说出来,你们两个再斟酌,行与不行,再补充,”赵旭沉吟着,正色说道:“你还记得那会迪烈带人去刺杀你的事情?” 韩延徽说:“自然记得,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 赵旭:“当时你将迪烈给放了,原因是不想给耶律德光树敌,想以宽容的方式去感化耶律李胡,虽然没有如愿,而且迪烈后来还将勃鲁恩给弄残废了,迪烈又想伏击翰鲁宛,被翰鲁宛所杀,但是你的品行已经被契丹人所知。” “是,”耶律德光接话道:“出了那事之后,后来父皇曾夸赞过,讲韩藏明为人忠厚,是契丹宰相的不二人选。” 赵旭点头:“韩藏明大才,契丹如不重用,那是契丹的损失。我现在要说的,和迪烈刺杀你的事情有关。根据耶律德光所说的,耶律倍有投靠中原李嗣源的倾向,而且这事他做的不太保密,被皇后所觉察,如果属实,那么我觉得耶律倍能不能做契丹下一任的皇帝,就有些悬了。”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听了对视一眼,都觉得赵旭说的对。赵旭继续道:“我的假设是皇后没有效仿前唐武则天这个想法,那么排除了耶律倍,就剩下了我们的朋友耶律德光和那个耶律李胡了。” 赵旭故意将“我们的朋友”说了出来,惹得耶律德光和韩延徽一笑,赵旭说:“你和你弟弟二人之中,必然有一个继任皇帝的位置,你刚才说的也对,明面上要静,但是暗地里就要动,人挪活树挪死嘛。” 耶律德光还是忍不住了,问:“那怎么动?” 第一零二章 人间心不足,意外事难量 赵旭又问道:“你还记得你为耶律李胡求情,他被放出,反而找你拼命的事情?” 耶律德光苦笑道:“这如何能忘记?兄弟相残,实在是人间悲剧!” 赵旭:“也就是说,耶律李胡让迪烈刺杀过韩延徽,后来,还在众目睽睽之下拿刀要砍杀你,这个,契丹人几乎人尽皆知,对不对?”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同时说了一声:“对。” 赵旭:“那么,既然契丹人都知道耶律李胡的名声在外,而且,目前在有些人心目中,几乎就是你和耶律李胡在争夺皇位了,要是将耶律李胡排除在外,可不就剩了你一个人了?” 韩延徽和耶律德光都不吭声了,等着赵旭揭晓到底如何去“动”。 “我的想法很简单,”赵旭将三个茶碗摆开,先拿走一个,说:“这是耶律李胡,”然后他拿起其余两个茶碗中的一个,猛地击向了另一个,只是手里的那一个没事,放在那里的,却被碰砸到了地上,碎了。 “我要暗杀耶律德光。” 赵旭说出,韩延徽已经明白了,耶律德光却大大的吃了一惊:“什么?你要刺杀我?” 韩延徽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啪”的一拍自己的脑门,一脸惭愧的说:“置于死地而后生!这么简单的方法,我却没有想到!” “唉,说什么我是契丹宰相的不二人选,我看,你才是啊!” 赵旭听了笑:“我算哪门子宰相料?我要是一天坐那里处理公文,不急死才怪。” 耶律德光着急的问:“你们到底说的是什么意思?我怎么有些听不懂呢?” 韩延徽笑笑,俯身将地上的碎片捡起来,说道:“赵旭说的意思是,既然前面耶律李胡能让迪烈刺杀过我,后来他又能拎刀砍杀过你,那么再来一次,也没什么意外的。” “你想,耶律李胡要是这个时候忽然拿刀或者派人来刺杀你,契丹人会怎么想?皇后又会怎么想?” 耶律德光明白了:“肯定会想耶律李胡是为了和我争夺皇位,先下手为强。” 韩延徽笑:“要是耶律李胡不成功呢?” “那必然为契丹人所诟病,更为母后所责罚。是啊,那他的机会,就更小了!” 耶律德光完全的明白了,脸上有些喜不自胜:“对呀!你想出的这个主意,简单而凑效,很是符合耶律李胡平时的为人,由不得别人不信。” “如果这样,耶律李胡就是全身都长满了嘴,都说不清了。” 韩延徽说:“是,关键是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刺杀你的事情,皇后必然震怒,即便心里在偏袒耶律李胡,可是也得权衡一下到底将契丹交给谁的手里比较稳妥了。” 耶律德光闭了一下眼,沉声说道:“两位是我耶律德光的至交好友,如同左膀右臂。其余的什么话,我都不说了。” 说到这里,耶律德光朝着外面喊了一声,让人送酒上来,然后给韩延徽和赵旭以及自己都给满上,起身端酒说道:“干!” 三人商讨已毕,赵旭和韩延徽先送耶律德光回去,而后赵旭和韩延徽到了后面门口,韩延徽说了声留步,正要离开,赵旭说道:“有一件事,尚请你帮个忙。” 韩延徽心说来了,郑重的说道:“一定。” “我这会却不说,等此事完结,再专程告知。”赵旭见韩延徽目光灼灼,低声道:“所求之事,绝对不涉及道义和二王子的人身,只是为了求个方便罢了。” 韩延徽点头,心说赵旭肯定不是为了想在契丹谋个一官半职,至于钱财,也未必。 ——难道他是看上了哪家的女子,想要自己为他做媒? 想到这里,韩延徽面带微笑,不过再想,也是未必,反正留待今后再说,于是匆匆的走了。 赵旭看看夜色,慢慢的回到自己那边,正要去李顺才房间给他说一下,燕归农不知道从哪里闪身出来:“嘿!我今晚可都看到了,怎么办,这回可瞒不住我了,你又要怎么说?” “你看到了什么?”赵旭淡然的说着,脚下未停,燕归农哼了一声:“欲擒故纵?还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我说你人小鬼不小,夏显林还觉得我说错了……” 这时夏显林也从屋里出来,问:“你们说我什么?” “我们没说你什么,是我说你了。我问你,我说他人小鬼不小,你总是反对,你看,今夜我都抓住他了,他还不承认。” 夏显林瞧着赵旭,赵旭洒然一笑:“我作奸犯科了还是怎么?什么叫你抓住我了?” 燕归农:“行,你就说你今晚都做什么了?” “你不都见了?你还问我什么?” 赵旭说着要进自己房间,夏显林说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对你说。” 夏显林做了一个请赵旭进自己屋的动作,燕归农倒是抢先一步进去了。 三人到了屋里,夏显林说道:“那会在中原走投无路,我跟着二位到了契丹,承蒙不弃,一路还算是顺利,至今还发了点小财。” “如今,无论如何,来契丹的目的,已经达到,不知下一步,两位是要做什么?” 燕归农嗡嗡的问:“那么多金子,你发了一点小财?你难道有什么打算?” 夏显林不吭声,看着燕归农,燕归农说:“你看我干嘛?我有个屁打算,在哪不一样的活着?娘的,在哪活的舒坦就去哪,可是在哪都不舒坦。” 赵旭原本想等耶律德光这件事过去,再给夏显林和燕归农说自己的想法,但是夏显林这会问,夏显林又和燕归农不同,不说似乎不合适:“燕兄,夏兄,我虽然和两位相识时间不是很久,可也算是肝胆相照。两位心底清白,对人真诚,实是赵某的良友益师……” 说到这里,赵旭看着燕归农:“关于燕兄问的有些事情,不是我不说,而是时机不成熟,但是今晚咱们摊开了,我要是再隐瞒,就有些不够朋友了。” 赵旭说着出去,看看外面,而后进来将门关好,说了韩延徽来找耶律德光的原因,又说了自己的计划。燕归农一听,吸了一口气说:“嘿,我说你小子,不出手则已,一出手,总是大买卖。” “这哪是什么‘事情’,你这简直就是谋国呀你!” 夏显林用指头摸了摸眉毛,问:“你这样做,不会只是为了帮耶律德光上位,还有呢?” “对呀!”燕归农说:“我正想问这句呢,你才不会为了耶律老二冒这么大的险,你究竟是想做什么?” 赵旭低声说:“的确还有一件事,但是我没有想好,说了也说不清。将眼前这件事做好了之后,看看事态发展,再予以定夺。” 赵旭说到这里,夏显林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了,燕归农还是不满意:“你爱说不说!不过,这件事,我要参与,凭什么老是你一个人去玩的风生水起的,我在这里呆的全身闲的发痒。那我不干。” 夏显林听了也说道:“燕兄说的是,你一个人去,也太不像了,一个篱笆三个桩,起码我们三个都去,也显得人家老三要老二死的决心?否则一个‘刺客’也太儿戏了。” 夏显林嘴里的老三是指耶律李胡,老二就是耶律德光。赵旭想想,觉得让燕归农和夏显林去,也没什么,反正就是做一场热热闹闹的戏,让临潢府的人看的,那当然是越轰轰烈烈越好。 当下和燕归农夏显林商谈好细节,赵旭再到了李顺才这边,李顺才听了赵旭的叙述,说:“你这个计策还行,既然你和他们两个说好了,那就去。只是,一定要注意隐藏身份,契丹能人甚多,临潢府里藏龙卧虎之人辈出,不可小觑。” 赵旭将李顺才的话谨记在心。 耶律阿保机在大梁贞明二年(即916年)被群臣及诸属国上尊号曰大圣大明神烈天皇帝之后,大力的学习中原风俗文化,临潢府无论从建筑还是百姓的生活习惯,至今已经颇有洛阳的景象。 耶律德光这天天察黑,像是往常一样,结束了在宫里一整天的赔小心伺候母后,往大元帅府返回。 街上风吹摇曳,灯影昏暗,偌大的街道只能听得到耶律德光一行人的车马声。 队伍这时走过了一条大街,倏然横巷那里的一幢房子上方有人站起,对着耶律德光的马车就是一箭。 那支箭径直的射进了耶律德光所乘坐的马车里,端端的正好插进了原本坐人的地方。 箭矢威猛,纵然耶律德光早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可是他在马车下的暗格里看到颤抖不休的箭羽,仍旧还是出了一声冷汗:“赵旭好厉害!这箭好厉害!幸好自己和他是友非敌。” 想到这里,耶律德光按照先前的计划,嘴里大声的惨叫一声:“啊!” “不好!有刺客!” 左右护卫喊叫着,立即将耶律德光的马车团团围住,耶律德光也急忙从暗格里爬出来,使劲将那只箭拔出,插进自己腋下,他衣服下面藏好的血袋登时被戳破,血包里的血立即就染红了半边身子。 一身黑衣蒙着脸的赵旭射了一箭,顺着屋顶就跑。 “刺客在上面!” “刺客跑了!” 街道里的护卫喊叫着,在大街那边屋顶的燕归农也和赵旭做同样打扮,他抓起一块石头,对着下面耶律德光的护卫就扔了过去。 做戏就要做的像是真的,护卫完全不知情,就没有耶律德光那么好运了,被呼啸飞来的石块砸中了几个,有的哭爹叫娘,有的连声咒骂,有的说“啊呀!这边还有刺客!”,顿时都喊了起来。 燕归农接连的抛下了几块石头,见下面的兵卒被砸的头破血流,心里大呼过瘾,而后也沿着房顶跑。 这时候下面的护卫已经分为左右两队开始分头追赶。猛然拐角的小巷里一个黑衣人策马握刀,对着耶律德光的马车冲了过去。 “杀耶律德光!” 这个骑马握刀的黑衣人正是夏显林,他嘴里乱叫着刚学会的契丹话,左劈右砍,转眼就到了耶律德光马车旁边,一刀将马车左边的立柱给砍坏,嘴里用契丹话吼了一声:“耶律德光被我杀了!” 夏显林势如疯虎,毫不恋战,提着刀就跑,重新的奔进横巷,又进到另一条大街。 耶律德光的护卫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黑衣人,纷纷都有了“刺客人多,我们还是保护大元帅,不要分开”的念头。 赵旭这时已经到了前面的一条街道,刚刚靠墙站好,燕归农就从上面跳了下来,这时夏显林也到了,他下马后狠狠用鞭子抽了马背一下,将马赶跑,而后三人将外面的黑衣脱掉,扔进了墙角的旮旯里,准备大摇大摆的走出去,而后回大元帅府。 “啊!” 忽然,从耶律德光那边的方向又传来了一声惨叫,赵旭三个一愣,燕归农问:“你到底找了多少人扮刺客?” 夏显林皱眉说:“不对!你们听!” 即便隔着一条街,三人也能听到马蹄声急响,而且立即杀声四起,那些厮杀声中夹杂的话是纯正的契丹语,和夏显林刚才语音含糊的叫嚷有着根本的区别。 “不好!”燕归农急急的说道:“真的有人要刺杀耶律德光!” 燕归农话音一落,三人对视一眼,心意相通,噌噌噌的重新往来时的路跑了回去。 耶律德光所处的那条街本来就比较偏僻,赵旭之所以选择在那里“伏击”,就是觉得,如果真的有人要埋伏对付耶律德光,肯定也是在那个地方。 可是没想到自己三个假的刺客刚刚佯装离开,真的就有了人去刺杀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的马车周围这一会的功夫一共围了二十多匹马,马上的人全都黑衣蒙面,一看全都是骠悍强横之辈,眼前厮杀声声,血肉飞溅,唯一值得庆幸的,就是这些人没有使用弓弩,否则站在高处一通乱射,耶律德光身边的护卫早就死伤大半了。 恰恰就是这些人没有占据高处,所以赵旭三个才毫无觉察。 赵旭三个赶到,对着马上的人就一番乱杀。一阵阵的金铁交鸣,耶律德光的护卫、马上的刺客、赵旭混战在一起。 赵旭本想远处放箭,但已经不可能,近身搏斗真是一寸短一寸险,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一会功夫,燕归农已经连杀两个马上的人,耶律德光的护卫要砍他,燕归农将面罩扯下叫道:“看清楚祖宗是谁!” “马上的人才是刺客!” 燕归农吼完,捡了一柄刀,飞身而起,一下又割了身边马上人的咽喉,那人立毙当场,他一把扯了这人面上的黑布,却看到是个络腮胡子,嘴里“呸”了一声骂说丑鬼,问一个护卫:“这人你认识不认识?” 那个护卫认识燕归农,但是却不认识死了的刺客,燕归农又扯掉另外两个已经死了的黑衣人的面罩,这个护卫大叫一声说:“这个我认识!他叫撒懒,是三王子身边的护卫!” “他娘的!”燕归农骂了一句,扯起喉咙拉开嗓门喊到:“耶律李胡派撒懒刺杀大元帅!” 赵旭和夏显林正在混战,听了心里都惊讶这个燕归农真是粗中有细,于是手里不停,一直的左砍右劈,嘴上也喊叫到:“耶律李胡要杀死大元帅!” “耶律李胡派刺客要杀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在马车里被忽如其来的第二波刺杀震惊的无以复加,眼看着自己身边的护卫在节节败退,但是听到赵旭三个去而复返,心里缓了一口气。 这下听到燕归农三个的喊叫声,来的刺客里竟然真的有三弟的护卫,耶律德光心里大怒: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耶律李胡,你做初一,休怪我做十五! 第一零三章 干戈惊骏足,持枪遭祸殃 骑马的黑衣人全都彪悍无比,赵旭见耶律德光的护卫死伤过半,无心恋战,决意冲到耶律德光身边,护送他离开。 蓦地,兵刃破风声及大喝声在他后面响起,赵旭俯身蹿行,回头看到一人骑马在自己身后,长枪对着自己当刀头劈来。 与此同时,另一个骑马的从右边冲过来,同样也是长枪,枪尖已经到了赵旭胸口。 这两人配合默契,可见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战士,一出手就不给赵旭可乘之机。 赵旭躲无可躲,用震天弓重重格击右边那人的长枪上,险些把对方手里的枪给震掉,而后左手一挥,一只箭脱手而出,闪电般贯入身后那人的脖子! “啊!” 那人惨叫一声,跌下马来。 赵旭一直苦练臂力,投掷箭矢像匕首一样疾速,他一招凑效,整个人离地跃起,一个侧踢,将右边那人从马上踹下。 “来人!快来人!” 就在这时,耶律德光在马车里大声的喊叫,赵旭定睛一看,马车那边的护卫几乎已经被骑马的黑衣人给屠戮殆尽。 耶律李胡今夜派来的人全都是亡命之徒,他们也看出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才是硬茬子,除了去对付耶律德光的,其余人都分开将赵旭三个围了起来。 这时一个骑马的觑准时机,趁赵旭刚刚落地,一刀对着他当胸劈来,赵旭飞起一脚,就在此时,另外两个黑衣人同时对着赵旭或用枪刺,或用刀砍。 赵旭不退反进,一脚踢中那人的脖子,但是身后的那只长枪的枪尖却戳中了赵旭的后心。 这黑衣人大喜,以为赵旭必死无疑,但是赵旭却在半空中回身对着他射了一箭,这箭一下穿过了这人的黑巾,射进了他正在狂喜的嘴里,箭尖贯穿了他的咽喉脖子。 这人死都没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刺中了赵旭,可是赵旭却没有一点事。 赵旭虽然有来自谢乐迪那里搜索到的护身甲胄遮挡,但是后半身几乎麻木,他又扑向前,用弓尖挑起地上跌落的一柄刀,刀“呼”的一声飞了出去,又杀死了一个骑马的。 就这一会,赵旭也杀了好几个人黑衣人。 其余人对赵旭的围攻更加猛烈,他这时又听到耶律德光的喊叫,眼见燕归农和夏显林都过不去,就飞身上了一匹马,对着马车那里冲了过去。 倏然,有个黑衣人将长枪对着赵旭的后心投掷了过去,赵旭催马往前跑,人已躲过,但是长枪戳中了马腿,马而顿时倒地,赵旭的面前也有两柄刀看来,他急忙拔出两支箭,两手一扬,右手的箭戳中了一人的脖子,另一支却被硌开,那人的刀仍旧对着赵旭砍来。 “哈!”赵旭怪叫一声,抽箭猛地戳了这人骑的马腿上,马儿受伤,竟然两只前蹄立起,将马上的人给摔了下去。 赵旭得理不饶人,从马腹下钻过,就到了耶律德光的马车旁边。 马车里,耶律德光一脸惊恐,看到赵旭杀了过来,嘴里问道:“你没事?” “我护送大元帅离开!” 赵旭说着,站立在马车前面,伸手拉弓搭箭,一箭一个,将其余的黑衣人就要全部射死。 这时,赵旭猛地听到一声急速的破空声,他刚反应过来,后心已经被一支急射过来的箭给射中,这支箭正好就设在刚才被长枪刺的地方。 这一箭虽然没有射透他里面穿的甲胄,可是力道之大,让他痛不欲生。 赵旭“啊”的一声,从马车上掉了下去,燕归农和夏显林见了,以为赵旭惨遭不测,登时怒急攻心,奋力杀了和自己对战的黑衣人,到了马车旁边。 赵旭眼冒金星,刚说了一声“小心!”,燕归农抱着夏显林就匍匐在地。 几乎就是与此同时,一支箭羽擦着夏显林的脸射在马车上! “在那!” 赵旭和夏显林朝着燕归农指的方向一看,只见长街那头,一个戴着黄铜面具的人,身披黑色长袍,手里握着一柄弓,正在对着赵旭几个要再次射箭。 赵旭“嘿”的一声站起,立即拔箭在手,对着那人激射过去。 那个戴面具的没想到赵旭的反应这么快,更没想到刚才竟然没有将赵旭给谁射死,他急忙的也射出一箭,和赵旭的那箭对冲,两支箭在空中对撞,都跌在了地上。 “你们护送二王子离开!”赵旭说着飞身上了身边的一匹马,趁机又连射三人,其余的黑衣人见状都大为惊恐,逃得更快,赵旭再射两箭,又有两人惨死。这一会功夫,赵旭就连杀五人。 耶律德光的护卫已经死伤殆尽,夏显林和燕归农知道当务之急是让耶律德光离开,况且只有赵旭的箭才能对抗那个戴面具的人,于是燕归农上了马车辕杆,拉了马就走。夏显林跳到马车后面,但凡有人试图接近,他挥手就是几刀。 那个戴面具的人知道遇到了今生的劲敌,见赵旭策马横立街头,瞧瞧所剩无几的几个黑衣人,张弓对着赵旭又是一箭。 这一箭来的非常快,赵旭竟然来不及催马躲闪,他急忙提起缰绳,马站立而起,那人的箭直插马腹,剩下箭羽在外,将赵旭从马上摔了下来。 就在此时,赵旭对着那人也是连续的几箭,等他摔倒在地的时候,已经接连五箭射出,有一箭将那人的马也射的趴下,戴面具的人也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下,赵旭和那人都是当街站立,遥遥相望。 燕归农驾车已经走了几步,赵旭忽然觉得有些不妥。 这太安静了! 自己三个“刺杀”耶律德光,只是片刻就跑,这些人为什么有恃无恐? 如果他们早就将一切设计好了,那么对面站立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正在这时,长街的尽头倏然又跑过来三匹马,马上也是三个带着黄铜面具的黑衣人。 夏显林看到了这些,嘴里大叫道:“快走!赵旭,上马快走!” 燕归农在前面看不见,嘴里大声问:“怎么了!” 耶律德光从马车里往外看,只见地上都是尸体,赵旭孤身一人站在死人堆里,他的对面,有着一个戴面具的黑衣人,还有三个黑衣人正骑马过来。 耶律德光心中一热,嘴里喊了一声:“赵旭!” “走!” 赵旭喊出了这一声的同时,和对面的那人互相射了两箭。 四支箭在空中碰撞,都斜斜的落在了地上。 那三个骑马的,依旧对着赵旭这边过来。 赵旭知道,他们用的策略就是,地上站的人和自己用箭对射,吸引自己,让另外三人过来包抄自己。 等他们三个过来,自己就凶多吉少了。 夏显林在马车后惊怒之极,嘴里喊了一声:“燕归农,你带着耶律德光走,我去帮赵旭!” “帮个鸟!”燕归农这时已经看到了后面的情形,嘴里骂道:“你要是去了,只会送死!还给赵旭添乱,不然,我们这样做毫无意义!” 夏显林语塞,知道燕归农说的对,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离赵旭越来越远…… 赵旭和对方的箭越射越快,两人的箭术几乎就是不相伯仲,区别就是要么赵旭先射或者那人后射,这样赵旭根本没机会去射那三个快到身边的黑衣人。 罢了!只能是挡一阵是一阵了。只希望自己要是死了,耶律德光和韩延徽能答应李顺才的要求,将党项人带离契丹,回归党项人的大部族里去。 赵旭刚刚这个念头闪出,他的手就摸了个空。 不好! 没箭了! 箭射完了! 就在这时,原本被赵旭几个击杀的溃散的几个黑衣人也重回到了街里,他们和三个骑马的一起,往赵旭这边过来。 对面的人看到赵旭不射箭了,将弓箭对着夜空,他已经看出赵旭没箭可射,等着赵旭被自己的同伙所擒获。 赵旭回头看了一眼,燕归农驾车已经拐过了街头,消失了。 好! 赵旭将弓收好,从地上捡起来一杆长枪,将枪杵在地上,神色冷漠的看着过来的这些黑衣人。 空荡荡的街头,那些马蹄的“得得”声十分的响亮,每一声都像是响彻在赵旭的心头。 赵旭一夫当关。 终于,六七个黑衣人冲了过来,赵旭手捉长矛,幻出漫天矛影,冲杀了过去。 这一番好战! 赵旭砍杀别人的时候,也被别人砍杀,身上不知道挨了多杀下,胳膊和腿上几乎全都伤痕累累。 那些围攻赵旭的人也知道赵旭身上必然有宝甲护身,但是此刻耶律德光已经走远,追也来不及了,因此他们将全部的怒气都撒到了赵旭这个胆敢独自一人阻拦大家发财的人身上。 赵旭腿上又挨了一刀,他单膝跪地,双手撑起已经就要断裂的长枪。 “釭”的一声,枪伤被砍了几刀,终于断成了两截。 那个负责射箭的面具人已经到了赵旭面前二十步左右,他冷冷的看着还在困兽犹斗的对手,终于不想再等待,将弓拿起,就要对赵旭射箭。 正在这时,街里的人闻到了一股香味,这香气十分的浓郁,也十分的怪异,伴随着香味的,还有一阵黄色的烟雾。 那个领头的黑衣面具人放下了弓箭,四处看看,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转身就走。 赵旭一闻到香味就觉得不对劲,可是已经吸进了一些,他头晕目眩,心知糟糕,强撑着往街边滚了一滚,恍惚间,在烟雾之中看到有人骑马过来,他以为是黑衣人,但却不是。 那人到了赵旭身边,低声说道:“还不上来!” “嗯?这声音这么熟悉?”可是一时半会赵旭也想不起是谁了,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跃到马上,坐在后面,模模糊糊的趴在这人的脊背上,感觉着马蹄声声,就彻底的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旭只觉身上忽寒忽热,似是痛楚难当,但又如没有一丝感觉,他强自睁开眼睛,只看到一个圆形的屋顶,再往左右看,全部都是空荡荡的。 这是什么地方? 光亮从一个圆形的窗户投射了进来,不知这会是早晨还是傍晚。 赵旭浑身酸疼,准备起身,可是又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似乎没穿衣服。 “嗯?” 果然没穿衣服,身上只盖着一张毯子。 究竟是怎么回事? 赵旭挣扎着坐了起来,见自己身上全是红的紫的一片又一片,腿上伤的最重的地方敷药被包裹着。 对了,那个骑马救自己的人,似乎是个女的…… 刚想到这里,有人从赵旭的眼前钻了出来。 耶律质古! 耶律质古的确是从赵旭的眼前“钻”了出来。不过赵旭立即就知道了,耶律质古出现的那个地方是一个通道,或者下面有梯子,她是从下面上来了。 耶律质古并没有往赵旭身边来,她走到了那个圆形的窗口,望着窗外,好大一会,说:“你睡了一天。” “谢谢你救了我,”赵旭说着,将毯子往身上拉了一下,但是又觉得自己是多此一举,那个骑马救自己的人,肯定是耶律质古,她给自己敷药的时候,早就将自己全身看了个遍了。 “我想你肯定知道了,那些人是耶律李胡派去的,”耶律质古看着赵旭说:“你刺杀耶律德光是假,你们没想到耶律质古派的人接踵而至,打了你们一个措手不及。” 赵旭不禁的问:“你知道我们的计划?” “原本不知道,可是,你对着耶律德光的马车射的那一箭,将你的身份暴露了。还有你的那两个朋友,有心的人,并不难认出你们。” 赵旭听了,猛然问道:“你当时就在附近看着?” 耶律质古没有否认:“是。我就在左面的那个楼上。” 怪不得她来的那么及时。 赵旭又问:“你早就知道耶律李胡的安排?” “是。”耶律质古说着又看向了外面:“我知道,而且,我还准备在耶律李胡没成功的时候帮他一把的。” 耶律质古原来也想让耶律德光死! 耶律质古想让耶律家族的人死光,这个赵旭明白,可是为什么一定要让耶律德光先死呢? 耶律质古仿佛知道赵旭在想什么,说道:“那些烟和香气其实没什么毒,只是能让人昏迷。本来,我是想在刺杀耶律德光的人得手之后,就要放烟的。” 就是说,耶律质古看着耶律李胡的人先杀了耶律德光,然后让他们全部昏迷在街上让人抓住! 第一零四章 人间心不足,无家问死生 耶律质古好缜密的计策! 赵旭问:“是我们阻碍了你的计划?” 耶律质古听了说:“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我没想到你们又返回来救耶律德光。” 赵旭没吭声,耶律质古又问:“你想从耶律德光那里得到什么?” 赵旭说:“我想救人。” “救人?”耶律质古心想这个“人”肯定不是耶律德光,问:“救什么人?” “抱歉,我不能说,但是要救的,是很多人。” 耶律质古明白了,她知道面前的这个男子心善,说了救人就是救人,否则没必要拼着他自己身死,也要让耶律德光离开险境。 “我不知道你和耶律德光的计策,我只知道耶律李胡的图谋。耶律倍担心述律平会对他下手,派人去中原和李嗣源接触,这确有其事。因此,耶律倍不会有机会当契丹皇帝了。” “耶律倍没有了机会,皇位就在耶律德光和耶律李胡之间产生,这你也想到了。耶律德光比耶律李胡强,所以,我就要让耶律德光先死。” 赵旭明白了,契丹国要是有了耶律李胡这个胡作非为的皇帝,肯定会越来越弱,那么就利于耶律质古的复仇。 耶律质古心里对耶律家族只有仇恨,恨不得让这个王族的人全部死了。 “那个和你对射的人,叫习宁卢不姑,是耶律李胡的岳父,也是契丹最有名的神射手,其余能叫上名字的,有释撸、述澜、魁寅、萧图玉,都是一等一的高手。” 怪不得,原来那个长街里戴面具的射手叫习宁卢不姑。 耶律质古见赵旭不吭声,说:“耶律德光在全城找你。述律平已经将耶律李胡囚禁,那些刺杀耶律德光的人,也被关了起来。” “你要走,就走。” 耶律质古说着就要从进来的地方离开,赵旭在她隐了半截身子的时候,说了一声:“谢谢。” 耶律质古身子顿了一顿,下去了,一会没有露面,只是伸进手将赵旭的衣物和贴身甲胄、袖箭、震天弓递了上来,而后再也没有了动静。 赵旭浑身酸疼,他心里明知道耶律质古不可能再上来,可还是很快的起身将衣服穿好,才长吁一口气。 耶律质古能毫不在意的面对赵旭没穿衣服,赵旭自己倒是很不好意思。 赵旭收拾停当,到了那个圆形的窗户口往外一看,竟然发现自己就在城里最为繁华的所在,周围都是商铺,自己所处的建筑是一幢石塔,有十多丈高,极目望去,能将眼前的一切尽收眼底。 这里也许就是“奥姑”修行的圣地?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赵旭从石塔上下来,在这个寂静的院落里没有遇到一个人,他想和耶律质古告别,可是,耶律质古却再也没有出现。 那会在草原上,自己放过了她,这会,她为了自己,放弃了杀死耶律德光,并且救了自己。 趁着夜色,赵旭回到了大元帅府,耶律德光听说赵旭回来,鞋都没穿,从内室跑了出来,见到赵旭后过来将他紧紧的抱了一下,嘴里不停的说:“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夏显林和燕归农这时也闻讯赶了过来,燕归农见了赵旭就冲着他的胸口擂了一拳,赵旭装作皱眉,嘴里“哦”了一声,燕归农急忙说:“哪里有伤?” 赵旭说:“心里。” 燕归农一愣,和耶律德光夏显林一起大笑起来。 众人本来已经休息,这下也不睡了,聚在一起说话,燕归农问赵旭这一夜一天都在哪里,赵旭说自己闻到了一股奇异的香味,迷迷糊糊的跑,等醒来的时候,发现是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就回来了。 “在哪个地方?”耶律德光不禁追问,赵旭也不隐瞒,大致的指了方向,耶律德光“咳”了一声:“哪里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你会在城里人最多的地方。这就是灯下黑。” 夏显林说:“我后来和燕兄去过和那些黑衣人交手的地方,的确闻到了一种很奇怪的香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迷药,那么厉害,竟然能让人昏睡这么久。” “不管睡多久,总之回来就好!”燕归农哈哈笑着说:“娘的,这十多个时辰,我都没好好吃过饭,这下,可以饱餐一顿了。” 夏显林说:“然后再好好睡一觉?” 几人相对一笑,此事揭过。耶律德光说:“母后已经让人将那些刺客抓了起来,三弟也被禁足,总之,这次能有这样的结果,都是几位竭力相助,我铭记在心!” 耶律德光踌躇满志,赵旭三个在他那里又说了一会话离开。 到了住所,李顺才站在门口,赵旭知道他在等自己,心里感动,急忙过去行礼。李顺才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是看样子,也是十分的激动。 进到屋里,燕归农将门关上,问:“你小子!老实说这么久到底在哪躲着呢?” 赵旭诧异说:“我不都说了吗?” “我信你个鬼!”燕归农怒道:“对外人不说,对我们也不说?算什么朋友!” 夏显林看看,劝道:“我也想知道赵旭到底去哪了,不过,我觉得,到了时候,他会说的。时机未到而已。” 赵旭起身对夏显林和燕归农拱手,一言不发,燕归农很不满意的哼了一声,拧身离开了。 夏显林知道赵旭和李顺才有话说,也告辞离开。将门关上,李顺才说道:“此次耶律德光必然登基继承皇位,我明早就去联络族人,你在这里见机行事。总之,首先要保重自己,否则什么都谈不上。” 李顺才说完也走了,也没问赵旭这一天一夜究竟去了哪里。 第二天一早,韩延徽就到了大元帅府,并且亲自到了赵旭住的地方问候,两人寒暄几句,赵旭和他一起到了耶律德光那里,耶律德光说道:“耶律李胡让习宁卢不姑这些人刺杀我,现在全部已经被抓,可是母后却不处罚他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韩延徽沉吟道:“依我看,大元帅你必然是契丹新的皇帝无疑,也许,皇后是想让大元帅登基之后,亲自处置这些人给大家看?” 耶律德光皱眉说:“卢不姑萧图玉这些人死有余辜,可是对耶律李胡,我又要如何去做?” 耶律德光显然也不想担上一个杀弟弟的名声,所以期望母亲能先将这个棘手的问题给解决掉。 赵旭心说或许述律平是想让耶律德光当了皇帝之后,将耶律李胡和卢不姑这些人给赦免了呢?这样即将处置的权力给了耶律德光,也避免落下当娘的自己惩戒自己的儿子这个罪名? 契丹的王公朝臣这下都知道了耶律德光是新任皇帝的不二人选,接下来的日子里,每天到耶律德光府上拜会送礼的络绎不绝。 耶律阿保机死了将近三个多月,述律平终于决定了在木叶山将其下葬。出殡这天,除了三王子耶律李胡之外,契丹王族、朝中大臣全部送葬。 李顺才已经借故离开临潢府,去联络党项族人去了,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跟随耶律德光左右,护送着耶律德光在浩浩荡荡的出殡队伍里一直到了木叶山。 只是,赵旭没想到,在木叶山墓地,耶律质古已经在那里等候。 耶律质古依旧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一袭白衣,看上去脱尘无比,真是宛如不沾人间烟火的仙子。 赵旭心里恍然,作为萨满的奥姑,阿保机的葬礼怎么能少了这位神女? 葬礼冗长乏味,棺椁送入地宫后,述律平从镶金挂银的辇车里走了下来,她瞧瞧俯身的诸位臣子,问道:“人呢?” 耶律德光和耶律倍站在最靠近述律平的地方,赵旭几个在边上和亲卫军一起侧立。耶律德光和耶律倍以及赵旭等人都不知道述律平说的“人”是谁。 众人都在左右巡视、交头接耳,看皇后说的“人”究竟是谁,这时有十多个膀大腰圆的兵士从述律平辇车后面的一辆车里押解出来六个被脱了上衣的人,这六个人个个看着凶悍异常,绝对都是身经百战的兵卒。 耶律倍一瞧,嘴里失声道:“卢不姑!” 卢不姑? 赵旭不知道这几人中哪个是卢不姑。不过既然这里面有卢不姑,那么难道这六个都是那晚刺杀耶律德光的那些人? 紧接着,大臣中有人指指点点,说“那不是释撸和萧图玉?” “啊,那是述澜!” 果然,这些人就是耶律质古所说的忠于耶律李胡的那帮刺客了。 赵旭觉得卢不姑这六个人嘴里显然是被预先塞了麻核之类的东西,他们被推搡着押到了阿保机的墓道前,在述律平的脚下跪倒,嘴里呜呜咽咽的,想说话可是只能呜呜作响。 难道述律平是想在阿保机的葬礼上将这些人给砍了脑袋? 赵旭刚想到这里,述律平说道:“意图杀我耶律家族的人,我必先杀光其全家!” 述律平的声音没有一丝的激动,她的神色十分平静。 述律平说完,负责押解的人抽出了刀,刀光闪处,卢不姑六个就人头落地。 鲜血四溅! “啊!” 大臣中传出了惊呼声,赵旭看到耶律倍的脸色惨白,仿佛心有不忍,耶律德光只是皱皱眉。 而站在远处祭坛那里的耶律质古,却连瞧都没有瞧这边一眼。 到了这会,赵旭都不知道那个被耶律质古称为契丹神射手的卢不姑究竟是这六个死人中的哪一个。 但是卢不姑已经死了。 卢不姑是耶律李胡的岳丈,那也是述律平的亲家翁,就这样被处死了。 述律平等将士将卢不姑几个的尸身抬下去,说:“还有那些心里巴望着,等着我们孤儿寡母要遭殃的,你们是自己做个了断,还是让我这个寡妇亲自动手呢?” 什么? 述律平还要杀人? 大臣们又开始嗡嗡的议论,述律平冷哼一声,手一挥,几百个属珊军并行出列,穿插到了大臣中间,而后一阵的乱糟糟之后,从人群中两个人一组,押解出了将近一百个大臣,其中还有一些部族的王爷。 这些兵卒抓人这样的迅速准确,显然早就准备好了。 “述律平!你要干什么!”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被拖拉了出来,颤颤巍巍的质问述律平:“你要将我们这些忠心耿耿的老臣全部杀了吗?” 述律平依旧的面不改色,说道:“先帝上天了,麻烦你们去追随,替我向先帝传个话,就说,大契丹国,在这之后,只会越来越强大。” “不!” “不要杀我!” 这近百个大臣顿时惊慌失措,但是已经晚了,一阵刀风过去,几十个人头又落地。 阿保机的葬礼,已经成了屠戮的杀场。 满地的血腥,满地的尸体,耶律倍终于忍不住,大口的呕吐了起来。 那些活着的王公大臣们有的已经被吓傻了,有些坐在地上木愣愣的看着那些没有头颅的尸体和那些还在地上晃荡的脑袋,有的干脆的大哭起来。 述律平的视线在大臣们的脸上一个个的扫过,看哪个人流露出对自己的不服。 懵地,述律平说道:“赵思温,你可有话讲?” 赵旭随着话音看过去,见人群里有一个独目的男子,这人身材高大,鼻梁高挺,那只好眼此刻正视着述律平。 这人就是述律平口中的赵思温。 赵思温是卢龙人(今河北卢龙县),最初跟随燕王刘仁恭,后来战败归降到了李存勖手下,神册二年(917年)那会,又投降了耶律阿保机,如今是保静军节度使。 赵思温在刘仁恭的手下时,和李存勖作战,被流矢射中了左眼,因此只有一只右眼是好的。 赵思温听到皇后叫自己,站出来说:“臣没什么话讲。” 述律平:“那我见你总是看着我,心里肯定想说什么。” 赵思温说:“臣,没话。之所以看着皇后,是因为臣只有一只眼睛,不能像别人那样看得清皇后,所以就不敢不仔细。其实心里真的没话说。” 述律平:“那你就是见我都没话说了?” 燕归农这时在赵旭身后,用脚轻轻踢了赵旭一下。 赵旭知道燕归农是什么意思,但是没反应。夏显林也意识到了燕归农的小动作,心说女人不讲理,当了皇后的女人,更是不讲理。 赵思温躬身说:“别的时候有话,自然会说,只是此刻,臣,真的没话可讲。” “我知道你,你侍奉先帝时非常亲近,为什么现在不去见他呢?”述律平冷笑说:“我看你还是跟着先帝的好,去给他说我很想念他,让他也知道你对他的忠贞。” 赵旭正在等赵思温怎么回答述律平,燕归农在身后低声嘀咕了一句:“娘的。” 第一零五章 兄弟同生死,豪情耀古今 赵旭对心直口快的燕归农有些无可奈何,他在前面站着,没办法回头,夏显林瞪了燕归农一眼,燕归农乜了夏显林一眼,还要嘀咕,赵思温往述律平面前走了几步。 述律平身边的护卫立即用刀指着赵思温,赵思温大声说道:“如果论亲近,和先帝最亲近的人是皇后你。” “如果皇后去见先帝,我自然就跟着去。” 这个独目的赵思温还真是有胆识! 耶律德光不禁的看着母后,心说要是母亲一定要将赵思温也给杀了的话,自己是不是能想法挽救一下? 述律平冷冷的看着赵思温,赵思温也单眼瞧着述律平。 原本杂乱的场景倏然的静了下来,每个人都猜测的着,看下来将会发生什么。 “我不是不想随着皇帝到地下去,只是,我看到儿子幼弱,大契丹国现在有没有君主,所谓群龙无首,南面西面又有强敌,我放心不下。” 述律平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大声说道:“我和皇帝几十年前起兵,好不容易有了今天这个局面,眼看着大契丹越来越壮大,怎么能忍心壮志未酬?” 述律平猛地从一个亲兵手里拿过了刀,对着自己的右手小指削了下去。 “啊!” 众人都发出了惊呼——述律平用刀将自己的手指给削了下来!【注1】 谁都没想到这样! 述律平面不改色,眼睛看都没看流血的手,说道:“等我完成了和皇帝那会的誓言,自然会追随他去的。你们信不信?” 众位还活着的大臣全都噤若寒蝉,哪个敢说不信? 述律平盯着赵思温:“你信不信?” 赵思温也被述律平的狠劲给惊住了,他不由的低头说:“臣,信。” “那你去将我的指头放进皇帝的墓里,告诉他,我述律平说道做到。” 赵思温走上前,耶律德光这会已经用丝帕亲自给述律平包裹伤口,赵思温撕掉衣裳的一角,将述律平的小指捡起来,一步步的走进了墓道。 所有人都在想,述律平这时候会不会下令将赵思温给封进阿保机的墓里。 但是述律平没有。 一会,赵思温又走了出来,到了述律平的面前,跪下了。 述律平脸上涌现了一丝笑容,让赵思温起身,而后说道:“皇帝有三个儿子,耶律倍今年二十八,耶律德光今年二十四岁,遵从皇帝的旨意,要在他们俩个之间选定一个作为继承。” 述律平猛地叫道:“耶律倍,耶律德光!” 耶律倍从述律平下令杀习宁卢不姑那些人开始,身体就摇摇欲坠,脸色惨白,刚才还呕吐了,这下听到母后猛然的叫自己,竟然吓得“噗通”一声坐在地上。 述律平看看耶律倍,眼神看向了身边的耶律德光,说:“你们两个各自骑一匹马,绕着你父皇的墓地跑一圈。” 耶律德光不知道母亲这样吩咐是什么意思,不过立即照办,从兵士手里接过了缰绳上马。 耶律倍也被搀扶着上了马,述律平喊了一声:“跑!” 耶律德光率先策马跑了出去,耶律倍犹豫了一下,在后面跟着。 一会,耶律德光率先回来,等了好大一会,耶律倍才姗姗来迟,述律平笑笑的对着大臣们说:“这两个儿子,我都很喜欢,不知道该立那个为今后的契丹皇帝,你们是朝中大臣,都是契丹国的栋梁,我这个妇道人家,没什么见识,你们选择一个可以立为皇帝的,就拉住他的马缰绳。” “我听从大家的意见。” 述律平说着,走到了耶律德光的马前,抓住了耶律德光的马缰绳。 述律平的意思明显无意,那些大臣如何不明白,即便有想选太子耶律倍的,也被四周属珊军明晃晃还滴着血的刀给震慑的不敢乱动了。 大臣们争先恐后的挤到耶律德光的马前,拽着耶律德光的马缰,嘴里都大叫着:“我们都愿意侍奉大元帅为契丹新皇帝!” 有的更叫喊着说:“耶律德光就是天选之子,是契丹的新王!” 耶律德光喜不自胜,耶律倍却眼前一黑,从马上掉了下去。 述律平看都没看耶律倍一眼,大声说道:“既然是大家的愿望,我怎么敢违背。” 契丹的新皇帝,就这样被选定了。 赵旭的心里松了一口气,他看到韩延徽在人群里对着自己点头,再看耶律德光在大臣的包围中喜笑颜开,赵旭忽然觉得,应该尽快的离开契丹。 这刻不容缓。 阿保机的葬礼在新皇帝耶律德光的确立声中完成。 从墓地回来后,耶律德光直接去了皇宫,和述律平商谈登基事宜。赵旭三个没有跟从,他一脸沉静的到了大元帅府,进到别院之后,将门关闭,郑重的对夏显林和燕归农说:“十分抱歉。现在我可以给两位说了。” “很多年以前,有一批党项人因为躲避战乱,到契丹境内居住,现在,李叔要将这些党项族人带离,回归党项人的家园。” “一直以来,我和李叔就是在筹谋此事,因为事关重大,时机未成成熟,请两位不要见怪。” 夏显林诧异:“李家叔叔是党项人?” “是,”赵旭答应着,心说自己要不要给夏显林和燕归农说自己今后就叫“李彝殷”呢? 燕归农“嘿”了一声:“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阴谋!看看,被我猜中了!” 赵旭接着说了李顺才那会的谋划,夏显林和燕归农这才明白,原来杀阿保机只是整个计策中的一个步骤。 杀人是私仇,而带领党项人离开契丹,这是为了更多人今后。 燕归农问:“党项人要是离开了契丹,到了夏州,会不会活的好?” 没等赵旭回答,燕归农又说:“算了,好不好,只有去了才知道——喂!我问你,你老实的说,那个阿保机,到底是怎么死的,你别说是图古慈干的啊,就凭他也配!” “我知道瞒不过二位……” 燕归农打断赵旭的话说:“瞒不过也瞒了这么久了,你别啰嗦,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赵旭坐下,将那晚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燕归农和夏显林越听越是惊讶,中间不住的打断问询耶律质古的事情。等到听完,夏显林一脸的不能置信,燕归农嘴里啧啧称奇:“李叔肩负血海深仇不说,没想到,这个女人也这样的厉害。” “她家的女人都很厉害!”赵旭沉声说:“今天在葬礼上,述律平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我几乎可以断定,耶律德光即便做了皇帝,真正在契丹管事的,还是述律平。” “所以,我们要尽快的离开契丹,”夏显林接过话题说:“述律平太狠了,她对自己都那么狠,对别人能心慈手软?党项人要离开契丹,那就是要削弱契丹人的实力,述律平不会答应的。” 燕归农问:“你们说的都对。那你有什么打算?” 赵旭说:“我一直想着,等耶律德光当了皇帝后,他也就是一句话的事,党项人就能顺利离开了,可是看到述律平这样,我觉得有些行不通。所以,如今的打算,还是秘密的走。” 燕归农问:“如何秘密?” 赵旭沉吟:“我以为,就不给耶律德光说了,反正,他这一段必然忙着登基大典,我找机会去和韩延徽见个面,让他给通融一下,而后,我们就悄悄的溜掉,即便后来耶律德光知道了,念在以往的交情上,或许,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燕归农说:“只要他的那个杀人不眨眼的娘不掺和就行了。” 夏显林说:“事不宜迟,你要尽快。” 赵旭站起来郑重的说:“这事必然十分凶险,燕兄和夏兄,我代李叔先行谢过了!” “去!”燕归农鄙夷道:“在一起都凶险了不知道多少回了,这下到知道客气了。” 赵旭听了笑,夏显林说燕归农:“别人是大胆的筹谋之后,小心做事,你倒是好,总是让人在做事的时候心惊胆战。” 燕归农怒道:“你将话说清楚,我怎么让人心惊胆寒了?我哪回做事不小心?” 夏显林轻轻的说:“别的不说,你在墓地那会是做什么呢?” 燕归农瞪眼说:“我在墓地……哼小曲给自己壮壮胆,不行?” 夏显林无奈:“那你以后在自己心里给自己一个人哼,行不行?你不看那是什么地方,万一你说的话被别人听到,你能冲杀出来?” 燕归农知道自己理屈,但嘴上不服:“除了你两,谁听到我说的话了?你们也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 夏显林沉声说:“一个人只有在需要勇敢的时候才去勇敢,没必要的时候去逞英雄,那是莽夫行径。” 燕归农就要驳斥,夏显林说:“之前不提,今后,尤其是关系到很多人的时候,我还是希望你能以大局为重,千万不要因小失大。” 赵旭不想让燕归农太过于难堪,说道:“我这就去找韩延徽,有劳燕兄和夏兄等候李叔归来。总之,从现在开始,大家都要小心谨慎。” 但是赵旭去找了两次韩延徽,韩延徽都在宫里没回来。 这天傍晚,李顺才回到了大元帅府,等赵旭从韩延徽那里无功而返的时候,夏显林和燕归农已经将李顺才走后发生的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李顺才见到赵旭说:“你想的对,是要赶紧离开。临潢府最近很不太平,所谓居安思危,我总觉得还要发生什么乱子。” “党项族人我也商议好了,不提耶律德光,他就是当了皇帝也得听述律平的,而韩延徽如今在契丹炙手可热,只要他一句话,一路通行,还是有可能的。” “我们党项人如今集结在燕子城一带,到夏州最近的捷径,就是南下,一直到云州附近,而后西行,过了黄河即可。” 李顺才有些激动:“说话总是简单,但此去必然千难万难。” 李顺才猛然看着夏显林和燕归农,夏显林倒是没什么,燕归农心里一凛,将头低下,李顺才说:“赵旭总是对我执侄儿之礼,而二位与我素无瓜葛,但热血心肠,令李某敬佩!” “如若此次党项人能顺利到达夏州,两位就是我们党项人的大恩人,如此再造之恩,我们族人以及后世子孙永生不忘!” 夏显林和燕归农没想到李顺才这样的客气,都抱拳说道:“夏(燕)某义不容辞。”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几位意下如何?”李顺才瞧着赵旭,再看夏显林和燕归农:“我看你们三人意气相投,秉性相近,又同生共死,何不结为异姓兄弟,今后也有个照应?” 夏显林听了一怔,心想赵旭自然不说,为了一个已经逝去的朋友跟着李顺才到契丹来杀阿保机,当然是个雄心万丈的热血好男儿,这个燕归农虽是盗贼出身,但其人并不坏,而且总是劫富济贫。只是不知道他们两人意下如何? 燕归农见夏显林看着自己,大嘴张开说:“我娘只有我一个独苗,我这条命就是赵旭从你手里捡回来的,他为了兑现给我老娘的一句承诺,劫了囚车,是大丈夫所为,我心里早就敬仰。” “不知夏官家如何?”【注2】 夏显林听到“官家”两字,心里许多的委屈和愤懑此刻化作了一声大笑:“燕兄今后休要再提‘官家’二字,否则,就不是兄弟!” “好!” 燕归农和夏显林互相看着都大笑起来,赵旭也笑道:“我自然高兴之极,赞同之极!” 李顺才见场面一片祥和,说道:“此时此地,一切从简,你们三个义结金兰,我作为见证,今后到了夏州,咱们再隆重一场。” 夏显林和燕归农就要下跪,赵旭说道:“小弟还有一事要向两位兄长言明。” 夏显林和燕归农不约而同的说:“你但讲无妨。” 赵旭沉声说道:“我之前和李叔的侄儿、思德兄相识,他虽然已经作古,可我在心里一直将他当做兄长,如今有幸和两位哥哥结拜,我想将思德兄也一起算在里面,不知两位兄长……” 赵旭的话还没说完,燕归农就说:“这还用问!那是自然!” 夏显林当然也同意,李顺才听了,越发喜欢赵旭。 当下,三人由李顺才见证,跪地磕天,结拜成了异姓兄弟。 其中,燕归农最大,是为大哥,夏显林排行第二,已经去世的李思德(普济)是老三,而赵旭则是四弟。 结拜完毕,三人哥哥弟弟的叫了几声,不知不觉的就亲近了许多,都觉的这是人生最畅快的事情。李顺才这时将今后到了夏州之后,要赵旭冒充李彝殷的事情也说了,燕归农哈哈大笑,一拍赵旭的肩膀说:“好家伙,咱们这身份如今是芝麻开花节节高啊,在契丹,耶律德光和四弟称兄道弟,到了夏州,四弟就成了朔方王的儿子,那不就成了小王爷?” 夏显林也笑说:“大哥说的是,那我们可就是夏州五王子的兄长了!” 第一零六章 出契丹记(热血最强卷终) 四人又筹谋一阵,赵旭看看时辰,说:“我想,咱们还是分头行事。李叔和两位兄长先走,我见了韩延徽说明缘由,不管他如何,我见机行事,最不抵,也想法子盗取个什么凭证,好叫我们一路顺利。” “我做完这些后,就追上去,这样你们在前也能早做准备。” 夏显林觉得可行:“四弟说的是,分开的话目标小,大家也好照应。” 燕归农冷声说:“韩延徽这家伙,要是念及旧情,还在罢了,要是不答应,就砍了!” “他如无情无义,留着何用!” 赵旭听了没吭声,燕归农皱眉说:“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心软。你听哥哥的,准没错。我们在前面也是一样,如果到了党项人那里,当地的契丹官兵不放行,我就劫持了那里的官,将那家伙押着一直到达夏州,看契丹人能将我们如何!” 燕归农的话正合李顺才的意思。赵旭说:“哥哥说的有道理,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咱们必然能成功的。” 当下四人收拾好后,李顺才三个离开临潢府,赵旭去找韩延徽。 他们几个如今在耶律德光那里身份超然,见了的人无不尊敬,李顺才燕归农和夏显林出城倒是没有什么麻烦,只是赵旭在韩延徽那里等到夜深,也没有等到韩延徽回来。 好在韩延徽府上赵旭也不陌生。第二天午时,韩延徽一脸憔悴的回到府中,见了赵旭就说:“事太多了,我有些焦头烂额,听下人说你昨晚就来了,我刚刚还给皇帝说让你也去宫里伴驾的。正好,一会一起去。” 耶律德光还要经过契丹的燔柴礼,也就是皇帝登基加冕之后才正式成为契丹皇帝,不过韩延徽和朝中大臣这会已经将皇帝的称谓给予了耶律德光。 赵旭笑笑,说:“我来有两件事,请尚书令行个方便。” 韩延徽多年来对耶律德光的用心达到了预期,此刻心情十分的好,笑:“你这是何话?有事就说,你与我,谁跟谁?” 赵旭正色说道:“第一,我是来辞行的……” “什么?”韩延徽一惊:“辞行?你要回大唐?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赵旭答道:“不是去大唐,而是去夏州。” 韩延徽疑惑:“去夏州?夏州是党项的李仁褔在那里,他统节夏州、绥州、银州三地。你和他有旧?还是有什么事要办?需要我做什么?” 赵旭心说韩延徽果然是韩延徽,对天下局势了如指掌。当下就说了党项人的事情:“皇帝那里,我就不见了,这事,请你帮个忙。我先感谢。” 韩延徽一听就盯着赵旭:“你为何要帮党项人?你是唐人啊……” 韩延徽说到这里,觉得有些不妥,自己不也是唐人,现在却在契丹做事:“说说原因,这个可以?” 赵旭叹了口气,说道:“我欠了一个兄长的情分,如今,只为偿还,也算是了却那位哥哥的一个心愿。” 接着,赵旭说了普济的事情,但是没提李顺才。韩延徽听了说:“党项人到契丹燕子城那里,已经几十年,如今要走,恐怕……不过……” 韩延徽说着沉吟起来。他知道赵旭心肠好,既然说了是为什么离开,必然是他说的那个原因,再说他和党项人一点关系没有,为何要帮他们? 韩延徽心里想到了前面反叛契丹的卢文进那些人,觉得如今即便让党项人离开,也没什么不好,不然人家早有此意,强行不许,今后恐怕还要生出是非。 只是,赵旭离开,那他何日回来? 韩延徽一直以来有个想法,他想让赵旭今后能接了自己的职务,好辅佐耶律德光,但是赵旭此刻竟然要走,这才是让韩延徽感到非常失落的地方。 这太突然了。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他要离开,就让他走,否则身在曹营心在汉,他这样的本事,这样的人品,答应了别人,当然就要做到,自己帮忙与不帮,他都同样要去做。 何苦来哉,和他要是闹得不欢,那之前的情谊,岂不是付之东流水? 毕竟,自己和耶律德光欠他的多…… 想到这里,韩延徽叹气说:“好。我当然愿意帮忙。只是,你何日归来?” 赵旭要说话,韩延徽又说:“如今契丹新有了皇帝,陛下和你又是生死之交,他的人如何,我无庸多语,大丈夫生于世上,自当建功立业,如今契丹一切都欣欣向荣,正是有为男儿实现抱负之时。韩某恳请你能仔细考虑——当然,我是说今后,你做完了此事,韩某当在临潢府日思夜念、扫榻相迎。” 韩延徽说完对赵旭一躬,赵旭还礼,说:“尚书令是忠贞之士,我自然不瞒你,我在中原有两个仇家,此去夏州如果顺利,我自然会早日和你重逢……” 韩延徽打断赵旭说:“韩某痴长几岁,如若不嫌弃,今后请以兄弟相称。” “韩兄,”赵旭改口说:“韩兄说的赵旭谨记在心。人生匆匆,今日一别,惟愿有早日相见的那一天。” 韩延徽知道赵旭去意已决,当下也不强留,写了照会官文,叹气说:“别的不说,一路之上,尚请保重。” “我知道韩兄这一段事多,就此告辞了。” 赵旭说着要走,韩延徽叫人端来一盘金子,让赵旭收下作为盘缠,而后说道:“我就不送你了,这会新帝即将登上龙位,朝中盯着我的人众多。前程倘若有人刁难,有韩某的薄面,些许都会给些方便,只是恐怕太后插手。” “因此,你尽快行事为妙。” 两人都是极为聪明的人,话说三分,彼此心里已经通透了悟。赵旭当即离开,韩延徽在房门口看他转身不见,心里的遗憾与惆怅更加的浓郁了…… 天苍苍,野茫茫,赵旭快马加鞭,李顺才三个也神行急速,四人在半道终于相逢。 此时离燕子城已经不远,李顺才问及事情经过,听到韩延徽那么的情真意切挽留赵旭,心说是金子迟早会发光,慢慢的,谁都知道赵旭是人才。那么,今后振兴党项本部族,就靠他了! 尽管赵旭早就想过党项一族在契丹的日子不会好过,可是到了之后,才发现契丹人对党项人压榨的十分厉害,这些在燕子城附近生活繁衍的党项人不过三四百口,少的实在是出乎意料,而且竟然还都是老弱残幼,青壮男子几乎不见,所居住的场所更是破破烂烂,一个个比起乞讨的流浪人好不到哪里去。 李顺才看看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愤懑的说道:“几十年来,契丹人对党项人如同牲畜一般,我们养的肥羊好马,全都被他们抢走,我们的男子但凡长高超过车轮,就被征兵去作战。我们美丽的女子,他们掳去作为女奴。我们党项人不是人,是契丹人的奴隶!” “如今,我们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回到我们党项人生息繁衍的乐土去,哪怕前面是深崖高山,我们也不会退缩一步!” 燕归农和夏显林对着赵旭看了一眼,三人对视,心里懵然的都升腾起了许多的责任和使命感,不由的豪情万丈。燕归农大声的说:“月缺不改光,箭折不改钢!人多不依赖,凡事只靠自己!管他刀山火海,我们一起往前闯了!” 夏显林没说话,抿了抿嘴唇,李顺才说:“正是!见强不怕,遇弱不欺,大丈夫生于世,做一件轰轰烈烈的事情,也无悔今生!” 党项人在契丹根本没有什么好留恋的,有极少数不想长途跋涉的,也被李顺才提前说通了,因此,当天夜里,几百人就轻装前行,朝着预定的云州方向行进。 只是不管李顺才再心急如焚,这拖儿带女的,实在是走的很缓慢,不过一路之上倒是没有怎么遇到契丹官兵的刁难,显然算是韩延徽的手书起到了很大的作用。夏显林私下给赵旭说,韩延徽这样将党项人悄悄的放了,还不知在朝里要遭到多少人的斥责与诘难。 赵旭说:“韩延徽的难处,我想过,耶律德光不会说什么,他和韩延徽名为君臣,实为师徒关系,只是那个述律平,我看很不好说话。” 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的,这几百人组成的队伍眼看着就要到云州,这一日到了一个山前,大家就要进山里休憩,李顺才看着天上的飞鸟,忽然说道:“不好!后面有大军追来了。” 李顺才既然这样说,必然不会有假,赵旭几个催促着大家赶紧往山里跑,但是一会儿,一行契丹兵就追了上来,战马奔腾,刀光剑影,地面震动如同雷响,来的何止一千人。远远的赵旭看到,领头的竟然是翰鲁宛。 李顺才深吸一口气,回身看看匆忙逃窜的族人,将马勒紧,又将头罩摘掉,一副要舍生取义的模样,燕归农瞧瞧,也挽起了衣服,手里紧紧的握住了刀柄。赵旭说:“先不忙,我去和他……” 赵旭的话没说完,那些契丹兵却停住了,翰鲁宛单人单骑朝着这边过来。 赵旭心里一动,说:“你们都在这里,”策马对着翰鲁宛迎了过去。 翰鲁宛到了距离赵旭百十步的地方跃马下来,赵旭也下马过去,翰鲁宛说:“太后十分震怒,让我带人来追,说一定要将你带回去。” “太后?”赵旭问了一句,翰鲁宛说:“皇帝已经登了龙庭了,皇后成了太后。” 赵旭问:“将军要将我带回去,那那些党项人呢?太后说怎么办?” 翰鲁宛没吭声。赵旭明白了,必然是一个不留,全部杀掉。 翰鲁宛从马上拿了一囊酒,递给赵旭,赵旭接过大口喝了几口,又递给翰鲁宛,翰鲁宛也喝了几口,说道:“我早就追来了,不过,方向不是朝这边,拐了一个弯,没想到,反而抓到了一个人。” 原来翰鲁宛早就奉命来追赶自己和党项这些人了,可是他故意的绕圈子,是想让党项人快些离开。赵旭见翰鲁宛咧嘴在笑,问道:“抓到了谁?” “你一定不会猜到,你走的这一段,临潢府发生了甚多事情。我抓的那个人,是曾经的太子耶律倍。” “啊!你是说,耶律倍从临潢府逃跑了?” 赵旭十分惊讶,翰鲁宛说:“是。皇帝登基的前一天,耶律倍就跑了。皇帝的意思是,就让耶律倍离开算了,于是就隐瞒着没给太后说,但是当天夜里有人给太后禀报了这件事,太后紧急诏,让我去追,而我当时负责第二天皇帝登基大典的警戒,于是启奏说推迟一下,谅耶律倍也跑不远,太后答应了。” “赵旭,你可知道,皇帝登基那天,发生了很大的事情。” 赵旭心里一动,问:“什么事?” “有人在大典上放毒,想毒死皇帝和太后以及大臣们,只是,那天忽然的刮了大风,将黄色的烟雾给刮偏了方向,不然,我这会就见不到你了。” 赵旭已经猜到了放毒的是耶律质古,但是仍旧惊讶的问:“谁放毒?这怎么做到的?” 翰鲁宛的神色有些黯然:“是奥姑耶律质古放的毒。” 果然是耶律质古! 赵旭压抑着激动,问:“那耶律质古呢?” “她见没有成功,而她吸进了大量的毒,等我去抓她的时候,她已经服下了许多预先准备的水银,自杀了。” 耶律质古自杀了! 耶律质古死了。 这下赵旭才真正的震惊了!他心里登时浮现出了那个穿白衣的女子模样,她那脱尘的面容,她那空洞的和自身的美丽十分不匹配的眼神…… 耶律质古就这样死了。 从那天石塔上一别,竟然就阴阳相隔,人鬼殊途! 翰鲁宛给赵旭解释着耶律质古为什么要在耶律德光登基典礼的时候放毒,说的内容和原因和耶律质古在草原上的当晚于石塔的地宫里说的所差无几。 赵旭听着,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翰鲁宛叹息说:“没想到耶律质古是这样一个风骨的女子,可惜,可惜。还有,耶律质古的女儿萧温,已经被皇帝册封为皇后。” “这件事,太后封口让所有人不要外传,并且第二日就将奥姑给下葬了,而后,让我先不管耶律倍,先来抓你,可是我绕了一圈,竟然还是碰到了耶律倍,我想,我总不能空手回去,于是将耶律倍抓了。” 翰鲁宛说着从马上又拿出一包东西,看起来很沉,递给赵旭说:“这是三百两金子,你拿着用。你一路保重,今后,咱们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 翰鲁宛说的忧伤,赵旭感动,说道:“你这样放我走,那你……” “不要说这样的话!”翰鲁宛打断说:“你那会拼命救我的时候,哪里想那么多的前后因果了!我也是个男人,这会难道就不能救你!” 赵旭心里感触颇深,说:“要不这样,我将党项人送到夏州,就回来和你一起去见太后,免得你被太后责罚。” 翰鲁宛听了看着赵旭,嘴里哈哈大笑:“韩尚书在我走之前就说过,那赵旭是个热血男儿,他断然不会让你作难,必然会跟你回来,我那会尚且有怀疑,只当人人怕死,可是心里知道你赵旭是个重情义的。今日你这样说,我翰鲁宛就是回去被太后砍了头,也是值了!” “没事!你只管去,我和韩尚书以及陛下都说好了,回去之后,顶多被太后责罚,不会有性命之忧,就是被打板子,我心里也是高兴。” 赵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我在契丹日子短,但是交了你这个朋友,人生已经无憾,岂不快哉!” 翰鲁宛伸手一指百步之外的契丹兵,大声的说:“他们都是勃鲁恩的好兄弟,你去问问,他们肯不肯放你走?” 赵旭和翰鲁宛丢下马朝着契丹列兵走了过去,那些契丹兵看到翰鲁宛和赵旭并肩而来,嘴里大声的说道:“赵英雄!赵好汉!” 赵旭听着,心里的激动无以复加,只有环视着抱拳行礼,翰鲁宛说:“快去!用你们中原人的话,就是不要做什么儿女之态。” 赵旭再也不语,和翰鲁宛紧紧的抱了一下,挥拳大喊一声:“契丹朝定们,后会有期!”转身飞奔上马,快速的走了。 翰鲁宛瞧着赵旭进到了山里,惆怅的看着天空,站立了一会,才上马发令,指挥队伍押解耶律倍往临潢府去了。 李顺才几个将这情形看在眼里,心说契丹也有如此热血男儿,真是可敬。燕归农见夏显林瞅着远处奔来的赵旭出神,问:“此情此景,二弟莫非要吟诗一首?” 夏显林点头说:“倒是有了两句:男儿出世岂无为,英风义气高薄云,其余的,暂时还想不出,回头再说。” 燕归农一愣,没想到夏显林真的作诗,李顺才听了,跟着夏显林念了一遍:“男儿出世岂无为,英风义气高薄云。好!” 赵旭这时已经过来,他不知道李顺才三个在说什么,勒马回身看,翰鲁宛带队已经走得远了。赵旭心情鼓荡,说道:“李叔,两位兄长,前面是云州,过了黄河,就是夏州地界,咱们可就到了地方了。” 燕归农听了问道:“此情此景,莫非四弟也要吟诗一首?” 赵旭笑道:“我哪里会作诗?你还不如让我和谁打一架来的爽利。” 燕归农瞧瞧夏显林,又瞧瞧赵旭,摇头说:“像的说不会做,不像的,倒是张口即来。奇怪,奇怪,有趣,有趣。” 燕归农说着骑马走了,李顺才也跟着离开,夏显林感叹说:“何谓朋友?以财交者,财尽而交绝;以色交者,色衰而爱移;以诚交者,诚至而情固。当浮一大白!” 夏显林说着不等赵旭反应,也走了。 赵旭再看看翰鲁宛那些人在芳草萋萋中终于不见,这契丹之事终究已经告一段落,他驾马徘徊,黑马原地转了一圈,嘶叫一声,往前跑去…… 《功名》第二卷热血最强完 奥姑以及耶律质古 《辽史·公主表》:“契丹故俗,凡婚燕之礼,推女子之可尊敬者坐於奥,谓之奥姑。” 《辽史·国语解·拜奥礼》:“凡纳后,即族中选尊者一人当奥而坐,以主其礼,谓之奥姑。送后者拜而致敬,故云拜奥礼。” 辽太祖五年至七年(公元911年—913年),耶律阿保机的弟弟剌葛因不满阿保机而发动叛乱。据《辽史》卷一《太祖纪》所载,剌葛自具天子旗鼓声势浩大,许多皇亲国戚甚至连驸马萧室鲁也参与了叛乱。 二零零三年发现的吐尔基山辽墓被怀疑是耶律质古公主的陵墓。陵墓建立仓促,而且规模甚小,但陪葬物品又极其丰富奢华,没有墓志铭,其中有豪华的皇家公主用品和成组成套的萨满神器,但或许因为耶律质古的驸马萧室鲁已经畏罪自杀,所以没有合葬在一起。女尸尸体的腹腔之中有很多水银,到底是服毒自尽还是死后灌入防腐,这仍然不得而知。 据《辽史》卷七十一《后妃传》所记,耶律质古与萧室鲁生有一女,名叫萧温。在辽太祖天赞元年(公元922年),被当时任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耶律德光纳为侧室,耶律德光即皇帝位(辽太宗)即册封萧温为皇后,萧温是辽太宗耶律德光的皇后,又是辽穆宗之母,《辽史·后妃传》称选她“聪慧洁素,尤被宠爱,虽军旅田猎必与”。天显十年萧温亡故,谥号为彰德皇后。 第一百零七章 夏州 黄河水日夜滔滔,向东奔流不息。 李顺才当初选择带党项族人从云州转道渡过黄河,再到夏州的计策十分的缜密。 云州本属大唐境内。此时李嗣源做了皇帝,在朝廷中党同伐异,扶植亲信,各地藩镇守关自保,朝中大臣都人心惶惶。寻常百姓为了躲避战祸四处逃窜,李顺才这些党项人又不是军队,因此云州官吏从上到下没人理会这几百个乞丐一样的流民是从哪里来的,又要往哪里去。 而契丹那边自从翰鲁宛帅军离开后,也再没有人追赶。 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此时都明白了李顺才的用意,只要出了契丹国,契丹人万一要是追到云州来捉拿党项人,可就是进犯大唐国土了,必然引起两国交战,这就是李顺才兵行险着的地方。 因此一行人有惊无险的,非止一日,终于晃晃荡荡的过了黄河。李顺才一脚踏上了河西土地,便长跪不起,许多党项人随着李顺才一样,纷纷喜极而泣。 这一幕,令赵旭夏显林燕归农三个心灵震颤、不胜唏嘘。 党项拓跋人李仁褔从高宗益叛乱杀了前节度使李彝昌之后就为朔方王、权知夏州、绥州、银州节度使,如今已有些年头。此时靠着河岸的领界有人西渡,早就有兵士前来问询,李顺才过去禀明身份,兵卒勒令不得妄动,飞速回去禀报。过了一会,来了几个兵士,一个领头的看看李顺才和乌压压一片衣衫褴褛的党项人,眼中闪出了鄙夷,问道:“你们是党项人?从哪里来的?” 李顺才一一作了答复,这人看看蒙着头的李顺才叱道:“且住!从契丹来?谁知道是不是契丹奸细!” 李顺才沉声说:“并不是……” 这人打断说道:“你们和夏州何人认识,也好做个人保接引。” “我们在契丹已经几十年,在夏州并无相识之人。” “这就不好办了,如今兵荒马乱,你们说来就来,让我们很是作难啊……” 燕归农在后面听着这人打官腔,早就有些恼怒,心说天下当官的一般心黑!手里有些权力就他娘的作福作威。他就要向前,夏显林一把将他拉住。 这时李顺才说:“是不是党项人,你去问一下李仁褔即可……” “大胆!”这人怒道:“竟敢直呼节度使名讳!” 李顺才问:“名字不就是让人叫的?真正的党项人中没有那么多讲究。在夏州,我只知道他,你给他说拓跋氏和房当氏的后人千里跋涉,回归故土,他若念在同族之谊,收留也罢,如若不然,我们借道过绥州,去往本部族人旧地。在此谢过。” 朔方王哪里能来见你们这些乞丐!这人听了,看看这一片一脸菜色的党项人,问:“你又是谁?为什么总是藏头遮面?” 李顺才说道:“我叫李顺才,并不曾藏头遮面。” 李顺才说着将面罩揭下,那几个兵士顿时都大惊失色,这领头的满脸骇然,眼睛看向别处,说道:“你怎么如此模样!此事我须得往上禀报,你们等着。” 这人说着惊慌失措的骑马离开,如同躲避瘟疫鬼魅,燕归农皱眉到了李顺才身边说:“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李家叔叔,咱们历尽艰难到了此处,看来,人家并不欢迎啊!” 李顺才听了默然,对燕归农的话不能作答。夏显林过来轻声的说:“那人又不拿主意,传话罢了。我们只需耐心等待,总之是来了。” 燕归农恼怒的说:“不拿主意却来啰嗦这么多!都说打狗看主人,有些主人不知如何,狗却实在让人讨嫌,那么主人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燕归农连李仁褔一并的骂了。 但是,这一等,从午时等到了夜里,也没有等到有人过来。 此时天气已经渐冷,好在大家本就习惯了饥寒交迫颠仆流离,各自安睡。李顺才到了站在高处的赵旭身边,说道:“前唐时,我们党项部主要在东至松州(今四川省松潘县北),西接叶护(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境),南杂春桑、迷桑(今青海省南部)等羌,北连吐谷浑(今青海省北部)这三千余里的山间草地。党项除了拓跋氏人多外,还有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利氏、房当氏、米擒氏等七部。” “到了僖宗中和辛丑年(公元881年),以拓跋氏为主的一批族人,才到了夏州绥州这些地方。” “今天我说的房当氏是我母亲那一族。” 李顺才说着沉默了一会:“在外人而言,党项人是一个群体,可是内部各部族之间究竟如何,这就跟一家之中的兄弟,难免总有摩擦。” 赵旭点头表示了解,李顺才说:“我们此来就是要留在夏州的,如果不然,倒真的不如还在契丹了。” “西边戈壁荒漠,不利于繁衍生息,再有吐蕃和回鹘不断的抢掠,这几百人如果去那边能否存活,还是未知,所以,关于今后,留在夏州,而你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 赵旭知道李顺才说的是关于自己假冒李彝殷的身份,如果成功,对于赵旭和在这些来自契丹的党项人都有好处。 再说,下午夏州城里那个官员怎么看待些党项人,赵旭也看到了。没有根基,没有依仗,在哪里都是不行的。 只是这种假冒的事情,主动凑上去能起到的效果十分的微小,还让他人觉得早有图谋,因此在“自然而然”中“不经意”的显露才能收到最好的效果。 赵旭问道:“那李叔有何主张?” 李顺才沉吟道:“明日,李仁褔再不派人来引领,我和你就去他那里见他。” “到时候见机行事。哦,对了,木兰就在夏州,明日一并去接了。” 木兰? 想起木兰的大眼睛和乖巧的模样,赵旭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意。 但是,到了第二天午后,还是没有夏州城里的消息。更多的党项人有些坐不住了,纷纷议论,嚷闹着大家只管前行,李仁褔要是不收留,咱们走到哪里是哪里,人是活的,总不能被尿憋死。 李顺才让大家稍安勿躁。 到了下午,刮起了一阵风,似乎有落雨的景象,党项人愈加躁动不安。李顺才就要带着大家往前行找地方躲避,从远处过来了几个人。当先的一个细眼剑眉,也不过二十七八岁,穿着华丽,到了众人面前尚未说话,他身边一个随从大声叫道:“夏州左都押衙、防遏使在此,你们前来拜见!” 这个年轻人就是李仁褔的二儿子李彝超。 李顺才径直往前,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对视一眼,都站在原地没动。 李彝超带的都是亲兵,昨天的那个有些阴阳怪气的官并未前来,李彝超见李顺才面相恐怖,心里吃惊,嘴上倒是没有怠慢,先问询了几句,而后又用党项话和李顺才交谈,显然是在仔细的摸底。 李彝超离赵旭远,赵旭三个并不曾听清他们都说了什么,倏然,李顺才喊了一声:“你们都是什么人?” 这声音四下传了出去,党项人先是一阵沉默,接着七嘴八舌的或者用契丹语,或者用党项话回答道:“我们都是拓跋(房当)人!” 李彝超心里早已经信了这些人就是党项同族,因为诸多杂乱的党项口音是装不出来的。这下他下马和李顺才交谈起来。 片刻之后,李彝超复又上马,李顺才招手说道:“党项人的头人,夏州王、节度使让他的儿子来接我们来了!” “我们党项人终于能回归部族了!” 顿时几百个党项人都欢呼起来,场面热闹,李彝超对着众人微笑,说道:“我父亲另有琐事缠身,不能前来迎接族人,十分抱歉,我是李彝超,我带着大家去安身之所,今后,咱们夏州的党项人只会越来越多,我们必然会越来越强大,不会让别人再欺负咱们啦!” 夏显林觉得李彝超的话简单而很有鼓动性,他正想给赵旭说这人有些意思,见李彝超猛地将视线投向了自己三个,夏显林将头一低,闪躲了过去,而燕归农则直愣愣的瞧着李彝超。 李彝超早就看到赵旭三个和别人不同,等他的视线从夏显林的身上掠过,就看到了高大又桀骜不驯的燕归农,心里顿时暗赞一声,待要询问李顺才这几人是谁的时候,他又看到了赵旭。 李彝超猛地一愣,一脸愕然。 赵旭就那么安安静静的站着,李彝超看他,他也看着李彝超,目光淡然,脸色平静,李彝超越看越是犹疑心惊,问李顺才:“那几个人,都是谁?” 李顺才知道李彝超瞧见了赵旭,故作随意的说:“是我在契丹遇到的客商,其中有党项人,也有唐人,他们是贩卖皮毛的,我见他们身手矫健,正好同路,我付了他们一些钱,就一起来了。” 原来这三人是保镖之类的江湖人士。李彝超心思转换,想想,还是忍住,让李顺才带党项人跟着自己走。 李彝超一行人在前,党项其余人在后,大家一路前行,过了几个黄土山岭,再往前行进了大约一个时辰,忽然就瞧见一片的青绿。 这一片绿色的草地在黄土沙地里十分突兀,一眼望不到边际,又有溪流潺潺而过,党项人登时欢呼起来,李彝超对李顺才说,这里名叫长泽丘,暂且供大家居住,等回头再仔细安排。 李彝超说完就离开了,走之前又瞧了赵旭几眼。 赵旭假装不知,也不和其他人一道忙碌驻扎,只和燕归农夏显林三个在一起坐下有一句没一句的说话,扮作完全置身事外的模样,只等到李彝超几个不见了,才站了起来。 一场雨终于落了下来,不过党项人团结一心,再有多年来习惯了吃苦,在天黑之前就安顿好了,大家在帐篷里听着雨声淅沥,但无一例外的都放松了心神,不久都安心的睡去。 第二天一早,雨已经停歇,四周景物更是清新,一些不知名的鸟儿在叽叽喳喳的叫着,许多人已经开始收拾家园,李顺才和赵旭四个动身往夏州城里去,一者是要寻找和李仁褔接触的机会,二者,回来去找木兰。 四人走了没多远,有几个党项人撵了上来,说要到城里添置许多日常所需,于是大家一起同行。 夏州城是夏绥银三府最为繁华之地,加上处于大唐和契丹以及回鹘、吐蕃相邻的位置,光是城外就一片繁华景象,还颇具异域风情,车水马龙、人流不息,穿着各种服饰的人都有。远远望去,只见红楼画阁,绣户朱门,骏马驰骋,各式的商铺更是尽陈奇货异物,茶坊酒肆尽都是萧鼓喧空,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赵旭几个在草原上跋涉许多日,见到这般气象既有些回归中原的感触,更恍然有到了异域外邦的惊诧。 别人都在观看各色景致和各族人物,燕归农却径直到了城墙那里,伸手抚摸个不停,而后悄悄的拿出匕首,对着城墙使劲了戳了一下。 赵旭不知道燕归农这是做什么,燕归农反过来一脸的讶然,回身对赵旭几个说:“我的娘!这城墙果然和传说中的一样,刀戳不进呢!” 夏州的城墙是白色的,大家早就看到了,只是没来得及仔细瞧,燕归农却一眼盯上,十分的纳罕。 李顺才见燕归农和自己所注意的一样,说道:“这城墙据说是几百年前的赫连勃勃所建,当然后来也进行了复修。建筑时用的什么材质不知,但的确十分坚固,我还听说,赫连勃勃将城建好之后,用自己兵器厂的铁锥刀剑锥扎,如果铁椎能刺进城墙,那么筑城墙的工匠就得被斩杀,如果刀剑刺不入城墙,那么铸剑的工匠就得被杀,所以这城至今坚如铁石、能砺刀斧。” 燕归农听的连连点头,问:“那赫连勃勃到底是想让兵器扎进城墙,还是扎不进呢?总之是为了杀人?” 这又是矛又是盾的,李顺才却没法回答燕归农的话了。 当下几人进城,和其余党项人分开,赵旭有心请夏显林和燕归农好好吃喝一通,就到了一处金碧辉煌的酒楼进去,要了临窗的位置。 本来几人进城就是为了寻找机会打探消息,这下坐下要了各色酒菜,慢慢的吃喝,看着街上的人流景物。 几句闲聊之后,燕归农依然刚才城墙的事情念念不忘,喝着酒问道:“这个城墙暂且不说,我还有个事不明白,谁知道这个夏州的‘夏’是从何而来?” 燕归农问着,见没人理会自己,嘴里啧了一声:“这黄河拐弯的小地方,竟然敢叫‘夏’,咱们中原号称华夏之地,他夏州又是哪门子的夏?” 李顺才见燕归农压抑着粗嗓门喋喋不休,轻声说道:“这个,还得从赫连勃勃那会说起。赫连勃勃本是匈奴后裔,他的父亲叫刘卫辰,刘卫辰是十六国时期匈奴支系铁弗部首领,后来为北魏所灭。所以赫连勃勃原来就叫刘勃勃。” “刘勃勃这人长得比较出众,第一眼容易得到他人喜欢,被后秦的一个叫没奕干(又称木易干)的人收留,这个没奕干是高平公,还把女儿嫁给赫连勃勃,而后,后秦皇帝姚兴(姚苌之子。姚苌,后秦武昭帝,羌族。东晋十六国时期后秦开国皇帝,384-393年在位)非常喜欢赫连勃勃,让赫连勃勃跟着岳父没奕干守固原,结果呢,赫连勃勃将没奕干杀了,吞并了岳父的队伍。” “到了东晋义熙元年(公元407年)六月,赫连勃勃觉得自己兵强马壮,想当皇帝,于是就要建立国号,他自己查查书籍,对大臣说,据《史记》记载,匈奴人本是夏后氏的苗裔,他既然是夏后氏的子孙,那么国号就叫大夏。” “于是,大夏国就这么出现了。” 燕归农听的入迷,李顺才问:“你知道这赫连勃勃将都城叫什么名字吗?” 燕归农和夏显林赵旭都说不知道,李顺才说:“统万城。” “统万城?”燕归农和夏显林赵旭三个都笑:“口气不小,想统治天下呢?” “是,”李顺才说:“而且,当时统万城的四个城门叫的也很有寓意,南门称为朝宋门(刘宋),东门称为招魏门(北魏),西门称为服凉门(北凉),以及北边的平朔门。意思是唯我独尊,四方来朝,只不过,最后灭亡了大夏国的,就是赫连氏要‘招降’的北魏太武帝拓跋焘。” 赵旭三人听到“拓跋”,都不吭声了,李顺才叹气,轻声的说:“太平本是英雄定,不见英雄享太平……之前,定难军下辖五州,夏州、银州、绥州、宥州、静州,如今,却成了如此光景……” 第一百零八章 不见人世几多秋,中间多少别离愁 李顺才的语气里都是不甘与嗟叹,夏显林知道他是触景生情,再说李顺才说的又是实话,也不以为意。 燕归农倒是想,谁管他娘的那么多,什么兴亡?只有拳头硬了才是真道理,不然就会被别人揍,说什么都不如自己强大管用。 “赫连勃勃的大夏国灭亡后,北魏在统万城设置了统万镇。北魏孝文帝太和十一年(公元487年),北魏又升统万镇为州,至于州名,那就是现成的,就叫夏州。” “北魏末年,有一个夏州刺史叫宇文泰,此人当时只有二十七岁。而北魏后来一分为二,权臣高欢控制了东魏,而控制西魏的,则就是这个曾任夏州刺史的宇文泰。” 说到这里,李顺才的视线若有若无的扫了赵旭一眼:“说前唐统一了天下,其实,我认为前唐朝不过是接了隋的班底,而隋之所以能建立,完全是借了北周的底气。” “但是北周又是谁建立的呢,正是小名黑獭的宇文泰。” 李顺才的话说的非常明显了,赵旭心里了然,不知道燕归农和夏显林听明白了没有。 李顺才的意思就是,没有宇文泰,就没有后来的隋、唐,也就是说,夏州,是北周、隋、唐的发迹之地。 如今四人脚下就是夏州的土地,而此次从契丹到夏州,历经艰难,那到底来夏州是做什么来了呢? 拓跋氏,李氏,赵旭,李彝殷。 话说至此,明白的自然明白,不明白的,也会渐渐的明白。总而言之,之前燕归农和夏显林就知道赵旭要冒充李彝殷了,至于今后如何,是龙是鳖,能否博得一个大好前程,那只有走着瞧了。 中原之地战火纷飞,你方唱罢他登场,热闹非凡,百姓也流离失所,而夏州城里却商贾云集,显得平静。四人吃罢饭出来,沿着长街小摊一路前行,到了榷场,见牛羊集市一块有几个妙龄女子围着一个羊贩正高声议论羊的价格。 赵旭一眼就瞧出这几个男女分明是一伙的,用假卖假买来哄来一些真正的顾客。其中一个有些风骚的蓝衣女子眉眼不断地向路人扫来扫去,她看到了赵旭,眼睛一亮,叫了声:“哎呀,这羊可真是便宜,要是买回去不久可就成了富人了。” 夏显林也早就看穿了这些人的把戏,燕归农轻声对着赵旭说:“四弟,人家叫你,你怎么不过去?” 燕归农的脸上真挚,语气都是打趣,赵旭轻轻笑道:“我这般玉树临风,怎么看得上她庸脂俗粉?” 燕归农心里大乐,故意说道:“你在说什么?” 赵旭反问:“大哥又在说什么?” 燕归农诧异:“人家在卖羊,叫你去谈买卖!” 赵旭:“我见她俗不可耐,这买卖不做也罢。” 夏显林忍不住笑了起来,燕归农一揽赵旭的肩膀,哈哈笑着往前走。 四人刚走出几步,听到身后有人问:“你这羊多少钱一只?” 李顺才回身一看,却是和自己一起到夏州城里的党项族人。 那几个联手做假的男女见有人上钩,心里笃定,反倒是一本正经了起来。扮作贩羊的男子说道:“看你就是真心要买的,我心里高兴,就便宜点卖给你,给你这个数,我给别人都是这个数呢。” 契丹风俗,买卖牲口均不开口讲价,主要是买主、卖主在袖子里摸手指商讨,夏州倒是也一样。党项人和这贩子暗中比划了手指,果然比其他地方便宜好多,就招呼了其余的党项人。 这下,李顺才想拦阻也来不及了。 那个党项人看了几只羊,再问价格,贩羊的却提将价格提高,党项人愣了一下:“你怎么一会一个样?我不买了。” 那些男女哪能放这几个党项人走,说是讲好了价钱,这不是耍赖?于是纠缠了起来。 正在争吵,忽然不知道哪里有人因为什么动起了手,一时间集市这里如同被传染了瘟疫,乱作一团,你打我我打他的,许多人都打斗了起来,场面混乱不堪。 赵旭几个觉得奇怪,不知道怎么忽然就这样。 这时不知哪里猛地传出一声:“官兵来抓私卖私买的啦!” “没交赋税的赶紧跑啊!” 榷场本是官府许可交换买卖货物的地点,这两声喊叫分明是两个人的声音,立时榷场里宛如一瓢滚烫的热油被泼进了凉水里,登时就更加乱了起来,抢着回笼羊牛的,急忙要逃窜的,装作闲逛的若无其事地混杂入人群的、互相叮咛的,装模作样的,应有尽有。 只是一会,许多商贩就无踪无影,只丢些杂七杂八的废弃物留在地上。那几个假扮贩卖牲口的男女也没影了,一堆的牛羊没人照看。 燕归农看着这些人的丑态万千,靠在墙角嘴里哈哈大笑。 正在燕归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时,有两个长的眉清目秀的男子带着几个人笑嘻嘻的走了过来,他们看看狼藉的四周,叫人将没有来得及牵走的骡马牛羊全拉回去。 赵旭几个面面相觑,心说难道刚才喊叫作伪的,竟然是这两个青年? 这两人穿着华丽,一看就不是寻常人家的男儿,还带着下人,可又是如此手段,他们到底是什么人? 两个青年带的手下动作麻利,似乎不是头一次做这样的事情了,转眼就将驴羊骡马吆喝着圈走,而集市里的其余正当做买卖的,也没人敢出头询问。 赵旭这时过去叫住了和自己一起来的党项人,这几个人避免了一场祸事,一脸纳闷,嘴里还说着“这不知道是哪家的儿郎,真是好本事”。 这都是什么本事? 赵旭脸上笑笑,没说话,李顺才过来说:“眼看天色已晚,咱们先回去,改天再来。” 当下众人又往来时路回,到了一个街巷,见前面围了许多人,听声音,似乎正是刚才那两个锦衣青年。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李顺才一干人绕过,就要离开,这时赵旭猛然听到一个女子说道:“这几只羊就是我们的,被贼人偷去,怎么到了你的手里?” “你们说不清楚,我就要报官。” 赵旭一听,心中如同春雷炸响,他站住就要大声喊叫“木兰”! 人群中说话的正是许久不见的木兰。 赵旭不由分说的往人群里挤,听到一个男声说道:“我们是正经的从人家手里买来的,你如果说是你的,你有何凭证?难道,你叫一声,这些羊都会答应不成?” 这男子声音里都是轻薄与调侃,围观的人都发出了笑声,有人还帮腔说“小女子长的标志,和他一起去切磋切磋,看看到底是谁厉害”。 “对,各自叫几声,看羊到底会答应谁?” 不料那男子却怒了:“放你娘的臭屁!谁再胡言乱语,立时打死!” 另一个男子说道:“这位姑娘,要不,你和我们一起到一个合适的地方仔细辨认,如果真是你家的,我尽数还你就行了。” “现在就能辨认出!我养的羊耳朵下都有墨痕,最近经常丢羊,我做了标记的。” 这两个华服男子心里明明那么想,却不愿意让外人说出。这时赵旭已经到了里面,看到说话的,果然是木兰。 许久不见,木兰已经长大了许多,站在人群中亭亭玉立,虽然脸上有些劳作的土色,但明眸皓齿,容颜娟好,端的是漂亮。 这两个锦衣男子其中之一话音一落,另一个也紧跟着,真是一唱一和:“是你的总归是你的,你和我们一起来就行。” 这男子说着,眼神从木兰的身上滑落,瞟向了另一个同伴。 这两人十分奸诈!赵旭正要说话,木兰说道:“不用和你们一起去,我又不认识你们,咱们就在此处分个清楚,不然,就在此地报官,一起见官也好。” 这时燕归农也挤了进来,他一见木兰,心说这姑娘长得好,怪不得老四腿脚欢快,这女子比刚才那几个庸脂俗粉可好看的不止千倍万倍了。 “你说的这就麻烦了,这个地方……” 两个华服男子中个头稍矮的男子正在说话,瞧见眼前这个豆蔻年华的女子大眼睛却瞧向了一边。 他刚看清女子看的是一个高大健硕浓眉高鼻的男子,这姑娘就大叫一声“哥哥”,对着那个男子扑了过去。 木兰自从在太原和赵旭分开,被李顺才送至夏州一个以贩卖牛羊的牧场寄托,她所在的牧场最近总是丢牲口,经过巡查,又不是野兽夜里叼走,分明就是贼人所偷,但是贼人十分狡猾,怎么也没有蛛丝马迹,木兰心里留意,就在羊的身上做了唯有自己知道的记号,等到再丢,也有个凭记。 没想到,这下在城里遇到一群人赶着牲畜,木兰一下就认出了自己养的羊来,于是就拦住,就有了这一出。 木兰没想到赵旭从天而降,恍然以为是做梦,怎么也忍不住,过去紧紧的抱住了赵旭,依偎在他的怀里,心里幸福,耳中一时半会再也听不到周围人的窃窃与指责了。 那两个锦衣青年见到木兰这样,再看看赵旭以及燕归农,知道一定是厉害角色,顿时都对着赵旭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说:“既然这位姑娘说这几只羊是她的,那自然不会作假,你们将有记号的羊留下就是。” 这会李顺才夏显林也跟了过来,夏显林不认识木兰是谁,只觉得这两个衣着华丽的男子见风使舵,实在是可恶至极。 燕归农也不认识木兰,可是这姑娘竟然能对赵旭投怀送抱,当然关系亲密,于是环眼怒睁,盯着这一对油腔滑调的男子,嘴里兀自的说道:“什么几只?那些羊都是我们家的!” 那两个男子脸上笑意更浓:“是你们的,就是你们的。” “羊都留下,我们走。” 这两人说走就走,一点不拖泥带水。这倒是让燕归农心里惆怅:早知道,就说他们使诈得到的牲畜全都是自己的,那岂不更美? 这时李顺才忽然对着那两人说了一声:“生意兴旺靠朋友,互相拆台栽跟头。多谢二位!” 李顺才的话说的十分江湖,那两人却并未回头。木兰在赵旭的怀里沉迷,赵旭抱着木兰,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想李顺才客气,必然有缘故。 赵旭等木兰从自己怀里分开,瞧瞧她通红的脸,伸手在她翘翘的鼻子上刮了一下,嘴里说道:“怎么还哭鼻子?这么多人在看。” 木兰不由的笑了,抹了一把眼泪,对着李顺才叫了一声李叔,又对着燕归农和夏显林称呼了一声两位哥哥好。 燕归农和夏显林见木兰乖巧,长的又娇俏动人,心里高兴,燕归农问:“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哥哥?” 木兰笑着说:“我年纪虽小,可是我会看人。” 燕归农故意皱眉:“嗯?怎么看?” 木兰说:“两位哥哥站在赵大哥身后,和赵大哥紧紧的挨着,而和李家叔叔保持着一点距离,分明是拿哥哥当兄弟,拿叔叔当长辈。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燕归农嘿嘿一笑:“你人小,倒是不光眼尖,而且嘴利,和某人一样。” 某人就是赵旭。赵旭还是笑笑不吭声,李顺才说道:“此地繁华,不宜久留,我们出城再说。” 到了城外,李顺才让那几个党项人将没有标记的羊赶回去,有标记的,留下给木兰。 本来那几个党项人就是来买牲畜的,这下没花钱就得了这么多,大家都兴高采烈。这时木兰忽然说道:“李叔让他们将这些羊全部赶走即可。” 李顺才一下就明白了木兰的意思,赵旭笑说:“你还没有问我身上带了多少钱。一会见了你的雇主,我拿不出钱,看你怎么办。” 木兰的意思就是将丢的羊全部卖给了党项人,本来雇主就是为了买卖赚钱,这下将羊赶回去,倒不如直接换成钱,也省得众人麻烦。 夏显林也开始喜欢这个十分聪明的米兰,说道:“这钱我出了。” 燕归农插嘴说:“要你出手?我刚才看到老四在酒楼付钱,他身上钱多着呢。” 李顺才看着那几个党项人走远,低声对木兰说:“本来我想专门你给你交待,但是今天事出突然,你记着,今后给赵旭叫李彝殷,不要记错了。” 木兰眨眨眼,虽然不知道李顺才这样是为什么,不过将“李彝殷”这三个字记住。李顺才又说:“至于你们怎么认识的,回头再给你说。总之要谨慎。” 木兰又点头。赵旭问:“李叔,刚才那两个人,你认得?” 李顺才沉声说道:“那两人,一个叫李彝敏,一个叫李彝俊,都是你的哥哥。” 这下不光是赵旭,燕归农和夏显林都大吃一惊:“什么?他们是李仁褔的儿子!” 第一百零九章 图谋 李仁褔贵为朔方王、节度使,两个儿子却在榷场里搞黑吃黑,诈取行窃者与不正当做买卖人的货物,这多少让赵旭几个有些意外。 燕归农说:“我看他们不光是为了好玩,而是多次惯了,怪不得他们能那么胆大,原来自己监守自盗。” 几个人一路前行,一边走一边说话,从城里出来的时候,木兰就一直的攀着赵旭的胳膊,这会拉着赵旭的手不丢。 燕归农和夏显林都觉得这个名叫木兰的女子对赵旭之间不仅仅是兄妹那么简单,必然是喜欢了。李顺才对儿女私情不以为意,说道:“李彝敏和李彝俊是一个母亲,都是闫氏所生,这两人在李家六个子嗣之中是一母同胞,做事也最像兄弟,不管什么都是一同前往,好事如此,坏事,也是如此。” 这下众人都明白了李顺才为何在城里和李彝敏李彝俊客气了,所谓今日做事留一线,为的是今后好见面。 当初李顺才将木兰送到夏州陈氏牧场,也是知道陈氏牧场的家主陈福泰为人忠厚,当下几人到了之后,陈福泰一见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就知道这几人非同凡响,都是好汉,又听木兰说已经将丢失的羊找回并且卖了,更是高兴。 李顺才先是感谢了陈福泰对木兰的照应,而后要从陈家牧场购买大批牲畜给党项人用。 陈福泰心里大喜。从契丹回来的党项人多有几百,以放牧为生,这下每家需求的牲畜就不是少数,今后这就是一个固定的财源。 赵旭不缺钱,本就随身携带着金银,当下尽数给了陈福泰,一是作为买卖的所需,二是为了感谢陈家照顾木兰的恩情。 买卖说成,陈福泰心里感叹,可见是应了那句“好人有好报”,于是大摆筵席,大家喝的尽兴而归。 只是这下木兰说什么也不和赵旭分开了,于是大家将她带离。到了长泽丘,原本早些回来的党项人已经将在夏州城里发生的事情给大家伙说了一遍,众人又围过来,李顺才大声的说了已经和陈氏牧场联络购买了牲畜的事,又说所购牲畜的钱,都由“李彝殷”给大家出了,且不必归还,算是李彝殷给族人安顿下来的一份心意。 跟着李顺才从契丹到夏州的族人本来一路都看到赵旭威猛豪气,连契丹的大将翰鲁宛对他都十分客气,之前已经私下议论纷纷,这下听了李顺才的解说,才知道原来这热心肠的少年名叫李彝殷,竟然真是党项人,心里更加高兴亲近,大家纷纷说了许多感谢的话。 赵旭知道李顺才的计谋和用心,只是笑着和党项人叙话,不过翻来覆去的只是一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显得耿直而质朴,让党项人更加喜欢。 隔日陈福泰将牛羊送至长泽丘,赵旭将购资如数交付,并和燕归农夏显林几个分发到了党项人手里,众人又是一番感谢,隐隐中,将这个“李彝殷”已经看成了本部的青年翘楚。 自此,党项人在长泽丘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条织毡,到夏州城里与人交换粮食,渐渐的安生了下来。 天气逐渐的寒冷,彤云密布中,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天地皆白。这天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左右无事,三人带着木兰去夏州城里闲逛,好好了喝了一通酒,给木兰添置了几身新衣和饰物,又买了不少吃食回来,就快到长泽丘时,燕归农眼尖,看到风雪之中远处黑压压的有许多人,本来以为是陈福泰牧场的人来送牲畜,但是走近,却听到了呼喝争吵。 “娘的!是那个不拿主意的小鬼。” 燕归农骂了一句,夏显林和赵旭都知道是夏州的官兵来了,木兰和燕归农夏显林早就已经熟悉,问:“大哥,不拿主意的小鬼,是什么意思?难道还有拿主意的大鬼?” 燕归农哈哈一笑:“管他是什么鬼,哥哥我是钟馗,专治不是人。” 说话间,四个人已经过去,见到那些官兵里领头的正是那日河边的那个“不拿主意的小鬼”。 这人正在和李顺才争辩,嘴里说道:“咱们之前和岐王李茂贞一直敌对,征战多年,如今李茂贞那厮死了,他的儿子李从曮也不是个消停的货色,从今年夏季到现在骚扰进犯咱们银州,就没有停过,我哪里用得着诳你们?王爷也前去督战几次,我这拿着文书你们都不信么?” 长泽丘的党项人将这几个夏州的兵卒围了一圈,大家七嘴八舌的问:“我们并没有说你诓骗,只是我等从契丹刚刚到这里,你看看这些老老幼幼,哪个能当的兵拿得起枪?” “对,契丹人将我们的青壮全都抓了去,我们痛苦不堪,才回到夏州,如今羊羔还没有长成,如何能顶上用处?” 官兵中领头的皱眉说:“你们说的,我都知道,可我只是在传达上面的命令,我解释了这么多,你们缠着我也没用处。” “你们看,王爷说的清清楚楚,十五岁以上,七十岁以下的男子自备军粮从军,其余男女征派从事运输粮草,可不是我瞎说的……” 李顺才站在人群里一直没说话,有人在他身后嘀咕道:“早知就不回来了,在契丹如此,在夏州,也是如此。” 李顺才一听皱眉,有个兵士说道:“你这话不对!在契丹和夏州能一样么?这是为咱们夏州人自己出力,是为了保卫咱们夏州百姓,能和契丹一样?” 党项部众听了都纷纷说不去,这天寒地冻的,去了准定回不来了,不被累死,也被冻死。 “我话传到了啊,你们自己看着办。” 这些兵丁说着就走,一转身就看到了赵旭几个,那个领头的嘴里嚷了一句:“我就说呢——你们这不是青壮又是什么?” 燕归农没有含糊,大着嗓门叫了一句:“我青壮的很!你要不要试试?但我不是夏州人,怎么,你要打我?” “你那么大声干什么?”这人也喊了一句:“你不是夏州人,在此作甚?” “我来捉鬼。” “捉鬼?捉什么鬼?” “有什么鬼我就捉什么鬼,不管小鬼老鬼,还是捣蛋鬼!” 木兰以为燕归农要说“不是夏州人就不能在夏州了?”,可是燕归农却说他是钟馗捉鬼的,忍不住就要笑。 和燕归农争辩的人见燕归农面目狰狞,好汉不吃眼前亏,眼神又掠过身材健硕的夏显林,问年轻面嫩的赵旭:“你又是什么人?” “我是男人。”赵旭淡然的回了一句。 这人怒了:“我知道你是男人,我问你是什么人?” 木兰背过身终于笑了起来。赵旭捏了一下木兰的手,示意她忍住,有些奇怪的反问:“你都知道我是男人,还问我是什么人?你究竟让我回答什么?” 这人想要发火,可是再一瞧,知道不能动武,压着火问:“我是问你叫什么名字?是党项人不是?” 李顺才这时忽然的说道:“他叫李彝殷,是拓跋家人。” “李彝殷?我记住了。明天,去城里募兵处报道。我等着你。” 赵旭“哦”了一声,说:“还没请教……” “我是拓跋崇云。” 这人说完,催马就走,再也没有停留,木兰咯咯的笑出了声。 大家见到赵旭回来,都说募兵之事没法应招,七嘴八舌的,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赵旭安抚了一会,等众人离开,李顺才说道:“岐王李茂贞历来就与夏州不合,他死后,他的儿子李从曮如今是凤翔那边的西平王,两地一直有摩擦。不过此时征兵,不知道内因如何。” 燕归农说:“不会是借着募兵,想让咱们给当官的送钱?” “这大雪下的,两军不说敌对,就是刀枪都冻得握不住,还作战?我看这事有腻歪。” 夏显林说:“大哥说的是。我记得,契丹人要是进犯中原,往往选择的都是草长鹰飞、秋高马肥的秋天出兵作战或者行猎,因为此时战马最膘满肉肥,作战使用最为得力,而且此时塞外草原牧草茂盛,补给压力很小。我看夏州和云州那边也没有什么不同,俗说秋收冬藏,这时候征兵作战,的确是有些反常。” 赵旭明白李顺才始终是想让自己想方设法和李仁褔家人接触,他其实刚才也有此意,所以才故意顶撞拓跋崇云:“不管怎样,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了。” 第二天雪依然没停,赵旭本想一个人前去,燕归农和夏显林不放心,害怕有诈,三人到了城里募兵处,却见到大门紧闭,等了一会,也不曾见人。 “娘的!这不是耍人?”燕归农在雪地里站了一会,有些不耐烦,就挥拳擂了几下门,但是捶门的声将门口树枝上的雪都震落了一些,还是没人搭理。 三人无奈,只有到一处酒肆喝酒取暖,到了下无再去,依旧没人。 “我看那个拓跋崇云就是故意拿着咱们当耍子的,”在回去的路上,燕归农恶狠狠的说:“下次见面,看我不打掉他的满嘴牙,让他做一个无牙鬼。” 回到长泽丘后,李顺才听了三人的说辞,也不知道究竟:“总之稍安勿躁。我这几天已经联络到往日的几个朋友,如今夏州的情势和许多年前有很大不同,我打探了消息,咱们再做打算。” 这天雪停天晴,木兰缠着要赵旭带着自己去外打猎,两人准备好要走,一队人马汹涌而至,带头的两人都是一身锦袍,外披貂皮大衣,服饰极是华贵,长的也丰神隽朗,正是李彝敏和李彝俊弟兄两个。 这一行人到了跟前,拓跋崇云闪了出来,对着李彝敏李彝俊说道:“小王爷,那天就是此人应募,但是小的没等到。” 赵旭一看拓跋崇云和这两位混世魔王一起,就知道今天的事情不好善了,他站着不吭声,木兰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袖,站在一侧。 李彝敏早就瞧见了雪光之中明艳的木兰,想要忍住不看,可心里却又想看。与此同时,李彝俊也是一样的表情。 那天李彝敏和李彝俊就觉得这个小女子出众,别有一番韵味,想要带走调教,却未曾如愿。木兰这一段心情大好,吃的也好睡得也好,赵旭自己不怎么花钱,可是对木兰却十分舍得,将钱不当钱看,为木兰买了许多衣服饰物,将她更是装扮的粉妆玉琢一般,这让李彝敏弟兄两个此刻心里痒痒之极。 “这位兄弟,这个拓跋崇云说你没到他那里去,是怎么回事?” 李彝俊说的客气,眼神却往木兰那里瞟个不停,赵旭心里明白,上前说了那天到城里的情形。李彝俊“啧”了一声,问拓跋崇云:“你怎么说?” “小王爷,小的可一直尽忠职守,既然当值,就从未离开,兢兢业业,我有手下兵士作证啊。” 拓跋崇云一脸的恍急,李彝敏皱眉:“难道人家会冤枉你?” 拓跋崇云辩解道:“的确不曾说谎,小王爷一问便知。” 李彝俊这时说道:“哥哥没必要生气,这人就在这,带回去问问就行,到时候到底是他逃脱征兵,还是拓跋崇云擅离职守,一查就一清二楚了。” 赵旭在李彝俊两个出现之后,就已经想了好几个可能,这会见他们俩和拓跋崇云一唱一和,分明是想将自己带到夏州城里,不知道要对自己下什么暗手。 不过本来到夏州就是有目的的,这下他们送上门来,这个机会不把握就有些亏了。 ——大唐的皇宫,契丹人的临潢府自己也闯过,又何惧眼前的夏州城! 心里想好,赵旭说:“那好,我和你们一起去。” 木兰这时急了,阻拦道:“大哥,他们……” “没事,人家也是公务在身,职责所在,”赵旭拍了一下木兰的手,低声说:“等李叔回来,给他说一下。” 李顺才这会不在长泽丘。木兰见赵旭什么都没带,就骑马跟着那两个眼神不正的什么小王爷走了,急忙的去找昨夜喝多了酒的夏显林和燕归农商量对策。 一路上没人吭声,赵旭想,李彝俊李彝敏到底是知道了自己在长泽丘所以才让拓跋崇云借着募兵设圈套来让自己钻呢,还是根本就是误打误撞的,他们俩被这个意图狐假虎威的拓跋崇云诓着碰见了自己,正巧就拿着自己出那天被木兰要走了羊的气呢? 进了城,还是在那个募兵处,今天倒是大门敞开,赵旭跟着进去,只见一个体形魁梧,虎背熊腰的男子正在对着几个兵士训话。 这男子好相貌,额头平阔,鼻如悬胆,眼神满是精光,有着一种说不出的自信,他见到李彝俊两个后,过来参拜,眼神只在赵旭的身上扫射了一下,就视而不见。 “拓跋崇斌,这一批兵士如何?” 拓跋崇斌?这人和拓跋崇云是弟兄两个? 赵旭正在想,拓跋崇斌说对李彝敏说道:“三王子,这一批差强人意,还行。” 李彝俊问道:“让你负责募兵,你为何关门?” 拓跋崇斌说道:“卑职不敢,并未关门。” 拓跋崇云这时说:“两位小王爷,你们不信我,总得信我家哥哥?这个人明显就是想逃避兵役,还诬赖卑职,真是其心可诛。” 李彝俊看着赵旭,冷然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第一一零章 奸人与贱人 这几人一唱一和,明显的就是弄一个套让自己钻了。 赵旭心里冷笑,他进门时已经观察好了,除了这个孔武有力的拓跋崇斌还有些难以琢磨之外,今天就是将其余些人全部杀了,自己也能安然脱逃。 只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这样不管不顾。 想到这里,赵旭脸上有些委屈的说:“那天这位拓跋崇云去了长泽丘,说了要募兵,第二日我就来了,等了一天,这门分明就没开,我当时还敲门来着。” “现在他们都说当时门开着,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们刚从契丹过来,断然不会因为这样的事情撒谎,如果两位王子不信,那我看,我们长泽丘的人只有去王爷那里以证清白了。” 李彝俊和李彝敏两个没想到赵旭这样的会说话,两人对视一眼,知道不能按照原来的办法走,不然那些长泽丘的人闹将起来,不说父王,就是二哥那里,也难以推搪过关。 拓跋崇云察言观色,说道:“也不管你那天来了没有,总之你是要被征兵的。来人,给他脸上刺字,记上军号。” 此时由于战争频繁,兵役负担沉重,不少藩镇为了防止士兵逃亡,特在兵卒脸上刺字记其军号,易于辨认。李彝敏和李彝俊一听,心里暗喜,只要用此办法,让这个李彝殷没话说,还能羞辱他。 只要将这个家伙搞掂,那长泽丘的那个小姑娘,嘿嘿,可就跑不掉了。 赵旭心里大怒,知道拓跋崇云就是李彝敏和李彝俊养的一条狗。脸上却不动声色,问道:“那些人为何脸上没有刺字?还有,这位拓跋崇斌,为何脸上没有刺字,再有,这位拓跋崇云怎么也没有刺字,难道他们不是当兵的,还是说,这个规矩就是为我一个人设置的?” 李彝敏两个见赵旭伶牙俐齿,心里越发的不喜,但是一时间又难以辩驳。拓跋崇斌这时说道:“高级的兵卒,自然不用刺字。” 赵旭反问:“哦?何谓高级?如何能判断为高级,标准又是什么?” 拓跋崇斌说:“和我交手,经过评判,就是高级。自然,不用刺字了。” 赵旭一副恍然的样子:“哦,原来阁下就是夏州募兵区分高级低级的标准。原来你就是标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赵旭没有再留面子的必要。拓跋崇斌听了,眼神凌厉,盯着赵旭说:“呈口舌之快有何意义!” “我们是征收兵士,不是答辩做文章。废话少说,过来和我打!” 这又是李彝俊和李彝敏养的一条狗。 赵旭越发的不慌不忙,问:“那些人,都和你打过?” “然也。” “怎么考校?” 拓跋崇斌听了赵旭的话,看了一眼李彝敏。李彝敏说:“该如何,就如何。” 拓跋崇斌心里明白,转身对着赵旭说:“点到为止。” 赵旭一听心里暗喜。 本来赵旭是想着给李彝敏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自己的厉害,可是再一想,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自己初来乍到,所图甚大,如果展示了自己真正的本领,就会让这些人警惕自己,就不利于今后做事了。 要让你的敌人永远的低估你,要让你的朋友不为你的优秀感到难堪,这才是生存之道。 如果拓跋崇斌要比试骑射之类的技艺,那样根本没法藏拙,所谓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骑马射箭都是长久磨练的结果,一上马一摸弓,有心人就能分辨你到底如何。 但是对打过招便不同了,该出手的时候不出手,不该出手的时候乱出手,旁人哪能知晓你到底技艺如何? 赵旭一脸的凝重,踌躇着,小心翼翼的走向了场中,拓跋崇斌单手背后,向着赵旭点了一下头。 赵旭却站着不动,拓跋崇斌只有主动向前,一拳朝着赵旭腹部打来。 拓跋崇斌拳沉力猛,赵旭就知道这人还行。拳虽然有力,可丝毫没有技巧,只能用作比试,如果上了战场对敌,自己只要一个回合,就能将拓跋崇斌的人头砍下。 赵旭心里笃定,装作手忙脚乱的躲闪,而拓跋崇斌步步紧逼,几次都将赵旭撵的扑倒在地,狼狈不堪。 李彝敏和李彝俊脸上带笑,看着赵旭犹如狼奔豕突一样,身法实在是难看至极,知道这人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赵旭趁乱中也对拓跋崇斌反攻了几次,但是都没有给拓跋崇斌造成什么伤害,诸人都明白赵旭只是在强撑,目的就是不在脸上刺字,否则早就趴下不动弹了。 只不过这场敌我悬殊的比试时间有些长,李彝俊和李彝敏看的兴味索然,两人不约而同的咳嗽了一声。拓跋崇斌明白了,立即收手,让人抛过来两柄大刀,他先示意赵旭挑一把,而后自己拿了剩下的,随手挽了几个刀花,刀声嚯嚯作响,周围的兵士有人叫好起来。 用刀!这是逼着自己伤人么? 赵旭用左手将刀捡起,掂了掂,随后又换到了右手,似乎很是踌躇。拓跋崇斌就要冲过来的时候,赵旭忽然说:“刀剑无眼,要不就不比了?我觉得,我差不多也能过关了。你那么厉害,我也打不过你。” 李彝敏一听骤然大笑了起来。这人这样怕死,却说的这样清新脱俗,实在是让李彝敏感到好笑。 赵旭脸上也讪笑说:“毕竟,咱们招募兵丁是为了作战,要是我这会负伤,那还没上战场就先要养伤,这个,实在是有些不美。” 李彝俊面色古怪的看了看李彝敏,低声说:“哥哥,这人还挺对我的脾气,说打不过就打不过,说不要脸就不要脸,眉头都不皱一下。” 李彝敏反问:“那你说怎么办?” 李彝俊正要说话,从外面走来了几个人,当先的是一男一女,男的是挺拔魁梧的李彝超,女的肩如刀削、腰若绢束、脖颈长秀柔美、皮肤幼滑白、明眸顾盼生妍,配以云状的发髻、晶莹璀璨的簪钗,身披红色的大氅,让人眼前登时一亮。 一干人顿时都在这个女子的脸上、胸腹、腿上瞧来瞧去,李彝敏和李彝俊眼睛都直了,不约而同的过去,张嘴对着李彝超问候,又向那个女子说道:“敢问这位姑娘是……” 李彝超眼睛先将场内情形看了一遍,介绍说:“这位是岐王千金,西平王的亲妹李蓉婉。” 李彝敏和李彝俊听了心说美啊!对着李蓉婉更加的亲近套近乎,赵旭在一边却听得有些不明白。 岐王就是已经死了的李茂贞,西平王就是李茂贞的长子李从曮。拓跋崇云去长泽丘那里募兵的时候,说的是李从曮带兵在银州一带骚扰,为此李仁褔才征兵抵抗。 可是两地正在交战,李从曮的妹妹却被李彝超带着跑到夏州城里,这是做什么? 再有,即便两家这时已经言和,可是带着敌对方的什么妹妹来到募兵处这样的机密场所,就不怕对方了解你的兵丁虚实吗? 李彝超既然来了,拓跋崇斌就不和赵旭打了。那个李蓉婉倒是和李彝俊李彝敏客非常客气,问:“他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李蓉婉的声音犹如黄莺鸣翠柳,和她的人一样的动人,李彝敏听的全身都要酥了,急忙的回答道:“他们,这是在切磋。” “哦,原来是一种练兵的方法,”李蓉婉妙目看向了拓跋崇斌,脸上都是赞叹:“这位一看,就是个英雄呢。” 李彝俊这下说道:“也就那样,我们夏州这样的多的是。” 李彝超在李彝敏和李彝俊与李蓉婉说话的时候,走到了赵旭身边,问道:“你怎么来到了这里?” 李彝超对赵旭的印象颇深。他比李彝俊两个说话客气多了,赵旭将刀放下,说了大致情形,李彝超皱眉说:“征募前些日子已经结束,再说你们长泽丘那里的人都是刚到夏州,我已经详细的回禀了父王。” 李彝超说着回身看自己的那两个弟弟,见他们还是围着李蓉婉说个不停,对赵旭说:“你既然来了,回去也不妥,这样,你就跟着我行了。” 果然募兵是拓跋崇云这几个家伙丛中使梗。 赵旭一边思索拓跋崇云和李家兄弟到底是想做什么,一边嘴上感谢李彝超。 李彝超如今实为李仁褔的大儿子,赵旭被以募兵为名叫到夏州城里,如果让他就此回去,在长泽丘的党项人心里会产生李仁褔管教不严、纵容儿子胡作非为的心思,所以李彝超顺势而为,将赵旭留下,那么对长泽丘的一干人就有了一个交代,对募兵也有了一个说法。 赵旭谢过李彝超,心里又想,这个李彝超是个人才。看似将自己留置身边着一个简单的表态,一能为他们自家挽了面子,二是自己在他身边,自此之后,长泽丘的那些人,肯定和李彝超走的近了。 李彝超果然好手段。 赵旭当然答应,说自己回去准备一下,明天再去防遏使那里。 赵旭虽然人长得精神,但不说和李彝超李彝俊李彝敏弟兄三个相比,就是和拓跋崇斌拓跋崇云相较,穿的都是太普通了,就是一个寻常老百姓的装束,因此那个李蓉婉虽然不住的在问这个问那个,眼睛一会瞧这里,一会瞧那里,但是对赵旭,则只是进门的时候看了一眼,此后再也没有注意过。 赵旭听李蓉婉在和李彝俊两个说话的时候,问的多,回答的少,而且她问话也很有技巧,让李家兄弟即回答的知无不言,又没有让他们觉得是刨根寻底,就觉得这个女子不简单。 一霎时,李蓉婉成了场内的绝对主导,等她结束了和李家兄弟的对话要走,赵旭忽然想,岐王李茂贞那边何必和李仁褔作战几十年?打打杀杀的劳民伤财,真是没趣。不如早些找几个像李蓉婉这样的女儿过来,对李仁褔家施以美人计,夏州不说就成为岐王的手下败将,恐怕李家的这几个急色的儿子,也会早早的成为他们的入幕之宾东床快婿了。 李彝超和李蓉婉以及李彝俊李彝敏离开,赵旭跟着在后面出来,拓跋崇云在后面看着,紧跟过来笑说:“今后你是防遏使门上的人,咱们需要多多亲近才是。” 这是这么久以来拓跋崇云第一次对赵旭笑,还笑的很不像是外人,仿佛两人已经是至交好友。赵旭一脸的诚惶诚恐:“那是,那是,还得谢谢你,不然,断然难有今天的际遇。” 拓跋崇云依旧笑笑,还伸手在赵旭的肩膀上拍了一下,走了。赵旭看看拓跋崇云的背身,心说这狗还不是一般的狗,哪天自己扔一块骨头过去,他肯定也会围着自己朝着别人狂吠的。 只是让赵旭没想到的是,燕归农和夏显林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他过去,示意离开,三人走了一截,赵旭将大致情形说了一遍,夏显林皱眉:“李家的儿郎,不至于如此色迷心窍?” 赵旭笑:“人有三谜。” 燕归农问:“什么?我只知道人有三急:尿急,便急,屁急。” 赵旭:“三谜有两种解法,一,迷恋、迷茫、迷糊;二,迷于追求,迷于因果,迷于解脱。” 燕归农哈哈的笑:“你嘴里总是一套一套的。那他们几个就是迷恋了?” 夏显林说:“人有些时候总要迷糊一阵子的,就看对什么事。” 燕归农嘿嘿一笑:“那两个小子鬼精鬼精的,可是见了漂亮的女子,就神魂颠倒,不知道自己姓谁名谁了,可见还是道行不够。” 三人说笑着往回走,燕归农猛地叫了一声,将赵旭和夏显林都惊了一下,问他作甚?燕归农怒道:“他娘的!这两个家伙要是敢对木兰有什么歹心思,老子将他们脚卸下来塞进他们的嘴里!” 夏显林赞同了燕归农的说法:“大哥所言极是,我也觉得是这样,要不然,他们去长泽丘,是干什么去了?” 赵旭皱眉说:“两位兄长说的都有理,不过,我觉得他们还是有为自己搞钱的念头,想从长泽丘捞点好处。” “这样来说,倒是李彝超的目光长远些。” 回到长泽丘后,木兰在路边等着,见赵旭安然无恙回来,问询了结果,脸上才有了笑容。 李顺才这时已经回来,听了赵旭的话之后,只说:“李茂贞的女儿李蓉婉?这就有些意思了。” 燕归农咳了一声:“不过是美人计嘛!” 李顺才说:“不要小觑。有时候,越是简单的方法,就越是凑效。” 李顺才顿了顿,又说:“虚虚实实,尔虞我诈。也许,李仁褔是故意的纵容李茂贞的女儿来夏州探听消息,就是为了演一场戏给李从曮看呢?” 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三个觉得李顺才讲的很有道理。 第一一一章 信念 李彝超身为左都押衙、防遏使,府上的规格比起耶律德光那里,毫不逊色。 而且夏州和临潢府不同,临潢府虽然是契丹国都,但处于偏远苦寒之地,而夏州所在位置挨着黄河,交通四通八达,东西南北南来北往的各种稀罕之物汇集一起,在街头能看到琳琅满目。 夏州地小,但并不影响李彝超府上的奢华,光是建筑,就很具有特色,既有中原洛阳那里的风格,又有西域的影响。不过,无论是李彝超还是耶律德光,与李继岌王府相较,却是不及。 赵旭到了李彝超这里之后,每日沉默寡言,从不多说话,但是做事有分寸,很快就得到李彝超的喜欢,加上李彝超心里总觉得这个“李彝殷”像某个人,暗中观察后多有提携,没几天,赵旭就成为了李彝超的亲随。 这天李彝超外出巡视归来,到了榷场附近,猛然见到乱哄哄的诸多人打闹成一团,似乎是一群彪形大汉在殴打三四个人,周围也没什么看热闹的,大家都躲避不及,只有两个十分妖冶的女子脸上嬉笑,站的稍近,对打斗的场面兴高采烈。 李彝超本不想管。这种事有人专门的负责,自己岂能面面俱到?下属要是做的不好,自己再追责,那才显得出自己的手段。 李彝超刚要命随从无视,听到有人惨叫着求饶“不敢啦,再也不敢啦”,“我们是巡城使的手下,大家给点薄面”。 李彝超一愣,他又听了几声,急忙的要手下去将这些人拉开。 赵旭也听出来了,这几声凄惨的求饶声,是从那一堆人里传出来的,而喊叫的,分明是李彝超的弟弟李彝俊和李彝敏! 李彝超带的人也不多,他们还没到跟前,那些人中有个三角眉的中年狠声叫道:“打死他们!往死里打!一而再再而三的,总是冒充官府黑吃黑,咱们不是随便让人耍的。” “什么巡城使的手下!这般时候还耍诈!这回叫你们记清楚闹着玩得看人看地方。” 那些人在三角眉的嚣叫声中下手更狠,李彝敏李彝俊再也没有了喊叫,只传出了嗯啊的喘息。 李彝超又惊又怒,怕两个弟弟真的死在了这里,呼喝了一声,手下匆匆的过去,那个三角眉一瞧,真的来了官军,嘴里一声唿哨,霎时这些人就四下逃窜,在街巷之中竟然消失的没影了。 地上爬的几个衣衫都凌乱的人都像是散了架,其中的两个,正是李彝敏和李彝俊。 赵旭知道,这两个李门儿郎今天又是带人来榷场寻刺激找乐子,却被怀恨已久的那些贼与偷们围了个正着,要不是李彝超来的及时,今天这弟兄两个非死即残。 李彝俊和李彝敏被两个家人拼死护着,但是也鼻青脸肿,见到二哥李彝超,两人竟然不叫也不喊了,脸上笑嘻嘻的说:“哥哥,真巧,你也来玩呢?” 李彝超听了,简直无语之极。 “你给老子站住!”李彝俊忽然骂了一句,对着街边冲了过去,接着听到几声女人的哭喊还有什么东西被撞到的噗通声。 此时李彝敏也跌跌撞撞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骂道:“你这个小娼妇,敢迷惑你阿耶我,来来来,今天非让你喊够祖宗不行!” 李彝敏和李彝俊转眼间拉着一个几乎有些坦胸露乳的女人过来,赵旭认得出,这个女子刚刚还和另一女子站在街边,分明是和那些街头痞子是一伙的。 李彝俊一巴掌又一巴掌的在这个女子脸上搧,李彝敏一脚一脚的踹在这女子的腹部,将女子打的口吐血沫,李彝超一声“放手……”还没说完,从侧面一个房屋里猛地蹿出了一个十分健壮的男子,这人在这样大冷的天里竟然也光着膀子,他一下就奔到李彝俊三人身边,一把抓着李彝俊的脖子,将李彝俊给扔的飞了出去,而后一腿踢过,将李彝敏踹的在地上翻了一个跟头,抱着那个半死不活的女子就跑。 李彝超愣了片刻,看清刚才那人是从旁边的一个肉店里跑出来的,分明是个屠夫,他急忙招呼手下去看两个弟弟怎么样了。 就在这时,从一边的楼上猛地跳下来一个人,这人一副面无表情的脸,手里却是一把明晃晃的长刀,从天而降,对着李彝超劈了下来! 李彝超大惊失色,在马上躲无可躲,正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一直站在他马后的赵旭忽然飞身跃起,一脚踩到马臀上,竟然凌空一个回旋,一脚就踢在那人的脸上! 李彝超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这一声中既有对这样惊险场面的惊惧,也有对赵旭不俗身手的惊叹。 持刀的人被赵旭踢到脸部,身子斜斜的往下掉落,赵旭复又踩到马上,腾身而起,直直的踏在那人的背上。 只一瞬间发生的事情让李彝超目不暇接,他还没有回过神来,赵旭稳稳的将那人压在地上,只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传来,那人手里的刀正巧斜在他的脖子那里,刀口朝上,割断了他自己的脖子。 这人立时口鼻脖子出血,死了。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李彝俊李彝敏两个昏迷、光膀子的人抱着女子逃跑、有人刺杀李彝超、赵旭将刺客降服杀死,让所有在场的人都看的目瞪口呆。 赵旭没等李彝超吩咐,在地上趴着的人身上搜了几下,没发现什么,对着其余愣愣的卫士说道:“搜。” 李彝超的亲卫们被一语惊醒,往两边的楼上搜捕。李彝超已经冷静,看到一脸淡然的赵旭,猛然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赵旭看了李彝超一眼,余光还是扫着街面,说道:“党项人李彝殷。” 李彝超见赵旭回答的简练,知道此地不是说话的场所,总之,他对自己无害。 不过,卫士们并没有在四下搜到什么可疑的人或物,倒是有人战战兢兢的向前,给李彝超禀报说,刚才那个光着上身的人是肉铺的屠夫,那个被他救走的,是他的相好,其余的那些逃走的人,都是榷场里欺行霸市的。 至于地上被赵旭给踏死的刺客,却没人认得。 李彝超知道这人也是榷场商贩,这会主动请告,是避免今后被讯问。 被掐着脖子扔了出去的李彝俊胳膊脱臼,被踢了一腿的李彝敏却是磕掉了两颗门牙,其余没有大碍。 其余事自然有人打理。回到府中,李彝超再次询问赵旭,赵旭的言辞早就和李顺才推演过无数次,答的天衣无缝,无非就是自幼流浪四方,到处为家,不久前结识了李顺才,反正去哪都一样,大家来夏州寻找机会之类的话语。 李彝超问:“你可知自己是哪里人?” 赵旭:“不知。” 李彝超:“你几岁离家?” 赵旭:“不记得了。” 李彝超:“你还记得家里都有谁?” 赵旭:“似乎,人很多。不大清楚了。” 李彝超:“你什么都不知道了,却还记得自己叫李彝殷?” 赵旭:“我唯一记得的,就是自己的名字。” 李彝超的眼睛盯着赵旭,赵旭目不斜视,李彝超实在是看不出什么端倪,也没法再问,看来只有今后再找机会探查。 “你如此身手,十分了得,为什么在募兵那里却打不过拓跋崇斌?他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有何用意?” 赵旭回答道:“我本就不想当兵,被拓跋崇云给诓了去,到了那里,非要我和拓跋崇斌动手。” “我只会杀人,不会和人切磋,和拓跋崇斌如同街头杂耍卖艺。” 赵旭说着顿了顿:“我不想惹事,再有,不想给长泽丘的人添乱。” 原来如此。李彝超觉得,赵旭的回答倒是合情合理,不过,他的心里还是有些觉得犹疑,可是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从哪里问。 “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我恳请防遏使容我回去,我明日就离开夏州。” “嗯?”李彝超听了一愣:“你要走?这是为何?” 这是为何?赵旭心里默然一笑,本人玩欲擒故纵这一招已经十分的娴熟了,对你如此,对耶律德光如此,对李继岌,也是如此。 “好叫防遏使得知,我本来到夏州就是被族人一力邀请,那么多党项人几乎没有青壮,全是妇幼,他们从契丹经大唐过黄河回归故土,千里跋涉,十分艰苦,我不知就不提,知道了,自然要尽全力护送。” “如今大家在长泽丘安居乐业,朔方王和防遏使爱民如子,自此以后必然怡然自得,我生性不喜欢拘束,如今又不知杀了何方刺客,留在殿下身边,恐为殿下招祸。” “那些人在暗,咱们在明,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走后,当私下查探,希望能早日查处到底是谁对王子不利。” “你留下,不正好能名言正顺的替本王捉拿刺客?”李彝超目光炯炯:“且不知身在朝堂才能做出更多的事情?你流浪于江湖之中,一身本领,终究不过行侠仗义罢了。” “我们党项人在夏、绥、银、宥、静五州已有几十年,中原及河东战乱不止,唯独咱们党项人在此基本兵不事战征,民不睹金革,休养生息,安居乐业。” 李彝超说着站了起来:“你是本族人,也是我的亲近,我对你自当直言:盖夏虽未称国,而自王此土许久!” 李彝超的意思是,虽然他的父亲李仁褔在夏州没有称帝,但身为朔方王,其实就是割据一方的皇帝。 这确实是事实。 李顺才不止一次的给赵旭说过,党项拓跋李氏早在前唐年间就占据了夏、绥、银这些地方,比朱温的大梁、比李克用的晋、比李存勖的大唐都要早。而从拥有的区域而言,夏州这些地方水土有些贫瘠,虽比不上中原王朝、更没法和南方的吴越等国媲美,而且屡屡的臣服于朱温李存勖这些人,可是独立性一直都非常强。 “夏州本地,可进可守,进,可以入中原,退,可以往西北。李存勖那会就和李茂贞想吞并咱们,可是呢?他们未曾如愿。你再看,李茂贞这会如何?朱温又在哪里?李存勖呢?” “他们都做了古,唯独夏州永存。” 李彝超说着叹气:“唯一咱们的不足,就是人。” “什么时候,无论做什么事,没人总是不行。你如此了得,走南闯北的见多识广,如今和部族人汇合一起,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如何说的一个‘走’?” “如此大好前程,你难道不动心?” 李彝超话说到此,赵旭的目的也达到了,顺坡下驴,当即就表示愿意留下,为李彝超效劳。 李彝超的目的也达到了,心里高兴,说:“我看你那几个朋友也都不俗,一并叫来,我会安排。” 这话似曾相识,李继岌以前也说过。不过赵旭却不能答应,一是木兰要有人照应,二是燕归农和夏显林哪里肯屈居他人之下? 赵旭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我回去和他们商议。” 说话之间,有人禀报,说在榷场附近被杀的刺客现已查明身份,是从大唐来的探子,他们一共来了好几个,就住在城里。不过这会都已经离开,下面的人正在追查。 赵旭本以为那人是那个什么岐王的女儿李蓉婉带来的,没想到是来自李嗣源那里。 李彝超听后一脸的阴云,也不知在想什么,赵旭等了一会,告辞说自己要回长泽丘去,李彝超让他早去早回。 一路之上,赵旭留心身后,没有发现有人跟踪,到了长泽丘之后,他给李顺才说了今天的遭遇,李顺才说:“不管那个刺客是李从曮还是李嗣源派来的,都没有李蓉婉给夏州带来的危险大。” 李仁褔有好几个儿子,李彝超死了,还有其他,可是李蓉婉到夏州却不是具体要杀哪个人的,她的图谋,当然更多一些。 “我知道你做事有分寸,到了这会,我心里所想的,已经全部实现,自此以后,你个人能走到哪种地步,全靠自己,但是我都会竭力支持。” 李顺才少有的叹气道:“我经历这么多年,发觉自己活在强权就是公理的年代。要想不被人主宰,就要骑在别人的头上。你自己要怎么做,自己把握。” 别过李顺才,赵旭又去见了燕归农和夏显林,他们两人对那个刺客不感兴趣,却同时对赵旭复述李彝超的话有了同样的反应:“反正回大唐也是逃犯,那咱们就在夏州,看夏州今后怎么一个‘永存’。” 燕归农说着笑了起来,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夏显林则面色如常,赵旭知道,这两位结拜的哥哥与自己想的一样,今天是正式的表白,准备在夏州大干一场了。 第二天赵旭在将近午时才回到李彝超的府上,李彝超见了就给赵旭说:“父王在设宴,款待李蓉婉,为其送行。你随我一起去。” 哦?那个李蓉婉要走了么? 赵旭忽然的想问李彝超那天到底为什么带着李蓉婉去了募兵处。 不过,他忍着没有问出来。只要细心观察,日子久了,想知道的,自然就会知道。 第一一二章 威风凛凛 李仁褔的王府里今日十分喜庆。李彝超到了之后,独自去见了父亲和母亲,赵旭留在大堂,看到不少的男男女女,这些男的都锦衣长袍,服饰华丽,女子则头插步摇,罗衣长褂,全身佩金戴银,明珠香囊玉镯齐全,真是让人眼花缭乱。 而且,夏州之地果然为各族群居之所,一些女子长的和中原人以及契丹人明显不同,皮肤白皙不说,眉骨高而眼窝深,鼻梁高挺,眼睛有的为绿色,有的却为蓝色,让赵旭见了,觉得有一种别致的美,真是风姿绰绝之极,他心里莫名其妙的想到,汉武帝刘彻那会一心要攻打西域,真的是为了什么大宛的汗血宝马么?难道不是为了这些秀色可餐让人心旷神怡的绝色美人? 对刘彻的初衷,赵旭表示深深的怀疑。 没一会,李彝超从后面出来,一直到了厅堂里,和往来的人不住的说话,这时有人过来禀报,李蓉婉到了。 李蓉婉今天一身盛装,一路走来,落落大方,身上的配饰晃动着叮当作响,犹如曲乐伴奏,她不住的对人点头致意,让所有人对她都有了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这是赵旭第二次见到李蓉婉。他觉得这个女子和第一次见的时候很是不同,简而言之,就是李蓉婉很能把握在什么场合面对什么人做出什么样的姿态来。 李蓉婉,就是个人精。 对于这种女子,赵旭就是一个念头:冷眼旁观,保持距离,要么接近后直接的像对待娼妓一样扒光她的衣服,让她赤裸着身体和心灵面对自己,否则就别招惹她们。 因为这种女人,身上的戏太多了。她们的目的都很明确,就是李顺才所说的,她们的手段只是为了目的服务,你想跟她玩玩,就得提放她先将你给玩的只剩下骨头渣子。 李蓉婉依旧的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真具有岐王之女的风范。只是,她像上次一样,眼神只是在赵旭脸上一闪而过,就进到了大厅里。倒是和她一起的一个长的不怎么起眼,穿的也是普通随从衣服的男子,对赵旭接连看了好几眼。 赵旭并未随着李彝超进去,大殿里的席位上坐着的都是夏绥银三府的公卿贵胄。在钟鼓声中,丝竹声起,远远的赵旭看到朔方王李仁褔在诸多的护卫拥护下,进到了里面。 朔方王李仁褔肤色有些黝黑,但是瞧上去十分的健康,容貌寻常,只是眼精目灵,尤其是鼻子十分具有特色,鼻头很大,一看就是福相。 李仁褔进去后,众人参拜,平身后,一干人说了许多的祝贺、保佑、恭敬的话,而后李仁褔祝酒,亦说了一些客气话,众人一起欢呼,气氛热烈又欢畅。 接着,李蓉婉款款的起身,代表她的兄长,如今的西平王李从曮,祝李仁褔如何如何,祝两地如何如何,众人又欢呼,将气氛再次渲染。 接下来就是歌舞,舞乐声声,姿容俏丽,穿着华丽的歌舞姬们翩若飞鸿宛如游龙地载歌载舞,真是一片祥和景象,将观者看的如痴如醉,均击掌助兴,欢声雷动。 歌舞已罢,李蓉婉起身又说了许多的场面话,无非是感谢朔方王如何英明之类的,而后说要自己带来的武士为朔方王舞剑,以为助兴。 李仁褔自然答应。场内顿时又欢声雷动。 赵旭看不到里面的情形,心说这个舞剑的,难道是李蓉婉身边刚才那个一直盯着自己的人? 里面开始不停的叫好,听来那个由李蓉婉带来的武士剑术了得。 一曲结束,李仁褔就要赏赐,只听到一个人很平静的说:“我剑法也是一般,听闻朔方王身边高手如云,今天借着这个机会,想见识一番,请王爷恩准。” 刚才李蓉婉要武士献艺,赵旭就想到了“项庄舞剑”,不过他觉得李蓉婉不会那么的傻,不至于心怀不轨,那今日岂不是拿着她自己的性命赌? 这会里面的人这样说,赵旭明白,此人想“见识”是假,要让李仁褔丢脸,或者摸一摸夏州这边的虚实是真。 李仁褔没有不应允的道理,唤进去一个护卫,赵旭听这个护卫的脚步声知道其人是个高手。 接下来里面嘁哩哐啷一阵阵兵器相交,这个护卫和李蓉婉带来的人已经斗在一起,听来还来十分激烈。 赵旭在外面有些百无聊赖,他忽然就想到了鼻青眼肿的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活宝,要不是身负有伤,今天这样的热闹,又有李蓉婉这样的“国色”在,他们岂能不到? 里面一会又是一阵的欢呼,似乎是李蓉婉带来的人胜了,李仁褔笑说:“两位都是绝世剑法,本王与观者均都心旷神怡。来,赏。” 不过里面那个李蓉婉带去的武士又说话了,希望李仁褔能再派一人出战,所谓的好事成双。 场面有些短暂的沉默,显然这人的要求有些出乎李仁褔的意料。 好事成双是假,这人觉得打的不过瘾是真,或许,李仁褔刚才就是随意叫了一个手下敷衍。 不过这会要不应允,似乎不妥,毕竟李蓉婉那边胜了,揭过不提,有灭自己威风涨他人志气之嫌。 赵旭虽然在外没看到,也觉得李蓉婉带来的护卫是经过了她的授意了,不过她的目的到底是什么,赵旭有些琢磨不透。 李蓉婉真是太有意思了,赵旭觉得,此时她要是让那个已经得胜的护卫退下也无不可,但偏不说,就是在看李仁褔如何决断,瞧事态如何发展。 李仁褔沉吟着,里面没人说话,场面有些静。 李彝超这时说道:“这位凤翔来的壮士武艺超凡,本来只是献舞切磋,不过既然不能尽兴,似乎我没有尽到待客之道。” “父王,这事可否让孩儿来安排?” 李仁褔对于李彝超的请求当然说好,他并不知道李彝超有什么打算,不过李彝超这样说,就让他去做,这样倒是能看看儿子的手段如何。 李彝超将一个力士叫了过去,吩咐了两句,那个力士出来,四下一看,问:“哪位是李彝殷?” 赵旭听了答应,力士请赵旭进去。 赵旭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容的到了里面,他目不斜视,到了李仁褔前面见礼,又对李彝超见礼,李仁褔看着赵旭微微一愣,心说这儿郎果然好身板。 李彝超见父王对赵旭没有反应,心说难道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不过暂且不说那个,他对赵旭说:“你和这位凤翔来的壮士切磋一下。点到即止,不可伤人。” 不可伤人?赵旭之前给李彝超说过,自己之所以不和拓跋崇斌交手,就是不会街头杂耍,只会杀人。 赵旭明白了李彝超的暗示,那就是能杀就将此人给杀了! 赵旭“喏”了一声,这才转身瞧着那个一直站着的武士。 果然是李蓉婉身边的那个人。 这人看着赵旭,俯身施礼,赵旭也很客气的回礼。两人一句话都没说,有人给赵旭送来一柄长剑,倒是和那人手里的一模一样。 赵旭一贯的用刀,对剑有些不称手,在李继岌府上的时候,也是随便的舞过几回。 赵旭拿剑在手,再次对着李仁褔和李彝超施礼,这才看向那个武士,那人见他不动,做了一个剑式,全场顿时寂静无声,显然这人刚才的表现已经让众人大开眼界。 赵旭就那么站在原地,那人见赵旭无动于衷,眼睛一挤,双足弓步而立,剑尖略抬,就像一个要嗜血的猎豹。 可是赵旭还是那个样子,如同老僧入定,又如浑然忘我。 除了静,还是静。 终于,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他们怎么了?怎么和刚才比试的不一样啊?” “怎么还不打啊?” “这两人可能认识?” 李蓉婉终于在投向赵旭的眼神中,有了一丝的光彩,而在场的人中,凡是在战场中厮杀过的人,已经明白了,这两人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就要分个胜负! 静。 静的出奇,似乎跌落一根头发丝,都会被人听到。 又是一阵的寂静,李彝超说道:“不如……” 就在此刻,李蓉婉带来的护卫猛然暴喝一声,众人耳中宛如听到了一声炸雷,他猛一挺腰,人像是一道光一样的对着赵旭冲了过去。 诸多的人都没看清赵旭和这人是怎么交手的,只听到两人的呼喝声和双剑相击的金戈锋鸣,场中的两人一会宛如猿猴跳跃,一会又像是枯藤盘根,动静之间十分的难以琢磨。 只有赵旭与和他交手的人知道,这么一会,两人都从对方剑下感受到了你死我活。 到了此时,再不懂的人,也知道两人之间是凶险无比了。 倏然,赵旭和那人分开,两人都像是一棵树一样的笔直站立着。 就在众人以为这一次他们还要等许久的时候,赵旭对着那人扑了过去。 “杀!” 赵旭大吼一声,凌空飞起,将手里的剑当做长刀劈了下去。 “釭!” 那人手里的剑竟然被赵旭劈的弯曲成了弧形。 “杀!” 赵旭又是一声吼叫,离得近的几个女子将耳朵给捂了起来。 “釭!” 赵旭再劈,这下那人的剑已经彻底的成了半圆形,有了豁口。 所有人都知道了,赵旭的力气比对手大得多。 而且,明显的赵旭也比较快。 “杀!” 赵旭心思转换,今日机会难得:接近李仁褔,成败就在此举!他第三次将剑劈下,对方牙一咬,将手里弯曲的剑锋朝上猛挥。 “咔”的一声,两人手里的剑竟然同时断裂,这个护卫断裂的剑头顺着赵旭的头顶飞了出去,“咣啷”一声,落在了附近一个宾客的脚下,将看热闹的宾客吓得嘴里一声“哎呦”,而凤翔武士手里剩下的断剑顺着赵旭的脖子那里滑过,豁开了赵旭的衣衫,留下了一道血痕,将赵旭脖子上的项链露了出来。 但是赵旭的断剑剑尖却径直的朝着这人的面部砸了过去,就在这个卫士本能的闭眼闪躲的时候,赵旭手里的半只剑从他的胸口劈下,一直将这人肚皮刨开,竟然将这人给开膛破肚了。 “啊!” “啊!” 前面一声,是这人的惨叫,后面的“啊”声,却是观看的诸人失声的大叫。 这种鲜血淋漓的厮杀,在场中的有些人根本就没有见到过。 和赵旭对峙的人惨叫了一声,“噗通”的躺在地上,红的白的肠子一股脑的从豁开的肚皮里冒了出来,随着这人浑身一颤一抖的,流了一地。 “啊!” 更多的人惊慌失措了起来,有些人竟然开始了呕吐。 赵旭目光平静的看看地上死不瞑目的这人,心说你帮我完成了计划,也是死得其所!也真是巧,老子第一次用剑杀人,就被你赶上了。 接下来,就看李仁褔的眼力如何了……赵旭对着李彝超说:“防遏使:双剑断裂,误伤了他,实属意外,属下莽撞,请责罚。” 李彝超脸色兴奋,但是立即的隐藏了起来。李仁褔却一直目光隐晦的看着赵旭。 赵旭将李蓉婉带来的人杀死的时候,李仁褔的眼中也曾闪过一丝喜悦,不过他眼神又从赵旭的脸,看向了赵旭的脖子。 赵旭的衣服已经被断剑划开,他胸膛至脖子那里健壮的肌肉显露了出来。这使得李仁褔又看到了赵旭身上一处又一处的疤痕。 这些疤痕,都是刀枪箭伤,而且,有几个地方分明伤的十分的凶险,几乎就能要了他的命。 李仁褔的视线,终于定在了赵旭脖子上戴着的那个熊爪项链上。 殿里许多人这时惊叹起来,有人叫好,还有人因为见了血腥在干呕。不过大家注意到,本来最该开口奖赏赵旭的李仁褔,此刻却盯着赵旭目不转睛,仿佛赵旭的身上脸上某处印着花。 “你叫什么名字?” 李仁褔终于问话了。 “回王爷,卑职是防遏使手下李彝殷。” “什么!”李仁褔猛地站了起来,十分的失态。 而一边一直在观察李仁褔的李蓉婉这时也愣了一下,妙目一睁,看着场中站着的赵旭。 与此同时,一些有了年纪的人,也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 但是更多的人却莫名其妙:这个李彝殷,即便杀了李蓉婉带来的护卫,但他很有名吗? 被赵旭弄得鲜血淋漓的尸体被清理了出去,场面有些乱。李仁褔则一直盯着赵旭,又问:“你说你叫什么?” “李彝殷。” 赵旭再次回答了一声,李仁褔眼睛闭了一下,手指一阵的颤抖,整个人仿佛摇摇欲坠。李彝超想要上前搀扶,但是被李仁褔眼神制止了。 李仁褔和李彝超的这个举动,被李蓉婉清清楚楚的看在眼里。 李彝超轻声问了一句:“父王,你没事?” 李仁褔没吭声,李彝超微笑的说道:“大家继续酒筵。” 李仁褔闭着眼,听着四周嗡嗡的声音,说了一句:“本王有些累,你们继续。” 李仁褔真的有些失态,他被人搀扶走了一截,吩咐左右说:“叫他过来。” 身边的宦官听了一愣,再一思付,过去将准备退下的赵旭叫着,跟着李仁褔往后面去了。 李仁褔走了。李彝超就要再次举杯邀饮,李蓉婉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我身体有些不适,请防遏使勿怪。我先行告辞了。” 也是,无论谁的手下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一劈两半,心情都不会好。 李彝超送李蓉婉离开,这场酒筵就没有继续的必要,其余人也识趣的走了。 李彝超急忙的到了后面,母亲渎氏,王妃闫氏等一些后妃也到了。 而一剑豁开了凤翔武士肚皮的赵旭,也站在那里。 王府的后堂这会没有外人,本来躺着的李仁褔自己坐了起来,他对站的笔直的赵旭问道:“你叫李彝殷?” 赵旭说是。李仁褔丢弃了赵旭,倏然的问李彝超:“你都知道什么?” 李仁褔问的莫名其妙,李彝超愣了,但是立即回答:“儿子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对了,之前,听到他的这个名字,儿子是想过……可是,没能确认,正想着好好问问……” 李仁褔打断了李彝超的话,又问赵旭:“说,谁派你来的!” 赵旭讶然:“没人派我来。” 李仁褔:“你从何处来?” 赵旭:“我从契丹来。” 李仁褔的眼睛一挤,咬牙问:“契丹?你为何来夏州!” 赵旭简略的做了回答。李仁褔继续盯着赵旭,可是要问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了,转向李彝超的母亲渎王妃和李彝俊李彝敏的母亲闫王妃说:“你们看看!他像谁!” 渎王妃早就瞧见了英挺又一脸茫然的赵旭,说道:“猛一看真像氲儿。他戴的那个熊爪,和谭王妃当年所串的,一个样。” 闫王妃年纪轻,她已经走到了赵旭的身边,仔细的看了看,和颜悦色的对赵旭说:“孩子,你将这个取下,让我看看。” 赵旭依言,将熊爪项链取下,力士要接过去再转给闫王妃,闫王妃不许,亲手从赵旭手里接过,看看后,一脸喜悦的走近李仁褔,说:“王爷,是的,这个珠子,还有这颗珠子,是妾身亲手串上去,虽然年岁久了,但也能辨认。姐姐,你看,就是这个位置,你那会还说,有了这几颗珠子,王爷会六子登科的。” “是啊是啊,这的确是我当时帮谭王妃做的,这断然不会有错。王爷,是真的,他是谭王妃的骨肉,你瞧,他的神情,那个模样,和彝氲简直一个样子呢。” 李仁褔听着,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赵旭。 李彝超心里叮楞咣啷的乱响了一阵,有一股抑制不住的喜悦冲上了心头,情不自禁的问道:“父王,王妃,那,他真的是五弟彝殷?” 李仁褔忽然的闭了一下,有些颤抖的说:“你再问问他。只是看这些,是不会错的。” 还要问什么呢?要问的,李彝超早就问过了,再说,李仁褔在言辞中已经确定了眼前的就是失踪了多年的孩子了。 但是当着父王的面,有些话,李彝超还是要再询问一下这个“李彝殷”。 赵旭一直以一种气定神闲、即显得莫名其妙、又泰然自若的姿态站在那里,种种表情在脸上不断的闪过,不过他心里明白,自己这个朔方王第五子的身份,十拿九稳的,跑不掉了。 第一一三章 王子李彝殷 一切都没有悬念、水到渠成,赵旭被李仁褔确认为自己失踪多年的儿子李彝殷。 虽然从李彝超的口中已经详尽的得知赵旭和党项人渡河到夏州的事情,可事关重大,李仁褔让李彝超亲自去了长泽丘,对那里的党项族人进行了盘查,而后随便挑了几个人带到王府里,仔细的将赵旭的来龙去脉再次询问。 询问的结果是一致的。所有人异口同声的都说这个“李彝殷”如何的英雄,如何的了得,如何的为了族人出力卖命,实在是党项人的希望、拓跋氏的悍将。 而关于赵旭在遇到从契丹来的党项人之前的过往,这个如何能查的清?完全就是靠着赵旭的口述和李仁褔的自我判断了。 不过,这个失而复得的儿子,无论如何李仁褔都认了。原因其实很简单,古今天下,不管什么时候,人多都是好事,人多是一势,李仁褔前前后后是有过六个孩子的,但是十几年前夏州遭遇的那场叛乱中,让他一下就痛失了两个孩子,长子李彝氲当时惨死在李仁褔的面前,五子李彝氲失踪,再也没有了下落。 而如今,仅存的四个孩子里,二郎李彝超还算是中规中矩的,六子李彝谨尚小,老三李彝敏和老四李彝俊是什么样的,李仁褔心知肚明。 儿子好了不需多,儿子好了不怕多。退一万步讲,即便这个“李彝殷”不是自己的亲儿子,这会就当认了一个干儿子,那又如何?! 毕竟,“李彝殷”的本领,当着夏州那么多官员的面,大家都有目共睹了。 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李仁褔认为,像“李彝殷”这样的儿子,天底下有多少,自己就要多少! 在确认了赵旭是自己第五个孩子身份的第二天,李仁褔就下令,让赵旭担任了夏州行军司马的职务。 行军司马一职始于三国魏元帝咸熙元年,至前唐时,在出征将帅及节度使下全都设置此职,多以掌军事实权者充任,主要协助将帅进行战斗指挥和各方面事宜。 可以说,赵旭一步登天,在夏绥银几州立即变得炙手可热。 李仁褔还下令,赐了府宅给了赵旭,府上所需,一切全新,应有尽有。 赵旭的府宅和李仁褔的大儿子李彝氲的院子相隔。十几年前夏州没有出事之前,李彝氲已经有了妻室,但是并没有留下一男半女,如今,李彝氲的正妻在夏州寺院里带发修行,已经很长时间了。 那晚赵旭一剑杀了李蓉婉的手下,武力惊人,连日以来赵旭在李仁褔的身边陪着,李仁褔和后妃们除了问询他这些年的经历之外,最感兴趣的,就是赵旭怎么就练成了那样的身手? 这个赵旭倒是没什么好隐瞒的,实话实说即可:“父王,王妃,其实就是业精于勤荒于嬉。凡事就怕认真和坚持,一直去做,总有好的一天。” 李仁褔听了又是赞许,也是感叹:“我见你身上伤痕颇多,看来,是吃过不少的苦头的。” 赵旭神色黯然了一下,继而笑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都过去了。” 李彝殷和李彝氲的母亲谭氏已经过世。李彝俊和李彝敏的母亲闫妃那晚并没有亲眼见到赵旭怎么勇武,只是听旁人转述赵旭如何的了得,嘴里就说:“彝殷,你展示一下自己的剑术,好让大家也见识一下。” 赵旭点头说:“王妃,其实彝殷并不懂什么剑术,那晚和凤翔的那人厮杀,和战时的性命相博一样。” 众人听了都“哦”了一声,赵旭又说:“歌舞的剑艺与生死格斗完全不同,差之毫厘就会人头落地。” 赵旭见闫王妃有些失望,继续说道:“不过,我倒是可以给父王和王妃们演练一下射艺。” “哦?”闫王妃又喜悦起来:“你还能射箭?那倒是要看看。” 赵旭的震天弓还在长泽丘,由燕归农和夏显林看着,没来得及带来,他让人给自己拿了一张较大的弓,心里松散,但是脸上凝重,也有心让李仁褔重看自己,试了一下弓的力度,而后一连三箭射出,三枝劲箭一支追着一支,闪电般的激射出去,第一支正中一百五十步外箭靶的中心,接着的两支接踵而至,直直的插进前面的箭头那里,就像是同时射中一样。 赵旭长的帅气,动作潇洒,闫王妃等人看的心旷神怡,俱都惊诧赵旭的神乎其神。 李仁褔正要赵旭再射几箭,来人禀报说李蓉婉求见。 李蓉婉本来都要离开夏州了,怎么还没有走? 李仁褔听了,让后妃们退下,和赵旭进到殿里,命李蓉婉觐见。 赵旭这一瞬间想到了一件事。按说李蓉婉是女流之辈,王妃们也是女眷,李仁褔召见李蓉婉,没必要让后妃们离开,那么他这会却这样的郑重,又是怎么回事? 客气意味着见外。可见,李仁褔内心还是对李蓉婉是戒备的。 也就是说,要么李彝超那天带着李蓉婉去募兵处是李仁褔有意的指示,要么,那件事李仁褔根本就不知情。 李蓉婉今天又换了一身装束,华贵而体面,将她本来就漂亮的脸显得十分端庄。与以往不同,这次她算是第三次见赵旭了,这一回,她的妙目中的视线几乎就挂在赵旭的脸上没有离开。 这妖精小娘们! 赵旭心里冷笑。人都说富在深山有远亲,穷在闹市无人问,虽说李蓉婉以前不重视自己,那也正常,毕竟人家的身份特殊,那会谁又认得自己是谁? 怎么说,她也是已经死了的岐王李茂贞的女儿,她哥哥现在还是西平王。可是她这会立即的对自己这样的重视,还真是知道因势利导,看盘子下菜。 赵旭明白其实自己不应该对李蓉婉带有先入为主的偏见,但不管如何,不提李蓉婉的身份,只以做人而言,赵旭就是见不惯这样功利性特别强的女人。 李蓉婉拜见了李仁褔,说了几句客套话后,感谢了李仁褔的款待,接着说道:“凤翔和夏州一衣带水,自我父王在世那会,两家就往来不断,如今这样,此后,更是难断秦晋之盟。总之,有朔方王主持大局,我们这些晚辈的,自然是亦步亦趋了。” 李蓉婉的话,赵旭听的稀里糊涂,明明她说的每个字自己都知道,可就是听不懂。什么是“如今”,什么又是“此后”,什么又是“亦步亦趋”? 李仁褔也正在想李蓉婉的话,李蓉婉看着赵旭,脸上忽然闪过一片红晕,走过去低着头,轻声说道:“五郎的鞋上染尘了。” 当李蓉婉走到了赵旭身边时,他就嗅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这香味十分的沁人心脾,不知道是李蓉婉用的熏香,还是什么香囊气息。 他本能的全身戒备,却听到李蓉婉说了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意思? 我的鞋脏了? 我的鞋脏了关你什么事? 但是,李蓉婉接下来的动作让赵旭更加的迷惑。 李蓉婉竟然蹲下身子,掏出手帕,在赵旭的两只鞋面上轻轻的拂了几拂。 李蓉婉的满头青丝就在眼前,她的楚腰纤细,白皙的脖颈丰神冶丽,手如柔荑,指若葱根,整个人真是俏丽俊逸,优雅明艳。 李蓉婉做这一切也就是一瞬,赵旭站着没动,李蓉婉已经起来,将一张眉淡如烟绛唇映日的脸又呈现在了赵旭的眼前,而后满面含羞的,又退了回去。 赵旭彻底的迷糊了,他知道这个女子做这些必然有用意,可是自己就是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再者,在李仁褔面前,赵旭不能放肆,还需要扮作一副矜持的模样。 李仁褔却了悟了,他想明白了李蓉婉是在做什么。 李蓉婉粉腮带红,对着李仁褔又是做福,说道:“明日蓉婉就返回凤翔,还请王爷做主,让五郎一路护送蓉婉,也好让我家哥哥和五郎见面商谈。” 赵旭这会满肚子都是糨糊,他干脆不想了。这时李仁褔说道:“也好,五郎,你送蓉婉回去。” 啊? 赵旭纳闷,点头称是,等李蓉婉拜别了李仁褔后,本欲让李蓉婉先走,可是李蓉婉却站着没动,赵旭心里啧啧称奇,这女的怎么这么会装呢!她难道是伶人景进和敬新磨的师妹? 赵旭先往外走,李蓉婉落后一步跟着,两人到了外面,李蓉婉低头说:“本想让五郎送我,只是蓉婉知道五郎和王爷事忙。我们明天再见。” 李蓉婉满眼含情的上了轿子,离开了。 赵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回去之后,李仁褔似笑非笑的问:“五郎,你可还满意?” 赵旭隐隐的觉察到了什么,问道:“父王,儿子不明白怎么回事。” 李仁褔仰起头,过了一会长叹一口气,说道:“我几乎都忘了。没想到,他们凤翔的人还记得。” “你和李蓉婉之间,有婚约。” 赵旭一听,“啊”了一声。李仁褔说道:“这事已经早了。” “当年在高宗益叛乱之前,我还只是夏州的牙将,那会时局混乱,李茂贞为了和咱们结盟,就想用儿女亲家这个手段巩固两家关系,选来选去的,唯有你和他的女儿年纪相仿,于是,由上任的家主决定,你就和李蓉婉有了婚约。” “只是后来夏州出事,动乱不堪,你又失踪了,再后来,李蓉婉的父亲李茂贞和李存勖联合来攻打咱们定难军,哪还有什么亲家关系。” “后来咱们和凤翔那里时好时坏,反正婚事一说,早就不当数了,可是也没有明确的说退婚,总之是你不在。” “但是你这会又回来了,他们倒是得了先机,李蓉婉这会主动提出要嫁,还让为父我做主,我这里不好推辞啊。” 原来是这样,这分明就是政治联姻。 李顺才不止一次的给赵旭说过岐王李茂贞和李存勖对夏州党项人意图赶尽杀绝的事,可是没想到之前“李彝殷”和李蓉婉还有婚约在身。 李蓉婉也太会见缝插针了,关键是还来了一个措手不及,赵旭自己不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回事,而李仁褔估计一时半会也没想起来这陈谷子烂芝麻的,还真是被李蓉婉给算计了。 “咱们夏州历来有风俗,女子给男子鞋上扫灰,男子不拒绝,就是同意和女方婚娶,”李仁褔说着笑了:“估计是她看到我儿出类拔萃,心里有了想法也未必可知。” 李仁褔话里有话,赵旭见状,这才道:“儿子总觉得这个李蓉婉此回来夏州,别有用心。” “你说的对。”李仁褔站了起来:“李存勖死了,李嗣源刚当了皇帝,他李从曮就让妹妹来夏州探听虚实来了。” “咱们和凤翔那边打打杀杀停停战战的几十年,李茂贞死了,李从曮主政,他来看我这把老骨头是不是还硬朗,如果不,就会和李嗣源一起来打我们,你不拦了一个想刺杀二郎的大唐刺客吗?” 赵旭说:“那人的确是大唐来的?” “那不是李嗣源的意思。李嗣源已经老糊涂了,是他的二儿子李从荣干的好事!” 原来夏州的事情,李仁褔什么都知道。 那么,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混世魔王每日的所作所为,李仁褔清楚不清楚呢? 想到这里,赵旭说:“那天,二郎带着李蓉婉去了募兵处……” “让她去,她想去哪里看,就去哪里,”李仁褔看着赵旭,眼里颇有深意:“躲躲藏藏的,人家反而越发想知道,以为你隐藏了什么,你光明正大的,她什么都看到了,就没什么可看的了。” 赵旭恍然,一脸的笑。李仁褔见孺子可教,也笑笑的说:“所以嘛,你杀了她一个手下,给她了一个下马威,我这老骨头又活的好好的,她这不就想嫁过来么?” “那,父王,儿子该怎么做呢?” 李仁褔皱了眉:“不知道李蓉婉这样,是有人指点,还是她自己想到的。如果是有人让她这样做,那她就不足为虑,娶不娶在你,不过,光是看人,这姑娘还是有些样子的。” “但是如果这些是她自己的主意,这个就要好好斟酌了。” 李仁褔是考虑,如果李蓉婉很厉害,娶了过来,到了夏州,岂不是在身边安置了一个奸细?那么李蓉婉来了之后,夏州必然是鸡犬不宁了。 “父王,既然李蓉婉明天要回去,还让儿子去送,那儿子去就是了。” 李仁褔听赵旭这样说,点头道:“好,你就去一趟,来而不往非礼也,看看她那边的虚实,再做决断。” 李仁褔说着走近了赵旭,仔细的端详着赵旭的脸,在他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长吁一口气说:“你漂泊多年,和你的几个兄弟,是有些不一样。” 这话里含有深意,赵旭心里明,知道李仁褔将自己和其他的儿子区别对待,当下说道:“中原地区有句俗话,妻贤夫祸少,子孝父心宽。儿子省得。” 李仁褔听了,什么都没说,又拍了一下赵旭的肩膀。 第一一四章 闯 赵旭亲自去将李顺才燕归农夏显林和木兰接到了夏州城里的新府宅。 去的时候,赵旭就带足了礼物,分发给了长泽丘的人,大家已经知道“李彝殷”就是朔方王失散多年的儿子,这下发自心底的为赵旭高兴。朝里有人好办事,自此以后,在夏州也算是有了一个依仗,有事自然去找“李彝殷”,他岂能不帮? 到了城里府中,有人伺候木兰去安顿了,赵旭说了明日和李蓉婉去凤翔的事情。 燕归农和夏显林都面面相觑,脸色奇怪,李顺才也有些意外:“怎么还有这样的婚约?” 燕归农掐着指头说:“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四弟明日一去,算是六礼中的哪一出?” 赵旭知道燕归农打趣,笑说:“哥哥倒是指教一下,兄弟年幼实在是不懂。” 燕归农笑:“既然去了,必然不会空手,前面的略过,我看,就是纳征,这边送礼,那边回礼,接下来选取黄道吉日,吹吹打打的迎接新妇过门就是了。” 大家说笑几句,赵旭将李蓉婉的种种表现说明,李顺才沉吟道:“凤翔和夏州不可能一下就尽释前嫌。她来夏州探听虚实,这边也任她随意的看,显然是棋高一着。只是……” 夏显林接话说:“只是老子英雄未必儿子就是好汉。按照四弟所说,李蓉婉只要对李彝俊和李彝敏下功夫,这两人将夏州给卖了,也未尝不能。” 李顺才就是这个意思。 夏显林又说道:“这件事竟然还牵连到了李从荣。看来李蓉婉到夏州是明,李从荣让人伺机动手是暗——我觉得,那天在榷场附近对李彝超动手的那人,并不是李从荣派来刺客的一流高手,或许,只是随意找了个人试探,否则,他们那样做不是打草惊蛇?” “对敌一击不中,别人已经有了防备,再次下手,就难了。” 燕归农不耐烦的说:“说这个有什么意思?我看四弟明天去凤翔,才是现在最需要考虑的。我说,要多多带人去,这娘们不像是好……” 燕归农说着停住,看看赵旭,赵旭笑道:“她还没过门,算不上是咱们家的人,大哥该说什么就说什么,难道还因为她不说话了?” 赵旭自己续了燕归农的话说道:“不错,这娘们不像是好人。” 夏显林和燕归农听了都是一笑,赵旭对李顺才说:“李叔,我觉得,此行倒是不宜多带人,别的不说,李蓉婉来夏州也没带几个人,她一个女子都有如此胆识,我们难道还不如她?” 李顺才说是:“我猜她以及李从曮不会刁难你,否则当下撕破脸,对他们也没什么好处。” 燕归农听了说:“我是无论如何都要去凤翔的,我在夏州这一段,已经憋得全身长了虱子了。” 夏显林忽然说道:“那你得勤沐浴才是。” 燕归农瞪眼,夏显林说:“大哥的面相威猛,到了凤翔比较能惹人注意,我看不去的好。” 燕归农一听站了起来:“我不去,谁都别去!” 夏显林:“那谁都别去妥了。” 燕归农:“那怎么行?四弟去那里还有要事在身,谁都不去?你说的轻巧。” 夏显林:“反正你不能去。” 燕归农蒲扇般的手在桌上拍了一下,怒道:“老二,什么意思!” 夏显林看看李顺才,再看赵旭,正色道:“此去凤翔,事关重大,哥哥平时喜欢随心所欲,虽然做事有分寸,但毕竟在自己人的地盘上,事少。要是到了凤翔,你看到不平的事,遇到看不顺眼的人,一个忍不住,可不就将四弟的大事给耽搁了?” 燕归农愣了一下:“难道你去?” “是,”夏显林说:“我和四弟前去,你在家看着,还要陪木兰,这么大的院子,没有自己人在,是不行的。” 李顺才和赵旭都没说话,燕归农大眼左看右瞧,猛地笑了:“你到底想说什么,你就直说!” 夏显林:“没有啊,我就是想说这个。” 燕归农:“那不行,我非去不可!” 赵旭知道夏显林这样说,是有原因的,于是沉默着不说话,李顺才却说起了别的,燕归农听了一会听的心烦,问赵旭:“是需有人看家。你说,到底叫谁去?” 赵旭脸上作难,两手一摊,有些无可奈何。夏显林说:“哥哥真的要去?” “那还用问?” “那咱们需要约法三章。” 燕归农撇撇嘴说:“还约法三章,我还以为你有三十章呢。快说。” 夏显林说:“一,不能随便喝酒。” 燕归农嘁了一下:“不喝就不喝。” “第二,不能惹事。” “我不惹事,不过事情要是惹我,怎么办?” 夏显林奇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有什么事情主动的来惹你的。” 燕归农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依你。第三呢?” “出门之后,要听四弟的。” 燕归农问:“也不必事事都听?难道我放个屁也要请示一下?” 赵旭这会已经知道夏显林的用意了。燕归农太难掌控,又是大哥,到了外面,万一不听自己的,真是会惹是生非,所以夏显林提前先给他约束一下。 赵旭不好表态,看着李顺才,李顺才说道:“放屁这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自然自己就做主了。你二弟说的是,此去凤翔,并不是简单的打杀,而是要和李从曮那里的人玩心思,你如果觉得和人勾心斗角累,就要多听赵旭的。” 燕归农对李顺才的话总是言听计从,当下点头。 众人刚说到这里,来了力士说王爷叫五王子去一趟。 赵旭起身要走,李顺才说:“你去凤翔,一路多加小心,我看,你和燕归农去就行,至于夏州,夏显林留下即可。” 赵旭点头,李顺才说:“我在夏州城里多有不便,再者,长泽丘的族人那里事情也多,我还是去那里住,有事,我自然回来和夏显林商议。” 赵旭看看夏显林,说:“也好。李叔多加保重。” 李顺才和赵旭刚走,有人进来禀报说,三王子和四王子来了。 李彝俊和李彝敏? 他们来做什么? “娘的!”燕归农环眼睁大:“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这两个坏种就不是好东西,对他们客气不得。” 赵旭刚说要自己留下照应,麻烦就来了。夏显林想想,对燕归农说:“大哥稍安勿躁。你们去给我准备几截粗木,放在前院。” 燕归农问:“你要做什么?劈木材生火做饭?” 夏显林说:“正是!” 李彝俊和李彝敏知道那个“李彝殷”竟然是自己失散了多年的弟弟,心里都有些吃惊,不过他们再一想,自家兄弟嘛,近水楼台,五弟刚回家,住了新宅,自己这两个当哥哥的,去亲近亲近,也是应该的,再说,那个小姑娘,肯定是跟着五弟在他的府上的…… 李彝俊和李彝敏还带了一些礼物,其实他们已经知道赵旭刚离开,不过两人进门后没等来别人,倒是来了一个白面冷脸的壮汉。 此时天寒地冻,夏显林只是一身单衣,手里握了一把大砍刀,也不知道有几十斤,砍刀似乎是刚刚磨过,刀刃闪闪发光。面上还有着淤青的李彝敏见到夏显林这样,疑惑的问:“你这是做甚?” 夏显林说自己之前是跟在行军司马身边走江湖的,今天手闲,没事干,就在后面砍木头,行军司马这会不在,看两位王子有什么要转达的话。 夏显林说着将大刀往地上一戳,“呛”的一声,地面上一块砖竟然被戳碎了。 李彝俊眼睛一眯,说:“那你去砍你的木头,不用管我们。” 夏显林说声是,让人将圆木房放在门口,他嘴里大吼一声,长刀对着人腰粗细的木头砍了过去,“哗啦”一声,圆木从中被一劈两半。 夏显林刚才那一声吼叫已经十分惊人,这一刀下去,将李彝俊和李彝敏惊得瞪大两眼:这厮竟然如此的力气! 夏显林没有停顿,又是一刀刀的下去,将劈开的木头再劈,这样圆木从大到小,从小到细,竟然最后都给劈成了大小粗细均等的木条来! 本来夏显林拿着大刀挥舞对常人而言已经殊为不易,这下用大刀劈细木柴,真是不亚于用一支巨大的笔写极小的字,而且写出来的都是同样大小的字,手法是何其的难! 这下惊讶的已经不光是李彝敏两个了,候在一边府上的人也都大眼瞪小眼。躲在后面暗自观察的燕归农也是心里赞叹:如果说力气,自己比二弟大一些,可是这刀法,自己无论如何是不及他的。 夏显林第二块木头还没开始劈,李彝俊和李彝敏已经起身要离开了。 夏显林瞧在眼里,大喝一声,将长刀投掷了出去,大刀“噗”地一下戳中了远处的长木,将木头冲成了两半,刀在地上“呲??”地滑出很远,夏显林笔直站立,拱手说:“送两位王子。” 李彝俊李彝敏头也不回的走了。 燕归农这才从后面过来,站在夏显林身边说:“他娘!对付这种人,还就得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再来,将他们当木头给破了烧火!” 夏显林看了燕归农一眼,燕归农心里“咯噔”了一下,知道自己失言了:这院里的人,谁知道有没有哪个谁安插的探子! 在李仁褔的授意下,赵旭给李蓉婉带去的礼物不少,拉了足足几大车。这天一早,赵旭就和李蓉婉上路,离开夏州朝着凤翔晃晃荡荡的出发。 李茂贞在的时候先为岐王,所在之地被称为岐国,但李茂贞却是前唐末诸藩镇中唯一没有称帝的。赵旭了解到,李茂贞此人可算是一个枭雄,在强盛的时候竟然带兵攻陷过当时的前唐国都长安,令唐昭宗仓皇出逃。 后来李茂贞年事已高,李存勖势力大增,李茂贞审时度势,恭李存勖为帝,被李存勖封为秦王,不久李茂贞就死了。 李茂贞曾为凤翔陇右节度使、岐王、秦王,在凤翔一带经营多年,占有数十州之地,一路上赵旭看到城池坚固,防守森严,果然李茂贞之所以盘桓几十年屹立不倒,是有其原因的。 李蓉婉这一路倒是极少和赵旭说话,且极为恭顺温柔。猛地一看,好似一个即将要嫁的女子在未来的夫君面前羞涩不知道该说什么。 但李蓉婉的种种虚幻假象赵旭哪里能信。 赵旭知道李蓉婉“这娘们”根本就不知道羞涩为何物,要李蓉婉对自己羞羞答答,那就跟公鸡能下蛋一样的没有可能。 不过李蓉婉不说话,赵旭乐的清静,不然总和她勾心斗角,就没时间观察凤翔的地形和概况了。 不一日到了凤翔,李蓉婉的二哥李从昶带人接应,将赵旭一干人迎接到城里,并款待住下。由于此时已经天晚,李从昶言明明日再详谈。 不过赵旭洗过要休息,屋里伺候的两个貌美的女婢却不离开,赵旭心说这是凤翔的待客之道,还是李从曮在试探看自己是什么样的人? 赵旭冷脸让这两个女子离开,倒头就睡,一觉直到天明。 第二天一早,赵旭见到了燕归农,燕归农给赵旭说,昨夜他那里去了几个美姬,不过他没理会:“娘的,这家对人招呼的还真是细致入微呢。” 赵旭“哦”了一声,燕归农说:“你猜,他们今天会不会将咱们灌得醉烂如泥?” 赵旭:“那咱们就醉烂如泥。” 燕归农嘿嘿的笑:“那倒是好。不过,我答应过二弟……” 赵旭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该吃吃,该喝喝,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咱们拘束,他们倒是觉得咱这里在提放他了。” 燕归农眼睛一睁,点头说:“我就说你比老二想的周全。” “也不全是,”赵旭说:“二哥为人谨慎,只是有些事情在夏州是不能预料的到的,咱们需要随机应变。” 这一日果然西平王李从曮大摆筵席,冶下官员悉数到场,气氛一片融融。凤翔这边敬酒的方式花样多变,赵旭人看上去孔武有力,但在喝酒一事上显得十分面嫩,刚开始还有些推脱,后来就来者不拒了,直到最后被搀扶着大醉而归。 这夜屋里依旧是两个美婢,只不过赵旭睡得呼噜呼噜,依旧对那两个女子未曾理睬。 天明起身,赵旭和燕归农碰面后,燕归农似乎有些欲言又止,赵旭问:“哥哥有话就说,你我兄弟,何须如此?” “这话说着有些不妥,不过我不吐不快,”燕归农正色道:“我听说,那些大户人家都有一些破规矩,对我们这些苦哈哈们而言,当然是有些匪夷所思的,但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赵旭点头,燕归农既然开了头,就说顺了:“我听说,譬如,嗯,就这样说,那个,两个世家大族之间男女的婚配,其实最主要的目的是为了两家联姻,一起壮大自己的势力,因此,就害怕这两个人婚后没有子嗣,那么不就不孝有三?不就不利于联姻的目的了?” 赵旭有些不明白,燕归农“咳”了一声说:“我直说,李从曮天天晚上给咱们屋里送女人,就是在试探你到底行不行。” “如果你不能人道,他妹妹嫁过去不就守了活寡?那一者他妹妹遭罪,李从曮和李从昶就当不了舅舅,二者,你要是和她妹妹没有后人,凤翔和夏州这样还能真的连成一片拧成一股绳吗?” 赵旭听了愣住,燕归农所说的,他还真是没想到。 第一一五章 波诡云谲 燕归农说的,还真是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 赵旭疑惑的问:“难道还真的有这种事情?” 燕归农一摊手:“我也是瞎想。但我的确听说过有这种事。” 赵旭皱了皱眉:“大哥所言极是。不过,我其实一直在想,这个李蓉婉未必真的想嫁到夏州。只是,我不知道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你这就想多了,”燕归农嘿嘿一笑:“一个女子再口是心非,能将婚姻大事当儿戏?前面是她到夏州主动旧事重提,你这会带着那么多礼物都来了,不说全天下的人都知晓,起码凤翔和夏州的人知道的也差不多了。难道她要悔婚?” “虽说本朝律令规定,已报婚书及有私约而辄悔者,杖六十,可哪个官敢去打李蓉婉的板子?她今后还嫁给谁?脸往哪搁?” 燕归农肯定的说:“我觉得,那些世家大族的人,什么要不要,脸这东西看的比什么都贵重。她李蓉婉一个大姑娘说出去的话,李从曮这个节度使泼出去的水,要是有什么三心两意,别人的唾沫都能将他们给淹死了。” 赵旭听了沉默,燕归农问:“你在想什么?” 赵旭说:“兄长,实话说,我就没打算娶她,我也想着她没打算嫁我,我以为,她就那么一说,我就这样来了,看她能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我顺水推舟的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燕归农心说也是,李蓉婉这女人美则美矣,但要是心术不正,娶回家那不鸡飞狗跳才怪。 ——像那个小木兰就不错嘛。 只是,眼下该如何呢? “我这么说,其实我觉得,原本李蓉婉一是没想到你忽然出现,二就是你那天将他的一个随从给杀了,她见你英雄了得,心里就对你产生了爱慕,这不顺理成章的事?” 爱慕?有的女人会吟诗,有的女人会“作对”,谁知道李蓉婉这种女人会爱上谁?赵旭听了笑:“那就希望如此了。至于其他,那只有‘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李茂贞的正妻刘氏刘王妃一共给李茂贞生了两子一女,大儿子李从曮,次子李从昶,女儿就是李蓉婉。赵旭到了凤翔的第四天,刘王妃在宫里接见赵旭这个未来的女婿。 刘王妃慈眉善目,一看就是心善之人,赵旭在其面前十分的谦恭,举止得体,加上赵旭自身长的也一表人才,得到了刘王妃的喜欢。 李从曮和李从昶以及李蓉婉也在场相陪。西平王李从曮长得文质彬彬,赵旭从其言谈举止上观察,总觉得李从曮和契丹的耶律倍十分相似,在谈及诗词歌赋方面的话题时,李从曮几乎就是直击要害,说的十分中肯,可见他是深谙此道,但言及行军分布,钱粮调度,甚至官员的管理,李从曮就眼神飘忽,似乎是心不在焉。 赵旭将李从曮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思付,这位节度使是有意如此,还是真的和耶律倍一样,醉心于花鸟音律,而对治国之道不甚关心呢? 而李从曮的弟弟李从昶,也看不出什么特别,这倒是让赵旭想的多了一些。 对于有些人,见一面就能知道其秉性和爱好,可是对于有些人,就是见了许多次,甚至朝夕相处,也不能将其了解的全面了。 所以对李从昶倒是要好好琢磨一下。 而李蓉婉全程几乎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副乖巧的模样,让赵旭根本从她那里什么都获寻不到。 这场聚会中,说话最多的,就是赵旭,他对刘王后的问话有问必答,答的还很多,也就是女婿初次登门想要极力的获得岳母喜欢的样子。 随即,刘王后又设宴,大家在一起一边观赏歌舞,一边继续闲谈。 气氛逐渐热烈之后,刘王后说道:“咱们凤翔李家传承几十年,如今已至二代,夏州李家也系出名门,但根基略微不同。如今你们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秦王在世之时与你父定有盟约,如今共结秦晋之好,也是天作之合。” 此时律令基本都依照前唐,关于婚娶,则认为男女同姓,其生不繁,因此规定的是同姓不通婚的。刘王后说的意思是,赵旭这个“李彝殷”和李蓉婉都是名门之后,门当户对,虽然都姓李,但其实夏州的李家本来姓拓跋,后来才被皇帝赐姓为李,而且李茂贞本来名叫宋文通,也是后来被赐姓李,因此和凤翔的李家根本不同,算不得真正意义上的“不通婚”之列。 再有,两人的婚事十几年前就被李茂贞和当时还是定难节度使的李彝昌给定了,如今李茂贞和李彝昌都已经故去,不过“李彝殷”父亲李仁褔在,凤翔这边刘王后也在,算是父母之命,也有媒妁之言,因此,赵旭和李蓉婉的婚事,再也没有什么阻隔,只等“请期”,就是定下婚礼日期后,将李蓉婉给娶回去就是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到了这会,赵旭只有跪下向刘王后施以大礼。 刘王后的岳母是当定了,赵旭这个女婿,也是当定了。 几个人正在举杯庆贺,外面来了一个身材健硕,高鼻宽额的男子。 这男的一表人才,两只眼睛十分有神,赵旭心里赞了一声,只见这人先对着自己看了一眼,接着又是一笑,露出了齐整白白的牙齿,而后他对着刘王后开始参拜。 赵旭这才明白,这人是李茂贞的义子李继徽。 李继徽这一段在外带兵,今天才回来,他和赵旭很客气的见礼,坐下之后,问候闲谈几句,说道:“我听说贤弟武力过人,在夏州声名远播,今日一见,还请能展露一下。” 李继徽说着对刘王后笑:“孩儿一贯带兵惯了,见了英雄人物,就不免想要见识一番,请母后勿怪。” 刘王后笑笑不语,李从昶说:“也是,我也听说你那会一剑劈了杨云轩,杨云轩也算是凤翔的一把好手了,你比他还行,我今天一定要一饱眼福。” 原来那会自己杀的人叫杨云轩。 李继徽侃侃而谈,他的话让赵旭挑不出一点的瑕疵,而李从昶在一边帮衬,让赵旭也没有推脱的理由。 但是赵旭没想过要在这里“显露”什么,他没有一丁点的迟疑,笑着说道:“本来兄长有命,弟弟是不敢不从,不过这几天酒筵不断,我是头昏腿软,胳膊这会都酸的很。” 李蓉婉在赵旭说话的时候一直瞧着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赵旭将李蓉婉的模样看在眼里,对着刘王后说:“蓉婉是见过我和旁人打斗的。不过,今日王后在,诸位哥哥都在,我不能扫兴,我让我的一个手下给王后及众位哥哥演练一番,还请恩准。” “也好,”刘王后看着李继徽说:“他手下有壮士,如果所言不虚,那彝殷就是能管的了英雄的英雄,岂不更好?” 李从曮这会也来了兴趣,说道:“那好,让你的手下来。” 赵旭让人将燕归农叫了进来。燕归农进到殿内,刘王后就“哦”了一声:“呀,真是好壮实的儿郎。” 李继徽一见燕归农,就知道燕归农是个猛将,他笑着起身先介绍了自己,而后给燕归农了一杯酒,燕归农也不客气,喝了之后,李继徽说:“我这弟弟说你是高手,我不信,想见识一番,你准备一下,咱们打斗一场。” 燕归农环眼一睁,见赵旭笑笑的不说话,心里在知道凤翔的这些家伙们肯定给四弟下什么套了。 燕归农本来就是粗中有细的人,心说自己总不能学赵旭在夏州王府里的样子,将这里的某个人给豁开肚皮,那可就大煞风景了。 燕归农心里已经有了主意,故意瓮声瓮气的说:“好,不过,能不能再给点酒喝?” 李继徽哈哈大笑起来,命人将酒端上,燕归农抓起酒壶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随手擦了一下嘴角,抱拳说:“拳脚无眼,刀剑无情。我见外面有个东西,不知是什么,我将它举起,给王后和大家祝酒兴。” 殿里的人都不知道燕归农说的是什么,于是都好奇的跟着出来,只见燕归农到了外面,走到一个大缸跟前,绕着一圈,再看看左右,就要伸手。 原来燕归农说的是殿外蓄水的大水缸。 历来王宫皇城的建筑基本都是木质,为了防火,有些将护城河里的水引水入宫,或者在宫内开凿水井,以备不时之需。 但是无论前面两者有或是没有,各个宫殿门口蓄满了清水的水缸,是少不了的。这些大水缸里无论何时都装满了清水,一旦哪里失了火,就能及时的取水扑灭火源。 而且这些水缸根据不同的等级,质地也有不同,像眼前的这个水缸,就是黄铜所铸,外面还镀着一层金箔。 铜本来是黄色,如果长久的接触水分就会变青或者发黑,除了让人不间断的擦拭之外,镀金就是保持美观的一个方法。 这个黄澄澄的大缸本身就十分的笨重,里面放满了水,何止几百斤! 一霎时,所有人都站着屏神静气,看着燕归农的表演。 燕归农伸手在缸里撩了一些水,两手一撮,防止手滑,而后再围着水缸转了一圈,蹲下身子,两手撑开,一声不吭的就将水缸给抱了起来。 刘王后登时嘴里惊叹了一声。燕归农再不迟疑,嘴里“哈”的一声,将水缸就给举到了头顶。 李从曮也惊愕的嘴巴张开,他看燕归农往前走了几步,而后又退回,将水缸又稳稳的放在原地,登时说道:“真乃壮士也!” 水缸里到底还是溅出了些水,燕归农脚上的鞋湿了,刘王后招手说:“过来,过来。” 燕归农走过去,刘王后眼睛在他的胳膊上看看,又让燕归农将手伸开,果然没有磨破皮,刘王后赞叹说:“你这大个子是怎么长的?如此惊人力气,实在少见。” 李继徽和李从昶对视一眼,都夸赞燕归农力大无比。刘王后高兴,赏了燕归农五十两黄金,燕归农手里捧着金子笑的合不拢嘴,一脸憨厚的道谢,喜滋滋的下去了。 燕归农退下之后,李继徽再也没有说过要“一饱眼福”的话,一会就有事离开,接着李从曮和李从昶也相继走了,而李蓉婉却一直都在,但是,还是很少说话。 赵旭在燕归农举缸那会,不由自主的想起普济那会曾在庙宇里挑水的样子…… 赵旭一直陪着刘王后说话,夜色朦胧之后,刘王后又摆了夜宴,李从曮再次到场,大家尽欢而散,赵旭才回到了下榻的地方。 连日以来每逢晚间屋里总是有两个美人伺候,所以进去之后,赵旭也没有仔细的看,一会她们呆她们的,自己睡自己的就成。 不过今夜的这两个女子过来端着水让他漱口洁面,他才看到其中的一个女子美的实在是惊人。 而且这个极美的女子明显的和另一个比较起来,年纪略微的有些大,更具有成熟的风韵。赵旭心里一动,故意的伸出指头要勾这个美女的下巴,他瞧得清清楚楚的,在自己伸手的时候,这女子浑身一颤,眼神有些异样,但是又立即不动了。 触手一片的滑腻,何止是绵弹,赵旭心里暗笑,李从曮啊李从曮,你下这么大这么好的“本钱”来对付我、试探我,我要是不让你“得偿所愿”,岂不是辜负了这位美娇娥和你凤翔节度使的一片美意! 另一个女子一直低着头,这个被赵旭轻薄的美女经过了最初的惊慌,倒是用黑漆漆的大眼一直的看着赵旭,几乎就是眨也不眨。 赵旭心里忽然惊醒,知道这其中必有古怪了,于是他让那个年龄小的离开,在外室候着,自己直接躺在床上,看着这个风姿绰绝的女子想要如何。 这女子看赵旭慵懒的躺着,走了过来,轻声说道:“行军司马果然名不虚传。” 嗯?这样的谈吐,这个女子绝对不是一般人,赵旭问道:“你是谁?” 这女子看着赵旭的眼睛,正色说道:“我的身份,一会自然会说明。请不要轻视我,也不要太过于惊讶。我知道司马不是寻常之人,今夜冒昧前来,所图甚大,十分重要。” “我对你有信心,也请你看在凤翔和夏州结盟的份上,能仔细的听我说完。” “并且,无论如何,我都请行军司马以一个男人的担当,立下重誓,如对今晚你我之间无论见面或者任何的言语有所泄露的话,都要遭到天谴。” 所图甚大?天谴?赵旭坐了起来,仔细的将这个女子从头到脚的再看了一遍,果然是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问:“你这番言语甚有主意。可我为何要听你的?我又为何要立下毒誓?你要来见我,要对我说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干系?” 第一一六章 夜会 此时人均重誓言,最信神鬼天道轮回、害怕报应,因此寻常说话玩笑没事,要是发了毒誓,当然就要践诺,且言出必行。 这女子说道:“我自然不能来害你,也不可能扮作刺客伤你,只为几句话罢了。难道,鼎鼎大名的朔方王第五子竟然能怕我一个女流之辈?” 赵旭笑道:“我哪里有什么名气了?你不要给我戴高帽子。只不过我见你长的实在是美丽秀雅,让人心里禁不住想要亲近罢了。你为何要激将我?我即便信你,我又有何好处?” “不如你从哪里来,就往哪里去,咱们就当没有见过,这岂不更好?” 这女子没想到赵旭软硬不吃,可是他竟然坦然说自己美貌,但是从他的眼神和表情里又看不到一点为自己美色所吸引的样子,不自禁的,她咬了一下红润的嘴唇,心里想自己该怎么办? 赵旭将这瞧在眼里,只觉得这女子即便这一个很普通的动作,对男子而言,都十分的具有诱惑。 “是,如今,我还不能让你信任,为了所来之事,我愿意做任何事……”女子说着,脸上一红,但是又坚定的说:“只要你肯发誓。” 肯做任何事? 赵旭又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那你又是何苦、又是何必?我就不知道你和我之间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值得你这样。” 这女子也不知道是激动还是因为别的,脸又绯红,十分的艳丽,但是她的眼神更加坚定了起来:“总之,我和你说的,不会是害你,反而对你有大大的好处。” “哦?”赵旭笑了一下:“意思就是,我不听的话,就是有大大的坏处了?” “可以这样说,”女子肯定的说道:“请你相信我。” 赵旭不说话了。这个女的到底是什么来路? 赵旭和燕归农这些从夏州来的人被凤翔这边安排住的地方守卫森严,赵旭一干人每日去哪里都是有人保护跟着,并且路径单一,直来直往,想看什么,想了解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 赵旭这个凤翔的未来女婿目标太大,一举一动都在别人的视线里,因此燕归农曾提议他到了晚间悄悄的溜出去,看看能不能探听到一些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过赵旭还是否定了。他倒不是不信燕归农的身手,而是对此行所有的事情都觉得有些不确定。到了现在,他都没有搞明白,难道自己就是杀了一个杨云轩,真的就让李蓉婉心花怒放两眼放光,非要嫁给自己了? 还是自己真的就长得玉树临风人见人爱,李蓉婉之前没注意到,后来看清楚了,于是一见钟情,春心泛滥,不管不顾的生死相许? 狗屎。 什么十几年前的婚约,完全是放屁,完全是借口。 在没办法的时候就以静制动。果然,没几天,这就有人就送上门来了。而且,还是一个千娇百媚的漂亮女子。 赵旭笑了一下,笑的有些意味深长,这女子心里一慌,赵旭戏谑的说道:“不说你自己的目的,难道你被安排到我这,不就是让我做任何事的吗?” 赵旭说的这样赤裸,他本以为这女子会害怕,会退缩,但是他错了,这女子闻言竟然往前走了一步,而赵旭倒是将身子稍稍的往后晃动了一下。 “司马何必一直的试探我?”女子心里淡定,知道赵旭是个正人君子,对此行多了一份信心,说道:“一句誓言,仅限今夜,你今后不认,我一个弱女子又能将你如何?眼下无非是想得到一些心里的慰藉罢了。” “那你何不先发个毒誓?”赵旭问道:“你先发一个,我看看你究竟有多想让我和你一样。” “好,我赵小婉,在此盟誓,今夜和李彝殷之间所说所做,如有违背心意,如有假言假语,如有言行不一,如有对外泄露,让我不得好死,被蛆虫吞噬。” 赵小婉? 原来她叫赵小婉。 赵小婉发完了誓面色通红,看来心里十分激动。赵旭说道:“好,赵小婉,我就信了你了。” 接着,赵旭将赵小婉刚才发过的誓言改了“李彝殷”的名字,重述了一遍,心说今后我就是李彝殷,所以现在也不算是偷奸耍滑。 赵旭说完,赵小婉猛然的脱鞋,上了床,并且将床幔放下,将两人和外界完全的阻隔了起来。 赵小婉跪坐在赵旭对面,轻声说道:“我是节度使的侧室。” “什么!”纵然赵旭已经想着赵小婉要语出惊人,还是被她的话给震颤了一下:“你是节度使的……” “是!”赵小婉说着,拿出了一个东西,打开外面的丝帕,里面竟然是一方印章。 这印章为整块的玉石做成,上面为个黄金铸就的虎头,一看就十分的贵重。 “这是岐王印鉴,”赵小婉说道:“此为无奈之举,只为让司马相信我今夜所说的话。” 岐王印?岐王就是已故的李茂贞,也就是“李彝殷”的岳丈。赵旭将印章拿过来一看,果然如此。 李茂贞兵强马壮的时候,完全有能力自己当皇帝,但是他一直没有将自己冠以皇帝尊号,不过他所辖的凤翔等地,被人称作岐国,别人也称李茂贞为岐王。 岐国虽然是藩镇,但实际上和割据一方的帝国没有区别,曾经有一段李茂贞给刘王妃叫皇后,并开府设置百官,平时各种仪仗都跟皇帝一样,但仅此而已。 皇帝的印章总共有八颗,即为“八宝”,分别是传国神玺一颗,受命之宝一颗,皇帝之宝三颗,天子之宝三颗,李茂贞效仿皇帝的印章,给自己制作了岐王印,如今赵小婉给赵旭看到的,就是这个印章。 李茂贞死了,这颗岐王印章自然在他的长子李从曮的手里。 李从曮身为西平王、节度使,在凤翔属地,和皇帝又有什么区别?赵小婉将印章拿出来,已经证实了她的确是李从曮的侧室。 怪不得赵小婉这样的美丽,原来这样。 那么,赵小婉就是自己的嫂嫂了。 妹夫和嫂嫂于夜里同处一室,还在一张床上,这实在是有些匪夷所思,传出去必然让人嚼断舌根。虽有美在前,但赵旭此刻无暇其他,更不会存心轻薄,正色说道:“王妃如此,请直言,我谨记在心。入得我耳,必定烂于胸中。” 赵小婉见赵旭立即认真了起来,心里松了一口气,她刚才还真是害怕赵旭不信她,那自己这会就是立即死了,也不能因为这个影响到别人,否则即便自己粉身碎骨,又有何用处? “情非得已,司马勿怪,”赵小婉说道:“我来,的确出于无奈,否则我也拿不出这颗印。” “势态非常,我简短的说:李从昶、李继徽和节度使不是一条心,他们二人携兵自重,想要威逼节度使退位,但是恐怕得不到洛阳朝廷的认可,就联络了秦王李从荣,想要李从荣从中斡旋。” “李从荣利欲熏心,野心勃勃。皇帝的长子李从审已死,李从荣实际为太子。因为之前凤翔和夏州曾经交恶,李从荣以凤翔和夏州交战为条件,要李从昶和李继徽答应,如果肯和他联合起来攻打夏州,那么到时候就在皇帝面前以节度使失德为由,罢黜节度使,让李从昶上位。” 赵小婉这片刻之间所说的内容太多,赵旭先行记下,问道:“节度使为人忠厚,李从昶李继徽为何心生叛意?” 赵旭其实问的就是一句废话,完全是让赵小婉心里能好受些:耶律德光不是也觉得哥哥耶律倍不配做皇帝么?再说自古以来,弟弟想夺了哥哥的位置取而代之的事情,难道还少? 赵小婉闻言说道:“节度使忠厚,可是在有些人眼里就是懦弱。李从昶和李继徽拥兵自重,已经尾大不掉,节度使每每念在兄弟之情,多有隐让,以至于此。” 兄弟之情,多有隐让?其实赵小婉说的意思就是李从曮能力不行,才让两个弟弟钻了空子。 从赵小婉的话音里,赵旭得知,李从昶和李继徽两个并不甘心仅限于守住凤翔,他们和大唐现任皇帝李嗣源的次子李从荣其实就是一拍即合,只要李从昶和李继徽将李从曮给赶下去之后,李从荣必然奏请皇帝李嗣源,将李从昶给扶正了节度使的位置,而后,洛阳和凤翔一起再发兵攻打夏州。 这在曾经并不是没有过先例。十几年前,李存勖那会就和李茂贞一起去打过李仁褔,只是李仁褔请大梁皇帝朱温帮忙,才破解了围城之急。 封赏李从昶替换李从曮于李从荣而言,根本就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在于,李从荣在洛阳只是动一下嘴皮子而已,凤翔这弟兄几个谁当节度使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从唐末以来,地方藩镇就拥兵自重,从来就没有将朝廷的话真正放在心里,李从昶要洛阳的认可,不过就是要一个名正言顺的名义罢了,用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李从昶和李继徽要是将李从曮给赶下台,从此以后,凤翔这些地方不就更加的效忠洛阳了? 这样李从荣在李嗣源和群臣面前必然声望高涨,他又何乐而不为? 赵旭知道,夏州和凤翔也就是李茂贞死后,李从曮做了节度使,才逐渐的休兵,要是李从昶做了凤翔的节度使,两地从此以后绝对会重蹈覆辙,兵革不断,还要再加上一个洛阳的李从荣,那么夏州就会腹背受敌。 “那……蓉婉,是站在谁的一边?” 赵旭本想说“李蓉婉”,可是觉得说出来不妥,于是省掉了姓,显得亲近些。 赵小婉眼神有些奇怪的看着赵旭,但是赵旭目光平静,赵小婉心里叹息:此子绝非寻常,自己今晚冒险,真是来对了! “你觉得,李蓉婉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 赵小婉将问题又抛了回来。 赵旭不答,又问:“我之前不在夏州,去了之后,李蓉婉已经在了,她去所为何事?又为何而去?” “她明为亲和两地,希望加强联系从此太平,实际上是找寻夏州的缺口而已,”赵小婉问:“难道,你没有一丝的觉察么?” 赵旭摇头说:“我自认为自己并不是多么的出类拔萃,那天她忽然的要我父王恩准此前的婚约,我几乎就是一头雾水,还以为自己受到美人青睐,这会听你一说,我应该痛心疾首才是。” 赵旭言辞凿凿,可他的脸上哪有一点痛心疾首的样子? “她是什么样的人不说,你只看她做的都是什么样的事就行了,所谓观其行听其言。”赵小婉美目一闪,欲言又止,赵旭说:“今夜我们应该坦诚相待,知无不言,请王妃直说。” “好,到了这会,我不说反而不对了,”赵小婉吸了一口气说:“李蓉婉心怀大志,常人都被她女儿的身份给蒙蔽了。这么说,她和李继徽之间……” 剩下了的话,赵小婉咽进了肚子里,当然也没必要说了。 赵旭眼睛一眯,心里勃然大怒! 果然,李蓉婉这个小娼妇!问候你祖宗十八代的!老子看你就不是什么好鸟! 他娘的!什么看上老子了,还让老子一路护送前来商议婚娶的日子,纯粹是拿着老子消遣! 什么遵循十几年的婚誓?竟然和你父亲的义子之间有勾搭,不清不楚的,这就是让老子戴绿帽子! 汉以前,士大夫所戴的乃是冠,而巾只能用于平民或贱民,此后绿头巾就已是娼妓之家的专属,而前唐地方官吏对犯罪之人“不加杖罚,但令裹碧头巾以辱之”(见《闻见录》),白居易的《怀微之》也有诗句曰:分手各抛沧海畔,折腰俱老绿衫中。因此民间普遍以为戴绿帽就是极其受辱的事情。 赵旭此刻是可忍孰不可忍! 李蓉婉这个装模作样的小娘皮,老子要剁了你! 你给老子的羞辱,老子一定还给你! “那她要我来,就是一个迷惑了,”赵旭按定心神问:“我只是不知,她到底要如何去做,既然费事提及两家婚约,总不能前边嫁过去,后边就让两家打起来,那她所谋何在?” 赵小婉闻言说:“这个我也不知,但是,我会极力追查的,请你放心。” 我能放心吗?李蓉婉过了门可就是我的正妻了。 “你”会追查? 有些话,今夜不必问,问也问不清楚,只能随后慢慢的去想,赵旭看着赵小婉说:“我觉得,王妃才是胸怀大志的女子,彝殷敬佩之极。” “哪里有什么胸怀大志,初衷都是迫不得已!我只是想过的舒服点,我只是不想死而已。为了能活着,我不得不这样。”赵小婉也瞧着赵旭说:“你觉得,要是李从昶和李继徽他们得逞,我会过得好吗?” 赵旭皱眉:“好!我心里谨记王妃的话,也敬佩王妃的人品,只是此后,我们要经常联络才是。不知道王妃对此有何计策?” “大略的有些设想。凤翔和夏州两地商贩有来往,不如约定暗号,让知己人扮作客商,到时候两家互通有无,你看如何?” 赵小婉又说:“李从昶和李继徽在官军中亲信很多,我们要小心行事。” 赵小婉说完,猛然以头触床,对着赵旭深深一拜,行了跪拜大礼。赵旭急忙回礼,赵小婉头稍微抬起,大眼睛看着床面说:“如果能将李从昶和李继徽李蓉婉的奸计破除,妾身永世不忘司马的大恩大德。” “如此,凤翔必将与夏州成为兄弟之邦,此后永不再犯,共享太平。” 赵小婉就是替李从曮和夏州结盟了。 李从曮确实已经岌岌可危了,不然,赵小婉夜里到一个男子的屋里密谈?可到底赵小婉此来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李从曮的意思呢? 无任何,赵旭对赵小婉都心生敬意,的确,和一家人的安危比较起来,赵小婉自己的名节又算什么呢? 两人再次对拜,起身后,赵小婉懵然脸上一红,赵旭没有觉察得到,嘴里商量着说了今后联络的密语。 赵小婉刚刚想到的是,自己和赵旭对拜,就像夫妻婚礼交拜一样。 只不过这个想法一会就消失了。 “我不能久留,在外值夜的兵卒就要换岗,咱们就此别过。此后我每日都祈祷司马平安安康,祝愿朔方王福禄永泰!” 赵旭听了要下床,赵小婉说:“不必,你在床上,尚且好些。” 赵小婉下去整理好自己,回头再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手握着帐幔,鼻子里闻着赵小婉留下的香气,心里感叹,如此女子,人生在世,又能遇到几回? 躺在床上,赵旭又想到了李蓉婉——这个臭贱货死顶着名门头衔的小娼妓,实在是可恶之至! 老子要让你不得好死! 第一一七章 撒尿擤鼻涕两头都拿 赵小婉到赵旭这里秘密夜访的事情,赵旭隐藏于心里,没有给燕归农说。 此事实在是非同小可,事关重大,少一个人知道,就会稳妥很多。 赵旭并不是不信任燕归农,而是他知道大哥嫉恶如仇,性子火爆,万一一个忍耐不住,露了端倪,就会被李蓉婉这些奸诈的人有机可乘,警觉于心,那么今后要想制敌于前,就会增加重重困难。 如果一个人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就根本没有任何秘密可以泄露了。这跟信任与否完全无关。 燕归农前面还说过,一个女子再口是心非,能将婚姻大事当儿戏? 可李蓉婉不光将婚姻大事当儿戏,还睁着眼睛说瞎话,而且她还对夏州有所图谋,这让燕归农又如何能想得到呢? 还谈世家大族的脸面? 在绝对的权力和利益面前,李从昶李蓉婉李继徽几个身上,哪里还有脸面可言? 赵旭来到凤翔已经十多天了,每天他陪伴最多的,就是刘王后。 刘王后越来越喜欢这个未来的女婿。人老了就喜欢让儿女陪在身边,只是李从曮身为节度使,本来就事多,而且他喜欢绘画作诗,闲暇之余和一帮文人墨客游山玩水,忙的不亦乐乎,哪里有功夫天天来对刘王后嘘寒问暖? 李从昶与李继徽更是忙于军政,而李蓉婉,女儿大了不由娘,于是刘王后也不懂自己的几个儿女如今每天都在想什么又在忙什么了。 赵旭一开始倒是想过能有机会和李从昶李继徽以及李从曮多亲近接触,但是未能如愿,后来他再一想,那还不如多进宫找刘王后,反正什么都探听不到了,就陪着王后,那么就能免去很多的事端,还能让有些人觉得自己就是个无所事事的人,完全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罢了。 刘王后确定了赵旭和李蓉婉的婚期为来年过了清明之后,具体的还要赵旭回去向朔方王禀告,而后让媒人来到凤翔专门的送日子。 这样大事已毕之后,赵旭就要启程返回夏州。 那晚赵小婉见过赵旭之后,再也没有了音讯,赵旭当然没有光明正大的去见赵小婉的可能,私下更没可能。可是此后和李从曮也是见了两三次,李从曮表现的一如往常,似乎就是什么事没有。 这更让赵旭浮想连连:赵小婉那夜来找自己,到底是李从曮指使的,还是赵小婉瞒着李从曮的决定呢? 但无论如何,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些事,一辈子都不能犯一回错,因为一旦错了,就永远没有再改正的机会了。 退一万步想,所有人都是正常的,李蓉婉也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自己的,那赵小婉这个王妃,这个漂亮的衣食无忧的女人,半夜三更跑到自己的屋里,还拿着岐王印,究竟是想要做什么? 为了挑拨是非? 若是做买卖,那赵小婉这本钱下的也够大的。 又是一场雪落,这日赵旭照例到宫里去陪刘王后,到了殿前瞧见李蓉婉身披一件红色大氅从里面出来。 李蓉婉冰肌玉肤,在银装素裹之中更是宛如仙子。 赵旭心里忽然一动,嘴里叫了一声“蓉婉!” 李蓉婉其实已经看到了赵旭,但是故作没见,不过赵旭的这一声异常响亮,她不站住也不行了。 赵旭疾步过去,瞧着李蓉婉亮亮的眼睛和蛾眉,心里骂着小贱货,脸上却有着一种抑制不住的喜悦:“蓉婉,你这是要去哪?” 李蓉婉:“我刚从母后那里出来。” 我他娘的知道你从你母亲这里出来!难道你是从李继徽那个奸夫那里出来! 老子的眼睛难道是黑豆!老子没看见吗? 老子问的是你要去哪! 答非所问。 赵旭觉得李蓉婉没有回答自己的话,反而说了废话,就是不想搭理自己,脸上的笑容更甚:“我正想去见你呢。没想到就不期而遇了。” 李蓉婉笑笑的说:“这不是不期而遇,而是不约而同。” 同你娘!不期而遇和不约而同有能多大的区别?老子看这就是冤家路窄! “那是,那是,”赵旭心里咒骂,脸上的依旧是笑。 李蓉婉看着赵旭问:“你有什么事吗?” 李蓉婉问完了,又接着说:“我是说,你这会是要见母后去?” 李蓉婉这是要打发自己走,但是又不想让自己觉得她就是在疏远自己。赵旭说:“是要去,不过,见到了你,暂时不去也行。我这一段天天在这里,感觉有些话想要对你说,可是总没有时机。” 李蓉婉听了笑:“那你说,我听着。” 赵旭直直的看着李蓉婉的脸,心里憎恶,他觉得自己这会最想干的事情就是将这个女人放倒按到地上,而后脱了她的衣衫打她的屁股! 赵旭忽然觉得自己其实也是一个做戏的高手,只要把握窍门就行了,譬如,这会将眼前这个艳如桃李却心如蛇蝎的女人看作是王若熙,或者是木兰,或者干脆的想自己就是在对着一只鹦鹉说话,那就好受多了。 赵旭迟疑了一下,还是看着李蓉婉,在她的眼睛、眉毛、鼻子和红红的嘴唇上瞧来瞧去,李蓉婉低了一下头,神情有些扭捏的问:“你说呀……” 赵旭心里好笑,他忽然的又觉得这样挺有意思,明明两个人都视对方为仇寇,都口是心非,可是表面上却都还含情脉脉的,这真是好笑。 ——对了,含情脉脉,老子也学学! 李蓉婉等了一会,不见赵旭说话,抬头头,黑白分明的眼睛却瞧见赵旭直愣愣的盯着自己,一副痴痴迷迷的样子。李蓉婉脸上一红,往后退了一步,轻声说:“你要没事,我就先走了……这么多人在看着……” 你在说你个臭屁呢!你这会倒是在乎这么多人在看了?你在夏州募兵处的时候,侃侃而谈,指点江山,老子差点那会以为你是李彝超的妹妹呢! 你娘的!你在你家的殿前倒是怕有人看!老子是你未来的夫君,又不是你暗地里的奸夫! “我有句话要说的,”赵旭往李蓉婉跟前走了一步,李蓉婉又退了一步,赵旭浑然不觉的又往前。李蓉婉的身子靠在了后面的门上,赵旭一直快要挨住她了才站住说:“我……那个……” 李蓉婉猛地抬头,轻轻的蹙眉,问:“我觉得,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啊,怎么这会说话吞吞吐吐的。” “难道,是夜里没睡好觉?” 李蓉婉又在为她自己对赵旭的指责找借口。赵旭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我天天睡得很好,这一段什么都不做,回去就睡了。唯一可能就是有些水土不服,也许是认床。对了……” 对了什么?李蓉婉瞧着赵旭,赵旭想自己这样一直的傻愣愣的也不行,那样有些过了,是得说点能刺激李蓉婉的话才是。 “我住的地方夜里兵士是不是总在换岗?” 赵旭一说,李蓉婉的表情凝重了一些,赵旭心里笃定:“一开始是两个时辰一换,现在这几天是一个时辰,怎么这么频繁?难道凤翔出了什么事么?” 李蓉婉问:“你每晚还都起来看兵卒们换岗?那你还说自己睡得好?” “我哪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换岗啊,他们爱什么时候换就什么时候换,我听我的手下说的。” “哦,你的手下?那他们很是负责呢。” 赵旭笑:“那是,这次我带来的人,都是夏州最强的兵,连个头都挑一个样的,那样齐整,好看。不能让凤翔的百姓看轻了我不是?得长志气,不然那对你今后也不好。” 李蓉婉从赵旭的话里听到了这个男子的轻狂和傲慢,不过他说他带来的都是夏州的精干兵士?这个倒是未必,或许这里面有夸大和吹嘘的成分,但是那天那个举缸的,的确是个好汉,可能,那人是他的贴身亲随的原因。 两人在殿前门口嘀嘀咕咕,里面传出的问话,问谁在那里喧哗。 赵旭一听就答应了一声,刘王后听到赵旭的声音,说:“外面冷,怎么来了不进来呢?” “我和蓉婉在说话。” “那你们都进来。” 听了刘王后的吩咐,李蓉婉脸上有些看不出表情的重新进到殿里。 刘王后看着赵旭和女儿并肩进来,男的英伟高大,女的娉娉婷婷,珠璧联辉,真是天作之合,笑道:“你们不进来陪我,倒是自己在那里说悄悄话。” 李蓉婉听到母亲这样说,知道她对“李彝殷”是真的喜欢了。 李蓉婉进去之后,坐着不吭声,赵旭也不说话了,刘王后奇怪了,问:“你们刚刚叽里咕噜,怎么这会一声不吭?这是何故?” “也没有,”赵旭见李蓉婉没有说话的意思,自己接口道:“其实,我和蓉婉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想找一些话题,但是说出来的往往是词不达意。” 李蓉婉看了赵旭一眼,刘王后笑:“这就对了。刚开始两人没话说,那就找话,找的话多了,不就知彼此爱听什么喜欢什么了?” 赵旭和刘王后又开始了交谈,李蓉婉在一边像是置身事外的一个聆听者。赵旭越看越觉得李蓉婉就是想从这里离开,简单的说,就是不想和自己在一起。 嘿嘿,你想得美! “这场雪下的很好,我其实刚才是想着叫蓉婉和我一起去哪走走的……” 李蓉婉听了问:“去哪?雪下得这么厚……我看,没地方去。” “怎么没地方去?这样,你陪着五郎去法门寺,你父王那年重建了法门寺之后,我想去上香的,可是一直没有得闲。” “正巧,今日准备一下,明日一早,你两替我去还个愿。” 赵旭听了打心里高兴,嘴上连连的说好,再笑笑的看着李蓉婉,心说你现在越是不想做什么,老子偏偏就要! 前唐高宗显庆五年(公元660年)迎佛骨舍利于东都洛阳,供养三年后送至法门寺,到了前唐中宗景龙四年(公元710年),题舍利塔为”大圣真身宝塔”,亦名“护国真身宝塔”,此后法门寺一直香火鼎盛,不过到了前唐武宗李炎在位期间,他认为僧人不从事产业不赋税,于是推行了一系列的灭佛政令,导致法门寺遭受了灭顶之灾,几乎荡然无存。 此后战火纷飞,直到李茂贞为节度使、岐王之后,才重新的修葺法门寺,前后一共五次,耗费巨大,现如今法门寺的规模比前唐时扩大了不知几何。 李茂贞在世期间,还在辖区广修官道,最有名的有回中道、陇山道、陈仓道、千陇道和监军道,四通八达,十分便利。 雪停天霁,满眼都是银装素裹,赵旭骑着马看着风光景致,嘴里不停的和车里的李蓉婉说东道西。 两人奉刘王后的命去法门寺,只是李蓉婉听得多答应的少,没一会赵旭有些焦躁不耐烦起来,心想你装模作样你阿耶的腿! 正巧,这时有一只野兔从眼前跑过,赵旭心思转换,嘴里喊叫一声,装作撵兔子,策马就追,一会就跑得没影了。 燕归农以及从夏州来的人自然是跟在赵旭身边,大家跑了一阵,已经不见了李蓉婉的车马和凤翔的兵卒,赵旭拉了缰绳慢慢的往前走,燕归农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赵旭看着燕归农一笑,又加快了速度。 李蓉婉在后面走的慢,等她到了法门寺山前的时候,只见法门寺寺里的石塔顶端覆盖的绿色琉璃瓦在雪光中光彩夺目,只显的塔顶金碧辉煌,塔身雄姿昂然。 李蓉婉刚刚心里肃穆敬重,听到远处一阵阵的呼喝,她再一看,不远处乱哄哄的,竟然是赵旭骑在马上,手里抓了一把又一把的钱币,对着一些游民和乞丐抛洒个不停。 法门寺本来周围香客就多,赵旭这么大张旗鼓的扔钱,许多的香客也挤进来争抢,场面顿时就十分混乱。 赵旭一边扔一边嘴里还叫喊:“不要急,不要挤,慢慢来,大家都有份。” 他这是在做什么!?李蓉婉气的脸色通红,心里无语之极,她甚至想立即上车重新返回凤翔。 但是赵旭却已经看到了她,嘴里叫着李蓉婉的名字,手里又是两把钱扔了出去,而后骑马朝着李蓉婉这边过来。 李蓉婉低头就走,不理会赵旭,赵旭恍然不觉,兴高采烈的说:“我给大家说了钱都是你给的,他们都保佑你平安呢!” “那我谢谢你!”李蓉婉压抑着怒气,淡然的说了一句。 赵旭却根本不看她,又抓了一把钱扔了出去,笑笑看着那些追来的人哄抢,而后将钱袋子递给了身边的人,跳下马对着李蓉婉撵了过去:“蓉婉,蓉婉,这地方不错,我们今天在这里多玩一会,早知道早就来了……你看那边风景多好,我们不如先去那边看看……哎,你等等我……” 李蓉婉实在是忍不住了,猛地站住,回身等赵旭过来,问:“你之前,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蓉婉的眼如点漆,赵旭佯装一愣,问:“我之前是什么样的?我现在怎么了?” 李蓉婉:“我记得,你那天在朔方王面前斩杀了杨云轩的时候,那种泰山崩于面前毫不变色的样子,简直气吞河山,让人无法形容。可是你现在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赵旭皱眉说:“我这样,你不喜欢吗?” 李蓉婉:“我……不是喜欢不喜欢,我只是觉得,不知道哪个才是你?” 赵旭咋舌说:“哪个都是我啊。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就是朔方王的儿子,后来我知道了,作为夏州行军司马,难道我还可能和从前一样吗?” 李蓉婉一愣,心里的种种疑惑和怀疑骤然消失了——他说的也是,其实那个冷酷的和现在这个纨绔的,都是他,只是他的身份不同了,他的做事风格和性格也变了而已。 第一一八章 有的女人会作诗,有的女人会作对 自己是不是做的太过了?赵旭意识到了李蓉婉的情绪变幻,嘴里说:“你要是简单,这个人间就是五彩缤纷的仙境,你要是复杂,这世上就是让你永远走不出去的魔界。” 李蓉婉又愣了。 这个男子,这个自己的未来夫君,一会简单的像是一个无知的孩童,一会深沉的又像是饱经沧桑的智者。 那到底他是什么样的? 李蓉婉迷惑了。 “嘿!”赵旭猛地叫了一声,将分神的李蓉婉惊了一下,赵旭对着寺门口嚷嚷:“快看,这有意思‘心存邪妄,任你烧香无点益;持身正大,见吾不拜又何妨’,说的太好了。 赵旭这样一惊一乍的,李蓉婉心里刚刚浮现起来的那点好感,又消失殆尽了。 进到寺院里上过香,李蓉婉抽了一只签,找了师父解读。赵旭没兴趣听这些,总而言之,他觉得僧人们说的都是模棱两可、可以这样解释也可以那样理解的话。 问神又是何必?不过是寄托于神灵求得一个心理安慰罢了。 做人还是要靠自己。但懒散一下,想要幸福的话,健忘和笑点低就够了。 李蓉婉的父亲李茂贞崇佛,李蓉婉也笃信,看得出她十分的虔诚,赵旭觉得无聊之极,故意在大殿里无所事事的转来转去。李蓉婉拜完佛,起身不见了赵旭,心里也不想找,她径直的往外走,却见赵旭在冷冷的看着一个跪地不起的人。 那人不知在祈祷什么,李蓉婉过去问:“你在干嘛?” 赵旭心说我在等着让你不自在,嘴上却说:“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想问一下你。” 李蓉婉淡然的说:“你都不明白的事情,我如何得知?” “你别这样说。我自小流离失所,没怎么看过书,有些事,真是不懂,不过你放心,我今后一定会好好的学的,你要帮我。” 赵旭认真的瞧着李蓉婉的眼睛:“我知道你饱读诗书很有文采,人长得又美。节度使也是才华横溢,你家的那种氛围,让我很是喜欢。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是配不上你……” 李蓉婉又愣了,不过她很快的皱眉说:“你现在说这个,到底是何意?” “唉……”赵旭叹了一口气说:“好,我不提这个了。我想问你,哦,刚刚我看到那个人磕头才想起来的,我是想问,为什么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手里,而爱也都在不缺爱的人身上?” 李蓉婉又语塞了。 是的,这是为什么呢?可他到底为何问这些话! 赵旭的话不知道勾起了李蓉婉的什么心思,她沉默了。 赵旭根本不看李蓉婉什么表情,也不管她在想什么,自顾的说:“你就说刚才那个磕头的人,他肯定是曾经遭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或者是已经解决了,于是他才来叩拜,那么,他就是真心向佛的?” 李蓉婉只有点头,赵旭皱眉了:“真心没什么不好,可是真心就能有回报吗?我给你打个比方,可能我说的也不对,但有些话,我不对你讲,给别人说,也不合适……” 李蓉婉不知道赵旭嘴里又能说出什么奇谈怪论来,只是他说这些话只能对自己说,那么就是说明,他的确是将自己当做他未来的妻了。 ——那他真的喜欢自己吗? 李蓉婉忽然的想问这个问题。 赵旭还在说他想到的话:“……你看,我不知道你曾经遇到过这样的事情没有,反正我之前遇到的太多了:你去买东西的时候,卖家都会告诉你,如果你要是真的要,他就给你便宜点——你瞧,真心就是这样不值钱。” 他怎么这么多废话! 他怎么这么多道理! 李蓉婉猛地抽身就走,赵旭跟在身后,嘴里还在唠哩唠叨喋喋不休,李蓉婉觉得身后这个男人的嘴就像是那些念经的和尚一样,嗡嗡嗡嗡嗡嗡的,你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只要听到他说话,就很烦,就想离开! “我之所以说这些,也是被你刚刚给说中了。你也知道,我以前四处漂泊,无以为家,因此看待事物和你肯定不一样,譬如我觉得你可能就没有亲自去商铺里买过什么物品,所以我刚才说的话你就不能仔细的体会。” “我想给你说的是,当你身居高位的时候,看到的都是浮华春梦,当你身处卑微,才有机会看到世态真相,我这些年看到的东西和你瞧见的一点都不同。你就像我刚才给大家撒钱,我现在意识到可能你觉得我很幼稚,可是你是没有设身处地的站在要钱的人那一面来想,他们哪里知道节度使怎么辛苦的治理政务,他们只能看到摸得到看得到的事物,他们觉得只有自己亲身接触的才是真的,只有钱才是真的!一旦遇到难以解决的事物,他们总是喜欢等待清官和好君王的出现,将命运寄托在他人身上,如果有清官那真是烧香拜佛了,如果没有呢?所以我喜欢给别人撒钱的那种感受,那多直接,那会你觉得你就是他们的救世主,那种感觉真是……” “你说完了没有!”李蓉婉猛地回头看着赵旭,冷冷的问道:“你到底想要给我说什么?” 赵旭似乎被李蓉婉问愣住了,他张口结舌的,好大一会不说话。 两人这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一处阁楼那里,李蓉婉踏步进去,赵旭踌躇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李蓉婉猛然觉得,自己真的会被这个男子给烦死! 果然,赵旭进去之后,又开始说话了:“我刚刚问过你,‘为什么钱总是流向不缺钱的人手里,而爱也都在不缺爱的人身上’?其实我之前问过一个人答案,你知道他是怎么回答的?” 李蓉婉缓步走上了阁楼,她瞧着窗外的景色,似乎是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发声,赵旭走到了李蓉婉的身后,眼睛看着李蓉婉秀美的腰背,叹息说:“那个人反问我一句话,说为什么作恶的人往往富裕,而善良的人却往往贫穷?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李蓉婉闭了一下眼,觉得应该赶紧离开法门寺,回凤翔去。 赵旭根本没打算让李蓉婉回答,他说:“他给我说,为什么作恶的人往往富裕,而善良的人却往往贫穷?那是因为我们不想拿自己的道德和财富交换,因为道德是永远的,而财富每天都在更换着主人。仅此而已。” “现在,你知道了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你一直,这样能说会道吗?”李蓉婉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身子看着赵旭:“我不得不说,你讲的,都十分有道理。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给我说的这么多?” “为什么?” 为什么?为了让你心烦意乱,为了让你李蓉婉觉得我就是一个心底直白四肢发达的傻子! 赵旭看着李蓉婉的眼睛不说话,李蓉婉往赵旭面前走了一步,重复了一句:“为什么?” 这个女人真的很美。可是,她要是做了自己的妻,自己要的是她的躯体,还是她连同躯体在内的那些全部呢? 李蓉婉分明的在赵旭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她更加坚定的看着赵旭,眼睛一眨不眨。 赵旭低了一下头,复又抬头,看到李蓉婉还是在看自己,手臂抬了起来,手漫无目的的挥了一下,结结巴巴的说:“我不知道……我是想,你这么的漂亮,这么的好,我知道,其实我配不上你,我那天知道你和我自小有婚约,我简直都快乐的要疯了。我希望你能从心里接受我……” “怎么说呢,我觉得,假设我们的婚配就是一壶凉水放在了烧的红红的炉子上的话,时候长了,总是会越来越热的。” “所以,我想,能和你在一起的时候,让你多了解我一些。” 是这样吗? 看来是的。 李蓉婉相信了赵旭的说辞。 她没法不信,因为她感觉到了这个男子急于在自己面前表现的那种急迫的心情。 是的,自己长得美不美,难道自己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如何,自己心里十分清楚。而他,不过是朔方王刚刚找回的一个流落民间的儿子罢了。他真的有很多事情还不懂。 他是真的不懂。 那么,他是真的爱上自己了? 他是因为自己的高高在上,让他觉得高不可攀、十分神秘才爱上自己的吗? 李蓉婉正在想,赵旭猛然的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李蓉婉大吃一惊,本能的要推开赵旭,赵旭却将她抱得很紧,而且脸贴着李蓉婉的头发脖颈,嘴里还不知道在喃喃的说些什么。 ——这个男子以为自己这是在暗示他做亲密的举动! 李蓉婉以为赵旭会有更进一步大胆的动作,可是赵旭只是那么抱着她。 ——他真的是一个什么都不懂孔武有力的鲁男子罢了! 李蓉婉的心里又开始厌恶了,她终于推开了赵旭,面无表情的往下走。 这回,直到李蓉婉已经走出了法门寺,赵旭才从阁楼里出来。 李蓉婉深吸一口气,想了想,觉得没有必要将他刺激的狠了,就站住等赵旭过来。 赵旭犹犹豫豫的到了李蓉婉身边,两人一起到了马车那里,等到李蓉婉要上车,赵旭像是刚想起来似的,要上前搀扶李蓉婉,但是李蓉婉已经进到车里了。 回去的路上,赵旭再也没有找李蓉婉说话,他面无表情,像是一个尊严和自信心都被重重击垮的情场失败者。可是他心里在想,和李蓉婉这样勾心斗角的,真的十分有意思。 原来骗人真的很有意思。 怪不得,父亲那会说,骗子是从来不会不耐烦的,他们会不停的修改自己身上的错误来迎合被骗的对象。骗子花费了功夫和时间,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让对方上当受骗。 是的,骗人有意思,比直接用刀砍了一个人的脑袋让他去死,还要有意思。 父亲还曾说过,你连想改变别人的念头都不要有!要学着象太阳一样,只是发出光和热。可是即便你真的成了太阳,也不是所有人都会喜欢你的,因为每个人接收阳光的反应又不同,有人觉得刺眼,有人觉得温暖,有人甚至躲开阳光…… 李蓉婉哪知道“李彝殷”在想什么。到了凤翔后,李蓉婉下马车时,停顿了一下,用目光看赵旭。 赵旭脸愣了一下,恍然大喜,直接从马上跳下过来,将李蓉婉扶下车,脸上喜不自胜,而后两人相别,赵旭一路笑笑的,像得了宝似的回到了下榻的地方。 ——李蓉婉她是又不想理自己,但是又需要让旁人和自己觉得她其实还是想理会自己的,因为,她就是自己即将过门的妻室。 哈哈哈,赵旭心里大笑,那就看谁比谁更能装。 在离开凤翔的前一天,赵旭到李从曮那里拜别。 这次他来的光明正大,李从曮也没有不在的理由,于是,赵旭终于见到了那个赵小婉。 不过整个见面的过程十分的平淡,也就是赵旭和李从曮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话,而后他就告辞了。 这中间,赵小婉一个多余的举动、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 随后赵旭去了李从昶那里,李从昶倒是和赵旭说了很久的话,要不是赵旭说还要去宫里辞行,估计两人能说到月上中天。 然而,赵旭最想见的李继徽却不在,他去操练兵士去了。 凤翔之行结束。回到夏州,赵旭首先进宫去见李仁褔,并让左右退下,将除了在法门寺的那些对李蓉婉不足为人所知的搂抱试探之外,完完全全的将在凤翔的经过给李仁褔叙述了一遍。 李仁褔听完沉默了一会,问:“竟然这样?” 赵旭:“是。父王。儿子一直在想,那个赵小婉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李仁褔问:“那你是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还请父王决断。” 李仁褔听了不吭声,赵旭又说:“关键是,不知道他们到底用什么手段来对咱们夏州,还有时间,这个也不能确定。” “他们最有可能的,就是在你和李蓉婉成婚的那天动手。”李仁褔淡然的说道:“到时候凤翔会来人送亲,让我们麻痹大意,他们里应外合,攻其不备。” “李从昶想夺了李从曮的节度使位置,这并不稀奇,而联合李从荣,实在是一步昏棋。” 赵旭不太明白,说:“请父王明示。” 