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山河》 第1章 铁蹄迫近孤城 大冢康介大佐放下望远镜,凭着一双肉眼,继续遥望着远端轮廓清晰的丰店县的城墙:城墙的厚重与高大,喻示着城里的繁华,而繁华的城里,会有许多年轻的中国女人。 大佐身下的军马似乎有些不耐烦,喷了个响鼻,铁蹄在山西干枯的黄土地上踢踏了几番。此刻,在这匹高大的东洋马的四周,密密麻麻布列着大冢联队的官兵方阵;方阵的最前沿,师团临时配属过来的野炮大队的十二门野战重炮一字排开,炮兵们在忙着校正射界,黑沉沉的炮口,阴郁地瞪视着那座晋中南大山里的重镇。 大冢康介的心绪,从年轻的女人那里收回到了即将打响的攻城之战。他的一个中尉参谋的军马以落后半个马头的身位矗立在右侧,中尉参谋仍煞有介事地举着望远镜勘察着远处的城墙,而大冢则知道,在此刻望远镜的视界里,丰店城墙上除了几杆中国军的青天白日旗,什么都看不到。 “守军的情报有最新变化吗?”他头也不回地问中尉参谋。 “没有。综合旅团司令部在我联队出发前发来的几份电文,目前在丰店县城布防的,一为中-央军391团残部,被我在太原外围击败后,窜逃到此;另一为晋军独立12旅一部。总兵力不超过三千人,没有重武器。” 仍是出发之前的情报。大冢康介面无表情地听着,稍后,他近乎自言自语地来了一句:卫立煌和阎锡山逃跑后,留下的不堪一击的残兵败将。 中尉参谋小心翼翼地从侧面观察了一下联队长的神色,然后,字斟句酌地说道:“大佐,自攻占太原、君陵之后,整个师团均在休整,如今我联队突然孤军南进、兵临丰店城下,对这座大山里的孤城的攻击,多数官兵均在猜测作战意图。” 大冢康介禁不住回头瞪了一眼,就这一眼,顿时让中尉参谋感受到了比弥漫在山野里的更甚的寒意。大佐近乎低吼起来: “作战意图?官兵们真的只是猜测这个吗?我看是和平驻屯太久了、不再具备作战意志了?!不算河北的战事,单是从娘子关进入山西以来,联队就有五百多名勇士在激战中阵亡,难道仅仅休养了两个月,帝国陆军的铁血作风就丧尽了吗?!” 中尉参谋急忙低头“嗨”了一声;不敢再言语。 大冢康介喘了口粗气,不再理会这个年轻的部下。身为联队长,他当然清楚手下官兵当前的心态:这是1938年的2月初,联队所属的华北方面军,其主力开始陆续转进山东作战,整个山西只留两个师团在驻屯;而做为驻屯的师团之一:濑名师团之萩原旅团大冢联队手下的官兵们,两个多月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只打些零星小仗的安逸,劫掠财物和妇女正成为主要的军务,令这些精力旺盛的武夫们乐此不疲。 不过,在君陵古城的联队部占据的那古色古香的宅院里,大佐自己对年轻的女人也是不拒绝的。但随着两天前旅团司令部的一纸出征急电,君陵瞬间成为了身后的过眼烟云,前方的这座陌生的丰店县城,才是联队眼下的首要目标。为此,大冢康介肯定无法容忍部下暗中汹涌的厌战情绪。 年届四十岁的雄心勃勃的大冢康介大佐,对于自己所在的濑名师团未能编入方面军的主力转战山东,颇为抱憾。仅仅半年前,他还只是个少佐,卢沟桥事变爆发后随濑名师团进入中国华北,参加了平津作战;然后沿正太路(河北正定——山西太原)攻入山西东部,娘子关战役结束的时候,大佐领章就佩戴在他的军服上了。大冢非常清楚,如果没有残酷的作战,自己绝无可能得到如此飞速的晋升。 当然,大冢康介也清楚作战的凶险,那是将一颗头颅拴在皮带上冲锋陷阵的凶险,别的不说,惨烈的娘子关战役当中,他之所以能够由时任的大队长先后继任副联队长、联队长,就是因为在短短半月之内、他的两个前任相继在战场殒命。 从河北到山西,中国军人的抵抗是相当英勇的,尽管他不愿意承认。 “报告大佐!骑兵中队传来最新情报!” 骑兵中队,同样是濑名师团从直属的骑兵联队里抽调出来、刚刚配属给大冢联队的;昨天下午他们作为大冢联队的尖兵,先期抵达丰店城下;今天早晨,这个骑兵中队按照计划游弋到丰店县城的西门外一带,从侧翼侦查守军的动向。 “什么情报?”大冢眯起了眼睛问道。 “岩田少佐率骑兵中队直趋丰店西城门外,发现城墙上有中国军人移动的迹象,但面对足够的射界,他们并无开火之意;岩田少佐据此分析,守城部队士气涣散,建议联队长采取劝降策略,使我部不战而得丰店县城。” 大冢康介气得几乎笑出声来:又是一个不想作战的混蛋!这个来自北海道牧场主的后裔,原来的野性都哪里去了?君陵城的一顿出征白酒难道将他的腿肚子也灌软了吗!? “巴嘎!”,大冢康介这回的吼声不再刻意压抑:“告诉岩田少佐,命令他的骑兵向守军的城头射击,命令骑手们立在马鞍上向丰店城头撒尿!以此来挑动敌人涣散的士气!” 联队长声色俱厉却又极其奇怪的命令,让前来汇报的下属不敢再问究竟就战战兢兢地离去了。这一刻,大冢康介决心已定,他要让久疏战阵的官兵们,重新找回搏杀的勇气,即便有不战而胜的机会他也绝不尝试——和平是一剂迷药,会麻痹士兵原本进取的雄心。 丰店乃是眼下日中两军在山西对峙的一处前沿,他要用武力击破这一对峙! “水野君,”大佐一改严厉的语气,称呼着刚才被训斥的中尉参谋的名字:“通知各大队,打下丰店,官兵放假两天,允许搜掠财物。” 说到这里,他有意顿了顿,看了看正凝神聆听的下属,继而又扫视着联队在旷野的布势,嘴角掠过一丝诡异的笑意:“放假期间,勇士们可以很好地享用城中的女人!” 水野中尉猛地抬起头,神色一改刚才的颓势,眼角放光,激动地一夹双腿,兴奋地“嗨吚”了一声,身下的军马也为之一振,仰天发出嘶喊,引得左右的几匹军马悉数地咴咴鸣叫起来。 在这军马的鸣叫声里,一大群乌鸦抖擞着翅膀,从大冢联队队列的上空掠过,聒噪着向远端的丰店城飞去。 第2章 命悬一线 中-央军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日军会闪电般出现在自己驻防的丰店城城外! 这座被铁蹄迫近的丰店县城,向东偏离于纵贯山西的交通大动脉同蒲路,眼下虽说也做为中日军队在山西对峙的前沿地带之一,但绝对算不上重要的据点。日本人为什么轻骑短弓、突然兵临城下?莫非是日军要在山西大面积重启战火?秦忠孝惊疑不定。 去年卢沟桥事变爆发之后,山西被国民政府军委会规划为第二战区。很快中日两军便在晋北展开一系列激战:忻口会战中方失利,随后又失守太原;二战区司令部被迫撤到了晋南的临汾,并下令从太原撤下的部队就近逐次布防,力争阻击日军沿同蒲路(大同——蒲州)和太隰公路(太原——隰县)继续南下,以保住山西的半壁江山。 然而,夺取太原之后的日军却意外地主动停止了大规模追击作战,只派出少部兵力进占到太原以南的部分近邻县城作为战略支撑,最远不过到达同蒲路上的古城君陵。从此摆出了防御的姿态,按兵不动。这样一来,第二战区落败的中-央军和晋绥军余部得到喘息,也就顺势在同蒲路和太隰公路的两侧展开防线,与日军形成了对峙态势。而名不见经传的丰店县城,正处在这一对峙的前线边缘。 秦忠孝,时年三十八岁,黄埔五期学员,三年前出任391团团长。去年山西抗战伊始,蒋委员长应阎锡山之邀,派出中-央军和多支地方军(包括延安方面刚刚接受改编的八路军)陆续入晋,协助力量不足的晋绥军抗击日寇。秦忠孝的391团就随中-央军主力师北上,参加了血腥残酷的忻口会战;在随后的太原保卫战期间,他又率全团于城外野战、牵制攻城的日军,几番损兵折将,最终一路溃退到了丰店。 丰店这座人口两万余人的县城,坐落在两道大山中间的平坦地带,东西两侧都是崇山峻岭。一条从北方七十里开外的古城君陵逶迤延伸过来的黄土大路:君丰公路,到这里便是终点。 驻防丰店的原本为晋军独立12旅的570团,至于秦忠孝的中-央军391团,则是从太原败退到丰店时、被县府以及驻军苦苦挽留下来协助守城的。 当时,这里的守军相当紧张了一气,因为日军占领君陵后,顺势沿君丰公路南下进击丰店似乎已不可避免。可是,整整两个多月过去了,情报显示日军的一个步兵联队虽然在君陵驻足,却始终没有南下攻击的动向。 秦忠孝后来总算是搞懂了日军不再南犯的缘由:那不是他们不想南犯,而是兵力匮乏、无力南犯。 很有儒将风范的秦忠孝,对敌情搜集极为重视。他通过国民政府的广播、报纸,以及有限的友军情报来源,得悉去年十一月份日军在北方攻克太原的同时、在南方也攻克了上海,而日军华北方面军为实现与南方诸军的会师,随即将山西境内的主力调走去进攻山东,以接应南方军从江苏对山东的攻击。 秦忠孝后来的情报表明,自去年年末,日军留在山西的战斗序列,不算晋北的关东军的一个师团(其师团部在大同,主要为控制平绥路沿线以及绥远),晋中大部就只有华北方面军的两个师团也就是四个旅团的规模,且其中的一个旅团还被临时抽调到了山东作战。凭着剩下的三个旅团,要控制住晋中大部尚且不易,更谈不上对晋南的继续进攻了。 “可惜啊,我不是骑驴的阎老西!” 在终于厘清了日军在山西中北部只守不攻的原因之后,秦忠孝曾经在酒桌上对自己麾下的军官们大发感慨:“我手里只有这千把人,倘若我有阎长官的半数兵力,一定趁此日军后方空虚之际发起反攻,收复太原,甚至收复山西全境!” 中-央军向来瞧不起杂牌军,秦忠孝以区区团长之头衔,仍然对位尊山西土皇帝的战区司令长官不屑一顾——风传这位阎长官竟然不敢骑马,行军路上不得不骑驴以代之,这让出身黄埔的中-央军上校格外鄙视。 但鄙视归鄙视,骑驴的阎司令长官终究还拥有千军万马,这是一团之长秦忠孝望尘莫及的,所以收复太原之类的豪言,不过是逞逞口舌之快罢了。何况,随着自忻口、太原的一路败退,他的391团就与旅部、师部统统失去了联络:旅长已经阵亡,而整个师,应该已经被打残、打散,风传沿着同蒲路退入了晋南的中条山一带。没有了上峰的命令,失去了粮弹的补充,秦忠孝甚至不知自己该去向何处。受邀临时驻留在这座晋南门户之一的县城,实属无奈之举。 在丰店,秦忠孝也曾经通过晋军独立12旅,联络第二战区的长官部——进入山西作战的中-央军,由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统一指挥——试图通过长官部再联系到自己的师旅;但彼时二战区长官部的指挥系统已经混乱不堪了,联络皆不通畅。 所以,发完感想的中-央军上校,滞留丰店期间最积极的做法,也不过就是派出团部直属的特务连,化装摸进君陵城,侦查监控驻屯在那里的日军联队动向。毕竟,君陵离这只有七十里,按照小鬼子强大的机动能力,半天就足以进击到丰店城下。 可是,当驻扎在君陵的濑名师团大冢联队的骑兵先锋,昨天下午一头撞进丰店城北郊的时候,秦忠孝还是大吃一惊,他即刻下令四门紧闭,一边就大骂特务连长赵木头: “你的人,他妈的在君陵干什么呢?鬼子都摸到家门口了,怎么事先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精明的赵木头同样傻了眼,但很快他手下的消息就传到了——潜伏在君陵的391团特务连的探子,突然发现大冢联队在紧急集结,还没等他们打探出内幕,日军就出动了,看方向,有可能就是顺着君丰公路奔着丰店而去的。骑兵马快,特务连的探子紧赶慢赶,还是未能赶在日军骑兵之前回到丰店报信。好在,这股小规模的日军骑兵显然只是斥候性质,他们昨天出现在丰店北门外一里左右就停下,将附近的行人百姓吓得四散奔逃,却并没有发起任何攻击。 此前的秦忠孝,已经习惯了日军的按兵不动。刚刚退守到丰店时绷紧的神经,早就渐渐地松垮下来了——既然双方都没有实力攻击对方,那么相安无事地对峙,或不失为最好的选择。特务连两个月来发自君陵的潜伏报告,全是关于日军联队在当地及附近县乡劫掠财物和妇女的。而后来南京失守的噩耗,更是涣散了秦忠孝的注意力:想不到,国都竟然如此之快就沦陷了,坚守的时间和意志,甚至不如此前的淞沪会战! 虽然地处山西大山之中,秦忠孝仍想尽办法掌握全国的战况;对着军事地图屡做分析的中-央军上校沮丧至极,在他看来,日军重兵南北夹击中国的态势已经不可阻挡。令他愤懑的是,丢掉太原后,整整两个多月的时间里,自己身处的这个第二战区,无论阎锡山还是卫立煌,都坐视山东和江浙的战火熊熊,而不主动出兵打击日军极为空虚的山西后方。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直躲在君陵城内逍遥的日军大冢联队,突然打上门来了。秦忠孝震惊之余也不禁疑惑:小鬼子还真想凭着三个旅团接下来荡平山西全境?!怎么说,阎老西和卫长官的手里,还握着差不多七八万的人马呢! 然而眼下的秦忠孝顾不上思考那么多了,根据跑回来的特务连士兵的报告,君陵城里的鬼子联队这次是兴师动众,在出动之前的几个小时,还由太原方向开来了一批骑兵、炮兵和工兵,在君陵城内大举集结。果然,骑兵之后,昨天傍晚时分,日军大队人马源源不断地开了上来,就在丰店城北郊连夜扎了营。秦忠孝不由得暗暗心惊:自己手下的一千多人,再加上晋军一个团的不足两千号人,能否顶得住? 自昨天下午起,四门紧闭的丰店县城内,百姓已经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骚乱——还在去年九月份日军进攻晋北的时候,就曾经在攻克阳高、天镇等地之后实施了残暴的全城屠戮,烧杀淫掠,无恶不作,对此,这里的百姓早就有了耳闻。如今,日军大举来犯,兵临城下,丰店两万民众的身家性命,就维系在这几千国军的枪管之下了! ? 第3章 遭遇日军的女兵 丰店城下,接到联队长发回来的命令,骑兵中队的中队长岩田少佐一时有些发懵:大佐对劝降中国守军的建议大发雷霆,并且竟然要他带领部下、向几百米外的丰店城头射击,不仅射击,还要朝城头的方向撒尿! 岩田的家族是牧场主,而非武士,他倒是听说过北海道的带刀浪人们有向对手隔空撒尿、以示轻蔑和挑衅的传统;可是此刻面对不远处高大厚重的砖石城墙,自己的这一百多骑兵只能仰视,这一泡尿撒出去,又怎能起到效果?踌躇了片刻,他决定对联队长命令的执行打个折扣: “各小队,一字排开,枪上膛,向丰店城头射击!” 这支日军骑兵中队的用枪,是三八式骑枪,这种枪考虑到骑兵携带方便乃至可能出现的在马背上单手持枪的情形,其枪管比步兵使用的三八式步枪短了一大截,份量也轻,射击精度当然也较后者差出一些。随着岩田少佐的一声令下,三个骑兵小队一百多枝骑枪,乱纷纷地朝远端的丰店城头开起火来。 岩田当然无法得知,这道来自联队长的奇怪命令的真正用心。他看到城头的砖石被打得噗噗冒烟,还依稀可见垛口后面闪躲的中国士兵的身影。应该没有人被打中,但也没有人向下还击。岩田少佐觉得颇为无趣,于是下令停火。 昨天下午,当他带领着骑兵中队沿着君丰公路率先抵近这座孤城的时候,就已经领略了守城军人的懦弱,他看见士兵们在手忙脚乱地关闭着笨重的城门,甚至不顾一些尚未逃进城内的百姓死活。在望远镜里,他看清了那些士兵的军服——不大像是阎锡山的晋军,有可能是中-央军。好久不与中国军人交锋了,看来对方现在更犹如惊弓之鸟,完全丧失了在娘子关时的决死勇气。 “即刻向联队长上报,就说我岩田中队,已经抵达丰店城下,未遇守军抵抗!” 也就是在昨天下午的那一刻,岩田少佐产生了向联队长建议劝降守军、兵不血刃进入丰店城的想法。但谨慎的岩田没有立即上报,而是在今天早晨二次抵近侦察之后,才传回了自己的建议,却不料,很快遭遇了联队长莫名的训斥。 但是岩田依然相信自己的判断:防守丰店的中国军,根本就没有作战的勇气。 …… 鬼子骑兵的这阵乱枪,给城头上的守军还是带来了慌乱,这面城墙上驻防的并不是秦忠孝的391团,而是晋军独立12旅570团。在晋军的序列里,独立12旅远远算不上是阎锡山的主力,这支始终在文城、丰店一线驻扎多年的地方军,迄今为止还没有和任何日军交过手,甚至在这个早晨,570团上下都是第一次见识到日本兵的样子。 城头的慌乱很快传到了团部,570团团长田明达问明情况,旋即要通了中-央军391团团长秦忠孝的电话。昨天下午,他受邀和秦忠孝一起在北城墙上观察了不期而至的一股日军骑兵,按照秦忠孝的看法,那游弋的骑兵大约是一个中队的规模。但昨晚至目前,570团负责防御的西城和南城的城外,还未出现大股日军。 “秦团长,兄弟这边的城下刚刚也出现了鬼子骑兵,你看,他们是不是要围城啊?”田明达自己都觉察到对着话筒说出的话音有些颤抖,他想控制,却做不到。 听筒里传来的秦忠孝的声音倒很镇定:“田团长不要慌,君陵城里的日军没有那么多骑兵,搞不好,你城下的骑兵就是昨天下午的那股斥候。我的手下说,北城外昨晚到达的鬼子有炮兵,现在已经开始架炮了,看样子,他们准备从我这边攻城!” 田明达吓了一跳:炮兵?这鬼子的兵种怎么这么多?骑兵还没看清楚呢,炮兵又上来了,丰店怕是难逃一劫! 昨晚,田明达已经致电给驻扎在三十里开外的文城的独12旅旅部,上报了君陵的鬼子前出到丰店的情况。旅部则声称在文城一线并无敌情;旅长郑源少将指示他先严密观察,如果日军大举攻城,570团不必死守,相机撤来文城与旅主力汇合。为此,今天凌晨,郑源还临时从旅部派出了半个通讯班携带电台、由一个连的兵力护送,火速赶往丰店——丰店与文城之间虽然架设有电话线,而一旦开战,日军的炮火完全可能摧毁线路,届时无论是战是撤,570团必须依靠电台与旅部保持联络。 旅长没有明言、但实际上是让田明达将守城的担子撂给中-央军。田明达当然清楚旅长的心思——独12旅只能算是晋军中的杂牌,如果打丢了人枪,很难指望阎长官会慷慨地给他们补充:所以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既然开战以来整个第二战区都守不住大同和太原,那么小小一座丰店县城,弃了也属正常。 田明达于是下令给自己的团附,秘密将团主力的一营二营逐次调动到南门附近待命,并在今天天亮前派出一个连出南门,去接应旅部派来的通讯班;西城则只留三营的两个连上城墙,防止鬼子爬城;一旦秦忠孝那边顶不住,自己立刻率团主力出南门撤退——谢天谢地,这伙鬼子并没有围城,而是选择了在行军正前方的北城架炮作为攻击方向,让中-央军去和日本人干! …… 晋军独12旅从文城旅部派出来的通讯班,由情报参谋肖俊平上尉亲自带队,拂晓时分出城赶往丰店。 这半个通讯班多数是女兵,她们带着电台的设备坐进一辆有篷布的小卡车车厢里;卡车本来就老旧,在山间颠簸的土路上行驶,速度比牛车快不到哪里去,因此护送他们的那一个连的步兵,小跑着总算能跟上。 肖俊平是主动向郑源旅长要求来丰店的。郑源一直很欣赏这个在山西开战前从北平赶赴太原从军的大学生。肖俊平曾经留学日本,通晓日文和日本国情,且是物理系的高材生,擅长无线电技术,因此一年前晋军名将孙楚的三十三军军部通讯营将他收留重用,很快晋升为中尉参谋。忻口会战之后,三十三军基本被打残,肖俊平随杂乱的溃军一路南下,到达文城的时候,他不愿意再逃了,就找到驻防文城的独12旅旅部。正是用人之际,郑源当即就将肖俊平留用在旅部,并将其由中尉升为上尉:一来肖俊平懂日文、懂电讯,二来又参加过对日军的作战。这对从未与日军谋面的独12旅而言,甚为宝贵。 此刻,坐在颠簸的小卡车车厢里,肖俊平的心情又有些莫名的激动:总算回到前线了,血战忻口的一个个日日夜夜,这几个月来不时地被他回忆了一遍又一遍,他钦佩国军(无论本土的晋绥军还是外省来援战的客军)高昂的士气和必死的决心,也痛感羸弱国力之下的羸弱军力;而自太原沦陷之后突现的溃败狂潮,则令他备觉耻辱。历经两个多月的沉闷对峙,终于又要厮杀了;只不过遗憾的是,不是二战区主动发起反攻,而是日本人继续南犯! 所以,他坚决请求旅长批准他随通讯班到丰店去,探清第一手情报——日军此次出动显得颇为蹊跷,独12旅主力驻防的同蒲路重镇文城毫无风声,反倒是侧翼570团独守一隅的丰店县城外出现了大股日军。 黎明时分的天色很晴朗,月亮仍淡淡地高悬在空中,当清冷的晨光从车篷布后面透进颠簸的车厢时,车厢内就越发增添几分寒意。肖俊平看清了几名年轻女兵的脸孔,其中有一个长得很清秀,但清秀的脸上却写满了紧张,另外几个女兵也恓惶得很:她们毕竟还都是女孩子,穿着不算洋气的晋军军装的她们,至今还没有亲历过战火。肖俊平想起了在北平读书时的女同学,同时,他还设想着这几个女兵,一旦在丰店遭遇了战斗时会是怎样的情景。 良久,年轻的情报参谋发出了一声叹息。 