李仁褔见儿子不懂,解释说道:“首先,应该说他们这样的联合,是一个好计策,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和从前不一样了,洛阳的李嗣源不是李存勖,凤翔的李从昶也不是李茂贞。李嗣源老朽,比李存勖的能力差得远了,至于李从昶和李继徽,他们给他的老子李茂贞提鞋都不配!” “之前,李继徽就奉了李茂贞的命令攻打过咱们,但是丢盔弃甲,实在是败军之将。他们以为这下和李嗣源一起又能兴风作浪了?痴心妄想。” “不过,这个李蓉婉,竟然肯牺牲她自己,倒是有些胆识。” 李仁褔说到这里,问赵旭:“你觉得李蓉婉如何?” “孩儿摸不透她,”赵旭想想说:“儿子觉得她比李从昶和李继徽还要难对付。一个女人要是狠起来,能让很多男子为她卖命的。” 李仁褔笑了,他为儿子能有这样清晰又冷静的分析感到高兴:“你说的对,不过,为父问的不是这个,我问的是你觉得她这人怎么样?” “就是说,你到底要不要她这个女人做你的妻?” 赵旭:“同床异梦,这样的女人,不要也罢。就算是她长的美若天仙,那又如何?” 李仁褔欣慰之极,哈哈的笑了起来:“对,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此事只能当真,不能当假。不为那个赵小婉说的是否真实,就是为了我们夏州着想,也只能当真,难道李蓉婉来夏州真的是求和联姻来了?” 李仁褔眯了一下眼说:“对夏州不利的事情,不管有任何的矛头,都要将它扼杀在襁褓之中。” 赵旭答应道:“儿子记下了。” 李仁褔笑笑说:“去,回去好好歇歇,这事不急,也不用一定等到那个赵小婉的讯息。总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咱们自己要做好准备,有备无患。” 第一一九章 妙不可言 赵旭到了府前,木兰已经在那里等着了,跑过来拉着赵旭的胳膊,嘴里不住的问东问西。 赵旭进门,猛然觉得几个看门的人哪里有些不同,不过有些说不上来。李顺才知道赵旭和燕归农从凤翔回来,已经从长泽丘进城在府上等着。赵旭和大家进到里面,几句话之后,木兰乖觉的离开,赵旭先给燕归农请罪,接着将在凤翔发生的事情,给李顺才和燕归农以及夏显林说了一遍。 燕归农这才知道,在凤翔还有过赵小婉那件事。登时勃然大怒:“如此毒妇,要她作甚!” “早知道,我一刀砍杀了她!” 燕归农痛斥李蓉婉。夏显林沉默不语,李顺才说:“朔方王说的是。不管凤翔那边怎样,我们自己要做好准备。” “这种事,只能信其有,而且绝不能出错,否则夏州就万劫不复。” “党项人如今已经没有退路,夏州如果不保,必然全族被屠杀,我们就要绝种了。” “我听了四弟所说,个人觉得,那个赵王妃可能就是背着李从曮去见的四弟,”夏显林沉吟道:“根据外人所传,李从曮的确是和契丹国的耶律倍一样,喜好音律与作诗、写、画,他算是个才高八斗的文人,可不是个合格的节度使。” “无论说李王妃是为了她自己也好,为了李从曮也罢,总之,如果凤翔和洛阳的李从荣联合起来,那么夏州就真是要全民皆兵了。” 夏绥银三地毕竟人少,兵力不足,历来都是在各个藩镇的势力中夹缝生存、以求发展,如今天下形式和以前不同,北边是契丹,东边就是大唐,西南是凤翔,西北是吐蕃和回鹘人,李从曮这人不喜欢刀兵,尽情于山水,那么李从荣就是想联合凤翔灭夏州,其中必然困难重重,但是李从曮要是被李从昶和李继徽给搞下去,凤翔易主,夏州真的就危险了。 最重要的是,以前李存勖要和李茂贞合起来打李仁褔,李仁褔尚且可以向朱温求救,如今李嗣源要是和李从昶来打夏州,李仁褔到时候连个可以搬请的救兵都没有。 难道到时候让耶律德光出兵来帮忙?还是吐蕃和回鹘那边,夏州有能说得上话的熟人? 燕归农哼了一声:“哪还能等到她嫁过来?凤翔那边必然和李从荣那小子都合计好了!依我看,咱们这会就去凤翔,杀一个回马枪,将李从昶和李继徽两个给宰了,再将李蓉婉给抓回来,看她还怎么兴风作浪!” 夏显林听了说:“大哥的想法是好的,可不会有那么容易。李从昶不说,李继徽一直带兵,你如何在千军万马之中你取他首级?” “本来这事一直都是暗中策划,咱们这要是真的去刺杀李继徽李从昶,万一失手,就给他们以口舌,到时候‘理’可就不在咱们这边了。” 燕归农听了皱眉,猛地说:“那咱们去杀了李从荣!” 夏显林笑了起来,赵旭也笑:“大哥,要杀李从荣比刺杀李从昶兄弟俩难多了,但必要时,可以一试。” 燕归农不满的说道:“那我知道!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坐着光说话,看什么能行。” 李顺才这时说:“先等等。或许,凤翔那边就有了什么消息。总之心里要有万分的准备,但是表面要不动声色。” 燕归农三个都说“李叔言之有理”。 一会吃完了饭,李顺才回长泽丘去了,赵旭听到西侧院里有人呼喝,问那是作甚?夏显林说他让府上的人在那边练习骑射和格杀之术。燕归农笑了:“二弟是看夏州商户良多,准备训练人手重操旧业。你走哪一路的镖啊?不知道去一次能有多少酬金?” “也不是,哥哥说笑了,”夏显林和燕归农赵旭往西院走去,说:“那次李彝俊和李彝敏到府上,我给了他们一个下马威,不过我不能总是这样,须得小心戒备,反正每天也是无事,就让府上的人操练起来,万一用得上,那拉出来往前冲就行了,可以有备无患。” 三人走到了西院门口,赵旭却站住了,不知想到了什么。燕归农说:“走啊,进去看看。” 赵旭说:“不是,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会,我要进宫里一次,还要去一下李彝超和李彝俊李彝敏那里,哦,还有李彝谨那里。” 燕归农和夏显林都不知道赵旭要做什么,于是都问怎么,赵旭说:“在外面回来,去问候一下长辈,是应该的,再有,李彝俊和李彝敏不管如何,该走的礼还是要走到。二哥,你让人去准备些像样的精致一点的东西,我一会分别送出去。” 燕归农明白了:“咱们从凤翔回来,就没有从凤翔带什么礼物。再有,给几个王妃送东西也就罢了,李彝超是防遏使,是兄长,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坏家伙,你也去?我看你是钱多的没地方花。” 赵旭笑了。夏显林知道燕归农在说气话,答应说:“好,我这就叫人去办。” 三人到了西院,正在演练的护院都停住,燕归农拿起一把大刀舞了几下,觉得没劲,又随手抄起了两个铁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这情景,让赵旭猛然想起了刘知远的那个胞弟慕容彦超。 …… 李仁褔派人去给凤翔送去了五郎“李彝殷”和李蓉婉迎娶的日期。 日子订在清明之后。这在六礼中是为“请期”,就是男方择定婚期,备礼告知女方家,求其同意。 不过这就是走个过场,原本赵旭和李蓉婉结婚的日子就是刘王后提出来的,于是凤翔那边很快的就同意并答复了。 只是,这么久了,赵小婉那里,一直的没有动静,赵旭让人留意,但是没有人前来送有关凤翔的任何消息。 听从李仁褔的令,这一段赵旭和李彝超在军营中训练兵卒。这日午后,他回到府里,一进门见到燕归农躺在院子的花圃那里晒太阳,赵旭要过去问候,燕归农却一下蹦了起来:“哟!你终于回来了。” “走!” 燕归农不由分说的将赵旭带到里面,说:“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赵旭见燕归农急切,不禁的问:“出了什么事?” 燕归农说:“我抓到几个大唐来的探子。” “哦?”赵旭惊讶了:“在哪里?” “这个却不急……” 燕归农说着,夏显林从外面进来,说:“大哥前几日抓了几个李从荣派来的探子,我们已经仔细问过了,此事没有外传。刚刚我和大哥还说,要不要去找你商议。” “人现在在后面关着,我刚从那里过来。” 既然夏显林刚过来,这下赵旭倒是真的不急去看了,说道:“大哥出手,所向披靡。” 燕归农嘿嘿一笑,说道:“你知道我是怎么发现这几个腌臜破货的?” 赵旭摇头说不知:“我这正要洗耳聆听。” 夏显林听了笑:“这中间还真是有些曲折。大哥为人绵里藏针,谁要是觉得他什么都不懂,肯定会被蒙蔽。我觉得自此事以后,大哥做夏州的司法也是绰绰有余。” 从汉代起,主管刑法的官员为决曹、贼曹掾,本朝官制按前唐,在府为法曹参军,在州是司法参军,燕归农本来也确实有些得意,这下听夏显林说笑,怡然自得的说:“其实事出偶然,我这是瞎猫碰上死耗子。” “那天,我闲的无聊,在城里四处溜达……” 赵旭一去军营数日,夏显林每天都和府上的人一起操练,木兰这一段在学女红,大家都有事,就剩下了燕归农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这天他实在是闲的脚痒痒,忽然想起了夏州的城墙来,心说也不能每段墙都那么结实?总有能将刀插进去的地方。 于是,燕归农就出了门,他避开了人多的地方,那样也好朝城墙上戳刀,免得被守城兵士发现了没事惹事。 不过燕归农走走停停的,到了几个地方,结果这些城墙还真是刀子都戳不进去,他犯了倔劲,走的越来越远,到了一片空兀的地方,正想找地方先小解,听到有人呜呜咽咽的在哭。 一开始燕归农听不清,还以为是哪家的孩童,不过一会那声音大了起来,似乎是个男子。 燕归农忽然就恼了起来,他最讨厌男人哭哭啼啼没有担当,于是循着声音,看到底是什么人因为什么事伤心。 结果燕归农就走到了一处宅院的门口,这院子看上去不小,不过此时门开着,燕归农左瞧右看,周围也不见什么人经过,他上了台阶到往大门里一看,只见一个男子蹲在里面,身边的一棵树上还绑着一头驴。 燕归农瞧这人哭的凄惶,问道:“你哭什么?” 蹲着的男子抬眼一瞧,立即问道:“这是你家?” 燕归农心里骂了一声。他以为这哭着的人是嫌弃自己多管闲事。 燕归农说:“我狗拿耗子,你在自己家哭,也要关好门。我还以为你家遭贼了呢!” 谁想到这人站起来说:“这不是我家。我以为你是这家的人。” 燕归农听糊涂了:“哦,这不是你家啊。那,这家没人,你怎么进去的?” “他们的门是开着的……” 燕归农嘴里“啧”了一声:“即便人家这门开着,你也不能随便就进去?” 这人叹气说:“这家根本没人,我被骗了……” 燕归农好奇心被勾起了,问:“没人?人去哪了?你说说,这究竟怎么回事?” “我……”这人又开始哭了,燕归农走进去一看,这院子还真大,不过似乎真像是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 “哎,你说说呀,兴许,我能帮你的忙呢?” 这人瞧燕归农高大威猛,穿的又体面,心里存了一点希望,于是将自己的遭遇讲述了起来。 原来这人是卖丝绸的商贩。织造在前唐时期规模空前,夏州作为通往回鹘西域的门户,商贾云集,只是前唐末年因为战乱,丝绸制造逐渐往吴越南方转移,产量也减少很多,如今丝绸的价格涨了好几倍,就这还是紧俏货。 今天,有一个穿着华丽的人骑着一头驴到了这个做丝绸买卖的商铺里,先是十分挑剔的说东道西,而后极力的和这个卖家讨价还价,等价格谈妥后,买丝绸的人说自己身上的钱已经花光了,可你家的丝绸好,于是想买,也是怕这批货卖完了下一批还不知好不好,就问这个商贩能否送货上门?如果能,就让商贩拿着丝绸跟着他回府邸领钱。 这个做丝绸买卖的见来人买的很多,于是答应,将上等的绸缎放在了这人的毛驴上,一直到了这里,到了大门口后,商贩一瞧,高门大院的,这人真是有钱。 这时,买丝绸的就跟商贩说,这里,就是我家主的宅院,是这样,我家主喜欢清静,我呢,将丝绸先抱进去,你先在门口等,这驴呢,你先给我看着,我把丝绸拿进去给家主看过,他给了钱,我出来,把钱给你,你再将驴给我,也就是耽搁你一会的功夫,请你担待。 商贩一听,就答应了。 谁知道商贩看着驴在门口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那人出来送钱,他有些急了,推门叫喊,可是里面没人答应,他觉得奇怪,进到里面一看,这里竟然是个空宅,根本没一个人。 这人知道上当了,大呼小叫的,很大一会才路过两个人,他一问,知道这家人已经去南面有些时日了。也就是说,这宅子的确是没人住的,那骗子耍诈,早就带着丝绸翻墙跑没影了,就给他留了一头驴。 “我这也是小本买卖,这下被骗惨了,这驴能值几个钱?我血本无归啊我……” 这人说着又哭,燕归农问:“那你怎么不报官?” “报官那也是最后没办法的办法,你这一报官,官差问你这个问你那个,说的好了让你回去等,说的不好,还对你冷嘲热讽,问你怎么不多长几个心眼?” “常言道见官三分灾,你要想让他们给你抓贼,你不得前后打点孝敬?我哪里能经得起这折腾……” 燕归农瞧着这人可怜,说:“这样,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事我帮你解决。” “你?” 燕归农见这人眼里犹疑,也不说自己的身份,让这人跟着自己走。 这人将信将疑的跟着燕归农到了赵旭的行军司马府上,他这就知道自己真的是遇到贵人了,这夏州城里的人都知道,行军司马乃是朔方王失散多年的儿子,于是他对燕归农千恩万谢,燕归农说:“你先回去,但是务必不要将这事外传,回头事了了,我去给你说。” 燕归农说到这里,夏显林问赵旭:“四弟,你可知道,大哥是怎么将那几个骗子找到的?” 赵旭问:“怎么找到的?” 夏显林不吭声了,看着燕归农。燕归农嘿嘿的乐了:“无他,我将那头驴给拴在后院里,饿了足足三天,既不给吃的,也不给喝的,而后,开门将它放了出去。” 赵旭一愣,哈哈大笑,燕归农也笑着说:“那驴在咱们这没吃没喝,当然急着回自己主人家,老马识途,驴也一样,我带着几个人跟在后面,果然,绕到了一个巷子里,就听到有几个孩童在喊,那谁谁谁,你家的驴回来了。” 赵旭心说燕归农真是有急智:“原来大哥就是这样将那个骗子找到了。那李从荣所派的探子,又是如何抓到的呢?” 第一二零章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 燕归农晒然道:“踏破铁鞋无觅处,这也是误打误撞。” “这驴既然回到了主人那里,我当然带人抓骗子,骗子肯定不会束手就擒,他们负隅反抗,大呼小叫的。你二哥这一段将家里的人训教的也有些手段了,手脚都挺麻利,我就站在门口看着,谁知道隔壁院子里这时有人翻墙跑,我当时还以为是骗子里的某人呢,就追了过去。” “嘿,这厮还真狠,不过也被我抓了,等我进到他那个院子里一瞧,还有两个没来得及跑,被我堵在的屋里。” “这样,两个骗子,三个探子,全都被抓了,丝绸铺子里的货完璧归赵,就这。” 虽然燕归农说的简单,但赵旭想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的凶险,正要赞叹,燕归农却脸色凝重起来:“现在已经查明,这三个探子在夏州再没有同伙,你知道他们来这是想干嘛?” 赵旭问:“他们不是为了刺探夏州虚实?” 燕归农冷笑:“刺探只是其一,他们背负绝密要务,要在清明前后,在夏州城水井里下毒!” 赵旭大吃一惊:“下毒?!清明节前后?” 燕归农嗯了一声,夏显林说:“是——四弟和凤翔的李蓉婉,正是清明后要成亲的。” 赵旭闻言猛地站了起来:“李从荣就是要和凤翔那边的人一起在清明的时候搞乱夏州!” 饶是赵旭已经知道了李蓉婉并不是真心实意的要嫁给自己,这会也被气的怒火攻心。 李蓉婉这毒妇! 李仁褔也说过凤翔那边的人如果要和李从荣联合起来攻打夏州,必然是赵旭和李蓉婉成婚的时候最为适合,因为那一段城里喜气洋洋,大家必然会疏于防范,那就给了李从荣和李从昶等人可乘之机。 “我从探子住的地方搜到了一些毒药,他们租住民居,隐藏很深。你二哥也已经让人去这几个探子住的地方,扮作他们,如果有人再去联系,就全都抓了。” 赵旭点头:“大哥和二哥劳苦功高!至于谁今后和探子再见面,我觉得已经不重要,当然派人也没错。因为迎娶李蓉婉的当天夜里作乱就是最佳的时机,过了那晚,他们再来就丧失了先机。” “到时候凤翔那边有人送亲,这些送亲的人必然全是李从昶他们挑出的精兵强将,如果那两天夏州城里水井都被投了毒,到时候全城必乱,”赵旭说着吸了一口气:“两位兄长是怎么问出他们要投毒的?我想,肯定不是你们一问,他们就老老实实的回答。” 燕归农和夏显林对视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夏显林说:“你还是自己去看一下。” 三人到了后面马房那里,见到里面有三个已经昏过去的人,他们几乎都裸着身子,而一边有着几只羊,此刻正在吃草料。 燕归农嘴里啧了一声:“咳,精彩的没让你看到。” 赵旭不明白燕归农嘴里说的精彩是什么,燕归农说:“简单,我既没有打他们,也没有折磨他们,更没有恐吓他们,还让他们一日三餐吃得饱饱的,要喝酒,也给,只是一样,他们吃饱喝足了,我就在他们身上淋上盐水。” 赵旭不禁问:“盐水?” “是盐水。羊喜欢吃咸味的东西,我将他们给绑住,然后在他们身上淋上盐水,羊就凑过来舔舐他们,结果,没几下,他们就一五一十的招供了。” 这三人在羊舔舐之下必定奇痒难忍,为了解脱,就会乖乖招供。赵旭目瞪口呆,看着燕归农好大一会,燕归农问:“怎么?” 赵旭长吁一口气,对着夏显林说:“大哥之才,我不及也,甘拜下风,五体投地。” 夏显林笑了:“是。大哥的想法真是出其不意,这几个人被羊一舔,全身都痒,笑的都哭了,然后大哥问什么,他们就老老实实回答什么,真是知无不答,答无不尽。” 这三个李从荣派来的奸细脸生,赵旭没有见过,而且这三人都长的十分普通,丢在人群里就找不到了。 加上上次来刺杀李彝超的那些,这是李从荣派来的第二夥歹人了。 虽然明知道凤翔那边要对夏州不利,但是又不能大明大白的去质问,凤翔方面肯定会矢口否认,还会反咬一口,说夏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从而落下话柄。 那现在该怎么办?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等着他们两家来进犯,到时候再视情况而定? 赵旭心里烦躁,一个人枯坐了一会,走来走去的,到了木兰那边。 木兰正在绣香囊,虽然是初学,手法也已经比较娴熟。赵旭见她绣的是两朵并蹄莲,假装不认识,问:“妹妹绣的这是木兰花?” 木兰笑着摇头,赵旭又猜说是别的什么花,木兰又说不是,接连猜了几次,木兰笑说:“是并蹄莲。我就不信你不认识。” 赵旭:“我为什么要认识?我可没有你聪明。” 木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骨碌,问:“你很笨吗?” 赵旭:“是啊,难道我很聪明?” 木兰:“你是聪明嘛。” 赵旭笑:“我那么聪明,我怎么就不认识咱们木兰绣的是并蹄莲呢?” “呀!”木兰知道赵旭和自己闹,起来抓赵旭。 两人说笑了一会,赵旭才出来。 可是关于凤翔和洛阳那边的事情怎么解决,赵旭还是一筹莫展。 这天晚上,夏显林来给赵旭说,他想回中原一趟。 “二哥回去有事?” 夏显林叹息说:“也没事。我父母过世的早,家里也没有了亲人。此次回去,是想祭奠一个人罢了。” 赵旭明白了。 夏显林心中有结,对两个人始终念念不忘,一个就是当初和他情投意合的那个女子,可是后来那女子被侮辱自杀;再一个,就是对他有恩的慈州令。 如今的大唐皇帝李嗣源登基以后铲除异己,杀了太原尹张宪,慈州令因此受到牵连,被满门抄斩,夏显林这个不良人也成了逃犯。 夏显林说:“如今离清明还有一段时间,我去了不日就回来。” “那好……” 赵旭刚说到这里,燕归农也来了,他看着夏显林说:“咦,你怎么也在?” 夏显林问:“我怎么不能在?” “你爱在不在。我是说我没想到你也来了,”燕归农问:“你有事?” 夏显林说了自己想回一趟慈州,燕归农说:“正好,咱们同路,我也要回去一趟。” 夏显林和赵旭都奇了,问:“你回去又是作甚?” 燕归农正色道:“我母亲生辰,我要回去祭奠。” 赵旭和夏显林当下肃然:“自然,应当。” 夏显林正在问燕归农准备何日启程,赵旭心中忽然的电光石火,嘴里不禁说道:“我和两位哥哥一起去!” 这下轮到燕归农夏显林奇了怪,问:“你又是作甚?” 赵旭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说:“我是想,与其在夏州等着任人宰割,不如,去洛阳……” 燕归农和夏显林听到这里,异口同声的说:“去洛阳杀李从荣!” “对!”赵旭答道:“反正离清明还有一段时日,倒不如主动些。李嗣源的皇宫不好进,李从荣每日总要从府里出来,相对的就容易一些。” 燕归农道:“此言极是!我以前就说过这句话。要是杀了李从荣,凤翔那边再想对夏州做什么,就要好好掂量着点了,这叫孤掌难鸣。” 夏显林说:“我看可行。凡事试了才有机会,不试,永远不会有机会。” 三人主意已定,坐下再商量了细节,说到了夜深人静,才休息了。 第二天,赵旭进宫见了李仁褔,将抓到李从荣派来的探子之事先禀报了一下,而后讲了自己的想法,李仁褔听了,先是一喜,而后又皱眉:“此去洛阳凶险异常,不如,再想想其他方法。” “父王放心,儿子会小心行事。如果事不可为,孩儿不会冒险,毕竟,留得青山在,始终还会有机会。” 接着,赵旭说了已经派人假扮那三个探子,等着有人去接头,李仁褔说:“你做的很好。李从荣这一手太阴狠了,如果他们得手,城里百姓必然遭殃。” 李仁褔见赵旭去意已决,问赵旭要带多少人? 赵旭:“此行宜人少,不宜多,几个人就行,多了目标太大。” 李仁褔:“好,你去挑选人手,我对外放出风去,说你病了,在家调养。” 接着,赵旭和李仁褔又说了其他的一些事,而后走了。 李仁褔看着赵旭龙行虎步的样子,满眼的都是喜欢。 想来想去的,赵旭还是见了一下李彝超,觉得这事不应该瞒着他。到了李彝超那之后,赵旭将事情大概说了一下,并讲了李仁褔的安排,李彝超听了千叮咛万嘱咐,要赵旭一定小心谨慎。 从李彝超这里离开,赵旭再去长泽丘见了李顺才,李顺才对赵旭的想法完全赞同。 不过赵旭来找李顺才还有一件事,就是自己和夏显林燕归农都走了,城里只有木兰在,没人照应,而李彝俊和李彝敏那两个不着调的家伙,真是什么事都干的出的。 赵旭说的委婉,李顺才一听就明白了,答应说他今天就到夏州城里住,一直到赵旭回来为止。 赵旭在府上护卫中又挑了两个机灵的一起去洛阳,走之前再次觐见了李仁褔,李仁褔又是一番叮咛,让赵旭一定小心,切不可大意。 临行切切,木兰一夜未眠。她心里明白赵大哥不是那种能闲下来的人,每次他离开自己,都是奔赴凶险,真是无异于生离死别。 可是好男儿不正当如此么? 去年赵旭随着李顺才到夏州的时候,心中还是一片茫然,如今却已经在夏州声名显赫。 作为行军司马,赵旭虽然不是喜欢在衣着打扮上费心思的人,但毕竟今非昔比。 这天几个人悄悄的离开了夏州。除了赵旭的万里无云之外,夏显林骑着一匹青骢马,燕归农则是一匹黄骠马,都是神骏,一路疾驰,不一日过了黄河,就到了慈州。 物是人非。当初慈州令一家人的尸首都被抛进了乱坟岗里,草草埋葬,根本无迹可寻,夏显林只有做了慈州令牌位,祭拜了一番。接下来,到了那个自杀的女子坟前,夏显林沉默了很久。 看着夏显林一副销魂蚀骨的样子,赵旭不知怎的,猛然的就想起了王若熙…… 马不停蹄的,几人又到了燕归农的家乡,祭奠了燕归农的母亲,燕归农以头抢地,痛哭流涕,惹得赵旭和夏显林也陪着流了些眼泪。 这一日几个人到了晋阳,赵旭到普寿寺问询,得知寺里的僧尼果然将刘皇后和珠儿都给埋葬了,于是他带了纸钱瓜果到刘皇后和珠儿墓地祭奠,心说你们生前不得安生,希望死后得以解脱,来世保佑你们转生在富贵温暖的人家,再也不要遭受今生所受的苦难。 …… 洛阳依旧是洛阳,早就恢复到了以前的繁华景象,仿佛曾经的那些劫难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赵旭看着巍峨的城门,心里想起了李学敏——她这会已经嫁给了汜水关使宋廷浩,应该,过的还不错? 赵旭很快将诸多繁杂的心思抛开。几人进城找了客栈住下,而后一打听,知道此来想要做的事情,真的有些难了。 李嗣源入驻洛阳之后,李从荣作为皇帝的次子(李嗣源的长子李从审此前被李绍荣即元行钦所杀)被封为秦王,判理六军诸卫事务,但是李从荣骄纵不守法纪,目中无人,一开始还有深得李嗣源信任的枢密使安重诲在中间调停,可是安重诲前不久死了,由范延光和赵延寿做了枢密使,李从荣的臭脾气竟然变本加厉,对朝臣们更加轻慢。 枢密使范延光、赵延寿听人传言说李从荣一次喝醉了,对他的亲信们说,如果他李从荣有朝一日做了皇帝,必定把范延光、赵延寿灭门诛杀。 范延光、赵延寿吓得肝胆俱裂,本着离远点避祸的心思,两人多次请求李嗣源要辞去枢要职务,让别的大臣来更换自己,但是李嗣源以为这两人是因为自己是起兵反叛李存勖当的皇帝,是看不起自己才不想侍奉,心里非常恼怒,对范延光赵延寿痛斥一通。范延光和赵延寿左右为难,每日如履薄冰。 李嗣源起兵攻打李存勖的时候,他的女婿陕州留守石敬瑭是出了大力的,到了李嗣源登基做了皇帝,石敬瑭成为了河阳节度使、同平章事,兼任六军诸卫副使。而石敬瑭的妻永宁公主与李从荣是异母所生,两人之间向来就相互憎恶,这下石敬瑭和李从荣一个副职一个正职,相处不到一块,但是石敬瑭又惹不起李从荣,于是常想到外面藩镇补领一职来避开李从荣。 恰逢耶律德光上位当了契丹皇帝,耶律阿保机去世,契丹太后述律平派人到大唐给李嗣源报丧(实则是来勘察耶律倍和大唐谁有勾结),李嗣源也不知道怎么搞的,竟然没有给契丹答复,于是述律平大怒,耶律德光也为了彰显自己的威仪,派兵来打大唐。 这样,李嗣源问大臣们派哪个人去镇守河东比较合适,范延光、赵延寿对石敬瑭几乎就是同病相怜,于是举荐了石敬瑭,这样,如今石敬瑭就成为了河东节度使、大唐北面总管,离开了洛阳。 李嗣源年事已高,身体多有病症,太仆少卿何泽觉得这是一个恭维李从荣的好机会,于是上表请求立李从荣为太子,可是这会李嗣源并不想立太子,还以为李从荣是嫌弃自己死的慢,而李从荣却认为有人让他当太子是想把他幽禁在东宫夺他的兵权。 你有你的想法,我有我的主张。这样,洛阳朝野之中情势错综复杂,人心各异,最后,李嗣源下诏,任命李从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李从荣如愿以偿,兵权在手,将皇帝的禁卫严卫军和捧圣军的步骑两指挥作为从属于自己的牙兵亲随使用,只要他出门,这几百人张着弓,带着箭,纵横于通衢大道上,晃晃荡荡,威风凛凛。 由于如此种种,赵旭三个想找机会刺杀李从荣,就越发变成了一件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既然来都来了,要做的事情总要试一试,找寻机会,能不能,再说。这天,赵旭几个再次在李从荣回府的必经之路上等候,窥测刺杀李从荣的时机。 不一会,李从荣的护卫们汹涌而至,路人急速的散开。在一片的铁蹄奔腾声中,鼻子高挺、眼睛透圆、面上无肉的李从荣就像一只随时要捕猎的鹰一样,十分阴戾的在铁甲中耀武扬威的过来。 李从荣的面相让人感觉即轻薄又尖刻。燕归农嘴里嘀咕了一声这个鸟人,他瞧向赵旭,发觉赵旭正在发呆。 赵旭的确是在发呆。他在李从荣过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大郎李昶竟然就在李从荣的身侧,几乎和李从荣并骑而行,两人不知道在说什么,但是转瞬间,从街中就奔驰而过。 第一二一章 雨一直下 赵旭变得越发心事重重,燕归农和夏显林的心情也不好,从离开夏州直到现在,三个人虽不说,其实一直都有些压抑。中原之地,给他们三个留下的除了哀伤、悲痛,几乎就没有一丝快乐。 一场春雨淋漓而至。三人在沿街的酒馆中闷坐,好久都没有说话。 想刺杀李从荣,暂时是没有可能了。 街上几乎没有行人,风轻轻的吹着,将雨丝拨弄的摇来摆去。 酒已经喝了一壶又一壶,夏显林看燕归农眼中带赤,赵旭却脸色发青,有心想轻松一下,说道:“你们知道这筷子有多长?” 赵旭和燕归农都看着夏显林没吭声,夏显林说:“七寸六分。” 夏显林说完又问:“你们可知,为何筷子长短是七寸六分?” 赵旭和燕归农还是没吭声,夏显林叹息说:“人与禽畜比较,是有七情六欲的,因此只有人才会用筷子,所以筷子的长短就是七寸六分。” 燕归农不语,赵旭说:“看来,二哥对俗世比较能看的开。” 夏显林将手里的筷子举起,说:“四弟说错了。其实,活到现在,我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有筷子。” 燕归农忽然问赵旭:“如果没有夏州之事,四弟这会想要做什么?” 赵旭毫不犹豫的说道:“去河东。” 去河东?去河东做什么? 因为如今石敬瑭是河东节度使,去河东,自然是要杀石敬瑭和刘知远。 三人不约而同的举杯,正要一饮而尽,外面进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人一眼就看到了赵旭,顿时一愣。 赵旭这时也看到了他。 进来的这两人,一个是王子期,另一个是张天丰。 张天丰没注意那么多,径直的到里面坐下了,王子期犹豫了一下,见赵旭看自己,脸上的表情有些复杂。 赵旭对着王子期点了一下头,夏显林和燕归农都看了过去,王子期看清了燕归农和夏显林,又愣了一下,心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小子从哪认识的这两人,一看就不是寻常的角色。 王子期对着赵旭也略点头,打了招呼进去和张天丰坐在一起,这时张天丰也看到了赵旭,眼睛往赵旭这边看着,嘴里轻轻的对王子期说着什么。 王子期和张天丰既然来了,赵旭遇到了熟人,不想在这里在呆下去,叫了酒保结账,并指向王子期和张天丰,说他们的酒资,自己一并付了。 王子期正要说话,赵旭三人已经走出酒馆。张天丰说:“这家伙一起的人都像是江洋大盗,我看不是什么正经人。” 王子期却不吭声,张天丰又说:“那晚他从崖上跳下去,我还以为他死了呢,没想到他竟然还越活越壮实了。” “你说,要是他和咱们姑爷单打独斗,谁能打得过谁?” 但是王子期一直不说话,张天丰一边吃菜,一边给王子期斟酒:“咱们姑娘也以为他死了呢,我都看到,姑娘在家哭了几次。” “你说,咱们姑娘这值得吗?咳,要我说,他真的还是别出现了好,所谓的门当户对,这话真的没错,咱们王家的姑娘,怎么可能跟着一个什么都没有的浑小子呢?” “姑娘的心意,咱们都知道,可是家主那里,谁能说得动?谁敢去说?再说这会说什么也没有意义了。人家节度使亲自登门说媒,这多大的面子,你说对?” “你没瞧见那小子一起的人?所谓贤德之人,使人爱慕,凶恶之人,使人怕怖,他和这些人一起,有什么前途……” 王子期这时忽然站起来走了出去,张天丰夹着菜,瞪着眼,哇哩哇啦的问道:“你干嘛?哎你去哪啊?” 王子期到了街上,在雨中左看右看,不见赵旭三个,他朝着前面跑了几步,见到前面拐弯那里仿佛是赵旭的影子,就追了过去。 “赵……肖九,留步。” 王子期这时已经知道肖九不是赵旭的本名,他喊了一声,赵旭站住,燕归农和夏显林都回身看着王子期。王子期说道:“我有句话,要给你说一下。” “请讲。” 王子期听了,往四下看看,赵旭朝着附近的一条小巷当先走了过去。 燕归农和夏显林对视一眼,站在巷头,王子期和赵旭往里面走了一截,不见什么人,说道:“此前多有误会,请你不要见怪。” 赵旭说:“无妨。” 赵旭还有一句“我被人误会惯了”没说出来。王子期见赵旭面无表情,倏然问道:“你,可有婚配?” 赵旭愣了一下,问:“王姑娘怎么了?” 他的确聪明。王子期心里感叹,说:“我……我就是心有不忍。按说,我不应该多嘴的,只不过,我知道我家姑娘对你一往情深,我是看着她长大的,我……” 王子期说着叹气:“算了,我只是给你说明,我家姑娘,心里一直记挂你。那晚,她以为你出了事,差点就从崖上跳了下去,不过,给我给拉住了。” 什么?王若熙要陪着自己跳崖! “……我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你,只是想将我家姑娘的心思给你说明,你若同她一样,请不要怪她,须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自己是没可奈何的……” 赵旭此刻的心里一片空白,问道:“你家姑娘,有了婚约?” 王子期:“是,日子已经定了……” 赵旭听了闭了一下眼,王子期见他忧伤,咬了咬牙说:“‘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这是我家姑娘说的话,我现在转述给你……就此别过,你,好自为之!” 王子期说着就要从赵旭身边走过,赵旭木愣愣的问道:“她,许配到了何处?” “许配给了河东慕容彦超。” 赵旭又是一愣:“慕容彦超?” 王子期:“不错,就是被人称为阎昆仑的慕容彦超。慕容彦超是开国伯帐下马步军都指挥使刘知远同母异父的弟弟,而刘知远是开国伯、河东节度使石敬瑭……” 赵旭知道慕容彦超是谁,那晚在普寿寺外,就是因为慕容彦超,自己才跳河逃走的。 可是慕容彦超竟然是刘知远的弟弟! 刘知远! 不是说王家这些世家大族只和有限的几个大族通婚吗?王若熙的父亲怎么就将女儿许配给了那个煤一样黑的慕容彦超! 是了,既然慕容彦超是刘知远的弟弟,而刘知远又是石敬瑭的得力手下,石敬瑭如今又是河东节度使,在大唐权倾一方,王家虽然是传承几百年的世家大族,但如今早已今非昔比,哪敢和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的石敬瑭讲什么道理! 官府在远,拳头在近。作为河东节度使的石敬瑭即是官府,又有“拳头”,县官不如现管,王家敢得罪石敬瑭吗? “婚期定了吗?” 王子期听到赵旭轻声的问询,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尚有半个月。” 赵旭再也不说话了,王子期又等了一会,见赵旭目光空洞的看着远处,知道他的确是和王若熙心心相印的,可是,木已成舟,又能如何呢? 王子期叹了一口气,冒雨走了。 赵旭就那么的站着,他心里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和王若熙在一起的片段一股脑的涌现了出来,又想到了刘知远石敬瑭这几个人,让他觉得心胸憋闷之极。 燕归农和夏显林不知道刚才过去的那个人和四弟都说了什么,只是看到四弟在雨地里一直的站着,纹丝不动。 燕归农看看夏显林,夏显林也看燕归农,两人知道,赵旭必然是遇到了什么重大难以决定的事情。 雨一直下,燕归农和夏显林在屋檐下一直等待赵旭,过了很久,赵旭回过身往巷子外面走,在经过燕归农和夏显林的时候也没说话。 三人走的方向并不是朝着住宿的客栈,燕归农和夏显林知道赵旭这会心思已经乱透了。 赵旭心里一直在想王子期复述王若熙说的句诗:富贵亦有苦,苦在心危忧;贫贱亦有乐,乐在身自由。 是的,她是在给自己说生于富贵之家,也有烦恼,她就快乐不起来,而自己虽然贫贱,但是生性自由,想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刘知远,慕容彦超! 赵旭懵然站住,回身给燕归农和夏显林说,让他们先回去,自己想一个人走走。 燕归农没吭声,夏显林也没吭声。 夏显林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什么。当初,得知自己所爱的女子嫁与他人,自己也这样失魂落魄过。 在纷乱的雨丝中,赵旭恍然看到了王若熙的眼睛,那晚在普寿寺,她就是用那般娇羞又深情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而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呢? 说了什么? 不管说了什么,定然都深深的刺伤了她的心。 刚刚王子期说,那夜她还来追赶自己了?还要从自己跳崖的地方也跳下去! 你这又是何苦! 赵旭不知道自己在雨中究竟走了多久,终于他站住了,在原地站了一会,他回过头,看到燕归农和夏显林还是不远不近的跟着自己。 赵旭心里懵然一热,走到燕归农和夏显林身边,脸上挤出一丝笑说:“哥哥没回去?” 夏显林没说话,燕归农哼哼两声说:“春雨贵如油,我想喝油,怎么,碍住你的事了?” 赵旭笑了:“两位兄长的胆子想必都很大,不知道有没有兴趣,跟着弟弟去做一件事?” 燕归农嘿嘿一笑:“我其实胆子很小的,要看你作什么事,到底有多危险。” 夏显林还是没说话,赵旭仰头看天,让雨滴在自己的脸上,张嘴咽了两口雨水说:“我要去打劫。” 燕归农哈哈一笑:“好,这个我最喜欢。我去定了。” 夏显林问:“打劫?劫什么?” 赵旭眼睛一眯,轻轻的说道:“劫色。” 燕归农这下愣了:“什么?你要抢女人?” 夏显林这会却说道:“好,我也去!” 赵旭深吸一口气,仰天看雨,心里有了一个草蛇灰线的设想! …… 山花烂漫,新草嫩绿,正是一年春好日,晋阳城外天龙山大路上锣声当当,敲敲打打,丝竹齐奏,唢呐笙箫抑扬顿挫,十分的热闹,原来是一队迎亲的人,大约四五十人,簇拥着一顶花轿。轿前一人披红戴花,一身吉服,服色光鲜,骑了一匹白马,便是新郎了,他脸上洋溢着止不住的笑,只是脸色有些黑,和白马相互衬映,黑的越发黑,白的越发白。 新郎正是慕容彦超,而大花轿里的新娘子,就是王若熙。 慕容彦超自从那晚在山顶上看到了王若熙,惊为天人,回去后茶不思饭不想,为王若熙神魂颠倒,竟然瘦了好几斤,他知道王若熙是世家大族女子,虽说如今的世家大族早已经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自己如果贸然前去提亲,必然被拒绝,于是,慕容彦超就去找了哥哥刘知远。 刘知远和慕容彦超是同母异父兄弟,平时并不怎么来往,知道弟弟来找自己竟然是为了一个女子,当下就拒绝了。慕容彦超心里恼火,愤愤不平的说:“哥哥要是不管,我就去抢亲了。” 刘知远一听也恼了。 刘知远那会倾心于田蕊,可是田蕊却嫁给了李昶,刘知远心里不好受,虽然官职越来越高,但是有人提亲,他都婉言拒之。 有一天,刘知远骑马在外面游逛,懵然碰到了一个女子,乍一看,刘知远以为是田蕊,可是再看,这个和田蕊非常相似的女子竟然比田蕊还要漂亮。 刘知远大喜,得知这女子姓李,又询问了她的住址,就托人向李父求亲,谁想到李父竟然不同意。 刘知远又被碰壁,心里恼火之极,心想上次对田蕊自己没办法,这回难道自己还要失去心中所爱? 一不做二不休,一天夜里,刘知远带了几个兵士,跑到李家破门而入,竟然将那位李姑娘给抢跑了,回去立即入了洞房,生米做成了熟饭,这下李父不愿意都不行了(见《新五代史》卷十八《皇后李氏》)。 刘知远有抢亲的过往,这会慕容彦超这样说,就是揭了刘知远的丑。要不是自己的弟弟,刘知远早就将慕容彦超给打了出去。 慕容彦超见哥哥皱眉不喜,但是自己对王若熙真的弃舍不了,叽叽咕咕的缠着刘知远说个没停,刘知远让慕容彦超滚,慕容彦超嘟囔说:“滚就滚!人家王家看不起我,你这个做哥哥的也看不起我。难道咱们家一辈子就让人看不起?” 刘知远被这一句刺疼了心。他早年穷困,以牧马为生,后来跟着石敬瑭,也是小心翼翼,不断的揣摩石敬瑭的心思,以博取石敬瑭的欢心,才有了今天的地位。 罢了! 刘知远思来想去,正巧石敬瑭被李嗣源派到河东做了节度使,趁此机会,刘知远给石敬瑭说了此事。石敬瑭这会踌躇满志,春风得意,再说王家区区一个女子,这有何难? 于是,趁着赴任,石敬瑭亲自到王家说了此事。 石敬瑭名声在外,谁不知道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个不高兴,就要杀人灭门的。王若熙的父亲王昭麟哪里敢不答应?再说王昭麟见过刘知远,以为慕容彦超也和刘知远一样长相俊雅,所以,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这样,日子选定,今天,慕容彦超喜滋滋的就将王若熙给娶了回来。 王若熙这会在花轿中五内俱伤,眼看过了天龙山就是晋阳,她正在自怨自艾,猛然听到外面呼喝声四起,一阵阵木石滚动,嘁哩喀喳的乱响,王若熙掀起开花轿帷幕一角,瞧见迎亲的吹鼓手们大声喊叫着“遇到山大王了”,“杀人了”“抢劫啊”,瞬间都胡乱的跑,而有一个骑着黄骠马的蒙面大汉正舞动着两柄铁锤,和慕容彦超打斗在一起。 慕容彦超今日大囍,哪可能带兵器,他手无寸铁,也根本没料到快到自己家门口竟然遇到强盗,惊慌之下,夺了轿夫的木杠,但是那个冲过来的大汉只是一锤,“咔嚓”一声就将慕容彦超手里的木杠给打断,木屑横飞。 慕容彦超顿时落马,王若熙“啊”的叫了一声,正在惊魂未定,一边猛地又过来一个骑黑马的蒙面男子,这男子“嚯”的一刀就将花轿周围的人逼退,而后一下就跳进了花轿里面,和王若熙登时来了一个四目相对。 第一二二章 成疯成魔成双成对 王若熙见这人跳进花轿,她想也没想,从身后摸出了一柄匕首,对着他戳了过去。 蒙面男子一看,王若熙还真是刚烈。不过大喜之日,新娘子随身携带匕首,又是要做什么? 这匕首正是赵旭当初给王若熙的。 刚刚王若熙为了往外查看,将遮蔽膝(新娘子的盖头)给取下放在一边,蒙面男子见她穿着新衣,娥眉粉黛,真是美丽至极,心里喜悦,一下握住王若熙的手腕,让她的匕首无法再往前,而后隔着蒙面的布巾,在王若熙的脸上亲了一下。 王若熙眼睛一闭,头“嗡”的一声,心说自己被这个强盗给非礼了!抬脚就要踢,听得这男子嘶哑着声音问:“你要嫁赵旭,还是慕容彦超?” 王若熙这会怒急攻心,已经彻底的昏了头,没有仔细分辨这声音——但是他竟然说赵旭? “赵旭在哪里?他没事吗?” 王若熙问的心惊胆战,蒙面男子从她急切的表情上已经明白了一切,只是此时不能多说,一把抱住王若熙的细腰,将她直接扛在肩头,也不管她挣扎呼叫,从花轿上又跳上了黑马,往山林中冲了上去。 慕容彦超被骑着黄骠马的人给打倒在地,又惊又怒,他骨碌着起身,看到这人手持铁锤一路冲杀,如入无人之境,将一干送亲的人都驱赶着跑了,恰好那个骑黑马的此时将王若熙从花轿里掠了出来,慕容彦超惊骇之极,喊了一声:“你娘的强盗!你劫财也罢,怎么抢我的女人!” “那是我的,是我家娘子!” 但是那个骑黑马的根本没理会慕容彦超。这时后面又来了一个骑着青骢马的蒙面人,这人持着一柄钢刀,见人就打,对马就削,和那个骑着黄骠马拿着大铁锤的一左一右,将所有迎亲的人赶得狼奔豕突,两人嘴里还喊着“黑炭!穷鬼!迎你娘的亲!也不带些钱出来,他娘的,什么都没捞到,败坏你祖宗的好心情”。 慕容彦超这会见王若熙被抢走,怒急攻心气急败坏,嘴里接连的狂叫呐喊,但是他骑的白马也被赶跑了,他也无暇其他,对着黑马的方向追了过去。 迎亲的队伍里也有几个好手,但是无奈没有趁手兵器,骑着黄骠马的人和骑着青骢马的人凶悍无比,只是两个来回,将迎亲的人全部驱散,他们见骑黑马的已经不见,嘴里呼喝着“倒霉倒霉,晦气晦气”顺着小路上山,一会也消失在树丛之中。 慕容彦超双腿尽管全力奔跑,但本来就是上坡,再说又怎么能跑得过四条腿的马? 正在汗流浃背之时,慕容彦超听到头顶山崖上一声女子凄惨的喊叫。 ——正是王若熙的声音!同时有个男子喊了一声:“娘的,不从老子,死了就死了!” 那强盗将王若熙给扔下山崖了! 慕容彦超肝胆俱裂,再次怒吼几声,手脚并用的往上爬。 慕容彦超简直要被气疯了!等他终于爬上了山崖,只见山谷下面白云缭绕,又何止百丈,而能看得到的地方,有一棵从山谷峭壁上伸出来的树枝那里,挂着一缕红色的布条。 那是从王若熙新衣上挂下去的,而那个骑黑马的贼人早就没有了影子。 完了! 完了! 王若熙被歹人扔下了山崖! 新娘子被强盗害死了! 一时间慕容彦超万念俱灰、浑身瘫软,“噗通”一屁股坐在山崖边,呆愣愣的看着山谷,懵然大叫一声:“强盗们,我入你八辈祖宗!” “老子喜欢一个人容易吗?” “老子娶一个女人容易吗?” “啊!——” “老天爷,你瞎了眼了!” “可怜我的娘子啊……” 刚才那个骑黑马的将王若熙扛着上山,跑了一截,因为树木丛生,前行受阻,他就将王若熙给放到了前面。 王若熙本来一直的在挣扎,但是这个贼人的力气实在太大,她正想着一会要是他若对自己用强,要侮辱自己,自己就咬舌自尽,以保清白。 但是正在这时,这人将她放在了马前面,王若熙立时愣了。 这个感觉太熟悉不过了! 王若熙几乎就是立即转过脖子,一把将身后男子的面巾给扯了下来,可是她还没看清,这人就一下吻到了她的唇上。 王若熙登时觉得天旋地转,她心中一阵的迷糊,又一阵的清醒,好在这人只是蜻蜓点水的亲了一下,就分开了,嘴里说:“若熙姑娘,你要嫁我,还是慕容彦超?” “赵旭!” 真的是赵旭! 王若熙愣愣的看着这个被自己朝思夜想的人,悲喜交加,展开双臂,扭着腰就将赵旭抱了个紧。 这简直就像是在做梦! 只是梦吗? 赵旭一直注意身后,听到山下慕容彦超的呼喊声,轻声对王若熙说:“一会要做一场戏。” 王若熙一声不吭,心情激荡,觉得天旋地转,欢喜无限,只管将赵旭抱着。她本来以为,这一生再也不能和这个冤家见面了,谁知道,谁知道他就这样忽如其来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他每一次,都是这样让自己意外。 别说做一场戏,就是跟着他一起粉身碎骨,王若熙也心甘情愿。 来不及解释很多,到了山崖顶上,赵旭下马撕了王若熙衣服的一块料子,然后顺着山谷往下一扔,接着让王若熙大声的喊叫。 王若熙何其聪明,经过最初的惊慌,这下已经明白了赵旭的用心,于是就放声喊叫了起来。 她身为大家闺秀,平时做事十分讲究,说话都轻声慢语的,哪里有过和赵旭在一起的这些疯狂行径,于是这一声喊起来竟然让她的喉咙有些疼,声音听起来还真像是绝望中的惨叫。 紧接着,赵旭看着王若熙的如花笑靥,嘴里大声的喊道:“娘的,不从老子,死了就死了!” 王若熙心花怒放,捂住嘴,竭力的忍着笑,脸也憋得通红,赵旭翻身上马,两人向着树林中跑去。 等慕容彦超追上来嚎啕涕零、悲愤大叫的时候,赵旭和王若熙已经离这里很远了。 王若熙靠在赵旭宽阔的胸膛上,看着眼前往身后倒驰的一切,不停的问自己这是梦吗?这是梦吗? 过了一会,两人又翻过了一个山头,王若熙问道:“你怎么来的?你是怎么知道的?” 赵旭脸色凝重的说:“我做过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唯独没有抢过亲,掐指一算,知道花轿里的女子冰肌玉骨貌如天仙闭月羞花慧质兰心,所以,就来了,谁知道第一次,抢的人竟然就是你。” 王若熙知道他和自己玩笑,扭过头要问,见赵旭眼睛亮亮的看着自己。王若熙心里一热,眼神异样,晕生双颊,娇羞无限,只觉得全身无力,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赵旭见王若熙这样,那里还能忍得住?心中十分畅意、百分舒坦,只觉得自己今天做了一件平生中最为得意的事情!他一手拉着马缰,另一只手搂紧了王若熙的柳腰,再一次,对着王若熙的红唇仔细的亲吻了过去。 王若熙早已经心有所属,这下和赵旭唇齿缠绵,觉得全身心都喜欢的要唱歌一般,只盼这条路永远的没有尽头,两人就这样骑着马相互依偎,走遍天涯海角。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黑马站住,赵旭和王若熙唇分,他看着王若熙闭眼陶醉,心里欢乐,轻声说道:“这下,你可永远的回不去了。” 王若熙知道也唯有这个“假死”的办法才能让慕容彦超再也不能去纠缠自己家,否则父亲那会又何必答应这门亲事?想那石敬瑭以势压人,如果不是赵旭想了这个精灵古怪的方法,那么自己就算是在成婚之夜自尽了,王家也难以摆脱被慕容彦超纠缠的噩运。 “那就不回去了,”王若熙轻轻的说道:“我从和慕容彦超有了婚约的那天起,我就已经当自己死了。” 这一句普普通通的话,顶过了千句万句的甜言蜜语。赵旭心神鼓荡和王若熙耳鬓厮磨,两人正情深意浓,听到远处有一声马嘶。 赵旭往那边一看,见到燕归农和夏显林骑在各自的马上,但是他们两个装作没有瞧见赵旭和王若熙。 赵旭心里一乐,跳下马,牵着黑马过去,嘴里叫了一声大哥二哥,而后对王若熙说道:“这是两位兄长。” 王若熙早就知道赵旭此来是有同伴的,见燕归农和夏显林都是英武之人,于是粉面嫩红,脸如火烧,羞答答的叫了一声两位哥哥好。 夏显林看到王若熙果然天香国色,又温婉贤淑,真是四弟的良配,含笑说:“你也好。” 燕归农却牛眼一睁,说道:“哇呀!你长得真是好看,怪不得四弟成天嘴上唠叨的都是你,晚上说梦话也是你,下雨天想到你都不知道躲避了呢!” 燕归农说的夸张,但是真真假假,赵旭和王若熙对视一笑,夏显林说:“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过河。” 赵旭带来的那两个护卫已经早走,去黄河那里等候了。一路上,赵旭给王若熙说了两人在普寿寺分开后的经历,王若熙越听心里越是惊叹,惊的是他竟然从中原到契丹,遇到这么多的事情,还都逢凶化吉,而且如今竟然是朔方王夏绥银节度使的儿子,那他如今不也就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王子么? 叹的是,他从王子期那里得知自己的婚期,悄无声息的就安排好了今日的“打劫”,他还真是胆大妄为,真是敢作敢当! 他就是个疯子!是个为了自己敢于发疯的男子! 本来燕归农、夏显林、赵旭三人都各有心事,比较沉闷,但是谋划多日,今天“抢掠”得逞,有了王若熙后,四个人说说笑笑的,一路开心比烦闷多了起来。 而且王若熙在四个人中读书最多,虽然见识有所不及,可每每引经据典,寥寥几句,在燕归农和夏显林及赵旭说话的时候往往就起到了画龙点睛的作用,这越发让燕归农和夏显林喜欢了起来,觉得世家大族里面的女子,果然是有才学的。 这一天,四人到了黄河边,那两个护卫已经等候多时,船也准备好了,上船之后,赵旭进了船舱,给王若熙交待了一番,一会到了对岸,燕归农和夏显林见到一个穿着普通,脸上有些乌黑男子装扮的人走了出来,两人一愣,再一瞧,这不是王若熙又是谁? 王若熙这样女扮男装和赵旭又不是第一次了,再说此次准备的充足,王若熙精心化妆,猛一看,还真是有些认不出。 这时,赵旭将燕归农和夏显林叫道一边,说王若熙暂时只能住在长泽丘那里,不宜去夏州府内。 燕归农问:“这又是为什么?” 赵旭轻声说:“回头,我给两位哥哥细说。” 燕归农摇头说:“你怎么老是那么多事呢?” 上了岸后,几个人悄悄的到了长泽丘,而后找了一个知己的人,让这人不要声张,到夏州城里将李顺才给请了回来。 李顺才见到王若熙十分惊讶,等赵旭几个说了缘由,他禁不住哈哈大笑:“好,就当如此!我早就看出你们两个是良配,如今这样,岂不快哉!哈哈哈……” 说笑一阵,李顺才讲这一段城里没什么事,凤翔那边,也没有动静,不过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家伙还真的上门一次,说他们听说五弟病了,特地上门探望。 李顺才说:“我一出面,这弟兄俩就跑了,我送他们都没来得及,不过我在他们身后讲你得了染疾,最怕传人,于是,此后李彝敏和李彝俊再也没有登过门。” 燕归农心里凛然。自己当初看到李顺才,心里也害怕,那两个貌似强大的混蛋乍一见李顺才,不被吓得屁滚尿流,已经是对他们客气了。 李顺才对赵旭说的,让王若熙暂时住在长泽丘并且不能让他人接触,有些不解,不过他也不问,他相信,赵旭这样做总有他的道理。 和王若熙分开,回到城里后,赵旭立即进宫面见李仁褔。李仁褔本来也知道要杀李从荣就是一件十分艰难的事情,心里也不以为意,他更高兴的是赵旭平安归来。 赵旭又给李仁褔说了洛阳的形势,李仁褔说:“李嗣源已经老朽,他的次子李从荣又是薄情寡义之人,相信不久,洛阳必乱。” “德不配位,必有祸殃,李从荣对待群臣尖酸刻薄,他就是今后真的做了皇帝,如何能够服人?” 说了一会话,赵旭去见过渎王妃和闫王妃后,而后又去了李彝超府上,坐了很久才回去。 转眼和李蓉婉成亲的日子就要到了,凤翔那边倒是派了两批人来商谈婚礼的具体事宜,只是赵小婉那里,依旧的没有任何消息。 第一二三章 鳏夫与寡妇 按照中原此时风俗,男女婚配,新郎一般是不会去女方那里迎娶新娘的,但凡遇事总有例外,规矩总是因人而异。像李昶那会迎娶田蕊,是在洛阳新宅中将田蕊接到虢王府,慕容彦超那会也是去王若熙家里亲自迎接,至于李蓉婉的身份特殊,凤翔和夏州的路途稍远,刘王妃提出叫赵旭到凤翔将李蓉婉接过去,夏州这边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安排停当,审视了基本无有纰漏,赵旭带人一路晃晃荡荡的到了凤翔。李蓉婉出嫁在凤翔是大事,诸多繁文缛节让人眼花缭乱,但终归一项一项完成,赵旭一干人和凤翔这边送亲的一百余人又按照原路,往夏州返回。 此次在凤翔,赵旭依旧的没有见到赵小婉,也没有收到任何与赵小婉有关人的消息,他两次和李从曮接触,也没有看到任何的暗示,或者不妥。 来的时候走得慢,回去的时候,因为李蓉婉乘坐着婚车,嫁妆陪嫁之物也有十多车,因此走的更慢,往往是日上三竿李蓉婉那边才洗漱用餐,接着更衣着装,收拾好了要走就已经日正当午,这样没走多远,在天色稍微转变之时,又要早早停车住宿,简直就像是蜗牛爬行,不过这倒正是符合了出嫁女对娘家依依不舍的说法。 因为一直还在凤翔境内,时不时还有沿途的官吏前来拜谒孝敬,赵旭瞧得出来,这些人对自己并无特殊,但是对于李蓉婉,均含有尊敬。 赵旭心里释然,由此可见李蓉婉平日手段。再者,毕竟李蓉婉才是凤翔节度使的亲妹,自己这个外姓之人,即便再是强横,也是对他们鞭长莫及的。 这天沿着官道到了一处早就做好准备的驿站,李蓉婉进去休憩,赵旭在外面无所事事的转悠了一圈,而后回去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天色已晚,已经有人伺候着用饭,赵旭正扒拉,忽然感觉筷子夹到一个异物,他仔细一看,竟然是一个小石块,看样子,还是刚放进去不久。 咦? 饭粒中怎么会有石块? 赵旭本来表面看似百无聊赖,其实内心对凤翔此行已经非常小心谨慎,他觉得这是有人以这样隐秘的方式提醒自己什么。 那就是说危险就在附近? 这个好心提醒自己的,是什么人? 这个人,又会是谁呢?他又都知道什么? 赵旭和李蓉婉的膳食是有专门的人来做的,能够给这里面放异物的,除了做饭的,就是服侍的那有限的几个人。 这人藏头露尾的,是不想和自己直接面对面,还是有什么顾忌? 这一夜赵旭都十分的警觉,以为有人要来刺杀自己,可是什么事都没有。 到了天明,他忽然心里一动,正要吩咐下去,从今天起,李蓉婉那边吃什么,自己这边也吃什么,毕竟今后两人朝夕相处,自己也好借此了解李蓉婉的口味喜好,由吃食入手,和李蓉婉彼此相近,相濡以沫。 但是他将人已经叫来,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一会吃饭的时候,赵旭叫随行的护卫拿来了银针,放到了汤壶之中,果然,没一会银针慢慢的就变成了浅浅的黑灰色。 果然有毒! 饭食中被下的是慢性毒,那自己是已经被下了毒,还是今天刚刚有人对自己下毒? 这次来凤翔,燕归农和夏显林都没有同行,跟着赵旭的有那次去洛阳的一个护卫,赵旭让这人像昨日一样不要声张,悄悄将食物处理掉,做成吃剩下的样子再放好,让人收拾走。 此后接连几天,赵旭都是如此,一行人,也走到了凤翔和夏州交界的地方,再往前就是李仁褔的属地宥州。 这晚,驻守在凤翔边镇的将军宴请赵旭,赵旭喝的酩酊大醉,第二天一早,他迟迟没有起身。 平时李蓉婉都是让赵旭在等的,今天李蓉婉却开始等赵旭。李蓉婉派人去问,得到的答复是赵旭昨晚喝多了,昨夜肚子一直难受,今早全身疼痛,没有力气。 李蓉婉听了,起身往赵旭这边过来,刚进了门,赵旭一脸惨白的从里面出来,见到李蓉婉刚要说话,嘴里却“呃”了一声,急急忙忙的跑到一边,李蓉婉登时听到一阵阵的呕吐声。 再过一会,赵旭过来,李蓉婉关切的询问,赵旭说:“昨晚喝多了,无妨,咱们还是上路。” 李蓉婉:“你要是不舒服,就休息一下,明天再走不迟。” 赵旭听了摇头:“都到了这里了,今天下午就到了宥州境内,停下来让人看笑话。” 李蓉婉:“那你……” “我没事,”赵旭皱眉说:“应该是水土不服,这几天身上一直不舒服。你准备好了?那就走。” 赵旭说着又像是难受的样子,李蓉婉叮嘱了几句,离开了。 只是早上已经耽搁,这天下午紧赶慢赶的,终于在黄昏前进入了宥州境内,不过离原定的宥州城还有些距离。 赵旭从午时就弃马上了车,他躺在车里吩咐在前面依山傍水安营扎寨,休息一夜,明早再继续前行。 当时从夏州跟着赵旭来的也不过二三十人,凤翔这边送嫁的倒是有一百多个,除了婢仆之外都是训练有素的兵卒,众人很快就驻扎安顿好,一会李蓉婉从车里往营帐中去的时候,看到赵旭也从车上下来,但是刚一落脚,就“噗通”的软在了地上。 亲卫急忙将赵旭搀扶着送进帐篷里,李蓉婉跟了过去,见赵旭躺在那里有气无力,嘴唇干裂,急忙命人送些汤汁前来,赵旭看到李蓉婉这样关心自己,脸上强笑,手抬起来,似乎想要李蓉婉靠近些。 李蓉婉见状,迟疑了一下,走到赵旭身边,赵旭握住李蓉婉的手说:“我不想喝汤,我想喝酪浆。” 李蓉婉依了赵旭,一会亲自服侍赵旭喝了酪浆,又陪着他说了一会话,就要离开。 此时帐内无人,赵旭抓着李蓉婉的手说:“你这样待我,我心里真是高兴。我自幼漂泊,如今好事连连,前面重归夏州做了朔方王的孩子,后面娶你这样美丽的女子为妻,可见是时来运转了。希望今后我的运气能更好些。” 李蓉婉见他说的情真意切,不由的问:“你都这样了,运气再好,还能好到哪里去?难道你还要做王做帝不成?” 李蓉婉和赵旭说的意思根本不同,赵旭似乎愣了一下:“这个我却没想过,我是说,你过门之后,能为我添一双儿女,那么我这一辈子就没有遗憾了。” 李蓉婉没想到赵旭讲了这个,心说他毕竟是从民间找回来的,可能认为一家和睦儿女双全就是人这辈子最美好的事物了。 李蓉婉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又觉得说了也没有意义,起身要走,赵旭却拉着她的手不放,李蓉婉脸色一滞,赵旭猛地将她拉过去抱住,李蓉婉急忙的说:“你好好休息,没几天,就到夏州了……” 赵旭听出来李蓉婉讲的是既然马上就正式交拜成为夫妻,那来日方长,就松了手。 不过李蓉婉见赵旭这样,倒是在离开赵旭怀抱的时候,主动在赵旭的脸上轻轻吻了一下,这才走了。 李蓉婉的这个亲密的举动是从从前所没有过的,赵旭看着李蓉婉娉娉婷婷的离开,慢慢的闭上了眼睛。 李蓉婉根本不知道,当初李存勖死前,刘皇后也只是送去了一碗酪浆就逃离了皇宫。 在凤翔境内的时候,负责警戒的都是和李蓉婉一起来的兵卒亲随,这下到了宥州,赵旭带来的兵就义不容辞的担负起了守卫的任务。 这晚没有星星,夜色漆黑,十分安静,远处一条小河湍湍的流水声隐约的哗哗传来。到了半夜时分,几个黑影慢慢接近了营地,而后“嘘嘘”的发出了声响,负责站岗的人也做出同样的声音,那几个黑影猫身过来,和兵士见面,确认身份,对着远处挥舞了几下火把。 接着,四面八方悄无声息的聚拢过来一圈黑压压的人,何止几百,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和前面几个人穿着一样,都是黑衣,而且都带着兵器,端的是训练有素。 这些人很快的进到营地里,分成几队,将凤翔过来的兵士营帐给包围了起来。 最先来的其中一人将此情形尽收眼底,而后到了赵旭帐前进去,本来这几天一直病恹恹的赵旭这时竟然好端端的坐在那里,见到黑影进来,问道:“大哥,一切都好了?” 进来的人正是燕归农,他低声说:“一切就绪,万无一失。” 赵旭点了一下头,燕归农立即出去,挥动了一下帐外的火把,顿时,那些守候在各个蓬帐外面的黑衣人摸进帐篷,两人一组,用刀相逼,将睡得正香的凤翔兵士全都给抓了起来。 与此同时,赵旭让人将从凤翔来的宦官以及女婢带进自己的帐篷。 此时漆黑一片的驻地已经灯火通明,凤翔来的人全部被擒,被押进赵旭营帐的人几乎全都衣衫不整,他们根本没有想到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明晃晃的刀枪剑影之中,他们看到赵旭一脸冷渗的瞧着自己。 “有话对本司马说的,向前一步。”赵旭说着抬头看看一边滋啦作响的烛台,不过没人吭声,赵旭说:“既然没人说话,那就永远不要开口了。” 赵旭的话似乎说的莫名其妙,众人都在犹疑,有个宦官怒道:“我们是凤翔来的,你为何这般对待我们?” 燕归农虎目一瞪,手里挥舞着铁锤对着这人打了过去,这宦官一声没吭,被燕归农铁锤打在胸口,骨头碎裂,口鼻流血,倒地死了。 “啊!” 众人发出一声惊呼,有一个人忽然往帐篷一侧冲去,想跑,赵旭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了一柄匕首,对着这人就投掷了过去。 “啊!” 匕首一下就戳进了这人的脖子,他叫了一声,往前蹒跚几步,倒在地上,浑身抽搐而死。 余下的众人立即乱作一团,赵旭说道:“装聋作哑,毫无意义。我半夜叫你们来,不是看你们做戏的。最后给你们一个机会,再没人愿意讲,休怪我无情。” 眼见这一会功夫已经死了两个,有个宦官“噗通”的跪地,对着赵旭说:“下毒的事是翁主指使,和我等无关啊。” 此人口中的翁主就是李蓉婉。当初岐王李茂贞并没有真正的称帝,因此没有经过皇帝封赐,李蓉婉就不是“公主”。终于有人开口了。赵旭看着其他人,又问:“还有人愿意说吗?” 有人开头,其他有两个人也站了出来,证明这个宦官所言不虚,在赵旭饭食内投毒,的确是李蓉婉的意思。 看来知情人还不少嘛。赵旭却说道:“杀了。” 这两人登时吓得软瘫下去,赵旭冷声道:“让你说,你不抢先说,别人说了,你也站了出来,这种人最坏!有坏事躲在别人身后,有好事了大家一起领功?如此奸猾之辈,死不足惜。” 护卫立即过去,将这两人一人一刀砍死,刚才第一个站出来的宦官身上冷汗如雨,跪着对赵旭磕头如捣蒜。 赵旭不理他,问:“何人对我示警?” 那个跪地的宦官听了一愣,扭身看着身后的诸人,其他人也左瞧右看,赵旭和颜悦色的说:“现今已经在宥州境内,外面凤翔来的人已经被我控制,你既示警有功,我自然要重重谢你。无需多虑。” 这时,有个圆脸大眼睛的女子期期艾艾的,走了出来,那个跪地的宦官失声说:“是你!” 赵旭却霎时有那么一阵的恍惚,刚才没注意,这会发现,这女子长的竟然有些像当初刘皇后身边的珠儿。 难道珠儿还有姐妹?赵旭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女子听了低声说:“我叫怀明。” 赵旭:“怀明?你为何要救我?” 怀明怯怯的说:“我因父母重病,被选入宫,赵王妃照顾我的家人,我,我……” “那晚,那个和王妃一起去找司马的,是我的姐姐。” 赵旭一听赵王妃,心里明白,原来那晚的另一个女子是怀明的姐姐。 这就说得通了。赵旭将这个叫怀明的和那个宦官留下,其余的,让护卫拉出去全部堵住嘴闷杀,一个不留。 这不大一会的功夫,赵旭就杀了这么多人!那个跪地的宦官噤若寒蝉,他汗流浃背的对着赵旭说:“饶命!这都是翁主……都是李蓉婉指示小的干的,她给我的毒药,说要让小王爷你慢慢的中毒,一时半会也不会发作,肯定不会怀疑到谁的头上,到时候情况还未必可知。” “小的说的都是实话,请小王爷饶命啊。” 赵旭听了问:“你可认得字?” “认识,我认识。” “那好,将你知道的,详细写了出来。” “是,是。” 这个宦官答应着,伸手抹了一下脸上的汗,拿了笔墨战战兢兢的去写了,赵旭问怀明:“王妃可有什么交待?” 怀明忽然哭了起来:“我姐姐被他们杀了……我也很久没见王妃的面了……宫里都是李从昶的人,还有,这些跟来的兵士全都是李继徽的亲信。” “我想,王妃必然已经被软禁了。” 赵旭眉头一皱,猛地问那个宦官:“李从曮是不是被李继徽他们给控制了?” 这个正在写字的宦官一愣,摇头说:“西平王?这个,我实在不知。” 赵旭再看怀明,怀明说:“我见他给汤里下毒,想要给你说却不能接近,就给你的饭里放了石块,可是,没见你在意,这几天,我见你身体不支,还以为,你没有看到我给你留的东西……” 那晚和赵小婉一起去找赵旭的女子是怀明的姐姐,已经遭遇不测。赵旭安抚几句,让人带着怀明先下去休息,并交代要好好照看,而后和燕归农一起去了李蓉婉那里。 李蓉婉被涌进的兵革相迎的无数黑衣人囚禁,她知道自己的计策已经被赵旭识破了。 此时李蓉婉身边再无他人,她见到赵旭一脸淡然的进来,哪里有不舒服得病的模样?事已至此,李蓉婉平平常常的说道:“今晚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赵旭问:“你以为呢?” 李蓉婉问:“你要做什么?” 赵旭看看这个心如毒蝎的女子,问:“你命人在我饭里下毒,人证俱在,你说要我如何对你?” 李蓉婉说:“此事总有误会,从何说起?我和你成亲在即,天下人都知道你已经是我的夫君,我害你对我有什么好处?难道我要自己一过门就当寡妇?我知道之前自己轻慢了你。你现在要如何对我?” 赵旭将李蓉婉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冷声道:“如果害了我能让你有比我活着更大的好处,你会去做的。轻慢并不是错,错的是其心不正。按照你的设想,你迟早会当寡妇,只是未必是一过门就当寡妇,因为对你而言,我还暂时不能死,你要借用我这个身份将夏州彻底搅乱,所以你给我下的是慢性毒,而且还故意的在路上走得慢些,想看我到底还能撑多久,借以调整下药的剂量。只可惜,我这人命太大,而且我这人心有些软,我只想当鳏夫,不忍心看着貌美如花的你当寡妇。” 第一二四章 天地泱泱,孰奈我何 赵旭说让自己当鳏夫,就是要李蓉婉去死,只是他没有将这句话直接说出来。 这时不知道哪里忽然传出了几声砍杀和惨叫,燕归农走了出去,李蓉婉说:“看来你早有准备,这人那次在宫里举缸,何等英武,没有跟你去凤翔,今夜却在这里出现,这样说来,咱们俩对人不诚的,岂不就是你?” 赵旭说:“这里是宥州境地,他来宥州接我,有何不妥?至于‘诚’?你还知道诚?你何时对我有过一个诚字?” 李蓉婉这时已经知道自己真的彻底的看错了“李彝殷”了,他的冷血和狡猾都是自己所见过的人中出类拔萃并无出其右的。自己以往,完全的低估了他。 是的,从开始到今夜之前,他在自己面前一直是在示弱,现在的这个模样,才是真正的他。 想起了面前的男子在自己面前作伪的种种,李蓉婉有了一种被愚弄被戏耍的恼怒,她往那里一坐,问:“好了,你想如何?” 我想如何? 你想对我如何,我也会对你如何!难道你以为你长的漂亮,又是李茂贞的女儿,还是我即将要拜堂的妻,我就不敢也不能将你怎么样? 李蓉婉,你哪来的自信? 赵旭的眼神冷漠脸起来,如果不是想再套出一点印证一些有用的东西,他是一句话都不想和这个女人说了。 李蓉婉感觉到了赵旭的杀意,她张口问道:“怎么,难道你真的不放过我?” “难道我还要谢谢你?”赵旭冷冷的看着李蓉婉问:“你是要我将你娶回去当神仙一样供着?” 这时燕归农重又进来,给赵旭说凤翔那些兵士里有几个作乱的,已经被杀了,其他都在控制之中。 接着,燕归农将一张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的纸递给赵旭,这上面的内容,是那个宦官讲的李蓉婉如何让他给赵旭的饭食里下毒。 赵旭粗略看了一眼,将这份纸笺往李蓉婉身上一扔,问:“你还有何话说?” 李蓉婉瞧也没瞧那张纸上写了什么,淡然的说:“你携兵自重,威逼利诱,屈打成招,他们在大刑之下,说什么都有可能。” 燕归农听了眉头一皱,心说这个女子真是嘴硬! “全杀了。”赵旭这时忽然说了这句,李蓉婉这下倒是愣了,她竟然要将自己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李蓉婉根本没想到赵旭这么狠,她本以为赵旭会将这些人当做人质要挟什么的,于是失声道:“你竟敢……”。 赵旭的话正合燕归农的心意,他没理会李蓉婉,哼了一声出去,立即,外面传出了惨烈的哀嚎声,李蓉婉全身发抖,盯着赵旭问:“你这样做,难道不怕……” “我不怕,”赵旭截住了李蓉婉的话说:“你是想说夏州和凤翔因此交战?夏州又不是没有和凤翔交战过,我有什么怕的,难道,你以为如今的夏州和凤翔之间,还是你父王在的时候吗?” 李蓉婉:“你……” “我好得很,”赵旭又打断了李蓉婉:“你们几个迫不及待的想篡权,想将李从曮给搞下去,可不就是觉得他不像你父王那样对待夏州强硬,不就是觉得你大哥的柔弱会阻碍你们对疆土的需求和对权力的贪婪?” 李蓉婉又愣了,他竟然连这个都知道了! 他还知道什么? “你是不是在想我还知道什么?”赵旭走到李蓉婉对面坐了下去:“你觉得,李从荣真的会起兵和你们一起攻打夏州吗?” 李蓉婉终于坐不住了,她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像是在警戒一条毒蛇一样的盯着赵旭:“你还知道什么?” “我还知道你这美人计实在是不怎么样,起码对我没怎么起作用,知道是为什么吗?” 赵旭一脸轻蔑的谑笑:“因为你在我见过的女人当中,顶多只算是三流货色。你以为自己很美?也许你很美,可是你不是我所欣赏的那种类型,其实你就是个笑话,跟勾栏中搔首弄姿遮遮拦拦又想欲擒故纵的娼妓无异。你如果没有你这个身份,你就是个屁,你走在大街上,我看都不会看你一眼。再有,你不以真心对我,难道就能在我这里收获真心?难道你以为天底下的男子被你恭维一句或者模棱两可的撒个娇就都会迫不及待的为你而死?我难道真的看上去很傻很好骗?我难道愚蠢到了连一个女子是不是真心想嫁给我都看不出来?” “李蓉婉,你真的天真幼稚的可笑。” “够了!”李蓉婉喊了一声,瞪着赵旭说:“你要杀要剐随便,用不着羞辱我……” “是你羞辱我在先的?”赵旭的眼睛挤了一下:“其实,你完全有机会弥补你和我之间的这种奇怪的关系的,可是你连一个想要弥补的意思都没有。” “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一意孤行的。” 李蓉婉知道赵旭说的是两人去法门寺的那一次,当时,他说了很多的废话,还在阁楼里抱了自己一下,可那会自己只能感受到恶心,哪里知道他是在试探自己?! “和我成亲是第一步;而后李从荣派人潜伏在夏州,准备在你们勾结起来攻打夏州的时候提前找机会在水井里下毒,这是其二;第三,我没想到你竟然给我的饭食里下毒,如果不是有人提醒,我可能今后不死也会的一场大病;最后,我死之后,你就会用你自以为聪明绝顶的智慧和自以为漂亮的让天底下所有的男人都会臣服的美貌和皮囊去蛊惑每一个你想蛊惑的男人,让他们为你所用,直至将夏州彻底的控制在你的手里。” “我说的对吗?不是的话,也差不多了?怎么,李蓉婉,我这个在你心目中已经是将死的人,说的有没有一点点的符合你的那些设想呢?” 外面一股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传了过来,远近的惨叫声已经消失殆尽了。李蓉婉知道,这个冷面狠心的男子,真的命人将自己从凤翔带来的兵士全部给杀了。 “哦,对了,你从凤翔带来的这些精兵强将们,是不是准备在咱们成亲的那晚上搞乱夏州,或者打开城门,让凤翔和洛阳来的人从容不迫的进城呢?” 李蓉婉听了,眼睛闭了一下,赵旭调侃说道:“真是抱歉,让你失望了。” “你这个魔鬼!”李蓉婉大叫了一声:“你这个卑贱的蠢货,你这个恶棍,你这个不知道从哪来的私生子!你……” 赵旭长身而起,猛然过去一巴掌打在李蓉婉的脸上,“啪”的一声将李蓉婉一下打的摔倒在地上,鼻子嘴巴都流了血,冷然道:“我是魔鬼?那又如何!你是贱人!” 李蓉婉倒在地上,猛地盯着赵旭,看着这个竟然敢动手打自己的人,叫着说:“你不是想问我什么吗?休想!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去死!” “要死的是你,你这个自命不凡的蠢女人,”赵旭冷冷的说道:“你曾经有机会杀了我的,你可以此次趁我在凤翔的时候就将我关押了,可是你想谋取的更多,你想嫁到夏州夺取夏州,你贪得无厌,利令智昏,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赵旭乜了李蓉婉一眼:“你想怎么死?” 李蓉婉越听赵旭没有情感色彩的言语,心里越冷,终于被彻底的摧毁了自信,她匍匐在地,嗫嗫的说:“难道你对我真的没有一点感情?——你要知道,你这会杀了我,凤翔会立即和夏州交战的。” 这时候还对自己威逼利诱,真是煮熟的鸭子。赵旭说:“夏州和凤翔作战与否,是你死了以后的事情,你操那么多心干嘛?你不累吗?你先管好你自己!” “至于你和我,你要是对我有恩情可言,会让人对我下毒吗?要是咱俩互换,你觉得,这会,你会放过我吗?算了,和你说的太多了,真浪费精力。你说,你想怎么死?” 眼前的这个女人往日在自己面前的高傲和盛气凌人以及种种故意装出来的欢心彻底的没有了踪影,赵旭本来觉得自己击败了她应该高兴,可是又觉得实在无趣。 论武力,她是个女的,论智谋,也就是她给自己下毒自己没想到,她自以为得计,其实就是在自己设计好的套子里一步步的走向了毁灭而已。 自己和她都在设计对方,唯一不同的,就是自己胜利了。 这个女人或许还有利用价值,但是自己真的不能留下她,否则无异于养虎为患。李蓉婉太狡猾了,为了达到目的,她真的会不择手段,她的一些方法对自己没效果,可是对别人呢? 不说其他,就是夏州城里李彝俊和李彝敏两个,必然就是李蓉婉蛊惑的目标。 如果真的那样,自己能将那两个“哥哥”怎么样呢?兄弟间反目成仇?那自己在夏州,还怎么立足。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四周忽然静的出奇,李蓉婉心如死灰,她这时也想到,自己在算计赵旭,他也在算计自己,不同的是,他棋高一着,自己失败了。 李蓉婉懵然站了起来,挺着高耸的胸脯,脸上有着一些谦卑的笑,说:“我毕竟是你的女人,你不能就这样无情。我是你的妻,我答应你,今后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真的会听话的……” 赵旭冷声说道:“不,你不是我的女人,至少到了目前不是——你是李继徽的女人。” 李蓉婉浑身一颤,像是见了鬼一样的看着赵旭,赵旭鄙夷的说道:“我给你一个全尸,然后,将你的尸体给李继徽送回去,你以为如何?你猜,他会以亡妻之礼将你安葬么?不要以为我做不出,不要以为我会顾忌什么脸面,我告诉你,我对世俗所谓的脸面从来不放在心上!” “还有,我告诉你,有一点我和你是相同的,那就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不,我在夏州为你立一块碑,上面写着‘李继徽之妹李氏蓉婉之墓,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代凤翔李继徽立’?” 李蓉婉惊愕之极!如果这样,真是欲盖弥彰了,什么是“李继徽之妹李氏蓉婉之墓”?世人都知道李继徽是李茂贞的义子,那李蓉婉怎么是李继徽的“妹”?如果这样,将西平王李从曮置于何地?李从昶呢?那样凤翔李家的脸面必然荡然无存了! 这个男子真的什么都做得出来! 李蓉婉感觉到赵旭这样,是让自己死了都不能安生。这个男子,真的什么都不在乎,真的狠毒,他以往对自己的那些怯懦和畏缩以及呆呆傻傻,都是假的! 李蓉婉知道自己彻底的失败了,求生欲大起,大声说:“你不能杀我!” “我是岐王的女儿!我兄长是凤翔节度使、是西平王,我是天底下最尊贵最有权势的女人之一,你不能杀我!我聪明,我漂亮,我有利用价值,我可以帮你建立丰功伟业……” 赵旭不想听李蓉婉啰嗦,哈哈一笑,鄙夷的说:“老子连皇帝都杀过!你一个寄居在权力下面挑拨是非张牙舞爪寻找机会的高级娼妇,在我面前喊什么喊?” 李蓉婉惊了:“你说什么?你杀了皇帝?谁?” 赵旭不屑的哼了一声:“天底下有几个皇帝?” “李存勖!你杀了李存勖!”李蓉婉不能置信的盯着赵旭,再次像是看到了一个完全不认识的人。 赵旭再也不说话,走了出去,叫人将那个和李蓉婉一起从凤翔来的的宦官过来,而后,让人扔给他一段白绫。 这宦官这会早就吓傻了,跟自己一起来的人全都死了,他还以为赵旭是让他拿着白绫自尽,噗通的就跪在那里,几乎瘫痪,对着赵旭哭,赵旭眼睛看了一下身边的一个护卫,那个护卫将宦官提起来将他和白绫扔进了李蓉婉的帐中。 一会,里面传出了厮打声和呼叫声,李蓉婉大声的叫骂着让宦官出去,嘴里尖声喊着:“李彝殷!李彝殷!你不是人,你是魔鬼!你这个阴险狡诈的疯子!我是你的正室妻子,有本事你自己来杀我!不要假手于人,李彝殷!李彝殷……” 你是李继徽的姘头!才不是老子的正室妻子! 你不配! 臭婊子,杀你污了我的手! 赵旭站在山坡那里吹着夜风,瞧着远处的黑暗。 燕归农看到李蓉婉终于被曾在她身边伺候的宦官给使劲的勒住了脖子,慢慢的呼救声小了下去,浑身雪白的肉也停止了动弹,身体奇形怪状的弯曲着,口眼歪斜,舌头吐了出来,模样狰狞难看,知道李蓉婉已经死了,就到了赵旭身边,问:“剩下的这个家伙怎么办?” “留着给朔方王复命。”赵旭说着抬头看看黑漆漆的夜空,猛然想起了自己在蟒蛇伺服的那个山谷里,在无数个夜里通过头顶的方寸之地仰望夜幕的时光…… 老子就是魔鬼又怎样! 谁敢让我死,我就会千方百计的让他(她)先死!这是复仇,这是血淋淋的复仇! 老子还有一场旷日持久的仗要打!不错,老子是要建立丰功伟业,老子不会屈居他人之下,这谁也不能阻拦我! 谁要是拦阻了我、谁要是妄图阻拦我,我就杀谁,就让谁去死,就让谁灰飞烟灭! …… 燕归农带来的兵士挖了大坑,将凤翔那些被杀的护卫宦官全埋了进去,而后平土,一切复为无形。做完这些,赵旭立即开拔,直奔宥州城。 夏显林早就带人在宥州等候,既然赵旭和燕归农平安归来,那么就是诸事顺利,也无需再说其他,当即大家分开休息。赵旭到了一处房子外面,见里面灯还亮着,轻轻的将门打开,王若熙正在对着灯影呆呆的看。 王若熙鬓发如云,细腰如柳,赵旭看了一会,轻轻的过去,蹑手蹑脚的到了她的身后,咳嗽了一声。王若熙受到了惊吓,她“啊”的一声,见到是赵旭,欢喜的说道:“你来了!你没事?” 此刻烛光如霞,让王若熙愈加的清雅绝俗,姿容真是秀丽无比,赵旭不自觉的将眼前的王若熙和那个已经死了的李蓉婉比较,心说李蓉婉美则美矣,又哪能及王若熙的万一! 赵旭猛然的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将李蓉婉和王若熙比,实在是侮辱了王若熙。 王若熙和自己从太原起就同甘共苦,从未抛舍对方,无论自己是一文不名的穷小子,还是杀人放火的通缉犯,她对自己始终一心。 抛开容颜不说,王若熙何尝不是大富大贵人家出身,那会自己扮作强盗去抢她,她哪里又知道自己已经是朔方王的儿子了,但她就是义无反顾的放弃了一切,跟自己走了。 这会赵旭将王若熙抱着,心思飘摇。王若熙一直不知道赵旭为什么让夏显林将自己带到宥州,但是知道他这样做必定有原因。 正在情丝飘渺,王若熙听到赵旭问:“若熙,你愿嫁与我为妻吗?” 王若熙听了愣住,之前多有调笑,赵旭却从来没有这样郑重其事的问过,王若熙双霞如火,点头说道:“我愿意。” 赵旭说:“我高兴的很。” 王若熙问道:“你愿意娶我么?” 赵旭在她的眼睛上轻轻一吻,说:“我在第一眼瞧见你的时候,就想要你做我的妻子了。” 两人说着话到床边坐下,王若熙心里奇怪,问:“我那天被高云翔几个劫持,那么狼狈不堪,你就有了这个想法?” 赵旭笑了,摇头不语,王若熙知道他另有原因,一再询问,赵旭才说了和普济在黄河渡口对王若熙匆匆一瞥的事情。 王若熙这才恍然,感慨道:“看来是老天爷注定的,谁也改变不了。” 所有的事情,赵旭在去凤翔迎娶李蓉婉之前,就准备好了。 除了李蓉婉让人给自己下毒,其余的赵旭都猜的大致相近,他根本就没打算让李蓉婉到夏州去做自己的新娘,所以,他让夏显林将王若熙带到了宥州,等燕归农带人将凤翔来的人全部歼灭,而后,让王若熙坐上婚车,李代桃僵的到夏州,和自己成婚。 反正此次是必须要娶妻的,这一点夏州人尽皆知,那自己就光明正大的将王若熙迎娶到家。 李继徽,李从昶,李蓉婉,老子去你娘的! 赵旭和王若熙情深意浓,不知不觉说着话歪身躺在了床上,王若熙握着赵旭的手在自己的脸上轻轻的触碰,情思汹涌,不可断绝,只盼赵旭能过来抱抱自己。赵旭连日来警惕,今夜里杀了那么多人,筹谋被一步步的实践,心里高兴,此刻终于全身放松,王若熙听着他的言语,迷迷糊糊慢慢的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王若熙心有牵绊,睁开眼一瞧,赵旭侧着身子对着自己,已经睡着了。 王若熙看着赵旭的浓眉,再看他英挺的鼻梁、坚毅的面容,心里砰砰的跳着,柔情万千,轻轻在赵旭的脸上吻了一下,瞧着瞧着,眼皮沉重,又睡了过去。 第一二五章 偷龙转凤 一行人即将到达夏州时,赵旭率先进城,面见了李仁褔。 听赵旭将李蓉婉所做讲完,李仁褔再看看那份宦官所书写的证词,问:“李蓉婉现在何处?” 赵旭:“已经被杀了。” 李仁褔一惊,他本来想着将李蓉婉给抓回来就行:“杀了?” “她如此歹毒,并且和李继徽媾合,儿子实在难以容忍如此奇耻大辱,”赵旭讲了李蓉婉死的经过,李仁褔先是皱眉,而后说:“杀了就杀了。只是大家都知道你要婚娶,如今,怎么办?” 赵旭见李仁褔首先顾忌的是李家在夏州的脸面,心说这就好办了,当即躬身说道:“孩儿另外找了一个女子替代李蓉婉……百姓们并不识得李蓉婉的面目,不会有什么难办的地方。至于凤翔那边,孩儿有个想法。” 李仁褔觉得赵旭说的对,城里百姓只知道五郎娶妻,到底新娘长的什么样,那他们如何得知?谁又会在意? “你说,凤翔那边如何解决?” 赵旭沉吟道:“但凡成亲,新人回门总需要时日,有些地方三个月,有些地方只是三日,时间上,应该是够了。” “儿子是想,尽快去凤翔,刺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李仁褔皱眉问:“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赵旭沉声说:“洛阳和凤翔不同。那次去洛阳刺杀李从荣没有结果,原因很多,但是凤翔的李从曮如今还是名言正顺的节度使,儿子去了之后,见机行事,机会总还是有的,如果成功,今后就能让凤翔和咱们夏州相邻为安一些日子。” 李仁褔想了一会,说:“也好。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李从曮但凡有一点志气,也不会让两个弟弟将他给架空做傀儡,你去应该会多了一些机会。” “你只管将新娘迎接入门,我已经让彝超调派兵将,在黄河沿岸严阵以待,洛阳方面如果有风吹草动,嘿嘿,咱们夏州也不是任人宰割的。” 李仁褔此刻尽显朔方王的气度。 原来他早就准备好了!赵旭一脸惊喜的说:“父王料敌在先,未雨绸缪,不过,城中也许多派人手。” 李仁褔说:“那是自然。你要记住,不要小看你的对手,要让你的对手小看你。我倒是要看看,这几天城里能有什么妖虐出现。” 李仁褔这边已经说通,赵旭重又返回到了王若熙的婚车那里继续前行。 赵旭既然要娶王若熙,早就准备充足,王若熙从宥州起就换上了婚庆的喜服,她这会听车外沿途热闹非凡,都在议论新娘子好排场,纵然知道他人说的不是自己,可心里的幸福与喜悦仍旧无以言表。 朔方王的儿子娶妻,夏州城里早就鼓乐喧天。婚车到了行军司马府,一对新人在婚庆官和司仪指令下一步步将礼仪完成,一直到躏新妇迹喝合卺酒去团扇的时候,众人看到王若熙的美貌,全都一阵惊呼赞叹,也有人发觉新娘并不是凤翔的李蓉婉,但这会有哪个不知趣的会当众指出? 赵旭看着王若熙头戴珠镶凤冠,金绣霞帔,大红缎子的衣裙,从上到下珠钗、宝石耳环一应俱全,手腕上戴了一镶金双玉镯,在红烛掩映之下,整个人当真美艳无双,他心里畅意,脸上的笑就没有停止过。 直到有人熄灭了火烛,赵旭在黑暗中握住了王若熙的手,感觉到她手心都是汗,身子也在轻轻的发抖,心神鼓荡的说道:“珠帘蔼祥烟,合卺缔百年。春回寒谷暖,堂间德星贤。牛女欢云汉,华屋艳洞天。玉润冰清绝,联步璧池边。” 王若熙愣了,握着赵旭的手跟着复念了一遍,说:“郎君还会作诗?” 赵旭低声笑道:“本来不会,不知为何,今晚此情此景,见你美的不可方物,我心里想,今后你可就是我的娘子了,谁也抢不走了,我就觉得是占了天大的便宜,觉得老天爷对我实在是不薄,一时间激动,舌头管不住嘴,牙齿挡不住气,稀里哗啦的就说了出来。” 赵旭一会认真,一会又诙谐,王若熙将他的手握的更紧了,幸福满满之间,看着赵旭的眼睛,也颤声低语道:“哪里还有人来抢我,就是抢,我也是不去的……除了你,除了赵旭,我这辈子是谁都不嫁的。” 赵旭高兴之极,亲吻了一下王若熙,问:“夫唱妇随,娘子何不也作诗一首?” 王若熙说:“作诗?我决定用一辈子的光阴来写一首和你的篇章,尚请夫君慢慢鉴赏。” 赵旭听了,再也忍不住,将王若熙紧紧的抱在怀中…… 帐里炉香,堂前春晓。 婚后倏地已有三日,今早赵旭悄悄离开了夏州,王若熙坐在窗前看着外面海棠花开的绚烂,忆着和赵旭几日以来的种种恩爱,懵然想到,其实夫君天资聪颖,机智伶俐,只是因为遭遇坎坷,不然他如果用功,其成就不会亚于当世所谓的名士。 独坐了一会,王若熙心里忽然有了涟漪,拿了一个绣了半截的绢帕,朝着木兰那边走了过去。 草长莺飞,蜂蝶乱舞,午时时分,在去往凤翔的官道上行走着一队车马,车上拉的都是羊与牛,最前面的车辕上插了一面旗子,旗上面是“陈氏牧场”几个大字。围着车队四周的是十几个健硕的护卫,其中几个,却是改扮了的赵旭夏显林燕归农和李顺才几个。 当时在赵旭去凤翔迎娶李蓉婉的时候,几个人就商议好了,如果一切顺利,并且赵小婉那边没有回应的话,那么在赵旭和李蓉婉成婚之后,尽快的重返凤翔,刺杀李继徽和李从昶,如今这个计划也得到了李仁褔的同意。 总而言之,不能让凤翔方面料得了先机。做事就要出其不意,否则时日长了,不知道会发生什么难以控制的事情。 在赵旭和王若熙成婚当晚,埋伏在河西的夏州兵士并没有等来河东方面的军队,而且,赵旭和李仁褔都设想过城里当夜会有人作乱的,可是也没有,至于宥州和银州方面,也没有受到什么攻击,一切都安静的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实。 河东如今是石敬瑭在驻守,以夏州的兵力,还不足与和河东抗衡,否则赵旭早就想方设法率人冲了过去杀石敬瑭! 由此种种,解决凤翔那边的事情就首当其冲是当前第一要务,于是,赵旭几个和陈福泰说好,被安插进陈家的马车队,借着送货,一路前往凤翔。 一路大家都小心谨慎,也没有什么事情,这一天到了威州城外,大家在路边酒肆吃饭休息,正在闲聊,大路上来了几个官兵,一个个不是手里提着鸡,就是手里牵着羊,有一个骑马的马背上还绑着一个猪崽,一路发出阵阵聒噪。 燕归农正在喝酒,见了这些虎目一瞪,将酒碗重重的放在桌上,嘴里“嘿”了一声。 夏显林知道官兵必然是从农家百姓那里不知以什么名头掠来的这些东西,再看他们一个吊儿郎当,没有官兵的样子,眉头也一皱。 那几个官兵这会看到了陈家商队车里的牛羊,看似想要占些便宜,商队里管事的早就准备好了,就要过去给这些官兵送些好处。 正在这时,远处跑来了两个男子,这两个男子都穿着草鞋,腿上有泥,背着锄头,看样子是刚从地里劳作回来,当先的一个青年到了这些官兵面前问道:“你们为何要抢我的家禽?” “你他娘的是谁呀!”一个手里拎着雉鸡的兵卒唾了一口。后面的那个年纪稍大的农夫说道:“抢了我家的禽畜还砸了我家的锅,让人今后如何生活?你们就是强盗!” “嘿,你们这些狗东西,种田缴税天经地义……”一个兵正在骂,骑在马上的那个领头的说:“废什么话!抓起来,分明都是反贼。” 那几个当兵的一听就要动手,这两个看似父子的农夫就反抗,一时半会之间,有些纠缠不清。这时从远处又来了十多个拎着农具的人,不过都是妇幼,马上当官的脸上变色,嘴里叫手下赶紧走,不料来的人里当先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婆婆对着骑马的人跪了下去,嘴里说着饶了我们,请开恩之类的话,那个骑在马上的人登时又凶狠了起来,嘴里大叫着:“全都带走,敢和我们作对就是和朝廷作对,和朝廷作对就都是反贼,抓回去砍头!” 燕归农在这边越看越是恼火,忍不住就要过去将那几个官兵一顿好打,这时载着官兵的那匹马不知道受了惊吓还是怎么,对着跪在地上的老婆婆踩踢了过去,登时老婆婆口吐鲜血,倒在地上,眼看活不成了。 “娘!”最初来的那个青年大叫一声,看老娘咽了气,他举起锄头对着骑马的人就打了过去,嘴里大喊一声:“不反也要反了!要死一起死!先杀了你这狗官!” 这一锄头却没有打中马上的人,只是打中了马身,马儿吃疼,立即就跑,青年掂着锄头在后面追,马上的那人脸色青红,声色俱厉的喊:“你竟敢打本官,我看你是活够了!” 青年怒道:“正是活够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还赚了!” 青年追着骑马的人一会就跑得没影了,其余的几个兵卒被这十多个百姓纠缠着脱不开身。燕归农冷笑一声,想看看情势发展再说,这时头上觉得有什么东西跳了一下。 他伸手一抓,却是一只蝗虫,燕归农猛地将蝗虫往地上一摔,骂道:“畜生!不劳而获的狗东西,吃人不吐骨头的恶贼!” 燕归农伸出脚将地上还在蹦跶的蝗虫狠狠踩死,却见桌上又跳上来两只蝗虫,燕归农“啪啪”两掌,将蝗虫捂在手心,就要再骂,却见桌上又跳来几只。 “你娘!还没完了不是!” 夏显林这时心里忽然一悸,抬头望天,嘴里“咦”了一声,赵旭问:“怎么了二哥?” “不对呀!”夏显林说着起身往外看,李顺才也猛地起身,说道:“不好,蝗灾!” 众人全都一惊,赵旭年轻,有些不解,问李顺才:“李叔,什么蝗灾?” 燕归农这会已经跟着夏显林到了酒肆外面,大声说道:“就是大群的蝗虫来了!” 就在这一会的功夫,远处一片灰黑的云很快的往众人这边“飞”了过来,酒肆里有些人已经大叫着“灾祸”跑了,陈家车队里管事的人忙着让人将牲畜以及草料给遮蔽起来。 那片黑云越来越近,赵旭已经看得清楚了,这根本不是什么云,而是成千上万的蝗虫! 但这些蝗虫又何止数以万只。 原本还在和官兵纠缠的农夫们全都惊慌失措的往田地里跑,试图驱散已经开始吞食庄稼的蝗虫,那几个兵卒也大惊失色的朝着威州城里跑去。 那一片乌云一样的蝗虫来的太快了,赵旭几个刚刚来得及将车上的草料等物给遮了起来,成群结队的蝗虫就飞落了下来,密密麻麻的,触目所及的地方爬的满满都是,对着所有能吃的东西吞噬咀嚼。 远处到处传来哭天抢地的呼喊声,有人在喊老天爷不长眼,有人在求老天爷开恩,还有人在敲着锣鼓到处奔跑,试图将蝗虫给吓跑,更有人在原野里点燃了火堆,加了牛粪,让浓烟驱离从天而降的灾祸。 但是种种的手段根本没有作用。 赵旭几个原本看到这么多数也数不清的蝗虫头皮发麻,可是见李顺才却站在那里浑然不动,任凭蝗虫在他身边飞过。李顺才冷声说道:“这是天灾,它们又不吃人,有什么怕的。难道比那几个官兵更凶狠?” 赵旭几个和陈家车队的人无可奈何站在大路上,看着蝗虫所经过的地方绿色全无,甚至树皮都被蝗虫给咬的露出了白色的木渣。 铺天盖地的蝗虫们肆虐着,百姓们颓然的坐在田间地里,根本连喊都喊不出来了,所有人都放弃了用任何手段赶蝗虫,因为根本就无济于事,哭泣哀嚎声连绵一片,这凄惨的景象,简直宛如人间地狱。 太阳下山,天色灰暗了起来,黑压压的蝗虫也飞走了。触目所及的地方,只剩光秃秃的灰黑之色,怎是一个惨字了得。 车队一路沉闷继续前行。到了威州城外,夏显林猛然看到城门上挂着一个人头,仔细一看,不是那会那个挥舞着锄头追赶骑马官兵的青年又是谁! 竟然这样! 夏显林悲愤莫名,燕归农愤怒之极,两人看样子就要暴起闹事,李顺才低声喝道:“意气用事,于事无补!” 夏显林和燕归农听了不约而同长叹一声,低头随着众人进城。 这夜,大家就在威州城里休憩。到了晚间,赵旭到了李顺才那里,说:“我听威州城里人说,蝗虫是从中原方向过来的,如今夏州还不知如何,要不,我们先回夏州?” 李顺才知道赵旭的意思是怕夏州也遭了蝗灾,他作为小王爷、行军司马,回去也好安定人心。 “不然。夏州如果乱了,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如今凤翔也遭灾,趁乱我们正好做事。” 赵旭觉得李顺才说的有理,只是心里牵绊。李顺才看在眼里,说:“夏州事小,凤翔事大,蝗虫走了夏州还在,无非需要时日恢复罢了。但如果此行凤翔目的没有达到,夏州就永无宁日了。” 第一二六章 做好做恶 赵旭从李顺才那里出来到了燕归农夏显林这里,将李顺才的话转述给了燕归农和夏显林,夏显林说:“道理人人都懂,可是人非草木,这……唉……” 燕归农皱眉说:“我觉得李叔说的有理,当然二弟的心情我也明白,只是我这会想的倒是别的。” 赵旭说:“请兄长言明。” 燕归农叹气:“无他。蝗灾如此,粮食必然减产,没有吃的,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饿死。” “早些囤积粮食以备不时之需还行,如今也晚了,”赵旭摇头说:“各地都遭了灾,谁家都不会有多余的粮食,想买,也没地方可买。” “大哥所言极是,”夏显林说:“不过,夏州恐怕不会有太大的影响,中原和凤翔,就很难说了。” 夏州辖地土地贫瘠,加上习俗所致,百姓大多放牧为生,本身就不怎么种粮食,最多看价格上涨就少买点,当然影响就小,而中原和凤翔以农耕为主的百姓居多,这样蝗灾造成的损失,就会很大了。 第二天车队启程,果然看到米铺粮店米面均都涨价,抢购者络绎不绝,甚至有人因为买不到还大打出手。 众人一路前行,所遇情形都和威州差不多,赵旭心想,照此下去,各地动乱,是难以避免了。 眼看就要到了凤翔,这天正在赶路,李顺才一会到了赵旭身边,问:“假设如今夏州粮食告急,朔方王让你负责此事,你该如何处置?” 赵旭说道:“我这两天也在思索这个。假设我来处理,无非左右调度,均衡市价,如果还是不行,就开仓放粮,总不能让百姓这样饿死。” 李顺才:“你这样做,中规中矩,虽然没有错,但是也没有什么好。” 赵旭听了问:“李叔有何教我?” 李顺才没吭声,又过了一会,问:“你想想,还有什么方法?” 赵旭想来想去,说:“要不,在街上再设粥铺?” “还有呢?” 赵旭吁出一口气:“嗯,应打压粮价,对哄抬价格者,予以重处,实在不行,就让那些大户人家捐粮……” 李顺才打断说道:“捐粮之事应该出于本心,捐了是情分,不捐是本分,你作为朔方王五子,万万不可强行摊派,那样会失去人心。至于别的,其实你刚才都说过了,均衡市价,这无可非议。我问你,试想现在夏州官仓没有了粮食,你也调度不来,你说在街上设粥铺,那是细雨落旱田,无济于事。如果只是收买人心,这事可以做,但你不是要做夏州的大善人,你要的是对全夏州和绥银地方的百姓负责,给予黎民百姓希望,只是你那样,能行吗?” 赵旭语塞,恭敬的问道:“还请李叔教我。” 李顺才叹气说:“其实蝗灾这件事,我很久以前就遇到过。当时我们党项人从灵州那边过来,结果刚到了延州,遇到了蝗灾,大家前行不能,后退不得,无可奈何,有的人去了南边,还有的人去了蜀地,我们这些到了夏州的,也饿死了很多。” “当然,还有很多的原因夹杂在里面,最后咱们这些后党项人才向北到了契丹。” “我后来无数次的想过,要是我的话,遇到天灾,该如何去做?结果,这个答案在耶律阿保机那里找到了。” 赵旭讶然,问:“阿保机做了什么?” 李顺才说道:“阿保机虽然杀了我兄嫂,可是能就是能,坏就是坏,要一分为二的看待他。” 说到这里,李顺才很认真的看着赵旭说:“彝殷,你要记住,承认自己不行,承认你的对手厉害,这根本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想要战胜你的对手,你就要接近再接近、无限接近你的对手,细致的观察他的一言一行,充分的了解他的做事风格,那样才能知道他的缺点,才能有的放矢,才能最终的打败他。” 赵旭心中一凛,点头说:“是,李叔,知己知彼,我记住了。” 李顺才:“当时的阿保机和述律平也是刚刚建立了契丹国,他们根基不稳,很多部族都对他不服,我们在夏州这边遭遇了蝗灾,他在契丹也是相同,契丹人本身也是不种植粮食的,可是契丹也有一部分唐人生存,没有了粮就会动乱,阿保机有大志向,想要将唐人稳定下来,于是,他允许一些商贩抬高粮食价格,几乎就是比平时贵了一倍甚至两倍的价钱出售粮食……” 赵旭听了一愣,只听李顺才继续说道:“……阿保机采取了这个措施,一开始很多人还准备看他的笑话,有人甚至当面辱骂阿保机昏庸无能,可是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契丹的粮食一直很充足,起码街上不至于买不到粮食争抢的情形。” “当然,也有人因为没钱买不到粮的,为了让这部分人不至于饿死,阿保机让人在街上设立了好几个粥点,以此赈灾——你知道这样的结果如何?” 赵旭关切的问:“如何?” 李顺才说:“中原乃至南方的一些商贩听说契丹粮食价格大涨,且阿保机保证不侵犯商贩们的利益,于是他们竞相将粮食都送到契丹,以求获利,就算是中原的官府出面制止、颁布政令予以重处,也收效甚微。这样契丹的粮食越来越多,而中原、蜀地乃至南面的吴越这些地方因为粮食紧缺,饿死了很多人。” “没有了人,占领的地方再多,又有什么用处?” “所谓得人心者,可得天下,得天子心者,可为诸侯,得诸侯心者,可为大夫,所以,你无论如何都要记住,不管什么时候,人都是第一位的,没有人,失了人心,你就是独夫,你什么都做不成。” 赵旭听了点头,心说夏绥银三州如果有人,兵力就会充足——只可惜如今并不是如此。 李顺才又道:“阿保机用这个策略保护了契丹人,同时留下了南边来的唐人,所以才迅速的扩张了势力,这只是其一,其二,你以为契丹后来的粮食价格如何?” 赵旭听了又问道:“如何?” 李顺才有些落寞的说:“这个,我当时都没有想到。契丹的粮食价格,后来竟然还回落了,比当时没有遭到蝗灾的时候,还要便宜。” 赵旭皱眉:“李叔,这我却不懂了,粮食怎么还能便宜?” “是啊,刚开始我也不懂,后来我走了很多地方,才知道四面八方的粮食几乎全都送到了契丹,商贩们都想要卖一个好价格,可是粮食因此而多了起来,堆积如山,人的购买力却总是有限的,够吃就行了,谁能买多少?” “那么粮食卖不出去,价格不就落了下来?你想想是不是这样的道理?” “还有,运到契丹的粮食,难道还能再运走?那一来一去,花费又是多少?那不是利益全无?于是很多商人将粮食干脆的贱卖,希望赶紧脱手。但是谁买?” 李顺才问赵旭:“谁买?” 赵旭心里一动,说:“阿保机。” 李顺才听了点头,微笑着说:“是。” “阿保机等很多商贩都火烧眉毛了,出面将粮食以极低的价格全部收购,这样一是解决了商贩们的燃眉之急,二来,还让商贩们觉得阿保机这个人很够意思。” “但是阿保机也没有将粮食屯自己手里,等过一段粮食价格稳定,他将这些粮食又卖了出去,这样还赚了一笔,阿保机这是一举几得?且由此以后,契丹国的商贸很快的就发展起来,阿保机的威望也越来越大了。” 赵旭心里感叹,这个阿保机果然是一代枭雄,就此事而言,实在是让人敬佩。 李顺才忽然的又问赵旭:“你这会,还急着赶回夏州吗?” 赵旭想了想,说:“李叔,我明白了。” 李顺才问:“你明白了什么?” 赵旭笑了笑说:“以逸待劳。” 李顺才见赵旭是真的懂了,心说孺子可教,看看前面的燕归农和夏显林说:“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莫过于有几个头脑和心底都很善良的正直朋友。只是,你不要忘记自己是要做什么,你的目标又是什么。” “知道却不说和故意的欺骗是两码事。” 李顺才说完,再也不吭声了。赵旭心里彻底了悟。 今天李顺才给赵旭说了很多,他询问赵旭是不是还急着赶回夏州,是看赵旭到底在自己说的话里悟出了多少。 此时夏州如果遭灾,粮食不够,那么李仁褔必然已经做了布置,或者他这个朔方王自己会亲自出面解决问题,或者交给谁去做。做好了,那最好不过,如果处理不好,那么等赵旭回去了能解决了粮食的问题,那赵旭就会在李仁褔的心里留下“五郎能干”的印记,此后李仁褔对赵旭必然比之前更加的不同,同时,在夏州等地的百姓中,赵旭也能落下一个好名声。 姜还是老的辣,李顺才如此良苦用心,赵旭谨记于心。 凤翔到底是节度使所在地,比其他地方能好些,但饥民仍旧很多,这天进城之后,大家送交牛羊货物,之后四处打探消息,寻找能刺杀和接近李继徽和李从昶的机会。 但是这谈何容易?不过那会李蓉婉被杀一事做的很隐秘,根本没有留下活口,除了怀明之外,那个写证词的宦官后来就被李仁褔给处死了,所以这会凤翔城里一点的风吹草动都没有。但是此时没有不等于永远没有,赵旭几个不能不加紧动作。 这天下午,赵旭几个正在街上巡弋,猛然一阵马蹄声声,有人大声喊道:“左右退下,快让开!” 街上一阵的鸡飞狗跳,众人闪躲在一边,一会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人在兵士的护卫下缓缓过来,燕归农瞧了一会,嘴里吸了一口气,说:“咦,这人怎么这么熟呢?” 赵旭笑道:“兄长真是莫愁前路无知己。” 夏显林听了也笑,燕归农摇头说:“不是说笑,真的,你们再看……咦,真的是他。” 这时那几个人骑马走近,赵旭也觉得似乎眼熟,燕归农却低声道:“我认出来了。” “谁?” 赵旭和夏显林问,燕归农说:“大唐的供奉官姚坤。” 赵旭听了再看,果然是那会在契丹见过的姚坤。 “这厮来凤翔作甚?”燕归农皱眉说:“娘的,这家伙就是个瘟神,走到哪哪不能安生。” “走,去看看他住在哪,来凤翔做什么。” 燕归农说走就走,一会就到了一处招待使节的住所,几个人了然,回到了住处,燕归农说:“夜猫子进宅,姚坤这厮来凤翔,必有事由,我们不免打探一番,些许,咱们来凤翔的事,就着落在这狗官的身上。” 夏显林问:“此话怎讲?” 燕归农哈哈一笑:“你们别忘了,姚坤来凤翔总是有公干的,绝不会是闲逛。你说他可能要去见谁?” 夏显林问:“他爱见谁见谁,我们……是了!” 夏显林恍然明白了燕归农的用意,赵旭也想到了,两人都说:“那咱们就接近姚坤,想法子杀李继徽和李从昶!” 燕归农点头:“你们还记得那会我拿了姚坤那些狗贼给李嗣源的奏书吗?” 夏显林说:“那当然记得,大哥大闹契丹,放火烧了大唐供奉住所,何人不知,谁人不晓?” “去!”燕归农佯怒道:“好汉不提当年勇,小菜一碟,不值得说。” 燕归农说着自己笑了起来:“你们看,姚坤这厮当时在契丹所作所为,我可是都听到了,要是咱们会去以此要挟,说要给李嗣源告密,如此让他带着咱们去见李继徽或者李从昶,你说,他会不会答应?” 赵旭说:“哥哥真是好主意。我看行。这家伙贪生怕死,蝇营狗苟,眼前只要不杀他,他能将自己的父母家人都给卖了。” 夏显林说:“对,我也觉得行,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不过,要好好的谋划一下。” 几人在商议怎么劫持姚坤,但是关于姚坤来凤翔的目的,外面却已经传开了。 原来,洛阳等地遭受了前所未有的蝗灾,到处是流民饿殍,大唐皇帝李嗣源命人赈灾,但是调不来粮食,几次催问,河东等地要不说正在筹备,要不就说本地也没有粮食了,反正就是不给,催的急了,也是送那么一点点,杯水车薪的,根本不够用。 鉴于此,有人就给李嗣源献计,说中原遭难,周围那些地方能好一些,皇帝何不让凤翔夏州组织粮食送到洛阳,以平息事端呢? 李嗣源觉得可行,于是姚坤就来到了凤翔。 “净是胡他娘的乱搞,用心歹毒!河东和汴州都是产粮之地,那些地方没有粮食?河东中原都没有宽裕的粮,倒是让凤翔和夏州这弹丸之地筹措,这纯粹就是让老寿星上吊,逼着人去死。” “我看李嗣源就是想借此削弱夏州和凤翔的力量,要是凤翔和夏州听话,那没事,要是不听话,就派人来打,”夏显林说:“不给粮食就是抗旨,给了自己都不够用,李嗣源就是让凤翔和夏州作难。可笑李继徽李从昶还想和李从荣合作,无异于与虎谋皮。” 赵旭这会在想李仁褔会怎么回复李嗣源的旨意,夏显林又说道:“姚坤此来,确实是给了我们一个好时机。我看宜早不宜迟,今晚就去会会这个耀武扬威的供奉。” 第一二七章 法门寺 凤翔供大唐使者所住的建筑宏伟,多为园林,只是前些日子蝗灾泛滥,这会花圃树藤全都光秃秃的,模样十分怪异。 这里虽然高墙大屋,连绵一片,防卫森严,但哪里能难得住赵旭几个。 赵旭三个劫持了一个仆人,问清了姚坤下榻之地,在假山黑影处隐藏了很久,姚坤醉醺醺的才被人给送了回来。一会儿四周宁静,燕归农率先进去,等赵旭和夏显林到了里面,燕归农已经大刺刺的坐在那里用刀逼着姚坤的喉结了。 迷迷糊糊的姚坤看到了明晃晃的刀立即清醒,先张口结舌的,再看着面前凶悍的人将刀从自己的喉结移到了胸口,倏然满脸的笑:“英雄何至于此,需要姚某做什么,咱们一切好商量,不用失了和气。” 这厮如此厚颜无耻!燕归农回身看了一眼夏显林和赵旭,对姚坤说:“你倒是识相。好,不跟你废话,只一件,要死要活?” 姚坤的笑十分虚假:“当然要活。当然要活。” 燕归农眼睛一眯:“要活,带我们几个明天去见李从曮,要死,现在给你个痛快。” 姚坤微微一愣:“几位好汉要见节度使?” “怎么?” “这个,却是不容易……” “少他娘的废话,”燕归农将刀收了说:“我们几个既然来,就不怕你出什么幺蛾子,你是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 “那是,那是,只不过……”姚坤躺在床上两手背后撑着身子,看看赵旭和夏显林问:“几位见李从曮,是为何事?” 燕归农:“你管你娘的那么多!” “不是,不是,”姚坤急忙解释说:“总得,有个理由?” “你是大唐的供奉,来凤翔见李从曮,我们作为你的护卫跟随,还要什么理由?”夏显林冷冷的说道:“不要偷奸耍滑,咱们明白人不说暗话,我们前些时日在契丹天福城捡了某人写给皇帝的一封信,答应将河北之地割让给契丹国——见李从曮的事情,你要是有半点的推诿,我们就将信呈给皇帝,到时候,这些人全家人头落地。” 姚坤一听脸色刷白,目瞪口呆,燕归农厉声道:“还用想?” 姚坤颤抖着说:“……可是……” 燕归农:“没什么可是!我们见李从曮只是想问句话,不会让你为难,否则,这会对你也不会这样客气,还用的着和你商量?” 姚坤心里咚咚的直跳,急忙点头说:“好,只是……” 燕归农虎眼圆睁:“只是什么!” “不不,”姚坤经过了最初的惊慌,这会谄笑着示意自己要起身,坐起来的时候,忍不住打了一个酒嗝,他有些不好意思:“勿怪,见笑,见笑……姚某是想说,既然诸位见李从曮不过想说句话,那我定然没有半点问题,到时候委屈三位扮作我的贴身护卫就是。只是,这位英雄所说的那封信,姚某是想,想来失信的人也十分想要将信拿回,不如你们开个价,我替那人做主,将信赎回,诸位好汉以为如何?” 燕归农觉得这个姚坤奸猾的很,问:“你替那人做主?嘿嘿,好啊,这可是许多人人头不保的大事,你能出什么价钱?” 姚坤正要回答,赵旭忽然说:“信的事,等见了李从曮,看你的态度,以后再说。咱们一件一件的来。” 姚坤急忙点头,赵旭又问道:“你来凤翔,是要粮食,凤翔答应给你多少?” 姚坤摇头说:“没有。今日见到了李从昶,他说凤翔遭灾,也没有宽裕……” 姚坤说着眼睛看赵旭,他觉得这三人中这个年纪最小的似乎是最拿主意,又想这几人没有蒙面,分明是真有所依仗才来的:“几位对姚某坦诚,姚某自然对诸位好汉也交心。姚某有句话要讲,不知,几位到底找李从曮,是好事,还是坏事?” 赵旭心中一动,问:“好事如何,坏事如何?你有话尽管说,不要吞吞吐吐。” “那是,那是,”姚坤干笑着说:“其实,如果诸位要是对李从曮有仇,不妨等一段时日,到时候做事,也必然方便,无需冒险……” 姚坤说着话视线在赵旭三人的脸上瞟来瞟去,可是没看到这三人有什么表示,又说:“今日我见过了李从昶,他说凤翔没有粮食,不过,他可以从百姓那里征收粮食,以供应洛阳……” 赵旭一下就明白姚坤说的“等一时日”是什么意思了:“凤翔遭灾,百姓们并没有多余的口粮,李从昶如果强行征收,百姓必然反抗,而李从曮是凤翔节度使,激起民愤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针对了李从曮。李从曮既然‘不得民心’,李从昶就可以趁机取而代之。” 赵旭一语中的,姚坤很是错愕,心说他们连这个都知道了,连忙的说:“是,小英雄说的太对了……” “你有话就说,我讨厌冗长无聊的叙述,”赵旭打断了姚坤的话:“问你什么就答复什么,我们忍耐有限。” 姚坤再次愕然,继而说道:“是,是,就是,凤翔没有粮食给朝廷,而李从昶会以李从曮的名义强行从百姓那里征集粮食,这样势必造成动乱,而后想要威逼李从曮辞去节度使的职务。” 赵旭问:“你来凤翔还见了谁?李继徽?” “没有,只见了李从昶,李继徽并不在凤翔,”姚坤果然言简意赅了起来,燕归农这时问道:“李从昶答应再给你多少好处?” 姚坤再次愣了。夏显林一听燕归农的问话,心里勃然大怒,心说大哥问的对,姚坤这厮要不是得了李从昶的好处,怎么能配合李从昶做这出戏,今后到了洛阳,又怎么在李嗣源面前为构陷李从曮添油加醋! 没有油水可捞,姚坤能听李从昶的话任由凤翔事态发展? 李从昶这么的有恃无恐! 姚坤正要辩解,夏显林手里的刀已经逼在他的脖子上,姚坤一屁股又坐在床上,满头大汗的说:“英雄饶命!英雄饶命!” 夏显林倏然将刀又收回了,此后再也不看姚坤,一个人不知在想什么。 姚坤果然将李从昶都答应给他了什么好处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并再次保证明天一定带赵旭三个去见李从曮。 夏显林这会在想当初燕归农说的那些话,如果没有那些为非作歹的官吏随着皇帝祸害百姓,那么皇帝一个人,又能做什么? 慈州令对百姓和自己而言是好官,对皇帝却是坏的,可是像姚坤这种狗官,媚上而欺下,就是简单赤裸的坏,即便一刀杀了,也是死有余辜! …… 第二天,果然凤翔到处都出现了官府强征粮食的事情,一时间鸡飞狗跳,哪里都不安宁。赵旭几个无暇其他,只等和姚坤一起去见李从曮,不料左等右等,宫里来了力士,告知姚坤,昨夜刘王后风邪入侵,凤体欠安,节度使于塌前伺候,天明方才休息,今天召见的事情推后。 姚坤在官场磨砺多年,本就心智伶俐,他察言观色,也是看出来了,知道燕归农这三人虽然说话凶狠,可还算是说话算话,他们要见李从曮必然不会做危急自己的事情,再有那封信才是心头大患,这才是亟待的需要妥善解决的大事,因此他倒是比燕归农三个还要着急见李从曮。 等到力士离开,姚坤反过来开始给赵旭几个说“稍安勿躁”的话,让人上了好酒好菜,曲意逢迎,并为赵旭三个端茶敬酒,四个人在屋里吃喝起来。旁人不知,还以为四个人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不过虽然姚坤一再的催促,宫里回的是刘王后病情加重的消息,而凤翔城里更是乱象横生,到处都是抢粮食的,官兵四处抓人。原本气定神闲的赵旭心里也急躁了起来。 刘王后身体欠佳,如果有什么不测,远在夏州的“李蓉婉”必然是要回来探视的,这女儿回来看生病的娘天经地义,可如果眼下不尽快解决了凤翔的事情,等到这边派人去报信,和“李蓉婉”一见,那么事情败露,后果不堪设想。 思来想去,赵旭让燕归农和夏显林和姚坤一起,自己出去到客栈见李顺才。 李顺才也没有好办法,他想了想,说:“为今之计,只有让姚坤以来的时间长了,想要返回洛阳为名去见李从曮。” “刘王后病了,李从昶也因为密谋篡权无暇顾及其他,否则要是他召见姚坤,咱们的事情就有可能败露。” 赵旭听了说:“好。李叔和我想的一样。我回去就让姚坤请见李从曮,无论如何明天一定要见到。” 姚坤果然依从赵旭的话,不过力士传话说节度使明日要求法门寺为王后祈福,召见的话,要等到从法门寺回来之后了。 这下不用赵旭交待,姚坤自己向力士说道:“那我明天也去法门寺,一来也为王后祈福,二来在那里就和节度使面见,省得耽搁了时间。” 力士听了回宫复命,一会又回来,说节度使同意了。 …… 往常这个季节田地里已经能见丰收的景象,如今却十亩九空,凄惶无比。赵旭三人稍作改扮,紧随姚坤左右,也不怕姚坤有什么歹心。 不过一路走去,见到民生疾苦,再看远处的田里分明有犁头牛车散落,只是不见耕作的农人,想来是官家为了防止有人惊扰,将这些劳作的农夫们暂时驱赶散开了的缘故。 官道通达,不一会到了法门寺外,只见旌旗招展,兵士们铠甲映晖,守卫森严。姚坤心里有事,他对赵旭三人毕恭毕敬,但是面对凤翔的官兵却摆足了天使的脸面与威严。通禀之后,内侍将姚坤几个恭迎到了寺内偏殿处稍作安歇,此时远近都是木鱼阵阵诵经声声,大家静坐了一会,忽然听到一阵阵的马鸣嘶叫和众多人跑动的声音。 几人都是一愣,姚坤看看赵旭三个,做了一个不明所以的动作,就要找人来问,这时从殿外来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兵士,领头的见到姚坤后拱手说道:“供奉少待,请不要惊慌。” 姚坤眉头一皱,问:“出什么事了?” 但是这个领头的却不回答,姚坤要怒,再一想,坐下不吭声了。 这样过了一会,赵旭听到外面吵杂声越来越烈,似乎还有打斗的声响,心里登时一凛,刚站起身,那个领头的兵卒厉声说道:“干什么!” “想撒尿,”赵旭回答着往四下看,那人说道:“去墙角解决,”赵旭嘿嘿一笑:“这恐怕对神明不敬?” 这人眼睛翻了赵旭一眼,赵旭猛然的说道:“李继徽是不是来了?” “是……你问这作甚?” 赵旭一听回答,心里已经明白!他往前走了几步,倏然摸出了匕首对着这人投掷了过去,这人猝不及防,哪想到赵旭一声不吭的使了杀招,被匕首一下戳进了脖子。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赵旭跳起,如同苍鹰搏兔一般,又抽刀连杀四人。燕归农和夏显林虽然不知道赵旭为何这样,但四弟动手,他们也当然不能落下。 于是只是兔起鹘落之间,姚坤还来不及看究竟发生了什么,赵旭三个将殿里的兵士全都给杀了。 “你们……你们这是为何?”姚坤惊惧之极。但是赵旭没有理他,对燕归农和夏显林说:“李继徽和李从昶发动兵变!” 燕归农登时明白了:“是了!娘的!怪不得这一段李继徽不见影子,原来龟孙们早就准备好了要逼着李从曮退位呢!” 夏显林也觉得如此,问道:“或许刘王后的病,也会是装的。” 赵旭悄悄到了大殿门口往外看着,说:“也许如此,但也许是李继徽和李从昶让人给刘王后下毒呢?” 姚坤听着赵旭三人的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心说不至于?他原来以为这三人只是草莽之辈,可这会听他们说话头头是道,分明非常的有智谋。 不过也对,李从昶和李继徽等李从曮到了法门寺发动政变,总比在凤翔城里要容易的多,而且,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事情做完,回到凤翔城之后,是圆的是扁的,还不任由他们去说? 想到这里,姚坤急忙的说:“三位英雄,此事姚某实在不知,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外面的情景十分混乱,赵旭伸手就解开了衣衫,对着燕归农和夏显林说:“咱们扮作凤翔士兵,混到外面去,再伺机而动。” 燕归农立即附和:“正是!他娘的,老子今天要大开杀戒了!” 第一二八章 群魔乱舞 凤翔节度使李从曮和妻室及大臣来法门寺为刘王妃上香祈祷,法事正在进行之中,李从昶忽然带兵包围了大殿,要李从曮一干人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 几乎所有人都大惊失色,李从曮战战兢兢的问:“二弟为何如此?如今为母后祈福,你这是作甚?” 李从昶一脸怒色:“说什么祈福!如若不是你昏庸无能,听信谗言,不辩忠奸,恣意妄为,母后哪会被邪佞侵身?” “你终日寻山踏水,醉于诗画,根本不配牧守一方!如今老天都看不过去,致使蝗灾降临,凤翔百姓更是流离失所,照此下去,生灵涂炭,祖宗大好基业必将毁于一旦!” “左右尔等要想还我凤翔政治清明的,速速站到右边,否则,休怪李某无情、刀枪无眼了!” 大殿里顿时乱作一团,李从曮脸色焦急,张口结舌的,却一句也说不出,有几个大臣一看状况,竟然立即就到了右边,丝毫没有迟疑。明眼人一瞧就知道是事先都商量串通好的,心里略一盘算,畏手畏脚的也跟了过去。 有人带了头,更多的人大步向右靠拢,李从曮身边顿时就空了一大片,几乎只剩下他和几个妻子。 李从曮看在眼里,更是郁结于心,张嘴说道:“你们……你们昨日还信誓旦旦,今日竟然离我而去,可知廉耻?” 大多数臣子都低头不语,也不知道是谁在人群里压着嗓门说道:“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节度使不思其职,自然应该退位让贤。再说今后无论如何,也还是岐王子嗣当政,我们效忠凤翔,这个却是不会变的。” 这人声音平缓,但字字诛心,原本躁动的人逐渐都安稳了下来。李从曮平日性情和善,待下属多有宽宥,没想到今天众叛亲离,还有人对自己出言驳斥,他瞬间满脸都是汗,手指哆嗦,再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李从昶更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时有一人从李从曮身后闪出,大声说道:“天道轮回,长幼有序,岐王当初让节度使继承,难道是错了!” 这个出来的人正是李从曮的侧妃赵小婉。凤翔朝堂上下乃至宫里长久以来已经被李从昶和李继徽的亲信所把持,赵小婉这些嫔妃也被人监视,她知道凤翔大部分人都已经暗中投靠了李从昶和李继徽,只是自己的夫君柔弱,自己一个女人即便殚精竭虑,也无力回天。 赵小婉原想借助夏州的外力来改变时局,可是没想到李蓉婉嫁走后凤翔的局势每况愈下,这一段越发动荡不安,她更是没想到今天李从昶竟然公然的犯上作乱。 现在李从昶图穷匕见,赵小婉知道大势已去,自己的夫君已经讷讷不能言,她心情激荡,再也忍不住站了出来:“节度使如何昏庸无能?既然昏庸无能,你作为兄弟,何时向节度使亲言规劝过?你平时蓄意默然,心存邪念,推波助澜,这会落井下石,岂不是看着他一只脚溺水而置身不顾?兄弟之情在哪里!” “如今你们里外勾结一起,蓄意叛乱,说什么听信谗言,说什么不辩忠奸,你们都是道理!有你们这些奸佞在,朝堂到处都是谗言,纵使有忠良之辈也被你等打压不敢说话!” “你兄长如此信任你,将政务尽数嘱托与你,这倒是成了你攻讦他的理由了?如果他不是这样,怎能容你以下犯上兵戎加身?” “蝗灾乃是天下民众所有人的灾祸,难道是凤翔独有?洛阳有没有蝗灾?夏州有没有?契丹有没有?吴越等国有没有蝗灾?苍天明鉴,殊不知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今天这样,才是导致凤翔生灵涂炭的根本原因,才会让祖宗大好基业毁于一旦!” 李从昶听了大怒:“愚妇卖弄口舌,你就是蛊惑乱政的奸贼!” “来呀,先将这个贱人给我砍了!” 人为刀殂,我为鱼肉!赵小婉悲愤之极,她回身看了一眼陷入慌乱中的李从曮,见他没有回护自己的意思,当下心灰意冷,惨声说道:“这‘贱人’是岐王所封长子李从曮侧室!是西平王王妃!哪个要我的命,尽管来!” 赵小婉的声音凄厉,殿中人无不侧目。她环视一周,如同杜鹃啼血:“想凤翔偌大之地,此刻全躬身俯首,竟然没有一个热血男儿!” “哈哈哈……” 赵小婉的嘲笑声未落,殿外有人大叫道:“吾等七尺之躯已许凤翔!今日主上蒙难,如何藏头露尾!大丈夫生于世,所志未遂,奈何死乎!” “报效节度使,就在今日!杀!” 殿外被围的禁卫被赵小婉的言语刺激,忽然对李从昶带来的兵士砍杀了起来,顿时乱作一团。李从昶站在大门口,身后有人试图偷袭他,但是被兵卒阻拦,他急忙到了殿里右侧,冷笑道:“早知道你们要负隅顽抗,且看能笑到几时!” 赵小婉惊疑不定,知道李从昶说的必定另有所指。就在这时,法门寺外马嘶声声,地动山摇,传来了兵士集结跑动的声响,有人大喊道“不好了,李继徽叛乱,带人杀进来了”。 李从曮一听,浑身一软,坐在蒲团上,李从昶嘴角谑笑,冷冷的瞟了一眼哥哥。赵小婉心说罢了,天要灭亡,谁能阻挡!今日自己命丧于此! 李继徽带的人多,一会就杀到了大殿外面,追随李从曮的人本来就少,这会经过殊死反抗已经渐渐不支,赵小婉从殿里遥遥看去,只见李继徽骑在一匹白色的马上,铠甲闪耀、面无表情的瞧着大殿的方向,赵小婉和李继徽的目光撞在一起,李继徽似乎是冷笑了一声,赵小婉“呸”了一下,转回身到了李从曮身边,说道:“君辱臣死,自昔而然!今天我们夫妻缘分已尽,妾身有罪,先走一步……” 赵小婉说着对着殿中柱子的石座碰了过去,李从曮大惊失色,伸手一抓,却撕裂了赵小婉的衣袖,将赵小婉带的偏离了方向,肩膀撞到了柱子上面,浑身酸疼,倒地不起。 李从曮的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大叫道:“苍天!苍天!我李从曮从未作恶,为何今日让我遭受这般苦楚……” 正在这时,大殿右侧的镂花木门忽然“咔嚓”一声被人撞得碎裂倒下,一个豹眼虬发的大汉冲了进来,他双手各持一个铁锤,见人就打,遇人就杀,大殿里的人本来多为文官,根本躲无可躲就被打的脑浆迸裂,一声不吭的死了。 这人正是燕归农。他和赵旭夏显林从偏殿出来,穿着凤翔兵士的服饰,很容易的在混乱中到了正殿外面,原本三人是想着浑水摸鱼擒贼擒王,谁知道李从昶身边的护卫众多,近不得身,而李继徽也在一片兵士的包围中骑在马上就是不过来。 等到三人听到殿里情势危急,赵小婉竟然要自杀,李从曮又不知如何,燕归农心里着急,狂叫一声,使劲撞到了门上,率先到了殿里。 大殿里有几个人被重重的压在了门下面,嘴里哎呀哎呀的喊叫,燕归农在纷乱中一眼看到了坐在地上呆若木鸡的李从曮,他大步向前,踩着木门,将那几个压在门下的人竟然给踩昏了过去。 李从昶看到这个破门而入铁塔一样的男子,登时一身冷汗,寒毛倒竖,嘴里大叫一声:“杀了他!” 好端端的计谋有了这样的变故!李从昶已经认出了燕归农是妹夫“李彝殷”身边的护卫,心里想到了若干可能。燕归农本来想过去保护李从曮,可是被李从昶的这一声叫给吸引了过来,他嘴里“哇呀呀”的喊了一声,宛如打雷一般,随即怒吼道:“李从昶,纳命来!” 殿里的兵卒根本没人能顶得住燕归农一锤,瞬间已经被杀了十几个人,血肉横飞。李从昶惊骇之极,匆忙的又往外走,其余官吏都惊吓的汗洽股栗也往外跑。燕归农哪里容得李从昶跑掉,又用锤敲碎了两个人的脑袋,可是人多挤拥,急忙到不了李从昶身边,燕归农大吼一声,将手里的铁锤对着李从昶的后背使劲投掷了过去。 李从昶慌忙之中无暇顾及身后,而他身后一个人这时恰巧从倒塌的木门上过去,挡住了李从昶的半截身子,燕归农扔过去的铁锤擦着那人的肩一下就打中了李从昶的胳膊,李从昶和木门上的人都惨叫一声,噗通的倒在地上。 燕归农见一锤得功,又是一声怒吼,宛如虎豹一样大步跨过去,将木门上的那人给踩的口吐鲜血,他瞧见李从昶头碰到了门槛上满脸的血,用单锤逼开其余人,照准了李从昶的头又是一锤! 燕归农如同殿里的罗汉天王下凡,威猛无比,李从昶被吓得肝胆俱裂,他怪叫一声往一边骨碌,可是被仓皇逃跑的一个人给挡了一挡,燕归农的铁锤就砸到了他的肩上,登时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李从昶“啊”的又是一声惨叫,昏死过去。 燕归农哈哈大笑,一把将软瘫的李从昶抓起,揪着衣襟到了殿外,放声大叫道:“李从昶被我抓了,叛军赶快投降,不然全都杀了,一个不留!” 燕归农宛如破锣的声音在法门寺传了很远,原本李继徽带来的兵士已经将追随李从曮的禁卫给杀的七七八八所剩无几,这会猛然看到这样的变故,都惊疑了起来,瞬间陷入了一种奇异的静谧里。 燕归农撞破侧门到了大殿里之后,赵旭和夏显林在外面奋力厮杀,以图阻隔其他人进到殿里,这会两人看到燕归农满脸满身的血,提着一个软溜溜的人出来,看服色,那个不知死活的人不是李从昶又是谁! 赵旭和夏显林大喜,两人对视一眼,撇开他人,都朝着燕归农那边跑了过去。 正在此时,李继徽身边的旗手挥舞了一下手里的令旗,立即传来了低鸣的鼓声,燕归农怒道:“打就打,敲鼓作甚?屁本事没有,怪门道倒是不少,祖宗怕你不成!” 赵旭却心里一悸,急忙叫道:“两位兄长快进殿里,李继徽要放箭了!” 什么!正拥挤在大殿前惊慌失措的众人听了,都哭爹叫娘的又往大殿里拼命的挤,夏显林怒道:“这李继徽真是丧心病狂,竟然将两位兄长弃之不顾。” 燕归农大叫道:“他将李从曮和李从昶杀了,自己当凤翔节度使!” 燕归农说着扯着李从昶的身子又到了殿里,他看着四周一个个脸如菜色的凤翔臣子,鄙夷的笑道:“瞧!好好看,你们为人家卖命,人家要你的命!节度使真是瞎了眼,怎么能用你们这帮子寡廉鲜耻的货色!” 殿里的人这会都愧不能言。赵旭和夏显林齐心合力的关大门,原来和他们互相缠斗的兵士知道外面的李继徽要杀自己,要将殿里的人一锅端,这会也来帮忙,诸人将大门关上。 赵旭在纷乱中往外看了看,发觉李继徽在密集兵士的包围中,自己在这里是没法用弓箭射中李继徽的,他忽然想起当初石敬瑭在曲沃被王允平围攻的事情,于是顺着大殿里的佛像往上看,立即有了主意。 赵旭分开众人,几步就上了供桌,又跳上了佛像,夏显林问:“四弟作甚?” 匆忙之中,赵旭答了两个字“上去”,又喊道“保护好节度使”,夏显林何等聪明,登时明白赵旭要做什么,夺了两个盾牌也跟在赵旭身后。 燕归农却有些不懂,他看手里拽着的李从昶出气多进气少,手里一松,将李从昶扔到殿里,对着夏显林和赵旭的背影喊道:“上面凉快?” 这个时候了燕归农还有心情说风凉话,赵旭和夏显林听了不禁失声笑起来,觉得大哥真是豁达,夏显林叫道:“哥哥在下面看护好节度使,我和四弟去去就回。” “上面有什么?”燕归农嘀咕了一句,见殿里的人都在侧目瞧自己,心里忽然恼火起来,大声说道:“看个鸟……看你祖宗作甚?全给老子跪下!——兵卒们不用,大家注意防护。” 燕归农这会一身的血浆,说不出的阴森恐怖,他骂了一句却发现将自己给骂了,急忙改口。只是此时殿里的人哪个敢讥笑他? 凤翔的这些臣子平日颐气指使惯了,根本没有遭遇过今天这样刀刀见血的场面,而且面前的此人犹如罗刹恶鬼,比殿里的佛像金刚都狰狞,一个不如意就要杀人的,在惊惧的时候,就看向了李从曮。 情势已经急转而下!眼前活命要紧! 李从曮这会还是歪身坐在蒲团上,懵然听到有人喊叫自己,定睛看去,正是刚刚背弃自己的那些臣子。 “节度使饶命啊,我等都是被李从昶胁迫,不得不为之,今后必然忠心侍奉节度使,再无二心。” 李从曮懵懵懂懂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燕归农大怒,骂道:“见你娘的鬼!没了你们这些墙头草凤翔只能更好!” 这些人见李从曮不说话,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其中一人小声的说道:“有民就有官,不用我们,也需选拔官吏,这需要时日,我等精通业务,此后忠心耿耿,绝无更改。” “你们这是威胁吗?”一个女子的声音猛地传了过来,众人看过去,原来刚才想要自杀却昏厥的赵小婉醒了过来,她看到了威风凛凛的燕归农,再看大殿里的情形,心里已经明白了许多,听到这些没羞没臊的臣子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的驳斥了起来。 李从曮见赵小婉醒来,赶紧过去搀扶,燕归农心里敬赵小婉的视死如归,嘴里问道:“要不要将这些害人虫全杀了!” 赵小婉正要说话,头顶“咔嚓”了一声,大家都往头顶看,原来赵旭和夏显林将屋顶掀开了一角,已经钻了出去。 赵小婉猛然看到了赵旭的身影,心里忽然的一热,将李从曮扶着自己的手抓紧了,燕归农却急忙的过来,将赵小婉和李从曮抓着拉到了柱子后面。 李从曮和赵小婉正在想燕归农这样做是为什么,无数箭矢的声音“咻咻”的传进殿来,众人都知道李继徽令手下放箭了。有几个人躲避不及,被穿透了门窗的箭矢射中,惨然哭喊。 与此同时,到了大殿顶部的赵旭和夏显林面前骤然的出现了如同雨点一样密集的箭羽。 第一二九章 你还来世上做什么 李继徽手下的兵士已经开始放箭,夏显林将盾牌给了赵旭一个,两人躲在大殿正脊那里,只听得无数的箭矢“嗖嗖”“咻咻”铺天盖地的射了过来,两人防卫得当,倒是有惊无险,大殿里的许多人却被穿透门窗的箭矢给射中,哭喊着往偏僻的地方挪动。燕归农看着凤翔官员的狼狈像,大声笑道:“看,看,你们以为跟着李继徽李从昶今后就吃香的喝辣的,谁知道人家翻脸不认人!” “你们就跟夜壶一个样,用你的时候拿过去,不用的话,就给扔了!不是,你们就跟娼妓一般,人家干过后提起裤子不认人了,哈哈哈,一窝婊子们……” 大殿里的人都愧不能言,更是恼怒李继徽无情。燕归农听到屋顶的琉璃瓦也被箭矢射的叮咚作响,心里记挂房檐上面的两位兄弟,烦躁了起来,他从柱子后面大步出去,一把抓起昏死的李从昶,猛地将殿门打开,李从曮在后面惊声问道:“壮士这是为何?” 燕归农回身大声叫道:“我倒要看看这个李继徽到底有多无情!他要是放箭真将李从昶给射死了,那天底下的人都会骂他……” 李从曮:“可是我二弟的性命……” 燕归农怒道:“他们要你死,你却为他们着想,这两人如果念及一点兄弟情份,怎么能有今天的乱子!” “这种猪狗不如的东西,死就死了!” 李从曮张口结舌,赵小婉从地上起身,那些臣子们见李从曮这个时候还在回护李从昶,心里知道李从曮仁慈,刚才又因为燕归农在,他们这会都跑到了李从曮身边,有人竟然蹲下在李从曮的身前说:“臣被李从昶和李继徽欺骗,如今已经悔悟。就让这箭将臣射死,保佑我凤翔今后能诸事顺意!” 这个官员慷慨激昂,有人跟着也纷纷表态对李从曮效忠。赵小婉心里对这些人憎恶之极,她绕到一边,看燕归农抓着李从昶已经到了殿外。 李从昶本来昏了过去,这会被燕归农揪着,反倒是醒了过来,他半身痛疼麻木,待看到眼前万箭齐发的景象,吓得魂飞魄散,不用燕归农说话,自己喊叫了起来:“停!停!不要放箭啦!” 李继徽本来以为是李从曮出来投降,不料却是李从昶被一个壮汉从大殿里拉了出来,他已经认出了燕归农是谁,身边有人问该怎么办,李继徽眼睛一眯,说:“继续放箭。不要停。” 李从昶还在大殿前嘶哑着声音喊叫“停!停”,但是李继徽那边的箭接连不断射了过来。燕归农哈哈大笑:“兄弟相残!这就是人心!” 李从昶怒火攻心,撕心裂肺的大叫道:“李继徽,你这竖子,我真是瞎了眼了!你竟然连我都要杀!” “李继徽,你不得好死!” 李继徽在对面骑在马上对于李从昶的叫骂一声不吭。夏显林和赵旭在屋顶看不到大殿前的情景,不知道燕归农在做什么。燕归农等箭矢又要落下来,抓着李从昶又进到了殿里,将李从昶往地上一扔,对着殿里的人说:“看到没有?李继徽是要将你们一个个斩尽杀绝!” 燕归农话音刚落,一支箭忽然从外面穿来射中了李从昶的小腿,李从昶嘴里惨叫一声,李从曮急切的说:“二弟快过来!二弟快过来!” 燕归农这时已经躲在一边,李从曮身边也没人冒着射进来的箭去拉李从昶。李从昶万念俱灰,忽然大哭了起来:“大哥,大哥,我好悔啊……” “啊!” 李从昶一句话没说完,身上又中了几箭,登时爬在那里不动了。 “二弟!……” 李从曮叫着闭了一下眼睛,泪从眼眶里流出,顺着脸滴落下来,其他人见到李从昶这样的惨状,一个个都想到了自己不免要步入后尘,可是如今又能有什么办法。 “不好,他们要放火箭了!”一个躲在神像后面的兵士猛然大叫道:“他们要烧死咱们!” 殿中人顿时更加慌张了起来。 赵旭和夏显林在大殿上面将李继徽的举动尽收眼底,夏显林说道:“想不到这厮竟然如此残暴,如果由他主政凤翔,非百姓之福。” “岂止!”赵旭说道:“夏州必然首当其冲!” 这时两人从房顶的窟窿里听到大殿里的哭喊,夏显林一愣,溜下去爬到那里一看,却见一个美艳的女子睁大双眼正在底下看着自己。 这女子正是赵小婉。赵小婉以为露出头的是赵旭,却没想到是另一个男子。 夏显林心里先浮现了“这个女子好美”的念头,再一看,原来是李从昶中箭死了,而大哥燕归农正坐在几尊佛像的中间瞧着外面冷笑。 大哥没事就好。 夏显林又顺着琉璃瓦爬了上去,说:“李从昶被李继徽射死了。” “不好,他们要放火箭,”赵旭和夏显林几乎就是异口同声,但两人都听到了彼此的话。 李继徽的计谋太歹毒,他带人围着法门寺,现在要是用火箭来攻击,大殿被火一烧,里面的人跑出去是死,不出去也会被烧死。 这一会功夫,赵旭已经有了决断,他目测着到李继徽那里的距离,倏然顺着正脊往前,一直跑到了出檐那里,然后纵身一跃,从出檐跳下,身在半空的时候,使刀刺向了大殿外的立柱,阻止了身子下落的坠势,这样轻松落地,而后几步又到了一棵参天松树旁边,蹂身而上,爬到一半的时候,他顺着松树粗大的树杆又跃到了一个阁楼的顶部。 赵旭的动作十分灵活,纵横跳跃也就是瞬息之间,李继徽瞧在眼里,急忙命人对着赵旭藏身的阁楼放箭。 但是因为角度,那些箭根本奈何不了赵旭半分,瞧不清楚赵旭的身影。不过赵旭仍旧声音凄厉的喊了一声:“啊……” 夏显林本来已经知道了赵旭的想法,手心不禁为四弟捏了一把汗,这会见到赵旭呼喊,明白赵旭是为了迷惑李继徽让人知道他已经中箭了。 燕归农坐在大殿里靠着佛像正在歇息,却遥遥的瞧到了赵旭在阁楼的顶部,他“啊”的一声站了起来,几步到了已经千疮百孔的木门后面,还没再看,无数的火箭已经射了过来,他又听到了赵旭喊叫,以为赵旭身遭不测,不禁悲从心来,大喊一声,就要往外冲。 赵旭背靠着阁楼顶部的正脊,懵然想到了这个阁楼就是自己那会和李蓉婉一起“诉说衷肠”的所在。 李蓉婉已经死了,李继徽,今天无论如何,老子也让你命丧黄泉! 赵旭深吸了几口气,将震天弓握在手里,将箭上弦,再看大殿那里已经被火箭引燃,知道再也不能等了,于是猛地站起,对着骑白马的李继徽就是一箭! 这一箭实在是太快了。 李继徽一直在盯着阁楼顶部,他刚刚看清有个人影在阁楼的琉璃瓦上站了起来,一支箭如同流星一般就到了他的身侧,李继徽怪叫一声往马下翻,但是箭已经穿透了甲胄射中了他的右肩。 “啊!” 李继徽惨叫着中箭落马,周围的兵士顿时乱作一团。赵旭得理不饶人,依在阁楼正脊的顶部,对着李继徽的白马又是一阵的连珠箭。这些箭矢将白马也给射死,马身倒压在了李继徽的身上。 李继徽本来已经受伤,这会被马压住,又是一声惨叫,更是疼痛难忍,他的亲卫手忙脚乱的想要拉他出来,赵旭看在眼里,放声大叫道:“李继徽已死!李继徽已死!” 夏显林在正殿上面清清楚楚的将赵旭和李继徽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这会听到赵旭这样喊,心灵福至,也喊道:“李继徽死了!” 法门寺里的兵士本来看到李继徽落马,已经乱了,再听到这样的呼喊,全都停止了攻击,燕归农趁着箭矢停顿,跑到了殿外,大声的吼道:“主帅已死,尔等还不速速归降,难道等着全家被砍脑袋吗?李继徽死了!” 寺中的兵卒都惊疑不定,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赵旭这会已经将箭斛里的箭射完了,他又大声喊道:“诸位将士听了!李继徽犯上作乱,已经被诛,你们原被胁迫,实属无奈,现在放下兵器,节度使宽宏大量,既往不咎!” 赵旭正说着,看到李继徽就要被亲卫从白马下拉出,他心里一急,害怕再有变动,嘴里大喊道:“凤翔的队正、队副、兵士们听了,此刻起,队正不归降的,队副将队正杀了,即刻成为正职!” “如果队正队副不降,其他兵卒将这二人杀了,就成为队正队副!” 按照前唐沿置,队正、队副(副队正)为军中最底层的军官,每五十兵卒设队正一人,副队正一人,队正为正七品上阶,副队正为正七品下阶。 赵旭的这几句话太具有蛊惑性,实在是诛心,许多兵士一听,立即举着兵器对着自己的头领。燕归农这时已经站在大殿外面,见到赵旭无恙,再听赵旭的话不禁心里哈哈大笑,知道四弟心思敏捷,嘴上喊道:“男儿建功立业,就在今日此时,想当官的勇士们,杀啊!” “杀!”场中不知是谁跟着燕归农的吼叫也喊了一声,登时刀剑交错,跟着李继徽来围攻法门寺的人自己和自己打了起来。 乱了,彻底乱了! 这一会的功夫,法门寺比之前更闹,原来兵士们攻击的目标就是李从曮所处的大殿,而这会只要有人站的地方就有打斗,也不知道都是谁在打谁,反正别人死了剩下自己,活着的就有可能当官。 赵旭心里大喜,他不禁看了一眼在正殿屋顶的夏显林,再看地面上的燕归农,三人远远的对视,都是一笑,知道大势已定。 赵小婉在殿里已经知道了外面的情势,她走了出来,看着纷乱血腥的法门寺,再看站在阁楼上面威风凛凛的赵旭,觉得这个男子如同天神下凡一般,大忧大喜之间,心里猛然升起了一股热浪,遏制不住的往全身四肢百骸扩散,她盯着赵旭,全身情不自禁的在发抖。 赵旭却没有看到赵小婉,他居高临下瞧见李继徽已经被从马腹下拉了出来,立即滑下琉璃瓦,抓着出檐一荡,落到了阁楼的下面一层。这样几下之后,赵旭就站在了地面,而李继徽这会也被搀扶着上了另一匹马,似乎正在传令肃整兵士,赵旭从地上捡了两支箭,对着李继徽就射了过去。 这两箭箭不落空,一箭射中了李继徽的胸口,另一支却又插进了他的右肩。只是射在胸口的箭却被铠甲阻挡,没有要了李继徽的性命。 李继徽右肩两次负伤,胸口一疼,再次大叫一声,趴在马上,马儿被勒了一下缰绳,拉着李继徽就往寺外跑。 “李继徽死了!李继徽兵败了!” 这一声却是追随赵小婉从大殿里出来的凤翔官员喊的,这些人见风使舵的眼色功夫全都一流,一人呼喊,其余人也跟着大叫。赵小婉眼看着赵旭跑着跳跃着对着李继徽追了过去,心里正在想他怎么能追得上,一匹黑马不知从哪里跑了过来,赵旭轻如狸猫一样翻身上了黑马,一股烟一般的出了寺院。 “他竟然这样神武!”赵小婉瞧的心旷神怡、全身振奋,忽然想到,旦夕之间自己安危转换,可不就是他一箭之威么! 主帅跑了,法门寺里外混乱的打斗骤然停住了。李继徽只带着十来个亲随亡命逃窜,赵旭追了一截,看到一个骑兵在路边瞠目结舌的看着自己,喊了一声:“将箭给我!” 这人早就看到了赵旭就是射伤李继徽的那个神出鬼没的厉害角色,急忙将一斛箭抛了过来,赵旭接到手里催马再赶,一路弯弓射箭,将护着李继徽的人又射杀大半。 李继徽这会晕头转向,口干舌燥,右臂无力,他跑了一段,看到身边的人越来越少,再瞧追自己的只有赵旭一个,心中一横,干脆勒马站住,对着赵旭喊道:“你这杂碎!蠢货!你以为自己厉害,其实你就是个捡拾老子嘴巴子的破烂货!” 赵旭知道李继徽说的是李蓉婉是他玩过的女人,也不答话,对着李继徽又是一箭,李继徽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一个亲卫倒是冲了过去,以身挡箭,登时死了。 李继徽这个混蛋倒是有一些死忠的下属!赵旭喊道:“大家各为其主,都是英雄!但你们追随的人就是个渣子,他值得你们为他卖命吗?” “成王败寇,说那么多干嘛!”李继徽怒道:“这些人都和我亲如兄弟,自然同生共死,你的离间计不顶用。” “哈哈哈……”赵旭故意的大笑:“亲如兄弟?你和李从昶难道是姐妹?你竟然不顾兄弟之情射死他!你这种无耻之尤也配谈‘同生共死’?我呸呸呸!我再呸呸呸!你这花言巧语的狗东西满口仁义道德,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李继徽身边仅剩的两个人都沉默无语。李继徽嘶哑的喊道:“你不过是弓强箭利,废话少说,速速用刀和我大战三百回合!” 赵旭答了一声“好啊”,但对着李继徽又是一箭。 用刀和你大战三百回合?你娘!你倒是想得美! 这一下没人再给李继徽挡箭了,赵旭这一箭从前面那次射的地方穿过了铠甲刺进了李继徽的胸膛,李继徽大叫一声,从马上跌了下来。 赵旭坐在马上一语不发,那两人看看李继徽死多活少的样子,叹了口气,瞅瞅赵旭,知道这人不会为难自己两个,调转马头,绝尘走了。 赵旭这才催马过去,居高临下的看着口吐血沫的李继徽。李继徽自知劫数难逃,他一边咳血一边说道:“头缠绿巾的乌龟王八!这辈子不说,咱们来世再决一雌雄。” “来世?”赵旭皱眉说道:“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口蜜腹剑寡廉鲜耻不知生身父母是谁的杂种,你还想有来世?你还来世上做什么?还想让你祖宗再杀你一次?蠢猪!” 第一三零章 为君百战施权谋,狂扫凤翔无与俦 李继徽躺在地上哈哈的笑了起来,他这会心中愤恨赵旭坏自己大事,索性骂个痛快:“你忠孝两全?我可是你的兄长,你来杀我?你算什么东西!” 赵旭呸了一下:“你这种无耻之徒也配谈忠义!我对大哥李从曮是忠,对刘王后是孝,你这个逆贼算哪门子兄长,用得着你激我?” 赵旭啐了一口唾在李继徽的脸上,李继徽也不擦,继续笑道:“是啊,你好,不过老子即便死了,你也是捡我玩过的女人!哈哈哈……她肚子里已经有了老子的骨肉了,哈哈哈……” 赵旭鄙夷的说:“你跟我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你和李从昶联合李从荣想夺取夏州,以为我不知道?李蓉婉怎么会看上你这种男人?不过也是,王八眼对绿豆,以她的心智,也就能看中你这种银样镴枪头。” 李继徽:“看不看上又如何?反正老子已经睡过了她……” 赵旭跳下马,用刀“唰唰”的在李继徽的脸上左右割了两道口子,不理会李继徽的嘶哑吼叫,轻蔑的说:“我看你亲生父母可能就是瞧你不正常,所以才抛弃了你不要了。你出生的时候,绝对被吓到过,到现在你还没回过神来。老子不怕告诉你,李蓉婉那个贱货在宥州已经成了长舌鬼,你还以为老子顾忌凤翔和夏州的关系不会将李蓉婉怎么样?你以为会给老子留下一个难题?李蓉婉和你留给她的贱种如今一同被埋进了土里,这会已经和蛆虫为伍了。” “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竟然敢杀了李蓉婉!”李继徽浑身一颤,瞪着赵旭。 赵旭见李继徽脸上的血流进了眼睛里,说道:“我为何不敢?李蓉婉算什么东西!谁他娘的惹我我就杀谁!你娘的,老子就不明白了,有些人怎么总是觉得自己是世上最聪明的别人就是傻子呢?” “你快死了,我和你啰嗦几句:这个世上有两种傻子:一种是还没有被这个世道所毒打过,以为自己的日子是处处花园岁月静好的蠢货;另一种是虽然经常饱受这个混蛋的世道所毒打,但以他的心智却从来不知道是谁在打他的傻瓜。” “你知道你们几个为什么会失败么?” 赵旭不等李继徽回答,说道:“不看轻了自己,但也不要小瞧任何人,你会设计别人,可别人不会任你宰割——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时候一到,全部报销!” 李继徽见赵旭要对自己挥刀,忽然求生欲大起,猛然叫道:“别杀我!别杀我!我认罪,我悔过,请你饶恕我,我就是个卑贱的傻瓜,请你可怜可怜我!” “我孤苦伶仃,从小无依无靠,你不知道我有多努力,才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赵旭奇怪的看着李继徽,怎么这家伙和李蓉婉一个样?一开始嘴硬,到了后来又都求饶?真是外强中干! 赵旭摇头说:“你要是保持着那种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我倒是敬重你了,可是你这会这样,我却看不起你……” “你是英雄,你是对李从曮忠心,你是凤翔人的救星,你是夏州的英豪,你杀了我会玷污了自己的手,”李继徽喘着气说:“你不能杀我,你不能!你是夏州朔方王的儿子,我们凤翔的事情不由你管,节度使会饶恕我的,我大哥会宽恕我的!你要是杀了我,会让你的盛名有累……” 赵旭打断李继徽道:“有累就有累,你以为,我很在意别人怎么看待我吗?去你娘的!老子从来视虚名为无物!英雄?谁愿意做英雄谁去,别他娘扯上我。” 赵旭说着将视线投向了远处,李继徽还以为赵旭会对自己再说什么的时候,赵旭忽然连着几刀,砍断了李继徽的两条腿和两只胳膊。 李继徽惨叫着大声哀嚎,疼的死去活来,骂着“李彝殷你不是人,你这个魔鬼……”,赵旭又是几刀,将李继徽的脸砍得面目全非,最后一刀剁在李继徽的裆部,瞧着李继徽抽搐着慢慢咽了气,才翻身上马,嘴里说道:“光着屁股推磨,转着圈地丢人,满地界的不要脸!一会骂我,一会又要求饶,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一会东一会西,这恐怕就是你不能成功的原因,难道要留着你这种翻来覆去的小人等着你给老子掘墓?” 这时夏显林一马单骑追了过来,他远远的见赵旭不知道在嘀咕什么,大声喊道:“四弟,你没事?” “二哥!”赵旭收敛心神,说道:“我没事。李继徽已经被我杀了。” 夏显林是担心赵旭才跟了过来,这会见到赵旭无恙,松了一口气:“法门寺里乌烟瘴气的。凤翔那些官吏的嘴脸实在是让人看不下去。” 赵旭知道按照李从曮的性格和为人,他必然不会将凤翔的那些墙头草如何的,叹了一口气说:“其实凤翔今日有此一劫,也不是偶然。” 夏显林问:“怎么说?” 赵旭说:“今日之事,虽然有些情形咱们没在大殿里亲眼目睹,但也可以猜想的七七八八。随着李从曮来法门寺的那些人里,有人早就和李从昶和李继徽串通好了,还有些在危难之际立时倒戈。不遇事不知道人心,李从曮从头到尾就是一个孤家寡人,他这个节度使到底能左右了谁?谁又在听他的?” “现如今大局已定,那些臣子又纷纷的对李从曮效忠,这其实跟所谓的趋炎附势都扯不上关系……都知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李从曮要是从来就有所作为,两个弟弟能都反叛他?祸起萧墙兵戎加身他都不知道。这又是谁之过?” “李从曮的身边都是自私自利的人、坏的人、蠢的人、没有廉耻不知忠义为何的人,但这些人却在飞黄腾达、在高歌猛进、在把持着凤翔的政务,那由此而得知,凤翔今日之劫绝不是偶然和意外,”赵旭将视线又投降了远处的山峦:“凤翔有此,只是因为根子已经烂了,已经烂透了,无可救药了,苟延残喘的一日,就是一日。大厦将覆而已。” 夏显林听了感慨:“四弟说的对。那你说,凤翔此次应该大刀阔斧的整顿吏治了?” 赵旭摇头:“这是凤翔自己的事情,咱们就管不着了。” 这一段以来,赵旭心里很是萌生了一些想法,但都不太成熟,而且他也没法给包括夏显林在内的人言明。那就是,如果凤翔此后上下一心,必然迅速壮大,倒未必是夏州之福。 因为夏州本身受地理和环境的影响,人丁单薄,实力羸弱,几十年以来前前后后一直深受凤翔和中原的大梁、晋国和大唐以及西北的吐蕃、回鹘人的欺压与骚扰,不得不对这些强权虚与委蛇称臣俯首。 现今,假设凤翔要是一直的一蹶不振,夏州倒是能趁此机会联合凤翔一起发展,与凤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样,别的不说,起码会让大唐的李嗣源或者李从荣投鼠忌器,否则的话,夏州就会重蹈覆辙,回到从前孤立无援的境地,就会非常的危险。 但是,凤翔要是一直这样萎靡不振下去也不妥,这样就有被李嗣源趁机全部渗透吞并的可能,那么夏州的形势会更加的不妙。 因此,赵旭的想法就是,目前既要遏制凤翔,又要凤翔强硬,简单的说就是凤翔最好能强大起来,可是在对事态度上要和夏州一心,互为兄弟之盟。 这真是有些矛盾,也非常难以实现,想法十分的微妙。原来李蓉婉嫁到夏州是一个很好的契机,可是这女人动机不纯,还没嫁过去就给赵旭戴了绿帽子,要不是随着年时增长赵旭已经有些转换了性子,那会不等有宥州的筹措早就将李蓉婉这个贱人给大卸八块了。 所谓的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赵旭如今的身份是夏州行军司马,又是李仁褔的“儿子”,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人,不得不设身处地的为朔方几个州的未来好好思虑一番。 夏显林却不知道赵旭这一会功夫想了这么多。两人一路急行回到了法门寺,只见僧人们已经在整理打扫,那些经过了乱战的兵卒们也都肃立整队,而大殿那里被火烧了一部分,但没有什么大碍。 燕归农一直站在李从曮的身边,他见赵旭和夏显林骑马过来,连声问道:“如何!如何?” 赵旭对着燕归农点头,下马到了李从曮面前说道:“兄长,我赶了过去,看到李继徽已经被杀,身边再无他人。” 赵旭说的委婉,李从曮纵然已经知道李继徽死多活少,也不由的再次泣涕涟涟。赵旭看李从曮不能自己,瞧了一眼站在李从曮身边一直看着自己的赵小婉说道:“此地不宜久留,事有权宜,我们是不是先回到凤翔再说?” “好,”李从曮点了一下头,让人去收敛李从昶和李继徽的尸身,然后吩咐将士护送返回。 经过法门寺一役,无人不知赵旭威猛神勇,凤翔的近臣这会一个个都谄着脸过来问候赵旭。燕归农瞧不得这些人的丑恶嘴脸,骑马跑得远了,夏显林也骑马离开,赵旭微笑着说:“诸位今日忠心护主,不离不弃,对于扫平奸佞,都是有功的。” 凤翔的官员一听赵旭这样说,全都喜上眉梢,俱都躬身道:“我等全仗司马。司马多有劳累,请司马上马,我等在后跟随。” 此时夕阳西斜,赵旭看看法门寺里的情形,心里颇多感慨,又让人去请姚坤出来一起返回。 连片的厮杀,姚坤早就被吓破了胆,这会被人恭敬的怂恿着,见到赵旭在一群人的包围中侃侃而谈,心里不由对一脸平静的赵旭生出了十二分的惶恐。 大家浩浩荡荡往凤翔返回,赵旭看着远处山上经历了蝗灾又露出了头的青草,心说李叔说的对,在这个强权即是公理的世道中,你不强,就会任人宰割。 李从昶和李继徽这会死了,又有人说什么了?有时候同情和废物就是一个意思,做好现在的事情,眼前的眼前解决,今后的,今后再说。 李从曮到了凤翔城里已经疲惫不堪,头痛欲裂,他一步三喘的吩咐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要传到王后那边,被人扶进去休息了。 李从曮处理事务的方式再一次让赵旭感到了失望。他慢慢的从殿里出来,没走几步,发觉赵小婉紧跟在自己身后,赵旭心里一动,听到赵小婉说了“司马请留步”。 赵旭回身看去,虽然赵小婉今天想以死明志,额头和肩膀受了伤,可她本身长的美艳,这会因为追赶赵旭走得急,更显得脸庞白里透红,高耸的胸脯起伏,韵味十足。 “司马请跟我来,”赵小婉说着一直到了自己的住处,并请赵旭少待。一会之后,赵小婉又走了出来,赵旭的眼前一亮。 赵小婉显然是梳洗了一番,云鬓高就,螓首蛾眉,她已经换了一身衣裙,藕荷色的裙裾将瓷白的肌肤显得滋润水嫩,腰上箍得一个镶玉的链子将她显得的婷婷娉娉,真似出水芙蓉,夭桃扶李、姿容绝佳。 “今天能这样,都是五郎的功劳,妾身这里感激不尽。”赵小婉说着对赵旭施礼,赵旭回礼说道:“吉人自有天相,王妃何需谢我。” 赵旭在夏州李家排行第五,此时又是“李蓉婉”的夫君,因此赵小婉称呼他为“五郎”,有一家人亲近的意思。 赵小婉道:“事实如此,五郎不要推辞。不知今后凤翔的事情,有什么可以教我?” 教你?不是教李从曮?赵旭听了,心说这个女人的确比李从曮有想法多了:“这些,王妃似乎应该问节度使才对?我只不过是个外人……” “司马错了,”赵小婉打断赵旭说:“想必你也知道了,其实那晚就是我自己做主去找你的。自从那夜之后,我心里再也没有将你当做外人。再说你也是凤翔的女婿,今天又经历了这些,你哪里还算是外人?” “如果不是你,节度使不说,我现在恐怕已经……” 赵小婉说着哭了起来,犹如梨花带雨,赵旭心说我其实不是凤翔的女婿,当你家的女婿累不说,还有性命之忧。嘴上说:“王妃的所作所为,我十分敬佩。” 赵小婉悲伤了一会,擦了泪水说:“不要说敬佩,我其实很敬佩你!既然互相敬佩,司马何不直言?不为凤翔,只为小婉,请你说说今后凤翔该怎么办?” 赵旭看着赵小婉不吭声,赵小婉委屈的说:“你既然救了我,就不应该再抛弃我不管,否则今后凤翔如果重蹈覆辙,这和今日我就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赵旭心里有想法,嘴上却沉吟:“凤翔今后如何,有节度使在,想来此后必然有所不同,再说,罪魁祸首已经不存在了……” 赵小婉听了心里有些急,她知道赵旭不给自己说真心话,可是这会自己该怎么办呢? 赵小婉想着,抿了一下嘴。赵旭瞧得清清楚楚的,赵小婉红红的嘴唇上面有着一道道的竖着的纹络,十分的诱人,简直妩媚之极,真是个人间尤物! 赵旭的心里忽然急促的“呯呯”跳动,这个如最美艳的花朵般盛开的女人唾手可得!他这一瞬间忽然想到了“红颜祸水”这个词,也忽然的有了一个决断! 赵小婉对赵旭的反应恍然未觉:“凤翔能有今天的乱子,又是什么造成的?没有李从昶李继徽,谁知道还会不会有张从昶王继徽!” “那些官员今天的表现如同猪狗一般,哪里还能用?一点为人臣子的气节都没有,还说什么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一个个信誓旦旦,急着向李从昶效忠,好像当时不杀了我和节度使就会遭到天谴一般!” “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下面的话是“父不慈,子奔他乡,子不正,大义灭亲,夫不正,妻可改嫁,妻不贤,夫则休之”。赵旭听着前面,想到了后面,赵小婉往赵旭跟前走了几步,黑白分明的大眼盯着看着赵旭:“这里和那晚一样,除了你我,再无他人,妾身对司马这样掏心掏肺,难道司马一点都感觉不到?” 赵小婉说着忽然对赵旭下跪。在她俯下身子的那一刻,赵旭眼睛看到了赵小婉一大片雪白雪白的胸脯,他心里又是一阵狂跳,鬼使神差的伸手搀扶,赵小婉被赵旭一拉,也不知道是站立不稳,还是有意为之,脚下就像按了一个轴一样,原地转了一个圈,整个人一下就倒在赵旭的怀里。 两人瞬间抱紧!彼此立即知道了对方的心意。赵旭刚感觉这个女人的身体绵、弹的惊人,赵小婉从赵旭紧箍的手臂中得到了鼓励,竟然不由分说勇敢的用唇过来吻住了赵旭。 到底因为身处环境,他多少有些做贼心虚,撑着和赵小婉分开,见怀里的女人晕红满面,醒眼朦胧,低声说道:“小婉,我有些不能相信,我竟然抱了你了。这样不好……” 赵旭说过很多的谎,可是这会说出这样的话,自己竟然觉得虚伪害臊,他觉得自己应该脸红,可是又觉得自己应该和赵小婉这样——是的,对的,手段为目的服务!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怀里的这个女人就是自己在凤翔的契机! 赵小婉不知道和自己柔情蜜意的人在想什么,紧搂着赵旭的腰,闭着眼呢喃道:“请君怜惜小婉!真的,我发觉我早就爱了你的。那晚我都想让你抱我,可是自己又害羞,怕你轻看我。直到这次再见,我才知道自己一直在祈盼你。” 赵小婉说着竟然籁籁流泪,赵旭不知怎么劝慰,赵小婉却愈发的啼哭:“我知道自己不应该的,可是我就是忍不住。你不知道我这样有多难受。彝殷,你要是有一点和我一样,就知道我说的都是真的,这样想一个不应该想的人,真的太痛苦了。” “你有过万念俱灰绝望的那种感觉吗?你知道我心里的无助吗?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这些日子其实跟被软禁没有任何区别,我甚至想到过一死了之,可是我却奢望再见你一次,你就是我最后的希望!哪怕你不和我说话,只是远远的看我一眼,我就心满意足了。我不想再体验那种糟糕的感觉,老天可怜,必然是听到了我心里没日没夜的祈祷,不但让你来了,还救了我的命,你说我该怎么办?” “我是个不守妇道的女人,我在你面前没有廉耻,可我就这样了。” 第一三一章 怨憎会、求不得、爱别离 当宫中力士前来传旨的时候,赵旭还在四脚八叉呼噜呼噜的睡着。 昨天是有些累,不过倒是通体舒坦。先在法门寺先杀了李继徽,后又和赵小婉纠缠了很久,他都记不清和赵小婉究竟有多少次,只记得赵小婉是那样的索取无度。 赵旭从来没有遇到过像赵小婉这样的女子。他在心里不禁将赵小婉和自己所有过的女人比较了一下,最后不得不承认,赵小婉其实将自己经历过的女人的样子全部展现了一次,可她仍旧是独树一帜的,是完全和别人不同的。 可以说,赵旭甚至非常喜欢她和平时那个端庄高贵的模样一点也不相符的样子。 胡思乱想着,赵旭起身梳洗,他有心问力士李从曮叫自己做什么,可是又没问。一会到了宫里,李从曮那里只有他和赵小婉两个人,看起来李从曮气色比昨天好了些,而赵小婉整个人就像是被雨露刚刚滋润过的花朵一样,说不出的明艳和妖媚。 赵旭微微的有些愣,赵小婉风韵让他感觉,其实一个女人真的让一个男子好好的爱惜过之后,是会容光焕发的。 而且,赵小婉这样的神采奕奕,她昨晚那么的恣意那么的曲意逢迎,难道一点都不乏? 看来自己对某些事情还是不懂,譬如说女人。 女人,你的名字应该叫“谜”。 “彝殷见过兄长,见过王妃。” 赵旭施过礼,李从曮张口问道:“昨天多亏了你。自家人不要那么多的礼数。我有一点不明白,你是怎么忽然就到了凤翔的?” 赵小婉听了脸色微微一变,其实她昨天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可是一直也没有机会问赵旭,而且,刚才李从曮一点都没有向自己流露这样的想法,这会却给问了出来,有些出其不意。 “我接到密报,说李从昶和李继徽要趁着这次蝗灾兵变,所以,我就急忙的从夏州来了。”赵旭面不改色的说:“可是没想到到了凤翔之后,已经来不及了,哥哥你已经去了法门寺,万般无奈之下,我听闻供奉姚坤也在凤翔,我的一个属下恰巧和姚坤认识,为了避免泄露信息,我们几个假扮成姚坤的手下,赶到了法门寺。” “万幸的是哥哥洪福齐天,叛军没有成功。” 李从曮的眉头舒展了一些,忽然又问:“这是蓉婉给你说的吗?” 赵旭毫不迟疑的点头说是,心里却“呯呯”的急促跳动,李从曮叹气说:“我就知道是她。蓉婉从小聪慧,凤翔的事情,真是逃不出她的眼睛。” 是吗?聪慧?你那个心术不正的妹妹竟得到你这样的评价? 不过赵旭心里还是松了一口气。赵小婉心里也松了口气,对赵旭说:“大郎的意思是要宽宥昨天那些骑墙居中的官员,你认为如何?” 殿里只是三个人在,赵小婉对李从曮的称呼也随意了起来,不过她说“骑墙居中”?昨天的那些人在李从曮的口中是骑墙居中? 李从曮为什么会对那些人是这样的定性? 赵旭看看赵小婉,见她的眼中都是暗示,但赵旭觉得此时自己不能表露真正的想法,否则有隔着桌子抓馒头,手伸的太长了之嫌。 有些事能做,但是不能说,有些话,这会自己不能说。 “还是请哥哥拿主意,这属于凤翔内务,我不便多说。” 李从曮听赵旭说完,对着赵小婉说:“人都会犯错,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治理凤翔总要用人,将他们立即全都给拿下,凤翔不就乱套了?” “眼下,我们需要的是稳定。蝗灾过去,还要给洛阳粮食,这一统一筹,没人可不行。” “退一步海阔天空,即便有些闹心,过一段再说嘛,实在不行,就罚些俸禄,以示训诫,也就行了。” 赵小婉听了问:“咱们昨天差点就成了阶下囚,要不是五郎他奋不顾身的冲杀解围,大郎能想象得到今天我们会是什么样吗?” “咱们凭什么要退一步?咱们又能往那里退?这种忤逆叛乱的事情都不追究,怎么能震慑众人的心?” “再者对就是对,错就是错,有些事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赵小婉说着看了一眼赵旭,赵旭心里一动,和赵小婉对视了一眼,心里知道赵小婉分明别有所指。 赵小婉转过去又对着李从曮说:“谁能保证他们不会再次将咱们给出卖了?” 李从曮沉默了一下,就要说话,赵小婉忽然跪下:“我知道大郎你性情宽和仁慈,我内心也责怪自己让大郎为难了,这次大郎要是不听我的话,那我就只有出家为尼了……” 李从曮一听站了起来,过去搀扶赵小婉:“你这又是何必,我知道你受了委屈,我何尝不是如此?我只是说让他们戴罪立功嘛。” 赵小婉说:“戴罪立功也要看是犯了什么错,看这种罪能不能被赦免。” “你先起来,”李从曮无奈的说:“我还不是怕眼下没人可以用吗?你要知道,选拔一个官员真的很难的,如同做学问,都是一天一天累积出来的,没有什么能一蹴而就的!” 赵小婉:“大郎说的是,我也知道大郎的顾虑……我有个能解决问题的方法,大郎可否一听?” 李从曮叹气说:“好,你要真的有办法能解决这个问题,就依你了。” 赵小婉听着站了起来:“其实这个办法还是五郎教给我的。” 赵旭没吭声,表示不明所以,李从曮疑惑的问:“五郎?他教你什么了?” 赵小婉挺起胸膛说:“昨天,五郎就是用这个方法让追随李继徽的人反戈一击的。” 赵旭当时在法门寺见情势危急,振臂一呼,让队副杀了队正即刻升为队正,兵卒杀了队正队副就升职,当时就让追随李继徽的兵乱了套,这些赵小婉知道,李从曮却在大殿里一点也不知情,而且,回到凤翔后,李从曮就睡了,也根本没问。 这下赵小婉讲了一遍,李从曮说:“由副职接替正职,从下面的一层层递进?” “是,我看这个方法十分可行,”赵小婉肯定的说:“没有干不好事的官,只有想不想干的人。” 李从曮沉吟了一下,说:“好。那个……” 李从曮说着又揉了一下头:“那个那个,哦,粮食的事情,让赶紧停了,这一段真是闹得鸡犬不宁。” 赵小婉诧异的问:“停?停了怎么给洛阳交待?” “还交待什么!”李从曮忽然有些生气:“没法交待。咱们就没有粮食,自己都顾不过来,从哪里给他?凤翔已经够乱了。” “这件事绝不能停。咱们原本是没有粮食给洛阳的,可是那会李从昶和李继徽已经答应了人家,这答应人的事情不做,岂不是失信于人?再说皇帝和李从荣本来就想找借口来对付咱们,这下他不就有了理由了?这不是授人以柄?” 李从曮张口结舌,停了一下皱眉说:“答应了又如何?那个姚坤,不还没走嘛。” 李从曮的意思是姚坤既然没走,反悔也没什么,可以另外想法子。他说着看了赵旭一眼,问:“夏州那边又怎么说?” 赵旭摇头说:“我走的时候,洛阳还没有去人,这个不清楚。” 赵旭说着看向赵小婉:“不过,我觉得我父亲会答应给洛阳粮食的,最不济,也会有所表示。” 李从曮心里非常明白,论疆域,凤翔比夏州大得多,论财力,夏州比凤翔贫瘠的多,且夏州根本不产粮食,或者说粮食少的可怜,平时都是以蓄养的牲畜到凤翔和河东地区换取粮食,所以他对赵旭的话有些怀疑:“这怎么讲?” 赵旭沉吟了一下说:“首先,如果洛阳派人去夏州要粮食,夏州没理由拒绝,也不能拒绝,毕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夏州抗旨的话,后果可想而知。” “其次,夏州在之前根本没有对朝廷不听从命令的前例,即便在最困难的时期,那会还给洛阳送去了几百匹良马,再者这会洛阳遭灾确是实情,要是不给点表示,怎么都说不过去。当然,我说的只是自己的揣测,具体如何,这个我也不知道。” 赵小婉这时问道:“那五郎怎么看待凤翔和洛阳的事情呢?” 赵小婉今天刻意的画了容妆吗?她的唇看上去就像盛开的花瓣上面沾着清晨的露水一样鲜艳欲滴! 赵旭一霎间有些走神,他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于是装作思考,掩饰了过去,说道:“哥哥和王妃一再的垂询,我自然应该知无不言。” “其实,我觉得凤翔这次也应该给洛阳粮食……” 赵旭说到这里,李从曮问:“为什么?” 赵旭接着说:“一不说抗旨,二也不说前面已经答应过了,只说一样,之前,咱们凤翔从百姓那里收粮食,是谁下的令?” 赵小婉立即明白了赵旭的意思,觉得他真是太聪明了,说道:“你的意思是,虽然大郎是凤翔节度使,可是这种劳民伤财让百姓苦不堪言的事情他是不会做的,都是李从昶和别的人冒着节度使的名义骚扰民众?” 李从曮听了有些欲言又止,赵旭说:“世人皆知节度使为人宽厚,不会做不得民心的事,那必定是李从昶他们心怀叵测,打着节度使的旗号为非作歹,然后再栽赃嫁祸,让百姓们将怨气都撒到兄长的身上,以求达到他们犯上作乱不可告人的目的,实在是其心可诛!” “我是这样想的,既然他们作恶在前,且已经成为了事实,就不如这样做下去,一者可以复了洛阳的命,二者,将事情的真相给百姓们言明,大家就不会怨节度使只会恨胡作非为的那些人。” “再者,刚才哥哥也说了要整顿吏治,要是这一段再杀一批百姓们心中认为是该杀的贪官恶官坏官,那不就可以平息民愤,还能让大家都拥护节度使了吗?” “还有,要是将昨日的那些心存二心的官员抄了家,就可以用他们的家产去购买百姓的粮食,咱们凤翔也没有了什么损失,这样起到的效果会更好一些。” 赵小婉的眼睛亮了起来,赵旭的这个转嫁矛盾的主意真的太好了,不但能凝聚民心,还能让李从昶李继徽这些人死了也被唾骂,实在是一举几得! 李从曮这下也说好。三人又说了一会话,赵旭向李从曮请辞:“凤翔的事情已毕,我要赶紧回夏州。” 赵旭说着十分郑重的对李从曮讲道:“昨天的事情,王妃所做让我钦佩。常听古人能以死明志,没想到王妃也是烈性女子。彝殷佩服。” 李从曮听着看着赵小婉,见她额头的伤疤,叹息道:“她一直如此,我的心里,是知道的。” 赵旭说道:“妻贤夫祸少,王妃如此,是凤翔之福。” 赵小婉眼神闪烁,情绪看上去有些激动。李从曮哪知道这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以为“李彝殷”夸赞赵小婉,她心里高兴。 接下来李从曮吩咐设宴,赵小婉在一边作陪,大家说些闲话。一会宴席结束,赵旭起身告辞,赵小婉对李从曮说自己心里感谢赵旭昨日的救命之恩,想送他一程。 李从曮点头答应。赵旭和赵小婉一起走出了大殿,瞅见左右没人,赵旭轻声对赵小婉说:“昨天没有来得及说,李蓉婉已经死了。” 赵小婉跟心爱的情人一起,本来脸红如潮,这会“啊”了一声猛地站住,蹙眉惊愕的说道:“死了?” 赵旭皱眉:“其实我来凤翔本来就是想杀了李继徽的,可是没想到遇到李从昶和李继徽联手为非作歹。也算是阴差阳错了。” 李蓉婉和李继徽私通媾合的事情还是赵小婉当初给赵旭说的,可是她没想到李蓉婉竟然已经怀上了李继徽的孩子,更没有想到赵旭竟然那么的胆大妄为,将李蓉婉给杀了! ——他真是敢作敢为! 赵小婉心里又激动了起来,不过很快调整了心神,和赵旭缓步向前。赵旭说了怀明那会警示自己饭里有毒的事:“他们想毒死我,而后李蓉婉在夏州再生下孩子,所有人都会以为那个孩子是我的,真是好计谋!” “这两人死有余辜!” 赵旭的敢爱敢恨让赵小婉心里感触颇多,他的果敢的性格恰恰是李从曮所不具有的,可能,这也许就是赵旭吸引自己的缘由之一…… 赵小婉不禁的将赵旭和李从曮又作了比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货比货得扔了。 两人到了偏殿那里,赵小婉让宫女在外面等候,率先进去,赵旭一到里面,赵小婉整个人就扑了过来…… 罗带盘金缕,好把同心结。许久之后,赵小婉的媚眼如丝,樱唇含笑,整个人说不出的娇媚与明艳,可心里哀怨、愁绪百结。赵旭却又不能不走,赵小婉将赵旭送出宫,目送他离去,而后看着一处大殿的出檐,伫立良久,而后又往回走,边走边看天上的云彩飘来荡去,飘来荡去…… 第一三二章 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 赵旭到了住处,李从曮那边已经下令兵卫将昨日在法门寺的官员全部查抄了,这其中牵连甚多,凤翔城里的百姓无一例外都连声说这些官死有余辜,都夸称颂节度使英明神武、当与日月同光。 赵旭知道这一切都是赵小婉的主意,心说寻常的旁人怎么能知道这中间发生的细微之处?可见让人赞颂原本也是容易的,只要投其所好让他们知道想给他们知道的和他们心里期待想知道的即可。 不料见到燕归农和夏显林之后,燕归农也说李从曮这次不错,是吃一堑长一智,那些狗官真是该杀,还应该多杀快杀,不然不足以平民愤,云云。 对此,赵旭默默无语。 几个人第二天离开凤翔的时候,百姓们更是议论着类似“从前凤翔的种种坏事都是李从昶李继徽之流的人做的,完全与节度使无关”的话,由此种种,遍及了大街小巷,可见,民众对于李从曮的拥戴已经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给他人解释,就算是十分亲近的人,也没法言明,因为毕竟别人不是自己。 不一日回到了夏州境内,果然和赵旭想的差不多。夏州百姓多以放牧为生,牛羊马都是吃草的,而草和粮食不一样,草被蝗虫吃了会很快长出来,粮食却还需费时费工再耕种,本来夏州遭受的蝗灾就比凤翔小,这一段草也长出来了,因此基本上也看不出曾经发生了什么动荡。 就要进到夏州城里的时候,后面一队兵士押解着几十匹马和牛羊在跑了过来,领头的那个人大声的呼喊着,似乎是在说赵旭几个不长眼挡住了路,要他们赶紧闪开。 赵旭回头一看,那个喝骂的人脸上一愣,立即堆满了笑,急忙催马过来对赵旭点头哈腰的问好。 这人却是拓跋崇云。 赵旭知道,之前能让你不舒服的人今后也不会让你太舒服,这个拓跋崇云一直围着李彝俊和李彝氲两个转,实在就是一个投机钻营的小人。 放在以前,赵旭根本就不爱搭理拓跋崇云这种人,可是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的身份转换,有些事需要讲究策略和手段:对越是讨厌的人应该越是表面对他们好,不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内心真正的想法。因此这会拓跋崇云这样恭敬自己,赵旭也表现的十分乐于接受。 赵旭笑笑的问:“你这是做什么?” 拓跋崇云见赵旭态度和蔼,脸上的笑容更甚:“好叫五王子得知,这些啊,是王爷让我们从底下征召来的,是要给朝廷里送过去的。” 还真是和自己想的一样了。赵旭问:“朝廷来人,要的是粮食还是别的?” “要的是粮食,不过咱们本来就没有,王爷跟人家好说歹说,他们才答应咱们改成牛羊马,”拓跋崇云说着看,眼神一直瞧着赵旭的脸,赵旭说:“我看有些牲畜没够年岁?” 拓跋崇云赶紧点头:“是啊,是,小王爷你真是慧眼如炬明察秋毫,这很多都没长成出圈呢。不过没法子啊,凑数也要凑得够……” 赵旭忽然笑了:“也是,不能都给他们成年的好马和长成的牛羊,不然洛阳那边会以为咱们夏州马牛多的是。” 拓跋崇云一愣,笑道:“是是,对呀!五王子说的有道理,这跟三王子和四王子想的一样,要是给足了他们,他们准定要的更多。” 赵旭又和拓跋崇云闲说了几句,骑马先走了,拓跋崇云在后面一直笑笑的看着赵旭进到了城门里,才回头又喊叫让快点。 赵旭到了李仁褔在的殿外,就听到里面传出李彝俊的声音:“……父王,外面可真的是在传五弟娶回家的那个女人不是凤翔的李蓉婉,说什么的都有,不是儿子在这胡说啊。” “是啊,儿子也是出于关心,才想着要将事情搞清楚的,那个真的李蓉婉到底去了哪里?五弟他也忒大胆了!弄虚作假,这样下去,对凤翔和咱们这边都不好交待……” “要给谁交待?”李仁褔问了一句,侍者禀报五王子来了。 李仁褔听了知道凤翔的事情必然已经办妥——他心里对五子李彝殷有着一种没来由的信任,而且他也知道,在六个孩子中间,老五的能力是最强的。 李仁褔让赵旭进来,见赵旭果然气定神闲,张口问:“彝殷来得好,你三个哥哥都在,你来说说,李蓉婉是怎么回事。” 李彝超李彝俊和李彝敏都在。刚才在外面听了那几句,赵旭心里已经明白了,躬身说道:“父王,几位兄长。真的李蓉婉的确已经被我杀了。” 李彝超和李仁褔一样,其实早就知道了李蓉婉已经死了。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一段一直在猜测打听,可是这会见老五竟然直言不讳,他们还是不约而同的大吃一惊:“怎么!你将李蓉婉杀了?你怎么就杀了她!” “不错。”赵旭不再纠缠这个问题,答应着对着李仁褔说:“父亲,儿子有事要禀报。” “你说,”李仁褔的眼神在李彝俊几个身上瞟过:“说,让大家都听听。” 赵旭说道:“李从昶和李继徽死了。” 五子“李彝殷”平安归来,李仁褔尽管已经猜测到了可能发生的,可也有些讶然。而李彝超不说,李彝俊李彝敏又是大吃一惊:“什么!” 赵旭将这次到凤翔的经过细致的叙说了一遍,李仁褔眼神闪烁,李彝俊李彝敏李彝超三个则是越听越是心惊。 李从昶和李继徽竟然被杀了! 一霎时,整个屋子里除了赵旭的说话声陷入了一种奇怪的安谧。 “我杀李蓉婉是迫不得已,她和李继徽合起来对我下毒手,还串通了李从荣要祸害咱们夏州,像这样的女人,死一万次也不足惜!” “李从曮为人平和,没有了李继徽和李从昶,从此咱们夏州和凤翔之间就会少了许多的龃龉。”说到这里,赵旭不由的想起了柔情似水又火热勇敢的赵小婉…… 李彝敏不禁问道:“李蓉婉死了,凤翔不会来兴师问罪……” 但是李彝敏说到一半,就被李彝俊扯了一下胳膊。 李从昶和李继徽想要谋反,这会都死了,那么李蓉婉既然和李继徽李从昶是一伙的,李蓉婉也死了,凤翔还有谁会来对夏州兴师问罪呢? 李仁褔心里叹气:自己这个老三和老四聪明也聪明,只不过,心思总是用不在正经的地方。 这时,李彝超问赵旭:“凤翔如今给了洛阳粮食?” 在李彝超问赵旭话的同时,李彝俊和李彝敏也都问道:“那你府上娶回的女人,是谁?” ——这就是他们的差别了。同样是自己的孩子,可是遇事问的问题却各有不同。李仁褔看看眼前的这几个儿子,没让赵旭回话,问:“洛阳也来人问咱们要粮食,我答应给他们牛羊马作为替换。彝俊,我当时怎么给你说的?” 李彝俊答道:“父王当时说,让我准备马三百匹,牛一百、羊五百。” 李仁褔:“你做的怎么样?” 李彝俊:“回父王,儿子已经准备好了。” 李仁褔:“彝敏,你说说,你四弟做的好不好?” 李彝敏迟疑了一下,笑道:“儿子觉得,四郎还是尽心尽责的。” 做的好不好和尽心尽责有关系?李仁褔有些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数量够了,这些牛马是否已经出圈?” 李彝俊说道:“父王,没有,基本没有。” 李仁褔:“为什么?” 李彝俊答道:“父王,孩儿是想,如果咱们给的都是长成的牛马,洛阳那边肯定以为咱们夏州牛羊众多,这要是开了头,他们贪得无厌,今后咱们就会不堪重负。所以,儿子才这样。” “还有,儿子以前听父王说过,李存勖那会就问咱们不断的要马要牛,父王就是给的足、给的够,他们一直的要,惯的毛病……” 李彝敏见李彝俊为自己帮腔,这时接口道:“三哥说的是,咱们是不该惯他们毛病。” 李仁褔依旧未置可否,看着赵旭问:“彝殷,你怎么说?” 李仁褔为什么问自己呢?为什么不问李彝超?为什么将李彝超总是撇在一边? 不过赵旭心里想到了一个可能,对这个问题已经有了答案。那就是,这是李仁褔有意为之:得罪人的事情都让自己这个“五子”干,从而将李彝超给撇开了,让矛盾集中到自己这边,这样就将李彝超的地位推向超然度外,其目的就是方便今后李彝超接李仁褔的位置,做夏州的朔方王。 既然李仁褔已经这样想也这样做了,自己何不“成人之美”呢? 何况不这样恐怕也不行,这是属于“能者多劳”吗? 想到这里,赵旭说道:“三哥和四哥说的有理,不过,有些不妥。” 李彝敏和李彝俊一听,笑笑的问:“五弟这话说的,又说好又说不好,我都听糊涂了。你倒是讲讲怎么不妥?” 赵旭说:“我觉得此一时彼一时。之前咱们夏州本来就没什么好给洛阳的,可父王听朝廷的话,给足了马匹。那皇帝会想,夏州那么的穷,还给了这么多的好马,那是赤胆忠心。而现在,经过了这么多年,夏州还不如从前了?怎么这次反而给的都是没有出圈的马牛呢?这会给人家以口舌。” 李彝俊依旧笑笑的说:“哪儿不允许有个天灾人祸呢?五弟说这话有些偏颇了。咱们夏州这会就没有好的牲畜给朝廷,这难道不行?” 赵旭笑笑不答,李彝敏说:“是啊,此一时彼一时嘛。” 李仁褔说道:“行了,别争了,按你五弟的说法,你们俩将这事重办。” 李彝敏有些不情愿的点头,不过立即说道:“父王,那这次送牲畜到洛阳,就让五弟去好了。我看他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李彝俊也跟着帮腔:“是啊,儿子也觉得五弟去最好。” 李仁褔没有表态,让李彝俊和李彝敏先去办事。 等李彝俊和李彝敏出去,李仁褔问询了赵旭去凤翔的详细经过。 李仁褔这样,显然是没打算避开李彝超。赵旭自然将该说的都说了,不该说的,譬如像他和赵小婉之间发生的种种就没有说。 李仁褔听完沉吟了一会说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行了,你们下去。” 李仁褔说的这句话出自前唐杜牧的《阿房宫赋》,大意是说秦朝的统治者来不及为自己的灭亡哀叹,只好让后世的人为他们哀叹;后世的人如果只是哀叹而不引为鉴戒,那么又要再让后世的人为他们哀叹了。 赵旭觉得李仁褔是有感而发,不过他更是想到了,李仁褔能在自己和李彝超面前发这样的“牢骚”,李彝超不说,李仁褔还是将自己这个“老五”和李彝俊李彝敏给区别开了的。 这一段赵旭不在夏州,既然回来,就没有不到李彝超那里坐坐的道理,李彝超又设宴和赵旭喝酒,这样,赵旭回到家里已经是过了中午了。进到了园子里,赵旭看到怀明坐在长廊那对着笼子里的鸟儿出神。 怀明那会警示赵旭,赵旭心里对她心存感激,将她留在府上,也不让她做事。 怀明从小坎坷,她自己也聪慧,就陪在王若熙身边。这会王若熙午睡没醒,怀明一个人没事坐着发呆,见到赵旭回来,急忙的起身见礼。 不知怎么,赵旭总觉得这个怀明长的很像刘皇后身边的那个珠儿。和怀明说了几句话,赵旭自己进到屋里,果然王若熙这会躺在软塌上午睡,整个就像是一副海棠春睡图。 这么久不见,人都说小别胜新婚,不过赵旭和王若熙本就是新婚之中,他按捺不住,正想过去逗弄一下王若熙,却看到案上摊着几页纸,上面写着一些蝇头小字,似乎墨迹未干,心里一动,走过去看到纸上的字是王若熙的笔迹,却是几首诗。 只见上面写到《思君其一》: 暧暧风日林薄鲜,好鸟啸歌花嫣然。 独坐慨然心不乐,开编未读馈不餐。 《思君其二》 思念不休心惑乱,梦惊人语似郎还。 丹青闲展小屏山,关河长远香烬寒。 《思君其三》 朱颜忧思空缠绵,织锦回纹羞自看; 花落草凄绡红泪,征鞍良夜觅长安。 王若熙素有文采,这个赵旭是知道的,这下却是第一次见到她作诗,这分明是想念自己所做。赵旭看了心里感动,站了一会,没有惊动王若熙,又往木兰那边过去。 这样一个春日的午后,木兰那边也是有些静悄悄的,赵旭就要掀开木兰房间的帘子,听到木兰在里面轻声的唱到: “西山上点灯东山上明 妹妹想你支楞个神 一马的平川见不到个人 荷包绣的针戳住了手心……” 这是夏州一带流传的一首小曲,木兰的声音柔媚,嗓子清冽,唱的缠绵,赵旭不由听的愣了。 他正在胡思乱想,外面有人过来,对赵旭禀报说:“小王爷,四王子府上来人说,给洛阳的牛马已经按照王爷的吩咐准备好了。” 李彝俊和李彝敏倒真是雷厉风行。赵旭还没说话,又有人过来禀报说:“宫里来人传话,王爷让小王爷去一趟。” 第一三三章 人生、轮回、故人、魔咒 才回到家还没站稳,李仁褔这么匆忙的叫自己做什么? 木兰这时在里面听到了声音,急急忙忙的出来,见到赵旭,亮亮的眼睛已经笑成了月牙状,过来拉着赵旭的手说:“哥哥什么时候回来的?” “不早不晚,正巧在小木兰唱歌的时候回来的。” 赵旭说着笑,木兰的脸猛地红了,知道自己的心事被赵旭知道。赵旭见木兰羞涩,就说自己要进宫里,一会回来再说话。 木兰将赵旭送到大门口,看着他骑马离开,有些闷闷不乐的回到了院中。 木兰自知赵旭身负血海深仇,以往每次分别之后,只恐怕再难相见,所以在临别之时,牵肠挂肚、依依不舍。她本就聪慧,和赵旭在一起的时候,实在不知自己对他己是刻骨铭心、生死相许,只觉得赵旭今后就是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只要有他在,这尘世再也不会有任何的难事。 因此,每每木兰无时无刻的思念赵旭,在心中已不知说了几百遍几千遍,可是直到有一天在陈家牧场里见到两只羊依偎在一起,才恍然明白,赵大哥若是回来,迟早是要婚配的,那么自己还要他做自己的哥哥吗? “不是的,我自己要做赵大哥的妻,我嫁给他,我再也不要和他分开!” 此时人婚娶都早,木兰十几岁也已经情窦初开,这下想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竟然蓬蓬勃勃的不可抑制,于是对赵旭越加的日思夜想。 只是,接下来没想到赵旭成了朔方王的儿子“李彝殷”,还娶了假的“李蓉婉”为妻,虽然王若熙的人也很好,可是木兰心中仍旧有些说不出的惆怅。 暖阳和煦。正在这时,王若熙午睡醒来,从堂中走出,木兰瞧着容颜秀丽的王若熙,心里忽然又想到,自己和王若熙都是命苦的人,既然都喜欢赵大哥,又都是无法改变的,自哀自怨的做什么呢? “姐姐,哥哥又去宫里了,”木兰说着走过去,王若熙点头道:“呀,我刚睡着了,都没见他的人。” 木兰笑道:“哦,那一会他回来了,姐姐责罚他。” 王若熙拉住木兰的手说:“那好啊,我到时候看着他,让妹妹责罚。” 王若熙说着,和木兰都笑了起来。 …… 李仁褔看到赵旭进来,问:“中午你在彝超那里?” 赵旭说是,李仁褔说:“叫你来是给你说,洛阳那边传来了讯,李嗣源病了,还病得不轻。” 李嗣源病了?难道要死了? 赵旭不由的想李仁褔说这个是什么意思:“父王,那往洛阳送牲畜的事情,就暂缓一下?” 赵旭是以询问的口气说的,李仁褔听了却说:“哦,你怎么想的?” 我怎么想的?赵旭只有说道:“李嗣源病倒了,往坏里说,要是他死了,那么接下来不知道是李从荣还是李从厚登基,这中间就有个过程,咱们本来就不富裕,那些牛羊马就先不急送过去了。” “那要是往好里说呢?”李仁褔看着赵旭问:“你怎么说?” “往好里说……”赵旭沉吟了一下,揣测李仁褔的意思:“要不,我再去一趟洛阳,嗯,去了看看形势,如果李嗣源死了,那等新的皇帝上位,如果李嗣源没死,我就说咱们这边正在抓紧运送牛马,总之我是先到那边看看形势再说。” 李仁褔点头:“李嗣源一直身体就不好,这次……如果李从荣做了皇帝,对咱们而言,不是好事。” 赵旭明白了。之前自己就曾到过洛阳意图刺杀李从荣,如果李嗣源死了,李从荣登基之后,夏州肯定会步履维艰。 “李嗣源一共有四个亲生儿子,长子叫李从璟,那会叛乱中被元行钦(元行钦即李绍荣。元行钦后来被李嗣源斩首)所杀,次子就是李从荣,三子叫李从厚,最小的那个,叫李从益,”李仁褔说道:“李从荣是秦王,又是兵马大元帅,李从厚为宋王,李从益为许王,如果没有意外,李嗣源会将皇位传给李从荣。” “李从益年纪还小,李从厚今年二十一岁,我听人说,这个李从厚性情温和,没有李从荣那么的行事乖张。”李仁褔说着看向赵旭:“我是想让你去洛阳的。你这次能将凤翔的事情给解决了,令为父十分欣慰。” “殷儿,契丹新帝耶律德光刚刚登基不久,凤翔最近也不会有什么事,假如,你此去能将洛阳的事情搅动着朝有利于咱们夏州的方向发展,那么起码在今后相当一段时间里,夏州都可以无忧了。” 李仁褔的眼神热切了起来,赵旭点头说道:“是,孩儿明白。” 李仁褔满怀期待,赵旭准备了一下,第二天和燕归农夏显林就再次离开了夏州奔赴洛阳。 天气已经渐渐了热了起来,过了河之后,沿着官道一直前行,不一日到了陕津渡口,对面就是陕州地界,按照赵旭的本意,他是想到曲沃祭拜父母的,可是在渡口竟然见不到一艘摆渡的船,三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只有继续沿着河岸往前。 在半路上遇到了附近的乡农,燕归农过去一问,才知道也不知道是哪个高僧在皇帝那儿说这次的蝗灾是谁惊动了黄河里的河神,河神发怒了,所以才有了这样的灾难,于是,官府就将黄河上的船全都凿沉、交公了,还将过去撑船的人全抓了起来。 “这他娘的!”燕归农听了避开乡民将李嗣源大骂了一通,而后对着黄河撒了一泡尿,很不满意的咕哝说:“智养千口,力养一身,撑船的养家糊口而已,皇帝老儿神志不清,就这样还能治理大唐?真是该死!” “河神啊河神,你喝老子的尿去!有本事让蚂蚱来找你家祖宗。” 牢骚归牢骚,可是一路上真是见不到一艘船了。三人这天到了河阳桥,只见从桥上过河的人络绎不绝,但是在上桥的时候,却有着几个官兵在那里设卡盘查,夏显林问询身边的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官兵在抓逃犯? “不是,他们是在收过河的桥钱,”这人见夏显林面善,低声说:“河这边有人收,桥那边也有,一上一下,都得掏钱。” 夏显林心里奇怪:“一上一下都要钱?哦,是两边各收各的。” 这人说:“是,就是两波人,这边是河北管辖,那边却是河南,各收各的,不然哪家少收了都吃亏,嘿嘿,这买卖算的清清楚楚。” 这人一脸的鄙夷,显然是对此不满,语气都是调侃。赵旭三个这次来中原为了不引人瞩目,穿着都十分的普通,夏显林不欲生事,笑笑敷衍过去。一会三人到了跟前,那负责收费的对领头的燕归农说人是人,马是马,人得收人头税,马是马的钱,你们这三匹马都大,得比人多交点。燕归农哦了一声,将钱掏了。 赵旭还害怕燕归农要生事的,见到这样,心里松了一口气。一会到了桥那边,果然又是有收费的,三人过去之后,燕归农说赵旭:“感情在这些官兵的眼里,人还不如畜生。咱们今后也在河上架桥收费,这样一本万利,一天什么都不做,躺那数钱就行。” 燕归农说的是河东去夏州的河岸。赵旭笑笑不吭声,刚才和夏显林说话的那个人正巧听到了,以为燕归农是在说笑,笑了一声说:“那你得先将河上的船全砸了,得让别人无路可走,不然影响买卖。” 燕归农随着周围百姓善意的笑声哈哈两声,叹了一口气。 往前面不远就是酒馆,三人进去歇脚,要了酒菜正在吃喝,有个和尚挨着桌子化缘,许多人都视而不见,也有不满对着和尚呵斥的。不过就是给了钱的,那和尚却也不吭一声,一脸的平静,扭身就找下一个人。 这和尚也不过二十多岁,长的口方鼻正,倒也是一表人才,赵旭一瞧,恍然的想起了普济。 正在这时,这个和尚到了赵旭三人的这一桌,燕归农本来就不信什么因果轮回,心里愤世嫉俗,对神灵缺少敬仰,加上河上没船和赵旭夏显林白白了又多跑了这么一大截的冤枉路,心说难不成是你这和尚给皇帝老儿说什么河神发怒之类的屁话? 燕归农对和尚置之不理,夏显林也不喜这些不事生产只耍嘴皮子的僧人,也沉着脸对和尚视而不见,赵旭因为想到了普济,这会却有些“爱屋及乌”,伸手掏了一块银锭交给了和尚。 这和尚跟前面的一样,将银子收拾好就走,燕归农嘿的一声“啪”的一拍桌子,瞪着眼睛问:“你这个和尚,怎么回事?” 和尚问:“什么怎么回事?” 燕归农见这和尚面不改色,怒道:“你说怎么回事?” 燕归农长相奇异,嗓门又大,将周围吃饭喝酒的人都给吸引着往这边看,这和尚倒是依旧如故:“你是在说这位施主捐银子?” 燕归农:“你倒也不笨呐!” 和尚不瘟不火的说:“他这个捐钱的尚且无话,你怎么倒是话多?” 燕归农怒道:“他是我兄弟,他的钱跟我的钱一样,他给你,等于我给你。我话多?我看你才啰嗦!” “哦,这样。不过我看还是你啰嗦。你既然说他捐钱和你捐钱一样,那么,你捐钱是给佛祖,又不是给我和尚,我为何谢你?” “不过,如果你非要谢,我就代替佛祖谢谢你,那么自此以后,你跟佛祖银货两讫,互不相欠。阿弥陀佛。” 燕归农听和尚说完,愣了一下,一边觉得这个和尚说的有理,一边又觉得他说的没道理。赵旭这时对着和尚笑了一下,这个和尚转身就走了。 一会吃完饭三人继续赶路,燕归农对赵旭和夏显林说:“我长这么大,头一回看到问人要钱要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夏显林笑着说:“其实那个和尚说的没错,不过有时候人只认‘情’而不认‘理’,感觉哪是有些不对劲。我觉得,似乎,他这个和尚做的不情不愿的。” 燕归农说:“谁管他情愿不情愿?给钱的倒像是欠账似的。可惜刚才没问这个和尚是哪个寺院的,不然去看看他平时都是怎么做的功课。” 一路急行,过了邙山就要到洛阳,绕过一道山脊之后,前面有几个骑马的护卫守着一辆马车正在行驶,赵旭三个刚要从旁边过去,车里对外看着的人瞧见了他,对着赵旭喊了一声:“壮士留步!” 赵旭本就警惕,对路上的行人和车辆十分的戒备,这时一看,发觉车里的人自己人见过。 这人似乎是叫李绍钦,之前告老还乡,自己在黄河上坐过他的船,后来谢乐迪带人打劫他,自己阴差阳错的还救了他。 “果然是壮士!”车里的中年人下车对着赵旭施礼:“那次承蒙阁下相救,段某时刻铭记在心,没想到今日在此相见,真是幸会。” 段某?哦,对了,谢乐迪那会说这个李绍钦本名是叫段凝。 这人正是段凝。赵旭心里想着,下马和段凝见礼,两人客气一番后,段凝请教赵旭的姓名,赵旭说道:“我姓李,这两位是家兄。不知你这是……” 段凝是带过兵的,以前就想要感谢赵旭的救命之恩,这会看燕归农和夏显林是勇武之人,心里生出了结交的念头,连忙对着燕归农和夏显林施礼,而后说道:“不知道你们是去哪里。我这会有事到洛阳,如果方便,咱们一起同行,到了洛阳之后,我要好好的谢谢你才是。” 这样?赵旭说正巧,咱们几个也是去洛阳办事的,那就一起走。 段凝十分客气的上了车,和赵旭一边走一边聊,赵旭问得多回答的少,得知段凝已经在老家安顿了下来,这次去洛阳,是办些事情。 段凝说办事的时候,表情有些隐晦,赵旭不便多问,只说自己弟兄三个原来给人家走过镖看过院,最近也没有什么正当的事情做,其实这次去洛阳,也是为了找机会罢了。 段凝听了心里越发的高兴,心说这机会真是来了,挡都挡不住。 很快到了洛阳,段凝很是熟络的带着赵旭三人到了一家客栈。这客栈看上去十分的气派,装饰也十分的华丽,里面的人见了段凝态度也很客气,段凝让店家给赵旭三个分别安排了住处,而后稍作洗漱,酒菜已经备好,他亲自请了赵旭三人入席,共同喝了几杯后,话入正题。 “俗话说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李家兄弟其实也知道,我之前在朝里是有官职的,可是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辞官回乡了。” “那次在路上遇险,小兄弟你也看到了,一言难尽。”段凝说着又敬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喝了酒之后说:“要说在老家做一个无忧无虑的田舍翁也好,可是我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在朝堂上做些什么,也是以前的同仁古旧念及情谊,承蒙当今虢王、秘书监、端明殿李学士的一力举荐,我此次来洛阳,就是等着能有一个安排。” 段凝说话有些欲言又止,官腔十足,含有卖弄,燕归农听的十分不爽利,于是一心吃菜喝酒,夏显林却听出来段凝必然是还想做官的,于是走了门路,和大唐虢王扯上了关系,这会来洛阳其实是等着能授个职位。 段凝其实之前是被朝廷给革职免了官,并不像他自己说的“告老还乡”。而赵旭此时一听段凝说“虢王、秘书监、端明殿李学士”的时候,心里就如同炸了一个惊雷。 这个虢王、秘书监、端明殿李学士,正是赵旭一母同胞的哥哥李昶。 第一三四章 命运 事情竟然和大郎扯上了关系。 当时谢乐迪在劫杀段凝的时候说过,段凝最开始将他自己的亲妹妹献给了大梁皇帝朱温,才当了官,后来投奔了李存勖,被赐名李绍钦。 谢乐迪还说,段凝在任一度的搜刮民财,厚颜无耻。而之所以被免官,是因为得罪了新皇帝李嗣源身边的亲信霍彦威所致。 谢乐迪的话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有一条赵旭是确定的,霍彦威那会被从马直郭从谦派遣到了曲沃,去杀自己的家人! 一时间赵旭心里想了很多,以至于后来段凝说什么,他都有些心不在焉,只不过段凝没有觉察,一直在说虢王如何如何。 赵旭倒是有心想问段凝是怎么和李昶有了关系的,是给李昶送钱,还是送女人? 可是按照赵旭对李昶的了解,女人和钱,李昶是不怎么感兴趣的。 可是这也不一定,人总会变的,现在的大郎,已经不是以前在曲沃村的那个赵昶了。 赵旭又想到了田蕊…… 酒宴要结束的时候,段凝流露出了想要招揽赵旭三人的意思,赵旭推说来洛阳还有事,不过反正暂时大家都在洛阳,考虑一下,再给段凝答复。 越是有本事的人就越是难以收服,段凝见赵旭三人并没有当下拒绝,心里先松了一口气,而后一直喝酒,直到酒酣而散。 赵旭宛若无事一样回到了房中,在床上辗转反侧,快天明了,也不知道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过了一会,听到敲门声,他开开门,见到是燕归农和夏显林。 燕归农进门说道:“我觉得这次咱们应该分开办事,这样各自寻找机会比较好。” 赵旭心里混沌,一时间没明白燕归农在说什么,夏显林接着说:“大哥说的有理。” 赵旭这才想明白两位兄长说的是刺杀李从荣的事情。三人简单的说了几句,燕归农和夏显林先出了门,赵旭站了一会,将脸浸在水里好大一会,让自己清醒了一些。 这时段凝又过来,对赵旭说他要出去见几个人,看意思是想让赵旭和他一起的,不过他见赵旭脸色苍白,以为赵旭病了,要给赵旭叫郎中,赵旭推说几句,段凝让赵旭好好休息,也离开了。 赵旭的心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自己在烦什么,又在床上躺一会,越躺越是气息难平,干脆就出了门。 大街上行人匆匆,车水马龙,熙熙攘攘,赵旭漫无目的的走来走去,忽然想离开这里到没人的地方走走,于是干脆的就往城外去。 快到了城门那里,赵旭又想起了那次杀李存勖城里叛乱,在这里救了被人绑架的李学敏的事情。 心思正在恍惚,猛然间赵旭看到路对面有一个人走过,他觉得这人自己似乎见过,当下定睛一瞧,竟然是在河阳桥那会遇到的那个化缘的和尚。 没错,是那个和尚,可是这人这会却换了装束,戴了一顶帽子,不再是和尚的装扮,分明是一个富家子弟的模样。 咦?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人是个骗子? 正在瞌睡有人给送来一个枕头。赵旭这会正穷极无聊没事找事,当下不动声色的跟着这人。 越是跟下去,赵旭越是觉得这个“假和尚”必然有所图谋——这人一路走去,对什么都不仔细看,可是对什么都似乎很有兴趣,明显的是在消磨时间。 这人要做什么? 这下赵旭倒是沉静了下来,他跟着这人绕来绕去的,一直到了西城方向一处宅院前。 这座院落占地不小,雕梁高门,看来是富贵人家,这人到了门前不远处站定,远远的瞧着,过了一会,院门打开,从里面走出几个人,赵旭瞧见了,大吃一惊! 这几人中除了一个外,都是随从打扮,而那个特别的人,竟然是田悠! 田悠! 是了,这里是田悠在洛阳的家! 那会李昶娶田蕊,因为离陕州有些远,就在洛阳为田家买了一处新宅,以供便利,如今李昶和田蕊已经婚配,这处院子自然让田悠和郭氏夫妇居住。 可是这个不知道是真和尚还是假和尚的人,远远的盯着田悠家做什么? 田悠坐着一顶轿子在家仆的伴随下离开了,赵旭瞧见这人绕到了院墙后面扣门,一会一个女子出来开门,这人闪身进去,门在他身后又关闭了。 门内一闪而逝的女子年约二九之龄,长的也算是齐整,赵旭觉得自己也在哪见过。 在哪呢? 一时半会的想不起来。不过,难道,郭氏不在家中? 应该不在。田蕊的母亲郭氏和田悠一直不合,兴许在田悠嫁走后,就回了陕州,不在这里居住。 赵旭没有停顿,绕到后墙那里,直接跃身上了墙,听院里没有动静,跳下去,摸索着到了屋子跟前。 院落里十分安静,格局倒是很讲究,可见李昶那会为田蕊是用足了心的,这会再也不见其他人。 赵旭左找右找,果真不见人,所经过的屋子见得最多的,就是书籍。 ——嘿嘿!赵旭心里冷笑,田悠这个欺世盗名的家伙,这些书是他自己看的,还是让来拜访的客人瞧的呢? 不过即便田悠读的书再多,也是个沽名钓誉诳时惑众的无耻之徒! 赵旭一直到了主卧房那里,懵然听到了一声声响动。 嗯? 赵旭心里大感古怪,再悄悄的靠近了一些,果然是男女之间做那种事情发出的声响,而且那女的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男的倒是提醒她不要,小心被人听到,女子却说:“那老东西天黑之前不会回来,其余下人我也打发走了,这院里除了你我再没有半个人,你尽管放心!” “人家天天想你,你来了还不让人尽情的快活?难道要将我憋死?” 没有半个人,却有一个人!赵旭心说这女子倒是泼辣,敢作敢当,不过,她口中的“老东西”应该是指田悠,那她难道是田悠纳的小妾? 肯定是了!在陕州那会,田悠就一直想要纳妾,但是屡次都被郭氏给搅黄了,如今郭氏在陕州不来洛阳,田悠没人管了,夫妻关系名存实亡,纳妾就是十分正常的事情。 不过,田悠的小妾这样……赵旭猛然心里泛起了一股抑制不住的笑意:田悠啊田悠,你前脚纳妾,后脚你的小妾就偷了男人,你这个老东西的头上可真是绿的一片莹莹灿烂啊! 房里的两人真的是十分恩爱,过了大半个时辰,那男的低声问:“他竟然这样恶毒!将你打成这样……你想我没有?” 女子没有吭声,不过却传出来一阵阵的哭泣声,男子急忙劝慰:“莫哭,莫哭,我是想早来的!” 女子抽噎着说道:“他就不是个人!老家伙不行了,就用尽各种手段折磨我……你还说,你明知我对你的心意,拖了这么久,你要是再不来,我就被他给打死了!” “总之,是我命苦,我父亲将我卖了,你也不要我了……” 男子急忙辩解,又是一阵的说好话,等女子平息了情绪,他问道:“房契你拿到手里了?” “还没有,老家伙说已经问他女婿要了,女婿也答应,只是他女儿却不同意。” “这我就不明白了,那个李昶都将地契给了,田蕊阻挡是为了什么?” “女婿答应是因为女婿人好,女儿不答应是因为女儿太了解她这个老子的秉性!”里面的女人似乎要起身穿衣,却被男的拦住了:“不是说他天黑之前回不来吗?一会我们再……” “不要了,我虽然那样说,可是老家伙鬼的很,万一他回来呢?不要因小失大,今后有的是时间。” 男子听了,还是在爱恋了一阵,才起身。赵旭听那女子说:“房契虽然没有到手,不过他收了别人的银钱,都在我这里,咱们将钱拿走,远走高飞,远离中原,到了南边,也能过得舒坦……” “我也是这样的想法,不过你我要是离开,这老不死的肯定埋怨你父亲,那样,他可就……” 女子听了忽然怒道:“他不是我父亲!他为了自己的前程,将我送了比他还大的田悠当妾,什么时候想过我的感受?如果真是为了我好,那会他就应该答应咱们两个的婚事了!” 原来这女子和这个和尚早就认识。 赵旭耐心的听着两人又说了一会情话,那男子准备离开,女子叮嘱道:“你真要是准备好了,咱们就尽快的走,不要再想房契的事了。我听老家伙零零碎碎的说过,好像最近朝廷里不太平,似乎皇帝病情加剧,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洛阳说不定还有一场大乱,咱们还是早走早安定。” “你有所不知,上次李嗣源造反,李存勖被人杀了,洛阳到处都是烧杀抢掠,把人都给吓坏了。” “好,”男子答应说:“我之所以这会来,是来回的将路径都看了两次。吴越国崇佛,咱们只要离开了大唐,就万无一失了。” 接着两人走了出来,但是没有找前面,绕到了后门那里,两人抱住很久,男子说:“你等我!” 那女子没说话,将门打开,出去看看,而后让男子出去,将门从里面拴上了。 这时赵旭顺着树枝上的花影看过去,猛然想起了这个女子是谁。 这女子是段凝的女儿!自己和她有过一面之缘。 是的,确实是段凝的女儿无疑。 那会赵旭在山中为了杀谢乐迪,对段凝都无暇顾及,更没有在意段凝车里的家人,段凝的妻室在车里到车外惊慌失措,和赵旭也只是匆匆打了一个照面,赵旭就急着追亡命逃窜的谢乐迪去了,因此赵旭一直觉得这个女子见过,这下才想了起来。 她竟然是段凝的女儿! 瞧着女子娉娉婷婷的从后门过来,赵旭心里已经全明白了。 原来如此! 段凝说此次来洛阳是以往的同仁帮衬,和虢王李昶扯上了关系,走李昶的门路,等着朝廷能再次委任他,这全是一派胡言! 其实段凝是将女儿给田悠做了小妾,搭上了田悠,田悠去给李昶说情,而后李昶想办法让朝廷再次的启用段凝罢了! 哈哈哈哈,田悠啊田悠,这个无耻之极的老匹夫! 赵旭此刻心神激荡。他早就有报复田悠的念头,却一直没有来得及去实施,这下猛然想到,如果段凝的女儿猛然和那个和尚忽然的消失,带着银钱离开了洛阳,让田悠找不到了,那么田悠这个老家伙会如何? 这会杀不杀李从荣倒是其次了,能报复田悠成了首当要务。 是的,从来赵旭都将为父母报仇当成最重要的事情。此刻他心里的念头电光石火的闪过,拿定主意,从隐蔽处慢慢的出来,等到段凝的女儿进到了房中,他大刺刺的走了进去。 屋里的女子这会心里惆怅,刚刚叹息了一声,这一声叹息中真似有千般怨愁,万种悲苦,猛然见到屋里来了一个人,嘴里惊慌的“啊!”了一声,等看清来的人是个英俊的男子,她捂着嘴瞪大了眼睛,恍急的说道:“你是什么人?你要做什么?” “姑娘无需惊慌,稍安勿躁,”赵旭到了一边坐下,看着她说道:“其实咱们之前见过。” 赵旭淡然的笑着说:“你是段凝家的姑娘,是也不是?” 女子正惊疑不定,却没想到这个不速之客竟然也长叹一声,她皱眉问道:“你知道我?阁下看起来乃是正人君子,那么潜入院中所为何事?” “尊驾到底是谁?请问高姓大名。” 赵旭:“你无需知道我是谁,我只问你,你和那个假和尚可是真心相爱?” 这女子一听,脸上猛地一红,知道自己和情郎刚才的所作所为全被他知道了,不过立即脸上又是一阵的煞白,情不自禁的颤声问道:“你什么都知道了!他也是无奈才当了和尚,目的是为了到吴越国一路方便,我们,是准备离开大唐的。” 此一时彼一时,那会普济为了安全经过大唐掩饰了和尚的身份,这会假扮和尚,倒是能在大唐畅通无阻了。 “你既然知道我父亲,必然知道他带着家眷离开朝堂回到故乡的事情。他叫段青,和我自幼认识,我们原本就,就很好的,原想着能结成夫妻,谁知道,我父亲棒打鸳鸯,将我给了田悠。” “我做了田悠的妾室,心里根本不愿意,我和段青的确是真心相爱,你就是给我父亲告密,就是见了官,我也是如此回答。” 赵旭问:“他叫段青?你叫什么?” “我……我叫李丽萍。” 段凝之前叫李绍钦,女儿叫李丽萍或者段丽萍也没什么,赵旭沉声说道:“别的不说,我有心帮你和段青尽快离开洛阳,你可愿意?” 第一三五章 釜底抽薪 李丽萍一听眼睛睁得透圆,赵旭知道她怀疑自己,说道:“那会你们全家在山中遇到劫匪,是谁救了你们?姑娘是否还有印象?” 李丽萍仔细的看看赵旭,越看越像是那个少年英雄,又惊又喜,心里一酸,两滴泪珠夺眶而出,对着赵旭跪下,赵旭急忙起身搀扶,叹气道:“其实那次也是阴差阳错,那个领头的匪人是我的一个仇家,后来,被我杀了。” 李丽萍只觉得眼前这个男子的双手孔武有力,将自己几乎就是给提了起来,脸上不禁又是一红,觉得他既然救过自己,眼下应该不会对自己有恶意。不过,以前他说是“阴差阳错”,如今他要帮自己,是要做什么呢? 那会几十个穷凶极恶的匪人都被他单枪匹马的给打死打跑了,他真是厉害! 李丽萍容色清秀,身材不肥不瘦,容颜虽不说清丽绝俗,倒也比一般人好看。她心里胡思乱想,见赵旭看着自己目光炯炯,以为赵旭对自己的身体有了非分的想法,心说他这样厉害,进到院子里自己都不知道,又那么有力气,要是她这会用强,自己,却是怎么也抵挡不住的…… 赵旭哪里知道女人家的心思,转身看着窗外的花朵,沉声说道:“我这人最不愿见到天下有情人因为琐事走不到一起,搞的劳燕分飞凄凄惨惨,所以才想帮你达成所愿。” “今天,其实也是阴差阳错,我之前在黄河边见到过段青,刚才在路上见他又不是和尚打扮,心里觉得奇怪,所以才跟到了这里,原本,以为他要为非作歹的。” 李丽萍听了脸色又红了。这样说,他真的就是将自己和段青在屋里的所作所为全都听到或者看到了! 段青刚才不正是对自己这个妇道人家“为非作歹”了么?这真是太让人羞愧了。 李丽萍将头杵的不能再低,赵旭知道她难堪,说道:“既然遇到了,我就要再帮你一次。我们已经算是熟人了,因此你不必客气。你如今有多少银钱?” 李丽萍在赵旭面前完全的没有了隐秘,对赵旭已经彻底的敞开心扉,说道:“有许多人给田悠送钱的……如果我和段青到了吴越国,我们省吃俭用,还是能存活下去的。原本是想着将房契拿到手,趁着田悠出门的时候将房子给卖了,这会,看来是等不到了。” 赵旭想想说:“你们想的是周全,可是房子哪有那么好卖的?田悠这一段是否经常外出?” 李丽萍点头:“他这一段比较忙,一来,他说皇帝要给许王找讲学师傅,他想得到那个职务,因此就在外找人说合,二来,我父亲想回到朝廷里,也在请他帮忙……” 许王就是李嗣源的四子李从益,田悠竟然想做许王的老师?嘿嘿,这个老不要脸的! 李丽萍说着脸色幽然:“我父亲以前在朝里做官,被免职回到家乡后,却遭受很多乡绅的欺压,尤其是被我们老家那里的县令欺凌,他也是没办法,才想要再次进到朝堂里的。” “只是,没人替他办事,他也不知道通过什么门路,就找到了田悠,结果,送了钱不说,还将我给送到了这里……” 李丽萍说着又是两眼眶的眼泪:“原本,我以为自己会忍受下去的,可是,田悠,他……他……我这会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然,我会死在这里……” 李丽萍说着拉起了袖子,胳膊上都是一片一片青红的伤痕,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身上更多……我……” 李丽萍哽咽着,赵旭心里了然。田悠这个快入土的老不死,人老了心不老,对着年轻貌美的小妾想奋发图强,可是心有余力不足,在李丽萍身上龙腾虎跃不起来,当不成真正的男人,就施了手段虐待她。 他娘的! “你即刻联系上段青,告诉他最迟明天离开洛阳。我很快就会再来,其余的事情,你都不需要再想,只是不要让田悠看出什么端倪就行。” 赵旭说着看着李丽萍,李丽萍没想明白赵旭说的“其余的事情”指的是什么,见他说的云淡风轻,点头说道:“好。如此,我多谢恩公了……” 赵旭再也不答话,出了屋子后在墙根站了一会,李丽萍觉得他似乎是在听外面有没有人,而后没见他怎么动作,就上了墙,又跳下去了。 赵旭出去之后并没有离开,而是隐藏起来,一直到了月上枝头,田悠才回来,被轿子一直抬进了院子里,赵旭隐隐的听到里面有人说田悠是喝醉了。 老东西,绿帽贼,你的日子倒真是惬意! 心里骂了一句,赵旭转身离开。 回到了客栈,燕归农和夏显林已经等了多时,夏显林说:“我和大哥今天都没有什么收获。不过,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见一下姚坤?” 赵旭明白了夏显林的意思。 这次三人是来刺杀李从荣的,上次来洛阳无功而返。那会在凤翔的时候,三人就借助姚坤,扮作了姚坤的护卫到了法门寺,从而扭转了凤翔的局势,这次夏显林觉得可以再做一次,再次扮作姚坤的手下去接近李从荣。 赵旭问燕归农:“大哥的意思呢?” 燕归农说:“我觉得可以试试。万一能行呢?死马当活马医嘛。” 赵旭沉吟道:“找姚坤的话,当然可以去,不过姚坤这次恐怕不会再帮忙了。” 夏显林问:“哦?为什么?” 赵旭说:“上次在凤翔,咱们针对的人物是李从昶和李继徽,不管成功与否,到底姚坤担的干系轻一些,而这次咱们来是要杀李从荣,姚坤肯定不会答应,因为后果太严重。” “姚坤这人十分的奸猾,不说他审时度势,要是走漏了一点消息,他可能就会万劫不复,天下虽大,要他这种官油子离开洛阳躲藏起来,这不可能。因此,我猜他不会冒险,如果我们上门去找他,说不定,他还会找人来抓我们。” 燕归农这时笑了起来:“对,四弟说的有道理,咱们是不能冒险了。不过,经四弟这样一说,我倒是觉得可以上门去和姚坤做个朋友。” 赵旭“哦”了一声,夏显林问:“做朋友?如何去做?” 燕归农耸耸肩说:“做朋友还要如何去做?上门去给他说,以前他在契丹的那封信,已经被被我们给烧了,这次特地来告知他一声,算是对凤翔事情的了结,这叫言而有信。你们说,他要是听了这样的话,会怎么想?” “肯定是将信将疑了,”赵旭笑笑,觉得燕归农这样去捉弄姚坤一下,倒是有些意思:“段凝没来找咱们?” “他也是刚回来,不知道在哪喝多了,”燕归农笑:“怎么,你想见他?想好了一年问他要多少酬金没有?” 燕归农是在调侃赵旭,赵旭笑:“我怕他的庙小,供不起我这尊大佛。不过,我今天见到了段凝的女儿。” 这下不光燕归农,连夏显林都愣了:“段凝的女儿?怎么回事?” 赵旭大致的说了一下当初怎么救过段凝,今天又怎么见到段青,接着一直追到了李丽萍那里的事情。他只说田悠是个热中名利欺世盗名的虚伪奸诈之徒,并没有将自己和大郎李昶以及和田悠家的瓜葛说出来。夏显林听了问:“李姑娘的遭遇倒是让人同情,不过,咱们来洛阳是为了别的,不好节外生枝?” 燕归农却说道:“路不平就要有人铲!我早就看出来这个段凝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做官,将自己的女儿都送人,什么狗屁父亲!哦对了,那会见到那个假和尚——叫段青是?我那会就觉得那个段青不是做和尚的料,果然是个挂羊头卖狗肉的,那样化缘,迟早被人一顿痛打!” 段青的问题这会赵旭不想去管,也管不了,他怎么做人是他的事情,他性格有没有缺陷、今后和李丽萍去了吴越国能不能过的好,这谁也预料不到。赵旭这会只想看着田悠在遭受人财两空打击之下的有趣嘴脸! 既然燕归农和赵旭都要去帮助李丽萍和段青,夏显林就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因为不想和段凝碰面,三人第二天一早就离开了客栈,到了中午时分转悠到了田悠的房子那里,果然看到有几个家仆打扮的人从里面出来,显然是被李丽萍给打发了,便利今天做事。 只是左右不见田悠,赵旭不再等,像昨天一样翻墙进院,见到李丽萍在屋门口站着,显然就是在等候赵旭。 她看到赵旭急忙过来,说:“恩公,田悠早上就出门了,段青一会就到。我已经准备好了。” 正在说话,有人在轻轻的敲后门,李丽萍过去开了门,段青闪身进来,见到了赵旭先是一愣,而后拱手施礼。 赵旭也不多话,将准备好的一个小包裹递给李丽萍,并让她打开。李丽萍解开了包裹,里面竟然是许多的银钱,比自己从田悠那里得到的还多,她登时心里对赵旭的感激无以言表,伸手一拉段青,对着赵旭跪了下去。 赵旭沉声说道:“无需客气,你们早些动身。” 赵旭说着,走到了院中一棵枣树旁边,忽然抽刀对着树身砍了过去。 只听的“咔嚓”一声,碗口粗细的树身被赵旭一刀砍断,树冠轰的倒在院里,将段青和李丽萍惊得满脸错愕。 枣树本来生长的缓慢,木质十分坚硬,赵旭却一刀就将这棵树给砍为两截,这就不光是力气大能够做到的。赵旭看着段青说:“你两人既然决定了同生共死,今后就要相敬如宾。假如我听到谁辜负了谁,谁三心两意,那就休怪我刀下无情!” 赵旭声色俱厉,不怒自威,段青心里凛然,急忙的说:“一定一定。” 李丽萍这会已经完全明白了赵旭的一举一动,她先将钱给自己而不给段青,就是说这些钱是给自己的,而不是给段青的,再有他砍树立威,是为了警示段青,不可以今后对自己朝三暮四。 李丽萍心情激荡,已经不知道该对赵旭说什么。当下她和段青拿了两个准备好的包裹,到了后门那里,再次躬身对赵旭施礼,颤抖着嘴唇说了“谢谢”,然后出去,离开了。 赵旭就站在后门那里,燕归农和夏显林走了进来,两人看到了院子里倒下的枣树,已经明白了赵旭的意思,燕归农问:“如此甚好!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赵旭将后门先关住,而后说:“田悠这老匹夫晚上才能回来,咱们等到傍晚,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惊喜。” 燕归农和夏显林到了堂中坐下,赵旭到前面再看了一下大门,而后将整个院子巡视一遍,毫不客气的拿了一些熟食和酒,三人吃喝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赵旭在好几处地方都放置了木柴和油料,接着找了几本书,随手的翻看。 夏显林一会也挑了几本书翻着看,燕归农穷极无聊,躺在那里假眯,嘴里嘀咕说你们俩看着圣贤书却做着古里古怪的事情,感情都是从书里看出来的? 燕归农一会就睡着了。这样一直到了傍晚时分,眼看着落日西斜,燕归农一觉醒来,揉揉眼睛说道:“如何?” 赵旭起身,将手里的书点燃,扔到了木柴上,燕归农哈哈一笑:“娘的!这种事我最喜欢干了!” 当下三人分头开始放火,等火势渐起,才从后门出去,远远的找了个地方观看。