让肖俊平想不到的是,这支赶往丰店的队伍在大山里走错了路——文城与丰店之间隔着一坐层峦叠嶂的小榆树山,山间贯通着一条曲折的简陋公路,公路尽头的出口便是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站在黄岩口就可以望得见两里开外的丰店县南城墙的轮廓了——然而,卡车在到达黄岩口之前,却错误地转进了一条岔路,最终从那条岔路尽头的小山口艰难地出了山;他们远远地看到了丰店城门,只不过,那已经不是预期的南门,而是丰店县城的西门。 又冷又饿的队伍,终于松了一口气,停下来稍作整顿,不料这时,卡车的驾驶室里却蓦地传来司机兵的一声惊呼:鬼子! 刚刚跳到车厢外面、活动着近乎冻僵了肢体的女通讯兵们,旋即发出了尖叫。 他们与正在这里游弋的日军大冢联队的骑兵中队,不期而遇! ??????????????????????????????????????????????????????????????????? 第4章 伺机出击 小榆树山内的这一片山梁,距离东面的丰店县城大约五六里左右,当地人谓之大王峪。但是在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的眼里,这大王峪却与平型关的十里关沟颇为相似。或许,山西的地面上,类似这样的山地地貌太常见了:一条躺在沟底的大道,曲折绵延,大道的两旁,则是高高的山梁。 一想到平型关的关沟,吴子健的思绪就又飞了。那时候,他还是二营5连的连长——从陕北工农红军一方面军的一个团长,变为改编后的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的一个连长。没过多久八路军又改称为十八集团军,所辖仍为三个师,吴子健所在的师,就是大名鼎鼎的林师。 举国惊动的平型关关沟的那场伏击战,吴子健直到现在仍有相当多的情节回忆不出来,因为当时实在是太紧张了,除了凭着本能的拼命搏杀,他的大脑近乎空白。那一仗之后,他看到过几张山西出版的报纸,其中不乏关于平型关大捷的报道,但那激昂却难免空洞的文字,无助于他记忆起战斗的场面。 倒是开火前的两个细节,吴子健印象深刻。其中一个,就是伏在高高的山梁上俯视沟底大道出现的浩浩荡荡的日军队伍,那种居高临下、随时准备一击的感觉,是他从来没有过的,非常震撼;还有,就是林师前沿指挥部下令攻击而打出的两颗信号弹,唿哨着升起在早晨的天空,不耀眼,但非常清晰,甚至有些美妙。 吴子健个头不算高,但体格健硕,一张也不算太圆的脸上,蒜头鼻子格外突出;平日里他习惯眯眯着眼,但一旦有事睁开,却颇有一副虎目的样子。此刻,他伏在这个名叫大王峪的高高山梁上,下面沟底,是一条弯弯曲曲不见尽头的土路,除了路面没有平型关关沟那么宽,其它一切都似曾相识:包括在他左右埋伏着的长长一溜的指战员。当然,他如今已升任二营的副营长了,紧挨着他的,则是他的继任者、现任5连连长的李天林。 李天林正在向副营长发牢骚,这已经是今天早上他第二次发牢骚了,他抓起吴子健的手腕,想看清副营长腕子上的手表指针,结果被吴子健不耐烦地甩脱。 “我的副营长啊,你看看这都几点了?”李天林不依不饶地:“丰店那边哪有打仗的动静啊?咱们天不亮就趴到这里等着,真能有便宜捡吗?别冻坏了战士,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吴子健用右手比划了一个手枪的姿态,抵住自己连长的胸口,低喝道:“住口,再动摇军心,我枪毙你。” 一旁的看到这一幕的战士开始偷着乐。吴子健与李天林是多年的老上下级,从红军撤离江西苏区时就在一起,彼此没大没小惯了。 李天林叹口气,不再言语,他知道,和吴子健对着干,无论是正经的还是不正经的,他都不是对手。他再次向沟底的土路看去,那里依旧空荡荡的,连只飞鸟都看不到。 二营之所以在这个拂晓来到大王峪的山梁上埋伏,完全是由于偶然。 李天林的副手、5连副连长夏连山,是山西本地人,老家在晋南的平泉县,而他的姐姐夏百合,就出嫁到丰店县城。一周前,林师徐旅二营奉命秘密跨过正太路南下,几经辗转钻进了小榆树山,摸索到了大王峪以西的一个微小村落。由于正值虎年的春节(作者注:1938年1月31日,为中国农历戊寅年正月初一),部队就暂留下来过年。那座只有六七户人家的小村落名为西窑,村中百姓声称彼处距离山外的丰店县城约有十里之遥。已经离家五载的夏连山很激动,当即向连长李天林和副营长吴子健请假,要去丰店探望自己的姐姐,他是家中老末,姐姐夏百合未嫁之前,对他这个小弟最为喜爱和照顾,可谓姐弟情深。 由于部队还要逗留几天才开拔,吴子健向营长打了招呼,准了夏连山两天的假。可是,就在昨天下午夏连山来赶到丰店西城外时,却发现城门已经紧闭,城外的几片稀疏的住户区也一阵惊乱,细问老乡才得知,风传丰店北门一带,刚刚来了日本人的骑兵。 夏连山吃了一惊。由于眼下是国共合作抗战,再加上日军最近几个月并没有进攻晋南的态势,夏连山此行是大模大样地穿了八路军军装的,他想给阔别几年的姐姐,展示一下自己英姿勃勃的样子。不料临时生变,鬼子竟然出现在丰店城外,自己单枪匹马,显然很危险。但军人的本能,又促使他必须冒险探明情况。 夏连山给了住在丰店城外的一户老乡一块大洋,将自己的军装脱下来藏到他家的柴堆里,又借了一身衣服穿上,傍晚时分,他摸到北门附近。这时,日军大冢联队的主力已经源源不断地到达,就在丰店以北的君丰公路两侧宿营,并向丰店方向派出警戒哨。夏连山爬上小榆树山东麓的山梁,看到日军宿营的灯火沿着君丰公路望不到头,足有几千之众。看来,他们下一步是准备攻打丰店这个晋南门户了。 想到嫁在这里的姐姐夏百合,夏连山忧心如焚。他知道鬼子来得突然,城里守军既然在下午就已经紧闭四门,显然不会在夜间轻易开启。那样一来,姐姐姐夫一家势必被困城里,倘若守军不支、日军破城,后果不堪设想。然而,夏连山当时已经无力营救姐姐,他唯有潜回西门外的老乡家,取出军装,飞也似地赶回小榆树山内的西窑村报信。 二营主官对这个意外获得的军情极为重视,当即召开了连排干部紧急会议。 自从太原失陷后,晋绥军和中-央军退守山西西部和南部,八路军就按照延安方面指示,开始将三个主力师逐步化整为零,分别进驻晋西北、晋东北,并开始向晋东南和晋西南渗透,建立根据地,扩充武装。 吴子健所在的林师徐旅二营,就是在一周前离开晋东北,受命向晋中南一带秘密挺进、去建立根据地,目的地是同蒲铁路线以东的关门山地区。由于日军占领晋北晋中之后,停滞了攻击步伐,晋中南目前基本处于国军与日军的真空地带,正适宜放手开辟根据地。二营从五台方向出发,一路上避开日军的布防,跨过正太路,进入太岳山系;辗转来到小榆树山,准备过完春节,就继续向关门山一带转进。 但日军竟然接踵而至! 八路军的装备,虽经二战区给予一定的补充,也在对日军作战中有所缴获,却仍然极为落后,离开主力单独开进的二营,没有可以联络师部以及旅部、团部的电台,也没有自己的情报来源,所以对突然迫近丰店的大股日军的底细,一无所知。在西窑村的紧急会议上,营教导员刘恕,坚决主张立刻拔营而走,避开日军锋芒,迅速隐蔽到关门山山区去;营长冯长治,起初表示赞同,但在老战友、副营长吴子健极力反对之下,又犹豫起来。 吴子健认为,日军既然准备大举进攻丰店,那么丰店四周必然会有其小股部队乃至辎重部队出没,这正是设伏袭击的绝好机会;二营在晋东北作战数月,又一路风尘仆仆到此,消耗极大,亟待补充军需,如能像平型关关沟那样,打掉日军的一股辎重部队,缴获必定丰富,对接下来全营进入关门山开创根据地,好处多多。 吴子健的建议得到了多数连排干部的支持,尤其是主力5连的正副连长——李天林是好战虎将,夏连山则牵挂丰店的姐姐安危,他们都愿意留下来、去丰店外围伺机出击。 教导员刘恕的内心很愤怒,他一向对营长冯长治迁就吴子健的做法感到不满。他也清楚,作为全营的军事主官,冯长治在行军打仗方面,能力的确不如副营长,但吴子健就此蹬鼻子上脸、经常代替营长决定计划方案的行径,也让刘恕非常看不惯。私下里他批评过冯长治,也公开地警告过吴子健,但前者往往憨厚地一笑而过,后者则屡屡出言讥刺回敬——很明显,吴子健连营长都不放在眼里,就更瞧不起他这个政工出身的教导员了。 会议的结果不出刘恕意料,二营的全部四个连,留下第8连原地待命,5连6连7连拂晓时分轻装出发,前出到最接近丰店县城以西的大王峪埋伏,争取从侧后袭击攻打县城的日军。得逞了的吴子健摩拳擦掌,扬言要再来一次平型关之战。 ? 第5章 危城里的漂亮女人 丰店城里,夏百合的心禁不住地砰砰乱跳:该死的日本人,还是来了!此前坊间流传的关于日军的种种暴行,夏百合或多或少都听到一些。她想:这日本兵怎么会如此兽-性?! 夏百合嫁到的王家,位于丰店县城中心,前后两进的院落,青砖灰瓦,很是气派。夫婿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掌柜,在这一带小有名气,夏家在晋南平泉县就是做布匹生意,两家联姻,最初也是由生意来往、熟识后而起的。 去年年底,中-央军391团从太原撤下来,路经丰店县,由于担心日军会很快进攻到这里,县长与原本驻守丰店的晋军570团,一致挽请391团留下来守城,并腾出许多民房商户让391团驻扎;夏百合的夫婿王掌柜是本县商会的头面人物,就率先垂范,将自己家的前院腾了出来,给391团做了临时的团部。 但日本人却始终没来,据说他们在君陵停下了脚步。这期间,丰店的不少人家纷纷逃离,向更远的晋南奔去。夏百合的老家就在晋南,她也一度惊惶地劝夫婿带上自己全家去平泉县娘家避难,王掌柜权衡再三没有答应。一则,他舍不得自己在丰店殷实的产业和宅地;二则,毕竟中-央军又进来一个团,与晋军的这个团联起手来,丰店未必就守不住。 然后紧张的态势就一天天缓和起来,按照391团长官后来给出的说法,在山西的日军主力都调到河北、山东打仗去了,晋南一时不会有战事。丰店城内的民生人心,也在经历了一番动荡之后,渐渐归于平静,逃跑的人家大多又返回来。及至农历正月大年前后,城里更是有了过年的氛围。 夏百合全家搬到了后院。除了夏百合夫妇和刚满四岁的小儿,家里还有一个老年的男仆,以及随夏百合从平泉县老家陪嫁过来的丫鬟孙妮儿。