没一会,田悠的院子里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四周的邻居都出来围观,但是火势已经大了,没人能冲进去救火。 正在吵嚷喧闹,田悠坐着轿子回来,他大惊失色的跑近,嘴里不住的在喊救火之类的话。 赵旭离得远,听不清田悠的呼喊,但是可以猜到这老东西必然是痛心疾首之极,却又无可奈何。 这时有一个像是邻居的人路过,嘴里嘀咕道:“不问院里还有没有人,光是顾着屋里的钱和书,读书读到这般地步,还不如死了!” 这人显然是听到了田悠的呼喊才这样说的。赵旭心说正是让你们知道田某人的真实嘴脸,不遇事哪能知道一个人的秉性如何? 官府的人这时终于来了,不过田悠家已经成了一片火海,夏显林见几个兵卒和田悠说话,对赵旭说:“差不多我们该走了,再下来,这里人会越来越多。” 赵旭将热闹看够,看着田悠惊慌失措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心里惬意之极。燕归农这时问:“人多才好,不过,四弟难道是想结果了他?” “不然!我要看着老贼慢慢的死……” 赵旭说了这一句,燕归农猛地对着远处说:“咦,那是什么?” 赵旭定睛看去,只见远处天际一片浓烟升腾,看来是哪里也着了火,他心里猛地一惊,低声说道:“好像是皇宫!” “皇宫!”夏显林和燕归农全都惊讶,这时,有人大声喊道:“快看呐,皇宫失火了!” 第一三六章 再战洛阳 皇宫那里的确是着火了,洛阳城里顿时都是大呼小叫的声音。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三人心有灵犀,不约而同的对视一眼,不再管田悠如何,匆匆的离开了。 皇城哪里能无缘无故的失火?肯定发生了什么事情。 三人此来洛阳只为杀人,趁乱才能浑水摸鱼,没有道理遇到这么好的机会弃之不理。 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一路往皇城那里疾走,但是没一会听到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声,于是赶紧隐蔽起来。不一会,有大批铠甲鲜明的铁骑在大街上汹涌而过,被众多骑士怂恿着的那个人,正是鹰眼吊眉的大唐兵马大元帅李从荣! 李从荣这个时候带人去皇宫方向,难道哪里又发生了叛乱?赵旭心里电光石火的念头一转,想起了郭从谦那次带人杀进皇宫的事情,招呼一声燕归农和夏显林,三人对着李从荣的人马追了过去。 不过三人到底没有骑马快,和李从荣的部众越来越远,又跟了一截,夏显林将赵旭叫住,说:“我们赶紧回去骑马拿兵器!今夜如果是有人造反,正是刺杀李从荣的绝好时机,就这样过去根本无济于事。” 燕归农和赵旭听了说是,三人又急忙的往客栈那里跑。 大唐秦王李从荣自从成为兵马大元帅之后,就将皇帝李嗣源的禁卫严卫军和捧圣军要了过去,成为自己的牙兵护卫。这会,李从荣正是带着牙兵去往皇宫! 大唐二任皇帝李嗣源已经年过六旬,身体一直不好,诸病缠身,李从荣并不满足长期屈居于父亲之下,急着想当皇帝,可是李嗣源的病情反反复复,一会好一会不好,搞的李从荣的心犹如爬山下坡一样,一会起一会降,对李嗣源已经厌倦之极。 昨天李嗣源病情加重,李从荣进宫问候,李嗣源低着头不能抬起,甚至连谁是谁都分不清了,李从荣叫了几声,李嗣源都没有答应,在一边伺候的王淑妃说“陛下,从荣在这里,”李嗣源也有没回应。 李从荣心里大定,起身就走了出去,到了外间站住,王淑妃果然跟了过来,李从荣也不避开其他人,一把将王淑妃抱住,在她身上做了几个手段,低声问道:“这回老家伙一定是要死了?” 王淑妃是许王李从益的母亲,正值盛年,貌美而聪慧,她的儿子许王年幼,而皇帝李嗣源又已经昏聩,王淑妃为了自保以及长远之计,已经和李从荣好上了,宫里的人都知道,只是将皇帝瞒在鼓里。这会被李从荣抱在怀里,王淑妃娇嗔几声,附耳说道:“这会不是亲热的时候,秦王赶紧回去准备。” 李从荣哈哈一笑,在王淑妃的身上上捏了一把,转身走了,他打定主意,回去等着让百官请自己登基。 不过李从荣踌躇满志的到了宫门口,遇到往里进的虢王李昶。 在李从荣的印象里,李昶这人木讷而老实,在朝堂中也不怎么说话,对自己从来都是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的,再者李昶又是许王李从益的授课师父,对于自己和王淑妃之间的事情,他一清二楚,可是他这人从来没有向别的人说过什么,所以李从荣觉得李昶算是自己的人,也是信得过的人。 “你这是做什么去?” 李从荣笑笑的看着李昶,李昶觉得李从荣的笑些奇怪,不过李从荣从来行事乖张,于是躬身说道:“秦王殿下:许王命人叫我,至于做什么,我还不知。” 许王就是个小孩子,用李从荣的话说就是吃屎的年龄,平时在宫里也就是和李昶呆在一起的时间多,此时李从荣也不以为意,伸手拍了一下李昶的肩膀说:“好好干。” 李从荣说完哼着小曲走了,李昶躬身还站在那里,等李从荣离开,才继续往宫里去,走了几步,碰到了皇城使安从益,李昶微笑对安从益说:“皇城使辛苦。” 李昶为人一直低调,但是深受皇帝的宠信,安从益那会能担任此职,也有李昶在李嗣源面前美言的功劳,安从益笑道:“虢王这会还要给许王授课?那也太辛苦了,不是说要为许王再找师父的吗?” “正在找,有了几个人选,只是王淑妃那里还没有回应。许王既然叫我,肯定是有事,我若不来,他要是一夜闹下去,大家都不能安宁,”李昶笑笑的说:“岂能因为我一个人的缘故,让许多人都跟着睡不安稳?” 安从益笑了笑,跟着李昶走了几步,低声说道:“陛下病了。” 李嗣源一直病着,安从益这会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李昶觉得安从益眼神中别有深意。安从益看看李从荣走的方向,笑说:“我陪虢王走一段。啊呀,我忽然想起来,那天宋王也说虢王你的课讲的好呢……” 宋王就是李嗣源的三子李从厚。安从益和李从厚走得近?李昶看着安从益,嘴里轻轻的“哦”了一声,两人朝着宫里走去。 李从荣回到府上,左思右想,觉得人心舆论对自己还是不利,害怕不能顺利的继承皇帝大位,于是紧急的叫自己的近臣商议。 不过,所有的人给李从荣出的主意都大同小异,无非是要想一举成功,就得武力入宫,制服权臣,以求万无一失。李从荣考虑了一会,派人将枢密使朱弘昭叫到府中,问:“皇帝病重,我要带兵进入宫内侍候皇上,并且防备非常之变,你觉得,我应该在哪里居处?” 朱弘昭一听大惊,带兵进宫是做什么?这岂不是造反! 李从荣也太猖狂了?朱弘昭嗫嗫的说道:“陛下这会平安无事,秦王应该竭尽心力实行忠孝之道,不可乱信坏人的胡说。” “谁是坏人!你说谁是坏人!”李从荣勃然大怒:“本王身边都是忠臣,没有什么坏人!” 朱弘昭急忙说道:“既然这样,那请秦王自己选择在宫里住的地方。” 李从荣瞪了朱弘昭一会,厉声问道:“你难道不爱惜自己的家族吗?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抗拒我!” 朱弘昭眼前一黑,噗通的对着李从荣跪了下去:“秦王!我哪有胆子敢违抗你的命令啊。” 李从荣心里得意,闭眼说道:“那你去。你可要小心了!” 李从荣竟然这样!可是皇帝这会还好好的在宫里啊,自己该怎么办? 朱弘昭恐惧之极,想来想去的,连夜进宫想禀报给皇帝,到了宫门那里,安从益刚刚的和李昶分开回来,他见到朱弘昭惊慌失措的样子,问怎么了? 朱弘昭这会哪还管的那么多,只说有急事面见皇帝,安从益心里一动,说:“陛下睡了,不过虢王在宫里和许王在一起,不如我先带你见虢王,再做商议,你看如何?” 朱弘昭觉得也好,进到宫里给虢王说了,也算是自己及时的禀报了。 两人见到了李昶,朱弘昭将李从荣的话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李昶摇头说:“不会?秦王能做出这样的事?” 朱弘昭急道:“秦王亲口对我说的,他说朝里的枢要大臣都各有自己的宗族,做事也应该仔细慎重,是祸是福,自己掂量,决定就在顷刻之间了!” 李昶皱眉说:“秦王是陛下的子嗣,是兵马大元帅啊……” 安从益一直在观察李昶的表情,听到这里说道:“咱们深受皇恩,陛下提拔我们这些人,从平民百姓高升至将相,假如让秦王的兵卒得以进入这禁内大门,这样把皇上置于何等地位?我们这些人还有脸去面见列祖列宗吗?” 李昶问:“皇城使有何高见?” 安从益说:“高见不敢。我只是想,如果真的是秦王做了皇帝,是不是百姓之福?” 安从益说的太露骨了,朱弘昭已经彻底明白了安从益的意思,问:“有话就直说,虢王也不是外人!” 安从益说:“那好,我只是觉得,宋王李从厚比秦王更适合接替皇帝的位置。” 李昶忽然问道:“宋王那里,你能联系?” “能!”安从益心领神会,低声说:“只要我们守住皇城,消息传出,秦王要是真的带兵前来,那可就是明目张胆的谋逆了!” “秦王万一真的攻打皇宫,也需要时间攻克,到那时,他前不能前,后也不能后,必遭天下人的唾骂,那宋王入宫勤王,就是顺理成章……到时候,两位可都是拥立的有功之臣了。” 看来这个安从益真的是李从厚的人。 许王李从益年纪幼小,如果秦王作乱,那么接替皇帝宝座的,必然就是宋王李从厚。朱弘昭看着安从益说:“既然这样,那事不宜迟,要快!” “不慌!”李昶低声说:“千万小心,不要惊动了王淑妃。” 不要惊动了王淑妃?朱弘昭和安从益都点头称是。李昶又说:“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样的大事,一定小心谨慎,否则大家都要万劫不复。我看这样,你们两个,一个想方设法去联系宋王,另一个,将皇城守护好,我则在宫里陪着陛下,咱们精诚合作,守护大唐的社稷,成败就此一举。” 朱弘昭有些恍惚,今晚他经受的意外有些多,而且,他觉得自己第一次看清虢王李昶原来是个不动声色的人——在这之前,自己以及朝廷里的大臣们,的确都有些看错了他了。 三人布局完毕,分头行事。李嗣源其实病情已经有些好转了,但是因为消息被封锁着,而李从荣本来就深信此回李嗣源病重必死无疑,于是到了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火烧田悠家的房子这天的傍晚,李从荣没等到宫里传召,也没有等到百官来恭迎自己,他再也忍耐不住,带着接近千人的骑兵一路到了皇城外的天津桥列阵,叫嚷着让皇城里的兵士赶紧开启城门恭迎自己进去。 昨天和安从益朱弘昭说好之后,李昶从清晨开始就一直守在李嗣源的殿外,这会王淑妃已经被安从益让人给囚禁了起来。安从益得知李从荣带兵来皇宫的时候,就让人在宫里一个空地放火,这其实是给李从厚发出的信号。 而老眼昏花的李嗣源这会听到哪里有人喊叫,问发生了什么事?李昶急忙进去回禀道:“陛下,不好了,秦王从荣造反了,他的兵众已攻到端门,马上要打进宫内来,可要大乱了。” 宫里的许多宦官和宫女之前是经历过李存勖那会的乱子的,一听都哭了起来,李嗣源大惊失色,咳嗽着问:“从荣?他何苦要这样干!” 这时朱弘昭刚好在外面求见,李嗣源命他进来,问:“从荣造反,有没有这回事?” 到了这一步,死活都要走下去了。朱弘昭回答说:“陛下!有这回事,刚才皇城使安从益已经命人关上了宫门。”李嗣源听了,眼泪不禁纷纷落下:“我当初冒着枪林箭雨,才平定了天下,从荣他不知道做事之难,现在竟被人教唆,干这种悖逆不道的事!” “我本来就知道不足以把国家社稷托付给他……安从益呢?” 李嗣源这会还说李从荣是被人“教唆”!李昶听了急忙说道:“我去叫安从益。” 李嗣源又说道:“让控鹤使李重吉也来。” 李昶听了心里一凛——控鹤使李重吉负责的是李嗣源所处宫殿前后两门的职责,而李重吉的身份特殊,他是潞王李从珂的大儿子,潞王李从珂却是李嗣源的养子,为人勇猛多谋,现在李嗣源让李重吉也来,对于李昶和安从益的计划有些冲突,要是有了什么变化,李从厚能不能顺利接替李嗣源,就不一定了。 李昶想来想去的,径直出去见了安从益,说:“陛下要你去,还要见李重吉。” 安从益急道:“不能叫李重吉!李重吉难以掌控,他是潞王的儿子!” 李昶沉声说:“我知道!现在只有冒险了,你让人将城门打开,我去见李从荣。” 安从益大惊失色:“不可!虢王见李从荣?做什么?” 李昶深吸了一口气:“我给李从荣说,皇帝好好的,这会要见他,请他进宫……” 安从益听了一喜,说道:“李从荣要是进来,那我们就杀了他,要是不进来,那就是公然抗旨……” 李昶沉声说:“关键是你这会赶紧去见陛下!” 见李嗣源就是为了稳住李嗣源的心,让李嗣源赶紧下令叫李从厚来!这样李从厚就能名言正顺的来洛阳勤王护驾了。 安从益明白了,急忙的往宫殿里去,李昶则让人叫了控鹤使李重吉,而后将宫门打开,在李重吉的伴随下,走了出去。 李从荣本来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这会见李昶从里面出来,立即让人叫李昶过来回话。李昶哪里肯过去,说传皇帝的旨意,让秦王进宫见驾。 “老东西还没死?”李从荣心里犹疑,命令取来铁掩心盔甲披挂换好,防止有人射冷箭,骑着马到了李昶面前,也不看全神戒备的李重吉,问道:“怎么回事?” 李从荣问的奇怪,李昶回答的也简单:“陛下让秦王进宫见驾。” “陛下……没事?”李从荣愣了愣,李昶说:“是,陛下好好的。” “我……”李从荣刚说了这个字,忽然听到左边有人马跑动的声音,他定睛一看,是马军都指挥使朱洪实带领全副武装的骑兵正在往这边赶。 李从荣惊怒之极,对着李昶又说道:“你……” 这时从右边又跑过来一队兵马,领头的竟然是宋王李从厚手下的孟汉琼。 即便李从荣再笨,这下也知道不妙了,嘴里对着李昶大声吼道:“怎么回事?!” 李昶静静的看着李从荣不说话,李从荣大怒道:“你这个貌似忠厚的奸贼!伪君子!我被你们给骗了!” 李从荣喊叫着催马就走,李重吉在李昶身边大声喊道:“李从荣造反!抓住他,杀叛贼,保护皇上!” 李重吉的喊声传散开来,皇城里的守卫见到援兵已到,也都开门追了了出来,李从荣发现自己竟然被三面包围,急忙顺着来路逃跑。 赵旭三人回到客栈取了兵器和马匹,一路疾驰,眼看就要到皇城,猛然听到杀声震天,一时间到处都是呼叫、到处都是砍杀声,许多全身甲胄的兵士们混战在一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黑夜终于降临,洛阳城再次陷入了无尽的屠戮和厮杀的狂乱之中。 第一三七章 至暗时刻,去意彷徨(猛龙过江卷终) 铁骑声声,刀剑如林,长街的黑暗处那里忽然跑过来一队高头大马的骑兵,当先的那人正是李从荣! 赵旭大喜,正要取弓箭,右侧巷子猛然两声炮响,有人大喊道:“宋王擒贼,叛军束手就擒!”接着又有一队兵马冲了过来,李从荣大骇,调转马头,冲进了身边的小巷。 眼前骤然消失了李从荣的影子,赵旭三个要追也是来不及了,燕归农大骂一声,打马回身道:“咱们绕过去堵住李从荣。” 赵旭和夏显林跟着燕归农往回跑,一边巷子里李从厚的人已经冲了过来,对着李从荣的兵卒打杀了过去,而皇城里的安从益这会看到李从荣寡不敌众,而且李从厚手下的孟汉琼也带人来了,知道李从厚必然不远,李从荣此次必败无疑,这真是一个立功的大好时机,对着站在城门口默然的李昶喊了一句:“虢王在此看护,我去去就来!” 安从益喊叫着带人去追李从荣了,李重吉心说这个大功自己可不能不抢,正要上马跟着,李昶问道:“控鹤使要去哪里?” 李重吉:“自然是去捉拿叛贼!” 李昶又问:“那陛下的安危,谁人保护?” 李重吉一愣,李昶说:“你的职责是什么?将来对潞王又该作何交代?” 不等李重吉回答,李昶轻声的说道:“四处都是宋王的人,你即便去了,能接近李从荣身边?陛下,一个人在宫里。” 李重吉瞬间明白了! 这个李昶平时不说话,这会一说话就直指人心!大家都去痛打落水狗,哪里轮到自己接近抢功劳? 李从荣必然会让李从厚的人给杀了,这份大功安从益不会让给其他人!而李嗣源身边这会没有人,正是显忠心的好时机,再说四下都是李从厚的人,自己作为潞王李从珂的儿子,不正能给父亲在皇帝心中挣得一点位置? 李重吉下马对李昶抱拳,和李昶进到宫里,下令将门关闭,而后两人去见了李嗣源。 宫里这会人心惶惶,李嗣源十分的恍急,见到李昶和李重吉,嘴角留着涎水口齿不清的问:“外面怎么样了?” 李昶说道:“陛下,控鹤使处理得当,将城门紧闭,我看是固若金汤。皇城使到城外和叛军作战,如今还没有结果。” 控鹤使处理得当,李重吉当居首功,安从益这个皇城使不在宫里守护皇帝的安全,却跑了出去,这样就是明显的失职! 李重吉心说李昶这样的维护自己和父亲,看来,今后是要好好的亲近亲近。 李嗣源闻言叹了一口气,问:“从厚这会在哪里?” 李昶这下不说话了,李重吉说道:“宋王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那叫从珂也来。”李嗣源觉得自己的安危有所保障,心里开始筹谋。李昶听了明白,如果洛阳里都是李从厚的人,那么即便将李从荣给擒拿了,谁能保证李从厚不会学李从荣? 叫潞王李从珂也来京城,李从珂就能和李从厚相互制衡了,那么李嗣源反倒是会安然无恙了。 李嗣源猛然的问李昶:“你一直在宫里?” 李昶回道:“许王叫我。而后秦王带人闯宫,因此我一直在宫里。” 李嗣源明白了,原来李昶是被儿子叫到宫里的,也是机缘巧合。李昶与其他人是没有关系的。 李嗣源说道:“你……” 李昶和李重吉都等着李嗣源说“你”什么,可是李嗣源却抿住了嘴。李重吉看看李嗣源,说自己要去巡查一下,李嗣源让他去。 李重吉要走的时候,李昶先看着他,而后眼神投向了李嗣源身体一侧。 李嗣源身边什么都没有,李重吉心说李昶给自己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李重吉出去后,李嗣源起身往殿外走,李昶在身边紧紧的跟着。宫里灯火通明,而皇城外面的洛阳城里有些地方已经被人纵火焚烧,浓烟四起,兵革声声,李嗣源伫立一会,喟然长叹,问李昶:“你觉得,这会的皇宫和从前的,有什么不同?” 李昶不知道李嗣源是什么意思,回答说没有不同,李嗣源看着李昶说:“是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人心。皇宫没变,人心却总是会变的。” 李嗣源的眼神含有深意,李昶心里一惊,躬身说道:“我却是没有变的……” “怎么会呢?是人就会变,都会变的,说自己不变,那是谎言。你这个老实人,怎么也开始对朕撒谎了……” 李嗣源说着,猛然的倒了下去,李昶急忙的搀扶,却见李嗣源已经出气多进气少,李昶嘴里大声的喊着来人,宫里顿时又乱作一团。 李重吉到了殿外,走着走着,猛然一个激灵,登时明白李昶刚才给自己使眼色是做什么了。 李昶在看李嗣源的身边,李嗣源身边有什么? 如今的皇宫里,除了人尽皆知的王淑妃,还有谁是李从荣的人?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从荣这次必死无疑,难道还将王淑妃留着今后给自己设置绊脚石吗? 想到这里,李重吉立即带人到了王淑妃那里。王淑妃和许王已经被安从益的人囚禁,其余宫人躲得不知去向,这下李重吉杀气腾腾的进去,王淑妃花容失色,李重吉也不废话,他也没有功夫和一个将死的女人废话,令人用绸布将王淑妃给勒死,然后挂在了梁上,扮作了自杀的迹象。 李重吉做完这些要走,又想起了许王李从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李重吉又将许王勒死,同样的挂在了王淑妃的身边…… 燕归农一马当先在前,绕着长街前行,一会就看到前面冲过来十几个人,这些人全都身高马大,都做禁卫打扮,燕归农大喊一声,纵马过去,两手挥锤狂扫而出,只听啪啪两声,已经将两名骑兵的长枪枪杆震断,燕归农又是两锤,打在这两人的胸口,登时将这两个骑兵打死。 与此同时,一个士兵长刀对着燕归农劈来,燕归农又是一锤,将这人的刀硌开,而后身子右斜,大喝一声,宛如在半空中起个霹雳,振臂一下就将这人打的脑浆迸裂。 燕归农霎时间连杀三人,威风凛凛,势不可挡,这些跟着李从荣的兵士早已经是惊弓之鸟,本就被几路人马追的狼奔豕突,没想到又遇到了堵截的,无不胆寒。 但是毕竟燕归农三个人少,不向前已经是不可能。燕归农越战越勇,夏显林在身后大叫道:“大哥小心,他们要放箭了!” 跟随李从荣的人如今也只剩下不到一百,燕归农在前面混战,赵旭一时间看不到李从荣的影子,这会见对面要放箭,夏显林这样一叫,三人立即又跑到一边的巷子里。 这些溃败的兵士根本没有追赶赵旭三人的意思,被后面大军追着,顺着长街一直向前,等赵旭看清混战人群里的李从荣时,李从荣已经骑马跑了过去。 洛阳城里这时已经乱作一团,到处是砍杀声。燕归农哈哈大笑,说真他娘的过瘾,夏显林说道:“既然李从荣叛乱,有人围剿他,我们倒是不用急了,跟着过去,只要看到他死,也就罢了。” 燕归农嘿嘿一笑:“话是这样讲,不过我还是想亲手杀了他!” 赵旭道:“总之我们跟着,不能让李从荣跑了!” 赵旭说着跳下马,胡乱的剥了一个已经死了的兵士衣服穿了,夏显林和燕归农登时明白,也依葫芦画瓢,三人混在也不知道是那一路的人马中一直的跑。 刚才赵旭说不能让李从荣跑了,可是人太多太杂乱,三人在后面撵着还是将李从荣给跟丢了,而且这些兵士的目的不一,在漆黑的街道里跑着跑着,竟然越来越少,明显的有些是不想挨刀子躲了起来,而有些则趁乱去抢掠百姓发财去了。 “他娘的!”燕归农骂骂咧咧的看看身边,又懵然大笑:“到了最后,还是咱们弟兄三个,这就是打虎亲兄弟!” “我们还是先去李从荣的府上,如果他要是没有回去,那就是出了城,咱们再追也不迟。”赵旭一说,燕归农和夏显林点头同意,三人上次已经将李从荣府宅观察的不能再看,这下轻车熟路,绕来绕去的避开了满城的游兵散将,一会就到了李从荣的府门口。 这一块路面上扔的物品乱七八糟,明显是曾经来了许多人,可是这会却静悄悄的,三人聆听一阵,没有响动,燕归农说:“事出反常,我就不信他家没人。” 夏显林说:“对,咱们进去看看!” 可是李从荣的府上这会竟然真的没有一个人。赵旭三个一路走一路找,到了一处房屋外面,猛然听到“咔嚓”一声响,三人急忙进去,可是又不见一个人,燕归农低声说:“难道是猫?” 夏显林摇头,眼神四下巡视,而后他猛地俯身,对着床底说道:“快出来!” “啊!”床底下传出了好几个人的声音,燕归农“咚”的一锤擂到床上,下面的人顿时又是几声喊叫,接着先是爬出来一个女子,又出来了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这两个女子都长的十分貌美,燕归农问:“还有谁?” “没有……” 那个年龄大的女子矢口否认,小的却不说话,大眼往床下瞧,燕归农将锤放下,猛地双手一掀,大床登时被他掀起,床底下露出了一个男子,这人不是李从荣又是谁! 灰头灰脸的李从荣战战兢兢的看着燕归农三个,颤声问:“你们是何人?” “我们不是何人,是你祖宗!” 燕归农说着伸手去抓李从荣,赵旭猛然叫了一声:“大哥小心!” 在赵旭喊叫的同时,李从荣猛地从后背抽出一柄寒光四射的短剑,对着燕归农就刺了过去,燕归农一个躲闪不及,手臂竟然被划破,顿时鲜血长流。 这匕首真是锋利! 燕归农大怒,一把抓起地上的铁锤对着李从荣就砸了过去,李从荣在墙角躲无可躲,“啊”的一声惨叫,被燕归农的铁锤砸中了脖子,登时头断脖歪,一命呜呼了。 屋里的两个女人见到这样的惨状,连声尖叫,燕归农扯下床幔将自己的胳膊胡乱一包,瞪眼说道:“叫什么叫!还不赶紧走,在这等着让人杀头!” 这两个女子听了,如梦初醒,连滚带爬的出去,夏显林过去仔细的看看,说:“死了。” “死了就好,娘的,看他这个鬼样子,老子早都想弄死他了!” 燕归农骂着将李从荣手里的匕首拿起,随手递给夏显林说:“这是个好兵器,你两谁拿着用。” 夏显林不要,燕归农又给赵旭,赵旭也不要,燕归农说:“好,我留着做个纪念。今后要防着小人。” 李从荣死了,三人此次来洛阳的事情已经办成,城里的纷乱也与他们无关,就再没有停留的必要。不过他们刚离开李从荣府没一会,安从益带着人赶到,他一进院子就看到了刚才被赵旭三个放过的两个女人,这两个女子手里提着包裹,显然是值钱的东西,还拉着一个男孩。 两个女子其中一个是李从荣的妃子刘氏,这个小孩,是李从荣的儿子。 赵旭三人不认识刘氏,安从益却认识,他不由分说的向前抽刀将刘氏三人杀了,然后让兵士四下搜查,一会得知李从荣确实已死,安从益将李从荣府上值钱的物品全带走,然后放了一把火,将这个富丽堂皇的秦王府给化为乌有。 这会已经亥时,乱象越演越烈,不知道是谁在喊叫皇帝在雍和殿驾崩了、天下无主,登时这消息传遍了全城,满城抢掠的兵卒和为非作歹之徒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洛阳简直如同人间地狱一般。 赵旭三个一直往城门方向过去,到了一处街道,赵旭猛然想起,身边的这处宅院,是汜水关使宋廷浩的家。 而李学敏,就是嫁给了宋廷浩的。 赵旭的心里有些恍惚,想起了当日的诸多事情。燕归农和夏显林骑马在前,快要拐弯了,看到赵旭还在那里踟蹰,燕归农张口要喊,猛然见到有个人从大路那边摇头晃脑的走了过来。 这人穿的是宦官服侍,虽然已经十分老旧,但浆洗的非常干净,他如同标枪一般一边走一边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赵旭皱眉看过去,在绰绰约约的光影之中,他发现这人竟然是李存勖那会身边的宦官善友! 善友怎么会在这里? 善友明显的有些神志失常,赵旭看向他的时候,他也看着赵旭,脸上惊愕的说:“你又来了!” “你又来了!” “你又来了!你一来,洛阳就乱了……哦,我知道了,你又来杀皇帝了,你那会杀了李存勖,这会又要来杀李嗣源,都说皇城乱了,乱子就在你这里。李嗣源就是你杀的。” 赵旭坐在马上看着善友,燕归农和夏显林不知道赵旭认识善友,全都过来,善友却不理夏显林和燕归农,对着赵旭说:“你到底要杀几个皇帝?哦,你还带了同伴,你们是里应外合,你那个兄弟在朝堂指点,你们在外杀人,真是配合的很好。” 燕归农听的稀里糊涂,看看善友,说:“这人没有胡须,是个宦官?他是不是有点不对劲?他应该是让人收留了,这会趁乱跑出来的!” 善友说:“我自然是宦官,我虽然是宦官,可我从来没有欺压百姓,也没有在皇帝面前蛊惑他做坏事,我行的正坐得端,我又没有做过坏事……” 赵旭猛然问道:“我哪个兄弟在朝堂?怎么指点在外杀人?杀了谁?” 善友木木呆呆的看着夜空中飘散的浓烟,兀自的说:“你又来了,你又来了……你已经杀了两个皇帝了,看你还能再杀几个……” 夏显林问道:“他似乎有癔症?” 此情此景,赵旭想起了此前种种,叹了一口气,这时远处传来了马蹄声声,善友往宋廷浩的家门口走着,自言自语的说:“我问他,他不承认,明明就是,郭从谦不就是被他设计了吗?他给皇帝说郭从谦这人有反骨,能背叛李存勖就能背叛皇帝你,于是皇帝任命郭从谦为景州刺史,可是不等他到任,在半路上不就被你们诛杀了全家吗?” 这时一队人马过来,领队的是李从厚手下孟汉琼,他大声的喝问“什么人在那里”,善友猛地尖叫一声,对着孟汉琼跑了过去,嘴里叫着:“你们这些叛贼!你们这些……” 善友一句话没说完,孟汉琼的一个手下喊了一句“死宦官”就对着善友射了一箭。善友噗通一声倒地,死了。 赵旭这会心里更乱,他从善友只言片语里猜想到了一个可能,可是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善友已经倒地不起了。 孟汉琼的手下对着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追了过来,赵旭三人无心恋战,骑马就跑,终于将兵士给甩掉了。 但不过一会,赵旭又返回原地,可是善友的尸体已经不知去向,也不知道是被谁收拾走了。 赵旭的心里十分怅然。 一路急行。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到了河东,准备过河返回夏州的时候,得知洛阳的动乱已经被平定了。 大唐二任皇帝李嗣源驾崩,终年六十七岁。宋王李从厚赶至洛阳,为李嗣源发丧,并于柩前继位,并谥李嗣源为圣德和武钦孝皇帝,庙号明宗,葬于徽陵。 李从厚登基之后,因李昶拥立有功,加封王傅。王傅是太傅,为是三公之一,掌管礼法的制定和颁布,其余朝中官员也有升有降,算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在返回夏州的途中,赵旭一直颠来倒去的在想善友说的那些话,什么是“你们是里应外合,你那个兄弟在朝堂指点,你们在外杀人,真是配合的很好”? 什么是“郭从谦不就是被他设计了吗”? 什么又是“在半路上不就被你们诛杀了全家吗”? 郭从谦那会指使霍彦威去曲沃拦截大郎和母亲,难道大郎知道了这些,于是想方设法的将郭从谦在赴任的途中处死了? 那么善友在李存勖死后,和大郎接触过?善友是被大郎给收留了么? 可惜善友已经死了。 此时春末夏至,黄河水滔滔东流,远近绿野茵茵,遥看天际,只见云高鸟急,赵旭心里紊乱,万千愁绪,真不知该如何排遣…… 《功名》第三卷猛龙过江卷终 第一三八章 归来 黄河水欻欻作响,在身边奔流不息。近处野花烂漫,远处原野苍翠,还有蜂蝶以及不知名的飞虫乱舞,赵旭骑在马上随着队伍缓缓前行,表面上看似对什么都毫不在意、信马由缰,其实将前后众人的一举一动暗自留心。直到一股梅花的香味从空中飘了过来,他才将视线从近在咫尺的黄河水面移到了不远处款款走过的两个女子身上。 但是附近并没有梅树。梅花的香味是从这两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她们身姿高挑,高鼻雪肤,左顾右盼间,秋波流慧,让人不禁眼前一亮。 不过赵旭并不是被她们的姿容所吸引。夏、绥、银州几地在李仁褔的竭力经营下日益繁盛,每天来自天南地北各处的客商络绎不绝,像这种极具异域风情的女子并不少见。赵旭神思缥缈的只是从她们身上飘来的梅花香味中恍然想到了府中那些通过各种途径得到来的熏香。 王若熙平日里对自身容妆并不是太过于修饰,用赵旭的话王若熙就是天生丽质、清水也能出芙蓉,而木兰最近一段倒是非常热衷于打扮,几乎每日要换一身衣裳,并且每换新衣必然要换一种熏香香味,还一定要赵旭嗅一嗅,闻一闻,问一问好不好…… 不过在赵旭的感觉中,再昂贵的熏香和再便宜的香味全都一个样,因此他只对木兰说都好闻、都很香。时间长了木兰就嗔怪说赵旭长着一只石头鼻子。 避开木兰后,赵旭给王若熙说,男人长石头鼻子好,石头鼻子不怕香风骚雨的诱惑。当然,赵旭也知道木兰用的有一些熏香是王若熙命人找来的。 李彝超策马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他再次让人催促仍在队伍最后磨磨蹭蹭此时正盯着那两个漂亮西域女子嘴里还评头十足的李彝敏和李彝俊快些,否则午时就赶不回夏州城里了。 除了年纪尚幼的李彝谨外,李彝超这次带领李氏兄弟几个在与夏、绥、银周边接壤的吐蕃、回鹘、契丹部族里和亲了一番。 吐蕃、回鹘、契丹只是统称,各大部族又分有小部落,各个部落之间利益纠葛,关系也是时好时坏。党项人自前唐拓拔赤辞那会在夏州等地驻扎生息之后,为了长久生存,制定的策略之一就是和周边不同的部族联姻,娶别的部族首领家的女儿,同时也将党项的女子嫁出去,以期达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相渗透的效果,这样的传统已经继续了很多年。 只不过这一次和亲的旅程对李彝敏和李彝俊而言并不成功,甚至索然无味。因为那些部族的女子长的模样乏善可陈先不说,一个个年纪不大,却都无一例外老精贼精的,非常势利,很是会为自个打算。她们几乎不约而同的都“看上了”二王子李彝超,倒是对长相自命不凡的李彝敏和李彝俊置之不理,甚至对两人的有意逗弄也无动于衷,于是乎李彝敏和李彝俊这一路归来都是颇有怨气,私下里说净是跟着李彝超“陪婚”过眼瘾。 同样遭受到这些部族首领家女儿冷落的赵旭很懂得其中三味。本来这就是一场有目的联姻,缘由不说自明:朔方王李仁褔年事已高,大王子李彝氲多年前已经死于兵变,那么根据长幼尊卑顺序,接替李仁褔夏绥银节度使职务的就是二王子李彝超,即便那些女子真的看上了自己或者李彝俊还是李彝敏,她们的家主会让她们称心如意想嫁谁就嫁谁么?这没道理,否则联姻就没有了意义,个人的婚姻幸福哪能有部族长远利益重要。 越来越拉在队伍后面的李彝敏和李彝俊呜哩哇啦的喊了几声,赵旭装作没听到,李彝超勒住马,让人问后面喊什么。李彝超身边的护卫策马跑过,一会又掉头重新到了李彝超跟前禀报说三王子和四王子觉得乏了,想歇息一会,要不让二王子先带队回城,他们俩待会赶上。 李彝超看看一直吊儿郎当的李彝俊和李彝敏,再瞧瞧那两个浑身散发香味已经快要看不见的妖娆女人,在原地驻马不动。赵旭到了跟前,装作不知,问道:“二哥有事?” 李彝超不答反问:“五郎累不累?” 李彝超将问题抛回给了自己,赵旭说累和不累都不妥当。说累了遂了李彝俊和李彝敏的心意,说不累,关键不知道李彝超的心思,于是他回答:“我餐风露宿惯了,有时候骑马一天不歇息也是有的。” 李彝超不再言语,等李彝俊和李彝敏过来,说:“这不就要到了,坚持一下。” “坚持倒是能坚持,不过我倒是想给城里省些粮食,”李彝俊笑嘻嘻的说:“就像哥哥说的,反正快到了,也不急于一时。” 李彝敏也笑笑的接话说:“是啊,咱们在外面吃点,回去就不吃了,可不就为哥哥你省了粮食。你说呢?” 李彝敏将话题丢向了赵旭。赵旭没吭声,李彝超皱眉不解的问:“怎么就为我省了粮食?这都哪跟哪?” 李彝敏笑的越发开心:“二郎这就见外了,你想,今后节度使的位子是你的,咱们哥几个在外面吃点,城里就多点粮食,可不是为你省了?” “对呀,”李彝俊说:“这次哥哥又认了几门亲,今后府上吃饭的人多了,我们可不得想着为哥哥省心解忧?” 李彝敏和李彝俊满嘴胡说八道,李彝超皱眉说:“歇就歇,你们说那么多干嘛?那你俩说去哪歇?” “去长泽丘,”李彝俊说:“长泽丘离得近,没几步路,我看就去那里。” 李彝敏对李彝俊的话表示赞同。赵旭哪里肯让这两个心怀叵测的家伙去长泽丘,用脚趾头想都知道他们会生出什么事了:“去长泽丘倒是好,不过这会大家多在放牧劳作,未免照顾不周,顾此失彼。” 当时赵旭和李顺才带着从契丹脱离的党项族人落脚在了长泽丘,这会已经繁衍生息趋于安定,有了一定的规模。李彝超看看远处,握着马鞭一指:“那是陈家牧场?” 陈家牧场是当时李顺才将木兰寄样的陈福泰所有,赵旭点头称是,李彝超说:“就近,就在这里歇。” 李彝超一锤定音,李彝俊和李彝敏见不能更改,就不再异议。一行人到了牧场,陈家人早就远远迎了过来,陈福泰陪着众人往里进,一边已经吩咐下去大摆酒宴。 到了里面还没坐定,李彝俊看到一个端汤水的女婢长的秀丽可爱,就站在这个女子来回必经之路上,断断续续地与她说了一些话,不一会就知道这个女子叫喜儿,今年十七岁。李彝敏和李彝俊心有灵犀,见到李彝俊这样,也找了一个姿色出众的女子,同样的故意问长问短。 赵旭在和李彝超陈福泰说话的同时注意着李彝俊和李彝敏的动静。那个被李彝俊搭讪的喜儿被李彝俊充满了挑逗与暗示的话弄得面红耳赤,腰身弓的头几乎杵到了她自个高高耸起的胸脯里,很是有些手足无措。李彝俊此时心里大乐,多日来陪着李彝超不被人重视的心情得到了宣泄,眼睛看看李彝超和赵旭,猛然大声说:“我这人就是话多,不过说的都是实话。不像有些人,外表又憨又实在,可肚脐眼里却藏着花花肠子。” 李彝俊话里没有明指,大家也不知道他在说谁,李彝敏和李彝俊一贯的一唱一和,笑着说道:“这位喜儿女公子,依着小王看,你也别在这里端茶递水了,不如跟着我四弟走,保管你吃香喝辣。” 在先秦的时候,女公子特指诸侯的女儿,后来使用范围扩大,用来尊称别人的女儿。这喜儿只是陈福泰家里的婢女,哪里敢当自己是什么女公子,借着机会就要退下,李彝俊伸手拦住:“问了你半天,我还没有说我是谁。那多不好,讲究一个礼尚往来嘛。” “……你是小王爷……” 喜儿低声答复了一句,模样似鹌鹑,声音犹如蚊虫嘤哼,李彝俊全身更是升起一股难言的快意,心里莫名其妙的竟然膨胀了起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低眉顺眼的,再看她凹凸有致的身段,征服念头大起,一时间真恨不得周围的人全消失没影了,再将这个绵羊一般的女人给剥的精光纵情恣意一番。 朔方王的儿子别说从自己这里要一个女人,就是要自己的女儿,陈福泰明面上也不敢皱一下眉头。眼见陈福泰正要说话,赵旭忽然皱眉说:“怎么回事!” 陈福泰闻言视线离开了李彝俊和李彝敏,问怎么了? 赵旭说:“你这酒怎么能招待二王子?” 李彝超这时也问道:“五郎却是为何?” 赵旭见自己成功的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大声说道:“别人不知,我却是知道的,陈氏牧场也不是我们夏州一般的商户,好酒佳肴不在话下,怎么今天这酒成色这样差?” 但凡赵旭赞成的李彝俊就会反对,赵旭反对的李彝敏就会赞成。因此李彝俊听了赵旭的话立即说道:“人家陈家主一片好心招待,你倒是挑肥拣瘦。我看这酒就不错!” 赵旭道:“哪里好?我看不好。” 李彝俊皱眉:“我瞧不错!” 喜儿这时趁机走了出去,赵旭看在眼里,心里一喜,可是看到李彝敏还在和另外一个女婢纠缠,甚至将手都放在了那个女子的腰上,又立即不满意了起来。不过这个女婢像是没察觉李彝敏的意图一样,很自然地将身子一扭,转身走了出去,这倒是让李彝敏愣了一下。转念一想,自己要是叫住这个看似没有规矩的女子,似乎有失身份,于是他皱了皱眉,眯着眼看了一下赵旭。 李彝俊和李彝敏的表情何其相似。陈福泰已经明白了赵旭的用意,解释说道:“五王子说的是。最近一段时间回鹘人和吐蕃人军事不断,因此西域那里的商道有些不太平,难些周折,从那边来的货物不能及时,酒的醇度口感,是要打折。请恕罪……” 李彝敏觉得自己和李彝俊着了赵旭打岔的道,打断陈福泰说道:“你这酒不好喝,让五王子不满意,你用别的弥补。” 赵旭知道李彝敏和李彝俊就是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想让自己舒服,于是说:“我没有什么不满意,只是怕轻慢了几位哥哥。我与陈掌柜算是旧识,这不算什么。” “你不说,不挑明我们哪里知道他这酒好酒坏。我不会那么挑剔的,我不是挑剔的人,不是吗?陈福泰,酒色酒色,酒既然不好,就免了,你用刚才的两个女子给我五弟赔不是。” 李彝俊立即响应:“对极!” 陈福泰倒是想将那两个女子进献给赵旭,不过他知道赵旭不是那种随随便便见色起意的人,心里更明白三王子和四王子打的什么主意,微微一笑说道:“两位王子说的对,我也有此想法,不过……” 李彝俊和李彝敏异口同声的问:“不过什么?” “不过,有些不巧,那两个女子已经有了婚配,单等良辰吉日就会完婚的。” 此时礼法大多从属前唐,而夏州之地处于大唐、契丹、吐蕃、回鹘交叉地带,民风淳朴奔放,男女之间私定终身的大有人在,甚至还有已婚女子不满意丈夫主动要求男方写《休妻书》而后持书重新嫁人的,而那两个女子青春貌美,被人早早抢了定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李彝俊和李彝敏一听暗叫晦气,他们两个生性好色,但这会明着去抢别人的女人,却有些自持身份做不出,毕竟要在大家面前顾及王子的脸面和身价,于是干脆针对起了赵旭:“难道我们五郎还不及别的什么男子?让她们退婚不就是了!” 赵旭目的已经达到,不想再在此事上纠缠,淡然说了一句“君子不掠人之美”,就低头饮酒。 李彝俊李彝敏异口同声的说:“但是五郎怎么就知道人家姑娘不想让你‘掠美’一下呢?说不定心里乐意的很呐!” 这话再继续场面就不好控制了。陈福泰何等机灵,立即挨着个的敬酒赔笑,说起了别的趣事,李彝超也嫌弃李彝俊李彝敏太多事,顺着陈福泰扯别的话题。 一场酒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李彝俊和李彝敏早就厌烦,首先起身说“酒足饭饱,赶紧回城扳倒睡觉”,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陈福泰赶紧起身,等送赵旭和李彝超出去,已经上马到了牧场大门口的李彝俊忽然催马绕弯快跑了一截,李彝敏也紧紧的跟在身后,也不知道是李彝俊还是李彝敏蓦然大叫一声,紧接着两人竟然大笑起来,拉动缰绳,重新又回到了李彝超三个跟前。 李彝俊对着陈福泰说:“刚才我五弟对你的酒不满意,勉强陪着我们喝了这么多,既然那两个女子有了婚配,你可以用别的女子来代替。瞧,就前面那个女的,五郎以为如何?” 李彝敏说道:“哪有如何不如何,你看那身段袅娜,分明就是一个极美的美人。就这样定了!陈场主,你可别推脱说那个美人又有了婚配。今夜你就派人抬轿将那个女子送到五王子府上。不得有误!” 李彝俊和李彝敏说的郑重,而后再次打马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彝超听的有些莫名其妙,但是他心里素来知道这两个不成材弟弟就没有正形。 这会已经看清,场门口确实有一个背身上十分高挑的女子正在弯腰俯首打扫。 陈福泰已经知道李彝俊和李彝敏方才为何放声大笑了。 赵旭几人到了跟前,看到打扫的女子腰若束素,肩头伶俐,脖颈雪白,虽然布巾蒙头,竟然一头金黄发,明显不是中原人士。赵旭心说李彝俊和李彝敏哪能有什么好心思,他们不是捉弄自己才怪。 这女子刚才被李彝俊和李彝敏用马鞭掀起了头巾,就肃立着,这会知道场主到了跟前,转过身来低着头,李彝超一眼看到她修眉端鼻,颊边微现梨涡,真是秀美无伦,也不过十八九岁的青春年纪,可是再看布巾遮挡的侧面,立即嘴上情不自禁的“啊”了一声。 原来这女子美则美矣,可是只美了一半,另一半的脸却生满了病瘤,疙疙瘩瘩的凹凸不平,颜色即黑且青又紫,皆是斑驳,尽管遮挡,但仍旧宛如鬼魅,有些骇人。幸好这是白天,如果是晚上,难免会让人吓一跳。 赵旭倒是见怪不怪,这女子的脸如同李顺才一般异于常人,又见她不卑不亢,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十分沉稳,知道她必然经历颇多。 身体面貌非常,必然会被旁人区别对待,长此以往,心态自然会平稳。 李彝超用马鞭指了一下,看着陈福泰,陈福泰会意,说道:“小王爷,她叫巴哈尔古丽,是回鹘人,家中遭遇战乱,已经无人。前一段商队从凉州那边带回来的。手脚倒是勤快。” 巴哈尔古丽在回鹘语里的意思是春天的花,李彝超只是暗叫可惜,这春天的花只有一半的娇美,怎么能给五弟李彝殷? 在女人这方面,三弟和四弟哪能舍美不爱? 李彝超拍马前行,赵旭别过陈福泰紧跟其后。一行人回到夏州,赵旭和李彝超分开回到府上,王若熙已经让人烧好了水供赵旭洗沐。因为将近半个月没见面,赵旭沐浴完毕,也不管外面阳光依旧明媚,就在屋里和王若熙两情款款细诉衷肠。 小别胜新婚,王若熙对赵旭思念很深,缱绻许久,做了妻子应该做的那些事后,已经夕阳西下,到了这时候王若熙才眼睛汪汪地说起了最近夏州城里发生的一些事。 不过赵旭听了几样自己感兴趣的事后,看着王若熙秀丽温柔,又起身吻她。 第一三九章 不可说 骑马的女子却没看到这些,兀自说道:“不是啊姑娘,你是听到赵家翁和家主说话,我哪里听得到了?这到真不是我啰嗦,实在是我的两只腿都麻了,本来,坐毛驴上还好点,颠簸的劲小,可刚刚在山那边和姑娘你换成了马,这一会功夫,可真顶的上五里路的路程。再说,你别忘了我们是怎么出来的?见了赵家二郎之后,我们可是还要去下村接夫人的,曲沃到下村,这又是多远?到了那时,我肯定散架了……” “散不了……”侧身骑驴的女子嘴角又是轻轻一笑,说:“你这个丫头!多大一会就受不了了,我不和你一样?好了,过了前面的山,我就和你换过来,你还骑这个叮铃咣啷的,这总成了!” 骑马的丫头脸上这才有了喜色,她看着前面的山峦说:“我怎么觉得今天晚些时候要下雪呢?姑娘,你说会不会下雪……你看这一点风没有,我觉得正是有下雪的迹象,你说黄河结冰了没有,这曲沃村离河近,风肯定很大……” “嗯,其实赵家二郎不在的话,大郎必定是在的,姑娘,你说要是二郎不在咱们就去见大郎好不好?” “姑娘,你瞧山顶那几树梅花开的多好,这野生的比人养的花开的还美……”说着话,小丫头吐了一下舌头,知道自己说的孟浪了,赶紧转换了话题说:“……我还是觉得要下雪了……” 放在平时,姑娘听到自己说话不讲究,像刚才“野生”“人养”这些词,肯定要责备的,不过这会似乎她有心事,没听到。 骑着驴在前面的女子真的没留意自家的婢女原碧在说什么,她也是因为骑马太累,才和原碧换了驴骑的,到了山那边肯定要换过来,否则让赵家的人看到田家的女子骑驴,这成何体统?她这会想到过了山就到了曲沃村,就能见到赵旭,心里跌沓起伏,再有母亲和父亲吵架,已经回舅舅家好几天了,自己这次不知道能将母亲给劝回来不能…… 一马一驴从旷野中再次进入了山谷,只听得铃声渐渐的远去,终于听不到了。 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的早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要下雪的缘故,天地间的光线渐渐的变得暗淡了,自从那两个女子经过后,这里再也没有人迹。 在天色蒙蒙黑的时候,一辆马车从前面的山谷中过来,赶车的马夫对着车里说:“主人,快到家了。” 车里的人答应了一声。 马夫也不过二十出头,驾车模样十分老辣,空甩了一下鞭子,嘴里“嘚——驾——”眼看马车就进入了前面的山谷中,这时车里的人猛然说了一声:“停车!” 车里的人刚说完,就听到“嗖”的一声,一支箭不知道从哪里射了过来,一下就射中了马夫的脖子。 马夫惨叫一声掉下了车。马车正疾驰,没停住,车轱辘从车夫的身上碾过,马车里的人往外一看,知道马夫已经死了,出来伸手拉住了缰绳催着马往前跑。 马夫是这人收养的孤儿之一,但此刻无暇顾及,只能往前继续冲。 “刚刚经过的那座山肯定也有埋伏!”车上的人反应快,十分冷静,但更多的箭像是雨一样的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无休无止。这人将身上长袍褪下,一手驾马车一手挥着衣服,竟然将那些像雨点一样的箭全挡在了外面,一根箭矢都没有近他的身。 马车在这人的操控下,瞬间就到了山谷当中,他知道只要冲过了山谷,自己就能化险为夷,只要…… 糟糕!想到这里,他一个腾身,想跃涧的猛虎一样,竟然从马车上一下就蹦到了前面拉车的马背上,既稳又准! 在左右山岭上伏击的人同马车上的人想的一样,原本马车上的人只在车上不上马,就是为了以自己作为吸引,让那些箭手不射马匹,而朝他射去的箭都被他挡住,那么马没事,就可脱离险境,可是那些箭手要是转换了目标,专门攻击马的话,那他脱困的机会就小了。 这人到了马背上就解开了马车的绳索,马儿减负,瞬时跑得更快,但更多更密集的箭无休无止的射了过来,终于有一支箭射到了马臀上,马儿吃疼受惊,却更为卖命的奔跑了。 “好马!也不枉我平时悉心喂养你!” 倏然,山上的箭手们停止了射击,前面山谷口那里不知什么时候整齐划一的或蹲或站的出现了黑压压的一片人。这些人全都同样的装束,黑衣黑靴,佩刀带弩,箭已上弦,一声不吭的将山路给堵得水泄不通。 带头的人竟然是他! “罢了!”要闯过去已经是不可能了,只有静观其变,再找寻机会。这人勒住了马,对着前面领头的说道:“石敬瑭,你待如何?” 被称为石敬瑭的人身高七尺,体型魁梧,一脸胡须,豹眼高鼻,加上一身黑衣,就像一座铁塔一样,他听到马上的人问话,往前走了两步,耸耸肩,笑笑的说:“李兄,好久不见,你可安好?兄弟甚是想你。” 这石敬瑭看似粗壮,说话声却很细很柔,像是几天没有吃饱饭没力气似的。 但能带领这么多人来这个山谷中伏击的,又怎么会是一个无能之辈? 马上的人迅速环视一下四周,两侧山峦上依旧没有变化,但也不知究竟藏了多少个弓箭手,这些弓箭手肯定也是弓上弦箭待发的对着自己,只等石敬瑭一声令下,就要万箭齐发了。 来者不善。 他们不知道在这里埋伏了多久了?尽管自己一再小心,但看来行迹早就泄露,山谷那边的家里人不知怎样了……想到这里,马上的男子一跃而下,身形飘逸的一气呵成,丝毫不拖泥带水,十分的利索。 石敬瑭本来就个子高,可是和这个下了马的人一比,有些相形见绌。 “李勋兄,”石敬瑭笑笑的走了过去,一边走一边打量着眼前的这人,眼睛同时往四周巡弋,眼神飘忽不定。 被石敬瑭称作李勋的男人身高足有八尺,这时虽然彤云密布,光影昏暗,但他的两条如同泼墨般的浓眉依旧那么的光彩,他棱棱的颧骨和满脸青惨惨的胡须简直就像是用上等的颜料染出来的一般。 石敬瑭像是一座铁塔,那么李勋就像是一座高山。 “无需叙旧。谁派你来的?”李勋单刀直入,石敬瑭走到他面前十五步左右站住,欣喜的说:“果真是李兄,我简直不敢相信,但又不能不信,我原本以为都是假的,可是我又希望是真的……李兄,原来你真的还活着!这十几年,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看到你风采依旧,我……” 石敬瑭脸上的神色一直在随着言语变幻,这下有些凄然的说:“我原本真的以为你已经……咳!这怎么可能!如今一见,真是悲喜交加!” 李勋沉声说:“你就当我已经死了。今天,你为什么来这里?” 石敬瑭闻到李勋身上一股酒味,于是满嘴和李勋回忆往事,又满脸的不胜唏嘘。可李勋却不领情,石敬瑭见状叹气说:“当年李克宁叛乱,皇城危急,我以为你……谁知前几天陛下命我带人到这里找你,我真是不能置信呐!” “可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真是不知道从何说起。李兄竟然化名赵勋,也好,你与我一起回去复命,咱们好好叙叙……” “皇帝让你来找我?”李勋心里透亮,石敬瑭果然来了好几天了!他们煞费苦心,有备而来。自己当年趁着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注1】和他叔父李克宁内斗的机会逃出,几经辗转的终于落脚到了这里,没想到,经过这么多年,还是被他们给找到了。 石敬瑭回答说:“是,我不但奉了圣人的诏令,还有太后的诰令,让我务必将李兄带回。” “是吗?我本姓赵,后来晋王赐姓为李,并不算改名,”李勋说着皱眉,有些疑虑,不知道太后为什么也要找到自己。 石敬瑭脸上笑容更多,但是却往后退了一步:“是,是,原来李兄是太祖赐姓,这多大的荣耀啊。诏令和诰令哪还能有假,我这里……” 李勋不等石敬瑭拿出什么诏令,沉声问:“皇帝如何知道我在这里?这个你恐怕也不知道。” 石敬瑭当然点头,李勋又问:“既然如此,那陛下是要活的李勋,还是死的?” 石敬瑭被问了个透彻,内心尴尬。他也是权衡很久才想先来找李勋的。石敬瑭心里想着,脸上却依然如故:“这还不是怕发生误会不是?一则不知道是不是李兄你,二则我已经很小心了,让他们射的都是不相干的人,还有马,李兄不是毫发无损?呵呵……再说这些人怎么能奈何的了你,想当年太祖武皇帝身边的三十六卫,哪个是浪得虚名!天下谁人不知?何人不晓?” 李勋和石敬瑭口中的晋王、太祖武皇帝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 刚刚射死了一个人,在石敬瑭的口中竟然是不相干的人。但多说无益,李勋沉声说:“好,那我就和你去面见陛下。” 石敬瑭脸上一喜:“那太好了……” 李勋又说:“你与我一起到犬舍整理一下,咱们也不耽搁,马上上路。” 李勋说着往前走了一步,石敬瑭立即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往后倒退好几步。 石敬瑭想,要能去的话早就去了。有些事在李勋家中,当着某人的面,可就不好做了。 石敬瑭脸上依旧笑笑的说:“回家就不必了,我自然安排人前去好好解释。这鬼天气!咱们还是立即就走,如何?” 李勋看看山谷上面的天空,说:“好,那我们就走。” 李勋在说到“那我们就”的时候还站在原地,到了“走”字出口,人已经到了石敬瑭的面前! 石敬瑭大骇,李勋的勇武他是知道的,没想到这些年一丝也不弱于当年,他一直就在防备李勋,可是还是没有防备住,匆忙之中想要抽刀,可是刀竟然没有抽出来,赶紧往地上一骨碌,嘴里大喊:“放箭!” 顿时又是乱箭齐射,李勋只专注于石敬瑭,这叫擒贼擒王。石敬瑭人粗壮,可是身体滑溜,在山边荒草丛中几下翻滚,竟然掉到一个窟窿里,转眼就消失在李勋的眼前。 石敬瑭掉进去的洞并不是此次专门挖掘为了擒李勋修建的,但确实他早先就已经勘察好,现在堪堪的躲过了李勋的一抓,心里连连的说好险好险,被他逮住,那还得了。 顿时李勋失去了石敬瑭的踪迹。这次李勋到陕州办事,为避免麻烦,没有携带兵刃,此刻将手里的衣服轮的浑圆遮挡箭矢,而后纵身上马,再次纵马狂奔。 刚刚李勋和石敬瑭说话的功夫,天色已经彻底黑了,山谷里这时一阵阵的狂风呼啸,山腰上有人喊道“射马”! 李勋虽然勇猛,但手里没有武器,今天饮酒过多,他这会只能护住自己,挡不完全马身,瞬间马儿又中了几箭,一声长撕,“噗通”的倒了下去。 李勋不等马倒下腾身而起,手里抓着几支扫掉的箭就甩了出去,只听“啊”的几声,对面有人中箭惨叫,上下围攻的人无不骇然——这人的手劲竟然堪比强弓! 李勋的身子像箭一般窜了过去,昏暗中只听到“噼啪”的打斗和惨呼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负伤,也不知有多少人死掉。 忽然,左右山谷上火把通明,将整个山谷映照的明亮清楚,紧接着又是一阵箭射了下来,山谷底下的人躲无可躲,顿时被射死射伤一大片。 这些人竟然为了擒获自己不顾他们同伴性命!李勋更加担心家人情况,心急之下势如疯虎。 这时只见眼前刀光一闪,一个人掌中一柄快刀,已挡住了他去路! 李勋不避反迎,自刀光中穿过去,闪电般托住这人的手腕,一拧一扭,一柄刀已到了他手中。 他飞起一脚,踢向这人的下腹,反手一刀,已经将这人的头颅给砍了下来。 鲜血如泉水喷射,溅的李勋一脸一身,他视若无睹,毫不迟疑,刀光到处,犹如快刀切瓜热刀子割油,招招使得又狠又准,每一刀都又快又险! 惨叫声声,原本安静的山谷这时已经成了杀戮战场。 “李勋,你的家人在这里!” 石敬瑭这时已经从那个大窟窿里爬出来,他到了半山腰大声喊道:“你不要你家娘子和两个儿子的命了?” 李勋身形一滞,一个白面无须的人两手挥着双刀从左边一块大石头上扑了过来,李勋大喝一声:“来得好!”往上一跃,后发先至,登时到了这人的头顶,以霹雳之势往下挥出一刀。 第一四零章 怎么办 凤翔来人? 来人是李从曮派来的,还是赵小婉? 赵旭心里想着赵小婉的婉约以及娇媚、火热以及奔放。有些事是不便让夏显林和燕归农知道,尤其男女之间的私事,不过此刻避开两人也不妥,倒是显得自己藏私。 赵旭稍加迟疑,心里也就笃定了。 凤翔使者面貌普通,进来后禀明自己叫魏传奎,说道:“节度使问候小王爷。节度使说,过几日法门寺开光大典,邀请小王爷能拨冗一晤。” 凤翔节度使、西平王李从曮那会在法门寺被弟弟李从昶和李继徽发动兵变,差点被杀,幸得赵旭和夏显林燕归农神兵天降,解救于危难之中。而从李从曮的父亲岐王李茂贞那会就崇信佛教,几次大规模修葺法门寺,现在李从曮让赵旭去法门寺参加开光大典,这中间有特殊的示好意味。 赵旭当时以雷霆手段杀了李从曮的亲妹妹李蓉婉,娶了李代桃僵的王若熙,而赵旭名义上是李从曮的妹夫,于情于理,再考虑其他,对于这个邀请自然应该应允。 让人带凤翔使者下去歇息,赵旭正要和夏显林燕归农商量怎么对付李彝俊和李彝敏,宫里来人说朔方王刚才忽然昏阙,二王子让五王子赶紧去一趟。 李仁褔昏阙? 刚才不还好好的吗? 赵旭听了急忙出门。王若熙本来还等赵旭说话的,不知道夫君匆匆忙忙的刚回来怎么又要出去,到了前边,看到夏显林和燕归农在安排兵士加紧警戒。 夏显林见王若熙一脸询问,说:“王爷病了,四弟去了宫里。我们要多加小心,防止宵小趁机作乱。此后,亦是如此。” 居安思危总是好的。王若熙知道二哥素来谨慎,只是一转念,又开始担心赵旭起来。 李仁褔的确是昏阙了一阵子,这会已经醒来,只是在宫里传话出来要休憩,不见外人。 李彝超李彝俊李彝敏和最小的王子李彝谨已经到了候着,听到传话,李彝俊低声嚷嚷说:“父王到底怎么了?干嘛不让大家伙见一面?这个哪成?这不成。” 李彝敏接话说:“我们也不是外人,都是亲儿子。” 除了赵旭之外,的确站在这里的都是李仁褔的亲儿子。 从血缘而言,赵旭就是外人。不管赵旭到底是谁,李仁褔已经认了赵旭就是李彝殷,李彝敏却时不时的刺激一下赵旭,暗示、明示赵旭和自己兄弟几个有区别。 赵旭没吭声,不理李彝敏的话外之音。李彝超问侍者王爷到底是怎么了?要不要紧? 侍者回道:“确实无恙,就是刚才坐久了,起身的时候说头昏。几位小王爷请回。” 但是李彝超几个没有离开。大家站在那里,一会侍者再次传李仁褔的话,大家才散了。 接下来几天,赵旭天天进宫,李彝超几个也是这样。或许精诚所至,李仁褔身体见好,终于肯见众人了,大家进去,瞧着气色果然看起来跟往常没什么两样。 李仁褔和儿子们说着家长里短的话,面色慈祥安泰。赵旭是能不说话,就不开口。 这天叙了一会话,要出宫离开的时候,赵旭当着李彝超李彝俊和李彝敏的面,给李仁褔说了李从曮要自己去凤翔法门寺的事情。李仁褔听了说:“能去就去。凤翔那里,你要多走动。” 赵旭明白了李仁褔的意思,常来常往才能知己知彼,再者当前的形式下,和凤翔勤走动最利于夏州。 李彝俊和李彝敏却不这么想,几个人出来后各自分开,李彝俊对李彝敏说:“他迎进门的女人就是个西贝(西贝=贾,贾通假)货,李从曮这下要是知道自己的亲妹妹已经死了,那就热闹了。” 李彝敏说:“他有恃无恐的,父王那里也支持他。我看,最好还是不知道。父王的意思是让咱们和凤翔搞好关系,咱就是看不惯这野小子,也犯不着让父王生气。” “哥哥说的是。不过我瞧见他我就不顺心。现在不知道,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凤翔那边迟早要知道,难道能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哎你说,他娶回去的那女的,到底什么来路?” “野小子配野丫头,你管他什么来路。”李彝敏眼睛骨碌一转,嘿嘿一笑说:“人家家里可还是有着其他的野妹妹的……嘿嘿……” 李彝敏笑的淫邪,李彝俊知道老三说的是那个木兰。想起了木兰那个机灵又聪慧的样子,再想木兰那具刚刚像花儿一样含苞欲放的身子,李彝俊嘴里怪异的说:“天上起云云重云,地上起坟坟重坟,妹妹洗碗碗重碗,妹妹床上人重人……” 李彝敏听了更加放声大笑起来。 这个季节夜晚的月亮像白天的太阳一样烤得人浑身冒汗。因为太热,赵旭是白天休息夜晚赶路,这晚赶到了法门寺,果然山门四周都是香客民众。 赵旭身份尊贵特殊,侍卫无不认识他,对赵旭十分恭敬。早就有人进去禀报,赵小婉身边的人从里面迎了出来。 踏着皎洁的月色进到寺里,在前行的路上,宫女给赵旭说,节度使身感不适,此回并没有来法门寺,一切法事由赵妃娘娘主持。 原来这样。 即便赵旭按捺心神,提醒自己不要色急于形,但是没一会在赵小婉住的偏殿见到了她,还是一阵激动。 多日不见,赵小婉越发的明艳逼人,笑颜如花,因为天热,穿的薄纱羽衣更是显得身段迷人…… …… 夜已三更。赵小婉说:“原想着老皇帝薨了会好点,可是如今朝廷的局势更不明朗。河东节度使石敬瑭屡次和契丹人作战,但屡屡失利,大唐前景堪忧。你说契丹人会不会在这个时候举兵南下?” “石敬瑭就是个借着裙带关系爬上去的废物!”赵旭但凡听到有人说起石敬瑭就气不打一处来:“迟早我要杀了他!” 赵小婉不知道赵旭为何这样恨石敬瑭,但赵旭要恨哪个人,自己当然也不看好这人,于是她顺着赵旭的话说:“我是为了咱们着想。契丹人要是打过来,石敬瑭万一在河东抵挡不住,凤翔地小兵弱的……谁都知道朝廷里没有几个不是靠裙带关系上去的,比如像那个冯道,简直就是无耻,谁强他跟谁,谁当皇帝掌权他就听谁的话。还有枢密使朱弘昭,包括李从珂也是。李从珂可不就是老皇帝李嗣源的养子么。” 赵旭懒散的在赵小婉的发丝上轻抚着:“听说李从珂倒是有些真本领的,不能足一而论。” 赵小婉点头称是,蜷在赵旭身边如同猫儿一般:“我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女人都讲究从一而终的,除非男的不要他了。为了活下去,女子只能另找他人,而男人怎么就只为了利益什么都不顾了……我听人说,石敬瑭给新皇帝李从厚诉苦,让他的妻子到洛阳给太后说好话,说他打败仗不是因为契丹人强悍,契丹人本来不足为惧,主要是忌惮契丹和咱们夏州的党项人联盟,恐怕腹背受敌,所以用兵就多有顾虑。” 赵旭火了:“胡扯!牵强附会。契丹人什么时候和夏州联合起来了?石敬瑭怎么不说是为了提防孟知祥在蜀地造反才不敢放开手脚与契丹作战?” 这话说出口之后,赵旭倒是想起来李仁褔的确有时候故弄玄虚,给人宣扬、放风说夏州和契丹为朝定(契丹语朋友)之盟,但这纯粹是虚张声势,为的是让李嗣源不敢轻易动夏州的主意,但哪里能成为石敬瑭这会打败仗的理由。 “拉不出屎怨屎硬!”赵旭说了句粗话:“契丹和夏州是否结盟,那不是石敬瑭这个节度使应该考虑的事情,难道朝廷怎么用兵,需要石敬瑭指手划脚?——我看这厮迟早要反。” 赵小婉就是喜欢赵旭身上敢作敢当的男子气概:“你说的极是。不过年轻的皇帝哪懂得下面这些老官油子人的心思?我就是怕……” “怕什么?” “我就是怕皇帝新登大宝,为了证明自己的能力,也为了缓解朝堂的局势转嫁矛盾……” 赵小婉也想到了这一点。赵旭眉头一皱:“哦?怎么说?” 赵小婉坐了起来,黑黑的长发散落在如玉的肌肤上,赵旭只觉得赵小婉就像今晚白色耀眼的月光。 “李从厚这个年轻的皇帝,坐了龙庭后大手大脚的犒劳将士百官,为的是收买人心。可是朝廷根本就没有钱,北边契丹大军压境,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石敬瑭这个主帅不行,光知道要钱粮。这不是内外交困?所以我想,我要是李从厚的话,面对这样的处境,就会为了缓解局势转嫁矛盾,但解决燃眉之急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抢。可是皇帝又不是贼,怎么明抢?那就急需打一场战役来名言正顺的抢钱,从而扩大自己的影响,一举两得。” “你们夏州之地牛羊茂盛,地理位置优越,可进可退,再有如果真的和契丹联合起来,李从厚是不敢轻易对夏州动手的,可是凤翔就不同了……” 赵旭明白了,赵小婉还是担心李从厚会对凤翔不利。 有些事情可以设想,可是毕竟只是设想。赵旭到夏州没多久,兵权人脉都刚开始铺垫,所以目前除了给赵小婉宽心之外,什么都保证不了。 在法门寺卿卿我我两日,赵旭以夏州有事为由,没有去见李从曮,直接回去了。 但是还没有到夏州城,身后追上来凤翔的一匹快马,马上的人正是上次邀请赵旭到法门寺的那个凤翔使官魏传奎。 魏传奎看来十分恍急,满头都是汗,衣服湿透了紧贴在身上,嘴唇都起了皮,他见了赵旭后急促的禀报道:“小王爷!朝廷派左卫大将军李从珂带兵前往凤翔!凤翔危矣!” 赵旭眉头一皱:“怎么讲?” 魏传奎听了呈上一封信。赵旭认得是赵小婉笔迹,拆开一看,心说担心什么偏偏来什么,还真是被赵小婉给料到了。 原来李从厚登基之后,朝堂之中果然纷乱,人心惶惶不安,而国库无钱可用,石敬瑭那边一直兵败于契丹人,李从厚觉得和契丹人硬碰硬是打不过的,这样下去朝堂里人心惶惶,首先对自己不利,其次可能导致灭国。 这时有人给李从厚出主意说,事从权宜,向来契丹人骚扰边关,无非是求粮食抢钱夺马匹牛羊而已,咱们粮食紧缺,不如给契丹一些牛马暂且让契丹人息兵,等今后中原稳定了,再和契丹人一较长短。 这个暂缓之计纵然是好的,可是大唐境地哪里有那么多牛羊给契丹人?于是这人又给李从厚进言,说夏州牛羊颇丰,让朔方王李仁褔送些来解决燃眉之急。 主意固然好,李从厚虽然年轻,但从夏州历年来的所作所为,他断定李仁褔不会乖乖的将牛羊送到洛阳,于是让李从珂带兵先前往凤翔,毕竟凤翔比夏州好拿下,这样做可进可退,此后离夏州也近一些,一是方便调集粮草,二是李仁褔不听旨意的话,就让李从珂带兵攻打夏州,从而一举两得,或许更能一劳永逸的解决了夏州这个对朝廷政令一直阳奉阴违的心腹之患。 李从厚的这一决断真是高明。李从厚是大唐现在新晋的皇帝,不管夏州和凤翔私下如何对大唐阳奉阴违,名义上都没有和洛阳翻脸,真正原因还是实力不够。李从厚他不能将北面的契丹人怎么样,还不能将凤翔和夏州怎么样? 放下凤翔不说,若真这样,夏州要么抗旨,要么,只有乖乖的将无数的牛羊马匹尽数奉上。 赵旭快马加鞭的回到夏州,进城后直接去了李彝超的府上。李彝超已经得了消息,见了风尘仆仆的赵旭,知道他辛苦,为夏州着急。 但李彝超说的话和赵小婉写的信内容差不多。 赵旭问:“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彝超左思右想,不能拿定主意:“我们还是进宫见父王,请他决断。” 李彝超有事总是先启禀李仁褔。只是是李彝超和赵旭没有想到,李仁褔这会正在面见凤翔李从曮派来的人。 李从曮派的另有其人。原来魏传奎只是赵小婉专程派来给赵旭传话的。 李从曮的使者对李仁褔说,西平王李从曮请朔方王派兵增援凤翔!凤翔田地宽阔,兵少将稀,实在没有什么能够抵挡朝廷大军的壁垒,李从珂的兵将万一到了凤翔,凤翔只能受制于人、不战而降,从今后实质上归于大唐,也免得百姓遭受战乱之苦。 也不知道李从曮说这些话是故意想说凤翔有多惨,还是要说凤翔和夏州唇亡齿寒。但赵旭倒觉得这些实际上也是李从曮的心里话。 李仁褔听了没表态,让来人下去休息。 这使者在转身离开的时候说:“西平王说,给皇帝出这个主意的,是新任太傅李昶。这李昶乃是庄宗的儿子,和当今皇帝年纪相仿,甚是得到今上重用。” 庄宗就是被赵旭一箭射死的李存勖。 赵旭听到李昶的名字,心说大郎果然已经不是以前在陕州曲沃村的那个赵昶了。 心里虽然急,但是赵旭知道在这种事情上自己绝对不能胡乱说话。李仁褔命人将李彝敏和李彝俊也叫了来,李彝俊和李彝敏到了一听就说:“咱们干吗要帮凤翔!再说朝廷要征粮,谁能阻拦?难道要抗旨不成?名不正言不顺嘛!” “要说朝廷还是体恤咱们夏州的,知道咱们的难处。咱没粮食,牛羊马倒是有,他们要,咱们给就是了,再说以前又不是没有给过。” 赵旭揣摩着李仁褔的意思,觉得这会自己应该说话了:“现在不能和以前比,咱们之前给洛阳牛马都是在几股势力夹击的情况下寻求自保,有的时候则是审时度势……” 李彝俊打断了赵旭:“现在难道不是自保?现在不是审时度势?你难道真的要洛阳大军压境!凤翔能抵挡李从珂?那到时候真是追悔莫及会土崩瓦解!” “老五你安的什么心!”李彝敏紧跟着怒道:“别以为你自个过了几天安省日子就不知道百姓的疾苦了!你别以为大家不知道你的小心思!你不看看夏州和凤翔联合起来能打得过洛阳不能!再有,论地界,凤翔可比咱夏州大得多的去了,他凤翔都没险可守,不战而想投降,拿朝廷没法子,要我们屁大的夏州怎么办?若要是行的话,那还轮得着你在这指手划脚添油加醋,我们哥几个早就抄家伙带人去了!” 李彝敏说话诛心,明指赵旭之前是百姓如今是小王爷,人一旦享受后,就舍不得现在的荣华富贵,再有,李彝敏还有一层意思是说赵旭和自己几个究竟是不是父母同胞?“亲近远疏”自然不同,当然不能同心同德。 赵旭故意用恼火的语气咬牙说:“那就让李从珂占了凤翔,然后咱们站着看热闹。” 李彝敏也更加恼怒:“怎么说话!看什么热闹!谁看热闹!你不是能吗?你不如再去一趟洛阳,将李从厚和那个出阴损主意的李昶杀了,这样就万事大吉!嘿嘿!” 听到李彝敏这样说,赵旭心里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演的有些过了。 第一四一章 自招风险 关心则乱。 李彝敏竟然说让赵旭去刺杀李从厚和李昶! 李从厚这个现任大唐皇帝杀就杀了,李昶却是杀不得的! 不管如何,李昶是自己同母异父的兄弟! 李彝俊见赵旭面色通红紧闭双唇,心中得意,故意吸了口气,又面带无奈和惋惜的叹说:“五郎的话实在差矣……怎么就是咱们站着看热闹?哪有什么热闹可看。凤翔本来就是大唐属地,李从珂奉皇命入驻凤翔,难道李从曮要抗旨?就算是要明着反抗,李从曮有这本钱没有?既然李从曮都没辙,我们夏州弹丸之地,又能怎样?名不正则言不顺啊!我们不也得给朝廷送牛送马!” 赵旭彻底的不吭声了。李彝敏见赵旭这样,心里升起了一股抑制不住的快意,眯眼说:“你不服,你倒是想个绝妙的主意?是我们不急,你是凤翔的女婿,就你急。” 刚刚赵旭的心思都在“刺杀李昶”上,李彝敏这样说倒是将他提醒了。 赵旭立即针锋相对:“不错,我是凤翔的女婿,可是我还是夏州王的儿子,这两点天下人人皆知。朝廷的用心谁都能看出来,李茂贞在的时候洛阳怎么从来就没有出兵进入凤翔的意思?柿子捡软的捏,麻绳捡细的地方割!凤翔和夏州虽然名义上对洛阳称臣,可是历来谁真正将洛阳当过一回事?无非左右逢源,夹缝里求生存,寻找各自壮大的机会罢了。现在李从厚以皇帝名义派兵到凤翔,名为要粮,实际上就是要占领凤翔掌控凤翔完成对夏州的包围,其意世人皆明。本来凤翔和咱们结盟联姻,遇事上能相互照应,如今凤翔要是被李从珂拿下,夏州真的能一枝独大?覆巢之下无完卵,腹背受敌,只怕今后只会更加步履维艰。” “那你还将李蓉婉杀了!唇亡齿寒这个道理我们都懂,难道就你多吃了几年饭?”李彝俊觉得赵旭有点恼羞成怒,嘴上淡然的说:“关键是帮凤翔,我们用什么帮?不能光是低头走路,更要抬头看路,我们要是走出了这一步,就得想今后该怎么办。” “李从珂不好对付,咱们夏州的兵士要是去了凤翔,侥幸打赢了李从珂,那倒罢了,可要是败了呢?不敢设想,关键是要长远的看。何况,咱们本来人手就不够,就像你说的,从来一直在左右逢源,关键要是打了胜仗也会兵疲将乏,现在再假设河东的石敬瑭趁着我们出兵凤翔的机会渡河过来,咱们夏州用什么去抵抗?岂不老窝都给抄了。” 李彝俊说的在理,赵旭听了闭口不言。李彝敏见状“嘁”了声说:“狗啃月亮,想得美。” 李彝敏说的粗俗,李彝超责备的嘴里“啧”了李彝敏一声:“那我们怎么回复西平王?” “有什么就说什么呀。实话实说就行,我们自己都撑不下去,这一关大家看怎么过。二哥你就说这些牛羊马匹的事,洛阳屡次三番接着问咱们要,而且这一次要的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的多,明知是为难咱们,可我们从哪去找去?”李彝敏生气的说:“李从曮这个西平王当得美,当的舒坦,他自己偌大的凤翔倒是好意思向我们弹丸之地的夏州张口,将‘不好意思’抛给了咱们。既然他都好意思,咱们干吗就不好意思回他?” “难为别人,成就自己,这个凤翔节度使做的真带劲。” “我们夏州要是遇到难为的事,会不会向凤翔张口?”这会的话很难说,可赵旭不能不反驳,否则不符合他在别人眼中一贯的秉性:“就因为都不强大,所以遇事才要互相帮忙,不然凤翔何必和咱们夏州结盟?西平王要是直接倒向洛阳还有这么多事发生?西平王这样做不是还对我们夏州存着一些希望?别人对咱有希望就是当咱是一家人。如实答复当然没错,可是凤翔要是真的被李从珂占领,今后我们夏州到底要如何,这个才是我们现在要想的。” “西平王西平王,一家人一家人!你说了那么多都对,都在理,你倒是拿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来?” 赵旭和李彝敏李彝俊你一言我一语,三个人你来我往,李彝超基本上不插话,李仁褔听了一会让几人住口:“别说了,都回去。” 李彝超听了说:“父王……” 李仁褔摆了一下手,大家只有退下。 几个人闷闷的跟着李彝超走了出来。李彝敏扭头看着赵旭冷然说了一句:“心软是病,情深致命!” 赵旭想兑李彝敏一句,但是话到嘴边又强咽了回去。李彝敏见赵旭不吭声,又说了一句:“人横有道理,马横有缰绳!” 李彝超皱眉道:“说的是什么?!当着父王就说个没完,这会又开始了。哪里横?谁的道理?人心都是肉长的,有情有义才对。别人有事来求咱,咱们有事了,也希望他人来帮忙,哪里有错?” 李彝敏不满的哼了一声,李彝俊笑笑说:“这人呐,本来就是个自相矛盾的,不然为什么既说视钱财如粪土又说仁义值千金?为什么既说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又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为什么既说宁死不屈又说能屈能伸?为什么既说冻死迎风站饿死不弯腰又说在人屋檐下哪敢不低头?” “唉。不乱于心,不困于情,不畏将来,不念过往,如此,安好。” 李彝俊说着和李彝敏走了,李彝超拍了一下赵旭的肩膀,说:“五郎啊,你也别往心里去。哥哥发觉,人真是越活越会发觉可以责怪的人越来越少,因为自己会发现人人都有他的难处。” 赵旭闷着气回到府上,夏显林和燕归农因为布置兵士剿马匪都不在,他往后堂走了几步,又拐到了演武场,一连串的射了几斛箭,但是也没有想到能解决凤翔燃眉之急的方法。 自己还是不行! 武力能解决一些问题,可武力并不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一阵香风飘过,赵旭知道是木兰来了,将心事压下,脸上挂着笑说:“老远我就知道来的是你,”说着瞧见木兰脖子上新戴着的一个镶金玉链,就多看了一眼,木兰注意到了,兴奋的说:“好看不?好看?” 赵旭说好看。木兰最近又长高了,肌肤丰盈了起来,少女的窈窕婀娜越发显露。她叽叽咕咕的站在赵旭身边说起了话,赵旭嗯啊的答应着。木兰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了眨,说:“哥哥有心事?给我说说。” 赵旭笑:“我哪有什么心事?我看有心事的是你才对。” 木兰脸上一红:“我每天无所事事,能有什么心事?只有上不去的天,没有过不去的山,有事给我说说嘛,我兴许能帮上忙呢。” 赵旭摇摇头,朝着演武场外面走,木兰紧追两步,扯住赵旭的胳膊说:“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你可别看不起我。” 赵旭:“我哪敢!你嘴里一套一套的,我都招架不住了。” 木兰笑了:“我还没说什么你就说我一套一套的,好,要知道,生病时,发现健康最重要;伤心时,发现快乐最重要;穷困时,发现金钱最重要;沮丧时,发现信心最重要;离开人世时,发现时间是最重要的;遇到喜欢的人时,发现爱恋最重要;然而,当不在人世时,却发现什么都很重要、什么都已不再重要。人这辈子时间很短,钱财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幸福就是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家,一家人每天开开心心,健健康康的生活就是最重要的。” 赵旭声音大大的“喏”了一声,说受教了,今天才发现木兰感情是个隐藏在自己身边的“女先生”。 木兰却皱了眉:“《孟子告子下》里面说:‘宋牼将之楚,孟子遇於石丘,曰:‘先生将何之?’’赵岐注:‘学士年长者,故谓之先生。’《战国策齐策三》里面也说过:‘孟尝君讌坐,谓三先生曰:‘愿闻先生有以补之阙者。’’姚宏注:‘先生,长老,先己以生者也。’我怎么能当什么先生?我什么都做不来的,也就是在哥哥面前就书本里的话鹦鹉学舌而已。” 本来木兰还是高高兴兴的,可是说着说着,情绪低落了起来,赵旭看着她长长的眼睫毛,心说这可不又来一个掉书袋子的王若熙。伸手在她头上轻轻一拍,说:“看书学习,大多时候都是让你体面,而不是让你成功。成功这个含义太多了,你能说这么多,出口成章,我就觉得你是一个‘女先生’,难道没听说过‘一字师’?很多道理大家都知道,可是未必能总结出来说给别人,这也需要能力。” 木兰听了又高兴起来。两人走到了前厅,正巧燕归农和夏显林来了,木兰陪着说了几句话离开,燕归农说:“城里城外都乱糟糟的,怎么听说又是征集牛羊马匹给洛阳送过去?洛阳的皇帝小儿还有完没完?” 燕归农刚说了这个,门人禀报说陈氏牧场来人求见。 陈氏牧场来的是场主陈福泰身边的亲随,这人对赵旭几个参拜之后说,三王子让陈家三天之内上缴马匹三百,牛羊各一千头,不然的话让陈家牧场看着办。而陈福泰三天之内没法凑够这些派令,所以想让五王子能给说个情,宽限一些时日。 “我们场主请五王子明日到家中赴宴,还请王子能赏光。” 三王子就是李彝敏。赵旭让来人先回去。燕归农“呸”了一声说:“拿个鸡毛就当令箭,这个时节让陈家交三百匹马,怎么不去抢呢!” 赵旭心说这就是在抢,李彝敏抢陈家,远在洛阳的李从厚抢夏州的,谁拳头硬谁势力大谁说了管用。 这时外面一声通禀,李顺才来了,赵旭三个出去迎接,李顺才进来也不坐,说道:“李彝俊到长泽丘要五百匹马,牛羊各一千。我们拿不出来。” 燕归农心里嘀咕长泽丘比陈氏牧场出的马匹还多。赵旭没有接李顺才的话,忽然说:“即便是现在去洛阳刺杀了李从厚,但是也恐怕解决不了燃眉之急。” 燕归农和夏显林以及李顺才瞬间都明白了赵旭在说什么。燕归农说道:“杀皇帝倒是挺过瘾,只是死了李存勖来了个李嗣源,死了李嗣源又来了个李从厚,死了李从厚,还不知接着上来一个什么东西。” “反正不管什么东西上来,终归都会不是东西。” 赵旭借着燕归农的话说了李从曮凤翔告急的事情,大家都沉默了。 “李从珂这人的确不好对付,朔方王也有他的难处。假设夏州真的去帮凤翔,石敬瑭要是趁虚而入,咱们可就麻烦了。” 李顺才说着看看赵旭,问夏显林:“你怎么看?” 夏显林摇头:“不能不帮,又不能帮。难。” 一时间大家也不能商量出什么好办法,都有些一筹莫展。赵旭让安排饭食,吃了再说。 王若熙出来拜见李顺才,赵旭看着王若熙,心里的那个念头终于坚定。等吃完饭之后,赵旭三个送李顺才出城,一直到了城外,赵旭看准了一个僻静的地方,说道:“我倒是有了一个想法,只是,太过于冒险……” “冒什么险?咱最爱冒险!人不冒险太平坦,”燕归农环眼一睁:“快说听听。” 赵旭摇头说:“不是个人冒险,而是拿很多不确定的东西冒险。” 燕归农:“怎么说?你倒是快说啊,吞吞吐吐的。” 赵旭下马走了几步,摇头说:“不行……真的太危险了。” 李顺才骑马过来,问:“你想到了什么?” 此时天色将暮,飞鸟归急,碧水长天,赵旭脸色凝重的说道:“这件事本来就是因为契丹人骚扰大唐而起,洛阳李从厚的想法是,用财物换时间,从夏州和凤翔要粮食马匹给耶律德光,而后让契丹人暂时罢兵,短时间内不再袭扰河东。李从厚这样做是想一举两得,实际上也想将凤翔和夏州从此紧握在他的手里,这样之后,他的实力就会稳固,假以时日,洛阳朝廷就会有和契丹人一争长短的力量。毕竟李从厚现在当了皇帝也没多久……” 赵旭说着,眼前又闪现出了大郎李昶的脸,心说你给李从厚出谋划策,却不知道我在夏州想方设法的阻却你的计划。 兄弟间何至于此? 真是造物弄人! 燕归农听了跳下马问:“四弟到底想要怎地?” 夏显林也下了马,大家都看着赵旭,赵旭说:“我想以险犯险,赌一把。” “怎么赌?” “去契丹,让耶律德光派人真正的攻打河东……” 燕归农大吃一惊,伸手抓住赵旭的肩膀:“什么!你要契丹人来打大唐?你怎么会有这样疯狂的想法!” 燕归农说话向来如此。夏显林说:“大哥,让四弟将话说完。” 夏显林心里也疑惑,不过他知道赵旭必有所虑。 赵旭缓缓的说道:“所以说这一招很是冒险。我是想,如果契丹那边不理会李从厚的拖延之计,全力攻打河东,石敬瑭必然就会向洛阳告急,那么大唐如今最能带兵的也就是李从珂了,李从厚会不会将李从珂调往河东替换石敬瑭?如此,凤翔就能暂时没有覆城之险……” 燕归农听了恍然,脸上带了笑意,夏显林说:“想法是好,可怕就怕弄假成真,如果耶律德光要是连李从珂也击败了,河南之地无险可守,一马平川,契丹人长驱直入,打到了洛阳,大唐就要灭国了,我们都成了亡国之奴……” “二弟的话不对!”燕归农皱眉道:“什么亡国之奴?难道大唐没灭的时候你就不是奴?你什么时候正经活过?——反正我没有!李克用那老儿当时沿用大唐名号难道就真是什么前唐的嫡传正统?你们别忘了李克用他自己原本是沙陀人,本来姓朱邪不姓李!几百年前李渊所建立的唐朝廷早就被朱温的大梁给灭了、早就他娘的完蛋了、早就死的透透的凉的像冰凌块了!再往前说,李渊那老杂毛的祖宗姓甚名谁谁能说得清?你们别给我说书上记载,书上说的假的比真的多。大唐大唐,这个大唐比前唐小了多少疆域?还好意思说自己大?哪大?吹牛皮最大!李克用李嗣源李存勖李从厚,这一个个的,脸皮厚的堪比夏州城墙,他们无非是掩人耳目给自己找个名言正顺冠冕堂皇奴役百姓的正统借口罢了!要我说,这个莫名其妙的大唐灭了就灭了,我们弟兄自己招人打天下,不破不立,咱自己建个朝廷,名就叫‘大夏’,就叫夏!” 夏州这会由李仁褔统管,不管燕归农说的有没有道理,李顺才都不能让他再满嘴嚷嚷,示意让赵旭将话说完。 “我在赌两个人,一个是耶律德光的母亲淳钦皇后述律平,一个是契丹的相国韩延徽。” 赵旭说着拽了一根柳枝拿在手里:“耶律德光做了契丹皇帝没多久,其实他和李从厚相仿,都是想尽快的建功立业证明自己的能力,可契丹的大权实际上都在他母亲述律平那里,耶律德光心有不甘。契丹人往常骚扰河东只为财,并不是真正的在攻打大唐,起码明面上契丹和大唐没有撕破脸。但现在要是说动耶律德光真的派人进军大唐,述律平也许会觉得是儿子要自己放权,所以,我觉得述律平不会让耶律德光遂心。” 夏显林“哦”了一声:“四弟就是先想方设法说动让耶律德光打河东,再设法让述律平因为害怕失去兵权又牵制住耶律德光,这样一紧一缩,李从厚看到契丹大军的风吹草动,也许会如临大敌。” 燕归农哈哈大笑:“李从厚这黄毛小儿本来就如临大敌了,这下肯定紧张的拉稀屎。述律平那老婆子为了掌权,将契丹那么多文武官员都给杀了,还削了自己的手,若要她放权,除非日头从西边出来!反正我看是不成的。老太婆只怕是会儿子要往东她偏要向西。四弟说的甚妙,那韩延徽又是怎么回事?” 第一四二章 千钧一发 赵旭说:“韩延徽本是大唐人氏,不得已去了契丹,却心系中原。他一直阻止契丹对大唐用兵,所以这事要是给他说明缘由,利害权衡,咱们恐怕胜算的机会会多一些。” 夏显林问:“那怎么给韩延徽说呢?” “就实话实说。”赵旭将柳枝一扔:“契丹如果不佯攻大唐,凤翔如果危急,我们夏州绝不会坐以待毙,因为李从珂占领了凤翔下一步必然要携众一鼓作气对付咱们!到时候夏州除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还有什么退路?” “与其等死,倒不如趁早筹谋。” “所以,要真的这样,纵然我敌不过契丹十万虎狼精兵,但暗杀耶律德光一个,还是会有五五把握的。” 夏显林心里一凛,赵旭想的这样详尽,将利害关系说的这么明白,可见对此计策也未必不是势在必行。 也是,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都到了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如果夏州真的危急,赵旭真的要射杀耶律德光,以他的利弓快箭,契丹人自然会防不胜防。 韩延徽老谋深算,想必要是为了耶律德光的安全,也未必不会按照赵旭的设想去做。 “再有,洛阳如果攻陷凤翔后对咱们夏州兵临城下的话,同样的,我就去洛阳射杀李从厚。生死相搏,你死我活,反正皇帝我们又不是没有杀过!” 赵旭说的斩钉截铁,燕归农听赵旭说的符合自己心意,又笑了起来:“我没有杀过皇帝,却宰了皇帝的儿子!” 赵旭点头说:“如果真到了那一天,侥幸射杀了李从厚,大唐必乱,那个时候大家又会为了争夺大唐皇帝宝座大打出手,夏州会暂时无忧。话说回来,契丹人要是趁机南下,大唐就会动荡不安,这个结果,韩延徽也是不想看到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李顺才越听越觉得赵旭真的越来越成熟了。 “只是,做这一切都是冒险,都是在赌,赌就是在投机,能不如此尽量不去做……可是一时半会的,我也没有别的好的办法……”赵旭说着,看向脚下的一片荒草,草丛里零落的开着几朵小花,他猛然想起了木兰的那一句“天不生无用之人,地不长无名之草”,可是自己真的就不知道这草叫什么名字,这无名的小花,又是什么品种。 四个人在暮色中站了很久,最后都觉得赵旭这个主意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既然这样,就事不宜迟,四弟觉得,让谁去契丹办这件事?” 夏显林话音未落,燕归农就说:“这还用问,自然是我。我是老大,舍我其谁?” 燕归农本来想赵旭会阻拦的,没想到赵旭说:“是,事关重大,有劳大哥了。” 燕归农愣了一下,真是没想到这么顺当,张嘴哈哈大笑。赵旭说:“我暂时不宜离开夏州,二哥要盯住李彝敏和李彝俊,还要负责对付马贼,一切都拜托大哥,还望大哥一路谨慎,马到功成。” 燕归农嘿嘿乐个不停:“你真是找对人了,算你有眼力劲。没得说,有一线希望就要付诸百倍努力。这件事我保准办的漂漂亮亮,你们就在夏州听好消息。” 夏显林心里叹了一口气,觉得这事真是冒险,可是,哪里还有别的方法来解决眼前棘手的问题呢? 燕归农说走就走,连夜启程离开了夏州。 陈福泰昨天派人来请赵旭,所求之事赵旭已经尽知。因为当年李顺才将木兰寄托在陈氏牧场,陈福泰对木兰也照顾有加,所以在赵旭来了夏州后对陈家也不必旁人。只是这两天赵旭的事情太多,就没有赴约。 这天傍晚赵旭从李彝超府上商议事情回来,刚到家门口,一个军士匆匆忙忙的骑马跑来,腾身落地后仓促的说道:“司马!牙门将午时带队巡视,至今未归。” “什么?”赵旭听了一愣。 兵士又说:“已经出巡寻找,可是没有结果。” 赵旭(李彝殷)是朔方王的第五个儿子,一般人见了称谓小王爷,但在军中赵旭的职位是行军司马,因此这个兵士才有这样一说。 而牙门将本来是负责城池中牙门防御工事的士兵统领,担任牙门将的人通常都是即勇又武的百战强兵,后来此职成为主将帐下偏将、副将的职位。 这个兵士口中的牙门将指的是夏显林。 与燕归农相比较,夏显林为人性情谨慎,做事张弛有度,他既然带队出巡,怎么会天即将黑了还不回转大营? 赵旭瞬间想了很多,吩咐给府上护卫,让他们立即到三王子、四王子那里打探消息,而后到军营里给自己禀报,接着掉转马头往军营奔去。 大营中一切如常,赵旭问询一下,再加派人分头出去搜寻。又等了片刻,府上的护卫来报,三王子四王子那里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就怪了。如果李彝俊和李彝敏都没有什么动静,夏显林会遇到什么事? 前不久自己和李彝超几个刚刚在四周与各个部族和亲了一番。这些在夏绥银几州附近的回鹘、吐蕃、契丹的零散小族没道理和党项人为敌啊? 难道是洛阳派人偷袭? 要是这样就危险了。赵旭不愿再想,出帐上马,带人亲自去找夏显林。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没有星月,风吹着茂密过膝的草让眼前除了灰暗就是昏暗,周遭却十分安静,这种万籁俱寂更是让赵旭心头觉得沉闷压抑。 搜寻的范围已经扩大了许多,又是两个辰时过去,已是午夜时分,赵旭催马到了一个山岭顶部,极目四眺,可是依旧没有人迹的模样。 倏然,左侧那里有人发了警示,片刻兵士们传声过来,给赵旭禀报那里发现了一个死人。 这人刚死没多久,浑身上下都是刀枪的伤痕,脸上也都是血槽,面目全非,从凌乱粉碎的衣衫上并不能看出这人的身份,兵士们勘探了一下,四周也没有打斗的痕迹,大家都觉得这人应该是骑马不知从哪里跑过来的,而后伤重不支,坠马跌落此地,马却跑了,因此就是这般模样。 赵旭心里更急,令大家再扩大搜寻的范围。 又是多半个时辰过去,倏然一声狼嗥狈号的声音在前方响彻,众人越发警惕,果然没一会闻到了一股腥臊和血腥夹杂的气息。 狼群! 前面必然有狼群正在围攻猎物。 夏绥银地界两面皆是草原,狼群狈类并不少见,众人将火把尽数点燃,在往前走了一百来丈,猛地有十多头狼从草丛中冲出,对着兵士们扑了过来。 众人即便早有准备,这下也有些出其不意。一时间狼啸马叫,这些狼呲着白森森的牙齿,睁着绿莹莹的眼,赵旭猛然抽弓搭箭,瞬间连发射出箭羽,竟然将十多头恶狼全部射死。随在赵旭身边的士兵们无不震撼,不约而同的叫道:“司马威武!” 赵旭没有理会这些,骑马往前跑着,手里举着弓大声吼道:“二哥在哪里!二哥在哪里!二哥……” 士兵们听了,跟着赵旭喊叫起来。 这时右边低凹处传来了一声苍凉的狼啸,紧接着无数头狼的嘶吼响彻起来,众人脸色都是一变,也不知前面究竟有多少头狼。 这分明是遇到了一个庞大的狼群。 赵旭心里着急,再次吼叫起来:“二哥在哪里?”,他像是在挑衅狼王,声音在狼的啸叫中显得十分突兀。等群狼的叫声刚刚停歇,倏然,从狼群那边传来一个声音:“牙门将夏某在此!” 赵旭一听,止不住的热血上涌,大声吼道:“杀!” 赵旭一马当先,兵士们紧紧跟随,但是狼群实在太庞大,尽管赵旭射箭的速度已经很快,可是一只一只的狼前赴后继踩着同类的尸身对着众人扑了过来。 狼多的已经不容大家弓箭上弦了,于是人人抽出刀剑,向狼群劈头照脸的砍杀过去。 在忽明忽暗的火把影射下,荒草中瞬间鲜血激溅、野狼惨号。这些嗜血成性的野狼灵动之极,幸好赵旭平日勤于练兵,这些兵士们个个凶猛无比,身上的重要部位更有护甲,但一时间也难以占上风,能够自保,已经不易。 赵旭左手持箭右手握刀,右手劈飞了一头野狼,左手的箭已经刺进一头试图偷袭他的恶狼咽喉,再趁着间隙弯弓射杀十余头狼,往前冲了一大截,已经隐隐约约的看到了草洼那里有几个人正在奋力和狼斗在一起。 那些人最前面持着双刀的,虽然浑身血迹斑斑,正是夏显林。 赵旭心里一喜,黑马忽然鸣叫一声,上半身腾空而起,赵旭心里复又一惊,一只狼已经从侧面对他扑了上来,要不是黑马灵性,这会他难免被狼偷袭成功。 赵旭大怒,左脚对着狼头猛踹,这狼也凶残,扭头躲闪,赵旭蹬住了它的胸口,谁知这狼竟低头咬在赵旭的靴子上,赵旭对着它的眼睛就是一箭,这恶狼惨叫一声,摔倒在草丛中。 这狼的牙齿十分锋利,幸好赵旭反应快,就这他也觉得脚尖部位有些疼痛,看来是被狼咬伤了。 众人看主将这样勇猛,无不奋勇杀狼,夏显林被困已久,这会已经看到了赵旭,一边屠杀身边的狼一边嘶哑的喊道:“往山上去!” 夏显林那些人身处洼地,前后左右都是大大小小的恶狼,而他身后不远处的高地那里,有一头体型相对硕大的狼正站在那里,仿佛是在指挥这一场恶斗。 这头狼是群狼的狼王! 擒贼擒王,夏显林是要赵旭先杀了狼王。 好计策!赵旭平日身上总比旁人多带几斛箭羽,这会又问左右要了两斛箭,让大家兵分两路,一队跟着自己往山顶冲,另一队去和夏显林汇合。 这时身边有人惨叫一声,显然是被狼咬伤了,赵旭喊道:“尔等不要各自为战,结成队形,跟着我不要掉队!” 身边的兵士们听了,立即环形围在一起,赵旭在前用快箭开路,大家在后面阻隔无数头狼的进袭,这下往前的速度快了许多。 另一队接应夏显林的队伍也照着赵旭这一队的模样边走边防守,在赵旭之前,终于和夏显林那些已经精疲力尽的兵士们汇合了。 赵旭见夏显林终于能缓过劲,心里一松,手上更快,越杀越勇,几乎接近他的狼无一例外都是被一箭射死。这些狼也狡猾,见赵旭凶悍,竟然嗷嗷叫着,就是不往赵旭身边扑了。 赵旭骂道:“畜生不过如此!” 眼看就要到了山顶,赵旭目测那狼王就是在射程之内了,他正要瞄准,忽然黑马前蹄失重,带着赵旭往前俯冲。 赵旭瞬间从马上起身,黑马背上一轻,后腿用力,猛然跳跨,跃过了几丈宽度,饶是如此,黑马的后蹄还是往草丛里陷入了一大截,但是终究还是被它跳了出去。 一阵“噗通”的声音,树枝草皮乱响,刚才赵旭和马的位置竟然出现了一个洞。 这里竟然有一个深坑! 这是一个陷阱。 翻身落在坑边的赵旭定睛一瞧,这群狼躲在陷阱一侧,似乎就是等着自己往坑里陷。 这群狼也太狡诈了! 山顶上的狼王似乎是见赵旭没有掉进坑里,忽然的吼了一声,立时无数的狼从一侧对赵旭等人发动了冲锋,赵旭一边收敛心神一边射杀袭击过来的狼,终于带着大家和黑马再次汇合,他不由分说飞身上马,对着狼王就是一阵的连珠箭。 狼虽凶狠,但毕竟是畜生,狼王即便在无数头狼的怂恿遮掩下,也终于被赵旭乱箭射穿,临死时发出了凄厉的啸叫,像是在哀鸣自己的失败。 群狼无首,瞬间四下跑散,众人却不敢有丝毫懈怠,迅速走到了一起,保持着队列,再环目一看,包含赵旭在内,竟然没有一个人是没有负伤的,大家都或多或少被狼咬伤抓伤,彼此禁不住心中骇然。 夏显林早就精疲力尽,喝了赵旭递过来的水后躺在草丛里喘了好大一会气,看着赵旭命令众人搜寻负伤的士兵,叫了一声说:“……把那个家伙带过来……” “你给你祖宗起来!”一个胳膊负伤的兵士对着一个穿着奇怪的男子踹了一脚,这人呀的一声,从地上爬起,兵士又对着他的屁股一脚:“我们和狼厮杀,你娘的你倒是清闲!” 这被踢男的脸上血水斑驳,看不出眉目,他一个趔趄几乎跪在赵旭和夏显林面前,知道这两人是领头的,满脸的谄笑,露出白森森的牙,血色和牙齿红白相间,模样十分诡异:“将军果然用兵如神,打的这些畜生屁滚尿流丢盔弃甲,我虽不能和诸位将军共同作战,但心里也是想着杀几头狼解恨的……” 这人油嘴滑舌,赵旭根本不愿听他说什么,他走到狼王尸体跟前,伸腿踢了一脚,猛然想起自己当年和王若熙在戈壁中看到过和这人一样装扮的一群人。 这家伙就是草原上的流寇、马贼。 夏显林怎么抓了这人,又怎么遇到了狼群呢? “大家休息,之后回城。将这个人就地处死,扔到坑里。”赵旭冷冷的吩咐下去,抬头看看天色。那个穿着奇怪的男子原本以为赵旭会问讯自己的,可是没想到他竟然要直接将自己杀了,顿时跪倒,嘴里哀嚎道:“将军饶命呐……” 赵旭和夏显林对视一眼,夏显林知道赵旭这是在恐吓,心里轻轻一笑,就要过来和赵旭说话,忽然听到远处一声声喊叫。 大家依稀分辨,似乎叫的就是赵旭和夏显林的名字,众人就要回应,赵旭却令大家禁声。 一时间有人不明所以赵旭这样做的原因,但俱都遵令。那个跪倒在地上的贼却觉得眼前的这位杀伐果断的小将真是聪明:这样黑漆漆的夜里,刚刚又经过一场人狼大战,如果来的人是敌非友,那可就大大的不妙。 虽然疲惫,但众兵士仍迅速摆好作战的准备,过了一会,赵旭和夏显林似乎听到那些呼喊声中有像是燕归农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又分辨了一会,还真是燕归农在喊叫。 可是燕归农刚刚去了契丹,这会怎么会在这里? 第一四三章 始料不及 确定了的确是燕归农的声音后,赵旭命人举高火把。火光在黑夜笼罩的草原中异常醒目,燕归农带人迅速赶到,见到遍地鲜血淋漓的狼尸和兵士们虽倦却士气高亢的样子,嘴里惋惜叫道:“来晚了,来晚了,好大场面没被我碰上。狼它娘,他狼的!” 大家都知道燕归农的脾性,有人就笑了起来。危险已经解除,援兵又到,气氛骤然欢快。燕归农跳下马问询了赵旭和夏显林都没有大碍,嘴里兀自的埋怨自己不能亲手屠狼杀个痛快。 夏显林体力这会已经有所恢复,他令兵士整理警戒,而后问燕归农:“大哥缘何在此?” “嗐!你们不知道……”燕归农说着看见一边地上有个穿的怪异服饰的人跪在那里,虽然低头,但是眼角在偷瞄自己,在这个场景中十分突兀,他大步过去,一脚将那个马贼踹的滚了出去,然后几步抓起这人的后背衣衫,将这人结结实实提了起来,嘴里喝问道:“你是谁!长的像黄鼠狼,举止贼眉鼠眼鬼鬼祟祟!” “……我……我是……” “是什么是?不像好鸟,”燕归农问着眼睛看向赵旭和夏显林,见到两人的表情,心里有了决断:“花里胡哨!哪个正派人穿成这样,不是贼人就是奸细,莫不是你将狼群引来围攻我家兄弟的?你祖宗我最恨小人,你该死该死!该死一千回一万回。” 这人从来没有见过像燕归农这样孔武有力的壮汉,原来他还想怎么偷奸取巧保命逃身,可是这会全身被提起,脚不着地,心里许多的主意全都不见了影子,裆里竟然有些憋不住喷涌而出的势头,唯恐这铁塔一般的人不分青红皂白真的杀了自己,情急之下叫道:“祖宗!祖宗饶命,孙儿有话说……” “红口白牙张嘴即来,谁是你祖宗?待你祖宗先杀了你,让你和狼一起曝尸荒野。” 燕归农一下说是马贼的祖宗,却又不让马贼承认,马贼这会哪里顾得那么许多语病:“杀不得!我有个秘密要……” “偏偏杀得!你有秘密关你祖宗什么事?” “不是,不是秘密……” “不是秘密那就更不用说了!” “是秘密!是秘密,我知道一个宝藏所在,就是这个宝藏的秘密……” 燕归农原本穷苦出身,对钱财有特殊的偏好,一听宝藏,心里一动,再看赵旭和夏显林,握拳对着这人的后脑勺就是一拳,登时将这人打昏了,手一松,这人“噗通”掉在地上像一滩泥一样一动不动。 燕归农离开夏州三日,旋即复返,必然有缘故。赵旭三个往僻静处走了一截,燕归农豹眼环视一周,低声说道:“契丹皇帝要攻打大唐。” “什么!”赵旭和夏显林皆是一惊:“大哥怎么说?” “长话短说。耶律德光的大哥耶律倍曲里拐弯的逃到了大唐,祈求大唐的庇佑,耶律德光让李从厚将耶律倍乖乖的送回去,但是李从厚这家伙不乐意,耶律德光大怒,就发兵要攻打大唐了。就这样。” 赵旭问道:“耶律倍?耶律德光当时和耶律倍争夺契丹皇帝位置,耶律德光因为有太后述律平的支持,以次代长做了皇帝,耶律倍不受他母亲述律平的待见也是有的,可是现在为什么要逃离契丹,难道是耶律德光容不下他,要一劳永逸?” 赵旭说完,摇头又说:“不会啊,以我对耶律德光的了解,他不是那种心胸狭隘容不下人的人,何况耶律倍是他亲哥哥……” 可是自古以来为了皇位兄弟相残父子想争的事又有多少?赵旭说到这里断了话音。 “哥哥到了哪里折返?”夏显林问燕归农:“这个消息从何而来?” “我碰到了翰鲁宛,”燕归农说:“也不是碰到,是我找上门去了。我快到云州那里,知道翰鲁宛奉耶律德光的旨意带着大军就要攻打石敬瑭,我不是想着要去契丹见韩延徽嘛,不过翰鲁宛这汉子有血性,那我干脆的就先去见翰鲁宛,结果翰鲁宛对我说了耶律倍的事情,我觉得见韩延徽也没用了,于是就回来了。” “翰鲁宛是这样说的,耶律德光做了皇帝后比较善待耶律倍,但是皇太后述律平认为耶律德光是妇人之仁,以前是大元帅成不了大事,现在做了皇帝还是优柔寡断。耶律倍自个当不了契丹皇帝,为了避祸,跑到东丹,远离述律平,可是述律平这老乞婆在礼制上打压耶律倍,还派了很多人去监视她的大儿子,耶律倍白天忧心忡忡,晚上睡不着觉,横竖是不带劲啊,左思右想,惹不起躲得起,就一走了之,干脆的以去海上游玩的借口,一个人划着船跑到了金州(今辽宁大连市金州区)。” 海上风浪难测,耶律倍作为契丹皇室子弟,养尊处优,本应当皇帝的,可是竟然被逼到一人划船逃离故园到了大唐境地,可见处境之难。 “他耶律倍跑了就跑了,坏就坏在这家伙还是个爱掉书袋子的,就像肚子里有几分墨的到了名山大川要题壁写诗一样,以作纪念,让人都知道他这个狗屁倒灶的家伙在这里来过。耶律倍到了金州,一上岸,就做了一首诗,这个诗和他的人一样狗屁不通,呸呸真是不通!翰鲁宛让人只念了一遍,我就记住了,啧啧……” 燕归农说着直摇头。燕归农本不大认得字,但是竟然将耶律倍的诗听一遍就记住了,他啧啧的意思就是说耶律倍的诗跟大家伙日常说的话一样没什么高雅的意境而难以转述。 “耶律倍做的诗诗名叫《海上诗》,说的是‘小山压大山,大山全无力。羞见故乡人,从此投外国’,嘿嘿,这是诗?分明不是!跟‘一二三四五,上山打老虎’一样样的!还有,他还搞了一块木牌竖在海边,将诗题了上去,这不蠢蛋一个!就这一点,怨不得他当不了皇帝,这不摆明了告诉别人他就是来大唐了,你耶律德光小子还有述律平这个老太婆能奈我何?你娘俩慢慢玩去,你的兄长、你的大儿子我不伺候了。有本事来大唐抓我啊!” 赵旭听着慢慢的皱了眉头。当初他想让耶律德光佯攻大唐、打石敬瑭是为了解决李从珂对凤翔大军压境的燃眉之急,他算定了耶律德光有述律平的牵制是不能擅动兵革的,可是出了耶律倍这档子事,耶律德光真的要对大唐用兵,真的有些出乎意料。 “听耶律倍做的诗,分明是将‘大山’比作自己,而‘小山’喻做耶律德光或者述律平,’以‘小山’压‘大山’,本不应该的,可是大山却无力反抗,只有远避他国,还做牌矗立,昭告天下,难免会让耶律德光难堪,即便耶律德光不说什么,契丹皇太后那里,只怕也挂不住脸。”夏显林说着叹了一口气:“只是这一下,凤翔之围可解……” 燕归农瞪眼:“我们本来不就是要给凤翔解围的吗?你别又说从此什么大唐危矣的话,这下该高兴才对。” 赵旭问:“让翰鲁宛进兵大唐是耶律德光的意思?那述律平那里到底又是怎样?” “咳,本来就跟你猜的那样,只要耶律德光要调动军队,述律平就会百般阻挠,她怕她的皇帝好儿子夺权嘛……这话听着怪怪的,皇帝本来就应该有权嘛,反正就那个意思……可是这次耶律倍让述律平也跟着恼火了,所谓家丑不可外扬,耶律倍这样不是让天下人都笑话她这个当母亲的?契丹皇族的威信在哪里?于是述律平对于耶律德光的做法竟然支持了。” 述律平支持耶律德光对大唐用兵,这无关乎其他,只关乎契丹皇室的脸面。 眼见当初的谋划落空,夏显林问赵旭:“现在怎么办?” 燕归农见赵旭不吭声,瞅着夏显林浑身已经干了的狼血,说:“怕他们不来,来了又怕乱来。翰鲁宛知道咱们在夏州,让我给你带话,说夏州是弹丸之地,何苦坚守?韩延徽还在契丹等着咱们呢。” 韩延徽让赵旭效忠辅佐耶律德光,可赵旭哪里肯? 三人都沉默着回到军士中间,那个被燕归农打昏的马贼这时悠悠醒来,头疼欲裂,长吟一声,从地上骨碌起来,见到赵旭走近,复又噗通跪下,嘴里不停的说着饶命的话。这马贼动作迅速,让看守的兵士心里发笑,但是将这人看的更紧了。 燕归农见赵旭和夏显林心情不好,也无来由的烦躁,什么宝藏钱财也不要了,提起铁锤就要将这察言观色的马贼锤死。这马贼见死到临头,嘴里胡乱的吆喝起来,阿耶祖宗的乱叫,什么“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家里还有八十岁老母三岁小儿”,可是见赵旭三人无动于衷,干脆的趴在那里喊道:“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你们不能就这样让我死了,我死不瞑目。” 燕归农听了“呸”了一口:“你娘你还读书人?竟敢用激将法!知道‘脸’字怎么写否?” 赵旭瞧瞧这人的无赖模样,问夏显林:“这个‘读书人’是怎么回事?” 赵旭自和夏显林汇合后就没问过关于这方面的话,夏显林说:“他是一伙马贼成员之一,劫掠客商马匹财物被我带队碰上,他们看来是老手,被我击伤大半,我想将他们一举歼灭,谁想追着追着就遇到了狼群。” 原来是这样,看来那会见到的那具浑身刀剑伤的尸体的确是马贼的成员。既然这伙马贼是老手,那必然做贼的经验丰富,可是也被夏显林灭了大半,由此可以得知夏显林剿匪果然用心,能力也是了得。 “将军饶命!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落草的,在大唐实在是活不下去了,我堂堂正正读书人,读过圣贤书……我一直在他们,不是,是马贼,我在马贼的后面没往前冲啊……” “住嘴!”赵旭这会心情不好:“休要再侮辱‘读书人’,读书人首先要是个人。凡夫俗子都是人,为何偏偏要将人分为读书和耕田的三六九等?读了几本书识得几个字就将自己区别开来,满嘴胡言乱语,读书人有什么了不起?读了书当然明礼而知道廉耻,为何落草为寇?既然打家劫舍就不要再自视清高妄称读书。你在大唐读的书跑到夏州当马贼,这是什么道理?大唐的哪本书教你这样?” 这人听得训斥,张口结舌,万念俱灰,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赵旭大声对燕归农说:“带他去找藏钱的地方,找到后分成三份,一份赐给今晚这些舍身忘死保护二哥的勇士们,一份给二哥,再一份给兄长你。” 赵旭料想这马贼说的宝藏无非是贼人们窝赃的所在,他有意让在场的人都听到这些话。一夜血战,兵士们都以疲惫,听到赵旭的话俱都欢呼起来,又听到赵旭自己分文不取,心里对赵旭的钦佩剧增。地上趴着的马贼呆了一呆,觉得自己又能苟延残喘一时,对着赵旭跪伏说:“将军饶命!将军大才,若饶我性命,我愿将功折罪,带领将军将附近马贼的落脚地一一端平。” 赵旭怒道:“没你带路我夏州儿郎就剿灭不了区区马贼!你所见马贼比今晚的恶狼如何?我夏州兵士无不一当十十当百,长矛大刀利箭到处所向披靡!有何惧哉!” 兵士们听到赵旭的话无不热血沸腾,嘴里大喊道“五王子!五王子!”,声音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此刻就是面前有刀山火海,只要赵旭一句话,他们也都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五王子?马贼抬头仔细的看着赵旭,赵旭问:“我问你,马贼们帮派森严,彼此无有联络,你如何得知其他贼巢的下落?” 这人听到事情有转机,急忙说道:“实不相瞒,我脸皮厚,脚底抹油,几年来为了寻找靠山,马贼们哪家厉害人多我就投奔哪个,从夏州到回鹘,几乎哪个马贼的窝都停留过一段时间,反正这些人都是乌合之众,人多才势大,对于我的加入也没有疑心,因此他们的头领是谁,大致落脚在哪里,我大多是知道的。” 这人说的顺溜,夏显林觉得不会有假,燕归农看看,嘴里说道:“真看不出,你还真是一个人才!” 这人在草原上众多的贼窝里东游西逛,这一榔头那一棒子,整天面对的都是亡命之徒泼皮无赖营营苟且之辈,对冷嘲热讽也听得多了,力气不是马贼中最强的,人却是比较滑溜的,低头对燕归农赶紧答话:“人才倒真不是,命是自己的,只是怕死,想多活几年。” 一行人回到营中已经是天色将明。休憩之后,燕归农自带人和那个马贼去找所谓的宝藏去了,夏显林在军中留守,赵旭回到府上,不过心里有事,过了一会,他又到了李彝超那里。 李彝超还不知道翰鲁宛要攻打大唐的消息,听了赵旭的话后,问:“这对我们来说是好事。五郎怎么看起来忧心忡忡?” 赵旭假意真情地说:“耶律德光真的要攻打大唐,李从厚会不会坐实了我们和契丹联合的猜想?洛阳如果对翰鲁宛那一队人马置之不理,搞所谓攘外先安内,让李从珂迅速朝着夏州而来,咱们又作何对策?” 李彝超沉默了一会,说:“这事我先去禀明父王……实在不行,我们也只有以静制动,静观其变,顺势而为了。” 静观其变顺势而为这会其实就是无能为力。 到了晚间,已经得到了确切的消息,耶律倍到了大唐之后被李从厚在洛阳金殿召见,并被赐姓“李”,名为“赞华”,从此后耶律倍就成为了李赞华。早先大唐先任皇帝和契丹阿保机称兄道弟,虽然暗地里互有争斗,表面上还算一派祥和没有撕破脸,如今,李从厚的举动让大唐朝廷彻底的和契丹国决裂了。 而耶律倍(李赞华)投奔了大唐之后,洛阳大唐皇帝有意任命他为河南藩镇,但是遭到了朝廷里群臣的反对,大家都认为不可以。因为河南是大唐重地,耶律倍虽然归降,但其心不知如何,这是不是契丹使的苦肉计也未必可知,反正令人心生疑虑。李从厚刚刚做了皇帝,认为契丹现任皇帝的亲哥哥是投奔自己而来,是大吉之像,预兆着大唐帝国在自己的手里必然扬威四海,群邦臣服。 一番权衡之后,李从厚任命李赞华(耶律倍)为义成节度使,并且为李赞华(耶律倍)选拔朝士做僚属以辅助。 耶律倍(李赞华)本来就是个性情懒散只喜欢游山玩水读书画画的人。俗话说知子莫若母,这固然有个人的喜好因素在里面,但述律平和阿保机带领契丹人纵横驰骋,非无能之辈,不是普通的女流,她当时执意不让耶律倍当契丹皇帝也不是没有道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耶律倍(李赞华)到了大唐,性命已然无忧,每日里只顾歌舞优游享受,也不预闻政事。李从厚心里大定,因为耶律倍是抛开妻、子,独身到了大唐,李从厚思前想后,将之前宫里的美人夏氏赐给李赞华做妻。 李赞华(耶律倍)本就是契丹人,生活习性和中原地区有别,短时间内经历大灾大难,几经起伏,性情怪异,每每就有古怪动作,竟然喝人血,姬妾们常常刺破手臂流血让他吸吮,但凡府上婢仆有些小过失,或者被挖目,或被刀割、火灼,而大唐皇帝李从厚赐给他的夏氏无法忍受李赞华(耶律倍)的残酷变态,奏请皇帝,竟然去当了尼姑。这却是李从厚和其他一些人谁也料想不到的。 第一四四章 我总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夏显林在燕归农领着那个自称读书人的马贼找寻宝藏的时候,已经从其口中问到了马贼们的藏身之处,就挑拣了几个具有震慑性的地点,以雷霆之势迅猛出击,将这些贼窝全部捣毁,打死擒获不少歹人。 其实李仁褔那会是让赵旭负责剿灭马贼的事情的,而夏显林每有捷报传来,赵旭都先去李彝超那里禀报,然后由李彝超再去向李仁褔呈报,或者自己和李彝超一起去见李仁褔。对此李仁褔也没说什么,赵旭觉得自己这样做是对了。 李仁褔下令将俘获的马贼或者枭首,将头颅悬挂在夏州城门上示众;或者在闹市中剥皮挖心,而后让野狗飞禽叼走分食;再或者斩断四肢,囚于木笼中,却不让痛快的死去,任其哀嚎惨叫,令兵士看守,供民众观望。 来往夏绥银的客商走贩将这见闻传扬出去,都道夏州之地律法清明,兵士勇猛,山匪马贼逐日减少,于是商贩心安,更是蜂拥而至,尤其以以茶易马、以丝易马两者为最。 赵旭近来往李彝超那里走动的越发频繁,李彝超几次对赵旭说父王很是喜欢一家人兄友弟恭,希望兄弟们齐心协力,那夏州就会坚如磐石。赵旭点头回道:“兄弟齐心其利断金,我是以哥哥马首是瞻的。” 李彝超对赵旭的话表示首肯,此后对赵旭的请奏大多赞同,就是闲谈间也比以往更加随意亲近。 只是凤翔的危机依旧没有解决的方法。 不过让赵旭奇怪的是,大唐左卫大将军李从珂做事有些难以琢磨。李从珂带兵往凤翔去,一路走得很慢,简直就是龟行,这支队伍有些像刚学会走路的蹒跚孩童一样,每天烈日当空拔营启程,没走多远就安营扎寨,如此跟随李从珂的兵士们当然高兴,可也不知道主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李从珂这样做总归是对凤翔有利。对凤翔有利就是对夏州有利。赵旭一面派人频繁的去凤翔打探的同时,也让人搜集关于李从珂的一切讯息。 这日午时,赵小婉遣人从凤翔送来一封密信,赵旭看毕,知道了李从珂为什么带兵行走缓慢的原因。 李从珂有个儿子叫李重吉,在李嗣源当皇帝的时候就在皇宫里担任控鹤使的职务,如今新帝李从厚登基,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李重吉就不怎么受到重用。李从珂还有一个女儿叫李慧明,本来已经出家当了尼姑,前几日不知什么缘故,被召至了皇城宫中。 将军带兵在外,家人被皇帝召见留于宫中,看似恩宠,实则为人质,怕的是带兵的人有异心。 李从厚这样,难怪李从珂三心二意。 赵旭正在思索,燕归农从外面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绸子包裹的东西,嘴里哈哈的说道:“四弟,来来来,你看我给你送礼来了。” 赵旭笑了笑:“哥哥亲自送礼,弟弟当然欣然接受。” 燕归农将这东西递过来,赵旭接在手里,手感略沉,鼻中嗅到一丝香味,有些清心润肺,心里诧异,嘴上说:“难道这里面是金锭不成?” 燕归农笑着自己坐下,嘴里打哈哈:“财帛动人心,教人心旷神怡。”赵旭见他不说,将绸缎解开,见包裹的是个古朴的木匣子,说道:“这匣子难道是沉香木所做?那倒是难怪这么沉重了。” 沉香木木质坚硬,生长期缓慢,成材往往需要几十年甚至百年之久,且大多不浮于水,遇水则沉,气味醇厚,多做为熏香,也是名贵药材,燕归农带来的这个沉香匣子已经堪比同斤两的黄金了。赵旭将匣子抽开,发现里面是一本书。赵旭小心将书取出,这书却十分轻薄,纸质和书页的装订方式自己从未见过,书页右上处是四个仿佛刀刻一样的隶书字体:《竹书纪年》。 “竹书纪年?这是什么书?按说能被称作‘竹书’那应当是写在竹简上的,难道这书原本是写在竹简上的,后来被人誊录?纪年又是什么意思?记载哪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情?” 赵旭自问自答,燕归农听一句耸一下肩,整个人抖个不停,一副你都不懂,我更是不懂的模样:“这书是从一伙马贼老巢里找到的,放在一堆金银珠宝当中,薛宗义那家伙说这书来历不明,奇异古怪,必然有大用,光看外面的沉香木匣子就知道贵重,于是我就带来给你了。” 薛宗义就是那个被夏显林擒获的马贼。这家伙果然是个见风使舵察言观色的好手,自从跟着夏显林之后,鞍前马后的极为小心,再者知道赵旭是夏绥银的王子,完全就有了撞大运碰见这辈子最大靠山、烧香终于找到真佛庙门的感叹——做马贼哪有跟着官混有前途? 但是夏显林心里对薛宗义这种人极为抵触,不管薛宗义怎么表现,夏显林总是一副冷脸,时刻让薛宗义觉得有不好好卖力立即就会掉脑袋的危机感。 而燕归农的性格大大咧咧,话里话外对薛宗义多有威胁,动不动要杀要剐的,可是薛宗义反而觉得燕归农可以亲近,知道燕归农心慈手善,于是对燕归农比夏显林殷勤。 夏州到回鹘的路途中马贼们老巢一个个被铲除,当然有薛宗义的功劳。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闲谈时,说过薛宗义这个名字叫的倒是有意思。前唐有个叫薛怀义的,和马贼薛宗义倒是只有一字之差,那个薛怀义原名冯小宝,身材魁梧,一表人才,得到唐高祖李渊女儿千金公主的推荐,成为武则天的首任男宠,是武周时期呼风唤雨的人物。 而前唐有个叫柳宗元的人写过一篇文章,名曰《送薛存义序》,内容写的是如何当官为民造福的。这个柳宗元笔下的薛存义是河东(今山西永济县)人,当时曾在永州零陵(今湖南零陵县)代理县令一职,和薛宗义也是一字之差。 燕归农无聊的时候,拿赵旭的话调侃过薛宗义,说你先人睡过皇帝,你先人能的很,你先人能顶球用球真顶用。薛宗义莫名其妙,燕归农见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几次之后,才哈哈大笑说了武瞾和薛怀义的妙事。薛宗义听了讪然一笑,心里却对赵旭更加佩服了起来。 原本那夜在狼群环绕中赵旭的表现已经让薛宗义刮目相看了,后来得知赵旭身份特殊,而贵为王子,武力威猛,对于前朝逸闻也烂熟于心,再者旁人不知道柳宗元,薛宗义自诩读书人,读书人岂有不知道柳宗元的道理? 能文能武,身份显贵,薛宗义想来想去,自己浪荡颠簸多少年,越发肯定了赵旭这里是自己这辈子最终的好归宿。 赵旭哪里知道自己无意间的话会引发了薛宗义肚子里的小九九。 赵旭随便的翻了几页这本《竹书纪年》,瞅着这些密密麻麻齐齐整整的蝇头字体,嘴里情不自禁的“咦”了一声,燕归农嘿嘿道:“如何?开卷有益!” 赵旭点了点头,又摇头,说:“这不对啊……” “什么不对?”燕归农一听“噌”地站了起来:“难道这书上涂有毒药?那沉香木的香气只是为了掩盖毒药的味道?我已经查验过了啊!” 赵旭否认:“不是毒。是这书上记载的内容,和我以往知道的不尽相同……” 燕归农一拍手:“着啊!那就说明这书的确是珍贵,不然能这样保存……看来马贼中间也是有眼力劲的……也不对,兴许马贼只是觉得沉香难得,哪里懂得这书真正的价值……” 赵旭越看越觉得奇怪,叫人将王若熙请来。 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说话的时候,王若熙绝不会擅自前来打扰。这会进来先向燕归农问好,才转向赵旭:“五郎有什么事?” 赵旭在夏州名叫李彝殷,为了怕自己失口,再有赵旭在李仁褔儿郎中排行第五,于是人前王若熙称呼赵旭为五郎,这样即亲近,又便于掩盖。 赵旭认真的说道:“大哥专程送来了这个,要考考你的学识。” 王若熙听了莞尔一笑,对燕归农说了一声谢,燕归农挠头嘿嘿的道:“考倒是真考,考的人却未必是你。” 王若熙又是一笑,接过赵旭手里的书,仔细的看了几眼,就那样站着,蛾眉慢慢蹙了起来。 屋里一阵寂静,燕归农等了一会,觉得有些无趣,可是见王若熙那么用功忘我,自己倒是不好打扰,于是缓缓起身,慢慢的走到门口,轻轻的翘脚出去,再往远处走了几步,看到木兰和怀明正在逗弄廊下笼中的鸟,嘴里哈哈一笑:“你两个逗不能飞的有什么意思,跟我去野外林中逮四处乱窜的才带劲!” 王若熙完全没有觉察到燕归农已经出去了,她看着书,慢慢的挪动到了桌前,赵旭扶着让她坐下,王若熙也恍然未觉。 日光慢慢的西斜,这中间赵旭出去处理了几项公务,又过了一会,王若熙终于将书翻到了最后一页,抬起头视线看向窗外,好久之后,她长嘘一口气,赵旭端过来一盏茶,王若熙起身接过,喝了一口,说道:“我之前倒是在闺中听闻过这本《竹书纪年》,可是今日一见,内容果真是闻所未闻,前所未有。” 赵旭故意说:“怎么?还有能让我家‘百事通’闻所未闻的事情?” 王若熙伸手扶着赵旭的胳膊,眼中含情说道:“百事通那也不敢当……这些字似乎是印刷出来的,我却不知道哪里能有这样的能工巧匠,实在是当的‘技艺高超’,但不知其人是谁,而且这纸质我也从来没有见过……其实这本《竹书纪年》本来应该叫做《汲冢竹简》。” “《汲冢竹简》?”赵旭听出来王若熙是真的知道这本书:“汲冢?冢是坟墓,这书难道是从坟冢中得到的?汲冢应该就是发现此书的地方了。” “五郎果然聪慧过人,触类旁通,一点就透,”王若熙回敬了一下刚才赵旭对自己“百事通”的调笑:“不是手里的这本书是从‘汲冢’里得到的,是说这本书原本从竹简上誊录的对象才是‘汲冢’的原物,因为竹简年头长了不利于保存管理,才有了书卷誊录。” “《汲冢竹简》之所以叫汲冢,的确是因为在汲郡一所墓穴中发现的。汲郡这个地方就是现在的河南浚县。相传纣王无道,将重臣比干杀了葬于汲郡,比干的子孙就居住在汲郡为比干守墓。西晋泰始二年汲郡被复置,北周武帝宣政元年又被废……到了隋朝炀帝杨广的大业三年,改卫州为汲郡,但是到了前唐天宝、至德时又改卫州为汲郡。所以可以说‘汲郡’几经废立。” “关于这本《汲冢竹简》的内容,是在西晋咸宁五年(注:279年),被一个叫不准(音:否标)的大盗墓贼从战国时候魏襄王的墓葬里盗出来的,魏襄王的陵墓就在汲郡,不准(音:否标)带出墓的竹简上写满了文章,因此这书原本叫《汲冢竹简》,又因为竹简里记载的是从夏、商、西周和春秋战国的历史,按年份编纂,一直记载到了魏襄王二十年为止,因此又叫做《竹书纪年》。这就是由来。” “魏襄王是春秋战国时期魏国的第四任国君,《竹书纪年》被盗墓贼不准(音:否标)盗出的时间是西晋时期,这部《竹书纪年》在地下整整被埋葬了五百年左右。” 赵旭皱眉说:“不对,不过,也许……” 王若熙妙目一转,问:“五郎莫非心存怀疑,觉得这书是后人伪作?” 赵旭说:“还真是有一些,我没看完,粗略的翻了几页,首先觉得装订奇异,再觉得刊印高明,然后就得内容太过于匪夷所思,和以往知道的历史迥乎不同,以为是戏做,但却有理有据,所以才有这样的想法,不过……” “不过我这个百事通都说了这书的来龙去脉,你又开始确信自己曾经知道的很可能是被后世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所篡改的,而这书里记载的那段内容,才是当时真正发生的。” “这就更有了一个可能:就是说你曾经以为真实发生过的事情,其实是人家想让你知道的未必是真实的事情,而人家不想让你知道的真实的事情,反而在你的认知中自始至终就不存在。” 王若熙的几句话将赵旭心里所想的彻底点透:“那我到是愿意相信这本《竹书纪年》里所记载的在我的认知中自始至终就不存在的事情了,因为如你所说,这书在魏襄王的墓里埋了五百年才重见天日,后世有人为了特别的目的,将世间所有原本该按照事实的记载全部销毁,就没有了传承,因此世人知道的事都是被篡改过的,可唯独将这本陵墓里的书遗漏了,这是他们也始料未及的。不是这些别有用心的人不想,而是完全想不到,以至也做不到。” “你看这里,与我们之前知道的就不相符:我们都知道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博妃子褒姒一笑,从而导致灭国,可是这里却记载说周幽王宠爱褒姒,冷落了申皇后。申皇后的大儿子叫宜臼,宜臼本为太子,可是周幽王想立褒姒的儿子伯服为太子,申皇后和宜臼只有逃回到了娘家,给自己的父亲申侯,也就是申国国君哭诉。” “申国在春秋初年便已经不复存在,但是在西周幽王时期,却是一个强国,而且申国和周王室的国土是直接接壤的,可以说申国一直是西周的一个心腹大患,周幽王让申侯的女儿当皇后,也只是政治联姻。周幽王可能是因为自己的国力日渐壮大,也可能是真的喜欢褒姒厌恶申皇后,才有了废宜臼、立伯服的举动。申侯为了保住自己女儿和外孙的地位,也是为了保卫自己的富贵,斥责周幽王,周幽王恼怒不已,主动带兵攻打申侯,这书记载的是……哦,在这里,”赵旭伸手指道:“申皇后的父亲申侯不敌周幽王,于是招来犬戎部族,忽然偷袭,击杀了周幽王和褒姒伯服,并且立宜臼为王,而宜臼就是历史上的周平王……” “这就解释的通了,”王若熙接口道:“难怪现今书上叙述,说春秋战国诸王林立、都不服周天子,我一直疑惑原因是什么,不能仅仅因为王室羸弱,却原来就是因为周平王的王位是杀父篡位所得,对正统而言,名不正言不顺,王室自个身不正,怎能让百姓服从,又怎能利于教化?起码这给了诸侯不尊周王的绝大、绝好理由。因为周平王不被诸侯所承认,后来周平王才不得已从镐京迁都洛阳,至此西周灭亡,东周开始。” 赵旭愤愤的说道:“干的鸡鸣狗盗的事情,却怕后世人诟病,维护什么正统脸面!谁篡改的书,真是害人不浅,栽赃人家周幽王独爱美人不爱江山,败坏人家声誉,污人清白,让他挂了个千古骂名。” 王若熙听了浅笑:“正是为了出于维护什么才会去竭力掩藏什么,否则处心积虑目的何在?再说,那不是有一个现成挡箭的嘛……” 赵旭听了,和王若熙福至心灵,异口同声的说:“秦王嬴政焚书!” 第一四五章 什么玩意是什么玩意 “《竹书纪年》上说,不但诸侯不承认,连周王室也不承认篡位的周平王,于是周王室和诸侯便立了周幽王的弟弟姬余为王,史称周携王。但是周携王在司马迁的《史记》这本书里一字未提。”赵旭问王若熙:“那你说司马迁是不知道这段史实,还是故意不写?” “原因也许有很多,只是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办法知道那时候人的处境和想法了……”王若熙说着沉默了,显然心里有太多的不解和疑惑。 赵旭笑了一下:“简单。百事通想法子将我送到太史公面前,我要亲口问问他当时到底在想什么?总不至于被武帝给弄怕了。” 见赵旭为自己宽心,王若熙也笑道:“把你送到太史公面前?我干嘛那么麻烦,有那本领我不能自己去问他啊……不过也许是因为成王败寇。就像这里说的,周王室立姬余为周携王,而后去攻打在洛阳的周平王,但是没有打的过,原因是带头拥立周携王的大臣叫虢侯,虢这个国家挨着晋国,晋文侯和虢侯是死对头,晋文侯为了反对虢侯,从而起兵将周携王杀死,接着主动顺从了周平王。周携王和虢侯都死了,群龙无首。既然周平王能杀自己的父亲,改一下史书又有什么难的?那也只不过是周平王的一句话、提笔人的一砚墨罢了。敢不写?保你人头落地,再换一个写的来。总有写的。” 赵旭道:“你说的有道理。人在屋檐下,本就如此。” 王若熙又翻了几页,凝神说道:“从古至今,尧择贤而禅让舜,舜禅让禹,这些事众人皆知,但是我记得《韩非子》里说,‘舜逼尧,禹逼舜,汤放(夏)桀,武王伐纣,此四者皆以下犯上而天下共誉之’,就是说舜是逼着尧将王位传给了自己,禹学着舜的法子让舜让位给自己,其实舜那会是想将帝位传给儿子商均的,禹却发动政变篡位了,后来到了禹的儿子启,启就直接的为夏朝帝王,远古真正‘禅让’的事情到此为止。试问韩非子所说的这些他是从何得知?难道法家的韩非子也是空穴来风凭空杜撰之辈?可见那会或许是有不同的着作流传的,这就是佐证。” “还有,《山海经》记载:‘帝舜葬于山阳,帝丹朱葬于山阴’。五郎知道湘妃竹的故事,这里的记叙也很值得玩味,再试问:丹朱为何为帝?怎么还和帝舜一个死了埋在在山这边,另一个死了埋葬在山那边?再有《尚书》《皋陶谟》,皋陶是舜的大臣,谟是记录的意思,《皋陶谟》这里面也说过舜要将丹朱抓起来连同他的家人一起杀掉。丹朱可是舜的大舅子,娥皇女英是丹朱姐妹,娥皇女英为什么泪洒湘妃竹,到底是因为弟弟丹朱被舜杀了,还是夫君舜的死?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若熙说着咳嗽了一下,赵旭伸手将书合上:“别累着……岂不闻有生之人人各自私也。想当初汉献帝禅让帝位给曹丕,曹丕假惺惺的三次上书辞让,最后接受禅让,并说‘尧舜之事吾知之矣’!什么是‘尧舜之事吾知之矣’?曹丕为什么这样说?搁在现在而言,汉献帝敢不禅让皇位给曹丕吗?汉献帝还想不想活命?这已经说明白了很多问题,这又是《竹书纪年》真实性的佐证。” “还有,《史记·殷本纪》中记载:帝太甲既立三年,不明,暴虐,不遵汤法,乱德,于是丞相伊尹将太甲‘放之’于桐宫。什么是放之?其实就是伊尹将太甲囚禁,还一关三年,伊尹就成了摄政王,实际上的国君。‘而后帝太甲居桐宫三年,悔过自责,反善’,‘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这就更是胡说八道了,谁掌了权还会乖乖的拱手让人?前前后后分明是权臣伊尹趁着太子年幼刚刚登基根基不稳,发动政变,将太甲囚禁在桐宫,但是为了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就对外宣扬说太甲失德,伊尹暂代王位。而太甲励精图治,卧薪尝胆,三年后带兵杀回皇宫从伊尹手里抢回皇位,但是伊尹的势力太大,太甲为了稳定人心,就没有将伊尹杀死,只是囚禁到死,这显然不好听,到了书上就成了‘于是伊尹乃迎帝太甲而授之政’。原本就是太甲的皇位,用得着伊尹重新‘迎帝太甲’将皇位再‘受’与他?……归根到底,无他,这些真实的事件太过于血淋淋赤裸裸,都背弃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德!” “这历史都算什么玩意!” 王若熙点头:“是的。如五郎所言。或许就是这书载的事件不利于教化才会被毁,只是没有毁的彻底。不过,这事我们俩知道即可,给别人说恐怕也说不清,别人听了也未必信。因为这世上最难的事情就是试图说服一个人、试图去改变一个人的固有的认知,任你说的情真意切口困舌头干,该不信的还是不信。对了,这书里还提及《玄女经》的,说玄女经是修道成仙之秘法,物外造化永寿之真诀。” 赵旭笑了:“果真这样,你先修行,谁叫你是‘百事通’?再者你不是已经熟读过了?然后将我捎带上,我也不多求活,活五百年即可,多了成了河底汪洋中的不死神鼋,好跟着你多做学问,免得总觉得自己精力有限,每天总是连轴转……” 王若熙轻轻嗔了一下:“你又胡说。人生有限,知识却无限,世间的事有些综其一生,咱们也是难以弄明白的,能精通一种已经难能可贵了,五郎是大才,岂能将精力费到案牍之劳,写写作作只是技能……我刚刚是想说《玄女经》比《竹书纪年》存在的年代还要久远,怎么从你这里看到《玄女经》之前,我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呢?” “怎么,还有百事通不知道的事情存在?”赵旭笑笑:“我也是无意间得到的《玄女经》,就像无意间就遇到了你,可见冥冥之中自有天意。真说起来,《玄女经》和《竹书纪年》倒是有些渊源。” 王若熙问:“什么渊源?……”不过说着又咳嗽起来,肚里一阵翻腾闹心,急急的往外走,赵旭连忙跟着,王若熙却不准,疾步往后院去了。 赵旭是想说《玄女经》是从贼人身上获得的,而《竹书纪年》也是从贼人那里得到的,贼身上和贼窝都是跟贼脱不了干系,难道这些贼们反倒是具有比旁人更爱藏书的习性?那可不就是书贼? 赵旭想着,心里好笑,站在门口,目送王若熙转身不见,回头瞧见燕归农和木兰、怀明几个人在远处说笑。正巧木兰这会往这边瞧,见赵旭一个人,就顺着长廊过来,老远就说:“燕大哥要带我们去山中抓鸟呢。” 赵旭回应说:“好啊,那你们去。” 木兰笑说:“我不想去……除非哥哥你也去。” 赵旭道:“我倒是想去……” “那就去啊,就现在……”木兰说着,眼珠一转:“我去叫姐姐也去……” 赵旭刚说了一个:“她……”木兰转身就跑了。赵旭摇摇头,回到堂中,还没坐好,外面来人说陈氏牧场来人求见。 陈氏牧场来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时常往来跑腿陈福泰的亲随,另一个却布巾蒙头,进到屋里后,这人才将布巾取下,竟然是陈福泰。 陈福泰今日行动隐秘,必有他情。赵旭让人看茶,一会陈福泰让亲随也到外面伺候。等堂内再无他人,陈福泰起来对赵旭躬身说道:“福泰有一事相求五王子。” 赵旭诧异的说:“场主怎如此郑重,有话但说无妨,只要我力所能及。” 陈福泰也不再客气,沉声说道:“前一段,三王子让我三天内上缴马匹三百,牛羊各一千头,承蒙五王子从中调停,给我宽限了时日,我已经将马匹牛羊数目准备够数。再次谢过。” 陈福泰再次施礼,赵旭不再说话,等着看陈福泰究竟想说什么。 “陈氏牧场根植夏州,承蒙同仁照顾,薄利多销,做的小有起色,然而仓储究竟有限,平时来往的买卖都是从各地分场调度,昨天从宥州来的五十匹马,牛羊二百头若是赶到,今日就可以复命。谁知道,昨天日落时分,就在城外五十多里的地方,这些马匹和牛羊遭到了抢掠,都被抢走了。” “什么?”赵旭眉头一皱,陈福泰接着说:“出事的地方距离长泽丘不远。” 近来马匪已经趋于隐匿,夏州城不远的地方竟然有贼人出现?还距离长泽丘不远? 长泽丘也缺马匹牛羊进贡,难道是李顺才带人将陈福泰的商队给抢掠了? ——不会。 李顺才做事老辣缜密,就算真有此意,也不会近水楼台,在家门口大肆妄为,给人诟病的机会。 何况但有动作,李顺才能不给自己说? 想到这里,赵旭问:“你有什么发现?” 陈福泰点头:“正是。陈氏牧场里所雇佣的人大多走南闯北,不乏老手,我深知人始终是第一位的,告诫过他们遇事能为则为,不能为则退。钱财为身外之物,有人在,迟早能赚到钱。因此昨晚那些贼人势大,人强马壮,训练有素,大家躲避一旁,等马贼抢掠过后,也因为离城不远,他们有人向我报信,有人就远远的跟着这些马贼,结果曲曲折折,几经逶迤,就跟到了城北驻守的拓跋崇斌那里。” 拓跋崇斌? 那些贼和拓跋崇斌有关?还是拓跋崇斌派人扮的? 拓跋崇斌是李彝俊的人。 赵旭心里豁然,前不久李仁褔的话以及李彝超对李彝俊李彝敏的对答浮现在心里。 看来,李彝俊李彝敏的确在劫掠商队了。 “结果呢?”赵旭在陈福泰面前不宜表露太多:“想必是这些贼人中有拓跋崇斌布下的眼线,你的人看到的,应该是眼线给拓跋崇斌告密去了。” 陈福泰听了微微一愣,旋即心里明白:“五王子说的极是,我当时也有这种想法,不过这些人劫掠之后,纵跑一段,是三三两两的带着马匹货物分散离开,后来汇总到了拓跋崇斌那里。人且不提,直至到了今天早上,到了拓跋崇斌那里的马匹牛羊并没有一头一只离开。” 陈福泰的意思是那些马贼是不是拓跋崇斌的人假扮的,现在也不用探个究竟,但被劫的牛羊进了拓跋崇斌的管区没有再离开却是事实。这是盯物不盯人。 陈福泰看看赵旭的脸色,沉声说道:“牛羊畜生本来没有标志,但大凡商贩为了方便不与他人的货物做混淆,都有秘密记号,因此,只要找到印记,一切自有分晓。” 陈福泰说的给牛羊身上做记号,这个木兰之前就做过,那会初到夏州,赵旭就碰到木兰因为这个和李彝俊李彝敏在大街上争辩过。 拓跋崇斌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阳奉阴违和朔州王李仁褔的政令对着干,何况官兵冒充马贼抢掠,那真是丧心病狂,这举动没有人在背后支持是不可能的。 与其说是拓跋崇斌疯了,倒不如说李彝俊和李彝敏这弟兄两个疯了。 陈福泰又说道:“原本只有这些,我是不敢来惊动五王子的。牧场里有个婢女叫喜儿,她许配的人家是城里老户,那家男子就在城北军营中,昨晚的事情、连同被劫马匹牛羊在何处他一一悉知。我说的这些都有印证,五王子一问便知。” 那个喜儿赵旭也有印象,她未来的郎君竟然是在拓跋崇斌营中。陈福泰果然细心,口说无凭,这么大的事自然不能信口雌黄,这下连证人都有了,拓跋崇斌逃不了干系,李彝俊和李彝敏难辞其咎。 事情简单,可是怎么去操作却要费些周章。 赵旭身负李仁褔嘱托清剿马贼的重任,陈福泰这会找上了门,赵旭也是责任所在。拓跋崇斌好说,可拿李彝俊和李彝敏怎么办呢?赵旭想着问:“那陈兄的意思是……” 陈福泰心里一惊,赶紧说:“不敢当!福泰一介草民,小王爷太折煞福泰了。” 赵旭笑道:“陈兄不必如此,我自幼在大唐契丹等地游逛,餐风露宿,居无定所。天见可怜,能重归夏州也是偶然,陈兄的秉性我一贯钦佩,为人忠厚,待人实在,私下里,我心里是十分赞赏的。” 陈福泰心说赵旭真是厉害,脸上有些诚惶诚恐的说道:“谢谢五王子抬爱。福泰惭愧……今日登门,不为其他,也不敢对牛马失窃的一事过于深究,只是这样一来,我就要从其他地方再次调度补充,只求五王子能在王爷面前美言几句,免了陈氏牧场的耽搁之罪。” 陈福泰这是以退为进。 事情已经说的明白,但陈福泰却不敢对拓跋崇斌以及李彝俊李彝敏有什么怨言。所谓民不与官斗,拓跋崇斌让手下假扮马贼四处抢掠,陈福泰区区一个牧场主、一个大商贾对此又能如何? 得罪了拓跋崇斌身后面的人,除非陈福泰今后不想在夏州立足才要不管不顾的要一个什么公道鱼死网破,否则一切免谈,还不如吃一个哑巴亏。 “真是难为陈场主了。陈场主真的这样想?” 陈福泰看着赵旭的眼睛,可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心说罢了,他又将自己叫成“陈场主”了:“要是,能再略微的寻回一些马牛牲畜,那福泰更然是感激不尽!” 五十匹马,二百头牛羊不是小数目。自己的东西被人抢了,不想要回来那是骗人的鬼话,要是没有顾忌的,更是要将贼人一网打尽,这亦是人之常情。赵旭将陈福泰的表情尽收眼底,说道:“你且回去,我去一下左都押衙、防遏使那里。明白?” 左都押衙、防遏使就是李彝超。五王子这是要为自己做主了!陈福泰躬身道:“福泰明白。福泰谨遵小王爷的话。现在就回去准备。” 第一四六章 狼狈为奸 夏州始称统万城,城垣是先前赫连勃勃时所筑,后来历任驻守几经修缮,坚固的像铁石一般,斫凿也不能使它破毁,燕归农就试过用刀插城墙,但连个印迹都没有。夏州城有四个城门,南门称为朝宋门,东门称为招魏门,西门称为服凉门,以及北边的平朔门,寓意唯我独尊,四方来朝,李仁褔沿用了旧时城门的名称,只是在驻军守防上有些改动。 夏州四周地形复杂,有些地方黄土坡坝连绵不绝,山路艰险狭小十分难行,有些地方草原蔓延逶迤望不到边。李仁褔一边在城里屯守兵马,一边将党项骑兵分散在外,一旦有强敌来袭,内抗外援,四方接应,十分灵活机动。 因此,陈福泰所说驻守城北的拓跋崇斌并不在夏州城里的北门,而是在城北平朔门的外面一带巡游驻扎着。 赵旭又准备了一番,还没到李彝超府,就看到许多穿着各式衣裳的人牵着骆驼马匹载着包裹往府里鱼贯而行,虽然井井有序,但到底人多络绎不绝,加上牲畜成堆,有些吵杂。门前的侍卫过来迎接,赵旭看似漫不经心随口问了一句,侍卫笑笑的回答说这些人都是当时和亲的部族来回礼物了。 李彝超在府内一脸喜气,赵旭心说拓跋崇斌这家伙也长眼,怎么不在城外将送给李彝超的礼物给抢了? 心里想着,赵旭脸上带笑说:“恭喜防遏使。防遏使又要大喜了。” 和吐蕃、回鹘、契丹部族和亲迎娶的日子越来越近,李彝超心情很好,脸上带笑说:“不胜其烦。你这个‘又’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每天都人欢马叫的,我这里成了榷场。” 榷场是牛马羊货物交易的场所,赵旭笑说:“他们远道而来,为了一个目的汇集夏州,可不就得要哥哥亲眼看到这些才能交差,你百忙之中无论如何勉为其难的辛苦一下。” 李彝超又是一笑,伸手拿了几样收到的稀罕物让赵旭看,赵旭鉴赏了一番,嘴里将李彝超不着痕迹的捧了几句。李彝超说:“近来往西去的路上马贼几乎销声匿迹,都是你这个行军司马的功劳。” 李彝超反过来在夸赵旭,赵旭趁机说道:“这个却不敢,有功劳都是哥哥你指挥得当,若是做的不好,肯定是弟弟我没有尽职尽责。” 李彝超笑:“你就别在那谦虚了,外面的人都说你的好呢……” 赵旭打断说道:“父王将重担交付给我,哥哥又对我寄予厚望,尽管我想殚精竭虑将事情办好,但是仍旧经验不足、能力有限,辜负了父王和哥哥。” 李彝超见赵旭说的郑重,问:“怎么了?” 赵旭将陈福泰准备的条陈、具状拿出来递给李彝超,李彝超原本也没当回事,可是再看下去,眉头越皱越紧:“陈氏牧场?马贼?拓跋崇斌?” 赵旭不吭声只点头。李彝超脸色更加难看:“简直无法无天!来人,将拓跋崇斌给绑了!他这是要造反!” 赵旭正要赞同,李彝超坐下说:“不对……” 李彝超的眼睛看着赵旭,赵旭不知李彝超想什么,也不知道李彝超说的什么不对。 李彝超将赵旭拿来的东西再瞧了一眼,问:“你怎么看?” 赵旭有些愤然的说:“这事按照陈福泰所说的,已经坐实拓跋崇斌是在监守自盗。并且人赃俱获,我看可以将拓跋崇斌给抓了!” “不对,我说的是拓跋崇斌没那么大的胆子,这事和三弟四弟有关……”李彝超沉吟了一下,赵旭说:“我也觉得不对劲,可是,拓跋崇斌贼胆包天……是了,哥哥那会是问过三哥四哥的。” 李彝超叹了一口气,恼怒的站起来说:“走,去平朔门。” 去平朔门就是去拓跋崇斌那里,赵旭说:“要不,派人将拓跋崇斌叫过来?” 李彝超知道赵旭的意思是不能以身犯险,害怕拓跋崇斌狗急跳墙。李彝超耻笑说:“就凭他?没有老三老四撑腰,拓跋崇斌就是个在青岭门放羊的羊倌。拓跋崇斌的家人都在城里,他能做出什么来?” “捉贼拿脏,到了营里,人赃俱获,我看拓跋崇斌能耍出什么花样。正好以儆效尤。” 青岭门地处偏远,十分荒凉(注:青岭门在今陕西子长西北)。赵旭有些迟疑的说:“我是不懂,那拓跋崇斌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还能为什么!有些人就是利欲熏心,有些人就是贪得无厌。不该是自己的偏要伸手,觉得能抓住就是自己的了。”赵旭说拓跋崇斌,其实指的是李彝敏和李彝俊,李彝超驳斥赵旭:“我今天要他们知道,不是自己的,就是你拿到手,就是你吃进肚子里,我也要你吐出来,吐不出来,我将你挖心掏肝,也不能让你得逞。” 李彝超的话也别有所指,暗指接替李仁褔位置,赵旭不能再接这茬。李彝超已经吩咐下去做了安排,让人去将拓跋崇斌连同他弟弟拓跋崇云的家眷一起看管起来,任何人不能接触。 赵旭和李彝超上了马,在往城北门策马疾驰的过程中,李彝超给赵旭说:“五弟刚才说拓跋崇斌的‘监守自盗’,这个词不对,他那个应该叫贼喊捉贼、知法犯法、见利忘义。” 赵旭不好意思的说:“我读书少……” 李彝超马鞭一甩,“啪”的一声,人和马已经领先了一大截。 平朔门外都是丘陵山壑,山连山沟连沟,几万头马匹牛羊赶进山沟里根本找不到。赵旭心里想今天这事不能心急,反正已经将李彝超给“请”了出来,自己在一边看着就行。 李彝超到了拓跋崇斌驻地就一语不发,到了主帐,大马金刀的坐下,拓跋崇斌迎接的话还没说几句,李彝超就让人将拓跋崇斌按倒绑了。 拓跋崇斌脸色刷白,忽地又通红,嘴里说道:“小王爷……” 李彝超哼了一声:“闭嘴!你还认我这个小王爷?你心里有我?拓跋崇斌,我问你,你有没有做对不起夏州的事情?” 拓跋崇斌身材魁梧,浑身肌肉暴隆,这会却像被抽掉了力气,嘴里恍急的说:“我并没有……” “你想好了再说!”赵旭插声叱道:“你家里老幼已经被囚,如果不对防遏使说实话,全家脑袋掉地!” 拓跋崇斌本来是跪着,这下浑身一软,整个人匍匐在地,大声说:“冤枉!我冤枉。” “冤枉?长泽丘那里的事情不是你做的?”李彝超冷笑一声:“你好大胆子!” 这会天热,拓跋崇斌已经是满头大汗,他以头抢地说:“我说,我说,我真是冤枉,都是三王子和四王子让我……” “住嘴!”李彝超怒斥道:“都有谁参与?抢来的牛马在哪里?” 拓跋崇斌本来见李彝超怒气冲冲赶到,就已经大感不妙,又听赵旭喊自己的家人已经被抓,更是肝胆俱裂,当下一五一十将参与劫掠陈氏牧场的兵士供述了出来。李彝超一边下令抓人,一边命人去按照陈福泰说的印记找被劫的牛马羊,一会就在山沟里找到了不少。 赵旭见拓跋崇斌这么一条壮汉这会像是一滩死肉,心说什么人找什么人,自己当初就看不上拓跋崇斌,没将这人看在眼里,看似高大威猛,实际上就是绣花枕头腹内草糠。可是李彝俊和李彝敏却将这人重用,不能说识人不明,也是物以类聚。 这么轻易的就获得了拓跋崇斌的口供,而且没费什么功夫就将被抢的牲畜找到,李彝超心里有些高兴,但也有些悲哀。李彝俊和李彝敏纵容拓跋崇斌为非作歹,这倒是其次,可恨的是拓跋崇斌竟然将抢来的牛马随随便便放在山沟里,分明是不怕有人来找,更说明根本不怕事情暴露。 拓跋崇斌以为有了三弟四弟的撑腰就不将其他人放在眼里了! 其他夏、绥、银三地的军官士兵以及官吏是不是也这样想? 那自己算什么! “将参与此事的,除了拓跋崇斌以下,全部杀了。”李彝超冷然下令,帐里帐外密密麻麻跪着的兵士一听顿时哀嚎起来,嘴里都说着冤枉求饶之类的话,李彝超越发大怒:“早干什么去了?拖出去,即刻正法!” 有个兵士见死到临头,挣扎着喊道:“我们也只是听命而已,防遏使为什么要砍我们的头?” 有人跟着也喊叫起来,李彝超斥责说:“听命?听谁的命?听朔方王的还是拓跋崇斌的!你们都是谁的兵?领谁的军饷?” “一群数典忘祖的家伙!” 李彝超一声令下,几十颗人头落地。接着李彝超调防布控,将亲信一一重新安排,直到平朔门这里的驻防全换成了自己的人手,才将已经半死不活失魂落魄的拓跋崇斌押了回城。 李彝超带兵出城的时候,平朔门那里已经有消息传散开来。这会夏州城街头巷尾有人在议论防遏使在北门外杀人的事。李彝超和赵旭进城,不知道哪里间断的传来了一声声的悲啼,赵旭问左右的人,回答说是那些被杀的兵士亲眷得知了夫君、儿子的死讯,所以在痛哭哀伤。 赵旭听了皱眉。李彝超没有拐弯,直接去了王宫。李仁褔这会已经知道了前因后果,等李彝超和赵旭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再说了一遍,叫人去唤李彝敏和李彝俊。 出了这事,本来赵旭以为李仁褔会很生气的,可是李仁褔这会很是平静,赵旭调整一下心态,让自己也平静,听李仁褔会说什么。 在这间隙里,李仁褔问询了李彝超几件防务的事情,对赵旭并没有过多的问话。 一会李彝俊和李彝敏到来,从面色上看,一点瞧不出有丝毫的异常,仿佛平日的模样。 “你两倒是形影不离,做事没有先后,”李仁褔看看两个儿子,问:“拓跋崇斌带兵士抢掠的事情,你弟兄两个知道什么?” 李彝俊和李彝敏都不吭声,李仁褔又问:“我前面说过的话,你们可都记得?” 殿里顿时静谧。片刻后,李彝敏咳嗽了一声,说:“父王说的话多了,不知道这会问的是哪方面?” 李仁褔“哦”了一声,目光看看李彝超,再看赵旭,微笑说:“是,你说的有道理,我没说明白。我说的话是多了,你想不起来也对。彝殷,你来说,我都说了什么。” 赵旭心说李仁褔怎么又找我?感情这得罪人的事是一点不让李彝超干。可是杀人的事可是李彝超下的令……明显的,李仁褔这是要祸水东引,将矛头转向自己,让咱帮李彝超挡刀子? 坏事李彝超做了,坏人我来做?但这会不能迟疑。 “父王说的话的确多,此刻不能一一细述。不过,我想现在父王应该说的是欣赏项羽,鄙视刘邦那番话。” 李仁褔笑着点头,李彝俊盯了赵旭一眼,赵旭自顾的说:“父王说过,做人不要学刘邦,不要鬼鬼祟祟,要光明正大才能长远,大概就这个意思。” 李彝敏接过话道:“我觉得父王说的是。儿子心里也是赞成的,不过刘邦也不是一无是处,这些话父王那会也说过……” 李仁褔问:“我说过这话?” 李彝俊说:“是的,父王那会说,刘邦这人的好处是知人善用。” 李仁褔问:“话我说了?你们也记住了?不知你们做到‘知人善用’了没有?” 李彝俊和李彝敏顿时不语。李彝俊想想,说:“金无足赤,白璧微瑕。所谓求人不求全才,知道其长处即可。其他的,可以忽略不计。” 李仁褔看着李彝俊,稍等了一下,问:“拓跋崇斌是自作主张,还是听了你们谁的话知法犯法?” 李彝俊没吭声,李彝敏看了一眼李仁褔,说:“我没做到知人善用。” 李彝俊也说道:“儿子也没有全做到……不过,我们在学。” “在学?”李仁褔的表情有些耐人寻味:“那你们说说,你们没有学好,没有领悟精髓,导致事端,我这个父亲怎么办?” 李彝超眼观鼻鼻观心,赵旭也照样。 这时,宫外一阵闹哄声,几个人都侧耳听,那声音越来越大,李仁褔问:“看看什么事?” 外面立即传话进来,说有个怀了孕的女子跑到北城门楼那里要跳楼自杀,还将很多钱往下撒,围了很多人在看,所以有些乱。 李彝俊和李彝敏一听,互换了一下眼神。李仁褔皱眉:“怀了孩子的女人?她怎么就能跑到城门上去的?她为什么要撒钱?” 侍者答道:“外面的人说,这个女子的男人是在平朔门当差,今天被砍了头。她之所以能上城门是因为和守城的人认识。至于撒钱,那是因为有人给她钱不让她闹。” “不让她闹什么?”李仁褔追问。 “这女子有些疯癫,说话糊涂,大概,说的是四王子派人给的钱……她说她的男人不是抢匪,只是听从将令,她不要钱,只要自己的男人回去。” 李仁褔:“去,将人叫来,我要问话。” 侍者答应着,李仁褔眼睛看着李彝俊和李彝敏。这时宫外又是一阵呼叫,只听到“跳了”“死了”的话,赵旭心里一紧,李仁褔站起来说:“快,看怎么了?” “平朔门上面那个女人跳下去,死了。” 等侍者禀明,李仁褔缓缓坐下,脸冷了下来,面无表情看着李彝俊和李彝敏。 第一四七章 囍轿中的女人 “父王,”李彝俊察言观色,赶紧说道:“儿子看到他们一家贫寒,就差人送了点钱,这样……也是抚慰军士的心,让他们好好的操练……” “其他的,孩儿也不曾知道……” 李彝敏接话道:“是啊父王,四弟平日里对兵士多有关爱。那女人身怀有孕,想必是得了癔症……不然,哪个要当母亲的,能跳城门自杀?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了腹内的胎儿。必然是心智不正常,也是有的。” “拓跋崇斌在哪里?”李仁褔听了两个儿子的说话,问李彝超:“他的家人呢?” 刚才李彝超已经说了将拓跋崇斌拓跋崇云的家人全部看押,这会李仁褔又问。赵旭未及多想,李彝超回答说:“拓跋崇斌的家人都已经看管起来,拓跋崇斌就在外面。” 李仁褔听了摆了一下手,李彝超叫人将拓跋崇斌押进来。 拓跋崇斌也不知道是天热还是怎么,这会已经昏倒,侍卫将他弄醒,拓跋崇斌眼迷头晕昏昏然看到了李仁褔,满头大汗,嘴里一迭声的说:“王爷饶命!都是三王子和四王子让我去做的。” 李仁褔:“做什么?” 拓跋崇斌:“假扮马贼抢掠客商,然后将抢来的货物倒手卖出……” 虽然已经知道,李仁褔仍旧的闭眼吸了一口气,问:“彝俊平日里对这些兵士多有体恤,分发犒赏,这个有没有?” 赵旭和其他人都听懂了李仁褔的问话,“对这些兵士”而不是所有的兵士“多有体恤”,这中间是有差别的。可拓跋崇斌却没有听明白,答道:“凡是跟随我一起牧猎的……” 李仁褔皱眉:“牧猎?” “是牧猎,四王子这样吩咐的,说我们这就是打猎,打的多了收获就多。凡是一起牧猎的,每回根据所获,都有不同分赏……” “每回?你们都‘牧猎’了多少次?” “有十几次……十三次,还是十四次,实在是记不清楚了……” 什么多有体恤,分明是按功分赃。赵旭暗中观察李彝俊和李彝敏的模样,这两人脸色竟然不红不白,心说果真是惯了的,似乎已经不知道羞耻或者害怕。也怪不得,那些从陈氏牧场抢来的牲畜竟然就随随便便放养在山岭之中,显然是有恃无恐,也很是符合这两人平日的秉性。 拓跋崇斌磕头如捣蒜。李仁褔显然不想再问了,让人将拓跋崇斌带出去,问李彝超:“你打算怎么办?” 李彝超只是就事论事,没想过接下来怎么收场,嘴上就答道:“请父王言明。” 李仁褔又看赵旭,赵旭哪里肯出头,就学李彝敏李彝俊两个面无表情,但是又觉得不对,李仁褔分明就是希望自己说话,赶紧说:“儿子失察,有罪。” “这不关你事,你虽负责,但遇到他们他们是兵,遇不到他们他们是贼,怎么防?”李仁褔的目光看向了李彝俊和李彝敏,问:“十几次?暗抢?兵还是贼?贼匪不分!你们俩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们俩个到底想干什么?” 李彝俊李彝敏低眉顺眼,李仁褔说道:“正道不走,整天偷鸡摸狗没有正形,有一点心思都用到了纨绔上面,还沾沾自喜,自鸣得意。你们俩能什么?” “文不及彝超、武不及彝殷,就是狗屎做的鞭闻(文)不能闻(文),武(舞)不能武(舞)!从今天起,禁足两个月,不许出门。” 这么大的事只是禁足?看来李仁褔对儿子还真是宠溺。 “彝超,传令下去:跟随拓跋崇斌的平朔门那些兵士遇到了马贼,全部战死,予以厚葬,对他们的家眷多加赏赐。拓跋崇斌一家源自青岭门,现赐回乡安居。彝殷,这一段要加强巡防,保证来往客商安全,不得有失。” 李仁褔竟然这样处理这件事?他曾经那么鄙夷刘邦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是小人流氓行径的。 坏事立即就变成了好事,这样一来,大家都会以为那些平朔门外的兵士不是李彝超杀的而是不敌“马贼”而亡。但那个拉出去的拓跋崇斌和他的家人恐怕无论如何是活不成了。 赵旭和李彝超听命,李仁褔让众人离开。 李彝俊和李彝敏出了殿门头也不回的走了。李彝超长叹一口气,赵旭说:“但愿三哥四哥能就此醒悟罢手。” 李彝超摇头:“能吗?但愿。” 两人出了宫,有个亲随急忙给李彝超禀报说,拓跋崇云逃走了,不知所踪,这会已经加派人手四下捉拿。 李彝超那会给李仁褔说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的家人全部看押,谁想拓跋崇云竟然没被看住? 李彝超问:“拓跋崇云怎么跑的?” “拓跋崇云不是被看管之后跑的。他在长泽丘那里征收牛马,不知道是谁走漏的风声,他当时就没影了,后来我们派人去追,也没有找到。” 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是兄弟俩,他们的家人已经全部被囚,说是遣返回故里,但凶多吉少,赵旭觉得李仁褔的意思是将拓跋崇斌的家人亲眷押到没人的地方悄悄处死。 不过拓跋崇斌死活不知,拓跋崇云倒是见机的快,脚底抹油这会没影了。 赵旭说:“拓跋崇云在城外,这也是不曾预料到的。多派人去追。” 李彝超说:“跑了一个只会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小人,也没什么。” 李彝超又交待了几句,回府去了。赵旭处理了几件事,经过平朔门的时候,看到那里已经恢复了平静。那个怀孕女子从高高的城门楼跳下,鲜血四溅的情景赵旭没有看到。这会地面已经被打扫干净,路人走过,复旧如常。人流熙熙攘攘,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太阳已经下山,但仍旧热的厉害,赵旭回去先去洗漱。更衣之后,木兰急匆匆的过来说:“哥哥哥哥,告诉你一件大喜事!” “谁的大喜事?木兰有了中意的人了?” 木兰怂了一下鼻子,又笑道:“姐姐有喜了!郎中(注1)说的。” 赵旭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问:“什么姐姐有喜了?哪个郎中?” “有喜了就是……”木兰没说完,赵旭已经醒悟,情不自禁拉着她的手说:“真的?” 木兰点头:“嗯,这还有假?” 怪不得这几天王若熙干呕身体不适,原来有了身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自己在黄河岸边小村惨遭巨变,颠仆流离至今,竟然即将做父亲!赵旭喜极,连蹦带跳到后面,木兰很久都没有看到过赵大哥这样快活,在后面咯咯的笑。 王若熙正坐在床沿,见赵旭推门进来一脸欢喜,明白他已经知道了,娇羞着起身说道:“五郎……” 赵旭急忙过去,伸手扶着王若熙腰身胳膊,说:“你小心些。” 王若熙满脸通红,轻轻说道:“哪里有那么金贵……只不过刚刚有了反应。” 赵旭平日里满嘴花花口若悬河,这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王若熙心里喜悦,全身充满了即将做人母的温柔,眼角眉梢都是爱念,轻轻靠在赵旭的胸膛上,嘤嘤的说道:“五郎,五郎,我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是我这一生最快乐的。我只愿再为你生得一男半女,好让你赵家有后,那我今生再无遗憾。” 赵旭心里大为激动,捧起王若熙的脸,看着她漆黑的眼珠,在她的红唇上吻了一下,说道:“我即将做了父亲。阿耶和娘在天之灵,一定会保佑我们。” 两个人卿卿我我,正在纠缠难解,怀明在外面说道:“小王爷,陈氏牧场来人了。” 赵旭此刻有许多话要给王若熙说,但不知陈氏牧场来的是什么人。王若熙说:“你先去做正事。我等你回来。” 赵旭摇头说:“我哪里还有正事,你就是我的正事。” 王若熙轻轻推了一下赵旭,赵旭又深深亲了王若熙一口,才出了屋子。 陈氏牧场来的人赵旭认识,正是陈福泰身边的随从,这人平日里见了赵旭都是恭敬有理,此刻却一脸尴尬犹豫:“我家场主有事不能前来,令我代他先行谢过五王子的恩德。” 赵旭问:“你来何事?” 这人叹口气,无奈的说:“场主命我抬来一顶轿子。” 一顶轿子?什么意思? 这人又一脸难堪的说:“轿子里还有一个女人。” 赵旭大为奇怪,问:“什么女人?在哪里?” 说着话,赵旭到了前院,果然放着一顶轿子,轿子上还披了红绸,倒像是昏(通=婚,此时结婚傍晚时分开始)嫁一样。 “怎么回事?”赵旭指着轿子问:“这轿子里面到底是什么人?” “是我。”声音未落,轿子里出来一个身穿嫁衣,头顶遮蔽膝(遮蔽膝:新媳妇的盖头,作用是蒙在新娘子头上,防止路上被外人看到容颜)的女子。这女子一身大红妆,身材婀娜,瞧不见脸,但个头略高,声音却有些生硬。 赵旭纳闷,问:“你又是谁?” 这女子出了轿子只是往前挪了一步,就不再动,赵旭仔细一看,见她两只胳膊倒环,上面是细细的绳索。 她竟然被绑着。 这事越发让人摸不着头脑。怀明本来就跟着赵旭,但一直瞧的稀里糊涂,一双大眼看看这个,再瞅瞅那个。木兰听见说话,也过来一探究竟,碰了一下怀明的胳膊,怀明做了一个耸肩摊手的动作,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左右转,表明自己也不明就里。 “我是巴哈尔古丽,是陈氏牧场的女工,夏州朔方王的两个儿子让陈氏牧场的场主将我送到这里做你这个朔方王儿子的妾伺候你。” 巴哈尔古丽?赵旭想起来了,那天和李彝超和亲归来,在陈福泰那里是遇到一个叫巴哈尔古丽的回鹘女子。 当时记得那个回鹘的女子部落遭受战乱,被陈福泰所救,赵旭还记得巴哈尔古丽半边脸都是病瘤,但是这会她蒙着头,也看不到模样如何。 巴哈尔古丽几句话已经让赵旭听明白缘由,而其余府里的人则更加稀里糊涂,这个装束奇怪的女人说话也奇怪,什么朔方王的两个儿子让陈氏牧场的人将她送来给这个朔方王的儿子做妾?这个朔方王的儿子分明是五王子了,可是那俩个朔方王的儿子,又指的是谁? “小王爷,事情就是这样,下午四王子派人到了牧场,给我们场主说‘人需要言而有信’不然‘不知其可’,那天既然说了将巴哈尔古丽‘夜里送到五王子府上’,怎么过了这几天还不见动静?难道陈氏牧场要耽搁五王子的美事?难道陈氏牧场不将三王子和四王子的话放在心上?” 赵旭听了心里恼怒: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混蛋,分明是怨恨自己和李彝超将拓跋崇斌扮马贼的事情捅到了李仁褔那里被责罚,他们拿李彝超没办法,于是就派人到陈福泰那里,将这个脸上有疾的女子送来羞辱自己。 陈福泰哪里敢违抗李彝俊的话,所以心里有愧,没法前来见自己。 “我知道了,你们将轿子抬回去,有事我和陈场主说。”赵旭话音未落,顶着盖头的巴哈尔古丽说道:“你将我的头巾取下。” 这话是对赵旭说的。赵旭回道:“你先回去,这事我会处理。” 巴哈尔古丽用耳辨别赵旭的声音,知道他站的方向,抬步往前走,到了赵旭面前,又说道:“请你将我的头盖揭掉。” 这女子倒是大胆,赵旭说:“姑娘不必害怕,但且回去无妨。我会亲自去和两个哥哥说这件事。” 巴哈尔古丽忽然放大了声音:“陈氏牧场不敢得罪三王子和四王子,所以将我送来,你那两个哥哥怕我半路逃跑,专门吩咐将我绑了。我自然不会跑,我是被陈场主所救,跑了陈场主必然会被责怪,岂不是连累了我的恩人?” “我既然已经来了,你又将我送回去,陈场主还是没有完成两个王子交待的事情,还是会被责怪。因此我不能走,我必须在这里。我自知身份低微面貌粗鄙,不敢做你的妾,你如果今后要我留下,我就如同在牧场一样为你劳作洗涮。你若不要我留下,也请等陈氏牧场的人离开,这事和他们已经完全没有了关系。” 这个蒙着头的巴哈尔古丽距离赵旭几步之遥,赵旭身材高大,她看起来比赵旭只是低半个头的样子,因为胳膊被紧缚,腰身显得很细,说气话来高耸的胸一挺一挺,看不出来是激动还是别的缘故。 赵旭略一沉吟,就要让陈氏牧场的人离开,巴哈尔古丽这时又说:“请你先揭开我的头盖再让他们走,那样他们算是交差了。” 这女的很有主见。赵旭听了干脆伸手将她的头巾取下。众人一直瞧着一身新衣的巴哈尔古丽,此时盖头去掉,只见她满头金黄秀发、面部一半的皮肤白皙、另一半都是黑紫瘤斑、眼睛说不出是绿色蓝色还是什么颜色、鼻梁高挺、唇形略大丰润、脖颈修长,美丽和丑陋并存,说不出的诡异,嘴里都不禁发出了“啊”的一声惊叹。 这么出众的身材却长了这么一张恐怖的脸,大家都觉得有点惋惜。巴哈尔古丽眉高眼窝深,她无所畏惧的看着赵旭,显然对众人的反应已经见怪不怪。 赵旭让陈氏牧场的人离开,亲手将巴哈尔古丽的绳索解开,说:“你要离开的话,我送你一些银钱。你要暂时没地方去,就住在这里,有了去处随时可以走。我们兄弟几个的事情将你牵连进来,我很对不住。” 赵旭说着对下面吩咐:“不得刁难这位姑娘,不可轻慢了她。她要去要留,全都随她,不必向我禀报。” 刚才巴哈尔古丽侃侃而谈,这会却一语不发,赵旭让人带她下去安排住宿,心说李彝敏李彝俊别的本事没有,恶心人的法子倒是层出不穷。 第一四八章 虾言鱼语和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出了李彝敏李彝俊指使拓跋崇斌带兵假扮马贼劫掠这档子事,赵旭禀明李彝超,借机对夏州兵卒加紧了肃整。赵旭自身武力了得,箭术超绝,平日做事宽严相济,往往身先士卒,再有身份特殊,无故不摆什么架子,更加赢得了将士们的尊重。 只是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的家人虽然依旧离开夏州城去了青岭门,在外人看来莫不等同于驱逐流放,因为李仁褔一言既出,绝无更改。但赵旭等几个有限的人知道,那是拓跋崇斌的家人自己要求的结果,而且,拓跋崇斌并没有被处罚,竟然被擢为李仁褔的亲卫,这样,寻常百姓都以为平朔门死的那些兵士真的是和马贼搏斗而死,王爷对下属真是体恤之极。 可内情并不是如此。 那天李仁褔内心震怒,确实是要秘密将拓跋崇云的全家赶往荒野之地无声无息的杀掉,没想到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七十多岁的老娘忽然要面见李仁褔,说是有宝物奉上,不求立功,但求能赦免儿子的罪过。 李仁褔贵为朔州王,一生享尽荣华富贵,在夏州、绥州、银州、宥州几地虽未实际上称帝,但与帝王无异,什么宝物没有见过?李仁褔内心以为拓跋崇斌的老娘不过是为了儿子的生死夸大其词找借口罢了。 只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老母为儿,宥心可怜。李仁褔想想,还是见了拓跋崇斌的母亲。 拓跋崇斌的老娘敬献给李仁褔的是一枚丹药,看样子也没有什么特别,只是闻起来有种沁人心脾的幽香。拓跋崇斌的母亲说这枚神丹本来有两枚,是二十多年前拓跋崇斌的父亲无意中救了一个无名道人,那个道士为了报答,从身上摸出两枚神丹给了拓跋崇斌的父亲,说了句“保管你心想事成”,而后就没影了。 当时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的父母已经成家多年,年逾五十,到了知天命的年纪,但是两人一直没有孩子,看了很多郎中,寻访了许多道观僧庙都没有结果。他们的父亲得了这两枚丹药,回家后和妻子说及这事,夫妇两人同时想到,能让自己心想事成的,就是生个孩子。 那两枚丹药也不知道是什么药丸,夫妻两人商议,觉得那个道士总不至于害自己,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拓跋崇斌的母亲将一枚丹药服食,而后几个月,肚子就吹气似的大了起来,接着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就接连降生了。 此时五十岁的女人生孩子不能说没有,但十分罕见,况且这夫妇两个自婚后一直没有子嗣,服用了丹药却接连生了两个儿子,不能不说是心想事成,因此无名道士给的丹药可以称为“神丹”。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为了避免无端的事故,这神丹的事情夫妻两人从来没有向外人透露过,只是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的父亲在两人诞生后去河西回鹘部落贩卖皮毛做一些营生,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但从此再无音讯。 按照拓跋崇斌的母亲给李仁褔的说辞,如果她的夫君要是不出事的话,这枚神丹是要给自己的男人吃的,她内心一直坚信自己的夫君还活着,她要等他回来。不过也因为这样,丹药才得以留存到这个时候。 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一家原本在青岭门戈壁荒漠苦寒之地艰难生存,在这次假扮马贼出事之前,已经算是夏州城里的中上等人家了。这究竟算不算是“心想事成”的一个延续呢? 因此李仁褔仔细的看看这枚神丹,觉得拓跋崇斌的老娘没可能骗自己,除非她有什么特别的歹意。 但是在这个时候,在眼前这种境地,这又怎么有可能?除非她想让一家老幼速死。 无论如何,拓跋崇斌和拓跋崇云的确是他母亲在五十多岁才生的,这总是真的。 手持这枚已经二十多年的丹丸,李仁褔沉思许久,将神丹试着服下,而后,夜里自觉精力大增,丹田热胀,四肢百骸之中有股热气不断水一样的流淌,浑身每个毛孔都舒展开来,无一处不舒坦,无一处不昂亢,感觉比二十岁的时候还精力澎湃。 李仁褔狂喜之下,唤了几个宫女侍寝,竟然通宵达旦而不累,龙精虎猛真壮如初婚青年。而且第二日早起更是毫无倦意。 李仁褔喜不自持! 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祈求不老长生是每一个人的梦想,尤其是帝王孜孜不倦的追求。自秦嬴政派奇人鬼谷子的关门弟子徐福率童男童女三千人东渡瀛洲,为寻找长生不老药始,历代帝王无不在寻仙问道炼丹上下过巨大功夫。 近的来说,前唐太宗、宪宗、穆宗、武宗和宣宗就乐此不疲,几乎越是有作为的皇帝就越是想在“长生”上做文章。 李仁褔如今是知天命的年纪,但老骥伏枥,志在千里,夏州在他的手里日渐壮大,至今虽不能与大唐、契丹决一雌雄,但固守一方谁也不能随便小觑。李仁褔坚信,只要给自己充足的时间,夏州的党项人必然崛起于黄河西岸、问鼎中原,迟早会睥睨天下。 于是,拓跋崇斌竟然因祸得福,被李仁褔擢为亲卫,伴驾身边。 李仁褔其实已经痴迷上了炼丹问药。只是当时给拓跋崇斌父亲神丹的道人年代久远已不知所踪,可谓仙长可遇不可求,机缘哪能随随便便就有?于是他私下秘密找寻方士高人。 但世间的事大都如此,滥竽充数者多,真才实学者少。越是得不到越是想要得到,原本没多想的事情这会天天时时刻刻想。李仁褔有些急不可耐。 李彝敏和李彝俊此时给李仁褔进言,说闽王王延钧(注1)让两万多人出家为僧,于是闽中的僧人越来越多,父王何不效法,让属地百姓信道,遍修道观,善待出家人,那何愁没有真本领的炼丹高手涌向夏州?这叫守株待兔,也叫种下梧桐树何愁没有金凤凰? 搁在往常,李仁褔必然会训斥三子和四子胡言乱语,但此一时彼一时,李仁褔竟然有些犹豫起来。李彝敏和李彝俊见父亲没有责罚,知道说中了父王的心思,自作主张大张旗鼓的招收江湖术士,导致道士僧尼蜂拥而至,搞的夏州城睁眼就能见到出家人,闭眼就能听到诵经声。 无论别人怎么做,赵旭自己有明确的目标。大唐的李从珂还在缓慢带兵往凤翔挪动蠕行,翰鲁宛与石敬瑭在河东已经对敌几次,虽然大多以石敬瑭兵败告终,可是并没有出现翰鲁宛一举击溃石敬瑭夺城的情况。 “这中间究竟出现了什么状况?”赵旭总觉得契丹兵的实力有所保留,可为什么这样,却深思而不得。 眼前的草原虽然郁郁青青,但只要一阵寒风吹过,即会变黄。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所虑者前事已不可更改,未来倒是可期。此情此景,赵旭忍不住猛甩马鞭,黑马长嘶一声,疾驰奔跑,跟随的卫兵策马紧跟。 一会到了当日和李顺才带领党项人西渡黄河的渡口,例行做了巡检后,赵旭又在想翰鲁宛为什么不乘胜一举灭了石敬瑭,难道攻打大唐不是耶律德光和述律平的意思?这样纠纠缠缠,怎么能让李从厚下定决心将李从珂调往河东?如何能解得凤翔之险? 正在神似缥缈,一个老道不知从哪里来,在赵旭不远的地方站定,他目光也看着黄河滔滔流水,嘴里悠然说道:“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 赵旭看了这个道士一眼,见他身瘦体长,面容清隽,一双眼细长而似睁非睁,下巴有几根灰白的胡须很长,整个人看起来也没什么特别,也分辨不清具体年纪,心里觉得这是个故弄玄虚的,于是也不理他。 “这世道最荒唐的地方,就是蠢货和疯子都自信满满,而智者经常自我怀疑。越无知,越自信,越一条道跑到黑。” 那个道士又说了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赵旭听了个清楚。赵旭心里暗笑,反正这会没事,看看这家伙怎么在自己面前装神弄鬼。 赵旭跳下马,到了道士跟前的树荫下,说:“你对着河水一个人在说什么?” “我哪里是一个人了?”道士微笑。 “你哪里不是一个人在说话?”赵旭反问。 “我是一个人。我说了,你听到了,我就不是一个人在说。” “你就是一个人。你说了,我听到了,你还是一个人在说。” 道士对着黄河一指:“我是一个人。我说了,你听到了,我就不是一个人在说。我是一个人,河里却有无数生灵,你怎么知道它们没有听我的话?因此我不是一个人在说话。” “听到你的话没有答应就不算。这河边的树也听到你的话,吹过的风也听到你的话,这算听?子不语怪力乱神,”赵旭说:“即便尊崇众生平等,但鱼虾听不懂人话就是听不懂,因此你还是一个人在说话。” 道士问:“既然你讲到‘子不语怪力乱神’,孔夫子为何敬鬼神而远之?可见有些事不是不存在,而是一般人不懂,因此不能随便的说。” 赵旭淡然说道:“我知道最成功的的骗子,就是给你一份通往天庭的印鉴,但是却对你张开着地狱的大门。孔夫子敬鬼神而远之是不愿意谈。你既然说我怎知鱼虾不懂你的话,就是说你知道鱼虾懂得你的话,那么能否劳驾你让河里的鱼虾回答它们懂得你的话?” “这个却是不能,”道士断然拒绝道:“我知道它们懂,它们自然也是真懂,然而它们表示懂的方式却并不是你这个怀疑它们不懂的人知晓的,因此它们即便表示了懂我的话,你也看不出来,你也领悟不到,你也不会明白,我又为什么要白费力气。” 这道士倒是会些辩词,赵旭问:“既然懂得虾言鱼语,这么说,你倒是个得道高人了。我问你,当年潘诞自称活了三百岁,为隋炀帝杨广提炼仙丹,为什么没有结果?是潘诞骗人,还是隋炀帝没有潘诞所需要的珍贵药材?” 这句话赵旭问的很是刁钻。关于隋朝炀帝和潘诞之间的事情,年代已经久远。这事赵旭是听王若熙说的,而王若熙又是从一本极为生僻的书里无意中读到的。王若熙是世家出身,她的父亲王昭麟更是喜爱读书,说王家藏书万卷也是有的,而普通读书人都难以知道这个典故,这个道士即便嘴皮子利索,可未必有王若熙的知识储备。 但是,赵旭马上就知道自己错了。 只听到这个身材瘦长的道士说道:“嵩高山(注:今河南登封县北)有道士潘诞自称三百岁,为隋炀帝杨广提炼仙丹,杨广特在嵩高山上给道士潘诞兴筑嵩阳观,观内富丽堂皇,房屋不止数百间,并拨付给潘诞处男、处女各一百二十人,供潘诞差遣,还赐潘诞官位比作三品。” “潘诞经常驱使数以千人为他劳作,耗钱万万也不止。潘诞说:提炼仙丹,必须用石头的胆囊(石胆)和石头的骨髓,就命石匠开凿嵩高山山上大石。这样山中深达数百尺的深坑,有数十处之多。前后历时六年,但仙丹无法炼成。杨广诘问,潘诞回答说:没有石头的胆囊,没有石头的骨髓,如果用处男处女的胆囊或骨髓,各三斛幸六斗(注:三十六斗),可以代替。隋炀帝杨广大怒,认为潘诞在戏弄自己,于是将潘诞锁拿到涿郡(注:今北京)斩首。” “道士潘诞临死时,告诉众人说:因为隋炀帝杨广没有福气,恰巧碰上我兵解的时辰已到,不然他再等等,我就能给他练好仙丹。我原本应该飞升到梵摩天的。” “何谓兵解?学仙的人把死当做解脱,认为是死乃是上天规定的劫运,在劫运中的人,难逃劫运,尸体像蝉蜕下的壳,被遗留世上,灵魂则得道升天。因之自然而然的死叫‘尸解’,被杀称‘兵解’。何谓梵摩天?我们道家有三天,三天是什么,即天分三层,都是仙境,梵摩天是三天之一。” 赵旭有些诧异,眼前的道士看来是有些学识的,于是又问道:“那么请问你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在这里又是做什么?” 这道士一直都没有正眼看过赵旭一眼,这下倒是转过身子,面对着赵旭笑说:“‘从哪里来?要往何处去?在这里又是做什么?’这话问的极好,人人都应该好好想想。我从蜀地来,愿意为小王爷解决心头之困。” 赵旭心说果然是冲自己来的。问:“你知道我?蜀地?从孟知祥那里?” 道士点头:“孟知祥不久就会称帝。” “哦?”赵旭想想孟知祥那个畏畏缩缩的模样,还没说话,道士又说:“时势造英雄,多少英雄豪杰成不了大事,不是没能力,而是时运不济,多少庸才尸位素餐锦衣玉食?时也命也。” 这话像是对孟知祥此人的评价。 “我的心头之困,你说是什么?”赵旭盯着这个半老不老的道士问:“任何获得都有价码。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该热不热,五谷不结;该冷不冷,五谷不登。冬天温暖,将有荒年。先有怀疑的心,才有奸人之口。 如果一个人乃至每个人认识到自己苦难的根源,整个社稷就会发生巨大变化。假设宰相也好、三公也好,必须主管宫廷机要,才能掌握真正的实权。这叫根本。” “搁在你身上而言,如此,恐怕白白忙碌一场,却不能得到自己应该有的。” 赵旭眼睛轻轻一眯,问:“你到底要说些什么?” 第一四九章 你应该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 “你有罪,你眼前无忧,日后必有祸事。”道士细长的眼睛又眯上了,仿佛要看穿赵旭一样。 赵旭问:“我有何罪?我何罪之有?要说原罪,傲慢、贪婪、色欲、嫉妒、暴食、愤怒及怠惰,那人人有罪。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谁能料想到今后的事情,祸事来了谁也挡不住。” “非也!”道士往河岸边走了几步,赵旭略一踌躇,看看左右,跟着过去,道士说:“你比别人优秀,你就有罪。” “此话怎讲?难道人人都应当追求平庸不成?” 赵旭有些不解,道士说:“他人出类拔萃可以,唯独你不行。岂不闻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话此时不用再说,日后你自然知道,或许你现在已经知道,但旁人对你犹如河中鱼虾,它们懂或者不懂,不是你现在能考虑的,你只管说还是不说,做还是不做。” 道士的话有些晦涩,又似有隐喻,赵旭正在思索,道士又说道:“你现在的心头之困,无非是近在凤翔的李从珂,贫道不才,愿意去说服李从珂从凤翔退兵,起码,暂时保持凤翔的现状,等待时机出现再做定夺。” 赵旭心里一惊,问:“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帮夏州?” 道士轻轻一笑:“帮夏州?不是帮你?我无足轻重,如同这河水中的浮沙水滴。至于为什么要帮,所谓天机不可泄露、命中自有定数。” 赵旭嘴里哈哈一笑:“天机?哪里有什么天机?既有天机,你又如何知道?你是神仙?难道这样你不就是泄露了天机?难道你是天机本身?” 道士却不争辩,反问道:“这世间总有许多为人所不知的事情和解释不清的事情存在。敢问小王爷是也不是?” 看来他真知道自己,是有备而来。赵旭点点头,道士又问赵旭:“道家老子人尽皆知,敢问你可知道老子身边牵牛的牧童叫什么?” 老子着《道德经》后骑青牛西出函谷关成仙飞升,可谁知道他身边牵牛的童子叫什么? 赵旭摇头说不知。 道士微笑:“此牧童名曰‘徐甲’。” 赵旭:“徐甲?” “是,徐甲。岂不知葛洪在《神仙传·老子》中有叙述,老子身边牵牛的牧童肉身名叫徐甲,其时看似年幼,实际上已经两百余岁了。” 肉身?两百余岁?赵旭越来越诧异,他倒不是惊讶那个徐甲那么长寿却外形貌似孩童,而是奇怪这个不知来自何方的道士竟然知道这么多,而且说话越来越玄之又玄。 “我若说那徐甲本是一堆白骨,被老子点化幻为人形,你自然将信将疑。我且说一些你知道的,但寻常人未必尽知,与你夏州有关。” “唐哀帝天佑三年九月,关中歧王李茂贞率六镇大军进攻夏州。李思谏求救于梁王朱温。朱温遣匡国节度使刘知俊率军救援,大败李茂贞军,并乘胜攻下鄜延等五州,解除了夏州之危,于是夏州服于梁。” “后梁开平四年七月,歧王李茂贞纠合邠宁、泾原二镇并联合晋王李克用,又一次大举进攻夏州。李克用遣宿将周德威率军和歧、邠等军合围夏州,夏州形势十分危急。当时,定难军节度使李仁福一边据城死守,一面派人向梁朝求救。” “朱温遣夹马指挥使李遇、刘绾自鄜延趋银夏,邀其归路,九月,梁军抵达夏州外围,歧、晋兵皆解去,夏州之危再解。此后,李茂贞势力衰微,晋忙于和梁争夺中原,无暇西顾,于此,李仁褔在夏州较平安地度过了这十几年。乾化三年,李仁福被后梁朝廷册封为陇西郡王,是为李氏封王之始……” 这道士还要继续,见赵旭肃然而立,对着自己拱手施礼,心里已然明白,伸手捻须微笑不语。 即便这个道士在装神弄鬼,但如此准确通晓夏州的过往,也算是饱读诗书或者行万里路的人物。赵旭恭敬的说道:“敢问道长何以教我?” 道士说:“你既然称我为道长,我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道家佛门儒家,无非挣得人间一口烟火气。教你不敢当,还是那句话,我帮你解决心头之困。” 这貌不惊人的道士专程为自己而来?他从何处来?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言论?赵旭说:“正要请教,道长怎么才能解我心头之困?” “无他,世上人人皆迷惑,不在其他,而在于‘身在其中’罢了,就是俗语‘当局者迷’。我去见那李从珂,见了之后,自然有一番说辞,管教暂且他不能再攻打凤翔,这样,你不就不用忧愁了……” 道士说着,见赵旭还是想询问,笑道:“也罢,以你的聪明,即便我现在不说,假以时日你必然也会想明白,我就将话说透。” “其实也简单,无非‘设身处地’和‘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罢了。” “李从珂本来姓王,小字二十三,是李嗣源的养子,跟随李嗣源多有战功。如今李嗣源已经死掉,当今大唐皇帝李从厚不过二十余岁,没什么根基和班底,心里恐惧的无非是大将老臣不服从自己,所虑者不过皇权不稳固,这其中以李从珂和石敬瑭为最。” “让李从珂带兵攻打凤翔,究其原因不过是两个。人人要钱,皇帝也不列外。所以如果李从珂能攻下凤翔,那么大唐赋税会有所缓解,此时假设凤翔必然不会乖乖就范,那么两军对阵,就会有死伤,无论凤翔的李从曮杀了李从珂,还是李从珂杀了李从曮,李从厚总不会吃亏。同样假设李从珂攻下了凤翔,到时候必然人困马乏,李从厚再派兵接收凤翔,你说李从珂到时候是听从洛阳的旨意,还是不听?不听的话,就是抗旨,他此后还有能抵抗李从厚的兵力吗?” “第二个原因,假设李从珂攻占不了凤翔,但是以凤翔的防守和兵力,不能完全打败李从珂,必定要找援军,而凤翔的援军是谁?从天时地利来看,只有夏州。如果这场战役将夏州也拖了进去,到时候李从珂、李从曮、夏州三家打的精疲力尽,然后洛阳就会渔翁得利。” 赵旭听了问:“诚如道长所言。假如李从珂兵不血刃的占领了凤翔,那么李从厚必然会让他乘胜攻打夏州,这里面的种种情形和道长之前说的一样,随后再想办法将李从珂给除掉,一劳永逸。不过对于洛阳的李从厚,李从珂是一个威胁,可是河东的石敬瑭也是啊……” 说到这里,赵旭闭了嘴,道士笑说:“你也知道了。是的,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李从珂的威胁比石敬瑭对洛阳的威胁要大一些。解决问题首先要集中力量解决最尖锐的,至于其次和旁枝末节的事物,往往会根据时间发生变化。如果李从珂这个心头之疾被排除了,李从厚再对付石敬瑭,这不得不说是一步好棋。” “狡兔死,良狗烹;高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我见了李从珂,不过也就是这几句。以李从珂的半生戎马,不会不懂。因此,可以暂时保你夏州、凤翔不见刀兵。” 道士说着,眯着眼看了看赵旭。赵旭点头:“劳烦道长屈尊和我回夏州,我必定奉道长为上宾,要多多讨教。” “那倒是不必了,”这道士哈哈一笑,一阵清风吹过,将他的道袍吹得一阵轻摆。 人不可貌相,才华如同麻袋里的铁锥一样,挤压颠簸之下,铁锥迟早会将麻袋戳破,最终会决定一个人的与众不同。 这会再看,赵旭觉得面前的道士倒是有些仙风道骨了。 这道人说:“有朝一日你富贵了,请尊崇道家,给道家一条生路,如此,也不枉我今日和你结缘一场。” 赵旭此时已经贵为夏州王子,有朝一日富贵,还要怎么富贵? 偶然遇到的这个道士的言行让赵旭越来越迷惑,有些机锋短时间里百思不得其解。道士笑道:“不如这样,等哪天灯倒着亮的时候,你再兑现贫道这个请求。” 道士说的话让赵旭更加迷糊——灯盏之内有灯油,灯油之上放置有灯芯,如果灯倒着放,灯油就会洒掉,灯怎么还会亮? 道士说完,转身顺着河岸就走,嘴里仿佛背书一样念念有词,但听不清说些什么。赵旭还要再问,可道士只是不理。赵旭要撵,没想到道士走的看似不快,可赵旭就是追不上,赵旭心里越发纳罕,加紧了步伐。 眼看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远,脚下也越发泥泞,赵旭着急的叫道:“道长!道长!” 黄河岸边水洼淤泥草湿润滑,赵旭一脚高一脚低的踩着泥浆跟随着道士的步伐,但此后道士一直没有停顿,对于赵旭的呼喊也如同没有听见,只是一味的自说自答,他说的每一个字赵旭都懂,可连起来就是不能明白道士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 赵旭大约追了五百步左右,那道士终于站住,回身看着赵旭,点头微笑说:“一纵一横,屈尽曲来,天意如此。” 赵旭纳罕的问:“我实在愚钝。道长的话什么意思?” “你应该在这里,你不应该在这里,此刻已非此刻,此刻亦非此刻,此刻又是此刻。”道士说着看看赵旭的两脚泥,转身往河里的芦苇从中过去,再也不理赵旭的呼喊,一挪一闪,就此消失不见。 “道长!” “道长!” 赵旭又喊了几声,可只是惊起了一行行水鸟在头顶兀自的飞旋,那个道士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这个道士太奇怪了。 这事着实的透着怪异。 河岸上这会并没有船只,赵旭跑向高处,极目眺望,也看不到芦苇荡里有丝毫的人迹。河边微风拂面,但见黄河流水滔滔浩荡,兀自东流…… 难道世上真有神仙? 原本赵旭对城里熙熙攘攘越来越多的道士僧尼无感,经历一场,这下再看,目光里就多了一些探寻,他还故意的在市井街头走动几次,但是除了能感受到满大街的“麻袋”,却实在是感受不到隐藏在麻袋里的那个“铁锥”。 能人异士,真是可遇不可求。 没有几天,夏州就得到了洛阳的李从厚因石敬瑭与契丹兵交战不利,命令李从珂去往河东驻守的消息。可是李从珂还没有说什么,驻守在河东的石敬瑭却不愿意离开。 石敬瑭认为李从厚和李从珂这样就是想削弱自己的力量,将自己从一直经营的河东调离,到了凤翔,或者根本到不了凤翔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恐怕凶多吉少、身首异处。 于是石敬瑭称病,给朝廷启奏说自己骑不得马,坐不得车,见光头昏,见风头疼,死多活少,万望大唐皇帝陛下垂怜。 而李从珂本来也不想去河东,他的想法和石敬瑭一样,前途未卜,谁知道去往河东的半途或者到了河东,自己的命运该是什么样?权力握在手才是真实的,许诺和遐想从来解决不了当下的实际问题。 可是李从珂又不敢违抗李从厚的旨意,因为他的儿子女儿都在洛阳李从厚的手中。 于是趁石敬瑭托病不接旨意的机会,李从珂干脆停伫在了凤翔和夏州之间的地界,不进不退,不前不后,让人不知所谓。 这种奇怪的互相牵制的局面不知道是不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老道士所造成或者是促成的? 这个外人无从得知。对于凤翔和夏州而言,毕竟是好事。李仁褔命李彝超和赵旭加紧操练兵士,多多储备物资,但是没有指派李彝俊和李彝敏做什么。 对李仁褔的安排,李彝超略有怨言,他给赵旭说打虎亲兄弟,非常时候,怎么能重担旁落? 赵旭觉得李彝超并不是埋怨李仁褔不让李彝俊和李彝敏做什么,李彝超巴不得三弟和四弟离军权政务远一些,李彝超只是是对李彝敏李彝俊每天搞那些神神鬼鬼的事情反感,但是因为有李仁褔的默许,又无可奈何。 一年最酷热的日子即将过去。陈福泰几次相邀,赵旭总是繁忙,这天终于得空,在陈氏牧场酒筵了一场,回城途中,大路上疾驰过来一个兵士,这人是李彝超的亲随,他见到赵旭大声说道:“防遏使请司马即刻到王宫里去。” 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林鸟归巢晚,草浪迎风长。赵旭还没有遇到李彝超如此急迫着找自己,问来人二王子找自己什么事,这人却表示不知。 赵旭快马加鞭,到了王府,还没进殿,就听到里面人声鼎沸,吵吵闹闹,声音最大的,很容易分辨出来,是李彝俊和李彝敏。 不知道他们在争吵什么? 第一五零章 花枝俏 “安从进‘无心之举’的措辞,以及他们的种种相关表态只能证明,李从珂没有攻打夏州的说法不过是掩人耳目的幌子!”李彝俊大声说道:“这一段时间以来,李从珂带兵直指凤翔,气焰嚣张,不管从哪方面谈,都是狼子野心,可以说纯粹是司马昭之心。如今造成大唐、凤翔、夏州几地关系紧张动荡的根源就是他,安从进说维护凤翔和夏州的安定却带兵劫掠我们夏州的商队,是典型口是心非令人发指的恶行!李从珂绝对难辞其咎!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天下人小看,我们夏州绝对不会对此善罢甘休,我们不会因任何人、任何势力、任何猖狂之辈低头!必须要让他们得到沉痛的教训!” 安从进之前担任过洛阳皇城使的职务,在洛阳李从荣之乱中,亲手杀死了李从荣的儿子和两个妃子(注:见本书一三七章),李从厚登基之后安从进被任命为延州(注:今陕西延安市东)节度使。 从李彝俊慷慨激昂的话里,赵旭知道了今天这个傍晚这么多人在李仁褔这里是做什么了。 按照李彝俊话的意思,安从进带领人将夏州的商队给抢了。 李彝敏怒道:“那些灵药硝石都是我费尽心思花了重金好不容易才搞到手的,就这样被抢了,这怎么成!” 灵药?硝石? 原来如此。 这一段为了给李仁褔炼制“神丹”,李彝俊和李彝敏下的功夫不小,但是运送珍贵药材的商队经过延州的时候被安从进拦截了,李彝俊和李彝敏怎么能不恼火。 赵旭进去后见过李仁褔和李彝超,李彝俊一看到赵旭就说:“五郎来了!五郎,你说,这事咱们夏州能不能忍?坚决不能!” 殿里的人有十余位,除了李氏兄弟几个外,都是夏州的权臣,赵旭哪里肯谈自己的什么看法,再说还不知道李仁褔和李彝超的意思。 此时的李仁褔看不出什么表情,李彝超则显得有些恼怒,他伸手递过来一张纸笺,赵旭接过一看,是安从进写给李仁褔的亲笔信,上面书写着满是客气和对李仁褔的恭维,只在最后两句轻描淡写的捎带了一下他在延州的一切都是听从上面的意思,如果有手下将送往夏州的客商一些货物暂扣的情形,那么查验后若无违禁,则尽快就会放行云云。 违禁?什么违禁?违了什么禁?说了查验,但没有说查多久,尽快又有多快,但仅仅就是因为这个李彝俊和李彝敏义愤填膺?赵旭觉得有些不对。 李彝敏此时说道:“请父王立即派兵,以雷霆之势给安从进以教训,免得人家以为咱们是吃素的。” “对!三王子和四王子说的对,我们党项人不是任人欺凌的,不能就这样算了,让安从进将吃了我们的乖乖吐出来!” 附和李彝俊李彝敏的人很多,李仁褔问赵旭:“彝殷,你怎么看?” 我怎么看?我用眼睛看。 心里腹诽,赵旭恭敬的说:“孩儿听父王的。” 李彝俊皱了一下眉,说:“这还用想,打!你说对不对!” 李彝俊说着问李彝敏,李彝敏说:“那是!必须打!” 赵旭紧接着李彝敏的话说:“如果要打的话,儿子觉得就让三哥,或者四哥带兵前去交涉,毕竟,这批货是两位哥哥经办,算是有始有终,再者,安从进也说了,恐怕是多有误会,查验之后就会放行,哥哥们去了,也算是给安从进一个面子,这事高举轻放,定然在哥哥的手里能妥善的解决。” 李彝敏和李彝俊异口同声的说:“我俩没空去。” 李彝俊和李彝敏原本是想让赵旭带兵找安从进的,办的好或者不好,打或者不打,都由赵旭承担后果,没想到赵旭直接将事情推了过来。这让两人有些一拳打在空处,心里骂赵旭奸猾。 李彝敏看了李彝俊一眼,补充说:“一摊子事,走不开。五弟身为行军司马,跑跑路是应该的。” 赵旭紧跟着说:“我也一摊子事,况且,那些药材什么的我又不认识,不熟悉,安从进到时候要是将咱们的真货掉了包,鱼目混珠,我也辨别不出来,到时候费劲带了假的回来,耽搁了大事,岂不都是我的错?” 李彝敏没想到赵旭这样辩驳,皱眉道:“任何事都有一个从难到简单、从繁到易、从不熟悉到熟悉的过程,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什么都懂的。你对灵药硝石不认识,见得多了不就认了?就从现在开始多加学习也就是了。再说安从进不至于?好歹也是节度使,说话总要有个规程……” 赵旭:“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安从进这个节度使也贪财,起码他是有心使坏,否则扣咱们的东西干什么?他到时候就是耍赖,这个谁能保证?” 李彝俊也皱眉说:“那按你说的这些东西咱们就不要了?” 赵旭:“不能说‘我’不去要就是‘咱们’不要了。我是个人,代表不了夏州这个整体。我怕要回来的是假的,三哥四哥去要也是一样的,而且比我把握要大得多。两位哥哥不去,难道两位哥哥的意思是咱们不要了?” 自拓跋崇斌带领兵士假扮盗贼事件之后,李彝超对李彝敏和李彝俊的态度有了很大的改变,赵旭揣摩着李彝超的意思每每和李彝俊李彝敏对着干,都不同程度得到了李彝超的首肯和默许。 此刻,赵旭和李彝俊李彝敏再次针锋相对,嘴上毫不退让。他们三个王子斗嘴,殿里其他人不好插话,都眼观鼻鼻观心。 只是李彝超一直眉头紧锁,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李彝俊说:“你不是武力了得嘛!去了把握多些。” 赵旭:“好拳难敌人多,谁也不能说自己无人能敌,我自己没觉得自己有多厉害,反倒是越来越觉得自己从前有些狂妄,不知天下之大。哥哥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只不过,多带些人就是了。再者去了未必就是要动武,不然安从进也不会说客气的话了。再再者,论讥辩口才,哥哥胜我十倍,我要是去了一个话不投机,没事也给招惹事端。划不来。” 赵旭见李仁褔没有表态,心里觉得差不多了,但他不想让李彝俊和李彝敏再说话,紧跟了一句:“要不我和三哥或者四哥一同去?” 或许赵旭的言辞的确匮乏,连“再再者”都出来了。 李彝敏猛然笑了:“我们真的没空,这个,父王是知道的。” 李彝敏用李仁褔做挡箭牌。李彝敏和李彝俊越是这样,赵旭越是觉得这里面有鬼,心里越发犹疑了起来:难道药材硝石什么的被扣是假,他们有心要让自己以身犯险,借着安从进的手除掉自己? 防人之心不可无。李彝俊和李彝敏这两个家伙行事乖张嚣张跋扈毫无下限,什么都能做得出。 李仁褔终于开口岔开了话题,没有继续安从进的事情,问询起了夏绥银几地的政务以及兵士调防布控。 在这种事情上,赵旭从不多嘴,一切以李仁褔和李彝超的意思为准。 等议事完毕,其余官员离开,殿里只剩下了李仁褔和李彝超父子五人,李仁褔身子往后一靠,脸色有些难看:“彝超和亲的事情,退了几家。” 赵旭一愣,李彝俊和李彝敏同样也愣了一下,显然和赵旭一样也是刚刚听说,两人脸上几乎同时闪过了掩饰不住的笑意,接着两人都低头。等抬起头的时候,李彝俊和李彝敏的脸色已经变成了惊讶和关切。 “退婚?是回鹘吐蕃那些部族吗?为什么?”赵旭一脸难解:“这一段大家不是一直礼尚往来吗?婚丧嫁娶,岂容儿戏,这还有出尔反尔的道理!” 李彝超脸色铁青,但是一语不发。夏州和周边吐蕃、回鹘、契丹小部落之间的和亲已经有了年头,形成了一定的传统,虽然各部族之间的关系时好时坏,也互有争斗,但定了亲却被退婚的,此前从来没有发生过,李彝超这是第一个、第一遭。 难怪进了殿之后就发现李彝超的脸色难看。 李彝俊问道:“那是为什么啊?” 显然李彝俊的这个问题没有答案。其他部族在送来的退婚书上说的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绝对不是真正的理由,而且李彝超同时遭到好几个部族的退婚,很难说他们不是商量好的。 可这背后真正的原因是什么?他们就甘愿和夏州从此交恶? 这件事注定没有结果,也没人知道原委。李仁褔和和李彝超李彝俊李彝敏赵旭说了几句闲话,让赵旭去延州,和安从进见面商晤,将那批货物要回来。 李彝超遇到退婚的事情,心情不佳,李彝俊和李彝敏要炼制丹药,脱不开身。既然李仁褔发话,赵旭只有遵从。弟兄几个出了大殿,赵旭按捺不住问李彝超:“二哥,到底发生什么了?为什么会这样?” 李彝超伸手在宫墙上使劲一击,咬牙切齿的说:“奇耻大辱!” 赵旭皱眉道:“这一段周边没发生什么事情,也没听说什么异常的讯息啊。” 李彝俊和李彝敏平时话最多,没事也要搅点事端,但是他们这会一语不发,都看着李彝超。 李彝超再次抬掌在墙上一拍,扭身走了。李彝俊等李彝超走远,对赵旭说:“你看,我说事多。此次延州之行,就辛苦五弟了。” 没人知道当初答应和亲的那些部族如今为什么要退婚,但找不出原因的棘手局面才最为让人焦虑。 赵旭一路心事重重的往府上回。夏州城里人流蹿涌,车水马龙,间或遇到三三两两结伴成群的僧尼道士让赵旭的内心五味陈杂。进到府里,赵旭对夏显林和燕归农说了殿里发生的事情,夏显林和燕归农俱都认为,安从进拦截夏州药材的事情绝不简单,无论如何,赵旭这次要多加小心。 至于李彝超被退婚的事情,夏显林和燕归农也是难以理解。燕归农说:“两家的聘礼什么都送了,退个什么劲?那些部族女娃子和李彝超退婚,难道是要嫁给洛阳的李从厚?要不就是要嫁给契丹的耶律德光?不然我想不明白还有比李彝超更粗的大腿?” 燕归农说的话糙理不糙。和两人分开,赵旭往后院走,绕过长廊的圆门,透过一片葳蕤的花木,就瞧见一棵海棠树下蹲着两个女子背影。 这两个女子一个一身淡黄套裙紧紧裹了身子,裙身将腰身裹得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细腰如蜂,臀部却极圆,弧度优美,偏偏还侧着,将女性姣好的身子曲线完全没有遮掩的呈现在了光天化日之下,长腿支楞起来,显得十分丰润却不肥赘,美是美极了。看到这个,赵旭当即肚里“噌”地往胸腔冒火,喉头有些发干,仿佛有痰堵在那里却咳不出来。 另一个女子穿着一身淡绿的裙子,体型相较稍瘦,身材也是极好,鹅蛋脸,脸色白中见亮,红中带粉,两条细眉弯弯,活活生动,而且这女子细长脖颈,嫩腻如玉,戴着一条明珠项链,项链随着身子的起伏一荡一晃,整个人生动又明艳,妥妥的也是一个美人,在光线的氤氲之中,她们俩明眸皓齿,巧笑兮然,不知在说笑什么。赵旭看了一会,心里竟然越发异样起来。 正在心驰神往,带着项链的那个女子回头瞧见了树荫花丛后面的赵旭,笑着招手:“哥哥快来看!” 这两个女子,体型丰盈的是怀明,穿淡绿色裙装的是木兰。 自己躲在花丛后面偷偷瞧人家动人的姿态,却被发现,赵旭有了一种做贼被抓的囧困,脸色不由红了一下,脸上讪笑着绕过了花墙。怀明见是赵旭,已经站了起来,脸上带笑,牙齿轻轻咬着嘴角,毛毛的大眼看着赵旭,两只手背后互相勾着食指。木兰蹲在那里兀自的叫:“哥哥,看这两个活宝。” 赵旭的目光在木兰起起伏伏的身躯上悄无声息的溜过,笑着问:“什么活宝?” 这时他已经看到了,木兰身前的草地上趴着两个圆滚滚白色的东西,再一看,竟然是两只纯白的小狗。 “哪来的两只小白狗?”赵旭说着,伸手将睡着的小东西翻了个个,就看到了白色细绒的肚皮。 “不是狗,是狼。”木兰辩解说:“是燕大哥给我的。” “狼?”赵旭有些诧异,这时另一只小白狼懵懵懂懂的睁开眼,张嘴叫了一声,果然声音和狗有些不同。 第一五一章 装神弄鬼 “是狼,”怀明接口道:“薛宗义在荒山狼窝无意中看到的,狼窝附近已经没有狼群,应该是已经群灭,他看到小白狼可爱,就裹了回来。” 原来是薛宗义发现了小白狼,想着讨好木兰,将白狼交给燕归农,然后由燕归农带进府里了。 心里想着,赵旭嘴上问:“那它们俩吃什么?怎么存活?” 木兰一听就笑了:“喂奶啊,难道要它们吃肉?牛、羊奶都可以,我已经喂过几次了,它们吃饱了就睡,多有意思,跟狗一点差别也没有。哥哥,我听人说,狼是狗它舅,是不是真的?” 纯白的狼倒是少见,赵旭笑说:“不清楚,我倒是听说过狗是狼它舅。” 和木兰怀明说了几句,进到了屋里,见到王若熙的脸色有些烦躁,嘴上笑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赵旭嘴上轻松调笑,王若熙不解,问怎么?赵旭伸手摸了一下她的肚子,王若熙轻叹一声,坐了下去。赵旭伸手倒了一杯茶来来,说:“我不急着当父亲,你也别急做娘。” 和王若熙相识这么久了,赵旭自然知道王若熙的心烦另有其他隐情,安抚道:“什么事都要慢慢去做,急也急不来。” 王若熙听到这里,伸手扶住赵旭的肩膀说:“本来就不是咱们的事情,非得让咱们去做,这合适吗?再者做这种事情有付出也未必有回报。延州凶险,我能不急?” 原来王若熙知道了安从进的事。宫里李仁褔的安排已经传开了。赵旭自己将茶喝了一口,将王若熙拉到怀里,说:“哪里还有咱们自己的事情和别人的事情这个区别?有些事有没有回报,也得去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安从进也不是三头六臂,放心,你夫君会小心翼翼,逢凶化吉的。” 王若熙沉默了一下,说:“告诉你一件事,中午的时候,那个薛宗义送了一只七斤重的甲鱼,这甲鱼不是喂养的,是他在黄河里抓来的。” “哦?”赵旭轻轻皱了一下眉:“野长的七斤重的甲鱼,倒是也少见,那你就补补身子。他这个读书人出身的马匪,又上山抓狼又下河抓鳖的,折腾的挺欢畅嘛。” 王若熙道:“我知道你的意思。我是说,你现在贵为王子,依附你的人只会越来越多,所谓英雄不问来路,薛宗义当然不是英雄,这世上当的英雄这个名号的,在我眼里,只有我的夫君。然,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礼上于人也必有所求。既然像薛宗义这样的人肯下功夫为你出力,投你所好,处心积虑送东西给你,就是看到了你身上能给他带来希望和前途。” “越是这样,你就越要爱惜自己,不能以身犯险。” 赵旭点了点头:“妻贤夫祸少。爱妻之言有理。” 王若熙最近越发丰润,皮肤白里透红,说不出的诱人,赵旭说着,情不自禁的就动起手脚。王若熙任由赵旭亲吻了几下,忍着脸红心跳伸手将他推开,羞赧的说:“别这样……我……你……” 王若熙身怀有孕,两人已经有些日子没有亲热。赵旭笑笑站起来,叹了口气,一语双关的说:“身不由己。不在其位,永远不会知道在其位的熬煎。只有身临其境,才能明白人所不知的道理。” 王若熙过来抱着赵旭的背身,轻声说:“别人都依附你,你却无人可依靠,别人都是缠树的藤蔓,你却长成了那棵树,你好累啊。” 月色如银的洒了下来,赵旭和王若熙相安无事地在一起躺了很久,他侧身看,王若熙呼吸平稳,早已经睡着,就起身到了外面,想吹吹风。 院子里静谧,远处飘来了诵经的声响,他知道那是李彝俊和李彝敏王府的方向。自己睡不着,还有比自己更睡不着的人存在,虽然做的考虑的事情不一。 星空万里,夜风徐徐。被风吹了一阵,思绪一点点地清晰起来,赵旭不仅想好了明天要做什么,还想好了派什么人去做什么,直到露水打湿了花草的叶瓣,他才回屋接着去睡。 薛宗义五官齐整,穿着白衣,乍一看,倒像是一个有学识的,很难将他和“马贼”这个词汇联系在一起。赵旭看着躬身对自己的薛宗义,说道:“我知道你是聪明人,你的所作所为我也有所耳闻,从前的事情先行记下,今后你一心办事,这夏州自然有你立足之地……” 薛宗义心里狂喜,就要说话表忠心,赵旭又说:“你去城里寻十个道士僧人,尼姑也要,这些人既要会诵经读典,又不全要会诵经读典。寻好之后,由你出头照应,我自有用处。” 什么是“既要会诵经读典,又不全要会诵经读典”?赵旭的话有些稀里糊涂。不过既然他不让自己说话,薛宗义就一直闭嘴,直到最后“喏”了一声,领命出来。 李彝俊和李彝敏那边催的很急,赵旭也不耽搁,准备的事项就绪,就带人离开了夏州。 延州历史上曾几次易名。前唐武德元年(注:618年)改隋朝所立的延安郡为延州,天宝元年(注:742年)又改为延安郡,乾元元年(注:758年)又复为延州。此时延州辖东西四百四十九里,南北三百五十一里,地势崎岖不平,险要丛生,一路走来,赵旭让人将山川水泽记下,心说若将自己换成了安从进,会在何处、哪里埋伏兵将,那将真是一夫当关,易守难攻了。 路上也非止一日,这天终于到了延州城外,早有人禀报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到了,安从进派人出城迎接。 这人领了安从进的令,出城就见城门外空旷的地方呼喇喇的站了一大片人,这些人穿着各异,迥乎不同,有的着兵士服装,有的穿僧人衣衫,有的一身道袍,有的却身披袈裟,还有的戴着僧帽,仔细看却是尼姑,再仔细看去,果然,身着道袍的一些人里真有女道士。 更有奇怪的,这一队状态各异的人一边站着十余人,这十来个人手里无一例外都拿着锣鼓唢呐琵琶笙,没有一个手是空着,看样子竟然是吹鼓手。他们的身后大约有二三十人,而这些人人人手执长幡锦旗,红红绿绿白白蓝蓝,远远望去,倒是有些好看。 这些幡旗上绣着“大唐检校司空定难军节度使”,“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朔方王”、“定难军夏绥银行军司马”,这些还好理解,但竟然还有“以佛游步佛吼而吼法力无边”、“无大无不大无通无不通普度众生”、“金玉满堂莫之能守富贵而骄自遗其咎”、“身安命延昇为天神遨游上下使役万灵”、“体生毛羽行厨立至”、“猛兽不犯恶气不行众妖并辟”,更有“中药养性下药除病毒虫不加飞行长生”等等字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有些幡旗上的字句是表明身份,有些字句来自于佛经,有些却来自于道家学说,真是五花八门,不伦不类,像是随意的拼凑在一起,读起来却谕有深意。要是早些不知道夏州来的这队人是做什么的,还以为是唱大戏的要开堂。 安从进派来迎接夏州来客的官员也活了几十年,但今天这种阵仗却从未见过,他瞠目结舌的看了一阵,镇定心神,但是没看到要迎接的“朔方王五子夏州行军司马李彝殷”,就要张口询问,忽地锣鼓喧天,鼓乐齐鸣,在一片丝竹和和尚尼姑道士诵经声中,一个一身白衣的男子缓缓从对面队伍里走出,大约十来步后,先向延州城里方向施了一礼,安从进派出来的使者心里诧异,难道这就是夏州的五王子李彝殷?他就要还礼,那个白衣人却高举左手,猛地一挥,鼓乐诵经声顿时消失。 本来城外就围了很多看热闹的人,大家嘻嘻哈哈互相询问说话,对着夏州的来人指指点点,声音都很大,因为声音小的话在丝竹声里别人也听不见,就更加乱哄哄的吵杂无比,这下奏乐念经的忽然停止无声,说话的人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全都静了下来。 于是,刚刚喧嚣的场面变得安静无比,大家都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真是跌落一根针都能听得见。 就在此时,夏州这一队让人眼花缭乱的队伍豁然分成两排,将中间空出,大家都翘首观望,知道为主的要现身了。 片刻之后,一个身穿白色战袍,插金边,走金线,团花朵朵,腰扎白色绣金边大带,镶珍珠,嵌宝玉,足蹬一双飞云战靴,肋下佩剑,剑眉入鬓,凤眼生威,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头戴亮银冠的男子跨着一匹雪白战马袅袅进入大家的视线。 此人端的是威风凛凛,气宇轩昂,正是夏州来的赵旭。 人靠衣裳马靠鞍,赵旭本来长得英挺,这一打扮,果然出类拔萃,虎视鹰扬。一时间众人都被白马小将所震慑,连咳嗽声都没有。 出城迎接赵旭的人今天真是大开眼界!等赵旭接二连三的套场做完,他终于找到机会上前,请赵旭一干人进城,自己在一边恭候带路。 一开始指挥的白衣的男子正是薛宗义,他等礼仪完毕,左臂再次高举,顿时,鼓乐声又大作,在滴滴哒哒噼里啪啦唧唧扭扭的声响中,一轰人有条不紊的徐徐进入了延州。 安从进早就被城外的阵仗声响所吸引,不停的派人去看发生了什么,听到禀报后心里由纳闷变成了惊讶,由惊讶变成了气愤,又由气愤变成好笑,最后忍不住大声狂笑了起来。 伴随了赵旭一路的丝竹声终于在安从进的府邸前停住,赵旭下马进去,安从进站在大堂前迎接,心里先赞了一句“好儿郎”,而后看赵旭的打扮,又觉得像是洛阳城里供人耍乐的伶人,心里忍不住又想笑,再次将赵旭轻看了几分。 “司马远道而来,安某有失远迎。” 安从进脸上笑笑的,赵旭却似乎没什么表情,对着安从拱了一下手,也不知道是“嗯”了还是“哦”了一声,两人就进到屋内。 安从进是索葛部落人,索葛部落原来是西域突骑施汗国所属的索葛莫贺部落,性格本来粗爽,夏州地处北面,因此安从进对赵旭的无礼也不以为意,各自坐下后说了几句场面闲话。赵旭在说话的时候,眼睛很是随意的四下看,然后脸上逐渐带了不耐烦,接着手也不知道是搧什么气味,还是在驱赶蚊虫,身子也不知道哪不舒服,拧来拧去的,反正就没停动作。 安从进身后的一个人从赵旭进门开始就一直盯着他,见到赵旭这样,眉头紧皱,几次要大声呵斥,但都看安从进的表情,忍了下来。 安从进这时说道:“我从来对朔方王十分敬佩,心驰神往。想当年,岐王李茂贞,晋王李克用,联合大军进犯夏州,却被朔方王据守而击溃,实在是英雄了得……” 安从进说的是李仁褔当时对抗李从曮的父亲李茂贞和李存勖的父亲李克用大举进犯夏州的事情。其实事实上并不是如同安从进所说的这样,李仁褔并没有“据守”且“击溃”李克用和李茂贞,而是李仁褔面对李克用和李茂贞的围攻,几乎“溃不成军”,在生死存亡之际,不得已向梁王朱温求救,朱温派出大军解救了夏州的燃眉之急,李仁褔才转危为安。 花花轿子人抬人,安从进这是说漂亮话。 但赵旭不接这茬,忽然说道:“我来也来了,节度使拿我们的东西可要归还。言而有信。” 什么拿,分明是抢。赵旭冒然打断安从进的话,安从进抿了一下嘴。安从进身后站的人再也忍不住,向前一步大声叱道:“夏州司马好生无礼!敢对我家节度使胡乱说话,实在令人恼火!” 这人豹眼虬须,脸色黝黑,腰背挺直,看着孔武有力,声音大的如同敲锣,和刘知远那个同母异父的兄弟慕容彦超有些相似,不过比起来还是小了慕容彦超一圈。 赵旭像是刚留意到屋里还有别人,受惊了一样全身一颤,旋即脸色微怒,伸手指着这人说:“你是谁?怎么在此大声喧哗?真是无礼。” 豹眼人怒道:“你才无礼!鬼模鬼样的,一个男人扭扭捏捏,让人看着心烦!” 赵旭往后挪了一下,勃然作色,问:“你要怎样?” 这人鼻子哼了一下,还没说话,赵旭身后的薛宗义跳了出来,叉腰指着这人骂道:“我王子千金之躯驾临延州,和节度使相晤宾主亲切交谈,你这黑炭咕噜唧什么!” 这个黑壮的男子名叫宋温,是安从进的亲信,他见赵旭惺惺作态对安从进无礼已经非常恼怒,再看一身白衣的薛宗义竟然脸上敷着粉,一只手插着腰,一只手指着自己,身子弯着,声音尖利,样子如同女人,心里更恶心了起来,想这家伙不会是个阉人?可是再一瞧,这厮明明有胡须! 这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什么人找什么人是一定定的!宋温认定了这个白衣男子和故作姿态的夏州王子行军司马李彝殷一样都是个调调,都是二刈子,顿时失去了和他争辩的兴趣,摆了一下手,嫌弃的皱眉,呵斥道:“滚你的蛋!” 薛宗义听了大声叫了起来:“滚你的蛋,滚你的黑蛋!你算什么个东西!黑的像煤,墨的像炭,丢到黑处找不到!你阿耶找你得点灯,你娘找你得烧火!我家王子绝世貌美震古烁今,武力与日月争光,你这黑不溜秋的乞儿有幸能见一面都是前世磕了几万个响头求来的!你……” 宋温听了大怒,伸手握住刀柄,往前几步就要抓薛宗义的脖子,心说先捏死了你这个靠屁股吃饭不男不女的娼人! 宋温体格魁梧,形同铁塔,薛宗义和他比较如同麻杆。薛宗义见宋温来势汹汹,急忙退了几步,却一下撞到了身后的柱子,顿时滑倒,噗通的一屁股坐在那里,模样十分狼狈。 宋温见状,哈哈的大笑起来,薛宗义面红耳赤的一骨碌爬起,绕过柱子到了赵旭身后,一脸惊魂未定,嘴角哆哆嗦嗦:“你你你……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当着我家小王子面,你要做什么!” 赵旭脸色不虞的说:“这是怎么?节度使这不是待客之道?” 安从进本来在看笑话,忽然心生疑窦,森然说道:“安某诚心对待夏州,司马为何戏耍与我?” 第一五二章 谁都有愚蠢的权力 安从进有点生气了。 安从进本来就是个狠角色,当日闯进李从荣的府邸亲手杀死李从荣的女人和儿子,将李从荣府上值钱的东西全部掳走,还放了一把火,根本眉头都不眨一下。 如今到了延州,安从进更是一方诸侯,叫谁生谁就活,叫谁亡谁便死,掌握生杀大权。他原本心里轻看了夏州来的“李彝殷”,觉得其乳臭未干花里胡哨,就是一个绣花枕头,实则草包纨绔。 但好笑归好笑,朔方王李仁褔在夏州盘踞多年,并不是无能之辈,怎么就派来这样一个不成器的货色和自己见面? 事出反常,且不合情理。安从进紧盯着赵旭,逼问道:“难道夏州果真觉得我安某是傻子?你这一番作为,是李仁褔的意思,还是你的主意?” 宋温听到安从进这样呵斥赵旭,再次将刀柄紧握,只等安从进一个眼神,就要让夏州来的这两个娘娘腔身首异处。 安从进对“李彝殷”的父亲朔州王已经直呼其名。赵旭诧异的说道:“节度使何出此言?我父王守牧夏绥银几地,节度使你代皇帝冶治延州,两家井水不犯河水。此次我来延州,诚心登门, 是为解决往日误会, 哪里能再生事端?” “但凡能身居高位的人,必然有常人不能及的学识本领。我心里对节度使是十分敬仰的, 怎么会戏耍?别说不能,我又哪里敢?再者,我即来之,到了你家地头, 则为案板上的鱼肉,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赵旭说着回头看薛宗义,薛宗义急忙低头说:“小王爷,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赵旭听了又转过头对安从进说:“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我到了你这里不就任你宰割了?我又不傻不疯, 干什么要对节度使你不恭敬?我又不是来送死的, 这不缺心眼?” 安从进将赵旭和薛宗义的表情看在眼里,心说这小子说的也对,嘴上却不改话锋, 责问道:“那你今天这样的阵仗,是怎么回事?” “什么阵仗?”赵旭有些不解,薛宗义又躬身到了赵旭身后,低声说道:“他在问小王爷怎么带着那么多人……” “我带的人也不多啊?”赵旭皱眉。 薛宗义解释说:“人是不多,不过那些僧尼道士还有吹鼓手,人家不理解不明白,所以要问。这就是‘阵仗’。” “可咱们那里自父王起上下循例事佛、尊崇出家人,禁杀生、存伦理, 他们难道不知?” “小王爷, 这会看来,他们延州的确是不知道的……” 安从进将赵旭和薛宗义的小声嘀咕完全的听在了耳中, 心里忍不住讶然失笑, 难怪他们神神叨叨,看来李仁褔这怕死的老糊涂蛋的确是迷上了修仙长生不老, 要不重金千里迢迢购买药材硝石做什么?炼制什么狗屁仙丹! 感情这个夏州来的破落王子还是以最高的礼节来对自己了。他们此次前来, 行军营帐中, 僧、尼、道, 再加上这个穿白衣总掉书袋子的二刈子通点文墨,僧尼道儒, 还真是一个不拉,齐全了。 这真是何其隆重! “这事说起来有些麻烦, 不过我可以向节度使你保证,我们夏州,还有我,是绝对没有对你轻视或者不敬的意思的。”赵旭说完,将茶喝了一大口,但是却被呛住,扭身不住的咳嗽。 宋温眼神鄙夷,心说喝水塞牙缝的都放屁拉稀屎,这都是什么玩意! 安从进又问:“那你, 还有你,一身白衣, 却又是为了什么?” 宋温这时紧跟说道:“白色是丧服!哪有人平常一身白色衣衫!你们两个就像披麻戴孝,来我们延州分明就是捣乱!实在可恨可恼!”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薛宗义一听大怒:“你才披麻戴孝!你全家披麻戴孝!你一家得了瘟病全卧床不起快要死翘翘!你这黑货黑心黑肝黑肚肠,出门就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被牛角戳个窟窿透心凉, 倒地上嘴里呛一嘴牛粪!你浑身抽搐吃屎真香!你处处与我家王子作对真是做萤火虫与日月争光。看你螳臂挡车自不量力,纯粹跳梁小丑死不足惜!你有眼无珠颠倒黑白,你长成这样真是不敢恭维,猪见了你都要撒腿就跑羊见了你都串稀……” 薛宗义嘴皮子利索,骂起人滔滔不绝,宋温暴怒,又要过来打薛宗义,却又一次被安从进用眼神制止,宋温只得瞪大眼恶狠狠的盯着薛宗义。 赵旭依旧在咳嗽,听了摆手,脸也咳红了,薛宗义停止了对宋温的咒骂, 低头询问:“小王爷你没事?” 赵旭边咳边说:“你来跟他们说说白衣……” 薛宗义说道:“节度使, 你们有所不知了!在中原一带, 白色是不吉利的。所谓红白事,红事说的就是喜事,而白事说的就是丧事。但在我们夏州则不同, 我们夏绥银几地崇尚白色,以白色为尊,白色遍地都是,岂不见皑皑的雪山、白色的云朵,白色的石头、洁白的羊群、泛白的乳汁、白色的动物尸骨以及穿在身上的白羊皮?” “还有,连我们夏州城的城墙都是白色的,这个真有据可查。” 这样?安从进恍然。 