借住的391团团长秦忠孝,严禁任何部下进入后院,而夏百合主仆二人、尤其是孙妮儿,却有事没事地溜到已经成为391团团部的前院,看看热闹,探探风声。 她们也是为了打听夏连山的消息。 夏家老四夏连山,五年前不顾夏家老太爷的反对,只身去西安闯荡,甚至未能赶上姐姐的出嫁。两年前,夏百合一次携夫婿回平泉县娘家探亲的时候,得知弟弟寄回的家书里,竟然声称已经到了延安并加入了红军。不谙世事的夏百合不知红军为何物,但她的大哥二哥,却咬定红军是“匪”,这让夏百合既难过又揪心。夏家老太爷不许家人将此消息外泄,因为即便是在阎锡山的地盘上,通匪通共仍然是重罪。 直到去年夏末王掌柜带回家的一个消息,才让夏百合主仆感到了振奋:在陕北的红军接受了蒋委员长国民政府的改编,并且全部渡过黄河开到山西,帮着阎锡山打日本人! 随后就传来了平型关大捷。报纸和电台说,打平型关的是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王掌柜说,八路军就是原来的红军。 夏百合高兴得几夜没睡好觉,她最心爱的弟弟,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是堂堂国军的一员,父兄们包括她自己再也不必为家里通匪而担惊受怕、唉声叹气了。可夏百合只高兴了几天,就又忧心起来,坊间相闻晋北的战事极为激烈,日军气焰很盛,国军丧师失地的消息不断传来。生性倔强的弟弟,在战场上会有危险吗? 渐渐地,坊间不再有八路军的消息,而省府太原却沦陷了。王掌柜回来说,阎长官带着省府和军队退到晋西南去了。不久,中-央军这个391团也沿着君丰公路退了过来,被丰店县长顺势留住守城。 夏百合不大情愿将宅院腾给新来的驻军,这样一来自家的生活从此未免太不方便了,可是这也有一个好处,她可以前所未有地接近上过前线的军人。精灵鬼怪的女仆孙妮儿,迅速和前院391团部的官兵们熟络起来,那个名叫赵木头的特务连长,还和孙妮儿成了好朋友。 起初,夏百合只是委托孙妮儿向前院的官兵们打探军队和战事,后来,这个年轻主妇的胆子也大了,也会时常地走到前院,和包括团长、团附之类的长官们搭讪。漂亮的女人自然会吸引大兵们的目光,使得他们甘愿为之效劳,这一对主仆长相好、打扮也华丽,待人还很亲切,所以即便是秦忠孝,也乐于在闲暇时候与之攀谈几句。 得知夏百合的胞弟曾经当过红军,中-央军上校秦忠孝很是感慨了一番,他告诉女主人,红军这些年一直在与蒋委员长争斗,从江西打到陕西,始终未成什么大气候,但委员长同样拿他们没有什么办法;直到东北军的张学良在西安兵谏,国共开始谈判,其后日本人在华北又搞了七·七事变,红军的毛、朱首领振臂一呼,提出国共停战、联合抗日,委员长虽不情愿,但国难当头,只得答应。 秦忠孝当着夏百合主仆和自己部下的面,对改编后的八路军在晋北的作战大为赞扬,除了平型关杀敌如麻,上校对八路军居然能够在忻口会战期间搞掉日军的一个飞机场叹为观止,在他看来,中-央军都拿日本人的飞机无可奈何,可八路却做到了。 至于夏百合提问的、自己的弟弟大概会在八路军的哪支队伍里,秦忠孝则犯了难,他说,国民政府的军委会,给了八路军也就是十八集团军三个师的番号,可是据说红军接受改编的人马,远不是三个师的番号能装得下的,肯定还有不在编制上的“黑军”。在这千军万马中想弄清女主人的弟弟在哪支队伍,实在超出了他上校团长的能力。 夏百合已经很满足,这个对军旅向来一无所知的家庭妇女,如今也明白了晋绥军、中-央军和八路军,自己的弟弟是八路,八路眼下正在山西:说不定有一天,夏连山会一身戎装地突然出现在自己或父兄的面前。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了下去,转眼,虎年新春到了,全城都沉浸在过年的喜庆里。不料,传说中的日军,突然在昨天下午兵临城下,城中的欢乐气氛顿时被恐惧和慌乱所取代。前院的391团部紧张地运转起来,官兵们进进出出的频率和速度,堂屋里电话铃一遍遍响起的次数,都是不曾有过的。 夏百合主仆不敢再去打扰一个个虎着脸、急匆匆跑来跑去的官兵。晚上,回到后院,夏百合问自己的男人,县城能不能守住?王掌柜一声叹息,说只有听天由命:城门已经紧急封闭,就是守不住、眼下也跑不掉了。 夏百合开始虔诚地祈祷。 祈祷中的夏百合永远不会知道,她时常牵挂的弟弟夏连山,就在日军兵临城下的那个下午,曾经无限地接近了丰店城、接近了她这个姐姐;而她自己,却即将在日军破城的那天、以无比惨烈的方式,与这个弟弟阴阳两隔。 ? 第6章 等来了鬼子的骑兵 冬日上午的阳光,懒懒地映照着还有残雪的晋中南土地。大冢康介的联队,经过在山谷里一夜的宿营,吃罢了早饭,彻底抖擞起了精神。现在,临时配属给他们的野炮大队已经完成了布势,步兵福田冈大队则摆在最前沿,一旦炮火轰开远端的丰店城墙缺口,福田冈将率先发起攻击。 关于破城之后放假两天、可以劫掠财物和妇女的通告,刚刚也传达下去了,不用问,大冢康介完全知道部下们此刻亢奋急迫的求战心情。 他将攻城时间定为上午九点半,这可以留些时间让官兵们在冬日阳光下再暖暖身体——山西的冬天实在太寒冷了。不料就在这时,骑兵中队再次传来状况,他们在西门外发现一股试图接近丰店城的中国军,人数不多,却携有汽车和电台,岩田少佐已经与其接火! 大冢有些担心,这支骑兵是师团临时配属给他的精英,旅团长和骑兵联队长都曾亲自叮嘱过他,不要让骑兵中队过多参与正面战斗。虽然他刚才还在命令岩田少佐向丰店城头枪击和撒尿,但毕竟那种挑衅的小把戏是有惊无险的。看了看精致的怀表,距离攻城还有半个小时,联队已经布势完毕,大冢康介不愿临时抽调力量去节外生枝——岩田遇到的应该只是中国军的小股散兵,没必要大动干戈。 “传令岩田少佐,我联队攻击丰店在即,骑兵中队驱走敌人即可,不要纠缠和追击!” 但他的这道命令传晚了,岩田的骑兵中队,已经开始了追击。 …… 岩田少佐遭遇到的,正是晋军独12旅从文城开来的通讯班以及护送他们的一个步兵连。在汽车兵和通讯班的女兵相继发出惊呼之后,情报参谋肖俊平也发现了正前方的这股日军骑兵,那面立在一匹马首的白红相间的旭日旗,在此刻真正旭日的照耀下猎猎飘动,格外显眼。肖俊平当然认得,那是日本陆军的军旗。 由于近距离突然相遇,双方都有些发懵,但日军的作战素质远胜晋军,他们只犹豫了片刻,便在马匹上用骑枪开起火来,顿时,护送通讯班的晋军步兵就被打倒了一片。 肖俊平毕竟是在忻口会战里厮杀过来的,情急之中,他哈下腰拔出手枪,半跪在地上向对面扣动扳机,一边喝令汽车兵调转车头向身后的小榆树山内撤退,一边命步兵连长组织士兵原地卧倒还击。 汽车的驾驶室被子弹打得叮当作响,一块挡风玻璃也被钻了个眼,但司机还是咬着牙将车头调了回去,女兵们尖叫着往车厢上爬,卡车左右的晋军士兵则乱哄哄地开始朝对面开火。 这场遭遇战只进行了两分钟就分出了胜负,独12旅这个连的射术不能不用糟糕来形容,面对目标高大的鬼子骑兵,上百枝枪一阵射击,居然没有打中几个;相反,岩田中队的骑兵利用马匹快速移动的优势,迅捷展开了一个扇面攻击姿态,火力也完全形成了压制。 晋军崩溃了,除了被打死的士兵,其余的纷纷调头向来时的方向逃跑,通讯班的汽车已经跑在了前面。肖俊平制止不了溃兵,并且他必须跟着电台行动,所以也只好起身去追赶汽车。 岩田少佐早在汽车慌乱调头的时候,就用望远镜注意观察了车厢,他很快识别出那里装着的电台和附属设备,并且看清了爬上汽车车厢的中国兵:那是一群女兵! 少佐狞笑起来,他指给聚拢在左右的几个骑兵看: “喏,看见中国军的汽车了吗,那上面是它们的女兵!给我追!” 骑兵们嗷嗷叫着,纵马追了过去。 晋军在前面逃,日军骑兵在后面追,一前一后奔入了小榆树山的山口,进入山口的那条两侧山梁耸立、坑坑洼洼的土路,所通向的正是大王峪。 他们一头扎进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伏击圈。 …… 按照副营长吴子健的意思,他和营长冯长治带领5连6连7连,赶赴大王峪的山梁上埋伏,等待丰店县城方向战斗的打响。而教导员刘恕则带领8连在西窑村原地待命。 可是刘恕坚决要跟随主力行动,他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他知道由于昨晚自己反对二营靠近丰店,吴子健因此有意要将他这个教导员晾在一边,而他绝对不能任由这个副营长摆布。 作为二营的党内最高负责人,他有义务随时监督、否决任何冒险作战,他得按照团、旅、师三级首长在出发前给他的指示,将二营完好地带进晋中南,去关门山建立根据地,发动群众,扩大自己的武装。至于与突然出现的日军作战,那不在二营的计划内----他是看在这次出击有可能缴获急需的战利品的份儿上,才勉强同意的。 吴子健带着全营最精锐的5连兴冲冲地出发了,刘恕则选择了与营长冯长治带领的6连7连一起跟进。 此刻,在大王峪的山梁上,望着已经升起老高的太阳,刘恕对伏在身边的冯长治埋怨道:“三个连,趴在这五个小时,都快冻僵了,丰店县城方向毫无开战的动静!这简直就是胡闹!我建议立刻撤伏,全营开拔,避开日军,奔赴关门山目的地。” 冯长治把脑袋窝在两块石头的缝隙里,耐心地点着长杆的烟袋锅,贪婪地接连抽上几口,又马上灭掉,然后,不慌不忙地收起烟袋锅,对着自己的教导员说:“再等等,夏副连长的情报不会错,他是本地人,昨晚爬到山上亲眼看到日军几千人马摆在丰店城外,想必小日本儿不是来演习的。” 刘恕于是不再言语。冯长治是军事主官,在作战方面,他可以不听吴子健的,但不能不听营长的。 其实,趴在几百米外的吴子健,此刻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他倒是有耐心一直等下去,相信丰店那里定会打响,届时他就会带着二营主力摸出山口去相机行事——去年九月在平型关,林师也是在后半夜就埋伏到关沟的山梁上的,直到早晨七点日本人才出现——唯一的问题是,平型关那一仗,师长是算定了日军会从那个方向行军,所以铁了心将三个团摆在那里等着。但眼下,丰店方向却无一枪一炮的声音传来,日军真地还在丰店城下吗? 吴子健已经打算派人去喊夏副连长过来了,他想让夏连山带几个人,再摸到丰店城外去探个究竟。然而就在这时,山梁下的谷底道路上,隐隐传来了枪声和噪杂声,而且越来越近,还没等埋伏的人们进一步辨识,道路的尽头就出现了人影,还有卡车! 无论吴子健还是李天林、夏连山,在看到卡车的瞬间,心头都不禁一颤,他们都想到了平型关!在平型关,鬼子打头阵的,正是运输辎重和伤兵的卡车;看来,二营今天真地赶上了! 最先意识到不对头的仍是吴子健,他望远镜里的卡车只出现了一辆就没了后续,而且就是这辆卡车,也非他所熟悉的土黄色的日军九四式。 很快,一旁同样举着望远镜的李天林也疑惑地嘀咕起来,吴子健则看清了奔跑在卡车左右的士兵:那肯定不是日军的装束! “妈的,是国军!”这回李天林先喊出了声,同时一只手沮丧地拍了一下山梁上的黄土:“这不是白忙活了!?” “白忙不了!”吴子健继续端着望远镜,嘴里有力地冒出一句:“全连准备战斗!” 已经不需要副营长解释什么了,山梁上5连的战士们,此刻不用望远镜也能看到,这股奔跑着的国军有上百人,边跑边朝身后的方向稀稀拉拉地开着枪。而更密集的枪声,则从他们身后那个方向,越来越清晰地迫近。 当包括卡车在内的这股国军,就要进入林师徐旅二营伏击阵地的时候,后面的追兵也露了头,从山梁往下看,再清楚不过了:是鬼子,而且是骑兵,成百的骑兵! ? 第7章 不能见死不救 大王峪的山梁上,营长冯长治猫着腰朝吴子健5连的阵地跑过来了,后面紧跟着刘恕。他俩所在的阵地虽然在远端,但显然也看清了下面的形势。山下出现国军溃兵的情况,超出了二营此前的预想,打还是不打、怎么打,三个主官需要立刻重新敲定。 刘恕气喘吁吁地抢先开口:“鬼子是骑兵,而且,不清楚后面是否还有重兵跟随,不能开火暴露自己!” 吴子健瞪着教导员的脸,一句话就噎了回去:“骑兵咋了?咱们居高临下,还怕小日本儿的马长翅膀飞上来?给我打!” ?不料冯长治突然说道:“怕是来不及打了!” 人们向山梁下望去,只见越追越近的日军骑兵,突然收枪而拔出了马刀,细长的马刀在阳光下明晃晃地耀人眼目,训练有素的骑兵由刚才的追击纵队,通过调整速度很快改成了几列冲锋横队!然后,旋风般地催马舞刀,加速发起了冲击。 吴子健明白了营长那句话的含义:向山下开火已不可能,用不了一分钟,鬼子骑兵就会和奔逃的友军搅到一起,等待友军的,将是无情的杀戮! 刘恕也看明白了,他暗中吁了一口气,沉稳地说:“这下真没法打了,开枪会误伤友军。” ? 山梁下的晋军士兵仍在拼命地奔逃。卡车车厢篷内,肖俊平一手握着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一手抓着车尾处的护栏,向后方张望,颠簸的卡车几度险些将他晃倒。此前,他不时转头对车厢内的女通讯兵喊:快开,鬼子骑兵追上来了!而同样被颠簸得东倒西歪的女兵们,闻听后就拼命地敲击驾驶室的后窗:快开快开!有的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 然而,老旧的小卡车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行驶,并不比人跑的速度快多少。眼看着日军骑兵在迫近,并且纷纷拔出了马刀,肖俊平甚至看清了最前排骑兵的面孔。他举起手枪,向最近的日军骑兵射击,但两枪过后子弹就打光了,肖俊平咬咬牙,对女兵最后喊了一句: “砸电台,烧掉密码本!” 随即,他纵身跳下了车厢,对周围的溃兵高叫着:“别跑了,鬼子骑兵上来了,快开枪!”有少数士兵见状,开始转身射击,更多的则不理会这个陌生的上尉军官的命令,继续奔逃。肖俊平一把抓住一个正要从他身边跑过的士兵的枪杆,几乎贴着对方的脸吼道: “站住,别他妈跑了!” 那个逃兵怔了一下,索性松手将枪让给了肖俊平,空手跑掉了。愤怒的肖俊平端起枪就要朝逃兵的背影射击,但最终还是调转枪口,向迫上来的日军骑兵扣动了扳机。 骑兵的前锋冲进了溃军群内。 ? 林师徐旅二营的伏击阵地上,仍没有命令下达,越来越多的八路军指战员看明白了下面大路上的情况,一张张面孔变得焦急和惶惑。 吴子健咽了一口唾沫,对营长说:“老冯,枪是不能开了,上刺刀,冲下去!” 刘恕闻听一惊,他不顾一切地朝吴子健吼起来:“你胡说什么?!我们是来埋伏的,没有绝对的必要,不许面对面打白刃战!” 冯长治看了二人一眼,又看了一眼山下,挥挥手命令道:“上刺刀!” 话音刚落,早就按捺不住又一直不敢插嘴的5连长李天林,就向一侧的5连战士喊道:“往下传,不许开火,上刺刀,准备冲锋!”命令被一叠声地传下去了,战士们纷纷拔出刺刀向步枪上镶,也有一些拔出了背上的大砍刀;拧开盖子的手榴弹被重新拧上盖子收起,轻机枪手则失望地把头深深埋向枪柄。 刘恕情急之下抓住了冯长治的肩膀:“营长,我不同意冲锋,鬼子是骑兵,人数众多,贸然冲下去会有很大的伤亡!” 冯长治没有去挪开教导员的手臂,只是表情严峻地说了一句:“没办法,只能拼了!友军被追杀,总不能见死不救。” 刘恕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却最终没能开口。 吴子健已经从自己身后拔出了一柄鬼头大刀:“教导员,你带7连,还有所有机枪,留在阵地监视战场;老冯,我们冲下去!” 营长没有大刀,他向一个战士要过一枝上了刺刀的汉阳造步枪,然后对身边的通讯员说:“发信号弹!” ? 岩田骑兵中队的一百多匹战马,横冲直撞地趟进了溃兵的队伍,骑术精湛的日军,俯身挥舞马刀劈杀,刀锋所到之处,晋军鲜血迸飞,甚至身首异处。 只有肖俊平等少数骁勇的官兵还在拼死地与日军对搏,多数的晋军官兵则四散奔逃。肖俊平用刚刚到手的步枪将一名日军骑兵击落马下,正要再拉枪栓,又一个骑兵朝他扑过来,肖俊平向一旁躲避,却被一具尸体绊了个趔趄,再爬起来时他发现一把日军掉落的马刀近在咫尺,就丢下步枪抢过去拾起了马刀,去与另外的骑兵搏杀。 与此同时,岩田亲率一小队人马,朝那辆小卡车直扑了过去。卡车刚刚慌不择路撞到了路边的岩石熄了火,汽车兵立刻跳车逃命了。后面的车篷内,几名通讯女兵则在手忙脚乱地销毁电台。有一个女兵砸碎一盏军用马灯,将一个密码本扔到灯油里,刚刚哆嗦着划着一根火柴,岩田少佐就策马到了车厢尾部,见状拔出手枪一枪击中那个女兵,女兵倒了下去,而火柴恰好点燃了灯油,车篷内顿时烟火突起。其余的女兵吓得躲避不及,岩田命令几个日军骑兵跳进车篷,在女兵的尖叫声里,拖出了两人。 远处的肖俊平看见这一幕,急忙挥舞马刀向这边跑。被从车篷里拖出的一个晋军女兵是通讯班的班长,也是女兵里唯一佩戴武器的,惊乱之中她从腰里拔出手枪,击中了一个抓着她的小腿拖行的日军骑兵,那个日军骑兵倒下了,但更多的骑兵继续向她靠来,惊恐的女兵将手枪抵住自己的太阳穴,犹豫片刻,闭目扣动了扳机。 卡车车厢里浓烟滚滚,没有被拖出的女通讯兵也呛得被迫跳到了车外,十几个日军骑兵下了马,喧嚣狂笑着抓住了她们;即使一旁的战斗还在进行,他们仍然开始肆无忌惮地撕扯女兵们的军装,其中一个女兵的上身转瞬间就已衣不蔽体。 正奔杀过来的肖俊平看到这一幕,不禁惊呆了。 ? 第8章 红绿信号弹 就在这个时候,两声尖利的唿哨音一前一后突然凌空响起,在几乎没有了枪声的山谷里,这唿哨音显得格外刺耳,以至于搏斗和奔逃的人们都瞬间抬头望向了天空。 他们立刻看到了红绿两色的两颗信号弹,在比山梁还要高的晴空炸响了,还没等山谷里的敌我双方缓过神来,其中一面山梁上就响起了惊天动地的呐喊声,几百条身影从山梁上跃起,潮水般地向下俯冲! 晋军和日军骑兵,同时被这突然杀出的伏兵惊住了,一时间不知来者是敌是友,许多敌对双方甚至暂停了搏杀,仰望着从山梁上席卷而下的人潮,那人潮裹挟着的刺刀和大刀在上午阳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那正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三个连。 肖俊平率先认出了伏兵的军装:是国军!国军!原本绝望了的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到了头顶,他挥舞着马刀狂呼起来: “援兵来了,弟兄们杀呀!” 受到鼓舞的晋军溃兵,瞬间爆发出了超乎寻常的勇气和力量,纷纷向日军骑兵冲过去。 几名日军骑兵有些惊慌地靠向岩田,口中大叫:少佐,中国军有埋伏! 岩田勒着马缰,眯着眼睛扫视着漫山遍野、自上而下越冲越近的伏兵,表情变得狰狞:巴嘎!怎么会冒出来这么多的中国兵! 一个准尉喊着:“少佐,我们孤军深入,不能恋战啊!” 岩田看了一眼冒着黑烟的汽车,汽车旁,那伙正在起劲地侵犯女兵的家伙们,也不得不放开了挣扎踢打的女人,跑向自己的马匹。岩田有些不甘心,但理智还是占了上风:“撤!撤!” 附近几个准尉立刻向四下呼喊:“撤!岩田少佐传令,撤!” 日军骑兵纷纷勒缰,向来时的方向策马撤退,但有一些人马被反扑上来的晋军士兵缠住了,并且,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三个连,在冯长治、吴子健、李天林们的率领下,已经杀了上来。 一场中日步骑对决的血战,开始了。 …… 大冢康介派回去传令的通讯兵,没有在丰店西门外再看到岩田骑兵中队的身影:他们十几分钟前就已经追杀着晋军跑进了小榆树山的山口。这个通讯兵只好返回来向联队长报信。 大冢康介有些生气,也后悔刚才为了激励官兵斗志而让岩田和他的部下向丰店城头挑衅,如今,这伙骑马的浪人们被激励过头、竟然擅自出击了。鬼知道他们追击的是什么散兵游勇。算了,原本攻城也不需要骑兵的,岩田这个家伙追累了,自然会回来。 他再次看了看金壳的怀表,距离九点半,还有几分钟。 …… 此刻,丰店县城内,391团团部所在的夏百合家前院堂屋里,一张原本靠墙的大八仙桌,被搬到了屋子中间,团长秦忠孝正伏在八仙桌上审视一张摊开的县城地图,几名团部附员围拢在左右。 已经证实,昨晚陆续到达扎营、今早埋锅造饭的这支日军,正是自去年年底就驻屯在君陵城的日军大冢联队。 