薛宗义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首歌?” 安从进问:“什么歌?” 薛宗义挺起胸膛,正色道:“《夏圣根赞歌》。” 安从进看了一眼宋温,宋温哼了一声,不耐烦的问:“这是何歌?唱的是什么?你肯定是会唱的,天天唱?” 宋温骂薛宗义是戏子伶人。但薛宗义这下听了,却没有反驳,从赵旭身后走到了屋子中间,肃手抬头,眼睛也不知道在看那里。停了片刻,他张嘴唱道:“黑头石城漠水边,赤面父冢白河上,高弥药国外彼方……” “石城”、“漠水”、“白河”,这些都是地理具体存在的,安从进没想到还真的有《夏圣根赞歌》,他原以为是薛宗义随口杜撰。 此刻听薛宗义所唱不虚,再看他熟练的程度,平日里应该是演绎不停,以至于朗朗上口。 安从进和宋温不知道薛宗义从前的身份是马贼,终日在夏州通往回鹘吐蕃契丹一带到处流窜,对那里的风土人情十分熟知。因此,他们都打消了心里的疑虑。 赵旭对薛宗义的表现也感到惊讶,原本他只是有一个大致的设想,到了延州后一步步的见招拆招,走一步说一步,可是薛宗义却将自己笼统的规划逐渐填补完善了起来。 马贼不可怕,就怕马贼有文化。薛宗义这个自封的读书人,胸中确实有点文墨,在西北之地浪迹多年,各种经验比较丰富,没有和赵旭彩排就能如此,也算是赵旭的意外之得。 薛宗义的歌声停歇,躬身,再次回到赵旭身后。安从进略一思索,问:“听闻小王爷武力过人,曾手刃凤翔名将杨云轩,不知,今天能不能让安某一饱眼福?” 杨云轩是当初被赵旭一剑破开肚皮死掉的李蓉婉身边的武士,没想到安从进也知道他。当时赵旭为了引起李仁褔的注意,想在夏州立威,确实费了些手段。那个杨云轩的确不好对付。 但今日此时,赵旭没有展露自己的打算。何况此行本来就为了藏拙,为了不让安从进知道自己的能力,从而达到小瞧、轻视夏州的目的。 无缘无故的给别人以“自己很强”的感觉,没有丝毫意义。一个人不为了什么就逞强好胜,形同莽夫。赵旭一直觉得,人只有在需要勇敢的时候才勇敢,否则就像弓弦一直紧绷着,迟早会断。再有,你很强,有心人就会提防你,他有心你无意,就会给对方以可乘之机,造成没必要的麻烦,这应该被避免。 安从进留意到自己说杨云轩的时候,赵旭面带得色,不过他说完之后,赵旭摇头道:“父王教训我们信佛不杀生,做事要以德服人,因此,好久不练,近来已经手生了。” 安从进觉得赵旭所言什么“以德服人”倒是未必,只不过此人从前为乡野流浪汉,认祖归宗后做了夏州王子,以往的生存技能难免被养尊处优所淡化,以至于现今已经没有出生入死的勇气,这个倒是极为可能。 宋温心里再度耻笑,不行就不行,装什么大尾巴狼,杀人的手段还能忘了:“我却不信那杨云轩是你杀的,要向司马讨教一二!” 薛宗义听了对着宋温说:“你算什么东西!你算老几?你信不信有什么关系!我们五王子在夏州威名远播,西域和中原无不震动,如雷贯耳,谁人不佩服他的英雄了得!他只略施小计,动动小指头,杨云轩之流就屁滚尿流退避三舍偃旗息鼓丢盔弃甲闻风而逃逃之夭夭磕头如捣蒜。多少人听的五王子的名字,就吓得跪地投降,乖乖的束手就擒,就是夏州的小孩子,夜里不睡啼哭,孩童的家人就将王子的名讳说出来,小孩立即就闭了嘴赶紧睡觉了。” “我家王子身份何等金贵,走到哪里都万人空巷,大家无不顶礼膜拜,多少人以瞻仰他的面容为荣,看到他的身影,都已经颇为满足,能和他说上一句话,那已经是前世修来的福气,如今我们到了延州,那是为了延州和夏州之间情谊,那是节度使的面子,王子和节度使是惺惺相惜,英雄所见,你这个黑炭一边不停的插话,找存在感,真给自己鼻孔里插葱!” 说赵旭出门万人空巷,安从进倒是有点信,这个夏州王子的确长得标志,出门能引起一些犯花痴的女子围观,但是小孩夜里听了他的名字就不哭?这就是夸大其词了。 真是锣鼓敲得震天响,牛皮吹得到处飞。 安从进问:“王子的名字果真有‘止小儿夜哭’的功能?” 薛宗义对安从进的态度和宋温不同,他点头说:“反正我和小王子夜里出来,就没听到孩童哭泣过。” 安从进心里乐了,想你和你们王子三更半夜在夏州街上溜达什么?这都什么跟什么?哪个正经人晚上不睡觉满城的乱跑?难道你们是要偷鸡摸狗?还是要偷香窃玉? 到了这个时候,安从进觉得自己将“夏州王子、行军司马李彝殷”的底细已经摸得差不多了,就有点不想和注重仪表打扮的“李彝殷”再交谈。 略一斑而窥全豹,在夏州那些人中,五王子李彝殷的名头最盛,但如今见了却不过如此,其他人也就可想而知。 从小见大,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夏州的整体兵力,也不过尔尔。 话已经说的差不多了,赵旭再次向安从进索要被扣押的物品,安从进没迟疑,吩咐下去让放行,而后也不管别的,对赵旭说自己还有公务在身,不能相陪,给宋温使了个眼色,就起身离开了。 赵旭原来还想着安从进要进一步从自己这里探听什么,比如学项羽刘邦的鸿门宴摆一个“延州宴”再来个“宋温舞剑”,可是安从进直接省了那些套数,人家不和自己玩了。 难道自己真的表现的那么不堪? 赵旭心里发笑,脸上却一阵轻松,带着薛宗义离开节度使府。宋温看他们走路不疾不徐的已经很不耐烦,将赵旭和薛宗义送到府前,告辞时冷哼了一声,以示不屑。薛宗义扭回头说:“你别不服气,你也别不承认,我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我告诉你,我家王子有通天彻地之能,真个叫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像这等世间少有的人物,你在延州能找出半个?他不和你打,是因为他从来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谓刀剑出鞘不见血不能收回,这就是上天有好生之德,这就叫菩萨心肠!” “以德服人不是嘴上喊喊随便说说的,打打杀杀的从来不能持久,礼遇教化才是真正的王道,才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才能让天下的英雄好汉望风披靡!你不信?你看人人都知道孔老夫子,但与他同时的武夫谁知道姓甚名谁?” 宋温瞪着薛宗义,问:“你说完没有?罗里嗦唧唧歪歪的,说完赶紧拿东西走人!” 薛宗义:“走就走!你们节度使已经发话,难道你还想违命自作主张节外生枝横生事端不成?我自然是要走的,你们这延州险山恶谁,我难道愿意来?唉,算了,给你讲圣贤之道你也不懂,夏虫不可语以冰。这下我真的信了,对蠢货而言,唯一的解药就是让他们找到进地下的大门……” 宋温将薛宗义的话就当耳旁风,也没反应过来“地下的大门”是什么,薛宗义左臂高举,那些等待多时的吹鼓手登时吹奏起了乐器,节度使门口又开始锣鼓喧天,僧尼道士则开始诵经念咒。 这乱七八糟的!宋温看着被一帮不知所谓的人围绕着逐渐远去的赵旭和薛宗义,心里冷笑“以德服人”你们个鬼!你们夏州信佛不杀生,那好,咱偏不信,就将你们杀个精光,让你们夏州人赶紧作死投胎去! 第一五三章 原来如此 来延州的时候走的慢,离开的时候因为有十多车货物,走的更慢。一路上乐鼓不停,念经讼佛声络绎不绝,整整一天才离开延州城十几里地。第二天第三天这样照旧,那些薛宗义从夏州找来的僧尼道士本来都不是正经的出家人,就是为了钱才来的,心里倒是巴不得这样的日子越长越好,混一天和尚念一天经,有一天是一天,那就多一天的钱到手。只不过这么一段下来,原本不熟的经文倒是记得牢了,醺也醺会了,已经熟能生巧,张口即出。 一开始,离延州近,还有路人围着这队聚集了各色人等的队伍看,几天下来,路途偏僻荒凉,已经彻底没有了人迹。赵旭本来骑白马,这会已经开始坐车。这晚寻了个地方驻扎,又是好好休息了一夜,天刚破晓,他将薛宗义叫过来,吩咐说今天按部就班, 自己有事要办, 你尽管带领队伍前行,晚上找依山傍水的地方休憩, 明早我同你汇合。 薛宗义听了顿时错愕,他倒不是关切小王爷要去哪里,小王爷去哪里谁也管不了,而是想这些从延州要回来的物品价值不知几何, 五王子竟然交给自己看管!这真是莫大的殊荣和信任。 再者赵旭不在, 万一遇到什么事,可不就是让自己权衡处置? 薛宗义一时间有些口齿嗫嗫,心里一片空白。赵旭没再说什么,穿了一身普通衣衫, 拿了包裹, 提了几斛箭,拉上两匹马悄悄离开了。 赵旭一个人要去的是凤翔。他走的都是偏僻小路,快马加鞭, 到了凤翔地界,沿途看到十室九空,路边庄稼也无人耕种,间或见了三三两两几个行人,均是拖儿带女逃难,问询之下,都说朝廷来的大军就要和凤翔交战,那些兵士仗还没打, 倒是开始残害百姓, 简直无所不为,因此大家与其等着遭殃, 不如早早离开, 另寻安乐净土。 赵旭问百姓哪里又是心中的“净土”,心里倒是期许他们能说出“夏州”来。这些人摇头苦笑, 答说只能往西北去, 中原之地朝廷换的频繁, 凤翔和夏州眼看就要不太平, 延州贫瘠,也是归大唐皇帝所有, 因此只能往西北没人的地方去寻找安宁。 可是西北那里回鹘和契丹吐蕃人交战就没有停歇,哪里又比中原平静了? 这些话没法言明, 说了百姓们也不懂。赵旭心里有些失落,看到衣衫褴褛插草标要卖儿鬻女的,他将带的钱散一些给他们,在千恩万谢之中,急忙的催马离开,心里百味陈杂。 很快到了凤翔,今日不同往日,赵旭直接求见了李从曮。 李从曮病着,一脸的黄蜡色。自从李从昶和李继徽作乱被杀后, 李从曮的身体就疾病缠身,一日不如一日。 赵旭将随身带来的几样东西呈上, 分别是雪莲、鹿茸和千年人参,李从曮勉强从榻上抬了抬身子,虚弱的说道:“劳烦弟弟牵挂……” “哥哥好生休养, 凡事将心放宽,需要什么,尽管说明, 别的不论,夏州从西域之地还是能搞到一些中原不曾有的物什的。” 李从曮咳嗽了几声,费力的说道:“我这身子,恐怕是不成了……” 赵旭:“哥哥且放宽心……” 这时殿外响起赵小婉的声音:“夏州来的五郎在哪儿,怎么来了也不见一下我。” 赵旭看李从曮,见李从曮面带笑容,就大声说:“我在这儿。” 一阵香风飘来,穿纱裙披薄衫的赵小婉悠然而至。多时不见,赵小婉看赵旭的时候眼光特别亮,如同一汪汪的水在赵旭身上不停地滚动着。赵旭问了赵小婉好,赵小婉轻轻点头, 头上的金簪玉坠发出微微的响动,嘴上却不回答,看向了摆着的几样东西, 知道是赵旭带来的, 嘴里惊呼说:“人参见了不少,这么大又这么特别的, 还从来没有见过。大郎,你这弟弟对你可真是上心呢!” 原来赵旭带来的那盒人参是为两株,一左一右,大且大了,外形竟然如同一男一女,这可真是少见的稀罕物。 赵小婉看着两株人参,心里也不知想起了什么。赵旭带来的东西都是从延州那批货里挑出来的,这些珍贵的药材不拿白不拿,有人情不送白不送,回去了之后,万一李彝俊和李彝敏说对不上数,就推到安从进身上,这谁又能说得清。 赵旭怕李从曮看出什么,说:“人参是从契丹那边寻来,给哥哥用,雪莲和鹿茸是给王后和王妃的……如今洛阳的情形不知到底怎样?” 李从曮想要说话,却又开始咳嗽,赵小婉心思在赵旭身上,知道自己有些失态,扭身说道:“五郎真是有心,记着王爷和王后也就罢了,还惦记着我……契丹族频繁侵扰北边,大唐守卫的禁军大多设防在幽州和并州,石敬瑭一直在请求朝廷增兵运粮,你没听说吗?洛阳已经下诏,要向河东有积蓄的人家征借菽粟,还下诏令各地镇州纳绢总数五万匹给朝廷,用来购买军粮,昨天,已经让河南准备了一千五百辆车运粮朝北过了河,还下诏令魏博那边开市购粮。” “如今各地都不太平,这里闹水灾,那里又旱灾,函谷关以东的地方百姓流离失散,不是好的兆头。还有,最近朝廷官员更迭频繁,真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菽粟就是小米和豆子,魏博是个统称,就是魏州、博州、相州、贝州、卫州、澶州六州,按照赵小婉所说,大唐竟然没一处没有乱像,没有一地能够安稳。 这时宫女伺候李从曮喝药,赵小婉走到赵旭身边,问:“五郎是将鹿茸给我还是雪莲啊?” 赵旭眼睛瞧着背对自己的李从曮,嘴里说:“王妃看哪个就哪个。” 赵小婉听了却不离开,这让赵旭有些紧张,他感到自己的眼睛有些像殿外的阳光一样的明亮,于是赶紧将眼皮垂了下来,心里砰砰狂跳起来。 赵小婉见赵旭的样子,心里得意,到了李从曮跟前。 李从曮费力喝了药就睡了,赵旭和赵小婉去了偏殿,赵小婉说:“五郎,我怀了你的孩子。” 赵旭一听大惊。赵小婉体态丰腴,他这半天竟然没有看出来。这会仔细再瞧,果然赵小婉的小腹已经隆起。赵小婉认真的说:“是你的。他……我们很久没有……总之,我会好好的,将他养大成人……” 赵小婉前面那个“他”指的是凤翔节度使李从曮,后面的“他”指的是肚子里的孩子。这让赵旭有些始料未及:王若熙怀孕,赵小婉也怀了自己的孩子,那自己岂不是即将要当两个孩子的父亲? 一时间赵旭不知道该说什么。 女性柔弱,为母则刚,如今李从曮这样,凤翔的事物大部分已经是赵小婉在处置了。赵小婉将喜悦分享给了赵旭,问:“你怎么一个人就来凤翔了?如今四下乱糟糟的,你可要为了我和孩子保重自己。” 赵旭说了自己去延州的事情,赵小婉问:“安从进到了延州也没多久,他截留夏州的货物做什么?” “延州穷山恶水,并没有什么盛产,我瞧呀,安从进从此做一个打家劫舍的山贼,倒是有得天独厚的便利。兴许,他就是为今后做准备。” 说笑归说笑,这些话当不得真。 赵旭本来凤翔大份目的是为了解决私念,再想观察一下凤翔的局势,可是没想到赵小婉身怀有孕,怕动了胎气,这就有些扫兴。又逗留了一会,说了一些体己话,他悻悻的打马回还。 到了夜里,赵旭顺路到了安营扎寨的夏州车队,同样悄无声息的进到自己的车里。虽说去凤翔一来一回颠簸劳顿,可是他一点倦意睡意也没有,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再一会想到了赵小婉肚子里的孩子,心说李从曮膝下无子,如果没有意外,自己和赵小婉的孩子今后不就是凤翔的继承人? 可是凤翔如今的局面腹背受敌,破解之路到底在哪里? 想到此处,心情烦躁,身上出了汗,赵旭下车站在空旷处任夜风吹,过了一会见薛宗义在远处静立着,知道他是在值守伺候自己,突然就想到了宋温那家伙说自己扭扭捏捏,不过那天薛宗义比自己还像二刈子。 赵旭有些讶然失笑:宋温是男人,安从进也是男人,自己和薛宗义更是男人,在男人中谁在乎谁是男人?只有女人才在乎你是不是男人。宋温真是无聊透顶。 一行人回到夏州,适逢一场大雨瓢泼而至,赵旭冒着雨到了李彝超府上,李彝超看到赵旭身上湿透,责怪说他怎么这么着急! 赵旭说了安从进也没有怎么刁难,就是搞不明白他当初截留货物到底用意何在? “这厮做事哪有什么用意?五弟太高看他了,无非是刚刚从洛阳外放,做了一方诸侯,让咱们知道从今往后延州谁说了算罢了。” 李彝超说着让人招呼赵旭沐浴洗漱,赵旭讪笑说不必了,二哥这里没事,自己想回去看看。 李彝超见赵旭不好意思的样子也笑了:“也是,你在外这么几天,该早些回去。父王那里,先不急,明天我们一起去禀报就是了。” 赵旭故作轻松随意的说:“这些车里应该有些稀奇物什,我也没空看,哥哥有需要的留下。” 李彝超说:“那倒是,我看看老三和老四到底都搞了些什么。” 赵旭说完就走,到了家之后倒是感觉有些累了,王若熙和他说着话,见赵旭有些无精打采,王若熙让人准备叫赵旭沐浴。赵旭瞧着王若熙逐渐隆起的肚子,心说自己哪是累了,而是想做的没做成,心里乏。 好好的洗漱了一下,神清气爽,浑身舒坦,泡在水里神游天外,怀明在外面说二王子府上来人,带来了一车东西。赵旭心里知道怎么回事,知道李彝超肯定从那十多车的东西里留了一些,然后又给自己送来一车。 赵旭让怀明打赏一下李彝超府上的人。而后更衣出来,怀明又来说二王子府上一共来了三个人,自己全都按照小王爷的吩咐给了足够赏钱。 怀明说着话,赵旭心里就有些不在焉,没听清怀明说了什么。女儿家心细,怀明察觉到了赵旭的异样,愣了一下,轻轻抬头,整个人都有些不对劲起来。 气氛有些不同寻常,木兰在外面叫道:“洗完了没有!洗完快出来。” 怀明一听,往后倒了几步,噗通一声撞到了浴盆,弄的屋里“咚”的一声,嘴里“呀!”的一下,差点就要摔倒,木兰连声的问:“怎么了?干什么?” 赵旭看怀明无所适从的样子,已经明白她的心思,轻声问:“你不妨事?”而后走出了门,对木兰说:“没事,木瓢掉进了木盆,乒乒乓乓的,溅出了水。” 木兰将信将疑的看看赵旭,又瞧瞧屋里,怀明在里面连大气也不敢出。 对于李彝超送来的东西赵旭没兴趣看,王若熙和木兰倒是兴致盎然。王若熙本来学识广泛,嘴里给木兰讲解这个是什么,那个又是什么,遇到不知道的也揣测着自己给自己解惑。赵旭自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听着外面风声雨声大作如同奏乐,一会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赵旭先到了李彝超那里,两人一同骑马进宫,到了宫门口遇到了李彝俊和李彝敏,李彝俊和李彝敏先问赵旭将延州的东西带回来了?然后又问五郎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彝俊和李彝敏是关心东西比人多。赵旭干咳了一下,点了一下头,李彝俊问:“带回了几车?” 赵旭反问:“原来是几车?” 李彝俊瞪眼:“十二车啊!” 赵旭皱眉:“我就说安从进这家伙财迷心窍,雁过拔毛,心思不纯。可这会也没地方说理去。” 李彝敏急了:“到底带回来几车啊?” 赵旭眼睛故意不看李彝超将视线投向了宫门,李彝超说:“六车。” “啊!”李彝俊和李彝敏几乎要跳起来:“六车!怎么才六车!他娘的安从进,他这不是拔毛,他这是在割肉啊!” “贼他娘的安从进,天杀的财迷!强盗!比强盗还不如!老子要去延州找他算账!” 李彝俊和李彝敏连声的咒骂,李彝超皱眉说:“在宫门口叫嚷什么?” 李彝敏怒道:“安从进欺人太甚,这是没将咱们夏州放在眼里啊,我他娘的……” 李彝超径直的往前走,听李彝俊和李彝敏还在骂,回头呵斥说:“那你们就去!” 往宫里走,还没见到李仁褔,李彝超听力士说洛阳来人传诏了,赵旭紧跟着李彝超的身后,说:“大清早的,这也夜猫子进宅?洛阳又要干什么?” 李彝超淡然的说:“洛阳最近有些穷凶极恶,这是穷途末路的表现。” 赵旭表示李彝超说的对。两人到了殿里,参见了李仁褔。李仁褔满面红光,看起来精神很好,但是面无表情的说:“大唐皇帝下诏,让为父和延州的安从进互相调换。” 李彝超不禁“啊”了一声,李仁褔重复说道:“李从厚让咱们丢下夏、绥、银,去延州,让延州的安从进接管咱们这里。” 第一五四章 有的人不但讨厌还毫无用处 那艘大船转眼离岸,赵旭和普济也终于挤上了一个船只,只不过人多拥挤,大家摩肩擦踵的,有人就大叫说别挤了,将自己肚子里的气都给挤出来了。 这人不说放屁却说成挤出气,船上的人听了都笑,他也乐呵呵的说:“你们都想什么呢?我被挤得上气不接下气,不行?” 河里还有浮冰时不时的飘来,船家为了稳妥,行走的比较慢,乘船的人无聊,有人就拉开了话匣子说一些乡间趣事。 这时有人问刚刚那几辆马车什么的,都是什么人?刚才说话风趣的人撇嘴说:“太原王家你都不知道?” 问话的人说的确不知,这人就讲:“我却知道。” 这人像是个小贩,赵旭也不知道“太原王家”是怎么回事,竖起耳朵听他说道:“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是自汉以来的四大名门望族,你们竟然不知?” 有人咕哝说谁关心这个干甚么?又不能当饭吃,我们这些泥腿子苦哈哈又不读书,字也不认得,什么四大家族五大家族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个小贩被人挤兑,一副你们都是孤陋寡闻的样子:“是不能当饭吃,但是这几家人却能影响你吃多少饭!” 更多的人笑小贩根本就是在强词夺理, 是故弄玄虚纯属抬杠, 小贩摆手说:“好好好,别的不说, 我只说一件事,前唐文宗皇帝那会,太子求婚宰相郑覃的孙女,竟被郑家一口拒绝, 搞的文宗很没有面子, 他说民间修婚姻,不计官品而上阀阅。我家二百年天子,顾不及崔、卢、郑、王耶?” 船上的人听了又开始议论,都不信还有拒绝和皇帝结亲的, 又说这人一看就是走南闯北走江湖的, 净是讲一些有上嘴唇没有下嘴唇的事情。 这个小贩嘻嘻一笑:“得!坐船寂寞,我说了你们听听,信了便信, 不信也无妨,权当我没说,当我出气了,我又不能得你们一文钱。” 他这样自嘲,也没人和他挤兑了。普济见赵旭听的入神,轻声说道:“这人讲的是真的,不过说的不准确,崔、卢、郑、王是北魏时期对天下姓氏的排名, 到了前唐的时候, 已经形成五姓七宗的说法。” 普济见赵旭凝神,继续道:“在自汉代以来, 众多的士族门阀之中, 有五个姓氏的世家大族堪称豪门中的豪门,顶级中的顶级, 他们分别是陇西李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与太原王氏, 由于其中李氏和崔氏各有赵郡李氏和博陵崔氏两个分支, 所以他们又被称为五姓七宗, 也有人称其为五姓七望或者五姓七家。” “这人说的,皇帝和郑家结亲不成, 确有其事。无独有偶,前唐的时候, 有个叫薛元超的宰相也说过,他自己平生有三大憾事,其中之一就是未能娶到五姓七宗家族中的女子为妻。而当时薛氏一族已经与韦氏、裴氏、柳氏三族并称为‘关中四姓’了,但是在面对五姓七宗的时候,仍需仰望。” 赵旭听着有意思,问:“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普济刚才侃侃而谈,这下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我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 闲暇无事的时候读书读到的?赵旭猛然想到,这艘船上绝大多数的人可能都是不识字的, 诵经读典,几乎没有可能。每日劳作之余, 他们只认同自己能看到和接触到的事物,而普济这个和尚却不但日常参阅经书,甚至还有“闲暇无事”的时间去看经书之外的书籍, 这是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灭佛的一个原因呢? 普济却不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又说道:“……身为宰相的薛元超娶不到五姓七宗的女子为妻,甚至还发生过皇室想下嫁公主给这几个世家, 都嫁不出去的事情。清河崔氏因为嫌弃前唐皇室有胡人血统,并非纯粹汉人,居然拒绝迎娶皇室公主。” “一般人家,能有这样的好事,那肯定是光宗耀祖的大事了,然而这五姓七宗却根本不将公主当回事,你说……” 普济说到这里,被赵旭挤了一下肩膀,普济有些愣愣的,而后猛然惊醒,顿时一身冷汗。 普济说前唐李姓皇室不是纯粹汉人,他一直在吴越国,却忘了此时建立大唐的李存勖就是沙坨人。 此时门第观念根深蒂固, 婚姻也讲究门当户对。普济本身就是隐藏和尚的身份经过大唐,这会要是说话不注意, 被人听到盯上, 说不定会有无妄之灾。 普济闭嘴低头不言语了,赵旭却想,刚刚车里那个匆匆一瞥,美艳的女子就是太原王家的人了。像这样出众的人儿,将来也不知会开枝散叶到谁的家中? 一会船到了南岸,船上的人大家各自走散,赵旭要往西行,普济也往西,赵旭想早些到家,专检小路捷径,普济跟着,两人继续同路。 荒山茫茫,两人逶迤而行,也没有别人,赵旭问普济:“你刚刚说那五姓七宗不与他人通婚,那他们男子娶的是谁,女子又嫁给何人?” “他们这几大家主要就是家族内部通婚。基本上,清河崔氏与陇西李氏、范阳卢氏世代缔结婚约,赵郡李氏与博陵崔氏世代缔结婚约,范阳卢氏与荥阳郑氏世代缔结婚约,而陇西李氏则与范阳卢氏、太原王氏世代缔结婚约。” 赵旭问:“你说他们就那么瞧不上别姓,对皇室也不屑一顾,那皇室就不生气?” “自然生气。但这几大家在每逢建立朝代之际均都出过大力,立下很多的功劳,因此皇帝与王室对他们也有所忌惮。要想削弱,也只能寻找机会,暗自动手。比如说,前唐的太宗李世民就命令重臣修《氏族志》,然而,在修撰初稿的时候,编修者居然无视皇室,而是将博陵崔氏排为天下第一,唐太宗当然不喜欢,马上让其拿回去重改,日久天长,皇室宗亲的地位这才被抬高。” “只是最后却收效甚微,对五姓七宗几乎没造成任何影响。后来科举完善,进士受到越来越多的重视,地位越来越高,世家大族在人才方面的优势才被逐步蚕食,影响力开始出现衰微的趋势,但是他们在民间的威望依然无法撼动……” 赵旭听着,又想起了王家那些人鲜衣怒马的样子,继而想到了田蕊家的小丫头原碧骑乘的那个毛驴。 田家小毛驴脖子上戴着的那个铁铃,是怎么都比不过王家人那银光闪闪的银铃的。 普济读书很多,一路上赵旭问什么,他基本都能头头是道的讲述出来,这让赵旭觉得普济当和尚有些屈才,他起码应该去做个西席先生,也不至于将满腹的才华空对泥塑与青灯。 这一路走了好几个时辰,越是临近陕州,赵旭的心里就越是着急,恨不得一步就到了村里。到了陕州城外的桃林塞口时,普济说休息一下,歇歇脚,再好赶路。 桃林塞不是地名,而是一个泛指,从西汉时候起,潼关到陕州这一代的官路叫桃林塞。桃林塞口就是陕州道和桃林塞的接壤路口。 两人随便找了一家店坐下,要了面食,赵旭呼哩哗啦的接连吃了三海碗,才抹嘴饱了。 普济却一碗还没吃完,而且吃的慢条斯理。赵旭看的窝心,就要张嘴道别,这时听到身后有人议论,说曲沃遭到土匪洗劫,全村没有一个人活着。 赵旭听了浑身一颤,就要转回头询问,却又听后面的人说道:“缉拿通告都贴出来了。” “怎么就知道是土匪做的?” “那不有告示,这还有假?不是土匪,又会是谁?” “那,是何方的土匪干的?那得有多少匪人?” “我哪知道?那些土匪当然是高来高去,杀人如麻,来无踪去无影的,谁能看得清。” 有人问说:“你刚说全村人都被杀了,那谁报官说是土匪干的?死人还能说话,没人看到的话,这不是胡诌?” 被质疑的人“嘁”了一声说:“曲沃当时人并没有死完,有一个并没有立即断气的,报了官,而后才不治而亡的,还有,我虽不知道那些匪人,却知道他们有一个同伙是谁。” “是谁?” 这人存心卖弄的却不说话了,恰好这时从路上进来一个人,这人接声说:“告示上说得明白,那个匪人的同伙叫赵旭,本就是曲沃村的人,是内应……” 赵旭一听,头登时“嗡”的一声。 “……这个赵旭为求钱财,谋财害命,投靠了土匪,十恶不赦,官服正在缉拿。新来的留守……” 赵旭这会怒急攻心,全身几乎炸裂,他的牙咬的紧紧的,两手握拳指甲嵌进了肉里,耳朵再也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普济觉察到了赵旭的反常,他将饭吃完,静静的看着赵旭。 赵旭的眼前发黑,好一阵子什么都看不清楚,他“噌”的起身,要走,却想起没有付钱,随手抓了一把钱币往桌上一扔,头晕目眩之中,大踏步走着走着,就疯狂的跑到了对面的树林里。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曲沃全村被杀! 母亲和哥哥也死了! 土匪?哪里来的什么土匪!是石敬瑭那些人干的! 石敬瑭! 诬陷!诬陷!他们杀了人还让自己背黑锅! 赵旭咬牙切齿的扶着一棵树,刚才凌乱的思绪这会稍稍清醒了一些。 是了,石敬瑭他们杀了人,又诬陷到了我身上!那个白脸刘知远没逮到我,就栽赃我,这样不管我是死是活,死了的话,背着一个恶名,要是还活着的话,就会被官府通缉! 总之不管我的活与死,我今后都不能安生,只能永远的活在暗处,活在阴影里见不得光! 他们太恶毒了! 怎么办? 见官?不行,万万不能见官,那是自投罗网,他们敢出这样的告示,就是已经沆瀣一气,他们杀一个人就想踩死蝼蚁,我又怎么自辩,谁又能听我、信我?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普济跟在赵旭身后,他看着赵旭的脸色一会红一会白,一会青筋暴露,一会咬牙切齿,一会又痛不欲生,心里隐隐的猜到了什么,张口说道:“我去那边看看通告……” 赵旭没说话。普济一会就回来了,说:“果真这样,上面写的就是……赵旭为漏网之鱼,如此如此。” “我就是赵旭!”赵旭大声的说道:“我就是他们说的那个丧心病狂杀了全村人和自己家人的赵旭!” “说我勾结匪人杀了全村乃至全家?世上哪有这样禽兽不如的人?要真是我,我还会愚蠢的跑回来吗?” “你信吗!” 普济想说自己不信,赵旭忽然拔腿往林中狂奔过去。 普济紧紧的跟着,赵旭跑着跑着,“噗通”一声撞上了一颗树,他忽然“啊!”的大叫一声,对着树拳打脚踢起来。 好大一会,赵旭慢慢的蹲下,满脸是泪,而后无声哽咽着,接着就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歇斯底里。 过了很久,赵旭慢慢的站起来,嗓音嘶哑的对普济说:“一路相随,就此别过。相见即是缘分,愿师傅今后一路顺风!” 赵旭说着拿出了一些银钱,也不看多少,交到普济手里,抱拳说声“珍重”,就朝着树林外出去。 赵旭一会就消失在普济的视线里。 这时候残阳似血,普济看看树林外面,再低头看看手里带着赵旭体温的银钱,心里有了一种难言的惆怅。 《诗经》上说:“得人者兴,失人者崩,”那为什么这一路走来,无论吴越国、吴国还是大唐,见到的都是官家不得人心的做法,可是也没见到他们的衰败? 《书经》上也说:“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可是自己所看到的都是恃强凌弱,见到的恶人几乎都过的很好,善良的人却都颠仆流离? 还有,师父曾说过,善可以为法,恶可以为戒,这个赵旭明显的就是被冤屈的,可他能洗脱自己的冤屈吗? “我看不能。那个唯一的证人,在报官之后,不也已经死了?” 有只乌鸦忽然在树梢“嘎嘎”的叫着,普济一愣,等他看过去的时候,那只黑乎乎的乌鸦却扑棱着飞走了…… 曲沃全村已经是断壁残垣,狼藉一片。这会夜幕低垂,四周静的渗人,村西边原来有一个河水冲击形成的大坑,这会被官府用作了填埋曲沃死去村民的坟冢,这个巨大的坟冢也没有墓碑,想来也是胡乱匆匆的埋葬了尸首了事。 曲沃已经成了鬼村。 赵家已经彻底的不成样子,所有的房屋院墙全都夷为平地,唯一耸立着的,就是曾几何时赵旭在树顶眺望父亲回来的那棵柿子树。只是这棵树此时也被烈火焚烧过,一大半的枝柯已经不见,此时上面栖息着十多只昏昏欲睡的乌鸦。 赵旭的泪已经干了。依然能够闻到的烟熏火燎的气息和死一样的寂静让他觉得天地间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赵旭也不知道自己在曾经家所在的地方呆立了多久,心里除了愤怒、伤心、悲戚,就是自己要报仇! 报仇! 报仇! 不远处的黄河水依旧东流去,水声间断的潺潺传了过来,赵旭看着远处山顶上面的一颗闪亮的星星忽然的有了一个念头。 ——对了! 想当初,父亲为了救同村因义愤杀人的白耀春,让自己去找过田蕊的父亲田悠。 田悠是饱读诗书德高望重的本地名士,自己要是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田悠,如果田悠能说句 第一五五章 当世枭雄 赵旭很小心的走街串巷,捡偏僻的地方,到了田家的后墙。 他不敢走前面,唯恐被人发现,也避免给田家增加不必要的麻烦。好在田家依然亮着灯光,他看看四周,想要敲后面的小门,又觉得不妥,再一瞧,找了一根长短合适的歪木棍,疾跑几步,脚一蹬侧面的墙,将棍子撑着,身子就上了墙头。 赵旭来过田家几次,但对后院并不熟悉,他趴在墙头,分辨了方向,轻轻的跳进院子里,朝着前面蹑手蹑脚的过去。 刚走几步,猛然听到有人开屋门的声音,赵旭急忙躲在台阶下的黑影里,耳朵里听到一个女子说话。 原碧? 赵旭心里一喜,接着又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知远和姑娘一席话,如沐甘霖,全身都说不出的畅快, 真是从前都没有过的感觉……” 赵旭登时心里咯噔一下——刘知远! 赵旭对刘知远的声音简直是记得太清楚了, 死都不会忘记。这人话不多但出手毒辣,绝对是个狠人。可是他怎么会在田家? 这时赵旭听到了田蕊的声音:“都校客气了。” 刘知远怎么会在田家?怎么会和田蕊在一起? 怎么回事! 赵旭不停的在心里问着自己, 又惊又怒,心神激荡,肩膀碰到了一边的花盆,他蓦然大骇, 伸手扶住, 屏住呼吸,心里只盼刘知远这会不注意这里。 果然,田蕊和刘知远原碧三个朝着前面去了,赵旭手还是捉着花盆, 他不停的想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前庭那里隐隐的传来田悠和刘知远的说话声, 接着似乎是刘知远告辞,田悠送客。 赵旭想等田蕊回来问个清楚。可是等了一会,田蕊却没有回来, 赵旭心里狐疑,他慢慢的到了前面,忽然听到“咚”的一声。 赵旭一惊,赶紧猫腰蹲在窗下,只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再说:“田悠!你太过分了!” 说话的是田蕊的母亲郭氏。赵旭听到郭氏说:“已经掌灯时分,你为什么还让蕊儿去送那个牙门都校!是了,是了,你看出这个都校对蕊儿有意, 你想促成他们, 你,你……” “男大当婚, 女大当嫁, 刘知远未婚,我为什么不可以让他们多接触?” 这是田悠的声音。郭氏怒道:“女大当嫁?那就要嫁给这个刘知远?” 田悠:“知远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少年才俊, 还深得留守信任, 前程锦绣, 蕊儿和他, 未必不是良配。” “什么良配!知远?叫的好亲热!田悠,你难道不知蕊儿的心思?” “这话你不必说了。赵旭勾结匪人, 虽不知死活,但即便活着也难逃刑罚, 我田家的女儿怎么可以……” 这时又是“咚”的一声,郭氏捶了一下桌面,叱说:“田家!你田家还有什么脸面不成?” “我田家怎么就没有了脸面?”田悠的语气很平静,郭氏更怒:“好,好,我问你,当初赵旭前来托你找县令为曲沃白耀春求情,那白耀春出于义愤杀人,罪可罚, 但情有可原,你已经答应, 可否去见了县令?” 田悠淡然的说:“自然是见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岂能不去?何况白耀春的事情的确事出有因。” 郭氏:“你去了之后, 怎么给县令说的?” “你又何苦考究我?”田悠皱眉:“自古圣贤只将仁义作为最大的追求。我虽不才,但这也是我的目标。” “我只问县令,做什么有利于我们大唐?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社稷?做什么有利于我们的家族和个人?如果一个人为了追求自己的利益, 只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那么上下互相斗争,大唐就发生危险。而追求仁义则不然,从来没有充满爱心的人会忘掉他的亲人,也从来没有充满道义精神的人会把他的君主放到脑后,那样政和清明,百姓安居乐业,这是为政之道。” “我就说了这些,难道我说的不对?” “你说的对,很对,”郭氏问:“那结果呢?” “结果?做事只管问心无愧,尽心就好, 结果怎么样,就不是我能管得了的……” “你胡说!”郭氏猛地站了起来, 朝着窗口走了几步, 赵旭急忙从窗口离开, 翻身到了台阶下,郭氏在屋里大声说:“你当我不知?你走后,县令就将白耀春给放了!” 田悠:“哦,那倒是好事……” 郭氏:“县令被你一通满嘴的仁义说动,将白耀春放了,可是你下来又做了什么?” 田悠的声音低了下去,说:“我做了什么?” 郭氏几乎就是在咬牙切齿:“你又跑到县令那里去了,又说了什么,结果呢?县令派人将已经快到家的白耀春从半路上又给抓了回去,而后立即就杀了他!” 田悠这下不吭声。郭氏问:“怎么?不说话了?岂不知隔墙有耳,难道这世上只有你田悠认识几个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谁给你说了什么?什么是除非己莫为,”田悠轻轻的说:“以讹传讹的事情,也是有的,不能听信旁人乱讲……” 郭氏:“是!以讹传讹的事情会有,诬陷栽赃的事情更会有,譬如说石敬瑭对赵旭!我就不信赵家二郎会勾结土匪!这理由极其好笑又低级无耻!好,先不说赵旭,我问你,你二次见县令,说了什么?” 刚才听到田悠说自己勾结匪人且不知死活,赵旭已经全身冰凉,这会紧要关头,他不禁凝神静气,听田悠说道:“……你不是都听别人给你通风报信了,还问什么?” 郭氏气的全身发抖,颤声说道:“哪里来的通风报信!你将事情做了,自然有人会议论,公道自在人心!你对县令说,‘孟轲是孔汲的学生,孟轲曾经提出问题说:教育民众,第一件要先做的事是什么?孔汲说:先训练民众追求利益。孟轲说:高贵人士教育民众,应教育民众仁义,你为什么会有这种主张?孔汲说:仁义是最高最大的利益。官员没有爱心,百姓便无法过平安日子,百姓没有道义,则大家崇尚诈骗,就成了最大的不利。《易经》说:利者,义之和也,是说利益,是仁义的最后目标。又有:利用安身,以崇德也,追求利益,才可以使生活安定,培养更高的品德,这正是最大的利益。’” 田悠问:“……我哪里说错了?” 郭氏冷笑:“是,你总是没错的,你连去求情都不说求情,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求情’让县令放人的话!你只是对县令说,只有仁义的人知道仁义是最高利益,不仁不义的人却不知道。帝王追求国家的利益,他就是一个仁义的君王,追求国家利益如果不是仁义的君王,难道是残暴的君王?” “你第一次去见县令,意思是让县令依据‘仁义’行使仁政,他就将白耀春放了,第二次去,却将仁义一刀劈成两半,一半是‘利益’一半是‘仁义’使二者互相排斥、尖锐对立。” “但究竟什么是仁义?什么又是利益?修桥筑路是仁义还是利益?让百姓安居乐业是仁义还是利益?缉拿盗贼惩罚罪犯是仁义还是利益?同样的话你一会一个立场,让县令觉得对仁义的人才应该实施仁政,对作奸犯科乃至杀人的人应该处以极刑,让他以为将白耀春放了是错了,所以他就将白耀春又抓回去,砍了头。这就是你二次见县令的过程!” 田悠稍稍沉默一下,说:“我说我的,别人怎么理解,别人怎么去做,我却管不了。” “你还在狡辩!”郭氏伸手指着田悠:“你满肚子的文章究竟都是怎么学来的?好,我再问你,为什么你第一次见了县令之后没多久,二次去见他?” 赵旭这会心里也在想,田悠完全两次不一样的态度,是为了什么? ——他心里几乎都有了一个答案,听郭氏说道:“你不用说,我来说——原因只为第一次是赵旭来送钱,你为了钱就去向县令说情,结果没多久赵昶来登门,说了一些赵旭给你钱是侮辱了你的人格的话,太不尊重你了。你将那些金子让赵昶带走了!” 赵旭听到这些话,和他心里想的完全重合。这个田悠如此的虚伪无耻,比自己揣测的还要卑劣! 屋里郭氏的话一气呵成:“……你以为赵勋前脚让小儿子来送钱,后脚让大儿子来要回去,是过河拆桥,是对你的侮辱,因此你才二次去见县令说了相反的话。但其实不是!这都只是一方面,最重要的还是你非常想要那些金子,非常需要,为什么?因为你需要钱去纳妾!” “赵家二郎来找你,那是赵勋的意思,赵家大朗来找你,却是赵昶他自己的意思。你难道看不出赵昶对你一直执礼相待,像对父亲一样的尊重你?” “赵昶唯恐玷污了你的声誉,可是你呢?” 田悠轻咳一声,说:“我怎么了?” 郭氏却不说话了,好大一会长叹一口气:“你好!你很好。我虽然是女流之辈,没什么见识,幼时只读过一些启蒙的书,但也知道有学问而无品德,如一恶汉,有道德而无学问,为一鄙夫。” 田悠冷笑:“恶汉?鄙夫?” 郭氏说:“难道不是?你的卑鄙在于知善而行恶。你透彻的明白许多道理,却将道理颠来复去朝着有利于你的方向去解释。你比任何人都理解书里面的圣人之言,却将圣人之言曲解!你就是那种最坏的读书人,没有之一!” 田悠再也忍不住,猛地站起身子大声问:“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事已至此,你现在要怎么样?你莫非又要回下村?” 郭氏摇头说:“你以为自己胜券在握?是,我家父兄都以为你才高八斗,是个谦谦君子,只因为兵祸连年,出仕无门,才不能青云直上。他们是不会信你的狡诈,只会责备我这个妇人头发长见识短,无理取闹……” 田悠重新坐下,说:“……狡诈?那你又何必,我也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什么,刚刚你所说的,只是夫妇之间的私谈,你我夫妻一场,我……” 郭氏:“我不再与你是夫妻了。” 田悠一惊,问:“你怎么说!” 郭氏说:“我不会回下村,因为回去也会被家人诘问,或者被女儿劝叫,我明早就从你田家离开,在城里另找地方住下。” 田悠:“你,你,你这是要干什么?你……” “怎么,传出去对你名声有损不是?”郭氏说着猛地大声喊道:“你除了名声还剩下什么!对,不错,还有一件事,我现在还没有查清楚,如若是我所想的,我告诉你,我直接削发为尼,再也不会和你有任何的牵连!” 田悠心里恼怒至极,郭氏要是另外找地方住下,从家里搬走,传出去自己的面子往哪搁?再有,她说她还在查一件事,查的是什么事?是不是那件事? 削发为尼? 那就更不能让郭氏离开家里了! 赵旭心里疑惑郭氏还要查田悠的什么事。但此时田蕊和原碧从外面回来,正在争吵的田悠和郭氏都不说话了。 赵旭在黑暗中将田悠和郭氏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他心里原本升起的那一点希望,也被湮毙了。 田悠真是个极度虚伪的人!和他最接近的人郭氏最为了解他,那自己还有找他伸张正义、洗脱冤屈的必要吗? 田蕊到屋里一看情形,就知道父母又吵架了,她开始劝阻父母消消气。田悠不会在女儿面前表现什么异常,轻轻笑说:“知远这人,还是知书达理的,我刚开始还只以为他是个武夫。” 田蕊答应说:“是,倒像是读过几本书的样子……” 听了田蕊的话,赵旭心说对,刘知远是一个读过几本书、杀人如麻、冷血不眨眼的武夫! 这时郭氏要回房,田蕊却过去拉着郭氏的手说东说西了起来,田悠也开始在一边帮腔,似乎刚刚的吵闹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赵旭听田家几口人话说个不完,满腹悲凉,感觉再也没有停留下去的必要,站了一会,他原路返回,从墙角跳了出去。 赵旭知道,田蕊应该并不是见异思迁,或者是水性杨花的女子,他同样的也不认为田蕊就是喜欢了那个白脸的刘知远,关键自己这会这个模样,活不活死不死的,即便见了田蕊,又能怎样? 自己喜欢田蕊吗?现在仔细想想,如果没有发生这么多事,自己和田蕊之间,还是很有可能的,可是,却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来,田悠是一心撮合刘知远和田蕊了…… 赵旭在穷街陋巷之中彳亍了一会,他在黑影之中,望着房檐上面的寥寥可数的几颗星辰,一阵阵的绝望与孤独感从心底泛起来,朝着他的全身蔓延着,不可断绝。 “那自己今后该怎么办?” “天下之大,哪里是我的去处?” 懵然,远处不知道那个院落里传出了木柴燃烧的噼啪声,这一声声轻微的响动将赵旭给惊醒了。 “不,既然来了,我还是要去见一下田蕊的,她父亲是那样的人,不说帮我,不害我就谢天谢地了,我却要将事情的原委给她说明白。” “她又没有做错什么。” 是的,田蕊有没有做错什么,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到了她家却避而不见,掉头就走? 难道她还会报官来抓自己? 刚才只是想着让田悠能帮自己洗脱冤屈,这会赵旭觉得,无论今后自己是死是活,对于和田蕊之间,即便从此彼此不再相见,还是要将话说清楚的。 赵旭又顺着原路返回,但刚拐过一个巷子,猛然看到前面站着一个人。 这人身高八尺,浓眉高鼻,在光影昏暗之中显得英挺而阴郁。 ——刘知远! 赵旭大吃一惊,第一个念头就是拔脚跑掉,可是再一想,站住了。 刘知远在等自己! 刚刚,在田家,他可能已经觉察到了自己紧张时搞出来的动静,但是故意的不在田家动手罢了。 “我母亲和我哥哥呢?” 刘知远听到赵旭的问话,却不回答,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这个年纪虽不大,但是个头却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心说对一个即将要死的人,何必废话。 刘知远本来以为潜入田家的,是个蟊贼,没想到跟踪了一会,竟然发现是赵旭。这真是意外之得。 “你和石敬瑭不仅杀了我父亲,我母亲,还有我兄长、家人,还杀了曲沃全村,反而将这些栽赃在我的身上。你们太无耻了!” 第156章 临阵磨枪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 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 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 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 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 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 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 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 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 直接的去见你母亲, 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 明白, 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 问:“你昨天说的话, 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 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 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 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 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 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 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 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 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 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 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 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 第157章 将帅之才 赵旭又听了几句,确认隔壁就是谢乐迪和苟参两个人。 不过接下来苟参和谢乐迪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赵旭怎么都听不清。 赵旭思付片刻,当机立断的轻轻走了出去,没有迟疑的原路返回,从茅厕外面又翻了进去。 赵旭刚刚离开酒馆,谢乐迪从雅间出来,很随意的到了左右两边屋子查看。 赵旭已经走了,屋里空无一人,而另一边屋里则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见到谢乐迪闯入都瞪眼,问你找谁?谢乐迪笑笑的说走错房间了,退了出来。 苟参接头的是谢乐迪,赵旭恐怕会被认出来或者出现意外,所以急忙离开。 其实赵旭倒是想等一会,跟着谢乐迪,趁机将谢乐迪给杀了! 以暗对明,赵旭觉得如果在大街上人流蹿涌的地方,趁其不备,对着谢乐迪后心戳一刀,自己胜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相对而言,目前对付谢乐迪倒成了其次,这个苟参勾结了人要在半路上绑架木兰和她的母亲,还要抢掠, 虽然没成功, 那只是那个高老大有事耽搁了而已。 如果他们这次再动手,必然准备的充足, 那么木家可就凶吉难测了。 想想木兰和她弟弟相亲相爱的模样,赵旭觉得坚决不能让苟参这伙人得逞! 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自己接受了小木兰的饭食和奶,就此只顾自己不顾木家,赵旭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因此, 这会先以木家的事情为重。 那些雇工们领了工钱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商行, 赵旭一脸难受的从茅厕里出来,陆丰这时从前院过来,皱眉看看赵旭灰黑的脸,问:“你刚才去哪了?” 赵旭:“……肚子疼……” “瞎!行行行, 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在茅房里, 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赵旭摇头,陆丰哼了一声说:“人不行,耳朵也不行。你别乱走啊, 刚刚家主要见你,这会他又不得闲了。” “你等着,就在这等着啊,别一会你又没影了……”陆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赵旭,嘀咕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麻杆一样,一点不精神!” 赵旭又站在了骆驼圈那里, 想着木兰的父亲找自己会说什么。 人走院落寂静, 除了牲畜搞出来的响动,就是前院时不时的还传来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如果, 苟参这伙人就是准备在过年期间抢劫木家, 木家到时候也就是一屋子的妇孺,那苟参那些人的胜算, 是很大的…… 又过了一会, 没等到木家家主叫自己, 倒是将苟参给等回来了。 苟参刚回来, 那么,谢乐迪如果要离开绥州的话, 也走不远! 赵旭打定主意,神态自若的穿过了骆驼圈, 翻过横栏,进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同样的,这个院子已经没人了,不知道苟参是在哪间房里住,赵旭就挨着门的探看,不过看了两个房间,都没人。 “干什么?”苟参忽然从拐角那里闪身出来,一脸戒备的看着赵旭。 “陆爷叫我来的,”赵旭一脸的谄媚, 说着话弯着腰点着头往苟参身边走。 苟参皱眉说:“陆丰不在。” “不在?”赵旭一愣:“他刚刚叫我,说和我一起见家主的。” “哦?见家主, 做什么?”苟参上下打量着赵旭。 “不知道啊。我是想,在这里干活——不知道大爷你知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赵旭说着慢慢的往苟参跟前挪动,苟参眯眼说:“这个你去问陆丰。你先去外面等着。” 苟参的话充满了排斥的意思, 赵旭知道和人套近乎就要脸皮厚,再说这会持有特别的用心,哪能被他几句话就给推到门外面去。 他挠了一下耳朵说:“陆爷让我来等, 我要是走了,一会他不见我,我的事恐怕就会有周折……” 赵旭说着一直往苟参身边去,眼看也没两步了:“我就在这等着,你看,这天寒地冻的,马上过年,我没地方去,要是离开木家……我这真是走投无路了。” “那你就在这里等。”苟参打断了赵旭的絮叨,斜睨了一下,转身就要进屋子里。 就在此时,赵旭猛地朝着苟参扑了过去。 苟参警觉, 叱道:“狗东西……” 苟参猛然回过身的刹那,赵旭已经和他脸贴脸,苟参伸手去抓赵旭的脖子,却觉得大腿刺疼, 顿时就要叫, 赵旭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赵旭右手握着的匕首,已经深深的刺进了苟参的腿里。 赵旭几乎和苟参个头一般高,这一段的艰苦经历让他明白,做事要干净利落,想好了就去做,坚决不能拖泥带水,不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关键时刻,犹豫一下,耽搁一点时间,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赵旭在扑向苟参的时候就已经将匕首拔在手里,他也想到了苟参受惊,必然会反抗,但是自己和他离得近,苟参只能看上就顾不得下面,那么肯定就躲不开匕首。 苟参不能置信的睁大眼盯着赵旭,嘴脸疼的歪曲。赵旭低声呵斥说:“老实点!不然弄死你!” 这个在陆丰口中要饭耍杂的小乞丐哪还有昨日的猥琐和颓丧?苟参心知糟糕,他被赵旭给推到屋里,赵旭用脚将门踢上,将苟参压到床铺上面,冷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抢木家?” 苟参一听,惊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声说:“我没有……啊!” 苟参刚说出我没有,就被赵旭从腿上拔出匕首,对着他另外一只腿又戳了进去。 苟参惨叫一声,疼的全身打哆嗦,赵旭眯眼说:“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要是觉得你回答的不对,我就削你一根指头。” “你最好别让我觉得你在耍诈,否则,你得想想你的手和脚指头够不够我剁!” 苟参知道自己走眼了,他拼命点头,眼神游离,显然还存着侥幸。赵旭冷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面嫩?不吹嘘,小爷已经杀了和年龄一样多的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怎么,不信?谢乐迪告诉你高云宝是怎么死的没有?” 苟参惊恐的睁大了眼:“原来……” “别废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苟参忽然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嘴里嗫嗫的,赵旭伸手要拔匕首,苟参的眼神从赵旭的脸上移到腿上,急忙的说:“除夕!” “除夕?”赵旭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这些家伙歹毒的很,除夕夜里,谁能想到有人入室抢劫? “来几个人?怎么接应?” “不用接应,今晚上之前,木家的雇工就走的差不多了,除夕就剩木家几口人,他家两个小孩,逮住一个就能逼他就范……” “那你呢?” 苟参:“谢乐迪说,让我明早回家,回家过年,这样出事的时候就有不在的证据,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家在哪里?” “崤村……绥州崤村。” “谢乐迪这样说的?”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的,谢乐迪说,这是……这是……” 赵旭接声说:“是高老大的意思,对不对?” 苟参心说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于是点头。 “刚才问你你们来几个人?都有谁?” “说是六个,具体是谁,我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六个人,除夕夜,能问出这两条就足够了。 “你明天回家的意思是说年前不会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碰面了?” “是,我家人只知道我在外面做事,可这些事,我也不想让家人知道。” 赵旭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外胡作非为,在家人面前却充当好儿子! “李北九明着在哪里做工?” 苟参的脸一片苍白:“没有,他只是到处打杂。” “那谢乐迪呢?” “一样。” 看来李北九和谢乐迪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探听消息的活,这叫踩点,看哪家财力雄厚条件合适了好下手。 赵旭又问:“高老大呢?他名字叫什么?” “……”苟参迟疑了一下,赵旭将匕首往出轻轻一拔,苟参脸上额头登时冒了冷汗:“别!我说,高老大是在王府做事,叫高云翔。” “王府?什么王府?” 苟参:“就是太原王家。” 赵旭皱眉:“你是说,那个太原世家?”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第158章 非你不可 没跑多远,赵旭猛地发觉这匹马似乎是田蕊家的,心说难道是田蕊知道我今晚去了她家,让普济牵马来送给我?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赵旭复归怅然,这又怎么可能!田蕊哪里能知道自己去找她,她这会恐怕以为自己已经死了。再说她又如何认得这个吴越国来的和尚? 刚才慌不择路,普济策马是往洛阳方向跑,这会赵旭调转方向却是朝着北面,转眼到了小邙山山跟前,赵旭回头一看,发现有一路人举着火把骑马正从身后追了过来,赵旭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又跑了一截,忽然勒住了马,而后跳下去捡了一些枯枝树条,将外衣撕烂,再将这些树枝绑在了马尾辫上,接着他将普济背在身上,拿着棍子狠狠的在马的臀部打了一下。 马儿吃疼,顺着路就飞驰而去,马尾上的树枝在地上拖拉着,顿时土尘四起。 普济将赵旭的所作所为看在眼里,心里觉得这少年机灵的很,后面追上来的人肯定会随着马拖出来的的痕迹追过去了。 赵旭背负着普济就往山上攀爬, 普济要下来自己走, 赵旭只是不让,普济感到赵旭腿力矫健, 背着自己爬了很长的坡也不见力气衰竭,知道这少年体魄不错。 小邙山是伏牛山的分支,沟壑交错树木庞杂,赵旭背着普济爬山越岭的, 丝毫不敢停留。又到了一个山头的时候, 普济忽然说:“他们……在放火……” 赵旭这会已经全身是汗,他的心思一直在往前赶路,没有注意后面,这会听普济一说, 往后一看, 嘴里就骂了起来。 身后隔着一座山涧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显然是刘知远追上了那匹没人骑乘的马, 知道上当,就放火烧山,想要烧死自己和普济。 这不是刘知远第一次纵火了。赵旭心里愤恨嘴上就毫无遮拦。普济听他骂刘知远丧心病狂禽兽不如,叹息说:“这山上的生灵和草木与他又有何仇怨?” “生灵?草木?他只要达到目的,哪里在意使用什么手段!”赵旭又满嘴无耻卑鄙的将刘知远的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了几遍,指着远处一片白亮的地方对普济说:“那是黄河,我们要赶到那里过河,否则白无常会阴魂不散。” 在漆黑的夜里, 明亮的地方往往是水光, 普济问:“这个时候……” 普济是想说这么晚了哪里有船家渡河,赵旭打断说道:“总要试试, 否则你我要变大烤活人。” 刘知远既然放火, 短时间内没有再追上来的可能,但是赵旭和普济并没有松懈。冬季草木干枯, 火即使没有烧过来, 浓烟却随着野风狂卷, 熏得两人呼吸困难, 咳嗽不断,一会脸上都是灰黑的灰烬, 眼泪鼻涕长流,十分狼狈。 赵旭将普济背着走走停停, 山路崎岖,到了河岸边上时已经快要虚脱,衣衫全都被汗水浸透,贴到了肌肤上,他将普济轻缓放下,自己四脚八叉的的趴在那里,好大一会说:“你的本领跟谁学的?” 普济“哦?”了一声,赵旭喘气说:“你武艺超群,从那会在小庙里我就看出来了。那几个家伙根本不是你的对手。” 赵旭说着猛地坐起来, 盯着普济问:“你是不是故意在逗他们?……不对……” 赵旭说着又摇头:“你说你两个师兄都被杀了……这我就不懂了。” 普济有些听不明白,问:“什么不懂?” “你既然身手不错, 为什么扮作懦弱?在小庙里我看的清楚,你有机会将他们全都制服,但是你却不动手。” “还有, 那匹马从哪里来的?今夜你怎么就知道我在那里出现,恰好等我慌不择路的时候,你就出现了?” “你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子弟, ”普济不答话反问:“你的谈吐不凡,见识很广,临危不乱。” “我的事没什么秘密,我都可以告诉你,包括你已经知道的和还没知道的,”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呶,那里有船。” 赵旭再次背着普济走,普济说:“我并没有故意懦弱……” 赵旭奇怪:“那你在庙里为什么不对付那几个蟊贼?” 普济:“出家人慈悲为怀,不可杀生。再说……” 赵旭听了简直觉得自己背着的是个怪物:“你不杀生,‘生’却要杀你!你要是死了,你的慈悲又有什么价值?再说?你还说什么?” 普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赵旭:“我……” 赵旭越发觉得普济不可理喻, 转而又问他怎么会在田家不远的巷子里出现,普济说:“你放我下来……被人看到咱们这样, 增添嫌疑……” 赵旭觉得有道理,换做搀扶普济走, 但普济双脚落地走了两步,牵动了背上的伤, 创口又迸裂,冷汗直流,赵旭不由分说又将他背起来,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普济觉得赵旭的话有些牵强,但是想反驳的话到了唇边又咽了回去,说:“我本想天亮再赶路,就找了一个僻静的地方休憩,恰好看到你经过。见你急匆匆的,我不好叫你,唯恐惊动别人,没想到你进了一家的院子里,我以为你……我就跟了进去。” “你以为我什么?”赵旭瞪眼:“哦,你以为我偷盗?” 普济摇头:“那倒不会……” “那你以为我什么?偷人家女子?辱人清白?” “这个……后来我知道不是了。” 赵旭听着心说这和尚误会自己到不说了,可是他跟着自己,自己却竟然一点也没发觉! “那就是说,你一直都跟着我到了田家,而且听到欺世盗名的田悠和田蕊母亲都在说什么了?” “我看到那个人和两个女子出去,我……” 赵旭打断说:“什么那个人!是白无常!是马巴糕子的刘知远!” 普济:“是刘知远。刘知远和田家两个女子出去,可是你还在那里,等了一会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刘知远在那里等你,我想来想去,就到田家牵了一匹马出来……” 赵旭猛然的问:“你师父是谁?” 普济愣了一下:“我师父?我的师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里,除了师兄师弟外,都是我的师父……” 赵旭知道自己没说明白,又问:“你一身本领,只说你跟着我却没有被我发现,那这个本事是那个师父教的?” 普济摇头:“没有人。” 赵旭又瞪眼:“没有人?” 普济见赵旭不信,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旭觉得普济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不过事实就是:一开始你在庙里被人追杀——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又说:“不管怎么样,我将那几个家伙给嘁哩喀喳的搞死了,等于解了你的围,也间接的给你的两个师兄报了仇,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说:“刚刚你奋不顾身的将我从马巴糕子那里救出,还负了刀伤,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不知道赵旭叽里咕噜的说这么多是干什么,只有点头。 “你看,咱们先是在荒野庙中相见,这就是有缘,后来这么一来一去的,无论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对?” 普济:“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是不是可以坦诚以待?” “……当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凉州龙泉寺?” “……当然。” “去龙泉寺路途遥远,这一路指不定还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经书,可是你又不还手,你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那么你师父交待给你的这个任务,可能就会完不成,是不是?” 普济说是,赵旭这下郑重的说:“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你可要听一下?” “你说。” “佛门有戒律,你现在虽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离多少了,你迟早会成为高僧。高僧,我说你不杀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点我的武艺,将你会的传授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凉州,这样,但凡来了什么占山为王的心怀叵测的歹人,至少可以让咱们自保?” “你看,我动手,这不就等于你没有动手?你没动手却增添了一份成功到达凉州的可能,这个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普济这才明白赵旭绕着弯的是在说这个。 这时两人到了渡口,赵旭将普济放下,见普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他往前走了几步,猛然腾身而起,在空中接连的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的落下来,问:“如何?” 普济没有说话,赵旭又蹦起来,在空中“唰”的干净利落来了一个回旋踢,而后又问:“如何?” “……都好。不是,你误会了,你这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是在想,我该怎么教你。” “咳!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我不就行了?” 赵旭知道普济在寺院里时间多,与世俗人接触的少,他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 “……你让我再想想,其实我……” 普济显然对怎么教赵旭有些困惑,赵旭等了一会,也不知道普济这个“其实”是什么,只有去找船,不一会和船家说好了,过来搀扶普济。 这条小船船上是父子两人,本就是以船为生,赵旭为了尽早离开,给的钱多。半夜过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见惯,等船到了河中,赵旭看到刚刚泊船的地方来了几个骑马的不良人【注1】,他心里冷笑,看看闭目养神的普济,将视线投向了河岸对面。 船停靠岸,赵旭背着普济到了一片杨树林里,再次给普济的背上敷药,而后说:“天明要找一辆马车。伤筋动骨的,你需要好生休养,不能乱动。” “我真的没有师父……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你所说的本领,”普济见赵旭要说话,解释说:“你听我说。我们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领那是有的,但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卫寺院,而我则不是武僧,我这个,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学的……” 你自己学的都这样厉害?赵旭心说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会什么别的,譬如说怎么和人过招打杀……这样说,我们寺院里没有水井,平时吃水和寺里为了预防失火的水瓮里备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涧里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这个。” 赵旭失声说:“你只是个负责挑水的和尚?” “是,”普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直就是只管挑水的。因为每天总是那么些担水,为了偷懒,我将水桶给换成大的,这样就能少跑几趟,天长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换越大,我挑水的次数就减少了,就有时间去看经书了。” 赵旭明白了,原来普济能在几个蟊贼的攻击下躲闪自如,能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积月累的挑水挑出来的。 难怪他有些苦恼,不知道如何教导自己。 常年负重,耐力自然就会随着增加,如果挑着两大桶满满的水在山上山下还都健步如飞的话,那么没有了水桶的负担,当然就会身轻如燕。 赵旭听了若有所思,普济却当赵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次去凉州龙泉寺送经书,也是偶然,本来是轮不到我的,那天有个香客被野猪追,我正好路过,跑过去将野猪前面的香客给救了,大家都认为我跑得快,路上就节省时间,于是送经书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两位师兄去做。” “没想到刚到了大唐国境,两位师兄就出了事……” 这和尚竟然比发狂的野猪都跑得快。赵旭猛然的问:“你一开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济听了双手一比划。 赵旭又问:“后来,现在的桶有多大?” 普济又一比划,这比一开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赵旭心里惊讶。这个普济看似瘦弱,但一身气力十分惊人,关键是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挑水,在日积月累之中将身体的协调性锻炼的异于常人。这都是坚持的结果。 此时赵旭又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普济身上有伤,一会就睡着了,赵旭却睁大两眼看着夜空想了几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赵旭就去买了一辆马车,他也不心疼钱,反正那些银钱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他还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而后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给自己弄好了需要,接着回来将普济扶上车,朝着西北方向挥鞭驾马。 石敬瑭是陕州留守,黄河北岸不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范围,赵旭将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样,而普济倒是被他装扮成了一个落魄的客商,虽然普济是光头,不过戴着帽子总在车里不出来,倒是也没人发现什么不妥。 太原为北都,是西出凉州的必经之地,也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华。 车马粼粼,两人一路谈天说地,赵旭话多,说的话题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说,不知道的他沾着边的也能胡诌乱侃,往往将普济听的云里雾里,纵然感觉赵旭说的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 第159章 诡异之路 赵旭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明明是白天,可是眼前总是出现那些死在自己手里人的脸孔,耳朵也同时听到他们恶毒的诅咒声。 这些人都该死。 “你们都该死!”赵旭大声的喊叫着,但其实发出的声音很小,而且声音嘶哑。 “只恨我没有将石敬瑭刘知远和李存勖这几个罪魁祸首给弄死!” 马儿驮着赵旭,在上了一座沙丘之后,两腿一软, 跪倒在地,将赵旭从沙丘上给扔了下去。 赵旭不停的翻滚着,骨碌着,从沙丘上面一直滑到下面。 他已经有些睁不开眼睛了,他觉得自己这次真的是要死了。 天色又黑了, 夜晚再次来临,一阵凉意袭来,赵旭昏昏的头脑有了一丝清醒, 他睁开眼,恍然看到前面似乎有一片白色。 这是什么? 难道是幻觉? 赵旭将眼睛闭上,停了一会,再次睁眼。 还是一片白色。白色在上面,下面却是一片的灰黑。 心中懵地有个声音在响彻,赵旭心里大喜:“这是一座山!” “白色是山上的积雪,灰黑的是山体。” 那匹马已经看不见了,不知道是跑了,还是死了。赵旭实在没有力气睁眼睛了,他闭着眼往前爬。 爬着爬着,他感觉身底下已经不是沙子了,而是大大小小的石头。 这些石块有各种各样的形状,圆的还好,其它的爬上去,身体就有些疼。 坚持了不知多久,赵旭终于感觉手里清凉。 这是雪。 真的是雪。 赵旭发疯的将雪往嘴里塞。雪水入嘴即化, 赵旭吃了好几大口, 他喘着气, 终于看清,自己已经爬到了一座山脉的侧岭上。 这不知道是什么所在,山上的岩石都是黑色,和皑皑白雪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赵旭在山石之间找到了一些地软,他将地软伴着雪吃进了肚子,饥饿了几天的肚子,终于有了东西填充。 四下出奇的安静,静的让赵旭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地狱,或者现在自己就是通往在地狱的路上。 但是立即,他知道自己错了。 远处的山脚下来了几十个骑着马和骆驼的人,根据他们的穿着和头发,似乎是回鹘人,这些人到了下面一处开阔的地带,停住了,接着将许多食物用器皿盛好,接着一个一个的,往最高的山峰方向走了过去。 赵旭不知道他们是在干什么,只是从那些上山的人步伐中,隐约的觉得,他们走的很慢是有原因的,似乎是无惧,也似乎是虔诚,但那原因不为自己所知。 山下还有十多个人,这十来个人衣着华丽,有一个人还在用手不停的指挥,但是却不说话,似乎是在指挥那几十个上山的人往哪个方向走。 终于,上山的那些人到了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他们将手里的东西放下,一个个逃命似的,往山下跑了回去。 不过这些人刚到了山下,底下的人一个个手里已经将弓箭握在手里,并且一轮又一轮的将箭射出,那几十个手无寸铁的人,全部倒在山脚下的黑色石头上。 赵旭看不懂这些人究竟在做什么,只见刚才在山下指挥的人过去检查被射的人是不是已经死了,没死的他还补了几刀,然后和其余的人骑着马与骆驼仓皇的离开了。 原本这些人骑乘来的马和骆驼多,这下死了那么多人,有些骆驼和马就没有了人管,但是它们立即就逃窜了,一个不剩,让本有心趁机抓一只骑坐的赵旭十分失望。 主峰那边放着食物! 赵旭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迫切的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双翅膀。 赵旭从这边到放置食物的地点,他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爬了多久,反正知道只要到了,就会有吃的。 这个过程如此漫长,终于到了食物面前,赵旭用最后的力气掀开器皿的盖子,根本无心看这些银白还是黄澄澄的器皿都是什么材质,就趴在一整只的烤羊上面,趴在那里大口朵颐起来。 这一顿好吃,几乎有将自己撑死的感觉。赵旭躺在石头上,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实在是惬意。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在摩擦着石头,又像是什么走在沙子之上发出的声音。 他警觉的回头一看,登时头皮发麻!嘴里叫了一声,就要起身逃跑。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竟然过来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这条蟒蛇的身体大约有水桶那么粗,赵旭觉得它的头几乎和自己的脑袋一样的大。 赵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 蛇长的这么大,简直就是成精了! ——原来,那些人将这些食物放在这里,是为了进献给这条蟒蛇的。 赵旭心说自己这回真的要完蛋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是跑到山坡那里,从山坡上滚下去的话,可能还有逃生的机会。 但是蟒蛇铜铃一样的绿眼睛紧紧的盯着赵旭,赵旭只有屁股挨着山石手脚并用的往后一步一步的倒退。 倏然,他手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蟒蛇猛地蹿出,朝着赵旭扑了过来。 赵旭已经往下面摔落,他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蟒蛇在山崖上面回旋了一下硕长的身体,又绕了回去。 赵旭的嘴巴张得很大,他想喊出来,可是又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摔下去必死无疑的时候,身体不知道缠到什么上面,将他下落的势态缓冲了一下,接着他再下降,又被阻挡。这样他停住、下降、停住、下降,一直到最后,身体落到了实处。 “噗通”一声,虽然没有被摔死,但这样掉下来也够呛,肩膀上的伤口迸裂,血又流了出来。 赵旭疼痛难忍,他往头顶一看,登时又魂飞天外。 原来阻止他没有直接掉下来的,竟然是悬挂在山体上方的巨大蛇皮。 这宽大冗长的蛇皮就像晾晒的衣服一样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飘在上面。这么长的蛇皮,必然是刚才那条蟒蛇褪下的。 那岂不是说,那条蛇可能会下来找自己? 赵旭连忙的往四周看,这么一看,他绝望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是两座山峰中间形成的一个裂缝一样的山谷,这个缝隙左右大约十来步,前后有五十余步,从上到下又何止二十丈。 而且,靠近底部的位置,山体十分的滑溜,根本没有凸出的部位,也没有凹进去的地方,想要攀岩上去,根本就不可能。 赵旭彻彻底底陷入了绝望当中。 这个山体之间形成的狭小地界有着一些动物的尸骸,赵旭飞快的找了一遍,倒是看到了两具人的骸骨,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的兵刃以及铁器。 那么,想要用工具凿壁而上,也是不可能的了。 赵旭甚至连一个老鼠洞都没有找到,这简直就是封闭的一个石头做的水瓮。 完了。 真的完了。 这比死在沙漠中还要惨。 在沙漠中会被饿死、渴死、累死、昏死,反正总是模模糊糊的去死,可是眼前在这里,自己又没有长翅膀,飞跃无门,岂不是要活活的清醒的等待自己死! 正在心烦意乱,赵旭听到上面山顶有嘁哩啪啦的响声,声音十分的激烈,像是什么在打斗。 这声音响彻了一会,倏然又停了,赵旭仰着脖子往上看,正在脖子酸疼之际,打斗声又响彻了起来。 打斗声里间断的还伴随有类似于乌鸦的叫声。 这地方会有乌鸦? 不过也许会有,如果那些回鹘人间断的会来这里给那条大蟒蛇进献食物,而且会将搬运食物的人给杀死,乌鸦就会在附近栖息,这也不足为奇。 “嘎!” 赵旭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鸟鸣,接着噗噗咚咚的,不知道什么在撞击着山体。 又过了一会,赵旭脖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头顶“嘭嘭嘭”的传来了响动,他抬头再次一看,嘴里怪叫一声,就往角落里跳。 那条硕大无比的蟒蛇,正从上面往下面落了下来。 蟒蛇的身体几乎将两座山间的缝隙给填充满了,赵旭随手抓起一个硬物想要防身,才发觉自己拿着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肋骨。 这顶个屁用! 他正全身戒备,一蓬血雨漫天的洒了下来,将他从头到脚全身给淋了个透彻。 “嗵!” “啪啦!” “咚!” 那条蛇终于盘旋着掉在了赵旭的面前,蛇头的高度正好的对着赵旭的脸,赵旭将眼睛紧紧的闭上,嘴里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老子不想死啊——!” 赵旭已经做好了葬身蛇腹的准备,但是好大一会,蟒蛇都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他睁开一只眼一瞧,蟒蛇一动不动的,在头部下方,有个地方在流血。 这蛇受伤了? 死了? 赵旭打起精神,仔细的看了看,果然,这条巨大无比的蛇,全身上下一共有好几处都被什么给叮了洞,这些伤几乎将它的身体给贯穿了。 这条大蟒蛇被什么给叮死了?刚刚那些血就是从蛇身体里流出来的。 是什么能将这样的蟒蛇给弄死? 赵旭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它死总比自己死的强。 赵旭浑身瘫着坐在地上,停了一会,他恍然的起身,急忙的对着蛇身上流血的地方开始吸吮。 刚刚吃了食物,经过这一通的乱子,赵旭早就口渴了,可是在这个谷底里又没有水,现在唯一能喝的,就是蛇血了。 蛇血不能浪费了,再停一会,想喝都没有了。 蛇血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喝了之后,赵旭迷迷糊糊地,浑身异常热燥,有些瞌睡,而且躺在蛇身上软软的还很舒服,他就那样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一片的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抬头望高处看,可是依然的乌黑一片。 难道蛇血有毒,自己已经中毒死了? 不对!右肩中箭的地方分明还在隐隐约约的疼。 过了好大一会,赵旭才辨认到上面山体之间有一部分还是有着光的,但是十分的微弱。 这座山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看来,那些回鹘人是将这条巨大的蟒蛇当做了某种寄托,当成了山神也不一定,所以进贡食物,想以此让蟒蛇去庇护他们。 不会有人到这山上来,那么自己就只能在这个地方静静的等死。 赵旭仰躺在那里,一直看到了上面出现了更为明亮的光,再看到了阳光的照射,他大声的喊,一直的喊。可是结果与他想的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活物从这上面经过。 再喊也没用了,他的声音也嘶哑了。 赵旭起身,将这个自己最终的墓地巡视了一遍。 抛开其余动物的尸骸不提,那两具人的骸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衣服早就风化,从他们尸骸所在的位置推断,赵旭觉得这两人像是失足从上面掉下来的,要么是腿骨断裂,要么肋骨成了几截,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来这里做什么,结果到了现在,就和自己结伴了。 嗯,他们是提前来这里等自己的。 既然是等死,就等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想死的问题,还有去想其他的很多事情。 不过反正暂时还没死,赵旭觉得在死之前做一点好事,也打发没法去打发的时间。于是他就将这两人的骸骨挪到了靠着角落的地方。 只是可惜,没有趁手的工具,不然,倒是可以挖坑,让他们入土为安。 做完了这些,赵旭学着普济当时在黄河边小庙给那几个倒霉的家伙超度的样子,嘴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而后回过去看看那条死蟒蛇,想着从哪部分去吃它的肉。 “刚才你要吃我,现在我就吃你,这叫报应,普济要是在,就会说是轮回,蟒蛇啊蟒蛇,你也别怪我。” 这条蟒蛇的皮实在是太结实,赵旭费了好大力气,才在它头和脖颈那里用牙咬开了一点口,而后像是狗那样撅着嘴吃它的肉。 鱼肉也有腥气,只是没有蛇肉这么气膻,但有的吃总比饿死强。 赵旭一边咀嚼蛇肉一边想: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铜墙铁壁一样的蛇皮给刺穿好些洞? 太阳的光辉从头顶的石壁上又慢慢的消失了,黑暗再次的降临,赵旭在底下仰望头顶,想哪个好心人能过来,给自己扔条绳子,助自己脱困,该多好。 那个蛇褪下的皮竟然没有被蟒蛇落下时给砸下来,它也也很结实,谁要是在上面将蛇皮固定了,再将蛇皮给自己扔下来,岂不是也能抓着爬上去? 但这只是一种奢望。 日子忽然的漫长了起来。 一连几天过去了,赵旭除了每天在下面数自己的步子,就是吃蛇肉,要不就是看头顶的天空。 他也试过用动物的腿骨敲山体,看哪些部分是不是有中空、或者山壁较薄,那自己想法子将山壁给钻破了,就能脱困了。 可是结果就是,他知道自己又白白的浪费了功夫。 为什么这么狭小的天空中,竟然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呢? 难道附近的鸟儿因为知道这座山上有这么一条巨大的蛇,所以都避之不及么? 他娘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还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比较阴凉,这条蛇竟然这么久也没有腐烂的样子,经过了几天的思量和考究,赵旭已经将蛇头部分和它的躯干部分给分离开了。 如果按照自己这会的肚量,这条蛇再吃一个来月,还是够的。 那一个月之后呢? 他娘的! “老天爷,你他娘的!” “我说你他娘的!” 赵旭猛地又叫了几声,随即又长叹一口气。 蛇肉里面含有水分,但毕竟赵旭几天没有喝水了,他的嘴唇早就干裂。甚至,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发涨、通红,有时候睡了一会,就会自己渴醒过来。 “自己不会被饿死,看来倒是会因为吃蛇肉给吃死。” 这天的阳光分外的好,好的让赵旭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都觉得眼前一片猩红,似乎看什么都有些失真。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光,于是决定钻到蛇皮下面遮挡光线。 他到了蛇头前面,就要趴下的时候,眼前忽然觉得哪儿闪了一下光亮。 嗯? 可是再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赵旭将刚刚那个低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没发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就看到闪光的地方是在前面的地面那里。 赵旭走了过去,仔细看看,拿了一条骨头将泥土往开了扒拉,一会从泥里刨出了一个戒指一样的东西。 将上面附着的泥土杂物弄掉,这果然是个戒指。 这个戒指是金子铸就,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而且在宝石的四周,还有一些闪着光的晶莹剔透的钻石。 第160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忽然相见 赵旭听着故意张大嘴巴“哈哈哈哈”大声的干笑着,往河岸的卵石上狠狠的啐了一口,叫道:“老子比你有耻千倍万倍”,不等其余王家护卫来追自己,骑马跑了。 王若熙看着赵旭的样子,猛然就知道发生了什么。那晚秦怀玉和那个叫老虎的人在劫持自己的时候说的话,这会一个字一个字的闪现了出来。 “为了王家的名声, 父亲会让王子期将知情的人全杀了!可是……怎么能对赵旭这样!”王若熙急的浑身发抖,登时百感交集,看着赵旭骑马绕过了山体,没影了。 石灰进了眼睛,要用菜油来洗,绝对不可以用水。王家的护卫们正对王子期手忙脚乱的照料,有个负责警戒的人猛然的喊:“那小子又回来了!” 王若熙坐在那里正怅然若失,听到赵旭又回来了,马上心神激荡,顾不得别人怎么看自己,就要迎上前去,谁知道赵旭老远就喊道:“快跑!” “快上马!土匪来了!” “王姑娘,快跑!上山!” 对于赵旭的喊叫,这些护卫没有一个当他是存心捣乱的,否则这臭小子刚刚跑了没道理再返回来。 到底是训练有素,王家的人立即越过了河水,重新的上了山。赵旭过来的时候,看到王若熙在山坡上远远的瞧着自己,眼中似乎有说不出的情谊。赵旭心说王家虽然混蛋,却生了一个好姑娘——这一点王家和田悠家他娘的一模一样! 马蹄声声, 聒噪声声,张天丰这些人躲在山上看到几十个穿着五花八门衣服的人挥舞着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山脚下嗷嗷乱叫着, 追着赵旭顺着河跑了过去。 这些人从衣衫和发束上辨认,有党项人、契丹人、唐人、回鹘人还有吐蕃人,简直就是什么族的人都有,看来都是各地的流民组合起来的亡命之徒。 王家的护卫们刚刚的目瞪口呆,又觉得地面震颤,刚才那些追着赵旭跑过去的杂乱组合们竟然又跑了回来! 这些人回来的速度要比去的时候快,很像是被什么追赶似的,一个个东倒西歪,狼奔豕突,连手里的兵器也丢了,在山上的人不禁低声骂了一句“娘的,都是乌合之众”。 可是,接着,赵旭骑着马也拐了回来,他一边骑马狂奔一边嘴里大喊“契丹人来了!契丹大军来了”。 这一会的功夫,赵旭和那伙强盗你来我往的简直就是走马灯! 山上王家的护卫,包括王若熙在内的人, 都知道赵旭这么大声是给自己这些人提醒的。 果然, 地面剧烈的震颤, 成百上千的契丹兵像是蚂蚁行军, 从远处密密麻麻的奔涌而来。 王若熙已经见识过了千军万马在一起的骇人情形,而包括张天丰在内的人哪里见过这样让人惊心动魄的场景,一个个心惊胆寒。 王若熙觉得这些契丹兵应该是前些天自己和李顺才赵旭遇到的和吐蕃军打仗的那一拨人,但是他们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是吐蕃军队被打败了? 一些跑在前面的契丹兵已经对着单骑的赵旭弯弓射箭。不过赵旭跑得快,箭矢纷纷的落在赵旭身后,王若熙心里大急,想要喊让赵旭快些,心神激荡间,对着眼睛肿的像是桃子一样的王子期说:“快点想法救救他。” 王子期对阴险卑鄙的“肖九”心里愤恨。但实际上这会就是想救人,又怎么能救得了? 张天丰看到王子期不说话,对王若熙说:“那个肖九来路不明,奸猾无比,我们且不可暴露了自己。” 来路不明,奸猾无比?王若熙听了心里即难过又委屈——他若是奸猾无比,自己这些天和他一起算是什么?再想想自己和赵旭一路的艰险,现在却是这样的处境,眼睛一闭,差点流出了泪来。 赵旭就没有指望王子期那些人来救自己,再说他们要是轻举妄动,那么王若熙的安危就不能保障了。 王若熙如果有了不测,自己从太原到了这里,一路的心血岂不是白费了? 自己始终救的是王若熙,至于其他人怎么想,那由他们去,只要王若熙心里明白自己是什么样的人就行。 源自于冰山上的溪流在前方汇集到了一条大河里,一直仓皇逃跑的那些龙蛇混杂的土匪们,在疯狂的逃逸了一阵后,登时绝望了——只见前面沿着河岸边,不知道什么时候集结着密密麻麻的回鹘士兵。 这些回鹘兵中有一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他正冷冷的坐在马上,看着远处奔袭而来的契丹人。 这些回鹘人是在这里伏击契丹兵! 这几十个土匪陷入了绝望之中:前面没有路,后面也没有路,自己夹在两个军队之间,该往哪里去才是活路? 这群土匪的想法,也是这时赵旭的想法。 契丹人越来越近,往前已经不可能,回鹘军在静候。左边是大河,右边倒是空地,赵旭几乎想都没想,骑马往右手边跑了过去。 那些土匪中有人的想法和赵旭的一样,也拐弯跑,有几个人却跳进了河水里,一会就被水给冲的没影了。 赵旭和这几十个强盗跑了一截,发现那些肃立的回鹘军人根本就没有理睬自己,于是跑的慢了些,差不多觉得已经脱离了弓箭的射程,才停住,一个个都脸色仓皇。 这些穿着各式各样的劫匪们本来就是以打劫过路的商贩和行人为生,这下竟然也顾不得原本劫杀的目标赵旭了,他们看看赵旭后,就对他视若无睹,不再理睬。赵旭远离着这些人,基本保持有几十步的距离,即便他们又要对自己抢掠,那自己也能来得及跑开。 这样,这几十个人强盗从远处看,就是一团,而赵旭一个人,就是一点,这一点和一团都远离回鹘和契丹人,似乎就是在看热闹。 赵旭明白,这几十个家伙真是要钱不要命的主。 他们并不是不想抢掠自己,而是觉得暂时没必要。他们是想保存力气,等一会干一票大的,那就是等回鹘和契丹人开战,让回鹘人和契丹人分出了胜负之后,他们再过去抢战利品。 真是人为财死! 既然暂时彼此不构成威胁,赵旭就仔细的观看回鹘人的队列。 在河边集结的回鹘兵悄无声息,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行进到此,最前面是骑兵,后面是长枪兵,最后是弓箭手压阵,那个戴着金属面具的人骑着一匹毛发有些像绸缎那样反光的黑马,静静的站立在稍微高的坡地上。 在回鹘军的后面,还隐约的站着一些人,这些人的穿着和兵士稍有不同,由于方位,赵旭也看不到他们是做什么的。 契丹人很快的到来,喧嚣吵杂无比,和肃立的回鹘人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懵然,赵旭耳中听到一阵沉闷的雷声。他以为天变了要下雨或者雪,可是再一想,知道自己错了。 阳光普照,哪里变天了? 这些像雷一样的响声,分明是回鹘人在擂鼓。 他们这是在击鼓行军! 果然,随着不同的鼓声,回鹘军队开始变幻队形,不同的兵士几乎就是踩着鼓声前进,原本在最后的弓箭手已经到了最前列,骑兵排在第二位,最后是长枪兵。 鼓声这时骤然消失,除了契丹兵的走动和河水间断的哗哗之外,别的什么声音似乎都听不到了。 赵旭目测,似乎契丹人已经到了回鹘兵的弓箭射程之内。 赵旭刚想到这里,契丹军队的前锋已经对着回鹘士兵开始放箭,但箭矢零零落落,对回鹘人几乎没有造成什么威胁,而这时回鹘军阵里面再次传来了一声鼓响,天空中忽然就“轰隆”“轰隆”的传来了有些奇异的响声。 和赵旭近在咫尺却又远隔几十步的人里面,登时有人叫了一声:“我的娘!快跑,回鹘人有投石机!” 投石机! 在哪里? 虽然没有看到投石机的影迹,但是天空中落下来的,确实是一块块巨大的滚石。 那些石块密集的砸到了契丹人的阵营之中,登时就造成了一大片的伤亡。 赵旭身边的那些土匪几乎就是刹那间跑得没影了。原来他们以为躲在弓箭的射程外就没事了,但是这下有了射程更猛烈的抛石机,这里肯定不安全,不跑才怪。 赵旭也赶着马走了几步,隐约的看到,回鹘鼓手后面的部位,真的有几架投石机,这些投石机,比当初曲沃村看到的,可大得多了。 回鹘人的投石机对着契丹人攻击了一阵,鼓声又变了,回鹘的弓箭手一个个拉弓搭箭,登时又是万箭齐发,契丹人又惨叫着死伤一片。 一阵又一阵的箭雨射过之后,契丹军队已经完全的乱了套。 这时鼓声又变,回鹘的弓箭手从两翼散开,给骑兵让道,骑着战马的回鹘兵在鼓声中像是被射出的箭一样,冲向了契丹人。 这简直就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而且是设计的很是完美的屠杀。 两次被重创的契丹兵已经彻底的垮掉了。 又是片刻,回鹘军阵里的鼓声再次变了,那些冲锋陷阵的骑兵水一般的退了回来,渐渐的合拢,接着又是一阵的鼓响,赵旭猜测应该是轮到了回鹘的长枪兵陷阵杀契丹人了? 果然! 回鹘长枪军士踩着鼓点齐刷刷的走向了七零八落的契丹兵,有些契丹兵已经开始四下的逃跑,但是他们一旦到了战场的边缘地带,回鹘兵的弓箭手就立即是一阵箭羽伺候。 那些契丹兵士竟然一个都没有逃出去。 这些回鹘人也太训练有素了! 到了这会,赵旭大开眼界,觉得回鹘人简直就是在拿着契丹人练兵! 太原尹张宪不是对契丹人谈虎变色吗?城外有了几个契丹强盗就全城戒严,可是契丹军队却在这些回鹘人面前不堪一击! 赵旭心里砰砰的跳着,他今天是第一次完完全全的看到两军对垒这个过程。 这场战役中,真是血流成河!那些回鹘长枪手们一个来回,将刚才还生龙活虎的契丹人几乎全部被屠杀殆尽! 赵旭心里再次的生出了个人在万马千军的阵营之中完全就是等死的感慨。 到了这时,已经完全的没有再看下去的必要了。游移在厮杀之外的赵旭骑马要走,那个一直坐在黑马上戴着面具的人伸手,他身边的一个人递过来一把装饰的很好的长弓。 这只弓弓身比一般的弓略长,骑在黑马上的人在弓上搭箭,对着赵旭的背影瞄了一会,手指一松,箭“嗖”的一声,朝着赵旭飞了过去。 赵旭完全没有想到有人能将箭射的这么远,等他本能的觉得自己有危险的时候,已经隐约的听到了箭的破空声。 他几乎就要从急奔的马背上跳下来,但仍旧有些迟了,那支箭“嗤”的一下,贯穿了赵旭的右肩,箭头穿透了他的身体,露了出来。 赵旭登时惨叫一声,趴在马上就不动了。 得胜的回鹘人开始鸣金收兵。在这次战役中,他们几乎就是毫发无损。在整齐行进的队列里,骑黑马戴着金属面具的人稳稳的,逐渐和回鹘兵消失在河岸的尽头。 …… 赵旭一会迷糊,一会清醒的趴在马背上,任由马拉着自己跑。 头晕目眩,失血过多,也不知道过了有多久,赵旭感觉自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他趴在那里好大一会,强睁着眼睛,依稀似乎看到前面是一片水光,右臂一点也拿不上劲,左手和腿脚并用,他往前爬了一截,又一截,终于到了水边,头一杵,整个人瘫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旭觉得自己的鼻孔奇痒,眼皮沉重的睁不开,左手使劲,摸向了自己的鼻子,手指捻到了一只蚂蚁。 这只蚂蚁个头肥硕,它以为找到了美味且巨大的食物,可没想到遇到危险,对着赵旭的手指就是一夹,赵旭却丝毫的没有感觉。 蚂蚁似乎有些绝望,不住的将头部的钳子张合着对准赵旭的手指,赵旭懵然心里生出了一股悲凉,这也许就叫“蝼蚁尚且贪生”。他将蚂蚁丢掉,让它逃生,自己有气无力的一看,原来自个的半边脸就浸湿在一处湖泊的水里。 这里一片绿地,湖泊并不大,零零散散的还长着几棵歪脖子树。再往远处看,则是漫漫的黄沙。牲畜都有求生的天性,王家的这匹马也不知道带着自己到了这是什么所在。 赵旭挣扎着起身,看看自己右边肩胛下面露出的箭头,心里忽然有些想笑。那些土匪看到投石机的威力都知道危险,一窝蜂的跑了,自己还在那里看什么热闹。 好,这下好,这半死不活的模样,就是看热闹的代价。 一直带在身上的匕首,那会在遇到李顺才之前,给王若熙防身了,赵旭看了一会,将脊背对着一棵树身,猛地一崴,他疼的大叫一声,将箭羽后半部分崴断。 而后,他气喘吁吁的,歇了一会,眼睛盯着箭头,左手使劲,猛地一拽,但是箭身并没有完全的从身体里拉出来。 “啊!” “你娘!” 赵旭张嘴骂了几句,借以排遣着身上剧烈的疼痛,而后再次使劲,终于将箭头箭身拽了出来。 天空是那么的蓝,几乎没有一朵云彩,阳光很是慷慨的洒射在身上,可是一点的温暖都感觉不出来。 赵旭撕开衣服将伤口胡乱的包裹起来,浑身没力气,肚子咕咕的叫着,这个情形已经持续了好久。 肚子饿了,可是吃什么? 那匹王家的马在不远处悠闲的吃着刚刚泛出嫩芽的青青小草,赵旭看着湖水,将断箭握在手中,身子匍匐着,往前挪了一下再一下,直到一头杵进湖水里。 一次再一次之后,水波渐渐的不再荡漾,又有一尾不太大的鱼缓缓的游了过来,赵旭睁着脸部露在水面外的那只眼,将一直停留在水面上的箭头,往下猛地一戳。 终于成功了。 在失败了无数次之后,赵旭终于用箭插到了一条鱼,不争气的肚子再次咕咕的叫着,赵旭没有起身,他也完全没有气力再起身了,就在湖水里趴着,张嘴将这条鱼给生生的咬着、咀嚼着,将它的肉全部吃进了肚子。 天色就这样黑了,璀璨的星星一颗一颗的闪烁着,赵旭觉得这些星星似乎近的唾手可得,可其实这并不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一道流星划过了夜空,赵旭看着它从自己眼前消失,懵然想起了,自己和哥哥在小时候依偎在父亲的膝前,问关于传说中的故事,而父亲当时说了一句话。 父亲说,星星,是天上的亲人在看着你的眼睛。 天上的星星,是亲人在看着自己的眼睛。那么,父亲,母亲,哥哥,还有小七他们,这会是在夜空中,看着自己么? 第161章 仙女 赵旭觉得李顺才说的话,简直就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所想。 “假使我从不知道自由,我本就可以忍受奴役。党项人如今这样的甘于堕落消沉,那由得他们,我李顺才即便今后成了脱了毛的鹰,也不会和一群待宰的锦鸡为伍。” 赵旭听的热血沸腾:“李叔叔不要先将经书送到龙泉寺?” 李顺才手里抓着一块石头猛地扔了出去,石头“呼”的飞出,也不知道落到了何处, 说:“书是死的,没有人看,书写的再好,又有何用!” “好,我和李叔一起到太原!”赵旭大声说道:“杀高云翔!杀谢乐迪!” 李顺才猛然的看着赵旭的腿问:“你的腿上是不是有负重?” 赵旭脸一红,拉起外衣让李顺才看自己的腿。 王若熙也瞧了过去,看到赵旭腿上绑着一个扁平的布袋一样的东西,里面鼓囊囊的,也不知道是什么。 “我见到思德兄行动敏捷……他言说,他在大悲寺每天挑水,日积月累,水桶越来越大,他的行动也越来越是轻捷……” “……我是想……” 这个心思深沉,比自己遇到的同龄人成熟的多的赵旭,竟然还会不好意思。王若熙觉得自己看到了赵旭的不同面。 李顺才已经明白了赵旭的意思:“思德身轻,虽然和挑水有关,但主要还是因为家族血统。我的父亲,我的兄长皆是如此,都是天生跑得快。” 李顺才眼神变得有些黯然:“跑得快,似乎有用, 但跑来跑去,到处漂泊, 哪天是个头?” 李顺才从个人的“轻身”引喻到了族人的颠仆流离。赵旭心说难道我做的都是没用的努力? 赵旭从打定主意起,这两只腿上绑缚的铁砂袋就从没离身,即便平时睡觉,即便救王若熙的时候落水,即便这一路餐风露宿,都没有解开过。 “你也不要失望。但凡用心,付诸精力,总会有收获。”李顺才说着跳到了残墙外面,让赵旭过来打自己。 赵旭知道李顺才有心试自己的本领,但这会用刀已经不妥,就从沙土里捡了一支木棍当做刀,使出全力对着李顺才劈去。 “嘭!”李顺才躲都没躲,提腿一脚,踹中了赵旭的胸口,一下就将赵旭给踹的倒飞出去,仰天摔倒在地上。 赵旭暗自咬牙,腾身而起,再次拿着木棍对着李顺才刺了过去, 李顺才侧腿,又是一脚,踢在赵旭的手腕上,赵旭登时手臂发麻,将木棍给丢了。 “啊!”赵旭猛地大叫一声,全力对着李顺才扑过去,快到李顺才身边的时候,脚尖挑起沙子,朝着李顺才脸上蓬,而后倏然倒地,双脚对着李顺才的裆部猛踢。 “嘭!”几乎没看清李顺才的动作,赵旭右腿腿弯又被踢中,整个人在沙子上溜出很远。 完蛋了。 自己真是没用。 赵旭十分的沮丧。李顺才用两只不一样的眼睛看着赵旭,问:“你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赵旭听了瞠目结舌。 我最拿手的本领,是什么? 我有最拿手的本领吗? 李顺才又问:“如果你现在遇到仇敌,你准备用什么方法、什么手段去杀死他?” 我用什么方法? 我有什么手段? 没有! 完全没有! 赵旭猛然的一身冷汗,感觉自己能活到现在,纯粹的是靠运气。 用刀,自己杀伤杀过几个人,用箭,自己射死射中过几个人,用别的方法,自己也伤过杀过几个人,可是到底哪种方式,才是自己最厉害的防身之术呢? 自己哪有什么一技之长! 似乎自己什么都会,可是什么都不精通,每次遇到危险,逮住什么用什么,一旦碰到了如刘知远和高云翔这样的人,就相形见绌,不是一星半点的不及,简直就是立刻就要逃之夭夭才行。 “像我这样跑得很快的人,不是很多,”李顺才说道:“艺,贵精不贵多,我认为,杀人最好的方法就是用箭。” 赵旭问:“用箭?” “是,用箭。为什么说用箭,因为弓箭的射程远,只要你瞄的准,力道足,一箭中的,目标就或死或伤,而你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为你站的远,等有人追你的时候,只要箭矢还有,你还能再射。况且,你已经达到目的,就可以跑开了。” “而且,要想成为好射手,就要勤练臂力,当你的臂力练得足够强,你的手劲必然也就大,即便你在远方射敌,若敌方派人追上了你,寻常人能抵得过你挥刀一砍吗?” 赵旭想说,要是像你这样的,我刀还没砍出,你就将我先踹飞了。 李顺才像是知道赵旭在想什么,问:“假如,你将弓箭已经练成了随心所欲,箭不虚发的程度,即便我快,我能快过你手里的长弓利箭?” “我只怕还没有近你的身,就被你的连珠箭给射成了刺猬。” “还是那句话,你臂力强劲,万一我追上你,就算我很快,只要你不死,只要你砍中我一刀,你说,我会如何?” 赵旭听了,眼睛猛地亮了。 会的再多,不如有一技之长。是的,只要自己的箭射的准,远远达到杀伤的目的,就行了,而且还不用以身犯险…… “近身搏斗,技能虽然重要,但一力降十会,你双臂力大无比,寻常人谁能挡得住你全力以赴的一刀?” 李顺才说完,见赵旭陷入了沉思,他走到断墙的一边,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赵旭心里将李顺才刚才的话翻来覆去的想,越想越是觉得有道理,登时觉得自己似乎拨云见日,终于找到了一个让自己强大起来的契机,找到了一个可能和明确的努力方向。 关于高云翔,自己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看家本领,那个刘知远,当时在曲沃村,遥遥的射了自己的那一没带箭头的箭,足够自己心惊胆寒一段时间了。 他刘知远能那么强,自己为何不可以! 王若熙看到面容恐怖的李顺才对着族人旧迹在怀念往昔,虽然明知他对自己没威胁,但心里到底有些害怕。想要到赵旭身边,可是看到赵旭一直的坐在沙地上,很久很久的都没有动一下,就忍着呆在原地。 又过了一会,李顺才还是站在那里,赵旭也还坐在地上,那只骆驼竟然也没跑,王若熙左瞧右看,自己去休息了。 天色微明,李顺才看到赵旭靠在一处墙上,手里拿起一颗又一颗的石块往远处的一个圈里投掷,那个圈里已经被投掷了大大小小几百颗石块,知道他这样做了一夜,心里想这孩子倒是有股韧劲,嘴上问:“你知道凉州的‘温末’吗?” 赵旭听了起身,看着站在有半截人高墙体上的李顺才,摇头说:“李叔,这个我却是不知。” “凉州是吐蕃人国都。前唐广德二年(也就是七六四年),凉州被吐蕃占领,‘温末’的本质是吐蕃部与河西节度使后裔和凉州世族的联合体。” 李顺才望着远处,好的那只眼眯了起来,另外那一只却仍旧。这样子要是放在昨天,赵旭必然大惊失色,但是过了昨夜,如今他将李顺才当成了自己的叔父。 李顺才看着远处不说话,赵旭也那样站着。 朝霞初升,阳光很快的投射过来,将天地和景物上都挥洒的明亮起来。李顺才徐徐说道:“墓地里埋葬的都是年轻又自负的人。人要是不行,那就是不行,起码自己不要欺骗自己,丢人比丢命强。” “血气方刚似乎是好事,但对于和对手厮杀而言,那只是你即将比你的对手先死的同义词。” “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要取强而补拙,手段永远都是为目的服务的。” 李顺才的话绝对是经验之谈,赵旭肃然说道:“是,李叔。” 在去往凉州的半途中遇到了李顺才,赵旭的送经计划算是完成,对普济临终所托,终于有了交待。而李顺才要去太原收殓普济尸身,赵旭必然是一同返回。 这样既可以将王若熙送回王家,再有,以李顺才的身手,纵使遇到了高云翔和谢乐迪等人,谅那些人也不是李顺才的对手。 赵旭和李顺才就这样站在断壁残垣那里看着太阳升起。又过了一会,王若熙醒来,她看着这一老一少,觉得这两人之间似乎存在某种神秘的默契。 猛然,李顺才纵身跳上了骆驼,两脚站在驼峰上往远处眺望,而后跳下来,让赵旭带着王若熙赶紧离开。 赵旭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竟然能让李顺才有些慌张,但听总是没错的,于是跑到王若熙那里急忙的整理。 等到两人收拾停当过来,李顺才已经重新将自己的头脸蒙住,说:“有一队人马往这里过来了,看样子是吐蕃人,我们快些离开。” 双拳难敌四只手,吐蕃人来了好些人,不跑才是傻瓜。 李顺才让王若熙和赵旭上了骆驼,他自己在后面跟着。李顺才说吐蕃人是从西北方向来的,三人就往东北方向走,但是走了一会后,李顺才又让赵旭停住,他再次登高远眺,对赵旭说:“这边又来了契丹军队。我们往南方去,那边有山。” 怎么?一边是吐蕃人,一边是契丹人,难道他们要开战?自己三个怎么就到了这样的夹缝中! 总之赶紧离开才对。 赵旭赶着骆驼狂奔起来。但骆驼的优势只是在沙地里行走稳健,跑的速度无论如何比不过马,要是比马和骆驼哪个能走的更远,骆驼可能就会获胜。 三人没跑出多远,果然吐蕃和契丹两路军队都到了他们身后。吐蕃军和契丹军彼此发出了“嗷嗷”的叫声,千万人同时呼喊,声音宏大而低沉,如同低空雷鸣,让从来没有见过两军对垒的赵旭产生了一种自己何其渺小的感觉,更是想着要尽快离开这里。 王若熙早就被这样的场景给吓得有些懵了,她耳朵里听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啸叫声,眼睛紧闭着,只盼赵旭昨夜收的骆驼神勇。 李顺才和赵旭王若熙三人终于冲进山岭之中,山外对垒的吐蕃和契丹军队已经开始战斗。赵旭看到的是腥风血雨刀箭起飞,王若熙看到的是磨牙吮血杀人如麻。 战场内的形式一会一个样,一会赵旭瞧见左边有一伙人一边厮杀,一边骑着马往自己三人这个方向而来,王若熙脸色已经惨白,李顺才说:“尽力往山里跑。快!” 但是片刻之间,那一群人已经到了山前。 “你们快走,我们在灵州见面。” 李顺才说着站定,透过脸罩看着涌过来还在兵刃相见中的契丹和吐蕃人。 赵旭本想说和李顺才一起对敌,但知道这根本毫无用处,再说自己要和李顺才留下,将王若熙置于何地? 李顺才说过,任何时候都不要忘记看清自己的处境! “李叔保重!”赵旭说着赶着骆驼往前跑。 契丹和吐蕃军混战着到了山谷里,李顺才本有心抢两匹马给赵旭和王若熙用,又一想,觉得长途跋涉,前方左右都有戈壁和沙漠,马还不如骆驼持力耐久。 斗到山谷里的吐蕃和契丹兵一阵胶着。一会厮杀到了山谷南边,一会又到了北边,李顺才见到他们没有往赵旭和王若熙那边去,就隐藏着没有动弹。 这时,一个吐蕃兵忽然眼前一晃,不知道什么东西弄花眼睛,他朝着光亮来的地方看,就看到一男一女骑着骆驼往山谷里跑,刚才那晃眼的分明是女子头上的饰物反光所致。 女人! 饰物! 这个吐蕃士兵登时大叫起来,离他最近的几个吐蕃和契丹兵当即不打了,看着赵旭和王若熙的方向,嘴里“嗷嗷”叫着,催马往那边跑了过去。 李顺才已经等待多时,他犹如下山恶虎,迅雷不及掩耳的杀掉几个追兵,但是王若熙和赵旭终于被更多的契丹和吐蕃士兵看到,他们竟然放弃了厮杀,都往这里撵了过来。 “这就是契丹兵!这就是吐蕃兵!”李顺才心里蔑视,但想起了顺从于契丹人的拓跋族人,心里更冷。 李顺才连毙十多人,见赵旭和王若熙已经消失在山谷里,跃身上了一匹马,杀出重围,也跑的远了。 赵旭和王若熙刚刚出了山谷,迎面跑过来几个契丹兵。 这些契丹兵本来被吐蕃军打败,四下胡乱的跑,以求逃命,但是没想到能遇到了两个唐人装扮的男女。 这女子长的还真是好看! 契丹兵立即朝着赵旭和王若熙跑了过来,赵旭轻声让王若熙闭上眼睛,而后装作慌张,嘴里大叫着“我的天呐”,像是慌不择路的骑着骆驼往契丹兵中间冲了过去。 契丹兵顿时乐了,这一对男女肯定是被吓傻了,也没想他们怎么就会在这里,于是嘴里叫着笑着,放松了警惕。 赵旭两人已经到了靠左边一个契丹兵的旁边。他是有意为之,因为这个契丹兵手里有弓,肩上背着一斛箭,他等这人伸手去抓王若熙,立即将身后隐藏的刀奋力劈出,一下将这人的手臂砍断,而后抓弓、抢箭,再催着骆驼往前跑,同时还砍掉了一个契丹兵的脑袋。 契丹兵的血喷了赵旭一脸,他嘴里“啊!”的疯狂叫着,如同嗜血的鬼魅。 赵旭这几下兔起鹘落,其余的几个契丹兵眼见这个傻愣愣的唐人少年转眼成了杀人不眨眼的修罗夜叉,全都惊恐不已。他们本来就是为了逃开战场,这下遇到更厉害的唐人,又是一哄而散,像风吹云动一般,瞬间没影了。 王若熙一直闭着眼睛,心里只盼赵旭杀敌,她听到杀声消失,感觉骆驼在行进,知道自己在赵旭的庇护下又逃过一劫。 前面没有契丹或者吐蕃兵士,赵旭催着骆驼朝着没人的地方跑,一直到再也看不到任何的人影,才松了一口气。 辨明了方向后,两人朝着灵州方向走,到了下午时分,水也喝完了,干粮也所剩无几,王若熙和赵旭都嘴唇干裂。赵旭想,要是前面没有水源,像这样下去,自己和王若熙的命,就交给骆驼了。 黑夜终于来临。骆驼一直的走,王若熙昏昏欲睡,赵旭也已经非常疲倦,但仍旧强撑着支楞。 终于骆驼也停住了脚,赵旭从骆驼上跳下来,仰躺在沙地里,半天没有动一下。 原来有时候能躺在地上伸个懒腰,也是一种幸福。 王若熙瞌睡,这时不慎从骆驼上掉了下来,嘴里啊了一声,赵旭翻了个身,王若熙倒在赵旭的背上。 王若熙知道赵旭用身体接住了自己,她脸一红,心里不好意思,起身看看昏暗不清的四周,问道:“我们是迷路了吗?” 是不是迷路,赵旭也不知道。这大半天走来走去的,除了沙子就是戈壁,除了戈壁又都是沙子,兴许是离灵州越来越近,兴许,两人还在遭遇契丹和吐蕃兵的那个范围内转圈子。 “我们会到灵州的。”赵旭给王若熙打气,也给自己打气:“你会回到太原的。” 夜里寒冷,与其在这里等,还不如继续赶路。两人上了骆驼,再次找方向前进。 这下直到天明。赵旭隐隐约约的看到前面似乎有一座山,等再走近些,果然是山,山上还长着一些树木。 既然山上有树,就可能有水源,一夜的劳顿终于有了好的结果。 没多久,果然就听到了哗哗的流水声,王若熙惺忪着眼睛一瞧,登时喜悦,回头看赵旭。 赵旭也笑笑的看着王若熙。 一路从太原奔赴凉州以来,此时又是一个朝阳初升的早晨,阳光在薄薄的晨曦中透射过来,两人虽然都有些蓬头垢面,甚至赵旭因为脸上有血迹有些狰狞,但互相看对方都觉得心情十分愉快。 赵旭跳下骆驼,几步跑着就到了河边,他跪下掬起水喝了几口,觉得甘甜解渴,又将脸和头都浸到河水里,好大一会,才抬头,嘴里哈哈的笑了起来,过去将王若熙扶下,看着王若熙去河边饮水,他坐在下游的一块石头上,将靴子脱了,两只脚放进河水里,感觉真是惬意无比。 这河水是远处冰山雪融化成的溪流汇聚形成,顺着山脊形态流动,水质甘甜,但有些凉,王若熙捧着水洗了一下脸,已经是容光焕发,明艳逼人。赵旭看她耳鬓发梢和秀美的下巴上沾着的水滴被阳光折射,散发出了宝石一样的光亮,不禁呆了一呆。 王若熙洗了脸正在开心,转过头看赵旭在做什么,却瞧见他瞅着自己的眼神,心里一喜,倏然的很是羞赧,低了头有些手足无措。 骆驼在喝着水,河水哗哗的流着,两人之间距离不远,都沉默不语,这情景有些奇怪的静谧。 倏然,有一个声音在大声的叫着:“王姑娘!” 这声音是从对面山腰传过来的,赵旭猛地立起,站在水中朝着山上看过去,王若熙却听这声音有些熟悉。 “是王姑娘!” 这话音刚落,有两个人骑着两匹马从山中飞快的过来。赵旭急忙的穿靴,到了王若熙身边。 王若熙眼睛睁大,嘴里说道:“是王子期和张天丰——他们是我王家的人。” 赵旭想问这两人不是和高云翔一伙的?可是王若熙已经对着马上赶来的人开始招手了。 骑马过来的两人一个三十多,一个二十出头,看起来都是连日奔波,一副劳顿没有休息好的样子,他们在河对岸看清确实是王若熙之后,脸上兴奋着,二十多岁的那个对着山里打了唿哨,另一个看看赵旭,骑马淌水过来。 第162章 相思比相聚长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 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 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只是一路上没有追到谢乐迪,看来谢乐迪是已经回到了太原,可是赵旭却连太原城门都没有进得去。 太原城如今忽然的戒备森严,进城的出城的,都要盘查,检查行李包裹,赵旭牵马到酒家打听,得知原来是临近过年,有许多契丹人流窜着骚扰抢劫。为了保证城里的安全,于是乎如此。 这可怎么办? 赵旭沉坐好大一会,看看城门口,也没有找到能进城的机会。 这时从城里忽然出来一队兵士,吵吵嚷嚷的开始挨着对城外的商铺酒家逐个检查,走到哪家,哪里就嘁哩哐啷的,也不知道在搜索什么。 和赵旭在一个酒家吃饭的人都抱怨说干什么如临大敌的,还让不让人过年了?契丹人能在这里?这里的又哪一个是契丹人! 牢骚归牢骚,听听也就罢了。赵旭心里有事,结账牵马,急忙的离开,顺着大路往回走。 但是走了一截,有一队官兵迎面过来,赵旭心说流年不利,拐了方向,朝着大路边的树林里去了。 在树林中走了一截,慢慢的到了一个山坡上,从这里倒是能眺望的到太原城门,而往西看,则能瞧见埋葬普济的那座蔓延的山岭。 也罢!看来眼下是没有机会进城了。赵旭牵马下去,到了偏远一些的店里买了酒和几个素饼,包好朝着远方山岭而去。 那会埋普济的地方并不需要从通往山岭的路上去,赵旭骑着马从山坡抄捷径,没一会就骑行不成,他下马牵着,逶逶迤迤的,好不容易到了那一处向阳的山坡,可是他一看,登时大怒! 普济葬身的地方,明显的是被人刨过! 赵旭将马往树身上一绑,快步的跑了过去。 果然,普济的坟冢已经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坟冢乱七八糟的,普济的尸首虽然没有完全的暴尸荒野,但看迹象绝对不是野兽所为,是有人用工具刨开的。 什么仇什么怨,要掘人坟墓! 会是谁? 赵旭登时就想到了一个人。 ——谢乐迪! 肯定是他! 那会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不行了,就在山岭上等着让熊施虐之后好渔人得利的,可惜他被自己驱使的土蜂给蛰的跑没影了。 但是谢乐迪知道自己不可能带着普济的尸体走多远,肯定会将普济入土为安,于是,他就带人在这漫山遍野的搜索,目的是从普济的身上找到那个所谓的藏宝图。 “什么他娘的藏宝图,那就是一部经书!” “那部经书对佛门弟子十分珍贵,可你这个强盗要它做什么!” 赵旭悲愤不已,懵然吼了一声:“你要它能做什么!” “你要立地成佛吗?” “佛不渡你!” 赵旭喊了几声,等情绪稍微平复,开始整理普济的坟冢。 落日余晖。 飞鸟归急。 冬季的阳光总是很吝啬,天一会就有些昏暗,赵旭沉着脸在普济重新修葺好的墓前蹲坐了好久,懵然听远处传来一阵的奔跑和呼叫声。 远处山坡当先跑来的是一个中年和一个青年人,两人背着行囊,十分的惊慌狼狈,他们的身后有五六个人持着刀枪正在猛追。 这五六个人都做契丹人装扮。 这难道就是四处抢掠的契丹强盗? 赵旭立即将弓箭握在手中,可是再一看,却发现那后面几个人中,有一个自己见过。 李北九! 李北九是契丹人?不,他是唐人。 这些唐人分明是冒充契丹人在抢劫! 没有能进到太原城去杀谢乐迪,倒是在这里和李北九不期而遇,很好! 赵旭弯弓搭箭,箭尖对准了举着刀嘴里还大喊大叫的李北九,心里骂:你既冒充契丹人,抢劫就抢劫,还呜哩哇啦喊着,生怕人不知道你们在这里做坏事?好让大唐军士来追剿吗! 有恃无恐? 这真是欲盖弥彰此地无银三百两自以为是的愚蠢行径! 而且,李北九他们的马也没有一匹——难道契丹人就住在太原城四周,抢完了也不跑,以这里为家扎根了? 这时被追的那个中年男子脚步不稳,从山坡上翻滚了下去,另一个青年被追上的“契丹人”从后背砍了一刀,惨叫一声扑到,顺着山坡滑了下去。 “狗贼!”赵旭嘴里轻轻骂了一句,“嗖”的一箭对最前面那个砍人的人射去。 可惜,这一箭并没有射中那人,箭擦着那人的肩膀插到了地面中。 扮作契丹人的这些强盗顿时都是一愣,顺着方向,就看到了山岭这边的赵旭。 赵旭心里暗叫可惜,看来自己还是不行,今后要多加锻炼射艺才行。 他心里懊悔,嘴上大声喊:“契丹狗!光天化日之下敢犯我大唐!” “兄弟们,将他们全部歼灭,一个不留!” 赵旭叫着,嘴里又“嗷噢”的叫了一声,像是狼嚎,将自己壮大的很威猛的样子。 和李北九一起的几个人登时慌了,有人立即调转了身子往回跑。 赵旭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自己的箭法尚待多加练习,准头和力道都有所欠缺,面对面的话,这些人可能会避开射过去的箭矢,但要是背对着自己,那胜算的可能就提高了。 赵旭再次搭箭,屏住呼吸,双臂稳固,将弦拉满,对着李北九的背身,放箭。 “啊!” 这一箭射的虽然还是有些偏,不过射中了李北九的屁股。 李北九惨叫一声,跳了起来,一瘸一拐的往前挪着。 那些假契丹人听到李北九的嚎叫,也不知和赵旭一起的究竟有多少人,登时跑的更快了。 赵旭往前跑了一截,另选了一个角度,连续不断的,将所有的箭全射了出去。 本来他的弓箭就是捡的,箭也没有几支,这些射出的箭最终只射中了李北九和另外一个人,其余的人全都做鸟兽散,跑得没影了。 箭已射完,赵旭从山坡上快步跑过去。他从山坳里经过那两个被抢劫的人时,见那个受了刀伤的人似乎并没有性命之忧,就将自己带的药递给那个中年人,而后向坡上面的李北九跑过去。 李北九屁股和肩膀上各中了一箭,本来一脸恍急的看着赵旭。不过他看清追过来的只是一个右手拎刀左手握弓,个头高但是年纪不大的少年时,登时强撑着站了起来,狞笑说:“什么他娘的官兵!臭小子,会的不少!敢坏爷爷好事!” 赵旭咬着牙不吭声,到了李北九面前,将手里的刀朝着李北九的头砍了过去,李北九冷笑着用刀要硌开,赵旭左手里的弓却直直的戳中了李北九的小腹。 如在平时,李北九肯定不惧怕赵旭,可是他此时身上中了两箭,吃了行动缓慢的亏,也没想到这个少年这样的阴狠,这下又是惨叫一声,捂着裆部弯下了腰。 得理不饶人,赵旭顺势一刀砍中了李北九的腿,李北九“呃”的一声就跪在地上。 赵旭一跃而起,踢在李北九的头上,李北九翻滚着,身上插着两只箭,朝着谷底滚了下去。 “啐!” 赵旭狠狠的唾了一口,去查看另外一个中箭的人。 这人已经死了,箭从他后心射入,早就没气了。 第163章 千般愁,万般恨 给抓到了他的手里,前面怀里的东西也掉在地上。 这包裹里是普济的经书。 赵旭心里大怒,站定,回头看看那人,而那个人竟然不动手了。 难道他是荒漠里的强盗? 赵旭心思转换,拉着王若熙走到了骆驼跟前, 轻声说:“一会你看到危险,就自己骑骆驼跑。” 王若熙眼睛里都是愕然,嘴上刚想说话,赵旭已经转了回去,离这人几步远,问:“你是求财?还是要什么?” 直到此时,赵旭都没看清这人蒙住的脸。 蒙面人不说话,将包裹解开,赵旭皱了眉,瞧着他将盒子打开。 倏然,这人猛地朝着赵旭扑过来。赵旭一直戒备,立即用刀劈了七八下,但是竟然连这人的衣襟都没挨到,他想倒退,可是脖子已经被这个身材高大的人给抓住了。 “你是谁!” 这人说话的声调十分的怪异,如同夜枭一样,说多难听就有多难听。赵旭想反抗,但是握刀的手也被抓住,嘴里反问:“你又是谁?” “你这经书,哪里来的?” 这人问着,手劲加强,赵旭几乎被捏的喘不过气,王若熙跑了过来,一脸急切的对这人说:“你若要钱, 我们也没多少,请你不要伤害他。” 但是这人没有理会王若熙, 王若熙又说:“我们又打不过你,你为什么不放手呢?难道我们跑的掉吗?” 这人仍旧不松手,问:“我问你这本书从哪里来的?” 赵旭心里你老母你他娘的骂了好几句,不过见这人这么关心经书,心里想了好几个可能,嘴上强硬的说:“要打要杀随你!这是我一个朋友托我送到某个地方的,你要是想抢,那就先将我杀了!” “不!”王若熙着急的说:“不要。” “朋友?什么朋友?” 这人的声音也太难听太刺耳了,赵旭心说你再不松手,也不用杀我,我被你的嗓门给聒噪死了。 “朋友就是朋友,朋友能是什么朋友!自然是过命的交情!”赵旭大声说着,因为难受,开始咳嗽。 这人猛地将手一松,赵旭噗通的就坐了一个屁股墩。 王若熙跑过来扶着赵旭,焦急的问:“你没事?” “没事。可是,这本书无论如何不能让他抢了过去。”赵旭说着站了起来,将刀握紧,冷声道:“我虽不才,但也知道季布一诺!” “蛇无头不行,鸟无翅不飞,人无信不立。言而无信,何以为言,人若无信,何以为人!答应了别人的事情,就算面前有刀山火海,我也会大步向前!” 那人听了,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看手里的经书,再看赵旭和王若熙,将头罩扒开,露出了他的面孔。 王若熙登时惊叫一声,紧紧抓住了赵旭的胳膊,赵旭也倒吸一口凉气。 赵旭长了十几岁,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恐怖,这样难看的脸孔。 这人的半张脸像是被火烧过,又像是被揭起了肉皮似的,黑红相间的肌肉直接的暴露在外,受伤部分一半的嘴唇也不见了,以至于一眼就能看到他这边的牙齿白渗渗的,白色的牙下面却是灰黑的牙床。 他的鼻头也已经不见,只有两个黑乎乎的窟窿,至于上面的那只眼睛,几乎就简单的是眼珠子在眼眶“放”着的那种感觉,似乎他要稍微剧烈的活动一下,这颗眼白多的离谱的眼球就会从眼眶里掉下来。 这人的头顶也没有头发,也不知道是受伤后长不出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反正就是个光头。 王若熙抓着赵旭,紧闭双眼,再也不敢看这人一眼。 这人的一半像是人,一半又像是鬼。 在茫茫的戈壁里,在这个星空之下,他真的就像是一个行动着的鬼魅。 赵旭也心里害怕,但是知道他毕竟是人,他再仔细看,瞧见这人脖子那一块的皮肤都是萎缩的,似乎也是被火烧过,怪不得他说话的声音那么的怪异,看来是伤了喉结。 难道他和普济一样,也是个和尚? 赵旭还没有将这人打量完,听他问道:“你是什么人?” 既然他能脱下头罩和自己说话,那应该把握机会。心里一定,赵旭沉声说:“在下陕州赵旭。” “陕州?你是唐人?” 赵旭回答是。 “这经书你是从哪里来的?” 赵旭将刀收起,对天作揖:“从我兄弟普济那里得来,他托我将经书送至凉州龙泉寺。” 这人一听,未见动作,往赵旭和王若熙身边飘了过来。 王若熙本来已经慢慢的睁开了眼睛,这下又急忙的将眼睛闭上了。 “普济!吴越国大悲寺的普济!他人呢?” 赵旭皱眉低头,长叹一声,这人猛地抓住了赵旭的肩膀,将赵旭的肩胛骨几乎给捏碎:“他在哪里?” 赵旭忍着疼说:“他,他已经超脱……” “啊!”这人猛地大叫一声,一拳往赵旭身上打来,赵旭双手一挡,双臂酸麻,只觉一股大力冲击,一下就将他给打的节节倒退,腿撞到了断墙,他一屁股坐在墙上,才稳住了身体。 王若熙若不是及时松手,也差点被赵旭给带倒。 “普济死了?” “思德死了!” 这人声音磔磔,自问自答着,一脚将眼前一块石头踢了出去。那块石头如同小筐般大小,“呼”的一声腾空而起,“噗通”一下,远远的砸在了不知什么地方。 赵旭心里更是纳罕,思德是谁?难道就是普济?这人绝对和普济有关。可他究竟是谁?竟然这样的神武。 普济也有很强的轻身功夫,难道是这人传授的? 可是路上普济根本就没有提及关于这人的事情啊? “他是被谁害死的?” 这人问普济是被谁害死的,而不问普济是怎么死的,看来对普济的身手很自信。赵旭心想这下说话可要十分小心了,这人看起来有些癫狂,不然刺激了他,自己和王若熙今夜可能就会命丧于此。 “说起来话长,前辈,不知道能不能让王姑娘去那里休憩?毕竟,她和我一路奔波,十分不易。” 这人看了王若熙一眼,摆了一下手,显然是同意了。 王若熙看看赵旭,又看这个怪人,想来想去的,还是站在了赵旭的身边。 赵旭又是一声长叹,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说起,一直说到了普济被谢乐迪高云宝几个人围攻。 “正是高云宝的哥哥高云翔和谢乐迪这些人一路将我们追到这里,”赵旭在说的时候,这人一声不发,赵旭觉察不到他的情绪变化,于是有心激起他对高云翔等人的愤慨,又说道:“这些恶贼!我因为被追杀,无奈将普济草草埋葬在山顶,这些畜生竟然为了所谓的藏宝图将普济的坟冢给挖掘……” “嗷哦!——” 这人听到这里,猛然仰头大叫一声,王若熙情不自禁的捂住了耳朵,那匹骆驼登时撒腿就跑,显然是受了惊吓。 赵旭登时感觉糟糕,自己半夜的心血跑了。 但是他刚刚心思转换,这个怪人就朝着骆驼的方向跑了过去。 几乎只是瞬间,他就追上了骆驼,并且将骆驼给重新带了回来。 赵旭心里赞叹,这真是神乎其神!自己要是有他的一半本领,就回去杀石敬瑭和刘知远,还有狗皇帝! “我已经在普济坟前杀了这些恶贼其中之一的李北九,祭拜普济,”赵旭冷声说道:“只恨我打不过他们人多,否则,如此禽兽,剥皮抽筋对待他们,都是轻的!” 王若熙从来不知道赵旭还经历过这么多的事情。她看着赵旭,正在想,那人问道:“你将你遇到普济之后,直至到这里的之前的事情,原原本本,给我说一遍。” 这人貌丑而心细。赵旭咽了一口吐沫,说:“我去喝……” 他只说了三个字,那人扔过来一个水囊,赵旭解开囊口就喝,表现的一点都不对水囊里的水质怀疑。 “我有心杀谢乐迪高云翔为普济报仇,但进不了太原城,但既然知道他们要去劫持王姑娘,我就先行一步到了娘娘山,伺机动手……” 这中间的经历太过于曲折,这个面容恐怖的人一直听的很是仔细,而王若熙每每听到惊心动魄之际,都情不自禁的发出了“啊”、“呀”、“哦”的声音。 直到此时,王若熙才差不多明白了赵旭一直以来为什么要不停的跑,也明白了他为什么那会有心将自己送到绥州木家。 他救了自己,自己如今还在拖累他。 高云翔、谢乐迪这伙人,真是太令人气愤了。 “我们去太原,将普济重新收殓,”这个怪人仔细问了普济的葬身之地,将经书再次放到盒子里,包裹好后直接背在了他的身上。 “可是,前辈,我答应过普济,要将经书送到龙泉寺的,”赵旭听到这人说收殓普济,心里已经有些醒悟,不过嘴上将话还是要说出来的。 “让普济来送经书的,是我,”这人看着远处灰黑的地方说道:“我是普济的叔叔。” “叔叔?”赵旭听了对这人行礼,说:“前辈。赵旭有礼了。请前辈勿怪。我与普济相识时间虽短,但情如弟兄,前辈既然是普济的叔叔,自然也是我赵旭的叔叔。普济给我说,他自小就在大悲寺里,是个孤儿,前辈你……” “是我将他送到大悲寺的,他那会还在襁褓之中,哪里知道!” 这人说着,一晃到了这些断壁残垣的一个偏角,赵旭和王若熙对视一眼,跟了过去。 “这里,曾经是我们的家。” “家?”王若熙看看四周,心里疑惑。 “不错!这是我们的家,但是已经被毁了,”这人说着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全毁了!” 赵旭怕这个自称普济叔叔的怪人又发狂,就护着王若熙,这人转过头看着赵旭:“不错,我就是党项人!这里曾经是党项人的领地。” 党项人? 赵旭听的不明白,王若熙却知道,她看赵旭不吭声,轻声说:“据说,党项人来源于西羌,汉时形成了八部,其中以拓跋氏最强。” “前唐黄巢叛乱,前唐王传檄全唐勤王,当时的宥州刺史是党项族的拓跋思功,他带兵收复了长安,被唐僖宗赐姓为‘李’。” “小姑娘说的对。我叫李顺才,普济的名字叫李思德。是,我们就是拓跋家族人,”这人说着深吸一口气:“拓跋,意思就是高地,我们的先祖是拓拔赤辞。” 原来普济俗家名字叫李思德,这人却叫李顺才。 赵旭再次施礼,李顺才说:“我在龙泉寺挂名做和尚,那也是最近的事情,法名不说也罢。” “不知叔叔当初怎么将思德兄送到吴越国去了?”赵旭见李顺才本领了得,嘴上直接改口。 李顺才说:“为什么?为什么!” “只为我们自己人不争气!” 李顺才说着声音又大了起来,不过这会赵旭已经不再害怕,知道李顺才身上必定遭遇过大难。 王若熙还是紧紧的跟在赵旭身后。 李顺才说道:“几十年前,四处战乱,党项人自己不团结,整族被吐蕃人追杀,无奈之下,头领带着大家投靠了契丹人,以求得到庇护。” “但是契丹人同吐蕃人一样,也欺负党项人,根本不将党项人当人看。多数党项族人认为忍耐一下也能生存,因为他们觉得到哪里都一样,不愿意再漂泊,寄居契丹人篱下,仰人鼻息。” “有一次,契丹耶律阿保机带兵去征讨他们族别的部落,却在党项人中征兵。很多党项青壮都应命从征,我和我哥哥不从,阿保机的手下带人杀了我哥和我嫂嫂震慑,我拼命救出思德,和别的没有血性的族人分道扬镳。” “混乱中,我朝不保夕,带着思德更是凶险,最后将思德送到了吴越的大悲寺。” 中原连年战乱,契丹、党项、吐蕃、回鹘之间当时也不安宁。相对而言,吴越倒是平静一些,李顺才那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将思德送走,回来后就杀了阿保机的那个手下,为我兄长嫂嫂报仇,但阿保机身边护卫太多,我屡次偷袭,一直不能得手。” “有一次,我刺杀不成,被阿保机手下追杀,从山崖之上掉落,本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天不灭我,我摔倒之地地热喷发,热气将我从山下喷到高空,掉进雪湖,就成了这样。” 果然李顺才有大灾难,赵旭不禁对让人恐怖的李顺才心生怜悯。 “阿保机如今已经和前些年不同,他统一契丹,势力更强,我日益老朽,要杀他已经力不从心。大悲寺和龙泉寺两位主持是师兄弟,我得知大悲寺要派人将玄奘的《金刚经》送至凉州,于是托龙泉寺主持,给吴越大悲寺方丈写信,指定让思德前来。” 指定让普济到凉州?不是因为他自身跑得快? 李顺才仿佛知道赵旭在想什么:“他自小在庙里,没有经历过人世沧桑,哪里知道世途艰险!我曾两次暗自到吴越大悲寺看他,他每日浑浑沌沌,只沉寂于书经当中,全然没有觉悟,不知家门血海深仇,这样下去,大仇何日能报!” “玉不琢不成器,叫他来凉州,就是叫他历练。” 李顺才几次到过大悲寺,悄悄观察普济,恐怕是因为他自己容貌问题,有些惊骇世俗,再有,还是想让普济亲自到了凉州,经过一路的艰辛坎坷之后,到时候再给他说是党项人的事,应该会更好的起到效果。 “党项人如今差不多已经被他族同化,更无他念。我对此无力更改,只想在有生之年看到阿保机死。” 李顺才用变异的声音亢声说道:“纵观几十年来,不是这族杀他族,就是别族杀这族,杀来杀去的,路数也就是那几个。眼前几乎每一个时兴的愚蠢观念,以前都被人尝试过,并且造成了灾难,这种情况屡次发生,我自然不能左右,但是报仇属于私人恩怨,我必将全力以赴,至死方休!” 第164章 想不到 刚刚赵旭用刀抵着着墙洞里人的脖子,叫这个长着三角眉的人别动,但这人哪肯听话,等他终于在烟雾之中看清了赵旭,才发觉墙里的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再瞧赵旭穿着破烂,心里顿时松弛下来, 等赵旭凝神注意别处,他身体趁机猛地往外一缩。 赵旭是想逼着这人不要轻举妄动,见他动弹,顺手将刀尖往前一桶。恰好这人缩头,锋利的刀尖顺势就割破了他的喉咙,鲜血喷涌。这人惨叫一声, 捂着脖子,浑身抖着, 嘴里“呃呃”的, 几下就斜斜的耷拉在墙上,不动了。 赵旭大吃一惊,他从前都是猎杀动物,即便平日和人打架斗拳,可从来没有伤过人,没想到今天这样就将一个活生生的人给嘁哩喀喳的弄死了。 赵旭心里顿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有些愣愣的反应不过来。 此时,前面庙外的人拿刀砍庙里面的青年,这青年动作很快,倒退两步躲开,庙外持刀的已经蹦了进来。刚刚庙外那个说话声阴柔的人提醒:“要当心埋伏,”进庙这人将刀舞的像是一团白光,嘴里狠狠的骂:“埋伏也不怕!这贼秃竟然还有帮手,爷爷一并切菜一般的杀了!” 这人的骂声倒是将有些惊慌失措的赵旭给惊醒,他这会站在佛像后面,前面的人自然看不到他, 他看看眼前脖子上还在冒血有些死不瞑目的人,忽然觉得恶心,想将这人推出去,但这人耷拉着,软软的让赵旭使不上劲,十分费力,推不动,赵旭干脆就闭着眼将这人给拉了进来,而后他从洞里钻出庙外。 赵旭身材高大,几乎和成年男子一样,但此刻情急,身手灵活,毫不费力的到了外面,他将刀握紧,顺着墙往庙门口蹑手蹑脚的走了过去,但是走了几步,他又急忙的倒了回来,从洞里又钻了回去。 赵旭刚钻进庙里,一根黑黝黝的长枪从洞口刺了进来,他急忙的躲开,那柄长枪顺着洞口的周边对着佛像后背狠狠的戳了几下,有两枪却是戳住了早先那个死去的同伴尸首,这样触感不同,外面那人心里大喜,接连又狠狠的戳了几下,看看枪头都是血,以为自己已经得手,就从洞口钻了进来。 这时候墙上的洞已经扩大了很多。庙里乱糟糟的,刀剑无眼,赵旭情急之下踩着佛像的胳膊就上了佛头。 经年失修,没有香火供奉,赵旭上去就感到佛像有些摇晃,他心说阿弥陀佛,千万别让下面的人注意到这些。 庙外面这时已经又有一个人冲进来拿着兵器在缠着那个身携什么宝物的年轻人,但是不管这两个人怎么疯狂的围攻,这年轻人跳来蹦去的,那两人就是伤不到他。 赵旭慌乱中看了几眼,知道这年轻人身手矫健。但他有些不明白,因为有几次,赵旭明明觉得这个戴着帽子的人有机会将那两个人给打倒的,却不知道他为什么就是不还手,白白错过了机会。 从后面洞里准备偷袭的第二个人此时已经进来,他将铁枪横在身前戒备,对着屋里的浓烟看了一大会,才瞅清楚自己刚才戳到的是同行的人,他嘴里大叫着“二弟!是谁杀了你”,声音悲戚,但脸上一点悲伤的表情也没有,眼睛在四下的瞄。 庙里房顶部位的烟雾更浓,赵旭蹲在佛像上面几乎被呛得喘不过气,他将下面这人的动作看的一清二楚,心说这人太奸诈! 赵旭刚想到这里,拿着长枪的人对着上面就刺了过来。 赵旭急忙站起躲避,身体摇摇晃晃,脚下的佛像也跟着晃动起来,下面这人在烟雾缭绕之中看不真切,嘴里恶狠狠的骂道:“死贼秃!爷爷今天将你戳成马蜂窝!” 庙前面的那个年轻人却听到了这声喊叫,他在匆忙之中朝着赵旭的方向喊:“快跑,从房顶出去。” 他这一叫不要紧,顿时将赵旭的心思给叫破了。 赵旭本来就是想从庙的顶部钻出去跑掉,经过他这么一喊,那不是提醒了别人,让庙外面的人得了先机? 赵旭几乎想骂这人是个笨蛋,佛像下面那人狞笑说:“臭小子,想跑?门都没有。” 这时他已经彻底看清了赵旭的模样,但是枪也刺不着赵旭,他干脆的将铁枪往墙上一靠,从短靴中拔出一柄匕首,咬在嘴里,也要顺着佛像往上爬。 “你别上来!”赵旭着急的喊:“你别上来,小心我跳下去了!” 这人哈哈大笑:“臭小子,你说的轻巧。你倒是跳啊,你跳啊,你跳了爷爷倒是省心了。” 这人说着就往上爬,佛像吃重,晃得更加厉害,这人脸上变色,赵旭说:“你下去,这佛要倒了……” 这人原本是要下去的,可是赵旭一说,他反而又往上爬了一步:“你怎么不下去!小兔崽子,你倒是狡猾,看我不撕了你的皮!” 赵旭在佛像的两个肩膀上挪来挪去,佛像左右的摇晃着,这人越往上爬,就晃动的越是厉害,眼看就要抓着赵旭,他将嘴里的匕首拿在手里,对着赵旭的脚刺来。 赵旭左蹦右蹦,这人一时间难以得手,他看赵旭像是一只惊恐的猴子一样,而且手里拿着刀也不知道对自己砍杀,觉得胜券在握,嘴里哈哈大笑。 赵旭心里冷笑,猛地一晃,佛像剧烈的晃动了一下,竟然从中间的部分断开了,轰隆一声,连着佛头的泥胎掉下,将拿着匕首的人“噗通”一声给压到地上。 这个想抓赵旭的人到死都不能置信,他目瞪口呆的被压了个结结实实,连哼都没哼一声,死了。 与此同时,赵旭楸住庙上面的木梁,但是没想到房梁时间长了,撑不住赵旭,竟然断裂,“咔嚓”一声连着赵旭从顶部掉了下来。 佛像断裂砸死人、赵旭抱住房梁、房梁掉下几乎就是同一时间发生的,庙中间游斗的三个人都没有防备,那个戴帽子的年轻人机敏,他跳到了墙角,而另外的两个人其中之一躲闪不及,被木梁砸住了肩膀,惨叫一声倒在上,另外一个倒是躲开了房梁断落,但是他正好的跳到了赵旭掉下来的地方,赵旭一只手拎着刀,刀口正好对着这人的脖子,这人躲无可躲,眼睁睁的看着赵旭从上面落下,他和赵旭两人大眼瞪小眼的面对着面就撞到一起,赵旭手里的刀正巧对着这人的脖子,刀口从这人的脖子左边开始,等赵旭落下,刀子顺着这人脖子绕了一圈,几乎将这人的脖子给割断。 这一瞬间发生的事情全部都是意外。赵旭本来是晃动着佛像,想着佛像整个倒下去将那个逮自己的人压死的,但是没想到佛像从中间断了,预期的目的是达到了,可是过程有些不受控制。 房梁断裂,庙宇的房顶也咯咯吱吱的,毫无征兆的整个坍塌了下来,那个站在墙角的戴帽子青年大惊失色,一下跳过来,拽着赵旭就将他拉到了外面。 庙外面本来还站着一个长脸短髭体型有些胖的人,他根本没想到事情演变成了这样,立即扭头就跑。这时赵旭和戴帽子的人惊魂未定,等到反应过来,那个胖胖的人已经从视线里跑没影了。 但是赵旭也没力气去追,他一身冷汗,背上疼的更厉害,仰躺在雪地里一动不动。戴帽子的人等灰尘落尽,却在一片瓦砾中找着什么,等了一会,他过来对赵旭说:“除了走的那个,其余的四个人全死了。” 四个,死了? 原来这人在查看这几个人是不是还活着。 那自己岂不是杀了人,还同时杀了四个。 就在这个庙里,竟然有四个人都直接或者间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赵旭猛地觉得胸口憋闷,“呕”的一下,张嘴将刚才吃进肚子里的枕瓜给吐了出来。 那个青年见赵旭这样,说:“第一次杀人,都是这样,想吐就吐。吐一吐能好受点。” 听他的话,好像杀过很多人一样。赵旭觉得他似乎很淡然,歪着头看他,见这人脸色肃然,倒是不像在调侃。 停了一会,赵旭爬起来,往远处走了走,蹲下再呕,可是肚子里已经没什么了,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抓了一把雪放在嘴里,嚼了几口又吐了出来,等嘴里没有异味,回头看看刚才还是栖身之所的破庙,这会却只剩下了断壁残垣。 “在下普济,要去凉州,”戴帽子的年轻人这时开始了自我介绍,他问赵旭:“还没请教……” 什么还没请教?你刚才进庙门的时候不是问过我名字了吗?当然我没说,也不想让你知道我叫什么。赵旭这会将这个自称为普济的人所有的行径想了一遍,觉得这人岂止是十分古怪,于是问:“你杀过人?” 普济一愣:“没有。” 赵旭:“那你为什么说第一次杀人,都是一样的?” 普济将头底下,眼睑轻合,说:“我没杀过人,不过我见过很多的死人。岂不闻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生既是死,死既是生,死死生生,生生死死。” 什么乌七八糟的!这个普济不但古怪,而且神志似乎有些不灵光? 赵旭本来话多,但是他这会倒是烦这个普济话多,心说既然生就是死死就是生,那你为什么不去死?为何人都想活着? 那五个人都是来抢你东西的,你不如乖乖的交出去,让他们将你杀了一了百了,你还用得着跳来蹦去的,还让我跑开? 接二连三忽然发生在身上的遭遇让赵旭疲倦的不想说话。雪早已停了,此时夜空星光闪烁,赵旭身上有些冷,他忍住恶心,进到倒塌的庙里,把那几个死人的身上全部翻了一遍。 这四个已经没气的人除了随身携带的刀枪和匕首之外,还带着些铜钱、一些散碎银子,还有常备的跌打损伤药,另外,赵旭还从一个人的身上翻出了一本用油纸包着的书。 这书有些古旧,但是保存的很好,没有破损,名字叫《玄女经》。赵旭随手一翻,登时一愣。只见这书里面除了文字,还配着一幅幅图案,这些图画的栩栩如生,不过竟然都是或者干脆没穿衣服的女子和男子纠缠在一起。 赵旭心跳加快,看了几眼,心说这书有点邪乎,可是再细看,这些生动之极的图案却并不像是在单纯的教人密房私事,倒像是在很详细的教一门什么练功的方法。 不过再看下去,似乎又不是。 赵旭前面看的仔细,到后来翻得很快,觉得里面的文字十分晦涩难懂,只看字是都认识的,可是将字和字连接起来读,意思就不甚了了,而且,每次读的时候断句要是前后不一样,得出的意思也就变了。譬如说这一页上写着“元之情曰神魔神者元通也魔者元欲也曰可吾吾得世皆欲故私也私而戾而发而克”,这句像是说人的本性问题,属于思想与觉悟方面的,是一种人生的境界,但又像是在说要怎么克制某种事物,这种事物似乎是外来的,又像是人身体内部所带有的,要是控制不住,就会导致不好的结果。 至于将文字和图谱结合起来,就更加难以搞懂了。 这本古书共分四十九章,章节名字分别叫什么“七玄”“神魔”“神伏”“韬命”“天伤”等等等等,也不知道这样的一本书怎么会出现在那个已经死了的人的身上。 赵旭眼角余光瞄了一下普济,见他没有注意自己,迅速的将书翻完,再将背面朝上,让普济看不到书名,和那些铜币银子放在一起,接着就将这几人身上还完好的衣服挑拣着给扒下,将自己的烂衣服脱了扔了,换上好的。 普济在赵旭做这些的时候一直没吭声。赵旭换好衣服过来,将银子和铜币放在地上,拿刀在中间一扒拉,将这些一分为二,同时将《玄女经》拿在手里,说:“这些一人一半,见者有份,这本书我先看看,看完了给你看。” 赵旭分钱倒像是貌似公正,不过至于书,是“看完了给你看”,但要是永远看不完,就永远不用给普济了。 普济根本就没看到赵旭手里拿的是什么书,他也不以为意,摇头说:“这些都给你,我不要。” 赵旭看着普济,觉得他不像是作伪,普济又说:“只是,你为什么要将他们的衣服扒了?” 我为什么要扒了他们的衣服? 赵旭更加觉得这个普济是不是哪不正常?这样简单浅显易懂的道理他竟然不知道,还问自己? 这些人都死了,普济不在乎钱,反而在乎这几个死人的衣服去哪了? 再说,自己那身衣服还能穿吗?破成什么样了,这么冷的天,衣不蔽体的,这茫茫雪原之中,还不冻得病了? 赵旭不想就这件事再说什么,他默然将银钱和书全都装进自己身上,说:“我不是这里人,这是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我遇到强盗,掉进了河里……等天亮,我就回家。”赵旭一边说一边想这个普济到底是什么人,又是什么“淫贼”? 普济恍然明白,看看赵旭说:“原来这样。” 赵旭这会在看夜空中的星星,普济见赵旭鼻息中呼吸时那白色的雾气一团团的消散,将自己的帽子摘下,露出一个光光的脑袋来,说:“小僧法名普济,是吴越国大悲寺的僧人,要去凉州的龙泉寺。幸会了。” 赵旭的视线从夜空中收回,转移到普济的脑门上,心里恍然大悟,原来普济是个出家人。他明白普济为什么要扮作这个样子,而那几个人刚刚为什么要以普济交出宝物为条件说不报官了。 赵旭曾经听父亲赵勋说过当今皇帝李存勖不喜欢出家人的几件事,其中还有一件是关于皇帝李存勖的父亲,晋王李克用的。 李克用还在的那个时候,因为四处战乱,民不聊生,路有饿殍,有个和尚跑到晋王府,求李克用放粮赈灾,李克用说赈灾放粮的事我心里有数,你一个和尚跑来对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你一句话我就要开仓放粮,你又能为老百姓做些什么? 没想到这和尚立即戳瞎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说他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现在先奉上眼珠子一颗。 李克用没想到这和尚这样,当时几乎都要答应了,但是身边有个人提醒李克用,说晋王你要是因为这个和尚的所作所为就将本就不多给兵士们准备的粮食发放给了老百姓,一则小心军士们没吃的哗变,晋王你就没兵可用;二则,如果这样,天底下的老百姓拿到了粮食,是应该感谢晋王你呢,还是将功劳算到这个和尚身上? 李克用听了,认为这个和尚其心可诛,当时就将这个和尚给杀了,而后到处张贴告示,开始有范围的小规模发放赈灾粮食,结果老百姓都很感激李克用,以至于后来李克用的势力越来越大,至于那个和尚,则根本没有人记得。 第165章 假和尚真驸马 赵旭感到头晕目眩,肩背箭伤那里火辣辣般刺痛,一只胳膊几乎失去了知觉。 他上身躺在地上,下半身和腿却搭在歪倒在地的树杆上,全身的衣服被划拉的没有一处是完好的,许多地方都流出了血。 “起来!” “起来!” 他在内心给自己打气,可是腿脚却不争气, 一点都不听话。 不能在这里躺着,触目所及还有燃烧着的火焰,而且,谢乐迪不知道去向,和他来的那些人虽然在山下受阻,说不定一会就赶到了…… ——普济呢? 想到这里,赵旭挣扎着翻过身, 只觉得喉咙火烧一样的干疼,苦忍着往前爬了一段,而后抓着一根木棍将身体撑起来。 好在往普济那边的火已经熄灭,地下的灰烬散发着呛人的烟霭,赵旭蹒跚过去,很快就看到了普济的特质——那个光头太好辨认了。 赵旭从两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下面将普济翻了出来。普济倒像是没有被熊伤过,只是肚子插着一柄刀,刀身早就歪斜,普济的腹部也已经血肉模糊。 “普济!普济!你醒醒!” 赵旭连声叫喊,试图给普济的伤口包裹起来,但是却无从下手。 普济一点反应也没有,赵旭伸手摸普济的脉搏,也没有动静。 赵旭大急,他在地上横七竖八或爬或躺着的几个人身上摸索,找到了一个水囊,自己先喝了一口,而后急匆匆的又到了普济身边,将水对着普济的脸淋了几下, 将囊口对着普济的嘴。 “普济!和尚!” 赵旭又不停的叫着,过了一会,普济眼睑动了几下,赵旭扶起他的头急忙的喂他喝水,那些水却都顺着普济的嘴唇流到了脖子上。 “……对……不起……对不起……” 普济艰难的说出这些个字,嘴角就流出了血。 “我拖累了……你……” 普济咳嗽着,看看自己的腹部,眼神无力,手指轻轻抬起来,说:“有一个……不情之请……帮小僧一个忙……” “你说!”赵旭急忙的答应。 “……我不行了……我的经书,你,你……我……” 赵旭心里明白,嘴上说道:“别胡说,你一定会到凉州的!说好了一起去龙泉寺的!我去叫人!我背你下山,你会没事的!” 普济的眼神涣散,赵旭几乎是在吼:“和尚!你会没事的!你还答应我教我武艺呢!” 普济嘴角轻轻抽搐了一下,似乎是在笑,可这个笑容比哭还难看:“……我师父说过……如果你崇拜一个人,那是……因为你离他不太近……我哪会什么本领……只会挑水……” 普济说着颤抖着将手抬起来,终于握住了赵旭的手,说:“拜托……” 普济说完,头一歪,倒在了赵旭的怀里。 “和尚!” “普济!” 赵旭叫了几声,但普济再也没有了回音。 快到山巅这里没有一点风,赵旭抱着普济的身体,跪在那里好大一会,缓缓的站了起来。 天空万里无云,此刻阳光普照,只是因为季节的原因,那些光照在人的身上一点温暖也感受不到。 那些未曾熄灭的火还在燃烧着,草木灰烬不时的还传来噼啪的响声。 高云宝那些人全都死了。赵旭将他们几个身上值钱的、觉得有用的东西全部搜寻在自己手里,而后看看他们几乎都是狼藉的尸体,断了拿他们的衣服给自己换上的念头。 赵旭将普济用绳子捆绑在自己的身上,系着绳索,艰难的从山岭上滑下,而后朝着山林的深处跋涉,这样即便谢乐迪再带人追来,一时半会的,他也能躲起来,不至于立即遇险。 步履蹒跚了很久,到了一处向阳的坡面,赵旭慢慢的蹲下,和身上的普济尸体一起倒在地上。 他躺着喘着气歇了好久,看着头顶树枝上偶尔飞来飞去的鸟儿,将背负普济的绳子解开,然后起身,在崖壁下面找了一个天然形成的坑穴,将普济给放了进去,然后将他给掩埋了起来。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赵旭虽然当不得大丈夫,但答应了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你一个僧人,明知前路漫漫,路途之中多有艰险,却只身一人冒险经过大唐,去凉州的龙泉寺送经书,只此一点,已经可以让我心悦诚服的叫你一声‘师父’。” “你既然无所畏惧,知难而上,我当然也有效仿的决心!” “至于本领?心志坚定,就是你教给我的本领。” 赵旭默默的在普济简陋的坟冢前呆坐很久,才起身,再次对着坟堆致礼,转身往西北方向走去。 此时天寒地冻,满目萧瑟,山林中全无野果可以充饥,连一般的动物也见不到一只,好在赵旭自幼就喜欢在山林中玩耍,野外适应能力还行,也能找到一些菌菇来果腹,只是更加的蓬头垢面,衣不蔽体。 走了两日后,他自觉离太原已经远了,就放弃了再在山中行进,转而往山外去,没多久就发现了一条官道,顿感喜出外,循路继续西进。 这时赵旭浑身上下,连靴子都走破了。 过了太原之后再往西北走的话,因为不时的有契丹人来抢掠,人烟本就稀少,这一下走了大半天,赵旭一个人影都没有看到,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到了什么地方。 要往凉州去的话,有两条路,一条就是顺着黄河一直往北,沿着河道就可以到达,这是其一,但颇有些凶险,因为北面是契丹人的集结的所在。再有一条路径,则是西行先到绥州,而后渡过黄河,再经银州、灵州,再过黄河,再往西,差不多就快到凉州了。 但是倘若按照第二条路线,在到达凉州之前,会经过羌胡、回鹘、党项以及最终的吐蕃人所在区域,同样可以说前程茫茫。 “什么狗屁小王爷!”赵旭忽然想起了石敬瑭那会对自己虚伪之极的恭敬来。 “老子要是小王爷,你石敬瑭能让手下的刘知远放火烧我,还用箭射我?” “不过,也说不定,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也是及其可能的。” “石敬瑭他们为什么要来杀我全家,必然是奉了命令,那谁给石敬瑭下命令?肯定是狗皇帝李存勖!” “鬼知道他们想的都是什么!” 说到虚伪,赵旭又想起了田悠。刘知远只是一个区区的牙将,田悠就屁颠屁颠的想将田蕊许配给刘知远,老子要真的是王爷,田悠还不跪下来求着老子娶他的女儿? “石敬瑭虚伪,其实田悠比石敬瑭更虚伪!还是大模大样的虚伪。而那个刘知远,不但虚伪,而且心狠手辣,这种人从里到外都坏的可以,是表里如一的坏。关键是,他还有支撑他使坏的能力!” “一个人要是当了王爷,甚至是当了皇帝,身边整天围着的都是文如田悠一样的,武如石敬瑭一样的人,甚至还得用刘知远那样的坏种,那这个王爷或者皇帝过的肯定是提心吊胆,每天对属下可不就跟防贼一样?说不定晚上睡觉的时候枕头下面都会放一把刀来防身。” “大家相互之间都是勾心斗角口蜜腹剑,那这种日子还有什么滋味?可是为什么还有那么多人想当皇帝呢?他们必然是想不通这个道理?” “也不是想不明白,只可能是当皇帝的诱惑太大。可见很多人都那么想的时候,未必是对的。” 一边走一边胡思乱想,一会赵旭迎面就碰到了一队十几个人组成的商队。 这个商队有好几个护卫,都是彪形大汉,一个个皱眉瞪眼,生怕别人不害怕他们。 他们见到赵旭个头虽高,但像是叫花子一样,就是个个头高的叫花子,于是本来握在手里的弓箭和刀枪全都放下了。 好不容易见到了人,赵旭有心问一下路,这些人却全露出了鄙夷的表情,似乎赵旭这个落魄的模样能给他们带来什么不好的厄运。 赵旭站定,嘴里刚“呃”了一声,有个骑马的挥手就是一鞭子打过来。 赵旭一把抓住马鞭,这人这才看到赵旭的背上居然背着一柄弓,还有几支箭,竟然还有一把刀。 “哈哈哈……”马上的人忽然毫无征兆的笑了起来,他伸手从怀里掏出了一把铜钱,一下就扔到了赵旭的脚下面,然后一拉马鞭,就要从赵旭身边走开。 赵旭愣了一下,心里想他是在怜悯我,还是看不起我?于是将手里的鞭梢丢了。 这些人很快就从赵旭身边过去。赵旭在大路中间站着,来来回回的看了一会,将地上的钱捡起来,而后在路边一棵树上撕了一些枯树皮,将刀、弓和箭用树皮给缠起来,看不出它们的本来面目,这才提在手里往前继续走。 本来将弓箭露在外面是为了防范,为了遇到险情容易防卫,不过经过这个,赵旭觉得它们有些显眼,会给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又走了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从身后的方向来了一个车队,车上拉的几乎都是羊,而且在这个车队竟然还有几匹骆驼,骆驼上面也负载着货物。 赵旭没有见过骆驼,到底是少年人心性,也想找机会和车队的人说说话,打听方位,于是他对着骆驼一直的看。 这个商队有男有女,有个穿白衣的男子见他穿的破烂,连脸上都是灰黑一片,心生戏谑,嘴里喂了一声,对着赵旭说:“别看,再看我要收钱的。” 赵旭反问:“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什么?” 这人一听“嗯?”了一声:“我看你怎么了?我这骆驼收钱,难道你也收钱?” “看我是要收钱的。” 赵旭一回答,商队的人都笑了,这人“嘿”了一声:“没听说过,看人还要收钱!净是胡说八道!” “没有啊,”赵旭十分真诚的说:“我之前跟着班主在街头卖艺,可不就是要收钱的?” 这黑不溜秋的家伙是街头卖艺的?这人端详赵旭几眼,问:“你又说胡话,那你不去卖艺,怎么一个人在这?” “我们遇到了土匪,大家伙走散了……”赵旭说着,伸手一指骆驼,问:“这马是什么品种?你说是骆驼?哦,这种马的名字叫骆驼。是不是驮的货物太多,将它的脊背给压成那样了?” 商队的人一听赵旭的话,又全都笑了起来。和赵旭说话的白衣人明白这个像乞丐一样的家伙脑袋肯定不灵光,调侃说:“似乎你说的对。那你再说,这‘马’的嘴和一般的马怎么也不一样呢?” 赵旭装作思考,皱着眉想了一会,说:“可能是因为它驮的东西太多,它太累了,费的力气就多,所以,就吃的多。吃得多了,嘴巴也是要用力的,用力的时间长了,跟它的背一样,就成这样了。” 商队的人再次笑了起来,这人也觉得好笑,问:“你说你卖艺,你都会什么?耍一个,我给你钱。” 这时一辆马车上的一个妇人说道:“陆丰,别逗可怜人。” 赵旭看过去,马车上的妇人大约三十来岁,长相富态,看起来慈眉善目的。在这个妇人身边还有一个女孩子,眉清目秀,眼睛大大的,饶有兴趣的看着赵旭。 这女孩看到赵旭瞅着自己,低声说:“娘,这人真挺可怜的,你看,他好像受伤了。” 妇人果然就看到赵旭衣服上有着暗红的血渍。赵旭这会仍旧装的懵懵懂懂的,说:“好几天没吃东西了,肚子咕咕叫,没力气了,耍不得。”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娘,咱们给他点吃的?”小姑娘说着,两只大眼祈求的看着母亲。妇人点头,这女孩在马车上拿了饼还有肉,再拿了一囊奶,跳下车给赵旭送了过来。 这女孩黑白分明的眼睛十分有神,看人的时候明亮透彻,加上额头明净,头发黑黝有光泽,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赵旭觉得她比自己可能小三四岁的样子,急忙双手张开摊着,让这女孩将食物放在自己的手掌里。 “你拿好,别掉了。” 女孩看着赵旭很拘谨的模样,说:“你先吃,不够,我们还有。” 赵旭心里感动,一时有些语塞,嘴里嗫嗫的说:“我手太脏了。” 这女孩轻轻一笑,露出了整齐洁白的牙齿,赵旭恍然瞧到她脸颊左边还有一个小巧的酒涡。 这女孩已经转身走了几步,听到赵旭在身后说了一声“谢谢”,回头嫣然一笑:“不用。” 好几天没有吃过像样的饭食,赵旭平时吃饭速度就很快,这下几乎就是狼吞虎咽的将女孩送来的东西吃完,那个叫陆丰的白衣男子看到赵旭这样,嘻嘻笑着说:“我的那个天,瞧你年纪不大,怪不得长的这么高,原来是个大肚汉。” 赵旭这时已经将囊中的奶喝完,有心还给那个女孩,只听她在车上说:“你拿着,可以装水喝。” 陆丰哼了一声说:“我家姑娘心善,我家夫人心善,你遇到好人了,这是你小子福气。” 赵旭心说那你的心善不善呢?嘴上却乖巧的打听这是什么地方,陆丰有些洋洋自得的说:“这里啊,是这里啊。” 车上的女孩听到笑了起来,女孩的母亲嗔道:“好好说话,不要刁难人家。” 陆丰嘿嘿一笑,说:“是,夫人。不过,这里就是这里,只是那里,就是前面二十余里地之后,翻过一座山,再走十余里路,就是绥州。” 第166章 每个人都在问到底怎么了 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个过程如此漫长,终于到了食物面前,赵旭用最后的力气掀开器皿的盖子,根本无心看这些银白还是黄澄澄的器皿都是什么材质,就趴在一整只的烤羊上面,趴在那里大口朵颐起来。 这一顿好吃,几乎有将自己撑死的感觉。赵旭躺在石头上, 心满意足的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实在是惬意。 这时,他忽然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什么在摩擦着石头,又像是什么走在沙子之上发出的声音。 他警觉的回头一看,登时头皮发麻!嘴里叫了一声,就要起身逃跑。 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从哪里竟然过来了一条巨大的蟒蛇! 这条蟒蛇的身体大约有水桶那么粗, 赵旭觉得它的头几乎和自己的脑袋一样的大。 赵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蛇。 蛇长的这么大, 简直就是成精了! ——原来,那些人将这些食物放在这里,是为了进献给这条蟒蛇的。 赵旭心说自己这回真的要完蛋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要是跑到山坡那里,从山坡上滚下去的话,可能还有逃生的机会。 但是蟒蛇铜铃一样的绿眼睛紧紧的盯着赵旭,赵旭只有屁股挨着山石手脚并用的往后一步一步的倒退。 倏然,他手下一滑,整个人就往后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蟒蛇猛地蹿出,朝着赵旭扑了过来。 赵旭已经往下面摔落,他在半空中眼睁睁的看着蟒蛇在山崖上面回旋了一下硕长的身体,又绕了回去。 赵旭的嘴巴张得很大,他想喊出来,可是又发不出声音。 就在他以为自己摔下去必死无疑的时候,身体不知道缠到什么上面, 将他下落的势态缓冲了一下,接着他再下降,又被阻挡。这样他停住、下降、停住、下降,一直到最后,身体落到了实处。 “噗通”一声,虽然没有被摔死,但这样掉下来也够呛,肩膀上的伤口迸裂,血又流了出来。 赵旭疼痛难忍,他往头顶一看,登时又魂飞天外。 原来阻止他没有直接掉下来的,竟然是悬挂在山体上方的巨大蛇皮。 这宽大冗长的蛇皮就像晾晒的衣服一样左边一下右边一下飘在上面。这么长的蛇皮,必然是刚才那条蟒蛇褪下的。 那岂不是说,那条蛇可能会下来找自己? 赵旭连忙的往四周看,这么一看,他绝望了。 他掉下来的地方是两座山峰中间形成的一个裂缝一样的山谷,这个缝隙左右大约十来步,前后有五十余步,从上到下又何止二十丈。 而且,靠近底部的位置,山体十分的滑溜,根本没有凸出的部位,也没有凹进去的地方,想要攀岩上去,根本就不可能。 赵旭彻彻底底陷入了绝望当中。 这个山体之间形成的狭小地界有着一些动物的尸骸,赵旭飞快的找了一遍,倒是看到了两具人的骸骨,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的兵刃以及铁器。 那么,想要用工具凿壁而上,也是不可能的了。 赵旭甚至连一个老鼠洞都没有找到,这简直就是封闭的一个石头做的水瓮。 完了。 真的完了。 这比死在沙漠中还要惨。 在沙漠中会被饿死、渴死、累死、昏死,反正总是模模糊糊的去死,可是眼前在这里,自己又没有长翅膀,飞跃无门,岂不是要活活的清醒的等待自己死! 正在心烦意乱,赵旭听到上面山顶有嘁哩啪啦的响声,声音十分的激烈,像是什么在打斗。 这声音响彻了一会,倏然又停了,赵旭仰着脖子往上看,正在脖子酸疼之际,打斗声又响彻了起来。 打斗声里间断的还伴随有类似于乌鸦的叫声。 这地方会有乌鸦? 不过也许会有,如果那些回鹘人间断的会来这里给那条大蟒蛇进献食物,而且会将搬运食物的人给杀死,乌鸦就会在附近栖息,这也不足为奇。 “嘎!” 赵旭又听到了一声凄厉的鸟鸣,接着噗噗咚咚的,不知道什么在撞击着山体。 又过了一会,赵旭脖子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刚找了个地方坐下,头顶“嘭嘭嘭”的传来了响动,他抬头再次一看,嘴里怪叫一声,就往角落里跳。 那条硕大无比的蟒蛇,正从上面往下面落了下来。 蟒蛇的身体几乎将两座山间的缝隙给填充满了,赵旭随手抓起一个硬物想要防身,才发觉自己拿着的不知是什么动物的肋骨。 这顶个屁用! 他正全身戒备,一蓬血雨漫天的洒了下来,将他从头到脚全身给淋了个透彻。 “嗵!” “啪啦!” “咚!” 那条蛇终于盘旋着掉在了赵旭的面前,蛇头的高度正好的对着赵旭的脸,赵旭将眼睛紧紧的闭上,嘴里歇斯底里的大叫一声:“老子不想死啊——!” 赵旭已经做好了葬身蛇腹的准备,但是好大一会,蟒蛇都没有动静。 怎么回事? 他睁开一只眼一瞧,蟒蛇一动不动的,在头部下方,有个地方在流血。 这蛇受伤了? 死了? 赵旭打起精神,仔细的看了看,果然,这条巨大无比的蛇,全身上下一共有好几处都被什么给叮了洞,这些伤几乎将它的身体给贯穿了。 这条大蟒蛇被什么给叮死了?刚刚那些血就是从蛇身体里流出来的。 是什么能将这样的蟒蛇给弄死? 赵旭怎么也想不明白。 不过,它死总比自己死的强。 赵旭浑身瘫着坐在地上,停了一会,他恍然的起身,急忙的对着蛇身上流血的地方开始吸吮。 刚刚吃了食物,经过这一通的乱子,赵旭早就口渴了,可是在这个谷底里又没有水,现在唯一能喝的,就是蛇血了。 蛇血不能浪费了,再停一会,想喝都没有了。 蛇血说不清楚是什么滋味,喝了之后,赵旭迷迷糊糊地,浑身异常热燥,有些瞌睡,而且躺在蛇身上软软的还很舒服,他就那样的睡着了。 一觉醒来,眼前一片的漆黑,什么声音都没有,他抬头望高处看,可是依然的乌黑一片。 难道蛇血有毒,自己已经中毒死了? 不对!右肩中箭的地方分明还在隐隐约约的疼。 过了好大一会,赵旭才辨认到上面山体之间有一部分还是有着光的,但是十分的微弱。 这座山上是不会有人来的。 看来,那些回鹘人是将这条巨大的蟒蛇当做了某种寄托,当成了山神也不一定,所以进贡食物,想以此让蟒蛇去庇护他们。 不会有人到这山上来,那么自己就只能在这个地方静静的等死。 赵旭仰躺在那里,一直看到了上面出现了更为明亮的光,再看到了阳光的照射,他大声的喊,一直的喊。可是结果与他想的一样,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活物从这上面经过。 再喊也没用了,他的声音也嘶哑了。 赵旭起身,将这个自己最终的墓地巡视了一遍。 抛开其余动物的尸骸不提,那两具人的骸骨,也不知道有多少年了,衣服早就风化,从他们尸骸所在的位置推断,赵旭觉得这两人像是失足从上面掉下来的,要么是腿骨断裂,要么肋骨成了几截,也不知道他们当时是来这里做什么,结果到了现在,就和自己结伴了。 嗯,他们是提前来这里等自己的。 既然是等死,就等于有了充足的时间去想死的问题,还有去想其他的很多事情。 不过反正暂时还没死,赵旭觉得在死之前做一点好事,也打发没法去打发的时间。于是他就将这两人的骸骨挪到了靠着角落的地方。 只是可惜,没有趁手的工具,不然,倒是可以挖坑,让他们入土为安。 做完了这些,赵旭学着普济当时在黄河边小庙给那几个倒霉的家伙超度的样子,嘴里默念了几句阿弥陀佛,而后回过去看看那条死蟒蛇,想着从哪部分去吃它的肉。 “刚才你要吃我,现在我就吃你,这叫报应,普济要是在,就会说是轮回,蟒蛇啊蟒蛇,你也别怪我。” 这条蟒蛇的皮实在是太结实,赵旭费了好大力气,才在它头和脖颈那里用牙咬开了一点口,而后像是狗那样撅着嘴吃它的肉。 鱼肉也有腥气,只是没有蛇肉这么气膻,但有的吃总比饿死强。 赵旭一边咀嚼蛇肉一边想:到底是什么东西,竟然能将铜墙铁壁一样的蛇皮给刺穿好些洞? 太阳的光辉从头顶的石壁上又慢慢的消失了,黑暗再次的降临,赵旭在底下仰望头顶,想哪个好心人能过来,给自己扔条绳子,助自己脱困,该多好。 那个蛇褪下的皮竟然没有被蟒蛇落下时给砸下来,它也也很结实,谁要是在上面将蛇皮固定了,再将蛇皮给自己扔下来,岂不是也能抓着爬上去? 但这只是一种奢望。 日子忽然的漫长了起来。 一连几天过去了,赵旭除了每天在下面数自己的步子,就是吃蛇肉,要不就是看头顶的天空。 他也试过用动物的腿骨敲山体,看哪些部分是不是有中空、或者山壁较薄,那自己想法子将山壁给钻破了,就能脱困了。 可是结果就是,他知道自己又白白的浪费了功夫。 为什么这么狭小的天空中,竟然连一只鸟都没有飞过呢? 难道附近的鸟儿因为知道这座山上有这么一条巨大的蛇,所以都避之不及么? 他娘的! 也不知道是因为季节的原因,还是这个地方本身就比较阴凉,这条蛇竟然这么久也没有腐烂的样子,经过了几天的思量和考究,赵旭已经将蛇头部分和它的躯干部分给分离开了。 如果按照自己这会的肚量,这条蛇再吃一个来月,还是够的。 那一个月之后呢? 他娘的! “老天爷,你他娘的!” “我说你他娘的!” 赵旭猛地又叫了几声,随即又长叹一口气。 蛇肉里面含有水分,但毕竟赵旭几天没有喝水了,他的嘴唇早就干裂。甚至,他觉得自己的眼睛都有些发涨、通红,有时候睡了一会,就会自己渴醒过来。 “自己不会被饿死,看来倒是会因为吃蛇肉给吃死。” 这天的阳光分外的好,好的让赵旭躲在最偏僻的角落里,都觉得眼前一片猩红,似乎看什么都有些失真。 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受不了光,于是决定钻到蛇皮下面遮挡光线。 他到了蛇头前面,就要趴下的时候,眼前忽然觉得哪儿闪了一下光亮。 嗯? 可是再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了。 赵旭将刚刚那个低头的动作重复了一遍,没发现,他又重复了一遍,这下就看到闪光的地方是在前面的地面那里。 赵旭走了过去,仔细看看,拿了一条骨头将泥土往开了扒拉,一会从泥里刨出了一个戒指一样的东西。 将上面附着的泥土杂物弄掉,这果然是个戒指。 这个戒指是金子铸就,上面镶嵌着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而且在宝石的四周,还有一些闪着光的晶莹剔透的钻石。 刚刚赵旭看到的光亮,就是戒指上的钻石发出来的。 这戒指一看就不普通,再看它刚才的位置,应该是那两个人之中哪个的随身之物。 看了一会,赵旭发现,这个戒指的背面,还镌刻着一些蝌蚪一样的文字,他一个都不认识。 在这个鬼地方,黄金和宝石毫无价值,不如一碗水来的实际。 赵旭将这戒指戴在手指上,一看,还挺合适,就像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 “反正也出不去了,若干年之后,要是有人看到了,如果恰好是这枚戒指主人的后代,他们说不定就会将我当成他们的祖先给祭拜一下,那也有趣的很。” 赵旭暗自的乐了一下,眼睛还是肿胀的厉害,头顶忽然滴落了什么东西。 嗯? 他一摸,似乎是水。 仰头望了一会,又一滴水从上面滴落了下来,赵旭急忙的张嘴去接,那滴水落在了他的上嘴唇上。 他用舌头贪婪的舔了一下嘴唇,看看上面,心里恍然。 山峰上面都是积雪,阳光照射,雪就融化了,雪水顺着山岩滴落,就掉在了这个地方。 赵旭将蛇皮弯曲成了凹型,以此来接上面的水滴,过了一会,等水滴积少成多,他趴在地上,用嘴将蛇皮上的水全喝进了肚子里。 老天保佑,山峰上的雪融化的快一些! 日落月升,又是一天。赵旭将谷地这几十步的范围里能翻起来的地方全都翻了一遍,但是再也没有任何的发现。 新的一天,又来临了。 赵旭已经彻底的不想动弹了,他这时候的愿望,不是有人从上面扔绳子下来让他脱困,而是有人扔一口锅还有盐等作料,再扔足够的柴,来点水,自己好好的将蛇肉给炖一炖,美美的吃一顿,再死也不迟。 “谁要是给小爷我扔了这些东西,小爷立马将这黄金红宝石的戒指送给他,绝对不皱眉头。” 刚想到这里,上面似乎有个什么东西往下掉了下来。 赵旭一愣,揉了一下猩红的眼睛。 真的是有什么掉了下来。 那东西黑乎乎的,似乎是一只鸟,扑棱着翅膀,但是没什么作用,它就那样扑扑楞楞的,从上面一直的落到了离赵旭躺着不远的地方。 真是一只鸟。 而且还是一只全身乌黑的鸟。 是乌鸦? 不像又像。它长的确实是乌鸦的样子,可个头比乌鸦大得多。 如果是乌鸦,怎么可能长的体型这么大了还不会飞? 再一瞧,赵旭明白了。这只黑色的鸟足有一个箩筐那么大,虽然它体型大,但确实就是个幼雏,翅膀上的羽毛刚刚长出来,它头上颈部还有很多细微的绒毛,眼睛倒是圆溜溜的,说不出的怪异。 这鸟要是刚出生的,那么它长到成年,能有多大? “嘎!” 这黑鸟忽然的对着赵旭叫了一声,声音十分的难听,但真的和乌鸦的叫声一模一样,声音很是稚嫩。 赵旭看看它呆头呆脑的样子,嘴上说:“同是天涯沦落……那个什么,你怎么就下来了?你父母呢?” 小黑鸟看着赵旭,又“嘎”的叫了一声,赵旭想想,咬了一口蛇肉,放在手里,而后穿在一个动物的肋骨上递了过去。 小黑鸟一口就叼住了蛇肉,一下就吞了下去。 好厉害,是个大肚子货色,赵旭正要再咬蛇肉喂它,这小黑鸟对着蛇身就是一啄,结果没啄透蛇皮,它又啄,“噗”,它的喙一下就凿进了蛇皮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一嘴的蛇肉。 赵旭一愣,大惊失色,随即又大喜:难道这条蟒蛇竟然是被这小黑鸟的父母给啄死的? 如果这样,小黑鸟掉了下来,那它的父母必然会来寻找,那么,自己可不就能想法子脱困了! 赵旭目不转睛的看着小黑鸟不停的吃蛇肉,过了一会,它看来是吃饱了,似乎想飞起来,但是羽翼未丰,它的翅膀怎么都支撑不动它的身体。 赵旭心说好!你倒是有抓自己头发将自己提的离地三尺的雄心!不过你这家伙要是现在飞走了,你父母哪还会来找你?那我的想法,可不就落空了。 但是赵旭的想法真的落空了。 一直到了太阳下山,他眼巴巴的看着上面的天空,连个鸟的毛都没见。 而那个小黑鸟吃饱了之后,竟然睡着了。 等,只有等。反正都等了这么多天了,再等等。 第二天,情形和前面一样,这黑鸟自顾的吃东西,吃完了就试着挥动自己的翅膀,可依然飞不起来。 这小畜生不会是专门和自己来抢食的! 小黑鸟吃的很多,速度也比赵旭快,赵旭还需要剥离蛇皮,它倒是牙尖嘴利一口一嘴肉,而且它吃的也比赵旭多。 按照这个速度下去,赵旭觉得自己和这个不速之客顶多再有十天的口粮了。 又过去了一天,赵旭已经不报任何的希望了。 赵旭觉得,这家伙就是家门的弃儿,和自己一样是个倒霉蛋,在这样的一个谷底,根本没什么会来关心自己两个。 不过毕竟来了一个活物,早也是死,晚也是死,同病相怜,赵旭已经洒脱了。于是他看着小黑鸟吃饱了后,就对着它不住的说话,反正是想起什么就说什么,也不管它的反应。 这黑鸟真的是乌鸦吗?乌鸦可是有些聪明的。赵旭记得有一年冬季,自己用木棍支楞了箩筐,箩筐下洒了稻谷,棍子上系了绳子,躲在一边捕鸟,结果别的鸟没有捕到,却来了两只乌鸦。 这两只乌鸦像是雌雄一对,有一只乌鸦直接过去用翅膀将支撑箩筐的木棍先给掀倒了,而后将已经落地的箩筐推到一边,和另一只乌鸦大模大样的吃了作为诱饵的稻谷,又大模大样的飞走了。 这当时让年少的赵旭十分的惊诧,觉得乌鸦比自己好像还聪明。 聪明的乌鸦,你他娘的倒是飞啊! 但是几天之后,赵旭又觉得自己有了希望。 这只原本体型就有些大的小黑鸟几乎就是用赵旭能看得到的速度在长着羽毛,它陪着赵旭呆了七天之后,羽翼已经长成,而且它时时刻刻的,只要吃饱了,只要不睡觉,就是在试着飞翔。 它从飞起离地大约有赵旭的一头高,直到到了这个大洞的一半,一直的扑棱翅膀。 终于,在第十天的下午,小黑鸟展翅飞走了。 赵旭看着地上已经几乎不剩什么肉的蛇体,心里懊恼,自己怎么没有趁着黑鸟飞起来的机会,给它身上绑个什么,好牵拉着将自己给拉上去呢? 但是自己手里能有什么绑它? 拥有了能够飞翔的翅膀,什么能阻挡它翱翔于天空? 小黑鸟飞走的第二天,恢复了寂寞的赵旭百无聊赖,他不停的在想,那个黑乎乎的家伙,还会不会再回来看自己? 都说乌鸦反哺,那那个自幼就体型硕大的乌鸦,自己好歹和它朝夕相处了十多天,怎么着都有一点点感情了。 它不会忘恩负义?那蟒蛇原本可是自己的口粮! 到了第三天的傍晚,赵旭无奈的觉得,黑鸟是自己这辈子认识的生灵中,最后的一个活物了,还是绝情的那种。 他正在胡思乱想,头顶一阵扑棱声,接着就是叮楞咣啷的碰撞,一柄明晃晃的刀从上面撞击着岩壁掉下来,落在了赵旭的面前。 赵旭看了一眼刀,再往上看。 那只似乎又长大了一圈的黑鸟站在上面的崖边,用黑溜溜的眼睛看了下面的赵旭一眼,来回的踱了几步,飞走了。 第167章 阴沟翻船 赵旭斜倚在车上,在车子行进的摇摇晃晃中,眯楞了一会。不过在进城的时候就已经醒来,但是他装作还是睡着,也没人叫他。 车队进了绥州城之后,沿着街道七拐八拐的,到了一个大院子里, 赵旭这时早就下了车,瞧着情形,看着别人都在做什么,不等人吩咐,就帮着着将车栅栏打开,赶着羊进到了圈里。 那个陆丰办完交接,忙碌完后,懵然见到赵旭在帮忙卸货,本想撵这个小乞丐离开的, 再一想,还是算了,主家都待人和善,自己又何苦做个恶人,由他去。 看来木家主要是做贩卖牲畜的买卖,雇工们人人都轻车熟路的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虽然井井有条的速度不慢,但是做完了营生,也已经天黑了。赵旭是坐着车回来的,管事的不理,其余帮工不知道他的来历,也就没人理会赵旭,他就在羊圈外面的草窝那里躺下休息。 天色一黑,远近乱哄哄的声音全都消失,赵旭拽了两张草帘子盖到自己的身上,躺在那里看着黑漆漆的夜空,一会想这个,一会想那个, 可是到底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似乎是睡了一觉, 赵旭翻了个身,听到有脚步声沙沙的走了过来,他没有动,睁开眼一看,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留着寿桃头,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有些看不清。 寿桃头就是头顶只留一部分桃型的头发,其余部分给剃掉,寓意是对孩子寄托了美好的祝愿。赵旭心想,这孩子难道是这家的小主人? 这个孩童到了院子开阔的地方,往地上放了个什么东西,而后用火点燃,接着他赶紧就跳到一边。 “原来他是在放炮仗。” 赵旭刚刚明白,地上的烟花像陀螺一样的旋转起来,五光十色,十分绚丽,那个孩童喜笑颜开,跳着叫着,非常开心。 “宝儿,宝儿……”人没有到,声音先传了过来,木家那个十多岁的姑娘从前面过来,她先皱眉在这个叫宝儿的额头上轻轻点了一指头,撇嘴说:“娘不让你这会放,你偏来!” 宝儿对着女孩吐了一下舌头,从兜里掏出一个炮仗,嘴里“喏”了一声:“姐姐,给你。” “这还差不多……”宝儿的姐姐先白了一眼,而后接过,动手开始点火。 这地上燃烧的烟火又开始像彩虹一样的点亮了四周的景致。看着木家姐弟欢庆雀跃的温馨模样,赵旭心里先是一喜,随即一悲,不禁想起了曾几何时,和哥哥在院子里同样的放烟花的情景…… 烟花转眼湮灭,姐弟俩商量再放几个,宝儿跑回去取了,那女孩在原地等着,还交待让弟弟慢点,别摔着了。 这时赵旭动了一下,女孩一惊,问:“谁?” “是我,”赵旭声音低沉的答应了一声,女孩慢慢的走过来,见到赵旭,十分的诧异:“是你啊,你怎么在这?” “我没地方去……天明,我就离开。” “不是,我是说,你在这睡觉?晚上得多冷,要冻着的。” 赵旭这时已经坐了起来,原本盖在身上的草帘子滑到了一边,神情十分的落寞,这女孩见到他眼里似乎有泪,不禁问道:“你晚上还没吃东西?” “我不饿,谢谢。我只是,想起了我的家人……” “他们都好,在哪里呢?你是不是,在年前要赶回去?” 赵旭的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了下来,他不知道自己今晚为什么这么的容易掉眼泪,还是在一个小姑娘面前。 “呀,你别哭。” 赵旭蓬头垢面,破烂的衣衫上沾满了草屑,这会眼泪下来,将眼圈周围弄的更花。 “我去给你弄点吃的去……” “不用,我不饿,”赵旭是真的吃不下:“那个,是你弟弟?” “宝儿啊?是,哎对了,你家是哪里的?” 这个赵旭却不便说,支吾了一下,含混不清的说:“小时候就出来了,已经记不清了。” 木兰以为他在哽咽:“哦,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木兰。” “木兰?” “嗯,木兰花的那个木兰。” 这个木兰的确像是含苞欲放的花朵一般,赵旭心思转换,说:“我叫肖九。” “赵”字是“走”和“肖”组成的,“旭”则是“九”和“日”组成,赵旭将赵字和旭字给拆开了,他不敢用自己的名字,怕缉拿自己的通告已经到了绥州。 “肖九,名字很好。嗯,你识字吗?” 赵旭摇头,说:“我记得自己姓肖,名字,却是自己随便起的。” “这样啊,嗯,你知道我名字的来历吗?” 赵旭又摇头,木兰眼睛睁大说:“我念给你听,是这样的……” “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嗯,好听吗?” 赵旭点头说:“是,原来,你的名字都是诗,诗就是你的名字。” 木兰很开心的笑了起来,赵旭在朦朦胧胧之中,又看到了她嘴角的酒涡。 这时宝儿来了,但是两手空空如也,一脸无奈,他没理会赵旭,对着木兰说:“姐姐,娘凶我了,让我叫你赶紧去歇息。阿耶说,那些炮仗点燃多了,会惊到牲畜。” 木兰听了“咯咯”的笑了起来,对着赵旭说:“你等一下,我给你送几件衣服来。你也不能在这过夜,晚上结霜,很冷的。” 木兰和弟弟走了,赵旭站在那里,心想这木家的主人也是个有学识的。 木兰念的这首诗是前唐李白所做,赵旭却也知道。诗名为《江上吟》,全诗为“木兰之枻沙棠舟,玉箫金管坐两头。美酒樽中置千斛,载妓随波任去留。仙人有待乘黄鹤,海客无心随白鸥。屈平辞赋悬日月,楚王台榭空山丘。兴酣落笔摇五岳,诗成笑傲凌沧洲。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 刚刚木兰只念了前面的一句,后面那一句因为有一个“妓”字,她就没继续。 不过,赵旭想,木兰的父母应该是取其意境,也因为本身就是姓木,才给女儿叫了这个名字的? “‘功名富贵若长在,汉水亦应西北流。’道理其实都懂,可是做到的又能有几个人?” 赵旭正在想,从前面过来了一个粗衣妇人,看样子是木家佣人,她也不说话,将手里的衣服递给赵旭,示意跟自己来。 看来木兰是将赵旭的情况给她父母说了,这么晚,她的父母当然没有必要让女儿再来给一个陌生且不怎么知道来历的人送什么东西。 木家雇佣了很多长短工,这妇人将赵旭带到了一排房子那里,指了一下,赵旭见屋里都是下午在后面干活的人,只是没有陆丰他们,想着陆丰这些护卫自然是不会住在这里的。 接着这女人又指了一下,赵旭看过去,还没有看清楚,这女人却径直的走了。 赵旭看看自己的模样,心说难怪,人家不跟自己说话,可能没有鄙视自己,就已经很难能可贵了。 赵旭往前走了几步,这才知道那个妇人最后指的地方是沐浴的地方。 木家雇人多,每天和牲畜打交道,身上难免有味道,经常洗浴就在所难免,他想了想,转身回去,将自己带的东西放好,然后才拐回来去洗浴。 洗完了之后,赵旭将早就烂的不成样子的衣服扔了,换上了那个妇人送来的。 这身衣服虽然不是新的,但是贵在干净,穿上很合适,还暖和,接着他出去,到灶台那里抓了一手黑,很仔细的将自己的脸涂抹了一下,觉得让人一下子辨认不出自己原本的样子,这才住手。 住宿的屋子里,有人已经睡着了,有些人还说着闲话,赵旭找了个地方躺下,火炕烧的很热,因为沐浴完了浑身舒坦,没一会,就睡着了。 年关已近,生意也已经歇了,据说午后长短工就要领工钱过节,因此早晨起来除了当值的,都外出闲逛去了,赵旭随着大家吃了饭,自觉的去喂食牲畜,有一会他似乎看到木兰的母亲在前面的楼上往自己这边看了几眼。 赵旭心想,人家不来问自己,其实是在暗中观察。 自己那会不是说,到了绥州后想找个地方当差干活吗? 原来陆丰几个住在和赵旭一墙之隔的侧院里。从圈着骆驼的圈里正好能看到侧院的门,赵旭干完了活,佯装瞧骆驼,站在骆驼圈前伫立很久也不动一下。 陆丰倒是很忙,从侧院里进进出出的,他刚开始看到赵旭,还嗤笑几声这个傻小子又在研究“马”,后来干脆的无视了。 而那个苟参,早上吃过饭后进去就没有再出来。 赵旭想这人倒是沉得住气。看来这个苟参因为太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了,所以心无旁骛。 不过,大半天的赵旭也没看到木兰和她的弟弟,他觉得这姐弟俩在一起的样子很有趣。 吃午饭前,外出闲逛的人回来了,但是上面传话说要再晚些才发工钱,于是穷极无聊,这些人吃完了饭又都出去,还议论着晚一些就晚一些,反正今晚是一定要回家的,归心似箭嘛,谁不急着回家过年。 赵旭早上已经看好了地方,午饭后,他拿着工具开始打扫骆驼圈里的垃圾,干的一个热火朝天,陆丰一会又不知道出去去哪,见到赵旭卖力的样子,说:“好,好好干,赶打春之后,我让东家雇你。” 赵旭不说话,只愣愣的看着陆丰。陆丰本来还想等着赵旭对自己说几句感恩戴德的话,可是一看赵旭呆头呆脑的样子,觉得无趣的很,哼了一声,走了。 又过了一大会,那个苟参终于慢吞吞的从侧院出来,目不斜视的朝着外面走去。 赵旭将工具很快的整理,装作上茅房,从茅房的墙上翻了出去,远远的跟着苟参。 街上十分热闹,卖灯笼年货的人十分多。苟参走走停停,似乎是在挑选什么要买,但是什么却都不买。不过这样一直跟着目标有些明显,赵旭想想,从商贩那里买了一个娃娃面具戴在脸上,反正有人也这样,他就显得普通了。 绕过了几条街道之后,苟参到了一个酒馆,他进去之后上了楼,看来是熟门熟路。赵旭紧跟着进去,店家过来招呼,他说是找人,就到了楼梯口。 就在赵旭要上楼的时候,苟参忽然从一个雅间里出来,赵旭急忙的从楼梯那里转过,站到了柱子后面。 所幸苟参只是出来瞧了一眼,又进去了。 赵旭心里骂了一句,重新上楼,到了苟参的隔壁,喉咙沙哑着低声给招呼的小二两个钱,说自己等人,一会人来了,再点酒菜。 小二一走,赵旭立即将耳朵贴到了墙壁上。好在墙壁是薄薄的一层木板,赵旭一听那边说话的声音,就愣了。 ——谢乐迪! 苟参来见的人是谢乐迪! 那个李北九没来? 赵旭又听了几句,确认隔壁就是谢乐迪和苟参两个人。 不过接下来苟参和谢乐迪说话的声音非常小,赵旭怎么都听不清。 赵旭思付片刻,当机立断的轻轻走了出去,没有迟疑的原路返回,从茅厕外面又翻了进去。 赵旭刚刚离开酒馆,谢乐迪从雅间出来,很随意的到了左右两边屋子查看。 赵旭已经走了,屋里空无一人,而另一边屋里则有几个人正在喝酒,见到谢乐迪闯入都瞪眼,问你找谁?谢乐迪笑笑的说走错房间了,退了出来。 苟参接头的是谢乐迪,赵旭恐怕会被认出来或者出现意外,所以急忙离开。 其实赵旭倒是想等一会,跟着谢乐迪,趁机将谢乐迪给杀了! 以暗对明,赵旭觉得如果在大街上人流蹿涌的地方,趁其不备,对着谢乐迪后心戳一刀,自己胜算的机会还是很大的。 不过,相对而言,目前对付谢乐迪倒成了其次,这个苟参勾结了人要在半路上绑架木兰和她的母亲,还要抢掠,虽然没成功,那只是那个高老大有事耽搁了而已。 如果他们这次再动手,必然准备的充足,那么木家可就凶吉难测了。 想想木兰和她弟弟相亲相爱的模样,赵旭觉得坚决不能让苟参这伙人得逞! 受人滴水之恩必然涌泉相报。自己接受了小木兰的饭食和奶,就此只顾自己不顾木家,赵旭觉得自己真的做不到。 因此,这会先以木家的事情为重。 那些雇工们领了工钱已经陆陆续续的离开商行,赵旭一脸难受的从茅厕里出来,陆丰这时从前院过来,皱眉看看赵旭灰黑的脸,问:“你刚才去哪了?” 赵旭:“……肚子疼……” “瞎!行行行,到处找你都找不到。你在茅房里,我叫你你都没听见?” 赵旭摇头,陆丰哼了一声说:“人不行,耳朵也不行。你别乱走啊,刚刚家主要见你,这会他又不得闲了。” “你等着,就在这等着啊,别一会你又没影了……”陆丰说着往前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看赵旭,嘀咕说:“年纪轻轻的,怎么像个麻杆一样,一点不精神!” 赵旭又站在了骆驼圈那里,想着木兰的父亲找自己会说什么。 人走院落寂静,除了牲畜搞出来的响动,就是前院时不时的还传来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如果,苟参这伙人就是准备在过年期间抢劫木家,木家到时候也就是一屋子的妇孺,那苟参那些人的胜算,是很大的…… 又过了一会,没等到木家家主叫自己,倒是将苟参给等回来了。 苟参刚回来,那么,谢乐迪如果要离开绥州的话,也走不远! 赵旭打定主意,神态自若的穿过了骆驼圈,翻过横栏,进到了隔壁的院子里。 同样的,这个院子已经没人了,不知道苟参是在哪间房里住,赵旭就挨着门的探看,不过看了两个房间,都没人。 “干什么?”苟参忽然从拐角那里闪身出来,一脸戒备的看着赵旭。 “陆爷叫我来的,”赵旭一脸的谄媚,说着话弯着腰点着头往苟参身边走。 苟参皱眉说:“陆丰不在。” “不在?”赵旭一愣:“他刚刚叫我,说和我一起见家主的。” “哦?见家主,做什么?”苟参上下打量着赵旭。 “不知道啊。我是想,在这里干活——不知道大爷你知道家主叫我做什么?” 赵旭说着慢慢的往苟参跟前挪动,苟参眯眼说:“这个你去问陆丰。你先去外面等着。” 苟参的话充满了排斥的意思,赵旭知道和人套近乎就要脸皮厚,再说这会持有特别的用心,哪能被他几句话就给推到门外面去。 他挠了一下耳朵说:“陆爷让我来等,我要是走了,一会他不见我,我的事恐怕就会有周折……” 赵旭说着一直往苟参身边去,眼看也没两步了:“我就在这等着,你看,这天寒地冻的,马上过年,我没地方去,要是离开木家……我这真是走投无路了。” 第168章 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汾河水临近山体的一侧有些深,赵旭将身上的东西检查一遍,而后从山堎这边慢慢的进了水里,潜到水下。 河水冰凉彻骨,下面暗涌湍急,赵旭前进的十分艰难,饶是如此, 一会之后,他终于还是抓住了水底凸起的岩石,慢慢的攀沿着,到了小船所在的下方。 上面船上的人毫无所觉,赵旭缓缓的浮上来,听到这人在船上哼着一首小曲。 懵然,赵旭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心里更对高云翔的手段感到赞叹。 按说他们这些人为了劫持王家姑娘才挖掘的地道,完全可以在寺庙里出来之后,将地道口通向不为人所知的山岭里面,就可以了,可以省些力气。 可是偏偏他们却将出口选择在了这里,目的就是,假设挟持王家女子的事情出现变故,追的人在陆地上当然容易追击,可是高云翔得手之后却从水路离开,那在山林里追的人也只能站在岸上空嘴骂娘而已。 嘿嘿,果然好计谋。 高云翔那些人还没有来,看来他们在地洞里爬的时间是没有自己在山上跑的快。 赵旭躲在船艄下面一动不动,也不敢瞄一下,看山体上究竟哪里才是那个地道的出口。 这个等待的时间有些长,河水哗哗,船上唱小曲的唧唧歪歪的没个完,而且这人五音不全,唱的全是走调的, 就像是苍蝇蚊子在耳畔萦绕不去, 让赵旭不堪其扰。 赵旭心思婉转, 又想起了父亲第一次带着自己和哥哥在黄河里凫水的情景。 那是夏日的午后,天母亲教自己和哥哥认字,哥哥的字写得工整认真,自己却敷衍了事,一会母亲责罚自己,自己越来越心浮气躁。 到了傍晚,父亲带着自己和哥哥到了河边,没一会,自己就在水里游的像模像样,而大郎却始终不得要领,但是父亲始终都很耐心。 后来自己耍累了,上岸去逮飞虫玩耍,哥哥和父亲还在水里。 晚上一觉醒来,自己去小解,听到父亲和母亲还没休息,在谈论自己和哥哥的事情。 母亲说自己心思太活,不能定性,做一件事的时候还想着其他的事情,因此对眼前需要完成的事总是“完成”即可,不能做到十全十美,到后来一看,总是略有瑕疵。 而大郎则不同,学什么虽然慢,耗时较长,但贵在坚持,这样做一件就是一件。 母亲当时说的时候,还叹了气。父亲对母亲说:“大郎和二郎性格不同,不存在哪个好哪个不好。每个人其实都有自己擅长的方面,这要看人专注的东西在哪个角度。如果用爬树的本领来判断一条鱼的能力,那那条鱼终其一生都会以为自己是个笨蛋。” 当时半夜尿急,年纪也还小,听了父亲的话,并没有完全的仔细想。这会赵旭在水里,忽然的就想到了这些。他想是的,我身上缺少的,就是专注,以及对待事物的耐心。 心思转换间,忽然赵旭听到山崖一边传来了“咕咕”两声鸟叫。 这不是鸟叫,而是人声模仿。 平时唿哨打的响亮的赵旭知道高云翔那些人来了。船上还在哼哼唧唧的人立即起身,嘴里“叽扭”了一声。 赵旭暗骂丑人多作怪,打个唿哨都像嘴巴漏气一样! 在山体一侧,距离水位两人多高的位置那里,一团杂草猛然就掉了下来,那里出现了一个大洞,接着就露出了一个人头。 这人土头土脸,他往外看看,眯着眼再瞧船上的人,嘴里问:“黑子,有没有异常?” 船上名叫黑子的人干咳一声说:“异常?你们再不来我就要憋不住拉屎了。大过年的,有个鸟异常。” “就你一天屎尿多,整天嘴就不闲,磕磕蹦蹦的,肚子跟无底洞似的……接着。”洞口那人说着抛下来一条绳梯,黑子连忙接住,固定在船侧的两个钩子上,上面的人在洞里掉头,腿脚先下,等身子已经到了绳梯上,他对着洞里说:“老大,可以了。” 这人口中的老大应该就是高云翔了。果然赵旭听到洞里有人说话,只是“嗡嗡”的听不清楚,洞外绳梯上的人又说:“王家小娘子,你大胆过来,我接你下去,从这里走安全,不会有人来追。” 赵旭在水里听的一愣。瞬间他想到,难道高云翔这些人给王家这个女子说,是其余被杀的那些护卫心存歹心,意图抢劫王若熙,他们是无奈才走这里护送逃跑的? 不过,即便高云翔他们哄骗着王姓女子到了这里,这女的只要不傻,必然会想为何这里早就有人驾船在等了。 何况,那个地道又怎么解释? 果然,洞里有个女声说道:“……你们……你们……” “快点!” 洞外的人终于变了脸,语气凌厉了起来。 接着赵旭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又听到绳梯磨蹭着山岩的响声,知道王家女子已经从洞里出来,踩到了绳梯上。 “老五你先下来!”黑子在船上说:“你也在上面,绳子扶不动。” “我下去王家姑娘你护着?”老五恶声恶气的回话,这时洞口有个男声说道:“你两废话太多,快点,老大还在里面呢!” 黑子和老五再不言语了。 接着小船一沉,显然是老五到了船上,接着好大一会,船又是一沉,一个女子“哎呀”一声,分明是跌坐在船里,她恍急的说道:“你们,要将我送到哪里去?” 这女的声音绵软,即使此刻情形危机,也顺柔好听。只不过这个“送”字用的不妥。 那个黑子“嘿嘿”的笑着,嘴上刚说:“我们……”就被水里猛然蹿出的赵旭给抓住了衣襟,“啊”的一声掉进了河里。 赵旭等这个时机等了很久了,他跃出水面的同时匕首就插进黑子的胸口,黑子只是“啊”了一声,掉进水里,血水就弥漫了水面。 这一下变化让船上的老五和即将踏上绳梯的人猝不及防。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赵旭就削断了小船绑缚在歪脖子树上的绳子,船立即随着水流,往下游漂去。 绳梯上的人这时喊了一声:“老五!快!” 在船上的老五急忙抽刀往赵旭这里扑来,而他和赵旭之间还躺着那个惊魂未定的王家姑娘,赵旭看着老五愤激的脸,左右脚分开,身子猛地晃动起船体。 小船左摇右摆,老五站立不稳,“噗通”就掉了下去。 “他娘的!”绳梯上的人根本没想到事情发展到了这种地步,他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少年抢了小船载着王若熙离自己越漂越远,而老五在水里这会扑棱扑棱的翻腾着,嘴里大叫着救命。 老五不会凫水。 赵旭这时已经坐下,拿着船桨,就要掌控方向,从洞里猛然就跳出一个人,这人身体几乎就是在空中做了一个旋转,一手握绳梯,一手握刀,并且将刀当做矛一样,对着赵旭就扔了过来。 高云翔! 高老大! 刀来的很快,明晃晃的刀身在阳光的照射下就像水面粼粼的波纹,赵旭急忙用船桨一挡。 只听“硌”的一声,高云翔的飞刀被赵旭荡开,“嚓”的戳进水里。 赵旭还没来得及看,高云翔在洞口又是一个翻身,像是入水抓鱼的鱼鹰一样,“呲”的一声,就蹿进了水里。 “不好!这个高云翔会水!” 看情形,高云翔的水性还不错,赵旭急忙挥动船桨,将船往河中间划。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在船里面瑟瑟发抖的王若熙这时懵然的对着赵旭发问。 赵旭心思都在水里的高云翔身上,哪里有空回答她的话。 不过在他一边使劲划水一边搜寻水里的动静时候,看到这个王家女子,竟然是自己和普济那会渡过黄河时,从马车上掀开帘子往外看的惊鸿一瞥的那个极美的女人。 赵旭一边划船一边计算着时间,但那个高云翔潜进水里,这么久了都没有露出头。 这人的水性很好! 刚刚想到这里,船尾猛然一抖,赵旭听到“滋啦”的摩擦声,他猛地站起,一个箭步从王家女子身上跃过,拎起船桨劈头盖脸的对着水面砸。 水下就要出来的正是高云翔,他没想到赵旭的反应这么快,原本他是想在水下直接抓住船舷的,这样就能直接翻上船。 但毕竟在水里久了,而且水流很急,船往前行驶的速度也快,所以竟然错过了最佳位置,导致高云翔碰到了船尾,到是被赵旭给警觉了。 赵旭掂着船桨没头没脑的往水里打,根本没有章法。不过乱拳打死老师傅,这会这样的胡乱打击虽然没有具体的攻击目标,但却是有效的。 赵旭挥打了十多下,船身已经又往前走了一截,高云翔终于从水里露出来,盯着船上瞪眼看自己的赵旭。 “你是谁?” 在水里只露出头的高云翔问。 “你爷!” 在船尾掂着船桨的赵旭回答。 赵旭对挖普济坟冢骚扰普济安宁的高云翔痛恨之极。 苟参、李北九、高云宝,乃至谢乐迪,以及刚刚落水的黑子和小武,这些人的坏都赶不上这个高云翔,因为高云翔是他们的老大,是他们的头领! 高云翔挤了一下眼睛,手臂划水,对着船又追了过来。 赵旭冷哼一声,坐下继续的划船。 一路追逐。这个高云翔果然是个狠角色。从刚刚他跳水的地方开始算,到了现在,差不多有大半个时辰,虽然被拉下很远,可是高云翔一直的在对赵旭所划的船紧追不舍。 但是人手到底不能和船桨相比,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胳膊酸疼了,心说高云翔,你还不停?那就一直来! 高云翔到底体力不支,停止了追击,他游向了岸边。 赵旭看着高云翔上了岸,看看四周,一边是茂密的芦苇荡,另一边,是一片垂柳林。 这里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 船里的王若熙一直看着赵旭,眼睛里都是惊恐,这会她瞧见赵旭终于开始注意自己,急忙的蜷缩了腿,将胳膊抱着胸口,大眼楚楚的看着这个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强盗。 赵旭见她这样,问:“你叫王若熙?” 王若熙本来就大的眼睛睁得更大,心说他果然有备而来,否则怎么知道自己的名字? 赵旭看王若熙惊恐的样子,正要解释,脸色猛然就变了。 汾河河道在前面突然变窄,河岸的柳树林里传来了一声声的马蹄声和马儿的嘶鸣。 谢乐迪在这等? 远处上了岸的高云翔这时吹了一声十分嘹亮的唿哨,柳林中的马蹄声骤然急促了起来。 赵旭连忙手上加劲,拼命的划着船桨。他堪堪的驶船过了那截距离很狭小的岸口,就瞧见几个人骑马到了岸边。 果然是谢乐迪! 河面上的孤舟太显眼。一马当先的谢乐迪一看船上的赵旭,眼睛一挤,而后又是一睁,俨然一副想起了赵旭是谁的表情,他二话不说,摸箭搭弓,对着赵旭就射了过来。 小船离河岸很近,赵旭在谢乐迪弯弓的时候就从船舷上趴下,伸长的腿脚碰到了王若熙。王若熙嘴里“啊”了一声,急忙的要躲,赵旭回头说:“快趴下,你不要命了!” 王若熙也不知道是被忽如其来的遭遇给惊吓的无所适从,还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眼前的这一切,更似不知眼前这个浑身湿漉漉的俊朗男子是什么来路,仍旧蜷缩在那里。 赵旭回身扑到,将王若熙猛地一拉,拽着她按到在船底。 王若熙“啊”的又叫了起来。于此同时,谢乐迪的那支箭射来,堪堪的扫过了赵旭的肩头,插进了船舷。 赵旭登时觉得肩膀火辣辣的,知道自己受伤了。 “想死就站起来试试!”赵旭骤然生气,对着近在咫尺的王若熙说:“高云翔他们绑架你!这些人是要来杀你的。你哪里不对劲?难道一点都看不出来?” 王若熙本来看着赵旭,在赵旭说话的时候,却闭上了眼睛。 赵旭大怒,觉得这个漂亮之极的女人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这时岸上有更多的箭矢射过来,船体上登时响起了箭羽入木的响声,声声刺耳。 但是立即,那些射来的箭却又停了。 赵旭不明就里,抬头一看,见高云翔已经到了谢乐迪这些人跟前。 高云翔浑身也湿漉漉的,面色惨白,他还没到谢乐迪身边就沉声说:“停!” 谢乐迪心里有鬼,一心趁机将赵旭给射死,免得自己杀高云宝的事情败露。其余人听到高云翔的话已经放下了弓箭,谢乐迪却还要再将箭射出,高云翔从身上抽出匕首就投掷过去,谢乐迪的弓弦“噌”的一下就被匕首割断。 谢乐迪急忙对着看不出表情的高云翔点头。 这时有人已经给高云翔牵过来马匹,他翻身上马,纵马顺着河岸就去追赵旭和王若熙的小船。 河面逐渐的宽了起来,赵旭知道高云翔是想要活的王若熙,自然不会让人再射箭伤了她。 但是高云翔这些人这下穷追不舍,赵旭却觉得自己有些力歇,他想将船划到高云翔等人的对岸,可是一会就发现,高云翔将马催着竟然往河里追。 显然高云翔注意着赵旭的一举一动,赵旭要是上岸,他就会弃马游过河来追赶。 娘的!这个高云翔是个疯子! 高云翔他们策划劫持王家的姑娘这么久,如今眼看成功,却半路杀出个赵旭,简直就要功亏一篑。 何况,王若熙如果被赵旭救走,以太原王家的势力,高云翔这些人恐怕逃不了多远,就会死的很惨。 因此他们绝对不会放弃。 赵旭立即改变了主意,将船往河心地带划了过去。 这样,就形成了高云翔那些人在岸上不紧不慢的随着船的速度追赶,赵旭想靠岸也没有办法的情形。 关键是高云翔他们是在骑马,赵旭却需要划船掌控方向,所以赵旭就很费力气。 而力气总是有限的。赵旭明白,等到自己精疲力尽的时候,高云翔这些人就要展开行动了。 谢乐迪这会心思转换,他追上高云翔,说:“老大,这样追下去不知道会追到哪里,要是王家派人追来,可就不好了。” 高云翔没吭声,谢乐迪又说:“我看咱们就是用箭……” 谢乐迪说着顿了一顿,见高云翔没反应,继续道:“我刚刚看到,那小子似乎是在护着王家姑娘,我们用箭,我看只能射中那个臭小子,王家姑娘必然无恙,即便有点伤,也无伤大雅……” “我早就说过,如果万一发生意外,一定要保护好王若熙,”高云翔说着倏然扭头看着谢乐迪:“你,是怎么回事?” 高云翔的声音没有什么异样,谢乐迪心里却“咯噔”一下,他急忙的辩解说:“老大,你的话我时刻记着,刚才实在是事出有因……” 高云翔这时又看向了河里的船,谢乐迪说:“当时,猛一看,那小子我好像在 第169章 苍天啊 此时已过三更,原本的皓月当空已经不见,明净的夜色被大片的黑云遮蔽,远处只露了几颗稀疏的星星。 风声飒飒,不断的卷起地面上的尘土没章法的胡乱飞舞,打在脸上生疼,赵旭一人一骑从北邙山向洛阳城狂奔。 李惠明说的很对,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 百密一疏,祸起萧墙! 田悠这老狗,从来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悔不当初,那会就应该杀了他而不是只烧了他的房子! 任何的结果在最开始都是有着征兆的,不管好还是不好。 像田悠这种欺世盗名沽名钓誉的老匹夫,根本就不堪大用! 大郎啊大郎,你读了那么多的书,难道不懂君不密则失臣,几事不密则害成! 你那老丈人根本不足以委以重任!你以为他是家人,其实他是害人精!是捅刀手!是中山狼!是人来疯! 几十里的路程,赵旭恨不得插翅飞了过去。 一旦李从珂大军到来,慕容迁打开了玄武门,那后果不堪设想! 赵旭不敢再想,不愿再想,将马鞭摔得“啪啪”作响,一路飞奔。 天色微明,昨日洛阳百官已经三次上书“劝进”李昶登基。今天一大早,冯道、刘旳、李愚三位宰相率领大唐洛阳官员在皇宫门前,呈递名单, 向曹太后、王太妃请安,请皇太后下诏, 册立李昶为大唐皇帝。 一会, 内侍出来, 宣召李昶进宫,李昶进到宫里先参拜了曹太后,又到西宫拜见了王太妃。这曹太后是大唐太祖李克用的次妃,庄宗李存勖的母亲,也就是李昶的奶奶,而王太妃是明宗李嗣源的宠妃,因天生丽质,娇艳的连鲜花都自惭形秽,因此别名“花见羞”,有大唐第一美女之称,如今虽已有了年纪,但仍旧眉如远山,目如秋水。 李昶分别向曹太后和王太妃说明了百官拥立自己当皇帝的原因,而后等曹太后发诏。李昶本来就是曹太后的亲孙子,曹太后当即下令,罢黜现任皇帝李从厚,将其贬为鄂王,命李昶主管军国大事。 李从厚虽然已经死了,但从规制上,还是要走完程序。 听曹太后宣诏完毕,李昶终于遂了心愿,他往前面大殿走,看着远处,心中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 这时百官已经进宫,冯道奏请李昶登殿,接受百官跪拜。李昶再次谦让,冯道、刘旳、李愚等只是恭请,李昶于是朝着大殿里走去。 这时,猛听几声炮响,宫门外忽地号角鼓声此起彼落,冯道这些上了年纪的老臣一听就知道有了兵变,还没来得及说话,只见无数兵士蜂聚蚁集一般,朝着大殿冲来。 原本喜庆的官员顿时大惊失色,一个个的东奔西跑,乱的如同狼奔豕突。那些潮水一样涌进来的士兵中有几个骑着高头大马的,当先一人正是慕容迁,他远远的看看见了李昶,抽刀对着大殿前头戴九毓冕,身穿九章衣的李昶大声喊:“杀了他!” 李昶经过最初的慌乱,忽然全身松懈,无限轻松了起来。他淡然的看着对着自己冲过来的慕容迁,恍惚间又想起了那年母亲在临别时对自己说的“昶儿,你长大了……” 那时候起,自己就告诫自己,从今往后,你就是一个人了,一切都靠自己了,要收敛自己的脾气。 是的,从那时候起,自己就靠自己一个人了,那么今天,自己靠着自己的力量,终于当了大唐皇帝了,算是这些年的隐忍和努力换取了成功吗? 下雪了? 李昶抬头,果然有些许的雪花洋洋洒洒飘下,落在脸上一片清凉。既然下雪了,那么老家娘坟上的梅花就又要开了呀…… 慕容迁冲到李昶面前,不由分说的就要拎刀往下砍,猛然见到李昶脸上带着笑,这笑容有些奇怪,有些神秘,慕容迁愣了一下,可事已至此,如箭在弦上,又那里能停的住手。 罢了!你不死我就遭殃!慕容迁手中的刀由砍变为了戳,对着李昶肚子就是一下,但是刀子竟然抽不回来,慕容迁咬了一下牙,策马往宫门外跑去。 赵旭还没到洛阳城就看到玄武门那里旌旗招展,剑戟如林,无数的马匹奔驰来去,洛阳城裹在一片尘沙和白雪之中,心中知道来晚了,心中悲愤之极,他大吼一声,弓箭上弦,向城里直冲而去。不管是谁,只要挡着他的去路,赵旭不是一刀,就是一箭,挡者无不立死无疑,一人一骑在千军万马中左冲右突,威不可当。这会驻守在洛阳玄武门口的是李从珂的先锋军,他们已经和城里的慕容迁的兵汇合,根本没想到身后就来了一个杀神,等军队要形成合围,赵旭已经杀开了一条血路,从刚好打开的城门中转眼就进了城。 赵旭横冲直撞,当者披靡,进了城往皇宫那里跑,却见从里面奔出来大批的兵卒,心里愈发焦急,拍马和这些兵士迎面而上。这些皇宫里出来的官兵都不知道赵旭是做什么的,迟疑了一下,竟然被他冲了进去。有人反省过来,向赵旭放箭,顿时羽箭如雨点一样向他射去,但都被他一一拨开。 此时慕容迁拍马出来,自觉大事已成,只想赶紧到城外去迎接李从珂等待封赏。忽然慕容迁听到有人喊了自己一声,慕容迁答应一声:“谁这么无礼!” 这几个字刚说完,慕容迁的脖子就被一箭射穿。 慕容迁一声不吭,从马上掉下来当即身亡。 射死慕容迁的正是赵旭,他从慕容迁的甲胄上认出了慕容迁的身份,嘴里喊了一声,听到慕容迁答应,哪里还和他客气,立即搭箭,结果了慕容迁的性命。 