从确认了这份情报开始,秦忠孝的心情就沉重起来。对君陵日军的功课,他的特务连一直做得很足,情报显示,那应该是整整一个步兵联队,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隶属濑名师团之萩原旅团。 昨夜,秦忠孝特地又派了赵木头等几个特务连精干,悄悄开了东门溜出去,爬到君丰公路东侧的大榆树山的山梁上,侦察日军的宿营规模。 几乎是同一时刻,在城外偶然遭遇这股日军的八路军副连长夏连山,也正在城西的小榆树山山梁上眺望。根据灯火和帐篷的数量,夏连山和赵木头都估算出,山下大约有三千来名日军。 他们俩的估算都堪称精准。 大冢康介此次奉命进攻丰店,带领了本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此外,濑名师团部还临时加强给他一个野炮大队、一个骑兵中队和一个工兵中队。他的副联队长,则带一个步兵大队留守君陵。 可以这么认为,大冢联队的主力,这一次都开上来了,而且有炮兵、骑兵等特种战队——秦忠孝不由得咬紧了牙关。 ? “报告!”特务连长赵木头带着两个部下,急三火四地跑进了夏百合家的堂屋,他径直跑到秦忠孝身前:“团座,日军的步兵吃完了早饭,开始在北城墙外布阵了,狗日的炮兵正在调整射界,一字摆开了十多门野炮。” 秦忠孝将手中的铅笔朝地图上一掷,叹了口气:“妈的,从大同到忻口,再到太原,日本人就仗着炮多,就知道拿炮轰!” 赵木头顿了顿,看着秦忠孝的脸色说:“守北城的弟兄们有些畏战,说日本人的炮弹飞上来,城头都要塌的、更别说人头了。问能不能先下城头避避炮火……” 秦忠孝双眼不禁瞪圆了,他一拍桌子骂道:“放屁!赵连长,你们特务连,立刻抽一个排出来,上北城墙督战,没我的命令,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赵木头急忙立正喊了声是,然后转对身边一个部下说:你通知二排长执行!那个部下立刻跑了出去。 秦忠孝调整了一下情绪,问旁边一个团部附员:“独12旅那边,又有新动静没有?”附员摇摇头。 赵木头却插话进来:“团座,我正要向您汇报,刚才听底下人传,570团把主力都调到南门去了,西城墙上就稀稀拉拉地留了几百人,可是小鬼子根本就没往南门移动啊!团座,田团长这王八蛋不是想往文城跑?咱们可别被晋军这帮孙子给卖了!” 秦忠孝不由得蹇起了眉头,他和自己的特务连长对视了片刻,转对另一个附员说:给我接570团团部! ? 570团的团长田明达正感到一阵阵的心惊肉跳。一清早,鬼子的骑兵枪击西城城墙,让他一度以为日军要攻城;而他天还没亮就放出去的一个连,却并没有在南门一带接应到独12旅旅部派来的通讯兵——那支拥有汽车和电台的队伍应该是在小榆树山里走错了路,刚才竟然出现在丰店西门外,当场遭到那伙日军游骑的狂攻并逃回了小榆树山。田明达的一个营长,趴到西城墙上亲眼目睹并向他讲述了这一幕。 田明达眼前阵阵发黑:391团的秦团长声称日军主力在北门,但据说昨晚兵临城下的日军有数千,万一他们抽出一部分来攻西门乃至南门,自己的退路就将被切断!早知如此,不如昨夜趁天黑从南门溜了! 他已经顾不得去关心旅部通讯兵和电台的下落,立即命令在南门的两个主力营,做好出城准备。 也就在这一刻,秦忠孝的电话又打了上来。 田明达早就想好了敷衍中-央军的说辞: “秦团长,兄弟不是要撤退,但南门是通往文城独12旅旅部的要塞,我必须用重兵保证南门安全,刚才兄弟还派了一个连出城去小榆树山黄岩口接应旅部派来的电台呢!我独12旅对丰店防御极为重视,郑源旅长昨夜亲自打电话过问,如果战况不利,旅部可能随时派兵来援。还望秦团长精诚团结,守住北门城防!” …… 田明达的一番慷慨陈词,让秦忠孝略微放了心。他是个热血职业军人,对官场上的尔虞我诈之术,显然体会的还不深刻。撂下570团的电话,他又命令赵木头亲自带人去北城督战,自己则开始埋头研究二线防御。 秦忠孝真正头疼的是日本人摆在他城下的野炮! 从忻口到太原,中-央军上校领略了日军炮火的强大,不算能飞的飞机和能跑的坦克,就仅是架在地面上的野炮、山炮、迫击炮,包括掷弹筒,便让中国军队吃尽了苦头。他本人是不怕死的,也目睹了从中-央军到晋绥军、川军、西北军的弟兄们的拼死奋战,可是,人的血肉之躯,在凶悍的炮火面前,实在是太不堪一击了。 假如北城被炮火轰塌,他就必须提前在城下部署第二道防线,以防日军步兵随后突入。现在,他的一个营在北城城头,另一个营在东城城头,第三个营以及特务连是留在手里的预备队,是现在就用上去布防二线,还是再等等? 但突然传来的野炮炮弹的轰击声,终结了秦忠孝的犹豫,日本人开炮了! ? 第9章 白刃格斗声充斥着山谷 赵木头跑上北城城墙的时候,距离上午九点半只剩了几分钟。他先是看到了特务连二排的人,眼下他的这批手下已经变身了督战队。负责北城防务的一营长李嘉裕将赵木头引到城墙的一处垛口,他们一起向城外了望,此刻,最惊心动魄的,莫过于远处旷野里摆成一排的日军大口径野炮。 赵木头丢掉望远镜,对一营长说道:“奶奶的,咱们的炮在太原城外都丢了,要不然,现在在城头上架起来,先轰他狗日的!” 一营长看着蹲在野炮周围的炮兵,内心忽然一动:“木头,我们这有不少三八大盖,你看这距离,够敲掉小鬼子炮兵不?” 特务连长的枪法在391团是出了名的,忻口会战的时候,赵木头曾经当着团长等一干长官的面,隔着差不多五六百米的距离,一枪放倒了对面阵地一个穿黄呢子大衣的日军军官,团长秦忠孝从望远镜里观察到,当场抢上前手忙脚乱参与救护的日军有十几人——那家伙至少应该是个中佐。 但眼下赵木头却无奈地摇摇头:凭目测,鬼子炮兵的确在三八枪的射界内,但一伙一伙地分别聚集在十几门野炮周围的炮兵,加起来足有几百个,此时敲掉它一个两个的,于事无补。 “肯定是要挨轰了,营长,先隐蔽好。”赵木头闷闷地丢了一句。 话音未落,天空中突然响起轰隆声,还未等城墙上的守军反应过来,日军的野炮炮弹,就一颗接一颗地打上了城头。顿时,硝烟弥漫、血肉横飞,守军乱作一团。赵木头拔出毛瑟军用手枪大喊: “别慌,在墙根底下蹲好啰,不许乱跑!秦团座有令,敢退一步者杀无赦!” 一边喊,一边就顺手抓住一个被炸懵了的士兵,一脚将其踹向城墙:“回去,给我蹲好!” ???…… 进攻开始之前,大冢康介就已经下了马,进入到早晨刚搭好的野战帐篷。帐篷内,一部大功率电台繁忙地工作着,这部电台,一端联络目前他在君陵的留守部队,一端则与太原远郊汾阳县的旅团部保持直接通讯。大冢康介此时并不知道,他率联队主力攻打丰店的动作,不仅旅团长萩原少将、师团长濑名中将直接掌控着,就连远在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也在密切关注。 “大佐,旅团部来电!” 没等大冢康介在帐篷内的椅子上坐稳,电讯少尉就递上一纸电文,大冢只看了一眼,表情就顿时凝重起来:电文称,太原特务机关刚刚获悉,盘踞在晋东北的八路军林师徐旅,前一阶段向正太路以南派出若干部队,动机不明,望你部注意警戒。 日军的联队长不由得眯起了眼睛:八路军林师!板垣中将手下的三浦旅团去年九月在平型关,就是吃了林师的亏,损失很大(作者注: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板垣师团下属的三浦旅团,其21联队一部被八路军林师在平型关设伏重创),这个仇至今未雪!怎么,林师如今又要流窜到正太路以南来了?从地图上看,从晋东北跨过正太路,距离丰店这一带尚有近百公里之遥,似乎对这里构不成什么大的威胁。 大冢将电文抛还到放置电台的桌子上,蓦地,他又想起了什么,疾步走到一个负责联络的中尉面前: “岩田的骑兵中队,还没有消息吗?” 那个中尉被大冢突然的言行吓了一跳,他有些结结巴巴地回答:“没、没有,截至目前、还没有。” 大佐沉默了片刻:“命令野炮大队,开炮!” …… 几乎是在大冢联队野炮的炮弹轰击丰店城头的同一时刻,在五里开外的小榆树山大王峪,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也与落了单的大冢联队的骑兵中队,展开了白刃厮杀。 二营完全是国军建制,全营四个连,每个连二百多人。除了第8连带着重火器在暂住地西窑村待命外,今早共拉上来三个连。因为山下被追杀的友军境况危险,冯长治和吴子健紧急调整了部署之后,信号弹当场就打响了,那一瞬间,除了机枪手,5、6、7连都跟着营长副营长跳起来冲了下去。 刘恕因为奉命要率7连留在山梁上监视战场,所以拚了命地往远处的7连阵地上跑,试图不让7连冲下去,但紧赶慢赶,只来得及拽回了不到一个排的兵力。 日军的岩田骑兵中队,则由三个小队构成,总数不到一百五十人。 因此上,这场突然爆发的中日步骑对决,中国军人(加上晋军一个连的残部)与日军的人数比,接近了一边倒的五比一。 但战况却没有呈现出一边倒的局面。 如果趁八路军伏兵还没有从山梁冲上大路的时候,岩田的骑兵能够快速脱离战场,那么这场遭遇战或许将很快结束;但是,刚刚惨遭日军马刀残杀的晋军溃兵们,在援兵出现的刺激下突然实施了反击,导致岩田中队的一部分骑兵被死死缠住,为了解救这部分骑兵,整个中队延缓了撤退的速度;这就给了八路军二营宝贵的时间,吴子健、李天林这两员悍将挥舞着大刀,引领着五百多步兵,有如潮水浸漫礁石一般,灌进了日军骑兵的阵列。 砍刀、刺刀、马刀相互格斗的铿锵声音,刹那间充斥了整条大王峪的山谷。 日军的骑兵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和死伤,渐渐凭借着战马冲撞的力度,稳住了阵势。山梁上,刘恕他们居高临下看得很真切:八路军官兵常常是四五个人围住一两个鬼子骑兵拚斗,但就是不能有效地将对手刺落,有的甚至根本无法靠近,只是围着马匹呐喊着打转。 而日军骑兵一旦恢复了状态,就开始熟练地施展骑术和刀术,他们驾驭和劈杀的路数很诡异,先是纵马迎着敌人前冲,这时他们手里的马刀只是举着不动,直到掠过敌人之后,才侧头俯身、挥刀用力向斜后方向劈杀!