众兵卒见赵旭在刹那之间就射死了控鹤使,无不胆寒,一哄而散,离得赵旭远远的。赵旭骑马往大殿跑来,这会雪下得越来越大,他到了大殿门口就看到了身穿大唐这独一份皇帝服饰的李昶躺在雪地里,登时热血如沸,更似万箭穿心,大吼一声从马上跳下,两步就到了李昶面前,见李昶腹中插刀,鲜血已经顺着身体渗过衣服在地上蔓延了一片。赵旭犹似天旋地转,登时几乎晕倒在地。 李昶被赵旭跪着抱起,意识迷离的他慢慢看清了赵旭的脸,知道二郎原来还活着,脸上带着笑,手指抖着,想要抓住赵旭,赵旭伸手握住李昶手掌,嘴里叫道:“大郎!” 李昶嘴角颤颤的,血从嘴角不停的流出,用尽力气说道:“……差……一……点……” 李昶说完这三个字,头一歪,就此气绝。 “大郎!” “大郎!” 赵旭见大郎闭上双眼,大叫几声,口鼻中已忍不住发出呜咽之声,而后头仰天大声哭了起来。 雪下得越来越大,殿里殿外除了李昶的尸体和哭嚎的赵旭之外,再无别人,到处都能听到赵旭撕心裂肺的哭声在不停的回响。 也不知多久,赵旭感觉怀中的大郎身体越来越冷,知道哥哥再也难以活过来,他茫然的看看四周,想要起身,却觉得腿脚酸困,原来是跪的久了,再看大郎苍白的脸,猛然间胸中一股热气上涌,嘴一张,竟然吐出一大口鲜血喷在李昶的脸上。赵旭的泪又流了下来,用尽全身力量起来,将李昶的尸体抱着,放到马身上,牵着缰绳,心如同这雪花一样的冰凉,茫然的往外走。 没有几步,赵旭脚踢中了一个东西,差点将他摔倒,低头一看,是慕容迁的尸体,赵旭勃然大怒,一手将慕容迁的尸身猛地抓起,往远处用力扔了出去。 “嘭”的一声,慕容迁的尸身在雪里滑了很远,赵旭全身颤抖着,口中喷着粗粗的热气,流着泪将插在李昶肚子上的刀拔出,到了慕容迁的尸体前,一刀一刀的砍出,如同发了疯一样,将慕容迁砍得全身粉碎,骨头渣子乱溅,尸首分离,再一脚将慕容迁已经面目全非的头颅踢得远远的,张口又大叫一声:“啊!——” 这时后面殿中不知道什么响了一下,赵旭猛地回身往后看,但什么也没有看到,他忽然脑门发胀,眼前一阵黑一阵亮,浑身血液沸腾,握刀的手和另一只手捏的咯咯响,心里想到,这就是天下人人都想来的地方,这就是大唐皇帝在的地方,多少人都想坐到这个大殿里让人跪拜,老子偏偏要让这一切荡然无存! 刚才心中一片冰凉,这会赵旭心里犹如岩浆喷发,他进到大殿里,拿出火折子,到处开始放火,等火势起来,走出来想到,大郎已经去了,田蕊不知如何? 皇帝登基,皇后嫔妃都是要另行册封,田蕊这会只能是在虢王府里。想到这里,他上了马扶着李昶的尸身踏雪出宫。 皇宫今天大乱,火势起来后没人救火,一会火势蔓延的就收拾不住,洛阳城外都能看到宫里火势滔天,黑烟滚滚。这时大雪纷飞,城里街上空无一人,屡次几经兵戈的洛阳百姓早就练成了遇事关门闭户的习惯,赵旭到了李昶虢王府前,见大门紧闭,他从马上一跃跳进院子里,到里面却发现门并没有闩上,只是掩着,将大门开开,将马和李昶拉进门,再将大门关闭,嘴里大声的叫着田蕊的名字往里面进。 一个女子闻声从后面走过来,她看到一个满身雪花又满身血迹的人不停的用沙哑的声音在喊叫自己的名字,等看清这人的脸,女子立即愣住了,一种不祥的感觉瞬间将她笼罩,她的眼泪就流了出来。 赵旭似疯若狂,这时他也看到了这个女子就是多年不见的田蕊,嘴里叫了一声:“田蕊,你快跟我走!” 赵旭说完之后,才看到田蕊大腹便便,原来田蕊已经身怀有孕。田蕊见赵旭几年不见,已脱稚气,满身男子气息,心里蓦然百般思绪,又见他宛如战场厮杀归来一样,急急的问:“你可好?大郎呢?” 不一会满城就是李从珂的兵将,赵旭无暇多说,只让田蕊跟着自己往外走,等走了几步,又问了车马在哪里,跑过去牵了,到了前院,见田蕊已经看到了马身上李昶的尸体,正在那里哭,连忙说道:“这会没空说话,什么都不要带,先出城。” 田蕊点头,就要上车的时候,猛地又往后面跑去,赵旭急了:“你要做什么!你快回来!” 田悠却是不理,赵旭越发焦急,他知道田蕊素来性情腼腆却极有主见,心说你真是心大,你这王府里里外外除了你都没有别人了你都不知道,这会又乱跑! 赵旭确实不知道,李昶本来就节俭,同时因为防止隔墙有耳,这些年王府里没用几个人作使唤,多数事情都是李昶和田蕊自己动手,这在洛阳几乎人尽皆知。今天皇宫出了事,李昶府上看门的听说后就悄悄的溜了,离开的时候能将大门给闭上,已经算是李昶和田蕊平时为人祥和宽宥的福报。 田蕊提了一个包裹出来,赵旭迎过去接过包裹,往车上一扔,那包裹发出了咣当的声音,赵旭知道是金银之类的值钱物,将田蕊扶上马车,将李昶也放到上面,急忙的出门而去。 赵旭做好了冲杀的准备,到了西门,竟然没有一个人兵士,心里大喜,算是有惊无险。 赵旭带着田蕊刚刚离开虢王王府,一队人马就汹涌而至,领兵的正是之前的延州节度使安从进。 安从进在延州失利后被李从厚调入洛阳做了巡防使,他担心李从厚和自己算旧账,就秘密的联系了李从珂,而后杀了宰相冯赟全家,割了朱弘昭的头连夜出城去向李从珂请功去了。这会卷土重来,进了城,安从进首先就直扑李昶的府上,想像抄李从荣府一样发一笔财。 但虢王府一个人没有,搜罗了一会,也没有找到什么值钱的东西,安从进眉头一皱,带着人又往皇宫里去。到了半路,看到皇城上浓烟滚滚,安从进大惊,正好看到一队控鹤兵过来,安从进暴跳如雷,骂道:“你们不看城门,也不守卫皇宫,要你们这些酒囊饭袋做什么!” 你不是酒囊饭袋?有个控鹤兵不满的回答说:“潞王那会说进城后会对我们有封赏,因此很多人都去城外等潞王了,这皇宫里着火,却是不能救。” 安从进一听要发火,问:“为什么不能救火?” 这人又答道:“控鹤使慕容迁死了,皇宫不知为何着了火,要是大家回去救火,说不定今后潞王会说皇宫是咱们这些人点燃的,那就说不清了,干脆还不如不进去,免得有功也变成无功,离得远些。这会大家急着去领赏钱,去晚了没有了。” 李从珂每逢打仗就发钱或者事先做出许诺,这已经成了惯例,慕容迁死了?死了也好,少一个人分钱!安从进眼睛一瞪,喊“都滚蛋”! 等这些控鹤兵匆忙的跑出城,安从进骑在马上看着皇宫的熊熊烈火,想着对呀,皇宫全烧没了才好。全烧了,烧完了,才能重建,重建就要找钱,李从珂现在跟前又没钱,找钱的话,自己才好插手从中捞一把。这找钱,规划,找工匠,调集所需材料,再施工,这中间能让自己插几回手? 再说,那个已经死了的小皇帝李从厚的孔皇后和她的四个孩子还在皇宫里,李从厚那会派人将李从珂的大儿子李重吉给打死了,李从珂心里将李从厚全家恨得牙痒痒,如果今天大火将李从厚的皇后和孩子烧死,那不就遂了李从珂的心,还能免得背个滥杀的罪名? 安从进越想越对,带人又往冯道家里去。 在皇宫里遭遇大乱的冯道刚回到家,安从进带人就进了门,对着冯道说:“潞王马上就要到了,你怎么还不带着官员去城门外迎接?” 洛阳官员都知道安从进性情暴躁,这会这样说,有些来者不善。冯道心里暗叫几声苦也! 早上刚刚在宫里恭迎了李昶,这会又要去城外恭迎李从珂,那个不去不行,这个不去更不行。既然去了,那就都去,哪一个也别拉下,哪一个也不能得罪。 冯道只有对安从进说,自己要和刘旳、李愚这些大臣一起去恭迎潞王,安从进说:“可以,不过要快点,别让潞王等的久了。” 安从进再从冯道家里出来,觉得再也没什么可做的,不如自己也到城外等李从珂。快到了东门的时候,安从进远远看到几个人围着一个没穿衣服的男子噢噢的叫,还用手里的木棍乱打驱赶,这个没穿衣服的人脖子上还套着一根绳索,几次被拽倒在雪地上。 安从进大怒,喊道:“疯了不是!皇城脚下,朗朗乾坤,你们丧心病狂,毫无廉耻,这是要做什么!” 那几个人正耍笑高兴,听到安从进的呼喊急忙要跑,安从进这会看清了,那个赤身裸体被绳子套着脖子狗一样的男人竟然是李昶的丈人田悠。 田悠这会有些痴痴呆呆,眼神直愣愣的,嘴里流着涎水,鼻涕亮晶晶的抹的满脸都是,像是傻了,胡子眉毛竟然像是被硬生生的拔掉了,因此这些地方泛着血渍,头发也秃了一大片。安从进看着田悠这个滑稽又倒霉的样子,有些想笑,问:“这老家伙怎么得罪你们了?” 这几个人中有个机灵一点的急忙说道:“将军,这人以前和我家主人抢女人,还打了起来,结果打不过,就说他要当国丈了,要我家主人全家不得好死。现在他的国丈当不成了,我家主人就前来报仇。” 安从进听了哈哈大笑:“好,好,好!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仇报的好!好!” 安从进说着再也不看,骑马带人走了。 这几个人将田悠已经戏耍了好大一会,听城门外喊叫说潞王来了,要发赏钱了,就没有了耐心,他们将田悠连打带推又拽的撵到一处茅厕,你一脚我一脚的,将田悠踹进了茅坑里,只听“噗通”一声,见田悠已经掉了进去,赶紧捂住鼻子,也不回头,急忙的跑了。 田悠本来年迈,从来自视极高,在世人面前光鲜模样,今天被人扒光衣衫拽了胡须头发在洛阳城拉着巡街,已经颜面无存,有些疯癫,这会冰天雪地的,摔进茅坑后,冰冷刺骨的粪水立即漫到了他的脖子,呛了一嘴,茅坑四周滑溜,他也爬不上来,扑腾了一会,就在里面不动了,鹅毛大的雪片铺天盖地的覆盖上去,什么也看不到了。 赵旭和田蕊到了北邙山,到了洞里,赵小婉在里面安好无恙,而李惠明则还在被褥里绑着,嘴里唔唔的叫,赵旭不由分说在被褥上踢了一脚:“从现在起,你出一声,我就打你十下,出两声,我就剃光你的眉毛!” 挨打不怕,可李惠明本就是尼姑,没有头发,这下要是被剃了眉毛,整个脸就光秃秃的像蛋壳,那比杀了她还要难受,于是在被褥筒里面再也没有声息。赵旭无暇多说,带着赵小婉拉着褥子里的李惠明往外走,赵小婉在要出洞的时候,问道:“这里你之前总来吗?肖九是谁?我见洞里到处写着‘肖九’和‘赵旭’。” 赵旭听了一愣。赵小婉上了马车见到同样大着肚子的田蕊,田蕊和赵小婉互相打量,赵旭在车外说了两人的名字,再不多言,驾车就走。 第170章 黑暗之心 赵旭见原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心里笃定,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 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 在傍晚之前, 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 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 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郎君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会,手一挥,黑衣人鱼贯而出,每人之间间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网捕鱼一样,朝着曲沃村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些黑衣人进退很有章法,没多久就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别将曲沃村的宅院给包围了起来。赵旭因为被围在人堆里,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为哥哥和母亲示警,但间隔太远,纵然喊叫也是白费力气,于是心里更加着急。 雪更加的大了,刚刚已经去了村里的刘知远跑了回来,对着石敬瑭说着什么,声音很低,赵旭怎么也听不清楚,接着刘知远吩咐留几个人在谷口,让人带着赵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万籁俱寂,除了雪落声和脚步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户的门虽然都打开着,可是却没有一点响动传出来。 “难道这些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杀了?”赵旭一个激灵,顿时张口就要叫,石敬瑭这时转过身来笑笑的说:“阿郎前面请。” 原本那些围着赵旭的人走开,让出了路,赵旭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赵家园子已经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家门口站了满黑衣人,各个弄堂和各个小院到处都是肃立的人,赵旭到了大院,只见灯火通明,在数十个黑衣人的围绕中,母亲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兄长赵昶也坐在一边。 赵旭进屋,梅嫣儿伸手将他揽住,赵旭刚说声“母亲你没事”,石敬瑭带人也走了进来,他看向梅嫣儿的时候,呆了呆,心里感叹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在晋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从前来丝毫没有逊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味道,虽说穿的普通,可一点不输于当今的刘皇后,而且论气质,说是雍容华贵凤目含威,也不为过。难怪皇帝一听到她还活着,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动干戈调兵遣将。 心思转换,石敬瑭躬身说道:“石敬瑭参见王妃。” 王妃? 什么王妃? 赵昶和赵旭都惊愕的看着母亲,梅嫣儿一手拉着赵昶,一手拉着赵旭,问:“赵勋呢?” 石敬瑭却不避而不谈,说道:“遵从皇太后的诰令,遵从大唐皇帝诏令,请王妃与小王爷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儿问。 “是太后,曹太后。”石敬瑭回答。 曹太后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亲。 赵旭和赵昶同时看着母亲,又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母亲怎么会是王妃?自己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可是这个石敬瑭眼见是和母亲从前就认识的。 梅嫣儿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王妃,这里也没有什么王爷。” 石敬瑭听了笑笑说:“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晋王黄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应该称王妃为皇妃才是。请皇妃稍等,舆车片刻即到。” “石敬瑭,我问你,赵勋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着梅嫣儿不吭声,梅嫣儿脸色刷白,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赵旭和赵昶连忙扶着她,梅嫣儿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们杀了他!” 赵旭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恶贼”猛地扑向了石敬瑭,伸手就对着石敬瑭的脸搧了过去。 赵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间在年幼的赵旭身上看到了李勋(赵勋)刚刚扑向自己的影迹,但毕竟赵旭比不得李勋,李勋身上那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凌冽气息,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刚要闪开,赵旭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躲避。狗东西!” 石敬瑭心里一凛,站着没动,赵旭的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他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石敬瑭脸上出现了通红清晰的巴掌印。 赵旭又是一脚,将石敬瑭踢了一个趔辄,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刘知远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过来将赵旭给架开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赵旭,对着梅嫣儿说:“小王爷刚刚受了风寒,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请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儿一惊,说:“就让他在这里……” 石敬瑭沉声说:“卑职还有话给皇妃禀告。” 梅嫣儿知道自己阻挡不了石敬瑭,说:“你不要伤他!” 石敬瑭:“不敢。” 赵旭叫骂着被几个人架着离开了。石敬瑭看着有些木愣愣的赵昶,心里已经笃定,再次弯腰低声说:“陛下这些年对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几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胜,同时又得知小王爷的消息,命在下十万火急的从洛阳赶到陕州前来伴驾……至于李勋……” 石敬瑭停顿了一下说:“他当年诈死脱逃,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职不顾及旧情,实在是皇命难违,放在私交而言,卑职和李勋同时行军入伍,一起铁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过他,国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请皇妃三思。” 梅嫣儿一直的沉默着,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泪,这时问道:“晋王是如何得知我与李勋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说:“详情卑职不知……只是听闻,似乎是陕州本令承告所为。” 陕州本令就是陕州的县令。梅嫣儿听到这里,心里刺疼,五内俱伤,顿时又要昏倒,赵昶也是双眼带泪,连忙的又是一阵抚慰,梅嫣儿摇头低声哽咽说道:“罢了,罢了,果然如同赵郎所说……”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儿在说什么,但知道李勋这些年已经恢复了本姓叫赵勋。赵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梅嫣儿坐正,对石敬瑭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昶儿说几句话。” 石敬瑭略微迟疑了一下,梅嫣儿问:“难道你怕我们长翅膀飞了?” “不敢!”石敬瑭低头允诺,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将门关住,让人守着。 石敬瑭并没有离开,刘知远等石敬瑭站了一会,走向前说:“军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该如何处置?” 石敬瑭这会看着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刘知远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等了一会,石敬瑭说:“知远以为如何?” 刘知远仍旧低头,神态恭敬的答道:“卑职听军使的。军使说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瞥了一眼刘知远,说:“皇妃在此的事情,不宜泄露。” 刘知远心里明白,石敬瑭又说道:“车辇到了之后,即刻离开,你我早些回去复命。” 刘知远“喏”了一声退下,到了侧院,面无表情的抽刀将囚禁在房间里赵家收养的小七和其余三个女子杀死,再吩咐下面的人将曲沃村的人全部杀了。 刘知远一声令下,曲沃村登时惨叫连连,鸡飞狗跳,犹如人间地狱。但是一刻的时间后,这个偏僻的小村再次的陷入了死寂当中。 梅嫣儿看着房门关闭,抱着赵昶又痛哭起来。赵昶流着泪问:“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们?” “昶儿,娘这就告诉你,”梅嫣儿为赵昶擦了眼泪,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说:“昶儿,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赵勋。” “什么?”赵昶目瞪口呆,急切的说:“母亲,你,你,我父亲不是我父亲?那我父亲是谁?” “这件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你听娘慢慢给你说,”梅嫣儿闭了一下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第171章 气死人不偿命 在洛阳的日子久了,李昶越来越觉得,母亲梅嫣儿当时对自己讲的话,真是大含深意。 按照母亲当时说的意思,刘皇后这人贪婪奸诈,只是李昶没想到刘皇后作为一国之母,竟然行事乖张到了让人瞠目结舌的地步。 刚到洛阳没几天的时候, 父皇李存勖任命武宁节度使李绍荣为归德节度使、同平章事,并留李绍荣在宫中担任警卫,对李绍荣十分的宠幸。 这个李绍荣原名叫元行钦,本来是燕王刘守光的手下。刘守光当年为了夺取他父亲卢龙节度使刘仁恭的位置,将他父亲刘仁恭给囚禁了起来,而后又杀死了亲哥哥刘守文,接着称帝, 建立桀燕国,随即遭到当时还是晋王的李存勖的讨伐。刘守光兵败被俘,后来被杀死。元行钦就投靠了李存勖。 元行钦长的一表人才,而且武力高强,李存勖十分喜爱,将元行钦赐名为李绍荣。并且,皇帝经常带着刘皇后以及曹太后到李绍荣家里闲坐。 事情就出在这。李绍荣的妻子这时刚刚去世了,一天,李绍荣在宫中当差,李存勖恰好想起了这件事,就问李绍荣说:“你还再娶妻子吗?你要是看上了谁,朕为你去求婚。” 这话恰好被刘皇后听到了,她立即指着宫里的一个女人对李存勖说:“圣人既然可怜绍荣,为什么不把这个女子赏赐给他呢?” 刘皇后指的不是别人,正是皇帝李存勖的一个宠姬,生的貌美,并且已经为李存勖生了一个皇子了,很是得到李存勖的喜爱。 李存勖当时说了给李绍荣寻妻的话, 刘皇后这样一挤兑, 他竟然无话可说, 嘴上就含含糊糊的答应了。 这下,刘皇后让李绍荣拜谢皇帝。 其实李绍荣心里也没有当回事,觉得这怎么可能? 但是没想到当天夜里,刘皇后命人抬着轿子将那个女人给送到了李绍荣的府上。 第二天一早,李存勖猛然想起了这件事,就去宫里看那位妃子,没想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 皇帝的话就是金口玉言,自己的女人已经被送了出去,怎么能要回来?李存勖气的没法,好几天都没有吃下饭。 第二件事更是让李昶觉得匪夷所思。不过和母亲梅嫣儿那会说的刘皇后命人棒打她的父亲,倒是有一脉相承的地方。 如今大唐帝国的太尉叫张全义。张全义是濮州临濮(作者注:今山东鄄城西南)人。张全义本来叫张居言,祖祖辈辈都是农夫,在前唐的时候,他曾在县里做小吏,因为多次受到县令的侮辱刁难,就逃亡加入了黄巢的叛军。等黄巢攻入长安建立大齐政权时,任命他为吏部尚书、充水运使,主管大齐的水运事务。 黄巢失败了之后,张全义到河阳投降了唐将诸葛爽,当了泽州(作者注:今山西晋城)刺史。而后被唐昭宗李晔赐名全义。 前唐亡后,张全义又在后梁做官,他主动请求改名,被朱温赐名宗奭。 到了后来,后梁灭亡,张全义随即投降了大唐。为了表示对皇帝李存勖的忠心,张全义对李存勖启奏,请求去后梁所赐名宗奭,请准恢复原名全义。 ——就是这样的一个颠来倒去反复无常的人,当今大唐的皇后竟然要认他当自己的父亲! 那天的事情李昶记得十分清楚,也十分震撼。当时自己在虢王府里被力士召唤,说皇帝和皇后到了太尉府上,请虢王前去一起酒宴。 李昶去了之后,酒宴还没开始,张全义摆上了无数的奇珍异宝,说是进贡给圣人的。 父皇很高兴,酒就多喝了几杯,这时刘皇后忽然奏请说道:“妾从小失去父母,一见老人就想念自己的父母,请陛下恩准将太尉作为妾身的父亲,妾身以父亲之礼来侍奉他。” 当时岂止是李昶一个人呆了,所有人都呆了! 张全义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 皇后要认自己当爹? 李昶当时就看着父皇,可是也不知道父皇是怎么想的,竟然也答应了刘皇后的这个奇怪的请求。 反观那个已经老朽的张全义倒是十分的惶恐不安,他一再推辞,而刘皇后再三坚持,最后张全义只有在众目睽睽之下接受了皇后的拜礼,于是又拿出一些贡品送给皇后表示感谢恩德。 李昶当时就目瞪口呆,觉得自己十多年的所学所识,自从到了洛阳之后,就变得完全的不够用了。 夜里李昶想了很久,明白其实刘皇后之所以一定要认张全义当父亲,无非还是因为“出身”这件事作祟。她那会因为亲生父亲出身卑微,就让人棒打他,这会认张全义,只是因为张全义官位高罢了。 刘皇后认张全义的第二天,她命令翰林学士赵凤写信感谢张全义,赵凤觉得难以下笔,就秘密的上奏给父皇。 赵凤说:“自古以来没有作为天下之母的皇后拜大臣作父亲的道理。” 父皇虽然赞赵凤耿直,但最终还是按皇后的意思办了。 从那以后,刘皇后和张全义每天都派遣使者往来问候、馈赠东西,从来没有间断过。 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又打又骂,对一个三姓、四姓、乃至五姓家奴却又恭又敬,这都是什么事啊!【注1】 可这都是自己到了洛阳之后亲眼目睹的。 在这个皇城之中行走,真的是步履维艰。很多事情,根本没有道理可言,而那会母亲说过宦官张承业这个人还是可以帮助自己的,但是,张承业已经死了。 自己到底能依靠谁呢? 李昶想到这里,愁眉不展,这时,力士禀告,皇帝要虢王进宫见驾。 父皇这会叫自己去,是做什么? 到了宫里之后,李昶就碰到了石敬瑭。 石敬瑭见到李昶就参见,笑笑的说:“虢王安好,我还想着,一会就去拜见你呢。” 李昶“哦”了一声,问:“你有什么事?” 石敬瑭看着李昶这张憨厚的脸,笑笑的说:“也没什么事,就是时间长了没见,问个安。” 李昶嗯了一声。进到宫里,李存勖和刘皇后在,而且曹太后也在,李昶见礼之后,向曹太后进献了一串佛珠。 曹太后一看,问:“昶儿这是何故啊?怎么给了这个?” 李昶说:“回禀太后,前一段孙儿见皇后认了太尉为父,心里深受感动,孙儿想太后是大唐的老祖宗,让老祖宗安泰祥福,是孙儿的福分,因此,就请了佛珠,在家里沐浴、素食,对佛珠念诵了九百九十九遍法华经,祈求保佑太后身体康健,本想一会到太后那里去专门进献,这会在父皇这里却见到了太后,可见这佛珠也是想急着到太后身边的。” 法华经的主旨是说不分贫富贵贱、人人皆可成佛,太后听了李昶的话,十分高兴。 虽然李存勖之前曾经恼怒佛家,不过太后老了,喜欢因果轮回之说,他也就没话说。 而且此时李存勖觉得,别人给太后什么,太后都不稀奇,但是这孩子亲口对着念诵了将近千遍经文的佛珠,那可就是难得的孝心了。 九百九十九,这真是好极了。 刘皇后看到太后和皇帝高兴,猛然的说道:“哎呀!对了,怎么就将昶儿给忘了呢!” 什么?什么忘了我? 李昶心里急跳了几下,心说你这个扫把星,你最好什么都想不起我,那我就安省了。 李存勖笑笑不语,刘皇后过来拉着李昶的手,将他上下看看,问:“陛下,太后,你们看,谁家的女儿,能配得上我们昶儿啊?” 什么? 刘皇后要给自己找女人? 石敬瑭这时说:“我看,可以让虢王随便的挑,挑中哪个,就是哪个。” 刘皇后白了石敬瑭一眼,说:“我可是给虢王都选好了,谁也别和我挣。” 石敬瑭心里有些幸灾乐祸,心说你那点心思谁不知道!老子嘴上让李昶随便挑女人,也就是为了刺激一下你罢了,你果然就说了这样的话。 那么这下,李昶肯定就无可奈何了,心里,自然对刘皇后就更加的嫉恨了? 【注1:刘皇后认张全义当父亲之事,《资治通鉴》原文“庚午,帝及皇后如张全义第,全义大陈贡献;酒酣,皇后奏称:“妾幼失父母,见老者辄思之,请父事全义。”帝许之。全义惶恐固辞,再三强之,竟受皇后拜,复贡献谢恩。明日,后命翰林学士赵凤草书谢全义,凤密奏:“自古无天下之母拜人臣为父者。”帝嘉其直,然卒行之。自是后与全义日遣使往来问遗不绝。”】 其实自从李昶到了洛阳,被封为虢王后,大唐已经有许多官宦人家想和李昶结亲的,几乎络绎不绝,但李昶全都婉言谢绝了。 这会刘皇后忽出此言,而父皇也含笑不语,李昶的心里更加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自己在洛阳步履维艰,实为不易,光只是刘皇后一个,就需要竭尽全力的去应付,如果身边再来一个刘皇后给物色的女人,那自己今后,还能安稳无恙吗? 刘皇后给自己找的女人,和自己能同心同德吗? 也许会,但能冒那个险吗? 恐怕,说这个女人是刘皇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奸细,也不为过分。 可是眼下自己要怎么办呢? 李昶一着急,脸色就会刷白,继而变红,甚至还会鼻头冒汗。这一点李存勖从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个十几年没见过的儿子时,就了解了。 李昶自幼在乡村,虽然也知书达理,但为人耿直,他并没有那么多的花花肠子。李存勖身为皇帝,富有四海,但是当皇帝时间长了,他越来越觉得围在自己四周的人,全都是人精。 所谓察言观色者众矣,巧言令色者,多矣,因此李存勖每次看到李昶,总有一种淳朴而单纯的感觉。 李昶给李存勖的感觉,就是两个字:简单。 简单其实没什么不好,复杂才麻烦。作为一国之君,李存勖不怕麻烦,但现在最烦的就是复杂。他越来越厌恶一些人总将简单的一句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非要曲里拐弯的绕一大圈,甚至越扯越远,而后才委婉的说他要干嘛干嘛。 皇帝一天很清闲吗? 可是却没办法。有些事,皇帝也无能为力。 作为一国之君,人,总是要用的。讨厌归讨厌,不喜欢归不喜欢,可总不能像战场厮杀一样,将那些人满嘴之乎者也絮絮叨叨的话重新给塞进他们自己嘴里。 李昶这时忽然对着李存勖跪下了,嘴里嗫嗫的说:“父皇,昶儿,昶儿……” 刘皇后笑笑的一拍手说:“陛下,你看,昶儿都高兴的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儿子有话说!”李昶的声音猛地大了起来,刘皇后一愣,到退一步,说:“说呀。” 李昶的脸又红了。曹太后嘴里“啧”了一声:“看把他急的,孙儿慢慢说。” “孙儿,孩儿,其实,我……”李存勖刘皇后和曹太后石敬瑭这些人都看着李昶,李昶忽然又对着李存勖磕头,李存勖叹气说:“太后不是都说了,要你慢慢说。你说,朕和太后,听着呢。” “……父皇,太后,可知……汉朝宣帝的事情?” 李昶说出这话,刘皇后有些懵懂,她哪知道汉朝宣帝是哪个,宣帝身上又都发生过什么事,问:“宣帝,哪个宣帝?他怎么了?” 曹太后却已经猜到了大半,她瞧了刘皇后一眼,点头说:“你起来说。” 李昶起身,但依旧的低着头,毕竟,这件事也是自己一厢情愿,还不知道那个人怎么想的。 可是,这会不说,今后,说了也就没有必要了。 开弓没有回头箭。李昶深深吸了几口气,又长叹一口气:“西汉宣帝,本名刘病己,因汉武帝巫蛊事件,小时候被下入大狱,后被尊为宣帝,名刘询。” “宣帝继位之后,有人要将当时大臣霍光的女儿许配给宣帝,只是,宣帝在之前,已经和一个女子定下百年之盟,那个女的,叫许平君。” “不过,当时朝廷里的人基本都认为许平君出身低微,不配刘询,刘询就拿出了有些古旧的宝剑,众人都不知道宣帝是什么意思,宣帝就说:‘我爱惜古物,对一把剑尚且如此,何况对人乎?’” 刘皇后一听“低微”,立即联想到了自己,心说这个汉宣帝,倒是一个重情义的,不在乎出身,那真真真真的是好事! 曹太后像是听了一个故事,她前倾身子,问:“昶儿莫非,也有效仿宣帝与许平君的女子吗?” 李昶这下脸又红了,不过这次真的是因为兴奋,因为羞涩,因为开心才脸红:“太后,孙儿……是中意一人……” “快说,是哪家的姑娘,我去给你提亲!”刘皇后又是一拍手,也有些兴奋的说:“这下我可当定了月老了,谁都别和我争!” 李存勖哈哈的笑了:“你呀,谁能争得过你。” “是,是陕州田家女子。” 刘皇后一听问石敬瑭:“陕州田家?” 石敬瑭心里纳闷,李昶不会说的就是那个田悠? 不过,田悠当时可是……再有,刘知远也喜欢田悠家的姑娘田蕊…… 石敬瑭立即就有了决断,皇帝太后和皇后看来都支持李昶,自己不顺水推舟就是傻蛋。 第172章 赵匡胤(驰骋纵横卷终) 赵昶说:“这些孩儿知道。沙陀一族全都姓朱邪。首领朱邪尽忠带三万沙陀人东奔前唐,与吐蕃追兵交战时战死,最后只剩两千人。其子朱邪执宜被前唐封官。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统领精锐沙陀骑兵平定庞勋叛乱有功,被前唐懿宗赐国姓,改名李国昌,从此有了李姓。当今圣人追尊曾祖父李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追尊祖父李国昌为献祖文皇帝, 追尊父亲晋王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 “昶儿说的对,为娘当时就是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个婢女,侍奉曹太后,而你父亲,是晋王李克用手下亲兵……”梅嫣儿说到这里,凤眼含光, 显然心情激动:“昶儿可知道‘十三太保’和‘三十六卫’吗?” 赵昶摇头说不知,梅嫣儿说道:“当初晋王李克用将骁勇善战的十三个亲子和干儿子一并封为十三太保,至于三十六卫,那是晋王李克用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兵都是百战沙场的勇士,你父亲赵勋就是三十六卫之一。” “你父亲本来姓赵,因为救过晋王的命,被赐姓李,所以你父亲原本叫赵勋,而不是李勋。” “那年的冬天,梅花刚刚吐蕊,我进入晋王府,什么也不懂,但是可巧的,就在一株开的最为绚烂的梅花树下,遇到了你的父亲……” “你父亲平时对我多有照顾,可是,他从来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不像别的人, 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 只是想欺负你……” “时间长了,你父亲心里有了我,我心里,也有了他,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晋王请求将我许配给他……” “我们等了很久,机会来了,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在高河与梁王大将康怀贞大战,形势危急,晋王让你父亲去前方送消息,结果没想到你父亲和康怀贞派遣的亲骑都头秦武相遇,你父亲大败秦武,周德威趁机反攻,导致了康怀贞兵败,梁王朱全忠就调换亳州的李思安接替了康怀贞的潞州行营都统职务,贬康怀贞当了行营都虞候。” 梅嫣儿说到这里嘴角带笑,显然是忆起赵勋当年的勇武来。 赵昶有些心驰神往,虽然母亲这会说的简单,但两军对阵,狭路相逢,自然勇者胜利,可见当时父亲是多么的厉害。 “……李思安率黄河以北军士北上,抵达潞州城下,围绕潞州兴筑双重围墙,内防城里固守的晋军突围,外阻援军前进,称为‘夹寨’,他还调集征调很多人运输军粮,可是没成想,你父亲带人每天剽掠粮运骚扰他们,李思安于是从东南山口筑起一条通道,一直通到夹寨,你父亲向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建议,让人轮流分批次的率军攻击,每次都推倒李思安刚筑起的护墙,填平他们刚挖好的壕沟。” “有时候一天一夜之间,出击数十次,这使得梁兵不断应战,疲于奔命。而夹寨中派出砍柴牧马的士卒,周德威就把他们洗劫一空。李思安没办法,只好紧闭营不出……这些,可以说都是你父亲的功劳。” 赵昶有些疑惑的问:“我父亲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可是,平日里一点也没有听他说起这些。” 梅嫣儿没有接赵昶的话,心说那样不就招人注意了,还怎么躲藏?她说:“你父亲立了大功,他一回来就要向晋王求情的,可是,就在他去高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被当时还只是晋州刺史的李存勖从晋王府要了过去……” “要了过去?”赵昶明白了,显然李存勖是看到了母亲美貌,就从李克用那里将母亲讨了过去。 果然,梅嫣儿说:“你父亲回来后,木已成舟,他失魂落魄的,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梅嫣儿的脸上又带了泪:“我到了李存勖那里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又怎么高兴的起来?他虽然地位尊贵,可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存勖的正妻是卫国夫人韩氏,次妻是燕国夫人伊氏,三妻是魏国夫人刘氏,她们将李存勖看的很紧,彼此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当时晋王李克用又正和梁王交战,李存勖没多久就去了战场。” “我和你父亲相爱却不能厮守,两个人纵使有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法子。” “没多久,李克用头上生疮,得了重病,临终前,他将他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与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这些人叫来,让他们拥立李存勖为嗣,继承他的王位,而李存勖当时曾经推让过,说应该让李克宁当晋王,可是李克宁不愿意,这样,李存勖就当了晋王。”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我想着是我命苦,这辈子都不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了,可是苍天保佑,李克宁和他的儿子李存颢密谋造反……” 赵昶疑惑的问:“娘刚才不是说李克宁推辞不想当晋王的吗,怎么这会又要造反?” “昶儿,哪有人不想当王的?尤其到了一定的地位,一个人不想当王,他的手下为了各自的利益,也会推着这人往高处走的。” “李存勖的推让是假的,李克宁的推辞也是假的。当时李克用是虎死威不倒,很多人都忠心于他,他指定了李存勖继承自己,李克宁要是接受李存勖的禅让,一定有人不服,李克宁没那么傻。” “可是李克宁造反的计划不周密,走漏了风声,让三十六卫之一的史敬镕察觉了,李克宁想知道晋王王府中的一举一动,也和史敬熔亲近,史敬熔一边假装对李克宁知无不答,回去就告诉了曹太夫人,太夫人大惊,立即召见了张承业,张承业安排十三太保中的李存璋、吴珙及李存敬、长直军使朱守殷,让他们暗中防卫设备。” “后来,李存勖将李克宁、李存颢抓了,当天就将他们给杀了。” “当时晋阳城里十分的乱,消息闭塞,说什么的都有,就容易以讹传讹。有说李存勖被杀死的,有说李克宁被杀了,到处是趁机杀人放火抢劫的,大家都人心惶惶,各自找地方躲避。你父亲就是那个时候,趁机将我带走,逃离了晋阳。” 赵昶明白了,母亲这会说的简单,可当时的情形必然十分的危急,而且,父亲对母亲真是用心,恐怕随时随地的都在想怎么带着母亲离开。 “自那之后,娘和你父到处的漂泊,四处为家,颠仆流离,可是,娘喜欢的很,很开心,一点都不觉得苦,只要和你父亲在一起,无论是哪里,娘都愿意去……” 梅嫣儿的声音低了下去:“没多久,我发现自己有了喜,可是,那一段日子里兵荒马乱的,到处打仗,你父亲一直对我相敬如宾,并没有亲近我……” 赵昶吃了一惊,这下明白石敬瑭为什么叫自己和二郎为“小王爷”了。 “是,娘那会已经怀上了你……李存勖平叛之后,为娘和你父亲当然再没有回去的理由,我们隐姓埋名,在乡下成婚,你一岁多的时候,我们有了你二弟旭儿。” 赵昶的脑中嗡嗡乱响,好一会反应不过来。 ——这样说来,自己岂不是当今皇帝李存勖的儿子,而二弟赵旭,则是父亲赵勋和母亲所生的吗? 也就是说,自己和赵旭是同母异父的兄弟! 梅嫣儿没有注意到赵昶的情绪波动,她说道:“当今的刘皇后就是当初的魏国夫人,她貌美聪明,最让李存勖喜欢。” “但是刘皇后这个人心胸狭隘,睚眦必报,她本是河北成安县人,当时晋王李克用手下的袁建丰将她从别人那里抢到手,觉得她貌美,为了讨好李存勖,就将她送给了李存勖。刘皇后同娘一样,都是出身低微的人,她为了和卫国夫人韩氏,燕国夫人伊氏争宠,互相夸耀自己的门第,最怕别人说她的出身不好。” “当时在魏州发生了一件事,刘皇后也是那个时候被封为魏国夫人的。有个老农到行宫认女儿,说刘皇后是他亲生的女儿。但刘皇后不认这个爹,李存勖听那个老汉说关于刘皇后的一切都头头是道,心里不能决断,叫袁建丰去辨认,袁建丰不敢撒谎,说那个老农就是刘皇后的父亲,但刘皇后说她的父亲早就死于兵荒马乱,那时候她才四五岁,她扶着父亲的尸首哭了几天才被人救走了,现在哪里冒出这个糟老头子来攀龙附凤?让人将她父亲拉出宫外乱棍打了一通。”【注1】 刘皇后不认自己的父亲,还派人将他打了一通? 赵昶有些不能相信,可梅嫣儿的话题却跳跃到了别的地方:“张承业是前唐的宦官,对李克用、李存勖十分忠心。张承业对李克用忠心的原因是,前唐那会诛杀宦官的时候,诏书传到河东,晋王李克用把身为监军的张承业藏在斛律寺,另外斩了一个罪犯来代替张承业应付诏旨。” “所以,晋王李克用对张承业有救命之恩,而李克宁叛乱的时候,张承业对李存勖忠心耿耿,李存勖心里很感谢张承业的恩德,把他作为兄长侍奉。” 说完了刘皇后,梅嫣儿又说起了张承业,赵昶越发的不知道母亲到底想说什么。 “昶儿,如果没有今天的事情,我和你爹是打算带着你和旭儿尽快离开曲沃的……” “离开?为什么?那我们一家人去哪?”赵昶看看母亲,再看看这个这个家,问:“这些,我们都不要了吗?” “昶儿,我们在这里停的时间太久了,你父亲本来就觉得应该走,到塞外去,寻个清静的地方,再加上这一段出了白耀春那件事,我们更要离开。” 白耀春是曲沃村的猎户,和赵家私交密切,因为义愤在大街上杀了人,被囚禁入狱,赵勋尝试了很多方法去救白耀春,其中就包括让赵旭带着贵重礼物去找田蕊的父亲田悠想法子。 赵昶不理解,问:“母亲,让二弟去找田伯父我知道,可带那么多金子,难道不是对田伯父声名的侮辱?” 这就是赵昶和赵旭两兄弟吵架的原因。梅嫣儿叹了一口气:“有些话原本想着离开曲沃之后再给你说,可是……昶儿,你性情敦厚,与人为善,勤学谦和,这都是好秉性,娘和你父亲都很喜欢。你是不是还是想不通为什么你父亲上次不是让你去找田悠为白耀春说情,而是让你二弟去了?” 赵昶点头,其实他想不通的不只是这个。二弟为人洒脱,但做事总让人觉的不够稳重,像救人这样的大事,不能出一点差错,因此赵昶对父母的安排很不理解:“田伯父素有名望,洁身自好,我二弟带了那么多的金子去,对田伯父十分不敬。” 所以你二弟前脚去了田家,你后脚也跟着去了,恰恰就是你去了,将事情给搞的不可收拾…… 梅嫣儿想到这里,此时也不忍心再责备儿子,说:“昶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田悠很有声望,但人和人之间的来往并不都是靠着秉性相近来维系的,再有做事要审时度势,知道变通。你可知道田悠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吵架,是为了什么?” 赵昶:“因为田伯父要纳妾。” 梅嫣儿问:“纳妾要花钱不要?” 赵昶:“要……” 梅嫣儿:“你可知道田悠家并不富裕。名声不能当饭吃,名声需要维持,维持需要有钱,你也知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田家没钱,田家的用度都是郭氏娘家资助的,现在郭氏和田悠吵架,田悠还要纳妾,钱在哪里?你父亲就是看准了这个时机才让你二弟带着金子去田家的……” 赵昶“啊”了一声:“那,这件事父亲和母亲为什么不给我言明,孩儿去也行啊?” 梅嫣儿叹了一口气,爱怜的摸了一下赵昶的脸:“一来是事出紧急,你父亲因为有事急着出门,二来,你比你二弟知道心疼人,知道持家不易。仓促间给你说不清楚的话,你难免会心疼那些钱,事情就办的不顺利了。” 赵勋让儿子赵旭拿着金子到田悠家拜访,让田悠出面找本县县令为白耀春求情,赵旭带着金子到了田悠家放下金子说了句“义愤杀人,情有可原”就走了,回来后赵昶问了情况,就和赵旭吵了一架,觉得赵旭是在侮辱田悠,且办事不力。 可赵旭哪里听得进去赵昶的话,觉得哥哥就是一个读死书的呆子。侮辱?人活世间怎么能避免交情往来,难道田悠不食人间烟火?白耀春杀了人又不是田悠杀了人,给田悠送钱怎么了?再说这件事是父亲交待让办的,以父亲处事的经验和智慧,侮辱田悠从何而来?又从何谈起? 因此两人吵得不可开交,你不理我我不理你,然后赵昶急匆匆的去田悠家里给田悠赔不是,田悠将赵旭送去的金子让赵昶给带了回来。 等到赵勋回来,见到金子,问了缘由,登时觉得糟糕。这时赵旭和赵昶在父亲面前又吵开了,赵旭说赵昶既然田悠都收了金子就会去办事,你这样去了田悠为了显示清高反而不好再要钱,反而会恼羞成怒,肯定会害了白耀春;赵昶说田悠毫不犹豫的将钱给退了回来,本来人家就不要,你这样不但玷污了田悠的名声,还会害了田悠。两人闹得不可开交,赵勋来不及说太多,将赵旭禁足,给梅嫣儿交待了几句,急急忙忙的就去了陕州府找人了。 现在赵昶已经有些明白了,再是名士,也要吃饭穿衣的,哪有人和钱过不去?只不过每个人赚钱的方法不一样罢了。 田悠纳妾需要钱,父亲看准这一点让二弟投其所好,二弟平时大大咧咧的将钱不当回事,父亲让办事他就办,见了田悠放下钱说了话就离开了,这样反而能将事情办成。而换做了自己的话,一来是觉得不应该用钱去羞辱田悠的清誉,二来会觉得钱财来之不易,就会心疼,就会犹豫,反而不利于办成事。 这样看似复杂其实简单的道理,自己这会才想明白。 同时赵昶也明白了,为什么平时父亲对赵旭要求严格,却对自己宽容,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从来不强迫自己,即便自己做错了事情,父亲也不怎么责罚自己,却原来,原来自己不是他亲生的…… 梅嫣儿看着赵昶懊悔的脸,说:“昶儿,人心是最难琢磨的,往往你觉得是了解一个人了,可其实你并不了解,还可能距离这人越来越远了。” “遇到事情,一定要多想想,多问自己几句为什么是这样,而为什么不是那样。” “可是……”赵昶一句话没问出,外面猛然有人喊道:“什么人!”紧接着就是兵刃相交的厮杀声,再下来只听到“嗖嗖”的放箭声和箭矢射到房屋和房顶的瓦片上的声音,竟然有几支箭羽从窗户中射了进来,赵昶连忙护着梅嫣儿躲在边。 石敬瑭在外面大声喊着杀贼杀贼,而后带人进到屋里,将梅嫣儿和赵昶团团围住,显然是在保护他们。 “难道是有人来救我们?那会是谁?不知道旭儿怎么样了?”梅嫣儿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外面有人进来给石敬瑭禀报,说赵旭不见了。 第173章 端倪 赵家的宅子在曲沃村算是好的,虽然不能算高墙大院,但也几进几出,靠着西面的小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在树的顶端,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树杈上随手剥着柿子的皮吸着里面的汁液。 少年吃了几个柿子之后, 眯眼瞧着远处山谷那里。过了一会,他看到两个女子骑着马和驴出现在村头拐弯的路上。 “田蕊?听娘说阿耶今次会去田蕊家见她那个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定的父亲,这小娘皮来这是做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父亲,却见到了田家的姑娘和女婢,这真是有些无聊。少年正在想,有人从小院外走了过来, 一面敲门一边叫:“二郎, 二郎,开门啊。” 但是少年在树上就是不吱声, 外面的人又拍了几下门,自言自语说:“没道理溜出去?到了下午不就自由了?” “笨啊!”树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了:“谁告诉你门闩上了?你不能推门进来啊!我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往哪里跑?” 少年平时也是这样和家人斗嘴,外面的人听到也不以为意,还笑了,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才从柿子中间看到了少年的身影,说道:“二郎,你怎么在树上?” “我怎么不能在树上?你也来啊,天高云淡,风光绝美,不瞧是亏了。” “这个……”小院外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他咧着嘴咽了口唾沫说:“主人吩咐过,五日之内,不让我们进去……” “不让你们进来也不让我出去,那你这会来干什么?” “这个……夫人说, 到了晚间二郎就自由了, 夫人还说, 主人几日前离家时说过,今晚之前,让二郎你务必不要外出,有事要和大朗二郎说……” “知道知道,”少年不耐烦的问:“每天都要来提醒一下,我糊涂了还是你们糊涂了。我哥哥呢?还在看书?” “这个倒不是,大郎去外乡借书去了,想着稍等就能回来……” “好了好了,你去……”少年心里嘀咕,前些天和哥哥吵架拌嘴,自己被禁足,哥哥却没一点事。 父亲总是偏袒大郎! 外面的人答应一声要走,忽然从头顶落下许多的柿子皮,这些柿子的果肉已经被吸吮干净了,但皮上还是黏黏的,顿时都粘在了这人的头上身上,搞的他十分狼狈。 “哎呀,这是怎么回事?”院门开了,刚才还在树上的少年这会就站在了门里面,一脸询问:“小七,你进院子里吃柿子了?” “没有,这是……”小七急忙的争辩,但是少年不容分说:“没有?那你怎么满身的柿子皮?没听说过抓贼拿赃捉奸那双吗?现在人赃俱获,你都吃到头顶去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小七:“我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你进院子里只是想吃柿子,而不是不想遵从我父亲的吩咐,不过我这人心肠好,你吃了就吃了,进院子就进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告密的。” “二郎,我真没有,这些是你……” “就算是我让你进去的,可这也违背了家主的训示不是?不听话的可是你不是我。” 小七干脆的不吭声了。赵家一共收养了两男三女五个孤儿,这小七是其中之一,赵家主人上下从来没有将小七这些人当外人,此刻小七知道面前的赵家小主人必定是要打什么主意,可是自己又猜不透他想干什么,还不如听着,省得白费劲。 这少年就是赵家的二郎赵旭。赵旭见小七不说话,忽然笑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只一样,待会有人要是来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就行了。” “可是……” “你怎么还可是?” 小七又咽了口唾沫,说:“可是家里人都知道你在,没出去啊?” “你不是才来过?你只对来找我的人说我不在就行了,别人不管。” “……那好。” 小七走后,赵旭回房坐下,想想田蕊那张漂亮的脸,再想想她父亲田悠,嘴里叹了口气。 一墙之隔的院子外一会就传来了铃铛的响声,没多大一会,小院子外有人叫门,接着门被推开,披着红色大氅的田蕊走了进来,她看看院子里摆放的刀、枪和石锁,又叫了赵旭一声。赵旭坐着没吭声,心说小七到底还是没有拦住她。 田蕊嘴里叫着赵旭,人已经进到了屋里,赵旭装作想事情没有留意,等到田蕊再次要开口,才满脸惊讶的说:“田蕊!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失礼失礼。” 赵旭说着就欣喜的到了田蕊面前。田蕊风尘仆仆的就是为了来看赵旭,但此刻见他唇红齿白,双目如星,秀雅无比,忽然内心鼓荡,犹如潮涌,全身发软,竟然说不出话来。 赵旭虽然小小年纪,但对于田蕊而言,身上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男子气息。 田蕊见他对自己热情有加,低眉含笑说:“才来……令尊在我家里……我是要去舅父家里的……” 田蕊的话有些前后不搭,但是赵旭已经听明白了。 田蕊的父亲田悠是本地名士,博学多才,而且声名远播,很有影响,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田蕊的父亲田悠和母亲郭氏只有她一个孩子,未免不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田蕊的父亲田悠就想着要纳妾,但田蕊的母亲不同意,田悠就和郭氏经常的吵架。 赵旭曾经见过田蕊的母亲郭氏,那真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人。赵旭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田悠要纳妾,变着法的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商量,意图让自己的夫人答应。田悠说的理由也无非就是那几句,郭氏回答田悠说,你说没男丁这倒也是大事,不过咱们两个没有儿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不如你找一个女人,我找一个男人,各自试一下,看看怎么样? 田悠这个陕州名士拿自己的老婆一点法子都没有,一来二去的,两人由吵架还演变成了动手,前一段赵勋(即李勋,下同)让赵旭到田家找田蕊的父亲说事,没料想正赶上郭氏和田悠刚刚打了一场,结果是郭氏坐马车回了娘家。 赵旭性情机敏,天寒地冻,这主仆二人大老远的跑来,目的已经不需多言。田蕊对自己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但因为对田悠有看法,因此才有些不想搭理田蕊。 可是田蕊一直对赵旭热情,此刻登门拜访,两人站的近,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田蕊竟如痴似呆,心畅骨软。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赵旭这几天也是被关的闷得慌,此刻见到田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说不出的娇艳,心里毛毛痒痒的,想这样的美人在眼前,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禁足五天,简直是暴殄天物,肚子里去他娘的叫了一声。 赵旭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管他天王老子四面神佛的为自己打了气,按捺不住,握了田蕊的手去亲吻她。田蕊心里又惊又喜,全身宛如被定住一般,腰肢、脖子手臂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唯独脚下无力,对着赵旭倒了过来。赵旭尚未触到,已闻到田蕊衣衫里面一阵甜香,不由得心中一荡,热血直涌上来…… 两人情窦初开,在慌忙又错乱中甜蜜旖旎。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原碧的叫声,赵旭急忙起身,见田蕊面红耳赤还在沉迷,胡乱将自己整理了一下,就到了外面。 原碧看到赵旭就说:“二郎安好。眼看着天色不早,又唯恐下雪,我家姑娘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恐怕到不了下村……” 小七这时在院门外对着赵旭,一脸苦相,显然是因为没有拦住田家的两个女人,愧对赵旭而手脚无措。 赵旭见原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心里笃定,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在傍晚之前,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郎君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第174章 其心昭昭 李仁褔胸前全都是血,眼睛翻白,死死的盯着门口,屋里一片狼藉,充斥着一种说不清楚的药味、血腥和人粪尿混合的气味。几个郎中一脸惊恐的呆立,李彝超喝问:“到底怎么了?” “王爷他……他……”一个白发苍苍的郎中颤颤巍巍的说不清楚,李彝超一把将他推到在地, 嘴里骂了一句“废物!” 这郎中年事已高,本来给王爷治病就提心吊胆,这一下被推到在地,摔得七荤八素,也不知道是真晕了还是假晕了,睡地上不起来了。 有一个郎中见李彝超有些气急败坏, 急忙过去给李仁褔诊脉,嘴里说着:“金丹之物,烧之愈久, 变化愈妙,唯当得其至要,在于宝精行气,服一丸便足,亦不用多也。最忌复有浅深,不值明师,不经勤苦,仓卒而尽,是故……” 赵旭见李彝超心急于形,大声说道:“你说人话!王爷到底怎么了?现在又如何?” 这郎中急忙回道:“王爷服食了三颗神丹,气血充盈,丹气过大,这会昏过去了,人却没事。调理一下或可恢复……” 李彝超这会心乱如麻,听郎中说李仁褔“人昏过去没事”这几个字, 打断道:“赶紧给王爷调理。你们都看着我干什么?我没病!” 几个郎中唯唯诺诺,有人将那个倒在地上的郎中扶起,往外面送,只听得哐啷一声,外面有人往里面跑,将那个老郎中再次结结实实的撞倒,这下他真的昏了过去。 进来的是李彝敏和李彝俊,两人看到屋里的样子,跑到李仁褔床前问:“父王,父王,你没事?” 李彝超低声呵斥:“你们小声点,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我们不是急嘛。”李彝俊不满的嘟囔了一句,赵旭逮住机会:“急你们现在才来?” 李彝俊伸手指了一下赵旭,一脸想和赵旭理论的模样,李彝敏皱眉说:“人的个头有高有矮,马跑起来也有快有慢,我们知道了就来,又没有拐弯,难道我们会飞?” 赵旭说:“难道我会飞?我住的比你们俩都远,按照时间算, 这会王宫到你们那里能跑两个来回!” 李彝俊:“不是,老五你什么意思?你是说……” 赵旭:“我什么都没说。我就是那个意思。” 李彝俊:“我没听懂你什么意思,你给我说说!” 李彝超怒道:“都出去!” 李彝俊怒气冲冲的当先走出,赵旭跟着,李彝敏走在李彝超身边,轻声说:“晚上喝了几杯,头疼,这会还没缓过气。父王怎么样?” 李彝超瞪了李彝敏一眼,到了外面问:“你们那丹有没有问题?” 李彝敏纳闷:“没事啊,我这不也……这不父王一直服食吗?” “那这是怎么回事?”李彝超坐下:“吐了几次血了。” 李彝俊斜眼看着赵旭:“这炼制的方法从来没有改变,要是有问题,那就得看五弟从延州回来的药有没有问题了。” 赵旭盯着李彝俊说:“药有没有问题、我换没换药或者安从进给的是什么都不重要,主要得看最后经手的人用的是什么。” 李彝俊怒了:“你是说我给父王用假药炼丹?老五,你说的这是人话?那是我亲老子,谁像你!不知道从哪来的!不知所谓!” 赵旭也怒道:“有没有用假药只有你们知道,我从来没有掺和这事,也没有在你们炼丹的时候在跟前看着。我说的不是人话你都能听懂?你说的是不是人话我听明白了。” 李彝敏说赵旭:“老五,你这就过分了,你不能拿这事来说老四。再说你怎么能说你没掺和呢?那些药是你从安从进那里要回来的。” “我要回来的怎么了?我当时不去你们非得让我去。我为什么不能说?他先说我从延州带回了假药,父王这会炼丹的药谁能证明是我带回的那批?我掺和?这就叫掺和?那应该将供应这批货的货主给抓起来,从源头查起。”赵旭对李彝俊和李彝敏毫不退让:“安从进这会就在洛阳,三郎明天不是要去洛阳吗,见了问一下安从进在中间有没有搞鬼!让他给写个字据,保证没有掉包!” “还有,谁今后再对我说亲老子不亲老子之类的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李彝俊指着赵旭怒道:“怎么了?你还想怎么样?就说你了,你倒是翻一个脸我看看。” 赵旭怒道:“父王都认了我这个儿子,你为什么屡次三番的针对我说含沙射影的话!我以为自己忍一下就过去了,退一步海阔天空,你们还没完没了了!泥人还有三分土性,我见你们是哥哥,我一直让着你们,要是换做其他人,我早就收拾他了!” 赵旭趁势努力营造一个莽夫的形象。李彝俊听了往后一倒,对着李彝超说:“二郎,二郎,你看,这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我就说这小子来路不对劲,他要动刀子,这你可听见了,大家伙都听见了。你要收拾谁?你要砍死谁!一会给父王说!” 赵旭说的药材掉包其实是给李彝超打掩护,李彝超心里清楚的很,因为赵旭从延州回来,将那些车就带到了李彝超的府上。 李彝超皱眉:“你先说五郎的,他说几句怎么了?你们俩来的这么晚,我走路都能到了!” 李彝超说着又对着赵旭说:“五郎,你少说几句,这会在这吵什么?” 李彝超在避重就轻,赵旭听了很乖觉的不吭声了,李彝俊气的在屋里走来走去,两眼一直瞪着赵旭,李彝敏脸色阴晴不定的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李彝超猛然的说:“将那几个炼丹的药师叫来,我要问他!” 赵旭想说这会叫药师没用,可是又闭嘴了。李彝敏说:“去,叫人去。” 李彝俊不耐烦的出去叫人,里面的宫女“啊”了一声,李彝超和赵旭对视一眼,急忙的往里面进,李彝敏抢先跑了进去。 只见李仁褔眼睛鼻孔嘴角都是血,连胡须下巴上面也是血,一动不动的躺在床沿上。李彝敏过去伸手在李仁褔的鼻子下一摸,没气了。 李彝敏心里一急,叫道:“父王,父王!” 赵旭急喊:“叫那几个郎中进来!” 几个郎中再次往里面进,李彝俊见有个走的慢,嘴里骂着“磨磨蹭蹭”在后面踹了一脚,那个郎中正是刚刚被李彝超给摔地上那位,这些再也经不住,嘴里“哦”了一声,又睡地上了。另一个郎中急忙过去一摸,脸上一阵惊恐,赵旭见没人注意,过去用眉毛挑了一下,把脉的郎中给赵旭轻声说:“死了。” 李仁褔死了,给他看病的郎中被李彝俊一脚给踢死了。 李仁褔折腾成这样,两位后妃渎氏、闫氏都已经过来,在外面抹着眼泪。没一会,里面的郎中全都出来了,李彝超李彝敏李彝俊和赵旭在里面嚎啕大哭,王妃知道王爷薨了。 李彝敏和李彝俊哭声最大,两人嚎了一会,李彝敏说:“父王,夏州上上下下的事情都没有说清楚,你就走了,我们该怎么办啊,今后没人做主了呀……” 赵旭听了一愣,李彝敏这话里有话。李彝超本来跪着哭,接话道:“不清楚的事情先不说,捡明白的来。” 李彝敏说:“怎么能明白?名不正则言不顺。不清楚的事情没法办。” 李彝超泪眼朦胧的问:“眼下需要明白什么?” 李彝俊说:“父王这什么都没说,兄弟们心里没底,什么都不明白啊,我的父王啊,你睁眼再看看你这可怜的儿子啊……” 赵旭见李彝超的脸憋得通红,说道:“二哥,兄弟几个你最大,大的为长!你赶紧主持叫人办父王的后事。这一项项的都要件件落实!” 李彝超听了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起身到了外面,赵旭看着李彝敏和李彝俊,心说你们这俩酒囊饭袋,什么不明不白?你俩就是想浑水摸鱼抢位置!夏州敢交到你们任凭哪个手上,不到一年就会换了主人。 本来李彝敏第二天要去洛阳的,这下也不用动身了,乱哄哄的忙到了天明,李彝敏又在翻来覆去说事情得有个说法,赵旭问:“三郎一直说有个说法,到底说什么事要有说法?” 李彝敏说:“五郎这些年在外面,刚回夏州,不明白是正常的。咱们按照惯例,父王不在了,得给大唐朝廷上奏章,把事情给朝廷说一下。” “哦,”赵旭点头:“那让人写就行了,这不简单?” 李彝敏看着赵旭笑,李彝俊说:“他不懂,什么也不懂。这事哪是写几个字那么简单,你得写清谁,因为什么事,奏请朝廷要做什么,不然你以为是干嘛呢。” 赵旭心里冷笑,对着一直在看着几个人的李彝超说:“哥哥你就让人写不就行了,长尊有序,你现在是哥哥,当仁不让,把夏州的事情给那个洛阳说一下,正好,三哥不是去洛阳,让他顺路带去……” 赵旭一说李彝敏就站了起来:“那不成。这怎么就能让二郎写,那起码要咱们哥几个商量一下。再说,我这会哪里还能去洛阳。我不能去。” 赵旭疑惑的问:“还商量什么,这不正商量?本来你就要去洛阳,现在岂不更要去。再说父王不在了二郎写奏章哪不合适了。这事又不是和洛阳开战,也不是石敬瑭那家伙来犯,咱们还需要商量什么?这一段事情很多,就这样,化繁为简,赶紧别耽搁。” 李彝俊急忙看着李彝敏:“哎呀,你就不能明说。我来说,这写奏章,得是咱夏州的节度使,也就是下一任的王爷来写,二郎他不是啊,怎么能写呢?” 李彝超的脸色铁青,但涉及自身却无法自辩,只看着赵旭。赵旭纳闷了:“我不说了吗,长尊有序,天下走到哪都一个样,二哥当节度使名言正顺,这有什么好商量的。” 李彝敏说:“都说了,节度使是要朝廷册封的,怎么就能咱们自己决定?那不让人笑话咱们夏州不懂礼数?” 赵旭啧了一声:“我越听越糊涂,你们一方面说只有节度使才能写奏章,另一方面又说这节度使要朝廷册封,那到底是先让册封,还是先写奏章?这不乱了吗?” 李彝敏对着李彝俊说:“四弟话没说清楚,这以往,比如说父王还在,由父王给朝廷写下一任节度使朔州王的人选,而后让朝廷册封,但是现在父王不在了,就没法再像往常一样再搞了。” 李彝超已经听明白了,赵旭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老三老四是在拆自己的台:“三弟的话也不对,父王那会就不是由上一任的朔州王推荐的,朝廷不照样册封了?” 赵旭赶紧问:“那二郎说说,父王那会是怎么办的?” “当时高宗益作乱,父王将其平定,夏州将士就推荐父王做了定难军节度使,而后朝廷才册封,这夏州人都知道,”李彝超看着李彝敏和李彝俊说:“母后都在,你们也可以去问问是不是这样。” 赵旭趁李彝俊李彝敏没说话,赶紧说道:“本来就是二哥当节度使,这没什么可商量的,三郎四郎说的推选,那二哥也解释清楚了。再说,咱们党项定难军自己选自己的节度使,让洛阳皇帝册封那就是走样子,他封不封,都得是二哥,依我说,就让洛阳的皇帝去见鬼去,什么乱七八糟的皇帝,今天这个明天那个,指不定后天是谁呢,谁认识他哪蹦出来的。” 李彝敏和李彝俊还要争辩,有人来说郎中来了,李彝超叫人来,问:“结果有了没有?” 这个人进来说道:“有了。王爷服用的丹药并没有问题,只是……只是药量比往常多了三倍,因此,导致气血崩殂。” 李彝俊一听叫:“将昨晚伺候的人够给我抓喽!” 这郎中迟疑了一下说:“不是这个,是,是炼丹的时候,药量增加了三倍,本来适量的药炼丹,对人有益无害,但如此,则非有身而不私,有生而不营,存亡任天,长短委命,亦何怪也。” 李彝敏打断说:“唧唧歪歪的,就是说药没事,知道了,下去。” 赵旭说:“不是?这里面关系大了。我听的意思是炼丹的时候药量加大了,所以会出问题。吃饭吃很多了肚子还难受呢,药量能随便的加?这得问清楚。” 李彝敏听了乜了李彝俊一眼,李彝俊急忙说:“我跟三哥看着呢,药不会有问题,药量也不会有问题。再说,我们俩昨晚都吃了,我们都没事。” 那个郎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旭瞅了瞅李彝超,问道:“两位哥哥的身体和父王能比?这会你们又说药没事,那就是说我也没事了?” 李彝敏说赵旭:“哎呀五郎,你就别老是纠缠那个了,现在是说这个事,你没问题,好了,今后谁都不许再提,谁说,我跟谁没完。” 赵旭说:“那好。就按三哥说的。二哥,你就写奏章,他李从珂批也行,不批也行,反正咱们哥几个就认你是咱们节度使了,下面的人谁不服?那就是造反,就是夏州的叛徒!” 李彝俊和李彝敏都有点不服气,心里恨得牙痒痒,可是又投鼠忌器,怕李彝超逮住丹药的事情不放,毕竟李仁褔的丹药是他们俩给炼制的,于是先不吭声了。 自西汉以来,皇家惯例,帝王诸侯穿丧服的日期跟平民不一样,叫“以日易月”,就是一天当一个月算,二十七天服丧结束后,李彝超正式被夏州将士推荐为定难军新的节度使,没几天,李从珂的册封也来了,将李彝超朔州王的身份坐实。李彝超做了王爷,赵旭的地位因此水涨船高。 春雷炸响,万物复苏,赵匡胤、赵莹、李光睿和李光俨都已经过了百天,赵旭每次看到笼子里李顺才送来的母豹子,就觉得应该将其放了,这成年的豹子终究不是薛宗义送来的两头小白狼,野性难驯,这天终于找了个机会,将母豹小豹送到野外放生,母豹一出笼就跑进林中,两只小豹子却在那里玩耍,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一会母豹在远处啸叫,小豹子才慢慢的跑远了。 赵旭觉得人恐怕也是这样,环境熟悉了适应了,就懒得更改。 第175章 无题 渎王妃想看双胞胎的两个胖孙子,赵旭和王若熙带着李光睿和李光俨进宫,陪着说了一会话,李彝超派人过来叫赵旭。 赵旭过来李彝超问:“你昨天去放生了?” 赵旭愣了一下,才知道李彝超在说什么,解释完了,李彝超说:“父王那时候带着我们也放过生,有一年放了一头熊,你那个熊爪项链就是那会做的。” 赵旭笑说我早就不记得了。李彝超拉了一会闲话,问:“我就直说了,本来我不想管的,可是老三缠了几回,还让王妃叫我。你府上有个姑娘名字叫木兰?” 赵旭猛地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点头说是,李彝超笑:“三郎见过她,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们老三对你府上的木兰有些念念不忘,因此,央求到我这里来了。我这来问问你的意思。他还不好意思说。” 赵旭坐那半天不吭声,李彝超问:“怎么,莫非那木兰有了婚配?” 赵旭这会心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有说:“这事咱们回头再说。开春之后,从河东和中原那里过河来的人越来越多,我已经让人去看过了,这几天我再亲自往宥州和盐州那里瞧瞧,合适的话往那里引导一些流民,这样长泽丘那一块不至于人满为患,免得挤的挤,松的松。” 李彝超哦了一声,赵旭见他再也没话,就走了出来。 李彝敏竟然打起了木兰的主意,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 他娘的! 木兰跟在自己身边已经这么多年,为人聪慧心底善良,嘴上每天哥哥哥哥的对着自己叫,但自己到底将她真的只是当妹妹看待? 无论如何,让木兰嫁给别人,赵旭心里是舍不得的。 可是这话该怎么说呢?事情该怎么办呢?不能让人家说自己当初就是对木兰心存歹念,才留在身边? 赵旭和燕归农往盐州去了几天,这天下了春雨,赵旭一会一声叹息,搞的燕归农不胜其烦,问:“你到底怎么回事?有事你说,软刀子割人。” 赵旭说没事。但是一会又叹气,燕归农不耐烦了:“老四,我的亲兄弟!你好歹也做了父亲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到没有以前那么爽快了呢?我看你是生怕树叶打破了头,有顾忌?顾忌什么?” 赵旭一脸为难的,说了李彝超讲的李彝敏和木兰的事。燕归农一听站起来:“球!乃求货,净是做梦!我们木兰多好的姑娘,他这个混蛋歘痞子货倒是眼不瞎啊,尽挑好的,净是做美梦。那你熬煎什么?还用想,直接回绝,让他赶紧蹿,死了那条心,瓜怂。” 赵旭说:“木兰是给我叫哥哥,可咱毕竟不是人家的父母家人,有的事,咱们不好替她做主。这婚姻大事,我总得问问木兰的意思……” “你不用问!问什么?你看不出来木兰是什么人?她跟李彝敏那狗怂破东西不是一路人。”燕归农瞪眼:“你要是问了木兰,你可就白让她给你叫了这么多年的哥了。李彝敏,呲怂滴太太,他真敢想。” 燕归农见赵旭不吭声,问:“那你对木兰什么想法?” 赵旭:“我这不是要问她吗?” 燕归农:“屁!别装糊涂,我是说你就对木兰没想法?” 赵旭瞬间表情窘迫:“……大哥……这雨下的有点大……” 燕归农摆手:“别再胡扯。雨想下大就下大,想下小就下小。你就回答我,你想不想娶了木兰?” 赵旭满脸通红,燕归农明白了,哈哈大笑:“你小子!我知道了,你对木兰有意思,可是你还不知道你对木兰到底是什么意思,以前你只知道是兄妹那种意思,这会有人要将木兰抢走,你忽然就知道了你对木兰是什么意思。你又想和木兰有那个意思,又怕木兰对你没那个意思,怕你的意思没有着落,还怕别人说说叨叨,所以你就唉声叹气。这多简单,直接去问不就行了?” 赵旭半天不吭声,燕归农说:“天下的事情,无论难于不难,无非是四个阶段,面对它,接受它,处理它,放下它。你要是不面对,也不接受,还不处理,怎么放下?过不去嘛。” 赵旭忽然的问:“大哥,话虽然有些不敬,但是今天也就你我两个,我说了你也别怪罪。你也知道二哥从前因为一个情投意合的女子伤了心,他心里有人,一直走不出来,所以这些年对别的女子无暇于色,可是你为什么也没什么动静呢?你要是看上哪个,我去做媒。” 燕归农摇头:“我对女人没兴趣,对哪个都没兴趣,你别费心了。我心里就没女人这回事。这么说,我总觉得女人很麻烦,婆婆妈妈啰里啰嗦的,有些还好,有些整天的哼哼唧唧,病秧子一样。有了女人,她管你这个管你那个的,你还能随便的喝酒?还能随便的打架?你晚上想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睡,早上睡到日上三竿不起来能行?我老娘在的那会,倒是有人提了一家,人家也对我没意见,就是先约法三章,要我不喝酒不打架什么的,我直接回绝了。要是那样,啥都不做了,这人活着还有意思?” “再说,我这些年独惯了,家里要是有个人,你就会觉得像是木兰养的那两只狼似的,你总得回去看看,可是你要是不想回去,那狼怎么办?所以我干脆的就不找,我也没想找,反正现在不想。哎,我说你呢,你怎么扯我身上来了?” 赵旭:“我现在做事,的确比之前有了更多的考虑,我……” 燕归农:“这娶妻跟你的身份有歘把式关系?反而越是有身份的人娶得妻妾就越多。凡天下万物,与两条腿的人无异,为食,为性,都不要命,你从前就是流浪汉一文不名,还能护着木兰,现在在夏州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怎么反而倒是不能维护木兰的周全了呢?” “你就不说别的,只说愿意不愿意?愿意,我回去给你张嘴做一回月老,木兰这小姑娘给我叫一声大哥,那我就是你们的大哥,我给你们做主,我也当仁不让是木兰的家人,这下你没说的了?” 赵旭一脸高兴,嘿嘿的不说话。燕归农笑:“看你看你,我说你,你做事不用所有人都点头称赞,有时候人想的太多,反而会裹足不前。再者,咱活着就是要让讨厌咱的人越来越不爽,这会能让咱们不高兴的,夏州还有谁?无非李彝敏李彝俊这两个夯货,那让他们不高兴的事,咱为什么不去做?不但要做,今后还要大做特做,主动的找机会做,你不气死他,他就会气死你,你得永远掌握主动,不然只能被动,被动就是防御,那不得劲,不对我的脾气。” “这事就这样定了,你小子等着请我喝好酒,喝大酒。” 木兰的事情就要解决,赵旭心里舒坦,回到夏州后倒是不好直接见木兰了,心里拿捏着怎么给王若熙说这件事,木兰却跑了过来一脸怒色,张口说:“哥哥,你得给我做主,我要找李彝俊算账。” 赵旭:“啊?怎么了?” 木兰拉着赵旭往后面走:“你去看看怀明。” 赵旭更糊涂:“怀明怎么了?” “前两天,我和怀明去玩,结果被李彝俊那家伙放鹰在怀明头上抓了一下,这会眼睛这一块还肿着。幸好是抓了头,没破相,”木兰说着一脸委屈:“我们俩一起的,怀明个头高,鹰就抓了她,不然,我这会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赵旭一听就怒了,到了后面,见怀明半张脸肿着,虽然已经敷了药,可是头皮这一块明显有伤。怀明见到赵旭,眼泪就出来了:“小王爷,我……” “你好好休息,”赵旭看着怀明的样子心里大恨,怀明说:“四王子派人来送了药,说那天是误会。” 木兰瞪眼说:“什么误会!他就是见怀明姐姐长得好看,想让鹰故意骚扰,这是咱家,要是寻常人,他会送药?那天不直接将咱们给掠走才怪!” 赵旭安慰了几句出来,走到廊上嘴里骂着又喊了一句:“让我去将他家的鹰全部射死!” 木兰见赵旭在怀明跟前说话小声,出来就大发牢骚,笑说:“哥哥还真是体贴,知道说话要讲场合,让怀明姐姐好好休养。” 其实赵旭这么大声怀明在屋里听的真真切切,赵旭愤愤道:“谁动咱的家人,谁就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燕归农这时和夏显林过来,问赵旭喊什么,木兰叽叽呱呱的说了,燕归农说:“送药?这人怎么能一边侮辱咱们一边又给咱道歉?这是犯了什么病?纯粹就是不拿人放在眼里。我要打他一巴掌再给他说对不住,他能把我撕了。” “不过,你别生气,生气也不能解决问题,干事情光靠冲动不行,冲动就是毒药,咱们想想怎么整他这个烂怂货。” 赵旭听着看看木兰,叫夏显林去前面屋里说话了,燕归农知道赵旭创造时机让自己给木兰传话,心里哈哈大笑,对着木兰说:“走,咱们去看看怀明,嗳你没事?” “怀明姐姐就是为了我才受伤的,”木兰气鼓鼓的:“哥哥一定要给我出这口气。” 燕归农嘿嘿一笑,木兰抓着他的胳膊央求:“哥哥,行不行?” 燕归农低声说:“肯定行。我找机会,将他家的鹰都给拔了毛,让它们都成没毛的秃鸡。” 木兰一想鹰没羽毛的样子,不由的笑了。见燕归农看着自己一直笑,问:“哥哥还想到什么法子?” 燕归农只是看着木兰,木奇怪的问:“怎么了?” 燕归农也不再绕圈子,说:“木兰,哥哥对你好不好?” 木兰点头:“那当然好,四哥刚刚说了,咱们是一家人啊。” 燕归农心里乐,故意又问:“那你说哥哥对你亲不亲?” 木兰:“亲啊,这还用说。” 燕归农:“那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大哥问你,你觉得你四哥这人怎么样?” 木兰点头:“那肯定很好啊,我四哥……啊!……” 木兰猛然醒悟了燕大哥说的是什么,先张口结舌,随即面红耳赤,心里砰砰的直跳,忽然觉得在燕归农面前有些站不住了,扭身就跑,差点撞到了廊上的柱子,燕归农在后面看到木兰小儿女的模样,张嘴哈哈的大笑。 怀明在屋里也听到了燕归农问木兰的话,为木兰高兴的同时,想到了自己,心里有些哀怨起来。木兰有燕归农帮她,那自己呢?五王子身边的女人越来越多,还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懂事,自己孤苦伶仃,除了王妃之外再无寄托,可是王妃如今也在府上,这该怎么办? 夏显林和赵旭在前面说话,燕归农一会脸上带着抑制不住的笑进来,看着赵旭嘿嘿的直乐,赵旭心里大喜,知道事情成了,正要招呼备酒,外面来人说朝宋门的队正钱青林求见。 钱青林那会跟着赵旭去过西域,为人机警,现在已经被赵旭提携为队正,按正七品上阶俸禄。钱青林进来后见过赵旭夏显林和燕归农,说:“薛宗义受伤了,从青岭门跑回来,说有紧急军情向防遏使禀报。” 薛宗义受伤?赵旭现在已经替代了李彝超原来的官职,赵旭问:“他人呢?” 钱青林:“他腿断了,浑身是伤,这会在朝宋门那里。具体内情,他说事关重大,要当面禀报。” 腿断了?赵旭再不迟疑,众人骑马往朝宋门过去。 薛宗义果然全身是伤,脸上也是斑斑血迹,右腿断了已经接好,因为敷药,身上几乎精赤,赵旭看他的样子像是从山崖上掉下去的。 薛宗义见到赵旭就说:“拓跋崇斌要谋反。” 赵旭一惊,问:“怎么说?” “我在青岭门巡查,见到山上隼窝,就想摸几个隼蛋给木姑娘,费了好大劲攀沿到了山上一片岩石那里,累的不行,就趴在那里休息,结果没一会听到有几个人下面说话。” “这几个人本来说的都是回鹘语,我没有多想,以为是山腰路过的商贩,可是接着听有人用夏州的土话骂了几句,他说……说让王子你不得好死,让节度使不得好死,反正骂的狠毒,我就很奇怪。” “我是掏鸟蛋去了,本来我已经快到山顶,那里也没有什么好路,这几个人跑到山腰叽里咕噜的,这下我就起了疑心。我躲着一看,他们穿的回鹘服饰,四个人有三个蒙着脸,还都背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样的东西,这东西也用布蒙着。我又听了一会,他们说的都是防务之类的,我就疑心他们是河东石敬瑭派来的斥候,可是听了一会,又觉得不像,因为我也懂一点回鹘话,他们谈论间说的似乎都是从哪里设伏,哪里制动,哪里包围,然后又说打下夏州之后可以向南直奔延州,再往凤翔,过了函谷关,那么中原就尽在手中掌控了。” “因此我觉得这些回鹘装扮的人不是河东石敬瑭的人,也不会是契丹人。我专心只盯着那个用夏州话骂人的,他撩起头罩的一瞬间,我觉得他和三王子的牙将拓跋崇斌长的很像。” 赵旭和燕归农夏显林对视,心里都想难道这人是拓跋崇云? 薛宗义:“我知道前一段那件事,拓跋崇斌有个弟弟叫拓跋崇云跑得没影了,如果这个人真是拓跋崇云的话,那他不知道从哪来,这会为什么又要和这些回鹘人说这些?” 第176章 无所遁形 赵旭一听,看看秦怀玉,又看看一脸惊恐的王若熙,将手里的棍子扔在地上。 “这臭小子!”地上的人骨碌起来,看看赵旭,又看看王若熙,倏然问道:“这小子为什么要救王家的女人?” 秦怀玉皱眉说:“王家有钱, 这女的,长的又美。你问这作甚?” 秦怀玉赵旭见过,就是当时跟着老五在绳梯上的那个人,至于这会问话的,好像是跟着谢乐迪在河岸上接应的。 这人说:“不是,我是说,这小子怎么知道咱们的计划的?” 秦怀玉皱眉:“这会问这个干什么?这些事不是你我管的,抓住人就行了。” 这人听了, 到了赵旭跟前, 嘴里对秦怀玉说:“没有,我只是感到有些奇怪,恐怕……” “恐怕什么?”秦怀玉见到赵旭一动不动,知道自己抓住王若熙让他忌惮,问:“老虎,你想到了什么?” 这人身形不高,却叫老虎,赵旭的眼神上下打量这个“老虎”,听他说道:“有些事,还是仔细点的好,我总觉得这事哪里有着怪异……” “什么怪异?譬如说呢?” 老虎看看四周,说:“现在只你我二人,我说,你且听,不对的,算我没说。” “第一, 咱们这事究竟有没有人往外泄露?” “第二,如果泄露, 那人是谁?又想做什么?” 秦怀玉皱眉:“这怎么可能泄露,大家伙都是多年的兄弟,事情要是败露,谁也跑不了。” “你想的太多了。” 老虎:“但不可能的事情偏偏可能了,我觉得还是多个心眼……” 秦怀玉:“你究竟想说什么?” 老虎叹气说:“防人之心不可无。慧心,不是也死了?” 秦怀玉脸色一变,问:“怎么?” 老虎:“慧心可是也跟着老大这么多年了,不也一刀杀了?” 秦怀玉嘿嘿一笑:“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你说这个,有什么意思?再说那娘们连妾都算不上。有了钱,女人不多的是?” “我想说的也就是这个,”这个被秦怀玉称为老虎的人已经掂刀到了赵旭身边:“我听谁说,老大有意,入赘她家。” 老虎说着看了王若熙一眼。 这个“她”显然是指王若熙。而那个慧心,赵旭觉得应该是娘娘庙里死的那个女尼。 “入赘?”赵旭和王若熙以及秦怀玉都愣了。 秦怀玉忍不住的笑了起来:“你,你这个也太异想天开了,这都是哪跟哪?” “这可能吗?” 老虎叹气:“没可能的事情,人都想不到的事情,往往发生的可能性最大。” “如果, 老大要是将知情的人全部杀死,不就没人能证明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了吗?” “如果,老大要是将这个女人给强占了身子,再或者,我们这些人全都死了的话,他给王家解释,他是刚刚察觉有人意图劫持这位王家姑娘,于是将计就计的顺从我们,再伺机救人,你说,王家会信他,还是信我们这些到时不会说话的死人?” 秦怀玉听了,看看王若熙,摇头说:“不可能!” “再或者,”老虎叹气说:“就算我想的多,再或者,老大将王家给的赎金全部拿走,还将我们一个个设计除掉,他最后带着这个女的躲起来,这样,他钱也有了,也有了美人,你觉得,这样的结果,会不会出现?” 这个老虎的心思真是有些奇思妙想,即使赵旭这会在想别的,听了也不禁动容。 秦怀玉还是摇头:“你说的有理,但,我不信。” 赵旭猛然觉得,这个叫老虎的,长的很像当时在太原城外和高云宝吵架的那个山羊胡子胡三奎。 这个叫老虎的人,可能就是胡三奎的兄弟。 “不信就不信,就算我没说,反正,刀口上舔血,咱们自己多留点心。”老虎说着,握刀对着赵旭的肚子戳了过来。 就在老虎戳赵旭的时候,秦怀玉还说赵旭:“你敢反抗,我就杀了王若熙!” 赵旭果然没动,老虎的刀锋过来,他稍稍挪了一下位置。 刀一下就戳进了赵旭的腹部,王若熙“啊”的一声,用手蒙住了自己的双眼。 赵旭惨叫一声,双手抓住插进肚子的刀身,倒退着往秦怀玉的方向踉踉跄跄的走,老虎想抽出刀,但是赵旭抓的很紧,他一时拔不出来。 秦怀玉见老虎得手,嘴里嘿嘿的笑着,瞄了一眼浑身颤抖的王若熙,心说王家的女人害怕起来也这么好看,这荒山野岭的,自己要不要待会先将她…… 赵旭这时已经离王若熙秦怀玉一步之遥,他猛地暴喝一声,一脚飞起,踹中了老虎的下腹! 老虎惨叫一声,登时松了刀柄,赵旭几乎就是同时拔出了刀身,左手握刀,一个回旋,刀就砍到了秦怀玉的脖子上! 秦怀玉哼都没哼一声,“噗通”的倒在地上。 王若熙的脸上顿时被秦怀玉脖子里喷溅出来的血淋了个遍,她又叫了一声,看着秦怀玉嘴里鼻孔里和脖子上都在冒血,紧闭了一下眼,而后急忙的跑向了远处。 这时赵旭已经到了跪在地上的老虎面前,他提刀对着老虎的脖子就砍了过去! 老虎躲也躲不过,嘴里吐出两个字“报应……”,就被赵旭给砍断了脖子。 “你知道报应就好。”赵旭瞬间连杀两人,他撕掉老虎身上的衣服,将自己肚子上的伤口绑好,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从老虎的身上摸,将老虎身上值钱的东西全都装进自己的身上,又到了秦怀玉身边。 秦怀玉身上的银钱倒是比那个叫老虎的多。赵旭已经收拾停当,见王若熙还是傻愣愣的站在那里,他不禁低声叫道:“快走!” 王若熙“哦!”了一声,不明白这人怎能被刀戳中,还似乎无事,拔足跟着。 这一下王若熙跑起来比之前更为卖力。她刚才将老虎和秦怀玉的话原原本本的听在耳中,觉得那个已经死了的“老虎”说的不无道理。 要是高云翔将自己霸占,或者想入赘自己家里,更或者抢了钱带着自己流浪四方,那,那自己该怎么办? 没一会赵旭就发现了林中绑着的两匹马。王若熙认识这两匹马都是自己家的,显然是秦怀玉两个骑来的。 他们骑着自己家的马来抓自己侮辱自己,王若熙心里又怒又急。 赵旭一把将王若熙抱起来,将她放到马背上,自己去骑另一匹,王若熙忽然嘤嘤的说道:“我,我不会骑马。” 赵旭一愣,只有翻身到了王若熙身后,将另一匹马绑在这一匹上,催马出了山林。 “咯嘀咯嘀”的马蹄声到了路上,声音就响彻了起来,左边山林上立即传来一声“在那里!”的喊叫。 赵旭一听是谢乐迪的声音,双腿一夹,马儿顺着官道往前疾冲了出去。 一夜急行,马不敢停,两匹马相互换着骑乘。东方破晓的时候,赵旭都觉得自己的腰胯简直就不是自己的了。 看到前面有座小山,赵旭赶马过去,正巧见到有一条小溪,溪水潺潺,还冒着热气,他下马试水,水温竟然是热的。 看来附近有温泉。 赵旭将马绑好,扶着王若熙下来,王若熙一个趔辄,没有站稳,赵旭急忙拉紧了她,但是瞧她低眉不看自己,觉得无趣,自己到了水边,将衣衫解开,露出了腹部的伤口。 王若熙其实在路上也想过赵旭的伤口,心里想着问一下,可是怎么都张不开口。 这会见赵旭解衣,王若熙急忙侧过脸不看。 赵旭那会在老虎用刀刺自己的时候,轻轻晃了一下身体,这倒不是本能的躲闪,而是因为他的胸腹部位那里藏着那本《玄女经》。 赵旭将普济的经书背在背后,这本《玄女经》他到底觉得内容有些奇怪,因此就没有和《金刚经》放在一起。这下玄女经多少的挡了一下刀的威势,再加上他同时双手握住了刀身,造成已经痛不欲生的假象,于是将老虎和秦怀玉两人给反杀了。 玄女经被刺穿了,腹部的伤口有几寸深,虽然早就包裹好,可一路颠簸,血还是往外一直的渗。 至于肩头被谢乐迪射中的箭伤早就凝结了血痂,赵旭拿了药敷好,接着重新裹住,坐在溪水边的石头上,撩水洗脸。 自从家里有了变故开始,受伤已经成为了家常便饭,赵旭不以为意。王若熙眼神恍惚之间,看到他身上几乎到处是伤和疤痕,心里暗想,这人怎么倒像是从战场上厮杀归来的兵士? 因为防备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上来,赵旭等马儿饮完水,就再次上路。 或许是因为附近有温泉,地表温热的缘故,这一处山岭竟然开放着一些说不出名的花朵。清晨的霞光从东山顶照射过来,将眼前呈现出一片生机勃勃的迹象,和这个凛冽的冬季十分的格格不入。 赵旭视线从花上面收回,看到了王若熙脖颈那里的细微绒毛,眼见她肌肤白皙,丰隆而秀美,心里忽然觉得她有些可怜,于是问道:“前面不远就是绥州,王姑娘在绥州有没有熟人?” 王若熙听他问话,轻轻的摇了摇头,赵旭叹了一口气,心想难道真要带着她四处流浪? 再走一段路,就到了那次撞见苟参和李北九相会的山前,赵旭下马问了王若熙都喜欢吃什么,王若熙脸色通红,憋了好大一会,才说:“皆可。” 赵旭没想太多,跑过去到店家买了熟食,又很快的跑了回来,上马就往山里赶。 走了一截,赵旭发现王若熙低着头,就是不吃她手里的东西,还以为是不可口,心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这大家闺秀的脾气也该入乡随俗了。 不过再走一截,赵旭恍然明白,他勒马下去,扶着王若熙下来,自己站到马的外侧,而后仰面望天,一声不吭。 王若熙早就内急忍不住了,这下见赵旭这样,脸红的就像打了鸡血,她低头急忙的找了个山石的后面,心说女儿家的脸面,这两天来都给丢尽了。 一会王若熙出来,脸仍旧红着,赵旭只当没看到,他再次扶着王若熙上马,往绥州奔去。 眼看快到绥州城,赵旭对王若熙说道:“王姑娘,我不能再带着你了……” 王若熙一惊,猛然侧过头问:“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我要去哪里? 赵旭将王若熙的话在心里重复了两遍,说:“我还有事,你一个女儿家,带着你有诸多不便……前面绥州,我有一个相识的人家,这家人品行端正,与人为善,可以相托。到了那里,你可以在他家休憩,而后我请他们派人去你家送信,相信不久,你就可以回到太原了。” 王若熙听了登时喜悦,可再一想,问:“你有什么事,要是能帮上忙,我,我可以……” “谢了。”赵旭抬头看看天空,只见一只孤雁在飞,他心里忧伤,再也不说一个字。 即将到了绥州城外,赵旭觉得即便这时高云翔那些追上来,也不能在绥州城外公然将自己和王若熙怎么样,于是下马,让王若熙抓好马缰,自己牵着马慢慢的往前走。 一会碰见两个路人,赵旭很客气的向他们问安、搭话,说自己和表妹来绥州走亲戚,听说除夕绥州发生了一件大事,不知道事情到底如何? 过年走亲戚是很正常的事情,这会表亲结姻缘十分常见。这两人见赵旭和王若熙男的英俊,女的漂亮,真是一对神仙情侣,心里赞叹,又见赵旭这样的客气,就说大事还真有一件,除夕的夜里木家商行遭到强盗,不过,强盗都被官兵给抓获了。 “哦?那事情就处理完了?” 答话的人摇头:“哪能。贼人是拿下了,可案子还需要审讯,木家这次真是凶险,不过也算是有惊无险。” 听到木家无事,赵旭心里一颗石头落了地。不过官兵介入,自己这时候去木家,似乎有些不妥。 谢过了路人,赵旭沉吟片刻,到路边抓起一把草木灰胡乱的涂在自己的脸上。 王若熙睁大眼看着赵旭,不料赵旭给自己抹完了将剩余的灰烬递给王若熙。 王若熙愣在那里,赵旭说:“小心点总是好的。” 赵旭本来衣服就破烂,这下在脸上乱抹一气,倒是没什么,王若熙却穿的是过年的新衣,尽管已经有些破烂有些泥泞,可依旧能看出阔绰,这下她像是每日抹妆一样的将自己的脸给涂上了灰,怎么看都有些不伦不类。 但也没法,没有别的衣衫给王若熙换。赵旭牵着马慢慢的到了城门外,他勒马站定,朝着城门方向看。 这一看不要紧,赵旭大吃一惊,他立即回头,牵着马就朝路边的树林里走了过去。 王若熙瞧得稀里糊涂,不明白赵旭这是做什么,不过知道他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 两人两马进到树林深处,赵旭皱眉,想刘知远怎么会在这里? 赵旭刚才多了个心眼,停驻观望,没想到正好看到刘知远骑在马上进城,他身边还围着不少的人。 赵旭认错谁都不可能认错了刘知远。但刘知远不是和石敬瑭在陕州吗?怎么会来到了绥州? 他又是什么时候来的?来这里,又是要干什么? 赵旭心潮起伏,心里怎么都想不明白。 既然刘知远在绥州,那么自己万万不能进城了。 第177章 言出必行 赵旭打断说:“什么那个人!是白无常!是马巴糕子的刘知远!” 普济:“是刘知远。刘知远和田家两个女子出去,可是你还在那里,等了一会你出了院子,我看到刘知远在那里等你,我想来想去,就到田家牵了一匹马出来……” 赵旭猛然的问:“你师父是谁?” 普济愣了一下:“我师父?我的师父可多了,我自小就在寺里, 除了师兄师弟外,都是我的师父……” 赵旭知道自己没说明白,又问:“你一身本领,只说你跟着我却没有被我发现,那这个本事是那个师父教的?” 普济摇头:“没有人。” 赵旭又瞪眼:“没有人?” 普济见赵旭不信,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赵旭觉得普济没有欺骗自己的道理:“话虽然说的不中听,不过事实就是:一开始你在庙里被人追杀——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又说:“不管怎么样,我将那几个家伙给嘁哩喀喳的搞死了,等于解了你的围,也间接的给你的两个师兄报了仇,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点头,赵旭说:“刚刚你奋不顾身的将我从马巴糕子那里救出,还负了刀伤,这个你承认不承认?” 普济不知道赵旭叽里咕噜的说这么多是干什么,只有点头。 “你看,咱们先是在荒野庙中相见,这就是有缘,后来这么一来一去的,无论如何都是生死之交了,对?” 普济:“哦。” “既然是生死之交,彼此之间是不是可以坦诚以待?” “……当然。” “好!你是不是要去凉州龙泉寺?” “……当然。” “去龙泉寺路途遥远,这一路指不定还有歹人,如果人家要劫你的经书,可是你又不还手,你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嘛,那么你师父交待给你的这个任务, 可能就会完不成, 是不是?” 普济说是,赵旭这下郑重的说:“我倒是有一个解决的方法,你可要听一下?” “你说。” “佛门有戒律,你现在虽不是得道高僧,但也差不离多少了,你迟早会成为高僧。高僧,我说你不杀人,可以。但是,你可以指点我的武艺,将你会的传授给我,我和你一起去凉州,这样,但凡来了什么占山为王的心怀叵测的歹人,至少可以让咱们自保?” “你看,我动手,这不就等于你没有动手?你没动手却增添了一份成功到达凉州的可能,这个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 普济这才明白赵旭绕着弯的是在说这个。 这时两人到了渡口, 赵旭将普济放下, 见普济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 他往前走了几步, 猛然腾身而起,在空中接连的翻了两个筋斗,而后稳稳的落下来,问:“如何?” 普济没有说话,赵旭又蹦起来,在空中“唰”的干净利落来了一个回旋踢,而后又问:“如何?” “……都好。不是,你误会了,你这自然是很好的,不过,我是在想,我该怎么教你。” “咳!你怎么学的就怎么教我不就行了?” 赵旭知道普济在寺院里时间多,与世俗人接触的少,他既然答应就不会反悔。 “……你让我再想想,其实我……” 普济显然对怎么教赵旭有些困惑,赵旭等了一会,也不知道普济这个“其实”是什么,只有去找船,不一会和船家说好了,过来搀扶普济。 这条小船船上是父子两人,本就是以船为生,赵旭为了尽早离开,给的钱多。半夜过河的事情船家也是司空见惯,等船到了河中,赵旭看到刚刚泊船的地方来了几个骑马的不良人【注1】,他心里冷笑,看看闭目养神的普济,将视线投向了河岸对面。 船停靠岸,赵旭背着普济到了一片杨树林里,再次给普济的背上敷药,而后说:“天明要找一辆马车。伤筋动骨的,你需要好生休养,不能乱动。” “我真的没有师父……其实我想说的是,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教你所说的本领,”普济见赵旭要说话,解释说:“你听我说。我们大悲寺倒是有武僧,本领那是有的,但目的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卫寺院,而我则不是武僧,我这个,没有人教我,我自己学的……” 你自己学的都这样厉害?赵旭心说你倒是悟性很高。 “我也不会什么别的,譬如说怎么和人过招打杀……这样说,我们寺院里没有水井,平时吃水和寺里为了预防失火的水瓮里备的水就要到山下的山涧里挑,我每天主要的就是做这个。” 赵旭失声说:“你只是个负责挑水的和尚?” “是,”普济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一直就是只管挑水的。因为每天总是那么些担水,为了偷懒,我将水桶给换成大的,这样就能少跑几趟,天长日久的,我的水桶越换越大,我挑水的次数就减少了,就有时间去看经书了。” 赵旭明白了,原来普济能在几个蟊贼的攻击下躲闪自如,能无声无息跟着自己的功夫竟然是日积月累的挑水挑出来的。 难怪他有些苦恼,不知道如何教导自己。 常年负重,耐力自然就会随着增加,如果挑着两大桶满满的水在山上山下还都健步如飞的话,那么没有了水桶的负担,当然就会身轻如燕。 赵旭听了若有所思,普济却当赵旭不信,他很不好意思的说:“这次去凉州龙泉寺送经书,也是偶然,本来是轮不到我的,那天有个香客被野猪追,我正好路过,跑过去将野猪前面的香客给救了,大家都认为我跑得快,路上就节省时间,于是送经书的事情就交给我和两位师兄去做。” “没想到刚到了大唐国境,两位师兄就出了事……” 这和尚竟然比发狂的野猪都跑得快。赵旭猛然的问:“你一开始挑水的水桶,有多大?” 普济听了双手一比划。 赵旭又问:“后来,现在的桶有多大?” 普济又一比划,这比一开始的大了何止三四圈。 赵旭心里惊讶。这个普济看似瘦弱,但一身气力十分惊人,关键是他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挑水,在日积月累之中将身体的协调性锻炼的异于常人。这都是坚持的结果。 此时赵旭又想起了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熟能生巧,滴水石穿,绳锯而木断。 普济身上有伤,一会就睡着了,赵旭却睁大两眼看着夜空想了几乎一夜。 第二天一早赵旭就去买了一辆马车,他也不心疼钱,反正那些银钱也是从别人那里拿来的,他还准备了厚厚的被褥和水、食物以及衣物,做了长途跋涉的准备,而后又按照昨夜所想的,给自己弄好了需要,接着回来将普济扶上车,朝着西北方向挥鞭驾马。 石敬瑭是陕州留守,黄河北岸不属于石敬瑭的管辖范围,赵旭将自己打扮成了家童的模样,而普济倒是被他装扮成了一个落魄的客商,虽然普济是光头,不过戴着帽子总在车里不出来,倒是也没人发现什么不妥。 太原为北都,是西出凉州的必经之地,也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起家的地方,因此相比较之下,河的北岸到太原这一段倒是比南岸繁华。 车马粼粼,两人一路谈天说地,赵旭话多,说的话题天南地北的什么都有,知道的他就多说,不知道的他沾着边的也能胡诌乱侃,往往将普济听的云里雾里,纵然感觉赵旭说的似乎不对,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反驳。 普济三句话不离经书,听得多讲的少,两人倒是也不寂寞。 眼看距离太原越来越近,也没几天就要新春,这天刚经过了一座山,赵旭想起了从前和父亲在山上抓山鸡的情景,心里有些黯然。普济见他在外面长久的不说话,倒是耐不住,问赵旭可知道古时候的三王五帝都是谁? 赵旭摇头,心说谁有心思管他娘的三王五帝七帝八帝,跟我有个鸟关系。 普济看不到赵旭的表情,在车里说道:“五帝是黄帝王朝的一任帝姬轩辕、三任帝姬颛顼、四任帝姬夋、六任帝伊祁放勋、七任帝姚重华,三王则是夏朝的姒文命、商代的子天乙、周朝的姬发。” 赵旭“哦”了一声,普济接下来开始说三王五帝怎么爱民如子,怎么体察民情,怎么得到老百姓的拥戴,因此他们的良好德行才被世人记载,流传至今。 赵旭心里想着什么狗屁传说不传说的,人世间只要是人和人之间说话转述一件事情,就有可能带自我的情绪,话传话变成以讹传讹的多了去了,再有,书上写的都可能是假的,近的你不是前几天亲口说前唐李世民要官员改各世家姓氏的排名吗?远的例如汉代的司马迁,受了宫刑还要呕心沥血的写历史,最后激愤难耐,在《报任安书》里懊恼的来了一句“谁为为之?孰令听之?”。 是,你司马迁埋怨干给谁看啊、说给谁听啊?可谁让你干了,谁让你说了! “你说的事情太远,我给你说个近的,”赵旭心里某处被触动,跳下车从路边拔了一棵草,又跳上车,手里捻着草杆说:“话说有个皇帝最喜欢听戏,最讨厌狗,这个皇帝有一个受宠的伶人叫敬新磨。有一天这个伶人在宫里被皇帝饲养的狗追赶,这个伶人急了,喊叫说陛下陛下,不要让儿女咬人……” 普济奇怪的问:“为什么说狗是皇帝的儿女?” 赵旭撇嘴:“这个皇帝喜欢伶人,和他们常开玩笑,没大没小的。” 普济:“即便是这样,这似乎也不妥?” 赵旭:“是啊,所以这个伶人玩笑开大了,皇帝就‘龙颜大怒’,拿着弓箭当下要射死敬新磨,敬新磨急忙喊道说我与皇帝是一体,杀不得。” 普济又觉得奇怪了:“皇帝随手的竟有弓箭在身上?‘一体’又是怎么说?” 赵旭揶揄的说:“皇帝就这德行。他当时也很奇怪,问怎么就你和我是一体了?这个敬新磨说,陛下,你的年号同光,天下都称你为同光帝,你今天要是杀了敬新磨,同(铜)就没有了光。皇帝一听大笑,放了敬新磨。” 普济听的稀里糊涂,问:“什么同就没有了光?” 赵旭忽然哈哈笑了起来,普济越发的莫名其妙,赵旭笑了一会说:“因为你是出家人,没头发,基本不梳头,不照镜子,所以听着有些不太明白。其实没什么,这个伶人叫敬新磨,‘敬’通‘镜’,镜子是铜制成的,不磨不光,所以没有了‘敬’,铜就没有光了。” 普济这才恍然,寻思哪个皇帝竟然这样的荒诞。 赵旭也不愿再说。其实他说的这个皇帝就是如今的大唐天子李存勖。这件事却是母亲梅嫣儿曾讲过的,而父亲赵勋也给赵旭说过关于李存勖的一件事。 李存勖有一次和伶人们在皇宫里唱戏,唱的高兴了喊了“李天子李天子”,还是那个敬新磨,竟然胆大包天的搧了李存勖一个耳光,李存勖当时都愣了,敬新磨却淡定的质问说天下只有当今圣人一个天子,你这个唱戏的是什么天子?李存勖竟然还笑了,夸敬新磨说的对。 当时听父母讲的时候,就当是单纯的故事罢了,至于母亲和父亲是怎么知道这样的事情,赵旭却不甚了了。眼下再想,赵旭觉得凡事都不是那么简单的。 说话之间,北都太原已经遥遥在望。 【注1:据《唐五代语言词典》的释义,不良为唐代主管侦缉逮捕的差役,也有身负劣迹污点者当差之说。其统管者为不良帅。】 太原城高堂邃宇,层台累榭,光是城门外面就人头蹿涌,摩肩擦踵,一副繁华景象。赵旭和普济没打算进城,在外面休憩一下,购置了路途中需要的物品就上路。 普济身上的伤还没痊愈,多日卧车,此刻也想下来活动,赵旭和他进了一家饭铺,要了面点吃了起来。这时猛然听到一个雅间里传出一声爆笑:“瓦罐里养王八,越养越缩了!胡老三,你人瘦小,嘴里倒是能吹个大屁。从来人都说是七孔流血而死,哪有八孔流血而死的道理?” “你倒是给老子说说,八孔是哪八孔!” 有人干咳一声说:“说八孔,自然有八孔的道理,你不知就不知,我却不和你争辩。” 只听“嘭”的一声,显然刚才大声笑的人是生气了,他拍了一下桌子叱说:“你不说就是没有!吞吞吐吐扭扭捏捏的,你不说却和老子打马虎眼,就是看不起老子!阴阳怪气的,什么玩意!” 被称作胡老三的仍旧慢条斯理:“是不是打马虎眼,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我就不知道,我就在这坐着!你今天不讲清楚,就不要怪我翻脸。” 这时另外有一个人说道:“高老四,胡三哥,大家好久不见,今天见到十分高兴,何必为一点小事伤了和气,来,咱们干了这杯……” 赵旭一听后来这人说话的声音,猛然觉得在哪听过。而与此同时,普济停住咀嚼,眼睛看着赵旭。 “怎么?”赵旭轻声的问,普济将嘴里的面食咽下,说:“是庙外走的那个人。” 赵旭立即支楞起了耳朵。 第178章 棺材 赵旭说着就解开自己的衣衫,李惠明咯咯的大笑,笑的放浪形骸,笑的随心所欲,笑的似癫若狂,她斜斜的撑在床榻上,眼角眉梢都是媚态, 吃吃的轻声说道:“求之不得呢,等了你快半年了,人家也早就想入非非了呢……” 但是李惠明立即吃惊了,因为赵旭不只是说说,他真的朝着她过来了…… ……天色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的,李惠明睁开眼睛, 身边那个像是出笼的老虎一样精力旺盛的人已经走了。她实在是没有想到赵旭真的会这样, 她以为他之前说过的话都是一种恐吓,都只是想在言语上对自己进行压制, 但是时隔半年之后,在这个初夏的午后,他竟然将那些话给落在实处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李惠明心里害怕赵旭前来,又想让他来。果然赵旭又来了,这次和昨日一样,不过一切结束后,赵旭回敬了李惠明一句诗,“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轻拢慢捻抹复挑,初为霓裳后六幺。” 前面两句是李惠明昨天说赵旭的,后半句是赵旭今天连在一起的,本来不是一首诗, 可这会连起来读, 倒是没有不顺畅的感觉, 只是里面的意味不能细想,想了就会偏离本来的意思。 这样日复一日,一连七天,赵旭天天都来,而且每天给李惠明供应的酒菜比以往都丰盛的多。极度欢悦的同时,李惠明心里真的有些恐惧了,越来越担心,她害怕赵旭会真要关押自己直到生一堆孩子才放自己走,那样的话,比杀了她还难受。 人原来最怕有希望。 这漆黑的夜也没有月光,万籁俱寂,直到这时,李惠明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在什么地方,只知道身在夏州,可是自己在夏州哪里呢? 一种极度的孤独感侵蚀着李惠明的心,前面的小半年时间她都一个人在这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熬过来了,可就是这样七天下来,她有些害怕一个人, 非常害怕孤单, 她心里在期待赵旭沉默又泰山压顶一般的到来, 蛮横的之极之后悄然的离去。 心事重重的李惠明一个人喝了一壶酒,忽然的想到“寥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这首诗里说的那种意境,和自己现在何其相似…… ……李惠明觉得自己头有些疼,昏昏涨涨的。睁开眼,却眼前一片漆黑,她以为天还没亮,又躺了一会,觉得身子在摇动,她以为是自己昨晚喝多了的缘故。再过了一会,身子还在摇来晃去的,她终于觉得有些不对,想起身看看,可是浑身软的没有一点力气。 怎么回事? 李惠明忽然想到了自己给赵旭喝的酒里下了麻药的事情。难道昨天喝的酒里有麻药? 李惠明终于惊恐了起来,想使劲的大喊,但是用尽全力,她的嘴里都只发出了像是蚊子飞到耳边时候的那样的嗡嗡声。 完了。 全完了。 这个赵旭,他真的对自己始乱终弃了,终于将自己要卖到某地的青楼里了,那自己这会就是在一辆车上,在一辆将自己往勾栏里贩卖的车上。 李惠明忽然的悲从心来,自己堂堂的大唐公主,竟然就这样被赵旭这个臭家伙给作贱成了这样! 赵旭,赵旭,我恨你,我要杀了你!你占有了我,玩弄了我,还要卖了我,让全天下的男人从此后都来光顾我,让世人都来嘲笑我! 但是不管李惠明怎么愤怒,怎么在心里骂,车子一直往前。 哀莫大于心死。 李惠明觉得自己已经死了。 李惠明觉得自己躺的这个地方像是一个匣子,里面放着几壶米汤,她在口渴或者饿了的情况下只有拿这些米汤来充饥,而且恰恰都是在她手脚稍微能动的时候,可是她一旦喝了那些米汤之后,浑身又酸软无力起来,连根小手指也动不了。因此这些米汤里必然也放了麻药,可是不喝的话,肚子就饿,口干舌燥,反正又跑不了,与其饿死渴死,不如先活着。 车子晃晃荡荡的,李惠明试图在外面人声鼎沸的时候喊叫或者敲击长木匣让外面的人听见动静,从而能让自己得到解救,但是她失望了,根本无济于事,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的。 算了算了,就这样听天由命。 赵旭,我诅咒你一辈子!老娘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 可是想到今后和许多各式各样的男子一起的那个样子,李惠明又无限的伤心起来,她喜欢掌控别人,而不喜欢被人掌控,于是忍不住哭了起来,但身上没有力气,连哭都没有声息,眼泪顺着眼角滑过脸颊,滴在了头后面,湿了身下的被褥…… 已经不知道这是第几天了,李惠明反倒是希望这条漫长又漆黑的路程越长越好,羞辱就迟一点到来。可是这一觉醒来,她感觉自己已经没在动了,难道是到了地方了? 李惠明有些慌张,她蜷缩着自己的身体,没一会,她听到有人在说谁将这个放在这里?又有人说这不是找死? 接着有人用什么东西在敲击着,还有人用什么东西在撬着,李惠明搞不清状况,她也不敢出声。 终于,眼前露出了一片光,有人在朝里面看,李惠明的眼睛有些睁不开,她眯着眼,往里看的人忽然大叫一声:“我的娘!里面有个活人!” “真的在动!” “诈尸啊!” 外面乱哄哄的好些人喊叫了一会,有人叱道:“大白天的什么诈尸!打开棺材看看!” 终于光亮完全照射了进来,李惠明用尽力量慢慢的起身,一个身穿控鹤军服的人瞪大眼看着她,嘴里问:“你是谁?怎么会在这棺材里?这马车上的人呢?马呢?” 李惠明颤颤巍巍较弱无力的站了起来,她慢慢适应了久违的光亮,看到了四周的建筑,心里发愣之后,不禁轻轻的笑了,但笑的十分无力,那个控鹤兵问:“你笑什么?你是人是鬼?” 这里是洛阳皇宫北门附近,李惠明那会无数次的从这里进入皇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赵旭,你好!你真可以,你竟然让人将老娘给送到洛阳皇宫,你这算是有情有义? 你想吓死老娘! 李惠明瞬间找到了大唐长公主的感觉,轻声对这人说:“谁如今是皇城控鹤使?烦劳尊驾给管事的说一下,我叫李惠明,法名幼澄。” 这人见这个棺材里出来的女人头发不长,倒是有些像尼姑还俗,还颇有姿色气质,说话间尽显高贵,心里不敢怠慢,说道:“之前的控鹤使叫慕容迁,已经死了,如今皇上还没有设新的控鹤使,皇城巡检和宫内都由左卫上将军兼领,不知,你还找谁?” 慕容迁死了?如今的左卫上将军是谁?李惠明有心想问,但觉得以后也不迟,就说:“那烦劳你直接启禀皇上,说女儿李惠明回来了。” “皇上?你是长公主?”这人听了立即躬身,心里疑惑她要是长公主,怎么不知道左卫上将军就是她的弟弟李重美?李惠明伸手,示意他将自己扶下车。 到了车下,李惠明忽然就想起了“侍儿扶起娇无力”这句诗,再一看,心里恼怒的同时又感到好笑。原来,这些日子自己就睡在一口棺材里。 赵旭,你好,你很好,几夕欢愉之后,于无声无息之中用麻药麻翻了自己,再用棺材将本公主从夏州送到洛阳,真用心良苦! 你等着,本公主一定不会辜负你的一片好心! 李惠明的身份很快就被查实,进宫之后,李惠明就吩咐,将今天见过自己的那些控鹤兵,全部杀了,免得将自己从棺材里出来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搞的大唐皆知。 李惠明在洛阳诅咒赵旭的时候,赵旭已经再次踏上了去往西域的路途。 如今大唐新帝李从珂登基,向各藩镇表明今后不得再穷兵黩武,要与百姓安生养息,为了表明和夏州等地和平相处的心迹,因此特将李彝敏和李彝俊遣返至夏州。在这样的情况下,夏州人都觉得今后一段时间内,不会有兵戈战况,李彝超就和赵旭商量,让他再去一次西北,探查一下当时那些回鹘吐蕃和契丹的小部落究竟是为什么和自己退了婚,而后这会又去了哪里,怎么就不见了? 当初被退婚的事情一直在李彝超心里耿耿于怀,如同烟雾一样缭绕挥之不去,赵旭也想到西域等地走走,他心里实在有些牵挂帕里黛。 再有,那个拓跋崇云到底是不是和回鹘的人走在一起?他们都神神秘秘的,而且往瓜州去的那条路上,发生了那么多奇异的难以解释的事情,这些赵旭都想搞明白。 因此,李彝超既然提出了,赵旭就欣然从命。只不过,这一次他准备的比上一次更加充足,带的人也比从前多了许多,这些人中间就有陈世上,陶泽元,甘孝玉,钱青林,薛宗义,苗本初,韦火灵。 薛宗义的腿基本好了,他以赵旭马首是瞻,赵旭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去西域就去,其余几个,私下里在一起都谈论不想再去了,上次的经历实在让人记忆犹新且不想重复,但是又没办法,不去不行。可见有些事情比别人熟,也未必是好事。 夏季的草原到处是绿色,除了赵旭和薛宗义这八个人,其余的兵士心情都和上次赵旭几个一样,每天以游山玩水的心态面对此次西行,赵旭也不便细说,有时候给别人警示别人也未必在心里将你说的当回事,即便自己作为夏州防遏使也不行。再者,上次是上次,上次发生的事情,今次要是没有出现呢?岂不是让属下觉得自己犹如惊弓之鸟神经兮兮? 这次赵旭没有绕弯,直接走往瓜州的路。到了这里,满目的绿色已经逐渐不再,戈壁上的炎热和远处山峰顶端闪烁的白雪让人觉得世间万物彼此之间都存在难以解释的神奇。 钱青林依旧的走在最前方,他到了上次秃鹫从天而降的地方停下,伫立那里回头望着赵旭。 众人过去,薛宗义发现那个秃鹫还在,只是尸骨已经完全的干瘪。甘孝玉喃喃的说了一句:“这么久,没被蚂蚁什么的将肉给叼走分食……” 甘孝玉说着,抬头看着众人,赵旭几个都心有余悸,但此次新来的兵士却大多不以为然,不知道防遏使这些人看那个死了许久的秃鹫做什么。 当晚就在前面那处房舍驻扎,钱青林和薛宗义一马当先的到了那个有着女尸的房间,发现那个背对着门的尸体还在,同样的尸身也没有腐烂或者被蚊虫撕咬,依旧如同第一次看到的那样。他们俩这次将所有的房间都仔细检查了一下,一无所获,回来给赵旭禀报,赵旭交待大家要小心,那些此次跟随来的人终于觉得有些不同寻常了,逐渐收起了散漫喜乐的心性。 前半宿一切静的出奇,一点事没有,到了后半夜,一股风忽然的就刮了起来,毫无征兆,就像是从头顶扑下来的,扬起了尘卷起了沙,铺天盖地的呼啸着,而且越刮越大,沙土源源不断的像是流水一样从房屋的门窗冲进打在众人的身上脸上,陶泽元喊叫大家将马匹看好,但是一会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了,间或的有那么一两声的响动和风沙的声音有所区别,但众人已经没有功夫和能力去分辨了。 这场怪异的风整整刮了好几个时辰,等到风声停歇,赵旭撑开盖在头上的斗篷,发现和自己一起的人全部都被掩盖在厚厚的沙土下面。大家从沙尘中钻出,无一例外的都灰头灰脸蓬头垢面,有人在外面检查马匹,嘴里喊叫着有几匹马不见了。 此次除了赵旭,一共来了五十个人,每人三匹马,食物和水携带的很充足,但是风沙过去清点了一下,尽管已经十分的小心,还是有十多匹马包括辎重不知去向。 休整了一会,继续赶路。昨晚的那股风来无影去无踪,说来就来,说停就停,这下每个人都打起百倍精神。但是再下去又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路途之中太过于安静,除了他们人和马的呼吸喘气和马蹄沓沓的响动,四周寂静的像是什么都死了似的。 “啊!” 忽然有人在队伍后面叫了一声,陈世上等人齐刷刷的都将兵器握在手中,但是四下什么都没有,那个惊叫的兵士看着众人,很不好意思的说:“没事,没事,我就是脸上掉了一滴雨,对不住,对不住……”薛宗义在前面“嘁”了一声,众人都哈哈的笑,薛宗义看着赵旭,但是声音很大的说道:“我还以为是昨晚那些人呢。” 韦火灵一个激灵,问:“昨晚?什么人?” 薛宗义见到大家都在瞧自己,板着脸说:“我昨晚做梦,梦见我被一群人打了,我跑也跑不了,然后我就被吓醒了,醒了以后,见风还那么大,我就继续睡,结果呢,我又梦到这群人,他们对我说:你小子还敢回来!” 薛宗义说完,赵旭笑了,韦火灵哈哈的大笑,一行人都不禁莞尔,薛宗义也笑着搔搔头,抬头望天,刚想再说两句俏皮话,不知什么恰好落下,砸到他的嘴里。 第179章 死路一条 “啪”的这一声很清脆,薛宗义以为自己嘴里掉进鸟粪了,正呸呸的要大骂,额头上又是一被凉凉的东西砸到,他伸手一抹,是水滴。 这雨滴也未免太大了,宛如铜钱, 打在脸上有些疼。薛宗义顿时心生警惕,还没叫出口,甘孝玉指着地上的沙土叫:“快看!” 干秃秃的沙土地上这时已经星星点点的落下了一些大的不成样子的雨滴,这些雨滴“噗噗”的落下,瞬间就被干涸的地面吸收,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坑。 众人都是一脸惊赫, 他们从没有见过这样大的雨点。赵旭立即叫道:“快走!” 话音未落,滂沱大雨已经瓢泼而下, 就像是有人在天空往下不停的一盆接一盆的倾倒水一样,瞬间几十人全都被雨水打湿,眼睛都睁不开,马也嘶鸣着,往前疾冲。 雨势越来越急,脚下已经泥泞不堪,马儿腿下打滑,将几个人从马身上摔下,马也倒地挣扎不能起身,其中一人被马压住了腿,发出了凄惨的叫声,离这人最近的陈世上跳下马过去,将马拉开,这人被其他人扶起, 陈世上问了一句怎么样?不等这人回答,大声喊道:“都下马!牵着马走!” 这场雨来的迅速,但噼里啪啦哗哗的下个不停, 赵旭竭力睁眼看向头顶, 雨丝如注, 却并不见乌云重叠,他心里想这莫非就是直鲁古说的,这片土地被魔鬼诅咒的方式之一? 雨没有停歇的意思,五十一人一个个都跌跌撞撞的牵着马,在泥泞中蹒跚,跌倒,匍匐,直到爬在地上,不能再起身。 这场雨整整下了一个时辰,众人躲也没处躲,全都被淋的全身湿透,浑身都是泥沙土浆,唯一庆幸的是马没有跑掉一匹,那个被马压的人也只是轻微的扭伤,并无大碍。 天空倏地又万里无云,除了地上还有些湿漉漉的,没有一丝刚刚下过雨的迹象, 大家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都像是落汤鸡一般,韦火灵破口大骂:“有种雷劈死我,来个痛快的,别他娘的这样再在老子头顶撒尿了!” 但是骂只是骂,能泄一时愤怒,每个人心里都觉得这场雨实在怪异。 阳光依旧的刺眼,没有人将湿透的衣衫脱下让干的快一些,因为灼热的阳光会毫不留情的将身上晒得蜕皮。 地面刚才还泥浆一样,转瞬又干涸了起来,湿气上升,热蒸又潮湿闷热,让众人浑身冒汗,更加难受。 憋着气傍晚终于到了黑色土地那里,韦火灵又张口骂开了。薛宗义过去一看,上回与黑色土地接壤的这边是白雪皑皑,那边黑黜黜的一片雪也没有,这次黑色土地那边刚才明显的一滴雨也没有落下,依旧的泾渭分明。 那几块耸立的黑色石头下面两具男尸还在,和前面那具女尸一样,没有被野兽蚊虫撕咬吞噬的迹象,大家这才将衣衫脱了晾干,一个个或坐或躺,恢复着体力,有几个人对着这两具干尸看了又看,小声嘀咕说这两人到底是怎么死的,难道是被鬼勾了魂? 有个人就嬉笑说那得是漂亮的女鬼,不然多亏。 薛宗义几个面面相觑,想要说他们几句,又觉得自己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眼看天黑了,大家又被折腾累的不行,赵旭就让原地休息。钱青林攀沿到了最高的一块黑石顶端,向四下眺望,薛宗义在下面嘀咕说不会有野兽的,有的话倒是好了,老子晚上搂着它睡觉,韦火灵紧跟了一句:“你真饥不择食。”惹得大笑哄然大笑。 薛宗义也不恼,嘻嘻笑了几下:“要是在这里呆上半年,给我个母的就行,你们到时候别跟我抢。” 夜里十分的静谧,天空星光点点,有人睡不着在小声说话,薛宗义听到钱青林和甘孝玉又在说牛郎织女,心说你两个这个杠就抬不完了。他坐起来看,见赵旭在远处站着,心里想想,拎着水囊过去,赵旭看了薛宗义一眼,将水囊接过,喝了一口,依旧沉默着。 薛宗义见赵旭没有说话的意思,看看远处,再看看赵旭,回身准备休息,赵旭忽然说:“你那会怎么从中原来到西北的?” 薛宗义说:“自己本事不行,混不出头,想着出来兴许能找到机会。没想到还不如在家那会。可是,人往前走容易,想要回头,却发现回去的路已经被自己走丢了。” “没赚到钱,光阴又虚度,我回去见人家都娶妻生子,我还是一事无成,还不如就这样混,一开始,还有些要脸,后来,脸也就没有了……” “人生有四忌讳,一舍不得,二输不起,三放不下,四看不开,可是我活到现在,这四样都没摆脱。” 赵旭听了侧身看看薛宗义,说:“你看前面的山。” 薛宗义看了看,有些不明就里,赵旭问:“你看到了什么?” 薛宗义摇头,赵旭说:“玉体横陈。我想到了玉体横陈这个词。” 薛宗义有些诧异,赵旭笑了:“你今晚忽然对我说心里话。其实我知道你这人本来就不是那种浮漂之辈,你只不过一直是在适应环境罢了,只是这环境还没有带给你想要的功成名就。你的本性还是趋于深沉,因为原本如此,你如今更有了生存的积淀。你看眼前的这座山,虽然黑乎乎的,横着像不像一个人在那里睡觉?所以我就想起了玉体横陈这个词。” “无论中原还是契丹,或者是其他地方,人多就闹闹哄哄,乱七八糟,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看上去无比复杂,其实非常简单,你想一想,觉得也不过是贫困者在追求富贵,富贵者在追求享乐和刺激,基本如此。” “你不要光看我的身份,想我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其实我之前和你一样,也做过走南闯北的活计,因此抛去了别的附加成分,我和你,和任何人没有两样,一样的吃饭喝水放屁睡觉,我并没有觉得自己有多高贵,”赵旭说着话题一转,问:“你应该知道玉体横陈这个词怎么来的。” 薛宗义被赵旭的坦诚搞的有些适应不过来,心里正在想防遏使坦坦荡荡,平易近人,真乃当世大丈夫,听到他问,说:“北齐政权腐朽不堪,即将坠落,高纬当政后暴戾、荒淫无道。高玮有个小妾叫冯小怜,不但长相娇艳过人,身材也是曼妙无比。高玮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他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冯小怜的美艳,所以,他让冯小怜赤身躺在桌上,让众大臣与他一起观看。这就是玉体横陈的由来。” “所以,你看远处,那山像不像在我们面前‘玉体横陈’?”赵旭接话,说完停了一会:“世上的事情,换个角度,得到的感触就不会相同。” 赵旭今晚忽然的对自己说了一番不是以防遏使的身份说的话,薛宗义有些不知道这位年轻的王子在想什么。 也许,他是对山怀人,想起来那个已经不知所踪的女子? 夜里睡得正沉,天空“咔——嚓!”的一声爆裂巨响,所有人都被惊醒,马儿尥蹶子不安分的嘶鸣,一条树枝形状的闪电“哗啦”地闪亮了整个的夜空,众人都在惊疑不定,更多的闪电接踵而至,在黑暗的口中像是蜘蛛织网一样的不停闪烁,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响声。 有几匹马挣脱了缰绳,胡乱的逃散,大家赶紧去拉马匹,陈世上大声喊道:“将马身上的辎重解下来!” 陈世上的喊叫是正确的,更多更响更亮的闪电“轰隆!”“咔嚓!”着,将这一块的夜空完全笼罩,又有些马跑鸣叫着跑了。 倏然,天几道璀璨的亮光瞬息奔流,趋于无形,却有一道光从彤彤密集的云团上穿过,伴着密集闪电,直直的匝向了黑石这一地方。 “咔”的一声,有几个人喊都没有喊出声,硬硬的倒在了地上。 其余人大惊失色,韦火灵心里大叫真他娘的要被雷劈死啊,赶紧找地方躲藏,但是除了那几块石头,这里什么能遮挡的东西都没有。 一道又一道的闪电往下劈落,在亮如白昼的光明中,赵旭眼睁睁的看着跟着自己来的人一个个的被闪电击中,倒在了地上,却束手无策。 所有人都无所遁形,他们只能一个个呆呆的看着霹雳不停的夜空,心里都在祈祷这场雷电能早点过去。 半个时辰之后,一切终于安静了下来,薛宗义和钱青林几个清点人数马匹,一共五十一个人,现在活着的,只有十九个人,其余人全都被雷电给劈死了。 而马儿也损失大半,只是陈世上警觉的早,带来的东西没怎么减少。 狂风,暴雨,现在又是电闪雷鸣,风雨雷电轮番交加,再往前走,不知道还能遇到些什么? 天明之后,赵旭和大家挖坑,将死去的人全部埋葬,歇了一会,往前赶路。 没有遇到任何敌手的偷袭,自己带的人却一个个倒在了天灾之下,赵旭心里越发对前面的路途充满了担忧,也更是想那个义无反顾对抗自己宿命的帕里黛。 只是再往前,众人什么都没有遇到,到了那片各色土壤交错的地方,也没有遇到蛇群,除了身下的马蹄声和间断的回响声,整个天地都安静的出奇。 这天午后到了那会和帕里黛分开的地方,薛宗义发现当时生的火堆灰烬还在,十九个人下马休息,到了第二天早上,早早的再次启程。 往前再走了两天之后,忽然看到西北角上一片青绿,高耸着许多的青柳。在五彩斑斓的却又寸草不生的戈壁中忽然见到绿洲,众人心中都有些欢喜,策马跑了一阵,大家发现这绿地一眼望不到边际,而且遍布野牛野羊,河流潺潺,青草和不知名的小花散发着芳香,天高云淡,只是不见人烟。 韦火灵跳下马就跳到河里,河水清澈又凉爽,他在里面扑腾几下,又喝了几口水,嘴里笑:“真甜啊。娘的,这里原来是个世外桃源。” 当下众人落马休息,生火热水,饱饱的吃了一顿,韦火灵起身往一边走,薛宗义瞧着他问:“温饱思,你去找母的不成?” “去你的!我上打下,找地方松坦松坦。”韦火灵说着四下看,找到一处土棱后面,刚刚蹲下,突然之间,一头野豹尖利的牙齿已经咬向他的咽喉。 这头豹子从韦火灵的背后悄无声息的袭来,他一点都没有发觉,只是“啊”的一声,就被豹子咬断了脖子。 韦火灵走的远,那里草木茂盛,赵旭这些人也没有发觉,等了一会,苗本初往韦火灵那边看,见到草尖摇晃,心里觉得不妙,大叫一声,抽出兵器就冲了过去。 陈世上一跃上马,长枪在手,冲过去看到韦火灵已经被一只体型巨大的豹子咬的血肉模糊,显然活不成了,陈世上一枪就戳了豹子的脊背,但是豹子骨头很硬,枪尖从它背脊上滑开了,只伤了一些皮肉,但豹子也察觉了危险,放开了韦火灵,张开血盆大口,突然纵起,前蹄已经踏上马身,朝着陈世上脸上咬了下去。 陈世上一惊之下,向后便倒,那豹子来势似电,竟然如影随形,白森森的獠牙已触到陈世上的脸颊,这时一支箭“嗖”的一声直直插进了豹子的眼睛,豹子吼了一声,将陈世上从马上扑下,结结实实的压在陈世上的身上,不动了。 这一箭是赵旭所射,众人过来七手八脚的将豹子拉开,陈世上只是被蹭破一层皮,没有大碍,心里却想防遏使真是好箭法,刚才那箭不偏不倚的射中了豹子的眼,若偏离数寸,力道时机一个不对,这会死的就是自己了。那边和韦火灵交好的苗本初看着韦火灵面目全非的样子,抽刀在豹子身上七斩八砍了几刀,长长的嘘处一口气,站在那里发呆。 一路艰辛,谁都没想到在这个风景如画的地方竟然遭遇猛兽。 薛宗义自责的对着韦火灵的尸身说道:“对不住,我要刚才不说那几句,你就不会跑这么远。唉……” 众人都没有吭声,但都知道韦火灵的死跟薛宗义没关系。 将韦火灵的尸体埋了,赵旭说:“这会已经有了野生牛羊,也有了猛兽猛禽,大家注意。” 薛宗义说:“往北再走大约两三天,就是瓜州境地了,”他看看剩下的这十几个人,低声道:“山高路远,诸位打起精神。” 眼前清澈的溪水不知是不是山上的积雪所化,大家顺着河岸前行,到了前面山坳,忽然看到有十多个人骑着马往这边跑过来。 大家已经很久没见过人,心里都是一喜,但再看过去,那些人手里都握着一根长长的棍子一样的东西,全身灰袍,头上缠着布,脸也被蒙了起来,薛宗义顿时响起了那天在青岭门的遭遇,嘴里急忙的喊叫:“大家小心,他们手里的兵器十分古怪!” 这些人来的很快,转瞬间就有两箭之遥,且没有慢下来的意思,赵旭弓箭在手,静静的观看,只见最前的一人将那个黑黝黝木棍一样的东西对着这边,不知道怎么弄了一下,耳中只听到十分古怪又铿锵的一声,登时头晕目眩,耳似针扎,胸口一闷,又像是被人用锤砸了一下,就要掉下马。 赵旭大惊,他从来没有遇到这样的状况,顶着眼冒金星,对着冲过来的领头人就是一箭,那人没想到赵旭的箭能射的这么远这么准,闪躲不急,被一箭穿颈,登时摔下来死了。 其余那些过来的人又惊又怒,都举起了兵器对准了赵旭等人,赵旭回身一看,见自己这十几人一个个都神态萎靡,显然是受那人古怪的兵器所伤,急忙喊道:“快跑!” 钱青林本来在最前面,这会听到赵旭的喊叫,勒马催鞭,往山顶冲去,但山路窄峭,众人拥挤一起,赵旭喊道:“大家分开走!”苗本初带着几个人立即顺河岸走了。灰袍人追的很急,赵旭和其余人马不停蹄的到了山顶,钱青林在前面大叫一声:“停!”甘孝玉的马差点撞到了钱青林,他慌忙一看,嘴里大叫:“我日你个娘哟!” 只见前面悬崖峭壁,竟然是一条死路。 第180章 死生都寂寞,徒留恨事成空 赵旭这会不能暴露自己,也来不及阻止普济,高云宝几乎就在咫尺,否则就会前功尽弃,再者他也没有一下就将包抄的所有人给制服的把握。 普济从陕州到这里,一路都是病恹恹的,这会行动竟然十分迅速, 他猛地蹿到了外面路上,和高云宝一起的一个人大叫一声“在这里了!” 高云宝回身一看,哈哈大笑,一个箭步就到了普济身边,提刀就砍。谢乐迪在山岭上看到普济,心里大喜, 嘴里叫着“别砍别砍, 围住他围住他”也拉着绳索从上面下来。 高云宝这些人加上谢乐迪一共六个人, 他们将普济团团围住。普济到了外面就不住的往周围探看,赵旭知道他在找自己,心说这呆子,你腿脚利索,倒是赶紧跑啊!你跑了我也有机会溜了! 只听到普济对着谢乐迪说:“你这人好生的无礼,从吴越一直追我到此地,我一再解释没有什么宝物,只是护送经书罢了。” “你既然执此嗔念,有这功夫做什么不能发财?杀人越货掳人钱财,不会有好报的。” 谢乐迪不说话,高云宝恶狠狠的说:“臭和尚恁多废话!好报不好报的,死龟孙也管不着!” 谢乐迪这时猛地拿刀对着普济砍杀过去,普济瞬间就躲避开了,高云宝有些奇怪,心想这谢胖子刚刚不让大家伙动手,他这会怎么倒是主动起来? 谢乐迪一边追砍普济,一边嘴里大叫:“高老四!大家伙上啊!” 在普济腾挪的功夫,高云宝懵然看到了普济背身上渗出的血迹, 登时明白了谢乐迪的用意, 只要大家围着他佯攻,这和尚迟早失血过多就会累死! 山路崎岖,这面是峭壁,另一面是燃烧的树林,前面是大坑,后面也着了火,就是方寸之地。普济躲闪着逃脱不开,高云宝谢乐迪几个人一时间拿普济也一点办法也没有,也只有等着普济能精疲力尽。 普济的伤口刚刚被赵旭敷药包裹,这会早就迸裂,在烟熏火燎之中眼泪鼻涕长流,帽子也没了影,露着光头,样子十分狼狈,他再看不到赵旭,以为赵旭已经遇险,心里悲戚, 想着是自己连累到了这个少年,加上伤口剧痛, 无心再纠缠, 就想离开。 不过在普济视线投向了山坡上的绳索那里的时候,谢乐迪就窥到了先机,他嘴里喊着:“这和尚就像猴子,大家伙围紧点,不可再让他逃了。” 谢乐迪说着分身出来,拿着刀将拖下来的绳子砍断了一大截,高云宝几个哈哈大笑,普济悲愤莫名,一晃就从高云宝身边蹿过,行动之快,高云宝竟然没有拦截住。 谢乐迪一看大惊,他一使眼色,同伴顿时明白,等谢乐迪蹦起跳到同伴的双手上,那人往上施力,谢乐迪借势蹦起很高,又将山崖上边的绳子砍了一大截,寻常人无论如何是抓不住了。 谢乐迪狞笑说:“有本事你飞过去!” 前面是深坑,身后与来路两处是火焰,只有谢乐迪那边有逃生的可能,普济往前疾冲,高云宝大叫:“谢寤生,快砍了他!” 谢乐迪一听高云宝的叫声大怒,他几乎舍了普济冲过去和高云宝拼命。 谢乐迪是寤生,寤生就是逆生,一般寻常人出生都是头部先出来,而寤生分娩时孩子的脚先落地,头部后出,相当于足位分娩,就是倒产。 历来有寤生子克死父母家人的说法,而谢乐迪出生后不久父母也的确双双过世,因此他最恨别人提起自己的禁忌,高云宝这会这样的喊叫,谢乐迪简直恨之入骨。 普济这时到了谢乐迪面前,谢乐迪心思恍惚,在咒怨高云宝,几乎让普济冲过,他急忙凝神拦阻,没想到普济倏然站住,说:“我将经书给你,你看如何?” 谢乐迪一愣,高云宝几个就跟了过来,普济这时又说:“你看看自认的宝物到底有什么价值。” 高云宝几个在后面只听到普济给谢乐迪说“宝物”“价值”什么的,以为谢乐迪要独吞,情急之间冲到了跟前,你挤我推的,倒是将谢乐迪给挤到旁边去了。 瞧这些人的嘴脸!普济心里叹息,伸手就要解开衣衫,取里面贴身的包裹。 谢乐迪被高云宝扛到了边缘站立,心里更怒,但是这会也无暇和高云宝计较,只等着普济将宝物拿出来。 这六个人十二只眼睛盯着普济,谅这小和尚也耍不出什么花招。 普济背上创口的血将衣衫黏着,他举止艰难,动作缓慢,谢乐迪已经看到普济里面贴身穿着的僧衣了,这时心头猛地警觉,抬头一看,只见一个黑乎乎的球状体朝着自己头顶撞来。 谢乐迪暗叫果然有鬼,也不提醒别人,立即趴倒在地,其余众人都是一呆,懵地就听到一声大喊:“和尚快跑!” 这时已经有人看清楚了,那个从天而降的圆形物体竟然是个巨大无比的蜂巢! 这个此时表面已经爬满了土蜂的蜂巢是赵旭从树上扔过来的。 生死 生死 生死生死生死 赵旭一见到普济像是穿花蝴蝶一样在谢乐迪和高云宝几个人中间飘来飘去的,任凭别人怎么砍杀,却总也伤不到他,就心生艳羡,可是再看普济只是躲避不知道出手就大为光火! 死脑筋! 真是死脑筋! 你这个和尚就是入了地狱,这几个家伙也不会对你感恩戴德的! 善心对错了人,就跟黑暗中对喜欢的女子抛媚眼一样,根本不起作用! 眼看到谢乐迪将山岭那边的绳索砍断,赵旭长吁一口气,因为火势已经烧到了他的身边,他在躲闪的时候往头顶一看,登时一呆,继而一喜。 原来,身边一棵大树上悬着一个偌大的蜂巢。赵旭自小就喜欢爬树潜水,曲沃村附近的山上那些蜂巢里的蜜都不知道被他大快朵颐了多少次,他立即将自己头脸以及露出的部位包裹好,攀爬着上树,几下就到了蜂巢下面。 好在那些人的注意力都在普济身上,赵旭掏出匕首将蜂巢大部分给割裂到了自己的手里,而此时高云宝几个刚好与谢乐迪站在一起,赵旭心说真好,目标集中了,于是先将蜂巢朝着下面奋力投掷,才喊了普济一声。 那些土蜂本来已经被浓烟给熏得昏头转向,这下又被腾云驾雾的投掷,高云宝几个看到谢乐迪趴下,也急忙的躲开,那蜂窝“嘭”的就撞上了山壁,无数的土蜂像是烟云一样“嗡”地就腾空而起,朝着这几个人疯狂的飞了过去。 “俺的娘呀!” 任谢乐迪高云宝几个蛮横,此时也不能不仓皇逃离。 可是他们这会遇到的情形和刚刚普济面对的是一样的,唯一的出路就是抓住绳索往山岭上爬。 但是刚刚谢乐迪为了不让普济逃离,将绳索都给砍断了,众人面面相窥,几乎心头都闪过了一个词:报应。 谢乐迪几个人这时无一例外的都被土蜂蛰了好几下,大家都哭爹叫娘的哀嚎着谩骂着,高云宝恍急之间蹦了几次也没有抓到绳头,嘴里就大骂谢乐迪黑心烂肝,这下自己将自己给害死了。 谢乐迪早就怒了,心说高老四你这腌臜泼才,你不埋怨谁扔的蜂窝,倒是骂我砍断绳子!但是顾忌高云宝哥哥的情面,谢乐迪再次咽下了怒火,他见普济似乎想从着火的地方跑到他刚才来的地方,猛地想起有烟火的话这些蜂就不会再追自己了。 谢乐迪却根本不提醒别人,一边躲闪蜂群的袭扰,一面朝着普济追了过去,有心让高云宝几个吸引土蜂,心说最好蛰死你这个蠢货王八! 但是谢乐迪对普济却大喊一声:“想跑!”他大叫着跟在普济身后:“我看你今天能跑到哪里去!” 谢乐迪追了几步才发现有人在用树枝灭火,试图给普济扫开一个路径。 娘的!谢乐迪怒火更胜。普济本来就跑得快,他看到赵旭在用树枝灭火,就要闪身扑进火里钻过去,但是没想到赵旭这会忽然将树枝给扔了,在火焰的另一面大声喊叫道:“快跑!” “拐回去!” “快!” 赵旭的话让普济听不明白,可是他看的清清楚楚的,赵旭一边着急的喊着,一边就像是猴子爬杆一样“呲溜呲溜”就上了一棵大树。 怎么回事? 刚才赵旭站立的地方树枝哗哗作响,一些小树不知道被什么给撞的东倒西歪,普济就在迟疑的时刻,一个黑影从火里冲了出来,普济定睛一看,登时一个寒颤,掉头就朝着谢乐迪跑了过去。 这下让追普济的谢乐迪有些莫名其妙,他伸手要抓普济,但又觉得不对劲,闪过普济的身子一看,登时魂飞天外,嘴里怪叫一声,竟然后发先至,跃过了普济,疯了一样的朝着峭壁跑了过去。 高云宝几个人这时已经被蜂群给蛰的鼻青脸肿,他们也无暇去管普济了,一个个将外衣罩着头和脸,正在山岭跟叠罗汉一样的一个撑着一个,这样最上面的就抓到了绳索,大家相互拉扯着就往山岭顶上攀沿。 没想到谢乐迪这会跑了过来,不由分说的蹦起来抓住第二个人的腿,踩着下面人的肩膀就往上爬,他一用力,将下面那个人就给踩得跌坐到了地上,这样上面串在一起的人登时左摇右晃。 高云宝是在最上面,因为被蜂蛰了许多下,一只眼睛已经肿的什么也看不见了,他单眼往下看,知道是谢乐迪捣乱,嘴里呜哩哇啦的骂,只不过他的嘴唇也是肿的,加上声音沙哑,骂的什么谢乐迪也听不清,不过他正在骂的时候却瞧见普济这个和尚也跟了过来。 高云宝十分诧异——这他娘的怎么回事?他正要喊,就瞧见了普济身后的一个庞然大物。 ——熊! ——一只熊! 一只肉山一样的黑熊正紧跟着普济往这边跑来,那腰足有大磨盘那么粗,高云宝愕然的指了一指扑过来的熊,完全的不能相信,嘴里也“嗷”的一声,急忙的就往山顶爬。 赵旭刚刚试图为普济用树枝扫开一条路,让他跑过来,谁知道没扑打几下,就闻到一股腥臊气,再一听树身树枝的噼啪声,几乎想都没想的就抱着一棵树爬了上去。 根据他以往在山里跟随父亲赵勋打猎的经验,这动静绝对会是一只体型不小的猛兽,果然,一头黑熊就从脚底下扑过,穿过了熊熊的火焰,将普济谢乐迪几个撵到了一起。 黑熊都是皮糙肉厚的,有些熊喜欢在松树上磨蹭自己的身体,将松树树脂沾到自己的皮毛上,而后它们又喜欢在地上打滚,这样黏黏的树脂就粘了细小的砂石,这些砂石和树脂结合一起,一层层的就形成了熊的第二层皮毛,一般的刀剑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父亲曾给赵旭说过,不管见到大熊或者是熊的幼崽,都要躲得远一些,因为成年的熊是惹不起的,而有幼熊的地方成年熊肯定离得不远,见了千万不要招惹。 “原来刚刚听到的那一声奇怪的吼声,竟然是熊的叫声!” 赵旭朝着远处看看,明白了,自己刚才将马车给点燃,火势已经有些不可控制,可能这只熊原本就在某一处休憩,被火给骚扰了,于是朝着这边有人迹的地方跑了过来。 谢乐迪虽然胖,但是动作迅捷,他很快就爬到了高云宝的下面,拽着高云宝的腿就往上爬,高云宝本来已经疲惫不堪,这一下几乎被谢乐迪给拽下去,他大怒,伸腿对着谢乐迪就踹了一脚。 这一脚不偏不倚的踢在了谢乐迪的鼻子和嘴巴上,谢乐迪眼泪鼻涕长流,使劲的抱着高云宝的脚就是不丢开。 “啊!” 下面忽然传来了一声惨叫,原来那只熊扑向普济,被普济躲开,它看到攀沿的几个人,张开血盆大口,一下就叼住了最下面那人的腰。 这人本来是背对着黑熊的,登时被熊咬着整个人离开了地面,一声声的惨叫着,眼看是活不成了。 其余人都大骇,全都忘了还有土蜂在蛰着自己,拼命的往上爬,只恨爹娘没有多给自己生几只手来。 高云宝全身冷汗,谢乐迪抱着他让他怎么都使不上劲,高云宝嘴里叽里咕噜的怒骂,只是声音出来依然的是呜哩哇啦。 谢乐迪哪里不知道高云宝在骂自己,他心里更加怨恨,猛地一脚将底下的人给踹了下去,而后抓着高云宝的衣服就和他并肩,而后又抓住了绳子。 第181章 那是心中的惊雷 赵旭说着一直往苟参身边去,眼看也没两步了:“我就在这等着,你看,这天寒地冻的,马上过年,我没地方去,要是离开木家……我这真是走投无路了。” “那你就在这里等。”苟参打断了赵旭的絮叨, 斜睨了一下,转身就要进屋子里。 就在此时,赵旭猛地朝着苟参扑了过去。 苟参警觉,叱道:“狗东西……” 苟参猛然回过身的刹那,赵旭已经和他脸贴脸,苟参伸手去抓赵旭的脖子, 却觉得大腿刺疼,顿时就要叫,赵旭伸出左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赵旭右手握着的匕首, 已经深深的刺进了苟参的腿里。 赵旭几乎和苟参个头一般高,这一段的艰苦经历让他明白,做事要干净利落,想好了就去做,坚决不能拖泥带水,不然就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 关键时刻,犹豫一下,耽搁一点时间,死的也许就是自己! 赵旭在扑向苟参的时候就已经将匕首拔在手里,他也想到了苟参受惊,必然会反抗,但是自己和他离得近,苟参只能看上就顾不得下面,那么肯定就躲不开匕首。 苟参不能置信的睁大眼盯着赵旭,嘴脸疼的歪曲。赵旭低声呵斥说:“老实点!不然弄死你!” 这个在陆丰口中要饭耍杂的小乞丐哪还有昨日的猥琐和颓丧?苟参心知糟糕,他被赵旭给推到屋里, 赵旭用脚将门踢上,将苟参压到床铺上面, 冷声说道:“你们什么时候来抢木家?” 苟参一听,惊得魂飞魄散,嘴里大声说:“我没有……啊!” 苟参刚说出我没有,就被赵旭从腿上拔出匕首,对着他另外一只腿又戳了进去。 苟参惨叫一声,疼的全身打哆嗦,赵旭眯眼说:“从现在开始,我问什么,要是觉得你回答的不对,我就削你一根指头。” “你最好别让我觉得你在耍诈,否则,你得想想你的手和脚指头够不够我剁!” 苟参知道自己走眼了,他拼命点头,眼神游离,显然还存着侥幸。赵旭冷笑说:“你是不是觉得我面嫩?不吹嘘,小爷已经杀了和年龄一样多的人,也不在乎多你一个,怎么, 不信?谢乐迪告诉你高云宝是怎么死的没有?” 苟参惊恐的睁大了眼:“原来……” “别废话!说,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苟参忽然就觉得自己完蛋了。他嘴里嗫嗫的,赵旭伸手要拔匕首,苟参的眼神从赵旭的脸上移到腿上,急忙的说:“除夕!” “除夕?”赵旭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这些家伙歹毒的很,除夕夜里,谁能想到有人入室抢劫? “来几个人?怎么接应?” “不用接应,今晚上之前,木家的雇工就走的差不多了,除夕就剩木家几口人,他家两个小孩,逮住一个就能逼他就范……” “那你呢?” 苟参:“谢乐迪说,让我明早回家,回家过年,这样出事的时候就有不在的证据,到时候也查不到我身上。” “你家在哪里?” “崤村……绥州崤村。” “谢乐迪这样说的?” “是啊,我本来不愿意的,谢乐迪说,这是……这是……” 赵旭接声说:“是高老大的意思,对不对?” 苟参心说原来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于是点头。 “刚才问你你们来几个人?都有谁?” “说是六个,具体是谁,我却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六个人,除夕夜,能问出这两条就足够了。 “你明天回家的意思是说年前不会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碰面了?” “是,我家人只知道我在外面做事,可这些事,我也不想让家人知道。” 赵旭心里冷笑,这家伙在外胡作非为,在家人面前却充当好儿子! “李北九明着在哪里做工?” 苟参的脸一片苍白:“没有,他只是到处打杂。” “那谢乐迪呢?” “一样。” 看来李北九和谢乐迪做的就是走街串巷探听消息的活,这叫踩点,看哪家财力雄厚条件合适了好下手。 赵旭又问:“高老大呢?他名字叫什么?” “……”苟参迟疑了一下,赵旭将匕首往出轻轻一拔,苟参脸上额头登时冒了冷汗:“别!我说,高老大是在王府做事,叫高云翔。” “王府?什么王府?” 苟参:“就是太原王家。” 赵旭皱眉:“你是说,那个太原世家?” 赵旭没等苟参回答,又问:“难道,太原王家是你们高老大的幕后主使?” 苟参被赵旭的这个说法给说愣了:高老大是自己和谢乐迪李北九这些人的老大,太原王家是高老大的老大? 这个说法可真是有些独辟蹊径匪夷所思,也太骇人听闻了。 “不会?”苟参也不能确定了:“这,这不可能。高老大在王府和我做的是一样的活计。” 原来高云翔也是护卫。 太原王家是多少年的世家大族了,能干这种绑票劫财的事情?不过赵旭也只是这么的一想而已。但世上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哪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自己一家人不就好端端的家破人亡了吗? 如果不是阴差阳错,苟参和李北九的话让自己听到,除夕之夜木家要是出了事,又有谁能想到有人早就盯着他们家了? 不过,谢乐迪和李北九算是踩点的,那苟参和高老大岂不就是内贼? 如果这样,高老大在太原王府是瞄中了什么? 有了“除夕之夜”和“六个人”这两条信息,给木家示警就已经够了。 “谢乐迪今天是一个人来找你的?” “是。” “他人呢?” “回太原去了。” 回去招兵买马了! “他住太原哪里?” 苟参说了地址后,赵旭立即将他绑了个结实,给他的腿伤胡乱裹住,并用布塞紧他的嘴,将他的眼睛给蒙上,确保他寸步难行,才出门锁好,将院门也给锁住,径直的往前院过去。 木家家主木晏还在前面忙碌。远远看过去,木晏长脸黑须,倒也一副精明矍铄的样子,但是前堂这会人有些多,赵旭不想声张,立即转身朝着后宅楼梯走去。 二楼是木家几口人住的,走廊这会无人,赵旭听到木兰和宝儿在前面屋子里读书,直接的到了中门。 屋里面木兰的母亲高氏正在做针线活,看起来是刺绣一件孩童穿的肚兜,赵旭猛然进去,高氏有些愕然:“肖九?” 高氏做针线活的模样让赵旭瞬间想起了自己的母亲,她能叫出自己的名字,显然是木兰给她说过,同时也说明了,她家的确在注意着自己。 赵旭屏去思虑,沉声说:“事出紧急,万望恕罪。” 赵旭举止有度,态度不卑不亢,高氏若有所思:虽然他脸上还有着灰,可人靠衣装,已经能看出是一个翩翩少年。 赵旭不耽搁时间,说:“有人要在除夕夜里抢掠木家。” 高氏一惊,问:“谁?你怎么知道的?” 赵旭回答说:“内奸是苟参。” “苟参?”高氏审视的看着赵旭,赵旭说:“人我已经给绑住了,就在那边侧院屋里,夫人一看便知。” 高氏和丈夫经商多年,走南闯北,人也见得多了,听赵旭的话,觉得他不是胡诌,就要起身和赵旭一起去瞧个虚实,却又停住。 赵旭轻轻的皱眉说:“这事不宜惊动太多人,否则走漏消息。如果夫人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就将商行大门和后门紧闭,不要放进放出任何人。而后,现在让木兰与我一起去侧院,再单独让木兰回来禀告,真假便知。” 这个肖九的心思很管用呀! 高氏思付一下,张口叫了木兰。 木兰今天换了一身衣服,更显灵动可爱,进门瞧见赵旭,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嗯?你的脸怎么老是灰灰的洗不干净?” 洗干净了相关的人就认出他来了——高氏想着对木兰说:“你跟着‘肖九’到侧院去,一会回来,将见到的告诉娘。” “快去快回,不要和别人说话。” 木兰眨着大眼忽闪忽闪的看看母亲,又看看赵旭,很乖巧的点了点头。 “侧院的门我给锁住了,夫人把钥匙给木兰拿着。” 高氏听了,再次深深的看了赵旭一眼。 赵旭对着高氏施礼,就转身往外走,木兰拿了钥匙跟着出去,高氏也到了外面,站在廊房前面的柱子那里盯着看。 赵旭走的很快,木兰在后面小跑着也没追上,到了侧院门口,木兰要说话,赵旭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开门进到院子里,赵旭就给木兰说别害怕。不过即便这样,两人再到关着苟参的那个屋子,一开门,木兰就“啊”了一声。 苟参这会从床上滚到了地下,眼睛上蒙的布已经蹭掉了,但是绳捆索绑的还是那么结实,而且他的腿上还在流血,染得哪里都是,十分狼藉。 苟参见到木兰,嘴里就“噢噢”的喊,只是嘴巴里塞着东西,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木兰看着苟参的样子,想要问怎么了,赵旭却出去,她赶紧跟着,赵旭说:“不要拐弯,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的去见你母亲,将见到的给她说就行了。” 木兰知道发生了很重要的事情,说:“嗯,明白,就跟平时一样!” 木兰走了几步,瞧着赵旭,问:“你昨天说的话,都是真的吗?” 赵旭愣了一下,看着木兰忽闪忽闪的眼睛,说:“一日之惠,终身不忘。” 木兰又问:“如果,你要是和苟参是一伙的,这就是一场戏,你现在会不会抓住我,不放我走?” 这个木兰太聪明了。赵旭左顾而言其他:“你笑的时候,怎么只有一个酒窝?哦,你是怕有两个的话,太招人喜欢,所以要放过别人吗?” 木兰觉得赵旭说话很有趣,她还想说什么,不过赵旭跟着她已经走到了侧院门口。 赵旭看着木兰往高氏那里去了,他转头先瞧着栏里的骆驼,再瞧瞧天上的日光,心说这个小姑娘真是聪慧,又想谢乐迪这会能到哪里? 高氏就在长廊那里听木兰讲了见闻,立即就让木兰去叫丈夫木晏。 木晏这会还在忙碌,急匆匆的出来在楼下喊有什么事啊? 高氏笑笑的只是招手,木晏莫名其妙,上楼之后,两人到了屋里,高氏马上脸色就变了,将赵旭的话说了一遍,还讲了女儿已经到过了侧院。 赵旭这会有些心急。 苟参的事情已经对木家挑明,不管木家是要报官,还是另有打算,那都和自己无关了。这会谢乐迪返回太原,原本他是想追上去在路上寻机杀了谢乐迪,不过现在仔细一想,有些不妥当。 谢乐迪这会还不能死。他是来和苟参接头的,回去自然要给那个高老大或者是谁回信,现在死了的话,会引起他们一伙人的警觉,这边木家的事情就会有变化, 那自己怎么办?如果就此离开绥州,去往凉州,不知道需要多少时日,岂不是太便宜了谢乐迪? 这个谢乐迪简直阴魂不散,从黄河边的古庙开始,自己到哪,哪就有他! 为今之计,就是重返太原,一者,如果谢乐迪除夕不参与来绥州木家的事情,自己就趁机将他给干掉! 凡事总要试一试,试的话,就可能有机会,不试就永远没有机会。 二者的话,如果谢乐迪在除夕也来了绥州,自己就再跟来,就在这里,想法子将他给除掉。 想到这里,赵旭猛然的浑身激动了起来,觉得热血上涌,感觉自己全身都充满了力量,他懵然心惊——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是的,仇恨! 还有石敬瑭,刘知远! 你们给老子等着! 普济说的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反应会很大,可是杀人杀多了,就没有感觉了。 这就像自己第一次跟着父亲去打猎,当时对着野兔射出第一支箭的时候,自己似乎都能听到自个“咚咚”心跳的声音,尽管平时练习很好,那会手握着弓箭都在抖。 可是后来呢?打猎打多了,逐渐习惯了,就没有感觉了,或者说习以为常了。 木晏很快带着陆丰过来。陆丰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直到见到了被绑的结结实实的苟参,才着实吃了一惊。 事情的原委木晏已经明白,他让陆丰将苟参嘴里塞的东西取出来,简单的问了几句,核实了高氏所言,对着赵旭说:“木某感激不尽!” 陆丰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嘴巴“哦”的都能放进一个鸡蛋:感激这个耍杂的小乞丐? 赵旭不看陆丰,对木晏说:“恳请家主能借我一匹马用用。” 这个“肖九”虽然年幼,果然是有些少年老成。木晏心里想着答应着,他要马,是要去哪? 木晏让陆丰去牵马,不过赵旭又开口说:“请陆爷和我一起到城外,到了城门那里,陆爷再回来。” 木晏虽然不知道赵旭这是做什么,但觉得他肯定有他的道理。 由于街上人多,一路两人都没说话。陆丰和赵旭分别牵着马到了城外,赵旭纵身上马,对着陆丰抱拳,扬鞭去了。 此时阳光西斜,陆丰看着赵旭逐渐的策马奔腾进到了太阳的光辉里,往地上狠狠的啐了一口,骂说:“臭小子!大骗子!装模作样的!本以为你那些都是破棍子烂柴火,是要饭的家当,谁知道竟然弓箭齐全。呀呀的呸!” “娘的!到底是玩杂耍的,骑马还骑得不赖。” 陆丰说了几句自己都不能置信的话,觉得还是不能消掉被赵旭欺骗的火气,闷闷的跨马回城里去了。 赵旭让陆丰和自己一起出城,是怕自己单独一个人目标太大。他本来就喜欢胡思乱想,这会遇到事情多了,想的事情也就多了,于是就越想越多,有时候在一件事上都能反复的想出好几个不同的途径和解决的方法,还在心里思虑如果自己这样,别人会怎样?如果那样,别人又会怎样?如果这样那样了,别人怎样又怎样,自己接下来该怎样又怎样…… 那会和普济从太原城外经过,直到后来自己在山林中跋涉了好几天,才出了山到了绥州,如今骑着马,心里又有事,一路餐风露宿马不停蹄的,第二天不到中午,赵旭就到了太原城外。 第182章 先知 赵家的宅子在曲沃村算是好的,虽然不能算高墙大院,但也几进几出,靠着西面的小院子里有一棵高大的柿子树,上面密密麻麻的挂着小红灯笼一样的柿子,在树的顶端,有个十几岁的少年坐在树杈上随手剥着柿子的皮吸着里面的汁液。 少年吃了几个柿子之后, 眯眼瞧着远处山谷那里。过了一会,他看到两个女子骑着马和驴出现在村头拐弯的路上。 “田蕊?听娘说阿耶今次会去田蕊家见她那个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定的父亲,这小娘皮来这是做什么?” 等了半天没等到父亲,却见到了田家的姑娘和女婢,这真是有些无聊。少年正在想,有人从小院外走了过来, 一面敲门一边叫:“二郎,二郎, 开门啊。” 但是少年在树上就是不吱声, 外面的人又拍了几下门,自言自语说:“没道理溜出去?到了下午不就自由了?” “笨啊!”树上的少年再也忍不住了:“谁告诉你门闩上了?你不能推门进来啊!我说不出去就不出去,我往哪里跑?” 少年平时也是这样和家人斗嘴,外面的人听到也不以为意,还笑了,往后退了几步,好一会才从柿子中间看到了少年的身影,说道:“二郎,你怎么在树上?” 少年吃了几个柿子之后,眯眼瞧着远处山谷那里。过了一会,他看到两个女子骑着马和驴出现在村头拐弯的路上。 “我怎么不能在树上?你也来啊,天高云淡,风光绝美,不瞧是亏了。” “这个……”小院外的人也不过十七八岁,他咧着嘴咽了口唾沫说:“主人吩咐过,五日之内,不让我们进去……” “不让你们进来也不让我出去, 那你这会来干什么?” “这个……夫人说, 到了晚间二郎就自由了,夫人还说,主人几日前离家时说过,今晚之前,让二郎你务必不要外出,有事要和大朗二郎说……” “知道知道,”少年不耐烦的问:“每天都要来提醒一下,我糊涂了还是你们糊涂了。我哥哥呢?还在看书?” “这个倒不是,大郎去外乡借书去了,想着稍等就能回来……” “好了好了,你去……”少年心里嘀咕,前些天和哥哥吵架拌嘴,自己被禁足,哥哥却没一点事。 父亲总是偏袒大郎! 外面的人答应一声要走,忽然从头顶落下许多的柿子皮,这些柿子的果肉已经被吸吮干净了,但皮上还是黏黏的,顿时都粘在了这人的头上身上,搞的他十分狼狈。 “哎呀, 这是怎么回事?”院门开了, 刚才还在树上的少年这会就站在了门里面,一脸询问:“小七,你进院子里吃柿子了?” “没有,这是……”小七急忙的争辩,但是少年不容分说:“没有?那你怎么满身的柿子皮?没听说过抓贼拿赃捉奸那双吗?现在人赃俱获,你都吃到头顶去了,你还有什么说的?” 小七:“我没有……” “什么没有?我知道你进院子里只是想吃柿子,而不是不想遵从我父亲的吩咐,不过我这人心肠好,你吃了就吃了,进院子就进了,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会告密的。” “二郎,我真没有,这些是你……” “就算是我让你进去的,可这也违背了家主的训示不是?不听话的可是你不是我。” 小七干脆的不吭声了。赵家一共收养了两男三女五个孤儿,这小七是其中之一,赵家主人上下从来没有将小七这些人当外人,此刻小七知道面前的赵家小主人必定是要打什么主意,可是自己又猜不透他想干什么,还不如听着,省得白费劲。 这少年就是赵家的二郎赵旭。赵旭见小七不说话,忽然笑了:“算了,我也不为难你,只一样,待会有人要是来找我,你就说我不在就行了。” “可是……” “你怎么还可是?” 小七又咽了口唾沫,说:“可是家里人都知道你在,没出去啊?” “你不是才来过?你只对来找我的人说我不在就行了,别人不管。” “……那好。” 小七走后,赵旭回房坐下,想想田蕊那张漂亮的脸,再想想她父亲田悠,嘴里叹了口气。 一墙之隔的院子外一会就传来了铃铛的响声,没多大一会,小院子外有人叫门,接着门被推开,披着红色大氅的田蕊走了进来,她看看院子里摆放的刀、枪和石锁,又叫了赵旭一声。赵旭坐着没吭声,心说小七到底还是没有拦住她。 田蕊嘴里叫着赵旭,人已经进到了屋里,赵旭装作想事情没有留意,等到田蕊再次要开口,才满脸惊讶的说:“田蕊!你来了!你什么时候来的?失礼失礼。” 赵旭说着就欣喜的到了田蕊面前。田蕊风尘仆仆的就是为了来看赵旭,但此刻见他唇红齿白,双目如星,秀雅无比,忽然内心鼓荡,犹如潮涌,全身发软,竟然说不出话来。 赵旭虽然小小年纪,但对于田蕊而言,身上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男子气息。 田蕊见他对自己热情有加,低眉含笑说:“才来……令尊在我家里……我是要去舅父家里的……” 田蕊的话有些前后不搭,但是赵旭已经听明白了。 田蕊的父亲田悠是本地名士,博学多才,而且声名远播,很有影响,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田蕊的父亲田悠和母亲郭氏只有她一个孩子,未免不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田蕊的父亲田悠就想着要纳妾,但田蕊的母亲不同意,田悠就和郭氏经常的吵架。 赵旭曾经见过田蕊的母亲郭氏,那真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人。赵旭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田悠要纳妾,变着法的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商量,意图让自己的夫人答应。田悠说的理由也无非就是那几句,郭氏回答田悠说,你说没男丁这倒也是大事,不过咱们两个没有儿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不如你找一个女人,我找一个男人,各自试一下,看看怎么样? 田悠这个陕州名士拿自己的老婆一点法子都没有,一来二去的,两人由吵架还演变成了动手,前一段赵勋(即李勋,下同)让赵旭到田家找田蕊的父亲说事,没料想正赶上郭氏和田悠刚刚打了一场,结果是郭氏坐马车回了娘家。 赵旭性情机敏,天寒地冻,这主仆二人大老远的跑来,目的已经不需多言。田蕊对自己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但因为对田悠有看法,因此才有些不想搭理田蕊。 可是田蕊一直对赵旭热情,此刻登门拜访,两人站的近,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田蕊竟如痴似呆,心畅骨软。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赵旭这几天也是被关的闷得慌,此刻见到田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说不出的娇艳,心里毛毛痒痒的,想这样的美人在眼前,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禁足五天,简直是暴殄天物,肚子里去他娘的叫了一声。 赵旭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管他天王老子四面神佛的为自己打了气,按捺不住,握了田蕊的手去亲吻她。田蕊心里又惊又喜,全身宛如被定住一般,腰肢、脖子手臂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唯独脚下无力,对着赵旭倒了过来。赵旭尚未触到,已闻到田蕊衣衫里面一阵甜香,不由得心中一荡,热血直涌上来…… 两人情窦初开,在慌忙又错乱中甜蜜旖旎。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原碧的叫声,赵旭急忙起身,见田蕊面红耳赤还在沉迷,胡乱将自己整理了一下,就到了外面。 原碧看到赵旭就说:“二郎安好。眼看着天色不早,又唯恐下雪,我家姑娘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恐怕到不了下村……” 小七这时在院门外对着赵旭,一脸苦相,显然是因为没有拦住田家的两个女人,愧对赵旭而手脚无措。 赵旭见原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心里笃定,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在傍晚之前,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郎君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会,手一挥,黑衣人鱼贯而出,每人之间间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网捕鱼一样,朝着曲沃村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些黑衣人进退很有章法,没多久就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别将曲沃村的宅院给包围了起来。赵旭因为被围在人堆里,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为哥哥和母亲示警,但间隔太远,纵然喊叫也是白费力气,于是心里更加着急。 雪更加的大了,刚刚已经去了村里的刘知远跑了回来,对着石敬瑭说着什么,声音很低,赵旭怎么也听不清楚,接着刘知远吩咐留几个人在谷口,让人带着赵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万籁俱寂,除了雪落声和脚步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户的门虽然都打开着,可是却没有一点响动传出来。 “难道这些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杀了?”赵旭一个激灵,顿时张口就要叫,石敬瑭这时转过身来笑笑的说:“阿郎前面请。” 原本那些围着赵旭的人走开,让出了路,赵旭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赵家园子已经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家门口站了满黑衣人,各个弄堂和各个小院到处都是肃立的人,赵旭到了大院,只见灯火通明,在数十个黑衣人的围绕中,母亲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兄长赵昶也坐在一边。 赵旭进屋,梅嫣儿伸手将他揽住,赵旭刚说声“母亲你没事”,石敬瑭带人也走了进来,他看向梅嫣儿的时候,呆了呆,心里感叹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在晋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从前来丝毫没有逊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味道,虽说穿的普通,可一点不输于当今的刘皇后,而且论气质,说是雍容华贵凤目含威,也不为过。难怪皇帝一听到她还活着,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动干戈调兵遣将。 心思转换,石敬瑭躬身说道:“石敬瑭参见王妃。” 王妃? 什么王妃? 赵昶和赵旭都惊愕的看着母亲,梅嫣儿一手拉着赵昶,一手拉着赵旭,问:“赵勋呢?” 石敬瑭却不避而不谈,说道:“遵从皇太后的诰令,遵从大唐皇帝诏令,请王妃与小王爷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儿问。 “是太后,曹太后。”石敬瑭回答。 曹太后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亲。 赵旭和赵昶同时看着母亲,又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母亲怎么会是王妃?自己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可是这个石敬瑭眼见是和母亲从前就认识的。 梅嫣儿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王妃,这里也没有什么王爷。” 石敬瑭听了笑笑说:“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晋王黄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应该称王妃为皇妃才是。请皇妃稍等,舆车片刻即到。” “石敬瑭,我问你,赵勋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着梅嫣儿不吭声,梅嫣儿脸色刷白,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赵旭和赵昶连忙扶着她,梅嫣儿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们杀了他!” 赵旭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恶贼”猛地扑向了石敬瑭,伸手就对着石敬瑭的脸搧了过去。 赵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间在年幼的赵旭身上看到了李勋(赵勋)刚刚扑向自己的影迹,但毕竟赵旭比不得李勋,李勋身上那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凌冽气息,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刚要闪开,赵旭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躲避。狗东西!” 石敬瑭心里一凛,站着没动,赵旭的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他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石敬瑭脸上出现了通红清晰的巴掌印。 赵旭又是一脚,将石敬瑭踢了一个趔辄,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刘知远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过来将赵旭给架开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赵旭,对着梅嫣儿说:“小王爷刚刚受了风寒,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请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儿一惊,说:“就让他在这里……” 石敬瑭沉声说:“卑职还有话给皇妃禀告。” 梅嫣儿知道自己阻挡不了石敬瑭,说:“你不要伤他!” 石敬瑭:“不敢。” 赵旭叫骂着被几个人架着离开了。石敬瑭看着有些木愣愣的赵昶,心里已经笃定,再次弯腰低声说:“陛下这些年对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几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胜,同时又得知小王爷的消息,命在下十万火急的从洛阳赶到陕州前来伴驾……至于李勋……” 石敬瑭停顿了一下说:“他当年诈死脱逃,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职不顾及旧情,实在是皇命难违,放在私交而言,卑职和李勋同时行军入伍,一起铁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过他,国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请皇妃三思。” 梅嫣儿一直的沉默着,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泪,这时问道:“晋王是如何得知我与李勋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说:“详情卑职不知……只是听闻,似乎是陕州本令承告所为。” 陕州本令就是陕州的县令。梅嫣儿听到这里,心里刺疼,五内俱伤,顿时又要昏倒,赵昶也是双眼带泪,连忙的又是一阵抚慰,梅嫣儿摇头低声哽咽说道:“罢了,罢了,果然如同赵郎所说……”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儿在说什么,但知道李勋这些年已经恢复了本姓叫赵勋。赵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梅嫣儿坐正,对石敬瑭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昶儿说几句话。” 石敬瑭略微迟疑了一下,梅嫣儿问:“难道你怕我们长翅膀飞了?” “不敢!”石敬瑭低头允诺,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将门关住,让人守着。 石敬瑭并没有离开,刘知远等石敬瑭站了一会,走向前说:“军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该如何处置?” 石敬瑭这会看着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刘知远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等了一会,石敬瑭说:“知远以为如何?” 刘知远仍旧低头,神态恭敬的答道:“卑职听军使的。军使说如何,便如何。” 石敬瑭瞥了一眼刘知远,说:“皇妃在此的事情,不宜泄露。” 刘知远心里明白,石敬瑭又说道:“车辇到了之后,即刻离开,你我早些回去复命。” 刘知远“喏”了一声退下,到了侧院,面无表情的抽刀将囚禁在房间里赵家收养的小七和其余三个女子杀死,再吩咐下面的人将曲沃村的人全部杀了。 刘知远一声令下,曲沃村登时惨叫连连,鸡飞狗跳,犹如人间地狱。但是一刻的时间后,这个偏僻的小村再次的陷入了死寂当中。 梅嫣儿看着房门关闭,抱着赵昶又痛哭起来。赵昶流着泪问:“母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父亲是不是已经遭遇不测?他们这些人为什么来找我们?” “昶儿,娘这就告诉你,”梅嫣儿为赵昶擦了眼泪,拉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说:“昶儿,你的亲生父亲不是赵勋。” “什么?”赵昶目瞪口呆,急切的说:“母亲,你,你,我父亲不是我父亲?那我父亲是谁?” “这件事三言两语的说不清楚,你听娘慢慢给你说,”梅嫣儿闭了一下眼,深深的吸了几口气:“这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当今的皇帝李存勖是沙陀人。沙陀族本是西突厥中的一支,在前唐年间,因为协助唐军平定阿史那贺鲁之叛,被封金满州都督。后来一度臣服于进军西域的吐蕃,再往后又与吐蕃不合,举族东迁,投奔前唐,先被安置在阴山,又被安置到河东。最后便一直以居住在河东。” 赵昶说:“这些孩儿知道。沙陀一族全都姓朱邪。首领朱邪尽忠带三万沙陀人东奔前唐,与吐蕃追兵交战时战死,最后只剩两千人。其子朱邪执宜被前唐封官。执宜的儿子朱邪赤心统领精锐沙陀骑兵平定庞勋叛乱有功,被前唐懿宗赐国姓,改名李国昌,从此有了李姓。当今圣人追尊曾祖父李执宜为懿祖昭烈皇帝,追尊祖父李国昌为献祖文皇帝,追尊父亲晋王李克用为太祖武皇帝。” “昶儿说的对,为娘当时就是晋王李克用府上的一个婢女,侍奉曹太后,而你父亲,是晋王李克用手下亲兵……”梅嫣儿说到这里,凤眼含光,显然心情激动:“昶儿可知道‘十三太保’和‘三十六卫’吗?” 赵昶摇头说不知,梅嫣儿说道:“当初晋王李克用将骁勇善战的十三个亲子和干儿子一并封为十三太保,至于三十六卫,那是晋王李克用身边的贴身侍卫,这些亲兵都是百战沙场的勇士,你父亲赵勋就是三十六卫之一。” “你父亲本来姓赵,因为救过晋王的命,被赐姓李,所以你父亲原本叫赵勋,而不是李勋。” “那年的冬天,梅花刚刚吐蕊,我进入晋王府,什么也不懂,但是可巧的,就在一株开的最为绚烂的梅花树下,遇到了你的父亲……” “你父亲平时对我多有照顾,可是,他从来不和我多说一句话,不像别的人,嘴上说的好听,可心里,只是想欺负你……” “时间长了,你父亲心里有了我,我心里,也有了他,他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向晋王请求将我许配给他……” “我们等了很久,机会来了,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在高河与梁王大将康怀贞大战,形势危急,晋王让你父亲去前方送消息,结果没想到你父亲和康怀贞派遣的亲骑都头秦武相遇,你父亲大败秦武,周德威趁机反攻,导致了康怀贞兵败,梁王朱全忠就调换亳州的李思安接替了康怀贞的潞州行营都统职务,贬康怀贞当了行营都虞候。” 梅嫣儿说到这里嘴角带笑,显然是忆起赵勋当年的勇武来。 赵昶有些心驰神往,虽然母亲这会说的简单,但两军对阵,狭路相逢,自然勇者胜利,可见当时父亲是多么的厉害。 “……李思安率黄河以北军士北上,抵达潞州城下,围绕潞州兴筑双重围墙,内防城里固守的晋军突围,外阻援军前进,称为‘夹寨’,他还调集征调很多人运输军粮,可是没成想,你父亲带人每天剽掠粮运骚扰他们,李思安于是从东南山口筑起一条通道,一直通到夹寨,你父亲向行营都指挥使周德威建议,让人轮流分批次的率军攻击,每次都推倒李思安刚筑起的护墙,填平他们刚挖好的壕沟。” “有时候一天一夜之间,出击数十次,这使得梁兵不断应战,疲于奔命。而夹寨中派出砍柴牧马的士卒,周德威就把他们洗劫一空。李思安没办法,只好紧闭营不出……这些,可以说都是你父亲的功劳。” 赵昶有些疑惑的问:“我父亲可以说是有勇有谋了,可是,平日里一点也没有听他说起这些。” 梅嫣儿没有接赵昶的话,心说那样不就招人注意了,还怎么躲藏?她说:“你父亲立了大功,他一回来就要向晋王求情的,可是,就在他去高河的这一段时间里,我被当时还只是晋州刺史的李存勖从晋王府要了过去……” “要了过去?”赵昶明白了,显然李存勖是看到了母亲美貌,就从李克用那里将母亲讨了过去。 果然,梅嫣儿说:“你父亲回来后,木已成舟,他失魂落魄的,可是,我们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梅嫣儿的脸上又带了泪:“我到了李存勖那里之后,一点都不开心,又怎么高兴的起来?他虽然地位尊贵,可我一点都不喜欢。” “李存勖的正妻是卫国夫人韩氏,次妻是燕国夫人伊氏,三妻是魏国夫人刘氏,她们将李存勖看的很紧,彼此争风吃醋,勾心斗角,而当时晋王李克用又正和梁王交战,李存勖没多久就去了战场。” “我和你父亲相爱却不能厮守,两个人纵使有情,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我们没法子。” “没多久,李克用头上生疮,得了重病,临终前,他将他的弟弟内外蕃汉都知兵马使与振武节度使李克宁、监军张承业、大将李存璋、吴珙、掌书记卢质这些人叫来,让他们拥立李存勖为嗣,继承他的王位,而李存勖当时曾经推让过,说应该让李克宁当晋王,可是李克宁不愿意,这样,李存勖就当了晋王。” 第183章 成为一个传奇(《功名》乌鸦完) 这就是先知? 帕里黛说先知被景琼给囚禁了起来的,怪不得上山一路上没有怎么见到护卫,更没有在这个山洞前看到负责看管的兵士,就是现在让这个肥硕的不成样子的先知自己走出这个洞,他都未必能够做到。 先知是个肥硕无比的大胖子! 可先知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但是赵旭瞬间就想明白了,景琼果然聪明,也果然狠毒。这世上最好的看管一个人的方法, 莫过于此,让一个人一直的吃,不停的吃,想吃什么吃什么,一天到晚吃个不停歇,还不让他运动, 吃了睡睡了吃, 那么他必然很快的就会肥胖起来,直到他自己被自己身上吃出来的肉给羁绊着不能走动一步, 迈不开一脚,翻个身都喘气,连动一下手指头都费力的时候,你就是不再囚禁他,他也被自己所拖累享受不了那份自由了。 以先知现在的样子,赵旭几个就是抬,到了这个洞口也会被卡住出不去。 赵旭看着这位刚才来这之前还在自己心中无比神秘又崇高形象饱满的先知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先知,先知!”帕里黛轻声叫了几下,床上的这座“肉山”没有丝毫的反应,赵旭觉得恐怕在这山洞里放炮仗,都未必能惊醒先知。帕里黛看看赵旭,叹了口气。赵旭问:“那,先知有没有说过, 他来咱们这里之前,他是做什么的?他那边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样子?” “他从来没有说过, ”帕里黛知道赵旭是想岔开话题,减轻自己的失望:“你说, 现在还有什么方法能阻止景琼?” 任何人都接近不了景琼,任何的军队只要在景琼那个塔楼顶部怪异的铁叉子攻击的范围内,都会被风雨雷电给摧毁,带兵前来无异于送死,就是近身,那些回鹘兵手里的黑色兵器也会让没有防护的人乖乖束手就擒。 赵旭也无计可施。 帕里黛见赵旭深锁双眉,握了一下他的手说:“算了,这就是命运。总之我能再次见到你,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帕里黛说的深情款款,赵旭伸臂将她抱住,感受到她对自己的无限依恋,心里一遍又一遍的问:有什么办法能阻止景琼? 这时洞外面忽然光芒刺目,在洞里都觉得有些睁不开眼睛,远处一片的呼喊声,帕里黛猛然和赵旭分开,脸色惨白:“难道是景琼成功了吗?” 忽然两人都听到一声怪异的哼声,赵旭连忙一瞧,床上的先知睁开了眼睛, 喉咙里发出了牛叫一样的声音。 帕里黛急忙过去, 叫道:“先知,先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景琼将那四个大叉子竖起来了,你说该怎么办?” 然而先知没有说话,还是在喉头发出了闷闷的声音。赵旭知道这人可能已经说不出话了,他看看洞里什么也没有,用布将眼睛前面挡了一下,走出洞外,薛宗义几个跟着,越往洞口越睁不开眼,外面犹如有好几个太阳同时在天上照射,山形林木几乎没有阴影,远处不间断的传来各类野兽的啸叫和鸟的尖鸣,赵旭又急忙的退回洞里,说道:“不能在外面停留,否则导致眼盲。” 大家无奈折返,赵旭说:“不知这种情况能持续多久,但是咱们要赶紧离开这里,越远越好。” 薛宗义问:“那咱们往哪里去?”话说出口,薛宗义觉得自己说的这一句完全多余。 这时帕里黛在里面叫了一声,赵旭急忙进去,帕里黛失望的对赵旭说:“先知又睡过去了。” 赵旭觉得这个先知即便醒来,恐怕什么也说不出了。求人不如求己,将希望寄托在这个昏睡比清醒时间多的先知身上是不现实的,可是自己现在该怎办呢? 这时众人眼前慢慢的光线变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忽然从明亮中陷入黑暗里,眼睛适应不了,可骤然间,眼前又忽然刺眼的亮了起来,赵旭几个急忙的将眼睛闭上。 但是瞬间眼前的一切又转换成了黑暗。就这样忽明忽暗的持续了好几次,众人以为这种情况会持续下去,可是等了一会却没有再起变化,每个人脸上都是惊惧的神色,薛宗义忍不住骂了起来。 苗本初忽然做了一个禁声的动作,快步到了洞口,而后迅速返回,说道:“有一百来个回鹘兵过来了。” 众人这时已经能听到马蹄声声,帕里黛对赵旭说:“你们赶紧走,快躲起来,这些兵肯定是景琼派来的。” 赵旭问:“那你呢?” 帕里黛摇头:“我是公主,我经常来这里,景琼不会将我怎么样。” “可是……” 赵旭没有说完被帕里黛打断了:“我没事。这是我的宿命,你们快走,到安全的地方去。” 多说无益,赵旭让薛宗义几个往外走,帕里黛看出了赵旭对自己的恋恋不舍,伸手拉住赵旭,深深的和他一吻,抚摸着赵旭的脸说:“我的情郎,请你保重。” 赵旭回吻了一下帕里黛,盯着她迷人摄魄的眼睛说:“我一定会回来的!” 那些回鹘兵果然是朝着山上来的,只是山路狭窄,要上山只能步行,他们看到了赵旭几个,一边追一边喊。赵旭四个朝着山上一直跑,帕里黛站在圆圆洞口外,见赵旭几个消失在视线里,再看远处塔楼那里,塔楼上面四个黑乎乎的铁叉子一样的东西,果然已经完全耸立起来,在月色下泛着黑黝黝的光泽。 远近山林中动物的啸叫声此起彼伏,更有不少的飞禽起起落落,有的还从赵旭几个头顶急促掠过。眼看着就要到了山顶,但似乎已经前无去路,苗本初忽然站住,回身望着山腰的回鹘兵士,薛宗义低声叫道:“快走!” “你们走,”苗本初将蒙在脸上的布巾扯下,往山崖下一扔,十分冷静又决绝的说道:“我早就该死了。” “苗本初!”在最前面的赵旭发觉不对,也喊了一句,苗本初回头,面对赵旭全身肃立,伸直了双臂,手掌各自紧握,拳头合拢,两个拇指对着赵旭竖起,再缓慢的互抱,做了一个喏的姿势,弯腰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再不看赵旭,双手举起一块石头,对着追来的回鹘兵扔了过去。 苗本初这是要断后。“走!”赵旭知道他心意已决,愤懑的吼了一声,往前快跑,薛宗义也跑了几步,忽然也站住了,他也一把扯掉面巾,将手里黑色的兵器敲得“釭釭”响,往下面一扔,又拎起身边的石头往下砸着,嘴里放声的大骂回鹘兵:“你娘,你祖宗砸死你们这些杂碎!” “追你娘的追,老子又不是女人!” 那些回鹘兵手里拿着兵器对着苗本初几个,但是一点作用没有,薛宗义哈哈大笑:“孙儿!你祖宗头上也有这个黑锅盔,你们拿你亲祖宗没法弄,哈哈哈……” 陶泽元这时也站住,和苗本初薛宗义一起,薛宗义问:“你怎么不走了?” 陶泽元说:“你怎么不走?” “我他娘的东奔西跑了半辈子,跑够了,这会不跑了!”薛宗义说着看向山顶,见赵旭回身在群鸟乱飞之中看着自己几个,胸中热血澎湃,吼道:“防遏使,我让你看他们玉体横陈!” 赵旭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苗本初喊道:“五王子快走!” 陶泽元也在喊让赵旭快走。赵旭深吸一口气,心情似癫欲狂的往前面跑去,将薛宗义苗本初陶泽元和回鹘兵的喊杀声抛在了身后。 芨芨山山峦起伏,树木茂密,赵旭跑了一阵,忽然一阵轰鸣声,一条几十丈宽的瀑布拦住了去路。身边是陡峭的石壁,前面已经没有去路,赵旭看看深不可测的瀑布下方,再抬头看看夜空中密集飞来飞去的鸟,纵身跳了下去。 “轰”的一声,赵旭落进了瀑布下的深潭,一阵的翻滚,激流又将他往前推,前面又是一个瀑布,他再次坠入深潭,这样三番五次,赵旭终于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赵旭昏昏沉沉的被一阵震耳欲聋的嗡嗡声给惊醒,他竭力睁开眼睛,眼前昏花的一片,身子一晃一晃的,原来河水将他推到了岸边,但是半截身子还在水里泡着。他往前爬了一爬,耳中又是一阵轰鸣,翻过身一看,见天色已经泛白,自己也不知置身何处,远处的山林不知为何燃起了火,浓烟滚滚之中,无数的灰烬被热浪吹得到处飞散,还有无数动物四处奔跑,天上的飞鸟也更加密集。 那个嗡嗡的声音是景琼那座塔楼上发出的无疑。也不知道苗本初他们三个怎么样了?还有另外两个在死人坑对面等着的兵士…… 帕里黛这会恐怕已经回到塔楼了?那个发疯了的景琼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她? 赵旭看着眼前的这宛如末日一样的景致,再看看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怅然无力的苦笑了一下:薛宗义苗本初陶泽元几个留下断后,保护着自己跑了,可自己这会又能做什么? 赵旭跌跌撞撞的顺着河岸往前走了一段,看到河水里有个黑色的棍子有些眼熟,过去再瞧,竟然是自己跳下深潭的时候抓着的那个回鹘人的兵器。他将这个黑色的铁棍杵在手里,往前越走,感觉越来越热,烈火燃烧的声音越来越大,一股黑白相间的烟直冲云霄,他绕过去看到那股大火竟然是从地面冒出的一股黑乎乎的水里烧起的,白色滔滔的河水竟然不能将火势熄灭,被黑水燃起的火蒸发成白色的水气一并的飘了起来。有许多的鸟从上空飞过,因为被烟呛着,噗噗的掉进了河水里。 原来这不是黑水,而是地下的黑油。 那这里是芨芨山?这是野马河?那自己这会该去哪里? 他自小心思多变,懂得权衡,遇到一件事心中略一思索,就会有好几个解决的方法,只需按照最好的去做就行,可这会却完全的茫然,呆呆的透过火光对着起伏的山峦出神。这时天空密集的鸟忽然叽喳惊慌的分开,倏地一只巨大的黑鸟蒲扇似的从空中悄无声息的落下,快到地面时,巨翅下的风将河水搧的卷起了波浪水雾,河岸上的树身摇动,树叶坠落,发出了咧咧声响。 这黑色巨鸟从赵旭身后落下,赵旭大惊,往前奔跑几步,下意识的弯弓在手,可是腰间已经无箭。在黎明阳光的照射下,眼前这只大鸟身形甚巨,站在那里足有两人多高,全身黑色羽毛丰满华丽,犹如黑色的绸缎,整齐排列,如同裁剪修饰过的一般,长喙锐挺若钢,闭合着就有拃宽,两只眼睛如同大碗,黑乎乎的如有魔力,盯着赵旭如同人的眼神一样。赵旭再看它的两只腿,简直堪比大象腿粗壮,腿下面的两只爪子宛如簸箕,爪尖锋利快似剑芒。 这黑鸟既威武又凶悍。赵旭心里刚骂了一句祸不单行,黑鸟突然挥起翅膀对着他就是一下,顷刻间一阵狂风,赵旭只觉胸闷气短,急忙往后翻滚,手里将黑棍紧握,正要有动作,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就有些愣了。 这时这巨大的黑鸟“嘎”的叫了一声,声音刺耳,在山谷里回响,赵旭大叫道:“嘎嘎!你是小黑!你是那个黑乌鸦!” “嘎!”黑鸟又叫了一声,赵旭仔细再看,心里大喜,将手里的黑棍扔了,往前几步说:“是我!就是我!你认出我了!哈哈哈!你怎么就认出我了?你眼睛真尖!” 这黑鸟黑漆漆的眼睛看着赵旭,点了一下头,赵旭喜不自持,心说飞禽走兽总有异于人的感知,它不知道在空中是否认出了自己,但可能闻到自己身上的气味就辨识出了自己也未必可知。赵旭走到黑鸟跟前伸手抱着它的巨翅,嘴里笑道:“真没想到啊,你竟然长的这么大了,他娘的真是人生,不是,真是鸟生何处不相逢啊!” 黑鸟见赵旭对自己亲热,将头伸过来和他磨蹭,形态宛如老友,猛地将赵旭一翅膀又搧的爬在河里,赵旭哈哈的大笑,躺在那里不起,伸手撩水往它身上泼,但那些水沾到黑鸟翅膀上就自行滑落。 一人一鸟玩闹了一阵,黑鸟俯身,两只翅膀展开,赵旭不明就里,黑鸟又嘎嘎两声,赵旭挠腮道:“干什么?我又不是春秋的公冶长能解百禽之语,这好几年没见,你嘎嘎两声我也不懂。” 黑鸟仍旧俯身,往前走了几步,回头又看赵旭,赵旭纳闷,说:“你要走?不是,你要我和你一起走?可我没有翅膀——啊!你是要我骑着你带我飞!” 黑鸟一听又嘎了一声,赵旭童心大起,抓起黑棍就要过来,黑鸟却抬起爪子抓住黑铁棍,“唰”地一下扔到了一边。 “你认识这东西?你不喜欢它?我拿着有用呢。”赵旭连说带比划,黑鸟才让他重新拾起黑棍,等赵旭爬上它的背,黑鸟向前几步,宛如奔马,翅膀展开,顷刻之间,赵旭只觉身边风声呼啸,视野一亮,腾云驾雾一般,整个人已经随着黑鸟到了半空。 风声咧咧,天地尽在眼前,河川只在脚下,赵旭胸中舒展,快意无限,不禁的长啸一声,还不觉得飞跃山峦几重,黑鸟就疾冲而下,赵旭仔细看,眼前的不是自己当初爬行觅食的山峰又是何处! 一人一鸟瞬间下落,黑鸟站稳,赵旭下来,正是当初和黑鸟分别的那个地方,只是此时山上山下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各种飞禽走兽,见到黑鸟都服服帖帖,犹如俯首称臣一般。赵旭大奇,问:“你不会是做了他们的皇帝了?” 黑鸟将喙侧过,宛如人表示骄傲一样,赵旭又笑,说了句好,你真行!而后往一侧山洞走去。洞里面黑鸟父母的尸骸还在,赵旭又是一阵祭拜,心说一饮一啄,都是天命,当初就是得到黑鸟帮助自己才能脱困,如今又是如此。 时光荏苒,往去还来,呜呼! 黑鸟见赵旭这样,在一边静静呆立,等赵旭祭拜完毕,带着他出来,那里却有两只野兔,显然是黑鸟抓来的。 赵旭将野兔剥皮,生火烤了,看着山上山下光各式各样的鸟儿,恐怕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嘴里一边吃肉,一边问道:“它们是不是都被这个弄得没地方可去,就来你这里了?” 赵旭说的就是那个黑色的铁棍,黑鸟嘎了一声,赵旭怒道:“一个人疯狂到让飞禽走兽都遭其害,简直就是人神共愤!” 赵旭说着紧皱眉头,看着火苗发呆,他似乎想起到了什么,可是又急忙的抓不住要点。吃饱之后,赵旭和黑鸟晃悠悠的到了当初跌落的那个深坑上面,四处寻找,弄了些树皮藤蔓搓成绳索,在上面固定好,他拽着下去,到了坑下,对着那里的两具尸骸祭拜一番,心说你们也许真的就是帕里黛的父亲和叔叔,拿了个能留声的罐子让你们族人当做宝贝,现在就保佑我一定将你们那个犯了疯病的侄子给杀了,免得你们回鹘人遭殃,也免得天下生灵从此涂炭。 赵旭做完这些,站在下面望着头顶,黑鸟在上面搧了一下翅膀,忽然赵旭一蹦而起,大声叫道:“我知道了!我有办法了!” 赵旭迅速爬上崖顶,让黑鸟带着自己,找到些残存的野牛野马杀了,剥了皮,而后将牛皮割成细条作为绳索将这些皮紧紧的穿在一起,做成褡裢模样,再骑着黑鸟到了那黑油燃烧的地方,先用这个巨大的褡裢兜了河水,让黑鸟试着抓起飞行,果然能行。虽然巨大的“褡裢”有些滴漏,但不影响使用。他再削了树杆做成箭簇,试射几次,觉得达到了效果,再看天空,听着远处嗡嗡的声响,心说疯子景琼,你姐夫我今晚就让你上西天! 狂风肆虐,无星无月,已是子夜时分,高耸的塔楼上四个黑色粗壮的长叉矗立,和中间圆圆的水晶相互辉映,一个容貌俊美身着锦衣的男子独自一人站立塔顶,对着远处山峦眺望,不知在冥思什么。倏然,他觉得脸上一湿,以为是天要下雨,但鼻中嗅到的味道不对,心中大惊,抬眼望天,一眼就瞧到一只黑乎乎的大鸟正在头顶上方盘旋,他正要拿起兵器驱赶,只见那黑鸟巨大的爪子瞬间往下丢了一样东西,这东西呼啸着径直落下。 锦衣男子面色惨变,嘴里大声的呼喊咒骂,疾步跑到一边,伸手在一处扭动着,那四个黑黜黜的铁叉瞬间对准了夜空里的飞鸟,但飞鸟瞬息之间滑翔到了一边,锦衣男子还没有来得及动作,黑色大鸟丢下来的东西铺天盖地的从空中落下,在“啪”“噗通”“哗啦”的响声中,黑色的液体从褡裢中飞溅,沾满了塔楼顶端和他一身。 锦衣男子大惊失色,对着黑鸟歇斯底里的喊叫了一声,他惊恐的发现,这硕大的黑鸟背上竟然有着一个人! 这人正在弯弓,将一只带着火苗的箭往塔顶射! 黑鸟上的男子正是赵旭!兵出险招,出其不意放才能攻其不备,他本来想过先搜寻帕里黛和薛宗义几个,但是又怕打草惊蛇,若风吹草动,机会一旦失去就不再有了,于是让黑鸟抓起满是黑油的巨大褡裢,趁着月黑风高飞到了塔楼上方,再将褡裢里的油丢下。 果然一举成功!赵旭看着景琼气急败坏却毫无办法的脸,将火箭毫不迟疑的对着塔楼顶射了出去。 “轰”的一声,塔楼上面顿时火光冲天,没有一处不燃烧,就连景琼本人身上也是火。 赵旭见得计,就要对着景琼再射,却看到满身是火的景琼跑到一处,那四个巨大的黑铁叉子连同水晶顿时就对准了自己。赵旭急忙叫黑鸟躲避,黑鸟一个俯冲,一下就到了景琼的身后面。 景琼顿时失去了黑鸟的踪影,他眼前身后都是熊熊烈火,知道这些燃物是地底涌出的黑油,水也无法将它们熄灭,这会也没有了扑灭的可能,什么都来不及了!景琼在烈火中疯狂的喊叫着,将所有的机栝都启动,顿时塔楼上方雷电轰鸣,一道刺目的光华从塔楼直射黑黑的云霄,将整个的黑夜都给割成了两半,那道一条线一样的光瞬间又膨胀,变得水桶粗,而后又变的如同水井,夜空中发出了滋滋啦啦噼里啪啦轰隆轰隆交杂的声响,震耳欲聋,让附近奔涌出来的人全都惊呆了。 这道光却没有来得及继续变粗,就急剧的收缩。塔楼顶的巨大的水晶在烈火中“噌”地裂成两半,景琼面目愤怒的变形,嘴里疯狂的叫着,终于整个人被烈焰彻底的吞噬。 塔楼上方四个铁叉轰然的倒塌,在坠落之前,那道射向天空的光柱缓慢的倾斜,倒向了芨芨山的方向,芨芨山中但凡被这个光柱击到的地方,瞬间就失去了踪影,仿佛从来没有过,而后塔楼四个铁叉又互相碰撞,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声响,以塔楼为中心,猛然间有一股呼啸的气浪如同海水涨潮一样向外面扩散开来。 伴随着轰隆轰隆咔嚓的巨大响动,方圆十几里的地面几乎全都坍塌,树木粉碎,石头迸裂,那些回鹘的兵士和被掠来劳作的人全都被山崩地陷给笼罩了。 景琼死了!赵旭在半空目睹着这个罪魁祸首、这个异想天开的疯子、这个曾经在草原不可一世、这个射过自己一箭的狂人被烈火烧的面目全非,倒在塔楼上不再动弹,他急忙的催着黑鸟飞低,大声的喊叫帕里黛和薛宗义几个的名字,但是没有人回应他。 赵旭和黑鸟又到了关押先知的那个山顶,这座山完全像是被刀切豆腐一样,齐齐的削的不见了踪影,赵旭再次飞临塔楼,在火光中大声叫喊帕里黛的名字,可是没有人回应,他让黑鸟飞近飞低一些,可什么都没有。 燃烧的火蔓延着随着黑油到处流淌,越烧越烈,“轰”的一声,不知道引燃了已经坍塌的塔楼里的什么,塔楼再次产生了剧烈的爆炸,飞沙走石间被炸的四分五裂,成了一堆青石残块。 天色逐渐明,赵旭一遍又一遍的寻找着帕里黛,但是一无所获。 两天之后,赵旭站在高高的芨芨山上,看着下面那些挖矿遗留下的深坑,看着一片死寂的眼前,心里宛如死灰。 …… 夜已深,夏州城节度使府内,李彝超睡意朦胧间忽然惊醒。他睁开眼空洞的看看,闭上眼要继续睡,却有些睡不着,心里胡思乱想了一会,自己讶然失笑。 如今大唐皇帝李从珂更加陷入了焦头烂额之中,国库无钱,兵士官员发不出饷,百姓们对朝廷怨声载道,河东的石敬瑭因为惧怕李从珂要杀他,竟然要投靠契丹的耶律德光,要给耶律德光做儿子。这石敬瑭比耶律德光大的多,竟然如此自贱,可见李从珂将石敬瑭逼的有多很。 纵观大唐朝廷,无非就是石敬瑭和李从珂善于带兵,他们两个内讧,夏州更是安然无恙了。至于契丹,耶律德光和自己接触过,不会对夏州有什么威胁。 而李彝俊李彝敏已经死了,那个“李彝殷”也已经几个月没有了消息,自己派人打探了几回,都说西域那边发生了大乱子,地震天塌,还有火山喷发,地焰四溢,总之死了很多人,上次老五去西边不过月余,这次,恐怕就是回不来了,再说有自己暗中派出的那些人,他不是武力过人吗?以有心算无心,恐怕他只能防不胜防,最不济,就是他们两败俱伤…… 那么,如今自己即无内忧,又无外患,从今以后,可以好好的坐坐朔方王这个位置了。 高枕无忧,高枕则无忧,可怎么今晚就是睡不着呢? 李彝超又睁开了眼,猛然见到眼前站着一个黑衣人,他正要叫,忽然听到“嗡”的一声,登时昏了过去。 这个黑衣人看到李彝超晕死,用手里的黑色棍棒对着李彝超再次激发,只听得“嗡嗡嗡”,一遍又一遍,直到李彝超口鼻耳朵眼睛全都溢出了血,才住手。 确认了李彝超再也没有了呼吸,黑衣人出去,趁着夜色骑上一只同样是黑色的大鸟,飞走了。 这一切发生的悄无声息,即便有人看到夜鸟,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同寻常。 第二天,夏州城都知道了节度使李彝超的暴毙的讯息。 李彝超死了就死了,夏州不可无主,那么,夏州的节度使接下来该让谁做呢? 就在大家莫衷一是吵吵嚷嚷的时候,第三天的清晨,久违了的五王子李彝殷一人一马,施施然然的出现在了夏州城外。 李彝超的几个孩子都小,原来朔方王李仁褔仅存的两个儿子中,李彝殷为大,而且战功卓绝,百姓爱戴,因此,夏绥银百官以及将士全都推荐五王子李彝殷为新任留后,节度使,朔州王。 赵旭做了夏州的节度使一个月后,他收到了大唐洛阳来的一封信,这封信是如今的大唐长公主李惠明亲手所写,内容很简单,就是问夏州节度使什么时候来洛阳述职,同时,长公主认了一个干儿子,想让节度使见一见。 长公主李惠明没有婚嫁,之前还出过家做过尼姑,如今还俗,认个干儿子很正常。赵旭给李惠明回话,说自己新晋上任,十分繁忙,自己是一介粗人,不会做细活,只会蛮干,在夏州有许多事要忙,如果长公主有时间,又有闲情雅韵的话,可以百忙之中到夏州来看看,自己必然出城十里驾车相迎,车上铺满了绫罗绸缎做成的被褥,城里更是扫榻相待,诚惶诚恐,全力以赴,通宵达旦,决不懈怠。 赵旭这封信送走没多久,李惠明又来了一封信,内容是石敬瑭投靠了契丹,做了耶律德光的干儿子,石敬瑭现在以割让燕云十六州为条件从契丹借兵来攻打洛阳,如果洛阳陷入石敬瑭之手,那倒是没什么,天下的皇帝轮流做嘛,一切老天爷自有定数,但是如果自己的干儿子被石敬瑭擒获,那自己这个长公主就不能做娘了,孩子此后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受尽他人欺凌,不知未来如何?切切! 赵旭没有立即回复李惠明。不久石敬瑭带领契丹兵即将攻打到洛阳的消息传到了夏州,这时赵旭给李惠明写了一封信,言明:我,可以解救洛阳之困,你父皇李从珂要将皇位让给我,然后我可以以大唐皇帝的身份立你为妃,这是我昼思夜想搔破头皮才想到的方法,你同意最好,不然我也无能为力,今后咱们也不必再通信,愿一别两好。如此。以上。 石敬瑭率领河东和契丹兵速度很快,没多久就包围了洛阳,李惠明给赵旭的信也十万火急的送到了夏州,信里面没有一个字,内容只有一个红红的唇印。 赵旭早就集结好了夏州的兵将,他给耶律德光送去一封信,说:我是赵旭,我和你干儿子石敬瑭有杀父之仇,此仇不报,枉为人子,因此,你契丹兵从大唐退兵,我要杀石敬瑭,你不退兵,我也要杀石敬瑭。就这样。 赵旭没有等耶律德光回信,亲自率领夏州铁骑东渡,直奔洛阳而来。 李从珂在洛阳几乎已经快要崩溃了,他几次想登上洛阳城门,像那会在凤翔的城门上大哭一场,当然他知道石敬瑭的率领的河东兵将和契丹兵是不会因为自己的哭泣退兵的,他只想在洛阳被攻陷之前自杀,免得遭受石敬瑭的侮辱。对于女儿说的什么夏州李彝殷会来解救自己危难的话,李从珂不能相信,他不认为现在有谁能战胜契丹数十万大军的可能。 但是李从珂很快知道自己错了。 夏州的四万铁鹞子骑兵汹涌而来,此时草木秋黄,万里一片萧杀,石敬瑭严阵以待,等着夏州党项人以卵击石。 夏州领军的是防遏使夏显林,石敬瑭并没见夏绥银节度使李彝殷的面,然而就在此时,成千上万的飞鸟乌压压的从空中掠过,随之而来的,是这些鸟们丢弃的小袋子,每个袋子里都装满了火油,全都泼洒在了石敬瑭阵营之中。石敬瑭的河东军和契丹兵以及洛阳城内的李从珂还没有反应过来,夏州军一阵冲锋,无数的火箭一轮一轮的急速发射,顿时点燃了那些火油,契丹兵和河东军完全的笼罩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如此战法,亘古未见,河东和契丹铁骑俱都肝胆俱裂!没被烧死的嘴里哭喊着“菩萨保佑!”“我的娘啊!”四下逃窜。 被吓傻了的石敬瑭拍马就走,身边的牙将刘知远紧紧跟随,但是没一会他们都听到空中传来“嘎嘎”的乌鸦叫声,这叫声比平时那些鸦鹊的声音大得多,石敬瑭没有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一支箭射从后面穿了脖子,立即从马上掉下死去,尸身被众多的马蹄践踏成了肉泥。离石敬瑭最近的刘知远大惊失色,他望向天空,只见一只巨大的黑色乌鸦上面坐着一个面目冷峻的人正弯弓搭箭对着自己,刘知远一眼认出了这空中的人就是当年逃窜的曲沃小子赵旭! 这怎么可能! 这怎么可能! 刘知远经过了最初的惊慌,急促的也弯弓搭箭,就要射向空中的赵旭,赵旭居高临下看着刘知远惊慌失措的、难以置信的脸孔,先发制人,一箭射去,射贯穿了刘知远张大的嘴巴,刘知远在“啊”的声音里,仰身倒在马背上,这乌鸦恼刘知远竟然要对自己放箭,巨翅翱翔,飞扑而下,钢爪将死不瞑目的刘知远和他身下的马抓成了肉泥,一下丢弃在了熊熊燃烧的火焰之中。 石敬瑭、刘知远和河东兵、契丹铁骑,没有经过开始,就被赵旭和夏州兵给结束了战斗。 夏州兵大获全胜,赵旭骑着当世仅有的巨大黑黝黝的乌鸦降落在洛阳皇城城墙门楼的脊顶,威风凛凛,如同天神下凡。李从珂在城门楼上目睹了这一切,他惊恐的睁大双眼,仰望居高临下的赵旭,嘴里喃喃的说:“乌鸦!这么大的乌鸦!乌鸦是地府阎王派出的使者,这人就是死神!他是阎王!他是阎王!他是活阎王!阎王来抓我了!救命啊,我不想死!” 是日,大唐皇帝李从珂于洛阳城门上发疯,时年五十二岁。 契丹铁骑与河东军大败,全军覆没,天下震动,此时已经无人能对抗赵旭,李惠明李重美姐弟代父亲李从珂经三次谦让,将大唐皇位让给赵旭,大唐百官三次劝进,最终赵旭在官员将领的拥立下登基大宝,成为大唐皇帝。南方诸国,蜀地的孟知祥都派来了使臣前来恭贺,契丹耶律德光更是修书一封,派韩延徽为使节,到洛阳请见赵旭,言明自己误信了小人之言,石敬瑭此贼已死,他的话自然不能作数,以古从今,契丹与大唐永为兄弟,苍天昭昭,若背弃此言,必坠入阿鼻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赵旭做了皇帝后,燕归农、夏显林均封爵为公侯,王若熙为大唐皇后,木兰赵小婉怀明等也各自为妃,王若熙的父亲王昭麟早就知道女儿已经坠崖身亡,一天忽然被诏至洛阳,才明白了女儿非但未死,且已经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惊喜交加之余,终究明白一饮一啄,世间万物,冥冥之中自有论数。 大唐新帝赵旭,每日除了必须要自己决断的事情,其余一概交给底下大臣们处理。由此大唐政务清明井井有序,百姓安居乐业,官员各司其职,人口稳定增加,夜不闭户,路不拾遗,日趋一派繁荣景象。因此赵旭竟然十分的悠闲,渐渐的有了一些做了皇帝的心得。 记得小时候母亲教自己和大郎一篇文章,说一年四季中,官吏不停的催促叫农夫该下地除草了,该给禾苗灭虫了,该给田地灌溉了,搞的农夫不胜其烦,以至于怨声载道。母亲当时问自己和大郎,对于庄稼,官吏和农夫哪个更关心收成呢?哪个更愿意庄稼长势好呢?自己当时说是官吏,大郎则说的是农夫,母亲问为什么,自己答说文章里不是说了,官吏一直在督促农夫下地吗?可见农夫不愿意种地,因此官吏比比农夫更关心收成。大郎却说不然,其实农夫更关心农田里的禾苗,因为庄稼长不好,减产的话农夫直接就可能饿死,官吏又不亲自从事劳作,只收赋税,他们顶多吃的少一点罢了。一个缴,一个收,农夫因为干的就是种田的活,他们自然知道什么时候除草,什么时候灭虫,什么时候灌溉最为合适,根本不用官吏操心,而官吏是怕自己吃得少了,同时他们要不到农夫那里时不时的吆喝几句,不就没事可干了?那他们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因此做皇帝当官就跟种庄稼一样,在“皇帝”的分内,该除草就除草,该施肥就施肥,该灌溉就灌溉,到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情,顺势而为,不要无故横生事端,对懂或者不懂的事情不要总指手划脚即可,万事万物皆有规律,即便有些规律此时还没有被发现掌握。 再有,母亲教的这些东西都是古人说过、在书里记载过的,后来即便有不同的学说,无非换一个词汇和说理的方式,内涵还是一样的。由此而言,许多道理其实不用给世人专门的言明,因为那些道理和知识只要不是襁褓中的婴儿,都该明白,如果有人之所以表现的不明白,那只是他们也许根本不愿意明白,或者就是为了某种不可告人的目的昧着良心故意装糊涂。 因此,常识无需启蒙,唯有劝人心里向善、要心存良知,假如身边有颠倒黑白假装不懂常识的愚者,那绝对是一个伪君子,这人实际上比你要精明的多,他只是一个装瞌睡的人罢了。 除非,世人接受的是被篡改过的、被歪曲的知识,譬如说被蒙蔽了,就像自己那会没看到《竹书纪年》之前,以为自己知道的就是全部,就是真实的一样。但事实上不是。 所以赵旭又觉得,有些东西,没有了,人就想要有,有了,你会觉得也就是那么回事,不过如此罢了。譬如皇帝这个位置。人这辈子很短,要做的事很多,但紧要的,其实就是那么几件,就看你心里究竟想要什么。 这天他骑着黑乌鸦又到了景琼所建的那个已经毁坏的塔楼,只见荒草萋萋,断壁残垣,满山都是绿色,新长出的树木虽小,但总体比之前有生气的多了。赵旭坐立一会,心里烦躁,黑鸟蹲下,赵旭早已与它心意相通,知道它要带着自己去某个地方,他到了黑鸟背上,黑鸟展翅向前,顺着当日塔楼倒塌的时候那道白光射向的方向一直飞。 在清风拂面之际,赵旭忽然想到,按说自己从前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乌鸦,还有当时那个崖上那么大的巨蟒,而且听也没有听说过。根据时间算,黑鸟的父母和巨蟒,以及帕里黛遇到的先知,他们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同时的,那么,先知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人,那么黑鸟——赵旭坚信它就是一只巨大的乌鸦——和巨蟒,会不会也不是这个世上本来应该有的呢? 也就是说,他们都是同一个时间,因为某种自己不知的原因,到了这个世上的呢? 黑鸟终于停下落地,赵旭打量,这里也是一座山林,只不过眼前的这座山中间有个地方很明显的凹了下去,像是被什么给挖走了一块,这被挖的地方齐齐整整的,如同刀削,而且这座山别的地方都草木茂盛,就是这里光秃秃的寸草不生。 赵旭情知有异,说:“你怎么就知道这里,竟然飞了这么远。” 赵旭说着,仔仔细细的、一步一步往前走,到了凹陷尽头,伸手抚摸了一下,竟然有些灼热。 赵旭讶然,他看看身后的黑鸟,双手使劲用手里的黑色兵器往土崖上捣,没想到力道太大,当兵器接触到那个地方的时候,那片土崖忽然成了一个水波的模样,将兵器竟然全陷了进去,赵旭一个收手不及,踉跄着整个人冲了进去。 当赵旭消失在凹陷的山体中之后,土崖恢复了原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赵旭整个人钻进了水波纹一样的山体里,第一个念头是景琼制作的那个不知名的东西威力真厉害,现在还余波未尽。第二个念头就是难道帕里黛和先知当天也是这样消失的? 这个时间似乎很长,又似乎很短,赵旭睁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也不知是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黑的,自己的确在黑暗中还是自己什么都看不见。 终于,他浑身刺疼着,身体无限的下坠,“啪”地摔倒了实处。 身上酸疼,眼睛睁不开,耳朵嗡嗡了一会,听到间断的鸟叫猿啼,身上有些微微的凉,赵旭竭力睁开眼,眼前是一座山,似乎就是自己刚刚站立的地方。他急忙起身,看到自己身无寸缕,手里带的兵器,身上带的所有的东西全都不见了。 乌鸦也不知去向,自己是赤赤条条的,四周没人。赵旭看看,这里又不像是刚刚和黑鸟去的那个凹形山。 那这是哪里?回去的路又在哪里? 赵旭拽了两片大树叶将自己前后遮挡着,一边往前走,一边打量,没一会看见一座规模不小的道观,他停伫查看,没见有人。 这座道观看起来真不小,可是似乎荒废了,赵旭进到院中,见到前殿那里坐着一个白发稀疏的老道士正在打瞌睡,身边还歪放着一个酒葫芦。赵旭再瞧,确实没有别人,叫了一声:“道长!” 这老道睡得很熟,还打着鼾,赵旭干脆不理他,可是里里外外找不到半缕布,只能又过来叫老道士。老道士终于睁开眼,他看着赤身裸体的赵旭,迷迷糊糊的问:“小和尚,你来错地方了,这里不化斋。” 小和尚?赵旭一摸自己头,光秃秃的,怪不得他当自己是和尚。【注:根据《中国和尚受戒·香疤考证》佛门出家烧戒疤自元代开始,此前只剃光头,为剃度】 这会也不解释那么多,赵旭说:“叨扰,你先借我一件衣服。”老道士说:“哦,你这不化缘,是要衣服来了。我明白了,和尚做着不美,你要改投我们道家,这道士和尚不一个样?不过也是,求道是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兴胡乱糊弄人,可也不兴这么坦诚的来呀。至于衣服?没有,我就这一身,没别的了。” 赵旭一听,问:“这道观还有谁?” 老道摇头:“没了,就我一个。” 赵旭沉吟:“那,敢问老道长在这道观多久了?” 老道士说:“没多久,我刚来,路过的,在这歇会,一会就走。” 赵旭一听,原来你一个人,也是路过的,那就好。赵旭二话不说,将这老道身上的道袍就给剥了下来,老道颤颤巍巍的也推搡不过赵旭,嘴里着急的说:“你这是干嘛呀,和尚抢道士!这什么道理!就你这样天下哪都不能留你,哎呦我的老天,你知道我是谁?我师从高门,我师弟是……” 赵旭不由分说的将道袍披在身上,见这老道下面还有裤子,有些惭愧的说:“救急,救急,莫怪,我回头还你,让人给你送钱。” 赵旭说着怕老道士喊叫,急忙就走,那老道捂着自己的胸叫道:“朗朗乾坤,大隋天下,你抢衣服!我活了这么大岁数,没见过你这样不要脸的,你这小和尚……” 老道说着见赵旭停住了,他急忙的要躲,怕赵旭打自己,赵旭愣愣的回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老道急忙摇头摆手:“我没说什么,我吹牛的,你走就是了。” 赵旭摇头说:“不是,你说朗朗乾坤,什么天下来着?” 老道退后几步,说:“我没说什么,你走。爱谁的天下就是谁。我好心告诉你,你这样出去可不大好,外面抓弥勒教的人呢,要不你就索性在这当个主持得了。哎呀我什么都没说,你小心点……” “什么弥勒教?”赵旭越发的想搞清楚。老道着急的说:“唐县(河北唐县)的宋子贤不是说自己是弥勒佛出世吗,他造反了,扶风郡(陕西凤翔)的和尚向海明也自称弥勒佛,自己当了皇帝,可他们都不行……你要把衣服还给我?” 老道士说的赵旭一点听不懂,问:“和尚造反?” “啊,是啊,那道士也造反呢,吴郡(江苏苏州)朱燮不就本是一位道士,也造反了。”老道说着觉得自己说错了话,自己也是道士,赶紧闭嘴,赵旭更加迷糊:“你就告诉我,现如今的皇帝是谁?” 老道士说:“当皇帝的称王的多了,你问哪一个?” 赵旭问:“这到底有多少个皇帝?” 老道士:“我给你算一算,前前后后的,东郡(河南滑县)的吕明星,扶风郡(陕西凤翔)的李弘芝,离石胡(山西离石境内)刘苗王,汲郡(河南淇县东)的王德仁,齐郡(山东济南)的王薄,北海郡(山东青州)的郭方预,清河郡(河北清河)的张金称,平原郡(山东陵县)的郝孝德,河间郡(河北河间)的格谦,勃海郡(山东阳信)的孙宣雅,还有馀杭郡(浙江杭州)的刘元进,他们这些都是。” 老道说着疑惑的看着赵旭:“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赵旭反问:“你怎么知道的这么多?” 老道瞪眼看着赵旭:“你不知道这些人,你怎么出门化缘?到了哪别人问你,你要是说不清,还不将你当奸细给杀了。” 赵旭哑然,忽然说道:“他们这是在造反?” 老道觉得自己今天倒霉,遇到一个傻和尚:“不造反谁能当皇帝?” “那这些皇帝要反的那个皇帝是谁?”赵旭问:“是哪位?” 老道:“大隋的杨广啊……行了,你赶紧走,我不要衣服了。唉,我真倒霉,这还是在道观里,我就坐着歇歇脚我招谁惹谁了……” 赵旭直愣愣的看着老道,老道见这身强力壮的强盗和尚半天没动,以为他还是想要自己的裤子,从地上捡了酒葫芦赶紧就跑。赵旭恍然未觉,心说杨广?隋朝二任皇帝杨广? 自己怎么会从大唐到了大隋? “不对呀。先知和帕里黛难道来到了隋朝?也就是三百年前?” ——《功名》第一部<乌鸦>完—— 长生不老转世轮回?平行空间多元宇宙? 这是一个五代的人机缘巧合到了隋朝的故事。 作者已有《过关》《夺标》等完本作品。 第184章 你活明白了没有 赵旭说着就欣喜的到了田蕊面前。田蕊风尘仆仆的就是为了来看赵旭,但此刻见他唇红齿白,双目如星,秀雅无比,忽然内心鼓荡,犹如潮涌,全身发软, 竟然说不出话来。 赵旭虽然小小年纪,但对于田蕊而言,身上自有一股荡人心魄的男子气息。 田蕊见他对自己热情有加,低眉含笑说:“才来……令尊在我家里……我是要去舅父家里的……” 田蕊的话有些前后不搭,但是赵旭已经听明白了。 田蕊的父亲田悠是本地名士,博学多才,而且声名远播,很有影响, 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事情, 田蕊的父亲田悠和母亲郭氏只有她一个孩子,未免不足,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田蕊的父亲田悠就想着要纳妾,但田蕊的母亲不同意,田悠就和郭氏经常的吵架。 赵旭曾经见过田蕊的母亲郭氏,那真是一个性情刚烈的女人。赵旭曾听过一个传闻,据说田悠要纳妾,变着法的和田蕊的母亲郭氏商量,意图让自己的夫人答应。田悠说的理由也无非就是那几句,郭氏回答田悠说,你说没男丁这倒也是大事,不过咱们两个没有儿子,也不知道究竟是谁的原因,不如你找一个女人, 我找一个男人,各自试一下,看看怎么样? 田悠这个陕州名士拿自己的老婆一点法子都没有,一来二去的,两人由吵架还演变成了动手,前一段赵勋(即李勋,下同)让赵旭到田家找田蕊的父亲说事,没料想正赶上郭氏和田悠刚刚打了一场,结果是郭氏坐马车回了娘家。 赵旭性情机敏,天寒地冻,这主仆二人大老远的跑来,目的已经不需多言。田蕊对自己的心思,他心知肚明,但因为对田悠有看法,因此才有些不想搭理田蕊。 可是田蕊一直对赵旭热情,此刻登门拜访,两人站的近,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田蕊竟如痴似呆,心畅骨软。 少年人正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赵旭这几天也是被关的闷得慌, 此刻见到田蕊双颊绯红,神态忸怩, 说不出的娇艳,心里毛毛痒痒的,想这样的美人在眼前,不做点什么真对不起禁足五天,简直是暴殄天物,肚子里去他娘的叫了一声。 赵旭为自己找了个借口,管他天王老子四面神佛的为自己打了气,按捺不住,握了田蕊的手去亲吻她。田蕊心里又惊又喜,全身宛如被定住一般,腰肢、脖子手臂都不像是自己的了,唯独脚下无力,对着赵旭倒了过来。赵旭尚未触到,已闻到田蕊衣衫里面一阵甜香,不由得心中一荡,热血直涌上来…… 两人情窦初开,在慌忙又错乱中甜蜜旖旎。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了原碧的叫声,赵旭急忙起身,见田蕊面红耳赤还在沉迷,胡乱将自己整理了一下,就到了外面。 原碧看到赵旭就说:“二郎安好。眼看着天色不早,又唯恐下雪,我家姑娘该动身了,不然,天黑前恐怕到不了下村……” 小七这时在院门外对着赵旭,一脸苦相,显然是因为没有拦住田家的两个女人,愧对赵旭而手脚无措。 赵旭见原碧没有看出什么异常,心里笃定,笑笑的和原碧说着话,东一句西一句的就是不让原碧进屋,好给田蕊争取时间整理。不一会田蕊从屋里出来,赵旭看她衣着整齐,虽然眉眼还依旧含情,但也没有什么不妥当。 原碧催促田蕊走,赵旭站在院子里还是不出门,田蕊到了外面不禁笑出声来,手指指了指天,又深深看了赵旭一眼,走了。 赵旭在门内听到小七说:“我家二郎说到做到,说五天不出门就五天不出门,在傍晚之前,他绝对是不会离开的……” 小七的声音很大,生怕赵旭听不到似的。赵旭知道小七是为了向自己邀功拍马屁。不过小七以为田蕊指天是说赵旭被禁足的时间快到了,快自由了,而赵旭知道田蕊还有一层含义,就是要自己过几天去看她。 田蕊拜别了赵旭的母亲梅嫣儿,到了府外,正巧赵家的大朗赵昶抱着几部书走了回来。 赵昶比赵旭大一岁,和赵旭相比,眼睛细长,眉毛很浓,也是一位翩翩少年,他见到田蕊眼睛一亮,过来施礼问候。田蕊心里已经想好了对策,给赵昶说本来想从他这里借一些书的,但是现在天色已晚,就不叨扰了。 “哎呀,早知道你来,我今个就不出去了。”赵昶一脸的懊悔,将自己借到的书给田蕊说:“少待,你看这里有没有想看的?” 田蕊:“这是你借的,我不好掠美……” 赵昶笑:“没事,你先看,没关系。” 田蕊感受到了赵昶的真诚,不好再推,随手挑了一本书让原碧拿着,赵昶却已经将手里其余的书交给了小七,亲自为田蕊牵来了马,而后目送着田蕊和原碧两人消失在视线里,才返回了家。 田蕊和原碧走的是曲沃和下村之间的小路,不是来时的大路,否则就会碰到此时石敬瑭和众多的人在伏击赵勋。 到了晚间,赵勋还是没有回来,梅嫣儿心里忽然有些心悸,她问两个儿子,怎么你父亲还不回来? 赵昶说:“或许父亲还有别的事要办?也或许,父亲与田伯父把酒言欢,今晚就不回来了。” 梅嫣儿说:“不会,你父亲说他会回来。你父亲对我说的话,从来都是言出必行的。” 这时外面已经开始下雪,赵旭对自己的哥哥还是有些芥蒂,说道:“娘说的是,我想阿耶必定一会就回来了。不过和田伯父多说几句话,耽搁了时间,也是有的。” 赵旭劝过了母亲,先赵昶一步离开,到自己那里加了件衣服,一个人到了外面。 这时候雪片犹如鹅毛一样纷纷扬扬的洒落,天地间已经洁白一片,庄户人家已经闭门歇息了。赵旭几日没出门,站了一会,顺着路往前走,到了村口,还是不见远处有来人的迹象,于是他踩着雪往大路上走了一段,隐隐的似乎听到山峦那里有响动,但却分辨不出是什么声音。 “不会是雪天路滑,爹的马车在山里出事了?”心里想着,赵旭开始抄小路,不禁走的更急了。 经过了几排树丛之后,赵旭终于听到了有人说话并且像是吃东西的声音,而且这些声音不像是一两个人传出来的,赵旭感到有些奇怪,他猫着腰低着头,正要看个究竟,一个人影从身边的一棵树上一跃而下,挥刀对着他就劈了过来。 第三章杀戮 赵旭对村周围的一切都了若指掌,但今天的事情实在出乎意料,他丝毫没想到在冰天雪地之中有人会藏在枝柯茂密的树上,还会拿刀砍自己。 赵旭和哥哥赵昶不同,性子喜动,平日爱舞枪弄棒,这会危急,他原地打了个滚翻出去,也不回头看,撒脚就跑。 从树上跳下的人也不知隐藏了多久,身上都是积雪,他一击未中,将刀插进雪地,端起弓弩就要射出。 山谷里的人这时已经听到了动静,刘知远几步跑来,一脚将这人踹翻,嘴里冷声说道:“怎么给你说的?但凡有人接近,要活的,讯问过后再予以定夺。你想死不成?” 这人在树上原本是负责警戒的,但是竟然偷袭没有成功,有些恼羞成怒,这会被刘知远训斥,登时一身冷汗。 “追!” 刘知远一声令下,十多个人紧跟赵旭身后撵了过去。 这会天地皆白,这些黑衣人十分的扎眼,赵旭一边跑一边往回看,心里泛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他们都佩刀带弩,是什么人? 难道是强盗? 不对呀! 父亲这么晚没回来,难道是…… 跟随石敬瑭来的人都是百里挑一的兵士,但赵旭对地形熟悉,加上手脚麻溜,平时跟着父亲常在山上打猎,一时半会的这些人竟然追不上他。刘知远远远的看看,拿出一支箭,将箭头去掉,而后弯弓搭箭,“嗖”的一声,箭似流星,穿过鹅毛大雪,正中赵旭的后背,赵旭噗通一下就栽倒在雪地里,身体往前滑出了很远。 虽然没有箭头,但赵旭背上仍是感到了剧烈的疼痛,他还没挣扎起来,就被追上来的人给按了个腿脚结实。 石敬瑭看着被押过来的少年,脸上阴晴不定,等到接近,石敬瑭叱责说:“快放手,不要惊吓了阿郎。” 此时一般的下人对地位尊贵的人称呼“阿郎”,石敬瑭说着到了赵旭面前,仔细端详着,脸上带了笑,亲手为赵旭扑打身上的雪。 这就是无故献殷勤——赵旭心里想着伸手将头上和脸上的雪扒拉掉,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里?” 石敬瑭站直了身体,再次看看这个比自己矮不了多少的少年。这时他已经在赵旭的眉眼之中看到了梅嫣儿的风采,嘴上笑说:“阿郎姓甚名谁啊?” 赵旭:“为什么你们会藏在树上还拿刀带箭?你们是官兵吗?” 石敬瑭:“敢问阿郎家住哪里?你母亲是不是姓梅?” 赵旭:“这人为什么要拿箭射我?是不是认错人了?你们这样做还有没有王法?” 赵旭和石敬瑭都在问对方的话,但是都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见没有结果,石敬瑭干脆不问了,赵旭将视线投到了刘知远身上。 刘知远个头和石敬瑭差不多,面皮白净,单眼皮,鼻梁挺直,看上去也是一表人才,但这时一脸肃然,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也许就是面无表情,他的视线视乎在看着一个地方,但又像是没有焦点,让人很难猜透他在想什么。 石敬瑭心说这位小郎君果然是个难打搅的,对着左右说:“好好的伺候阿郎,若有闪失,定罚不饶。” 石敬瑭说完,再也不理赵旭。赵旭被人带到一边,虽然再也没有人扭他的胳膊,但是十多个人虎视眈眈的将赵旭围在中间,他想溜走,那已经是不可能了。 这时候赵旭才发现,整个山谷里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人,因为雪花阻挡着视线,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鼻子里闻到的是一股血腥气息,可是偏偏的又看不到什么血迹,心里就更加的为父亲担心。 石敬瑭在山谷口站了一会,手一挥,黑衣人鱼贯而出,每人之间间隔五步,而后像是撒网捕鱼一样,朝着曲沃村慢慢的走了过去。 这些黑衣人进退很有章法,没多久就成群的秩序井然,分别将曲沃村的宅院给包围了起来。赵旭因为被围在人堆里,距离远什么也看不到,想要喊叫为哥哥和母亲示警,但间隔太远,纵然喊叫也是白费力气,于是心里更加着急。 雪更加的大了,刚刚已经去了村里的刘知远跑了回来,对着石敬瑭说着什么,声音很低,赵旭怎么也听不清楚,接着刘知远吩咐留几个人在谷口,让人带着赵旭,和自己一起往村里去。 万籁俱寂,除了雪落声和脚步声,整个天地仿佛都在沉睡,村里各家各户的门虽然都打开着,可是却没有一点响动传出来。 “难道这些黑衣人将村里的人全杀了?”赵旭一个激灵,顿时张口就要叫,石敬瑭这时转过身来笑笑的说:“阿郎前面请。” 原本那些围着赵旭的人走开,让出了路,赵旭愣了一下,拔脚就往家里跑。 偌大的赵家园子已经被黑衣人围得水泄不通,家门口站了满黑衣人,各个弄堂和各个小院到处都是肃立的人,赵旭到了大院,只见灯火通明,在数十个黑衣人的围绕中,母亲静静的坐在屋里,而兄长赵昶也坐在一边。 赵旭进屋,梅嫣儿伸手将他揽住,赵旭刚说声“母亲你没事”,石敬瑭带人也走了进来,他看向梅嫣儿的时候,呆了呆,心里感叹十多年过去了,这个当年在晋王府中最漂亮的女人竟然似乎更加漂亮了,比起从前来丝毫没有逊色,还多了一份说不清楚的味道,虽说穿的普通,可一点不输于当今的刘皇后,而且论气质,说是雍容华贵凤目含威,也不为过。难怪皇帝一听到她还活着,就立即寤寐思服的大动干戈调兵遣将。 心思转换,石敬瑭躬身说道:“石敬瑭参见王妃。” 王妃? 什么王妃? 赵昶和赵旭都惊愕的看着母亲,梅嫣儿一手拉着赵昶,一手拉着赵旭,问:“赵勋呢?” 石敬瑭却不避而不谈,说道:“遵从皇太后的诰令,遵从大唐皇帝诏令,请王妃与小王爷前往皇城。” “太后?”梅嫣儿问。 “是太后,曹太后。”石敬瑭回答。 曹太后是当今大唐皇帝李存勖的母亲。 赵旭和赵昶同时看着母亲,又同时对视了一眼,心里都在母亲怎么会是王妃?自己是哪门子的小王爷?可是这个石敬瑭眼见是和母亲从前就认识的。 梅嫣儿淡然说道:“我不是什么王妃,这里也没有什么王爷。” 石敬瑭听了笑笑说:“是,王妃是之前的身份,如今晋王黄袍加身,成了圣人,鄙人应该称王妃为皇妃才是。请皇妃稍等,舆车片刻即到。” “石敬瑭,我问你,赵勋呢?” 石敬瑭面色如常,看着梅嫣儿不吭声,梅嫣儿脸色刷白,眼前一黑,差点要摔倒,赵旭和赵昶连忙扶着她,梅嫣儿好大一会才缓过神来,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句:“你们杀了他!” 赵旭听到这里,大叫一声“恶贼”猛地扑向了石敬瑭,伸手就对着石敬瑭的脸搧了过去。 赵旭的速度很快,石敬瑭瞬间在年幼的赵旭身上看到了李勋(赵勋)刚刚扑向自己的影迹,但毕竟赵旭比不得李勋,李勋身上那种千万人中厮杀出来的凌冽气息,不是面前的这个少年能企及和具有的。 石敬瑭刚要闪开,赵旭怒道:“你这贱人,还敢躲避。狗东西!” 石敬瑭心里一凛,站着没动,赵旭的巴掌就结结实实的打到他的脸上,只听到“啪”的一声,石敬瑭脸上出现了通红清晰的巴掌印。 赵旭又是一脚,将石敬瑭踢了一个趔辄,伸手要拔石敬瑭的腰刀,刘知远使了个眼色,几个黑衣人过来将赵旭给架开了。 石敬瑭站好,也不看怒目咆哮的赵旭,对着梅嫣儿说:“小王爷刚刚受了风寒,情绪激动,也属正常,请他先到旁屋休息。” 梅嫣儿一惊,说:“就让他在这里……” 石敬瑭沉声说:“卑职还有话给皇妃禀告。” 梅嫣儿知道自己阻挡不了石敬瑭,说:“你不要伤他!” 石敬瑭:“不敢。” 赵旭叫骂着被几个人架着离开了。石敬瑭看着有些木愣愣的赵昶,心里已经笃定,再次弯腰低声说:“陛下这些年对皇妃一直念念不忘,前几日偶然得知皇妃健康,喜不自胜,同时又得知小王爷的消息,命在下十万火急的从洛阳赶到陕州前来伴驾……至于李勋……” 石敬瑭停顿了一下说:“他当年诈死脱逃,已经犯下了欺君之罪,不是卑职不顾及旧情,实在是皇命难违,放在私交而言,卑职和李勋同时行军入伍,一起铁马兵戈,情同手足,但今天要放过他,国法人情相悖,再者恐怕他躲得了一时,躲不了长久……请皇妃三思。” 梅嫣儿一直的沉默着,不住的用帕子擦拭眼泪,这时问道:“晋王是如何得知我与李勋消息的?” 石敬瑭恭敬的回答说:“详情卑职不知……只是听闻,似乎是陕州本令承告所为。” 陕州本令就是陕州的县令。梅嫣儿听到这里,心里刺疼,五内俱伤,顿时又要昏倒,赵昶也是双眼带泪,连忙的又是一阵抚慰,梅嫣儿摇头低声哽咽说道:“罢了,罢了,果然如同赵郎所说……” 石敬瑭稀里糊涂的不知道梅嫣儿在说什么,但知道李勋这些年已经恢复了本姓叫赵勋。赵昶也听不懂母亲的话,梅嫣儿坐正,对石敬瑭说:“你们先出去,我和昶儿说几句话。” 石敬瑭略微迟疑了一下,梅嫣儿问:“难道你怕我们长翅膀飞了?” “不敢!”石敬瑭低头允诺,让屋里的人都出去,而后自己也出去,将门关住,让人守着。 石敬瑭并没有离开,刘知远等石敬瑭站了一会,走向前说:“军使,本村以及那些旁人,该如何处置?” 石敬瑭这会看着落雪和整座院落,在想别的事情,有些走神,刘知远不知道他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又等了一会,石敬瑭说:“知远以为如何?” 不知为何我回复读者的书评不能显示,因此发在这里: 1读者怎么看一本书,是全订还是跳着看,那取决于个人喜好,作者无权干涉。 作者在后台能看到发书评的读者级别是“见习”“学徒”或者更高级别,级别的高低说明了读者有没有漏看某些章节; 2二般而言,我喜欢也是这样努力的,就是不到最后读者永远不清楚这个故事的结局是什么;而一般而言,文章其实一旦知道发展的脉络、故事的大纲和后续走向读者大致能猜出来。文章人人能写,每个饭馆都卖饭,但用词遣句每个作者都是不同的,每个饭馆里做出饭的味道也不一样。我想要在文章中表达的意思,或许就是几句话,这几句话往往穿插在某一个章节里,如果读者恰好这一章没看,导致了我想表达的意思没有传达到,觉得作者不过如此不知所云没什么特别的,就不是我所能左右的了; 3我写文章用心的地方在于,致力于塑造每个人物(不分主角和配角)以及事件,而每个人物和事件怎么与众不同的呈现出来,那就在于每一个用字、用词、用句,乃至于人物说话的语气甚至表情以及心理活动的描述; 4我很用心的让故事人物血肉丰满起来,而有些读者只想看到骨架,要“快”,从而忽略了我费尽心机尽心刻画的细节。我尊重读者的选择。 第185章 荒山野观里破戒的和尚 这红衣女子十五六岁的年纪,长的粉妆玉琢,水灵秀气,娇俏可爱,此刻眼睛睁得透圆,一脸的不能置信,这时外面又来了十来个人,都骑着高头大马,当先一人是一个身穿宝蓝色锦缎面料的女子,只见她剪水双瞳,秀而不媚,螓首蛾眉,婉风流转,腰里还配着一把宝剑。红衣女子伸手指着赵旭对蓝衣女子说:“姐姐,你快看,和尚吃肉!这是什么缘故?出家人不是四大皆空,怎么他这样,他是不是犯戒了?” 这蓝衣女子一跃下马,淡然的说:“和尚在道观里,本就不对,两腿叉开箕坐,何等的不庄重,再加上吃肉,就是犯了两个戒律。” 蓝衣女子说着视线扫了赵旭一下,吩咐其他人下马休息。这两个女子一起的其余人都是男子,看穿着像是护卫,他们绑马的绑马,打扫的打扫,有一人见蓝衣女子轻蹙眉头,进到里面对着赵旭说:“小师傅,你往一边挪一下,我们人多,请行个方便。” 赵旭到这会兔子肉都没有吃进嘴,心说这些人什么来头,这蓝衣女子好大的派头,还没进门就对着自己指手划脚,还说自己“箕坐”!箕坐就是两腿叉开坐,老子怎么舒坦怎么坐,想怎么坐怎么坐。这小娘皮年纪不大,管的到宽。真是管天管地,管不住你老子我吃饭放屁。不过懒得和她计较,省得下面的人难办,于是坐到了墙根。 蓝衣女子直到里面收拾差不多了,才进来,神色似乎仍旧不满意,有人拿了食物出来,红衣女子接了就吃,蓝衣女子却坐着不动,红衣女子奇怪的问:“姐姐你不饿?你不一路上说又累又乏么?” 蓝衣女子闭上眼说:“我说又累又乏没说又累又饿。” 红衣女子圆眼眨眨,摇头说:“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着话将屋内看了一遍,瞅见赵旭将兔肉吃完了,似乎还打了个饱嗝,想想过来,对着赵旭说:“小师傅,你还有没有?” 赵旭还没说话,蓝衣女子叫道:“小敏!” 红衣女子嘻嘻一笑,回头看了一眼,对着赵旭点头:“小师傅,你还有吃的没有?” 这红衣女子模样俏丽,身上有一股淡淡的香味,赵旭知道这是高级熏香的气息,明白她们都是富贵人家的女孩,反问道:“你叫小敏?” “对,我在家里叫小敏,我姓柴,叫学敏,所以我叫柴学敏,”红衣女子说着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赵旭听了又愣了。义宁公主叫李学敏,这女孩叫柴学敏,仅仅一字之差……赵旭思绪又乱了。 那蓝衣女子在远处嘴里“啧”了一声,赵旭听见了,心里想你“啧”你个大头鬼啊你!见红衣女子还在等着自己回答,说:“我是普济。” 赵旭偷奸耍滑,说了普济,却没说自己叫什么。红衣女子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你是普济和尚,我刚才问错了,不应该问你叫什么名字,出家人是有法号没名字的。”赵旭见他可爱可亲,说道:“我兔肉就这些,已经吃完了,你要的话,却是没有。” 红衣女子听了眼睛又睁得透圆,摇头说:“不是的,我是想看你如果没有吃的,我们带的多,给你一点。” 原来这样。赵旭忽然觉得这个叫柴学敏的女子很有意思,那边的蓝衣女子这时冷冷的说:“出家人不吃肉。他本已不对,你带的再多,难道你要帮他破戒?” 柴学敏看着赵旭做了一个搞怪的表情,意思是不用理蓝衣女子,赵旭干脆的装傻充愣:“不过我没有兔子肉,还有这些,”说着将李密刚刚给的粟饼拿了出来,柴学敏嘴里“咦?”了一声:“你有粟饼不吃,为什么吃肉?出家人四大皆空,难道不是?” 赵旭说:“粟饼不能快速的充饥饱,但是兔肉可以,而且粟饼可以一直带在身上,兔肉却不行。当吃不吃,带着必坏,与其坏掉,不如吃掉。我看你说了几次出家人四大皆空,我感觉你可能对出家人的四大皆空理解的不是太到位,或许有偏差。” 柴学敏听这个叫普济的和尚说的有趣,干脆蹲下,好奇的问:“那劳烦普济师傅你给我说说呗。” 这时蓝衣女子哼了一声,赵旭和柴学敏都装作没有听到,两人对视一眼,柴学敏轻轻一笑,吐了一下舌头。赵旭心里暗笑,脸上一本正经的说:“你觉得什么叫四大皆空?” 柴学敏说:“那还用问,这个我知道,不就是‘酒、色、财、气’这四样吗?加起来不就是四大皆空?” 赵旭说:“不对。” 蓝衣女子在远处听了又哼了一声,叫道:“小敏,你忘了出门时怎么说的?” 柴学敏扭头答道:“我答应娘和哥哥不乱跑,不乱和别人说话啊,我没有和‘别人’说话,我是和普济师傅说话,普济师傅又不是‘别人’,嗯,他知道我,我也知道了他。你说是不是?” 蓝衣女子皱了一下眉,再不吭声了。柴学敏对着赵旭说:“你说我我说的不对,那你说说,什么是出家人的四大皆空?” 赵旭存心让蓝衣女子不舒服,反正这会雨越下越大,暂时也走不了,于是慢条斯理的说道:“一般人总以为出家人四大皆空,指的就是酒、色、财、气,其实不然。出家人的‘四大皆空’这个空,空不仅要去四大,还要空去五蕴。” “所谓四大,只是五蕴中的一蕴而已。而什么又叫做五蕴呢?那就是:色、受、想、行、识,前面的‘色’一属于俗世,后四样‘受、想、行、识’则属于冥思境界,四大,便是色蕴。五蕴是三界之内的生死法,空去五蕴,才能超出三界的生死之外。正是因为五蕴,因此只讲四大皆空,而是要进一步要五蕴皆空。因此,出家人并不以‘四大’为主,而是以识蕴为主,至于受、想、行的三蕴,也是识蕴的陪衬,乃是用来显示精神界的功用之广而且大的。” 柴学敏听的有些稀里糊涂,但是明白这个普及和尚讲的头头是道,必然有道理,并不是信口胡诌,于是又问:“那不管你说的四大还是五蕴,和尚总是不能吃肉的?” 赵旭见柴学敏听的认真,正色道:“人人都以为如此,其实不然!从源头而言,世人皆以永平年间(注:五十八年~七十五年)《四十二章经》为佛法传入中原为始,但自那时候起,佛门戒律中,并没有不让和尚不吃肉的规定,唯一能与吃肉挂上关系的,整个佛门戒条只有‘不杀生’这一项,然这里的不杀生并不等同于不能吃肉,如同‘我在道观’并不等于我就是道士一样。而且佛门中规定,和尚可以吃三种肉,即‘我眼不见其杀者之肉;我不闻为我杀者之肉;无为我而杀之疑者之肉’,由此而知,和尚并不是不能吃肉的。” 柴学敏听的津津有味,有些恍然大悟的样子,还没说话,蓝衣女子冷笑道:“说的好听,天花乱坠,其实一派胡言!” 柴学敏又扭回头不解的问:“姐姐,他怎么是一派胡言了?这位师傅说的对,就像我们都在道观里,可我们都不是道士啊。” 蓝衣女子不耐烦的又哼了一声:“什么道士道观的。这还用说?你去问一下,哪个人不知道和尚不能吃肉饮酒还有娶妻。他这酒肉和尚,吃肉就吃肉,怕被人说笑指责难堪,找了一大堆的说辞无非就是为他自己洗脱罢了。” 柴学敏听了又看赵旭:“师傅,我姐姐这样说,你怎么说?” 赵旭心说我用嘴巴说。不过这个倒是难不倒赵旭,别的不论,但就这一点,赵旭那会就和王若熙木兰几个辩论过,最后还查了典籍,因此对和尚究竟能不能吃肉的来历心里了若指掌:“这世俗之中和尚不能吃肉的传言,其实还都是源自于世俗本身的原因,并不是佛家自己这样自始要求的,如今这道观里没有其他和尚,你也无法找人论证,我只说我知道的,女施主之后可以找懂的人问问,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柴学敏听出了赵旭是在说蓝衣女子不懂装懂,脸上笑笑的,眼睛眯成了月牙。 蓝衣女子心里恼怒,心说这小和尚嘴上吃肉满嘴流油,油滑的不得了,总之不管他说什么,都是乱放阙词! 赵旭眼梢将蓝衣女子的表情看在眼里,心里大笑,让你跟老子叫板!很是郑重的说道:“这个和尚不吃肉的事,其实要归结于梁武帝萧衍。” “萧衍?这个我知道,他活了八十六岁,很是长寿呢,”柴学敏问:“他怎么了?” 赵旭叹息说:“他很好。他这个皇帝做的好的不得了,自己崇尚佛法不说,还让所有人都信佛,还四次舍身入佛门,要出家做和尚。” 柴学敏“啊”了一声,赵旭说:“一人出家,那没什么,可一个帝王执意要出家为僧,对百姓而言,未必就是好事。” 柴学敏:“这肯定不是好事,大大的不是好事,皇帝出家,那百姓怎么办?难道也跟着出家?岂不荒唐透顶?呀,我知道了,师傅你说‘他很好’,其实是用的反话呢,他这个皇帝做的不好的很,是大大的不好。啊呀!不好的皇帝那么长寿,更非百姓之福。我说的对吗师傅?” 蓝衣女子见柴学敏和那个喋喋不休的和尚说的起劲,干脆闭上眼不看,恨不得将耳朵堵上不听,但偏偏的赵旭的话就一字不漏的钻进了她的耳朵:“对与不对,每个人心里自然有杆秤。梁武帝萧衍四次出家要做和尚,朝廷里的官员当然要劝诫,于是他就给朝里的官员们说,我是要做和尚的,你们要是不让我当和尚,那就要用钱来赎我。这可就麻烦了,皇帝的身子要值多少钱才能赎回呢?百官商议,那就看国库里有多少钱,就用多少钱赎。这样,国库的钱就到了佛门之中。国库无钱,佛门有钱,百姓们纷纷的都不种田了,都去做了和尚,所以,对于佛门而言,这个皇帝是好得很。” “可是萧衍这样做有点上瘾,觉得一次不足以说明自己一心向佛的诚心,前前后后的,一共肉身入佛门四次,这样,朝廷百官便为他‘赎身’四次,梁朝国库因此花费钱财达四亿之巨,导致了梁国的国力锐减,而梁武帝本人,也在后来的侯景之乱中被围困于台城而活活饿死。” “如同你所说的,萧衍活了八十六岁,在位四十八年。善哉?善哉。” 柴学敏沉默了一下,道:“普济师傅说的我看是真的,学敏今天受教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行万里路读万卷书,行路在读书的前面,不然只读书是不行的。不过你还没有说到底佛门能不能吃肉的事情。” 这下不光是柴学敏,除了蓝衣女子外,所有人都在听着赵旭的话。 赵旭说道:“萧衍既然一心向佛,觉得自己舍身入佛还不行,不能表现自己的虔诚,于是绞尽脑汁,做出了一个决定,那就是要让佛门的子弟禁食酒肉,他还根据《大般涅盘经》的要义写出了一篇《断酒肉文》,作为自己禁酒禁肉的依据。萧衍在文中强调,僧尼应禁止肉食,多食蔬菜。甚至他还要求僧尼不但要禁止食肉,祭祀时的各类供品也不能使用肉食,只能以果蔬供之。因为过去从没有禁酒断肉的戒律,很多有名的僧人对此都抱怀疑或反对态度。” “所谓‘律中无有断肉法,又无忏悔食肉法’,这种呼声在当时响应者甚多,萧衍见大家不听他的话,干脆的发了五道敕文,又亲自登坛说法,大量引用佛教经纶,给百姓们说明禁止酒肉的重要性。最后,他和在场的很多僧人们盟誓,直接宣布,如果再有僧尼饮酒食肉,就要严惩不贷,即‘若复有饮酒瞰肉不如法者,弟子(注:梁武帝)当依王法治问’。” “有皇权为嗣后,天下僧人谁敢不从?他又是佛门弟子,又是梁国帝王的,从那以后,佛教的僧尼就养成了吃素食、断酒肉的传统,逐渐普及,并一直沿袭至今。” 蓝衣女子忽然说道:“你们佛门说,生既是死,死既是生,那萧衍既然要你们不吃肉,吃了就要杀头,你们为何不反抗?为何不以死相抗?岂不知死了也是能印证佛法无边的。” 柴学敏吃惊的看着蓝衣女子,赵旭心说老子去你娘的!你这抬杠抬的太低级,他看向蓝衣女子问道:“话是这样说,生既是死,死即是生,但阴阳殊途,死了的人说话,活着的人不知能否听懂?佛门佛法无边,尚且需要信徒在人间广为散播佛门教义,不能说只要世人都死了就不用僧人在世间再费这力气代表菩萨普度众生了。” “如果世人都知道这个道理,都认为死既是生,那么大家都不要活着了,因为人总归有一死,现如今何必活着?女施主以为如何?” 蓝衣女子对赵旭的问话不能作答,怒道:“一个和尚能不能吃肉的事情你叽里咕噜这么多,可不就是犯了嗔戒?小敏,过来!别再听他胡说八道。” 赵旭心里笑这蓝衣姑娘说不过自己急了,真是本事不大,脾气不小:“和尚虽然道行浅,但讲究礼尚往来,这位柴家姑娘问我,我自然回答。她问我答,我问她应,何等和谐,旁人不听,权当刮风,不断插言,分明犯嗔。南无阿弥陀佛!” 赵旭这几句说的蓝衣女子越发恼怒:“说你嗔你就是嗔,你还敢顶嘴……” 赵旭直接打断她说:“天下没有和尚不准进入道观的规矩,一如一开始和尚没有不准吃肉的规矩,天下也没有和尚不准箕坐的规矩,如同世上本无路,走得人多了自然就成了路。道德是约束自己而不是约束别人的,否则不是道德而是规矩。而所谓规矩大都是他人借着强权逼迫别人遵从他的意思,这里深层原因讲究的是服从,其实是以势压人,不让他人说话罢了。别人一开口就成了狡辩?就成了虚妄?就成了谣言?理不辩不明,不让他人说话的根本就在立规矩人自身的傲慢!在于自身对他人的不屑一顾!女施主这样咄咄逼人,说小僧嗔即是嗔?女施主真是‘言出法随’。小僧和你往日无仇近日无冤,非亲非故,素昧平生,何谓‘顶嘴’?为何女施主一味的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别人身上?女施主难道是要效仿萧衍不成?只可惜这里是大隋不是南梁,如今也不是从前。善哉善哉。” “南梁如何?大隋又如何!现在如何?从前又如何!”蓝衣女子冷笑道:“看不惯的事情本姑娘就要管!懂得一些歪门邪说就出来胡言乱语荧惑人心,我看你就是弥勒教的匪人,妖言惑众,我却容不得你,你死了我看还怎么信口雌黄!” 这女子怎么这么蛮横?赵旭还没说话,外面冒雨来了二十多个人,进来就喊:“什么他娘的死死生生!门口那些马是谁的?那头驴又是谁的!” 第186章 一头驴引发的惨案 进门的这些人全都官兵装扮,带头的一见蓝衣女子长的好看,身材婀娜,眼睛就放光,一边往里走一边给身边的人使眼色,嘴里说道:“老子刚才听的明明白白,这里有人说大隋如何,分明是要造反……” 这人说着,看了一眼墙角的阴影处的赵旭,没将他当回事,只以为是躲雨的行脚僧人,等将屋内的人都看毕,忽然又大叫一声:“谁刚才说大隋了?你们都是什么人?为什么骑这么多的马?是不是叛贼的同党!” 那蓝衣女子见这官兵头目对自己不住的看,眼神猥琐下流,心里恼怒,坐在那里不吭声,护卫中有人向前说:“诸位,我们是钜鹿郡公的家人,路经此地,躲会雨。幸会。” 赵旭不知道这个“钜鹿郡公”是谁,官兵中领头的却知道,心里一惊,换了脸色,笑道:“原来是郡公家人,钜鹿郡公公子为太子千牛左右,我们兄弟是十分钦仰的。” 花花轿子人抬人,别人对你客气,你也同样待人。本来这二十来个官兵见这些高头大马是想敲竹杠发笔横财的,可是对方来头太大,就不好再起什么意思了。 当下一片祥和,都在说这雨势如何,又说杨贼玄感此次必定落败,朝廷文治武功,大杀四方,叛贼丢盔弃甲,屁滚尿流,大隋国体泰安,云云。那蓝衣女子一直侧脸不理这些人,柴学敏却对他们说的话听的津津有味。赵旭觉得这个柴学敏一则年纪小,二则可能很少出门,在家里闷坏了,这会见到什么都觉得稀奇。不过他们说的钜鹿郡公的儿子在太子府里当差,又是哪一个? 这时天色已晚,雨势稍停,这二十多个人就要离开,一匹马踢踏踢踏的从外面进来,官兵中的一人叫道:“这是千牛卫齐老六的马,他人呢?” 这人说着过去,仔细查看,对着领头的喊道:“是齐老六的马!齐老六肯定死了,不然马怎么会在这里?” “你们出去看看,”领头的官兵说着,脸上阴晴不定,稍等,有人在外面大喊:“他们都被杀了,尸体都在沟里!” “齐老六几个追踪叛贼,我们中午还在一起喝酒,怎么会这样?” 赵旭一眼就认出了这匹马是刚才被自己驱赶的马中间一匹,谁知道下雨,这马没跑走,竟然又拐了回来。 这官兵中带头的沉下脸,对蓝衣女子的护卫说道:“诸位,那些千牛卫乃是从京城而来,专门追查逆贼,如今全都被杀,兄弟们遇到了,职责所在,也脱不了干系。如今,请诸位跟着我们到陕州府一行,是非曲直,有事说事,无事最好。请!” “我不去,什么人死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蓝衣女子这半天早就不耐烦了:“一路上死人多了,难道我们都要去证明一下清白?” 蓝衣女子说着起身往外走:“陕州府是什么地方?天色快黑了,已经耽搁了行程,看怎么才能赶到……让开!” 原来有个官兵想挡这蓝衣女子,被她怒叱,那官兵一脸迟疑,领头那个脸色铁青,道:“既然如此,休怪我们不给面子。” “好呀,那就别给!怕了你不成?”这蓝衣女子说着抽出了宝剑。 赵旭本来以为这女子的宝剑只是装饰,这会看她抽剑在手,倒像是个练家子。官兵中领头的终于怒了:“大家伙听着,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便你是钜鹿郡公的家人,也不能将大隋律法践踏脚下。得罪……” “啊呀!” 这人话还没说完,蓝衣女子对着拦着自己的官兵就是一剑,剑势凌厉,那人无从躲闪,被锋利的剑尖划破了胳膊,嘴里哇哇乱叫。 幸好这蓝衣女子只是叫人让路,要是存心杀人,这人这会已经死了。 “造反了!拿下!”说话间二三十个人在道观里就开始混战,官兵虽多,但蓝衣女子带来的护卫身手矫健,一时间竟然斗得难分上下。 赵旭一个人坐在墙角,也没人理他,心说这一个热闹,正在想自己是留下,还是离开,柴学敏从一边溜过来,关切的说:“小师傅你赶紧走,不然一会麻烦了。” 赵旭心说这小姑娘心肠倒是好:“我走了,你该怎么办呢?” 赵旭问的是“你”,而不是“你们”。柴学敏说:“没事,我哥哥是太子府内千牛卫,我姐姐来头更大,她父亲是唐国公,他们不敢将我们怎么样的。” 赵旭愣了一下,问:“哪个唐国公?” 柴学敏纳闷的问:“还有几个唐国公啊?就是和当今皇帝是姨表亲的唐国公啊。” 唐国公李渊的母亲是隋朝开国皇帝杨坚的妻子独孤伽罗的姐姐,因此李渊和大隋现任皇帝杨广是姨表兄弟。赵旭恍然,问:“你说的是唐国公李渊?” 柴学敏嗯了一声,赵旭看着蓝衣女子,心说怪不得那么蛮横,原来这小娘皮的父亲是唐朝开国皇帝,兄弟是李世民啊。嗯,家世虽好,可家教不行,纯粹是刁蛮任性被惯坏了的一个母夜叉。心里想着,赵旭嘴上问:“那你怎么给她叫姐姐?你姓柴,她应该姓李啊?” 柴学敏笑了:“她当然是姓李了,她和我哥哥有婚约,但是还没过门,出来为了方便,所以我就给她叫姐姐咯。” 原来这蓝衣小娘皮是你未来的嫂子,赵旭问:“那你哥是谁?我一直在南方,对中原的事情了解甚少。” “我哥叫柴绍,”柴学敏说:“我们这次是去姐姐的父亲那里玩。” 柴绍这名字似乎听过,赵旭不甚了了,他倒是知道三国时候有个叫袁绍的,真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问:“唐国公不应该是在河东吗?你们这样是往潼关那边走,岂不是走错了路?” “不是的,不,我说错了,就是,你说的唐国公本来就是在河东,不过你也知道杨玄感造反了,朝里有个叫斛斯政的大官,他和杨玄感关系很好,他和皇帝一块去攻打高句丽的,但是杨玄感一造反,斛斯政有点害怕事情败露,就投降了高句丽,而原来的弘化郡留守元弘嗣和斛斯政是好朋友,皇帝就疑心他们之间有通谋,于是就让唐国公到潼关那边将元弘嗣给抓了,所以现在唐国公就在弘化郡做了留守了。” 赵旭听了,原来这么回事。心里想妙啊!这可是个好机会,借着今天这场乱殴,正好结识一下这位刁蛮的未来公主,通过她,从而引荐给李渊和李世民父子两个,自己今后在这里能过的滋润一点,找人也找的顺畅些。 嘿嘿,就是这样! 赵旭心里想着,脸上一副聆听的模样,柴学敏还以为“普济师傅”没听明白,解释道:“弘化郡留守管理关右(潼关以西)十三郡的军队和政务,这十三郡包括天水郡(甘肃天水)、陇西郡(甘肃陇西)、金城郡(甘肃兰州)、枪罕郡(甘肃临夏)、临洸郡(甘肃临潭)、汉阳郡(甘肃礼县)、灵武郡(宁夏灵武)、朔方郡(陕西靖边北白城子)、平凉郡(宁夏固原)、弘化郡、延安郡(陕西延安)、雕阴郡(陕西绥德)、上郡(陕西富县)这些个地方。” 赵旭边听边点头,心里想老子的朔方成了你李家的,你娘的李渊。不过不对,自己是三百年以后的朔方,现在是三百年前,人家先到先得,自己在后面。他娘的,那个叫什么,拾人牙慧?好像不贴切。再说自己那会冒充的李彝殷,不还是姓李?还是不对,这样算,同姓同宗,三百年来他李渊不就是自己的祖上? 呸呸!去他娘的,算来算去,自己将自己给绕进去了。 赵旭问:“那,你这个姐姐叫什么?李学敏?” 柴学敏哪知道赵旭在开哪个玩笑,不过听了还是笑:“哪呀,她叫李素语,怎么可能和我一个名字。” 李素语? 还素语?嘴巴叼的让人烦都烦死了,还好意思说“素”语?简直就是胡言乱语语无伦次口不择言言三语四。 柴学敏在耳边细声细语,赵旭闻着她身上的香味,觉得这小姑娘真是心地善良,千万别跟着“李烦人”时间长了变了性子,那就不好玩了。 好汉难敌四手,乱拳打死老师傅,就在赵旭和柴学敏说话的这一会,李素语和她的护卫被官兵们逐渐的压制,好几个负伤,被逼到了一角。官兵中带头的身上也负了伤,嘴里喘着气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咱们好生请你,你们却偏偏要这样,还不束手就擒!” 李素语这会香汗淋漓,两眼圆睁,怒道:“你叫什么名字!敢对本姑娘无礼,你可知道我是谁!” 这人这会骑虎难下,管他谁是谁,不过问一下也好:“你是谁?任你是谁,也不能不遵大隋律法。一切陕州太守自有论断。” 李素语冷笑道:“陕州太守?你去叫他滚来见我。我父亲是唐国公、任弘化郡留守!” 这些官兵一听都是一愣,一个个面面相觑,领头的心里大骂你这小泼妇!早你娘的干什么去了!要是早知道你是唐国公的女儿,我们拍拍屁股走人,别说下雨,下刀子都走,哪还会在这逗留这么久。 这他娘的不是害人吗! 这会将她带的人都打伤了,要是郡守怪罪,咱们弟兄怎么能吃得消?再有,唐国公要是怪罪下来,不说别的,也不用在当今皇帝面前告状,太子那里咱们就得丢了吃饭的家伙。 这人越想越害怕,看看左右,外面的雨势好像又大了,浑身一个激灵,颤栗之中,忽然豁了出去,登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与其被治罪,还不如一不做二不休,反正咱们人多,就将他们全部杀了,死无对证,反正齐老六那些人也被杀了,就说蓝衣女子这些人全被逆贼杀害,咱们杀贼无数,因此负伤! 对,就是如此! 赵旭一听李素语自报家门就知道糟糕,这小娘皮真个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缺心眼,柴绍这倒霉的家伙娶了她,今后有的受了。 早不说晚不说,这会两伙人两败俱伤你说了你父亲的来历,真是茅坑里点灯——找死(屎)! 赵旭就要帮忙,但再一想,不慌,就要李素语发急了自己才好“和尚救美”,“大显神威”,让他们从心里对自己感恩戴德。 心里这样想,赵旭脸上焦急,慌张的对柴学敏说:“不好了,这些官兵要杀人灭口了。” 柴学敏不明就里,问:“杀谁?灭什么口?” 赵旭解释道:“你看,你要是这些官兵,一开始要是知道这位李姑娘的身份,还会不会刁难你们?” 柴学敏说:“肯定不会。” 赵旭:“是啊,别说死了一个什么齐老六,就是死了李老六王老六张老六天王老子玉皇大帝,他们也不会得罪你们的,可是这会打也打了,还都负了伤,你说这事闹上去,你哥哥应该和你没过门的嫂嫂亲还是这些人亲?” 柴学敏说:“自然和我嫂嫂亲,我哥很喜欢我李姐姐的……不过也说不定,我哥这人有时候对事不对人,他们俩总是为了一点小事吵嘴……” 赵旭没空听柴学敏絮叨柴绍和李素语之间的情情爱爱:“这会你家的人都受了伤,唐国公会对谁亲?” 柴学敏点头:“我明白了,那肯定是和姐姐亲,你是说唐国公会拿这些人问罪给我姐姐泄愤?” 赵旭问:“要是你,你会不会?” 柴学敏皱眉:“我?不一定,这就是一个误会。” 这小妮子是心思不灵巧还是心里太善良?赵旭直截了当的说:“关键这会是这些官兵心里害怕被唐国公治罪啊,他们这会又人多势众,占据着上风,如果将你、你姐姐,你们的护卫们全杀了,这件事不就没人知道了?他们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那不更好?” 柴学敏恍然大悟,着急的问:“那怎么办?我去叫他们停手别打了?可是他们哪能听我的,他们也会将我杀了……” 柴学敏说着,猛然看着赵旭,问:“师傅你是不是有办法?那你帮帮我们,出家人慈悲为怀,你快救救我姐他们。” 赵旭,脸色作难的长叹一口气,刚要说那好,外面闹哄哄的又跑进来一窝人,这些人衣着五花八门,穿什么的都有,手里一个个的拿着斧子还有铁铲铁叉,也有刀剑兵器,一个个浑身湿漉漉的,全身泥浆,当先的一个大眼白脸,两条眉毛之间距离有些过于宽,乍一看怪怪的,手里持弓,看到观里的驴先大叫一声:“在这里了!”而后嘴里大叫“哥哥!哥哥”,但是再看清那些官兵,嘴里怒道:“来迟了!莫非来迟了?驴啊驴,哥哥在哪里?嫂嫂在哪里?谁杀了我家哥哥?老子找你们拼命!杀官兵!” 这伙人起码三四十个,在这个嘴里乱叫的人带领下,一窝蜂的对着官兵冲了过来,持刀的就砍,持铁叉铁铲的就戳,更有斧头短刀的,直接扔了过来,登时观里又是一片的混乱。 这时候天色完全黑了,雨丝几乎已经停了,赵旭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来路,心想这下该如何是好?柴学敏这下更加慌张,抓着赵旭的胳膊急切的问:“他们是什么人?小师傅你说该怎么办?” 第187章 双簧 赵旭也不知道后来的这些人是干什么的,一个个如狼似虎不要命一样,不过那个双眉间距离很宽的人对着驴喊哥哥嫂嫂,难道是李密的兄弟? 李密说他因为杨玄感造反被牵连,如今要去投奔瓦岗山的翟让,他的妹夫和丈人两家人都被杀了,那么这些人很有可能是瓦岗山的那伙人,否则为什么要说“杀官兵”? 想到这里,赵旭心里有了计较,柴学敏见这伙人凶狠无比,似疯如狂,已经砍翻戳死了好几个当差的,急的带了哭腔:“师傅,大师傅,你快想法子救救我姐姐她们。” 赵旭看柴学敏这样,拍拍她的手说:“唉,好,出家人慈悲为怀,所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咱俩一见投缘,今天为了小敏你,我就在这道观里做一回善事。我尽力而为,可成不成,我不能保证。” 话不能说的太满,越说的离目标远,到时候事成了别人就会更加感谢你。柴学敏这会已经心乱如麻,唯恐李素语有个闪失,说道:“师傅你懂的那么多,肯定是个有本事的,一定能有办法的。” “好,你呆着别动。”赵旭刚说完,有个拿铁叉子的人往两人这边跑了过来,怒吼一声:“干什么的!” 赵旭站起来往前两步,那人一看是个小光头,嘴里诧异了一声:“和尚在这里做什么?” 赵旭笑笑的说:“阿弥陀佛,和尚在这里吃了点肉。” 这人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这个和尚要在这里吃了点肉,赵旭闪身到了他跟前,将他的叉子抢到手里,抓住他的手腕一崴,这人“哎呦”一声疼的差点跪下。赵旭低声说:“跟我出去。” 赵旭拉着这人从一侧到了道观外松开手问:“你们是瓦岗的好汉?” 这人被赵旭强拉了出来,反抗无力,以为自己必死无疑,这下听这话,不禁问:“是又怎样!” 赵旭又问:“幸会!久仰!诸位朋友是不是来找人来了?” 这人“啊”了一声,赵旭高兴的说:“是不是找李密夫妇来的?” “你知道李密?他是不是被这些官兵杀死了?” “没有,李密还活着。这样,事情紧急,那个,不知哪位英雄是领头的?我有要事相商,好汉进去将他悄悄的叫出来。” 这人将信将疑的看看赵旭,心想叫就叫,反正官兵人少,量他们也不能耍出什么花招。 不一会那个眉毛间距离有些宽的白脸大汉大踏步走了出来,他一手持弓,一手握箭,一脸警惕的问:“和尚,你见过李密?” 这人一看就是狠角色,赵旭点头说了自己下午救李密的过程,当即指了将那几个千牛备身藏尸的山沟。 这人一听,叫那个被赵旭崴了手的过去看,果然如此,脸上不禁带笑:“谢过小师傅,还不知师傅法号?” 赵旭说:“普济。” 这人说道:“幸会,我是瓦岗山王伯当。李家哥哥和嫂嫂去了瓦岗山?” 赵旭说是:“他们说去找翟让,还要邀我同行,我另有要事,他们骑了千牛卫的马,那头驴,却是他们给我留下的。” 王伯当这下再无怀疑,重新和赵旭见礼,说道:“我知道李家哥哥丈人和妹夫家里出了事,恐怕官府的人为难他,急忙带人来找,又恐人多招摇,就都穿了寻常衣服。不过咱们瓦岗人本来就是泥腿子种田出身,假扮不假扮,其实一个样。这驴我认识,原想李大哥已经遇害,多亏小师傅仗义!” 赵旭沉声说:“吉人自有天相。现在请王兄帮个忙,不知可否?” 王伯当正色道:“师傅你是李大哥救命恩人,那也是我王伯当的恩人,有话尽管说,上刀山下火海,你只要一句话,兄弟绝对不皱一下眉。” 赵旭抱拳,低声说道:“里面其实是两拨人,一拨人是小僧的朋友、熟人,另一拨人是陕州的官差,这个中间有些小麻烦,请恕贫僧卖个关子,如今,想烦请王兄将官差那些人剁了砍了削了随便,其余那一拨,尚请手下留情。” 王伯当一听,问:“师傅的朋友,是蓝衣女子那几个不是?” 赵旭笑笑不答,王伯当恍然大悟,说:“幸亏师傅提醒,不然误伤了哪个,真是对不住朋友。”王伯当说完转身往回走,复又立住,给身边的人交待只杀官差,别伤那几个护卫和蓝衣女子。等那人进去,王伯当看着赵旭笑,眼神暧昧。 赵旭心说这王伯当真是聪明,这浓眉大眼的“眉间尺”以为自己和李素语之间有什么特殊关系,所以才这样……不过也对,赵旭立即换了脸色,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实不相瞒,那个,里面两位姑娘,一位,是贫僧的……朋友,这个,嘿嘿……” 王伯当早就看出来了,这个和尚年纪虽轻,但实在是个大大的花花和尚,为人活泛,敢作敢当,他满嘴油滑,必然吃肉,见美起心,色胆包天。以李密大哥的眼光,他诚心邀请上瓦岗山的必定有过人之能。这和尚说另有要事,所谓要事,不就是那个蓝衣女子吗? 嘿嘿,原来这年轻的和尚起了思凡之心,看上了人家蓝衣姑娘,想和人家女子那个。也罢!酒色财气,人活世上总归要喜欢一样,况且和尚也能还俗,既然都是兄弟,不免帮上一帮,顺水推舟而已。 想到这里,王伯当郑重说道:“师傅,不如这样,咱们做戏演足,待会,我们兄弟们将那些官差打死,再装作要杀师傅你的朋友,这个时候,师傅你进去,在万分危急之下,你英雄了得,大展神威,一举解救你的朋友,来个英雄救美,武力盖世,那是大大的要得的。” 王伯当一说,赵旭一愣,随即大喜:“那这样真是太感谢王兄了。就烦劳众位兄弟演一回强梁。真是妙计,我今后上了瓦岗,一定和王老兄大醉几场!” 王伯当也笑:“自家兄弟,不要说两家话。何况咱们本身就是被逼上了瓦岗的好汉,今晚自己演自己,实非难事,伸手即来。好,我们这就进去。” 王伯当转身进到了观里,赵旭摸黑从一边溜了进去,柴学敏靠在角落正在着急,见到赵旭这个光头师傅去而复返,立即有了主心骨,急切的问:“师傅,怎么样?怎么办?” 赵旭一进里面心里有些懊恼,刚刚和王伯当商量的是不错,可是方法没有合计好,看那李素语的样子,分明是学过剑术的,而且她带的护卫也都是厉害角色,待会自己要在观里演“和尚救美”,难免要和王伯当等人动手,这打的认真了,就要伤筋动骨,打的不认真,就会被看穿露馅。 赵旭正在想,柴学敏在身边不停的问,赵旭看着她圆圆的脸蛋和祈盼的眼睛,说:“贫僧正在想办法……他们人多,难办啊……” 王伯当这些人果然厉害,那些官兵没一会就基本被砍杀要完,大殿里血腥四布,惨叫连连,李素语和那些护卫都靠在墙角,一个个提心吊胆,都想这些农夫怎么这么厉害。 赵旭见事不迟疑,拍了一下柴学敏的手让她松开,又溜了出去。 王伯当左等右等,不见“普济”进来,心说难道外面又来了官兵?他急忙的又出来,却见赵旭在外面墙角蹲着,王伯当还没问怎么回事,赵旭嘴里大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好厉害,贫僧今天超度了你……”接着见赵旭对着道观的墙拳打足踢,明显是恶斗的模样。 王伯当瞬间明白赵旭的用意,心里大笑,嘴里也喊道:“小和尚不要多管闲事,我们今天要杀他个片甲不留……哎呦……他娘的,你怎么踢我屁股……哎呦,和尚厉害……” 赵旭和王伯当在外面你一句我一句,观里和王伯当一起的人听了,有几个跑了出来,见到王伯当和那个和尚站着干吆喝,并没有动手,都莫名其妙,王伯当低声说了赵旭的身份缘由,大家都忍俊不住,于是配合起来,嘴里胡乱的吆喝,喊打喊杀的,脸上都带着笑,声音顿时大的多了。 王伯当嘴里喊:“这和尚厉害,我去叫人帮忙,兄弟们加把劲……” 这时观里的官兵基本都被屠戮殆尽,王伯当进去搭弓射箭,一箭一个,立即射死了其余的,再让人将地上躺着哀嚎的挨着个一人致命处补了一刀,登时将二十来个官兵全部杀死。李素语见到这些人如此凶残,领头这人眉眼异于常人,箭术了得,不禁花容失色,其他几个护卫心想今天莫非要丧命于此?真是出门没有选好黄历。 正在这时,外面有人“啊!啊!”连声惨叫,有人拔足奔跑,嘴里喊着“大和尚饶命”,柴学敏听了,显然是普济大师在外面将那些歹人给杀的落花流水,心里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又想出去看看,又是害怕。 王伯当见官兵已经死光,嘴里呸了一声:“让你们再欺压百姓!死有余辜。外面点子硬,兄弟们一起去结果了那和尚!” 王伯当和剩余的十几个人出来,赵旭和这些人一个个站在那里好端端的嘴里大叫,有的还不停跺脚踢墙,有的用刀枪互碰,哗哗作响。王伯当憋着笑,嘴里喊了一声:“哎呀好厉害,有本事别追!” 王伯当说着就跑,瓦岗的其他人呼呼啦啦的跟了过去,赵旭喊了一声:“好胆休走!”也撵了过去。大家一直跑到看不到道观,才停了下来,赵旭对着大家抱拳,王伯当再次说了赵旭救李密的事,瓦岗人齐齐对赵旭回礼,心里都说这和尚真是有些奇怪,不过年少风流,本领总是有的。 王伯当说道:“李密大哥和嫂嫂也不知走的是那条路,总之我们现在没找到,心里总是牵挂。如此就和小师傅别过,咱们山高水长,早日重逢!” 赵旭心说这王伯当长相异于别人,对朋友却古道热肠,心生好感,说道:“王家大哥说的是,李密妻子身怀有孕,肯定行走不便,如此和诸位就此别过了!” 王伯当再次抱拳,嘴里“啊”的惨叫一声,对赵旭笑着走远了。 等瓦岗山的人走完,赵旭看看黑压压的夜空,心说这里是陕州什么地方?罢了,三百多年的山川易形,想那么多也没什么意思。 李素语这些人在道观里听到外面终于没声音,柴学敏说要出去看看,却被李素语拦住,柴学敏急道:“我央求大和尚帮忙的,这会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李素语皱眉说:“这帮人的厉害你没看到?明显是流窜的反贼,那个和尚能顶什么用?你出去,我还要担心你。”可是再看柴学敏的样子,只有说:“再等一下看看。” 又停了一会,只听到远处惨叫声声,柴学敏脸上变色,颤声说:“不会是普济师傅身遭不测?” 李素语想说那和尚只是嘴皮子利索,腿脚功夫可就不好说了,但是见柴学敏这样,终究那些贬低的话没有说出来。 又过了一会,柴学敏再也按捺不住,不管李素语的阻拦,叫护卫和自己一起往观外去,有两个护卫听了跟着,几人站在外面左瞅右看,乌漆墨黑的什么都看不见,柴学敏叫了几声小和尚?普济师傅?但是没有回音,差点哭了出来,心想他是为了自己才送了命的。 观里都是尸体,李素语这些人也无法停留,收拾了东西就要走,到了观门口,听到柴学敏在那里小声的抽噎,李素语只有过去安慰。 就在这时,远远传来了脚步声,护卫们兵器在手,喝问道:“什么人!” “贫僧普济,”赵旭说着从黑影出走了过来,柴学敏惊喜交加,跑过去说道:“小师傅你没事!” 赵旭说:“没事,阿弥陀佛。” “我就知道你会没事的,”柴学敏说着对李素语叫:“姐姐,普济师傅回来了。” 李素语冷哼一声,叫众人上马,柴学敏问:“小师傅怎么办?” 李素语皱眉说:“我们去哪?他一个和尚去哪?什么怎么办?” 柴学敏:“可是刚才普济师傅救了我们啊!天这么黑。” 李素语冷笑:“他救我们?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想做什么。上马,走。” 柴学敏听了气鼓鼓的,给赵旭说:“小师傅,谢谢你了。我们去的地方你知道,或者,你要是去了京城,可以去找我。有缘了咱们再见。” 赵旭见这小姑娘情真意切,笑着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咱们会见面的。” 柴学敏听了眼睛一亮,拍手说:“小师傅说的真好。” 李素语听到赵旭这样说,心里也是一怔,看不出这和尚真的有些文采,可是见柴学敏和他恋恋不舍,心里又烦躁起来:“还走不走?” 柴学敏只有上马,赌气说:“姐姐为什么对普济师傅那么有意见?他又没有得罪你,还救了大家,不说谢过人家,也不至于这样使脸色啊。” 李素语冷笑道:“你没听陕州那几个人怎么说的?京城千牛卫有几个人被杀了,尸身就扔在山沟里,他一直在观里,谁知道是不是凶手?恐怕难脱干系。咱们和陕州的人起冲突,还不是因为这个?那后来的几十个人那么厉害,竟然被他全部打跑了,我看这中间有蹊跷。” 赵旭心说有你个头,这李家的臭屁姑娘。再一想,既然不能通过李素语和李渊牵上关系,那么有柴学敏这条线也好,小姑娘心底善良,比拽的要上天的李素语强得多。 柴学敏往前走了一截,总是觉得放不下,于是又拐了回来,跳下马,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囊递给赵旭:“谢谢你小师傅,我没什么送你的,这个给你,省得你在外面被蚊虫叮咬。” 赵旭伸手接过这个精巧的香囊,故意低声说道:“小敏,你说,如果山沟里的那些个千牛卫是我杀的,而且你也知道那些流寇是被我打走的,如果我要真的是坏人,就跟着你的这几个护卫,能不能挡住我干坏事?” 柴学敏摇头:“当然不能了。我知道师傅你是好人。我姐姐她,唉,不说了……嗯,你到弘化郡找我好不好,到时候我和你一起玩。总之这次出门,遇到师傅你,我很是高兴!” 赵旭点头,柴学敏高兴的上了马离开,走着走着还回头又看了赵旭几眼,心说他其实好像只比自己大一两岁的样子,怎么那么有本领,唉,自己真是没用。一会到了前面追上李素语,李素语见柴学敏沉默不语,说:“世道艰辛,人心不古,小敏你今后要当心。” 柴学敏不想听李素语再对自己说教,将赵旭给自己说的话对李素语重复了一遍,问:“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个我知道。姐姐总说防备他,那和尚究竟怎么对我们使坏了?” 李素语一时语塞,气恼的甩了一下马鞭。 第188章 缘分 原来这座山现如今叫高阳山。赵旭走出山后问询路人,都说没有看到帕里黛和先知,反而很多人对赵旭的问话感到怀疑,心想哪有长的那么大个的胖子?哪里有金色头发蓝眼珠子的女人?难道都是从地底涌出的鬼? 赵旭心里怅然,小地方的农夫见识少,帕里黛那么漂亮怎么能是鬼?想着要不自己还是往朔方方向去,再改道到西域,或许这样就能有帕里黛的消息。 过了灵宝后经过桃林塞就快到潼关,这天进得城去,行人熙来攘往,甚是繁华,赵旭正在行走,突然闻到一股香气,他大半天没吃东西了,当下循着香气寻去,转了一个弯,只见一座酒楼当街而立,看样子有些年头,里面生意十分好,阵阵酒香肉气从酒楼中溢出,跑堂吆喝声响成一片。 赵旭这会头发微微长出了一截,跑堂的也不知道他是和尚还是什么身份,不过来的都是客,招呼赵旭坐下,见赵旭要酒要肉,也不觉得奇怪。 吃喝了一会,赵旭看到左前方桌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这人看上去穿的十分普通,衣服浆洗的已经褪色,看上去十分困顿,但是赵旭总觉他身上有股特别的气质,整个人非常沉稳,就多看了几眼。这中年男子觉察到有人瞧自己,回眼看来,眼神似电,炯炯有神,长得高鼻阔口,赵旭心里赞了一声好。 这中年男子看了赵旭两眼,就转过头去,没一会,来了一个人坐在他身边,看上去却是官府中人,对着中年男人不知道说什么。过了一会,这人就走了,中年男子忽然长叹一声,又叫了一壶酒,一人闷闷的独酌。 天气阴沉,一会开始下雨,赵旭本来就闲的没事,这会依栏饮酒吃菜,倒也逍遥,只是雨越下越大,天上雷声轰鸣,一闭上眼,塔楼那夜的情形在心里不断的闪过,不禁又想起了帕里黛,心里略微烦躁,嘴里轻声吟道:“春风东来忽相过,金樽渌酒生微波。落花纷纷稍觉多,美人欲醉朱颜酡。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 这会酒楼里几近无人,那中年人刚开始以为这个年轻的“和尚”在拽什么诗文,听到后来觉得甚是高雅,最后听到“青轩桃李能几何,流光欺人忽蹉跎”这两句,心中感慨,不禁朝赵旭这边看,见这小和尚也不过十七八岁,生的眉眼端正,爽朗清举,到隐隐有点“得道高僧”的架势,正巧赵旭这会也抬头,两人视线相交,赵旭微微一笑,对着中年人颔首举杯,两人互相致以,彼此喝了,又各自静坐。 雨势终于停了,赵旭见那中年男子没有走的意思,招呼跑堂的过来,将自己和中年人那桌钱一并结了,下楼而去,到一家客栈休息。 半夜时分,忽然听到四处砍杀声声,客栈里的人顿时都醒了,七嘴八舌的说城外有一伙造反的匪人和城里同伙里应外合打开了城门,这会正在挨家挨户的抢掠。客栈里的人都惊慌失措,哭耶叫娘,有人不胜其烦,大声喊道:“我们住店,又不是住户,身上能带多少值钱东西?你们一喊,反倒将贼引来了!慌个什么?”这样吵杂声才平息。赵旭将窗户掀开往街上看,果然一轰子人在街上跑来跑去,手里都拿着兵器,看模样竟然都是光头,心说难道和尚造反? 和尚造反?弥勒教? 远处一片吵杂,有的地方火光冲天,赵旭看了一会,将窗户闭上准备继续睡觉。这时有一伙人猛砸客栈大门,喊叫让掌柜的开门迎接佛祖保佑。 这话听着都不通,佛祖保佑需要砸门而入?赵旭睁开眼,心说去你娘的,不欲与这些宵小见面,他打开窗户,翻身到了房顶,跳过几个房顶,过了几条街,猛然发现前面街上有几十个人似乎是王伯当那些人的打扮。 赵旭心里纳闷,瓦岗在东,这边在西,他们怎么东西都分不清了?真是奇迹怪哉。心里疑惑,连忙跟了过去。 这伙人已经打开了一处建筑的大门,喊杀声不时传来,赵旭从屋顶翻入,发现这里竟然是狱牢,不过守卫这会全都去大门口迎敌,所以里面竟无人守防,赵旭走了几步,有人低声呼道:“恩公!……普济师傅!” 赵旭往一侧牢房里一瞧,黑压压的牢房里有个人从里面露出了脸,不是李密又是谁! “你怎么会在这里?”赵旭十分惊讶,李密灰头灰脸的叹气:“一时半会说不清,谢谢师傅再次搭救。” 赵旭本来是看热闹的,这会听李密这样讲,那将错就错,他拎起牢门口放置的一个石墩,嘴里喝声让开,对准了牢门砸了过去,这石墩重约百斤,被赵旭猛掷,只听“咔嚓”一声,牢门顿时被撞的四分五裂,李密当先出来,握着赵旭的手激动的说:“恩公两次搭救,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这几位都是自家兄弟……” 这时牢中一连串的走出来十多个人,都对赵旭施礼,赵旭也无暇结识,问李密:“你夫人呢?” 李密恍急的说:“在女牢里。” 赵旭说:“外面有人劫牢,似乎是王伯当那些人,我们暂且不管,先去救夫人出来。” 李密听赵旭竟然知道王伯当,心说既然王伯当来了,那么这下就好了,一时间也没仔细想为什么赵旭和王伯当没有一路,一行人往女牢那边去,赵旭走了几步,猛然发现一间牢房里独独关押着一个人,这个人端坐里面一动不动,对外面的动静无动于衷。赵旭仔细一看,正是今天下午在酒楼里看到的那个中年男子。 赵旭隔着牢门看着里面,这中年男子也往外看,赵旭说道:“朋友,我救你出来!” 这人却答道:“多谢,不必。” 赵旭愣了一下:“你犯了什么事?我这些朋友都是好人。” 赵旭的意思是自己并非什么江洋大盗的同伙,那个男子叹气说:“我知道。这里关押的人多数都没有罪,都是樊子盖不分善恶,滥抓无辜所致。你们赶紧走。” 赵旭不知道樊子盖是谁,问:“那你不走?” 男子摇头:“我不走。我不能走。” 赵旭很是奇怪,但人各有志,他走了几步,又回来将身上的钱囊掏出一袋,对着里面中年男子扔了过去,说声保重,追着李密去了。 中年男子见这小和尚这样,叹了口气,好大一会,才伸手将抛来的钱囊捡起,心说这人知道自己穷途困顿,真是古道热肠。过了一会,他往对面一看,刚才被砸破的牢房里还有一个人和自己一样,端坐着一动不动。自己是因故不走,那人牢门已毁却也不走,可见天下和自己一样想法的人总是有的。 李密的娘子身怀有孕,他急的不得了,等赵旭赶过去,这些人已经将李密妻子救了出来,这妇人一见赵旭就口呼恩公,赵旭答道:“先出去再说。” 这时一侧猛然有人“唔唔”的叫,似乎被堵住了嘴,赵旭一瞧,这女牢真是人满为患,也看不清谁在叫,他正在辨认,那呼叫的女子嘴里堵的东西被拔出,只听一声:“小师傅!我在这里!” 赵旭惊讶之极,竟然是柴学敏的声音! 赵旭答应一声,照样将牢门打开,那些女囚一个个的出来,赵旭看到了蓬头垢面的柴学敏和李素语蜷缩在一角,两人都被绑着,李素语的嘴里还堵着烂布,急忙进去问:“怎么回事?你们怎么到了这里?你们一起的人呢?” 赵旭一边给柴学敏松绑,一边将李素语嘴里的布拽了出来,柴学敏说:“我们过了桃林塞就遇到了乱民,遭到劫持,那些护卫不是被杀就是跑散了,心里正在着急,这时来了一队官兵,登时将这些乱民驱散,我们还想这下得救了,没想到他们不分青红皂白,将我和姐姐抓了关进到了这里,还不给我们吃,也不让我们喝水,还不让我们说话。要不是师傅你来,我们恐怕就大事不妙了。” 柴学敏伶牙俐齿,几句话将事情说明白,赵旭看她们身上,虽然衣服凌乱,但不像有被侮辱的样子,于是说:“那我们赶紧先走。” 李素语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她从来锦衣玉食,这下以这样的模样被赵旭解救,大觉狼狈,脸上红如火炭,心里惭愧,低着头一声不吭。这时女牢大门那里一声欢呼,有人喊道:“在这里了!” 原来果真是王伯当带领的瓦岗山那些人来劫狱,他们看到了李密夫妇,俱都大叫起来,李密和王伯当见过后,嘴里大声说道:“这里关押的都是本分百姓,我们将他们都放了!” 这些人以李密为首,说干就干,立即将牢门全部打开,王伯当等人大声喊是瓦岗寨好汉劫牢放了大家,赵旭心说这个王伯当也是聪明会收买人心,在人群中见李密被众人围着,带着柴学敏和李素语从一边绕过,忽然听到李密大声的问:“韦福嗣呢?” 王伯当答道:“韦福嗣说他罪不至死,他不想跟着咱们落草为寇,所以在牢里不走。” 李密苦笑道:“我本想绕道到瓦岗,没想到半路被樊子盖领兵抓了,不过在牢里竟然能和杨积善、王仲伯、韦福嗣这些老兄弟碰面,也算是焉知非福。杨广残暴,杀人只随心情而不分善恶,我们还是去劝劝韦福嗣,他若不走,到了京城,只会被杀,绝无活路。我在皇宫当差多年,对杨广颇为了解,咱们绝不能对这昏君心存侥幸,那样只会害了自己。” 李密夫妇既然已经脱困,赵旭心里另有想法,不愿意和王伯当这些人一起,趁着他们砸牢放囚犯的机会,混乱中带了柴学敏和李素语绕过主街,胡乱牵了两匹马,和李素语柴学敏冲出城外。 往前跑了一截,已经将喧嚣抛在身后,赵旭问柴学敏:“樊子盖是谁?为什么见人就抓?” 李素语和柴学敏共骑一匹马,赵旭问的柴学敏却不知道,她问李素语,李素语过了一会说:“樊子盖本来随着皇帝巡游,后来被委派到这里来剿匪,从潼关至陕州这一块为他负责。他这人急于求成,为了在皇帝跟前显示自己是能臣,眉毛胡子一把抓,不分善恶,将村落全部烧毁,将百姓驱赶到城里,如果不去,就被视作强盗,但凡在野外被抓,不管老少全部活埋。” 柴学敏“啊”了一声,李素语说:“朝里有人向皇帝参了樊子盖,但樊子盖向皇帝禀报,辩解说这样下来辖区内匪人已经几近于无,况且良民如何会不听官府的话反而在野外流窜?因此皇帝只是贬斥了他一通,并没有予以责罚。” 柴学敏说:“所以樊子盖这会不活埋我们了,只是见人就抓吗?抓了将人绑了关在牢房里不给吃喝,跟活埋有何区别?这种人就是懒政,就是个坏官,还不赶紧革职,难道要将良民也激变成匪人?” 三人朝北跑了一段,到了一条河边停伫,赵旭在河里抓了几条鱼烤了,柴学敏和李素语已经饿坏,狼吞虎咽的,只觉得这鱼就是人间美味,世上最好吃的也不过如此。 三人休息了一会,柴学敏问赵旭怎么就知道自己和李素语在牢里关押着? 赵旭还没说话,柴学敏一拍手说:“我知道了,必然是心有灵犀,这就是缘分。所谓佛法无边,师傅你肯定和我们有无法言说的内在感应。” 柴学敏说的有趣,李素语将头扭向一边,心说小女子乱说什么,什么是心有灵犀?还内在感应?真是胡说八道。不过也想知道这个小和尚怎么就去了大牢里,就侧耳聆听。 赵旭笑道:“我也说不清,本来我一路向西,不知怎么晚上忽然听到弥勒教作乱,也没想到有人趁乱劫狱,我是胡乱的走,阴差阳错的就到了那里。” 赵旭说的含糊,柴学敏笑道:“真的有心灵感应呢,我回去一定要拜菩萨,求菩萨也保佑小师傅你永远平平安安。” 三人休憩了一会,转眼天亮,柴学敏问赵旭:“师傅你要往西,正好我们同路,咱们一起,我们正好有个寄托,你看行不行?” 赵旭看李素语不吭声,说:“善哉,正好如此。不过,我不大认得路。” 李素语想了想说:“我们不要走大路,大路上流民甚多,很容易被樊子盖派的人追赶,往北拐一下,很快就到了弘化郡。” 此时山花烂漫,入眼苍翠,柴学敏几经脱险,一路看到景色宜人,心情大好,不停的叽叽喳喳说东道西,但李素语总是不吭声,赵旭却有问必答,而且说的话还机智幽默,让柴学敏觉得“普济”和尚这人十分有趣,因此两人话语不断,无形中又拉近了一些距离。 这天下了一个山坳,三人见到前面有一处养蜂场所,有一个妇人正在劳作,赵旭向前问路,那妇人将去往弘化郡的路给赵旭指引了一下,还很热情的用蜂蜜招待赵旭和柴学敏李素语,赵旭掏钱要给她,妇人却不要,柴学敏笑嘻嘻的给李素语说:“看,还是好人多嘛。” 正在这时,有一匹马往山谷跑来,马上有一个人,怀里还抱着什么,妇人脸上变色,嘴里大叫“怎么了?”原来着骑马的汉子是这妇人的丈夫。 柴学敏和李素语不明就里,赵旭却已经看到这汉子背部中箭,飞身上马迎了过去,快要接近,已经看清这人怀中抱着一个男孩,男孩身上也中了箭,箭簇深入身体,几乎贯穿。 第189章 几种接近皇帝的方法 这男子身负重伤,已经奄奄一息,赵旭刚扯住他的马,他就从马背上滚了下来,不过孩子始终在怀里抱着,他见一个和尚对着自己询问,有气无力的说:“救救我孩子…… 赵旭急忙的看,男子抱着的男孩不过五六岁,但是背部中箭,这会已经没有了呼吸。赵旭跪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男子握住儿子的手,眼泪从眼眶里滑落,猛地咳出一口血,赵旭急忙扶他,男子说:“弘化郡留守家李二郎和突厥人密谋造反,被我儿无意中听到,他们就派人追杀我儿……孩子还小,在草垛里玩,哪里懂得什么国家大事,为什么要对他下此毒手!……” 赵旭一听就愣了,弘化郡留守就是李渊,也就是李素语的父亲,李渊的大儿子似乎叫李建成,李二公子可不就是李世民? 难道李渊有意谋反,让李世民和突厥人密会,自以为在荒野之中无人发现,却被钻在草垛中玩耍的小孩听到,他们怕机密泄露,于是就杀小孩子灭口,追杀之中孩子的父亲也遭遇不测? 这时李素语和柴学敏以及那个养蜂的妇人也跑了过来,妇人看到丈夫和孩子都中箭,顿时慌了手脚,兀自大哭起来。柴学敏见那小孩脸色已经变了,而那男子眼神涣散,恐怕也不行了,着急的问赵旭:“小师傅快想办法救救他们。这真是可怜。怎么办?该怎么办?” 那妇人六神无主,只是抱着丈夫和断气的孩子哭,男子靠在妻子的怀中说道:“你造你的反,为何要杀我家人……我孩子他犯了什么错?……弘化郡留守……李世民……我好恨啊……” 这下柴学敏和李素语都听清了这男人临死的话,登时都脸色大变,柴学敏看着李素语,问:“姐姐,他说的什么意思?难道是……” 那养蜂的妇人嚎啕大哭,赵旭眉头紧皱,知道无力回天,在地上跪了一会,起身往蜂房那里准备牵马。柴学敏看看赵旭的背影,再看看李素语,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这时从远处过来了几匹马,马上的人都是普通装扮,但是个个佩带兵器,赵旭本想回去,但是见那些人本来一脸肃杀,看到李素语和柴学敏之后却一脸喜色,心想这恐怕就是弘化郡跟着李世民出来偷会突厥人的侍卫了,见到了他们家的姑娘,如何不喜? 果然这几个人到了跟前下马,先对着李素语躬身参拜,赵旭看他们奴颜婢膝的模样,一股抑制不住的恶念冲上心头,“呸”的往地上唾了一口,见李素语也不知道和他们说些什么,又瞧见柴学敏在指自己,干脆的不回头再看,拉了马,瞧见无数的蜂飞来飞去的忙着采蜜,心想蜜蜂辛辛苦苦,忙来忙去的,却被人从蜂房中将蜂蜜拿走,都给了不相干的人,那它们忙碌了一生,究竟在忙什么? 这时那边中箭的男子回光返照,忽然看清了身边站立的这些人就是杀害自己儿子的凶手,猛地坐起,看样子是想抓住一人,但腰身没有起来,随即就往后倒下,嘴里喷血说了声:“凶手……”就此气绝。 那妇人再次大哭起来,柴学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手足无措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那地上跪坐的妇人大声哭嚎着,猛地往身边一个男子扑了过去,嘴里大叫:“你杀了他们!是你们杀了他们,还我儿子命来!” 被妇人纠缠的男子躲了几下,脸上不耐,见到一人给自己使眼色,抽刀就捅进了妇人的肚子。 “啊!”的两声惨叫,一声是被杀的妇人发出的,另一声却是柴学敏,柴学敏见妇人胸膛冒血,倒地不起,她手指颤抖,指着行凶的男子质问:“你为什么要杀她!你为什么要杀她!” 这人低头嗫嗫了几下,轻声说道:“二郎说的,不让留活口。” 柴学敏大怒,气的满脸通红,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李素语问:“二哥呢?”这人回答说已经回郡里去了。 这一切发生的太快,赵旭离得远,眼睁睁的看着那妇人被杀,他顿时热血上涌,气冲斗牛,眼前一阵的发黑,简直就要发狂!他闭着眼深深吸了几口气,胸腹之中仍旧燥闷难当,抬头望天,好大一会才趋于平静。 柴学敏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躺在血泊中的一家三口,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马蹄声嘀嗒嘀嗒,赵旭骑着马缓缓的过来,这几个人见马上的和尚面无表情,心里知道他是和李素语柴学敏一伙的,都没有戒备。赵旭看着地上已经死于非命的孩子、丈夫、妻子,再次抬头看看天空,却一朵云也没有,也没有一只鸟飞过,甚至连刚才嗡嗡的蜜蜂也不知去向,黯然长叹了口气,眼睛闭了一下,心里说老子日你李世民的娘!干你李渊的全家!赵旭猛地从马上扑向最近的一人,伸手从这人腰间抽出刀就割了他的脖子。 这些人顿时大惊,但是还没有形成防范,就被赵旭一个一个的杀掉。 赵旭的动作快似闪电,一气呵成,宛如行云流水,完全没有一丝的呆滞,李素语几乎完全没有反应过来,这些弘化郡父亲身边久经百战的卫兵全都被赵旭给割断了脖子,登时鲜血四溅,这些人倒地不起,翻滚几下,就此气绝。 “你!你干什么!”李素语叱道:“你疯了!” “你能说出这句话证明你才疯了!”赵旭冷冷的看了李素语一眼,找了一个坑将那一家三口放进去,拥土卖了,而后对着愣愣看着自己柴学敏说:“柴家小姑娘,咱们就此别过。” 赵旭捡了一只弓和一柄刀,将那几斛箭全部带上,跨马就要走,已经瞧了他半天的李素语大声喊道:“你就那么清高!你就那么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好心将我们从牢房里救出来的?你去那做什么去了?我都听见了,你和那些流民逆贼一样是去劫狱,不过正好看到我们在那里罢了,我不承你的情!伪君子!假和尚!” 赵旭猛地回头瞪着李素语,李素语吃惊的退了一步,但毫不示弱的又挺起了胸膛。柴学敏急忙的说:“小师傅不要……” 赵旭冷声说:“李密妻子身怀六甲,即便李密犯罪,那些千牛卫不但要杀李密,还要侮辱她怀孕的妻子,该不该杀?” “那些京城来的当差的不但要侮辱李密妻子,还要杀了她,请问她肚子里的孩子犯了什么错?该不该杀?” “不错,陕州那些官差说的对,道观那里的千牛卫都是我杀的,他们死有余辜,跟你这些护卫一个样!这一家三口犯了什么错?该不该杀?” “我疯了?我本来好好的,是你们将我逼疯的!你们做了破事,我却只能看着?我不杀他们,天理不容!” “我从来就不知道你们在牢里关押,我也就不是去救你们的,那你也别让我救,重新回去在牢里呆着等这些人去救你啊!我欠了你了?” “伪君子?假和尚?什么是君子?你那做弘化郡留守的父亲是君子?还是你那斩草要除根的二哥是君子?” “干他娘的!老子想做和尚就做,想做道士就做,想还俗就还俗,用得着你指手划脚!你是谁?” “你跟我说清高?你高高在上,哪知道人间疾苦?你趾高气扬,何曾想过世间会有这样不明不白死去的一家人?” “都他娘的想做皇帝,皇帝有什么好做的?就你家这种行事风格,勾结突厥人造反,并不是因为杨广暴虐,也不是因为当朝无道,你们根本不是想造福百姓,而是看准了时机想霸占权力罢了!” “唐国公李渊,李二李世民!嘿嘿,好得很!清高的很!我呸!” 赵旭说完,骑着马头也不回的走了,留下李素语和柴学敏和几个死尸几匹马在那里。几只绿头苍蝇嗡嗡的飞了过来,趴在尸体伤口冒血的地方上不住的舔舐…… 清风吹过山岗,各种不知名的小花随风摇曳,那一家三口惨死的情形不断的在赵旭心里闪回。 天下之大,寻人不遇! 李渊称帝,已成定局。 赵旭心里十分怅然。 自己找人和王朝更迭这两件事本来没有任何的联系,可是如今到了这个世界,自己就如同帕里黛所说的那颗“石子”,“河水”怎么流,真的和自己无关了么? 他娘的,这个李素语如此的讨厌!要不是看她是个女的,要不是因为柴学敏在,老子就将这小娘皮先奸后杀杀了再奸奸奸杀杀! 李世民和他老子李渊更加的讨厌! 要不自己一边想办法阻止李渊当皇帝,另一边寻帕里黛?两件事似乎同时可以做? ——对呀! 李渊一家人要造反做皇帝,自己偏偏就让他们难以如愿! 赵旭想了想,大概李密还有翟让在瓦岗寨造反没有成功?其他的还有谁也造反来着,也没有成功?不然自己所知道的“唐朝”从何而来? 不过,有一点是能肯定的:从古至今,自陈胜吴广开始,但凡种田的百姓忍受不了朝堂的压迫揭竿而起,好像就没有成功的,起码机会渺茫,而恰恰但凡造反成功的,往往都是已经掌握了一方军政大权的诸侯豪强。譬如说如今的李渊父子。 就像李叔那会说的,要造反需要三样东西:钱,权,口。 没钱就是没有利益可得,没权就是没兵给你打仗争地盘,没口就是没法造势。这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而且听陕州高阳山道观里那个老道士说,如今这大隋遍地都是造反当皇帝称王的,如同锅里烧开水,泛泡的地方不一样而已,今天是你明天是我后天是他,但都只是昙花一现罢了,又如同扔进水里的石子,纷纷溅起了或大或小的浪花,但最终也没有影响到水流的方向。 堡垒都是最容易从内部被突破的,如同攻城,外面的人打的血流成河,无奈城廓坚固,久攻不下,然这时有人在城里面将门打开,这城就破了。 对呀!从内部解决问题往往是最直接最有效的。赵旭忽然想到——其实遏制李渊父子造反最便宜的方法就是见到杨广,给他说你很危险! “杨广,你知不知道你很危险?我特地从三百年后不辞劳苦专程告诉你来了!你要当心!”想到这里赵旭有些好笑,难道自己去找杨广,给他说你没几年的活头了,你表兄弟就是你最大的掘墓人,你应该如何如何才能避免大厦倾覆,否则你家的大隋就如同大秦一样,会二世而亡? 那杨广不将自己当疯子一样对待才怪。 何况,自己怎么才能接近杨广? 对呀,自己怎么才能接近杨广呢? 立功?杀反贼,平叛乱?自己去当募兵,冲锋陷阵个一两年,运气好的话没有缺胳膊少腿,混的一官半职,运气冲天,就得到了杨广的召见? 这不行。 要不混进宫里,或者,杨广不是爱巡游吗,自己想方设法接近他,可他会不会将自己当成刺客? 还有,要不行就走科举,文采誉满大隋,在芸芸才子中出类拔萃,那么自然就能得到杨广的面见,而后自己一张嘴就说:“皇帝,刻不容缓,来不及了!我这样绞尽脑汁费尽力气就是为了告诉你,你得赶紧这样这样做,否则会那样那样死……” 再要不,还有两条路,一个就是活的岁数特别长,根据历代的惯例,这人要是岁数超过了九十,就会有被皇帝召见的可能。不过,自己九十岁之后,杨广在哪? 最后还有一招,那就是“咔嚓”一下,自己了断了烦恼根,进宫当了宦官,那可就有大把的机会见到杨广了…… 赵旭走走停停,一路上也没有想清楚有什么好的办法。 那会是往西走,这会又调转了方向往东来。在渡口等了好半天也没有一只船,好容易船来了,船却不是往河南岸的,而是往北岸去。赵旭呆的无聊,干脆上了船,等到了那边渡口,想着船只多了,再摆渡到河南岸也可以。 黄河水似乎还是那样的水,人也似乎还是那个人,只是到底有什么不同,那只有自己最清楚。下船之后,赵旭信马由缰找个地方歇脚,迎面看到杨树林里有一个老道士仰着脖子对着葫芦喝酒,这老道脸色被酒激红,酒香随着风飘散过来。赵旭一眼就瞧出了这老道就是自己掠了道袍的那位,不过这会他从哪又搞来一件? 赵旭往老道身边走,那老道喝了几口酒,眯着眼还没回味过来,恍惚间就看到了高头大马之上端坐的赵旭,浑身一个激灵,左看右瞧,往树林里跑了进去。 赵旭心里哈哈大笑,心说老道士真是一朝被蛇咬,三年怕井绳,难道在这光天化日之下,自己还要抢他的道袍不成? 老道士跑进杨树林,但是没想到赵旭追了进来,他跑得再快也没有四蹄的马快,累的气喘吁吁,干脆的也不跑了,长喘着气,腰弓着,手按着腿问:“你,你这和尚,还来!你简直阴魂不散,你又想干嘛?你别过来啊!我可要叫人了啊!我要喊了!” 赵旭笑笑的拍了一下自己身上,示意自己有衣服,老道士看了一下,急忙将酒葫芦抱紧,生怕赵旭抢自己的酒葫芦。赵旭忍着笑跳下马,伸手从怀里掏出一把钱,也不看多少,递了过去。 老道士眨眨眼,问:“干什么?” 赵旭将手往前伸了一下,老道士又问:“给我?” 赵旭点头,老道士将信将疑,就要将钱拿过来,手又缩了回去:“你这和尚耍诈,我要是拿了你的钱,你喊几句,说我偷你的,这光天化日的,我真是跳到黄河里也说不清了。” 赵旭作揖说:“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说过我会给钱的。事从权宜,你老多担待。” “你……谁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你这是又遇到我了,要是遇不到,我不白白被你占了便宜?”老道士看看大路上的人,撇嘴说:“吃了一回亏,坚决不会再有二次。我说小和尚,你放过我,这天下和尚道士本是一家,你这何必总是逮着我一个耍弄呢?” 赵旭笑道:“低泣关山几万重,此生何处不相逢?我并无再度欺详你老的意思,此心苍天可表,黄土可鉴。这样,”赵旭说着揪了一片树叶,将钱裹了放在地上,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转身就要上马。老道抓耳挠腮,忽然叫住他:“慢着,要不这样,你,给我这葫芦里灌满酒,咱们就算两清了,如何?” 赵旭见老道一直不信自己,也只有作罢,不过灌酒也好,俯身将钱拾起,问:“这里哪家酒好?” 老道说:“我也不知道,我也刚到这里准备过河。要不,我在大路边等你,你随便打点酒就好——哎我说,你可别将我的葫芦拿走了啊!” 赵旭将马缰绳往老道手里一塞,将酒葫芦拿过,转身就走。老道看看手里的缰绳,瞧瞧马上的弓箭,嘴里嘀咕说:“难道我看走了眼?要说这人都有个落难的时候,事从权宜也是有的。也对,他那会光着身子,是挺着急的。” 老道士一边说一边牵着马到了大路边,将马往树上绑了,蹲在那里看着赵旭的方向,又念叨道:“他刚才说什么来着?低泣关山几万重,此生何处不相逢?看不出,这小和尚还是个有文采的,随便念两句听起来还有那么一股味道。” 老道一个人嘀嘀咕咕,身边一丈远的地方,有个人也蹲在那里,头戴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他身边的树上也绑着一匹颜色颇杂的马,听到老道的话,心里默念了一遍:“低泣关山几万重,此生何处不相逢。” 第190章 门神秦琼 老道士左瞧右看,生怕那和尚又诓自己。过了一大会,赵旭一只手提着一大包的东西过来,另一只手里拎的除了那只酒葫芦,还有一个大酒坛子,老道眼睛睁得透圆,伸手想接过赵旭手里的坛子,踌躇了一下,还是拿住了自己的酒葫芦。 葫芦里灌满了酒,老道拔开酒塞咕咚咕咚的连喝好几大口,打了个酒嗝,脸上挂着笑说:“上好的汾酒!和尚,我一见你就知道你这人有情有义,不枉我帮你一回。好,不错,好。” 老道士说着又对着葫芦喝了几口,赵旭脸上带笑,将手里的包裹捡路边一块平整的青石上铺了,摊开之后,竟然是好几样下酒菜,也无非是叫花鸡、卤猪耳、切羊肉,还有几个卤猪蹄花生米,以及两个酒碗。赵旭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老道心里已经知道这和尚要请自己吃了,但有些不好意思:“和尚,你这是……” 赵旭说:“前次承蒙你仗义,我真是不好意思,我这人‘来这世上’就做了那一次对不住人的事情,还偏偏是你,和尚对道士,可见咱们两个有缘,你宰相肚里能撑船,宽宏大量不追究,我却不能不做,来,今日咱们一醉方休。” 老道本来就有酒瘾,这下听赵旭这样说,急忙坐在青石旁边,伸手就拽了一只鸡腿,也不管这鸡刚出炉,忍着烫嘴里大口咬着,又对着葫芦猛灌了几口酒,嘟嘟囔囔的说:“好,好,和尚不错,小和尚挺不错。” 赵旭笑笑的要坐下,懵然瞧见路边的那一匹杂毛丑马,心里咦了一声。原来这马马首如同虎头,马嘴下面长了一个瘤,瘤上有三根长长的须,看着非同寻常,又说不上那里不对,这会这长相难看的丑马一直的在扭着头,牵引着缰绳往这边挪身子,如果不是绑在那里,估计就要过来了。 这长瘤的马鼻孔撑的大大的,不住的嘶鸣,也不知道想做什么,赵旭再看路边蹲着的那人,穿着普通衣衫,样式很旧,因为这人头戴斗笠,倒是看不清长相。这让赵旭不禁想起了在牢中不愿意趁乱逃离的那个中年人,心里一动,起身过去,十分客气的说了一句:“老兄请了。” 蹲着的人没动,只是嗯了一声,赵旭说道:“打扰了。初次见面,冒然张口实为唐突,我今天和那位老道长久别重逢,心里高兴,酒菜多要了一些,这会已经午后,如若不嫌弃,请尊驾和我们一起进食如何?并不是随便而为,实是诚心相邀,还请能够赏光。” 戴斗笠这人听着,抬起了头看了赵旭一眼,只见眼前的和尚不过十七八岁,容貌甚伟,鼻如悬胆,眼清目明,一脸诚挚,不似虚假诳人。这人也是大半天没吃东西,肚子已经饿了,不过萍水相逢,人家诚心相邀,自己就这样过去,似乎有些不美。 这人心里犹豫,就要拒绝,正在啃着鸡爪子的老道士说:“路边的汉子,这小和尚心善的很,他叫你,绝对就是真心请你,不会让你吃完了再让你做什么别的事,快来,咱们三个一起吃。” 老道士一叫,这人心说罢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谁叫自己囊中羞涩,于是慢慢站了起来。 这人起身,赵旭又是一惊,自己个头已经很高,这人竟然比自己还高那么一点,只是身材单薄,如弱不禁风,脸盘消瘦,皮肤稍黄,但眼睛极为有神,再看他的两只手骨节粗大,两手虎口都有老茧,分明是经常持拿兵器所致,心里更不敢怠慢,十分客气的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这人见赵旭一直对自己客客气气,说道:“素昧生平,如此叨扰,真是惭愧。” 这人声音低沉,如同在瓮缸里说话一般,赵旭笑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请!” 这人听到赵旭这样说,眼睛瞬间睁大了一些,随即又眯上,等赵旭转身让自己的时候,将赵旭全身打量了一下,心说这和尚绝不是普通旁人。 赵旭请这黄脸汉子坐下,自己伸手将那坛子酒的泥封拍开,顿时一股酒香味随风四溢,老道士大喜道:“好酒!好酒,真是上好的汾酒,也不知是几年的陈酿,比我葫芦里的散酒好的多了!” 赵旭笑笑,满满倒了两碗,双手将一碗递给这黄脸人,自己端了一碗,对老道说:“没事,我一会再去搬两坛子,管今天喝个够。” 老道士哈哈一笑,三人正要碰喝,那匹下巴带瘤的马在一边奔腾跳跃,不住的嘶鸣,也不知道想做什么,四只蹄子将土刨的飞溅,老道士扭头叱道:“干什么?你倒是急了,难道你也要喝酒不成?” 不料这马似乎听懂了老道士的话,立即不动了,头低下眼看着黄脸人,鼻孔里只是喷气。 这黄脸人点头说:“道长说的是,它就是要喝酒。” “啊!”赵旭和老道都是诧异,老道士说:“我活了六十多,还没见过喝酒的马,今天要见识见识。” 赵旭眼睛瞄了一眼黄脸人,紧跟着说:“是啊,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今天倒是真要开开眼。” 黄脸人听了,端着自己的酒碗起身,到了丑马跟前,那马已经将长嘴凑过来,对着酒碗就吸溜起来,只两下,一碗酒就到了它的肚子里。 赵旭和老道这下真是吃惊不小,两人急忙过去,赵旭问:“它能喝多少?” 黄脸人说:“这酒的话,需要两坛子。” 赵旭二话不说就朝着远处酒肆走去。老道士嘴里啧啧称奇,又将自己葫芦里的酒往黄脸人碗里倒了个满,这马顿时又喝了,老道士摇头说:“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那个小和尚已经够奇怪的,没想到这今天这马比和尚还有趣。啧啧。” 没一会赵旭就抱着三大坛子酒过来,底下两坛,上面放着一坛,黄面人见赵旭气定神闲的过来,脚下稳健,心说这小和尚果真有些本领。 这下黄脸人也不往碗里倒酒了,直接将打开的那坛子放着马前,那马果然低头对着坛子如喝水一样的饮了起来,惹得赵旭和老道士啧啧称奇。 三人看了一会,坐下继续吃喝,这下彼此稍微熟悉,也有了话题,黄脸人说这马名叫“呼雷豹”,喜欢喝酒,而且下巴长的瘤顶头的那三只长须,一经捻动,这马就会发出如同打雷虎啸的声音。老道士这会红光满面,眯着眼说:“那了不得,要是两军对战,这马一叫唤,别人的马还不吓得腿软串稀?不胜而胜嘛。” 黄脸人以为赵旭会借着话让自己捻一下马须听听叫声的,但赵旭只是劝喝酒吃菜,丝毫不提别的,心里将他又高看一等。 吃喝过半,赵旭自己将一坛酒打开放在长瘤马的前面,心说这马如此怪异,倒是跟帕里黛那会乔装改扮一样必有特质。只不过,帕里黛这会又在哪里? 赵旭一直没有问黄脸人的姓名,等他坐下,黄脸人拱手道:“今日萍水相逢,承蒙相邀,还未请教师傅的尊号?” 赵旭哈哈大笑:“老哥,实不相瞒,我这个和尚却是假的。” 黄脸人怔了一下:“假的?” 老道有些醉醺醺的说:“我就知道他这个和尚是假的,哪有这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和尚。” 黄脸人心说你这老道不一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赵旭笑说:“道长说的是。我这和尚不守清规戒律,佛祖不收留我。我姓赵,单字旭,赵旭,本是陕州人氏,自幼遭遇不测,四处流浪,到处为家,如今近乡情更怯,也不敢问来人,左邻右舍全部不认识,真是少小离家老大回,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唉……这光头短发却是因为最近闹的弥勒教所致,原想剃了光头方便,谁知道引起的误会不少。算了,不提,咱们喝酒。” 赵旭越说的随便,黄脸人心里越是觉得他不同寻常。这赵旭“和尚”年纪不过十七八,人不但孔武有力,而且说话间几乎就是出口成章,而且明显看出不是存心卖弄,比如前面的那一句“低泣关山几万重,此生何处不相逢?”原本就不是对着自己说的,而且说话朴素幽默,带着一点人世的沧桑感,明显是行万里路才有的感悟。 如此人才,甚是少见。黄脸人顿时有了惺惺相惜的念头,端起酒碗说:“赵家兄弟,幸会,在下姓秦,名叔宝,齐州历城(今山东济南历城)人,今日沦落至此,真一言难尽。” 赵旭一听黄脸人自报家门,心里大吃一惊,仔细再想,难道这个面前的黄脸汉子竟然是鼎鼎有名的“门神”秦琼秦叔宝? 赵旭小时候每逢过年母亲就让他和大郎往门上贴对联门神,门神其中之一就是这个“秦叔宝”,怎么今天自己倒是和门神“本尊”一起在黄河北岸喝起了酒! 齐州历城?是那个门神秦琼无疑了。赵旭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正巧老道士这会醒眼朦胧的说道:“叔宝?我也知道一个叫叔宝的。” 秦叔宝“哦”了一声,问:“敢问道长,你知道的还有哪个叔宝?” 老道士说:“我知道南陈朝有个陈叔宝的,还是个皇帝,不是被文帝给逮住了吗?” 秦叔宝听了心道原来是他,见赵旭看着自己,以为赵旭不知,解释说:“南陈朝的皇帝叫陈叔宝,文帝在的那会,派大将韩擒虎、贺若弼讨伐,将陈叔宝生擒,后来这陈叔宝在咱们大隋寿终正寝,也算文帝宽宏大量。” 文帝就是杨坚,是现任皇帝杨广的父亲。赵旭听了举起酒碗和秦叔宝一碰,满满的喝了。这会赵旭的心态已经摆正,不提其他,也不管这个黄脸的秦叔宝是不是那个门神秦琼,只是和秦叔宝说一些闲话,心里思付这人毕竟气质不凡,今后必然高走,现如今他没有青云得志,自己正是结交的好时机。 赵旭再一想,秦叔宝刚才蹲在路边也不知道做什么,但已经过了午时却没有吃饭,明显囊中羞涩,所谓雪里送炭难,锦上添花易,于是心里有了计较。 过了一会酒足饭饱,赵旭不等秦叔宝说话,从怀里掏出一袋银钱放在秦叔宝面前,说道:“秦兄请听我一言。我与秦兄今日一见如故,实在三生有幸,如今即将别离,他日再见,还不知何时。这里略有一些银钱,请秦兄不要嫌弃,一定收下。” 秦叔宝愣了一下,起身推辞道:“这个可使不得,我……” 赵旭也起身说:“我观秦兄必定不是风尘中人,他人飞黄腾达,指日可待,这一点钱又算什么?你若不要,就是看不起我。请勿做他想。” 秦叔宝心里作难,其实今天他就是想将呼雷豹这匹马给卖了换点钱的,可是心里又实在舍不得,于是在这黄河岸边踌躇,没想到能遇到赵旭这样古道热肠的人。 秦叔宝本来就不善言辞,这下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推脱了几下,问:“赵家兄弟,你将钱给我我,那你怎么办?” 赵旭认真的说:“这还能难住我?” 秦叔宝问:“怎么说?” 赵旭哈哈一笑,摸了一下自己的头说:“我一个光头,千里化缘,走到哪里吃到哪里,谁能拒绝一个聪明伶俐的小和尚呢?” 秦叔宝听他说的有趣,也微微一笑,但还是觉得不妥,赵旭不由分说的将钱塞到秦叔宝的怀里,说道:“正所谓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秦老兄放心,我是绝对不会让自己肚皮受罪的。”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秦叔宝嘴里跟着念了一下,赵旭已经将烂醉如泥的老道士扛在肩上,放置马背,解了缰绳就走。秦叔宝在后面紧跟了几步,赵旭摆手道:“得了,咱各忙各的,他日再会,一醉方休。秦兄,咱们后会有期。” 赵旭牵着马走远了,秦叔宝在后面看着赵旭的背影,嘴里将赵旭的名字念了几遍,一直到赵旭拐过了前面的杨树林,才低下头,看着手里的钱袋,心里百感交集。 老道士今天喝的有点多,赵旭牵马到了渡口上船,过了河之后又往前走了很远,他才迷迷瞪瞪的醒来,醉眼朦胧的问:“咱们这是去哪呢?” 赵旭笑说:“找地方接着喝酒啊。” 老道士嘻嘻一笑:“那可行。那喝完了呢?” 赵旭:“喝完了睡觉,睡醒了继续喝啊,不是在喝酒中,就是往喝酒的路上,这不就是一生要醉三千场,不过弹指一笑间吗?” 老道听了笑,看看方向,问:“你这小和尚,嘴皮子真利索,你这难道要拉着本老道去少林寺不成?” 赵旭:“去就去,少林寺咱们就去不得?听说少林寺是百年古刹,我去那里做个主持也不错。” 老道士哈哈大笑:“你去了论资排辈可轮不到你当主持,不如投我门下,跟我当道士,那倒是很有前途,我下来就是你接班。” “跟你有什么前途?”赵旭眨眼说:“我看你全身上下就这个葫芦值点钱,油光漆亮的,你说的前途在哪里?” 道士从马上坐起,摆手说:“说出来吓你一跳,知道什么是深藏不露乎?我是不行,可是我师弟行,我师弟行,可不就是我这一门行?不至于辱没了你。反正做道士还是和尚,咱该喝酒喝酒,该吃肉吃肉,一样没耽误。我瞧你还算天资聪颖,我就勉为其难的,认你做一个入室弟子。” 此时一般师傅收徒弟,往往自己收养徒弟,弟子住到师父家里,由师父贴钱教养,把徒弟当成自己家人,这就是“入室弟子”的由来。赵旭哈哈一笑,伸手说:“师傅,先来点钱我买酒喝?” 老道士老脸一红:“这个,酒钱你先垫着,等到了嵩高山,咱们一并连本带息给你。” 赵旭摇头:“感情师傅还在嵩高山藏有私房钱,这个我倒是没想到。” 老道:“什么私房钱?我一个居无定所四处为家的道士哪有什么私房钱?” 赵旭问:“那你怎么这会没钱,到了嵩高山就有了?这还不奇怪?” 老道摇头说:“不是,而是……”他说着提着葫芦喝了点酒,咽了说:“我师弟在那里,他有钱,”见赵旭一副不信的样子,老道又说:“你这小和尚孤陋寡闻,知道当今最有名的道士是谁?皇帝封了哪个道士为三品官?那就是我师弟。” 赵旭一愣,问:“那你师弟是谁?” 老道说:“那是你师叔,天底下都鼎鼎有名,他叫潘诞。怎么,这下知道了?如雷贯耳了?” 潘诞? 赵旭真的愣了,这潘诞不是那个要用石头的胆囊和石头的骨觥为杨广炼丹不成,又改为处男处女的骨髓炼丹的道士? 第191章 真是见鬼了 在赵旭的记忆里,这潘诞在嵩高山为杨广提炼仙丹,练了好几年,花费钱财不计其数,而且说他自己是神仙,已经活了三百多岁,杨广特擢潘诞为三品官员。后来潘诞炼丹没有成功,杨广认为潘诞骗自己,抓了要杀头,潘诞又以各种理由辩解自己炼制仙丹之所以没有成功的原因,但最后仍被杀了。 这事赵旭曾经听王若熙讲过,没想到这会老道士说他的师弟就是潘诞。 “潘诞是你的师弟?”赵旭疑惑的问:“我听人说,他自称自己活了三百岁,而你又是他的师兄,难道你这会已经三百多岁了?你有四百岁?” 老道士嘴里嘁了一声:“我是他师兄,没必要我就三百多岁四百岁?要看入门的早晚,他要是两百九十九岁入的门,不就才一年时间,我入门五十年,难道我不能为师兄?” 赵旭笑:“哎呀,按你这样说,的确如此,不过潘诞有三百岁没有?” 老道干咳了一声:“这个,我却不知道了。我没事管人家多少岁干什么?他只要叫我师兄就行,论资排辈!懂不懂?这叫论资排辈。” 赵旭:“说到这,我还没请教道长你的法号是……” “贫道清风,就是刮风那个清风,”老道士又喝了一口酒,赵旭笑说:“那你师弟潘诞不会法号明月?” “对呀,徒弟你说中了,为师我叫清风,你师叔他就是叫明月,这有什么?难道有什么忌讳?”老道士倒是有些不解了,赵旭心里大笑,觉得这个老道士挺有意思,心里有了主意,说:“那好,既然你说的那么神奇,我反正也没事,就跟你到嵩高山走一趟,看到了之后那个明月师弟到底认你不认。要是到时候他不认你,我再投奔少林寺也来得及,反正顺路。” 清风一听也笑:“我看啊,你这和尚绝对是当不成了,你就等着拜师当我的徒弟。” 两人只是一匹马,赵旭到了前面集市,看准了一家酒路边的酒肆进去吃食,里面有个满面横肉的壮汉吃饱喝足却不付账,还借故将店里跑堂的打了一通,而后上马扬长而去,赵旭心里一动,连忙和清风上马跟了过去,到一个偏僻地段,将这壮汉从马上扑到,噼里啪啦的痛打一顿,将他身上钱财全部掳走,又夺了这人的马,走时怒骂道“这是有人让我给你一个教训”。 这人被赵旭打的懵了,稀里糊涂的也不知道是谁要给自己一个教训。这下赵旭和清风老道士一人一骑,方便了许多。清风见赵旭这样做事,有些乐不可支,两人就这样一路过去,遇到欺行霸市为非作歹的,赵旭就“打抱不平”,顺手牵羊的顺了不少财物,以至于老道士顿顿有酒有肉,越发觉得这个头发越来越长的和尚很有意思,甚合自己心意。 这样非止一日,两人终于到了嵩高山,果然见山上锦旗招展,深阁琼楼,珠宫贝阙,一片片的建筑巍峨耸立,到不像是道家场所,而像是皇家宫阙。赵旭心里已经疑惑多日,问清风说:“你这明月师弟法场何其奢华,你怎么不早点来找他,也比在外浪迹的强,起码也混得腰肥体胖,酒肉穿肠?” 清风摇头说:“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所谓人各有志,他喜欢这样,我喜欢那样。懂?” 赵旭摇头表示自己不懂:“谁不想过好一点?什么就他喜欢这样,你喜欢那样?难道你就喜欢吃苦?还是说你没他那种本事?以咱两的交情,你就是明说自己不如师弟明月,也没什么嘛。” 赵旭本以为清风会和自己争辩几句的,但是老道士却什么都没说,两只眼眯着往山上的道观看,越看眉头越皱,只见那山门“嵩阳观”三个大金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叹了口气说:“咱先找个地方歇会脚。” 两人找了个酒楼吃饭,清风菜没吃几口,酒已经喝了几壶,显得闷闷不乐,赵旭想要问他,再想想算了,他若是想给自己说,自然会讲,他若不想说,自己总问,倒是显得是在强迫他。 这顿饭吃的时间有点长,清风的酒也喝了十来壶,满脸红赤,赵旭要了客房,扶他进去休息。 清风头挨住枕头就鼾声大作,一直到了月上梢头才醒来,也不起身,躺在那里望着窗外,但是入眼就看到了嵩阳观的那一片建筑,不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坐起,却看到赵旭靠在椅子上不知在想什么。清风微微一愣,问:“你没睡啊?” 赵旭没吭声,给清风倒了一杯茶,清风踢拉着鞋过去,将茶满口喝了,赵旭又为他倒了一杯,清风说道:“小和尚,这一路烦劳你照顾,我老道心里感谢。老道行走江湖,阅人无数,知道你是个善心的人,从前说的那些话都是说笑,咱们明早就此别过,如果有缘……我看大多数是无缘了,就愿你早点做了少林寺的主持。” 老道士一直和赵旭调笑没正经的,这会却深沉起来,赵旭故意道:“咦,你这人说话不算话?说好了见你师弟明月后,还我酒钱的,我心里还想能跟你到嵩阳观和你师弟混个脸熟,搞个好差事干干,你这怎么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清风没抬头,看着茶杯说:“酒钱么?我老道就这张老脸,赖一回帐,不给了。你当和尚好好的,别做道士了。道士没有和尚吃香。” 赵旭问:“为什么道士没有和尚吃香?你不能因为自己混的不行,就否定了整个道门?你瞧你师弟明月,天下哪个和尚能和他比?” 清风摇头:“福兮祸所依。自古以来,做道士的就没有几个能够活的好的,能善终的,更是凤毛麟角。还是和尚好,佛门讲究今生的冤孽来生的福报,让人这一辈子甘愿受苦,只要忍受,下辈子肯定能过的好,让人隐忍,给人希望,因此信者众多。而道门则讲究清修,顺应万物,道法自然,无为而无不为,这就有一个境界,试想这世间人人皆是凡夫俗子,有哪些个人能真正做到‘清静无为’‘存乎本心’呢?” “远的来讲,商周的姜子牙,春秋的范蠡,近的来讲,汉代的张良,这些人都是我们道门的表率,但姜子牙年愈八十还在渭水上垂钓,若不是文王发现了他的才能,他这辈子还有机会出人头地?何况一般的人谁能活到八十岁?也难怪他的妻子看不到希望跟他离婚,这不能怪人家女的,只能说自己让跟随你朝夕相处的人看不到希望罢了。” “范蠡,张良,这两人虽然辅佐帝王成就霸业,但最后没有一个不功成身退而明哲保身的,你能说他们心里没有怨念?” 赵旭见清风说的认真,也正色说:“道长胸内有丘壑,生平多阅历,酒钱的事,纯粹是我玩笑话,师傅不要当真。我叫你一声师傅,也是当得的。” 清风摆手说:“不然!让你叫我师傅,那是玩笑,千万不要当真。我这人其实不配给任何人当师傅,我自己几斤几两?一天三迷瞪,醉的晕晕乎乎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怎么能当人师傅?纯粹误人子弟。生平多阅历这一点我倒是认了,痴活了六十有一,走的路多了,见的人多了,如此而已。至于丘壑,这个真没有,唉,懂得多,未必就能过的好。” 赵旭听了没吭声,清风说:“我劝你最好远离嵩阳观,甚至远离道家。不是我不愿意带你去,而是,这观里,应该说我的师弟最近必有灾殃,我也会跟着倒霉,咱俩又对脾气,我不想你跟着受牵连。这一路其实老道士是存了私心,想让你跟我来,一者有个说话的人,二来,就是能让你给我买酒,但是没想到和你越是相处越是觉得你这人好,而我下午在山下细看,见观顶黑气盘绕,灾祸已经不远,真是每况日下。因此本来想让你到山上道观里盘桓几天的,这下就不了,免得害你受牵连。” 赵旭诧异的问:“师傅你还会看风水?” 老道身子坐直,瞪眼道:“什么是我还会看风水?我本身就会,还不止看风水,我会的多了。” 赵旭见老道又故态复萌,笑说:“那敢问师傅你还懂什么?” “我……算了,我什么都不会,”清风又黯然了起来,赵旭等他将茶喝完,再给他添上,清风摇头说不喝了:“这茶到底不是酒,喝了只想尿。” “难道喝酒就不想尿?”赵旭眨眼揶揄,清风又摇头:“喝酒当然要尿,但是酒就是酒,我舍不得尿。” 赵旭说:“师傅的话乍一听没道理,再一想,有道理,细细再一想,简直就是太有道理。师傅,你给我瞧瞧面相?”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等我呢,这个不能看,”清风认真的说:“首先,晚上不能看相,要看也得是清晨,过了午后免谈。晚上混沌之气太多,相不准,再有没事就不要相面,好的未必准,不好的,一定就发生。再说……我瞧你好着哩,看什么看?” 赵旭笑笑不答,清风叹气说:“你肯定在想,这老牛鼻子从来都是邋里邋遢的,这会倒是装神弄鬼莫测高深起来了?其实,人都以为懂得多就会过的好,实则不然,我懂得真的多,起码比我那个三品大官的师弟多,可我过的有他好吗?明眼可见没人家好嘛。” 清风:“我给你说个事,你知道华佗?” 赵旭点头,清风说:“华佗一共师兄弟三个,他是老三,他两个师兄都比他医学精湛,但华佗的名声最大,赚钱最多,你知道为什么吗?” 赵旭摇头说不知。清风长叹一声:“华佗大师兄医术最好,往往一个人病在体内刚刚有症状,就像种子在地底下刚刚发芽没出土,他就能看出来,于是他给人家说,哎,你有病了,这会治很快就没事了。别人以为他是疯子、骗子。而华佗的二师兄,医术第二,这一个人有了病,病情像种子已经从地里钻出一个芽,他二师兄就对病人说,你这病不得了,赶紧治,不然将来真不得了,病人就会嗤之以鼻,以为他二师兄夸大其词,无非想骗钱罢了。” “唯有华佗,他给人看病,总是等一个人病入膏肓,快死了,他才去医治,医好了、将人病情医治的减轻了,别人就对他感恩戴德,都夸赞华佗是当之无愧的神医。然而事情到底是怎么样的?” 赵旭笑了:“师傅是说自己时运不济,也是说自己心直口快,像华佗的两个师兄一样,心里藏不住事,因此总被人误解。” 清风:“那倒也不是。一个人要是懂得很多,就要学会闭嘴,否则大多数人就会以为你非仙即妖。人都喜欢找归属感,认为自己能和大部分人融合在一起是最好的,最安全的,但凡出现了异类,就不会被接受,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但是你知道的多,可是却不能随便的说,你就得忍,不过有时候能忍住,有时候忍不住,总有你说漏嘴的时候,那你怎么办?……” 赵旭说:“喝酒。” 清风点头:“对,就是喝酒。我实话给你说,我知道我这个师弟不久就会死,而且会死的很惨……” 赵旭讶然说:“师傅真厉害……” 清风忽然怒了:“我厉害个屁!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他牛皮吹得那么大,说用石头炼仙丹,我他娘的都不会炼,他明月会?他跟谁学的?我师父哪教过!古往今来我就没听说过这种炼丹的方法,他胆子肥了,敢这样骗皇帝!别看这会他呼风唤雨荣光无限,但凡谎言总有被拆穿的一天,他不死谁死?还会连累到我,连累到整个道门。” 赵旭皱眉:“他一人做虐,连累你?这个……” 清风又怒:“难道皇帝不会株连九族啊,他明月没有九族,师兄还是有的!我不就倒霉了?我这回就是来劝他赶紧收手,别再玩了,要玩死人的!” “还有,咱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是在道观里,那道观你见了?那道观盖得多好,怎么就荒废了?还不是大家都觉得来嵩高山能直接见到皇帝,多了飞黄腾达的机会,那谁在那个荒山野岭做什么?都来了,嵩高山,嵩阳观!这下好,瓮中捉鳖一锅端!要杀头也不用费劲逮了,道士都在这呢!” “他明月这么一来带坏了多少的人心?起了一个多坏的头!道家一门就会毁在他手里。我他娘的气死了!我给你说,我身为他师兄,我都嫌他丢人,我只想和他撇开关系,免得今后人家戳着脊梁骨骂我!可是我能撇开?我撇不开的。” 清风说完,半天的不吭声。赵旭喝了口茶,说:“反正也来了,去少林寺当主持也不急一时,要不,你明天带我去嵩阳观上看看,让我长长见识,一时半会的,也不至于就有了灾祸?” 清风听了,往后一靠,半晌说:“那行。看看就看看。让你看看我们道家最后的辉煌。” 清风此后再不说话,躺在床上辗转反侧,长吁短叹,赵旭倒是睡得踏实。第二天清风磨磨蹭蹭的就是不肯急着上山,到了快午时,才带着赵旭出了客栈,顺着青石道往嵩阳观缓缓的走。 这一路香客何其之多,游人摩肩擦踵,清风看起来是不胜其烦。到了观内,只见幢幡飘舞,宝盖飞辉,炉焚檀香,一派庄严繁华景象,间或还有几个或者眉清目秀或者抛声炫俏的女道姑经过,她们无一例外的刚刚被短发却英俊的赵旭所吸引,转眼又看到和形如枯槁的清风,都在捂着嘴偷笑,走远了对着两人指指点点,显然是在议论赵旭和清风不知道是什么关系,又为何能走到一起。 清风越来越愁眉苦脸,表情比赵旭那天抢了他的道袍还要沮丧,领着赵旭一直到了后面,却被一个道士拦住去路,清风不耐烦的拿着酒葫芦一晃,说:“给你们观主说,拿这个酒葫芦的人来了。” 这道士显然不认识清风,不过也是个有眼力的,请清风和赵旭进去暂坐,自己进里面禀报去了。 过了一会,却换了一个女道姑出来,端了两盏茶给赵旭和清风放下,很是客气的对清风说,观主正在忙,要师伯稍等。 这道姑身材高挑,体型婀娜,皮肤白皙,说话间眼波流转,非常的灵动,唇红齿白,声音绵甜,让人十分的舒服,赵旭一切以清风为马首是瞻。清风只是略微的一点头,等那女道姑走了,长叹一声,赵旭低声问怎么了? 清风说:“你看这女子走路的样子,简直就是要下蛋的鸡!再看她眉毛虽浓,但稀疏且根根竖起,面带桃花,眼角含情,一看就不是正经出家人。唉……” 赵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过了一会,那女道姑又出来为两人添茶续水,再次让清风和赵旭稍等,而后再度退了下去。大约多半个时辰之后,赵旭只听云磬声声,玉佩叮当,一阵幽雅的香风扑了过来,而后有一个道士昂首阔步进来,进门只看了一眼赵旭,对着清风颔首说:“师兄。” 赵旭在一边已经彻底惊呆了! 这个就是清风的师弟明月? 这个明月道长怎么和那会在长泽丘黄河边给自己打玄机、说鱼虾解人话、说夏州的过往,还说潘诞为隋炀帝杨广炼丹的那个道士长的一模一样! 第192章 乱 赵旭刹那间觉得自己有些魂魄出窍,不知道身在何地。他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个明月道长,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这嵩阳观观主明月和夏州黄河边那个道人分明就是一个人嘛! 明月道袍中金丝加履,华贵非常,道冠上镶着一块晶莹白玉,一看就不知价值几何,他一直微笑着和清风说话, 清风却板着脸爱理不理的,至于他们到底都说了什么,赵旭是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连明月转身对着赵旭问询,赵旭都傻愣愣的看着没有任何的表示。 赵旭长的精神,可是头发很短,一身衣裳也十分的普通, 明月知道自己的师兄为人板正又不会耍手段捞钱, 以为眼前的这个年轻人是师兄不知道从哪诓的衣钵传人, 心说果然物以类聚,当下心里对自己这位师侄的反应也不以为意,对清风说:“师兄先稍坐,我那边有事,咱们稍后再说。” 明月说着叫人给清风准备饭食和酒,再准备房间休憩,清风怒道:“我来找你难道就是为了吃饭喝酒!” 明月只是不恼,笑说:“我知道师兄有要事和我讲,只是我现在身为朝廷官员,许多事身不由己。师兄稍安勿躁。” 明月说着离开了,清风伸手在腿上使劲一拍,嘴里骂了几句,但是也无可奈何。 赵旭一直盯着明月离开, 见他丝毫没有对自己多看一眼, 心说这世上难道真有长的一模一样的人?不过自己机缘巧合到了三百年前, 黄河边的老道士哪会和自己一样巧的也来到大隋? 况且这个明月似乎真的不认识自己,否则他怎么可能一点都看不出来? 当下清风和赵旭两人都是满腹心事,没等多久,又换了一个年轻美貌的道姑过来请过去吃饭,清风心里再不愿意,总还有赵旭在,自己不饿也不能让赵旭饿肚子,就随着去了。 这顿饭十分丰盛,菜不必说,酒更是佳酿,本来清风不想喝的,但是一会就自己闷闷独酌起来,后来喝的不亦乐乎,似乎在借酒消愁,没一会就喝醉了,又有小道士进来领着两人去客房休息。但是一直到了下午,明月都没有再出现。 清风睡得鼾声大作,赵旭穷极无聊,想出去走走,再想还是算了, 坐在那里思前想后的,只能归结于这世上真的有长的同样面孔的人存在,哪怕是相差了几百年的光阴。 天快要黑了的时候,清风终于醒来,他躺在床上睁眼看着头顶,猛地坐了起来,见赵旭站在那里,说声:“跟我来,”就走出了屋子。 赵旭跟着清风身后,两人一路向前。清风看来对这里十分熟悉,一个人都没有遇到,七拐八拐的,好大一会,从一个侧门进到一幢大殿里,里面灯火通明,如同白昼,殿里只有明月一个,正对着殿外聚精会神的瞅,殿外却密密麻麻站满了道姑道士,明月一见清风忽然进来就急了:“你怎么就来了!怎么没人……” 明月说着看了一眼清风和赵旭来的方向,原来那里是专供自己走的甬道,清风怒道:“我怎么就不能来!我就来了!我告诉你,今天必须把事情说清楚!别想再推脱。你跟我走,你让我说多少次你才罢手?你怎么就不知道个好歹?你就是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 明月一直在试图打断清风的话,但是清风这会火在头上,根本不理明月,而且声音越来越大,瘦小的身子几次要蹦起来。外面的人看到观主和人吵架,俱都愕然,但是没有听到吩咐,也不敢进去,赵旭看看清风和明月厮缠,再瞧瞧外面,心说清风这老道士也有逞强的时候,感情平时的窝囊和憋闷,真的都是装出来的? 这时外面的人呼喇喇的都躬身肃立,赵旭瞧得奇怪,明月推不开师兄,急的叫离自己最近的赵旭:“你过来,将你师父拉开,这什么地方!成何体统!” “什么地方?这能是什么地方,你能来我就能来!成何体统?你说你一会就去见我,还去去就来,这一走就是大半天,你以为让我吃饱喝足了有些话我就忘了?拿酒灌我,老一套!你少来。以前你就这样把我灌醉一次又一次,这回你休想!我告诉你,我……” 大殿外面这时过来了两队人,从衣着上看全都是千牛禁卫的装扮,赵旭心里一动,心里冒出个念头想要劝清风,但是再一想,还是不吭声了。 这两队禁卫在殿外分开站好,又走过来一群人,但是这一群人竟然有和尚,有尼姑,有道士,还有道姑,而且一个个穿的也都是带金丝边的团云衣裳,十分的华丽,每个和尚尼姑道士道姑都长的模样端正,没有一个丑的,这些人进到殿里左右站定,都看着还在吵架的清风和明月。 清风这会终于觉得有些不对了,他本来是背对着大殿的,这会回头一瞧,登时被这和尚道士尼姑道姑的场面给唬了一大跳,但是他没有瞧见殿外站立的千牛卫,随即又勃然大怒,抓着明月的胳膊说:“你说你一天天的都弄的什么!你说你到底想要做什么!和尚尼姑!你这样我当初就应该让你冻死在雪地里不管你,也省得你如今丢人现眼,你气死我了,我看你是非让我死在你面前不可,好,好,我这就去死,你千万别拦我!” 清风今天喝酒不少,这会见到大殿里这样男女混杂和尚尼姑乱七八糟,以为师弟又在搞什么古怪,更是怒不可遏,明月这下想阻拦却已经不敢大声说话,急着一直在掰清风的手,最后干脆用手去捂清风的嘴,清风唔唔的叫着,两人在大殿里扭来扭去,忽然听到有人放声大笑了起来,清风怒道:“笑你……”,明月惊恐的睁大眼睛,伸腿绊着,用手一推,将清风推到在地,自己直直的跪了下去,清风应声倒地,那个“娘”字也没有骂出口。 随着笑声,大殿外走来了三个男子,当先的一个头戴黑纱帽,身穿红纱袍,整个人玉质金相,轩然霞举,面如傅粉,神采飞扬,不怒自威,他哈哈大笑着手指跪地的明月:“你怎么还给朕安排了这样的见面礼?别具一格,别出心裁,哈哈哈。” 朕? 赵旭心中一凛——谁能自称朕?这个男子是大隋皇帝杨广? 跟着杨广进来的两个男子一个年级稍大,一个略小,也都唇红齿白,面如冠玉,一表人才,那个年纪大一点的笑说:“潘诞看来不光炼丹是行家,而且将陛下的喜乐厌恶给把握的牢牢的。能让陛下这样龙颜大悦,也就是潘道士了。” 赵旭心想这人不知是谁,说话间暗藏祸心,看似在说潘诞的好,其实是在捧杀,那个年纪小一点的男子跟着对清风明月说道:“你们俩别停啊,怎么我们进来你们就不摔了?” 潘诞只是跪着看着身穿红纱袍的男人,听他问询:“你们为什么就打闹起来了?”潘诞急忙回道:“陛下!这是我师兄,他嫌我不好好功课,考校我,我一时辩解不清楚,我师兄就发怒了,因此动起手来。请陛下治罪。” 这人真的是杨广! 杨广看着地上被摔得七荤八素的明月,摇头说:“师兄毕竟是师兄。他打你,你还手了没有?” 潘诞急忙说:“没有。如陛下所言,师兄就是师兄,他再打我也是为了我好,毕竟我确实这一段在经文上下的功夫少,师兄责罚,是应该的。” 杨广听了点头:“你这人倒是懂得尊敬师长。” 潘诞急忙说:“请陛下饶恕我师兄的不敬,他找我做功课找不到人,就跑到了这里,没想到就冲撞了陛下,实在有罪。” “没事——你还不赶紧扶他起来?”杨广看着地上闭眼的清风,以为这老道被摔晕了,赵旭却知道清风即便不是真的晕过去也是装的,恐怕清风也猜到了刚才明月为什么不让他说话骂人了。他们师兄弟在拉扯,杨广看到了觉得好笑,清风恼怒的要骂,可是哪知道笑的人是皇帝。皇帝是他清风骂的?要是那声骂出来,皇帝震怒,这大殿里的恐怕都要遭殃。 潘诞连忙起身,就要使眼色给站在角落的赵旭过来帮忙,忽然觉得身子一晃,一个站立不稳,噗通的又趴在那里,杨广本来好笑,忽然又生气了:“你干什么!扶个人都不会?” 潘诞还没顾得爬起来,跟随杨广一起的中年男子身上也是一颤,忽然脸上变色,叫道:“地震!” 果然众人都感到脚下剧烈的晃动,整个大殿都摇晃了起来,外面的人都在大叫四散逃跑,嵩高山的鸟雀“扑棱”的从枝头巢中飞起,山上山下的狼啸猿啼、马儿阵阵嘶鸣,整个大殿咯吱咯吱的作响,殿里的人无不脸色煞白,一个个急着往外跑,但是又一阵的地动山摇,众人都站立不稳,你挤我我撞你,乱做一团,有人从殿外掉下了山崖,哭喊嚎叫的声此起彼伏。 随着地面剧烈的晃动,大殿外一个青铜制作的三节香炉闷闷的“釭”地一声倒地,一下就将附近的两个人压到青石板上,其中一人哼都没哼就死了,另一个人腹部被压,肠子流了一地,躺在那里要死不活,嘴里凄惨的大声叫喊。那青铜香炉断裂成了两截,下面的还在乱转圈,上面的部分却轱辘着一直往大殿门口撞了过来,一下就撞飞了好几个人,势头不减,“嘭”的一声将大殿的一扇门轴撞坏,炉内火红的香灰“噗”的一下全部四溅开来,喷洒在殿里急忙出不去的人身上,这些人顿时被火星烧的凄惨大叫,在香灰弥漫之中也不辨方向,胡乱的跑,你踢我踏,十分的混乱。 那扇几丈高十余寸厚的大门失去支撑,咯咯嚓嚓的对着殿里到了下去,压到了无数的帐幔扔威势不减,殿里的人此刻无不恨父母没有给自己多生几条腿,也不管什么君臣礼仪,争先恐后的躲闪。杨广也不知道自己被谁撞了一下,身子转了一个圈就躺在地上,他眼睁睁的看着那扇巨大的门对着自己到了下来,嘴里喊了一声“我的天啊!”,差点就要尿了出来,心里肝胆俱裂,眼睁睁的等死。 正在这时,一个人从一边蹿出,一把拉住杨广胡乱挥舞的手,刚刚将他拉到一边,那扇门就“噗”的一声结结实实的砸落在了地上,发出沉闷和清脆夹杂的响声,搧起了一股狂风。 杨广惊魂未定,才看清刚才于千钧一发之际救自己的是一个短头发的男子,一只眼睛里就被大门搧起的灰烬迷了,酸疼的异常难受,殿里乌烟瘴气的,什么都看不太清楚,他不禁又打喷嚏又流眼泪,嘴里大声骂着:“都是废物!都他娘的是混蛋!养兵千日用在一朝,入你老娘的,这下人都去哪了!老子日你娘干死你全家!” 在危急时刻救出杨广的正是赵旭。从那四队道士、道姑、僧人、尼姑进到殿里开始,他就在一边的角落,杨广几个没看到他,别人也不管他是什么人,潘诞那会给他使眼色要他过去帮忙扶清风,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作,就已经地震。 清风昨天说嵩阳观黑气盘绕灾祸已经不远,必有大难来临,今天就应验!这大殿里的人各自顾各自彻底的没有了章法,从来前呼后拥的杨广倒是没人管了,赵旭在经过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将杨广倒地的情形看在眼里,当那扇巨大的门倒下,这机会千载难逢,他再不犹豫,疾步过去将杨广拖离了险境。 杨广一只手揉着眼睛,一只手擤着鼻涕,胡乱的擦在身上,嘴里大叫道:“裴矩!裴矩!宇文皛!你娘的!两个混蛋!” 杨广骂了几声,一只眼睛流着泪忽然对着赵旭问:“你是谁?” “我叫赵旭。” “赵旭?赵旭是谁?” 杨广说着一脸的戒备,赵旭心说这大隋皇帝这会满嘴污言秽语,有些疑神疑鬼的,嘴上答道:“我和潘诞的师兄一起上山……” 杨广一听,离开赵旭两步,嘴里又叫道:“潘诞!潘诞!干你娘!千牛卫!他娘的还有一个活的没有!干!” 杨广满有些气急败坏,他的动作纯粹很明显的就是在躲陌生的赵旭,防止这人对自己不轨。赵旭听着杨广嘴里乌七八糟的话心里说这就是大隋的皇帝!干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杨广看着殿里还在往外跑的人,听着大殿因为地震咯咯吱吱的声音,忽然大喊一声:“再跑都砍了!跑你娘啊跑!朕还在这里,朕都不跑,你们慌什么!我日你们全家!” “裴矩!宇文皛!潘诞!你们三个死了没有!” 杨广不停的骂骂咧咧的,那一只被香灰迷了的眼睛终于睁开了,眼眶一圈都是灰黑,他四下的看,可外面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清,又瞧了身边的赵旭一眼,又往一边挪了几步。正在这时,殿门口有个道姑身上忽然掉下来一样东西,砸在地上发出了“蹡踉”的声音,杨广和赵旭看了过去,那落在地上的却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 杨广见刀一愣,再看着那个美艳的道姑,刚要喊“刺客”,那道姑知道行迹败露,俯身一把抓起短刀,对着杨广就冲了过来。 “刺客!抓刺客啊!”杨广登时又大叫起来,但是殿里此时除了殿门口有几个道士道姑和尚外,也就是杨广和赵旭了。 这道姑两步就到了杨广跟前,杨广惊赫之极,转身往大殿门口跑,但没想到大殿门口猛然有一个和尚、一个尼姑,一个道士迎面对着杨广,不退反进,都从身上抽出和那个道姑一样的短刀,其中那个和尚冲着杨广喊道:“昏君!叫你今日死个明白,我们为薛公报仇!” 竟然有僧、尼、道士道姑四个人要刺杀自己!杨广大惊失色,即懊恼此次上山没有带足够的禁卫,又恼火外面的卫士不进来护驾,脚下一滑,“噗通”倒地,这下倒是躲过了这三人的刀,他连爬带滚的,急忙又往殿里面逃,惊慌失措间看到了赵旭,喊道:“救驾!短头发的……赵旭快救驾!” 赵旭一直将杨广的一举一动都瞧在眼里,心说这张口闭口骂人的皇帝,屎到屁股眼了,终于想起老子了。 第193章 和尚可教 杨广这会狼狈万分,帽子也掉在了一边,他刚刚喊了赵旭,赵旭一个箭步,已经将杨广护在身后,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着眼前四个持刀扑过来的道士道姑和尚和尼姑。 杨广有了人挡在身前,急促的喘了几口气,他本来身材也高大,但此刻缩了头,尽量将自己隐藏在赵旭身后,忽然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眼前这人一夫当关,必然能保护自己的周全,心里的惶恐竟然顷刻间烟消云散。 这种感觉很是奇怪,杨广再次看了一眼眼前只留给自己背身的青年,而后再瞧大殿里,哪里有裴矩和宇文皛的身影。 那掉落短刀的道姑没想到今日会有地震,本来想着仓促,但阴差阳错的此刻时机拿捏的恰到好处,以为皇帝必死无疑,没想到那个一直傻愣愣的短发男子竟然站立如松,隐隐有一股气盖山岳的架势。此时箭在弦上,道姑右手持刀向赵旭胸口刺来,赵旭纹丝不动,忽然一脚飞起,踢中了这道姑的手腕,道姑手腕吃疼,登时手里的短刀堪堪掉地,道姑对赵旭凌厉的动作大吃一惊,左掌又向赵旭右肩拍落,赵旭挥出一拳,对着道姑的左掌心打了过去,只听“咔嚓”一声,也不知道是道姑的手骨断裂,还是她的胳膊坏了,道姑闷哼一声,趴在地上。 赵旭飞腿、挥拳只是刹那之间,杨广在赵旭身后根本就没看到他怎么还手,那个道姑就躺在了地上,大喜过望,在赵旭身后指着奔赴过来的其余三人喊:“打他!打死他们,狠狠的打!给朕打死他们!” 持短刀的三人就在杨广叫喊的时候已经到了赵旭面前,其中那个和尚猛地左手从怀中抽出了一个火筒一样的东西,左右一拔,一股火星从火筒中冒出,赵旭眼睛睁大,猛地闪身跨步,一脚踢到这和尚的腰上,再一脚将他手里的火筒踢飞,原地凌空飞旋,将那火筒踢出了殿外,只听“嘭”的一声炸裂,外面火光闪现,传来了惨叫声。 原来火筒里有硝石火药,赵旭恼怒这人凶狠,欺身向前,瞬间撞进这和尚的怀里,劈手将他的短刀夺下,一个肘击,再反身一飞腿,这和尚小腹和脖子同时受创,“呃”的一声,蜷缩地上起不来了。另外的道士和尼姑见状要跑,赵旭凌空飞起两脚,将两人重重踢倒,正要擒拿,这两人竟然口鼻流出了黑血,赵旭急忙掰开他们的嘴,果然两人的嘴里本来就藏有毒药,见事不可为,这会已经咬毒自尽。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息之间,杨广见赵旭神勇,喊了一声:“杀了他们,给朕杀了他们——慢着!等会!” 杨广说着走到赵旭身侧,见到道士和尼姑已经自杀,气急败坏的对地上呻吟的和尚和道姑:“你们刚才说是谁,给谁报仇?薛公?哪个?” 但是地上的两人都盯着杨广不吭声,杨广怒道:“你们怎么不吃药去死!杀了他们,不想说就永远别说了!” 不过赵旭此刻没动,他想着这两人迟迟没有动静,估计嘴里没有藏毒。外面的禁卫终于有几个冲了进来,将地上的两人牢牢控制住,杨广看到身后有一个蒲团,一屁股坐下,招手让赵旭过来,从他手里接过短刀,兵器在手,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也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谁:“是不是薛道衡?” “肯定是薛道衡!”跟着杨广一起来的那个中年男子这时不知道从哪里跑了出来,脸上头上都是香炉里的灰烬,身上的衣服被火燎的破了好几个洞,他过来对着杨广说:“陛下,他们不是薛道衡派来的,又能是谁?” 杨广瞪眼道:“你是裴矩还是土地公?瞧你这鬼样,怎么没烧死你!” 杨广说着猛然站了起来,走到最近的那个和尚身边,掂着刀子对着这和尚的嘴捅了进去,不顾这和尚凄惨的叫声,又胡乱的用刀在这和尚的嘴里乱搅动,喊道:“让你不说!让你不说!那你就永远别说了!日你娘的!去死!” 杨广的暴怒和行径完全没有章法,神思跳跃的让人跟不上。那和尚满嘴是血,舌头已经被杨广给割断搅成了肉沫,两眼却一直瞪着杨广。杨广怒极,手抬起,猛地对着刀柄一捶,登时短刀从和尚的嘴里进脖子后面出,将这和尚登时戳死。 杨广长吁一口气,拂灰似的拍了拍手,也不看那个行刺的道姑。这个叫裴矩的中年男子一直看着杨广,明白杨广是什么意思,赶紧让人将那个道姑押了出去。潘诞这时从赵旭和清风进殿的那个甬道里慌张的跑了出来,噗通的跪在地上,嘴里叫道:“皇帝陛下没事,我……” “去去去,”杨广不耐烦的摆手:“这会献什么殷勤,朕没事,好着呢。” “宇文皛呢?”杨广问裴矩,裴矩摇头说:“不知道啊,那会那么乱,我这里昏头昏脑的,被人拥着都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到了外面……皇上,你瞧我这……” 杨广看裴矩狼狈的样子,心里的气消了一些:“得了,别卖惨了。你去,将今天来的这些四道场的人全宰了。他娘!道士道姑和尚尼姑,没一个好东西!——等会,除了那个女道士,要问她的话。” 四道场是什么?难道就是道士、道姑、和尚和尼姑?赵旭没听明白,裴矩却赶紧转身吩咐去了,杨广又看赵旭,潘诞这会让人端来了一盏参汤,拱手递给杨广,杨广伸手就给打翻了,怒说:“喝什么汤,来点水!”潘诞急忙的亲自下去端水,杨广伸手抹了一下自己的脸,重新看着赵旭说:“你说你叫赵旭?你很好,不错。你哪里人?族里都是谁?你今天来这嵩阳观是做什么来了?” 杨广问的一句接一句,赵旭:“我叫赵旭,陕州人,家里没别人了,今天是和清风道士来嵩阳观玩的。” “清风?”杨广略一思付,又问:“你刚才从哪里进来?朕怎么之前就没看到你?” 赵旭指了一下那条甬道,杨广一瞅,起身走了过去,到了甬道前几步站住,像是怕里面藏有人,回身叫赵旭:“赵旭,你过来。” 裴矩急忙说道:“皇上,我叫几个人先进去……” “叫球呀你叫!”杨广怒道:“他们一百个顶不上赵旭一个,你没见潘诞刚从这进去了?你娘,你怎么今天这么讨厌!朕见了你们就烦。” 杨广也不知道是烦那些千牛卫还是烦裴矩。裴矩连忙答应一声,笑笑的看着赵旭:“小哥,皇上叫你呢。” 这裴矩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总之能和杨广走在一起,必然是亲信。赵旭见裴矩变脸比夏天的天气都快,被杨广训斥了若无其事,还对着自己笑眯眯的,心说这家伙真是能上能下,真是人才。不过心里又疑惑,他觉得裴矩头上脸上身上的香灰可能不是慌乱中沾染的,而是裴矩自己端起了香炉将香灰从自己头上倒下去的,故意伪造凄惨,否则香灰怎么会这么多?看来裴矩已经深谙了迎合皇帝的精髓,只要扮惨一点当下躲过责罚,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裴矩仍旧笑笑的让赵旭先走,自己在一边跟着往杨广身边去。裴矩脸上一直带着笑,人畜无害的样子,赵旭装作不懂,一直到了杨广身边,杨广示意了一下,赵旭走在前面往甬道里去,没有几步,潘诞从另一端过来,手里捧着水,杨广在赵旭身后看到了叫道:“拐回去。” 潘诞一听是皇帝的声音,连忙退了回去,这下杨广觉得没有危险,胆气上来,问赵旭:“陕州的太守是哪一个?” 杨广仍旧在考校自己。赵旭说:“我不知道。我从小家里遭乱,背井离乡的,前不久碰到了清风道长,他说他来嵩阳观,我想着过来让明月道长给算一卦的。” 杨广:“就是说你是陕州出生的但没在陕州居住……算卦,你找潘诞算什么?” 赵旭说:“我想找个人,看能算出来在哪个方位,好找。” 杨广:“你找谁?” 赵旭:“……找一个女的。” 杨广听了,回身看了一下裴矩,裴矩急忙跟上,问:“你找那个女的,是什么人啊?” 赵旭忽然叹了一口气,闷闷的说:“这事,不好说。” 裴矩笑了一声:“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有什么不好说的?什么能不好给陛下说?” 杨广这时猛然问赵旭:“你头发怎么回事?你做过和尚?” “没有,我没有当过和尚,”赵旭否认:“我长期在西域一带游荡,头发长了很麻烦,就剃光了,这最近刚长出来。” 裴矩笑笑的说:“这样啊,我还以为你是少林寺的和尚呢。” 赵旭反问道:“少林寺很厉害吗?怎么清风师傅也总是给我说少林寺。” 裴矩又笑:“少林寺厉害不厉害,那得看咱们陛下的意思。咱陛下说它厉害,它就厉害,不厉害都不行,陛下说它不厉害,它就厉害不起来。” 赵旭明白了,这裴矩就是一个马屁精。俗话说的皇帝跟前总是有一个佞臣,杨广身边的佞臣是裴矩无疑了。这时前面的潘诞已经走到了甬道尽头,杨广见潘诞的师兄清风也在,给裴矩使了个眼色,裴矩点头,等赵旭和杨广出去,他到了清风身边,问询有关赵旭的事情。 赵旭将裴矩的一切举动看在眼里,心里有了计较,但视若无睹,杨广被潘诞迎进了自己住的房间,早有几个美貌的道姑过来伺候杨广擦洗,杨广伸展着胳膊腿,坐着让道姑给自己擦着脸和手,眼睛斜睨赵旭,问:“赵旭,刚才那么乱,你为何不跑?” 赵旭闷闷的说:“到处都地震,往哪跑?没地方跑。” 赵旭的话是不错,可语气率真,反倒是在问杨广。潘诞听赵旭说话这样冲,急忙的给赵旭使眼色,赵旭权当没看见。 杨广又问:“他们那么多人都往外跑,你没跟着?你起码能往那个甬道里跑。” 赵旭回答道:“我从来没见过皇帝,当时就愣住了,什么都忘了。再有,外面那么乱,山石滚落,香炉倾倒,还不如大殿里稳妥。再说我觉得皇帝受命于天,天必佑之,所以在皇帝身边是最安全的,没必要跑。” 赵旭这话又像是实话,又像是拍马屁,虚虚实实。潘诞愣了一下,杨广听了觉得也对,脸色舒缓,忽然笑了几声,问:“你说话挺有意思的。哎你还没说你到底要找谁?什么女的?” 赵旭迟疑了一下,杨广倏然脸色一变,冷声说:“难道你是在诓朕?你敢欺君?” 赵旭摇头,愕然的说:“没有啊。只是,只是……这事有点不好说……” 潘诞在一边着急的问:“只是什么呢?陛下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有什么,陛下会为你做主的!” 杨广打断潘诞的话:“潘诞你别总插话,朕在问他,他想好了就会说。你没见他年纪小人还老实,朕都不急你急什么?你是闲的没事?他说他要找你算一卦,赶紧,就现在,你给他算。” 潘诞急忙答应是,赵旭看着杨广说:“可清风道长说了,晚上不能卜卦……” 杨广皱眉嗯了一声,潘诞赶紧说道:“皇上,是有这样的规矩,不过,赵旭可以先将想问什么告诉我,我明早再给他卜卦。” 杨广听了看着赵旭“哦”了一声。赵旭明白,这杨广从脱离危险到现在一直在问自己的话,就是想探听自己的底细,自己说的越多,他就越是放心自己,于是干脆将帕里黛的模样很详细的描述了出来,包括帕里黛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她初见自己时的勇敢、再见自己时的难舍难分、最后分别时的决绝。 杨广越听越觉得这个赵旭很有意思,他本来以为这个短头发乡野男子能说出什么话来,能找什么样的女子,顶多村姑罢了,没想到越听越觉得赵旭说的肯定是个美人,还是个西域美人,而且他绝对不是杜撰撒谎,否则难以说的如此详尽。况且赵旭本来就对帕里黛想念至深,说话间缠缠绵绵的,让杨广也听得有些入迷。杨广心说这样的绝色女子,朕怎么都没有见过? 赵旭讲完,杨广不禁问道:“你从哪见过这女子?” 赵旭一脸惆怅,心说我从哪见过这女子? 我这会到底是庄生梦蝶,还是蝴蝶自梦? 如果现在纯粹就是一个梦,那么我就是在梦中,如果不是梦,那之前我所经历的一切,难道才真的是梦? 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帕里黛,你在哪呢? 赵旭踌躇了很久,忽然伸手使劲搧了自己一巴掌。杨广和潘诞以及屋里的几个道姑都是一惊,他们都看的很清楚,也十分清脆的听到了赵旭自扇耳光“啪”的那一声,杨广十分好奇的问:“你干什么?为什么打自己?” 赵旭说:“我确认我这会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杨广愣了一下:“这什么意思?”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赵旭此刻心里十分难受,黯然说道:“我觉得我曾经经历的明明是真的,我和她在一起了好久,可是她忽然就不见了,于是我总觉得自己是在做梦的时候她才出现的,可我现在真的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做梦,还是醒着。” 杨广觉得赵旭不像是在作伪,用手指扣了一下自己的鼻孔,让身边的一个道姑给自己擦了一下鼻子,唇齿不清的说:“庄生梦蝶?这怎么会是假的呢?你怎么会是在做梦,朕这么大一个活人这会就坐在这里,难道也是假的?这样,明天,朕让画师将你说的这个梦中的女子画出来,然后张布天下,让人帮你去找,这个总能找得到。潘诞,你明天早起沐浴起卦,给赵旭好好算算,看这个女的,这会到底在哪。好好算,朕要成就他们一段姻缘。” 潘诞答应了一声,见杨广这会心情好,说道:“陛下,本来仙丹已经将成,这下地震,得缓缓一段时间了。” “缓一段就缓一段,朕不着急,又没催你,”杨广说着,裴矩问完了清风关于赵旭的事情进来,杨广看裴矩的神色,心里知道差不多,对赵旭说:“你别想了,跟着朕下山,明天早上潘诞下去给你算算,朕也想知道。” 赵旭点头,对着潘诞拱手。潘诞问杨广:“陛下,这天色已经晚了,刚刚又地震,路上不平,今晚……” 杨广却不理别人,径直的往外走,嘴里说着:“你这乌烟瘴气的,朕怎么睡?还不够晦气。你没听赵旭说的话?朕是天子,是皇帝,是老天爷的儿子!受命于天,天必佑之!是天底下最有福气的人,怕什么!走。” 杨广的话有些语病,但哪个敢指出?他率先走出,赵旭看了一眼裴矩,裴矩依旧笑笑的让赵旭先走,潘诞站在那里,杨广出去回头一看,眉头一皱,说:“赵旭,你跟着朕。别人随后就行。” 裴矩听了又对着赵旭笑,赵旭只有先出门,对着远处躬身立着的清风说:“道长,我和皇上下山了,回头来看你。” 清风这会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这伴君如伴虎,自己的师弟都这样了,好歹遇上个能说上话的忘年交,怎么也跟着皇帝走了?唉,真是人生无常…… 一行人到了嵩阳观前面,那个宇文皛站在一群千牛卫的中间,杨广老远的喊道:“他们站岗你也站岗?你这个千牛左右就在这站一晚上!朕怎么就有你这样的外甥!”宇文皛没听清杨广的话要过来,杨广怒道:“你是属兔子的?刚才跑得那叫一个快,朕怎么从前就没见过你的腿那么长呢?真是遇事就能看清一个人!现在也不晚!” 宇文皛这下听明白了杨广是在训斥自己,也不敢回话,眼瞅着裴矩,裴矩这会哪敢说什么,心想自己好歹才蒙混过关,哪能顾得了别人,所以连眼神都不往宇文皛那里投。 原来这个宇文皛是杨广的外甥。杨广上了辇车,让赵旭骑马陪在左右,还没走两步,他就叫赵旭过来,问:“你知道薛道衡不知道?” 赵旭摇头,杨广见他是真不知道,对着赵旭说:“似乎刚才那几个刺客和薛道衡有关,那臭和尚不是喊什么薛公吗?但是朕不信他说的话,你知道为什么?” 赵旭再次摇头,杨广忽然笑了:“你怎么总是摇头,你是个摇头和尚?朕告诉你,这天底下,谎言越大越会让人相信,所以有‘瞒天大谎’这一说。薛道衡没死的时候是内史侍郎——你知道内史侍郎不知道?” 赵旭还是摇头,杨广见他的样子憨憨的,笑的有些遏制不住,心情大好,指着赵旭说:“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懂,这个内史侍郎是正四品的官,薛道衡那会管的是天底下文官的考选,很重要的一个位置。” 这下赵旭点头,杨广轻轻笑了笑,脸色转换,嘴里狠狠的说:“薛道衡这人死有余辜,但是他家不会有人来刺杀朕的,你知道为什么?得了,你别摇头了,因为他一家这会全都在发配的路上,这叫没人,他家的家产全被朕给查抄了,这叫没钱,即没人又没钱,谁给他办事?你就是养狗咬人也得给狗准备一根骨头,所以这些个和尚道姑道士尼姑的,和薛道衡不会有任何关系。” 赵旭说:“那就是有人借着薛道衡的名义来行刺陛下?” 杨广指了一下赵旭,说:“嗯,和尚可教,不对,是孺子可教。” 第194章 杨广 “薛道衡此人一直持才放狂,目中无人,实在令人恼恨,朕刚登基那会,他就写了一篇绕七绕八的长篇大论《高祖文皇帝颂》呈给朕看,卖弄文采!他以为朕是傻子,真是欺人太甚, 实在是气人!那会朕就想治他的罪,但是朕忍了……你知道为什么朕生薛道衡的气?” 可能是刚刚遭受了惊吓,杨广这一会的话很多。赵旭听了杨广说的,心想你说就说,我哪知道你为什么会生薛道衡的气,就想摇头,但是又忍住,杨广看出来了,嘿嘿的笑出了声:“你这人真是有意思极了。你今后想摇头就摇头,朕不说你了。你知道薛道衡的《高祖文皇帝颂》是什么意思?他就是借着称颂先帝来贬斥朕。” “薛道衡的《高祖文皇帝颂》完全是仿效《鱼藻》诗篇,你知道《鱼藻》又说的是什么?算了,不问你了,朕就说薛道衡其心可诛!该杀一千次一万次!这《鱼藻》是《诗经》里的一首诗,说的是‘鱼在在藻,有颁其首。王在在镐,岂乐饮酒。鱼在在藻,有莘其尾。王在在镐,饮酒乐岂。鱼在在藻,依于其蒲。王在在镐,有那其居’。什么意思呢?就是说鱼在海藻里游,好大的头。君王居住镐京(注:陕西西安西镐京),快乐的饮酒。鱼在海藻里游, 好长的尾。君王居住镐京,饮酒沉醉。鱼在海藻里游, 紧傍着水草。君王正在镐京,屋美楼高。” “一般人是听不出看不出这里面蕴含的意思的,可朕能是一般人?朕是天子!朕什么不知道?朕什么都知道!” 杨广生气的说:“你知道《毛诗小序》吗?也不知道?难怪,这《毛诗小序》里的‘小序’是指传自汉初的《毛诗》三百零五篇中每篇的题解,而‘大序’则是在首篇周南《关雎》题解之后所作的全部《诗经》的序言。《毛诗小序》是怎么解释说《鱼藻》的?那是卫国十一任国君武公卫讽刺周王朝十二任王幽王姬宫涅的诗,实际上的意思是‘万物失去和谐,姬宫涅身居镐京,将无法独自快乐,于是君子思念前任武王姬发’。好啊,明白没有?他薛道衡在之前朕的父皇那会很快乐,这会朕当了天子,他就不快乐了!你说他是不是用心险恶?他将朕置于何地?” 赵旭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毛诗小序》和《鱼藻》还有《高祖文皇帝颂》,这会听杨广说的详细,觉得杨广算得上是博览群书,确实文采斐然。 薛道衡如果真的有暗地里讽刺杨广的意思,难怪杨广会生气。 杨广见赵旭听的认真,继续道:“其实当时朕是想让薛道衡去秘书监任职的,可他却呈给朕一个《高祖文皇帝颂》,秘书监的事朕就给他暂缓了,而后恰逢朕下诏重新修订法令,这种事情不能急, 需要徐徐图之, 事关重大嘛, 可薛道衡怎么说?他对旁人说‘如果高颍仍在,事情早就成了!’” “你又不知道这高颍是谁了?不用管高颍是谁,反正薛道衡就是鸡蛋里挑骨头,难道朕离开高颍就不做什么事了?国子学里面的学士都是干嘛的?那是培养后备人才,再说天底下的人才皆可为朕所用!离开了高颍薛道衡这些人,大隋就不运作了?这中间不对劲,朕吩咐下去叫人查了一下,有人就检举了,说薛道衡自负才能极高,又仗恃他是先皇时期的旧人,所以心中没有朕这个君王,是个很险恶的奸贼。” “还有,朕之前那些年和薛道衡一起征战南陈的陈叔宝那会,他就瞧不起朕,以为朕年幼无知,他跟高颍、贺若弼几个在外独断专权,作威作福,丝毫的不将朕放在眼里!可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们这些人完全没有想到朕有一天能登基大宝!好了,朕做了皇帝了,薛道衡几个老家伙心里不能平衡,那是幸好天下无事,他们才没有找到谋反的机会,一旦有了机会,他们必然反叛!” 赵旭对杨广说的话完全不知情,杨广说的这几个人赵旭也完全不知道是谁,不过他倒是听出来几点,第一就是杨广这人确实看的书极其多,懂得掌故也多;第二,杨广这人十分的敏感,对别人的疑心很重。 杨广的话倒是让赵旭想起,似乎有人说隋文帝杨坚是被他的二子杨广给害死的,这事或真或假,因为谁人背后无人说,哪个人前不说人?不过杨广似乎心里害怕、至少是不想让臣子在他面前说他的父皇,提一下都不能,仿佛别人一说,就触碰到了杨广心里难以忍受的地方,似乎别人就是在暗地里讽刺杨广这个皇位来路不正。 还有一点,赵旭恍惚觉得,杨广今晚给自己说的这些话,可能从来没有给别人说过,否则自己和杨广也只是今天刚认识,就算是自己救了杨广,他作为一国之君,有必要给自己这个寻寻常常的布衣说朝堂里的大事吗?何况,他说的还是作为帝王为什么要处死自己臣子的原因,可自己是谁?自己分明什么也不是。 赵旭又有些恍惚了,他想起了自己那会刚从山缝隙里脱困而出,碰到有人追杀李继岌的事。李继岌在被自己救了之后的一段时间,就是像杨广此刻一模一样,对自己说了很多心里的话、说了很多平时无法对别人谈及的话,后来自己也验证了,李继岌确实有些孤独,别人都对他恭恭敬敬的,可是李继岌没有朋友,只有下属。 王子也是人,是人就有人的需要,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吃喝住行以及异性的青睐,还有别人发自内心的尊重与认可,以及心里有事能够有一个可以无遮拦倾诉的对象。因此李继岌那会是孤独的,而杨广,赵旭觉得他也很孤独。 赵旭骑在马上,看着无尽的夜色,此情此景,让他心思起伏,不由的叹了一口气。杨广一直在暗中观察赵旭,见这个“短头发的赵旭”对自己不亢不卑,既不像裴矩那么的谄媚,又不像潘诞那么的卑躬屈膝,也没有想宇文皛那样的纯粹畏惧,心说这还真是个傻小子,要是别人,这会在自己跟前唉声叹气长吁短叹的,自己不吩咐拉下去砍了才怪了,不过这也就是他身上可贵的地方,坦诚,这一点很好。 赵旭这会想到,一个人做了违法或者不道德的事情,总会说很多的话来博取同情从而想获得别人的谅解,那杨广这一路上叽里咕噜的给自己说这些,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到了山下,杨广立即下诏,民间禁用铁叉、铁锹、刀、斧、铁矛、铁钩这些铁的用具,而后去沐浴了。 杨广下诏的时候赵旭就在一边站着,他没搞明白,杨广下这样的旨意,寻常人家还怎么去地里干活?禁止了刀斧这些工具,平时切菜做饭甚至劈柴,又用什么工具呢? 很快有宫女过来带着赵旭到了一个地方更衣,而后让赵旭洗漱,随即给赵旭换上了千牛卫的衣衫。一切完毕,另有一个宫女带着赵旭到了一幢房屋前,开了门站在一边,那意思就是让赵旭进去。赵旭看看这女子,见她根本没有和自己说话的意思,也不好为难她,走进去之后,发现里面休憩之物一应俱全,他也不客气,随便的躺下,伸了个懒腰,还没松散,又有几个人悄无声息的进来,手里端着酒、菜、箸、勺、绢帕,她们将手里的东西摆放好,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赵旭已经有点饿,起身一看,菜肴都很精致,盛放的器皿也很讲究,箸是象牙的镶金的,汤勺是纯银所制,连酒盅也是纯白的玉石,他拎起青色的鸡头壶,里面倒出来的却是血红颜色的葡萄酒,喝了一口,果然甘甜醇厚,当下独饮独酌,好不自在。 就在赵旭酒足饭饱之际,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说话,回头看了看,似乎房间尽头有一个櫊断,赵旭起身走近,里面却没有声音了,他不由拉开,见里面竟然还有一个櫊断,他再次拉开,豁然的就看到五个身着轻纱的妙龄女子在里面正在梳妆,这几个女子个个肤如凝脂,美色各异,若桃似李,有的清丽绝俗,有的仪态万端,有的婉风流转,更有的娇艳妩媚,且都是青春年纪,因为穿的单薄,美妙的身段起起伏伏的被赵旭尽收眼底,一览无余,更为让赵旭惊讶的是,这里面四壁安放的都是光可鉴人的铜镜,一晃眼好像屋里有无数个绝色女子一般。 赵旭愣了一下,那五个女子见到赵旭,神情都十分的羞赧,略有惊慌,更多的诧异,赵旭这时从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登时愕然。 镜中的自己头发寸长,面貌竟然是十七八岁的时候! 赵旭一直被老道清风唤做小和尚,他并未在意,因为对于六十多的清风而言,自己的确是小,柴学敏那会也喊自己小师傅的,作为和尚而言,自己也是很小,这一段他从来没有照过镜子,根本没想过自己的容貌竟然变得年轻了。 这是怎么回事? 赵旭一瞬间有些失神,随即想到,自己若真的是从后世的大唐到了三百年前的大隋,又岂止应该年轻一些,应该是不复存在才对,年纪又应该怎么算? 那五个女子见到清新俊逸的赵旭呆立那里,以为他是被自己几人这个样子吸引,同样她们也都因为赵旭英姿勃发的品貌非凡而欣喜,想要说话,又十分害羞,一个个有些手足无措。 正在这时,前门忽然被拉开,赵旭回身,看到一身官衣的裴矩阔步走了过来。赵旭急忙的转身,将槅门拉住,裴矩已经到了赵旭身边,他伸着脖子往已经看不见的櫊断里面瞧了一眼,伸手一拉赵旭,低声说:“你怎么在这?快跟我走。” 赵旭想要问询,见裴矩一脸的恍急,心说难道自己违禁了?我怎么在这?不是皇帝叫自己在这里的?我不在这里又应该在哪里?自己随杨广前来,这些女子应该是宫内的侍女,她们身穿亵衣,难道是在等着侍奉杨广? 可她们怎么会和自己在同一间大屋子里? 裴矩看起来很急,带着赵旭过了几个院子,到了一幢楼前,他停住,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急匆匆的又走了。 这里又是哪里? 和裴矩来的路上,赵旭已经看出虽然明着没有人警戒,但暗处的侍卫可真不少,那这幢楼里面又是什么? 好大一会,也没人过来,赵旭就那样一个人站着,差不多有小半个时辰左右,身边的楼内忽然的灯火通明,又五六个宦官打扮的人从楼里出来,随即走的没影了,赵旭还没有看明白,二楼上面忽然有人说道:“上来。” 赵旭抬头一看,杨广的身影在上面一闪而逝。赵旭进到楼里,里面火烛满满,异香扑鼻,角落四处站了好几个宫女,倚墙而立。他拾阶而上,楼上似乎只有杨广一个人。杨广这会换了一身淡黄色飞龙服,看起来玉树临风又雍容华贵,见到赵旭后问:“吃了吗?” 赵旭点头说吃了,杨广说:“朕也吃了。” 赵旭不明白杨广到底想要说什么,但是此后杨广一直的沉默着,让赵旭感到了莫名其妙的一种平静,楼内静的让赵旭能听到火烛因燃烧发出的“啪啪”声响。 今夜月亮很圆,但月色并不亮,杨广走到了二楼外面,看着嵩高山,张口吟道:“团团素月净,翛翛夕景清。谷泉惊暗石,松风动夜声……那个女道姑还是不肯说,你有什么办法让她张口?” 前面杨广还在吟诗,后面就在问赵旭别的,赵旭心说我有什么办法让人家说话?我到现在只见她一面,再说我为什么要参与进去? 杨广见赵旭不吭声,回身看了他一眼,赵旭说:“陛下,刚才我在前面一个屋子里吃完饭,听到身后有人说话,拉开櫊断,才发现有几个女子在里面。就在这时,裴矩来了,将我带到了陛下这里。” 杨广眼神奇怪的看着赵旭,忽然的大笑起来,赵旭被笑的更加莫名其妙,杨广伸手拍了一下赵旭的肩膀,说:“你很好,朕没有看错你。” 赵旭还是不明就里,杨广笑说:“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这么一收拾,看起来精神的很,一表人才,不错。朕就相信‘相由心生’,一个人要是心术不正,从脸上就能看出来。说到这里,裴矩这人一向看人很准,但是这次他错了。哦,裴矩是银青光禄大夫,从三品,那个宇文皛是千牛左右,正六品,朕让你也做千牛左右,跟在朕的身边,你看如何?朕看你穿这一身还挺像那么回事。” 赵旭觉得杨广说的“相由心生”这句话大体上是对的,但不绝对,裴矩长的板正,但绝对不是什么良臣。 杨广让自己做千牛左右?那个跑到瓦岗山的李密那会就说他曾经是杨广身边的千牛左右,柴学敏说她的哥哥、李素语的未来夫君叫做柴绍的,在当今太子那里也是千牛左右。李密和柴绍都是因为他们的祖上荫庇领了大隋六品的俸禄,而自己救了杨广,一下成为六品千牛左右,也可谓是平步青云了。 赵旭从来就不稀罕官位,他是一个性情散漫的人,纵然那会做了大唐的皇帝也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因此对于杨广给予自己这个千牛左右的身份,只不过是离自己的设想的进了一步罢了。 赵旭深知,越是想要得到的东西,你的面上就要越是装作无所谓,于是说:“陛下,我这里还要找人……” 赵旭这句话说完,自己又愣了。当初,那会李继岌希望自己留在他身边帮忙的时候,自己的借口就是要找人,要来则来,要走则走,没想到,这会到了杨广面前,自己张口而出的,竟然还是这句话。 看来人的确会在一定的时候重复自己的过往。 杨广不知道赵旭心里在感慨,说道:“你找人谁不让你找了?朕不是说了,昭告天下,配以图画,让人下面的人帮你找吗?这还不比你一个人单打独斗的快?” 赵旭思绪收回,说:“那谢谢陛下。” 杨广问:“你知道朕刚才说裴矩错了,是怎么回事吗?” 赵旭心说我应该知道吗?你说就说,不说卖什么关子?但嘴上还只能问道:“不知道裴矩怎么错了?” 第195章 蛊毒 可是杨广却改了话题,说赵旭:“你做了千牛左右,六品的官,跟在朕的身边,而且手下也有一班人,所以你这今后,说话得注意,讲究一些辞藻的运用。当然,你说你之前总在西域,那里跟咱们大隋远隔千里,西部荒凉,不懂我们泱泱大国的礼教,你这也是有情可原。因此你要改变,要学,学无止境嘛。你听朕的,你先从对人的称呼上入手,譬如说裴矩,你得叫他‘裴大夫’,不能直呼其名。何谓大夫?这天下这么大,事情那么多,朕一个人怎么能管得过来?就得将有些事交给朕信得过、有能力的人去替朕办,《周礼》里面说,师帅皆中大夫,旅帅皆下大夫,卒长皆上士,两司马皆中士,而皆统於军将,故曰士大夫。总之,能成为大夫的,已经是大隋的高官了,咱们君臣要讲究礼仪,这个你要记住,不然,你要是出去了,别人说朕身边的人没素养,看着是笑话你,其实是在嘲笑朕。” 裴矩裴大夫?赵旭忽然想到,在陕州高阳山上,那几个追李密的人就说他们杀了李密回去给“裴大夫”禀报的,原来就是这个裴矩。赵旭心里想着,点头道:“陛下说的是。不知裴大夫怎么错了?” 杨广笑:“活学活用,孺子可教,你学的很快嘛。你刚才吃饭的地方本来就是那些宫女住的,裴矩对朕说,你如果要是看到了那几个宫女,必然会对朕隐瞒,不会提及此事。为什么?因为撞到了宫女那可是对朕不敬,心里会害怕被朕治罪,所以就会隐瞒。但是朕不信,朕当时就给裴矩说,赵旭肯定会将看到的告诉朕的,他不会对朕隐瞒什么。因为朕信他。” 杨广的目光灼灼,赵旭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杨广果然聪明,异于常人,那个裴矩真他娘的不是个东西!杨广又说:“你也别多想,这不算是什么考验和测试,朕能让你在那吃饭,就是放心你,那几个宫女,朕赐给你了,回头让她们跟着你。” 赵旭“啊”了一声,杨广继续说道:“一般人遇到你今天这种情况是会闭嘴的,这是人之常情,因为害怕会被治罪所以干脆将见到的绝口不提。朕信你不会,你能在今天那么危急的情况下挺身而出保护了朕,就很不一般。别人都慌了,你却没有,这就是不一样。朕能看出来你的本领高强,而且今天并没有使尽全力。非常人做非常事,这句老话没错,你有能力,还对朕这么坦诚,朕怎么会亏待你?朕不会亏待你的。” “朕要的是真诚,是对朕的忠诚,至于别的,那不重要。朕要的是你,包含你在内的千牛左右,那些士大夫,还有天下的所有人对朕的真心。你明白吗?” 赵旭点头,杨广说道:“因为美色,因为金钱就对朕心怀不轨,存有二心,那这种人太鼠目寸光了。只要对朕忠心,什么朕都会给他。” “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这人和人之间的情感许多是装出来的,世间的习俗许多是虚假的,都不可信,孔子说巧言、令色、足恭,就是说人大多数甜言蜜语、和颜悦色、毕恭毕敬都是假象,虚伪的人心里藏着怨恨,表面却与人要好的不得了,这种人朕唾弃之!” 杨广滔滔不绝的对着赵旭说了很多,一会看样子有些累了,赵旭在这一会的时间里心里将有些事情已经想的明白,问道:“陛下让我做千牛左右,不知道是干什么的?” 杨广愣了一下:“千牛左右就是掌执千牛刀宿卫的,管禁卫军,你……不是说了吗,你就跟着朕,朕让你做什么,你就去做什么。” 赵旭点头:“刚才陛下问我说,那个女道姑还是不肯招认是谁指使来刺杀陛下的,我想去看看。毕竟早点问出来早点解决问题,拖得时间久了,麻烦就多了。” 这样?也好。杨广看了赵旭两眼,似乎稍稍犹豫了一下,从一边的案牍上抓过一柄宝剑,扔给赵旭:“你去。” 赵旭赶紧接住,这柄剑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剑鞘上镶满了红、蓝、绿、黄等各种颜色的宝石玛瑙,看起来就十分的华丽不凡,正、反剑柄上更是有两颗硕大的白玉,十分罕见,赵旭不由抽出了宝剑,一股寒气扑面而来,登时激的他脸上毛孔都收缩了一下,差点打了个喷嚏。赵旭看到这剑身宛如一泓流水,嘴里不禁的赞道:“好剑!” “此剑名曰太常,一直跟随着朕,今天,朕将它赐给你了,”杨广一直盯着赵旭的动作,见他将剑身还鞘,才眯了一下眼:“今日上嵩高山,朕大意了,没带它,否则怎么会让人几乎行刺成功?赵旭,你可知朕的心意?” 赵旭答道:“皇帝将太常宝剑赐给我,就是要我今后做皇帝的太常剑,给皇帝斩尽身边的魑魅魍魉。” 杨广大笑:“好,你悟性很高嘛,魑魅魍魉这个词用得很好。” 杨广说完,让人带着赵旭去见那个道姑,等赵旭下楼后,他拍了一下手,从阴影处立即过来好几个不着寸缕的婀娜女子为杨广宽衣,杨广眯着眼看着头顶,嘴里说道:“都他娘的是魑魅魍魉,朕要斩妖除魔,看哪个宵小还敢使诈。” 内侍带着赵旭往囚禁今天行刺杨广的道姑那里走,赵旭握着太常剑,心里想着刚刚杨广在自己拔剑的时候那种警惕的眼神,是的,即便今天自己救了杨广,但他并未完全的相信自己,或者应该说杨广对人、对任何人都有一种防范的心理,这也许是天生的,也许,是做了皇帝之后养成的习惯。 杨广刚刚说,人之情多矫,世之俗多伪,岂可信乎?说的也是,作为帝王,是应该看穿人性,不过正是因为这样,这句话搁在那个女道姑身上,也是可以适用的。 想来拷问人犯,不过问询、责罚、肉刑拷打,下午的刺杀涉及杨广的安危,涉事者即为死罪,那个女道姑没遭到毒刑那是不可能的,何况杨广在嵩阳观上用短刀将那个和尚的舌头搅成碎末,最后又将他戳死,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因此,要那个道姑死,很容易,但自己既然给杨广说了要去问问,那怎么才能想方设法的做到别人所没有做到的事情? 如果杨广眼下对自己还是信任的,那么这种信任的温度能够保持多长时间?会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的淡化?那自己如何才能持久,或者更加的增固自己和杨广之间的这种信任关系呢? 原本李渊李世民改朝换代的和赵旭没关系,可是赵旭这会已经彻底了改掉了原本的想法,他的思路已经非常清晰:曹孟德那会挟天子以令诸侯,扯着虎皮做大旗,所向披靡,号令天下,何人敢不从命?自己离开李素语的时候还为怎么接近杨广而犯愁,可现在竟然阴差阳错的到了杨广身边当了伴驾的千牛左右,事已至此,那就一定要想方设法的将杨广这个“大隋皇帝”的权力发挥到极致。 那自己应该怎么做? ——必须要让杨广更加的长久不怠的信任自己、无条件的放心自己、提携自己,让自己做高官,做大官,从而将李渊之流的想蠢蠢欲动的家伙给弄死弄残! 娘的,你们还想做皇帝造反,有老子在你们就别做梦了!老子自己要做巨大无比的“石子”,将大隋这条流向“唐”王朝的“河”给它搅得浑浊不堪,使流向改道,让河道堵塞,搞的泥沙俱下无论鱼虾乌龟王八全都找不到北! 走着想着,不知不觉的就到了关押道姑的场所,看门的侍卫一见内侍和赵旭千牛左右的服饰,再看赵旭手中的宝剑,当即先躬身问好,脸上以及身体姿态十分恭敬。赵旭见这里确是防守得十分严密,让人打开铁门,自己走了进去。 这屋子似乎就是专门讯问人犯的场所,里面刑讯器具一应俱全,只是有些阴暗,赵旭让人多加火烛,然后看清了傍晚时候在嵩高山上行刺杨广的那个道姑。这道姑不过十八九岁,这会手脚都戴着镣铐,她的道袍湿漉漉的紧贴在凹凸有致的身上,像是被泼过水,已经残破不堪,且有几缕血色,不过白白的肌肤露了出来,倒是有一种奇怪诡异的美,只是原本斗美夸丽的脸如今被散乱的头发遮蔽着,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赵旭皱了一下眉,吩咐叫郎中来,再让人送一些吃食和水。赵旭携带皇帝的佩剑,身份尊贵,下面的人听了他的话立即照办,不一会郎中到来,听赵旭的吩咐将女道姑身上用刑的部位敷上药膏,又将道姑那只被赵旭打的骨折的手掌正骨绑好了,就要退出,赵旭低声对他说:“你给我送一药箱蚂蚁,或者蝎子来。要快。” 这郎中一听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位千牛左右三更半夜要那么多的蚂蚁和蝎子干什么,但是又不敢多嘴,答应着走了。 赵旭见郎中离开,吩咐人将道姑的脚镣手镣全部解开,然后让他们都出去。侍卫们照做后走到屋外,屋里就剩下赵旭和那个道姑。 赵旭坐在那里一声不吭,那道姑本来一眼就认出了这千牛卫就是下午打伤自己的那个和尚,本来以为他不知道要如何折磨自己,却没想到他又是让郎中给自己敷药,又是给自己吃喝,还去掉了自己的手脚镣铐。 不管他要做什么,反正自己是打不过他的,也逃脱不了。道姑想想,看着赵旭。赵旭也瞅着她,示意她吃点东西,但是道姑纹丝不动,大眼盯着赵旭,赵旭觉得要是这道姑的眼睛是刀子的话,估计自己这会已经被万刀穿心了。 两人对视了很久,谁也不肯避让,仿佛谁先眨眼谁就输了。赵旭忽然说道:“人的欲望是多种多样的,人的本性是自私的。事情成功了便享受果实,事情失败了便推托过错,这一点也不奇怪。和你一起行刺的那几个和尚道士尼姑说是为了薛道衡来刺杀陛下的,这一点陛下不信,我也不信。你和其他几个是一伙的,或者不是?——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你慢慢想,想好了再说——不管你们是不是一伙的,们已经死了,你说出你幕后指使的人是谁,我可以在皇上那里替你求情,饶你一命。” 这道姑一声不吭,赵旭又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刚才的话也许你没有听清楚,我再说一遍,事情成功了便享受果实,事情失败了便推托过错,这一点也不奇怪,你年纪也不大,犯不着为了别人将自己的命搭上。人生苦短,青春几何?姑娘貌美如花,花颜月貌,令见者无不倾倒,姑娘不应该在这里等着被砍头香消玉损,而应该出去,到外面的红尘之中享受人生。” 这道姑仍旧是一声不吭,赵旭于是沉默。过了一会,那个郎中提着药箱进来,对赵旭说:“恍急之间,蚂蚁没有多少,蝎子本来是喂养的要入药,这个有许多,如果还需要,我可以再去取一些。” 赵旭摆手让他退下,用太常剑鞘轻轻掀开了药箱的盖,果然里面密密麻麻的都是大小不一的蝎子,想必还有一些蚂蚁,因为体小,却是在药箱的下面。 屋里十分寂静,那个郎中刚刚对着赵旭说蝎子蚂蚁的时候,道姑的神情已经紧张了,这下赵旭打开药箱,那道姑就听到了蝎子蚂蚁在药箱里爬动“窸窸窣窣”的声音,不由惊叫一声,全身蜷缩一团,长长白白的腿就露在了外面。 赵旭将药箱盖子盖好,往道姑跟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看着她清艳脱俗的脸,说:“我来这做什么姑娘也知道,伤也给你治了,饭食也送来了,你要还不说,我总不能在这一直等。我总得回去复命,本来下午和你对打,那是因为迫不得已,毕竟你要刺杀皇上,否则像你这样美貌的女子,我一般见了只有仰慕欣赏的份,怎么可能伤害你。” “但事已至此,再要对你用刑,用这些器具,不说我心里怜香惜玉,我也是不能再忍心动手的,因此,我给你机会,你要再不说,我就只能将你绑起来,将那些蝎子蚂蚁往你身上一倒,毕竟我来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职责在身,你要理解。所谓的富贵有命成事在天,然后,我就会去交差,毕竟我要是走了,换了谁来,别人要怎么做,你是死是活,我也管不了了。” 道姑本来已经满身哆嗦,听赵旭要将那些蝎子蚂蚁倒在自己身上,浑身又是一个激灵,她惊恐的抬头看着赵旭,但是赵旭面无表情,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转身就将药箱提在手中。 这道姑自小就害怕蝎子、蛇这些冰冷的东西,一想到自己身上一会爬满了蝎子和蚂蚁,那比杀了她还让她难受,赵旭拎着一箱子蝎子蚂蚁还没有转过身,她就说道:“你别!我招认了。我说,是独孤延寿派我来行刺皇帝的。” 赵旭听了,并没有将药箱放下,问:“独孤延寿是谁?他如何能威胁你?哦,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这道姑没有来得及说话,忽然干呕,嘴里吐出了一些苦水,嘴里呛着,脸上恍急的说:“你把那些东西拿走!” 赵旭说声:“哦,原来姑娘害怕这些蝎子蚂蚁,好,你喝些汤水。”赵旭将药箱放下,道姑喝了点东西压住嘴里的苦涩,大大的眼睛还是在看药箱,生怕那些东西从里面钻了出来,嘴里说:“你把那个提的远一点……我叫苗小一,独孤延寿是我师父的儿子。” 赵旭听的不明就里:“你师父又是谁?在哪个道观做道姑?” 苗小一说:“不是,我师父是尼姑,我之前也是尼姑,后来才做了道姑的。” 这道姑叫苗小一,之前是尼姑,指使她行刺杨广的是一位尼姑的儿子独孤延寿?赵旭重新坐下,让苗小一慢慢说。 既然开了头,苗小一也没有了中断的理由:“我小时候家里很穷,因为逃难,被我师父承远师太收留,我一直在尼姑庵里长大。后来得知我师父似乎是某位皇亲,不知道因为什么受到皇帝的责罚,被迫出家当了尼姑,这个具体我说不清楚。我师父承远师太有个儿子叫独孤延寿,一直对我很好,有一天,独孤延寿忽然对我说,他在我身体里下了蛊毒,要我帮他做一件事就给我解蛊,否则就会被蛊虫噬腹而死,我十分害怕,我不想死,而且承远师傅一直对我很好,我只有答应。” “没多久之后,独孤延寿让我蓄发,将我领到了一个道观里让我开始做道姑,还开始教我如何使用兵器,如何与人格斗,去年冬天的一天,皇帝要选道姑做道场,也不知道独孤延寿怎么操作的,结果就将我选上了,而后,直到前几天,他才给我说,要我在嵩阳观上刺杀皇帝。” “独孤延寿对我说,皇帝昏庸,天下人都恨不得处之而后快,他还说他安排的很妥当,因为皇帝崇信僧尼道家,对道士和尚根本不做怀疑,我混在道姑里面,攻其不备,一击必成,事成之后,他就会解掉我身体里的蛊毒。但是如果我不听他的话,就让我立即被蛊虫吞噬掉五脏六腑,让蛊毒发作,让我生不如死。没办法,我只有答应了。” 原来这个苗小一是被他人胁迫才刺杀杨广的。但独孤延寿和承远尼姑不知道是谁,光是苗小一嘴里说的这个“蛊毒”,赵旭就觉得十分稀奇,于是问道:“蛊毒是什么?” 第196章 坦荡 苗小一说:“蛊毒就是蛊虫之毒。如今已经很少有人这样做了,但是前些年在南面一些地方,几乎家家养蛊。据我所知的方法是,每年于五月五日这一天,养蛊的人聚集一百种虫,大者如蛇,小者如虱,将它们放在一个容器里,使它们自相吞食,最后只剰一虫,这个最后剩下的就是‘蛊王’,要将它好好的喂养。如果是蛇则称‘蛇蛊’,如果是虱则称‘虱蛊’,用它们来杀人,从不曾听说失手的,而且使用这种方法的人危险极低,因为这些蛊是借饮食的机会进入被蛊者的腹内,等待时机到来,蛊王开始发作,会嚼食五脏,令中蛊者七窍流血而死,且无药可救。很多人用下蛊来窃取别人的财产,也有人用来给自己的情人下蛊的,若对方辜负了自己,就会让蛊发作,或者干脆直言相告,让对方从此离不开自己。” “不过据说被人下蛊之后,三年内不被使蛊的,一定要想办法将蛊从被下蛊的人体内摄出,如有需要,就重新再下蛊,否则毒蛊就会反噬谋害蛊主。” 赵旭有点明白苗小一为什么害怕药箱里的蝎子蚂蚁了,感情她的体内就被人下了蛊毒,所以她见到了虫子就会打心眼里害怕。赵旭心说这真是无心插柳:“你师父承远师太在哪里清修?这个独孤延寿又要去哪里见他?” 苗小一:“我师父那会在洛阳邙山的白云庵,之后我到了西岳的飞云观,独孤延寿要见我的时候他就会来,我却是不知道从哪找到他。” 赵旭问:“也就是说,你和今天其他的三个并不认识,也从来没有联络?” 苗小一摇头说:“没有,我一直以为今天的刺客就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想到还有三个人,但是那个和尚说的什么薛公,我一点都不知道。” 苗小一是被人下了蛊才被迫行刺杨广的,但是恐怕也是因为看出来杨广对他自己挑选人组建的四道场人员毫无防备的原因才敢于在今天这种情况下对杨广痛下杀手。要不然,那就是杨广身边还有独孤延寿的人,专门刺探杨广的各种喜好,有恃无恐,有的放矢。 赵旭又问了几句,苗小一再也回答不出什么有用的东西,赵旭吩咐看守好生看待苗小一,不得再动刑凌辱,而后出门走了。 这会已经夜深,赵旭仍旧到杨广那里去复命,果然那幢楼依旧的灯火通明,远远的赵旭还听到有丝竹唱歌的声音,心说杨广总不会是在等自己?过去之后,内侍对赵旭说,陛下吩咐过,千牛左右如果来了,就直接上去。 杨广果真是在等自己。赵旭上了二楼,眼前的一切让他有些错愕,在一片灯火辉煌之中,杨广自然是在的,他斜斜的躺在那里,好几个未着寸缕的美艳女子将他围裹着,因此也看不清楚杨广身上到底有没有穿衣服,但是裴矩居然也在,而且只是象征性的披了一件薄如蝉纱的袍子,腰间系着一根淡绿色的带子,堪堪的将身上关键的几个部分遮挡了一下,其实仔细点还有些若隐若现,这会站在几个宫女的中间在那里也不知道是跳舞,还是在转圈,或者是和宫女嬉戏追闹。另一边,有十几个女子拿着各式乐器在吹拉弹奏,场面真是不可谓不热闹,不可谓不香艳。 这种场景简直让赵旭吃惊不已,杨广怎么会这样?裴矩这是在做什么? 赵旭愣在那里——他觉得自己这会也应该以一个乡下山野间没见过世面的男子猛然看到了自己从来没有接触过的事物一样感到惊奇、惶惑,乃至于不知所措,于是他呆立了有那么一会,脸上保持着目瞪口呆,心里冷静下来,想杨广啊杨广,身为一国之君,就凭你今晚这样,你大隋不二世而亡,都对不起你自己的奢华与放浪!何况,今天傍晚的时候,杨广才遭受到了地震以及刺杀,要不是老子在场,你这会恐怕已经是奔赴黄泉路上的孤魂野鬼了。 赵旭慢慢的低下了头,他决定退下去,到一楼等着。孔老夫子说君子要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自己算不上君子,但是和今晚放浪形骸的皇帝杨广以及三品大员裴矩比较,自己可就是正经的不能再正经的绝世好男人了。 “问到什么了?”就在赵旭要下楼梯的时候,杨广起身从一窝肤如凝脂的女人中间坐了起来。 原来杨广已经看到自己了。赵旭抬起头,看到这位大隋第一人果然没穿衣服——杨广应该对裴矩十分的信任,难道这样坦诚相见的意思是对自己也十分信任的表现吗?这似乎与尊重与否扯不上任何的关系,还是说,只要杨广乐意,他就会在任何一个他想要赤身裸体的人面前赤身裸体呢? 暂时不去想那么多,赵旭说:“回陛下,问出来了。嵩阳观里那个意图行刺陛下的道姑名字叫苗小一,是个孤儿,一开始在洛阳邙山的白云庵被承远师太收做徒弟,后来被承远师太的儿子独孤延寿送到了西岳的飞云观又做了道姑,苗小一之所以来刺杀陛下,是因为被独孤延寿下了蛊毒,是被逼迫所为。因此,行刺陛下罪魁祸首是独孤延寿,其余几个,不知道是何人所派,苗小一完全不知情。” 杨广一听问道:“你说什么?停,你们都下去!”杨广忽然的怒了起来,大声训斥着让奏乐的和身边的女子全都退下:“独孤延寿?承远师太?还蛊毒?” 裴矩一看杨广震怒,急忙的说道:“陛下,这个独孤延寿,莫不是独孤陀的儿子?” “不是他还有谁?那还能有别人!”杨广怒冲冲的说:“看见了!听到了!什么叫祸起萧墙?这就是。你们一直说朕心慈手软,对待臣子宽厚,朕这么对他们,可他们怎么对朕?时时刻刻的想要朕死!裴矩,你说,先帝给朕留下了多少的祸根?朕心里的苦楚你们这些大臣从来就没有替朕考虑过。现在好了,先帝不在了,这些皇亲国戚,这些先帝遗留下来的问题,如今都冲着朕来了!” “竟然要刺杀朕!他们竟然要杀朕!他们竟敢!” 杨广一脸怒色的站了起来,裴矩急忙过去,扯起一件衣衫给杨广披着,杨广不耐烦的挥手说:“做什么?你和赵旭,都是朕的肱骨之臣,朕对你们没有秘密可言,里里外外,从哪都一样。朕坦坦荡荡,心如日月!” 裴矩急忙的笑:“陛下对臣和赵家爱卿的宠爱那是无与伦比的,臣心里明白,臣只是怕陛下着凉。陛下要保重龙体才是。” 杨广身披着衣衫,也不绑系到了外面,看了一会月色,说:“裴矩,赵旭不清楚,你给他说一下那个独孤陀的破事,让赵旭知道他曾经都干了些什么。还有脸来刺杀朕,哼!” 裴矩将自己那件聊胜于无的衣衫紧了一下,走到赵旭跟前说:“这个独孤陀是咱们独孤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因此,也算是咱们陛下的舅舅。先帝在的时候,独孤陀在延州任职,这人志大才疏,先帝下达的指令他往往都不能完成,但是心里却一直想升迁,往复不停的在闹腾,就是那种志大才疏,不堪其用,先帝本想治罪的,不过看在独孤皇后的份上一直忍着。” “有一次,独孤皇后和郑皇妃同时的患了一种怪病,怎么都治不好,先帝就疑心有人作祟,于是一查,果然就查出问题来了。” “你猜怎么着?竟然是独孤陀搞的鬼。这独孤陀府上有一个叫徐阿尼的婢女,来自苗疆,这徐阿尼有一项特殊的本领,能通过祭拜猫的魂魄,就是猫鬼,能使猫鬼杀人于无形!而且,猫鬼每次杀人之后,被害人的财宝都会自动转移给猫鬼的主人,这十分的邪魅。” “先帝派人将徐阿尼抓了之后,徐阿妮自己供认不讳。这徐阿妮一共说了好几件事,都是那会大家觉得十分诡异和难以理解的,譬如有一段时间越公家里总是丢钱……” 裴矩说到这里,杨广打断问:“杨玄感的事情怎么样了?” 裴矩回答说:“回陛下,暂时还没有消息。” “废物!”杨广骂了一句,让裴矩接着给赵旭说徐阿妮的事情。裴矩说道:“越公就是杨素,现在在洛阳那里造反的,是杨素的儿子杨玄感。杨素已经死了,这杨玄感是秋后的蚂蚱,他蹦跶不了几天,咱先不说他,还是说徐阿妮,那会杨素家里总是丢钱,原来竟然是独孤陀搞的鬼。怎么回事呢?有一次独孤陀派人到家中拿酒,他的妻子杨氏——这个杨氏是越公杨素同父异母的妹妹——也不知道是不想然他喝还是别的原因,说家里没钱怎么买酒?独孤陀就让徐阿尼用猫鬼之术,去越公杨素家弄点钱。这徐阿尼可了不得,她念念有词,又是咒语又是画符的,果然猫鬼就从杨素的家里搞回来很多钱,杨素家里丢钱,当然十分纳闷,以为出了家贼,可怎么查也查不明白,最后不了了之。” “还有一件事,先帝当时从并州(注:山西太原)回京师大兴,独孤陀对徐阿尼说:你派猫鬼到皇后那里影响皇后的心智,让皇后对我们多多赏赐。于是这徐阿尼再念咒语,猫鬼遂进入皇宫,那一段独孤皇后总是感到心里刺疼,精神恍惚,但是总找不到原因。你看,这独孤陀多毒,为了钱和地位,竟然对自己的姐姐下手!” “独孤陀的事情败露之后,先帝将审讯的事情交给了大理丞杨远,你可能不太清楚,大理丞杨远是正七品下的官职,这杨远在门下外省审讯徐阿妮,我当时也去看了,不瞧不知道,果真不得了,徐阿尼在子夜的时候,煮了一盆香喷喷的粥,用羹匙叩敲盆边,嘴里念念有词,呼叫说:‘猫女快回来,不要住在皇宫。’当时我们在场的人全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停了很久,徐阿尼面色铁青,好像被人抓住了脖子一般,我当时就看到了一个影子从外面飘进来,直接扑到了徐阿妮的身上,徐阿妮用半死不活的声音说道:‘猫鬼回来了’。” 裴矩说到这里,口音有些发颤,似乎多年前的经历恍惚犹如昨天:“好嘛,第二天,独孤皇后和郑皇妃的病就转好了,这不是证据确凿是什么?先帝当时大怒,说独孤陀是独孤皇后同父异母的弟弟,而独孤陀的正妻杨氏,是越公杨素同父异母的妹妹,独孤陀竟然专检亲近的人下手,真是毫无亲情,无视纲常礼法,就派人用牛车把独孤陀夫妇押解到京师,打算命他们自杀。但是独孤皇后竭力劝阻,竟然连续三天都没有吃饭,请求先帝宽恕独孤陀夫妇。独孤皇后当时说:‘独孤陀如果害国害民,我不敢说什么,而今却因涉及到我的缘故犯罪,我才斗胆请求饶他一命。’你看,独孤皇后人多好!” “还有,独孤陀的弟弟独孤整,当时是司勋侍郎,也到宫外跪下,苦苦哀求,先帝才赦免独孤陀夫妇死刑,除了官籍,贬作平民,罚独孤陀的正妻杨氏出家当了尼姑。” 赵旭问:“依着裴大夫所言,那么这个承远师太岂不就是独孤陀的妻子?” 裴矩说:“肯定是!必须是!而且啊,在徐阿妮这件事之前,在大兴都那里,有个人控告说,他的老娘被人用猫鬼之术杀害,先帝认为这告状的是妖言惑众,哪有这种事情,于是下令将这人赶走,独孤陀的事情之后,先帝才知道猫鬼这种事是确有其事,就下诏,将那次被指控为猫鬼主人的全家处以极刑。” 赵旭皱眉:“这种巫术竟然是真的,真是神神鬼鬼,防不胜防。” “那当然是真的了,十足真金,如假包换,童叟无欺!”裴矩一脸的感慨:“因此先帝那会就下旨了,但凡豢养猫鬼蛊毒以及诅咒的旁门左道这些人,一旦发现,全部放逐到偏远荒僻地区。自那以后,这种蛊啊什么的,才从咱们中原这一块慢慢的消失。可没想到,今天咱们又遇到一例,还针对的是咱们陛下。” 杨广说:“这是偶然的吗?这不是。独孤陀被贬,杨氏被赐出家,他们心里自那开始就怨恨我们,先皇不在了,他们就开始对付朕,独孤陀死了,换成了他的儿子独孤延寿,这是打算干吗?源远流长?伺机而动?没完没了?” “裴矩,你派人,去……” 裴矩见杨广这样说,赶紧接话说:“洛阳邙山的白云庵和西岳的飞云观。” 杨广说:“是这两个地方,该抓的抓,该杀的杀,别再让死灰复燃,朕可不能再让他们出什么幺蛾子,朕要做的事情很多,不能让这些小人耽误了朕的大事。” 裴矩点头说:“是,关键那蛊于千里之外杀人,的确是防不胜防啊。” 杨广说:“所以朕就要除恶务尽。你这就去办。” 眼看着洛阳邙山的白云庵和西岳的飞云观就是一片血雨腥风和鸡飞狗跳,赵旭心想像杨广这种高高在上的人非常骄傲,那么顺从他可使其心安,杨广如果忧虑,那么忠于他可使其免除忧患,简单说就是想方设法的推二杆子上墙。杨广亲口对自己说要对他“忠心”“真心”,裴矩对杨广的顺从从来不回避献媚,大概是他认为对杨广的忠心不需要忌讳且毫无理由,虽然裴矩这样必然会有人对他的行径进行诋毁或者不齿,但是能改变什么呢? 裴矩的权力和享受的好处都来自于“上”而不是“下”,他的权力和得到的一切荣华富贵全部来自于杨广,杨广能给裴矩什么,自然也就能拿回什么,裴矩这类人的生死都控于杨广的手里,所以他怎么可以违背杨广的意志呢?难道要裴矩听除了杨广之外别人的话,那这些“别人”又能给裴矩什么? 有才智的人擅长暗中猜度上司的心意,愚蠢的人只坚持自己的见解,因此他们遭遇的福祸不同,就是源于这个道理。 赵旭觉得此时此刻自己不能落于裴矩之后,起码要做一个姿态让杨广看到,于是说:“陛下,我没有怎么读过书,不过我认为,为害常因不察,致祸归于不忍,这世上的人遭受侵害、受伤,常常是因为对人没有仔细的察验,而且很多人遭受祸患往往是由于对人心慈手软。我听说齐桓公过份相信他的臣子,以致于死了七八十天都没人给发丧,吴王夫差没有吞并越国,最后就导致吴国的灭亡,因此我觉得陛下说的除恶务尽,这个是很对的。” 杨广猛地回头看着赵旭,指着赵旭高兴的说:“‘为害常因不察,致祸归于不忍’,赵旭,你说的很好!除恶务尽!就是要除恶务尽,那会先皇要是将独孤陀一家给杀了,现在哪还会有独孤延寿和什么承远尼姑这事?——朕看你不光能做个千牛卫,还能做御史嘛!朕没有看错人,好!” 第197章 谶言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地震或者差点被刺杀的原因,或者从来便是如此,这晚杨广一直都不睡觉,让裴矩和赵旭陪着他喝酒、说话、听宫乐,看那些裸露的宫女跳舞,总之到了三更之后,才意兴阑珊的让大家散去。 内侍带着赵旭重新的回到了刚才吃饭的幢大房子里,赵旭早就瞌睡的不行了,没想到的是,一进去就发现这里面和刚才相比较,多了许多的东西,原本的被褥被换成了长铺大盖,能同时睡十个人在上面都不止,明灯烛火,屏风矗立,仿佛这里本来就是这样,十分的奢华,而且刚刚和他只有一面之缘的那五个形态各异的女子这下见到他进来,都恭迎左右,一副任君采摘听君指派的模样。赵旭心说杨广真是“言而有信”,他说只要忠于他,金钱美色要什么就有什么,果然,这美女如云的就来了。 面对着这五个温婉娴淑又千娇百媚仪态万千女子,赵旭心说自己要是拂逆了杨广的意思,那倒是自讨没趣了,再说这几个女子这样漂亮,自己为什么不要?于是伸开双臂,这五个女子立即过来各自动作,一副训练有素的样子,赵旭任凭她们几个将自己衣衫解开,为自己擦脸抹手,在这期间,赵旭和颜悦色的询问她们都叫什么名字,年纪多大,家里还有什么人? 其实赵旭也就是没话找话,想彼此拉近距离,也想探听一下她们是不是杨广派来监视自己的,至于她们说各自叫什么家住哪里什么的,他此刻已经有些睡意朦胧,大抵上也是记不住也没打算记住。结果只知道了这五名女子中,有两个十九岁的,一个十八,还有一个十七,最小的十五岁,其中有两个是文帝杨坚的时候就进宫了,另外有两个却是半年前从民间良家入选宫里的,最小的那个,竟然是高句丽进献至大隋来的。 这五个宫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的专长,譬如说女红歌舞、琴棋书画,乃至铺床叠被,服侍沐浴,更是不消细说。 赵旭问问她们答答,一会他惬意的倒在厚厚软和的被褥上就准备睡觉,这几个女子互看一眼,都跪在赵旭身前,赵旭知道她们都是商量好的,含糊的说道:“皇帝将你们赐给我,那你们就是我的人了,我没什么要求,只要你们听话。现在我问你们,有谁想要回家的?——但说无妨,要回去我就送你们走。” 这几个女子不由分说的全都摇头,说不愿意回去。赵旭奇怪了,他那会被李从珂禅让了皇位,要后宫的宫女愿意回家的就可以出宫,旨意下达后,几乎十个走了九个,剩下的也是年纪老了的或者无家可归没地方去的,怎么如今这五个正值妙龄的如花美人却愿意留在自己身边? 赵旭想要问,却又闭了嘴,心说自己真是瞌睡上头、当局者迷。那会从李存勖到李嗣源,从李嗣源到李从厚又到大郎李昶——当然大郎几乎可以不算——再到李从珂,后来又到自己,洛阳皇宫几乎没过几年就换了皇帝,洛阳城里兵祸不断,皇城里那些没等级的嫔妃和宫女几乎人人自危,今日不知明日会遭遇到什么,自然是有机会离开就离开的好。 而现在大隋自从杨坚立国到如今,已经二世,这些宫女那会能入宫都是在全国的女子佼佼者中千挑万选出来的,都有可能当嫔妃或者有更高一级的可能,如今杨广将她们赐给了自己,原来是几千个宫女伺候杨广一个,现在她们五个只对自己一人,对她们而言,那么哪个的结果更好?这简直就是显而易见的,因此她们为什么要离开自己?况且她们肯定知道自己昨天下午在嵩高山上救了杨广,还刚刚做了秩奉六品的千牛左右,前程自然可以预期,实在是皇帝面前的新宠,放眼如今,普天之下,又有几个青年男子能如同自己这样意气风发,那她们为什么要走? 想通了这一点,赵旭心里坦然,不过仍旧有一点觉得不美——杨广和裴矩刚才在那幢楼上那个样子,不知道这几个女子有没有被上下其手过……他娘的! 想到这里,赵旭翻了个身,这五个女子此刻竟然仿佛知道赵旭心里所想,齐刷刷的将左臂伸出对着赵旭,只见每个人雪白的肌肤上都有殷红一点,却是证明她们守身如玉冰清玉洁的守宫砂。 这五条雪白娇艳的臂膀在赵旭的眼前摆放着,真是让他眼花缭乱,口舌生津,赵旭呆了一呆,心里大为畅意,当下再无纠葛,心说这几个女子肯定早就想到了这一层,或者就是有人已经交代过了让她们如此,否则她们为何这样的整齐划一?不过,如此甚好,甚好……赵旭心情大好,全身放松,一阵阵的倦意袭了上来,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声都睡,就此迷瞪了过去。 这几个女子见赵旭没一会就鼾声大作,知道此后就是赵旭的人了,也都围着睡了。 睡得晚起得早,赵旭朦胧中听到远处有鸡叫就睁开了眼,他看看身边左右的几个女子还在熟睡,瞧着她们犹如旖旎风光,又如远山芙蓉,更似海棠春睡的模样,轻轻的起身,自己穿了衣服抹了脸出去。 晨曦初露,嵩高山上昨天造成的狼藉入眼可见,赵旭径直的往杨广那边过去,到了园门外,却发现潘诞在门口站着,潘诞一见赵旭身着禁卫服饰,腰里挂着那柄大隋独一无二的的太常剑,脸上笑的都是褶子,迎了过去说:“恭喜恭喜,我就知道陛下必然慧眼识珠,潘诞在这里贺喜千牛左右了!” 赵旭笑笑说:“不敢,如果不是清风道长带我来嵩阳山找老神仙你,我赵旭哪里能有今日际遇。今后仰仗老神仙的地方还多着呢。” “哪里,”潘诞笑着说:“你是少年英才,宝剑出鞘,飞黄腾达是命中注定。我早早来就是为了给你卜卦,一会面见过陛下,咱们就开始。” 两人刚刚说了几句,有人从里面出来说,皇帝让两人都进去。 杨广也起的这么早? 杨广果然已经起身,而且看起来精神矍铄,赵旭和潘诞进去之后,杨广说道:“洛阳来了消息,杨玄感被他的弟弟杨积善杀了,跟随杨玄感叛乱的已经全部被宇文述收编。一会朕就起驾去洛阳,潘诞,你就在这给赵旭卜卦。” 潘诞听了赶紧说:“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叛贼如同陶鸡瓦犬、土牛木马,真是米粒之珠,焉能大放光华。陛下运筹帷幄之中,必然决胜千里之外,这结果那是早有预兆的。” 杨广对潘诞的话未置可否,潘诞坐下将占卜的罗盘、蓍草、铜钱摆放完毕,细细的问了赵旭帕里黛的情况,赵旭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捡了重要的说了,潘诞就推演了起来。 这个时间有些长,赵旭看着潘诞,心里却在想杨广今天给自己的感觉和昨天非常不同,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昨天杨广满嘴脏话,举止轻浮,今天却沉稳讷言,不怒自威,一个人同时具有两种不同的品行,实在是让人难解。 或许他就是因为昨天差点被刺,因此才表现的那个样子,而今天心情平复了,又成了这样?一个人的性格一晚之后转换的如此之快,那这人也不是普通人。 等了一会,潘诞掐指问道:“此女原本在西方?” 赵旭点头称是,潘诞又问:“此女身份尊贵?” 赵旭又点头。潘诞皱眉说:“你两个虽有姻缘,但恐遭挫折……她无父无母,你父母双亡……” 潘诞不断的念念有词,赵旭听着暗暗心惊,想着难道这世上真有奇门八卦遁甲之术?潘诞算的这么准,昨天晚上裴矩所说的那些蛊毒猫鬼之说,也神乎其神,如果都是假的,那他们说的这些又是从何而来? 原本赵旭是敬鬼神而远之的,但忽然间就到了大隋之后,有些事情他纵然不信,也不能不全信了。 潘诞闭眼沉思了一阵,猛然的睁开眼,盯着赵旭,赵旭没来由的一阵心慌,潘诞沉吟了一下说道:“对不住,你这个卦象很乱,所谓神为之长,心为之舍,变化无穷,各有所归,声气不同,恩爱不接。贫道惭愧,算不出来。” 潘诞说的这样直接,赵旭愣了一下。一般来说,算卦看相的,往往都在言语中留有余地,让求卦的人心存希望,也为自己留点后路,不至于砸了招牌。潘诞今天这样,明显的是不愿意哄赵旭,也算是很坦诚。 赵旭有些失望,也有点沮丧,潘诞看在眼里,说道:“不过不必失意,所谓事在人为。陛下说了要画师画像出来到处张贴,说不定就在明日就会有了结果呢?” 虽然结果不如人意,赵旭还是感谢潘诞,潘诞悄声说,他师兄清风在外面等着,有些话要给赵旭说。 事已至此,急也没用,一会赵旭找了个机会出去见到了提着酒葫芦的清风,清风见赵旭一身皇帝禁卫的着装,满脸的忧愁更加难以抑制。 和潘诞刚才见赵旭的喜庆正好相反,清风心事重重的将赵旭拉到一边,低声的说:“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你今天这样,在常人来看,的确是一步登天,不过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这世上许多事原本就没有章程可言,现如今你就是想一走了之,恐怕也不可能了,我只说几句话,你记住最好,纵然记不住,毕竟相识一场,那我也算是对你尽心了。” 赵旭见清风说的郑重,正色道:“道长有话就说,我自然听着。” 清风点头,瞧瞧左右,将赵旭又往一边拉了几下,说:“我只说两件事,其一,当年文帝那会有个方士名叫安伽陀,十分有名,他曾经预言说,这大隋的天下会被姓李的给反了。” 赵旭大吃一惊,问:“安伽陀?这么厉害!还有这事?”清风说:“如何不是!是的,十足真金,如假包换。当时安伽陀给文帝进言,要文帝将天下姓李的全部杀了,但是文帝没有听。这个安伽陀后来也不知去向。这事有心人都知道,不算是什么秘密。” “其二,文帝的独孤皇后那会去世,文帝让萧吉负责给独孤皇后选择墓园。这萧吉那会是上仪同三司,从四品的官,也是一个会占卜的人,懂得阴阳,十分有才,撰写过《帝王养生要方》、《相经要录》以及《五行大义》等书,你没事可以找来看看……扯远了,这萧吉找到了一处吉地,给文帝奏说,如果将独孤皇后葬在这里,算年代的话,大隋可以传承二千年,算世代的话,皇家可传二百世。” “文帝听了萧吉的话说,‘其实吉凶握在人的手里,跟坟地无关,想当年北齐五任帝高纬埋葬他的老爹,难道没有占卜吉地?为什么北齐不久就亡了?好比我们杨家祖坟,如果说不吉,那我就不会当天子,如果说不凶,我的弟弟杨整就不应战死。’这杨整是文帝的弟弟,当年随北周三任帝宇文邕攻击北齐在并州时阵亡的。虽然文帝这样说,然而他仍接受了萧吉的建议,将独孤皇后的坟墓葬在萧吉选的那块地。这是前话。” “后话是,萧吉后来告诉他的同族萧平仲说,当时的太子,也就是如今的皇帝杨广那会派宇文述向他深深致谢,杨广说‘萧吉你从前预言我当太子,而今应验,我终身不忘。现在,我母后的墓园已经择定,希望你用法术使我早早坐上皇帝的宝座。我登基之后,就回报你享受不完的荣华富贵。’萧吉对杨广的回复是,‘四年之后,太子自当君临天下。’但是,萧吉还有话没有说完,他告诉他的同族萧平仲说,‘只要杨广当权,大隋王朝就要覆亡,我从前欺骗文帝说皇家可享二千年,说是二千年,事实上是三十年,而皇家可传二百世,事实是只传二世。’” 赵旭越听越是惊憾,忙问道:“那这个萧吉现在何处……” “你别问了,这人早死了,”清风叽里咕噜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这下话说完了,拎起葫芦喝了一口酒:“你也别问我怎么知道这么多,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我一直的在阻拦我师弟跟皇家扯上关系,可是我没有做到,现在又是你,唉,我说徒弟——我最后再叫你一次徒弟,依着你的聪明伶俐,你这官我看是只能越做越大,我只希望你守住本心,避免灾祸。人各有志,你今后无论如何,我也只能言尽于此了。” 清风情真意切,赵旭心里感激。见清风弯着腰提着葫芦头也不回的走,赵旭问道:“师傅!今后想见你去哪找啊?”,清风仍旧前行,只是举起手摆了一下。 赵旭想其实清风说的对、那个安伽陀说的对、还有那个萧吉也说得对,他们说的都对,可是自己的心里怎么想的,即将要做什么,别人又怎么能知道呢? 昨晚下山已经天黑了,这会赵旭才看清,原来昨晚住的地方是为杨广所建立的一处行宫,这行宫的形状如同骰子,城墙高达三丈六尺左右,行宫的四角还有眺望用的敌楼,环绕行宫的有无数的“枪车”。这些枪车车辕对外,一字排列,车阵之内,散布的都是铁荚藜、铁菱角;再内则是强弓阵地,用尖锐钢锥插地,锥尖朝外,作为拒马;强弓设有连发装置,用绳连接机关,一旦敌人偷袭时,只要碰到绳子,机关旋转,立即就会向敌人所在方向发箭。 行宫外面还有用作警戒的装置,外围用箭插地,用绳子相连,上面挂着铜铃槌磐之类的东西,有人碰触,就会发出警告的声音。 赵旭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说杨广的行宫防卫如此森严,昨天在嵩阳观差点被刺,真是心存大意了,不过也算是自己的机缘巧合。赵旭又进到行宫里面,此时杨广已经传旨回洛阳。一时间只见浩浩荡荡,仪仗卫士满眼都是,马车约有一千余辆,骑兵在一万人往上,杨广所穿御袍及所戴御帽上面都绣着上太阳、月亮、星辰,极尽奢华,其余随行官员的衣着也都华丽贵重,所耗金银,不可细述。 回洛阳的整支队伍绵延足足有二十余里长,杨广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在辇车上左看右看,问赵旭说:“赵旭,你看朕的仪仗如何?” 赵旭由衷的赞叹道:“陛下,这样的恢宏场景,我做梦都没有见到过,实在是不知道用什么语言来形容。” 杨广轻轻一笑,见赵旭若有所思,问:“你又在想什么?” 赵旭哦了一声,说:“我在想,陛下赐给我了五个美女,我现在也有了官职了,衣食无忧,真是要好好的报答陛下的恩赐才是。” 杨广又是一笑,知道赵旭坦诚,很是享受赵旭对自己从心里涌发的感激之情,他将目光投向远处,说道:“东都礼仪举,西京冠盖归。是月春之季,花柳相依依。云跸清驰道,雕辇御晨晖。嘹亮铙笳奏,葳蕤旌旆飞。后乘趋文雅,前驱厉武威。如何?” 赵旭难以置信的看着杨广,问:“这是陛下做的诗?” 杨广怫然:“怎么?” 赵旭摇着头说:“太好了!我不会说,但是我觉得含义宏大,气势万千,让人血脉沸腾,总之就是好!我看陛下可以称得上是古往今来第一诗人,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不对,不是诗人,是诗仙,是诗神,是诗皇!” 杨广再也憋不住哈哈大笑,指着赵旭说:“你又摇头!这首诗就是朕今早所做,名字就叫《还京师诗》【注:这诗的确是杨广所作。历代多有人评杨广的诗神采天成,犹有英气】。朕一贯在外人面前注重仪表,你是第一个让朕如此失态的人,你大大的有罪。” 赵旭有些不安的说:“陛下就是说我有罪,我也要说出心里的话,我不能骗陛下啊。” 杨广见赵旭回答的诚实,再不说什么了。赵旭心说杨广是真的有才,自己确实没想到他能在今早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这样的一首诗。再说,人长着舌头和嘴巴就是为了说话的,如果仅仅凭着说话就能取悦别人,让别人高兴,从而给自己带来好处,那为什么不去说好话反而尖酸刻薄的去刺激别人,就像那个神经兮兮的李素语一样惹人讨厌?那没有道理。 第198章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 杨广命御驾所经过的州县在百里以内都予以警戒,并供应上好食物时令鲜果以及美酒,这些州县为了讨好杨广,每天出动不下一百辆的牛车,装载运送精美的山珍海味,源源不断的送到队伍之中,唯恐被别人比了下去让皇帝不高兴。食物瓜果送来的多,吃不完,而且跟随杨广的人早就将这些珍馐都吃的腻了,因此这些州县送来的美食瓜果大部分都被抛弃掩埋。 回洛阳的路途漫漫,杨玄感叛乱的痕迹早就被清扫一空,所经之处旌旗遍野,一片祥和繁华的模样,杨广心情大好,每天都叫一些近臣谈天说地、作诗饮酒,歌舞奏乐,可谓纸醉金迷,极尽奢侈。 文帝杨坚建立大隋的时候国都定在大兴,杨广登基之后下诏,命越公杨素及监察大臣杨达、负责建筑的大匠宇文恺在洛阳兴建东京,当时每月投入工匠民夫不下二百万人,并将洛阳四周以及附近各州的巨商富农数万户人家,迁移到东京,以充实户口。 大隋建国的时候人口不过两千余万人,四百余万户,到了杨广这个时期,大隋共有一百九十郡、一千二百五十五县、共八百九十万零七千五百四十六户,四千六百零一万九千九百五十六人。国土东西长九千三百里,南北宽一万四千八百一十五里,国域之大,人口之多,国力之强盛,古未有之。 再远的路终有尽头,队伍浩浩荡荡的,眼看就要到了洛阳,这天傍晚,杨广命停车休息,明天再直达进城。赵旭照例带人在辇车周围巡视一周后回来,裴矩正在给杨广禀报捉拿独孤延寿和承远师太的事,赵旭看杨广皱眉不高兴的样子,知道这两个人肯定没有被捉到。 果然,裴矩对杨广说道洛阳邙山的白云庵和西岳的飞云观早就空空如也,什么人都没有,他让人将这两个地方附近的尼姑庵和道观里的人全都抓了,正在审讯,看能不能问出点什么。 “你光抓那些人有什么用?那独孤延寿做的是掉脑袋的事情,难道他会大张旗鼓到处张扬?那些附近的人又能知道什么?你把闲杂无关的人都给朕放喽,省得让人说朕搞什么株连、狗急跳墙。” 杨广说的语气很重,裴矩急忙点头称是:“臣这就去办……” “你等会!放了白云庵和飞云观的附近的尼姑和道姑,可并不是说没别人什么事了,这两个郡县当官的是怎么管理冶下的?对白云庵和飞云观的尼姑道姑有没有备案度牒?这个能查不能?其他地方呢?独孤延寿和承运那个老尼姑用出家人的这种身份打掩护,那么他们的信徒门客必然也和‘出家人’有关系,怎么查案,怎么排嫌,这些难道还要朕手把手的教给他们?”杨广皱着眉:“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这些郡守和县官一天天难道是吃闲饭不管闲事的货色?那朕要他们做什么?告诉他们,朕这里不养闲人,不要酒囊和饭袋,他们干不了,那就挪窝,让有能力肯给朕办事的人上!” 裴矩赶紧点头,见杨广不说什么了,言道:“陛下,如今有一个天大的祥瑞……” 杨广:“祥瑞?什么祥瑞?” 裴矩脸上带着笑说:“陛下那会让各地进贡羽毛以作旌旗,这乌程(注:今浙江湖州)有一棵高树,高度超过一百尺,直插云霄,而且树干垂直,没有枝柯可以攀附,当地人都说树端有仙鹤筑巢,但是都没人见过,因为谁也上不去,就在前几天,那树上忽然飘下无数华丽的羽毛,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十分的华丽好看,因此那里的人都说,‘皇帝制造仪仗,鸟兽呈献羽毛’。” “哦?”杨广一听笑了:“这个倒是有趣,等乌程那里的鸟羽来了,朕倒是要瞧瞧。” 裴矩见杨广高兴,自己脸上也堆满了笑容,说起了其他高兴的事情。赵旭心说这简直都是胡说八道,裴矩说的话听起来是没有毛病,其实这里面大大的有问题。 赵旭觉得事情应该是这样:乌程有一棵那么高的大树,树没有树杈,有人想逮住仙鹤拔掉它的羽毛给杨广做仪仗用,着急的上不去,于是可能就要用刀、斧砍伐大树的根部,想让仙鹤掉下来。这鹤鸟在那么高的树上生存很久,必然筑巢生幼鸟,如果树被放倒之后,巢里的幼鹤或者鸟蛋就会跌落摔死摔碎,仙鹤一般长寿,颇通人性,为了保护自己的巢穴不被人所破坏,就只能把自己身上的羽毛拔掉投到地上。 这是仙鹤护巢的无奈之举,它若是会人言,恐怕早就在树顶破口大骂了,可是这样的事情却被裴矩说成了“天大的祥瑞”,真是扯淡加三级! 但是杨广听了还十分的高兴。赵旭没必要揭穿裴矩,再说揭穿了也于事无补,那仙鹤的羽毛恐怕已经在来洛阳的路上了。 一会裴矩退下,赵旭已经打定了主意,等杨广目光投向自己,说道:“陛下,独孤延寿和他的同党鬼鬼祟祟的躲在暗处,以有心对无心,裴大夫恐怕派人去找,会有些难。” 杨广问:“你这样说,是有什么好办法?” 赵旭摇头:“我倒不是有什么好办法,我只是想这样无异于大海捞针,陛下刚刚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在陛下身边总不能每天盼着有人前来对陛下欲图不轨,然后才有我的用武之地,其实我每天没事干,这样才算显出陛下的文治武功和雄才大略。” 杨广问:“你的意思朕明白,你现在想说什么?” 赵旭说:“我是想,独孤延寿和他的老娘这会必然跑得没影了,或者在哪个阴暗的地方像老鼠一样藏着,找是不好找的,但是我们要是想办法让他自己出来,也未必没有方法可用。” 杨广一听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办法。” 赵旭说:“我在西域那一带的时候,经常见到牧民因为狼群偷食羊羔而苦恼,还没办法解决,养了很多的狗也不济于事,而且那些狼凶残的竟然将狗都给叼走了。后来有人无意中从山里捡回了两只小狼,到了半夜,狼群大批的前来,想要将小狼带走……” 赵旭说到这里,杨广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眼睛一亮,笑说:“于是牧民巧设陷阱,将狼群一网打尽,从此就没有了丢羊的烦恼。” 赵旭笑说:“陛下说的是,一下就知道了最后的结果,不过那些牧民一开始并没有这样做,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为了两只小狼狼群会在夜间倾巢出动。后来他们学聪明了,伺机又将狼群里的小狼逮了回来,再在周边广设陷阱,以小狼为诱饵,将狼群大部分绞杀。” 杨广站了起来:“那个叫苗小一的道姑,她就是小狼,独孤延寿和他的尼姑娘就是老狼,如果将苗小一放出,再派人暗中监视,独孤延寿总会派人前来和苗小一接头见面的——你说,咱们在哪里设陷阱为妙?” 杨广说着,忽然又摇头:“不对,那个苗小一被独孤延寿下了蛊毒,如果苗小一没有被解蛊,就会惨死,这样说应该是苗小一比独孤延寿要急着见对方才是。不如,将苗小一放了,再派人悄悄的跟着,那么苗小一或许就会找到独孤延寿或者他的同伙,那么到时候就放长线钓大鱼,伺机将独孤延寿那一伙人一网打尽。” 赵旭由衷的赞叹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比诸葛亮都诸葛亮,真是古往今来从来没有的天纵奇才。”杨广哈哈的笑:“还不是你提醒了朕。你这个方法比刚刚朕给裴矩说的可是管用多了。这样,裴矩在明,你在暗,你将苗小一悄悄的放走,而后跟着她,看她都和谁接触,然后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一网打尽,嗯,这个方法好。” “就是这样,到了洛阳之后,你看准时机,不要让那个苗小一发现咱们的动机,你去操作就是。” 杨广看起来兴致盎然,沉吟了一下:“这样,你去办事,如果需要调度,直接拿牌要人就是,不必再向朕回禀。” 赵旭听了微微一愣,心说杨广对于自己可真的算是“宠爱有加”。 此时朝中有规定,但凡发兵,都要由皇帝降下敕书给尚书省,再由尚书省颁下文、符执行,只有出动十个士兵、十匹马、十件兵器以下的行动,可以不用等皇帝的敕书即可行事,但是,如果调动卫士番直,用洛阳的千牛左右禁卫,哪怕只调动一个人,也必须请示杨广。因此赐宫内美女、赐宝剑,这都是表面的恩宠,能不通过杨广直接的调集兵马,才是实实在在的信任。 杨广故意说的若无其事,他见赵旭呆呆的站着,心里十分满意,知道赵旭久居边塞,性情淳朴,还没有被大隋的花花绿绿人情世故所沾染,他要的就是赵旭对自己的这份突如其来发自内心彻彻底底的感激和效忠。 赵旭知道这会说再多的话都是多余的,杨广只是喜欢听别人说好话、说奉承的话,作为皇帝有些好面子,但他并不是傻子。因此千言千诺,不如一默。于是他躬身对着杨广参拜,心说就你对我这会的这个样子,我绝对不会让独孤延寿这些杂碎宵小来对你不利的。 谁这会对杨广不利,那就是对我赵旭不利,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 赵旭下去就命人将苗小一从囚禁的车里放出来,换做舒适的马车,每天给苗小一不间断的送各种美食、瓜果,好好伺候。下面的人不知道皇帝面前的这位大红人为何这样,但赵旭怎么吩咐,自己怎么做,听上司的话总是没错的。 洛阳的此时极具繁华,街上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擦踵,店铺商贾货物琳琅满目,处处莺歌燕舞,真是一幅天朝国都气象。赵旭跟随杨广进到皇宫,做了各种繁文缛节之后,禀明了杨广,出宫去办事情。 赵旭在街上晃荡了大半天,找了家还算不错的酒楼,长期的租了一间房子,将不宜携带的东西放在房间里,而后在街上胡乱的转,了解了一些事物,不知不觉的到了一座酒楼前,只闻到一股酒香扑鼻,侧目一看,不禁讶然失笑。 这家酒楼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从外面看高达几层的楼内座无虚席,真是客满为患,酒楼右侧却是凸出的一个回廊,廊里摆着几个炉子,每个炉子上都放着一个半人高的酒瓮,炉内有火,将酒瓮内的酒加热,酒气就从瓮内飘出,而妙就妙在每个酒瓮跟前都站着一个身材或者窈窕或者丰腻的女子,也不知道是热还是别的原因,穿的都很单薄,身上奥妙的地方有些若隐若现,煞是诱人。 这几个女子手里都拿着扇子,扇子不停的搧动,将瓮口溢出的酒香气不停的往大街上搧,怪不得自己老远就闻到了酒味,看来这家人做生意真是有一手。赵旭再看酒楼的招牌,简直就要笑出声来,原来这家酒楼的名字就叫“有一手酒楼”。 赵旭心说这个酒楼是招揽客人有一手还是别的什么有一手,忽然迎面跑来了一个人,这人身材瘦小,戴着一顶灰色的帽子,面貌普通,也没有什么特征,但是跑得极快,没见他怎么动作,就在人流中七拧八拐的,很快到了赵旭面前,这人看了赵旭一眼,猛地折身往有一手酒楼里跑,但是他从大门进去,没一会又从门口回廊那几个拧腰扭胯的女子身边钻了出来,飞速从宽阔的街道中穿过,一下就钻进了街道这边的客栈里。 赵旭心说难道这个身材滑溜的人是个贼?还没看仔细这人的去向,街头那边突然的传来吵杂喧闹的声音,似乎有许多人正朝着这边奔跑而来,一时间脚步声呼喊声和路人的惊呼声夹杂在一起,十分的热闹。 “让开!快躲开!”随着几声大喊,有二三十人奔赴过来,一个个手里都拿着棍棒,样子都十分的彪悍,这些人一边跑一边大叫,还有人在破口大骂的,这些人到了有一手酒楼前,其中的一个说“我见到那小子就是进这里去了!” 一个疤面人瞪眼道:“那还等什么,搜!” 当下这些大汉中有人大声吆喝道:“诸位喝酒的消闲的,我们来找一个人,跟旁人并不相干,咱们谁都不许乱叫乱动,咱们兄弟找到人立马就走,可要是不听招呼的,可别怪我们不客气!拳脚无眼,得罪了!” 这人喊了一声,这二三十人一大半的往有一手里面冲,接着里面叫嚷声呼喝声乱作一团,似乎有人在劝阻,但是没怎么起效,有一些食客从里面跑了出来,也不知道是借故不想结账,还是不堪忍受骚扰,反正一会就没影了。 “他娘的!有没有?”站在外面的疤面大汉喊了一声,里面却没有回答,酒楼里出来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对着这大汉说道:“这位好汉,你们这样让我家的生意如何做?” 这大汉乜着眼睛:“如何不能做?” “你看这……” “看什么看?我们找个人,怎么?不让找?” 掌柜的笑说:“找人归找人,可你们……” 疤面大汉:“我们怎滴?再啰嗦将你酒楼砸了!” “你砸一个试试!”随着这一声,酒楼里走出一个穿淡绿衣衫的女子,这女子明眸皓齿,螓首蛾眉,煦色韶光,整个人往那里一站,端的是仪态万千,又似杏雨梨云。赵旭不由的眼前一亮,耳中听那疤面男子冷笑道:“卖艺靠本事,卖身靠脸蛋,怎么着,你要试哪样?” 这男子说话十分无礼,将女子比作娼妓。绿衫女子脸色一怒,杏眼睁大,就要说话,里面咔嚓咔嚓的几声响,有个拎着棍子的男子对着疤面汉子叫道:“老大!有人看到了,那厮在对面!” “追!”随着疤面人的一声喊,这二三十个男子又往这边的客栈里跑了进去,顿时这面又是一阵的吵杂声,赵旭看到留一手的掌柜到了绿衣女子身边说着什么,忽然这边客栈传出了“噗通”“咔嚓”的响动,而后又是“哎唷”、“啊哟”、“他娘的”几迭声,四五个刚刚跑进去的壮汉一个接一个地倒飞出来,横七竖八的摔在地下,接着有几人从里面拎着棍棒慌忙的跑出,紧跟着又有几个大汉一个一个的从里面像是被人扔了出来,“砰砰砰”地倒在前几个躺在路上的同伙身上。 疤面汉子脸色一变,知道遇到了硬茬子,嘴里大声叫道:“里面是哪位朋友,请问尊姓大名?” 客栈里好大一会没人吭声,这疤面人将手里的长棍往地上一杵,怒道:“人过留名,雁过留声,里面的难道是缩头乌龟!” 疤面人一伙的人跟着喊道:“他娘的,这狗贼好大胆子!” “臭乌龟快滚出来,别在里面装死!” “有种的到外面宽敞地方和祖宗大战三百回合!” “乌龟王八在里面干了好事提裤子出不来!” 这时客栈里传出了两声咳嗽,似乎有人在走动,接着有一人慢慢的从里面出来,赵旭一看,原来是他! 第199章 天生我材必有用 从客栈里出来的人身材高大,眉约间尺,双目极其有神,表情不可一世,不是王伯当又是谁。 王伯当嘴角带着散漫的笑,脚步慵懒,瞧也不瞧外面的这些壮汉,一步步的像是闲庭漫步,从客栈走出来往街上直行,疤面男子大喝一声:“站住!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打伤我们弟兄?” 王伯当斜眼睥睨了一下这人,问:“你在跟我说话?是你在跟我说话?你是哪一家养的?我要出去,他们要进去,他们不让路,我也不让,那就是看谁能挤过谁了,既然我过来了,现在他们再进去也可以,怎么用‘打伤’?这十几个魁梧的壮汉被我打伤,你也好意思说这样的话。” 疤脸人一时语塞,他却没听出来王伯当在骂他是看门狗,路边看热闹的一个人听着有趣,“咯咯”的笑出了声,和疤面人一起的一个汉子挥拳就对着这人的脸打了过去,顿时将这人打的满脸是血,牙也掉了两颗,又怒又害怕,却不敢说什么,挤出人群走了。 