许多八路军和晋军士兵,就是在已经躲开对方战马冲击的时候,突然又遭到马刀的灭顶一击,脸部、颈部或头部鲜血迸溅,有的当场殒命。 吴子健杀红了眼,他手里的大刀舞得有如风车,虽很难砍中鬼子骑兵,却陆续砍倒了两匹马,然而出于对战马的喜爱,他很想完整地将其缴获,于是不再对马匹下刀,这也制约了他的杀伤力。 李天林则在无意之中,救了素未谋面的晋军情报参谋肖俊平的命。 肖俊平捡来的日军骑兵的马刀,用得很不顺手,这个学生出身的军官,开枪杀过人,在战场上舞刀则还是第一次。当二营的官兵冲上来的时候,他从他们的臂章上看到了“八路”二字,这才意识到救兵的身份。被裹挟在乱军中又冲杀了一会,肖俊平没有什么斩获,体力却已经透支到了极限,他退到一块低矮的石头旁,一只脚踩在石头上,双手握住马刀柄拄着石面,哈腰大口地喘着粗气。 或许是他的尉官军服,或许是他手里拄了一把日军的马刀,鬼子一个骑兵注意到了肖俊平,纵马举刀从侧后向他冲来。 这一幕正被不远处的李天林看到了,但已经来不及上前施救,八路军连长情急之下、扔下大刀下意识地拔出了驳壳枪,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击中了那鬼子骑兵的肋部,他身子在马鞍上一歪,手里的马刀掉到了地上,那战马却终究撞到毫不知情的肖俊平身体,将晋军参谋带了个跟头。 事后证明,李天林的这一枪,不仅挽救了友军军官的性命,还彻底改变了这场白刃血战的进程! ? ? 第10章 能用枪、就不要用刀 在没有改编成八路军之前,红军向来是有着白刃肉搏的作战传统的,与国民政府军队周旋的年代里,他们的砍刀和刺刀,都颇占上风。然而,去年接受改编后的对日第一战:平型关之战,就让最精锐的林师上下都感到了震撼——日军的白刃战法,绝对不在八路军之下,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冯长治、吴子健、李天林、夏连山这些老兵,平型关之后又有许多机会持续领略了鬼子横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步枪的强悍拼刺战力。但眼下大王峪的这场白刃战,面对的却是他们从未交过手的骑兵!这让战斗从一开始就变得非常困难和别扭。 吴子健在陕北,曾经听红四方面军的弟兄们讲过与青海马步芳军的骑兵对阵的情形,那完全可以用惨烈来形容,西路军战士在滚滚的马蹄和闪闪的马刀面前,几乎找不到什么招架的办法,死伤相当严重。 此时在大王峪,二营虽然在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但他们冲锋之前为了避免误伤友军,是抱定了拼刺刀的决心的,因此与岩田骑兵中队搅到一起开始搏杀之后,几乎没有人想到过开枪。 而刺刀或大刀,在与更轻灵的马刀的对决中,根本无便宜可占。战斗进行了十多分钟,日军的骑兵没有损伤多少,二营挂彩甚至阵亡的官兵却多了起来。 直到5连长李天林为了搭救晋军参谋肖俊平,打出了那一枪。 李天林是一员虎将,上了战场往往一根筋,只顾杀得酣畅。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枪对这场战斗的意义,竟然在打掉那个日军骑兵后,重新将驳壳枪往腰间宽大的牛皮带里一插,然后捡起刚刚丢下的大刀,又冲进了战阵。 幸亏,离他不远的冯长治看到了这一幕,茅塞顿开的二营长当即将步枪交到左手——那步枪枪管处的刺刀早就被砍歪了——右手则拔出了自己的驳壳枪,抢到一个正在以一敌三的日军骑兵背后,瞄准了扣动扳机,子弹近距离射中日军骑兵的后脑,刚刚还在舞刀猛劈的家伙,一个倒栽葱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得手了的冯长治挥动着驳壳枪大叫:“开枪!开枪打狗日的!” 沟底展开的这个战场很长,包括吴子健在内的人们大多正陷入拼尽全力的苦斗,没有多少人听到或看到了营长的这个举动,只有他附近的几个战士醒悟过来并开始效仿,他们跳开一步,拉动枪栓,朝着高高在上的鬼子骑兵开了火。 但这已经足够了! 马背上的鬼子骑兵,足足高出地面上的步兵一大截,这在某种意义上使之成了射击的活靶子。更妙的是,地上的人仰面射击,子弹朝上飞,即便打不中敌人也不担心会误伤到自己人。 枪声一下一下地响了起来,只一小会儿,已有六七个日军骑兵被击中。 视野开阔的岩田少佐警觉地注意到了这一变化,顺着零落但爆脆的枪声望去,他能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士兵在陆续中弹落马。中队长的后颈不禁一凉,他意识到,人数占优的中国兵,如果用一两个人缠住自己的骑兵、再用一两个人跳到旁边射击,那么这条山沟将很快成为骑兵中队的坟场。 “突围!全力突围!!”岩田再也顾不得解救被围攻得最深的那些骑兵了,他带着离自己最近的几十人,收拢队形拼命地向来时的方向策马猛冲,一道由战马组成的洪流驱动起来,并且带动了别处的骑兵向他们聚拢。很快,其前锋就冲破了对手的缠斗,八路军二营战士们的血肉之躯抵挡不住这股东洋马铁蹄汇成的洪流,眼睁睁地看着日军的骑兵们相跟着从眼前冲了过去。 这时,无需再用人提醒,大家纷纷拉开枪栓朝着骑兵的背影怒射,密集的子弹雨点般地追向日军骑兵中队,尘土飞扬中不时有人或马被射中,但更多的还是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在这条长长沟底的尽头。 刚才还难解难分的一场白热化战斗,竟然以这种方式,戛然而止了。留在战场的一方,也都筋疲力尽地喘着粗气;一股浓浓的血腥气味,在逐渐开始变得安静的沟底,弥漫开来。 ? 五里开外的丰店城下,野炮大队的炮火轰击一登场,大冢康介就将刚才对骑兵中队的一丝担忧抛到了脑后。他走到野战帐篷的边缘,抓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着炮击效果,看到得意处,他不禁哼起了一小段陆军军歌的旋律,这个参加过太原城攻坚战的大佐,转而对身边的下属军官们说道:“炮兵勇士们的射术,越来越精进了!” 十几分钟后,在望远镜的视界里,丰店北城墙上浓烟滚滚,全不见了之前守在上面的中国军人的身影;重点轰击的城门,已经炸飞了半扇;至少有两处城墙,被野炮轰得坍陷下去,砖石滚落下来,形成了绝好的攻击缓坡和缺口。 大冢观察完毕,抬手指向丰店:“传令,福田大队,开始冲锋!” 早就排列在最前端的大冢联队的福田步兵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拔出的军刀划出了一条弧线:攻击! 近千名日军呐喊着,潮水般地冲向了丰店北城墙。 ? 丰店城头,日军刚才发射的野炮炮弹炸起的黑烟,正弥漫着整个北城城墙;少顷,黑烟开始消散,先是露出了被炸死的391团官兵的尸体,随即,密集蜷缩在城墙垛口下面的官兵身影也清晰起来,此刻的他们,一律背靠垛口,下蹲或半跪,手里的步枪向下斜端,枪管拄地,耳朵则聆听着城下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日军士兵的喊杀声。 被炸开半扇门的城门洞内,早就堆积起了沙土麻袋的掩体,掩体后面的士兵与城头上的人一样,沉默地在蹲守。 赵木头则面朝城墙半跪着,小心翼翼地把脑袋移到一个垛口上,观察着日军的冲锋距离,他右手拎着的毛瑟军用手枪,枪管同样垂直拄在地面。过了一会,只见他将右臂向后微微扬起,拇指扳开了手枪的保险,蜷缩在左右的士兵见到他的这个动作,纷纷动手拉开枪栓。 城下的喊杀声越来越响了。突然,赵木头探身到垛口上,手中的毛瑟军用手枪抡了个弧线,朝城下砰地开了一枪,同时大喊一声:打! 391团的官兵们纷纷站起、转身跃上垛口,手中枪朝着城下的日军步兵,猛烈开火。 ? 炮声还在轰鸣的时候,秦忠孝就要通了守北城的一营长的电话:? “我这里听到打-炮了!告诉你的部下,还有木头,注意隐蔽,不许乱跑,也不许露头。记住,鬼子的炮兵再厉害,最终也是要靠步兵来解决战斗的,等他们步兵上来,再给我狠狠打!” 说罢,中-央军上校狠狠掼下了电话。李嘉裕的一营是他391团的主力,从忻口、太原一路厮杀过来,对日作战也算经验丰富;再加上狡猾精明的特务连长亲自在那里督战,为此,他还是比较放心。 他最终决定先不在北城墙的后面建立第二道防线,因为他手头只剩一个营加一个特务连了。经历了去年在晋北晋中的几场血拼,391团减员过半,且作为客军,一直没有得到二战区的补充。如今,他北城头上的一营、东城头上的二营各有六百来人,而手头机动的这个三营仅有四百多人,赵木头的特务连名义上是“连”,其实总共就剩了八十来号。他不能过早地将最后的机动力量投进去。 炮声停了,夏百合家前院里的军人们都明白,地面进攻已迫在眉睫。秦忠孝从堂屋走进了院子,似乎为了更真切地听到来自北城的动静。这时,他意外地看见了夏百合、孙妮儿这一对主仆,竟然也站在前院的角落,惊恐不安地聆听着。 看见秦忠孝,孙妮儿像看见了救星一样奔过来:“团长大人,鬼子的炮打得好凶啊,城墙上的弟兄们吃得消吗?我怎么没有看见木头大哥?” 秦忠孝不想当着女人的面流露出紧张情绪,于是哈哈一笑,刚想调侃一下这个对特务连长过分亲热的丫头,却看见夏百合也走了上来,就住了口。 “秦团长,”夏百合的声音带着几许颤音,这个漂亮女人的表情因为恐惧而变得有些僵硬:“丰店城,守得住吗?” ? 第11章 日本兵都是畜生 山梁上的教导员刘恕,惊心动魄地看完了沟底土路上的这场白刃血战。他没有望远镜,二营包括望远镜在内的许多装备,都是从鬼子手里缴来的,虽说缴获要归公,但以吴子健为首的几个营连长们,更推崇谁缴来的就归谁。没有望远镜的教导员,看不清已经远去的日军骑兵的背影。他吩咐留在山梁上的数十个战士,注意监视日军逃走的方向,自己则带着两个战士,向山下匆匆跑去。 缓过了一口气的二营指战员们,正在沉默疲惫地打扫战场;被营救了的晋军士兵,除了阵亡的和逃散的,仅仅剩了几十人不到,他们东一群西一堆地清理着伤亡,一边就无声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陌生友军。 