王伯当瞧了一眼,忽又站定,看看疤脸人,重新的拐了回去,站在客栈的门口,也不知道是要进去还是出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虽然惧怕这些闹事的壮汉,都看出来这个眼睛大眉毛粗的人就是在戏耍他们,有人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疤脸人登时大怒,一挥手,十来个人举起棍棒对着王伯当打了过去,人群中不禁几声惊呼,都为背着身的王伯当捏了一把汗。 王伯当忽然倒飞一脚准确无误的踢中了扑过来一汉子的裆部,劈手又从一个魁梧大汉的手里夺过长棍,左抡右扫,又刺又挑,瞬息之间,将冲过来的这十多个人全部打伤在地,而且每个人被打的地方都在关键部位,这些人哭爹喊娘捂着裆部起不来了,王伯当将手里的棍子对着疤脸人像是标枪一样投掷过去,嘴里大喝一声:“去你娘的乌龟王八蛋!” 这木棍被王伯当掷出,如同长矛,疤面人急急的用手里的的棍格挡开来,被硌开的长棍威势不减,噗呲打到一边的几个男子身上,这几人都疼的乱叫,疤面人也被棍捎住了额头,一支眼睛顿时睁不开了,眼泪长流,他哇哇的怒叫一声:“都他娘的给老子上!” 一时间这客栈门口乱作一团,赵旭见王伯当在人群中进退有度,挥洒自如,宛如游戏,知道这些人不是他的对手,正想着自己要不要过去帮个忙,却听到客栈里面几声惨叫,王伯当全身一颤,大吼一声,如同疯虎,双手抓住了那疤面人的左臂和肩膀,一扭一崴,只听到“咔嚓”的骨裂声,竟然将这疤面人的左胳膊给扭断了。 疤脸人惨叫一声倒在地上,王伯当一脚踢在他的下巴上,这人的下巴顿时错位,差点将自己的舌头咬掉,满嘴是血,呜哩哇啦的也不知道叫些什么。王伯当疾步冲进了客栈里,赵旭心知有异,分开人群也跑了进去,只见客栈二楼一个房间前的楼梯那里斜斜躺着一个满脸是血的男子,装扮如同外面的那些人一样,王伯当这时已经进到了那间房里面,顿时赵旭又听到几声打斗和惨叫,有两个男子“呼”地一声被凌空从房门扔了出来,直直的摔落在地,伸胳膊蹬腿的,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客栈里闹成这样,掌柜满面苦色,却又不敢说话,其余住客都站的远远的,唯恐遭上池鱼之殃,这时赵旭听到王伯当在屋里焦急的叫:“兄弟,兄弟!”心里再不迟疑,几步就到了二楼门口,只见房间里王伯当正抱着一人的身子焦急的喊叫,屋里的地上还躺着几个浑身是血的男子。 王伯当听见门口来人,怒道:“再不滚老子要杀人了!” 赵旭不退反进,到了屋里,王伯当抓起床铺上的单刀,怒目看向来人,不由一愣,嘴里失声道:“普济师傅!” 赵旭这时心里也是一惊,没想到王伯当护着的人竟然是秦叔宝,嘴里失声道:“秦兄!” 秦叔宝本来就面黄,这会更是如同敷了一层金粉,黄中泛金,必然是得病了,而且病得不清,他听到赵旭的呼唤,眼神迷离的睁开,想说话,却没有发出声音,脸上带着一丝的笑意,只是这笑容这会比哭还难看。王伯当没想到赵旭也认识秦叔宝,也不知道秦叔宝这会怎么样,急的大叫:“兄弟,兄弟,你怎么了!” 赵旭无暇问话,他知道客栈乱成这样,有郎中也不敢前来给秦叔宝瞧病,不由分说的过去抓着秦叔宝的胳膊,将秦叔宝背在身上,说声:“王兄收拾东西跟上,”说着就出了门。秦叔宝也别无长物,王伯当胡乱卷了,大步跟在赵旭身后,赵旭几步下楼,见到客栈掌柜伙计看着自己欲言又止,心里明白,伸手掏出一串钱扔了过去,问:“后门在哪里?” 这掌柜的本来想这下到了血霉了,可没想到那个病鬼的朋友出手如此戳阔,这些钱只多不少,急忙的往后面指,赵旭背着秦叔宝就往后走。王伯当见赵旭这样,知道闹成这样前门事多,他见掌柜的瞅着赵旭的背影,又看到了他手里拿着的那串钱,目光在客堂扫了一圈,觉得没有特别该留意的人,就要走,客栈的伙计却被王伯当瞪眼吊眉的奇异貌相给惊赫住了,情不自禁的说:“那位客人的马在后面……” 秦叔宝还有一匹马。王伯当听了未置可否的嗯了一声,跑堂的急忙去后面牵了马,正是秦叔宝的那匹呼雷豹。王伯当拉马出去,见赵旭背着秦叔宝已经到了小街街口,急忙的追了过去。客栈里的掌柜本来要责怪跑堂的多事,不然那匹马被遗忘留下,再丑也能顶两钱,但是再想,这些人肯定都是蛮横杀人不眨眼的强梁,不给那病鬼的马,说不定就惹下祸事了,这小便宜还真不能占。 赵旭今天晃悠了大半天,有个目的就是熟悉洛阳街况来的,他知道离这里不远就是一家药铺,立即背着秦叔宝过去,让那坐堂郎中给秦叔宝诊治。医者父母心,不一会诊断完毕,郎中开药,赵旭拿钱,药就在药铺熬了,这下赵旭才得空和王伯当秦叔宝说起了话。 原来秦叔宝和赵旭在黄河北岸分开了要回老家,不料却得了急病,吃不下东西,还一直的腹泻,好汉架不住三泡稀,偌大一个汉子被折磨的如同麻杆一样弱不禁风,好不容易挣扎着到了洛阳,不料住在客栈里病情越发严重,就再也难以前行,偏偏赵旭给的钱也使光了,这天强撑着出门想找些办法弄些钱,却没能如愿,恰好被来洛阳的王伯当看见背影,跟到了客栈里面。 王伯当和秦叔宝乃是旧相识,赵旭看到疤面大汉那伙人的时候,王伯当刚刚和秦叔宝在客栈里见面没多久,两人正在叙话,就被十来个人推门打断。这些人好生无礼,进门后就到处翻箱倒柜,还在床底下乱看,嘴里污言秽语不干不净,王伯当性子刚烈,哪里受过这种气,顿时勃然大怒,挥拳就将这些不长眼的家伙揍了一个狗啃泥,将他们一个个的扔出了客栈。只是没想到这些泼皮人多,王伯当在前门打,有几个家伙进去想找秦叔宝的便宜,但他们看走了眼,秦叔宝虽然病了,仍旧力气大于寻常人,登时撂翻了几个,只是引得病情越发重了。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眼看秦叔宝这病需要长时间的调养,王伯当刚才见赵旭二话不说拿出钱将秦叔宝多日的房间给结清,已经更是对赵旭高看一等,加上他和秦叔宝相识多年,情深义厚,本来他到洛阳事情办了就要回瓦岗山,这下倒是不好走了,于是到一边,好言好语的,央求药堂人在附近找个小院暂且租下,给秦叔宝养病,等将这些办好,才又过来。 王伯当一直以为赵旭就是和尚,赵旭刚刚已经为秦叔宝付了那么多钱,这下他再也不能让赵旭这个出家人破费,因此做这些都没给赵旭知道。一会药铺的人将一切办好过来请王伯当,赵旭才知道王伯当的所作所为,心说也好,这王伯当的为人看来的确古道热肠,那会对李密实心实意,对秦叔宝也是如此。 当下赵旭和王伯当搀扶着秦叔宝到外面的牛车上,几人往租好的园子里去,刚向前没多远,前面人欢马叫的,呼喇喇迎面来了大约有五六十人,这些人的衣着打扮竟然和刚刚被王伯当打的那一伙人一模一样。 这些人中当先的一个骑着一匹黄骠马,这马油光水亮,毛发如同金丝,马头上有白毛,形状圆如满月,腿长膘润,约有八尺之高,一看就不是凡品,连马背的毡垫马鞍,都绣着精致的花纹。马上的人一身锦袍,服饰华贵,也不过二十出头,膀大腰圆,一脸英气,只是此刻嘴里不停催促着让马快些跑,手里的马鞭摔得噼啪作响,丝毫没有顾忌街上人流臃肿。 赵旭和王伯当对视一眼,彼此都做好了恶斗的准备,但是骑黄骠马的青年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并没有停,瞬间这些人一窝蜂的就跑了过去,刚才被他们挤在路边的慌张凌乱的人都破口大骂起来。 王伯当看着赵旭哈哈一笑,赵旭不禁莞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趁着这个机会,两人一个牵马,一个看车,护着秦叔宝前行。只是没走多远,前面又是急促的马蹄声声,赵旭抬眼一看,心里微微一愣,这会过来的两匹马上分别是一男一女,男的浓眉大眼,相貌敦厚,女的剪水双瞳,樱桃小口,俏丽多姿,竟然是柴学敏。 柴学敏从弘化郡回来了,那个脾气死倔的臭小娘李素语呢? 赵旭这会不想和柴学敏碰面,急忙的低头,柴学敏脸色十分难看,表情焦急,嘴里不停的在催促马快些,但又怕马撞到了行人,她身边那个骑马的男子似乎在劝她不要着急。两人在经过赵旭身边的时候,赵旭听到那个男子说道“有一手那么大的酒楼,能出什么事,我一会让……” 柴学敏那会说她的哥哥是太子府上的千牛左右,太子杨昭现在在西都大业,那么柴学敏身边的男子应该不是她的哥哥。但这个男子提到了有一手酒楼,那个穿绿衣的漂亮女子,不知道和柴学敏有什么关系? 车马前行,很快到了租住的小院,这小院距离大街也比较近,虽然不大,但胜在干净,况且王伯当只为给秦叔宝养病,其他的要求也没有。赵旭和王伯当将秦叔宝扶着到了屋里躺下,王伯当已经出去安排人熬药和准备其他用品去了,秦叔宝虚弱的看着赵旭,口中说道:“惭愧,秦某又有劳赵家兄弟了!” 赵旭笑道:“怎么样?我就说低泣关山几万重,此生何处不相逢,秦兄,相逢即是有缘,四海之内皆兄弟,再要客气,那就没意思了。” 秦叔宝:“我……唉……” 恰巧这会王伯当进来,秦叔宝强撑着身体,指着赵旭说道:“三郎,这位就是我给你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去还复来’的那位赵家兄弟。” 王伯当的绰号叫勇三郎,这只有知己才知,他听秦叔宝这样说,眼睛一亮,嘴里哈哈大笑,握拳在赵旭肩头轻轻一擂:“原来你就是那个‘必有用’啊,我真是有眼无珠,哈哈。” 秦叔宝不知道怎么回事,王伯当这才说了他和赵旭早就认识,还说了赵旭当时怎么救的李密,秦叔宝心里更加喜欢,泛黄的脸上带笑:“赵家兄弟古道热肠,胸无宿物,真人中龙凤!我秦叔宝能有幸结识赵兄弟这般人物,三生有幸!” 赵旭认真的说道:“秦兄谬赞了。我那会只是恰逢其时,而王兄那会为了救李密长途跋涉,义字当头,周而复始,巡回往返,不辞劳顿,这才让我钦佩。王兄如此人物,他的朋友也不会差。秦兄快躺好。”赵旭说着对王伯当使了个眼色,两人先后出来,赵旭说:“我去置办一些用品,让秦兄好好调养,另外再雇几个老妈子,为秦兄熬药煮饭,这些细致活我们两个自然是做不好的。” 王伯当说:“你太有心了,不过不必,我来洛阳的还有几个兄弟,一会我出去接他们,来了大家一起,用什么我自然就去置办。” 赵旭这会是有心去有一手酒楼那里看看柴学敏到底去了没有,见王伯当这样说,点头道:“那也好,王兄先在此,我去去就回。” 王伯当:“无妨,赵兄弟有事尽管去办,有我在这里照应。不过倒是耽搁了你的时间。” 赵旭笑笑,走出了院子,王伯当看着赵旭走了,心说怎么没问他在洛阳做什么来了,因为自家兄弟的病,耽搁了人家的时间,那就有些不美了。 赵旭一路快走,一会到了有一手酒楼前,远远的一看,心说糟糕,果真出事了。有一手酒楼和秦叔宝刚刚住的那家客栈的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的挤了很多人,也不知道都是在做什么,吵吵嚷嚷的,想来不会是有好事。 第200章 三美同室 赵旭走到人群外面,围观的人议论纷纷,听了一会,也不得要领,这些人都是走街串巷瞧热闹的,这会吃饱了没地方去,见到这人多就围了过来,一个个嘴里人云亦云,莫衷一是,无非是谁打了谁,谁被打吃了亏,可是到底谁打谁谁吃亏最后又怎么了任凭说的吐沫横飞却一个也说不清楚。 赵旭绕着人群转了一圈也没看到柴学敏以及和她一起的那个男子,这才搞明白原来人群里关于那件事的一个当事者都没有,那这些人不知道拢在一起做什么。真是闲的。 赵旭心里一笑,转身要走,这时眼前有个人从人堆里钻了出来,这人的脸正好就对着赵旭,两人登时四目相交,赵旭眼睛一亮,这人大吃一惊,扭头就往一边跑。 这人个头矮小,身子看起来瘦弱,可是跑起来却很快,正是那会被疤面人追的从留一手酒楼里跑了一圈又扑进客栈里的那人。 赵旭觉得这人可能是个贼,今天发生的事情几乎就是由他而起。赵旭还没追几步,人群里有人就在喊:“我的钱!我的钱丢了!” “哎呀!我的钱也丢了。有贼!” 你们不丢钱谁丢钱?这恐怕就是看热闹的好处。赵旭心里腹诽,脚下没停,前面那个头矮小的人却专检人多的地方去,绕过来绕过去的,赵旭一时半会还抓不到他。赵旭看着这人灵活的背影,手里掏出了一把钱,挥手就对着他的前面扔了过去,嘴里大叫一声:“捡钱了!” 赵旭投掷的钱堪堪的打在了被追这人前面几个人背上脸上,钱撒出去范围很广,一些人不知道被什么打住了有些疼,刚想骂,就看到了钱掉落地面,忽地耳中又听到捡钱的呼声,登时蹲了下去伸手捡钱,生怕别人抢到的比自己多,这样一下就将这边的路面给堵住了,被赵旭追的人登时过不去,心里大骂赵旭奸诈,扭身要拐弯,眼角却看到赵旭手里又抓了一把钱——这人怎么这样歹毒!看样子他是一定要抓住自己了! 赵旭手里握着钱看着前面恼怒的这人,心说你小子往哪跑!你往哪跑老子就往哪扔钱!老子的钱就是这样用的!娘的,还收拾不了你! 赵旭盯着这人不慌不忙的往前走着,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前面这人脸色慌张,他猛地伸手在经过的一个妇人屁股上抓了一把,而后向着街道一边猛蹿,中途还不停的在一些女子身上抓挠一下。这些女子妇人突然被人骚扰,一个个都尖叫起来,路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一个个左顾右盼,登时又将赵旭的路给堵住了。 嘿!这厮! 赵旭不得不又跑动起来,两人一前一后的追了一会,前面的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对着赵旭晃了一下,意思是你不追我,这些钱归你。赵旭见状也将手里的钱挥了一下,那人见赵旭不上套,心里怒骂有钱了不起啊!你既然不要钱,就不是黑吃黑,你追老子到底想要做什么! ——难道这人是公门官差? 想到这里,这人心里更急,此时有一辆马车经过,他猛地朝着马车下钻了过去,赵旭急忙过去,这人竟然没影了。 难道他刚刚钻到了马车下面? 赵旭就要向前追那辆马车,左侧有人叫了一声:“普济师傅?真的是小师傅你啊!” 赵旭一听声音就知道是柴学敏,转过脸一看,果然是她。柴学敏身边还有两个女子,一个是李素语,另一个则是有一手酒楼的那个绿衣女子。 李素语一见赵旭,脸色先是一变,而后脸上带笑,说了一声“普济师傅好”,绿衣女子看到赵旭头发虽短,但剑眉入鬓,鼻如悬胆,身材高大,果真一个英俊的和尚,也笑着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 赵旭对着柴学敏和李素语三个点了一下头,又看那辆马车,但是就这一会功夫,马车已经去的远了。 罢了!那家伙身手矫健,为人机灵,必然是惯偷,如果真的攀附在马车底下,这会早就趁机跑了。 “普济师傅是在找什么人吗?”柴学敏走了过来,站在赵旭身边,见他手里握着一把钱,大眼疑惑的眨了眨。这时有几个在路上捡了钱的人正好走了过来,这个问那个刚刚捡了多少,另一个问你又捡了多少?李素语心里说原来如此,不知是谁在路上掉了钱,这个普济捡了这么多,于是还想再捡一些!他哪里是找人?分明是找钱!哼! 赵旭答应一声,将钱放好,问柴学敏:“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去了弘化郡吗?” 柴学敏对赵旭的屡次相救一直记挂于心,那天在原野匆匆一别,时常的总是想起赵旭对自己说的那些话,知道赵旭的确是古道热肠而且本领高强的人,再有觉得李素语做事的确有些……只是李素语和自己是一家人,有些话没法说。本以为和普济再次相逢,不知要到何年何月,没想到今天在洛阳大街上不期而遇,心里实在高兴。柴学敏笑着说:“去了呀,我和……姐姐到了,然后,洛阳叛贼已除,我们就回来了。” 赵旭哦了一声,就要离开,他不想见到李素语。但柴学敏伸手拉着赵旭的胳膊说:“这下能和小师傅再见,真是高兴,我要好好的感谢一下你。嗯,你先等我一下,”柴学敏说着问那个绿衣女子:“萧姐姐,我们现在去哪?可以让普济师傅一起去吗?我有好多话要和普济师傅说呢。” 原来这绿衣女子姓萧。绿衣女子还没有说话,李素语笑笑的说:“不管去哪,就一起,我也得谢谢普济师傅。” 绿衣女子一听这样,说:“那就去我那里。” 李素语本来对赵旭极为排斥,这会却笑脸相迎。赵旭心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种事不会发生在李素语身上,这小娘们绝对不是改了性子,自己那天将她骂的狗血淋头,她能不生气?那不可能。 那李素语这会这样善意满满的,又是笑又是邀请的,是为了什么呢?哦,原来如此。赵旭立即明白了:那天养蜂人一家三口被杀,但临死前吐露李渊和李世民勾结突厥人意图造反的事情,自己将跟随李世民的亲随都杀了,这李素语现在是想借机会稳住自己,而后要么想方设法的收买自己,要么,就是找人将自己灭口…… 想到这里,赵旭心里冷笑——老子手里要是有你父亲哥哥造反的真凭实据,早就向杨广告发了,将你李家全族满门抄斩!还用这会看你的虚情假意! 那好,到是要看看,你这李家的小娘子能耍出什么花招来! 李素语、柴学敏和姓萧的女子都长的姿色出众,三人在街上行走,惹得不少人瞩目观看,赵旭不想惹人注意,稍稍的退后了几步,李素语觉得这普济倒也识趣,明白身份不同。绿衣女子倒是想这“普济”不知是何来路,真的是和尚?怎么柴学敏和李素语都对他似乎有些难以言说的东西,否则感觉如此奇怪? 柴学敏一直回头叫赵旭快一些,但赵旭嘴上答应着,步子却依旧缓慢,柴学敏干脆的停下来等赵旭过来了,和他走到了一起,嘴上不停的说这说那,赵旭只是听着,不怎么插话。 一会到了留一手酒楼,赵旭发现对面客栈这会竟然关门了,他随着到了楼里一间房内,绿衣女子让人上茶再准备别的,分别坐定之后,皱眉说道:“没想到事情演变成这样,萧莹对不住学敏妹妹了。” 柴学敏说道:“我也没想到那刘居士怎么这么不讲理,他的人也不是萧姐姐打的,凭什么让萧姐姐赔偿?这会樊大哥也被他带走了,真是气人。我哥哥在大业,急忙的也回不来,刚才托了那么多人,可没一个能和刘家说上话的,现在该怎么办呢?” 这绿衣女子原来叫萧莹。萧莹说:“这刘居士太过猖狂,真是欺人太甚。” 柴学敏和萧莹你一句我一句,李素语则一言不发,眼睛似有若无的瞟着赵旭。萧莹嘴上说话,眼睛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越发的觉得有意思,这李素语不是已经和柴学敏的哥哥柴绍定了亲吗?怎么看着她对这个普济十分留神,难道,李素语对这个俊俏的和尚暗生情愫? 也是,定亲是定亲,毕竟还没有成亲,再者,成了亲也不是说不能暗中找情郎,不是说这个普济曾经救了李素语和柴学敏吗?由感激而生好感,由好感而生爱意,那也寻常……不管别人如何,自己现如今正是用人之际,管人家这么多私事做什么。萧莹早就吩咐了下去,一会来人上了美食菜肴,荤素都有,品种齐全,显然是将赵旭这个“和尚”也照顾了。 赵旭觉得这有一手酒楼确实不止有一手,萧莹劝酒说话,面面俱到,没有丝毫的冷场,将每个人都照顾的比较周到。一会在对李素语和柴学敏劝过酒后,萧莹又对着赵旭说道:“不知道普济师傅是在哪里晋山?” 晋山,晋是进的意思,山则是寺院。通常而言,寺院新任住持初入寺院继承法务,就叫晋山。晋山时所举行之仪式称晋山式,又作进院、进山、入院。这萧莹问的讲究,普通人却是听不懂的,赵旭微微一笑,说:“萧姑娘,我其实不是和尚。” 萧莹听了大眼一睁,一副问询的样子,李素语心说果然,我就知道你不是和尚!柴学敏惊讶的问道:“普济师傅,你真不是和尚?” 赵旭点头,柴学敏又问:“你不是和尚,你怎么懂得那么多佛门的东西呢?”赵旭淡然的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一个人走的路多了,知道的也就多了。咱们相见那会我留着光头,有许多原因,已经过去,也无需再说了。对了,你们几个遇到什么事了吗?这刘居士是哪一位高士?” 萧莹听到赵旭说“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不由的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越觉得这人有些不同凡响。李素语也有些惊诧,觉得这个“普济”的确有些急才,嘴上功夫了得,但是随即想这人随时随地的都似乎在卖弄自己,真是无聊透顶。 柴学敏听了赵旭的话皱眉:“什么高士!就是个不讲理的无赖!仗着自己家里有势!高士是有德的长者修士,他刘居士哪里能配这个称号。” 刘居士家里有势力?难道柴学敏和李素语还不算世家?听起来刘居士比柴、李两家还硬气? 赵旭既然问,萧莹作为主人,觉得有必要将发生的事情再说一遍,让柴学敏和李素语听个明白,而这位“普济”明显的是不欲别人问他自己什么,所以叉开了话题,萧莹也顺着说:“这刘居士姓刘,名居士,是咱们大隋左武卫大将军刘昶的儿子。这刘昶在大隋之前的北周时期,娶了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女儿西河公主,刘昶当时被封驸马都尉、柱国大将军。咱们大隋开国皇帝文帝当时在北周是随国公,和刘昶的关系莫逆,大隋建国之后,刘昶更是深得文帝的宠爱。刘昶和西河公主老年得子,且只有刘居士这一个儿子,平时就十分的娇惯,处处护短,刘居士为人跋扈,喜欢拳脚,家里养了一帮闲汉,整日里舞枪弄棒,以找人斗武为乐。” “今天也是我事多。现在想来,本来不该这么多事的。那会正是饭时,酒楼人多,有个人从大门进、回廊溜出,似乎是跑到了对面的客栈里,街上没一会来了二三十个持棍的人,带头的是个疤脸,这些人不说缘由,进到酒楼就胡乱吆喝吵闹,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刘居士养的食客,说是有个贼不知道偷了刘居士一样什么宝贝,却被发现,那贼脚快,他们就一路追了过来。” “本来抓贼没事,可不分青红皂白的骚扰我的客人,这就不对了。我和他们理论,没想到那疤脸出口伤人,满嘴的污言秽语!”已经过去了这半天,萧莹想起来那疤脸侮辱自己卖艺卖身,仍是气的满脸通红:“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灾,恶人尚需恶人磨,这话一点没错,这些人不知道招惹了对面客栈的哪个豪客,被打的鼻青脸肿,于是他们找救兵,但是刘居士带了许多人跟着来了之后,对面客栈的客人已经离开了,刘居士火气没地方撒,就冲着我来了。” 萧莹说着叹了口气:“我做些生意,平时都靠大家帮衬,别人不欺负我就行了,我哪里还敢主动惹别人?” 柴学敏对着赵旭说:“我和萧家姐姐认识的早了,从小一起玩的,萧姐姐的父母离世的早,萧姐姐一个女子在洛阳开酒楼,实属不易。我和我表兄听到刘居士在萧姐姐这里寻事就急忙赶来,没想到刘居士竟然说萧姐姐的酒楼就是一个贼窝,明着是开店,暗地里干的是偷盗的活,还蓄养反贼,意图造反,而盗匪头子就住在有一手酒楼的对面,连吃带喝还有住,齐全了。你听听,这刘居士说的都是什么?哪有贼这样开店做生意的,要是被官府抓的话,一左一右多顺路,还不一下就一锅端了?” 萧莹愤然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开黑店?蓄意谋反?他刘居士也真敢胡说。我们正在理论,小敏和樊大哥来了,这刘居士必然是知道没法讨到便宜,见我要报官,就说要报官就报官,不过他要和樊大哥先比试武艺,一伙人强拉着樊大哥走了。” “我听说过,那个刘居士以比武为名,已经将好几个人给打死了,但是他说的是对方和他签了生死状,以武会友,谁打死谁,都不用负责的,因此官府到底也没法追究。可是谁也没人见过他们是怎么比武的,也没个外人作证,那些人又是怎么死的?我们现在着急,可是进不去刘家的大门,这该怎么办?”柴学敏说着眉头紧皱,赵旭心说原来如此,那会和柴学敏一起来的男子原来姓樊,是柴学敏的表兄,纵然柴家在京城有些势力,可刘居士的父亲刘昶身为大隋左武卫大将军,更是权倾朝野。柴学敏现在担心的是表兄被刘居士带走了,凶多吉少。 果然,那个骑着黄骠马的锦衣青年就是刘居士。这件事的罪魁祸首却是那个滑溜之极的贼,可是刚才竟然让他给溜走了。 柴学敏叹了口气说:“对面的客栈这会也关门了,哥哥在大业不在洛阳,现在该怎么办呢?真是着急。” 萧莹见李素语一直没吭声,心说她即便能找到谁说话,恐怕也和柴学敏一样,再说鞭长莫及,唐国公离得这么远,一来一回的找人说话,谁知道刘居士能对柴学敏的表哥做出什么来? 萧莹一皱眉,说:“实在不行,我只有求见南阳公主了……” 南阳公主?杨广的大女儿杨媺?萧莹竟然认识大隋长公主?赵旭觉得有意思了,这士、农、工、商,看来她一个女子能将酒楼做的红红火火,的确有些过人之处。 “怎么,你要见我做什么呢?”一个莺莺的声音忽然从外面传了进来,萧莹听了一愣,急忙起身,赵旭心说这声音这么好听?也站了起来。李素语和柴学敏跟着萧莹走了过去,只见门帘被一只白玉雕成一般的手掀开,这手掌玲珑剔透,玉指如葱,赵旭先看的呆了一下,心说世上还有这样好看的手,而后一个女子缓步进来,只见她肤如凝脂,眉如新月,粉妆玉琢,玉颊樱唇,气度高雅,她对着萧莹微微一笑,赵旭只觉得满屋生辉,再见她眼波流转,将屋里几个人都瞧了一眼,待看到赵旭的时候,微微一愣,显然不知道萧莹这里怎么会有一个眉清目朗和尚不和尚的短发男子。 第201章 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 来人正是大隋皇帝杨广的大女儿杨媺。李素语和杨媺说起来还是亲戚,柴学敏也认得杨媺,和萧莹一起上前参拜,杨媺言说私密会见,不要客气,否则显得生分。赵旭一直站着瞧着杨媺,等她再度看向自己,微笑着点了一下头,并不说话、也不显得阿谀。杨媺见这男子雅人深致落落大方,对自己不亢不卑,不由的多看了几眼。这时柴学敏张口说道:“普济师傅,这是长公主,长公主这是普济。” 赵旭虽然刚刚已经说了自己不是和尚,但是没有说自己究竟叫什么,杨媺忽然到来,柴学敏为她介绍,只有这样说。 杨媺对酒楼的环境十分熟悉,今天简装出宫,只带了两个跟随,径直的就来找萧莹,听到她在里面说自己,就忍不住搭声,本想给屋里面人一个玩笑,没想到还有不认识的外人。不过听柴学敏的说辞,这个普济必然也是不错的,于是问:“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呢?我怎么听着很热闹的样子。” 杨媺芙蓉如面,气度高贵,举手投足之间自带皇家气象,声音如云雀莺歌,赵旭觉得这长公主整个人美的如同画中人物,真可谓是芳泽无加,铅华不御。 杨媺说着让大家坐下,萧莹掀开帘子,对着外面两个跟随杨媺来的人问了好,又让人送上茶水点心,将两人安排好之后,这才重新进来,对着杨媺说:“长公主,我遇到难题了。” “哦,还有能难住萧家姑娘的事情?这个我倒是要听听,”杨媺说了微笑。赵旭听着杨媺说话的语调轻缓,声音动听,觉得自己的心里如同拂过了一缕又一缕三月的春风,整个人都暖洋洋的,心里不由对杨媺的好感大起。 萧莹叹了口气,将自己和刘居士的事情再说了一遍,杨媺问:“事情不说,不过刘居士将樊家男子带走,说什么比武,这是托词。” “是啊,刘居士今天前前后后一共带了百十号人,手里都拿着棍棒,若不是洛阳城中,他还不知道如何跋扈呢!”柴学敏有些义愤填膺,萧莹跟着道:“刘居士骑着黄骠马带着百十号手持棍棒的莽汉,在街上呼喝而来,风卷残云一般的离开,还将樊家兄弟掠走,这是洛阳,他还想如何?” 杨广前几天才下诏禁止民间用刀和铁叉、斧等器物,为的就是防止民众持械斗殴,行为不端,难以控制,萧莹的话将柴学敏叙述的提高到了另一个层面,由此赵旭觉得萧莹这个女子果然不简单。 “我刚才和素语、学敏已经找了一些人,想到刘府上说话,可是大家都觉得作难。刘居士的父亲是左武卫大将军,他的母亲对他多有宠溺,别人都得罪不起他刘家。”萧莹说着又叹气,柴学敏说:“长公主,这个刘居士骄傲放纵,我听说他常常劫持人,强行绑架到家,威胁这人和他比武,还和强迫人家签什么生死状,打死了好多人呢。现在又将我表哥带走了,恳请长公主帮帮忙。” 左武卫大将军刘昶的儿子刘居士的所作所为,杨媺也略有耳闻,不过父皇似乎对刘家格外的恩典……但是今天自己碰到了,不管也说不过去,何况萧莹原本就打算专程进宫找自己的。于是杨媺叫了自己跟来的人,让他们去刘府上,将柴学敏的表哥带回来。 有杨媺出面,今天的事情必然会有个结果,当下萧莹和柴学敏心情好了起来,和杨媺不住的说东说西。李素语从进到酒楼开始就基本不言语,这会更是只带耳朵没有嘴,眼睛一直瞄着赵旭。赵旭本就不想来,这下杨媺在场,虽然美女看起来养眼,但是人家几个女子说话,自己在场实属多余,于是起身对杨媺作揖,给柴学敏说:“柴姑娘,今番良晤,情意缱绻。诸位,咱们就此别过。” 赵旭说着要走,柴学敏着了急。好不容易和普济再见,今日分别,这人海茫茫,再见之日又是何时? 柴学敏情不自禁的到了赵旭身边,拉着他的衣袖说:“普济师傅,不是,你既然不是和尚,我就叫你大哥,普大哥,你别走行不行,我还有很多话要和你说呢。” 柴学敏娇俏可爱,小鸟依人,这几句话说的情真意切,真情流露,让萧莹和杨媺都觉得柴学敏对这普济情根已种。几人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柴学敏年纪最小,此时对这个男子直抒胸臆,让其他几个人均是感到艳羡,心说如果将自己换做柴学敏,自己对喜爱的男子,却是不会像柴学敏这般勇敢的。 李素语也不希望赵旭这会就离开,她也有一些说辞要给赵旭慢慢的说。一开始李素语怕赵旭会在杨媺面前乱讲关于自己父亲哥哥与突厥人的事情,那样的话,不管杨媺信不信,总会给李家带来麻烦,可后来见赵旭只字不提,李素语又放下了心。后来她又以为有杨媺在,赵旭必然会想方设法的多呆一会的——寻常哪个男子见到一国公主不是想尽力表现,以博取青睐?可偏偏的赵旭不是寻常人,竟然要离开,这再次的让李素语没有料到。 李素语见柴学敏挽留赵旭,也趁机说道:“既来之则安之,这酒菜适才上齐,长公主也刚刚到了,普家兄弟若无要事,和我们再坐一会何妨?” 萧莹听柴学敏和李素语都挽留赵旭,心里更加坚信柴学敏和李素语都喜欢赵旭,于是说道:“是啊,樊家兄弟不知这会怎样,不如等一会,大家再说说话。” 杨媺心说这个普济到底是什么人?怎么李素语和柴学敏萧莹对他都是一样的挽留?赵旭见杨媺顾盼流转的眼睛看着自己,心说罢了,在这多待一会,多看看长公主的美貌,继续赏心悦目一下也行。 当下赵旭不再说离开的话,重新坐下听萧莹几个闲聊。杨媺既然来了,话题多围绕着她展开,这正是所谓的“与兄弟在一起,大哥说了算;与家人在一起,长辈的说了算;与官员在一起,官大的说了算;与朋友在一起,有钱人说了算”。不过到底是女子,几个话题之后,她们说的都离不开衣着式样和胭脂水粉了。过了一会,萧莹觉得将有些冷落赵旭了,对着赵旭歉然一笑,赵旭读懂了她笑里藏着的含义,也回报一笑,柴学敏看见了,问:“萧姐姐和普大哥在说什么呢?” “没有,我就是听你们说的有意思,所以笑了一下,”赵旭说着端起了茶,李素语哦了一声,故意问:“不知你觉得我们怎么讲的有意思呢?” 这个李素语就是不能让人清闲一会。赵旭见杨媺看着自己,说道:“我听你们讲女儿家的胭脂水粉,想起了北周时候曾经禁止女子使用胭脂水粉,除非宫里的人,否则任何女子不准搽粉画眉,想到这里,所以觉得有意思。” “哦?还有这种事?”柴学敏觉得有些惊讶,萧莹笑说:“是的,是有这事,北周的宇文赞那会自称‘天元皇帝’,将皇位传给太子宇文阐,他觉得臣民百姓奢侈浪费的心态普遍严重,因此就开始禁止妇女使用胭脂。这位普家兄弟讲的对。” 李素语心说这个普济有些急智,野趣闲闻倒是懂得不少,嘴皮子从来利索不服人。可他怎么不说宇文阐没多久就被迫将皇位“禅让”给了大隋的文帝杨坚、杨媺的祖父呢?而且,杨坚没多久就将宇文阐给毒死了,宇文阐死的时候才九岁…… 柴学敏听了萧莹的话立即说道:“是啊是啊,普大哥懂得可多了,他还给我说佛经里其实没有和尚不允许吃肉的规定,都是梁武帝萧衍自己非要天下的出家人那么做的。普大哥是懂得很多。” 李素语笑笑的说:“不知道这位活了八十六岁的萧衍,还干过什么奇怪的离奇事情?” 李素语问的就是赵旭,但是她偏偏不提赵旭的名字,也不看赵旭。而杨媺萧莹柴学敏六只大眼睛都看着赵旭,赵旭心说李素语,老子总有一天将你嘴堵上按倒打你屁股! “梁武帝萧衍做过奇怪的事情无非就是不让出家人吃肉,自己出了四次家,让朝堂大臣用国库的钱赎他还俗,还有他是被活活饿死的,再有,就是他这人不近女色。”赵旭说完看着李素语,李素语低着头不吭声,萧莹说:“这就不对了,寻常人不近女色可以,但他不行。他是皇帝,带头不近女色,那天下人都照样学样不婚配嫁娶了,国力、人丁怎么能兴旺?他带了一个很不好的头,这不是倒行逆施?” 李素语说:“或许他是受过那个女子的伤害,情感受挫,否则怎么出家还出上瘾了?” 李素语说的或许对,但萧衍一个皇帝能会是受哪个女子的伤害导致出家上瘾?要是柴绍不娶你了,难道你这辈子就不再嫁给别的男子了?赵旭说道:“不然。世人多是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萧衍若是钟情之人,出家便出家,用得着四次?一次便可以了。再有他让大臣花光国库的钱捐给寺庙,也是四次,这完全和女子没有任何的关系,难道他为了一个女子钟情后,又为别的三个女子再次钟情又被伤害?那他真是记吃不记打,是个容易受伤的男人。所谓慢品人间烟火色,闲观万事岁月长,人生七十古来稀,一个人活了八十六岁,最后还是被饿死的,所以他这和男女之情是不是专一完全的扯不上关系。” 赵旭的话有理有据,让柴学敏听的喜笑颜开,杨媺妙目闪烁,觉得这个男子真很有意思,再瞧着他目若朗星,神仪明秀,脸上忽然一红,连忙低头按捺心神,再瞧没人注意自己,才自然了一些。 李素语见赵旭又开始针对自己,心里一怒,但转念又想自己何必激怒他,不然这家伙臭脾气上来什么事都做得出,于是脸上带笑说:“你说的也是。萧衍做事就是奇怪,宇文赞那会不让女子用水粉,也是奇怪,完全多余,多此一举。” 萧莹接话说:“多余的事情多了,你譬如夏天的棉袄,冬天的蒲扇……”柴学敏笑道:“还有一个女孩子已经心冷后男子的殷勤。” 这下杨媺萧莹和李素语都笑了起来,柴学敏睁大眼说:“怎么了?难道我说的不对?一个女孩子要是对哪个男子已经心灰意冷了,那么那个男子再怎么锲而不舍,女子也会觉得多余的?他早些干嘛去了?普大哥,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萧莹笑说:“对着呢。小敏姑娘似乎对于此道懂得颇多啊。只不过,普家兄弟可能还没有对哪位女子献过殷勤呢?” 赵旭听了笑笑。柴学敏这才发觉自己说话有语病,连忙辩解:“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反正我不是,我没有!”几个人正在笑,杨媺派到刘居士那里的人回来了,进来给杨媺禀报,说人在楼下,身上有伤,无法上楼。 柴学敏一听就急了:“受了伤?怎么受伤了?” 柴学敏说着就往楼下跑,萧莹也跟着下去,赵旭起身,对杨媺说:“我下去看看,”杨媺见他这时候还对自己注重礼仪,笑着轻颔首。赵旭出去后,李素语觉得自己不下去似乎有些不妥,显得有些不关心,于是也跟着去了。 柴学敏到了楼下掀开马车的帘子就大叫一声:“表哥!你怎么这样了!”随即哭了起来。 这时萧莹也下来,一看赶紧叫人去请郎中,又让人要将柴学敏的表哥扶下马车,赵旭刚好过来,一看车里面褥垫上尽是鲜血,里面的男子浓眉宽额头,正是柴学敏一起骑马的那个男子,他双目紧闭,脸上更无半分血色,脖子上血肉模糊,一只胳膊软软的耷拉着,一条腿打着弯,另一条腿伸直,但是脚却奇怪的歪在一边,也不知是昏阙还是睡着了,心里一惊,赶紧阻止萧莹说:“别动他,他的胳膊和一只脚可能断了。” 萧莹大吃一惊,柴学敏本来已经惊惧之极,这下更是犹如五雷轰顶,嘴里大哭起来。李素语见柴学敏这样,到了车前一瞧,眉头一皱,嘴里怒道:“欺人太甚!怎么会这样?” 萧莹狠声道:“往常大家都说刘居士打死打伤人,以为都是谣言,这下确凿了,若不是长公主今天派人前去,或者晚一点,这人还不知怎么样呢!” 柴学敏哭的抽抽噎噎,满脸是泪,问:“现在该怎么办呢?” 萧莹深吸一口气,说:“报官!” “报官?”柴学敏不解:“长公主不是在楼上吗?” 李素语也觉得刘居士做的太过分了,柴学敏的表哥也是自己家亲戚,对柴学敏解释说:“这事现在经公最好,长公主只是经私途径,将人要回来,再让长公主出面讨回公道,就不太合适了。” 萧莹转身上楼,将情况给杨媺说了,杨媺眉头一皱,问亲随:“刚刚从哪带回的人?” “公主,那人在刘府左侧院子的空地上绑着,脖子上挂着一个一个车轱辘,手脚都断了,我们并没有见到刘家主人,是他们的家人将这人抬上车的。” 如今的车轱辘大多半人多高,有些人家为了车轱辘坚固还加了铁钉铁皮,十分的沉重,杨媺讶然:“怎么可以这样?” 萧莹说:“长公主,这事多谢你了,下来我来处里。今天没好好的和你说话,我的罪过。” 杨媺十分聪明,知道萧莹想让自己离开,否则有些不便,她透过窗户往楼下看了看,见那位“普济”正在和哭的梨花带雨的柴学敏说话,将他整个人不由的再看了一眼,说:“有事的话,就告诉我。” 萧莹送杨媺从酒楼另一侧离开了,这时管理这一块的洛阳县府法曹带人已经赶来,可是一听打人行凶的是左武卫大将军刘昶之子刘居士,当下苦了脸:“你这不是为难我们吗?你直接找尹府,我只是法曹,即便我们洛阳县令,这管不着也不敢管啊。” 第202章 横祸 大隋建国之初,将地方行政分州、郡、县三级。后来改为州、县两级。州设刺史,县设县令。到了杨广登基做了皇帝,又改州为郡,实行郡、县两级。郡设太守。设刺史的时候,属官有长史、司马及诸曹属。设郡守的时候,属官有赞务(后改丞)、通守。刺史典兵,太守不典兵,另外设置了都尉这个职位专门领兵。 而像大兴(西)都和东京洛阳这两个地方,则分别设尹,为京兆尹和河南尹,尹府下面有县令,县令下有丞、尉、功曹、以及主簿。大隋地方官制最重要的特点就是改变了秦汉以来地方官自聘僚佐的惯例,长官、佐官一律由中央任免,这是杨广为了加强对地方的控制所致。 因此今天来有一手酒楼的是属于河南尹下洛阳县府中负责司法的法曹。 以现今而言,郡分大中小三个级别,大郡太守官职是正三品,中级的郡太守是从三品,小一点的郡,郡太守为正四品,郡里的官员,自太守之下有长史和司马,分别为正五品至正六品。 至于县,同样的按照县的地域区别分为上、中、下三个级别,对应的县令分别为从六品、从七品一直到正八品,而县丞则是从八品至从九品,县尉则是从九品的级别。 洛阳本来就是京畿重地,也是府尹所在地,洛阳县令的级别当然是水涨船高,和大兴、长安、河南这三个县县令一样,为正五品,而大隋朝以“左”为尊,左武卫大将军为本朝十二卫大将军之一,正三品,掌宫禁宿卫,和皇帝交情匪浅,这洛阳县府里的法曹哪里敢和左武卫大将刘昶作对,更何况如果刘居士打伤人的事情属实,出于职责所在,要这法曹去将军府上拿人,那不是小鬼见阎王,开什么玩笑! 萧莹见法曹推脱不想惹麻烦,指着车里柴学敏的表兄樊世宽说:“你都来了,那先将伤情勘验记录,这总可以?再者烦劳你勘录完毕了之后,我还要赶紧给他医治,多谢。” 萧莹说着给这个法曹使了个眼色,和这法曹走到一边,很快的给这法曹塞了一个小袋子,这法曹在洛阳繁华之地,见多识广,凭着感觉以及重量都知道萧莹塞给自己的是金条,而且是两根。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眼前的好处不要白不要,当即他叹了口气,说道:“萧姑娘的为人,我是知道的,不是我不想管,本来是职责之事,可那个刘居士全洛阳都十分出名,谁惹上谁麻烦。这么给你说,这刘居士经常的劫持大户人家或者高官子弟中长的雄壮健康的,强行绑架到家,要和他们比武,还把把车轮挂到这些人的脖子上,用棍棒殴打,对于打到奄奄一息仍喘气不死的,刘居士就尊称这些人是‘壮士’给这些人松绑,释放,治疗,跟他们结成好友,否则弄死就弄死了,胡乱签一个生死状,说是正常比武而死的,怎么管?” “至于他带着一帮闲汉吆五喝六的,蜂拥街头行凶,施暴行路商旅,抢劫强夺,那更是多不胜举。你会问怎么没人检举?有,太多了,可是没一个管用的,都不了了之——大将军出入禁宫,高来高去,很多事你在这虽有心,也无力啊,在上层就给你拦截了,下面的眼巴巴能干嘛?你这里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这边是不当差不知做事难。唉,管不了的。你现在要我将伤者的伤情记录下来,与将这案子接管了又有何异?不过,我今个就冒一个险,还就给你面子了,咱们毕竟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勘验记录我都做,但是,萧姑娘,下来怎么操作,你看我养家糊口的,也不容易,一大家子的人,就看着我呢,我这里难啊。咱相互理解,你说呢?” 萧莹给了金条,法曹也知道萧莹和宫里的人熟悉,这柴学敏和李素语一瞧就是惹不起的人物,法曹权衡利弊,话说道这份上,下来怎么做,他的意思是让萧莹找别人,譬如说找洛阳县令,反正自己到此为止了。 当下法曹叫人给柴学敏的表兄验伤,随即萧莹让人赶紧给樊世宽医治,又给了随着法曹来的人分别塞了辛苦钱,看看天色,要去洛阳县令那里状告刘居士。 李素语的心思不在柴学敏的表兄这件事上,而在于赵旭,可是一直没有逮住机会和赵旭说话,她想将赵旭叫在一边的,但是赵旭一直的守着萧莹和柴学敏,这会见樊世宽被送往郎中那里了,于是就起了意思,可是还没说话,柴学敏对着赵旭说:“普大哥,萧姐姐去见洛阳令,你和我们一起好不好?萧姐姐是很有能耐的,但毕竟是个女子,你本领那么大,即便到了那里不说话,往那一站,也能让洛阳令不能随便的小看我们。学敏在这里先谢过了。” 赵旭心说我这还走不了了,看着柴学敏一脸哀求的模样,心里一软,说:“好。我就陪着你们。” 柴学敏一脸欣喜,萧莹刚刚在楼上听赵旭讲话有理有据,心说这样最好,人多了是一势,就他这卓尔不凡的模样,去了也能让洛阳令不能小觑自己。 可这样一来,李素语彻底的没有了机会,她也不想去洛阳令那里,于是说:“你们去见洛阳令,我跟着樊家兄弟去看郎中。” 柴学敏说:“那就这样。我们分头行事。” 现如今的洛阳县令姓杨名呈武,中等身材,四方脸,看起来为人十分的严谨,柴学敏几个以柴家人的身份前去拜谒,杨呈武在后堂请柴学敏萧莹赵旭三人进来,客气过后,萧莹就将樊世宽和刘居士之间的事情诉说了一遍,然后将状纸呈上。 杨呈武很仔细的将所写内容看了一遍,说道:“此事我已经悉知,等各司详查之后,再知会你们。” 杨呈武说完就端茶送客,萧莹本来就知道今天一下没可能有结果的,当下和赵旭柴学敏三个辞别出来。眼见天色已晚,柴学敏问:“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萧莹说:“下午那个法曹也说了,洛阳遭受刘居士毒害的,不止十个八个,但都没有结果,将他无可奈何,杨呈武这样中规中矩,我们现在也不能要求他如何如何。过了今晚再说。” 这下萧莹和柴学敏要去看樊世宽,赵旭当即辞行,柴学敏有些恋恋不舍,说:“我还想邀请普大哥到我家里做客呢。普大哥这一走,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柴学敏的确天真烂漫,赵旭说:“你府上我知道在哪里,我现在有事,办完了就去瞧你,再者萧姑娘这里我也会常来的。” 柴学敏强笑说:“那就‘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萧莹一愣,赵旭却笑了,这句是自己和柴学敏在陕州高阳山分别时说的,没想到她一直记着,说道:“这个却不应景了,应该是‘别有幽愁暗恨生,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位,再会。” 赵旭说走就走,已经不见他的身影了,萧莹问柴学敏:“你这普大哥人才样貌都不是泛泛之辈,怎么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你们究竟怎么认识的?有时间了跟我好好说说。” 柴学敏却神似缥缈,如同没有听见一般,萧莹不禁的看着她,柴学敏恍恍惚惚的,过了一会,忽然说:“‘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一句真是太好了,简直就是说进我的心里去了,普大哥真是有才,比国子学里面那七十个自以为了不得的学生强过百倍千倍。我看啊,我得想办法让普大哥进国子学,而后必然会被皇帝赏识,那今后就能多做这些诗句扬名天下了。” 萧莹没想到柴学敏这一大会是在想这个,不禁又好笑又觉得她实在可爱,只不过,那个普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能听你一个小姑娘的安排去什么国子学? 再说那国子学又是什么地方?文帝杨坚那会在的时候,下诏说大隋全境内学府学生人数虽多,却程度太低,所以命国子学只留学生七十人,其他像太学、四门(注:专门学四门技术的学院)以及各州县的学府全部撤销。杨坚当时这样做的理由是,自西汉王朝设太学起,历朝历代学府都各有废除,且如今学生水准太低,因此只是跟着古训走罢了。 但其实如何呢?历代太学之所以时有废弃,那是因为内乱外患,当朝无力照顾,杨坚那会国力已经鼎盛,国泰民安,并没有撤立学院的肯定条件,目的其实只有一个,就是不希望识字懂道理的人太多罢了,只为愚民,全大隋都没有了识字之人,都是目不识丁的粗鄙野夫,那么大隋的皇权就可以永固了,因为傻子憨憨总是容易盲从和被指挥的。 再有如今的皇帝杨广,这人自命不凡,常常因为别人比他文采好而心里暗生妒忌,再寻找别的方法逮住这人的毛病将这人治罪。因此无论如何,柴学敏想让赵旭进国子学都不是一个好的安排。 但是这话这会不能说,本来自己和长公主杨媺交好,再者即便萧莹觉得就是说了,柴学敏此刻也听不进去的。 赵旭有心和秦叔宝王伯当深交,因此在外购得一些补品以及日常用具,满满载了一车回到王伯当给秦叔宝租住的小院外。此时天色已黑,院门紧闭,赵旭敲了几下门,但里面没人答应,他以为王伯当带着秦叔宝出去看病了,正要到门墩那里坐着歇歇,猛然听到院里有动静,赵旭心里一动,轻声说道:“王兄在否?” 这时他听到有人在墙头窸窸窣窣的声音,于是退后几步一瞧,一个男子的脸一闪而逝,门缝里传出了王伯当的声音,问:“外面可是赵兄弟?” 赵旭答应一声,门这才打开,王伯当手持钢刀闪出身影,往外走了几步,看看四下无人,示意赵旭进去,而后让人将马车牵进院子,立即将门从里面闩上。 王伯当这样小心行事,赵旭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到了屋里仍不见秦叔宝,赵旭问:“秦兄呢?” 刚才趴在墙头的那个壮汉浑身肌肉虬扎,身上带伤,一脸凶悍,赵旭却没见过。见赵旭这样问,就看着王伯当,王伯当指了一下,说:“这位是韩兄弟,四娃,这位是赵兄弟。大家都是好朋友。” 王伯当说着带着赵旭往里面走,进到里屋,除了秦叔宝在里面躺着,还有三个人也横卧在地,身上都是刀剑枪留下的伤口,有的地方敷了药,有些地方裸露着,其中一人胸口泛着血,伤势很重。 “这怎么回事?”赵旭问道:“这几位兄弟都是咱们瓦岗山的好汉?怎么不请郎中?秦兄怎么样了?” 秦叔宝躺在那里,有气无力的对赵旭说:“我没事……”说着又咳嗽了好几声,王伯当说道:“没错,这几个都是咱们瓦岗的好兄弟。实不相瞒,这次咱们几个就是来洛阳寻仇来了。本来事情顺利,没想到阴沟翻船,横生事端,折了咱两位好兄弟。” 除了秦叔宝之外,连同王伯当一起,躺着的三个,还有这位韩四娃,现在在屋里瓦岗山的一共五人,王伯当说还有两个死了,那么就是一共来了七个。王伯当不等赵旭再问,说道:“已经请郎中看过了,我怕被人认出,是将郎中蒙着脸给带过来的,看完了又蒙着脸给送了出去。另外两个兄弟,已经埋在了城外。” 这才半天的功夫,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旭车上带有熟食,他出去拿进来让大家分食,王伯当几个一直在忙,的确也肚子饿了,众人吃着,王伯当说:“有个兄弟是邙山人,多年前被村里一恶霸欺压,家里的老母、兄弟以及侄子都被杀死,他逃了出来,后来上了瓦岗,前几天这位兄弟给我说,他得到讯息,那恶霸的恶毒父亲就要老死,再不报仇,那老东西就寿终正寝了,将悔之晚矣。于是我们几个来了洛阳,” “咱们这次一共来了七个人,本来我也要去的,只是临时有事耽搁了,那位兄弟报仇心切,于是他就和其他五位兄弟赶回老家,将仇人父子砍了,头扔到了山沟里。事情很顺利,可到了城外土岭沟那里,却碰到了百十来个泼皮,他娘的!” 王伯当说着骂了一句,对着赵旭说:“你还记得那次在大牢里救李密和几个兄弟的事情吗?其中有一个叫韦福嗣的,李兄让他走,韦福嗣却说他没犯什么大事,皇帝不会将他怎么样的,他不走,结果他被押到洛阳就被砍了头,我这两天就是在给他办后事。” 赵旭“啊”了一声。韩四娃嘴里嚼着肉说:“那一百来个家伙神经兮兮,全都围在土岭沟的沟梆子那里,那沟梆子上不知道被谁放了一颗一人多高的青石,其中有个人五人六的家伙坐在青石上,青石上还放着一个很漂亮的马鞍,这家伙在马鞍上坐北向南,嘴里大声的问:‘你们都服不服我?’” “娘的,这人老大不小了,却像是孩童玩过家家一般,更可笑的是,石头下面那一百多个人跪在地上,对着这人齐声的喊‘当为王一死耳’。那一百来个人喊出的声音就跟一个人似的,不用想,必然是经常这样玩的。” “本来这事干咱们没关系,我当时看到路边一棵树上绑着一匹黄骠马,嘿,这马真漂亮,于是我就多看了几眼,没想到这一看,就看出事来了,那青石上的家伙坐的高,忽然站起来指着我说:‘兀那黑炭,你给老子站住!’我心说去你娘的,谁跟你这疯子玩泥巴,咱哥几个有事呢,没想到咱不理他,他这家伙一挥手,竟然那一帮子跪在地上的人朝着我们跑了过来。” 赵旭心里一动,难道韩四娃他们碰到的是刘居士? 第203章 诡辩 韩四娃说:“咱们兄弟本来就有事,那坐在石头上的家伙叫人来追咱们,咱们肯定跑,再说他们也人多,纠缠开了,那很麻烦。” “可是这些家伙追撵不休,追着追着,捡起了石头土坷垃对着咱们砸了过来,咱们兄弟就不干了,扭头就和这些家伙打开了,杀了他们十来个人,可是咱们也没落到好处。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韩四娃说着破口大骂,赵旭有意的问道:“他们人多,在城外聚集,不会是闲汉,必定有名有姓,韩兄知道对方是谁?” “知道!娘的,有一个刀疤脸,狂的像吃了仙丹,张口闭口的说左武卫大将军如何如何,还说石头上那个人是他们这伙人的王,叫什么刘居士。” “好拳难敌人多,咱们死伤了几个兄弟,就剩下我一个人还好点,那些家伙见咱们拼命,也就不再追了。办正经事没出幺蛾子,半路倒是见了鬼,这口气我咽不下去,不将那刘居士给宰了誓不为人!” 王伯当阴沉着脸说:“四娃他们在城外遇到的这些人,和咱们在城里客栈遇到的,是同一伙人。” 赵旭眉头一皱:“王兄的意思是,他们在城里拿咱们没辙,就到城外堵截咱们兄弟——不对啊,王兄和我还有秦兄在城里的时候,韩兄弟不在,他们没见过面的。” 王伯当说:“赵兄弟说的是,这些人看来就是一帮家养闲汉,那个刘居士是左武卫大将军刘昶的儿子,整天吃饱了没事干,到处的招摇生事。他们在城里没斗过咱,于是就去城外玩了,结果阴差阳错的,和四娃他们几个碰面了,纯属没事找事。” 那个刘居士喜欢找人比武,赵旭觉得必然是每日穷极无聊,刘居士在青石上看到了韩四娃身材高大孔武有力,于是故技重施,想找乐子,没想到韩四娃这几个人刚刚杀了人,都是不要命的狠角色,哪里肯手受刘居士这纨绔的摆布,于是就造成了这样的结果。 算算时间,韩四娃几个和刘居士在城外起冲突的那会,正是长公主杨媺派人去左武卫大将军府上要柴学敏表兄樊世宽的那个时间,怨不得当时刘居士不在。 这个刘居士实在是个恶霸,将柴学敏的表哥打伤致残,绑在家里院子里竟然不管不问没事一样的走人了,如果不是今天杨媺出面,樊世宽伤成那个样子,恐遭不测。 地上躺着的三个瓦岗人都在破口大骂刘居士,都说此仇不报誓不为人。王伯当皱眉说:“刘居士出行总是带着一帮人,要想报仇,就得仔细筹谋,否则不能一击必中,倒是会招惹麻烦。” 秦叔宝一直没吭声,看样子身体还是很疲弱,赵旭等大家吃完,很主动的收拾,让韩四娃和王伯当十分不好意思。 一会三人走到外面,王伯当说:“这事要从长计议,需想一个万全之策,否则这洛阳城进来容易,出去可就难了。咱们兄弟是要随着李大哥翟山主成就大事的,不能在这种事情上耽搁,不过兄弟们这罪不能白受,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们的命不值钱,咱们弟兄的命金贵!总之现在不能心急。” 王伯当相当的冷静,韩四娃听了长叹一声,赵旭没说话,心里隐隐的有了一个主意,不过没有考虑周全,也不便给王伯当几个说明。 本来这个小院就是给秦叔宝治病调理用的,这下又添了几个伤者,一时半会的,王伯当也离不开洛阳了。 韩四娃和刘居士碰过面,王伯当亲手打过刘居士身边的那个疤脸人,都不好抛头露面,唯恐对方寻仇,这下外出购物采买和请郎中这些事情,只有让赵旭担当。赵旭只做事不多话,惹得韩四娃几个都暗中对赵旭竖起了大拇指,觉着赵家兄弟实在是仗义,人没的说。两天下来,大家亲如一家人,都将对方当成兄弟。 原本赵旭已经不想再和柴学敏萧莹有什么接触,但是有了韩四娃和瓦岗山其他人的这件事,他就想趁机在中间寻找机会。这天赵旭装作有事从有一手酒楼街上走过,懵然就听到头顶有人在叫“普大哥”,赵旭心里知道是柴学敏叫自己,但装作没有听见,等了一下,听到除了柴学敏之外还有萧莹在喊,就恍然的抬头,果然楼上的窗户那里露着两张如花似月的脸,正是柴学敏和萧莹。 赵旭站定,向着两人轻轻摆了一下手,柴学敏高兴的也挥手,说了一声你等我,而后人就从窗户那里消失了,剩下了萧莹在看着赵旭。 这会日光正好,萧莹依窗的模样在阳光下温婉娴淑仪态万端,有一种颇为成熟的美,但其实萧莹年纪也不大,因此赵旭觉得一个人身处的环境真的能锻炼其性格以及为人。 萧莹一直看着赵旭,赵旭对着她笑了一下,萧莹看到赵旭英英挺立,在人流中绰绝不凡的样子,心里忽然暖暖的,不由的手扶着窗沿,将身子轻轻的靠了过去,就那样瞧着赵旭。直到柴学敏下去和赵旭站在一起,两人说着话,柴学敏往楼上指,萧莹才急忙的躲在了一边,脸上不由自主的红了。 柴学敏兴高采烈的到了赵旭身边,问赵旭去哪里,要做什么,赵旭说自己买点东西,柴学敏邀请赵旭上楼坐一会,赵旭问:“你那位李家姐姐呢?” “她昨天回并州去了,”柴学敏笑笑的问:“普大哥要是不急,就上楼坐会嘛,萧姐姐也在。” 萧莹不在酒楼的话,能在哪里?赵旭略作踌躇,柴学敏以为赵旭不想去,伸手拉着赵旭的胳膊说:“走嘛,就坐一会。好不好?” 赵旭趁机点头,柴学敏高兴的一边走一边问:“不知道普大哥住在哪里?萧姐姐这里也有客房的,不过不多,大哥哥要是方便,住到这里也行,那我就能经常见到你了。” 这个赵旭哪里肯,岔开话题问:“你表哥的伤情怎样了?” 柴学敏一听就皱了眉:“胳膊倒是没事,可是脚断了,养好了后恐怕走路会有颠簸,脖子伤到了骨头,有点抬不起头,这会说话都有些糊涂。唉……” 两人说着话到了楼上,萧莹在楼梯口那里等着,赵旭和她见礼,三人到了屋里,不等别人说话,赵旭先问樊世宽的事情,柴学敏说:“我哥哥已经给洛阳县令写了一封信,但是这事还在拖着。还有,我哥给太子也说了刘居士的为人,太子说,他也听过一些关于刘居士喜欢嬉闹的传言,皇帝也知道,不过陛下似乎只是问了左武卫大将军几回,让刘昶好好的管管他的儿子罢了。” 赵旭一听皱眉:“这样说,你表哥的事情就难办了。” 萧莹说:“我刚刚正准备再去一下洛阳令杨呈武那里。不管如何,咱们自己要尽心。”赵旭接话说:“那什么时候去,我也跟着。” 柴学敏拍手叫好:“正好,上次是咱们三个,这次还是。” 说走就走,三人到了洛阳令府,正值县令开堂审案。此时问案并不是开一个堂只审理一个案子,而是好几个案子按照顺序先后过堂。而且允许百姓前去旁听,之所以这样的原因是文帝那会认为,如果不让百姓旁听,则可能出现官员自出心裁,不接受百姓监督胡乱判案的情况。 但是,也为了防止公堂旁听的百姓里有作案者的同伴打探消息,同时也为了防止公堂上人犯受刑不过胡乱牵连,会对旁听的百姓予以甄别,至于是否当堂依律对人犯定罪,则要看审理者对事实的判定是否清楚,对律条熟悉的情况和程度,免得有官员当堂翻法律条文出现“观望不雅”有损官威的情况出现。 今天好巧,在县衙前值守的是那个法曹,这人见萧莹三个到来,上前说道:“县令今天过堂,三位可以进去观望。” 这法曹心知肚明萧莹三个是来做什么的,但只字不提,只是让他们进去听过堂,下来如何,和他就没有关系了。 县衙里今天旁听的百姓并不多,赵旭几个走进去,杨呈武已经审了几个人犯,赵旭对审案子丝毫不感兴趣,只是在一边观望杨呈武做事和说话的习惯和风格。柴学敏和萧莹当然也不是来看杨呈武怎么办案的,也站着不说话,静静的等着。 杨呈武说话中气十足,也许是在公堂的原因,面上不怒自威,赵旭几个到了之后,看着他一连的审理了两个案子,说话措辞简练而直击要害,证明杨呈武是个有能力的官,接下来带上的人犯和原告却是让赵旭着实的吃了一惊。 这个人犯个头不高,身形消瘦,面相普通,丢在人群里必然是找不见了,而这个人正是自己在街上追丢了的那个贼。 这人犯了什么事?怎么被抓了?偷了谁的东西? 当下赵旭不动声色的开始专注起来。只听杨呈武问原告状告什么事。原告却是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这男子张口说道:“县令,我是本县人氏,姓张名成功,状告此人到我家行窃,被我抓了现行。” 杨呈武“哦”了一声,看了被告一眼,原告又说道:“好叫县令明白,我张家算不上大户,也是殷实人家,三天前,我儿子娶妻,这贼就趁着人多,混进我家里,钻到了我儿新床下面,伺机偷窃,不料我因为家有喜事,这几天家里亲戚六人人来人往,这贼子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一直就躲在我儿床下,今早应该是饿的受不了了,就从床下逃出,结果被我家人看到,抓了来见官。” 原告张成功说到这里,旁听的百姓对着那贼指指点点。赵旭听了,心说果然,真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做贼的就爱做贼,这家伙为了行窃,竟然三日三夜躲床底下不吃不喝不拉不撒,也是个狠人。 柴学敏只是在瞧热闹,萧莹却想这贼实在讨厌,人家新婚两口子,你一个第三者躲在床下竟然偷听了那么久,小两口多少的私密话岂不是都被你给听到了? “我还有话要给县令说明,这贼被我们家人抓住之后,非但不害怕不紧张,反而气定神闲的,对我们说,要我将他给乖乖的放了,否则,要我吃不了兜着走。我家人实在没见过这样嚣张的贼,气恼不过,不免打了他几下,谁想到他又对我说,他到底也没有偷我们家一针一线,无非就是不该来来了,这打也打了,就算两方面抵消,报官就不需要了,今后自然有报答的地方。” “我当然不乐意,对他说,谁要你报效,你这样的歹人,只有送官治罪才干净。可这人又说,你们非要如此,我见了官自有话说,你们到时候不要后悔!他一个贼,被抓后这样的嚣张,我们有什么可后悔的?请县令为我主持公道!” 杨呈武看着人犯问:“原告所说的属实?” 这矮个子的贼也不惧怕,开口说道:“县令,冤枉,我并不是贼,是他们冤枉我。” 杨呈武问:“那你说说他们怎么冤枉你?你又在他家里做什么?” 这人犯说道:“我姓常名有,也是本县人氏。实际上,我算是半个郎中。” 杨呈武问:“常有,你这半个郎中的说辞,怎么讲?” “县令,是这样的,”常有慢条斯理的说:“我并不是专门坐堂的专职郎中,只因为我家祖传一种秘法,能够治疗妇人肚子疼痛的病,我只会这一个本事,别的望、闻、问、切一概不知,因此我只能算是半个郎中。” 这个常有说话头头是道,对着杨呈武也侃侃而谈,赵旭看他十分的镇定,心说这家伙真是个老手,倒是要看看他今天能如何的巧舌如簧。 杨呈武问:“那你仔细说说,你这半个郎中,和你躲在张家的新婚床下,有什么关联?” 常有说道:“县令,虽然我只是半个郎中,但也懂得医者父母心。张家娶妻,他家的新妇却自幼患有腹疼的疾病,发作起来疼痛难忍,时常有昏厥的迹象,这个旁人却是不知道的,而且她这病只有我才能医治,要我亲力亲为,所以竟然离不开我,正因为是这几天大喜,更加不能让她的夫家知道她患的病,否则害怕张家悔婚,于是将我带到张家,暗中躲在床下,随时准备犯病了,就让我给她治理。” “原本我和新妇说好,这几天她回门的时候,我就离开的,谁想到张家人却不知道这事,将我当做贼一样拿了,竟然报了官。也罢,如此,请县令为我做主。” 第204章 强中更有强中手 常有这样说,惹得旁听的百姓窃窃私语,萧莹看了一眼赵旭,见他听的认真,心说这贼真无耻,编造的理由实在让人恶心又无语。 杨呈武问道:“你说你是为了给张家的新妇治病,才躲在他们新床下的?” 常有回答说:“是的。” 杨呈武又问:“按照你的说辞,你和他张家的新妇认识的时间也不短了?” 常有回答:“是。” 杨呈武问:“那你说说,他张家的新妇姓甚名谁?芳华几龄?” 如今风俗,如不是知己亲戚,待字闺中的女子名字一般是不对外人讲的,甚至有些贫困人家的女孩子连名字都没有,因此杨呈武才有此一问。若常有和张家新妇认识的早了,自然知道她的名字和年龄。 常有说道:“县令,张家新妇的乳名叫苗姑,今年十七岁。” 常有一说,堂上堂下顿时又是一阵窃窃私语,连原告张成功都目瞪口呆。 须知此时女子的年龄更是隐秘,旁人是绝对不知道的,民间习俗,婚嫁的六礼有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而问名就是男方请媒人问女方的名字和出生年月日,这常有竟然又知道了张家新妇的年龄,若不是熟悉,真是咄咄怪事。 柴学敏听到堂上这样讲,忽然对着萧莹说:“独孤皇后那会嫁给文帝的时候,是十四岁。” 柴学敏的声音很小,她是对着萧莹说的,但是赵旭也听到了,萧莹不知道柴学敏这会忽然提及这个做什么,再一想,这柴学敏不到十六岁,难道是说她想嫁人了?那她要嫁给谁?难道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的普济? 萧莹这会心思涟涟,她想到,远古时候,舜三十岁娶了娥皇女英,禹三十岁娶了涂山氏女娇,而战国时期,要求的是女子年满十五岁到三十岁没有结婚的,就要强制缴纳五倍的赋税,到了西晋那会,要求的是女子十七岁要嫁人,到了比较近的北魏,像太武帝拓跋焘的太子拓跋晃,十三岁已经做了父亲,有了儿子拓跋浚,可惜拓跋晃二十四岁得病死了,否则他活着的话,二十七岁就能当祖父,因为他的孙子拓跋弘此时已经诞生了。 大隋朝对婚龄并没有强制的规定,独孤皇后是十四岁嫁给了文帝,那是什么时候?大隋那会还没建国,如今也有女子二十岁才许配人家的,还有二十岁以上才嫁人的。杨媺作为长公主,不是还没有许配男子吗? 萧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会自己就想了这么多,听到那人犯在堂上说道:“……苗姑的父亲纳了妾,因此对苗姑不怎么好,可是苗姑的母亲十分爱惜她,因此苗姑有了暗疾,就命人私下找到了我,让我给她悄悄的医治,因此这件事并没有旁人知道。” 常有说的有鼻子有眼的,张成功怒急攻心,呼喝道:“一派胡言,真是一派胡言!” 常有也不怒,也不喜,只是淡然的对着杨呈武说:“我说的是真是假,县令将苗姑叫到这里一问便知,我是不是贼,是不是半个郎中,这实在是好确认。” 杨呈武一听,这常有说的有理有据,就将信将疑起来:“要真是像你这样讲的,那么就不能冤枉了你,将张家新妇苗姑带来,一问就知道原委了。” 杨呈武的话一说出,张成功却急了,自己儿媳刚入门没几天,就要来县令这里出堂打官司,别说不能抛头露面,就是对证什么肚子难受的疾病,都是绝对不能提及的,否则这些隐私传了出去,自己张家的脸面今后还往哪里放? 张成功慌忙的说:“县令,这个确是不能!我家儿媳刚刚过门,怎么能因为此贼来到公堂对质?请县令明察!” 杨呈武怫然:“这你说的就不对了,既然本案牵连到你家儿媳,焉能不让她出堂问话?事关人犯的清白,本县令不可不仔细。” 张成功一听杨县令这样讲,再看看身边的常有一脸满不在乎的的模样,心里叹了口气,说:“县令,我撤诉,不告这个常有了。” 常有心里一松,杨呈武却有些怒了:“原告大胆!你当本县是什么?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告常有的是你,不想告的也是你,无非就是叫你儿媳来做一个证人,你怕什么?依我看,你是不是平时就喜欢凭空污人清白?” 张成功急道:“没有,我没有……” “没有最好,否则,今天一定治你一个诬告之罪!”杨呈武说着要人前去带张成功的儿媳,暂且将常有押下去,等一会苗姑来了,再开堂。 杨呈武到后堂去了,那个张成功一脸苦涩站在那里,赵旭见周围没人注意,低声问萧莹和柴学敏:“你们觉得,常有和张成功谁说的是真的?” 柴学敏说:“我感觉这个常有说的没道理,张成功的话是对的,可是杨县令需要证据,这个我就判定不了了。” 萧莹看着赵旭说:“我觉得,常有说的是假的,张成功说的是真的,这常有必然是个贼。不过,这场官司,张成功恐怕会败。” 柴学敏问:“为什么?萧姐姐都说了常有是贼了。” 萧莹说:“你刚刚也说了,杨县令要证据,唯有证据才是判案的标准,个人认为和个人的喜好,在案子里是不能顶数的。那你怎么想呢?” 萧莹反问赵旭,赵旭却不回答,说:“你们在这里先等,我去去就回。” 萧莹和柴学敏以为赵旭是办私事去了,就点头应允,赵旭绕了一圈,见没人注意,到了府堂侧门,对看门的差人说道:“劳烦给杨县令说一下,就说有个老熟人前来见他。” 这当差的见赵旭器宇轩昂,必定不是一般人,不敢怠慢,恭敬的问:“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我进去怎么禀报?” 赵旭说:“你就说我姓赵,名十三。” 这人心说看他长得人高马大的,怎么叫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人到了里面,见到杨呈武,如实说了,杨呈武纳闷,自己哪里认得一个叫“赵十三”的人,但是又不在属下面前表露,问:“那人相貌怎样?” 这看门的又如实说了,杨呈武略一思付,叫请进来。 洛阳为东都,王侯将相太多,到处藏龙卧虎,这人年轻又出众,说不定是哪家的贵胄,若见面不认得,打发走就是了。 赵旭进来,杨呈武一瞧,倒是面熟,可是有些记不起来了,问:“你是……” 赵旭没有说话,看了一下屋里,杨呈武明白,说:“无妨,这几个都是我的亲近。还没请教?” 赵旭将千牛左右的令牌拿了出来对着杨呈武一晃,杨呈武一瞧,脸上立即恭敬起来,赶紧让屋里的人都离开,他这下明白这人为什么自称“十三”了。 大隋建国之初,禁宫内跟随皇帝身边的千牛左右一共有二十四人,这左右千牛卫二十四人伴驾保卫,为皇帝的亲卫,随身配千牛刀、枪以及弓箭,同时执掌千牛宿卫,后来这左右各十二人被扩充为六十人,到了杨广登基,左右千牛卫的人又删减为十六人,后来又有删减。到现在,除了赵旭之外,则成了十二人。这点杨呈武如何不知?但赵旭自称十三,又拿着令牌,当然就是新晋的左右千牛卫。 论品级,杨呈武比赵旭高,但千牛左右是皇帝身边的亲信,常常办理皇帝亲自交待的事项,权力极大。杨呈武见到了赵旭,自然要客气一些。 “不知你来有什么事?”杨呈武心里有些忐忑,他终于想起来了,这“赵十三”上次和有一手的那个女掌柜还有柴绍家的妹妹来过一次,难道是刘居士…… 杨呈武不敢细想,命人看茶,赵旭笑笑的说道:“不要客气,我来就是告诉你,那个常有就是个贼。” 杨呈武一听,这算什么事?一蟊贼还有劳你这个千牛卫来亲自给张家说情?难道和张家有亲? 赵旭知道杨呈武想偏了:“我们长话短说。常有是贼,他躲在张家新娘新郎的床下,三天没有动弹,将张家新妇两口子的私密话听的一清二楚,所以那苗姑肚子有疾病,被他知晓,并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杨呈武宛如醍醐灌顶,当下急忙说:“这个我也曾想到过,那如今,我该如何判呢?总得要讲个证据,否则,不能服众。” 赵旭说:“张家新妇刚刚过门,如果现在出门,到了这里和贼对证,则是显得耻辱,张家脸面尽失,因此那个张成功最后不想告了,想撤诉,你要是一定让他儿媳前来,这件事后续不好收场,因为一旦判他张家输了,张成功肯定会上诉,且绝无列外。现在有一点县令是否想到过,假设常有此次被判无罪,此后若他再次偷盗被擒,供出了今天这件事,县令你的声誉不免被污。” 杨呈武一听,全身一下冒出了冷汗!从大隋杨坚那会开始到现在杨广,朝廷对官吏过失犯错的处罚极其严格,轻则掉官,重则死刑,而且绝无宽宥。杨呈武急忙的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赵旭笑笑,说:“我这里有一个不成熟的愚见,你看可行不可行。” 杨呈武问:“请讲,请讲。” 赵旭:“这常有藏在新人的床下,必然是小心翼翼,不敢随便的动弹的,否则会被人发现,他所知道的关于那位苗姑的一切,都是在床下偷听,并没有见过苗姑的面,也没可能给苗姑看过什么病,也就是说,常有和张成功的儿媳根本不认识。” 杨呈武说:“是,你讲的对。” 赵旭又笑:“你这会叫人不必去张成功家喊那个新妇了,不如这样,叫人到外面勾栏之中,找一个年轻又端庄一点的伶人,许给银钱,如此交待一番,悄悄的带来,顶替张家的儿媳,让这女伶和常有对质,这常有必然认不出人,到时是不是诬陷,是不是偷盗,一下就能分辨,还能周全了张家的脸面。” 杨呈武一听大喜,说:“妙啊!你说的太对了。就这样办。” “不忙,”赵旭说道:“要合计好,不能让旁听的有张家邻居,或者苗姑娘家附近的人,免得待会露馅。” 杨呈武本来就不是笨人,经过赵旭的提醒,心里已经有了想法。赵旭又说:“还有,不能让张成功和假扮的女子见面,更不能同堂,那常有十分的奸诈,一旦觉得不对,咱们就白忙了。” 杨呈武拱手说:“都听你的。” 两人当下再合计了一下,杨呈武问:“不知你这次来我这里,还有其他什么事没有?如果有,请务必告知,杨某一定尽力去办。” 赵旭笑笑说:“那到不急,这件事办好,我会和你说的,只是一会咱们要装作不认识。” 杨呈武也笑着答应,嘴里说着那是那是,送赵旭出去了。 赵旭和杨呈武说话也不过一会儿,出来见到萧莹和柴学敏,两人和其他旁听的人一样,还是在议论张成功和常有的这件案子。 三人站了片刻,张成功不知道被谁叫到了后堂。杨呈武则又开始升堂问案,他到了堂上,眼睛往堂外看,果然就看到了人群之中十分显眼的赵旭和萧莹以及柴学敏。 杨呈武干咳一声,让人将常有先带上来,而后法曹进到大堂,对杨呈武大声奏禀道:“张家新妇苗姑拿到!” 杨呈武点了一下头,法曹叫人将“苗姑”带上来。 赵旭朝着堂上看,只见带上来的女子面目清秀,穿的朴素,一点也没有风尘的气息,心说这杨呈武办事还真是靠谱。柴学敏和萧莹没有看出什么不妥,其他围观的百姓都私语说张家的儿媳长的还真俊。 这“苗姑”往堂上一站,低着头也不看其他,一脸惊慌的表情,倒是有些楚楚可怜。杨呈武还没有说话,常有大声叫道:“苗姑,苗姑,你不认得我了?你约我到你房中治病的,怎么你家翁将我拿了当贼一样的送官,你就不说一声?” 杨呈武心里大笑,脸上如常,问:“常有,你可认得此人正是苗姑了么?” 常有说:“那当然认得,怎么不认得?从小认得的。” 赵旭见自己设计的计谋成功,憋了一肚子的笑,没想到杨呈武这下倒是憋不住了,看着常有一脸抗争的样子大笑道:“好贼!世上还真有如同你这样奸诈的贼人!本县险些被你哄了。原来你根本不认识苗姑,怎么诬赖给她治病!你还半个郎中,我看你是半个傻子!” “本县如今告诉你,这女子乃是从勾栏中寻来的,并不是良家,也不是什么苗姑,这下你认了没有?” 常有一听,脸色刷白,旁听的百姓恍然大悟,都忍不住叫好起来。杨呈武让众人肃静,呵斥道:“我看不打你你是不会老实的,你牙尖嘴利,先赏你五十耳光!” 常有急忙说:“我招供,别打,我招供。我到张家没有偷一样东西,还憋了三天三夜,请县令从轻发落。” 杨呈武皱了一下眉,想“赵十三”还不知道找自己做什么,先赶紧将这件事处理到头才好,于是让人将常有押下去,再让人给了这娼妓一些钱,好好的送回去,这才让张成功上堂。这张成功已经知道杨县令判了案子,进来就跪,嘴里不停的感谢,杨呈武笑笑让他走了,当下退堂。 旁听的百姓出去都说杨县令断案如神,为杨呈武做了一番宣传。张家回去就让人做匾,要敲锣打鼓的送来给杨呈武。这些杨呈武这会也顾不得,他给下人说自己有要事处理,今天什么人都不见,于是萧莹和柴学敏赵旭过去,自然的被拦住了。 萧莹没办法,三人到了外面,柴学敏不住的埋怨杨呈武胆小如鼠,就是害怕刘昶,萧莹紧皱眉头,心情也不好。赵旭推说自己有事,晚一些去见两人,然后径直的走了。 柴学敏看着赵旭的背影有些恋恋不舍,有些一步三回头,萧莹忽然问:“你有没有觉得这位普大哥神神秘秘的?” 柴学敏说:“是啊,可能有本领的人都会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因为人能行,事情就多。”萧莹语塞,这柴学敏如此回答,也没错。 赵旭绕了一圈,重新的到了杨呈武这里。 第205章 阴谋 杨呈武早就在等着了,急忙的将赵旭迎进去,请赵旭落座,亲自为赵旭奉茶,面上带笑:“今天这事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定然会被那贼子给蒙蔽。能在陛下身边侍奉,千牛左右果然人中龙凤,在下佩服!” 赵旭看这个杨呈武不是什么心思诡诈的人,此后或许用得着他,脸上也带了笑,和杨呈武客气几句:“麻烦你给我找个一清静的地方,将那个常有带过去,我有些话,要问他。” 就这?杨呈武略略一愣,不过赶忙的答应:“不知,还要我做什么?” “先这样,一会有事,我会再给你说,”赵旭说完,心说要是一直平淡无奇,他可能会想的多了,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倒不如故作高深莫测一下,让他不能胡思乱想,于是看着杨呈武好大一会不吭声。 杨呈武被赵旭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浑身不自在,脊背上轻微的出了汗,迟疑的问:“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让我效劳?……” 杨呈武看来真的紧张,说话总是那两句。赵旭笑笑说:“杨县令在洛阳任职,这自然是能力出众,咱们沐浴皇恩,当然都是尽力为陛下做事的。这天子脚下,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有什么闲话,传的倒是很快,若是真的,那倒没什么,可是有人想要以讹传讹,煽风点火,倘若传到了宫里,人多嘴杂的,未免就会变了口风味道,黑白不分了。呵呵,陛下是仁爱之君,咱们做臣子的,万条千条,最顶要的,是以‘忠’字当先。不知杨县令以为如何?” 赵旭这番话似乎是什么都没说,又似乎是什么都说了,杨呈武为官多年,怎么能不清楚这位年纪轻轻的千牛卫在说什么,当下赶紧说道:“那是,正如你所说的,咱们做臣子的是要‘忠’字当头,不该说的话那是坚决不能说的,我要是发现有人传谣造谣,定然不饶他!” 赵旭再不说话,杨呈武亲自去布置,一会过来给赵旭说,自己在后面的书房最为清静,不知那里合适不合适? 赵旭点头,杨呈武带着过去。这一路走去,果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书房所在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杨呈武将赵旭送进书房,拿起桌上的云磬说:“如有吩咐,敲一下就行了。” 杨呈武见赵旭再不说话,就走了出去。这书房倒是比较清雅,放的书也不少,赵旭坐在那里,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瞧着屋顶。 不一会,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戴着枷锁的常有走了进来,这枷锁十分沉重,常有人瘦小,猛一看,只能见枷锁上有着一颗人头,却不见常有的身子。 常有一眼瞧见了端坐着阴沉着脸的赵旭,大吃一惊,心中几个念头瞬间转换,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就跪倒在地。赵旭示意将常有的枷锁去掉,等衙役出去,笑笑的问:“喝水吗?” “你……”常有想问你怎么在这,可是又想他不在这,那会怎么会那么卖力的追自己? 赵旭倒了茶水,让常有自己端着喝,这常有也是渴了,连喝两盏,定定神问:“你要我做什么?” 好呀,果然是个聪明的贼。赵旭没说话,常有又说:“你能在这里,必然身份尊贵,没有事找我这个蟊贼作甚?你就说要我做什么,能干我就干,你要是能给点好处,那样最好。” 还敢讨价还价?赵旭问:“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 常有说:“无非给钱,难道你会让我做官?” 语气还挺冲,赵旭问:“你觉得我找你有什么事?” “难道是要我向你道歉?那天我冲撞了你,我现在给你说对不住了。”常有说着拱了一下手,赵旭问:“你冲撞了我?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怎么就冲撞我了?” 常有心说难道不是我偷东西被你发现,你追不上我,以至于恼羞成怒,这会见我载了,来找个面子? 怎么官府里的人都这样虚伪! “这样,今后我每个月的好处,给你奉送五成,这样行不行?”常有说着,观察着赵旭的反应,心说顶多给七成,不能再多了。 这是要和自己“官贼勾结”?看来这种事常有之前没少干,因此说话就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赵旭半拉着脸,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案底,你是洛阳县人,你住在哪里,家里都有谁,我都清清楚楚,你以为我来和你谈买卖?告诉你,是,也不是。” 赵旭:“我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明白?” 常有点头,赵旭问:“你,那天在刘居士那里偷了什么?” 常有一愣,问:“哪个刘居士?” 赵旭眯了一下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没时间和你在这捉迷藏,我问你,你回答,你不说,或者乱说,我会让你一辈子住在监牢里,保证只有你成了尸体才能出来。” “我的确不……啊!”常有说了这几个字,赵旭猛抓起桌上的笔,挥手一掷,那只笔像是射出的利箭一样“嗖”地对着常有飞射过去,从他的胯下穿过,“噔”的一声,戳进了后面的门里。 常有大惊!他下意识将两腿夹紧,慌忙回头一看,只见木门上有一个圆圆的小洞,那只笔竟然将门击穿,射到了屋外。 常有一个哆嗦,差点要尿裤子,他不能置信的看着赵旭,赵旭冷然说:“你信不信,我现在要你死,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常有的脸涨得通红,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赵旭冷冷的说:“收起你的伎俩,你听好了,我不会再问第二遍——你如果之前没有怕过谁,那么现在要了,你要对我有敬畏之心。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前面,任何的虚妄都是徒劳的。你痛快点,我也痛快,你要是偷奸耍滑,我保证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而且,你的家人,我也会让他们跟着你,免得黄泉路上你孤孤单单。” 常有觉得自己胸闷气短,他刚才那只笔要是往上再抬那么一点点……常有又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这人的语气冷冰冰的,举手投足之间,真的随时可以让自己去死,他还危及自己的家人…… 虽然一直在打打斗斗的日子里讨生活,但是真正的面临死亡的威胁,常有从没有遇到过。他经常和公门的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但是往常欺压都是向自己要钱孝敬,可是今天这个人,似乎不是要钱。 那他到底要自己的什么呢? 自己那天趁着乱,溜进左武卫大将军府,其实在那也没偷到什么,就被那伙人给发现了,追着自己跑了那么远……对了,自己就是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还以为他是官差,可见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的,他真的是…… “想好了没有?我没空和你再耽搁,”赵旭说着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常有盯着赵旭的手,生怕这茶杯像那支笔一样的飞了过来。 “那天我趁着刘居士那伙人和人打架,尾随着他们溜进了刘府,而后我就躲了起来,想着能捞个什么值钱的东西的,可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到,后来钻钻停停的,跑进了马圈,然后又到了后院厨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到了一个院子,想进去瞧瞧有什么值钱的,可是没得手,那院子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做那种事,老远都能听到那男的像是杀猪一样的叫,嘴里说的奇奇怪怪听不懂的话。我觉得晦气,再后来,就从墙上翻过去准备跑,谁知道被他们发现了,我一直跑,直到在有一手酒楼门前碰到你。” “我真没从刘居士家里拿到什么,不然他能放过我?他要是丢了什么,早就报官了。”常有解释道:“将军府太大了,我半天没找到藏钱的地方,不是不想,是不能。” 赵旭觉得常有这会说的是实话,想了想,问:“你认不认得字?” 常有摇头:“连我的名字在内,不超十个字。” 赵旭指了一下:“你将那天从哪进到刘居士家,都去了那里,最后从哪出来的,用笔画出来。” 常有越听越是糊涂,不过这人吩咐,自己照做就行,过来抓起笔像是抓刀一样的握着,在纸上一粗一细,深深浅浅的画了起来。 赵旭看他真是不会用笔,偌大的一张纸,他竟然要画到纸外面的桌子上,常有看自己笔已经到了桌边,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赵旭心里晒然,这人居然知道不好意思,还有羞耻之心,那就还有救。于是就让他一边画,一边解释这画的是什么地方。虽然常有画的不怎样,但是记性很好,他一边画一边讲,一会赵旭心里大致的就有了一个脉络。 刘昶果然是左武卫大将军,府宅真是占地极广,一张纸连同桌面几乎要画满了,也只是一小片区域。赵旭等常有画完,凝神看着桌面,半天不吭声。常有也不敢说话,站在一边,眼神不住的从赵旭脸上移到桌上,再从桌上移到赵旭的脸上,觉得自己对自己画的都看不过去,干咳了一声问:“要不,我重新画一张?” 赵旭说不必了,他坐在那里,示意常有自己倒水,而后心里不停的思索,可是又不得要领。 常有见赵旭一会看自己,一会看图,一会又皱眉,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懵然,赵旭问:“这个地方在刘府的什么所在?” 常有看过去,赵旭指的是自己听到那一对男女苟且的院子,说道:“似乎是客房。” 赵旭又问:“距离刘府的中心还能有多远?” 常有:“这……” 赵旭不等常有说,再问:“你就说,这地方的隔壁是什么所在,大致的猜想,不用精确。” 常有皱眉说:“应该还是客房?因为那一块没什么人,不像我进来的地方,刘居士他们一帮子从那边进进出出的,这边是马圈,那边院子里放着一些兵器,所以我觉得……” 赵旭忽然打断常有,问:“什么兵器?” 常有:“刀剑枪什么的,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还有弓、弩、棍、盾、斧、钺、鞭、锏、锤、叉、槊……” 常有说着见赵旭似乎有些走神,正想停止,赵旭忽然看着他,常有心里一惊:“真的是这样,我不曾骗你。” 兵器! 赵旭心里哈哈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折,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设想,现在加上一个兵器,那么自己能给刘居士,不是,是给左武卫大将军上眼药的地方,就有两个了。 刘居士嚣张跋扈,所依仗的是他的父亲刘昶,要想搞翻刘居士,需要先将刘昶给拿下。 只要刘昶倒了,刘居士何足挂齿! 可是刘昶作为杨广身边的近臣,深得信任,掌控禁卫府兵,要想将刘昶搞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是真的不容易吗? 容易的事情自己还不做呢! 那么自己凭什么有信心将刘昶给拿下呢? 杨广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刚愎自用,顺他者昌,违逆他的人就会倒霉,虽然和杨广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像杨广这一类型的人有一个共性,套用杨广自己的那句话,就是“只要对朕忠心,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是对杨广不忠的人,或者是杨广认为对他不忠的人,将会非常的倒霉,杨广会将这人所拥有的全部夺去。 通过杨广前前后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什么薛道衡、什么杨素、高颎、贺若弼,这些人可能真的都有真才实学,可是杨广认为他们全都该死,包括那个造反被困洛阳现在被杀的杨玄感,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让杨广感到反感。 至于杨广为什么反感他们,是因为他们从前在杨广没有做皇帝之前对杨广不恭敬?还是杨广觉得他们曾经对他不恭敬? 只要让杨广觉得这些人对他不恭敬,那就行了! 要想往上爬,要想取得杨广的信任,就得踩着别人的尸体踏着别人的鲜血往前走! 赵旭一直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小试一下牛刀的机会,没想到刘居士就送上了门。 关键是这个刘居士真的让人讨厌,起码自己知道的人都说刘居士不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如果通过刘居士将刘昶这个左武卫大将军扳倒,那么自己首先是找到了一个稳固自己地位的方法,就是用“以正驱邪”的方式铲除异己,其次就是用这种方法更加取得杨广的信赖,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从而更好的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杨广作为皇帝,有一个所有做皇帝的人都会犯的毛病——当然,赵旭觉得自己是例外,因为自己觉得做皇帝也就是那么回事,关键也没人能抢的过自己,嘿嘿——这个毛病就是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和皇帝的宝座。 刘昶这个人的身份太特殊了,左武卫大将军,执掌禁宫兵卫,他要是想造反,那对于杨广而言就是祸起萧墙,是灭顶之灾。因此一旦杨广要对刘昶产生了怀疑,那么刘昶、刘居士这父子俩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前一段杨广遇刺,下诏禁止民间用刀铁叉斧头这些铁器,既然农户做工的铁器都被禁止,杨广怎么能容许有人拥有许多的兵器呢?刘居士喜爱武艺,养了一帮闲汉整天打斗寻隙滋事私藏兵器,这难道不是公开抗旨?是不是要造反呢?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却是赵旭从韩四娃口中得知的,那是给刘昶刘居士定罪的条件之二! 第205章 阴谋 杨呈武早就在等着了,急忙的将赵旭迎进去,请赵旭落座,亲自为赵旭奉茶,面上带笑:“今天这事真是多亏了你,不然,我定然会被那贼子给蒙蔽。能在陛下身边侍奉,千牛左右果然人中龙凤,在下佩服!” 赵旭看这个杨呈武不是什么心思诡诈的人,此后或许用得着他,脸上也带了笑,和杨呈武客气几句:“麻烦你给我找个一清静的地方,将那个常有带过去,我有些话,要问他。” 就这?杨呈武略略一愣,不过赶忙的答应:“不知,还要我做什么?” “先这样,一会有事,我会再给你说,”赵旭说完,心说要是一直平淡无奇,他可能会想的多了,所谓好奇心害死猫,倒不如故作高深莫测一下,让他不能胡思乱想,于是看着杨呈武好大一会不吭声。 杨呈武被赵旭灼灼的目光看的有些浑身不自在,脊背上轻微的出了汗,迟疑的问:“不知,是否还有其他的事情,让我效劳?……” 杨呈武看来真的紧张,说话总是那两句。赵旭笑笑说:“杨县令在洛阳任职,这自然是能力出众,咱们沐浴皇恩,当然都是尽力为陛下做事的。这天子脚下,贩夫走卒,人来人往,有什么闲话,传的倒是很快,若是真的,那倒没什么,可是有人想要以讹传讹,煽风点火,倘若传到了宫里,人多嘴杂的,未免就会变了口风味道,黑白不分了。呵呵,陛下是仁爱之君,咱们做臣子的,万条千条,最顶要的,是以‘忠’字当先。不知杨县令以为如何?” 赵旭这番话似乎是什么都没说,又似乎是什么都说了,杨呈武为官多年,怎么能不清楚这位年纪轻轻的千牛卫在说什么,当下赶紧说道:“那是,正如你所说的,咱们做臣子的是要‘忠’字当头,不该说的话那是坚决不能说的,我要是发现有人传谣造谣,定然不饶他!” 赵旭再不说话,杨呈武亲自去布置,一会过来给赵旭说,自己在后面的书房最为清静,不知那里合适不合适? 赵旭点头,杨呈武带着过去。这一路走去,果然一个人都没有看到。这书房所在的是一个独立的小院,杨呈武将赵旭送进书房,拿起桌上的云磬说:“如有吩咐,敲一下就行了。” 杨呈武见赵旭再不说话,就走了出去。这书房倒是比较清雅,放的书也不少,赵旭坐在那里,伸了一个懒腰,眯着眼瞧着屋顶。 不一会,书房门被轻轻推开,戴着枷锁的常有走了进来,这枷锁十分沉重,常有人瘦小,猛一看,只能见枷锁上有着一颗人头,却不见常有的身子。 常有一眼瞧见了端坐着阴沉着脸的赵旭,大吃一惊,心中几个念头瞬间转换,好汉不吃眼前亏,当下就跪倒在地。赵旭示意将常有的枷锁去掉,等衙役出去,笑笑的问:“喝水吗?” “你……”常有想问你怎么在这,可是又想他不在这,那会怎么会那么卖力的追自己? 赵旭倒了茶水,让常有自己端着喝,这常有也是渴了,连喝两盏,定定神问:“你要我做什么?” 好呀,果然是个聪明的贼。赵旭没说话,常有又说:“你能在这里,必然身份尊贵,没有事找我这个蟊贼作甚?你就说要我做什么,能干我就干,你要是能给点好处,那样最好。” 还敢讨价还价?赵旭问:“好处?你想要什么好处?” 常有说:“无非给钱,难道你会让我做官?” 语气还挺冲,赵旭问:“你觉得我找你有什么事?” “难道是要我向你道歉?那天我冲撞了你,我现在给你说对不住了。”常有说着拱了一下手,赵旭问:“你冲撞了我?我怎么不记得了?你怎么就冲撞我了?” 常有心说难道不是我偷东西被你发现,你追不上我,以至于恼羞成怒,这会见我载了,来找个面子? 怎么官府里的人都这样虚伪! “这样,今后我每个月的好处,给你奉送五成,这样行不行?”常有说着,观察着赵旭的反应,心说顶多给七成,不能再多了。 这是要和自己“官贼勾结”?看来这种事常有之前没少干,因此说话就有讨价还价的意思。赵旭半拉着脸,说:“你现在已经有了案底,你是洛阳县人,你住在哪里,家里都有谁,我都清清楚楚,你以为我来和你谈买卖?告诉你,是,也不是。” 赵旭:“我问你几句话,你老老实实想清楚了再回答我,明白?” 常有点头,赵旭问:“你,那天在刘居士那里偷了什么?” 常有一愣,问:“哪个刘居士?” 赵旭眯了一下眼:“我的耐心是有限的,我没时间和你在这捉迷藏,我问你,你回答,你不说,或者乱说,我会让你一辈子住在监牢里,保证只有你成了尸体才能出来。” “我的确不……啊!”常有说了这几个字,赵旭猛抓起桌上的笔,挥手一掷,那只笔像是射出的利箭一样“嗖”地对着常有飞射过去,从他的胯下穿过,“噔”的一声,戳进了后面的门里。 常有大惊!他下意识将两腿夹紧,慌忙回头一看,只见木门上有一个圆圆的小洞,那只笔竟然将门击穿,射到了屋外。 常有一个哆嗦,差点要尿裤子,他不能置信的看着赵旭,赵旭冷然说:“你信不信,我现在要你死,就像踩死一只蚂蚁?” 常有的脸涨得通红,想咳嗽却咳不出来。赵旭冷冷的说:“收起你的伎俩,你听好了,我不会再问第二遍——你如果之前没有怕过谁,那么现在要了,你要对我有敬畏之心。你是个聪明人,要知道在绝对的力量前面,任何的虚妄都是徒劳的。你痛快点,我也痛快,你要是偷奸耍滑,我保证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而且,你的家人,我也会让他们跟着你,免得黄泉路上你孤孤单单。” 常有觉得自己胸闷气短,他刚才那只笔要是往上再抬那么一点点……常有又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这人的语气冷冰冰的,举手投足之间,真的随时可以让自己去死,他还危及自己的家人…… 虽然一直在打打斗斗的日子里讨生活,但是真正的面临死亡的威胁,常有从没有遇到过。他经常和公门的人打交道,知道这些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但是往常欺压都是向自己要钱孝敬,可是今天这个人,似乎不是要钱。 那他到底要自己的什么呢? 自己那天趁着乱,溜进左武卫大将军府,其实在那也没偷到什么,就被那伙人给发现了,追着自己跑了那么远……对了,自己就是那时候第一次见到他的,还以为他是官差,可见自己的眼力还是有的,他真的是…… “想好了没有?我没空和你再耽搁,”赵旭说着拿起了面前的茶杯,常有盯着赵旭的手,生怕这茶杯像那支笔一样的飞了过来。 “那天我趁着刘居士那伙人和人打架,尾随着他们溜进了刘府,而后我就躲了起来,想着能捞个什么值钱的东西的,可是找了半天什么都没捞到,后来钻钻停停的,跑进了马圈,然后又到了后院厨房,吃了点东西,然后又到了一个院子,想进去瞧瞧有什么值钱的,可是没得手,那院子里面有一男一女正在做那种事,老远都能听到那男的像是杀猪一样的叫,嘴里说的奇奇怪怪听不懂的话。我觉得晦气,再后来,就从墙上翻过去准备跑,谁知道被他们发现了,我一直跑,直到在有一手酒楼门前碰到你。” “我真没从刘居士家里拿到什么,不然他能放过我?他要是丢了什么,早就报官了。”常有解释道:“将军府太大了,我半天没找到藏钱的地方,不是不想,是不能。” 赵旭觉得常有这会说的是实话,想了想,问:“你认不认得字?” 常有摇头:“连我的名字在内,不超十个字。” 赵旭指了一下:“你将那天从哪进到刘居士家,都去了那里,最后从哪出来的,用笔画出来。” 常有越听越是糊涂,不过这人吩咐,自己照做就行,过来抓起笔像是抓刀一样的握着,在纸上一粗一细,深深浅浅的画了起来。 赵旭看他真是不会用笔,偌大的一张纸,他竟然要画到纸外面的桌子上,常有看自己笔已经到了桌边,脸上很有些不好意思。赵旭心里晒然,这人居然知道不好意思,还有羞耻之心,那就还有救。于是就让他一边画,一边解释这画的是什么地方。虽然常有画的不怎样,但是记性很好,他一边画一边讲,一会赵旭心里大致的就有了一个脉络。 刘昶果然是左武卫大将军,府宅真是占地极广,一张纸连同桌面几乎要画满了,也只是一小片区域。赵旭等常有画完,凝神看着桌面,半天不吭声。常有也不敢说话,站在一边,眼神不住的从赵旭脸上移到桌上,再从桌上移到赵旭的脸上,觉得自己对自己画的都看不过去,干咳了一声问:“要不,我重新画一张?” 赵旭说不必了,他坐在那里,示意常有自己倒水,而后心里不停的思索,可是又不得要领。 常有见赵旭一会看自己,一会看图,一会又皱眉,心里纳闷,不知道这人到底想要做什么。懵然,赵旭问:“这个地方在刘府的什么所在?” 常有看过去,赵旭指的是自己听到那一对男女苟且的院子,说道:“似乎是客房。” 赵旭又问:“距离刘府的中心还能有多远?” 常有:“这……” 赵旭不等常有说,再问:“你就说,这地方的隔壁是什么所在,大致的猜想,不用精确。” 常有皱眉说:“应该还是客房?因为那一块没什么人,不像我进来的地方,刘居士他们一帮子从那边进进出出的,这边是马圈,那边院子里放着一些兵器,所以我觉得……” 赵旭忽然打断常有,问:“什么兵器?” 常有:“刀剑枪什么的,十八般兵器,一应俱全,还有弓、弩、棍、盾、斧、钺、鞭、锏、锤、叉、槊……” 常有说着见赵旭似乎有些走神,正想停止,赵旭忽然看着他,常有心里一惊:“真的是这样,我不曾骗你。” 兵器! 赵旭心里哈哈大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之所以这么大费周折,就是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设想,现在加上一个兵器,那么自己能给刘居士,不是,是给左武卫大将军上眼药的地方,就有两个了。 刘居士嚣张跋扈,所依仗的是他的父亲刘昶,要想搞翻刘居士,需要先将刘昶给拿下。 只要刘昶倒了,刘居士何足挂齿! 可是刘昶作为杨广身边的近臣,深得信任,掌控禁卫府兵,要想将刘昶搞下去,不是那么容易的。 然而是真的不容易吗? 容易的事情自己还不做呢! 那么自己凭什么有信心将刘昶给拿下呢? 杨广是个疑心极重的人,刚愎自用,顺他者昌,违逆他的人就会倒霉,虽然和杨广接触的时间不长,可是像杨广这一类型的人有一个共性,套用杨广自己的那句话,就是“只要对朕忠心,朕什么都可以给你”。 可是对杨广不忠的人,或者是杨广认为对他不忠的人,将会非常的倒霉,杨广会将这人所拥有的全部夺去。 通过杨广前前后后对自己说的那些话,什么薛道衡、什么杨素、高颎、贺若弼,这些人可能真的都有真才实学,可是杨广认为他们全都该死,包括那个造反被困洛阳现在被杀的杨玄感,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让杨广感到反感。 至于杨广为什么反感他们,是因为他们从前在杨广没有做皇帝之前对杨广不恭敬?还是杨广觉得他们曾经对他不恭敬? 只要让杨广觉得这些人对他不恭敬,那就行了! 要想往上爬,要想取得杨广的信任,就得踩着别人的尸体踏着别人的鲜血往前走! 赵旭一直在寻找那个能让自己小试一下牛刀的机会,没想到刘居士就送上了门。 关键是这个刘居士真的让人讨厌,起码自己知道的人都说刘居士不是个好人,这就够了。 如果通过刘居士将刘昶这个左武卫大将军扳倒,那么自己首先是找到了一个稳固自己地位的方法,就是用“以正驱邪”的方式铲除异己,其次就是用这种方法更加取得杨广的信赖,表现自己的“忠心耿耿”,从而更好的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 杨广作为皇帝,有一个所有做皇帝的人都会犯的毛病——当然,赵旭觉得自己是例外,因为自己觉得做皇帝也就是那么回事,关键也没人能抢的过自己,嘿嘿——这个毛病就是不允许有任何人能威胁到自己的皇权和皇帝的宝座。 刘昶这个人的身份太特殊了,左武卫大将军,执掌禁宫兵卫,他要是想造反,那对于杨广而言就是祸起萧墙,是灭顶之灾。因此一旦杨广要对刘昶产生了怀疑,那么刘昶、刘居士这父子俩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前一段杨广遇刺,下诏禁止民间用刀铁叉斧头这些铁器,既然农户做工的铁器都被禁止,杨广怎么能容许有人拥有许多的兵器呢?刘居士喜爱武艺,养了一帮闲汉整天打斗寻隙滋事私藏兵器,这难道不是公开抗旨?是不是要造反呢? 这只是其一,还有一点,却是赵旭从韩四娃口中得知的,那是给刘昶刘居士定罪的条件之二! 第206章 诡计 韩四娃当时说过,他们几个去邙山报仇归来,刘居士带着一百来人在沟梆子那里的一块青石上朝南而坐,还问那些跪拜他的人服不服他?而那些闲汉对着刘居士跪拜,还齐声的喊“当为王一死耳”! 什么王? 这大隋的天下,刘居士是个什么王?他刘居士的王是谁封的?自封?为什么要自己封自己为王? 刘居士是王,那他父亲刘昶又是什么?老王爷?王的上面是什么?是皇帝! 刘居士竟然敢! 还“当为王一死耳”!照这样说,那一百来个闲汉难道就是刘居士这“王”养的死士?他们想刺杀谁? 还朝南而坐! 自古以来,帝王都以坐北朝南为尊位,先天八卦图中的方位为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宫廷建筑均是如此,皇帝上朝时眼前所望的方向就是南方,所以上南下北就是传统,所谓天在上、地在下,南方配乾,北方配坤,南为至尊,北则象征失败、臣服。 因此只有皇帝才能“南面称尊”,但凡打了败仗、臣服他人叫“败北”、“北面称臣”,刘居士算什么东西,也敢朝南而坐,要那么多人喊“当为王一死耳”,难道还不是造反?难道不是想要造反?不是造反的话又是什么?那他们自己去给杨广解释去。 当时赵旭听韩四娃说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这想法,只是心里盘算,而后越想越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 只不过要想置人于死地,就要一击必中,不能给对方有活命喘息的机会,否则结果会不可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蛇打七寸,这就是赵旭为什么但凡杀人就对准喉咙动手,不管是用弓箭,还是用刀剑,只要割断了敌手的喉咙,这人必死无疑。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赵旭才费尽周折的想要从常有这里了解他那天到底从刘居士那里得了什么,从而想谋划的更周全一些,但是没想到常有竟然说出了刘居士私藏兵械。 这是意外之喜,不过,也是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结果。 可见凡事只要有准备,机会指不定就在哪里等着。 有些事,有些话,平时不注意则罢了,但要是到了要用的时候,那可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这个“辞”也得跟“罪”沾点边,否则纯粹的诬陷,那得看听话的人是什么态度。 赵旭一直的不说话,常有有些忐忑不安:“你是不是想要我从刘府偷什么东西?这个我在行,虽然进去有困难,但并不难办。” 从刘府偷东西?常有说的一半一半,赵旭是想用他这个人,但不是叫他去偷东西,而是往刘昶那里放东西。 赵旭一直想知道刘昶大将军府的全貌,就是为了做到有的放矢,有之前韩四娃说刘居士的朝南而坐,赵旭就想,如果伪造一封刘昶勾结突厥人密谋造反的信,让常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刘昶最为私密的地方,譬如说书房,那么只要杨广对刘昶起了疑心,派人去搜查,那么这封栽赃嫁祸的信一旦被搜出,刘昶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会再加上一条私藏兵器,岂不更加坐实了刘昶的谋反之心? 只是常有没去过刘府比较隐秘的地方,即便自己这会伪造了一封信,可是放不到需要放的地方,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杨广是疑心重,而且有时候忽然发癫又忽然作狂,但十分聪明,刘昶若是要勾结突厥人造反,哪能将那么重要的信随随便便的放在“客房”或者别的地方呢?那也太不谨慎了。 有以上几点,赵旭已经可以向杨广去禀告刘昶和他的儿子刘居士“阴谋叛君,意图谋反”了。 但是考虑的更周全一点毕竟好些。赵旭看着常有画的歪歪扭扭的图,嘴里不禁说了一声“客房……”,常有赶紧点头,说:“这里的确是客房,就是刘府里招待客人住的地方,那女的是家妓、客妓,干的就是服侍客人的活,那天那个男的肯定是远道而来刘家的客人,嘴里乌七八糟的喊得都是突厥话,我就在那呆了没多久……” 常有说着,一抬头看到赵旭又在盯着自己,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却不知赵旭此时心里狂喜,简直要大笑大叫几声。 这已经不是无心插柳了,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刘昶家里竟然有突厥人!甭管他这个突厥人是干什么的,只要有这回事,那就大有文章可做! 这事成了!十拿九稳! 赵旭此时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广的暴跳如雷。 如果将刘昶拿下,对王伯当和韩四娃以及瓦岗山的那些人而言,是一件美事,对于柴学敏和她的表哥樊世宽而言,也是一件美事,哦,还有萧莹,这岂不是一举三得? 做一件事,不光自己能得好处,认识自己的人也跟着得好处,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没理由不去做的,而且要大做特做,持久不停的去做…… 只有一件,常有从刘居士家里偷窃未果,已经好几天了,那个突厥人是不是还在呢? 赵旭想想,其实这不重要,只要刘昶家里确实曾经有过突厥人,有人能证实即可,反而真的现在刘昶家里还有突厥人反而不美了——如果那突厥人抵死不认是来勾结刘昶造反的呢?不就事多了? 云里雾里的,似有若无的,有时候还更好办事。 赵旭也做过皇帝,也懂帝王之术,深知“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 就是说,事情不是很大,就不能让人震惊,案件不是牵扯人多,功劳就不能显现。君王用它来求取安定,臣子用它来邀功取宠,这里的冤情一定会有,却是不可能避免的。 因此要闹事就一定闹个大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赵旭的脸此刻阴晴不定,常有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气勃发的人,心里越来越恐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反正这人和以往自己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自己也说不出。 这时赵旭的视线从桌上收回,看着常有,常有因为走神,回过神见赵旭看自己,唬了一跳,见赵旭目光灼灼,不免有些心虚,本来就个头低矮,这会感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像个孩童。 赵旭大致想好了,淡然的问道:“前番你潜入左武卫大将军府中,意图行窃,几日前在街上公然偷盗,被你溜了,今次你又在别人府宅窥人隐私,再次入室盗窃,你想要怎么处置你?” 常有一听就跪下了:“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 赵旭问:“我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要大发慈悲?你偷我抓,天经地义,放过你,我不是渎职了?” 常有冷汗直流:“若放过小的,小的今后愿肝脑涂地以作报答!” 赵旭知道对常有这种人光是恐吓远远不够,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害怕。对付这种人,只有恩威并施,威逼利诱,许以好处,让他自己从心里愿意跟着你做事,才能将他牢牢的钳箍。 当下赵旭脸色平和,让常有起身,说:“你为什么要偷窃?为什么不找个正经营生去做,偏偏要鸡鸣狗盗。” 常有不敢隐瞒,说:“不是我不愿意去做正经事,而是我生来个头矮小,从小就被人欺负,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对我挑三拣四,到哪都是出气篓子,都是被别人戏弄的对象。好像我个头矮小,别的地方也比别人低人一等似的,其中艰辛,难以尽述,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干上了这个……求你怜悯!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不再作恶。” 改邪归正?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赵旭此刻不想说的太多,说:“之前不说了,这次你被杨县令捉拿,倒是要费些周折……” 常有一听又要屈膝下跪,赵旭皱眉说:“不要动不动就跪!这样,我给杨县令说说,这次就放你一马……” 常有脸色一喜:“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我回去给恩公立一个生祠,每日祭拜,保佑恩公百世顺意。” 赵旭说:“大活人搞什么生祠?但凡或者立生祠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我受不起。只是今后若有事,需要用你,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就行了。” 常有大喜,这人在杨县令这里都能说上话,那必然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今后能依附上他,自己何须再每天担惊受怕:“恩公如有差遣,常有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义不容辞。” 赵旭见差不多了,笑笑说:“万一有事怎么见你?” 常有见他始终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也不说名讳,想了一下说:“就在有一手酒楼前面拐角那里,有一处圆角墙,恩公若有事,在圆角墙那里画一个圆圈,我就在前面等着就行。” 赵旭听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示意常有拿走,常有一呆,不知道赵旭做什么。赵旭说:“今后不要再做爬墙溜街的事了,你不会总保持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我。” 常有犹豫了一下,将钱袋子拿在手里,知道里面的钱也不少,嘴上要说感谢的话,赵旭已经敲响了云磬,又看了常有一眼,常有急忙将钱收好,赵旭将桌上的纸卷起来塞进怀里,起身走到了门外,杨呈武一直就再小院外候着,这下走了进来,赵旭说:“常有潜进张家行窃,没有得手,被困了几天,我看他知心悔过,这次就饶了他如何?” 杨呈武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就让放人。常有直直的出了县衙走了,到了外面,已经是星光漫天,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幸甚!自己做贼还真的做出造化了。 赵旭也没有停留,谢绝了杨呈武酒宴的挽留,径自离开。回到王伯当几个养伤的小院,赵旭什么也不提,依旧的照顾大家。这样又过了两日,那三个瓦岗人伤情有所好转,王伯当就有了离开洛阳的念头,毕竟干的是造反掉脑袋的事情,洛阳京畿,人多嘴杂,不宜久留,再有离开瓦岗多日,也该回去了。 只是秦叔宝病情还没有好转,这让王伯当有些放心不下,这晚几人在一起喝酒,王伯当将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赵旭满口答应,说自己在洛阳找人,还没有找到,你们几个尽管走,秦叔宝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 王伯当的心放了下来。当晚几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赵旭执意将王伯当五个送出城外,六人在十里长亭依依惜别。 等王伯当几个走远不见了,赵旭顺着路到了韩四娃所说的那个土岭沟的沟帮子那里,果然看到那里放着一块硕大的青石,上面滑溜溜的,就是经常有人攀爬的样子,赵旭看看地上无数凌乱的脚印,回到了城里,先到小院,见秦叔宝没事,出门后看看天色,朝着和常有约定的地点过去。 没想到赵旭刚刚到了街角,常有就不知道从哪里溜了出来,赵旭心知这家伙这几天必然总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往前直走,到了一个僻静处,常有跟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的,等周围没人,赵旭说道:“两件事,一个看刘居士家里放的那些兵器是否还在,再一个,能探听到刘府上都有哪些客妓最好。这个确是有些难,如果不能,就不要勉强。” 常有好不容易等到了赵旭,见他说话这样客气,哪里肯说自己做不到?当下点头,说:“我如有消息,也是在此画圈等候。” 两人说话完毕,左右分开。赵旭在街上买了些熟食要回小院,却看到柴学敏一个人从前面走了过来,想要闪躲也来不及了,只有过去。 只是柴学敏似乎有心事,竟然没有看到赵旭,赵旭站定看着柴学敏,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的耸了一下肩,就要离开,柴学敏却忽然惊醒,回头叫了一声:“普大哥?” 赵旭心说这小妮子魔怔了,回过头笑:“你好啊。” 柴学敏一脸欣喜:“我都没看见你……我这……你去哪?” 赵旭说:“我有个朋友病了,去瞧他。你去哪里?” “我……没事,我哥哥这几天要回来了,我……随便走走。”柴学敏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赵旭点头,说:“那咱们回见。” “啊……好……”柴学敏看着赵旭在人流中消失,站在那里,街边的灯笼光亮将她整个人笼罩着,一阵风吹过来,灯笼摇晃,柴学敏的影子也随风晃动着。 第二天午后,赵旭往和常有说好的地方来,这一次又是老远的就看到了常有在一个角落圪蹴着。常有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木棍将面前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见到赵旭过来,常有将手里的木棍一丢,两人还是前前后后的走到了僻静的地方,常有在赵旭身后说道:“我早上就在等了。那些东西还在,那些个客妓的名字,我也打听到了。” 这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他的确想给自己做事?一股微风过来,赵旭闻到了常有身上飘来的胭脂水粉味道,于是看着常有,常有情不自禁的抹了一下脸,搔头说:“我昨晚穿鞋子去了。” 此时人认为,娼、妓如同鞋子一样,你穿我也能穿,因此私下说去勾栏青楼里就说是穿鞋去了,有两个以上的男子同时找一个妓的,这两人就叫鞋兄鞋弟。 第206章 诡计 韩四娃当时说过,他们几个去邙山报仇归来,刘居士带着一百来人在沟梆子那里的一块青石上朝南而坐,还问那些跪拜他的人服不服他?而那些闲汉对着刘居士跪拜,还齐声的喊“当为王一死耳”! 什么王? 这大隋的天下,刘居士是个什么王?他刘居士的王是谁封的?自封?为什么要自己封自己为王? 刘居士是王,那他父亲刘昶又是什么?老王爷?王的上面是什么?是皇帝! 刘居士竟然敢! 还“当为王一死耳”!照这样说,那一百来个闲汉难道就是刘居士这“王”养的死士?他们想刺杀谁? 还朝南而坐! 自古以来,帝王都以坐北朝南为尊位,先天八卦图中的方位为上南下北,左东右西,宫廷建筑均是如此,皇帝上朝时眼前所望的方向就是南方,所以上南下北就是传统,所谓天在上、地在下,南方配乾,北方配坤,南为至尊,北则象征失败、臣服。 因此只有皇帝才能“南面称尊”,但凡打了败仗、臣服他人叫“败北”、“北面称臣”,刘居士算什么东西,也敢朝南而坐,要那么多人喊“当为王一死耳”,难道还不是造反?难道不是想要造反?不是造反的话又是什么?那他们自己去给杨广解释去。 当时赵旭听韩四娃说的时候,心里就有了这想法,只是心里盘算,而后越想越觉得这一点可以利用。 只不过要想置人于死地,就要一击必中,不能给对方有活命喘息的机会,否则结果会不可知。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蛇打七寸,这就是赵旭为什么但凡杀人就对准喉咙动手,不管是用弓箭,还是用刀剑,只要割断了敌手的喉咙,这人必死无疑。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想法,赵旭才费尽周折的想要从常有这里了解他那天到底从刘居士那里得了什么,从而想谋划的更周全一些,但是没想到常有竟然说出了刘居士私藏兵械。 这是意外之喜,不过,也是自己处心积虑得到的结果。 可见凡事只要有准备,机会指不定就在哪里等着。 有些事,有些话,平时不注意则罢了,但要是到了要用的时候,那可就真的能派上用场了。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可是这个“辞”也得跟“罪”沾点边,否则纯粹的诬陷,那得看听话的人是什么态度。 赵旭一直的不说话,常有有些忐忑不安:“你是不是想要我从刘府偷什么东西?这个我在行,虽然进去有困难,但并不难办。” 从刘府偷东西?常有说的一半一半,赵旭是想用他这个人,但不是叫他去偷东西,而是往刘昶那里放东西。 赵旭一直想知道刘昶大将军府的全貌,就是为了做到有的放矢,有之前韩四娃说刘居士的朝南而坐,赵旭就想,如果伪造一封刘昶勾结突厥人密谋造反的信,让常有神不知鬼不觉的放进刘昶最为私密的地方,譬如说书房,那么只要杨广对刘昶起了疑心,派人去搜查,那么这封栽赃嫁祸的信一旦被搜出,刘昶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会再加上一条私藏兵器,岂不更加坐实了刘昶的谋反之心? 只是常有没去过刘府比较隐秘的地方,即便自己这会伪造了一封信,可是放不到需要放的地方,起不到应有的作用。 杨广是疑心重,而且有时候忽然发癫又忽然作狂,但十分聪明,刘昶若是要勾结突厥人造反,哪能将那么重要的信随随便便的放在“客房”或者别的地方呢?那也太不谨慎了。 有以上几点,赵旭已经可以向杨广去禀告刘昶和他的儿子刘居士“阴谋叛君,意图谋反”了。 但是考虑的更周全一点毕竟好些。赵旭看着常有画的歪歪扭扭的图,嘴里不禁说了一声“客房……”,常有赶紧点头,说:“这里的确是客房,就是刘府里招待客人住的地方,那女的是家妓、客妓,干的就是服侍客人的活,那天那个男的肯定是远道而来刘家的客人,嘴里乌七八糟的喊得都是突厥话,我就在那呆了没多久……” 常有说着,一抬头看到赵旭又在盯着自己,心里发毛,不知道自己哪说错了。却不知赵旭此时心里狂喜,简直要大笑大叫几声。 这已经不是无心插柳了,简直就是如有神助! 刘昶家里竟然有突厥人!甭管他这个突厥人是干什么的,只要有这回事,那就大有文章可做! 这事成了!十拿九稳! 赵旭此时仿佛已经看到了杨广的暴跳如雷。 如果将刘昶拿下,对王伯当和韩四娃以及瓦岗山的那些人而言,是一件美事,对于柴学敏和她的表哥樊世宽而言,也是一件美事,哦,还有萧莹,这岂不是一举三得? 做一件事,不光自己能得好处,认识自己的人也跟着得好处,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没理由不去做的,而且要大做特做,持久不停的去做…… 只有一件,常有从刘居士家里偷窃未果,已经好几天了,那个突厥人是不是还在呢? 赵旭想想,其实这不重要,只要刘昶家里确实曾经有过突厥人,有人能证实即可,反而真的现在刘昶家里还有突厥人反而不美了——如果那突厥人抵死不认是来勾结刘昶造反的呢?不就事多了? 云里雾里的,似有若无的,有时候还更好办事。 赵旭也做过皇帝,也懂帝王之术,深知“事不至大,无以惊人。案不及众,功之匪显。上以求安,下以邀宠,其冤固有,未可免也。” 就是说,事情不是很大,就不能让人震惊,案件不是牵扯人多,功劳就不能显现。君王用它来求取安定,臣子用它来邀功取宠,这里的冤情一定会有,却是不可能避免的。 因此要闹事就一定闹个大的,语不惊人死不休……赵旭的脸此刻阴晴不定,常有看着眼前的这个英气勃发的人,心里越来越恐慌,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反正这人和以往自己见过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怎么不一样自己也说不出。 这时赵旭的视线从桌上收回,看着常有,常有因为走神,回过神见赵旭看自己,唬了一跳,见赵旭目光灼灼,不免有些心虚,本来就个头低矮,这会感觉自己在这人面前像个孩童。 赵旭大致想好了,淡然的问道:“前番你潜入左武卫大将军府中,意图行窃,几日前在街上公然偷盗,被你溜了,今次你又在别人府宅窥人隐私,再次入室盗窃,你想要怎么处置你?” 常有一听就跪下了:“求你大发慈悲,放过我。” 赵旭问:“我又不是菩萨,为什么要大发慈悲?你偷我抓,天经地义,放过你,我不是渎职了?” 常有冷汗直流:“若放过小的,小的今后愿肝脑涂地以作报答!” 赵旭知道对常有这种人光是恐吓远远不够,除非刀架在脖子上,否则他根本不知道害怕。对付这种人,只有恩威并施,威逼利诱,许以好处,让他自己从心里愿意跟着你做事,才能将他牢牢的钳箍。 当下赵旭脸色平和,让常有起身,说:“你为什么要偷窃?为什么不找个正经营生去做,偏偏要鸡鸣狗盗。” 常有不敢隐瞒,说:“不是我不愿意去做正经事,而是我生来个头矮小,从小就被人欺负,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对我挑三拣四,到哪都是出气篓子,都是被别人戏弄的对象。好像我个头矮小,别的地方也比别人低人一等似的,其中艰辛,难以尽述,最后也不知怎么的,我就干上了这个……求你怜悯!我今后一定改邪归正,不再作恶。” 改邪归正?什么是正,什么又是邪?赵旭此刻不想说的太多,说:“之前不说了,这次你被杨县令捉拿,倒是要费些周折……” 常有一听又要屈膝下跪,赵旭皱眉说:“不要动不动就跪!这样,我给杨县令说说,这次就放你一马……” 常有脸色一喜:“不知恩公尊姓大名,我回去给恩公立一个生祠,每日祭拜,保佑恩公百世顺意。” 赵旭说:“大活人搞什么生祠?但凡或者立生祠的都是欺世盗名之辈!我受不起。只是今后若有事,需要用你,你不要装作不认识我就行了。” 常有大喜,这人在杨县令这里都能说上话,那必然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今后能依附上他,自己何须再每天担惊受怕:“恩公如有差遣,常有就是肝脑涂地,也一定义不容辞。” 赵旭见差不多了,笑笑说:“万一有事怎么见你?” 常有见他始终不说自己是干什么的,也不说名讳,想了一下说:“就在有一手酒楼前面拐角那里,有一处圆角墙,恩公若有事,在圆角墙那里画一个圆圈,我就在前面等着就行。” 赵旭听了,从怀中拿出一个钱袋,放在桌上示意常有拿走,常有一呆,不知道赵旭做什么。赵旭说:“今后不要再做爬墙溜街的事了,你不会总保持这么好的运气能遇到我。” 常有犹豫了一下,将钱袋子拿在手里,知道里面的钱也不少,嘴上要说感谢的话,赵旭已经敲响了云磬,又看了常有一眼,常有急忙将钱收好,赵旭将桌上的纸卷起来塞进怀里,起身走到了门外,杨呈武一直就再小院外候着,这下走了进来,赵旭说:“常有潜进张家行窃,没有得手,被困了几天,我看他知心悔过,这次就饶了他如何?” 杨呈武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即就让放人。常有直直的出了县衙走了,到了外面,已经是星光漫天,他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幸甚!自己做贼还真的做出造化了。 赵旭也没有停留,谢绝了杨呈武酒宴的挽留,径自离开。回到王伯当几个养伤的小院,赵旭什么也不提,依旧的照顾大家。这样又过了两日,那三个瓦岗人伤情有所好转,王伯当就有了离开洛阳的念头,毕竟干的是造反掉脑袋的事情,洛阳京畿,人多嘴杂,不宜久留,再有离开瓦岗多日,也该回去了。 只是秦叔宝病情还没有好转,这让王伯当有些放心不下,这晚几人在一起喝酒,王伯当将心里的顾虑说了出来,赵旭满口答应,说自己在洛阳找人,还没有找到,你们几个尽管走,秦叔宝的事情就交给自己好了。 王伯当的心放了下来。当晚几人都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早上,赵旭执意将王伯当五个送出城外,六人在十里长亭依依惜别。 等王伯当几个走远不见了,赵旭顺着路到了韩四娃所说的那个土岭沟的沟帮子那里,果然看到那里放着一块硕大的青石,上面滑溜溜的,就是经常有人攀爬的样子,赵旭看看地上无数凌乱的脚印,回到了城里,先到小院,见秦叔宝没事,出门后看看天色,朝着和常有约定的地点过去。 没想到赵旭刚刚到了街角,常有就不知道从哪里溜了出来,赵旭心知这家伙这几天必然总是在这里等着自己,于是不动声色,往前直走,到了一个僻静处,常有跟了过来,两人一前一后的,等周围没人,赵旭说道:“两件事,一个看刘居士家里放的那些兵器是否还在,再一个,能探听到刘府上都有哪些客妓最好。这个确是有些难,如果不能,就不要勉强。” 常有好不容易等到了赵旭,见他说话这样客气,哪里肯说自己做不到?当下点头,说:“我如有消息,也是在此画圈等候。” 两人说话完毕,左右分开。赵旭在街上买了些熟食要回小院,却看到柴学敏一个人从前面走了过来,想要闪躲也来不及了,只有过去。 只是柴学敏似乎有心事,竟然没有看到赵旭,赵旭站定看着柴学敏,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对自己视若无睹,不由的耸了一下肩,就要离开,柴学敏却忽然惊醒,回头叫了一声:“普大哥?” 赵旭心说这小妮子魔怔了,回过头笑:“你好啊。” 柴学敏一脸欣喜:“我都没看见你……我这……你去哪?” 赵旭说:“我有个朋友病了,去瞧他。你去哪里?” “我……没事,我哥哥这几天要回来了,我……随便走走。”柴学敏的话有些前言不搭后语,赵旭点头,说:“那咱们回见。” “啊……好……”柴学敏看着赵旭在人流中消失,站在那里,街边的灯笼光亮将她整个人笼罩着,一阵风吹过来,灯笼摇晃,柴学敏的影子也随风晃动着。 第二天午后,赵旭往和常有说好的地方来,这一次又是老远的就看到了常有在一个角落圪蹴着。常有看来已经等了有一会,他手里拿着一根小木棍,木棍将面前的地面上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见到赵旭过来,常有将手里的木棍一丢,两人还是前前后后的走到了僻静的地方,常有在赵旭身后说道:“我早上就在等了。那些东西还在,那些个客妓的名字,我也打听到了。” 这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他的确想给自己做事?一股微风过来,赵旭闻到了常有身上飘来的胭脂水粉味道,于是看着常有,常有情不自禁的抹了一下脸,搔头说:“我昨晚穿鞋子去了。” 此时人认为,娼、妓如同鞋子一样,你穿我也能穿,因此私下说去勾栏青楼里就说是穿鞋去了,有两个以上的男子同时找一个妓的,这两人就叫鞋兄鞋弟。 第207章 十万火急 这个常有,找妓这种事也给自己说,倒是也坦诚。也是,自己不刚刚给他钱了么。 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年纪轻火力旺,总得找个地方放一放。不料常有接着又说:“昨晚我就进了刘府,那些兵器还都在,而且好像还多了不少。我也到了他们家妓住的地方,听了一会墙角,知道他们家的客妓一共七个人,她们几个都陪过前几天在刘府逗留的那两个突厥人。突厥人已经走了,我之所以去平康巷里,是因为我听到了,刘府其中一个客妓和那里的一个北里女子十分熟悉,所以昨晚我专门去找的那女的。把她们几个的情况都搞清楚了。” 咦?这个常有倒是知道迂回,有些手段。这算是“假公济私”还是“两全其美”? “那娼伶叫莲莲,在香满楼。” 常有说完,赵旭知道他讲的并不准确。北齐武成帝高湛的皇后胡氏和她的儿媳妇穆皇后穆黄花在国破之后,婆媳两个干脆长安的平康巷租了房子,在房门上披红挂绿的公开做起了皮肉生意,因此“平康巷”或者“平康坊”成了勾栏、青楼的代名词,而北里女子指的是专门伺候男人的妓,“伶”这个字的意思还包含有歌姬、舞姬的含义,这些“伶”有些是卖艺不卖身的,并不是说你有钱就能和她春风一度。 像香满楼这种地方,相对而言是比较高档的,也不光是有钱才能进去,那里也要看来客的身份,花费自然比较大,因此昨晚常有着实是花了不少钱,那个莲莲,恐怕也是姿色出众。 不过到刘昶府上的突厥人竟然有两个?赵旭觉得事不宜迟,自己也出宫好几天了,该回去见见杨广了,于是对常有说了“你这几天看住那个莲莲,不要让她离开。有事我会找你,”就离开了。 常有心说这好,自己正好和莲莲再深入熟悉,这几天美美的乐呵乐呵。 赵旭给秦叔宝雇有女佣,因此并不需要担心秦叔宝没人伺候,再者王伯当几个人在瓦岗山占山为王,他们已经离开,因此也不需要担心秦叔宝的安全。太常剑太过显眼,他用布卷了,直接的去了皇宫。还没到宫门口,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哭,因为是在紧要之地,有人远远的观望,也不敢靠近看是怎么回事,赵旭过去,看到有一个身着官服的白发人,手里抱着一大摞的书,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关键是这人身边还放着一口油光发亮的棺材,在棺材的另一边,也跪着七八个年轻人,一脸愤懑,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一幕有些像当时赵旭让人将李惠明装进棺材里送回洛阳的模样。宫门口的禁卫正在闹心,又见来了一个愣头青,于是张口就要训斥,另一个眼尖的,瞧出是新晋千牛左右,急忙过来向赵旭问好。赵旭笑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说道:“那个抱着书的,是宜太史刘孝孙,其余的是他的学生,他说是因为什么历法不对,他冤枉的很,已经有些年了,请陛下给做主。已经禀报进去了,只是还没有回应,所以,我们不敢有动作。” 宜太史是管天文历法的官员,赵旭瞧这个老头哭的伤心,过去问道:“宜太史有话慢慢讲,为什么这样抬棺而来?” 这刘孝孙不认识赵旭,但是看到他刚刚和禁卫说话,想必是宫里的什么人,于是说道:“我冤枉!” 知道你冤枉,你要是不冤枉,能这样做?赵旭让刘孝孙起来,说:“你有什么冤屈,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你。” 刘孝孙见赵旭举止有度,就从地上起来,棺材那边跪着的年轻人也跟着过来,围在刘孝孙身后。刘孝孙问道:“不知这位是……” 跟在赵旭身后的卫士干咳一声,说道:“这是左右千牛卫赵……”赵旭摆手笑说:“我是赵旭。” 刘孝孙说:“原来是赵朗将。” 赵旭笑笑说:“不敢,有话慢慢说,这地上硬,你别伤了身体,有事说事。” 刘孝孙叹了一口气说:“我实在是憋屈,委屈了十多年了,今天这样失态,也是情非得已,让赵朗将见笑了。” 赵旭这会还不是朗将,但刘孝孙这样叫,那也随他。刘孝孙说:“是这样,文皇帝那会,咱们大隋颁布了《张宾历》作为全国的历法通行,我那时候还在老家广平(注:河北永年),是个秀才。我和翼州(注:河北冀州)的秀才刘焯,看到这本《张宾历》,发觉里面有错误,有错就得改啊,不然大隋的人都按照错的历法过日子?可是我们俩先后指摘它的错误,到了大兴都,递书上去,非但没有被重视,反而我和刘焯都被逐出了大兴。” “我这委屈啊,可是莫名其妙,后来才得知,撰写此书的张宾和太史令(注:天文台长)刘晖两人串通一气,蒙蔽文帝,我们这样,他们肯定怕皇帝治罪他们,因此对我和刘焯百般阻挠。我伸冤不能,无可奈何,只能到掖县(注:山东莱州)做了县丞。这时光荏苒,后来张宾去世,刘焯也不在了,陛下就将我诏回大兴,任了宜太史,这一下都十多年了,不说我的官职一直没有升迁过,关于《张宾历》那件事也一直没有个说法,也即是咱们一直用的是错的历法,这哪能行呢?唉……” “我这也老朽了,没几天日子了,所以,豁出去了,就抬棺至此,希望陛下能一正视听,还我公道,废除《张宾历》。” 原来这样,那张宾那会死了,你都到了大兴,为什么那时候不给皇帝奏明《张宾历》的事情,反而现在才来呢?是因为那件事文皇帝已经一锤定音,你不敢再提,还是因为你做了十多年的宜太史,升迁无望,因此这会前来抬棺闹事? 赵旭看着刘孝孙手里抱着的书,问:“这是……” “这是我写的历法,恳请陛下过目。”刘孝孙说着老泪纵横,赵旭说:“那好,既然已经有人向皇帝禀报了,我进宫去也给你问问,不过,你可别再往地上跪了,再者你弄这个棺材放这也不合适啊,你看,远处有那么多人在看呢,你这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刘孝孙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文帝那会,唉,我这是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杨广吃你这一套吗?赵旭说:“你看,你要是放心我,把你手里的书给我,我呢,进去呈给陛下,你看如何?” 刘孝孙赶紧点头,将厚厚的书交给了赵旭,赵旭心说这人可能有些腐朽,不过能着书,指出历法的错误,才能也是有的。 赵旭拿着书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回来,低声给刘孝孙说:“你在这等,没关系,可是你这棺材,还是赶紧弄走,要不,有人谏你,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你这又是何苦?” 刘孝孙身边有两个机灵的学生,一听就看着刘孝孙,刘孝孙说:“那我这就抬走。” 赵旭点头走了,心说你不抬走,杨广要是知道你在他这里放棺材,不一刀砍了你才怪,他才不管你委屈还是冤枉,总之你别让他晦气。 赵旭要急着办刘昶的事,可是见了刘孝孙这样,似乎有些多管闲事。 其实不然。在赵旭看来,不管有事没事,但凡有机会,就要去要做那种看起来毫无用处但能给你带来好人缘的事情,对你而言,有些事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值什么,可对于他人而言,有时候你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那人此后必然能对你感恩戴德,这样的事情,那么你又何乐而不为? 尤其当如今在皇帝身边,自己的举手投足都能引人瞩目的时候,赵旭更要逮住机会就做这种对自己而言几乎是毫无价值的事情,不过不知不觉,在别人眼中的人品形象就形成了。 赵旭为千牛左右,这下将太常剑佩带着到了里面,听到杨广在大声骂着什么,说什么“五音用火尺,其事火重,用金尺则兵,用木尺则丧,用土尺则乱,用水尺则律吕合周,天下和平”,赵旭听的稀里糊涂,进去之后,才发现杨广是对着一群乐官训斥:“黄钟大吕,整天就知道黄钟大吕,难道只有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祀天神这种音乐才是音乐?朕当年领兵征伐陈国,在那里就听过不是黄钟大吕的曲子,怎么,难道陈叔宝就是听了那些曲子才亡国的?可是朕每天听你们这叮叮当当的,你们敲得不亦乐乎,朕先要被烦死了,你们乐府的人每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只能弄一些嘁哩哐啷的声音来糊弄朕?” “朕不管,以后你们要还是搞这些,就全部滚蛋,朕自己给自己演奏乐曲。还有,让清商署那些人也跟你们一样,记着朕说的话,都给朕用心的改。” 清商署是负责皇家祭祀的,和这些乐府的乐师不是一个部门。那些乐师如释重负的下去了,赵旭过去参见杨广,杨广恶气不止,将手里的一把玉尺往地上使劲一摔,那上好的玉尺登时粉碎,两边伺候的赶紧去收拾,杨广对着赵旭说:“真是一帮废物!乐曲讲究抑扬顿挫,要五音俱全,那才好听,你一天打铁一样叮当叮当,听起来都烦死了,当朕这里是卖铁的!” 赵旭心里一动,脸上茫然的问:“陛下,什么是五尺?刚才听陛下讲的犹如天花乱坠,又像地涌金莲,必然是万分有道理的,我却不得要领。” 杨广看了赵旭一眼,说:“你听见朕说的那番话了?”赵旭点头,杨广说:“我就说这要一个人的悟性,你这什么都不懂的人听到朕讲乐理五尺,心里都如有所动,那稍稍的一学习,必然顿悟,就会一通百通,他们这些家伙整天捣鼓着乐器,偏偏是榆木疙瘩,朕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久,还是像对牛弹琴。你不是问什么是五尺吗?这天下万物无非金木水火土,乐器乐理也逃不出这个范畴,五音俱全,火尺,则火重,金尺,有兵戈之声,木尺为丧,即悲哀,土尺为乱,就是主旋乐辅助的伴奏要宏大,衬托氛围,水尺,就是舒缓平和,这五音合在一起,各自为调,相辅相成,才是一首好曲子。其实何止乐曲,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唉,就这么一个简单浅显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是不懂呢?” 杨广讲的头头是道,赵旭觉得杨广对乐器上的造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由的满脸钦佩,杨广看看赵旭,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怎么,几天没见你,你开始掉书袋子了?要朕对你刮目相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杨广拿赵旭调侃,赵旭知道他心情转好,笑说:“我是想学的,不过做事要认真,不能一心两用,否则怕陛下交待的事情办不好。这个是刚才在宫门前遇到的一个叫刘孝孙的宜太史的,这人老大不小了,在宫门口哭的稀里哗啦的……” 杨广皱眉:“刘孝孙,哦,朕想起来了,管天文历法的,他这一个老头子哭什么?” 赵旭说:“就是关乎什么历法,就这个……” 杨广:“什么历法?” 刚才杨广在教训乐府的人,大发雷霆,这时候的内侍逮住机会,急忙上前,奏禀说宜太史刘孝孙在外求见。 这内侍话没说完,杨广就怒了:“为什么不早说?朕不问你就不说!你们是不是总这样用这种拖的手段,有事瞒着朕啊?想着朕不知道,你们干脆就省事了,你不说,他不说,这多少的国家大事,都是被你们这些家伙用这样的伎俩给耽搁了!” 这内侍吓得赶紧磕头,赵旭说:“你是不是见陛下刚才在教那些乐师五尺之法,才没有前来禀报?” 内侍见赵旭为自己说话,急忙说是,杨广又怒了:“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朕迟早将他们丢到东海喂王八!鸟叫都比他们演奏的曲子好听一千倍一万倍。” 赵旭给杨广转述了刘孝孙的话,杨广坐在那里皱眉:“张宾不是已经死了?那这个刘孝孙是对事不对人。” 赵旭给那个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跪着退了出去,身上已经一身大汗,赶紧去宫外宣刘孝孙。杨广让人将国子祭酒何妥,直太史(注:天文官)张胄玄宣进宫,这两人到了之后,杨广问:“这有一份刘孝孙写的历法,跟张宾的历法比较,哪个正确?” 国子祭酒是太学学官,何妥听杨广问,和张胄玄都说是刘孝孙的历法准确。杨广一听,脸色又阴沉了起来,忍着火问:“你们既然都知道刘孝孙的历法比张宾的历法好,为什么不给朕奏明?” 何妥急忙回答:“文帝那会……” “好了!有事就往先帝那里推,你们都没有错?”杨广又大怒:“先帝那都多少年的事了,这之后,你们为什么不给朕说?朕是先帝?让朕的子民一直用错的历法?” 杨广生气,何妥和张胄玄都不敢说话,杨广猛然问:“这些年,直太史测算日食,有几次准确?” 张胄玄见杨广问自己,回答说:“臣测算了三十一次,全都准确。”何妥也急忙的附和:“的确如此,直太史的测算,无一不中。” 何妥这样说夸张胄玄是在给自己找援手。赵旭有些明白杨广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因为前些日子在嵩高山上忽然遇到地震,因此杨广心有余悸,此时正好借着这个问了出来,考核一下张胄玄。杨广脸色稍霁,又问:“那刘晖呢?” 这个张胄玄自己倒是不好回答了,不能说自己好别人不好,何妥说道:“太史令前后测算日食二十五次,全都没有应验。” 杨广:“这样?刘孝孙测算的结果如何?” 何妥没有回答,他用眼角瞄了张胄玄一眼,张胄玄说:“宜太史的测算,应验过一半以上。” 这会刘孝孙已经进来,杨广对他一番安抚,而后勉励张胄玄和刘孝孙,命全国停用张宾历法,使用刘孝孙历法,将太史令刘晖革职查办。 刘孝孙感激涕零,跪下对着杨广不住的磕头,嘴里大声的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杨广看了一眼赵旭,赵旭过去将刚刚拿进来的刘孝孙历法拿着,又过去将刘孝孙搀扶起来,说:“陛下明察秋毫,宜太史今后要尽心尽责为陛下做事,才能不负皇恩。” 刘孝孙受到打压多年,今天得以伸展,一张老脸上都是鼻涕眼泪,接过书稿,对着赵旭不住的感谢,赵旭摆手说:“你别谢我啊,我什么都没做,都是皇上恩典。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也是国子祭酒直太史仗义执言。好好做事,陛下在看着呢。” 杨广见赵旭一点不邀功,心里高兴,等刘孝孙何妥和张胄玄退下,说:“朕最痛恨欺上瞒下这些庸官,这个刘晖,他必然是得了张宾好处,两人狼狈为奸,因此打压刘孝孙,导致让大隋用了这么多年错误的历法。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们结党营私,鱼目混珠,祸乱朝纲,欺君罔上,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杨广没提及文帝杨坚对于张宾历法没有详查,似乎是符合“子不言父过”的古训,但实际上行为已经将杨坚给彻底否定了。赵旭说:“陛下,独孤延寿那件事我还没有查出蛛丝马迹,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却是急着要给陛下禀报。” 杨广“哦”了一声,问:“什么急事?有多急?” 赵旭说:“十万火急。” 第207章 十万火急 这个常有,找妓这种事也给自己说,倒是也坦诚。也是,自己不刚刚给他钱了么。 不是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年纪轻火力旺,总得找个地方放一放。不料常有接着又说:“昨晚我就进了刘府,那些兵器还都在,而且好像还多了不少。我也到了他们家妓住的地方,听了一会墙角,知道他们家的客妓一共七个人,她们几个都陪过前几天在刘府逗留的那两个突厥人。突厥人已经走了,我之所以去平康巷里,是因为我听到了,刘府其中一个客妓和那里的一个北里女子十分熟悉,所以昨晚我专门去找的那女的。把她们几个的情况都搞清楚了。” 咦?这个常有倒是知道迂回,有些手段。这算是“假公济私”还是“两全其美”? “那娼伶叫莲莲,在香满楼。” 常有说完,赵旭知道他讲的并不准确。北齐武成帝高湛的皇后胡氏和她的儿媳妇穆皇后穆黄花在国破之后,婆媳两个干脆长安的平康巷租了房子,在房门上披红挂绿的公开做起了皮肉生意,因此“平康巷”或者“平康坊”成了勾栏、青楼的代名词,而北里女子指的是专门伺候男人的妓,“伶”这个字的意思还包含有歌姬、舞姬的含义,这些“伶”有些是卖艺不卖身的,并不是说你有钱就能和她春风一度。 像香满楼这种地方,相对而言是比较高档的,也不光是有钱才能进去,那里也要看来客的身份,花费自然比较大,因此昨晚常有着实是花了不少钱,那个莲莲,恐怕也是姿色出众。 不过到刘昶府上的突厥人竟然有两个?赵旭觉得事不宜迟,自己也出宫好几天了,该回去见见杨广了,于是对常有说了“你这几天看住那个莲莲,不要让她离开。有事我会找你,”就离开了。 常有心说这好,自己正好和莲莲再深入熟悉,这几天美美的乐呵乐呵。 赵旭给秦叔宝雇有女佣,因此并不需要担心秦叔宝没人伺候,再者王伯当几个人在瓦岗山占山为王,他们已经离开,因此也不需要担心秦叔宝的安全。太常剑太过显眼,他用布卷了,直接的去了皇宫。还没到宫门口,老远的就听到有人在哭,因为是在紧要之地,有人远远的观望,也不敢靠近看是怎么回事,赵旭过去,看到有一个身着官服的白发人,手里抱着一大摞的书,跪在地上嚎啕大哭,关键是这人身边还放着一口油光发亮的棺材,在棺材的另一边,也跪着七八个年轻人,一脸愤懑,不知道在做什么。 这一幕有些像当时赵旭让人将李惠明装进棺材里送回洛阳的模样。宫门口的禁卫正在闹心,又见来了一个愣头青,于是张口就要训斥,另一个眼尖的,瞧出是新晋千牛左右,急忙过来向赵旭问好。赵旭笑笑,问:“这是怎么回事?” 这人说道:“那个抱着书的,是宜太史刘孝孙,其余的是他的学生,他说是因为什么历法不对,他冤枉的很,已经有些年了,请陛下给做主。已经禀报进去了,只是还没有回应,所以,我们不敢有动作。” 宜太史是管天文历法的官员,赵旭瞧这个老头哭的伤心,过去问道:“宜太史有话慢慢讲,为什么这样抬棺而来?” 这刘孝孙不认识赵旭,但是看到他刚刚和禁卫说话,想必是宫里的什么人,于是说道:“我冤枉!” 知道你冤枉,你要是不冤枉,能这样做?赵旭让刘孝孙起来,说:“你有什么冤屈,给我说说,我看能不能帮你。” 刘孝孙见赵旭举止有度,就从地上起来,棺材那边跪着的年轻人也跟着过来,围在刘孝孙身后。刘孝孙问道:“不知这位是……” 跟在赵旭身后的卫士干咳一声,说道:“这是左右千牛卫赵……”赵旭摆手笑说:“我是赵旭。” 刘孝孙说:“原来是赵朗将。” 赵旭笑笑说:“不敢,有话慢慢说,这地上硬,你别伤了身体,有事说事。” 刘孝孙叹了一口气说:“我实在是憋屈,委屈了十多年了,今天这样失态,也是情非得已,让赵朗将见笑了。” 赵旭这会还不是朗将,但刘孝孙这样叫,那也随他。刘孝孙说:“是这样,文皇帝那会,咱们大隋颁布了《张宾历》作为全国的历法通行,我那时候还在老家广平(注:河北永年),是个秀才。我和翼州(注:河北冀州)的秀才刘焯,看到这本《张宾历》,发觉里面有错误,有错就得改啊,不然大隋的人都按照错的历法过日子?可是我们俩先后指摘它的错误,到了大兴都,递书上去,非但没有被重视,反而我和刘焯都被逐出了大兴。” “我这委屈啊,可是莫名其妙,后来才得知,撰写此书的张宾和太史令(注:天文台长)刘晖两人串通一气,蒙蔽文帝,我们这样,他们肯定怕皇帝治罪他们,因此对我和刘焯百般阻挠。我伸冤不能,无可奈何,只能到掖县(注:山东莱州)做了县丞。这时光荏苒,后来张宾去世,刘焯也不在了,陛下就将我诏回大兴,任了宜太史,这一下都十多年了,不说我的官职一直没有升迁过,关于《张宾历》那件事也一直没有个说法,也即是咱们一直用的是错的历法,这哪能行呢?唉……” “我这也老朽了,没几天日子了,所以,豁出去了,就抬棺至此,希望陛下能一正视听,还我公道,废除《张宾历》。” 原来这样,那张宾那会死了,你都到了大兴,为什么那时候不给皇帝奏明《张宾历》的事情,反而现在才来呢?是因为那件事文皇帝已经一锤定音,你不敢再提,还是因为你做了十多年的宜太史,升迁无望,因此这会前来抬棺闹事? 赵旭看着刘孝孙手里抱着的书,问:“这是……” “这是我写的历法,恳请陛下过目。”刘孝孙说着老泪纵横,赵旭说:“那好,既然已经有人向皇帝禀报了,我进宫去也给你问问,不过,你可别再往地上跪了,再者你弄这个棺材放这也不合适啊,你看,远处有那么多人在看呢,你这不是让皇上为难么?” 刘孝孙点头:“我知道你说的是对的,那件事发生的时候,是文帝那会,唉,我这是以死明志……” 以死明志?杨广吃你这一套吗?赵旭说:“你看,你要是放心我,把你手里的书给我,我呢,进去呈给陛下,你看如何?” 刘孝孙赶紧点头,将厚厚的书交给了赵旭,赵旭心说这人可能有些腐朽,不过能着书,指出历法的错误,才能也是有的。 赵旭拿着书走了几步,又转过身子回来,低声给刘孝孙说:“你在这等,没关系,可是你这棺材,还是赶紧弄走,要不,有人谏你,要治你一个不敬之罪,你这又是何苦?” 刘孝孙身边有两个机灵的学生,一听就看着刘孝孙,刘孝孙说:“那我这就抬走。” 赵旭点头走了,心说你不抬走,杨广要是知道你在他这里放棺材,不一刀砍了你才怪,他才不管你委屈还是冤枉,总之你别让他晦气。 赵旭要急着办刘昶的事,可是见了刘孝孙这样,似乎有些多管闲事。 其实不然。在赵旭看来,不管有事没事,但凡有机会,就要去要做那种看起来毫无用处但能给你带来好人缘的事情,对你而言,有些事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值什么,可对于他人而言,有时候你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能改变一个人的一生,那人此后必然能对你感恩戴德,这样的事情,那么你又何乐而不为? 尤其当如今在皇帝身边,自己的举手投足都能引人瞩目的时候,赵旭更要逮住机会就做这种对自己而言几乎是毫无价值的事情,不过不知不觉,在别人眼中的人品形象就形成了。 赵旭为千牛左右,这下将太常剑佩带着到了里面,听到杨广在大声骂着什么,说什么“五音用火尺,其事火重,用金尺则兵,用木尺则丧,用土尺则乱,用水尺则律吕合周,天下和平”,赵旭听的稀里糊涂,进去之后,才发现杨广是对着一群乐官训斥:“黄钟大吕,整天就知道黄钟大吕,难道只有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祀天神这种音乐才是音乐?朕当年领兵征伐陈国,在那里就听过不是黄钟大吕的曲子,怎么,难道陈叔宝就是听了那些曲子才亡国的?可是朕每天听你们这叮叮当当的,你们敲得不亦乐乎,朕先要被烦死了,你们乐府的人每天吃饱了没事干,就只能弄一些嘁哩哐啷的声音来糊弄朕?” “朕不管,以后你们要还是搞这些,就全部滚蛋,朕自己给自己演奏乐曲。还有,让清商署那些人也跟你们一样,记着朕说的话,都给朕用心的改。” 清商署是负责皇家祭祀的,和这些乐府的乐师不是一个部门。那些乐师如释重负的下去了,赵旭过去参见杨广,杨广恶气不止,将手里的一把玉尺往地上使劲一摔,那上好的玉尺登时粉碎,两边伺候的赶紧去收拾,杨广对着赵旭说:“真是一帮废物!乐曲讲究抑扬顿挫,要五音俱全,那才好听,你一天打铁一样叮当叮当,听起来都烦死了,当朕这里是卖铁的!” 赵旭心里一动,脸上茫然的问:“陛下,什么是五尺?刚才听陛下讲的犹如天花乱坠,又像地涌金莲,必然是万分有道理的,我却不得要领。” 杨广看了赵旭一眼,说:“你听见朕说的那番话了?”赵旭点头,杨广说:“我就说这要一个人的悟性,你这什么都不懂的人听到朕讲乐理五尺,心里都如有所动,那稍稍的一学习,必然顿悟,就会一通百通,他们这些家伙整天捣鼓着乐器,偏偏是榆木疙瘩,朕苦口婆心讲了这么多久,还是像对牛弹琴。你不是问什么是五尺吗?这天下万物无非金木水火土,乐器乐理也逃不出这个范畴,五音俱全,火尺,则火重,金尺,有兵戈之声,木尺为丧,即悲哀,土尺为乱,就是主旋乐辅助的伴奏要宏大,衬托氛围,水尺,就是舒缓平和,这五音合在一起,各自为调,相辅相成,才是一首好曲子。其实何止乐曲,天下万事万物莫不如此。唉,就这么一个简单浅显的道理,他们怎么就是不懂呢?” 杨广讲的头头是道,赵旭觉得杨广对乐器上的造诣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不由的满脸钦佩,杨广看看赵旭,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怎么,几天没见你,你开始掉书袋子了?要朕对你刮目相看?”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杨广拿赵旭调侃,赵旭知道他心情转好,笑说:“我是想学的,不过做事要认真,不能一心两用,否则怕陛下交待的事情办不好。这个是刚才在宫门前遇到的一个叫刘孝孙的宜太史的,这人老大不小了,在宫门口哭的稀里哗啦的……” 杨广皱眉:“刘孝孙,哦,朕想起来了,管天文历法的,他这一个老头子哭什么?” 赵旭说:“就是关乎什么历法,就这个……” 杨广:“什么历法?” 刚才杨广在教训乐府的人,大发雷霆,这时候的内侍逮住机会,急忙上前,奏禀说宜太史刘孝孙在外求见。 这内侍话没说完,杨广就怒了:“为什么不早说?朕不问你就不说!你们是不是总这样用这种拖的手段,有事瞒着朕啊?想着朕不知道,你们干脆就省事了,你不说,他不说,这多少的国家大事,都是被你们这些家伙用这样的伎俩给耽搁了!” 这内侍吓得赶紧磕头,赵旭说:“你是不是见陛下刚才在教那些乐师五尺之法,才没有前来禀报?” 内侍见赵旭为自己说话,急忙说是,杨广又怒了:“这些不成器的东西,朕迟早将他们丢到东海喂王八!鸟叫都比他们演奏的曲子好听一千倍一万倍。” 赵旭给杨广转述了刘孝孙的话,杨广坐在那里皱眉:“张宾不是已经死了?那这个刘孝孙是对事不对人。” 赵旭给那个内侍使了个眼色,内侍跪着退了出去,身上已经一身大汗,赶紧去宫外宣刘孝孙。杨广让人将国子祭酒何妥,直太史(注:天文官)张胄玄宣进宫,这两人到了之后,杨广问:“这有一份刘孝孙写的历法,跟张宾的历法比较,哪个正确?” 国子祭酒是太学学官,何妥听杨广问,和张胄玄都说是刘孝孙的历法准确。杨广一听,脸色又阴沉了起来,忍着火问:“你们既然都知道刘孝孙的历法比张宾的历法好,为什么不给朕奏明?” 何妥急忙回答:“文帝那会……” “好了!有事就往先帝那里推,你们都没有错?”杨广又大怒:“先帝那都多少年的事了,这之后,你们为什么不给朕说?朕是先帝?让朕的子民一直用错的历法?” 杨广生气,何妥和张胄玄都不敢说话,杨广猛然问:“这些年,直太史测算日食,有几次准确?” 张胄玄见杨广问自己,回答说:“臣测算了三十一次,全都准确。”何妥也急忙的附和:“的确如此,直太史的测算,无一不中。” 何妥这样说夸张胄玄是在给自己找援手。赵旭有些明白杨广为什么忽然问这个,因为前些日子在嵩高山上忽然遇到地震,因此杨广心有余悸,此时正好借着这个问了出来,考核一下张胄玄。杨广脸色稍霁,又问:“那刘晖呢?” 这个张胄玄自己倒是不好回答了,不能说自己好别人不好,何妥说道:“太史令前后测算日食二十五次,全都没有应验。” 杨广:“这样?刘孝孙测算的结果如何?” 何妥没有回答,他用眼角瞄了张胄玄一眼,张胄玄说:“宜太史的测算,应验过一半以上。” 这会刘孝孙已经进来,杨广对他一番安抚,而后勉励张胄玄和刘孝孙,命全国停用张宾历法,使用刘孝孙历法,将太史令刘晖革职查办。 刘孝孙感激涕零,跪下对着杨广不住的磕头,嘴里大声的说:“陛下圣明!陛下圣明!” 杨广看了一眼赵旭,赵旭过去将刚刚拿进来的刘孝孙历法拿着,又过去将刘孝孙搀扶起来,说:“陛下明察秋毫,宜太史今后要尽心尽责为陛下做事,才能不负皇恩。” 刘孝孙受到打压多年,今天得以伸展,一张老脸上都是鼻涕眼泪,接过书稿,对着赵旭不住的感谢,赵旭摆手说:“你别谢我啊,我什么都没做,都是皇上恩典。这本来就是你应得的,也是国子祭酒直太史仗义执言。好好做事,陛下在看着呢。” 杨广见赵旭一点不邀功,心里高兴,等刘孝孙何妥和张胄玄退下,说:“朕最痛恨欺上瞒下这些庸官,这个刘晖,他必然是得了张宾好处,两人狼狈为奸,因此打压刘孝孙,导致让大隋用了这么多年错误的历法。这简直就是笑话!” “他们结党营私,鱼目混珠,祸乱朝纲,欺君罔上,这种人,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杨广没提及文帝杨坚对于张宾历法没有详查,似乎是符合“子不言父过”的古训,但实际上行为已经将杨坚给彻底否定了。赵旭说:“陛下,独孤延寿那件事我还没有查出蛛丝马迹,不过,另外有一件事,却是急着要给陛下禀报。” 杨广“哦”了一声,问:“什么急事?有多急?” 赵旭说:“十万火急。” 第208章 大显神威 “十万火急?真的有那么急的事?”杨广瞧着赵旭一脸严肃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哦,你倒是说说,这会能有什么让你觉得十万火急的事情?杨玄感余孽未尽?还是怎么了?” 杨玄感兵败被其弟杀死后,杨广在洛阳将杨玄感分尸,并暴尸三天,又把他的肉切成一块一块,扔到火堆里全部烧了,杨玄感兄弟以及家族人全部被杀,哪里还有什么余孽。赵旭看了看四下,杨广越发觉得可笑:“这没别人,朕的宫里还不安全,那天底下哪还有安全的地方了?” 赵旭说:“请陛下恕罪。” 赵旭说着在殿里转了一圈,确定再也无人,回来后轻声说道:“我发现了几件事,都指向了一个人,我说出来,陛下看怎么办。” “神神秘秘的”,赵旭越这样杨广越觉得可笑,说:“你倒是说说,朕今天看看你能弄什么玄虚。” 赵旭依旧的低声说道:“陛下让我去查独孤延寿的事情,我当然要用心了,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一小偷……” “小偷?”杨广终于笑出了声,看这个赵旭能说出什么让自己“惊诧”的话来。 “是一个小偷,这小偷因为溜进别人家偷东西,结果被发现了,就被这家人追。”接下来赵旭说了常有逃跑,刀疤脸和萧莹拌嘴辱骂的事情,但是没有说王伯当和秦叔宝。 “萧莹?哦,她是萧皇后的本家一支。”杨广点着头让赵旭继续。 赵旭将自己后来又碰到常有,但是被他钻到马车下跑掉,而后自己在杨呈武公堂那里看到常有因为偷张成功家的东西被抓说了一遍。 杨广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又觉得赵旭讲的挺有意思,仔细问了怎么审讯出常有冒充半个郎中认得苗姑的事情,哈哈笑着说:“你倒是有些聪明。杨呈武进取不足,守成有余,所以朕才让他在洛阳县府。” 赵旭接着说道:“一开始,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常有到底在刘居士家里偷了什么,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陛下不是刚下诏不让民间有刀枪,刘居士怎么能有那么多兵器,这不是抗旨?” 杨广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赵旭心说好,该放猛药了,然后就开始讲刘居士怎么在城外沟梆子那里坐在青石上接受百十个人参拜,怎么称王,常有如何潜入刘昶府上,又怎么听到突厥人说话…… 杨广本来还笑笑的,神态散漫,可是听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朝南而坐!当为王一死尔!” 赵旭说:“是啊,那一百来个闲汉就是那么喊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赵旭将韩四娃几个的身份换成了自己,杨广脸上阴晴不定,问赵旭:“一百来个闲汉?恐怕不是刺客,是不是死士?” 赵旭没吭声,杨广来回走了几步,问:“他想干什么?他已经那么没有一丝顾忌,那么的嚣张了吗?当为王一死?他这是要造反当皇帝吗?” 赵旭还是没吭声,杨广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左武卫大将军家里有突厥人,这两个突厥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和刘昶密谋,想里应外合,夺取朕的天下,自己当皇帝?” 杨广说着,眼睛盯着赵旭,就像一只即将要猎食的老虎,赵旭心说凑效了,赶紧说道:“这事我只是听说,所以赶紧来给陛下禀报,刘居士将樊世宽打的残废了,和一百多个人在那里喊叫,这我见了,是真的。” “朕知道!多少次了,那个混账货色在洛阳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朕一次又一次的饶恕了他,没想到他父子两个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想要谋反!”杨广英俊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最可恨的是刘昶,这个老混蛋,朕如此的宠信他,他竟然敢勾结突厥人,这是要兵变,对,他就是想要兵变!” “来人!”杨广猛然的叫了一声,等内侍进来,杨广猛地吸了几口气,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说:“让左武卫大将军来见朕。” 内侍走后,杨广心里不禁想起自己当时和越王杨素密谋封锁禁宫,将父皇杨坚囚禁,从而夺取皇位的事情。心里越想越是害怕,不禁冷汗湿透了衣衫。赵旭见杨广神色有异,问:“陛下,你怎么了?” “我好得很!”杨广愤懑的叫了一声,猛地看着赵旭问:“朕是不是太过于纵容臣子了?” 赵旭:“……我觉得,陛下人很好。” “人很好就等着别人来欺负吗?啊!”杨广又来回的踱了几步,长叹一口气,仰头看着殿顶,然后又低头,到了赵旭身边,猛地将太常剑拔了出来,看着明晃晃的剑身,嘴里说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也不知道杨广是不是在问自己,赵旭说:“纵然有错,反正不是陛下的错,是他们辜负了陛下。” “不!是朕错了!朕错就错在太相信他了,朕大错特错了!”杨广将太常剑挥了几下,对着殿门口说:“怪不得在嵩高山朕差点就遇刺了,那么多的千牛卫,竟然没有一个进到殿里来护驾的,刘昶他是左武卫大将军,朕是养了一窝饭桶吗?不是,朕是养了一窝白眼狼!左武卫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他们吃朕的,喝朕的,用朕的,反过来耍弄朕,将朕至于险境,他们就是看朕的笑话,就是要让朕死……” 杨广咬牙切齿,将太常剑又插进赵旭身上的剑鞘里,整个过程,赵旭动也没动,显示着对杨广的服从。杨广长叹一声,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已经是左武卫大将军了,他还想怎么样?朕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了他,朕的江山都寄予他手里,他怎么能对朕这样?” 杨广站了一会,坐了下去,沉默了一下,说道:“一会刘昶来了,你让人去城外将那块青石弄进来。” 赵旭点头答应:杨广等刘昶到了宫里再去城外取青石,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没一会,内侍带着刘昶进来了。子随父像,刘居士长的英挺,这刘昶虽然年逾半百,依旧的器宇轩昂。 看到刘昶,赵旭倒是想到,杨广用的身边人,或者说大臣没有一个长的难看的,没有一个尖嘴猴腮,都是人样子,可是一个人的面相有时候真的不能代表什么,面相正派的人可能不会做鸡鸣狗盗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犯的事,都大体是与职务有关,还都是大事。 刘昶参拜杨广,赵旭出殿叫人去城外土岭沟的沟梆子那里,将那块大青石带回来,要快。 侍卫不知道皇帝要城外的石头做什么,但是领命赶紧去了。 刘昶不知道皇帝宣自己进宫做什么,见杨广脸色不佳,说:“陛下要注重龙体,多加休息,不可过度操劳。” “朕没事,”杨广的语音很平静:“你那个儿子,刘居士,最近在做什么?” 刘昶心说这小子,又惹祸了?就躬身说:“臣教子无方。惭愧。”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刘昶都记不清楚因为这个逆子,自个被皇帝训过多少次了。杨广说:“他把钜鹿郡公柴慎亲戚家的孩子给打残废了。” 柴慎?钜鹿郡公又怎样,柴慎老朽,不足为虑,他儿子柴绍倒是在太子身边任职,哦,是柴绍给太子告状了,太子爱屋及乌,又给皇帝说了,于是皇帝今天来问自己一下,总得有个说法,刘居士说:“臣回去让犬子去给钜鹿郡公赔不是,是得好好的管管他了。唉。” 刘昶一脸的难堪,自己这个儿子,也真是不争气。 杨广见自己问了这么多,刘昶一点没有自己坦白的意思,心里怒火慢慢的堆积了起来,他干脆的坐着不吭声了。刘昶见皇帝不说话,觉得自己应该给皇帝忏悔一下,于是就开始说自己怎么管教无方,自己一天怎么忙,但是儿大不由父,如此如此,等等等等。 刘昶说的越多,杨广就越是恼怒,最后他眼睛直直的看着刘昶,但是刘昶究竟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刘昶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而且也口干舌燥了,于是停住。但是杨广还是看着他。 刘昶终于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时候,去城外拉石头的人回来了,这些人听赵旭的指挥,将那块巨大的青石抬进了殿内,刘昶莫名其妙,不知道皇帝今天到底在耍哪门子把戏。 杨广看着这块青石,见上面被磨得光滑的样子,想象着那个要阴谋造反的家伙意气风发的对着那一百多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嚣叫发号施令的样子,终于爆发了:“当为王一死!” 什么?刘昶没听清楚杨广喊了一句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杨广很是愤怒。 “当为王一死耳!你那宝贝儿子要做王!他要让人刺杀朕,那些人都愿意为你的宝贝儿子去死,多能耐啊!真是有大本事,你还说他不懂事,小,他还要怎么懂事?将朕给杀了,他就长大了,就懂事了?” 刘昶一听就跪了下去,他太熟悉杨广这个样子了,每次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就是这样很缓慢的给人讲道理一样的说话。 杨广见刘昶跪着不吭声,问:“你那个好儿子,要南向而称王,你说,朕该怎么办?” 刘昶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一次自己儿子闯的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可是皇帝问自己,老不说话也不行,于是就说:“怎么处理,陛下圣裁。” 杨广忽然失去了和刘昶说话的兴趣,他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信任的人深深欺骗的疲惫,摆了一下手,赵旭见状立即喝道:“拿下!” 几个千牛卫立即进来,将刘昶押了下去。刘昶并没有反抗,也没有意识到这次杨广的愤怒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杨广说:“赵旭,你去,将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家给查封了,将那个要称王的人跟他那一帮子手下,给朕抓了,统统抓了!一个都不准放过!让他去该去的地方,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他府上那些什么棍棍棒棒的,整理好了,朕要让朝里的大臣们看看,这就是朕身边的股肱之臣!” 杨广让自己去查封刘昶的家?这可是肥差。赵旭称是,杨广叹了一口气,说:“你去,朕有些乏了。” 赵旭出殿,立即率领千牛卫直奔刘昶府上。一时间洛阳大街人仰马翻,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队队铠甲鲜明的卫士将左武卫大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居士这会正和那帮闲汉在左侧大院子里耍枪弄棒,乌压压的禁卫兵就冲了进来,将这些平时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的家伙全都按到,一个个绑了,稍有反抗的,登时砍翻,有的看情势不对跳墙头准备逃跑,但是被外面警戒的卫士乱箭长矛射死戳死。这些人平时作福作威,欺男霸女,仗着刘居士为非作歹,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杀人,看到反抗的同伴一个个身首异处,这是真的要砍头,顿时屁滚尿流的都老实了。 赵旭进门就命令将刘府上所有人都驱赶到左侧大院,不许一个人逃跑,连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而后派人清查刘府上的兵器。登时左武卫大将军府上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哭喊声怒斥声声声不绝,宛如街市的杂货摊。 没一会,刘府上所有人都清点完毕,赵旭让人分成四列,刘居士和他那帮子闲汉泼皮一列,刘府中男子一列,女子再一列,而后再将奴、婢分了出来,这样再将那几个客妓带了出来,到一边的屋里仔细询问。 这些客妓都知道这下是大祸临头了,不过问话的年轻官员长的好看,说话也和声悦色的,倒是减轻了一些恐惧,赵旭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没几句话,赵旭就得知,前几天那两个来刘府上的突厥人是突厥阿史那骨咄禄可汗派来的使者,但是来做什么的,她们不知道。 有这个就成了。赵旭让人将她们的话记录在案,签字画押,等外面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兵器清点结束,也列了清单,让人将客妓的供述和兵器清单火速送到宫里呈给杨广。 这一会也没有多大功夫,杨广心里的烦躁还没有下去,赵旭派的人就到了宫里。杨广一看兵器清单和几个客妓的供述再次暴怒,立即命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审讯刘昶,抓捕刘昶的党羽。 洛阳城里此时人人自危,平时和刘昶交好走得近的官员一个个提心吊胆,赵旭却在刘府中思索,想这件事怎么能将李渊给牵连在内。 不过他想来想去,觉得时机还是不成熟,首先李渊属于“将在外”,如果这次杨广通过刘昶查到李渊和突厥人勾结的证据,那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自己要是想方设法将祸水东引到李渊身上,恐怕会逼的李渊狗急跳墙。 李渊这会拥兵自重,逼急了他直接在弘化郡起兵反了,那就有些不可收拾。再说自己刚刚获得杨广信任,朝里无人,手下无兵,吆喝一声也没人听自己,说不定李渊在朝里私交甚多,还有人要对自己不利。 这件事赵旭思索已久,到了此刻需要决断,还是觉得有牵强和草率,因此这回就算了,等一时日,慢慢的再收拾他。 反正李渊这个唐国公也就是唐国公,他要做“唐高祖”,那他娘的没可能!得问问自己答应不答应。 刘昶身为左武卫大将军,往常深得杨广信赖,家里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金银玉器珍玩字画良田不计其数,更有良马若干。抄家从来就是发财最快的捷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赵旭让人将银钱这些清点之后,减去了一个整数,然后挑了一些珠宝玉器,和地契一起造册之后呈给了杨广,杨广一看又怒,大骂刘昶贪污受贿如此严重,将清点在册的财产全部充公。 自古以来帝王最主要的一个任务,甚至是唯一的一项任务,就是如何使臣子效忠,杨广更不例外,刘昶的背叛让他深受打击,又痛心疾首,在愤恨之余,对干练又忠贞的赵旭就格外的看重。 思索了一会,杨广说赵旭:“你跟着朕到了洛阳,还没有立锥之地,这下正好,朕将刘昶的宅子赐给你,让你有‘片瓦’挡风遮雨。” 赵旭听了脸上大喜,非常激动的感谢杨广,杨广说:“朕说过,只要对朕忠心,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刘昶被抓,他党羽众多,这千牛宿卫必须要整顿,你居功甚伟,朕甚喜悦。朕封你为左千牛卫中郎将,掌侍卫和供御兵仗。” 赵旭急忙说道:“谢陛下。赵旭肝脑涂地,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此时千牛卫分左右,官职设置两边一样,但是以左为尊。以左千牛卫为例,分别是从二品的上将军一人,正三品的大将军一人,从三品的将军二人,正四品下的中郎将二人,其余千牛左右不说,还有正七品上的长史一人,正八品上的录事参军事一人,正八品下兵曹参军事、胄曹参军事各一人。 千牛卫大将军是正三品的官职,这个官职在此时已经算是武官的最高官职了,因为一品二品官职多数是空置的,即便有也是虚设,基本都是功勋之臣死后的追封。 而且,大隋真正的高官一般都集中在正三品,例如大将军、六部尚书、中书令和侍中等,赵旭从六品一下到了正四品下,不可谓不是大大的恩宠了。 杨广听赵旭感谢自己,忽然问道:“你这会在想什么?” 杨光就是喜欢突如其来的问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赵旭毫不怯懦,他知道对于此种问题只要坦诚即可,说:“我在想,陛下刚刚说我在洛阳没有立锥之地,立即就给我了站脚的地方,说赐给我‘片瓦’,可哪是片瓦,那是大片大片的瓦,数不清的瓦。” 杨广被赵旭逗得哈哈一笑:“好了,这下,你可以将朕赐给你的那几个美人领回你那‘片瓦’去了。” 赵旭腼腆一笑:“谢陛下!” 第208章 大显神威 “十万火急?真的有那么急的事?”杨广瞧着赵旭一脸严肃的样子,觉得很有意思:“哦,你倒是说说,这会能有什么让你觉得十万火急的事情?杨玄感余孽未尽?还是怎么了?” 杨玄感兵败被其弟杀死后,杨广在洛阳将杨玄感分尸,并暴尸三天,又把他的肉切成一块一块,扔到火堆里全部烧了,杨玄感兄弟以及家族人全部被杀,哪里还有什么余孽。赵旭看了看四下,杨广越发觉得可笑:“这没别人,朕的宫里还不安全,那天底下哪还有安全的地方了?” 赵旭说:“请陛下恕罪。” 赵旭说着在殿里转了一圈,确定再也无人,回来后轻声说道:“我发现了几件事,都指向了一个人,我说出来,陛下看怎么办。” “神神秘秘的”,赵旭越这样杨广越觉得可笑,说:“你倒是说说,朕今天看看你能弄什么玄虚。” 赵旭依旧的低声说道:“陛下让我去查独孤延寿的事情,我当然要用心了,那天,我在街上,碰到一小偷……” “小偷?”杨广终于笑出了声,看这个赵旭能说出什么让自己“惊诧”的话来。 “是一个小偷,这小偷因为溜进别人家偷东西,结果被发现了,就被这家人追。”接下来赵旭说了常有逃跑,刀疤脸和萧莹拌嘴辱骂的事情,但是没有说王伯当和秦叔宝。 “萧莹?哦,她是萧皇后的本家一支。”杨广点着头让赵旭继续。 赵旭将自己后来又碰到常有,但是被他钻到马车下跑掉,而后自己在杨呈武公堂那里看到常有因为偷张成功家的东西被抓说了一遍。 杨广刚开始没觉得什么,后来又觉得赵旭讲的挺有意思,仔细问了怎么审讯出常有冒充半个郎中认得苗姑的事情,哈哈笑着说:“你倒是有些聪明。杨呈武进取不足,守成有余,所以朕才让他在洛阳县府。” 赵旭接着说道:“一开始,我就是想看看这个常有到底在刘居士家里偷了什么,可是越听越觉得不对劲,陛下不是刚下诏不让民间有刀枪,刘居士怎么能有那么多兵器,这不是抗旨?” 杨广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赵旭心说好,该放猛药了,然后就开始讲刘居士怎么在城外沟梆子那里坐在青石上接受百十个人参拜,怎么称王,常有如何潜入刘昶府上,又怎么听到突厥人说话…… 杨广本来还笑笑的,神态散漫,可是听到这里,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朝南而坐!当为王一死尔!” 赵旭说:“是啊,那一百来个闲汉就是那么喊的,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赵旭将韩四娃几个的身份换成了自己,杨广脸上阴晴不定,问赵旭:“一百来个闲汉?恐怕不是刺客,是不是死士?” 赵旭没吭声,杨广来回走了几步,问:“他想干什么?他已经那么没有一丝顾忌,那么的嚣张了吗?当为王一死?他这是要造反当皇帝吗?” 赵旭还是没吭声,杨广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左武卫大将军家里有突厥人,这两个突厥人是做什么的?是不是和刘昶密谋,想里应外合,夺取朕的天下,自己当皇帝?” 杨广说着,眼睛盯着赵旭,就像一只即将要猎食的老虎,赵旭心说凑效了,赶紧说道:“这事我只是听说,所以赶紧来给陛下禀报,刘居士将樊世宽打的残废了,和一百多个人在那里喊叫,这我见了,是真的。” “朕知道!多少次了,那个混账货色在洛阳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朕一次又一次的饶恕了他,没想到他父子两个不但不知道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的想要谋反!”杨广英俊的脸变得狰狞起来:“最可恨的是刘昶,这个老混蛋,朕如此的宠信他,他竟然敢勾结突厥人,这是要兵变,对,他就是想要兵变!” “来人!”杨广猛然的叫了一声,等内侍进来,杨广猛地吸了几口气,压制着自己的怒火,说:“让左武卫大将军来见朕。” 内侍走后,杨广心里不禁想起自己当时和越王杨素密谋封锁禁宫,将父皇杨坚囚禁,从而夺取皇位的事情。心里越想越是害怕,不禁冷汗湿透了衣衫。赵旭见杨广神色有异,问:“陛下,你怎么了?” “我好得很!”杨广愤懑的叫了一声,猛地看着赵旭问:“朕是不是太过于纵容臣子了?” 赵旭:“……我觉得,陛下人很好。” “人很好就等着别人来欺负吗?啊!”杨广又来回的踱了几步,长叹一口气,仰头看着殿顶,然后又低头,到了赵旭身边,猛地将太常剑拔了出来,看着明晃晃的剑身,嘴里说道:“虎兕出于柙,龟玉毁于椟中,孰之过?” 也不知道杨广是不是在问自己,赵旭说:“纵然有错,反正不是陛下的错,是他们辜负了陛下。” “不!是朕错了!朕错就错在太相信他了,朕大错特错了!”杨广将太常剑挥了几下,对着殿门口说:“怪不得在嵩高山朕差点就遇刺了,那么多的千牛卫,竟然没有一个进到殿里来护驾的,刘昶他是左武卫大将军,朕是养了一窝饭桶吗?不是,朕是养了一窝白眼狼!左武卫大将军!左武卫大将军!他们吃朕的,喝朕的,用朕的,反过来耍弄朕,将朕至于险境,他们就是看朕的笑话,就是要让朕死……” 杨广咬牙切齿,将太常剑又插进赵旭身上的剑鞘里,整个过程,赵旭动也没动,显示着对杨广的服从。杨广长叹一声,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他已经是左武卫大将军了,他还想怎么样?朕将身家性命全都托付给了他,朕的江山都寄予他手里,他怎么能对朕这样?” 杨广站了一会,坐了下去,沉默了一下,说道:“一会刘昶来了,你让人去城外将那块青石弄进来。” 赵旭点头答应:杨广等刘昶到了宫里再去城外取青石,就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 没一会,内侍带着刘昶进来了。子随父像,刘居士长的英挺,这刘昶虽然年逾半百,依旧的器宇轩昂。 看到刘昶,赵旭倒是想到,杨广用的身边人,或者说大臣没有一个长的难看的,没有一个尖嘴猴腮,都是人样子,可是一个人的面相有时候真的不能代表什么,面相正派的人可能不会做鸡鸣狗盗的事情,但大多数时候犯的事,都大体是与职务有关,还都是大事。 刘昶参拜杨广,赵旭出殿叫人去城外土岭沟的沟梆子那里,将那块大青石带回来,要快。 侍卫不知道皇帝要城外的石头做什么,但是领命赶紧去了。 刘昶不知道皇帝宣自己进宫做什么,见杨广脸色不佳,说:“陛下要注重龙体,多加休息,不可过度操劳。” “朕没事,”杨广的语音很平静:“你那个儿子,刘居士,最近在做什么?” 刘昶心说这小子,又惹祸了?就躬身说:“臣教子无方。惭愧。” 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刘昶都记不清楚因为这个逆子,自个被皇帝训过多少次了。杨广说:“他把钜鹿郡公柴慎亲戚家的孩子给打残废了。” 柴慎?钜鹿郡公又怎样,柴慎老朽,不足为虑,他儿子柴绍倒是在太子身边任职,哦,是柴绍给太子告状了,太子爱屋及乌,又给皇帝说了,于是皇帝今天来问自己一下,总得有个说法,刘居士说:“臣回去让犬子去给钜鹿郡公赔不是,是得好好的管管他了。唉。” 刘昶一脸的难堪,自己这个儿子,也真是不争气。 杨广见自己问了这么多,刘昶一点没有自己坦白的意思,心里怒火慢慢的堆积了起来,他干脆的坐着不吭声了。刘昶见皇帝不说话,觉得自己应该给皇帝忏悔一下,于是就开始说自己怎么管教无方,自己一天怎么忙,但是儿大不由父,如此如此,等等等等。 刘昶说的越多,杨广就越是恼怒,最后他眼睛直直的看着刘昶,但是刘昶究竟说了什么,他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刘昶终于觉得差不多了,而且也口干舌燥了,于是停住。但是杨广还是看着他。 刘昶终于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这时候,去城外拉石头的人回来了,这些人听赵旭的指挥,将那块巨大的青石抬进了殿内,刘昶莫名其妙,不知道皇帝今天到底在耍哪门子把戏。 杨广看着这块青石,见上面被磨得光滑的样子,想象着那个要阴谋造反的家伙意气风发的对着那一百多个不知死活的东西嚣叫发号施令的样子,终于爆发了:“当为王一死!” 什么?刘昶没听清楚杨广喊了一句什么,但是他看得出杨广很是愤怒。 “当为王一死耳!你那宝贝儿子要做王!他要让人刺杀朕,那些人都愿意为你的宝贝儿子去死,多能耐啊!真是有大本事,你还说他不懂事,小,他还要怎么懂事?将朕给杀了,他就长大了,就懂事了?” 刘昶一听就跪了下去,他太熟悉杨广这个样子了,每次他要大发雷霆的时候,就是这样很缓慢的给人讲道理一样的说话。 杨广见刘昶跪着不吭声,问:“你那个好儿子,要南向而称王,你说,朕该怎么办?” 刘昶这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一次自己儿子闯的祸,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大。可是皇帝问自己,老不说话也不行,于是就说:“怎么处理,陛下圣裁。” 杨广忽然失去了和刘昶说话的兴趣,他觉得自己有一种被信任的人深深欺骗的疲惫,摆了一下手,赵旭见状立即喝道:“拿下!” 几个千牛卫立即进来,将刘昶押了下去。刘昶并没有反抗,也没有意识到这次杨广的愤怒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相同。杨广说:“赵旭,你去,将这个忘恩负义的老东西家给查封了,将那个要称王的人跟他那一帮子手下,给朕抓了,统统抓了!一个都不准放过!让他去该去的地方,让他们去该去的地方!他府上那些什么棍棍棒棒的,整理好了,朕要让朝里的大臣们看看,这就是朕身边的股肱之臣!” 杨广让自己去查封刘昶的家?这可是肥差。赵旭称是,杨广叹了一口气,说:“你去,朕有些乏了。” 赵旭出殿,立即率领千牛卫直奔刘昶府上。一时间洛阳大街人仰马翻,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见一队队铠甲鲜明的卫士将左武卫大将军府围了个水泄不通。刘居士这会正和那帮闲汉在左侧大院子里耍枪弄棒,乌压压的禁卫兵就冲了进来,将这些平时横冲直撞耀武扬威的家伙全都按到,一个个绑了,稍有反抗的,登时砍翻,有的看情势不对跳墙头准备逃跑,但是被外面警戒的卫士乱箭长矛射死戳死。这些人平时作福作威,欺男霸女,仗着刘居士为非作歹,哪里见过真刀真枪的杀人,看到反抗的同伴一个个身首异处,这是真的要砍头,顿时屁滚尿流的都老实了。 赵旭进门就命令将刘府上所有人都驱赶到左侧大院,不许一个人逃跑,连只苍蝇都不准飞出去,而后派人清查刘府上的兵器。登时左武卫大将军府上鸡飞狗跳,人声鼎沸,哭喊声怒斥声声声不绝,宛如街市的杂货摊。 没一会,刘府上所有人都清点完毕,赵旭让人分成四列,刘居士和他那帮子闲汉泼皮一列,刘府中男子一列,女子再一列,而后再将奴、婢分了出来,这样再将那几个客妓带了出来,到一边的屋里仔细询问。 这些客妓都知道这下是大祸临头了,不过问话的年轻官员长的好看,说话也和声悦色的,倒是减轻了一些恐惧,赵旭问什么,她们就答什么,没几句话,赵旭就得知,前几天那两个来刘府上的突厥人是突厥阿史那骨咄禄可汗派来的使者,但是来做什么的,她们不知道。 有这个就成了。赵旭让人将她们的话记录在案,签字画押,等外面堆积如小山一样的兵器清点结束,也列了清单,让人将客妓的供述和兵器清单火速送到宫里呈给杨广。 这一会也没有多大功夫,杨广心里的烦躁还没有下去,赵旭派的人就到了宫里。杨广一看兵器清单和几个客妓的供述再次暴怒,立即命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审讯刘昶,抓捕刘昶的党羽。 洛阳城里此时人人自危,平时和刘昶交好走得近的官员一个个提心吊胆,赵旭却在刘府中思索,想这件事怎么能将李渊给牵连在内。 不过他想来想去,觉得时机还是不成熟,首先李渊属于“将在外”,如果这次杨广通过刘昶查到李渊和突厥人勾结的证据,那也就罢了,如果没有,自己要是想方设法将祸水东引到李渊身上,恐怕会逼的李渊狗急跳墙。 李渊这会拥兵自重,逼急了他直接在弘化郡起兵反了,那就有些不可收拾。再说自己刚刚获得杨广信任,朝里无人,手下无兵,吆喝一声也没人听自己,说不定李渊在朝里私交甚多,还有人要对自己不利。 这件事赵旭思索已久,到了此刻需要决断,还是觉得有牵强和草率,因此这回就算了,等一时日,慢慢的再收拾他。 反正李渊这个唐国公也就是唐国公,他要做“唐高祖”,那他娘的没可能!得问问自己答应不答应。 刘昶身为左武卫大将军,往常深得杨广信赖,家里奇珍异宝绫罗绸缎珍珠玛瑙金银玉器珍玩字画良田不计其数,更有良马若干。抄家从来就是发财最快的捷径,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赵旭让人将银钱这些清点之后,减去了一个整数,然后挑了一些珠宝玉器,和地契一起造册之后呈给了杨广,杨广一看又怒,大骂刘昶贪污受贿如此严重,将清点在册的财产全部充公。 自古以来帝王最主要的一个任务,甚至是唯一的一项任务,就是如何使臣子效忠,杨广更不例外,刘昶的背叛让他深受打击,又痛心疾首,在愤恨之余,对干练又忠贞的赵旭就格外的看重。 思索了一会,杨广说赵旭:“你跟着朕到了洛阳,还没有立锥之地,这下正好,朕将刘昶的宅子赐给你,让你有‘片瓦’挡风遮雨。” 赵旭听了脸上大喜,非常激动的感谢杨广,杨广说:“朕说过,只要对朕忠心,你要什么,朕都给你。刘昶被抓,他党羽众多,这千牛宿卫必须要整顿,你居功甚伟,朕甚喜悦。朕封你为左千牛卫中郎将,掌侍卫和供御兵仗。” 赵旭急忙说道:“谢陛下。赵旭肝脑涂地,难报陛下知遇之恩!” 此时千牛卫分左右,官职设置两边一样,但是以左为尊。以左千牛卫为例,分别是从二品的上将军一人,正三品的大将军一人,从三品的将军二人,正四品下的中郎将二人,其余千牛左右不说,还有正七品上的长史一人,正八品上的录事参军事一人,正八品下兵曹参军事、胄曹参军事各一人。 千牛卫大将军是正三品的官职,这个官职在此时已经算是武官的最高官职了,因为一品二品官职多数是空置的,即便有也是虚设,基本都是功勋之臣死后的追封。 而且,大隋真正的高官一般都集中在正三品,例如大将军、六部尚书、中书令和侍中等,赵旭从六品一下到了正四品下,不可谓不是大大的恩宠了。 杨广听赵旭感谢自己,忽然问道:“你这会在想什么?” 杨光就是喜欢突如其来的问这种让人摸不着头脑的问题,但赵旭毫不怯懦,他知道对于此种问题只要坦诚即可,说:“我在想,陛下刚刚说我在洛阳没有立锥之地,立即就给我了站脚的地方,说赐给我‘片瓦’,可哪是片瓦,那是大片大片的瓦,数不清的瓦。” 杨广被赵旭逗得哈哈一笑:“好了,这下,你可以将朕赐给你的那几个美人领回你那‘片瓦’去了。” 赵旭腼腆一笑:“谢陛下!” 第209章 狗见面就舔,人见面就骗 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奉命连夜审讯刘昶,并将和刘居士有关的那些狐朋狗友泼皮无赖全都抓了,没多久就获得了这些人坑蒙拐骗欺男霸女抢杀淫掠作恶多端的无数口供。 严刑之下,何患无辞?墙倒众人推,百官都急着和刘昶撇开关系,谁若是不检举刘昶的一点罪责,仿佛就和刘昶曾经是一伙似的。刘居士阴谋造反,意图刺杀皇帝的罪名落实,刘居士和他的党羽立即就被处死,刘昶也被罗织十几道罪名,他以及全家被杀,府上人员都被流放或被卖为奴婢,跟刘昶有关的官员也或抓或贬,原来被刘居士祸害的洛阳无论百姓和官员都欢庆鼓舞,都说皇帝这下除掉一个大奸贼和害人精。 赵旭一跃成为大隋此时最为耀眼的皇帝新宠,朝上朝下,每天找他拜谒恭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不计其数。 那五名宫里来的美女的确都各有所长,指挥着奴、婢指挥的各司其职,将中郎将“赵府”各项事务弄得井井有条,看来她们之前在宫里所学的倒是周全。 原来没有落脚之地,如今赵旭首要大事,就是请秦叔宝进府。 这天帮傍晚,赵旭带人驾车,到了秦叔宝养病的小院,经过这一段的调养,秦叔宝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赵旭进来后,先问询了秦叔宝的身体,而后对着秦叔宝深施一礼。 秦叔宝大惊,急忙还礼,问:“兄弟你这是为何?” 赵旭一脸惭愧的说:“秦兄,有一件事做弟弟的瞒了你很久,今天终于可以对你言明了,请秦兄恕罪则个。” 秦叔宝疑惑的说:“有话请讲,咱们兄弟,这样实在生分。” 赵旭请秦叔宝坐定,讲了自己和清风老道与他在黄河边分别后,到了嵩高山机缘巧合的救了杨广的事情,而后自己被杨广擢为千牛卫。 下来赵旭扯了个谎,说杨广因为自己没人认得,脸生,就秘密派自己在洛阳收集刘昶刘居士父子密谋造反的证据,这下刘昶刘居士已经伏诛,自己的身份就无法再掩盖了。 秦叔宝大为差异:“原来刘昶刘居士这父子是你将他们扳倒的!” “赵兄弟是真人不露相!我早就想过你不是普通人,觉得你迟早会飞黄腾达,如今就应验了。” 赵旭听秦叔宝这样说,知道他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芥蒂,本来还害怕他因为和王伯当交好排斥官员的。秦叔宝又说:“你何罪之有?那刘居士杀了王伯当瓦岗山的两名兄弟,伤了几人,你这是为民除害,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几天我一直听外面街上人都在说奸贼刘昶刘居士被杀,洛阳百姓人心大快,岂料最大的功臣,原来就在我的身边。” 秦叔宝嘴里对赵旭不住的赞叹,赵旭说:“如今我身份已明,这里就不能委屈秦兄居住了。因此,特地请秦兄与我一同入府,此后患难与共,共谋大事。” 患难与共,共谋大事?秦叔宝本来就是个精细的人,赵旭这样说,不由的沉吟了一下,心里想自己漂泊许久,一事无成,如今机会来了,为何不抓住? 再者这赵旭对人热忱,宽宥大方,他那会还是一介草民的时候对自己就是施以恩惠,今后,必然不会亏待自己…… 想到这里,秦叔宝踌躇的说:“只恐叔宝才疏学浅,懵懂无知,难堪大用……” 赵旭心里大喜,双手抓着秦叔宝的手说:“哥哥太妄自菲薄了,我有哥哥相助,真如虎添翼,此后必然披荆斩棘,事事必成。” 当下赵旭拉着秦叔宝的手请他上了马车,自己骑了呼雷豹回到了俯身,而后叫人摆宴,与秦叔宝大喝一场,这才知道,秦叔宝本名秦琼,因为一直浪迹江湖,不能成事,心里羞惭,因此就以别名“叔宝”自称,现在就没有再对赵旭隐瞒的必要。 赵旭心所说果然如此,一顿酩酊,亲自将秦叔宝送到准备好的府内别院,里面所用之物一应俱全,本来刘昶府内就豪华奢靡,赵旭有心笼络秦叔宝,更是心意足够。秦叔宝看着这小院里竟然也雕梁画栋,花木山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景致真是难以一一细说,知道赵旭真是有心。 两人到了屋内,赵旭扯开桌上的一片锦帛,下面却是黄澄澄的一盘金子,不等秦叔宝说话,赵旭啪的拍了一下手,门外站的两个窈窕女子走了进来,赵旭说:“今天已经不早了,哥哥早点歇息,我这会晕晕乎乎的,也是瞌睡的不得了。告退。” 赵旭说走就走,秦叔宝手抬起“你……”一个字没说完,赵旭已经出了院子。 这两个女子都是杏脸桃腮,煦色韶光,不过二八年纪,两人都是被挑选好了专门服侍秦叔宝的,此刻站在那里一副听其指使的样子。 秦叔宝看看桌上的黄金,再看屋里的摆设,再瞧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荣枯有数,得失难量,金钱有价,人情难偿,赵旭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今后少不得和他荣辱与共了。 赵旭给秦叔宝的金子不少,但连赵旭从刘昶抄家那里短出来的九牛一毛都不到,再说赵旭哪里将钱放在心上,大鹏展翅恨天低,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赵旭发现,杨广作息的时间非常的不固定,有时候太阳刚刚下山他就睡了,有时候晚上三更之后,他依旧的精神矍铄,要么酒宴歌舞,要么一个人沉思独处,也有的时候通宵达旦。而且真的如同李密那会所说的,杨广心情喜怒十分的难以琢磨,本来该笑的事情,杨广不知为何会怒,本来应该怒气冲冲的事情,他反而笑的哈哈哈,而且他惩罚人的方式非常的古怪,赵旭听说文帝杨坚那会有在朝堂中亲自动手杖毙大臣的习惯,而杨广没有这样做过,但是杨广的作为更让人匪夷所思。 譬如说,有一回因为一个官员犯错,杨广就让人将这个官员押到城墙下面,而后让人在城墙上往下拉屎,如果这个官员能用嘴将城墙上面拉下来的屎接住,那么就不杀他。 结果这个官员竟然真的用嘴将上面下来的屎给接住了,因此免死,只是贬官了事。 窥一斑略全豹。还有,杨广人前人后反差极大,在朝堂或则外出巡游时,无比庄重,不苟言笑,而在宫里的时候则总喜欢光着身子四下走来走去,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每每这个时候,赵旭从杨光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因此不明白这大隋的国君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做?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 国子祭酒何妥那天因为刘孝孙的事情,赵旭对他的印象深刻,赵旭的职责是伴随杨广左右,护佑安全,好几次在朝堂上,赵旭发现何妥这人嘴巴特别的叼,得理不饶人,经常和其他朝臣在朝堂上辩论,往往和那人争的面红耳赤,有时候还将对方气的要动手。而杨广此时基本总是不吭声,像是在看街头巷尾吵架一样瞧热闹,散朝之后他一个人哈哈的大笑,分明是因为大臣吵架的事情一直想笑,憋到了现在。 这天何妥与尚书右仆射苏威讨论公事时,两人又吵开了。此时尚书令形容虚置,因此尚书右仆射等同于宰相,何妥牙尖嘴利,苏威被何妥问的面红耳赤,几乎羞怒,苏威的儿子苏夔是正七品的通事舍人,见到父亲受瘪,立即上前和何妥辩论刘起来。 何妥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苏夔年纪轻轻,反应灵敏,口才流畅,也不甘落后,两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的争了很久。 杨广本来听的还津津有味,后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赵旭观察杨广的表情,再看大臣的表现,心里明白了。 这一会功夫,朝臣们加入支持苏威、苏夔的人越来越多,何妥有些相形见拙。果然,没一会杨广就让文武百官分别表态,支持何妥的写下名字,支持苏威、苏夔父子的,也写下名字。苏威是尚书右仆射,权倾朝野,何妥只是国子祭酒,教授而已,因此在支持何妥的名单上署名者寥寥无几。 名单出来后,杨广即刻散朝,赵旭随着杨广到了后宫,见杨广一直阴沉着脸,心说苏威和苏夔这父子两要倒霉了。 杨广不是不喜欢臣子辩论,而是不喜欢身居高位的官员被其他官员丛拥,就是所谓的拉帮结派,官员们拧成一股绳,这样容易将皇帝的位置给架空。 傍晚赵旭刚回到府上,家人禀报说下午有一个萧姓女子前来求见,自称是中郎将的旧相识。赵旭心说是萧莹?她找自己做什么? 又稍等,门人禀报说国子祭酒何妥请见。何妥和赵旭都是四品官,但赵旭这会是杨广面前红人,何妥上门,必有所求。赵旭想想,对于这种肚子里有知识,平时自视极高的老学究,在面子上一定不能轻慢,要给足尊敬,一旦得罪了他,他会背后写几十篇不重样的文章讨伐你。于是亲自到前面迎接。何妥没想到赵旭这样客气,见了急忙行礼。 两人进到堂内,互相赞美了一番,何妥对着赵旭说道:“中郎将你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今天在朝堂上苏威父子的表现,你也看在眼里了,我与苏威辩论,苏夔唯恐其父在陛下面前丢丑,对我穷追不舍,我不欲和他后学之辈一般见识,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我太学教授四十余年,难道栽到后生小辈之手?真的栽了,那也无可厚非,但是朝里百官因为恭维苏威,惧怕苏威的权势对我落井下石,这真是让人心寒。” 赵旭心说朝里百官要是今天都向着你这个没有实权的国子祭酒,那倒是奇怪了。赵旭陪着何妥感叹了几句,何妥拿出了一份奏折要给赵旭看,赵旭心说来了,明知故问道:“这是……” 何妥恼怒的说:“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结成一党,拉帮结派,左右朝政,同僚们都把王弘称为‘世子’,把李同和称为''阿叔'',就像王弘的权势好像苏威的儿子,李同和的权势好像苏威的弟弟,他们明目张胆的把持朝政,混淆视听,蒙蔽皇帝,其心可诛!” 赵旭“哦”了一声。何妥气愤的说:“中郎将你有所不知,这苏威仗着自己是尚书右仆射,假公济私,随意任命官员,排除异己。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任用他的堂弟苏彻、苏肃。这两人没有才能,却置身高位,朝中无人不知啊,但都对苏威敢怒不敢言。” 别人敢怒不敢言,你倒是有胆。何妥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赵旭故作不懂,问:“那,不知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妥说:“不能任由苏威专权霸凌,欺压百官,这不是大隋之福。” 赵旭又问:“那,你要做什么?” 何妥说:“我想请中郎将将这些呈交给陛下,让陛下以正视听,肃清朝堂,驱除宵小奸佞。” 这种事赵旭根本就不愿意掺和,明显的何妥这会来找自己也是假公济私,但是杨广今天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可是何妥和苏威这些人都没有看出来。 想到这里,赵旭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陛下乃是千古一帝,是圣贤之君,我觉得,你不如将这些直接呈奏,以陛下的圣明,自然会分清事理,做一个公正的结论。” 何妥见赵旭这样说,不禁迟疑了一下,赵旭笑笑,问:“有些话,我实在是不好说,只是我知道你一直为官清廉,为人耿直,陛下其实明察秋毫……” 赵旭说话的语速很慢,他觉得何妥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在朝堂中说话如同流水的何妥这会却反应极慢,赵旭更加明白了,这个何妥其实就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因为杨广不可能因为百官在朝中的辩论而治谁的罪,所以何妥在他认为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才是最勇敢的,如今要上奏章,就想让自己冲在前面。这也难怪,可是自己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啊,他何妥为什么想要将自己往前顶着当枪使? 我赵旭,堂堂中郎将,为什么要给你何妥说话? 不过何妥似乎明白了赵旭的意思,起身感谢道:“多谢中郎将的指点,何某犹如醍醐灌顶。我这就去面前陛下。” 三更半夜的要去告御状?那好得很。 赵旭将何妥送出门,等何妥走了,门人说国子祭酒来的时候带了两样东西,赵旭让人打开看看,一个是一些银两,另一个是一些字画。赵旭略一思索,让人原封不动的包好。 第二天进宫,赵旭将何妥给自己的银两和字画拿着面见杨广,杨广问:“你拿着的是什么?要给朕送礼不成?” 赵旭说了何妥昨晚去找自己的事情:“这些都是他给我的。” 杨广耐人寻味的问:“何妥给你的?那你怎么不收下?” 有的人的东西能收,有的人的东西千万不能收,比如说像何妥。更何况,情势不一样,有些礼收了会烫手。赵旭说:“他要我给陛下转呈奏章,我说陛下明察秋毫,是千古一帝,什么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你与其让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传话,不如直接给陛下说明白,再说,让我给陛下说什么呢?我是千牛卫,是保护陛下安全的,职责本身就不一样,乱掺和朝里的事情,是不是越位?” 杨广问:“那你这样,不怕得罪了何妥?” 赵旭摇头:“我得罪谁都不能对陛下有所隐瞒。我只忠于陛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那他们随便,我哪里能管那么多。” 杨广哈哈大笑起来:“你呀!瞧你这性子。” 第209章 狗见面就舔,人见面就骗 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奉命连夜审讯刘昶,并将和刘居士有关的那些狐朋狗友泼皮无赖全都抓了,没多久就获得了这些人坑蒙拐骗欺男霸女抢杀淫掠作恶多端的无数口供。 严刑之下,何患无辞?墙倒众人推,百官都急着和刘昶撇开关系,谁若是不检举刘昶的一点罪责,仿佛就和刘昶曾经是一伙似的。刘居士阴谋造反,意图刺杀皇帝的罪名落实,刘居士和他的党羽立即就被处死,刘昶也被罗织十几道罪名,他以及全家被杀,府上人员都被流放或被卖为奴婢,跟刘昶有关的官员也或抓或贬,原来被刘居士祸害的洛阳无论百姓和官员都欢庆鼓舞,都说皇帝这下除掉一个大奸贼和害人精。 赵旭一跃成为大隋此时最为耀眼的皇帝新宠,朝上朝下,每天找他拜谒恭喜送礼的人络绎不绝、不计其数。 那五名宫里来的美女的确都各有所长,指挥着奴、婢指挥的各司其职,将中郎将“赵府”各项事务弄得井井有条,看来她们之前在宫里所学的倒是周全。 原来没有落脚之地,如今赵旭首要大事,就是请秦叔宝进府。 这天帮傍晚,赵旭带人驾车,到了秦叔宝养病的小院,经过这一段的调养,秦叔宝的身体已经大有起色,赵旭进来后,先问询了秦叔宝的身体,而后对着秦叔宝深施一礼。 秦叔宝大惊,急忙还礼,问:“兄弟你这是为何?” 赵旭一脸惭愧的说:“秦兄,有一件事做弟弟的瞒了你很久,今天终于可以对你言明了,请秦兄恕罪则个。” 秦叔宝疑惑的说:“有话请讲,咱们兄弟,这样实在生分。” 赵旭请秦叔宝坐定,讲了自己和清风老道与他在黄河边分别后,到了嵩高山机缘巧合的救了杨广的事情,而后自己被杨广擢为千牛卫。 下来赵旭扯了个谎,说杨广因为自己没人认得,脸生,就秘密派自己在洛阳收集刘昶刘居士父子密谋造反的证据,这下刘昶刘居士已经伏诛,自己的身份就无法再掩盖了。 秦叔宝大为差异:“原来刘昶刘居士这父子是你将他们扳倒的!” “赵兄弟是真人不露相!我早就想过你不是普通人,觉得你迟早会飞黄腾达,如今就应验了。” 赵旭听秦叔宝这样说,知道他对自己如今的身份没有芥蒂,本来还害怕他因为和王伯当交好排斥官员的。秦叔宝又说:“你何罪之有?那刘居士杀了王伯当瓦岗山的两名兄弟,伤了几人,你这是为民除害,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几天我一直听外面街上人都在说奸贼刘昶刘居士被杀,洛阳百姓人心大快,岂料最大的功臣,原来就在我的身边。” 秦叔宝嘴里对赵旭不住的赞叹,赵旭说:“如今我身份已明,这里就不能委屈秦兄居住了。因此,特地请秦兄与我一同入府,此后患难与共,共谋大事。” 患难与共,共谋大事?秦叔宝本来就是个精细的人,赵旭这样说,不由的沉吟了一下,心里想自己漂泊许久,一事无成,如今机会来了,为何不抓住? 再者这赵旭对人热忱,宽宥大方,他那会还是一介草民的时候对自己就是施以恩惠,今后,必然不会亏待自己…… 想到这里,秦叔宝踌躇的说:“只恐叔宝才疏学浅,懵懂无知,难堪大用……” 赵旭心里大喜,双手抓着秦叔宝的手说:“哥哥太妄自菲薄了,我有哥哥相助,真如虎添翼,此后必然披荆斩棘,事事必成。” 当下赵旭拉着秦叔宝的手请他上了马车,自己骑了呼雷豹回到了俯身,而后叫人摆宴,与秦叔宝大喝一场,这才知道,秦叔宝本名秦琼,因为一直浪迹江湖,不能成事,心里羞惭,因此就以别名“叔宝”自称,现在就没有再对赵旭隐瞒的必要。 赵旭心所说果然如此,一顿酩酊,亲自将秦叔宝送到准备好的府内别院,里面所用之物一应俱全,本来刘昶府内就豪华奢靡,赵旭有心笼络秦叔宝,更是心意足够。秦叔宝看着这小院里竟然也雕梁画栋,花木山石,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景致真是难以一一细说,知道赵旭真是有心。 两人到了屋内,赵旭扯开桌上的一片锦帛,下面却是黄澄澄的一盘金子,不等秦叔宝说话,赵旭啪的拍了一下手,门外站的两个窈窕女子走了进来,赵旭说:“今天已经不早了,哥哥早点歇息,我这会晕晕乎乎的,也是瞌睡的不得了。告退。” 赵旭说走就走,秦叔宝手抬起“你……”一个字没说完,赵旭已经出了院子。 这两个女子都是杏脸桃腮,煦色韶光,不过二八年纪,两人都是被挑选好了专门服侍秦叔宝的,此刻站在那里一副听其指使的样子。 秦叔宝看看桌上的黄金,再看屋里的摆设,再瞧两个花容月貌的女子,心里叹了一口气:自古以来荣枯有数,得失难量,金钱有价,人情难偿,赵旭这样对待自己,自己今后少不得和他荣辱与共了。 赵旭给秦叔宝的金子不少,但连赵旭从刘昶抄家那里短出来的九牛一毛都不到,再说赵旭哪里将钱放在心上,大鹏展翅恨天低,他要的是整个天下。 赵旭发现,杨广作息的时间非常的不固定,有时候太阳刚刚下山他就睡了,有时候晚上三更之后,他依旧的精神矍铄,要么酒宴歌舞,要么一个人沉思独处,也有的时候通宵达旦。而且真的如同李密那会所说的,杨广心情喜怒十分的难以琢磨,本来该笑的事情,杨广不知为何会怒,本来应该怒气冲冲的事情,他反而笑的哈哈哈,而且他惩罚人的方式非常的古怪,赵旭听说文帝杨坚那会有在朝堂中亲自动手杖毙大臣的习惯,而杨广没有这样做过,但是杨广的作为更让人匪夷所思。 譬如说,有一回因为一个官员犯错,杨广就让人将这个官员押到城墙下面,而后让人在城墙上往下拉屎,如果这个官员能用嘴将城墙上面拉下来的屎接住,那么就不杀他。 结果这个官员竟然真的用嘴将上面下来的屎给接住了,因此免死,只是贬官了事。 窥一斑略全豹。还有,杨广人前人后反差极大,在朝堂或则外出巡游时,无比庄重,不苟言笑,而在宫里的时候则总喜欢光着身子四下走来走去,不知道是在做什么。 每每这个时候,赵旭从杨光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怒哀乐,因此不明白这大隋的国君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什么原因让他这样做?这样做的意义又何在? 国子祭酒何妥那天因为刘孝孙的事情,赵旭对他的印象深刻,赵旭的职责是伴随杨广左右,护佑安全,好几次在朝堂上,赵旭发现何妥这人嘴巴特别的叼,得理不饶人,经常和其他朝臣在朝堂上辩论,往往和那人争的面红耳赤,有时候还将对方气的要动手。而杨广此时基本总是不吭声,像是在看街头巷尾吵架一样瞧热闹,散朝之后他一个人哈哈的大笑,分明是因为大臣吵架的事情一直想笑,憋到了现在。 这天何妥与尚书右仆射苏威讨论公事时,两人又吵开了。此时尚书令形容虚置,因此尚书右仆射等同于宰相,何妥牙尖嘴利,苏威被何妥问的面红耳赤,几乎羞怒,苏威的儿子苏夔是正七品的通事舍人,见到父亲受瘪,立即上前和何妥辩论刘起来。 何妥引经据典,口若悬河,苏夔年纪轻轻,反应灵敏,口才流畅,也不甘落后,两人在朝堂上你来我往的争了很久。 杨广本来听的还津津有味,后来脸色越来越是难看,赵旭观察杨广的表情,再看大臣的表现,心里明白了。 这一会功夫,朝臣们加入支持苏威、苏夔的人越来越多,何妥有些相形见拙。果然,没一会杨广就让文武百官分别表态,支持何妥的写下名字,支持苏威、苏夔父子的,也写下名字。苏威是尚书右仆射,权倾朝野,何妥只是国子祭酒,教授而已,因此在支持何妥的名单上署名者寥寥无几。 名单出来后,杨广即刻散朝,赵旭随着杨广到了后宫,见杨广一直阴沉着脸,心说苏威和苏夔这父子两要倒霉了。 杨广不是不喜欢臣子辩论,而是不喜欢身居高位的官员被其他官员丛拥,就是所谓的拉帮结派,官员们拧成一股绳,这样容易将皇帝的位置给架空。 傍晚赵旭刚回到府上,家人禀报说下午有一个萧姓女子前来求见,自称是中郎将的旧相识。赵旭心说是萧莹?她找自己做什么? 又稍等,门人禀报说国子祭酒何妥请见。何妥和赵旭都是四品官,但赵旭这会是杨广面前红人,何妥上门,必有所求。赵旭想想,对于这种肚子里有知识,平时自视极高的老学究,在面子上一定不能轻慢,要给足尊敬,一旦得罪了他,他会背后写几十篇不重样的文章讨伐你。于是亲自到前面迎接。何妥没想到赵旭这样客气,见了急忙行礼。 两人进到堂内,互相赞美了一番,何妥对着赵旭说道:“中郎将你是高风亮节光明磊落的,今天在朝堂上苏威父子的表现,你也看在眼里了,我与苏威辩论,苏夔唯恐其父在陛下面前丢丑,对我穷追不舍,我不欲和他后学之辈一般见识,没想到他变本加厉。我太学教授四十余年,难道栽到后生小辈之手?真的栽了,那也无可厚非,但是朝里百官因为恭维苏威,惧怕苏威的权势对我落井下石,这真是让人心寒。” 赵旭心说朝里百官要是今天都向着你这个没有实权的国子祭酒,那倒是奇怪了。赵旭陪着何妥感叹了几句,何妥拿出了一份奏折要给赵旭看,赵旭心说来了,明知故问道:“这是……” 何妥恼怒的说:“苏威与礼部尚书卢恺、尚书右丞王弘、考功侍郎李同和等,结成一党,拉帮结派,左右朝政,同僚们都把王弘称为‘世子’,把李同和称为''阿叔'',就像王弘的权势好像苏威的儿子,李同和的权势好像苏威的弟弟,他们明目张胆的把持朝政,混淆视听,蒙蔽皇帝,其心可诛!” 赵旭“哦”了一声。何妥气愤的说:“中郎将你有所不知,这苏威仗着自己是尚书右仆射,假公济私,随意任命官员,排除异己。最明显的例子,就是任用他的堂弟苏彻、苏肃。这两人没有才能,却置身高位,朝中无人不知啊,但都对苏威敢怒不敢言。” 别人敢怒不敢言,你倒是有胆。何妥絮絮叨叨的说了这么多,赵旭故作不懂,问:“那,不知你这是要做什么?” 何妥说:“不能任由苏威专权霸凌,欺压百官,这不是大隋之福。” 赵旭又问:“那,你要做什么?” 何妥说:“我想请中郎将将这些呈交给陛下,让陛下以正视听,肃清朝堂,驱除宵小奸佞。” 这种事赵旭根本就不愿意掺和,明显的何妥这会来找自己也是假公济私,但是杨广今天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可是何妥和苏威这些人都没有看出来。 想到这里,赵旭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不过,陛下乃是千古一帝,是圣贤之君,我觉得,你不如将这些直接呈奏,以陛下的圣明,自然会分清事理,做一个公正的结论。” 何妥见赵旭这样说,不禁迟疑了一下,赵旭笑笑,问:“有些话,我实在是不好说,只是我知道你一直为官清廉,为人耿直,陛下其实明察秋毫……” 赵旭说话的语速很慢,他觉得何妥应该能明白自己的意思,但是在朝堂中说话如同流水的何妥这会却反应极慢,赵旭更加明白了,这个何妥其实就是一个喜欢夸夸其谈的人,因为杨广不可能因为百官在朝中的辩论而治谁的罪,所以何妥在他认为没有危险的情况下,他才是最勇敢的,如今要上奏章,就想让自己冲在前面。这也难怪,可是自己并不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黄毛小儿啊,他何妥为什么想要将自己往前顶着当枪使? 我赵旭,堂堂中郎将,为什么要给你何妥说话? 不过何妥似乎明白了赵旭的意思,起身感谢道:“多谢中郎将的指点,何某犹如醍醐灌顶。我这就去面前陛下。” 三更半夜的要去告御状?那好得很。 赵旭将何妥送出门,等何妥走了,门人说国子祭酒来的时候带了两样东西,赵旭让人打开看看,一个是一些银两,另一个是一些字画。赵旭略一思索,让人原封不动的包好。 第二天进宫,赵旭将何妥给自己的银两和字画拿着面见杨广,杨广问:“你拿着的是什么?要给朕送礼不成?” 赵旭说了何妥昨晚去找自己的事情:“这些都是他给我的。” 杨广耐人寻味的问:“何妥给你的?那你怎么不收下?” 有的人的东西能收,有的人的东西千万不能收,比如说像何妥。更何况,情势不一样,有些礼收了会烫手。赵旭说:“他要我给陛下转呈奏章,我说陛下明察秋毫,是千古一帝,什么能瞒过皇帝的眼睛?你与其让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武夫传话,不如直接给陛下说明白,再说,让我给陛下说什么呢?我是千牛卫,是保护陛下安全的,职责本身就不一样,乱掺和朝里的事情,是不是越位?” 杨广问:“那你这样,不怕得罪了何妥?” 赵旭摇头:“我得罪谁都不能对陛下有所隐瞒。我只忠于陛下,别人怎么说,怎么看我,那他们随便,我哪里能管那么多。” 杨广哈哈大笑起来:“你呀!瞧你这性子。” 第210章 相见欢 杨广笑笑,说:“何妥送你的,你就收下。你听朕说,朕虽为皇帝,但耳目闭塞,朕恨不能随时与百姓交换意见,听取舆论,这样才能了解民意,才能在国策民生的事情里做出正确的抉择,这也是朕为何屡次要巡视各地的缘由。”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朕四下考察,了解观察各地的风俗习惯,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先帝为什么能建立大隋,正是因为他从来四处征战,广为了解民间疾苦,朕让四下修建大路,开凿运河,为的就是东西南北融合贯通,百姓出行便利,但有人说朕劳民伤财,那是他们目光短浅,朕身为一国之君,想的事情岂能跟凡夫俗子相提并论?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你到了山顶,就会知道你在山脚看到的,实在属于目光短浅。” 赵旭恍然大悟的说:“哦,我明白了,陛下就是要我当耳目,让臣子将我当作一个给陛下说心里话的传声人,而后陛下就能知道臣子们心里究竟都在想什么了,从而做到有备无患。” 杨广说:“你说的大致对。譬如这个何妥,他那天和苏威在朝中说的话,未必都对,但是苏威确实有结党营私的倾向,这应当被制止,否则长此以往,群臣只知道有苏威,哪里知道朕?什么叫人多势众?什么叫裹挟?这些你都懂?” “你收下何妥的礼物,但是让何妥亲自来给朕呈上奏折,这就是一个暗喻。那么多人都附和苏威,朕就不信,难道苏威都是对的,难道何妥都是错的?他们为什么这样冠冕堂皇的一边倒?岂有此理。” “何妥的奏折朕已经看了,朕已经让人暗查,所列之事九成为真,因此必须给苏威之流予以教训。” 杨广说完,就传诏免除苏威所有爵位及官职,仅保留开府仪同三司的官衔,涉及此事的卢恺、王弘、李同和等人的官职一律削夺,大隋知名之士被牵连的有一百余人。 做完这些,杨广看起来心情不错,说:“早就说要画师来给你说的那女子画像的,可是一直忙,今天就办这事。” 杨广说着传人,呼啦啦的一下来了十几个画师,赵旭这下是真的感谢杨广,脸上演戏到了十分百分,嘴里嗫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杨广就是喜欢看赵旭对自己感激的样子,挥手说开始,那些画师早就准备好礼,专等赵旭开口。赵旭将帕丽黛的容貌细细描述一遍,这些画师都眉头紧皱,开始下笔,杨广听赵旭几次描述帕丽黛的模样都相同,知道他没有哄自己。 等了一会,有人将样貌勾勒出来,赵旭过去一一辨认,再提出增减,终于帕丽黛的素颜就出来了,杨广一瞧,赞叹道:“果然佳人。难怪你魂牵梦萦。这一段朕准备巡视河右(注:今青海东部地区),你不是说你从那边来吗,说不定,届时可能从那里见到你的意中人呢。” 杨广有这么大的耐心看着别人作画,真是十分罕见。等画像全部完成,赵旭做了比较,终于定像,杨广命临摹多份,而后广为传发,有提供消息或者见到帕丽黛者,一经查实,必定重赏。 前一段朝中出了刘昶和刘居士父子的事情,这一下又是因为苏威和苏夔父子牵连一大片的人,朝臣都噤若寒蝉,一时间也不知道和谁走的近才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前后两件事里倒是唯独显出了赵旭,因此官员们对又隐隐的冲着赵旭围了过来,有事没事的,都喜欢到赵旭府上拜谒一番,送些礼物,或者请赵旭到哪里宴会,吃吃喝喝,增进感情。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赵旭也不感觉意外。 这天从宫中出来,赵旭就被刘孝孙给拦下礼,央求赵旭今天无论如何的要到自己家里一趟。 刘孝孙和张宾历法之争,经过了十余年,终于刘孝孙获得了成功,这里面到赵旭起到的作用是不容置疑的。刘孝孙一直想感谢赵旭,可是赵旭实在是忙,想宴请赵旭的人太多,刘孝孙挤不到跟前。再有因为何妥和苏威的事情,更是让刘孝孙着急了,今天他等了好大一会,终于将赵旭给拦住,好说歹说的,将赵旭给请进府中。 刘孝孙早就准备好了,因此美食好酒乐舞不消细说,酒热半酣之际,刘孝孙说道:“中郎将少年英才,大隋少有,刘某甚为敬佩。想我在朝中多年,如今岁月蹉跎,可嗟可叹。”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旭知道刘孝孙不会平白无故的宴请自己,说:“宜太史的才华,我是十分钦佩的。” 果然刘孝孙叹息说:“空有才华又能如何?满肚子无人爱听的牢骚罢了。中郎将前面辅佐陛下铲除了刘畅刘居士这两个祸害,如今又将苏威父子法办,此后朝中自然政通人和,只是,中郎将可能不知,朝堂之中,官吏的升迁,仍旧被一些人把握掌控。” “哦?”赵旭诧异的说:“还有这事?” 刘孝孙点头:“不敢在中郎将面前胡言乱语,的确如此。” 赵旭说:“愿闻其详。” 刘孝孙亲自为赵旭斟酒,说道:“陛下从来对官员的升迁极为严格,即宁缺毋滥,此前,牛弘是吏部尚书,因为无法履行职责,陛下就让苏威和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领军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以及裴矩这七人同时负责处理大隋行政和官员的升迁调补,谓之‘考选司七贵’,这七人现今除去苏威,尚留其六,全都大肆接收贿赂,谁送的钱多,谁就可以被越级擢升,而没有送礼的,只不过将其有的功劳记在簿册上而已。” 刘孝孙看着赵旭说:“不是我酒后失言,也不是我今天借着酒意胡言乱语,中郎将你身随陛下左右,深得皇帝宠爱,他日必为国之栋梁,我已经老朽,但不能看着国家被这些人给毁坏,因此今天斗胆,特地提醒你,希望中郎将今后能够留心这些人,免得被他们算计。”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嗯?这个刘孝孙倒是一个有心人。 酒足饭饱,临走,刘孝孙送给赵旭一本书,赵旭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玄女经》。 这书赵旭太熟悉不过了,当时和普济初遇的时候,从一个被杀的贼身上获得过,本来以为里面是讲述男女密室之欢的,可最后才发现竟然颇为深奥,涉猎很广,一直参详不懂里面究竟在讲什么。 “此书……”赵旭问刘孝孙,刘孝孙说:“这书是我无意中得到的,相传玄女是上古皇帝的老师,里面涉及许多,关于养生换气的方法,我觉得还有些效果。说实话,当初我本来被贬黜出了大兴之后,意志一直消沉,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但是穷极无聊的时候,对着这里面的吐纳换气之法研习,竟然又康健了起来。” “哦?竟然有这种神奇的事情?”赵旭嘴上说,心里不以为然,想要是真有这么神奇,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嘴上没说什么。出了刘孝孙的家门,骑着马在街上没走几步,一辆马车从前面过来,马车里有人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赵旭早就瞧见了,但也不以为意。 这一段他所行之处,被人围观指指点点的多了去了,这辆马车里的人想看就让他看,没什么大不了。不料这马车到了赵旭身侧竟然停了下来,车上一人下来,拦住赵旭的马,说:“我家主人请中郎将过去说句话。” 赵旭略微一怔,见这人身上穿的并不普通,于是下马过去,到了马车跟前,只听里面有个女子的声音问道:“中郎将可好啊?” 这声音绵绵甜甜,听起来让人心旷神怡,赵旭着实一愣,心里说难道是南阳公主杨媺? 里面的人见赵旭隔着帘子看,将帘子轻轻掀开了一丝缝隙,赵旭一瞧见露出来的白白嫩嫩如同白玉一样的手指,再看到手指和手掌上的小窝窝,就知道的确是杨媺了。果然一张爽心悦目涎玉沫珠的脸微微的露了出来,杨媺宜嗔宜喜的瞧着赵旭,轻声问道:“果然你就是中郎将……怎么,这一段没有去萧莹那里?” 赵旭听到杨媺的声音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酥了,心说这用声音让人丧失反抗能力的,也就是杨媺一个。这会听她这样问,难道她去了萧莹那里,可为什么说的是“这一段”,她很关心自己么? 想到这里,赵旭男人的膨胀欲大起,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媺,回答说:“好叫公主得知,我本来奉了陛下的旨意,秘密查访刘昶刘居士父子阴谋造反的证据,如今刘氏父子已经伏诛,我不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再说每日事情繁琐,因此留一手那里没时间去。” 杨媺听他讲的合情合理,心说果然,否则自己那日第一眼看到他,怎么就觉得他不同凡响呢?原来他是父皇安排要办私密大事的。 “我怎么听说,苏威父子的事情,也有你的功劳呢?”杨媺轻声问着,妙目在赵旭的全身上下不住打量,赵旭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低声说道:“都是陛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只是听从调度,不敢居功。” 杨媺听他谦虚,嘴角微微一笑,顾盼流转间风华绝代,赵旭心里陶醉,觉得天上的日光此时都有些黯淡。杨媺见赵旭看着自己的模样,心里又是羞涩,又是喜欢,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赵旭手里拿着的是刘孝孙给的《玄女经》,因为刚刚出了刘孝孙的门,故意的装作阅览,好给刘孝孙自己十分喜欢读书的假象,倒是没有来得及往回收,却被杨媺看到了。 赵旭有些尴尬,这书里有些东西不好让杨媺看到,不过她问,不给她倒是此地无银了,干脆的递了过去以显坦荡,嘴里说着:“这书是宜太史刚刚给我的,我粗略翻了几页,觉得涉猎甚多,内容繁杂,因此有些走神,竟然没有瞧见公主你,真是罪过。” 杨媺伸手接过,一看书名,先是一愣,再随手翻阅,果然内容驳杂,还有一些羞人之处,不过也明白了赵旭刚刚难堪了原因了:“宜太史刚刚给你的,那你拿回去慢慢看……” 赵旭忽然的福至心灵:“这书就转给公主闲暇无事的时候看。我已经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了。” 杨媺诧异的问:“就这一会,你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了?真是一目十行。” 赵旭微微一笑:“不是我卖弄,公主若不信,随便翻一页,提示两个字,我就将整页背下来。” 这个杨媺真是不信,她随手翻了一页,念了两个字,赵旭果然张口将整篇背了出来。杨媺越听越是觉得纳罕,一双美目不住在赵旭和书上来回的往返。等赵旭这篇背完,杨媺看着赵旭淡然的模样,说道:“古人都说有过目不忘的人,我一直将信将疑,今天终于见到了。” 杨媺心说他果然本领出众,否则怎么能如此年纪就做了左右中郎将,一想到柴学敏和萧莹对他推崇的样子,忽然心里有些旖旎起来。赵旭见杨媺不说话,觉得自己应该主动,问道:“不知道公主这会去哪里,要不要我随行?” 杨媺这会是从萧莹那里出来,是要回宫的,但是不好让赵旭送自己,就摇了一下头,赵旭忽然说:“我将这本书给公主,哪天,也从公主那里借一本拿来看看。” 这就是要互相来往了,杨媺心里喜悦,说:“好,哪天你得闲,可以去后宫见我。” 赵旭虽然伴驾杨广左右,但是后宫嫔妃公主以及没有成年的皇子居住的地方,却是从来没有去过的,这下得到了邀请,不由的心驰神往。杨媺看着赵旭,两人视线相交,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里的滋味甚为甜美,她将车帘轻放,车子前行,赵旭在后面恭立,等杨媺去了很远,才上马回府。 天气已经炎热,秦叔宝的病彻底好了。这天,他向赵旭辞行,一者出门多日,想回老家看看,二者,他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身手也都不错,想邀了一起来赵旭这里。 秦叔宝这样,赵旭求之不得。临走又送秦叔宝足够的银钱,同样将秦叔宝送至城外十里长亭。临别依依,赵旭对秦叔宝说:“自从知道秦兄要离开,我就食之无味,浑身没劲,但知道哥哥不去又不行,只能希望早去早回,我在这里没有一天不期待秦兄回来。” 秦叔宝感动的说:“人生能有几个知己?赵家兄弟对我恩重如山,我秦琼就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你的大恩。此去,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如见到昔日好友,便一同前来,如没有见到,我必然快马加鞭返回,绝不迟疑。” 赵旭听了,亲自为秦叔宝牵马,秦叔宝飞身上了呼雷豹,对着赵旭施礼,赵旭又说道:“哥哥早去早回!勿要让弟弟挂念!” 秦叔宝感同身受,再不说话,一拉缰绳,策马风驰雷电般的走远了。 赵旭站在树下,等秦叔宝一人一骑消失不见,才准备回城。这时身边有几个小孩玩耍,他们一边跑一边说太子来东都了,太子来东都了。 远处车辚辚马潇潇的,果然是太子仪仗。不过和赵旭无关,他回到了城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没想到的是,太子从大兴到了东都洛阳,杨广却不让太子杨昭进宫觐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第210章 相见欢 杨广笑笑,说:“何妥送你的,你就收下。你听朕说,朕虽为皇帝,但耳目闭塞,朕恨不能随时与百姓交换意见,听取舆论,这样才能了解民意,才能在国策民生的事情里做出正确的抉择,这也是朕为何屡次要巡视各地的缘由。”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朕四下考察,了解观察各地的风俗习惯,才能做到心中有数,先帝为什么能建立大隋,正是因为他从来四处征战,广为了解民间疾苦,朕让四下修建大路,开凿运河,为的就是东西南北融合贯通,百姓出行便利,但有人说朕劳民伤财,那是他们目光短浅,朕身为一国之君,想的事情岂能跟凡夫俗子相提并论?所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当你到了山顶,就会知道你在山脚看到的,实在属于目光短浅。” 赵旭恍然大悟的说:“哦,我明白了,陛下就是要我当耳目,让臣子将我当作一个给陛下说心里话的传声人,而后陛下就能知道臣子们心里究竟都在想什么了,从而做到有备无患。” 杨广说:“你说的大致对。譬如这个何妥,他那天和苏威在朝中说的话,未必都对,但是苏威确实有结党营私的倾向,这应当被制止,否则长此以往,群臣只知道有苏威,哪里知道朕?什么叫人多势众?什么叫裹挟?这些你都懂?” “你收下何妥的礼物,但是让何妥亲自来给朕呈上奏折,这就是一个暗喻。那么多人都附和苏威,朕就不信,难道苏威都是对的,难道何妥都是错的?他们为什么这样冠冕堂皇的一边倒?岂有此理。” “何妥的奏折朕已经看了,朕已经让人暗查,所列之事九成为真,因此必须给苏威之流予以教训。” 杨广说完,就传诏免除苏威所有爵位及官职,仅保留开府仪同三司的官衔,涉及此事的卢恺、王弘、李同和等人的官职一律削夺,大隋知名之士被牵连的有一百余人。 做完这些,杨广看起来心情不错,说:“早就说要画师来给你说的那女子画像的,可是一直忙,今天就办这事。” 杨广说着传人,呼啦啦的一下来了十几个画师,赵旭这下是真的感谢杨广,脸上演戏到了十分百分,嘴里嗫嗫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杨广就是喜欢看赵旭对自己感激的样子,挥手说开始,那些画师早就准备好礼,专等赵旭开口。赵旭将帕丽黛的容貌细细描述一遍,这些画师都眉头紧皱,开始下笔,杨广听赵旭几次描述帕丽黛的模样都相同,知道他没有哄自己。 等了一会,有人将样貌勾勒出来,赵旭过去一一辨认,再提出增减,终于帕丽黛的素颜就出来了,杨广一瞧,赞叹道:“果然佳人。难怪你魂牵梦萦。这一段朕准备巡视河右(注:今青海东部地区),你不是说你从那边来吗,说不定,届时可能从那里见到你的意中人呢。” 杨广有这么大的耐心看着别人作画,真是十分罕见。等画像全部完成,赵旭做了比较,终于定像,杨广命临摹多份,而后广为传发,有提供消息或者见到帕丽黛者,一经查实,必定重赏。 前一段朝中出了刘昶和刘居士父子的事情,这一下又是因为苏威和苏夔父子牵连一大片的人,朝臣都噤若寒蝉,一时间也不知道和谁走的近才好。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前后两件事里倒是唯独显出了赵旭,因此官员们对又隐隐的冲着赵旭围了过来,有事没事的,都喜欢到赵旭府上拜谒一番,送些礼物,或者请赵旭到哪里宴会,吃吃喝喝,增进感情。 趋炎附势,人之常情,赵旭也不感觉意外。 这天从宫中出来,赵旭就被刘孝孙给拦下礼,央求赵旭今天无论如何的要到自己家里一趟。 刘孝孙和张宾历法之争,经过了十余年,终于刘孝孙获得了成功,这里面到赵旭起到的作用是不容置疑的。刘孝孙一直想感谢赵旭,可是赵旭实在是忙,想宴请赵旭的人太多,刘孝孙挤不到跟前。再有因为何妥和苏威的事情,更是让刘孝孙着急了,今天他等了好大一会,终于将赵旭给拦住,好说歹说的,将赵旭给请进府中。 刘孝孙早就准备好了,因此美食好酒乐舞不消细说,酒热半酣之际,刘孝孙说道:“中郎将少年英才,大隋少有,刘某甚为敬佩。想我在朝中多年,如今岁月蹉跎,可嗟可叹。”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赵旭知道刘孝孙不会平白无故的宴请自己,说:“宜太史的才华,我是十分钦佩的。” 果然刘孝孙叹息说:“空有才华又能如何?满肚子无人爱听的牢骚罢了。中郎将前面辅佐陛下铲除了刘畅刘居士这两个祸害,如今又将苏威父子法办,此后朝中自然政通人和,只是,中郎将可能不知,朝堂之中,官吏的升迁,仍旧被一些人把握掌控。” “哦?”赵旭诧异的说:“还有这事?” 刘孝孙点头:“不敢在中郎将面前胡言乱语,的确如此。” 赵旭说:“愿闻其详。” 刘孝孙亲自为赵旭斟酒,说道:“陛下从来对官员的升迁极为严格,即宁缺毋滥,此前,牛弘是吏部尚书,因为无法履行职责,陛下就让苏威和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左领军大将军张瑾、内史侍郎虞世基、御史大夫裴蕴、以及裴矩这七人同时负责处理大隋行政和官员的升迁调补,谓之‘考选司七贵’,这七人现今除去苏威,尚留其六,全都大肆接收贿赂,谁送的钱多,谁就可以被越级擢升,而没有送礼的,只不过将其有的功劳记在簿册上而已。” 刘孝孙看着赵旭说:“不是我酒后失言,也不是我今天借着酒意胡言乱语,中郎将你身随陛下左右,深得皇帝宠爱,他日必为国之栋梁,我已经老朽,但不能看着国家被这些人给毁坏,因此今天斗胆,特地提醒你,希望中郎将今后能够留心这些人,免得被他们算计。”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也只能说到这里了。” 嗯?这个刘孝孙倒是一个有心人。 酒足饭饱,临走,刘孝孙送给赵旭一本书,赵旭接过来一看,竟然是《玄女经》。 这书赵旭太熟悉不过了,当时和普济初遇的时候,从一个被杀的贼身上获得过,本来以为里面是讲述男女密室之欢的,可最后才发现竟然颇为深奥,涉猎很广,一直参详不懂里面究竟在讲什么。 “此书……”赵旭问刘孝孙,刘孝孙说:“这书是我无意中得到的,相传玄女是上古皇帝的老师,里面涉及许多,关于养生换气的方法,我觉得还有些效果。说实话,当初我本来被贬黜出了大兴之后,意志一直消沉,有一段时间觉得自己已经不行了,但是穷极无聊的时候,对着这里面的吐纳换气之法研习,竟然又康健了起来。” “哦?竟然有这种神奇的事情?”赵旭嘴上说,心里不以为然,想要是真有这么神奇,自己早就看出来了,不过嘴上没说什么。出了刘孝孙的家门,骑着马在街上没走几步,一辆马车从前面过来,马车里有人轻轻掀开帘子往外看,赵旭早就瞧见了,但也不以为意。 这一段他所行之处,被人围观指指点点的多了去了,这辆马车里的人想看就让他看,没什么大不了。不料这马车到了赵旭身侧竟然停了下来,车上一人下来,拦住赵旭的马,说:“我家主人请中郎将过去说句话。” 赵旭略微一怔,见这人身上穿的并不普通,于是下马过去,到了马车跟前,只听里面有个女子的声音问道:“中郎将可好啊?” 这声音绵绵甜甜,听起来让人心旷神怡,赵旭着实一愣,心里说难道是南阳公主杨媺? 里面的人见赵旭隔着帘子看,将帘子轻轻掀开了一丝缝隙,赵旭一瞧见露出来的白白嫩嫩如同白玉一样的手指,再看到手指和手掌上的小窝窝,就知道的确是杨媺了。果然一张爽心悦目涎玉沫珠的脸微微的露了出来,杨媺宜嗔宜喜的瞧着赵旭,轻声问道:“果然你就是中郎将……怎么,这一段没有去萧莹那里?” 赵旭听到杨媺的声音就觉得自己全身的骨头都要酥了,心说这用声音让人丧失反抗能力的,也就是杨媺一个。这会听她这样问,难道她去了萧莹那里,可为什么说的是“这一段”,她很关心自己么? 想到这里,赵旭男人的膨胀欲大起,目光灼灼的看着杨媺,回答说:“好叫公主得知,我本来奉了陛下的旨意,秘密查访刘昶刘居士父子阴谋造反的证据,如今刘氏父子已经伏诛,我不能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再说每日事情繁琐,因此留一手那里没时间去。” 杨媺听他讲的合情合理,心说果然,否则自己那日第一眼看到他,怎么就觉得他不同凡响呢?原来他是父皇安排要办私密大事的。 “我怎么听说,苏威父子的事情,也有你的功劳呢?”杨媺轻声问着,妙目在赵旭的全身上下不住打量,赵旭下意识的挺直腰杆,低声说道:“都是陛下运筹帷幄,算无遗策,我只是听从调度,不敢居功。” 杨媺听他谦虚,嘴角微微一笑,顾盼流转间风华绝代,赵旭心里陶醉,觉得天上的日光此时都有些黯淡。杨媺见赵旭看着自己的模样,心里又是羞涩,又是喜欢,问:“你手里拿着的是什么?” 赵旭手里拿着的是刘孝孙给的《玄女经》,因为刚刚出了刘孝孙的门,故意的装作阅览,好给刘孝孙自己十分喜欢读书的假象,倒是没有来得及往回收,却被杨媺看到了。 赵旭有些尴尬,这书里有些东西不好让杨媺看到,不过她问,不给她倒是此地无银了,干脆的递了过去以显坦荡,嘴里说着:“这书是宜太史刚刚给我的,我粗略翻了几页,觉得涉猎甚多,内容繁杂,因此有些走神,竟然没有瞧见公主你,真是罪过。” 杨媺伸手接过,一看书名,先是一愣,再随手翻阅,果然内容驳杂,还有一些羞人之处,不过也明白了赵旭刚刚难堪了原因了:“宜太史刚刚给你的,那你拿回去慢慢看……” 赵旭忽然的福至心灵:“这书就转给公主闲暇无事的时候看。我已经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了。” 杨媺诧异的问:“就这一会,你已经知道里面的内容了?真是一目十行。” 赵旭微微一笑:“不是我卖弄,公主若不信,随便翻一页,提示两个字,我就将整页背下来。” 这个杨媺真是不信,她随手翻了一页,念了两个字,赵旭果然张口将整篇背了出来。杨媺越听越是觉得纳罕,一双美目不住在赵旭和书上来回的往返。等赵旭这篇背完,杨媺看着赵旭淡然的模样,说道:“古人都说有过目不忘的人,我一直将信将疑,今天终于见到了。” 杨媺心说他果然本领出众,否则怎么能如此年纪就做了左右中郎将,一想到柴学敏和萧莹对他推崇的样子,忽然心里有些旖旎起来。赵旭见杨媺不说话,觉得自己应该主动,问道:“不知道公主这会去哪里,要不要我随行?” 杨媺这会是从萧莹那里出来,是要回宫的,但是不好让赵旭送自己,就摇了一下头,赵旭忽然说:“我将这本书给公主,哪天,也从公主那里借一本拿来看看。” 这就是要互相来往了,杨媺心里喜悦,说:“好,哪天你得闲,可以去后宫见我。” 赵旭虽然伴驾杨广左右,但是后宫嫔妃公主以及没有成年的皇子居住的地方,却是从来没有去过的,这下得到了邀请,不由的心驰神往。杨媺看着赵旭,两人视线相交,互相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心里的滋味甚为甜美,她将车帘轻放,车子前行,赵旭在后面恭立,等杨媺去了很远,才上马回府。 天气已经炎热,秦叔宝的病彻底好了。这天,他向赵旭辞行,一者出门多日,想回老家看看,二者,他有几个要好的朋友,身手也都不错,想邀了一起来赵旭这里。 秦叔宝这样,赵旭求之不得。临走又送秦叔宝足够的银钱,同样将秦叔宝送至城外十里长亭。临别依依,赵旭对秦叔宝说:“自从知道秦兄要离开,我就食之无味,浑身没劲,但知道哥哥不去又不行,只能希望早去早回,我在这里没有一天不期待秦兄回来。” 秦叔宝感动的说:“人生能有几个知己?赵家兄弟对我恩重如山,我秦琼就是肝脑涂地,也难以报答你的大恩。此去,家里的事情处理完毕,如见到昔日好友,便一同前来,如没有见到,我必然快马加鞭返回,绝不迟疑。” 赵旭听了,亲自为秦叔宝牵马,秦叔宝飞身上了呼雷豹,对着赵旭施礼,赵旭又说道:“哥哥早去早回!勿要让弟弟挂念!” 秦叔宝感同身受,再不说话,一拉缰绳,策马风驰雷电般的走远了。 赵旭站在树下,等秦叔宝一人一骑消失不见,才准备回城。这时身边有几个小孩玩耍,他们一边跑一边说太子来东都了,太子来东都了。 远处车辚辚马潇潇的,果然是太子仪仗。不过和赵旭无关,他回到了城里,该做什么做什么。但是没想到的是,太子从大兴到了东都洛阳,杨广却不让太子杨昭进宫觐见,也不知是什么缘故。 第211章 都不是东西 苗小一那会在嵩阳观意图刺杀杨广,被赵旭擒拿之后,一直被关押,赵旭命人好吃好喝的对她,不可虐待侮辱。赵旭住进刘昶的宅院之后,就将苗小一囚于一个小院里,每天给的吃喝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但是赵旭从来没有去见过苗小一,也没有让人过去问过话。 这天苗小一叫人给赵旭传话,说她想见赵旭,有话要讲。 左右无事,这么久了,苗小一也该说些什么了。赵旭见到苗小一之后,发现这个女人比自己初见的时候更加容颜绮丽,皮肤愈加白嫩不说,还隐隐的有着一种风韵。 苗小一见到赵旭后,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来洛阳了?” 赵旭未置可否,问:“怎么?” 苗小一:“太子恐遭不测。” “哦?这话怎么讲?”赵旭心说你终于憋不住了。 在赵旭看来,让一个人开口吐露秘密的最好方式并不是恐吓和毒打,而恰恰相反的是要让这人过的比从前还要舒服。痛苦可能会让一个人坚强,但也会让一个人万念俱灰。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绝对想多活几年,不会产生寻死的念头,就好比所有的皇帝都热衷于寻访神仙,好道炼丹,想让自己长生不老,没有嫌弃自己活的长的。 苗小一本来就身上中了蛊毒,赵旭每天不打她也不骂她,她锦衣玉食活的滋润,唯独就是自由受限,因此她要是有了寻死的念头,那也和赵旭对她的囚禁无关。活的舒服的人都不想死。正是因为这样,赵旭相信苗小一比自己还着急找到独孤延寿,因为她要让独孤延寿给她解开身上的毒蛊。 这个道理和景琼囚禁先知是一样的,先知吃的肥肥胖胖,他自己一个人行动都有问题,又能走到哪里去? 因此赵旭觉得苗小一这会必然会对自己知无不言。苗小一说:“独孤延寿那会说过,他刺杀的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太子杨昭,既然上次不能成功,皇帝必然此后就增加了护卫。事不可成就转求其次,因此这回他必然会对太子杨昭动手。” 赵旭听了没说话,苗小一说:“你将我放出去,我去将独孤延寿给找出来,你派人将他抓了。” 赵旭还是没吭声,苗小一有些急:“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急着要见到独孤延寿,因为我身上的蛊毒就要发作了。” 赵旭说:“你那会不是说,蛊毒要是在一定的期限内没有使蛊的,一定要想办法将蛊从被下蛊的人体内摄出,否则毒蛊就会反噬谋害蛊主……” 苗小一明白赵旭想说什么:“独孤延寿对我下蛊必然使用,他怎么可能等着毒蛊反噬自己?绝无可能。求你让我出去,我真的会竭尽全力的找独孤延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想死。” 找相信苗小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不能当下就答应,说自己考虑一下,离开了。赵旭立即换了一身装扮,让旁人无法认出自己,而后到了和常有约定的那个墙角上画了符号,过了一会,就瞧见常有到来。两人眼神相交,一前一后的到了一个偏僻处,赵旭低声说让常有到之前的左武卫大将军府来见自己,随即走了。 常有愣了一下,但赵旭的话他只有从命。到了原来的刘昶府前,常有畏畏缩缩的,还没有报上名号来由,有人就问来者是不是常有?常有赶紧答应,这人将他带着到了之前刘居士一伙练武的院落,只见偌大的院子这会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一个人,常有观看,那不是赵旭又是谁。 这时赵旭已经换上了中郎将的服侍,常有大吃一惊,急忙的参拜,嘴里慌忙的说:“我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 赵旭打断了常有的恭维,说:“有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要你去办,你要是办好了,我不会亏待你,此后再也不会让你为我再做什么。” 常有急忙说道:“将军尽管吩咐,常有纵使肝脑涂地,也一定不会辱命。” “我要你去追踪一个人,”赵旭说了苗小一和独孤延寿以及乘远师太的事情:“只要发现他们接触,纵使有些许的蛛丝马迹,你就立即来我府上禀报,自然有人跟你前去捉人。” 赵旭说着,递给常有一个钱囊,常有欣喜的接过,知道里面的钱真是不少。但是赵旭又说道:“至于事成之后,你若想在官府里找个事做,也不是不可以。” 常有一听大喜,他一直内心自卑,因为遭人白眼,才沦落为贼,要是赵旭今后能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那可比得到万贯财产还要美了。 赵旭见常有激动,淡然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结果,总之你要小心行事。” 常有再次应允,赵旭让他跟着自己走。两人到了关押苗小一的院子外,赵旭吩咐常有看清楚苗小一的样子,然后两人进去,赵旭进到屋内,常有则在外面偷瞄。 赵旭见到苗小一,就说放她去找独孤延寿。苗小一没想到赵旭这样的爽快,一时间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旭说:“如果找不到独孤延寿的话,于你没有好处,于我也没有好处。你见到独孤延寿后不要妄动,免得他狗急跳墙,直接来我这里,我会让人一直等着你的消息。” 赵旭说着拿出一袋钱放在桌上,常有下意识的和自己那一袋比了一下,觉得大小都差不多。苗小一没想到赵旭这样爽快,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准备好随时可以离开,我恭候你的好消息。”赵旭说着就走,常有急忙的先溜到了小院外面,赵旭出来,常有示意了一下,先出府去了。 苗小一早就心急如焚,她打开钱袋,看到里面的钱不少,这里也没有什么她的东西,将钱拿了就出门而去。常有在府外看到苗小一出来,远远的跟了过去。 赵旭觉得苗小一说的独孤延寿要对太子杨昭下手的消息有必要给杨广说一下,让太子有所防备。此时的天气雨水频繁,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雷电闪烁,大雨倾盆。他进宫之后雨势越发大了,乌云压城,黑黢黢的,眼前有些看不清楚,还没到杨广所在的宫殿跟前,远远的就听到一阵阵的丝竹之声,因为下雨,赵旭走的偏殿,到了侧门往里一看,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殿里果然一片歌舞祥和,莺莺燕燕的,那些妖娆的宫女几乎都不着寸缕,随着乐曲翩跹起舞,姿态迷人,而杨广、裴矩和杨广的外甥宇文皛三人同样的一丝不挂,正左拥右抱的,都没有闲着,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姿态做着男女之事。 这场景实在淫靡,赵旭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杨广这样了,也不明白杨广为什么喜欢聚众白日宣淫。 皇帝和大臣以及自己的外甥同处一屋做难以描述之事,古往今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赵旭这会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他看看天色,绕到一边,想离得远些,绕着走了一截,忽然发现前面拐角有个人影在那里,似乎正对着殿内偷看。 赵旭心里一凛,悄声无息的过去,想要抽剑逼着对方,但是又想这不知是谁,还是擒拿为妙。不过等他到了这人背后,发觉有些不对,这对着殿内偷窥的是一个女子,衣着甚为华丽,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仅从背身看,这女子高挑窈窕凹凸有致,臀圆腿长,腰身像极了葫芦,即便此刻光线阴暗,也能看出她细伶的脖颈白腻非常。 这女子这会一只手紧抓着门隔,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角,显然是没有兵器,赵旭忽然觉得有意思,悄悄到了她背后,伸手分别将这女子的手猛地一抓,将她牢牢的抱在了怀中。 这女子本来偷看殿里男女做私密的事情,已经情动于心,被赵旭这么一抱,感觉这人力大无比,想反抗也没有可能,她大惊失色,几乎喊了出来,但是知道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回头要叱,看谁这么大胆,但是立即瞧见了一个眉清目秀,英俊无比的男子正虎视眈眈的瞧着自己。 这女子心里大羞,本来就浑身热燥,被这男子全身拥抱,忽然全身发软,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赵旭已看清这女子的脸也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神态之中有些像李存勖的刘皇后,但更为气质超然,说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关键她这会像是一团棉一样的软,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抱着,还是瘫着。 两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对视了一小会,赵旭猛然明白了,这女人是当今的大隋萧皇后无疑。 世人都说萧皇后为天下第一美人,但是赵旭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但此时此刻,这样的服饰,这样的气度,又在皇宫里,不是萧皇后又能是谁? 此时疯狂雨骤,电闪雷鸣,大殿之内歌舞依旧,乐曲声声,赵旭发觉萧皇后的手心都是汗,紧贴自己的脸颊如同火烧,浑身颤栗,又见她一声不吭,不喊不叫,知道她也怕丢丑,猛然间意气勃发。 头顶猛然的一声霹雳,震的人耳鸣不已,赵旭此刻无所顾忌,抱着不知所措的萧皇后就到了一边的偏殿之内,将门关上。 萧皇后惊惧渐去,心想这男子竟然如此大胆,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反正自己无法反抗,只得任其所为…… 雨势不停,乐曲不停,赵旭对着萧皇后说道:“我是千牛中郎将赵旭,今日一见皇后,惊为天人,犯下大错,要杀要剐,任凭皇后处置。” 要死的事情都做了,这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萧皇后羞极,艳紫妖红的脸上红陀一片,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赵旭看的呆了,如此美人,世间少有,心说我这会真的死了也值了。 良久,萧皇后轻启朱唇,问:“你就是赵旭?” 赵旭答应,萧皇后再不说话,起身看了一下外面,一下就到了门口,只见外面依旧的电闪雷鸣,雨丝如注,回身对着萧皇后摇了一下头。萧皇后脸上再次一红,再看他星目剑眉相貌堂堂的模样,心说罢了,这就是自己的冤孽。 两人依偎着到了偏殿门口,萧皇后轻声说:“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外宣扬,若是被人知道……” 两人做的事情极其隐秘,自己不说,谁又能知道,萧皇后这样说纯粹是多余,不过可以理解,毕竟她要什么都不说,倒像是在等着赵旭私会似的,女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 其实赵旭是想问萧皇后怎么一个人跑到那里偷窥杨广裴矩和宇文皛,不过同样觉得问了也是多余,她是皇后,来找皇帝,结果发现了不该见到的,就没法再进去,瞧了一会,又被自己误会抓住,竟然成就了普天下惊骇世俗的一桩风流美事,与自己而言,这也算是大隋朝独一无二的艳遇了。 赵旭没有回答,这时猛地听到“哐啷”一声,却是从杨广那边传来的,萧皇后身上一颤,和赵旭分开,赵旭再次看外面,将门打开,自己先出去,这一下萧皇后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踌躇一下,探出头,随即慌忙的走了。 赵旭看着萧皇后走动腰身扭动的曼妙姿态,心里仍然嗖嗖的发颤,心说杨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这么漂亮的女人不理,却和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有损声誉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理解。 赵旭这会陷入对萧皇后美艳的冥想之中,他却没想到一个人整天的吃山珍海味,也总有吃够的时候,杨广和萧皇后成婚多年,早就见的够了,因此才另外寻找刺激,而萧皇后正是因为被杨广冷落,且恰逢盛年,才被赵旭趁虚而入以致情挑成功。只是这浅显易懂的道理赵旭这会被色迷心窍,是想不到的。 萧皇后窈窕丰润的身子终于看不见了,赵旭急忙的到了雨地里,让雨水将自己彻底的浑身打湿,遮蔽了刚刚一身的汗渍,而后朝着大殿走去。 殿里这时的狂欢已经结束,杨广光着身子正在训斥吹奏器乐的宫女,赵旭听了一会,才知道杨广是嫌弃女乐师刚才有个音调跑了。裴矩和宇文皛见赵旭进来,也不慌张,他们这样早就习惯,一边穿着衣服,裴矩问:“中郎将为何冒雨进宫?” 赵旭说了独孤延寿可能对太子不利的事情,杨广皱了一下眉,说:“真是讨厌!明日让他进宫便是。” 也不知道杨广是说独孤延寿讨厌,还是太子讨厌。赵旭心说大家其实都他娘的讨厌,都不是东西。 第211章 都不是东西 苗小一那会在嵩阳观意图刺杀杨广,被赵旭擒拿之后,一直被关押,赵旭命人好吃好喝的对她,不可虐待侮辱。赵旭住进刘昶的宅院之后,就将苗小一囚于一个小院里,每天给的吃喝甚至比从前还要好,但是赵旭从来没有去见过苗小一,也没有让人过去问过话。 这天苗小一叫人给赵旭传话,说她想见赵旭,有话要讲。 左右无事,这么久了,苗小一也该说些什么了。赵旭见到苗小一之后,发现这个女人比自己初见的时候更加容颜绮丽,皮肤愈加白嫩不说,还隐隐的有着一种风韵。 苗小一见到赵旭后,第一句话就是:“太子来洛阳了?” 赵旭未置可否,问:“怎么?” 苗小一:“太子恐遭不测。” “哦?这话怎么讲?”赵旭心说你终于憋不住了。 在赵旭看来,让一个人开口吐露秘密的最好方式并不是恐吓和毒打,而恰恰相反的是要让这人过的比从前还要舒服。痛苦可能会让一个人坚强,但也会让一个人万念俱灰。一个养尊处优的人绝对想多活几年,不会产生寻死的念头,就好比所有的皇帝都热衷于寻访神仙,好道炼丹,想让自己长生不老,没有嫌弃自己活的长的。 苗小一本来就身上中了蛊毒,赵旭每天不打她也不骂她,她锦衣玉食活的滋润,唯独就是自由受限,因此她要是有了寻死的念头,那也和赵旭对她的囚禁无关。活的舒服的人都不想死。正是因为这样,赵旭相信苗小一比自己还着急找到独孤延寿,因为她要让独孤延寿给她解开身上的毒蛊。 这个道理和景琼囚禁先知是一样的,先知吃的肥肥胖胖,他自己一个人行动都有问题,又能走到哪里去? 因此赵旭觉得苗小一这会必然会对自己知无不言。苗小一说:“独孤延寿那会说过,他刺杀的两个人一个是皇帝,另一个就是太子杨昭,既然上次不能成功,皇帝必然此后就增加了护卫。事不可成就转求其次,因此这回他必然会对太子杨昭动手。” 赵旭听了没说话,苗小一说:“你将我放出去,我去将独孤延寿给找出来,你派人将他抓了。” 赵旭还是没吭声,苗小一有些急:“你要相信我,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急着要见到独孤延寿,因为我身上的蛊毒就要发作了。” 赵旭说:“你那会不是说,蛊毒要是在一定的期限内没有使蛊的,一定要想办法将蛊从被下蛊的人体内摄出,否则毒蛊就会反噬谋害蛊主……” 苗小一明白赵旭想说什么:“独孤延寿对我下蛊必然使用,他怎么可能等着毒蛊反噬自己?绝无可能。求你让我出去,我真的会竭尽全力的找独孤延寿……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不想死。” 找相信苗小一说的都是真的,但是不能当下就答应,说自己考虑一下,离开了。赵旭立即换了一身装扮,让旁人无法认出自己,而后到了和常有约定的那个墙角上画了符号,过了一会,就瞧见常有到来。两人眼神相交,一前一后的到了一个偏僻处,赵旭低声说让常有到之前的左武卫大将军府来见自己,随即走了。 常有愣了一下,但赵旭的话他只有从命。到了原来的刘昶府前,常有畏畏缩缩的,还没有报上名号来由,有人就问来者是不是常有?常有赶紧答应,这人将他带着到了之前刘居士一伙练武的院落,只见偌大的院子这会空荡荡的,院子里站了一个人,常有观看,那不是赵旭又是谁。 这时赵旭已经换上了中郎将的服侍,常有大吃一惊,急忙的参拜,嘴里慌忙的说:“我有眼无珠,竟然不知道……” 赵旭打断了常有的恭维,说:“有一件极为棘手的事情要你去办,你要是办好了,我不会亏待你,此后再也不会让你为我再做什么。” 常有急忙说道:“将军尽管吩咐,常有纵使肝脑涂地,也一定不会辱命。” “我要你去追踪一个人,”赵旭说了苗小一和独孤延寿以及乘远师太的事情:“只要发现他们接触,纵使有些许的蛛丝马迹,你就立即来我府上禀报,自然有人跟你前去捉人。” 赵旭说着,递给常有一个钱囊,常有欣喜的接过,知道里面的钱真是不少。但是赵旭又说道:“至于事成之后,你若想在官府里找个事做,也不是不可以。” 常有一听大喜,他一直内心自卑,因为遭人白眼,才沦落为贼,要是赵旭今后能给他一个正经的身份,那可比得到万贯财产还要美了。 赵旭见常有激动,淡然说道:“我不管你用什么手段,我只要结果,总之你要小心行事。” 常有再次应允,赵旭让他跟着自己走。两人到了关押苗小一的院子外,赵旭吩咐常有看清楚苗小一的样子,然后两人进去,赵旭进到屋内,常有则在外面偷瞄。 赵旭见到苗小一,就说放她去找独孤延寿。苗小一没想到赵旭这样的爽快,一时间激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赵旭说:“如果找不到独孤延寿的话,于你没有好处,于我也没有好处。你见到独孤延寿后不要妄动,免得他狗急跳墙,直接来我这里,我会让人一直等着你的消息。” 赵旭说着拿出一袋钱放在桌上,常有下意识的和自己那一袋比了一下,觉得大小都差不多。苗小一没想到赵旭这样爽快,倒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你准备好随时可以离开,我恭候你的好消息。”赵旭说着就走,常有急忙的先溜到了小院外面,赵旭出来,常有示意了一下,先出府去了。 苗小一早就心急如焚,她打开钱袋,看到里面的钱不少,这里也没有什么她的东西,将钱拿了就出门而去。常有在府外看到苗小一出来,远远的跟了过去。 赵旭觉得苗小一说的独孤延寿要对太子杨昭下手的消息有必要给杨广说一下,让太子有所防备。此时的天气雨水频繁,刚才还是艳阳高照,转瞬雷电闪烁,大雨倾盆。他进宫之后雨势越发大了,乌云压城,黑黢黢的,眼前有些看不清楚,还没到杨广所在的宫殿跟前,远远的就听到一阵阵的丝竹之声,因为下雨,赵旭走的偏殿,到了侧门往里一看,觉得自己暂时还是不要进去的好。 殿里果然一片歌舞祥和,莺莺燕燕的,那些妖娆的宫女几乎都不着寸缕,随着乐曲翩跹起舞,姿态迷人,而杨广、裴矩和杨广的外甥宇文皛三人同样的一丝不挂,正左拥右抱的,都没有闲着,在不同的地方以不同姿态做着男女之事。 这场景实在淫靡,赵旭已经不是第一次看到杨广这样了,也不明白杨广为什么喜欢聚众白日宣淫。 皇帝和大臣以及自己的外甥同处一屋做难以描述之事,古往今来不知道还有没有,赵旭这会已经有些见怪不怪,他看看天色,绕到一边,想离得远些,绕着走了一截,忽然发现前面拐角有个人影在那里,似乎正对着殿内偷看。 赵旭心里一凛,悄声无息的过去,想要抽剑逼着对方,但是又想这不知是谁,还是擒拿为妙。不过等他到了这人背后,发觉有些不对,这对着殿内偷窥的是一个女子,衣着甚为华丽,而且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幽香,仅从背身看,这女子高挑窈窕凹凸有致,臀圆腿长,腰身像极了葫芦,即便此刻光线阴暗,也能看出她细伶的脖颈白腻非常。 这女子这会一只手紧抓着门隔,另一只手紧紧握着自己的衣角,显然是没有兵器,赵旭忽然觉得有意思,悄悄到了她背后,伸手分别将这女子的手猛地一抓,将她牢牢的抱在了怀中。 这女子本来偷看殿里男女做私密的事情,已经情动于心,被赵旭这么一抱,感觉这人力大无比,想反抗也没有可能,她大惊失色,几乎喊了出来,但是知道自己不能发出声音,回头要叱,看谁这么大胆,但是立即瞧见了一个眉清目秀,英俊无比的男子正虎视眈眈的瞧着自己。 这女子心里大羞,本来就浑身热燥,被这男子全身拥抱,忽然全身发软,竟然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赵旭已看清这女子的脸也大吃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美艳的女人,神态之中有些像李存勖的刘皇后,但更为气质超然,说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也不为过,关键她这会像是一团棉一样的软,也不知道是被自己抱着,还是瘫着。 两人以这样奇怪的姿势对视了一小会,赵旭猛然明白了,这女人是当今的大隋萧皇后无疑。 世人都说萧皇后为天下第一美人,但是赵旭这么久从来没有见到过,但此时此刻,这样的服饰,这样的气度,又在皇宫里,不是萧皇后又能是谁? 此时疯狂雨骤,电闪雷鸣,大殿之内歌舞依旧,乐曲声声,赵旭发觉萧皇后的手心都是汗,紧贴自己的脸颊如同火烧,浑身颤栗,又见她一声不吭,不喊不叫,知道她也怕丢丑,猛然间意气勃发。 头顶猛然的一声霹雳,震的人耳鸣不已,赵旭此刻无所顾忌,抱着不知所措的萧皇后就到了一边的偏殿之内,将门关上。 萧皇后惊惧渐去,心想这男子竟然如此大胆,只觉他双手越来越不规矩,反正自己无法反抗,只得任其所为…… 雨势不停,乐曲不停,赵旭对着萧皇后说道:“我是千牛中郎将赵旭,今日一见皇后,惊为天人,犯下大错,要杀要剐,任凭皇后处置。” 要死的事情都做了,这会说这些又有什么用。萧皇后羞极,艳紫妖红的脸上红陀一片,真是国色天香花容月貌,赵旭看的呆了,如此美人,世间少有,心说我这会真的死了也值了。 良久,萧皇后轻启朱唇,问:“你就是赵旭?” 赵旭答应,萧皇后再不说话,起身看了一下外面,一下就到了门口,只见外面依旧的电闪雷鸣,雨丝如注,回身对着萧皇后摇了一下头。萧皇后脸上再次一红,再看他星目剑眉相貌堂堂的模样,心说罢了,这就是自己的冤孽。 两人依偎着到了偏殿门口,萧皇后轻声说:“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对外宣扬,若是被人知道……” 两人做的事情极其隐秘,自己不说,谁又能知道,萧皇后这样说纯粹是多余,不过可以理解,毕竟她要什么都不说,倒像是在等着赵旭私会似的,女人总要为自己的行为找个借口。 其实赵旭是想问萧皇后怎么一个人跑到那里偷窥杨广裴矩和宇文皛,不过同样觉得问了也是多余,她是皇后,来找皇帝,结果发现了不该见到的,就没法再进去,瞧了一会,又被自己误会抓住,竟然成就了普天下惊骇世俗的一桩风流美事,与自己而言,这也算是大隋朝独一无二的艳遇了。 赵旭没有回答,这时猛地听到“哐啷”一声,却是从杨广那边传来的,萧皇后身上一颤,和赵旭分开,赵旭再次看外面,将门打开,自己先出去,这一下萧皇后已经恢复了些力气,踌躇一下,探出头,随即慌忙的走了。 赵旭看着萧皇后走动腰身扭动的曼妙姿态,心里仍然嗖嗖的发颤,心说杨广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放着这么漂亮的女人不理,却和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做有损声誉的事情,实在是难以理解。 赵旭这会陷入对萧皇后美艳的冥想之中,他却没想到一个人整天的吃山珍海味,也总有吃够的时候,杨广和萧皇后成婚多年,早就见的够了,因此才另外寻找刺激,而萧皇后正是因为被杨广冷落,且恰逢盛年,才被赵旭趁虚而入以致情挑成功。只是这浅显易懂的道理赵旭这会被色迷心窍,是想不到的。 萧皇后窈窕丰润的身子终于看不见了,赵旭急忙的到了雨地里,让雨水将自己彻底的浑身打湿,遮蔽了刚刚一身的汗渍,而后朝着大殿走去。 殿里这时的狂欢已经结束,杨广光着身子正在训斥吹奏器乐的宫女,赵旭听了一会,才知道杨广是嫌弃女乐师刚才有个音调跑了。裴矩和宇文皛见赵旭进来,也不慌张,他们这样早就习惯,一边穿着衣服,裴矩问:“中郎将为何冒雨进宫?” 赵旭说了独孤延寿可能对太子不利的事情,杨广皱了一下眉,说:“真是讨厌!明日让他进宫便是。” 也不知道杨广是说独孤延寿讨厌,还是太子讨厌。赵旭心说大家其实都他娘的讨厌,都不是东西。 第212章 夜奔 赵旭一见杨昭,就明白杨广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太子了。那会先知的体重足足有五六百斤,是因为景琼故意为之,而杨昭的体重,恐怕不低于三百斤,他真的就是一个移动着的肉山,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是宽大,可是仍旧让人感觉身体里面的肉有随时从衣服里撑破露出的可能,腰、背上的肉棱一圈一圈的,十分明显,走路的时候看不到腿脚在动,整个人就像在往前飘。 本来这会天气就热,杨昭一步三喘,气喘吁吁的到了大殿前,赵旭看到杨昭汗流浃背,心说这太子饮食怎么这样不知节制?仔细再看面相,却一点也辨别不出他和杨广的玉树临风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杨昭进到殿里对着杨广参拜,杨广几乎就是皱着眉头厌烦的瞅着自己的儿子,等杨昭终于礼毕,杨广问:“太子不在大业跑到东都做什么来了?” 杨昭喘息着说:“儿子思念父皇,思念母后,所以……” 杨广晒然:“朕给你说不让你乱跑,那是有原因的。如今有些地方刁民作乱,你在大业朕还安心,你这走来走去的,朕一边要考虑国家大事,一边还要担忧你,你这不是让朕分心?” 杨昭胖乎乎的脸上都是肉,因此没人能看清他到底是有表情还是没有,但是他弯腰向杨广低头,这个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孩儿……” “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让朕省心,就在昨天,朕还接到密报,有人要对你不利。太子,你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引人瞩目,不能不谨慎从事。赵旭,”杨广说着叫了一声赵旭,赵旭答应,杨广说:“你给太子多派护卫,要保证太子的安全。” 赵旭答应着,对着杨昭施礼。杨昭看着赵旭,见此人精神十足,威武豪迈,说道:“原来你就是中郎将赵旭,我在大兴也听说你了。你保卫陛下有功,我很高兴。” 赵旭谦恭的说:“皇上是真龙天子,百邪不侵,我只是做了本分的事情,不敢居功。” 赵旭说的得体,杨广看着英姿挺拔的赵旭,再看看自己的长子杨昭,忽然不想再说话,问:“太子还有什么事吗?你去后面见一下你母后。” 萧皇后十五岁就做了杨广的正妃,因此这会风华正茂,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听到杨广这样说,赵旭心里有鬼,心里想起了萧皇后那天在偏殿里火热婉转的模样,心里不由的噌噌噌往上冒邪火,但是面上却一丝一毫也不显露。 杨昭拜别杨广,去后面见萧皇后去了,杨广问赵旭:“最近去找你的人不少?” 赵旭点头说是:“正要给陛下禀报呢,”于是将刘孝孙拦截堵着自己好几次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广听了问:“那他这么着急找你,必然是有话要说的,他是想让你为他求官还是想捞什么好处?” 赵旭:“这个到没有。” “哦?”杨广有些诧异了:“那他说什么了?” 赵旭回答道:“宜太史说陛下将苏威父子以及刘昶父子治罪,是朝野和百姓之福,足以证明陛下是堪比尧、舜、禹、汤的有为帝王,另外他说苏威的时候,牵连到了吏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左领军大将军、内史侍郎、御史大夫、裴大夫这六个人。” 杨广眉头一皱:“这六个人怎么了?” 赵旭:“宜太史说这六人和苏威那会一起把持百官的升迁,收受贿赂,谁给的钱多,就让谁擢升,被下面的官员称之为‘考选司七贵’。” 赵旭见杨广没吭声,继续道:“宜太史还说,陛下从来对官员的升迁极为严格,宁缺毋滥,唯才选拔,十分慎重,只看能力,为的是江山社稷,而其他官员不能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他们做官做大官只为捞取更多的钱,和陛下的理念迥乎不同,因此,既然有苏威的事在前,别的人,也不能不提防。” 杨广好大一会没吭声,过了一会说:“刘孝孙还是宜太史,现在,朕擢刘孝孙为太史令。” “吏治的问题不仅仅存在大隋朝,历朝历代都有,只是有时候牵一发动全身,只能徐徐图之……你明白没有?” 赵旭摇头:“这种用人治国的策略,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不让我做的,我就不去做。” 杨广轻轻一笑:“朕就让刘孝孙做太史令。刘晖和张宾那会串通一气,将刘孝孙打压了这么多年,如今就借着你的话,将刘孝孙提到太史令的位置上,算是给你一个人情,让刘孝孙感激你。” 赵旭急忙说:“雷霆雨露,皆出自皇恩,我一个打猎放牧的山村野民,哪里懂得什么。刘孝孙敢于在我跟前说话,那是他因为从我这里看到了陛下肃清吏治的决心,其实对我说的等于还是给陛下说的,因此我不敢居功。” 杨广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不提这事了。太子来洛阳了,要让他回大业他也不会听话,这孩子都这么大了竟然像小孩童一样持宠而娇,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在洛阳好了,你吩咐下去准备一下,这几天,朕就要去巡视河右,顺便将不听话的吐谷浑汗国(注:今青海)全部歼灭。” 吐谷浑原本是一个人的名字,即慕容吐谷浑。这慕容吐谷浑是鲜卑人,后来他的儿子叶延继承汗位,以第一代可汗的名字做姓氏及国号,改姓为吐谷浑,一直以游牧为生。大隋文帝年间,吐谷浑部族数次进扰大隋的边境,后来因为内部争夺汗位,你杀我我杀你,当时的可汗吕夸准备率领部落一万五千余户想迁入大隋境内,但文帝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担心不好管教,且会留下遗患,因此就拒绝了吐谷浑归顺的要求,没想到后来吐谷浑人变本加厉、屡次的进犯大隋,双方多有冲突,因此这会杨广才有此说。 每次杨广出巡,必然方方面面准备的十分充足,赵旭如今地位非常,因此忙的不可开交,这晚回到府上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他刚刚洗浴完毕,外面禀报说有位姓萧的女子求见。 姓萧的女子?总不会是萧皇后,那么只能是留一手酒楼的萧莹了。 这似乎已经是萧莹第三次来找自己了?可她找自己要做什么呢?自己从前认识她出于偶然,现在自己已经是中郎将了,今后还有必要和她搅合在一起吗? 再说,一男一女,自己没有娶,她也没有嫁,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一个搞不好就会干柴烈火……萧莹长的还算漂亮,人也聪明,有能力,关键是自己究竟需要和她干柴烈火吗? 想来想去,总不见也不成,谁知道她锲而不舍到什么时候,赵旭让人叫那位姓萧的女子进来。 没一会,一个身披暗红大氅,将自己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女子袅娜的走了进来,赵旭看她这样分明就是萧莹,心说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问道:“不知姑娘找赵某有何贵干?” 不过这大氅里的女子没有吭声,赵旭又说:“既然你已经到了我的府上,就请展示庐山真面目,不知,姑娘是否有难言之隐否?” 这女子这才将大氅去掉,露出来了一张尽态极妍秀外慧中的脸来,不是萧莹又是谁。 “萧姑娘?”赵旭故作惊诧,起身说道:“不知道萧姑娘前来,有失远迎。请。” 萧莹暗香盈袖,里面也是一袭红衣,她对着赵旭展颜一笑,端的是蛾眉皓齿,赵旭觉得她今晚有心打扮过,看上去十分的清新脱俗,又嗅到她身上一种淡淡的幽香,心里揣摩这女掌柜到底找自己做什么呢? 萧莹和赵旭分别坐下,她对着赵旭说道:“我来找过中郎将三次,今回终于得偿所愿。萧莹有一事不明,请中郎将不吝赐教。” 赵旭说:“不要客气,我知无不言。” “中郎将既然深得皇帝恩宠,为什么初见的时候却做不名一文的模样呢?”萧莹一脸的询问:“柴学敏的表兄樊世宽那次被刘居士打伤,你明明有能力将刘居士一帮人捉拿归官,为什么一直不肯动手,让我们大家都着急的没有办法?” 赵旭心说萧莹是来兴师问罪吗?不过你这问题如今对于咱这个中郎将已经不是问题了。于是脸上歉然的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当然借口还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暗中调查左武卫大将军刘昶和刘居士所犯的罪责,事关重大,不能打草惊蛇,另外还牵扯到苏威父子的事情,因此自己不能不谨慎:“事出有因,我不得不如此,请萧姑娘谅解。” “原来如此,非常人做非常事,”萧莹听了笑了,笑的如同春花绽放,赵旭看的赏心悦目。萧莹又问:“既然奸贼已经除掉,中郎将可以给皇上复命。是不是最近公事繁忙,怎么我那里,你也不去了?” 赵旭心说来了,这话其实有个陷阱,有个前提,就是两人此前已经十分的熟悉,没有公事的时候赵旭也经常的去萧莹那里,但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可是这会分辨那么清又没什么意思,人家上门就是要和自己稀里糊涂的,和她讲理?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时婢女端上的茶水,赵旭借机停顿了一下,解释说:“之前为公,既然相识,之后去了必然也会为私,但如果为私,则要找个由头,因此如果冒昧的话,倒是显得唐突。” 萧莹的脸忽然红了,低头说:“我也觉得唐突,可是,我就是想来见你……” 萧莹的脸色红艳欲滴,声音娇媚,表情旖旎,听话听音,即便是傻子,此刻也能看出她对赵旭有意。赵旭自己为自己在心里泼了一盆凉水,告诉自己淡定,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要拿捏,不然人家一表白,自己就像是色中饿鬼,那太掉架子了。 想到这里,赵旭歉然的说:“这一点是我不对,事情结束后,我应该给你解释一下。今后我给门人交待,萧姑娘要来,随时可以进门,无需再通禀。” 萧莹见赵旭不往自己的话音上靠拢,双眼犹如春水一样的瞅着赵旭,轻启红唇,说道:“我父母去世多年,我自己做些营生维持生计,所见之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但从来不曾见过像中郎将这样英伟绝伦的男子。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男子思慕喜欢的女子,辗转反侧,女子对喜欢的男子也会如此。妾似丝箩不能独生,一心依托于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中郎将就是萧莹眼中的参天大树,因而此夜前来投奔,请中郎将悯我厚颜,万万不要推辞,成全妾身,聊以慰藉相思之苦。” 我的娘! 赵旭对心仪的女子从来都是胆大脸皮厚,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的像萧莹一样没见过几次就对自己坦诚的告白,即便是敢作敢为的帕里黛,那会也是自己先撩拨她在先,其余像王若熙这些女子,基本都是情感内敛,十分含蓄。 这个萧莹,看起来秀外慧中,中规中矩的样子,竟然能这么敢作敢为。 被美人喜欢总是好事。赵旭心里一喜,嘴上差点问出“那你看上我什么了”这样的话,可那就有些太无趣了。 一时间屋里十分的安谧,萧莹的脸越发的余霞成绮,艳紫妖红,赵旭心说去他娘的,罢了罢了,这么漂亮的女人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总比给别人强,何况她真的有些能力,于是起身,到了萧莹的跟前,萧莹抬头看了赵旭一眼,低着头全身颤抖,赵旭从上到下将萧莹看了个仔细,心说老子的艳福又来了,伸出手指勾着萧莹的下巴,慢慢的两人双目对视,萧莹宜喜宜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太亮,将一双大眼闭上了。 就在赵旭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外面禀报,说有位姓柴的姑娘要见中郎将。 赵旭一愣,浑身蓬勃的气血缓缓的散掉,萧莹也是一愣,她羞赧之极,睁开眼看着赵旭,见他目光火热,滑开赵旭的手指,低声问:“我,你,让我躲在哪里,免得和柴姑娘碰面。” 赵旭心里大乐,心说萧莹掌柜还有害羞的时候,但此刻不宜戏谑,就拉了萧莹的手,将她送到屏风后面指了一下,萧莹看到那里有一道门,知道通往后堂,再次双目含情的看了赵旭一眼,走了过去。 赵旭看着萧莹的背身,猛然想起她的大氅还在前面,萧莹这会也想起了,回身看着赵旭,赵旭过去将大氅拿过来,递给萧莹,两人手指接触,赵旭一把抓了,将萧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立即感受到了软玉温香。还没等赵旭有所动作,萧莹倒是闭眼将脸凑了过来,赵旭心说好,先给点息钱,不由狠狠的亲了一口,放下浑身瘫软的萧莹,到了前面。 这萧莹的滋味和萧皇后的感觉完全不同。赵旭还在回味,柴学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赵旭再次发愣:柴学敏今晚的穿着和萧莹一模一样,外面也是一件暗红的大氅,心说这两个女子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 第212章 夜奔 赵旭一见杨昭,就明白杨广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太子了。那会先知的体重足足有五六百斤,是因为景琼故意为之,而杨昭的体重,恐怕不低于三百斤,他真的就是一个移动着的肉山,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是宽大,可是仍旧让人感觉身体里面的肉有随时从衣服里撑破露出的可能,腰、背上的肉棱一圈一圈的,十分明显,走路的时候看不到腿脚在动,整个人就像在往前飘。 本来这会天气就热,杨昭一步三喘,气喘吁吁的到了大殿前,赵旭看到杨昭汗流浃背,心说这太子饮食怎么这样不知节制?仔细再看面相,却一点也辨别不出他和杨广的玉树临风有丝毫相似的地方。 杨昭进到殿里对着杨广参拜,杨广几乎就是皱着眉头厌烦的瞅着自己的儿子,等杨昭终于礼毕,杨广问:“太子不在大业跑到东都做什么来了?” 杨昭喘息着说:“儿子思念父皇,思念母后,所以……” 杨广晒然:“朕给你说不让你乱跑,那是有原因的。如今有些地方刁民作乱,你在大业朕还安心,你这走来走去的,朕一边要考虑国家大事,一边还要担忧你,你这不是让朕分心?” 杨昭胖乎乎的脸上都是肉,因此没人能看清他到底是有表情还是没有,但是他弯腰向杨广低头,这个倒是看的清清楚楚:“孩儿……” “都这么大了,还是不让朕省心,就在昨天,朕还接到密报,有人要对你不利。太子,你身为储君,一言一行都引人瞩目,不能不谨慎从事。赵旭,”杨广说着叫了一声赵旭,赵旭答应,杨广说:“你给太子多派护卫,要保证太子的安全。” 赵旭答应着,对着杨昭施礼。杨昭看着赵旭,见此人精神十足,威武豪迈,说道:“原来你就是中郎将赵旭,我在大兴也听说你了。你保卫陛下有功,我很高兴。” 赵旭谦恭的说:“皇上是真龙天子,百邪不侵,我只是做了本分的事情,不敢居功。” 赵旭说的得体,杨广看着英姿挺拔的赵旭,再看看自己的长子杨昭,忽然不想再说话,问:“太子还有什么事吗?你去后面见一下你母后。” 萧皇后十五岁就做了杨广的正妃,因此这会风华正茂,正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听到杨广这样说,赵旭心里有鬼,心里想起了萧皇后那天在偏殿里火热婉转的模样,心里不由的噌噌噌往上冒邪火,但是面上却一丝一毫也不显露。 杨昭拜别杨广,去后面见萧皇后去了,杨广问赵旭:“最近去找你的人不少?” 赵旭点头说是:“正要给陛下禀报呢,”于是将刘孝孙拦截堵着自己好几次的事情说了出来。 杨广听了问:“那他这么着急找你,必然是有话要说的,他是想让你为他求官还是想捞什么好处?” 赵旭:“这个到没有。” “哦?”杨广有些诧异了:“那他说什么了?” 赵旭回答道:“宜太史说陛下将苏威父子以及刘昶父子治罪,是朝野和百姓之福,足以证明陛下是堪比尧、舜、禹、汤的有为帝王,另外他说苏威的时候,牵连到了吏部尚书,左卫大将军、左领军大将军、内史侍郎、御史大夫、裴大夫这六个人。” 杨广眉头一皱:“这六个人怎么了?” 赵旭:“宜太史说这六人和苏威那会一起把持百官的升迁,收受贿赂,谁给的钱多,就让谁擢升,被下面的官员称之为‘考选司七贵’。” 赵旭见杨广没吭声,继续道:“宜太史还说,陛下从来对官员的升迁极为严格,宁缺毋滥,唯才选拔,十分慎重,只看能力,为的是江山社稷,而其他官员不能体会到陛下的良苦用心,他们做官做大官只为捞取更多的钱,和陛下的理念迥乎不同,因此,既然有苏威的事在前,别的人,也不能不提防。” 杨广好大一会没吭声,过了一会说:“刘孝孙还是宜太史,现在,朕擢刘孝孙为太史令。” “吏治的问题不仅仅存在大隋朝,历朝历代都有,只是有时候牵一发动全身,只能徐徐图之……你明白没有?” 赵旭摇头:“这种用人治国的策略,我是不懂的,我只知道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去做,不让我做的,我就不去做。” 杨广轻轻一笑:“朕就让刘孝孙做太史令。刘晖和张宾那会串通一气,将刘孝孙打压了这么多年,如今就借着你的话,将刘孝孙提到太史令的位置上,算是给你一个人情,让刘孝孙感激你。” 赵旭急忙说:“雷霆雨露,皆出自皇恩,我一个打猎放牧的山村野民,哪里懂得什么。刘孝孙敢于在我跟前说话,那是他因为从我这里看到了陛下肃清吏治的决心,其实对我说的等于还是给陛下说的,因此我不敢居功。” 杨广叹了一口气,说:“好了,不提这事了。太子来洛阳了,要让他回大业他也不会听话,这孩子都这么大了竟然像小孩童一样持宠而娇,既然这样,那就让他在洛阳好了,你吩咐下去准备一下,这几天,朕就要去巡视河右,顺便将不听话的吐谷浑汗国(注:今青海)全部歼灭。” 吐谷浑原本是一个人的名字,即慕容吐谷浑。这慕容吐谷浑是鲜卑人,后来他的儿子叶延继承汗位,以第一代可汗的名字做姓氏及国号,改姓为吐谷浑,一直以游牧为生。大隋文帝年间,吐谷浑部族数次进扰大隋的边境,后来因为内部争夺汗位,你杀我我杀你,当时的可汗吕夸准备率领部落一万五千余户想迁入大隋境内,但文帝觉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担心不好管教,且会留下遗患,因此就拒绝了吐谷浑归顺的要求,没想到后来吐谷浑人变本加厉、屡次的进犯大隋,双方多有冲突,因此这会杨广才有此说。 每次杨广出巡,必然方方面面准备的十分充足,赵旭如今地位非常,因此忙的不可开交,这晚回到府上已经是月上柳梢头,他刚刚洗浴完毕,外面禀报说有位姓萧的女子求见。 姓萧的女子?总不会是萧皇后,那么只能是留一手酒楼的萧莹了。 这似乎已经是萧莹第三次来找自己了?可她找自己要做什么呢?自己从前认识她出于偶然,现在自己已经是中郎将了,今后还有必要和她搅合在一起吗? 再说,一男一女,自己没有娶,她也没有嫁,这孤男寡女瓜田李下的,一个搞不好就会干柴烈火……萧莹长的还算漂亮,人也聪明,有能力,关键是自己究竟需要和她干柴烈火吗? 想来想去,总不见也不成,谁知道她锲而不舍到什么时候,赵旭让人叫那位姓萧的女子进来。 没一会,一个身披暗红大氅,将自己面部遮挡的严严实实的女子袅娜的走了进来,赵旭看她这样分明就是萧莹,心说神神秘秘的故弄玄虚,问道:“不知姑娘找赵某有何贵干?” 不过这大氅里的女子没有吭声,赵旭又说:“既然你已经到了我的府上,就请展示庐山真面目,不知,姑娘是否有难言之隐否?” 这女子这才将大氅去掉,露出来了一张尽态极妍秀外慧中的脸来,不是萧莹又是谁。 “萧姑娘?”赵旭故作惊诧,起身说道:“不知道萧姑娘前来,有失远迎。请。” 萧莹暗香盈袖,里面也是一袭红衣,她对着赵旭展颜一笑,端的是蛾眉皓齿,赵旭觉得她今晚有心打扮过,看上去十分的清新脱俗,又嗅到她身上一种淡淡的幽香,心里揣摩这女掌柜到底找自己做什么呢? 萧莹和赵旭分别坐下,她对着赵旭说道:“我来找过中郎将三次,今回终于得偿所愿。萧莹有一事不明,请中郎将不吝赐教。” 赵旭说:“不要客气,我知无不言。” “中郎将既然深得皇帝恩宠,为什么初见的时候却做不名一文的模样呢?”萧莹一脸的询问:“柴学敏的表兄樊世宽那次被刘居士打伤,你明明有能力将刘居士一帮人捉拿归官,为什么一直不肯动手,让我们大家都着急的没有办法?” 赵旭心说萧莹是来兴师问罪吗?不过你这问题如今对于咱这个中郎将已经不是问题了。于是脸上歉然的解释了自己为什么要那么做,当然借口还是奉了皇帝的命令,暗中调查左武卫大将军刘昶和刘居士所犯的罪责,事关重大,不能打草惊蛇,另外还牵扯到苏威父子的事情,因此自己不能不谨慎:“事出有因,我不得不如此,请萧姑娘谅解。” “原来如此,非常人做非常事,”萧莹听了笑了,笑的如同春花绽放,赵旭看的赏心悦目。萧莹又问:“既然奸贼已经除掉,中郎将可以给皇上复命。是不是最近公事繁忙,怎么我那里,你也不去了?” 赵旭心说来了,这话其实有个陷阱,有个前提,就是两人此前已经十分的熟悉,没有公事的时候赵旭也经常的去萧莹那里,但真实情况又是如何?可是这会分辨那么清又没什么意思,人家上门就是要和自己稀里糊涂的,和她讲理?有什么道理可讲。 这时婢女端上的茶水,赵旭借机停顿了一下,解释说:“之前为公,既然相识,之后去了必然也会为私,但如果为私,则要找个由头,因此如果冒昧的话,倒是显得唐突。” 萧莹的脸忽然红了,低头说:“我也觉得唐突,可是,我就是想来见你……” 萧莹的脸色红艳欲滴,声音娇媚,表情旖旎,听话听音,即便是傻子,此刻也能看出她对赵旭有意。赵旭自己为自己在心里泼了一盆凉水,告诉自己淡定,越是这样的时候,就越是要拿捏,不然人家一表白,自己就像是色中饿鬼,那太掉架子了。 想到这里,赵旭歉然的说:“这一点是我不对,事情结束后,我应该给你解释一下。今后我给门人交待,萧姑娘要来,随时可以进门,无需再通禀。” 萧莹见赵旭不往自己的话音上靠拢,双眼犹如春水一样的瞅着赵旭,轻启红唇,说道:“我父母去世多年,我自己做些营生维持生计,所见之人,不说一万,也有八千,但从来不曾见过像中郎将这样英伟绝伦的男子。所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男子思慕喜欢的女子,辗转反侧,女子对喜欢的男子也会如此。妾似丝箩不能独生,一心依托于参天大树,以了平生之愿,中郎将就是萧莹眼中的参天大树,因而此夜前来投奔,请中郎将悯我厚颜,万万不要推辞,成全妾身,聊以慰藉相思之苦。” 我的娘! 赵旭对心仪的女子从来都是胆大脸皮厚,可是从来没有见过哪个女的像萧莹一样没见过几次就对自己坦诚的告白,即便是敢作敢为的帕里黛,那会也是自己先撩拨她在先,其余像王若熙这些女子,基本都是情感内敛,十分含蓄。 这个萧莹,看起来秀外慧中,中规中矩的样子,竟然能这么敢作敢为。 被美人喜欢总是好事。赵旭心里一喜,嘴上差点问出“那你看上我什么了”这样的话,可那就有些太无趣了。 一时间屋里十分的安谧,萧莹的脸越发的余霞成绮,艳紫妖红,赵旭心说去他娘的,罢了罢了,这么漂亮的女人送上门不要白不要,总比给别人强,何况她真的有些能力,于是起身,到了萧莹的跟前,萧莹抬头看了赵旭一眼,低着头全身颤抖,赵旭从上到下将萧莹看了个仔细,心说老子的艳福又来了,伸出手指勾着萧莹的下巴,慢慢的两人双目对视,萧莹宜喜宜嗔,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烛光太亮,将一双大眼闭上了。 就在赵旭要有所动作的时候,外面禀报,说有位姓柴的姑娘要见中郎将。 赵旭一愣,浑身蓬勃的气血缓缓的散掉,萧莹也是一愣,她羞赧之极,睁开眼看着赵旭,见他目光火热,滑开赵旭的手指,低声问:“我,你,让我躲在哪里,免得和柴姑娘碰面。” 赵旭心里大乐,心说萧莹掌柜还有害羞的时候,但此刻不宜戏谑,就拉了萧莹的手,将她送到屏风后面指了一下,萧莹看到那里有一道门,知道通往后堂,再次双目含情的看了赵旭一眼,走了过去。 赵旭看着萧莹的背身,猛然想起她的大氅还在前面,萧莹这会也想起了,回身看着赵旭,赵旭过去将大氅拿过来,递给萧莹,两人手指接触,赵旭一把抓了,将萧莹结结实实抱在怀里,立即感受到了软玉温香。还没等赵旭有所动作,萧莹倒是闭眼将脸凑了过来,赵旭心说好,先给点息钱,不由狠狠的亲了一口,放下浑身瘫软的萧莹,到了前面。 这萧莹的滋味和萧皇后的感觉完全不同。赵旭还在回味,柴学敏风风火火的走了进来,赵旭再次发愣:柴学敏今晚的穿着和萧莹一模一样,外面也是一件暗红的大氅,心说这两个女子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 第213章 突如其来的热情 “果然是你!原来普大哥就是中郎将,中郎将就是普大哥,普大哥又是赵大哥!”柴学敏一进门就说个不停,大眼不住的在赵旭身上打量:“普大哥这名字是叫赵旭?那我今后应该给你叫赵大哥。赵大哥,你是中郎将,为什么从来不给我说过?” 柴学敏穿着大氅朱唇皓齿,赵旭笑了一下,说:“刚见你的时候,其实我并不是中郎将,后来才被陛下擢升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让我总是为你担心,”柴学敏说着见放着两杯茶,疑惑的问:“你还有客人?” 赵旭丝毫没有停顿的说:“没有,这个是刚刚为你准备的,我一听禀报,就知道是你,想着你必然口渴。” 那杯茶萧莹没喝,正好就给了柴学敏,柴学敏也不客气,端起来喝着说:“那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和尚,一会普师傅,一会中郎将,很神奇啊。” 赵旭只得将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柴学敏越听越是惊讶,最后听完说:“你好厉害啊!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将军了——那你现在还有什么秘密任务没有?不过,有了也不会给我说?” 赵旭没有吭声,柴学敏看看左右,见没有别人,轻声的问:“那我姐姐她家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柴学敏问的是李素语的父亲李渊勾结突厥人意图谋反的事情,赵旭说:“凡事都要证据,岂能胡乱猜测,如果随便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跟栽赃陷害没有区别。” “可是……”柴学敏想说可是那天和李素语赵旭碰到那一家三口被李世民的护卫所杀的事情是真的,再一想,恍然道:“其实我就知道你心肠软,否则你要是给皇帝说一声,纵然没有,也会被怀疑,那我姐姐家就要出事了……是了,你和我姐姐不对付,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不是?” 赵旭心说这都哪跟哪?国家大事,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思乱想,造反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杀头流血的。 不料柴学敏又说:“我知道,因为我哥哥和她们家的事情,你是怕牵连到我哥哥,也就是牵连到我,因此才隐瞒了下来,害得我一直心里放不下,总得见你求证一下才好。赵大哥,你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赵旭心说不用你感谢,你赶紧走…… 萧莹却躲在屏风后面听的心惊,柴学敏的哥哥柴绍和李素语有婚约,难道是李素语的父亲李渊意图谋反? 那么赵旭是不是还有秘密侦寻李家的皇命在身呢? 这时赵旭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你不要多想,你性情坦率,对人热心,和人交往的时候要多留些心眼。至于别的,我只能保证我不会说什么,但是希望别人要懂得及时收手,因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有些事会败露的。” “我知道了,”柴学敏解开了大氅,似乎有和赵旭秉烛夜谈的架势,赵旭心里着急,忽然问:“你来我这里,都有谁知道?” 柴学敏说:“没人知道,我给家人说我去找萧姐姐了。” 赵旭哦了一声,又问:“你表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唉,好多了,只是还不能用力,走路也有些瘸,真是要感谢你将刘居士那伙人给抓了……我是不确定中郎将就是你,不然和我表哥一起来感谢你了。”柴学敏叽叽咕咕的说着,见赵旭一直不吭声,她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倏然问:“赵大哥还没有娶妻?” 赵旭想你问这个干什么?端着茶杯摇头,柴学敏又问:“那,有没有和哪家姑娘有婚约?” 赵旭还是摇头,柴学敏脸色绯红,看着赵旭的眼睛十分郑重的说:“那,我嫁给赵大哥好不好。” 赵旭正在喝茶,一口没咽下去,“噗”地将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呛得他急忙起身,柴学敏也过来连忙的收拾。萧莹本来以为柴学敏会说她给赵旭寻一门亲事的,万万没想到这柴家的小姑娘竟然会“毛遂自荐”! 赵旭被柴学敏搞的十分狼狈,他将茶杯放下,摆手说自己没事,柴学敏抿了一下嘴唇,说:“我自从见到赵大哥之后,就被你吸引了,有事没事就一直想着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一段,我没有了你的消息,我觉得浑身难受,感觉自己比我表哥还难受,后来听人说了你的事,我觉得绝对是你,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告诉自己,如果抓刘居士的是赵大哥,中郎将就是赵大哥,我就亲口告诉你我要嫁给你,因为想你这样古道热肠人又好的男子,真的不多见,不是,我就没见过。” “你看!”柴学敏掏出了一个香囊,和之前给赵旭的一模一样:“我又做了一个,和你那个是一对。赵大哥,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要嫁给你。你不会不喜欢我,对不对?” 赵旭不知道该和柴学敏说什么。看着她章台杨柳左家娇女的模样,心说一个萧莹,一个柴学敏,今晚怎么来的都是敢作敢当的女中丈夫? 赵旭沉吟了一下:“我觉得,这事你得和你家人商量一下……” 柴学敏打断说道:“不用,我自己做主,我哥哥和李姐姐就是他们自己相好的。” 赵旭苦笑:“可是人家父母都在,我一个人……” 柴学敏又将赵旭的话给打断了:“那不更好,你就不用和谁商量,自己做自己的主就行。”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赵旭解释道:“我是说,李素语是名门之后,家里条件优渥,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哥哥和她门当户对,家人自然不会反对,可是我这样,你家里怎么会同意呢?所以我说你得回去问问家里的意见。” 柴学敏说:“我问过李姐姐了……” 赵旭又是大吃一惊:“什么?你给李素语说过了?” 柴学敏啊了一声:“是啊,李姐姐很聪明的,她看出了我的心思,旁敲侧击的,我就给她说了,你猜怎么,李姐姐也同意我和你的事情呢。” 赵旭一听心里骂了一句,这李素语就是个搅事精,她哪里会有那么好心?她是看出了柴学敏喜欢自己,就煽风点火,让柴学敏和自己成亲,那么自己还得给她叫嫂子,就和她就成为了一家人,从此后连理通气,怎么还会将李渊李世民要造反的事情往外捅呢? 你娘的李素语,你想的倒是挺美,不花一个钱就想将老子拉拢了,我呸。 还有这个柴学敏,你说她小,她也不小了,你说她傻,她也不傻,那只能说是惯坏了,或者就是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认为的,她从来没有离开家在外面生活闯荡过,哪里知道生存的艰辛,养尊处优惯了,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可是,这姑娘心底善良,那倒是真的。 赵旭踌躇了一下,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可是我虽然没有成亲,也没有婚约,但是我心里也有别的女子了,这个,你说,是。” 萧莹一直在后面提心吊胆,唯恐赵旭就此答应了柴学敏,可是听他一直推脱,心里慢慢的松了口气,这会再听赵旭这样讲,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但是萧莹也不知道赵旭所说的心里有别的女子另有其人。柴学敏却说道:“没关系啊,我没说不让你喜欢别人,反正我喜欢你我就要嫁给你,再说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很正常,你喜欢谁娶回来不就成了?” 赵旭彻底无语了,萧莹在后面有些想笑。赵旭叹了一口气说:“你再想想好不好,我这一段事情多,心里很乱……总之你说的我会考虑。” “那好,”柴学敏想了想,过来闭着眼,对着赵旭的脸上轻轻一吻,瞬间又羞红了脸,扭捏的说:“这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人……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早些休息。我走了。” 赵旭将柴学敏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心说今晚绝对不能让萧莹走了。本来还没什么,但是柴学敏这么一闹,萧莹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有将萧莹变成自己的女人,才能让她彻底的和自己一条心,不在外胡乱的讲。 对了,赵旭心中忽然像是有一道流星闪过:萧莹的酒楼身处闹市,南来北往的人川流不息,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正是一个打探消息收集资讯的好所在,如果萧莹成了自己的女人,那么今后等于在洛阳多了许多的耳目…… 赵旭回到里面,萧莹在屏风后面坐着,见到赵旭后起身,说:“小敏……她……你怎么想?” 赵旭心里已经想好,这会也不想再提别人,伸手握住萧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一语不发,见萧莹默默的如同夜花绽放,对着她吻了过去…… 大隋皇帝杨广率部西巡河右,伴驾官员很多,赵旭自然也在其列。太子杨昭在洛阳留守,萧皇后因为和太子很久没见过,再者身体不适,因此也没有跟随皇帝西巡,其余皇家成员尽数跟随,这里面就有南阳公主杨媺。 出巡人员众多,护卫也就多,整个队伍绵延二十余里,从洛阳出发后先抵达扶风郡(陕西凤翔),又从临津关(青海循化)渡黄河,到达西平郡(青海乐都),到此之后,杨广命令军队集合,检阅部队,但见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上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数不尽的弓矛斧钺耀日生辉,杨广心情大悦,而后誓师,下诏清除整个吐谷浑汗国。 这一路赵旭十分辛苦,对涉及的职责事项事必亲躬,事无巨细,旁人都知道他细心负责,杨广也对赵旭的表现十分满意,多次夸赞。只有赵旭心里明白,他真是怕有人刺杀杨广,因为这时候自己还没有攫取到更大的军权,因此杨广万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这一天,辇车和皇家卫队从长宁谷(西宁北)越过星岭(青海大通)抵达亹川(青海大通河),因渡河的桥还没有建成,败了杨广的兴致,杨广大怒,将负责水利的都水使者黄亘及监工官九人全部砍了,惹得随行官员全都心惊胆寒,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又不高兴。 等桥终于修好,杨广命大军过河整顿,而后得到消息,吐谷浑汗国第十七任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率领部众在覆袁川(青海祁连北黑河上游)一代驻扎,杨广大喜,分别派内史元寿向南进驻金山(青海湿中北)、兵部尚书段文振向北进驻雪山(甘肃青海交界处冷龙岭)、太仆卿杨义臣向东进驻琵琶峡(青海门源西)、将军张寿向西进驻泥岭(青海刚察北大通山),对慕容伏允的进行四面包围。 几日之后,前方传来消息,吐谷浑汗国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面对大隋精兵强将,不战而逃,只率数十名骑兵,悄悄溜走,而且另外命一位亲王仙头王冒充自己,帅吐谷浑的兵士撤退到俄博南山(青海祁连东南)。 杨广越发高兴,觉得胜券在握,众位大臣又投其所好,都说陛下亲征,必定扫平蛮夷,四海升平,指日可待。杨广大喜,每日每夜的歌舞,与百官饮酒作乐,通宵达旦,同时,下诏命右卫大将军张定和前往督战,尽快清剿吐谷浑。 大将军分左右卫,右卫大将军张定和是正三品官员,他率领兵士离开之后,杨广问询身边的赵旭:“自古以来,做皇帝的都有巡视四方、狩猎田野的传统,可是江东南朝历代帝王,譬如说陈叔宝之流,都是喜欢擦脂抹粉之辈,整天呆在深宫里,不和百姓接触,这是什么道理?” 赵旭知道杨广是想让自己说他巡游的好,于是答道:“陛下说的极是,我想,这就是南方诸国寿命短的原因所在,他们没有像陛下一样亲力亲为的考察民间百姓疾苦,更没有亲自帅军出征,他们的魄力和威望绝对是不能和陛下你相提并论的。” 赵旭的话说到了杨广的心里,他听了微微一笑,赐给赵旭一杯葡萄酒,看着赵旭喝了之后,说:“如果朕的臣子都像你这样,朕真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晚杨广又是命歌舞狂欢,彻夜不眠,一直到早晨才散开。 杨广不休息,赵旭也睡不成,他刚刚的回到帐篷里躺下,外面的急报就来了,赵旭急忙穿衣出来,只听传令兵禀报说,右卫大将军张定和被吐谷浑兵士设伏,中了埋伏,张定和被乱箭射死。 怎么会这样?赵旭急忙的去给杨广禀报,杨广这会刚刚睡着,内侍十分恐慌,害怕皇帝被惊醒了自己倒霉,赵旭不管那些,自己直接进到大帐之中,将杨广唤醒,杨广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清是赵旭,虽然有些不耐烦,还是问出了什么事? 等赵旭三言两语的说清,杨广猛地从床上起来,大声骂道:“这个死东西!他怎么搞的,误了朕的大事!” 杨广清醒了一些,问赵旭:“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旭回答道:“张将军觉得吐谷浑部众人少,且已经被我们大军包围,就有些轻敌,身上没有披铠甲,只是穿着日常衣服,他是奋不顾身的率领将士去冲杀的,但是敌军狡猾,吐谷浑军埋伏弓箭手,张将军中了冷箭。如今,右卫的副将柳武建带兵在前方驻扎,等着陛下的决断。” “决断个屁!他那是作战还是逛街?不穿铠甲奋不顾身那不是去送死了吗?真丢人!真你娘的丢死人!这种人怎么能成为三品右卫大将军?张定和误了朕的大事!” 杨广想了一下,眼前带兵的将军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唯独只有赵旭…… “赵旭,你去,接替张定和帅右卫官兵,将吐谷浑那帮茹毛饮血的粗鲁家伙给朕统统杀了!告诉柳武建和其他人,再要不听话,就死在那里,别回来见朕了!” 赵旭低头称是,看着杨广由喝了酒重新睡下,才走了出来。 第213章 突如其来的热情 “果然是你!原来普大哥就是中郎将,中郎将就是普大哥,普大哥又是赵大哥!”柴学敏一进门就说个不停,大眼不住的在赵旭身上打量:“普大哥这名字是叫赵旭?那我今后应该给你叫赵大哥。赵大哥,你是中郎将,为什么从来不给我说过?” 柴学敏穿着大氅朱唇皓齿,赵旭笑了一下,说:“刚见你的时候,其实我并不是中郎将,后来才被陛下擢升的。”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让我总是为你担心,”柴学敏说着见放着两杯茶,疑惑的问:“你还有客人?” 赵旭丝毫没有停顿的说:“没有,这个是刚刚为你准备的,我一听禀报,就知道是你,想着你必然口渴。” 那杯茶萧莹没喝,正好就给了柴学敏,柴学敏也不客气,端起来喝着说:“那你给我说说,你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会和尚,一会普师傅,一会中郎将,很神奇啊。” 赵旭只得将那套说辞又重复了一遍,柴学敏越听越是惊讶,最后听完说:“你好厉害啊!怪不得年纪轻轻就是将军了——那你现在还有什么秘密任务没有?不过,有了也不会给我说?” 赵旭没有吭声,柴学敏看看左右,见没有别人,轻声的问:“那我姐姐她家那件事,你是怎么想的?” 柴学敏问的是李素语的父亲李渊勾结突厥人意图谋反的事情,赵旭说:“凡事都要证据,岂能胡乱猜测,如果随便的说什么就是什么,跟栽赃陷害没有区别。” “可是……”柴学敏想说可是那天和李素语赵旭碰到那一家三口被李世民的护卫所杀的事情是真的,再一想,恍然道:“其实我就知道你心肠软,否则你要是给皇帝说一声,纵然没有,也会被怀疑,那我姐姐家就要出事了……是了,你和我姐姐不对付,你这样做都是为了我不是?” 赵旭心说这都哪跟哪?国家大事,你一个小姑娘在这里胡思乱想,造反不是请客吃饭,那是要杀头流血的。 不料柴学敏又说:“我知道,因为我哥哥和她们家的事情,你是怕牵连到我哥哥,也就是牵连到我,因此才隐瞒了下来,害得我一直心里放不下,总得见你求证一下才好。赵大哥,你这么好,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 赵旭心说不用你感谢,你赶紧走…… 萧莹却躲在屏风后面听的心惊,柴学敏的哥哥柴绍和李素语有婚约,难道是李素语的父亲李渊意图谋反? 那么赵旭是不是还有秘密侦寻李家的皇命在身呢? 这时赵旭叹了一口气,说:“有些事,你不要多想,你性情坦率,对人热心,和人交往的时候要多留些心眼。至于别的,我只能保证我不会说什么,但是希望别人要懂得及时收手,因为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迟早有些事会败露的。” “我知道了,”柴学敏解开了大氅,似乎有和赵旭秉烛夜谈的架势,赵旭心里着急,忽然问:“你来我这里,都有谁知道?” 柴学敏说:“没人知道,我给家人说我去找萧姐姐了。” 赵旭哦了一声,又问:“你表哥的伤势怎么样了?” “唉,好多了,只是还不能用力,走路也有些瘸,真是要感谢你将刘居士那伙人给抓了……我是不确定中郎将就是你,不然和我表哥一起来感谢你了。”柴学敏叽叽咕咕的说着,见赵旭一直不吭声,她看看这里,又看看那里,倏然问:“赵大哥还没有娶妻?” 赵旭想你问这个干什么?端着茶杯摇头,柴学敏又问:“那,有没有和哪家姑娘有婚约?” 赵旭还是摇头,柴学敏脸色绯红,看着赵旭的眼睛十分郑重的说:“那,我嫁给赵大哥好不好。” 赵旭正在喝茶,一口没咽下去,“噗”地将嘴里的茶水全喷了出来,呛得他急忙起身,柴学敏也过来连忙的收拾。萧莹本来以为柴学敏会说她给赵旭寻一门亲事的,万万没想到这柴家的小姑娘竟然会“毛遂自荐”! 赵旭被柴学敏搞的十分狼狈,他将茶杯放下,摆手说自己没事,柴学敏抿了一下嘴唇,说:“我自从见到赵大哥之后,就被你吸引了,有事没事就一直想着你,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前一段,我没有了你的消息,我觉得浑身难受,感觉自己比我表哥还难受,后来听人说了你的事,我觉得绝对是你,在来你这里之前,我告诉自己,如果抓刘居士的是赵大哥,中郎将就是赵大哥,我就亲口告诉你我要嫁给你,因为想你这样古道热肠人又好的男子,真的不多见,不是,我就没见过。” “你看!”柴学敏掏出了一个香囊,和之前给赵旭的一模一样:“我又做了一个,和你那个是一对。赵大哥,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就要嫁给你。你不会不喜欢我,对不对?” 赵旭不知道该和柴学敏说什么。看着她章台杨柳左家娇女的模样,心说一个萧莹,一个柴学敏,今晚怎么来的都是敢作敢当的女中丈夫? 赵旭沉吟了一下:“我觉得,这事你得和你家人商量一下……” 柴学敏打断说道:“不用,我自己做主,我哥哥和李姐姐就是他们自己相好的。” 赵旭苦笑:“可是人家父母都在,我一个人……” 柴学敏又将赵旭的话给打断了:“那不更好,你就不用和谁商量,自己做自己的主就行。” “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赵旭解释道:“我是说,李素语是名门之后,家里条件优渥,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哥哥和她门当户对,家人自然不会反对,可是我这样,你家里怎么会同意呢?所以我说你得回去问问家里的意见。” 柴学敏说:“我问过李姐姐了……” 赵旭又是大吃一惊:“什么?你给李素语说过了?” 柴学敏啊了一声:“是啊,李姐姐很聪明的,她看出了我的心思,旁敲侧击的,我就给她说了,你猜怎么,李姐姐也同意我和你的事情呢。” 赵旭一听心里骂了一句,这李素语就是个搅事精,她哪里会有那么好心?她是看出了柴学敏喜欢自己,就煽风点火,让柴学敏和自己成亲,那么自己还得给她叫嫂子,就和她就成为了一家人,从此后连理通气,怎么还会将李渊李世民要造反的事情往外捅呢? 你娘的李素语,你想的倒是挺美,不花一个钱就想将老子拉拢了,我呸。 还有这个柴学敏,你说她小,她也不小了,你说她傻,她也不傻,那只能说是惯坏了,或者就是自己刚认识她的时候认为的,她从来没有离开家在外面生活闯荡过,哪里知道生存的艰辛,养尊处优惯了,心里想什么就做什么,一点不懂人情世故。 可是,这姑娘心底善良,那倒是真的。 赵旭踌躇了一下,说:“你说的,我都知道了,可是我虽然没有成亲,也没有婚约,但是我心里也有别的女子了,这个,你说,是。” 萧莹一直在后面提心吊胆,唯恐赵旭就此答应了柴学敏,可是听他一直推脱,心里慢慢的松了口气,这会再听赵旭这样讲,整个人都觉得暖洋洋的。 但是萧莹也不知道赵旭所说的心里有别的女子另有其人。柴学敏却说道:“没关系啊,我没说不让你喜欢别人,反正我喜欢你我就要嫁给你,再说男人三妻四妾的不是很正常,你喜欢谁娶回来不就成了?” 赵旭彻底无语了,萧莹在后面有些想笑。赵旭叹了一口气说:“你再想想好不好,我这一段事情多,心里很乱……总之你说的我会考虑。” “那好,”柴学敏想了想,过来闭着眼,对着赵旭的脸上轻轻一吻,瞬间又羞红了脸,扭捏的说:“这是我第一次亲吻一个人……那我先回去了,你要早些休息。我走了。” 赵旭将柴学敏送到门口,看着她离开,心说今晚绝对不能让萧莹走了。本来还没什么,但是柴学敏这么一闹,萧莹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只有将萧莹变成自己的女人,才能让她彻底的和自己一条心,不在外胡乱的讲。 对了,赵旭心中忽然像是有一道流星闪过:萧莹的酒楼身处闹市,南来北往的人川流不息,各色人等鱼龙混杂,正是一个打探消息收集资讯的好所在,如果萧莹成了自己的女人,那么今后等于在洛阳多了许多的耳目…… 赵旭回到里面,萧莹在屏风后面坐着,见到赵旭后起身,说:“小敏……她……你怎么想?” 赵旭心里已经想好,这会也不想再提别人,伸手握住萧莹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一语不发,见萧莹默默的如同夜花绽放,对着她吻了过去…… 大隋皇帝杨广率部西巡河右,伴驾官员很多,赵旭自然也在其列。太子杨昭在洛阳留守,萧皇后因为和太子很久没见过,再者身体不适,因此也没有跟随皇帝西巡,其余皇家成员尽数跟随,这里面就有南阳公主杨媺。 出巡人员众多,护卫也就多,整个队伍绵延二十余里,从洛阳出发后先抵达扶风郡(陕西凤翔),又从临津关(青海循化)渡黄河,到达西平郡(青海乐都),到此之后,杨广命令军队集合,检阅部队,但见无边无际的草原之上,营帐一座连着一座,成千上万的战马奔跃嘶叫,数不尽的弓矛斧钺耀日生辉,杨广心情大悦,而后誓师,下诏清除整个吐谷浑汗国。 这一路赵旭十分辛苦,对涉及的职责事项事必亲躬,事无巨细,旁人都知道他细心负责,杨广也对赵旭的表现十分满意,多次夸赞。只有赵旭心里明白,他真是怕有人刺杀杨广,因为这时候自己还没有攫取到更大的军权,因此杨广万万不能有任何的闪失。 这一天,辇车和皇家卫队从长宁谷(西宁北)越过星岭(青海大通)抵达亹川(青海大通河),因渡河的桥还没有建成,败了杨广的兴致,杨广大怒,将负责水利的都水使者黄亘及监工官九人全部砍了,惹得随行官员全都心惊胆寒,也不知道皇帝什么时候高兴,什么时候又不高兴。 等桥终于修好,杨广命大军过河整顿,而后得到消息,吐谷浑汗国第十七任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率领部众在覆袁川(青海祁连北黑河上游)一代驻扎,杨广大喜,分别派内史元寿向南进驻金山(青海湿中北)、兵部尚书段文振向北进驻雪山(甘肃青海交界处冷龙岭)、太仆卿杨义臣向东进驻琵琶峡(青海门源西)、将军张寿向西进驻泥岭(青海刚察北大通山),对慕容伏允的进行四面包围。 几日之后,前方传来消息,吐谷浑汗国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面对大隋精兵强将,不战而逃,只率数十名骑兵,悄悄溜走,而且另外命一位亲王仙头王冒充自己,帅吐谷浑的兵士撤退到俄博南山(青海祁连东南)。 杨广越发高兴,觉得胜券在握,众位大臣又投其所好,都说陛下亲征,必定扫平蛮夷,四海升平,指日可待。杨广大喜,每日每夜的歌舞,与百官饮酒作乐,通宵达旦,同时,下诏命右卫大将军张定和前往督战,尽快清剿吐谷浑。 大将军分左右卫,右卫大将军张定和是正三品官员,他率领兵士离开之后,杨广问询身边的赵旭:“自古以来,做皇帝的都有巡视四方、狩猎田野的传统,可是江东南朝历代帝王,譬如说陈叔宝之流,都是喜欢擦脂抹粉之辈,整天呆在深宫里,不和百姓接触,这是什么道理?” 赵旭知道杨广是想让自己说他巡游的好,于是答道:“陛下说的极是,我想,这就是南方诸国寿命短的原因所在,他们没有像陛下一样亲力亲为的考察民间百姓疾苦,更没有亲自帅军出征,他们的魄力和威望绝对是不能和陛下你相提并论的。” 赵旭的话说到了杨广的心里,他听了微微一笑,赐给赵旭一杯葡萄酒,看着赵旭喝了之后,说:“如果朕的臣子都像你这样,朕真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这晚杨广又是命歌舞狂欢,彻夜不眠,一直到早晨才散开。 杨广不休息,赵旭也睡不成,他刚刚的回到帐篷里躺下,外面的急报就来了,赵旭急忙穿衣出来,只听传令兵禀报说,右卫大将军张定和被吐谷浑兵士设伏,中了埋伏,张定和被乱箭射死。 怎么会这样?赵旭急忙的去给杨广禀报,杨广这会刚刚睡着,内侍十分恐慌,害怕皇帝被惊醒了自己倒霉,赵旭不管那些,自己直接进到大帐之中,将杨广唤醒,杨广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看清是赵旭,虽然有些不耐烦,还是问出了什么事? 等赵旭三言两语的说清,杨广猛地从床上起来,大声骂道:“这个死东西!他怎么搞的,误了朕的大事!” 杨广清醒了一些,问赵旭:“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旭回答道:“张将军觉得吐谷浑部众人少,且已经被我们大军包围,就有些轻敌,身上没有披铠甲,只是穿着日常衣服,他是奋不顾身的率领将士去冲杀的,但是敌军狡猾,吐谷浑军埋伏弓箭手,张将军中了冷箭。如今,右卫的副将柳武建带兵在前方驻扎,等着陛下的决断。” “决断个屁!他那是作战还是逛街?不穿铠甲奋不顾身那不是去送死了吗?真丢人!真你娘的丢死人!这种人怎么能成为三品右卫大将军?张定和误了朕的大事!” 杨广想了一下,眼前带兵的将军已经全部派出去了,唯独只有赵旭…… “赵旭,你去,接替张定和帅右卫官兵,将吐谷浑那帮茹毛饮血的粗鲁家伙给朕统统杀了!告诉柳武建和其他人,再要不听话,就死在那里,别回来见朕了!” 赵旭低头称是,看着杨广由喝了酒重新睡下,才走了出来。 第214章 海市蜃楼 军令如山,如此大好良机,正是提升自己在军中威望之时,赵旭当下多携带马匹,一路连续换马,没日没夜的赶到了前方阵营。等众将官见过,赵旭传令,四面将领对于吐谷浑部众只围不攻,渐渐缩小包围圈,弓箭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大刀队紧跟其后,对于零星突围的吐谷浑人直接射杀,但不准追赶。 右卫大将军张定和已死,赵旭本来是中郎将,现在被皇帝派来指挥大军作战,其他官员虽然心里不服,但是也不敢违背。 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本来已经逃跑,吐谷浑人心里没有了主心骨,更加的恐慌,因此每天往外突围的人不计其数,但大隋精兵听从赵旭的命令,一旦发现吐谷浑人,就放箭堵截,如此几回之后,吐谷浑人彻底没有了逃离的念想。 眼见着大隋军队对吐谷浑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四面大隋军队已经彻底形成了合拢包围,吐谷浑仙头王决定背水一战,亲自率领吐谷浑的骑兵对着大隋军队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过来。 岂不知这正是赵旭设好的计策,做好了口袋,故布疑阵,让吐谷浑人往里面钻。吐谷浑的大军冲锋不到一半,前、左、右方忽然出现无数的弓箭手,一声令下,擂鼓作响,遮天蔽日的箭羽从天而降,霎时万箭齐发,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像是雨点一样的射向了吐谷浑的军队,无数吐谷浑的骑士精兵惨叫着中箭死去,惊慌失措的吐谷浑兵急促的往后撤退,但是大隋军队战鼓又响,弓箭手停止射击,成千上万的大隋骑兵持着长矛,狂风一样的朝着吐谷浑的军队冲了过去。 赵旭终于有机会将从景琼那里学到的战术完完全全用于实践。无数吐谷浑人被大隋骑兵的长枪戳了个透心凉,已经溃不成军,而后大隋军中鼓声再变,那些冲锋陷阵的大隋骑兵水一般的退了回来,渐渐的合拢,接着又是一阵的鼓响,大隋大刀队迎面出击,吐谷浑人只恨父母没有多给自己生了一双腿脚,四散的吐谷浑兵被整装待发的大隋弓箭手再次射杀,吐谷浑兵大败。 如此单方面的屠杀,不禁让吐谷浑人震惊,大隋的官兵也对赵旭刮目相看,原来这些将官都以为赵旭是靠着长相和阿谀以及向杨广告密才得到了中郎将的官职,这下无不对赵旭的领军才能大为折服。不一会,丧失斗志的吐谷浑人派人前来和谈,吐谷浑汗国仙头王愿意率男女十余万人,向大隋投降。 大隋军士登时欢声雷动,赵旭一战成名,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十分冷静的令其余将领将投降的吐谷浑人分编看押,命人快马向杨广奏报大捷,自己亲自押着仙头王和吐谷浑的其他王公大臣,向杨广龙辇所在地返回。 杨广接到捷报大喜,令左右大备酒宴,彻夜狂欢,而后酣然大睡,醒来后,命左光禄大夫梁默带兵去追捕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 这梁默是九卿大夫之一,正二品的官,他和杨广的想法一样,认为吐谷浑大军已被赵旭擒拿,慕容伏允如同丧家之犬,此次必然会手到擒拿,不料等赵旭押着仙头王和其他吐谷浑的王公大臣见到杨广后,却传来梁默轻敌,被慕容伏允伏击斩杀的消息。 一场大捷瞬间有些打折,杨广看着英勇无畏的赵旭心里欢喜,再听关于梁默的被杀心里恼怒,嘴里不停的骂着饭桶饭桶,对着身边的官员喊道:“你们怎么就不能学学赵旭!你们都他娘的是吃什么长大的!” 杨广愤懑不已,对着官员不停的咒骂着,但是一会他发现这些人都没有看自己,而是抬头在看着自己前方的一个方向,杨广更怒,正要再骂,却见赵旭“啊”了一声。 杨广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个过去,登时也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忽然毫无征兆的就出现在前方山峦上方的天空中,这漂亮女人的形象几乎就是铺天盖地将那一片的天空完全的遮蔽了,美轮美奂,一时间简直让人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她的容貌:脸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那么的生动而精致,触眼所及,竟然无一不美。 这女子身披白色的袍子坐在一汪湖水边,岸边的草绿绿莹莹,袍子堪堪的遮挡住了她的胸腹,只将脖颈和修长双腿晶莹袒露在外,真是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则嫌瘦。此刻,她正在侧着脸梳理长长金黄色的头发,脸盘晃动之间,海蓝又似碧绿的眼睛似有若无的对着下面的人又瞧了一眼。 “帕里黛!”赵旭忽然的喊出了声,杨广也恍然大悟,这不就赵旭让画师画的那个女子吗?原来这女子真的是存在的。 赵旭急急的对着杨广拱了一下手,跑下去飞身上马,迎着天空中的那个异族女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文武百官以及兵士和杨广全都惊呆了,好大一会,众人才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大家都问,这女子难道就是天上的仙姑?要不就是妖精? 杨广看着赵旭骑马越跑越远,心说这天上女子形象恐怕是海市蜃楼,望山跑死马,赵旭能追上天上的幻像才怪。 不过瞧着赵旭的背影,杨广倒是起了另一个心思。 果然,天空中的幻影慢慢的消失了,那个美的不成样子的女人也渐渐没了影,地上的人一个个看的都如痴如醉,纷纷议论,这个仙姑难道是中郎将的妻子?那倒也是,只有这样的绝色女子,才能配得上中郎将的盖世英才。 本来杨广是在恼怒梁默的失败的,这一下也没有了心情,让人先将吐谷浑仙头王这些人暂且看守,而后一个人进到帐中思索起来。 赵旭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就是远处某地的景物建筑和人影投射在另外一个地方的一种幻象,一般温度较高的沙漠和风平浪静的大海中出现的几率比较多,但是既然能有幻想,总是有着原来的参照物,那么这个帕里黛海市蜃楼的参照物又在哪里?会不会就在附近? 有着一分的希望就要付诸百倍的努力。赵旭一直的策马往前跑,一直到了山顶,这时天空的幻影早就消失了,他俯视着远处的草原,心说刚刚瞧见帕里黛四周都是沙子,难道是在哪一处的沙漠绿洲里?也不知道距离远近,但应该是相对僻静安全的,否则她不会平白无故大胆临湖水脱衣沐浴。 现在能肯定一点,就是帕里黛也和自己一样,从五代到了大隋了,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几乎到了半夜,赵旭才身心疲惫的回来。杨广看着赵旭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有志者事竟成,既然能看到,那么终究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赵旭点头,杨广问:“梁默兵败,朕有心让你去追击慕容伏允,你以为如何?” 赵旭一愣,急忙说:“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下午一时失神,请陛下恕罪。” 杨广轻轻一笑:“你本来就是为了找她,见到她的影像魂不守舍,那很正常,如果你对她不是今下午的样子,朕倒是觉得你这人心性不正了。” 赵旭叹了一口气:“陛下对我真是关怀备至,儿女情长是私事,我身为大隋中郎将,自应当以国事为重,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耽搁陛下的千秋伟业。明早,我就带兵去追捕慕容伏允。” 杨广说:“好,此次你大破吐谷浑,居功甚伟,等你回来,朕有赏赐。你既然已经见到那个女子模样,这一去,路上不免询问一番,也许就有一些消息。” 赵旭说:“谢陛下。” 这一晚,赵旭辗转反侧,天明之后,领了杨广的诏令,带着兵士往伊吾(新疆哈密)方向发兵。 刚开始行军,赵旭还派人四处打听有没有帕里黛的消息,但是都没有结果,希望实在渺茫,后来,他突发奇想,让人在经过高山的时候,在山峰上刻下“赵旭在洛阳”的字迹,而后在见到放牧的牧人,就给他们钱,让这些牧人在马、牛、羊、骆驼这些牲畜的背上剃毛刷颜料,将“赵旭在洛阳”这几个字广泛的涂抹牲畜身上,这样一路走去,帕里黛没有找到,但是草原戈壁上人人都知道大隋国洛阳有个叫赵旭的,为了寻找情人已经陷入了魔障了。不过,自古就有不疯魔不成活的说法,这人也算是一个情痴。 这一日大军快到了伊吾,却听到禀报说慕容伏允跑到伏俟城(青海天峻东青海湖西畔)去了,赵旭又带兵南下到了青海湖,遇到小股吐谷浑兵将,一番作战,俘虏吐谷浑兵士一千余人,再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伏俟城,将城里城外几乎挖地三尺,但是都没有找到慕容伏允的人,有人说慕容伏允已经死了,化为了一团白骨,有的人说他乔装改扮随着党项人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有人说他过了天山,再也不能回来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赵旭领军在伏俟城修整半个月,自己到处寻找帕里黛,但是没有结果,还是让人四下在山岭上刻字,在牲畜上剪毛刷颜料,写了自己在洛阳的话,班师回反。 来时走的急,回去的时候很是缓慢,赵旭不放弃任何一个寻找帕里黛的机会,他依旧的四处给人分发钱财,让路人在牲畜上写字,这天他遇到几个牧民,那些个牧民一听赵旭的话,满口答应,而后他们说大隋的官员就是好,这个给钱,那个也给钱。 这些人话里有话,赵旭问怎么回事,还有谁给你们发钱? 这些牧民说,大隋有个裴大官,派了不少人,带了不少的金银财宝,游说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东)十三任国王麹伯雅,还有不少西域小国部族的长者,请他们到前面大隋境内朝见大隋皇帝。 赵旭一愣,裴大官应该是裴矩,但是给人家钱要人家去朝见杨广是什么意思? 这些牧人笑了:“你也是大官,但是我看你这个官做的肯定是凭着真本领争取到的,人家靠的是拍马屁、动动嘴罢了,哪有你这样辛苦?你们皇帝喜欢什么,人家都让皇帝看到什么,你们皇帝喜欢,他的官就升的快了点。” 这些牧民见赵旭和蔼可亲,且有求于自己,所以也不怕他。赵旭心说也是,杨广喜好面子,裴矩就投其所好,花钱让这些小国小部族的人去面见杨广,做一场“四海臣服大隋”的戏,杨广一个“龙颜大悦”就会将裴矩官职晋升,那么裴矩花的钱又就赚回去了,这样杨广要面子裴矩要钱,大家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 这他娘的!心思全都用到这种歪门邪道上面去了,哪有一心为社稷为黎民的功夫? 果然,赵旭领兵在燕支山(甘肃永昌西大黄山)追上了杨广的龙辇,还没有来得及将战果禀报给杨广,麹伯雅、吐屯等以及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被裴矩用金钱游说的二十七国君王或使节,已经纷纷的来了,都在路边迎接杨广巡游的队伍,裴矩命他们佩金戴玉,身穿绸缎和毛织品,摆设香案,演奏音乐,有歌有舞,十分隆重。 赵旭本来以为这一切已经铺张浪费了,没想到杨广直接下令,让武威郡(甘肃武威)、张掖郡两郡青年男女,一个个服装华丽,围绕观看,而且这些人衣裳不漂亮、车马不新颖的,由郡县督促改进,否则就拿郡县长官问罪。于是乎,车辆、马匹拥挤喧哗,人声沸腾,场面长达数十里,显示着大隋的强大富有。 杨广心情大悦,赵旭终于有机会将情况禀报给了杨广,杨广更是高兴,当下下诏:“大隋在吐谷浑故地设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封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儿子慕容顺为吐谷浑新可汗。” 杨广看看赵旭,对四周大臣说:“自古以来,人名都以单字为尊,人名双字为低贱,因此中郎将赵旭虽然说不清祖上是谁,但必然是大贵之家,他为了大隋屡立大功,朕封赵旭为右卫大将军,将南阳公主赐婚给赵旭。” 杨广说完,赵旭彻底呆了,封赏自己当右卫大将军,已经是大隋除了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外的武将之首,这个倒是没什么,可是将南阳公主杨媺赐婚给自己,那自己不就成了杨广的女婿? 杨广对赵旭的恩宠之荣,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杨广见赵旭呆愣愣的,知道他素来知道质朴实在,以为他被这个惊喜给喜欢的傻了。 中原之地人名历来确实以单字为高贵,这习俗渊源颇长。《汉书·王莽传》中曾记记载,王莽的长孙叫王宗,急着要当皇帝,自己弄了天子的衣服、帽子,穿上让人画出了画像,还刻了铜印三枚,与其舅舅合谋,准备抢夺皇权,事情败露后自杀,王莽就下令:“宗本名会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这道诏令的意思是,“制作”就是法令,王宗本来名是两个字,叫“王会宗”,是依法令后改成的“王宗”,现在犯了法,得再改回去,还叫原来的“王会宗”。 从王莽这道诏令可以看出三个意思:第一,王莽之前的人名用字数是不受限制的,他自己孙子的名都是两个字;第二、王莽做了皇帝后,曾经下过“去二名”的“制作”,也就是以法律形式规定不准用双字名;最后,人犯罪后,恢复二字名,以示处罚。 另外,《汉书·王莽传》又有:“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的话,意思是说,匈奴单于依顺王朝的法令,去掉二字名中的一个字。由此可见,那时起不但有禁止使用双字名的法令,而且还影响到了匈奴。所以,天长地久,人们渐渐养成了使用单字名的习惯,竟然成为风气,认为用两个字取名是不光彩的事,譬如说曹操、孙权、刘备,乃至于大隋开国皇帝杨坚,都是单名。杨广为了给赵旭寻找根基,证明他出身不凡,因此以他的名字为单字而切入,也算是一个佐证。 而南阳公主是大隋皇帝的长公主,自幼得到杨广的宠爱,此时大隋国势隆盛,刚刚征战吐谷浑大获全胜,四海莫不臣服,赵旭今后可就更是一步登天,如此升官又即将迎娶公主,实在是双喜临门,宠荣无比,于是大臣们纷纷前来恭贺,只是身在西北,否则赵旭此刻不知道能收下多少的礼物。 第214章 海市蜃楼 军令如山,如此大好良机,正是提升自己在军中威望之时,赵旭当下多携带马匹,一路连续换马,没日没夜的赶到了前方阵营。等众将官见过,赵旭传令,四面将领对于吐谷浑部众只围不攻,渐渐缩小包围圈,弓箭手在前,长枪手居中,大刀队紧跟其后,对于零星突围的吐谷浑人直接射杀,但不准追赶。 右卫大将军张定和已死,赵旭本来是中郎将,现在被皇帝派来指挥大军作战,其他官员虽然心里不服,但是也不敢违背。 吐谷浑的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本来已经逃跑,吐谷浑人心里没有了主心骨,更加的恐慌,因此每天往外突围的人不计其数,但大隋精兵听从赵旭的命令,一旦发现吐谷浑人,就放箭堵截,如此几回之后,吐谷浑人彻底没有了逃离的念想。 眼见着大隋军队对吐谷浑的包围圈越来越小,四面大隋军队已经彻底形成了合拢包围,吐谷浑仙头王决定背水一战,亲自率领吐谷浑的骑兵对着大隋军队力量最薄弱的地方冲了过来。 岂不知这正是赵旭设好的计策,做好了口袋,故布疑阵,让吐谷浑人往里面钻。吐谷浑的大军冲锋不到一半,前、左、右方忽然出现无数的弓箭手,一声令下,擂鼓作响,遮天蔽日的箭羽从天而降,霎时万箭齐发,一轮又一轮的箭矢像是雨点一样的射向了吐谷浑的军队,无数吐谷浑的骑士精兵惨叫着中箭死去,惊慌失措的吐谷浑兵急促的往后撤退,但是大隋军队战鼓又响,弓箭手停止射击,成千上万的大隋骑兵持着长矛,狂风一样的朝着吐谷浑的军队冲了过去。 赵旭终于有机会将从景琼那里学到的战术完完全全用于实践。无数吐谷浑人被大隋骑兵的长枪戳了个透心凉,已经溃不成军,而后大隋军中鼓声再变,那些冲锋陷阵的大隋骑兵水一般的退了回来,渐渐的合拢,接着又是一阵的鼓响,大隋大刀队迎面出击,吐谷浑人只恨父母没有多给自己生了一双腿脚,四散的吐谷浑兵被整装待发的大隋弓箭手再次射杀,吐谷浑兵大败。 如此单方面的屠杀,不禁让吐谷浑人震惊,大隋的官兵也对赵旭刮目相看,原来这些将官都以为赵旭是靠着长相和阿谀以及向杨广告密才得到了中郎将的官职,这下无不对赵旭的领军才能大为折服。不一会,丧失斗志的吐谷浑人派人前来和谈,吐谷浑汗国仙头王愿意率男女十余万人,向大隋投降。 大隋军士登时欢声雷动,赵旭一战成名,但他丝毫没有表现出高兴,十分冷静的令其余将领将投降的吐谷浑人分编看押,命人快马向杨广奏报大捷,自己亲自押着仙头王和吐谷浑的其他王公大臣,向杨广龙辇所在地返回。 杨广接到捷报大喜,令左右大备酒宴,彻夜狂欢,而后酣然大睡,醒来后,命左光禄大夫梁默带兵去追捕吐谷浑可汗慕容伏允。 这梁默是九卿大夫之一,正二品的官,他和杨广的想法一样,认为吐谷浑大军已被赵旭擒拿,慕容伏允如同丧家之犬,此次必然会手到擒拿,不料等赵旭押着仙头王和其他吐谷浑的王公大臣见到杨广后,却传来梁默轻敌,被慕容伏允伏击斩杀的消息。 一场大捷瞬间有些打折,杨广看着英勇无畏的赵旭心里欢喜,再听关于梁默的被杀心里恼怒,嘴里不停的骂着饭桶饭桶,对着身边的官员喊道:“你们怎么就不能学学赵旭!你们都他娘的是吃什么长大的!” 杨广愤懑不已,对着官员不停的咒骂着,但是一会他发现这些人都没有看自己,而是抬头在看着自己前方的一个方向,杨广更怒,正要再骂,却见赵旭“啊”了一声。 杨广随着众人的视线看了个过去,登时也目瞪口呆。 只见一个美得令人窒息的女人,忽然毫无征兆的就出现在前方山峦上方的天空中,这漂亮女人的形象几乎就是铺天盖地将那一片的天空完全的遮蔽了,美轮美奂,一时间简直让人找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她的容貌:脸型、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那么的生动而精致,触眼所及,竟然无一不美。 这女子身披白色的袍子坐在一汪湖水边,岸边的草绿绿莹莹,袍子堪堪的遮挡住了她的胸腹,只将脖颈和修长双腿晶莹袒露在外,真是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则嫌瘦。此刻,她正在侧着脸梳理长长金黄色的头发,脸盘晃动之间,海蓝又似碧绿的眼睛似有若无的对着下面的人又瞧了一眼。 “帕里黛!”赵旭忽然的喊出了声,杨广也恍然大悟,这不就赵旭让画师画的那个女子吗?原来这女子真的是存在的。 赵旭急急的对着杨广拱了一下手,跑下去飞身上马,迎着天空中的那个异族女子的方向跑了过去。 文武百官以及兵士和杨广全都惊呆了,好大一会,众人才发出了惊讶的呼声,大家都问,这女子难道就是天上的仙姑?要不就是妖精? 杨广看着赵旭骑马越跑越远,心说这天上女子形象恐怕是海市蜃楼,望山跑死马,赵旭能追上天上的幻像才怪。 不过瞧着赵旭的背影,杨广倒是起了另一个心思。 果然,天空中的幻影慢慢的消失了,那个美的不成样子的女人也渐渐没了影,地上的人一个个看的都如痴如醉,纷纷议论,这个仙姑难道是中郎将的妻子?那倒也是,只有这样的绝色女子,才能配得上中郎将的盖世英才。 本来杨广是在恼怒梁默的失败的,这一下也没有了心情,让人先将吐谷浑仙头王这些人暂且看守,而后一个人进到帐中思索起来。 赵旭哪里能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海市蜃楼。海市蜃楼就是远处某地的景物建筑和人影投射在另外一个地方的一种幻象,一般温度较高的沙漠和风平浪静的大海中出现的几率比较多,但是既然能有幻想,总是有着原来的参照物,那么这个帕里黛海市蜃楼的参照物又在哪里?会不会就在附近? 有着一分的希望就要付诸百倍的努力。赵旭一直的策马往前跑,一直到了山顶,这时天空的幻影早就消失了,他俯视着远处的草原,心说刚刚瞧见帕里黛四周都是沙子,难道是在哪一处的沙漠绿洲里?也不知道距离远近,但应该是相对僻静安全的,否则她不会平白无故大胆临湖水脱衣沐浴。 现在能肯定一点,就是帕里黛也和自己一样,从五代到了大隋了,可是她究竟在哪里呢? 几乎到了半夜,赵旭才身心疲惫的回来。杨广看着赵旭魂不守舍的模样,说:“有志者事竟成,既然能看到,那么终究有一天会找到她的。” 赵旭点头,杨广问:“梁默兵败,朕有心让你去追击慕容伏允,你以为如何?” 赵旭一愣,急忙说:“陛下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下午一时失神,请陛下恕罪。” 杨广轻轻一笑:“你本来就是为了找她,见到她的影像魂不守舍,那很正常,如果你对她不是今下午的样子,朕倒是觉得你这人心性不正了。” 赵旭叹了一口气:“陛下对我真是关怀备至,儿女情长是私事,我身为大隋中郎将,自应当以国事为重,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耽搁陛下的千秋伟业。明早,我就带兵去追捕慕容伏允。” 杨广说:“好,此次你大破吐谷浑,居功甚伟,等你回来,朕有赏赐。你既然已经见到那个女子模样,这一去,路上不免询问一番,也许就有一些消息。” 赵旭说:“谢陛下。” 这一晚,赵旭辗转反侧,天明之后,领了杨广的诏令,带着兵士往伊吾(新疆哈密)方向发兵。 刚开始行军,赵旭还派人四处打听有没有帕里黛的消息,但是都没有结果,希望实在渺茫,后来,他突发奇想,让人在经过高山的时候,在山峰上刻下“赵旭在洛阳”的字迹,而后在见到放牧的牧人,就给他们钱,让这些牧人在马、牛、羊、骆驼这些牲畜的背上剃毛刷颜料,将“赵旭在洛阳”这几个字广泛的涂抹牲畜身上,这样一路走去,帕里黛没有找到,但是草原戈壁上人人都知道大隋国洛阳有个叫赵旭的,为了寻找情人已经陷入了魔障了。不过,自古就有不疯魔不成活的说法,这人也算是一个情痴。 这一日大军快到了伊吾,却听到禀报说慕容伏允跑到伏俟城(青海天峻东青海湖西畔)去了,赵旭又带兵南下到了青海湖,遇到小股吐谷浑兵将,一番作战,俘虏吐谷浑兵士一千余人,再乘胜追击,一直追到伏俟城,将城里城外几乎挖地三尺,但是都没有找到慕容伏允的人,有人说慕容伏允已经死了,化为了一团白骨,有的人说他乔装改扮随着党项人不知道去哪里了,还有人说他过了天山,再也不能回来了,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赵旭领军在伏俟城修整半个月,自己到处寻找帕里黛,但是没有结果,还是让人四下在山岭上刻字,在牲畜上剪毛刷颜料,写了自己在洛阳的话,班师回反。 来时走的急,回去的时候很是缓慢,赵旭不放弃任何一个寻找帕里黛的机会,他依旧的四处给人分发钱财,让路人在牲畜上写字,这天他遇到几个牧民,那些个牧民一听赵旭的话,满口答应,而后他们说大隋的官员就是好,这个给钱,那个也给钱。 这些人话里有话,赵旭问怎么回事,还有谁给你们发钱? 这些牧民说,大隋有个裴大官,派了不少人,带了不少的金银财宝,游说高昌王国(新疆吐鲁番东)十三任国王麹伯雅,还有不少西域小国部族的长者,请他们到前面大隋境内朝见大隋皇帝。 赵旭一愣,裴大官应该是裴矩,但是给人家钱要人家去朝见杨广是什么意思? 这些牧人笑了:“你也是大官,但是我看你这个官做的肯定是凭着真本领争取到的,人家靠的是拍马屁、动动嘴罢了,哪有你这样辛苦?你们皇帝喜欢什么,人家都让皇帝看到什么,你们皇帝喜欢,他的官就升的快了点。” 这些牧民见赵旭和蔼可亲,且有求于自己,所以也不怕他。赵旭心说也是,杨广喜好面子,裴矩就投其所好,花钱让这些小国小部族的人去面见杨广,做一场“四海臣服大隋”的戏,杨广一个“龙颜大悦”就会将裴矩官职晋升,那么裴矩花的钱又就赚回去了,这样杨广要面子裴矩要钱,大家皆大欢喜,又何乐而不为? 这他娘的!心思全都用到这种歪门邪道上面去了,哪有一心为社稷为黎民的功夫? 果然,赵旭领兵在燕支山(甘肃永昌西大黄山)追上了杨广的龙辇,还没有来得及将战果禀报给杨广,麹伯雅、吐屯等以及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被裴矩用金钱游说的二十七国君王或使节,已经纷纷的来了,都在路边迎接杨广巡游的队伍,裴矩命他们佩金戴玉,身穿绸缎和毛织品,摆设香案,演奏音乐,有歌有舞,十分隆重。 赵旭本来以为这一切已经铺张浪费了,没想到杨广直接下令,让武威郡(甘肃武威)、张掖郡两郡青年男女,一个个服装华丽,围绕观看,而且这些人衣裳不漂亮、车马不新颖的,由郡县督促改进,否则就拿郡县长官问罪。于是乎,车辆、马匹拥挤喧哗,人声沸腾,场面长达数十里,显示着大隋的强大富有。 杨广心情大悦,赵旭终于有机会将情况禀报给了杨广,杨广更是高兴,当下下诏:“大隋在吐谷浑故地设置西海、河源、鄯善、且末等郡,封步萨钵可汗慕容伏允的儿子慕容顺为吐谷浑新可汗。” 杨广看看赵旭,对四周大臣说:“自古以来,人名都以单字为尊,人名双字为低贱,因此中郎将赵旭虽然说不清祖上是谁,但必然是大贵之家,他为了大隋屡立大功,朕封赵旭为右卫大将军,将南阳公主赐婚给赵旭。” 杨广说完,赵旭彻底呆了,封赏自己当右卫大将军,已经是大隋除了左卫大将军宇文述之外的武将之首,这个倒是没什么,可是将南阳公主杨媺赐婚给自己,那自己不就成了杨广的女婿? 杨广对赵旭的恩宠之荣,旁人只能望其项背。 杨广见赵旭呆愣愣的,知道他素来知道质朴实在,以为他被这个惊喜给喜欢的傻了。 中原之地人名历来确实以单字为高贵,这习俗渊源颇长。《汉书·王莽传》中曾记记载,王莽的长孙叫王宗,急着要当皇帝,自己弄了天子的衣服、帽子,穿上让人画出了画像,还刻了铜印三枚,与其舅舅合谋,准备抢夺皇权,事情败露后自杀,王莽就下令:“宗本名会宗,以制作去二名,今复名会宗。”这道诏令的意思是,“制作”就是法令,王宗本来名是两个字,叫“王会宗”,是依法令后改成的“王宗”,现在犯了法,得再改回去,还叫原来的“王会宗”。 从王莽这道诏令可以看出三个意思:第一,王莽之前的人名用字数是不受限制的,他自己孙子的名都是两个字;第二、王莽做了皇帝后,曾经下过“去二名”的“制作”,也就是以法律形式规定不准用双字名;最后,人犯罪后,恢复二字名,以示处罚。 另外,《汉书·王莽传》又有:“匈奴单于,顺制作,去二名”的话,意思是说,匈奴单于依顺王朝的法令,去掉二字名中的一个字。由此可见,那时起不但有禁止使用双字名的法令,而且还影响到了匈奴。所以,天长地久,人们渐渐养成了使用单字名的习惯,竟然成为风气,认为用两个字取名是不光彩的事,譬如说曹操、孙权、刘备,乃至于大隋开国皇帝杨坚,都是单名。杨广为了给赵旭寻找根基,证明他出身不凡,因此以他的名字为单字而切入,也算是一个佐证。 而南阳公主是大隋皇帝的长公主,自幼得到杨广的宠爱,此时大隋国势隆盛,刚刚征战吐谷浑大获全胜,四海莫不臣服,赵旭今后可就更是一步登天,如此升官又即将迎娶公主,实在是双喜临门,宠荣无比,于是大臣们纷纷前来恭贺,只是身在西北,否则赵旭此刻不知道能收下多少的礼物。 第215章 西巡漫漫 南阳公主杨媺娇媚而又娟秀,为人内敛,赵旭作为一个男子心存仰慕,他虽然一直想怎么能快速的在大隋攫取权力,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通过做杨广的女婿这一点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这天傍晚,外面来了一个南阳公主身边的侍女,送来了一本书,赵旭一看,却是一本《诗经》。这《诗经》实在寻常,只不过闻起来略有一些清香,赵旭心说自己那会给她一本《玄女经》,而后说去宫内找她借书的,这会她知道自己和她有了婚约,就送书过来,是什么意思? 随手翻了几页,赵旭发现了玄机,原来这书在《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页轻轻折了一下,心里了然,原来,南阳公主对自己也是“寤寐思服”。 被漂亮女子喜欢总是好事,赵旭也不能例外,事已至此,与未来娘子多加沟通,也是人间一桩美事。他思索一会,提笔写了一首诗,让来的侍女给杨媺带回去。 本来两人没有婚约的话,赵旭作为千牛中郎将四下巡行,跑到杨媺那里说几句闲话还没什么,这会反倒是不好过去了,那样目标有些大。 这侍女将书送到,见还有回笺,回去给了杨媺,杨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 外人只知道赵旭为一介武夫,虽然杨媺对他另眼相待,但从来没想过赵旭竟然也会作诗,而且含义久远,这“浑无事”和“百尺长”又何止是押韵,其中意思越品越是唇齿含香、回味无穷,想想他英武的模样,杨媺不由的痴了…… 此时草长莺飞,眼前的一切都绿意盎然,杨广心情大好,连连的饮酒作乐,歌舞升平,持续数日,竟然没有返回中原的意思。裴矩揣测杨广的意思,在酒酣舞旋之际,对杨广禀奏说:“陛下,臣此前听说,吐谷浑汗国民间有传闻,说把母马带到青海湖边上,就会有龙前来交配,是以得到‘龙驹’,那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马。” 杨广一听喜道:“那好啊,今日就在青海湖设立牧场,驱逐母马两千匹到山川河谷,希望能有龙驹诞生。” 传说之事大都不可认真,但杨广这会兴致盎然,也没人出来反对。但裴矩本来只是一说,为的是增强酒宴欢庆,这子虚乌有飘渺的事情原本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杨广这下认了真,天天都问有没有龙来和马交配,裴矩都禀报说没有,杨广心里有些不满意,这天,忽地传来了瓦岗叛军将张须陀杀死的消息,裴矩害怕杨广在这里纠缠龙驹的事,急忙禀奏让杨广返回中原,杨广怫然不悦:“张须陀死了就死了,难道朕朝中无人?你急什么?一个小小的瓦岗军而已,死了张屠夫还不吃混毛猪?” 裴矩听了语塞。这张须陀素来勇猛善战,用兵如神,深得将士爱戴,多次听杨广的诏令四处平叛,如今被瓦岗山叛军所杀,皇帝竟然这样无动于衷…… 杨广见裴矩不说话,怒道:“你做梦了?” 裴矩一个激灵,急忙说:“陛下,臣……” 裴矩正在给自己的失神找理由借口,内侍启奏说兵部尚书段文振求见。这段文振本是是鲜卑族人,从北周时期就追随文帝杨坚,因为得罪文帝杨坚的四子秦王杨秀差点被杀,后来被杨广所救,对杨广忠心耿耿,为人耿直。段文振进来后对杨广说:“陛下,太仆少卿和少监违反陛下禁令,悄悄和突厥人贸易,被人赃俱获,请陛下决断。” 杨广本来心情已经不好,这下一听,登时怒了:“抓起来!砍了!反了,反了!简直不成体统!” 自从大隋建国起就与突厥战乱不休,北周时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孙女、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嫁给了突厥汗国可敦可汗,文帝杨坚篡权,夺取了北周的政权建立了大隋,千金公主就一直鼓动突厥人和大隋为敌,两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旷日持久。虽然突厥人后来被大隋击败,分裂成东西突厥,而后东突厥又对大隋臣服,但与突厥人之间的摩擦一直没有间断。 段文振说的太仆少卿和少监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杨广当太子的时候,宇文化及就在太子宫当差,杨广对他十分宠信亲近。杨广做了皇帝后,命宇文化及当了管理畜牧的太仆少卿,这太仆少卿是从四品的官,而宇文智及的少监是副职。 “持宠而娇!”杨广瞪着裴矩和段文振说:“一个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样!宇文化及这弟兄两个整天吊儿郎当的是什么样子,难道朕心里没数?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要这种忘恩负义的饭桶又有何用?浪费粮食!” 段文振领命出去,杨广让歌舞起来,裴矩悄悄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刚刚想溜出去,被一个风风火火进来的人差点给撞到。 来的人正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宇文述虽然老朽,但依旧身强体壮,走路虎虎生威,他进来就对着杨广跪下,磕头说:“老臣的儿子犯了大错,不敢祈求陛下宽宥,只希望陛下能念在老臣赤胆忠心的份上,让老臣的两个逆子等回到大兴都之后再给予处刑。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请陛下准许。” 杨广看着宇文述的一头白发,脸上阴晴不定,恰好这时赵旭从外面巡行进来,杨广问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勾结突厥人私下往来,你怎么看?” 赵旭刚刚在外面已经见到千牛卫将宇文化及弟兄两个抓了五花大绑了,这会看到宇文述这样,说自己这个“老丈人”如果要杀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又何必问自己?这明显就是要一个台阶下。当下躬身说道:“陛下,国之事乃是陛下之事,我不敢妄言。不过陛下垂询,我斗胆有两句浅显的看法。所谓其行可悯,,其情可原。太仆少卿和少监做了违背大隋律条的事情,罪不可赦,否则今后谁再犯,难以服众。但宇文大将军为国为君,赤胆忠心,慨以当慷,实在是大隋的栋梁,他一生为了大隋鞠躬尽瘁,天日可鉴。于情于理,此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就是陛下,也是心里不忍的。” “因此,是否能请陛下法外开恩,赦免了宇文兄弟,一来是彰显了陛下对老臣的体恤,二来,也让臣子们看到陛下浓浓的护宥之心,再者,也成全了陛下和臣子的君臣之义。” 赵旭说着,裴矩心里已经骂开了,想这野地里来的家伙怎么最近如同开了窍一样,什么都做的比自己好,就像这会做顺水人情的事情,都干的如此漂亮? 宇文述听到赵旭这样替自己说话,心里那还不知道杨广是想宽宥,也不管杨广还没有表态,赶紧对着赵旭施礼。杨广心里一笑,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女婿讲的很好,于是说道:“好,你们一个左卫大将军,一个右卫大将军,朕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次,就赦免了他们。” 宇文述喜极而泣,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鼻涕眼泪长流,杨广说:“但是他们死罪可恕,活罪难免,削去官职,贬黜为奴,就……赏赐给左卫大将军当奴隶。” 宇文述听了赶紧再次谢恩。只要两个儿子能活命就行,其余的在自己家里做奴隶,其实等于没有做,这样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刚才说张须陀被谁杀了?”杨广问站在角落的裴矩,裴矩急忙回答说是瓦岗军的李密。 杨广:“李密?是李宽的儿子不是?” 裴矩急忙说:“是,李密那会做过千牛左右,后来和杨玄感交好,臣曾经派人抓他,但是屡次被他逃脱,没想到他投靠了叛贼翟让,在瓦岗山落草为寇了。” 张须陀被杀的事情宇文述也知道,这下见杨广皱眉,张口说道:“陛下,老臣愿意前去将李密逆贼铲除,以报皇恩。” 杨广挥手说:“那好。一个小小的瓦岗山,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让左卫大将军去,都是高抬了他们。” 宇文述领命退下,走时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赵旭心里关心李密,问裴矩:“瓦岗那些人具体都是什么情况?” 裴矩说道:“原本陛下让荥阳太守杨庆去围剿瓦岗军的,但是杨庆不得力,反而将瓦岗的气焰给壮大了,所以陛下才让张须陀到荥阳做了通守,专门对付翟让那伙匪人。” “右卫大将军可能有所不知,这荥阳太守杨庆是咱们先帝族弟杨弘的儿子。张须陀到了荥阳后,屡次将翟让打的落花流水,几乎要逃离瓦岗,但是李密这厮却阴险歹毒,设伏将张须陀引入包围中,最终将张须陀杀死。” “瓦岗叛贼本不足为虑,像翟让、徐世绩、王伯当这些家伙都是莽夫,唯独这个李密,因为他本来就在陛下身边呆过,沐浴过皇恩,有些小聪明,所谓养虎为患,因此竟然折损陛下一员大将,实在可恼。” 李密这人心里的确有智谋,一开始赵旭没觉得,后来和王伯当恰巧将李密从监牢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李密确实有谋略了。 杨广刚刚让宇文述去攻打瓦岗山,其实赵旭是想让李渊去的,这样就能消耗李渊的兵力,让他无暇其他,但是未能如愿。 宇文述急忙的出去,那边已经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头发衣服解开,准备行刑,正好杨广赦免的诏令到了,宇文化及兄弟捡回一条命,两人吓得几乎大小便失禁。等看到父亲前来,宇文化及两个嚎啕大哭,宇文述上去一人踢了一脚,将这弟兄两个领到一边,才说:“赶紧走,你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害的老子今晚出尽了丑。” 宇文化及急忙说:“是儿子不争气,害的父亲操劳。” 宇文述说:“幸好右卫大将军在场求情。你们今后要对右卫大将军多多尊敬。” 宇文智及疑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 “住嘴!”宇文述怒道:“你懂什么!要不是他,你们今晚就死了!你们俩要是有人家一丁点的才能,何至于此?” 宇文化及悄悄看了看弟弟,两人都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杨广到底也没有等到龙来和马交配,在青海湖畔又停留了几日,命大军返回大兴都。一路上所到的郡县无不穷尽奢华的呈现莺歌燕舞,杨广心情十分的欢畅,时不时的问身边的赵旭这里歌舞如何,那里装饰怎样,赵旭只是一味的说好,期间杨广又做了不少的诗句,裴矩等臣子争相阅览,个个都夸说皇帝是绝世好文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诗人大才子。赵旭心里鄙夷,觉得这些人拍马屁的功夫不过如此,自己那会已经将杨广说成诗仙诗圣诗皇了。 这一天,杨广率领百官和军队到达了西京大兴,还没有落好脚,接到了宇文述击溃瓦岗军,翟让李密等人逃离的消息,同时东都洛阳太子那里病重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杨广心情顿时又不好了,下令再去东都。 接连的行军,杨广没有累的样子,可是随行人员全都疲惫不堪。一到洛阳,杨广就下旨择日让南阳公主杨媺右卫大将军赵旭成婚,于是赵旭府上又彻夜不停的忙碌了起来,每天迎来送往礼来礼去的繁文缛节让赵旭不胜其烦。这天傍晚,他终于有空,悄悄的换了衣裳,将太常剑用布裹了,到留一手去寻萧莹。 萧莹早就知道赵旭回到了东都,又得知他已经由中郎将升为大将军,实在是声冠大隋,心里想着去见赵旭的,可是又恐怕他事务繁忙,一个人整日坐在楼上窗边,对着街上漫无目的的看,心里兀自希望赵旭能忽然出现在眼前,没想到这会外面忽然传来了赵旭的声音:“萧姑娘在否?” 萧莹如遭雷击,快乐的差点跳了起来,急忙的起身往门口走,一边双手不住的拢着自己的鬓发,等打开了门,掀开帘子,赵旭那一张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出现在萧莹的视线里。萧莹脸上一红,嘴上说道:“大将军……” 赵旭轻轻一笑,进门后一把将萧莹柔若无骨的身子抱紧,两人长长的吻住,好久之后,萧莹才酥软的说道:“我好想你。” 赵旭刚想调笑问她是想大将军还是想自己,忽听得屋顶上“咔嚓”一声瓦响。赵旭心生警惕,刚将萧莹挡在身后,房顶又是一声轻响,临街的窗倏然全开,一个灰影迅捷无伦地闪了进来,一片雪白的刀光闪烁,那人人刀合一,对着赵旭冲了过来。 第215章 西巡漫漫 南阳公主杨媺娇媚而又娟秀,为人内敛,赵旭作为一个男子心存仰慕,他虽然一直想怎么能快速的在大隋攫取权力,但是从来没有想过通过做杨广的女婿这一点来提升自己的地位。 这天傍晚,外面来了一个南阳公主身边的侍女,送来了一本书,赵旭一看,却是一本《诗经》。这《诗经》实在寻常,只不过闻起来略有一些清香,赵旭心说自己那会给她一本《玄女经》,而后说去宫内找她借书的,这会她知道自己和她有了婚约,就送书过来,是什么意思? 随手翻了几页,赵旭发现了玄机,原来这书在《关雎》“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一页轻轻折了一下,心里了然,原来,南阳公主对自己也是“寤寐思服”。 被漂亮女子喜欢总是好事,赵旭也不能例外,事已至此,与未来娘子多加沟通,也是人间一桩美事。他思索一会,提笔写了一首诗,让来的侍女给杨媺带回去。 本来两人没有婚约的话,赵旭作为千牛中郎将四下巡行,跑到杨媺那里说几句闲话还没什么,这会反倒是不好过去了,那样目标有些大。 这侍女将书送到,见还有回笺,回去给了杨媺,杨媺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日日春光斗日光,山城斜路杏花香。几时心绪浑无事,得及游丝百尺长”。 外人只知道赵旭为一介武夫,虽然杨媺对他另眼相待,但从来没想过赵旭竟然也会作诗,而且含义久远,这“浑无事”和“百尺长”又何止是押韵,其中意思越品越是唇齿含香、回味无穷,想想他英武的模样,杨媺不由的痴了…… 此时草长莺飞,眼前的一切都绿意盎然,杨广心情大好,连连的饮酒作乐,歌舞升平,持续数日,竟然没有返回中原的意思。裴矩揣测杨广的意思,在酒酣舞旋之际,对杨广禀奏说:“陛下,臣此前听说,吐谷浑汗国民间有传闻,说把母马带到青海湖边上,就会有龙前来交配,是以得到‘龙驹’,那可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好马。” 杨广一听喜道:“那好啊,今日就在青海湖设立牧场,驱逐母马两千匹到山川河谷,希望能有龙驹诞生。” 传说之事大都不可认真,但杨广这会兴致盎然,也没人出来反对。但裴矩本来只是一说,为的是增强酒宴欢庆,这子虚乌有飘渺的事情原本过去也就过去了,没想到杨广这下认了真,天天都问有没有龙来和马交配,裴矩都禀报说没有,杨广心里有些不满意,这天,忽地传来了瓦岗叛军将张须陀杀死的消息,裴矩害怕杨广在这里纠缠龙驹的事,急忙禀奏让杨广返回中原,杨广怫然不悦:“张须陀死了就死了,难道朕朝中无人?你急什么?一个小小的瓦岗军而已,死了张屠夫还不吃混毛猪?” 裴矩听了语塞。这张须陀素来勇猛善战,用兵如神,深得将士爱戴,多次听杨广的诏令四处平叛,如今被瓦岗山叛军所杀,皇帝竟然这样无动于衷…… 杨广见裴矩不说话,怒道:“你做梦了?” 裴矩一个激灵,急忙说:“陛下,臣……” 裴矩正在给自己的失神找理由借口,内侍启奏说兵部尚书段文振求见。这段文振本是是鲜卑族人,从北周时期就追随文帝杨坚,因为得罪文帝杨坚的四子秦王杨秀差点被杀,后来被杨广所救,对杨广忠心耿耿,为人耿直。段文振进来后对杨广说:“陛下,太仆少卿和少监违反陛下禁令,悄悄和突厥人贸易,被人赃俱获,请陛下决断。” 杨广本来心情已经不好,这下一听,登时怒了:“抓起来!砍了!反了,反了!简直不成体统!” 自从大隋建国起就与突厥战乱不休,北周时北周文帝宇文泰的孙女、赵王宇文招之女千金公主嫁给了突厥汗国可敦可汗,文帝杨坚篡权,夺取了北周的政权建立了大隋,千金公主就一直鼓动突厥人和大隋为敌,两国之间的战争持续了二十多年,可以说是旷日持久。虽然突厥人后来被大隋击败,分裂成东西突厥,而后东突厥又对大隋臣服,但与突厥人之间的摩擦一直没有间断。 段文振说的太仆少卿和少监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的儿子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杨广当太子的时候,宇文化及就在太子宫当差,杨广对他十分宠信亲近。杨广做了皇帝后,命宇文化及当了管理畜牧的太仆少卿,这太仆少卿是从四品的官,而宇文智及的少监是副职。 “持宠而娇!”杨广瞪着裴矩和段文振说:“一个个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样!宇文化及这弟兄两个整天吊儿郎当的是什么样子,难道朕心里没数?食君之禄不忠君之事,要这种忘恩负义的饭桶又有何用?浪费粮食!” 段文振领命出去,杨广让歌舞起来,裴矩悄悄抹了一下额头的汗,刚刚想溜出去,被一个风风火火进来的人差点给撞到。 来的人正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宇文述虽然老朽,但依旧身强体壮,走路虎虎生威,他进来就对着杨广跪下,磕头说:“老臣的儿子犯了大错,不敢祈求陛下宽宥,只希望陛下能念在老臣赤胆忠心的份上,让老臣的两个逆子等回到大兴都之后再给予处刑。树高千尺,叶落归根,请陛下准许。” 杨广看着宇文述的一头白发,脸上阴晴不定,恰好这时赵旭从外面巡行进来,杨广问道:“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勾结突厥人私下往来,你怎么看?” 赵旭刚刚在外面已经见到千牛卫将宇文化及弟兄两个抓了五花大绑了,这会看到宇文述这样,说自己这个“老丈人”如果要杀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又何必问自己?这明显就是要一个台阶下。当下躬身说道:“陛下,国之事乃是陛下之事,我不敢妄言。不过陛下垂询,我斗胆有两句浅显的看法。所谓其行可悯,,其情可原。太仆少卿和少监做了违背大隋律条的事情,罪不可赦,否则今后谁再犯,难以服众。但宇文大将军为国为君,赤胆忠心,慨以当慷,实在是大隋的栋梁,他一生为了大隋鞠躬尽瘁,天日可鉴。于情于理,此刻让白发人送黑发人,想必就是陛下,也是心里不忍的。” “因此,是否能请陛下法外开恩,赦免了宇文兄弟,一来是彰显了陛下对老臣的体恤,二来,也让臣子们看到陛下浓浓的护宥之心,再者,也成全了陛下和臣子的君臣之义。” 赵旭说着,裴矩心里已经骂开了,想这野地里来的家伙怎么最近如同开了窍一样,什么都做的比自己好,就像这会做顺水人情的事情,都干的如此漂亮? 宇文述听到赵旭这样替自己说话,心里那还不知道杨广是想宽宥,也不管杨广还没有表态,赶紧对着赵旭施礼。杨广心里一笑,同时也觉得自己这个女婿讲的很好,于是说道:“好,你们一个左卫大将军,一个右卫大将军,朕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次,就赦免了他们。” 宇文述喜极而泣,也不知道是真的还是装的,鼻涕眼泪长流,杨广说:“但是他们死罪可恕,活罪难免,削去官职,贬黜为奴,就……赏赐给左卫大将军当奴隶。” 宇文述听了赶紧再次谢恩。只要两个儿子能活命就行,其余的在自己家里做奴隶,其实等于没有做,这样已经是格外照顾了。 “刚才说张须陀被谁杀了?”杨广问站在角落的裴矩,裴矩急忙回答说是瓦岗军的李密。 杨广:“李密?是李宽的儿子不是?” 裴矩急忙说:“是,李密那会做过千牛左右,后来和杨玄感交好,臣曾经派人抓他,但是屡次被他逃脱,没想到他投靠了叛贼翟让,在瓦岗山落草为寇了。” 张须陀被杀的事情宇文述也知道,这下见杨广皱眉,张口说道:“陛下,老臣愿意前去将李密逆贼铲除,以报皇恩。” 杨广挥手说:“那好。一个小小的瓦岗山,又不是什么龙潭虎穴,让左卫大将军去,都是高抬了他们。” 宇文述领命退下,走时对着赵旭点了一下头,赵旭心里关心李密,问裴矩:“瓦岗那些人具体都是什么情况?” 裴矩说道:“原本陛下让荥阳太守杨庆去围剿瓦岗军的,但是杨庆不得力,反而将瓦岗的气焰给壮大了,所以陛下才让张须陀到荥阳做了通守,专门对付翟让那伙匪人。” “右卫大将军可能有所不知,这荥阳太守杨庆是咱们先帝族弟杨弘的儿子。张须陀到了荥阳后,屡次将翟让打的落花流水,几乎要逃离瓦岗,但是李密这厮却阴险歹毒,设伏将张须陀引入包围中,最终将张须陀杀死。” “瓦岗叛贼本不足为虑,像翟让、徐世绩、王伯当这些家伙都是莽夫,唯独这个李密,因为他本来就在陛下身边呆过,沐浴过皇恩,有些小聪明,所谓养虎为患,因此竟然折损陛下一员大将,实在可恼。” 李密这人心里的确有智谋,一开始赵旭没觉得,后来和王伯当恰巧将李密从监牢里解救出来的时候,就知道李密确实有谋略了。 杨广刚刚让宇文述去攻打瓦岗山,其实赵旭是想让李渊去的,这样就能消耗李渊的兵力,让他无暇其他,但是未能如愿。 宇文述急忙的出去,那边已经将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的头发衣服解开,准备行刑,正好杨广赦免的诏令到了,宇文化及兄弟捡回一条命,两人吓得几乎大小便失禁。等看到父亲前来,宇文化及两个嚎啕大哭,宇文述上去一人踢了一脚,将这弟兄两个领到一边,才说:“赶紧走,你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害的老子今晚出尽了丑。” 宇文化及急忙说:“是儿子不争气,害的父亲操劳。” 宇文述说:“幸好右卫大将军在场求情。你们今后要对右卫大将军多多尊敬。” 宇文智及疑惑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 “住嘴!”宇文述怒道:“你懂什么!要不是他,你们今晚就死了!你们俩要是有人家一丁点的才能,何至于此?” 宇文化及悄悄看了看弟弟,两人都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表情。 杨广到底也没有等到龙来和马交配,在青海湖畔又停留了几日,命大军返回大兴都。一路上所到的郡县无不穷尽奢华的呈现莺歌燕舞,杨广心情十分的欢畅,时不时的问身边的赵旭这里歌舞如何,那里装饰怎样,赵旭只是一味的说好,期间杨广又做了不少的诗句,裴矩等臣子争相阅览,个个都夸说皇帝是绝世好文章,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大诗人大才子。赵旭心里鄙夷,觉得这些人拍马屁的功夫不过如此,自己那会已经将杨广说成诗仙诗圣诗皇了。 这一天,杨广率领百官和军队到达了西京大兴,还没有落好脚,接到了宇文述击溃瓦岗军,翟让李密等人逃离的消息,同时东都洛阳太子那里病重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杨广心情顿时又不好了,下令再去东都。 接连的行军,杨广没有累的样子,可是随行人员全都疲惫不堪。一到洛阳,杨广就下旨择日让南阳公主杨媺右卫大将军赵旭成婚,于是赵旭府上又彻夜不停的忙碌了起来,每天迎来送往礼来礼去的繁文缛节让赵旭不胜其烦。这天傍晚,他终于有空,悄悄的换了衣裳,将太常剑用布裹了,到留一手去寻萧莹。 萧莹早就知道赵旭回到了东都,又得知他已经由中郎将升为大将军,实在是声冠大隋,心里想着去见赵旭的,可是又恐怕他事务繁忙,一个人整日坐在楼上窗边,对着街上漫无目的的看,心里兀自希望赵旭能忽然出现在眼前,没想到这会外面忽然传来了赵旭的声音:“萧姑娘在否?” 萧莹如遭雷击,快乐的差点跳了起来,急忙的起身往门口走,一边双手不住的拢着自己的鬓发,等打开了门,掀开帘子,赵旭那一张让她日思夜想的面孔就出现在萧莹的视线里。萧莹脸上一红,嘴上说道:“大将军……” 赵旭轻轻一笑,进门后一把将萧莹柔若无骨的身子抱紧,两人长长的吻住,好久之后,萧莹才酥软的说道:“我好想你。” 赵旭刚想调笑问她是想大将军还是想自己,忽听得屋顶上“咔嚓”一声瓦响。赵旭心生警惕,刚将萧莹挡在身后,房顶又是一声轻响,临街的窗倏然全开,一个灰影迅捷无伦地闪了进来,一片雪白的刀光闪烁,那人人刀合一,对着赵旭冲了过来。 第216章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终章) 这灰衣人来势凶猛,赵旭身后就是萧莹,不能躲闪,他单手抽出太常剑往前疾刺,那人见寒光一片,知道此剑锋利无比,身形像是折了一样倒下, 一脚对着赵旭踢来。 赵旭左手疾抓,灰衣人猛感左脚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径直踢向赵旭面部,这一脚劲力奇大,赵旭弃了他的左脚,手中太常剑挥手一格, 这人的刀顿时被一斩为二。 灰衣人大惊,嘴里不禁说了一声“好剑”, 将剩下的半截刀对着赵旭抛了过来,赵旭又用剑身劈开,这人见不能取胜,往窗口跑去,赵旭说道:“朋友不喝杯茶吗?”倏然就到了这人身后,这人心中又是一惊,顺手提起身畔茶几对着赵旭扔了过去,赵旭一拳将一张木茶几砸的粉碎,顺手拎起桌腿对着他的后心扔了过去,这人急忙躲避,身子一旋,竟然将桌腿抢在手里, 回身对着赵旭扔了过来。 “好!”赵旭叫了一声,不退反进,看准了桌腿的方向,挥剑猛劈。 这太常剑实在太过锋利,几乎就是无声无息的将桌腿劈开,剑势不减,直直的往这人头上砍了过去。 这灰衣人躲无可躲,只有站在那里等死。不料赵旭的剑在这人头顶猛地收住了,剑芒闪烁,离这人头颅不过半尺光景。 两人的动作都凌厉迅猛,这会停止打斗,赵旭看这灰衣人不过三十岁左右,身长八尺, 面目清隽,问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刺杀我?” 这人看看赵旭, 又瞧瞧面上变色的萧莹, 说道:“原本以为认错人了,如今看来,也没有认错。今天落在你手里,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这话奇怪, 赵旭将太常剑收了,拱手说道:“在下赵旭,未曾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这人见赵旭将兵器收了, 实感惊诧,再见他自报家门, 心说糟糕,问道:“你叫赵旭?” 赵旭昂首挺胸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赵旭,赵旭就是我。” 这人问道:“那你认识李密不认识?” 赵旭心里疑惑,说道:“李密李兄,是瓦岗山的那位吗?不知他妻子生了男孩还是女孩?王伯当王兄、韩四娃几位朋友现在可好?” 这人见赵旭一连串的说了这么多,心里知道这人就是那个赵旭无疑,不过为什么刚才这个女子叫他“大将军?” 赵旭见这人始终对自己很是戒备,给萧莹说准备一壶热茶。萧莹知道两人有话说,再者觉得那人不是赵旭的对手,就走了出去。赵旭抱拳说:“朋友请了。” 这人知道赵旭身手了得,见他坐下,干脆也随身坐了,问:“阁下就是李密和王伯当口中说的那个陕州赵旭?可是为什么又是大将军?” 赵旭微笑道:“我是赵旭,我也是大隋右卫大将军,这两者并不冲突。朋友必然是瓦岗山英雄,莫非以为在下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所以才要刺杀与我?” 灰衣人见赵旭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心理说破,干脆的答道:“是,我是瓦岗徐世绩,只因为和宇文述作战,瓦岗人战败,我们全都走散了,我到了东都,想伺机中宇文述报仇。适才无意中听到大将军,以为宇文述在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你。” “李密妻子生了个男孩,王伯当和韩四娃都好,可惜其他兄弟……”徐世绩说着,眼睛看着太常剑,问:“你即然和李密王伯当几个交好,我在他们那里屡次听说过你这人十分的够朋友,怎么能做了大隋的大官?岂不是和我等兄弟为敌?” 赵旭轻轻一笑,不答反问:“请问徐兄早上吃了什么?” 徐世绩不明就里,说:“酒肉,如何?” 赵旭又问:“那中午呢?吃了什么?” 徐世绩说道:“烩饼和……” 徐世绩说了半截不吭声了,赵旭见他反应很快,笑吟吟的说:“徐兄不知将来有何打算?赵某不才,听闻徐兄为盖世之才,如果徐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赵某幸甚!” 赵旭问的奇巧,徐世绩却明白了:无论一个人一天吃的什么,总之吃饱就行,而李密这些人在瓦岗山造反,为的是推翻大隋政权,而赵旭在大隋做了大将军,目的何尝不是一样,大家不过“吃”内容和方法不同罢了。 徐世绩是聪明人,自从上了瓦岗山之后,和大隋官兵打了好几次,输赢都有,深知大隋的将领也不是吃素的,这个赵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谋略和格局比李密不知高了多少,只是自己与他萍水相逢,要是贸然答应,岂不被他轻看? 赵旭见徐世绩在思索,也不催问,只说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光阴,做事自然要选择快捷的直接的,如同庖丁解牛,刀快而手顺,则事半功倍,否则徒劳无益。” “人人都想成功,无非时也命也。所谓胜败寸许间,热血抛河山,相约征途上,生涯尽几回?” 本来赵旭说的慷慨激昂,后来话音里却带了无数的寂寞萧瑟,徐世绩听了心里感慨,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李密翟让等人联系,里外合应,岂不事半功倍?” 徐世绩说的是赵旭在朝里和李密的瓦岗军一起里应外合推翻大隋政权,赵旭说:“此一时彼一时,有时候计划没有变化快,大丈夫处世,只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谋划是应该有的,但更应该随机应变,事从权宜。” 徐世绩沉吟了一下,说:“既然赵家兄弟吐露心迹,对徐某如此坦诚,某自然知道择木而栖这个道理,不过还要等见到李密王伯当这些人,将话说明白,这个请大将军谅解。” 赵旭原本碰到徐世绩就是偶然,也没有想过立即就能让他跟着自己,于是笑着点头:“我与你今晚说的话,今后也会直接给李密王伯当他们说,不过徐兄能转告也行。右卫大将军府在哪里不难打听,徐兄如果考虑周全,我必扫榻相迎。” 这时萧莹端着茶壶进来,赵旭亲自为徐世绩倒茶,两人还没有再说话,猛听得远处一片呼喊,夹杂着悲戚之声,萧莹皱眉,快步打开窗户,只见偏东方向灯火通明,哀声阵阵,恍惚听到人声说是太子薨了。 太子杨昭死了? 赵旭和萧莹对视一眼,起身对徐世绩说:“今日会晤,三生有幸,我时刻等着和徐兄再次秉烛夜谈,促膝谈心。” 如果真的是太子死了,赵旭这个大将军必然事务繁忙,徐世绩拱手,也不做态,出门而去,赵旭将萧莹一抱,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低声说:“最近我不能来了,你要是有空,就去府上,咱们从长计议。” 萧莹被赵旭亲的全身酥软,心里涟漪一片,有很多话还没有和赵旭说,这下匆匆又要离别。看着他下了楼,心说太子死了,那么接下来皇帝又要立谁为太子呢? 赵旭急急的到了府里,一进门就听到禀报,说秦叔宝回来了。赵旭大喜,嘴里大声叫道:“秦兄在哪里?秦兄何在?叔宝哥哥!” 秦叔宝在前厅坐着等赵旭,听到赵旭老远的就喊叫自己,声音热切,心里懵然感动,连忙答应着往外走,厅里其余的两人对视一眼,心说怪不得秦叔宝如此推崇这个大将军,听声音就知道古道热肠,不是一般的人。 赵旭跑了过来,看到秦叔宝虽然依旧清瘦,但精神矍铄,哪还有往日病恹恹的样子,又看到跟着秦叔宝的还有两个大汉,都是虎狼身材,宛如铁塔,一看就是好汉,他先和秦叔宝双臂紧紧相握,嘴上不住的说道:“想煞我了!哥哥可好?怎么才来!我这里都急疯了——这两位壮士是……” 秦琼也是真情流露,抓着赵旭的胳膊介绍道:“这位是济州东阿程咬金,这位是曹州济阴单雄信,都是我的好朋友。” 赵旭急忙的向程咬金和单雄信见礼:“程大哥好,单大哥好。一路辛苦,请里面坐。” 赵旭说着站在一边,做了请的姿势,单雄信和程咬金又是对视一眼,站着没动,秦叔宝扯着赵旭又拉了一下单雄信,对程咬金说:“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客气,何须生分。” 程咬金和单雄信这才跟着进去,赵旭一边走着就让人设宴,先让人送来了酒,亲自为秦叔宝三人斟满了,敬道:“今天和三位哥哥欢聚,本应当彻夜畅饮,但是愚弟现在要事在身,须得去一趟宫里。” 说道这里,赵旭低声道:“太子死了,我要进宫一趟。” 秦叔宝三人一惊,程咬金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赶紧去忙。” 赵旭正色道:“程兄今后不必如此,你我皆以兄弟相称,这里也没有外人,哪里有什么大将军。”赵旭说着叫人给单雄信和程咬金安排两处紧挨着秦叔宝的小院住宿,再派了女婢前去收拾,而后再敬三人几杯,换了衣衫,匆匆的走了。 此时酒宴已经上来,厅里也没有别人,单雄信不由的对秦叔宝说:“没想到这位赵家兄弟如此年轻,但是气度又是如此不凡,难得。” 程咬金跟着说:“我老程阅人无数,这个赵旭了不得的很。” 单雄信啧了一声:“你说的是个屁,等于没说,人要是不行这会能做大将军?原来听叔宝说这个赵旭少年英才,我还没有觉得什么,这会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英雄。关键是身居高位,为人谦虚,我看,是个能共事的人。” 秦叔宝说:“谦虚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心胸开阔,而且对人实心实意,我说过那会与他初相识的时候,他就表现的爽朗热忱,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就赠我盘缠,又请我喝酒,后来他又在我病中多加看护,此等人物,今世能有几人?” 程咬金嘻嘻一笑:“关键是你秦老哥,谁见你都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加上你那匹马,娘的,世上还有谁家的马整天要喝酒的?” 单雄信听了作色,将手里的酒盅放下,程咬金笑:“我又没说你……” “你难道刚刚没喝?”单雄信反诘程咬金,程咬金将酒盅端起,喝了一口,单雄信哈哈一笑,也喝了。秦叔宝知道他二人经常互谑,说道:“赵家兄弟是一贯的如此,并不是刻意只对我秦某一人,他对李密、王伯当,以及瓦岗的那些兄弟,都是推诚置腹的,因此,我才决定去找你们两位前来共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一步走错则步步错,全盘皆输,大家兄弟,不说外话,就说是待价而沽也好,你看这会翟让如何?李密他们这会又不知道在哪里……” 单雄信忽然打断说道:“我想起来了!不行,我这会要出去……” 程咬金问:“怎么?这里酒不好?” 单雄信手搧了一下说:“不是,我突然想起来,徐世绩好像也到了洛阳,不如去叫来,大家伙一起,何愁大事不成?那岂不妙哉!” “我也去!”程咬金说着站了起来,秦叔宝说:“那好,咱们一块去,要是找到了,咱们回来继续喝。” 大隋太子杨昭真的死了。 杨昭到了洛阳后,杨广就想打发这个太子离开,杨昭只是乞求允许再留住一些时间,杨广不同意,杨昭跪拜请求无数次,他身体本来就很胖,因此累的得病。杨广看没办法,眼不见心不乱,自己出去巡游了,回来后却发现杨昭的病重了,医治无效,让巫者给杨昭看,巫者说杨昭这样是房陵王杨勇的鬼魂在作怪导致的,给杨昭做法了好几天,但是没有效果,拖到今夜逝去,时年二十三岁。 这房陵王杨勇是文帝杨坚的大儿子,表字睍地伐,母为文献皇后独孤伽罗,是杨广的亲大哥,在文帝杨坚去世后,被当时的太子杨广矫诏赐死,追封的房陵王。 杨昭的死被巫者说成和杨勇有关,杨广的心里有些发毛,在宫里看什么都疑神疑鬼,命人将殿里灯火蜡烛摆满全部点燃,不剩一点的阴暗。赵旭进宫之后,见杨广正在大发雷霆。杨广一看到赵旭就说:“赵旭,你说,太子的死活跟身边的兵卫多少有关没有?” 赵旭不明就里,但听杨广的意思,顺着说道:“必然没有,太子是因病得恙,不是奸小所为。” “他娘的!你说的对,刚刚有人说太子那里的护卫太少了……朕那会让你给他太子身边多派千牛卫,这个总是有的?” 赵旭明白杨广在发什么火了。杨广自己得到皇位的方式有些不可说,因此总是警惕别人篡权,其中就包括害怕太子身边的卫士过多了,会兵变围攻自己,所以对杨昭非常防范。 而自古以来太子造反的例子,最明显的莫过于南朝宋文帝第三子刘劭。南宋三任帝刘义隆担心皇族叛变会对太子不利,遂把太子宫卫队兵力增加到一万人,与羽林禁卫军兵力相等,而太子刘劭却利用卫队叛变,将父亲刘义隆给杀了。 这会杨昭死了,杨广害怕别人说自己一直在堤防着杨昭,因此才有此问。 杨广本来心神不宁,这会赵旭到了,他松了一口气,坐下随手翻了一个册子,瞄了几眼,嘴里骂道:“什么东西!” 杨广说着将册子远远扔了过来,正巧落在赵旭脚边,他捡起一看,原来是倭奴国的国王多利思比孤派使节到大隋进贡所携带的国书,这国书上说:“日出处天子,写信给日落处天子,身体平安……” 赵旭心里说你娘的,你日出,给杨广说他日落,杨广不生气才怪。赵旭拿着倭国国书到了杨广身边,杨广说道:“给鸿胪卿说一下,今后这种没有礼貌的夷邦书信,不要再给朕转呈了!” 鸿胪卿是管理番邦事物的官员。赵旭答应一声,杨广又翻了一本册子,瞧了几眼,随手扔到一边,说:“你替朕瞧瞧。” 杨广说着躺下,赵旭拿起一看,心里大惊。 这奏折是峡州太守许劭呈写的,内容是李渊派自己的开府散官李靖率军前往夔州(重庆奉节)攻打萧铣一伙叛贼,李靖带兵抵达峡州后,受到萧铣叛军的阻截,很久不能前进。李渊对李靖的延退逗留大为愤怒,密令峡州太守许绍诛杀李靖,但是许绍爱惜李靖的才干,上疏请求宽恕。 这份奏折里又说,李渊之所以要杀李靖,可能和上一次李靖密奏李渊有勾结突厥人的迹象有关,上次李靖就被李渊给关押了,后来被释放,这次李渊是公报私仇。 李渊! 李靖! 赵旭心里狂跳,不说李渊,这个李靖可算是大大的如雷贯耳的人物……赵旭沉吟着,将许劭的奏折大意给杨广说了:“陛下,这李靖是四品的官,唐国公如此擅杀,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怎么也得经过陛下的御批?” 杨广哼了一声,赵旭趁机说:“要不,将这个李靖叫到洛阳,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杨广说道:“李渊就仗着和朕是亲戚,这就是僭越!李靖的事情你处理,你是大将军,是天下武官的头,考校手下是你的分内之事。对了,叫李渊也来,你替朕敲打他几下,省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赵旭心里大喜,急忙领命,这时一阵香风飘来,一个闭月羞花逞娇呈美的美妇走了进来,不是萧皇后又是谁? 萧皇后一见赵旭,脸上一红,不过殿里灯火通明,也瞧不出来,赵旭看到萧皇后宜喜宜嗔朱唇皓齿的模样,心里荡了荡,全身都有些不得劲了,心说自己一见她就血脉狂悖,情不自禁,这真是冤孽! 杨广看了萧皇后一眼没吭声,赵旭急忙的参见,萧皇后不敢再看赵旭,对着杨广说:“陛下,太子那里……” “好了,朕知道了,你想去看他你就去,没见朕这里忙?”萧皇后听了眼眶一红,杨广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冲,解释道:“朕不仅是太子的父亲,也是一国之君,唉,哪都要操心,哪个地方不想周全都不行。朕也很伤心……你去。” 萧皇后听了黯然神伤,退了出去,杨广猛地抬脚,将面前的一个放画轴的瓶子踢碎,嘴里说道:“烦死了!传旨,明天摆驾乘龙舟南下江都。” 太子今天刚死,杨广明天又要巡游?赵旭是真的不知道杨广心里在想什么了。杨广看了赵旭一眼,说:“这次你就不去了,你在东都,一是护佑太子下葬,二是二十七天后,就和长公主完婚,让宇文述他们陪着朕就行了。” 赵旭听了一愣,问:“那皇后……” 杨广摆手说:“她不想去就不去了。传诏,擢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恢复原来的官职,右卫大将军赵旭领十六禁军府,镇守东都。” 这十六禁军府分别为第一军左翊卫、第二军右翊卫、第三军左武卫、第四军右武卫、第五军左候卫、第六军右候卫、第七军左骑卫(左骁卫)、第八军左备身、第九军右骑卫(右骁卫)、第十军右备身、第十一军左监门、第十二军右监门、第十三军左屯卫、第十四军右屯卫、第十五军左御卫、第十六军右御卫,杨广等于将洛阳军权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女婿赵旭。 等杨广无事,赵旭退了出来,去了太子那里,少不得一番忙碌,直到寅时才回到府里,一个囫囵觉都没睡成,急急的又进宫,杨广出行的龙辇已经准备好了,赵旭率军护送杨广上了龙船,一直沿河护送了十多里地,才返了回来。 进到府内,赵旭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嘴里接连打着哈欠,秦叔宝这时带着几个人进来,赵旭揉着眼睛一瞧,除了单雄信和程咬金之外,还有一个竟然是徐世绩。 徐世绩见到赵旭,躬身施礼道:“大将军!” 赵旭心里如何不知,急忙还礼,说道:“徐家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我这忙了一夜,竟然不知。” 昨晚单雄信三个出去找徐世绩,还真的被他们找到了,而徐世绩没好意思说自己将赵旭误认为是宇文述,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败在赵旭手下,对有一手的事情只字未提。 这下五人见面,徐世绩心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还不如坦荡,今后好相处,于是给单雄信几个说了昨晚的事情,秦叔宝几人略微诧异,心里又将赵旭高看了一截。 说了几句闲话,程咬金问:“如今皇帝去了江都,洛阳以大将军马首是瞻,不知有何打算?” 赵旭听的明白,这几个人急着让自己反杨广。这也难怪,自己起事了,他们才有用武之地,才能挣得一个前程,于是沉吟道:“有些事,不能急。李密和王伯当几位兄弟,不知道现在何处?” 秦叔宝几个都不是傻瓜,明白赵旭的意思是人手不够,时机不成熟,于是纷纷说会前去寻找。赵旭见红日初升,厅里光线明媚,大家都踌躇满志,索性将话挑明:“如今朝野之中,唯独唐国公李渊手握重兵,其余都不足为虑。咱们须得好生筹谋,以绝后患。” 单雄信两眼一瞪:“李渊?待我前去杀了他!在大将军面前立个头功。” 赵旭笑道:“哥哥不必如此,过以时日,李渊父子就会来东都,到时候,咱们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秦叔宝心说是,这赵旭虽然在几人中年级最小,可是心机深沉,做事有章法,他既然都想到了李渊是心腹之患,那么必然有了解决之道,自己到时候不过出力罢了。 没过几日,徐世绩几个将从瓦岗山失散的李密王伯当等人也找到了,李密本来就有才干,这会见自己的故旧兄弟都围绕在赵旭身边,有秦叔宝、王伯当、单雄信、程咬金、徐世绩,这些人无一不是英雄豪杰,再者觉得赵旭为人的确不错,于是决意辅佐赵旭。李密思索万千,考虑周全后向赵旭谏言,在大婚之际,埋伏刀斧手,将李渊拿下。赵旭早有此意,当即应允。 转眼就到了和南阳公主婚庆的日子,这中间从江都传来消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病死,此时在杨广身边亲近的,仍旧是裴矩宇文化及几个。赵旭忙的团团转,突闻李渊和李世民父子已经到了洛阳,赶紧命人问询李靖到了没有,得知李靖也到了之后,连夜前去相会,谁知两人一见面,竟然见过。 原来李靖就是当时在解救李密的时候,那个不愿意逃离监牢的男子。 赵旭当下赦免李靖无罪,并对李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李靖两次被李渊迫害,早就激愤,这下见大将军如此对自己,干脆的将李渊勾结突厥人的种种事实悉数告知给了赵旭,然赵旭表情恬淡,轻声说道:“这我都知道。” 李靖迷惑,赵旭说:“李渊,不足为虑,我此来,只为李兄安全。” 李靖心里感动,当即抱拳:“李靖,誓死追随大将军!” 赵旭成婚当天,婚礼刚刚结束,有人急急送信,信中说道大隋皇帝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赵旭不动声色,立即下令封锁洛阳,而后秦叔宝单雄信等人将前来贺喜的李渊杀死,而侥幸逃脱的李世民出不了洛阳城,被追上去的王伯当一箭射死。赵旭令全程搜寻和李渊有关的人员,借着这个将不利于自己的官员全部剿除后,立即派李靖领兵捉拿李渊的余党。 不日后,李渊全家,包括长子李建成以及李素语皆被被擒拿,柴学敏跑到赵旭这里前来求情,赵旭应对道,按照律法,本来要将你全家也抓了,我已经十分为难,那你要我如何? 柴学敏不能应答,赵旭趁机对柴学敏软语温存,未经男女之事的柴学敏哪里见过这些羞人的手段,立即瘫软在赵旭的怀抱之中,只觉得李素语一家做事的确太过,确实是罪不可赦。 处理完这些,常有和苗小一也来向赵旭复命,说独孤延寿承远师太跑到了王世充那里,苗小一请求赵旭允许在自己去找独孤延寿解毒报仇,赵旭自然应允。只是追查蛊毒的事情原本是杨广要求,如今杨广已死,蛊毒的事情赵旭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王世充本是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人,本姓支,其父名支收,王世充小时候,他母亲亲改嫁王家,遂改姓王。王世充此人性情奸诈,口才流利,反应迅速,阅读很多书籍,喜好兵法,熟悉法律判例。杨广前几次到江都,王世充都在一旁伺候,王世充善于观察杨广脸上的表情,遂作恰当的谄媚,投杨广所好,精心的装饰水池亭台,呈献给杨广珍贵的物品,因此,获得杨广的信赖,升迁很快,但赵旭哪里将他放在眼里,等李渊家族的事情解决完毕,他让李靖带人前去捉拿王世充,攻打弑君的宇文化及,不到几个月的功夫,王世充和宇文化及这些造反的人就被屠戮殆尽。 此时赵旭的权势已经登峰造极,威望无人能比,某日,被李靖、秦琼、李密、徐世绩、王伯当、程咬金、单雄信这些人强行给披上黄色的龙袍,怂恿着做了皇帝。 赵旭三番推辞,最后“无奈”登上了皇帝宝座,昭告天下,改国号为“唐”,世人曰大唐,从此开创了大唐盛世。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说有一故人来寻,赵旭命带进宫里,才发现来的正是帕里黛。 原来帕里黛从五代的确是到了大唐,但是一直在西域那里,一日不经意看到了高山上“赵旭在洛阳”的刻字,才一路寻了过来,但是先知又到了何处,却无从得知。 如此两人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终于团聚,心中再无憾事。只是有一样,赵旭和帕里黛经年累月之后,身边的人都逐渐老去,可是他们两个始终容颜永驻,一如初见时候,旁人只道两人是上天眷顾,但两人皆知,这是时空穿梭带来的弊端了,但也无法解决,只能如此长生不老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许多年后,某一日赵旭乘着龙辇,摆驾到了老家陕州,面对着滔滔不尽一直流淌着的黄河之水,前尘旧事,历历如昨,不禁长叹一声,随口说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时间就是一条长河,我们都是河里的摆渡人,如果我就这样在河水里徜徉着,不知道三百年后,能不能和王若熙木兰还有夏显林燕归农两位兄长重逢?不过也不对,我这会在时间的‘前’面,他们在三百年后,这样说的话,我应该先和父亲母亲见面才对,可是我碰见父母他们又是多大年纪?大郎又在哪里?嘿嘿,这真是一个千古难题,算了,等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第216章 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终章) 这灰衣人来势凶猛,赵旭身后就是萧莹,不能躲闪,他单手抽出太常剑往前疾刺,那人见寒光一片,知道此剑锋利无比,身形像是折了一样倒下, 一脚对着赵旭踢来。 赵旭左手疾抓,灰衣人猛感左脚足踝上陡紧,犹如铁箍一般箍住。他右足疾出,径直踢向赵旭面部,这一脚劲力奇大,赵旭弃了他的左脚,手中太常剑挥手一格, 这人的刀顿时被一斩为二。 灰衣人大惊,嘴里不禁说了一声“好剑”, 将剩下的半截刀对着赵旭抛了过来,赵旭又用剑身劈开,这人见不能取胜,往窗口跑去,赵旭说道:“朋友不喝杯茶吗?”倏然就到了这人身后,这人心中又是一惊,顺手提起身畔茶几对着赵旭扔了过去,赵旭一拳将一张木茶几砸的粉碎,顺手拎起桌腿对着他的后心扔了过去,这人急忙躲避,身子一旋,竟然将桌腿抢在手里, 回身对着赵旭扔了过来。 “好!”赵旭叫了一声,不退反进,看准了桌腿的方向,挥剑猛劈。 这太常剑实在太过锋利,几乎就是无声无息的将桌腿劈开,剑势不减,直直的往这人头上砍了过去。 这灰衣人躲无可躲,只有站在那里等死。不料赵旭的剑在这人头顶猛地收住了,剑芒闪烁,离这人头颅不过半尺光景。 两人的动作都凌厉迅猛,这会停止打斗,赵旭看这灰衣人不过三十岁左右,身长八尺, 面目清隽,问道:“阁下何人?为何要刺杀我?” 这人看看赵旭, 又瞧瞧面上变色的萧莹, 说道:“原本以为认错人了,如今看来,也没有认错。今天落在你手里, 要杀要剐, 悉听尊便。” 这话奇怪, 赵旭将太常剑收了,拱手说道:“在下赵旭,未曾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这人见赵旭将兵器收了, 实感惊诧,再见他自报家门, 心说糟糕,问道:“你叫赵旭?” 赵旭昂首挺胸道:“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我就是赵旭,赵旭就是我。” 这人问道:“那你认识李密不认识?” 赵旭心里疑惑,说道:“李密李兄,是瓦岗山的那位吗?不知他妻子生了男孩还是女孩?王伯当王兄、韩四娃几位朋友现在可好?” 这人见赵旭一连串的说了这么多,心里知道这人就是那个赵旭无疑,不过为什么刚才这个女子叫他“大将军?” 赵旭见这人始终对自己很是戒备,给萧莹说准备一壶热茶。萧莹知道两人有话说,再者觉得那人不是赵旭的对手,就走了出去。赵旭抱拳说:“朋友请了。” 这人知道赵旭身手了得,见他坐下,干脆也随身坐了,问:“阁下就是李密和王伯当口中说的那个陕州赵旭?可是为什么又是大将军?” 赵旭微笑道:“我是赵旭,我也是大隋右卫大将军,这两者并不冲突。朋友必然是瓦岗山英雄,莫非以为在下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所以才要刺杀与我?” 灰衣人见赵旭三言两语将自己的心理说破,干脆的答道:“是,我是瓦岗徐世绩,只因为和宇文述作战,瓦岗人战败,我们全都走散了,我到了东都,想伺机中宇文述报仇。适才无意中听到大将军,以为宇文述在这里,没想到遇到了你。” “李密妻子生了个男孩,王伯当和韩四娃都好,可惜其他兄弟……”徐世绩说着,眼睛看着太常剑,问:“你即然和李密王伯当几个交好,我在他们那里屡次听说过你这人十分的够朋友,怎么能做了大隋的大官?岂不是和我等兄弟为敌?” 赵旭轻轻一笑,不答反问:“请问徐兄早上吃了什么?” 徐世绩不明就里,说:“酒肉,如何?” 赵旭又问:“那中午呢?吃了什么?” 徐世绩说道:“烩饼和……” 徐世绩说了半截不吭声了,赵旭见他反应很快,笑吟吟的说:“徐兄不知将来有何打算?赵某不才,听闻徐兄为盖世之才,如果徐兄能助我一臂之力,赵某幸甚!” 赵旭问的奇巧,徐世绩却明白了:无论一个人一天吃的什么,总之吃饱就行,而李密这些人在瓦岗山造反,为的是推翻大隋政权,而赵旭在大隋做了大将军,目的何尝不是一样,大家不过“吃”内容和方法不同罢了。 徐世绩是聪明人,自从上了瓦岗山之后,和大隋官兵打了好几次,输赢都有,深知大隋的将领也不是吃素的,这个赵旭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谋略和格局比李密不知高了多少,只是自己与他萍水相逢,要是贸然答应,岂不被他轻看? 赵旭见徐世绩在思索,也不催问,只说道:“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人生匆匆,不过百年光阴,做事自然要选择快捷的直接的,如同庖丁解牛,刀快而手顺,则事半功倍,否则徒劳无益。” “人人都想成功,无非时也命也。所谓胜败寸许间,热血抛河山,相约征途上,生涯尽几回?” 本来赵旭说的慷慨激昂,后来话音里却带了无数的寂寞萧瑟,徐世绩听了心里感慨,问:“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和李密翟让等人联系,里外合应,岂不事半功倍?” 徐世绩说的是赵旭在朝里和李密的瓦岗军一起里应外合推翻大隋政权,赵旭说:“此一时彼一时,有时候计划没有变化快,大丈夫处世,只能审时度势,顺势而为,谋划是应该有的,但更应该随机应变,事从权宜。” 徐世绩沉吟了一下,说:“既然赵家兄弟吐露心迹,对徐某如此坦诚,某自然知道择木而栖这个道理,不过还要等见到李密王伯当这些人,将话说明白,这个请大将军谅解。” 赵旭原本碰到徐世绩就是偶然,也没有想过立即就能让他跟着自己,于是笑着点头:“我与你今晚说的话,今后也会直接给李密王伯当他们说,不过徐兄能转告也行。右卫大将军府在哪里不难打听,徐兄如果考虑周全,我必扫榻相迎。” 这时萧莹端着茶壶进来,赵旭亲自为徐世绩倒茶,两人还没有再说话,猛听得远处一片呼喊,夹杂着悲戚之声,萧莹皱眉,快步打开窗户,只见偏东方向灯火通明,哀声阵阵,恍惚听到人声说是太子薨了。 太子杨昭死了? 赵旭和萧莹对视一眼,起身对徐世绩说:“今日会晤,三生有幸,我时刻等着和徐兄再次秉烛夜谈,促膝谈心。” 如果真的是太子死了,赵旭这个大将军必然事务繁忙,徐世绩拱手,也不做态,出门而去,赵旭将萧莹一抱,在她耳垂上轻轻一吻,低声说:“最近我不能来了,你要是有空,就去府上,咱们从长计议。” 萧莹被赵旭亲的全身酥软,心里涟漪一片,有很多话还没有和赵旭说,这下匆匆又要离别。看着他下了楼,心说太子死了,那么接下来皇帝又要立谁为太子呢? 赵旭急急的到了府里,一进门就听到禀报,说秦叔宝回来了。赵旭大喜,嘴里大声叫道:“秦兄在哪里?秦兄何在?叔宝哥哥!” 秦叔宝在前厅坐着等赵旭,听到赵旭老远的就喊叫自己,声音热切,心里懵然感动,连忙答应着往外走,厅里其余的两人对视一眼,心说怪不得秦叔宝如此推崇这个大将军,听声音就知道古道热肠,不是一般的人。 赵旭跑了过来,看到秦叔宝虽然依旧清瘦,但精神矍铄,哪还有往日病恹恹的样子,又看到跟着秦叔宝的还有两个大汉,都是虎狼身材,宛如铁塔,一看就是好汉,他先和秦叔宝双臂紧紧相握,嘴上不住的说道:“想煞我了!哥哥可好?怎么才来!我这里都急疯了——这两位壮士是……” 秦琼也是真情流露,抓着赵旭的胳膊介绍道:“这位是济州东阿程咬金,这位是曹州济阴单雄信,都是我的好朋友。” 赵旭急忙的向程咬金和单雄信见礼:“程大哥好,单大哥好。一路辛苦,请里面坐。” 赵旭说着站在一边,做了请的姿势,单雄信和程咬金又是对视一眼,站着没动,秦叔宝扯着赵旭又拉了一下单雄信,对程咬金说:“都是自家兄弟,不要客气,何须生分。” 程咬金和单雄信这才跟着进去,赵旭一边走着就让人设宴,先让人送来了酒,亲自为秦叔宝三人斟满了,敬道:“今天和三位哥哥欢聚,本应当彻夜畅饮,但是愚弟现在要事在身,须得去一趟宫里。” 说道这里,赵旭低声道:“太子死了,我要进宫一趟。” 秦叔宝三人一惊,程咬金说道:“既然如此,大将军赶紧去忙。” 赵旭正色道:“程兄今后不必如此,你我皆以兄弟相称,这里也没有外人,哪里有什么大将军。”赵旭说着叫人给单雄信和程咬金安排两处紧挨着秦叔宝的小院住宿,再派了女婢前去收拾,而后再敬三人几杯,换了衣衫,匆匆的走了。 此时酒宴已经上来,厅里也没有别人,单雄信不由的对秦叔宝说:“没想到这位赵家兄弟如此年轻,但是气度又是如此不凡,难得。” 程咬金跟着说:“我老程阅人无数,这个赵旭了不得的很。” 单雄信啧了一声:“你说的是个屁,等于没说,人要是不行这会能做大将军?原来听叔宝说这个赵旭少年英才,我还没有觉得什么,这会一见,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果然英雄。关键是身居高位,为人谦虚,我看,是个能共事的人。” 秦叔宝说:“谦虚只是一方面,主要是心胸开阔,而且对人实心实意,我说过那会与他初相识的时候,他就表现的爽朗热忱,我与他萍水相逢,他就赠我盘缠,又请我喝酒,后来他又在我病中多加看护,此等人物,今世能有几人?” 程咬金嘻嘻一笑:“关键是你秦老哥,谁见你都觉得你不是一般人,加上你那匹马,娘的,世上还有谁家的马整天要喝酒的?” 单雄信听了作色,将手里的酒盅放下,程咬金笑:“我又没说你……” “你难道刚刚没喝?”单雄信反诘程咬金,程咬金将酒盅端起,喝了一口,单雄信哈哈一笑,也喝了。秦叔宝知道他二人经常互谑,说道:“赵家兄弟是一贯的如此,并不是刻意只对我秦某一人,他对李密、王伯当,以及瓦岗的那些兄弟,都是推诚置腹的,因此,我才决定去找你们两位前来共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一步走错则步步错,全盘皆输,大家兄弟,不说外话,就说是待价而沽也好,你看这会翟让如何?李密他们这会又不知道在哪里……” 单雄信忽然打断说道:“我想起来了!不行,我这会要出去……” 程咬金问:“怎么?这里酒不好?” 单雄信手搧了一下说:“不是,我突然想起来,徐世绩好像也到了洛阳,不如去叫来,大家伙一起,何愁大事不成?那岂不妙哉!” “我也去!”程咬金说着站了起来,秦叔宝说:“那好,咱们一块去,要是找到了,咱们回来继续喝。” 大隋太子杨昭真的死了。 杨昭到了洛阳后,杨广就想打发这个太子离开,杨昭只是乞求允许再留住一些时间,杨广不同意,杨昭跪拜请求无数次,他身体本来就很胖,因此累的得病。杨广看没办法,眼不见心不乱,自己出去巡游了,回来后却发现杨昭的病重了,医治无效,让巫者给杨昭看,巫者说杨昭这样是房陵王杨勇的鬼魂在作怪导致的,给杨昭做法了好几天,但是没有效果,拖到今夜逝去,时年二十三岁。 这房陵王杨勇是文帝杨坚的大儿子,表字睍地伐,母为文献皇后独孤伽罗,是杨广的亲大哥,在文帝杨坚去世后,被当时的太子杨广矫诏赐死,追封的房陵王。 杨昭的死被巫者说成和杨勇有关,杨广的心里有些发毛,在宫里看什么都疑神疑鬼,命人将殿里灯火蜡烛摆满全部点燃,不剩一点的阴暗。赵旭进宫之后,见杨广正在大发雷霆。杨广一看到赵旭就说:“赵旭,你说,太子的死活跟身边的兵卫多少有关没有?” 赵旭不明就里,但听杨广的意思,顺着说道:“必然没有,太子是因病得恙,不是奸小所为。” “他娘的!你说的对,刚刚有人说太子那里的护卫太少了……朕那会让你给他太子身边多派千牛卫,这个总是有的?” 赵旭明白杨广在发什么火了。杨广自己得到皇位的方式有些不可说,因此总是警惕别人篡权,其中就包括害怕太子身边的卫士过多了,会兵变围攻自己,所以对杨昭非常防范。 而自古以来太子造反的例子,最明显的莫过于南朝宋文帝第三子刘劭。南宋三任帝刘义隆担心皇族叛变会对太子不利,遂把太子宫卫队兵力增加到一万人,与羽林禁卫军兵力相等,而太子刘劭却利用卫队叛变,将父亲刘义隆给杀了。 这会杨昭死了,杨广害怕别人说自己一直在堤防着杨昭,因此才有此问。 杨广本来心神不宁,这会赵旭到了,他松了一口气,坐下随手翻了一个册子,瞄了几眼,嘴里骂道:“什么东西!” 杨广说着将册子远远扔了过来,正巧落在赵旭脚边,他捡起一看,原来是倭奴国的国王多利思比孤派使节到大隋进贡所携带的国书,这国书上说:“日出处天子,写信给日落处天子,身体平安……” 赵旭心里说你娘的,你日出,给杨广说他日落,杨广不生气才怪。赵旭拿着倭国国书到了杨广身边,杨广说道:“给鸿胪卿说一下,今后这种没有礼貌的夷邦书信,不要再给朕转呈了!” 鸿胪卿是管理番邦事物的官员。赵旭答应一声,杨广又翻了一本册子,瞧了几眼,随手扔到一边,说:“你替朕瞧瞧。” 杨广说着躺下,赵旭拿起一看,心里大惊。 这奏折是峡州太守许劭呈写的,内容是李渊派自己的开府散官李靖率军前往夔州(重庆奉节)攻打萧铣一伙叛贼,李靖带兵抵达峡州后,受到萧铣叛军的阻截,很久不能前进。李渊对李靖的延退逗留大为愤怒,密令峡州太守许绍诛杀李靖,但是许绍爱惜李靖的才干,上疏请求宽恕。 这份奏折里又说,李渊之所以要杀李靖,可能和上一次李靖密奏李渊有勾结突厥人的迹象有关,上次李靖就被李渊给关押了,后来被释放,这次李渊是公报私仇。 李渊! 李靖! 赵旭心里狂跳,不说李渊,这个李靖可算是大大的如雷贯耳的人物……赵旭沉吟着,将许劭的奏折大意给杨广说了:“陛下,这李靖是四品的官,唐国公如此擅杀,是不是有些不合适?怎么也得经过陛下的御批?” 杨广哼了一声,赵旭趁机说:“要不,将这个李靖叫到洛阳,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杨广说道:“李渊就仗着和朕是亲戚,这就是僭越!李靖的事情你处理,你是大将军,是天下武官的头,考校手下是你的分内之事。对了,叫李渊也来,你替朕敲打他几下,省得他不知道自己姓什么叫什么。” 赵旭心里大喜,急忙领命,这时一阵香风飘来,一个闭月羞花逞娇呈美的美妇走了进来,不是萧皇后又是谁? 萧皇后一见赵旭,脸上一红,不过殿里灯火通明,也瞧不出来,赵旭看到萧皇后宜喜宜嗔朱唇皓齿的模样,心里荡了荡,全身都有些不得劲了,心说自己一见她就血脉狂悖,情不自禁,这真是冤孽! 杨广看了萧皇后一眼没吭声,赵旭急忙的参见,萧皇后不敢再看赵旭,对着杨广说:“陛下,太子那里……” “好了,朕知道了,你想去看他你就去,没见朕这里忙?”萧皇后听了眼眶一红,杨广觉得自己语气有些冲,解释道:“朕不仅是太子的父亲,也是一国之君,唉,哪都要操心,哪个地方不想周全都不行。朕也很伤心……你去。” 萧皇后听了黯然神伤,退了出去,杨广猛地抬脚,将面前的一个放画轴的瓶子踢碎,嘴里说道:“烦死了!传旨,明天摆驾乘龙舟南下江都。” 太子今天刚死,杨广明天又要巡游?赵旭是真的不知道杨广心里在想什么了。杨广看了赵旭一眼,说:“这次你就不去了,你在东都,一是护佑太子下葬,二是二十七天后,就和长公主完婚,让宇文述他们陪着朕就行了。” 赵旭听了一愣,问:“那皇后……” 杨广摆手说:“她不想去就不去了。传诏,擢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恢复原来的官职,右卫大将军赵旭领十六禁军府,镇守东都。” 这十六禁军府分别为第一军左翊卫、第二军右翊卫、第三军左武卫、第四军右武卫、第五军左候卫、第六军右候卫、第七军左骑卫(左骁卫)、第八军左备身、第九军右骑卫(右骁卫)、第十军右备身、第十一军左监门、第十二军右监门、第十三军左屯卫、第十四军右屯卫、第十五军左御卫、第十六军右御卫,杨广等于将洛阳军权全部交给了自己的女婿赵旭。 等杨广无事,赵旭退了出来,去了太子那里,少不得一番忙碌,直到寅时才回到府里,一个囫囵觉都没睡成,急急的又进宫,杨广出行的龙辇已经准备好了,赵旭率军护送杨广上了龙船,一直沿河护送了十多里地,才返了回来。 进到府内,赵旭累的眼睛都要睁不开了,嘴里接连打着哈欠,秦叔宝这时带着几个人进来,赵旭揉着眼睛一瞧,除了单雄信和程咬金之外,还有一个竟然是徐世绩。 徐世绩见到赵旭,躬身施礼道:“大将军!” 赵旭心里如何不知,急忙还礼,说道:“徐家哥哥什么时候来的?我这忙了一夜,竟然不知。” 昨晚单雄信三个出去找徐世绩,还真的被他们找到了,而徐世绩没好意思说自己将赵旭误认为是宇文述,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败在赵旭手下,对有一手的事情只字未提。 这下五人见面,徐世绩心说丑媳妇迟早见公婆,还不如坦荡,今后好相处,于是给单雄信几个说了昨晚的事情,秦叔宝几人略微诧异,心里又将赵旭高看了一截。 说了几句闲话,程咬金问:“如今皇帝去了江都,洛阳以大将军马首是瞻,不知有何打算?” 赵旭听的明白,这几个人急着让自己反杨广。这也难怪,自己起事了,他们才有用武之地,才能挣得一个前程,于是沉吟道:“有些事,不能急。李密和王伯当几位兄弟,不知道现在何处?” 秦叔宝几个都不是傻瓜,明白赵旭的意思是人手不够,时机不成熟,于是纷纷说会前去寻找。赵旭见红日初升,厅里光线明媚,大家都踌躇满志,索性将话挑明:“如今朝野之中,唯独唐国公李渊手握重兵,其余都不足为虑。咱们须得好生筹谋,以绝后患。” 单雄信两眼一瞪:“李渊?待我前去杀了他!在大将军面前立个头功。” 赵旭笑道:“哥哥不必如此,过以时日,李渊父子就会来东都,到时候,咱们将他们一网打尽,一劳永逸。” 秦叔宝心说是,这赵旭虽然在几人中年级最小,可是心机深沉,做事有章法,他既然都想到了李渊是心腹之患,那么必然有了解决之道,自己到时候不过出力罢了。 没过几日,徐世绩几个将从瓦岗山失散的李密王伯当等人也找到了,李密本来就有才干,这会见自己的故旧兄弟都围绕在赵旭身边,有秦叔宝、王伯当、单雄信、程咬金、徐世绩,这些人无一不是英雄豪杰,再者觉得赵旭为人的确不错,于是决意辅佐赵旭。李密思索万千,考虑周全后向赵旭谏言,在大婚之际,埋伏刀斧手,将李渊拿下。赵旭早有此意,当即应允。 转眼就到了和南阳公主婚庆的日子,这中间从江都传来消息,左卫大将军宇文述病死,此时在杨广身边亲近的,仍旧是裴矩宇文化及几个。赵旭忙的团团转,突闻李渊和李世民父子已经到了洛阳,赶紧命人问询李靖到了没有,得知李靖也到了之后,连夜前去相会,谁知两人一见面,竟然见过。 原来李靖就是当时在解救李密的时候,那个不愿意逃离监牢的男子。 赵旭当下赦免李靖无罪,并对李靖嘘寒问暖,关怀备至。李靖两次被李渊迫害,早就激愤,这下见大将军如此对自己,干脆的将李渊勾结突厥人的种种事实悉数告知给了赵旭,然赵旭表情恬淡,轻声说道:“这我都知道。” 李靖迷惑,赵旭说:“李渊,不足为虑,我此来,只为李兄安全。” 李靖心里感动,当即抱拳:“李靖,誓死追随大将军!” 赵旭成婚当天,婚礼刚刚结束,有人急急送信,信中说道大隋皇帝杨广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赵旭不动声色,立即下令封锁洛阳,而后秦叔宝单雄信等人将前来贺喜的李渊杀死,而侥幸逃脱的李世民出不了洛阳城,被追上去的王伯当一箭射死。赵旭令全程搜寻和李渊有关的人员,借着这个将不利于自己的官员全部剿除后,立即派李靖领兵捉拿李渊的余党。 不日后,李渊全家,包括长子李建成以及李素语皆被被擒拿,柴学敏跑到赵旭这里前来求情,赵旭应对道,按照律法,本来要将你全家也抓了,我已经十分为难,那你要我如何? 柴学敏不能应答,赵旭趁机对柴学敏软语温存,未经男女之事的柴学敏哪里见过这些羞人的手段,立即瘫软在赵旭的怀抱之中,只觉得李素语一家做事的确太过,确实是罪不可赦。 处理完这些,常有和苗小一也来向赵旭复命,说独孤延寿承远师太跑到了王世充那里,苗小一请求赵旭允许在自己去找独孤延寿解毒报仇,赵旭自然应允。只是追查蛊毒的事情原本是杨广要求,如今杨广已死,蛊毒的事情赵旭已经不怎么在意了。 王世充本是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人,本姓支,其父名支收,王世充小时候,他母亲亲改嫁王家,遂改姓王。王世充此人性情奸诈,口才流利,反应迅速,阅读很多书籍,喜好兵法,熟悉法律判例。杨广前几次到江都,王世充都在一旁伺候,王世充善于观察杨广脸上的表情,遂作恰当的谄媚,投杨广所好,精心的装饰水池亭台,呈献给杨广珍贵的物品,因此,获得杨广的信赖,升迁很快,但赵旭哪里将他放在眼里,等李渊家族的事情解决完毕,他让李靖带人前去捉拿王世充,攻打弑君的宇文化及,不到几个月的功夫,王世充和宇文化及这些造反的人就被屠戮殆尽。 此时赵旭的权势已经登峰造极,威望无人能比,某日,被李靖、秦琼、李密、徐世绩、王伯当、程咬金、单雄信这些人强行给披上黄色的龙袍,怂恿着做了皇帝。 赵旭三番推辞,最后“无奈”登上了皇帝宝座,昭告天下,改国号为“唐”,世人曰大唐,从此开创了大唐盛世。 这一日,忽有人来报,说有一故人来寻,赵旭命带进宫里,才发现来的正是帕里黛。 原来帕里黛从五代的确是到了大唐,但是一直在西域那里,一日不经意看到了高山上“赵旭在洛阳”的刻字,才一路寻了过来,但是先知又到了何处,却无从得知。 如此两人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终于团聚,心中再无憾事。只是有一样,赵旭和帕里黛经年累月之后,身边的人都逐渐老去,可是他们两个始终容颜永驻,一如初见时候,旁人只道两人是上天眷顾,但两人皆知,这是时空穿梭带来的弊端了,但也无法解决,只能如此长生不老下去,直到地老天荒。 许多年后,某一日赵旭乘着龙辇,摆驾到了老家陕州,面对着滔滔不尽一直流淌着的黄河之水,前尘旧事,历历如昨,不禁长叹一声,随口说道:“千秋万岁名,寂寞身后事!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时间就是一条长河,我们都是河里的摆渡人,如果我就这样在河水里徜徉着,不知道三百年后,能不能和王若熙木兰还有夏显林燕归农两位兄长重逢?不过也不对,我这会在时间的‘前’面,他们在三百年后,这样说的话,我应该先和父亲母亲见面才对,可是我碰见父母他们又是多大年纪?大郎又在哪里?嘿嘿,这真是一个千古难题,算了,等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