损失不小。 吴子健让各连清点情况,结果阵亡十四人,受伤六十多人,其中重伤超过十个。日军丢弃尸体三十五具,受伤被俘七人,其中一人是准尉军衔;缴获了差不多同等数量的骑枪、马刀,缴获了完好的军马二十八匹。 得知了数字的刘恕,痛心疾首地嘶喊着:伤亡太大了!太不值了! 冯长治看着自己的教导员,没有说话。的确,相对于取得的战果,伤亡不可谓不惨重。谁也没有料到,占据如此优势的兵力,竟然与一百多骑鬼子勉强打了个平手。二营没有与骑兵交锋的经验,他们之前甚至很少见过成队的骑兵——林师师部倒是有一个直属的骑兵营,但那更多是分散用来传递命令和情报的。 吴子健沉着脸,尽量不理会刘恕的咆哮。平心而论,教导员愤怒得有理。吴子健在心底也生出了一丝悔意,早知道打成这个结果,他不会那么冲动地要求营长冲锋——该死的小日本儿,真他娘的不好对付啊!这也得怪溃逃的友军,若非为了搭救他们,这原本是一场敌明我暗、胜算在握的伏击战。 想到友军,吴子健强打起精神,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伙晋军士兵前,他们正在紧张地为一个垂死的同伴包扎。 “你们是哪部分的?怎么会被鬼子追到这里?” 八路军的军装上没有军衔,一个晋军士兵从吴子健身上挎着的驳壳枪判断出了对方的身份,他站起来敬了个礼:“报告长官,我们是晋军独立12旅569团三营十一连,奉旅部命令,从文城前往丰店支援。” 吴子健一怔,丰店这个字眼从晋军士兵嘴里一冒出来,他蓦地回忆起:自己刚才带着5连从山上杀下来的瞬间,好像听到丰店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但当时注意力全放在冲锋上了,没有留意。 “丰店已经被鬼子占了?!” “不清楚,长官,”那个士兵咽了口唾沫:“我们今早刚到城郊就遇到了这股日本人的骑兵,然后一直被追赶到这里。” 这时,李天林急匆匆地走过来,拽着吴子健移开两步:“弄清楚了,这帮家伙是阎老西的部队,领头的那个上尉参谋姓肖,刚才在战场上被我救了一命;他说,他是押着电台车去丰店的。这个姓肖的像个白面书生,打起仗来可挺凶。” 一边说,李天林一边将吴子健带到了几十米开外的肖俊平身边。 晋军情报参谋肖俊平坐在地上,脸色苍白,他的左腿被马蹄踢中了,已经无法直立,痛得失去了知觉,右肩头还有一处浸血的刀伤,那是被日军骑兵砍的。他们此行丰店,并没有带医护人员,吴子健立即让一个战士去找自己营的卫生员。 接下来,他从肖俊平嘴里,获悉了之前大致的情况。 肖俊平感谢了友军的救援,也首次亲眼目睹了八路军在战场上的骁勇,他为晋军的表现再次感到了羞愧。通讯班的一个女兵,这时找到了肖俊平,抽泣着报告了刚才发生的一切:电台已经局部损毁,密码本烧掉了,通讯班五人阵亡四人,包括班长张雨荷自杀殉国。 肖俊平静静地听着,看着惊魂未定、泪流满面的女兵,内心感到了比伤口还要剧烈的绞痛。此刻他的身边除了这个女兵,再没有别的晋军士兵——护送他们的一连官兵与他这个旅部的参谋很陌生,因此无人来关照他。 “能扶我过去吗?” 肖俊平有些祈求地看着吴子健和李天林,嗓音沙哑地问。李天林俯下身亲自掺起了肖俊平,他刚才看到了这个友军上尉与日本骑兵的殊死搏杀,内心里很是钦佩;另一个八路军战士和5连长一起,将肖俊平搀扶到了已经烧得乌黑的小卡车旁。吴子健默默跟在后面。 晋军通讯班阵亡的四具遗体都在汽车附近,一男三女,触目惊心的是三具女兵的遗体:其中一个在烧毁密码本时中弹倒在火焰里,脸部已经烧焦;另一个太阳穴干涸着血迹和火药痕迹,那是用手枪自尽的通讯班长;最后一个,肖俊平认出来了,就是来丰店的路上,在汽车里看到的那个长相清秀的女兵,她的上衣几乎被撕烂了,此刻被战友虚掩在身上,仍然露出了几处白皙的肌肤,她的脖颈处有一条长长的刀痕,鲜血已经流尽。显然,鬼子骑兵抓住并准备污-辱这个女兵,但被突然冲出的八路军打断了,于是撤退之前用马刀残杀了她。 肖俊平欲哭无泪。奉命赶来为晋军参谋包扎伤口的八路军二营的女卫生员,目睹了这一惨状,当场咬着拳头啜泣起来。 不忍看下去的吴子健,转身走开,胸膛呼呼喘着粗气:日本兵,都是畜生! ? 被俘的七个日军骑兵,多数带了伤,八路军二营的战士端着上了刺刀的枪,看守着他们。突然,几个晋军官兵冲了过来,开始殴打这些俘虏,很快又有人加入进来——他们刚刚经历了鬼子马刀的野蛮杀戮,看着同伴一片一片的尸首,终于按捺不住了。看守俘虏的八路军士兵,起初还想阻拦,但旋即选择了沉默。 砰地响起了枪声,一个晋军士兵将挣扎反抗的一个日军俘虏开枪击毙。 枪声惊动了众人,刘恕和冯长治急忙奔跑过来,冯长治下令二营战士立刻驱走晋军的人,将俘虏与他们分开。刘恕则忿忿地对着晋军士兵嚷道: “太不像话了!你们还有没有军纪?虐待俘虏是犯法的,你们要是真有本事,刚才干啥去了?让鬼子骑兵追得乱跑!——去把你们的长官叫来!” 晋军士兵被刘恕一顿训斥,又愧又气,乱哄哄地退到一边去了。肖俊平远远看到这一幕,挣扎着要人搀扶着走了过来,陪在他身边的李天林介绍说:营长,教导员,这是友军的肖参谋,刚才打鬼子的时候受了伤。 刘恕冷冷地打量着肖俊平,嘴里仍然不依不饶: “肖参谋,你是怎么带的兵?你们打仗的时候当逃兵,仗打完了,倒来了能耐、拿鬼子俘虏出起气来了!这些日军是我们八路军的俘虏,你们无权处置!——你知不知道、就为了救你们这些逃兵,我们今天牺牲了多少战士?!” 刘恕越说情绪越激动,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挂了彩的年轻晋军参谋的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 体力耗尽、伤痛折磨的肖俊平,还没有从手下通讯女兵惨死的悲痛中平复过来,就又遭到友军长官的一通严叱,他头脑一沉,昏死了过去。 ? 第12章 攻城 福田大队是大冢联队的第一步兵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恰是大冢康介最欣赏的“武士流”;今天这场休整两个多月后的首次大规模战斗,大冢将福田冈摆到了攻城先锋的位置上,就是想借助他的剽悍和凶猛,打个开门红。 但是令大冢康介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第一大队长,在上午对丰店城墙的第一波攻击中,就倒下了。 和福田冈一起倒下的,还有近百名官兵,他们在距离城墙只有六七十米的地方,遭到了守军的突然跃起射击。城头上中国军士兵人影憧憧,其火力之强,大大超出了战前的预测。 在后面观战的大冢康介,脸色不由得突变。 由于丰店北城外是那条比较宽阔的君丰公路,公路两侧也都是上百米宽的开阔地,没有可以依托的掩体,大冢看到,福田大队的官兵为了躲避来自城墙上方密集的弹雨,由奔跑的姿态很快就转为了卧倒。当然,除了卧倒的,还有被打倒的。而卧倒在地的士兵,在仰面向三四米高的城墙还击的时候,显得非常吃力。并且在光秃秃的荒野上,即便是卧倒了,依然会遭到中国军的不断杀伤。 大冢意识到,自己为轻敌付出了代价。但他尽力稳住了情绪,快速地审时度势之后,大冢命令野炮大队再度开炮,重新轰击丰店城头,一面打击守军,一面也为福田大队赢得后撤的机会。 给福田大队撤退的命令下达了。刚才有如涨潮的攻击,变为了现在有如退潮的后撤。福田大队居于队列中间的士兵,继续卧在原处,向城头还击;而最前端的人群则开始快速地起身向后队跑,沿途就近搀扶伤员、拖拽尸首;当他们撤出队列之后,中间担任还击的则起身向后跑,由最后端的士兵开始向城头开火掩护,直至全队都撤回了攻击阵地。同时,野炮大队也停止了炮火。 损失百余人,其中半数阵亡,半数受伤。大队长福田冈少佐左腿中弹,伤势不算严重。 野战帐篷内的联队指挥部,大冢康介愤怒地咆哮不停。 ? 丰店城头,391团的官兵们长吁了一口气,被鬼子炮兵打得苦不堪言的他们,没有料到其步兵竟然这么不禁打,只一个回合的接触,就哗地一下退了回去。 城头上,脸孔被烟火熏得黝黑的士兵,甚至有人开始欢呼。 赵木头却感到了一阵心惊。 特务连长从日军遭到突然打击后能够处乱不惊、并在显然是接到撤退命令的前提下、分批次冷静回撤的动作中,看到了这支部队惊人的战术素养。他们甚至一个不弃地带走了全部的尸首,此刻的丰店城下,除了依稀可见的血迹,日军连个钢盔都没有丢下。 乖乖! 一营长李嘉裕似乎也嗅出了什么,他跑到端着望远镜仔细扫瞄战场的赵木头的身边,问道: “木头,鬼子咋退得这么快?” “不是什么好事儿,”赵木头阴郁地嘀咕着:“李营长,别高兴得太早,重伤和战死的赶紧抬下去——我马上回一趟团部。” ? 391团的团部,在接到一营长从北城城头打来的电话之前,人们始终都屏气凝神地聆听那边枪炮的动静。起初,密集的射击声时隐时现,中间最清晰的,应该是马克沁重机枪的吼声——391团的重机枪连共有四挺马克沁,今早在判定日军重点攻击北城的企图后,秦忠孝将其中的三挺都调给了一营——这喻示着日军步兵开始冲锋了;但突然野炮炮弹的爆炸声又轰鸣起来,这让团部的人感到了困惑:经验告诉他们,日军的步炮协同相当严谨,一旦步兵冲锋,炮兵为防误伤自己人,往往就偃旗息鼓。 直到那边的枪炮声归于静寂,而一营长打来电话汇报了战况。 秦忠孝有些得意,他对着自己的参谋长说:“我就说,小鬼子的炮再厉害,想解决战斗也得靠步兵。一营好样的!” 不久,赵木头和绸缎庄的王掌柜,一前一后跑了进来。赵木头直奔了团部的堂屋,王掌柜则被从院子里迎上来的太太夏百合,扑了个满怀。 夏百合平日向来矜持,与她顽皮活泼的女仆孙妮儿相比,则更显持重。但此刻,漂亮的女主人,甚至不顾院子里还有不断来来往往的官兵,就冲上前一把抱住了自己的丈夫——她真地是吓坏了。 王掌柜所在的本县商会,今晨临时组织了战地支援队,为守城的官兵送水送饭,帮助运送伤员乃至武器弹药。天不亮就出了门的他,此刻才偷空跑回来一趟,又累又渴的王掌柜,抱着夏百合,难掩兴奋地说道: “莫怕,小鬼子被打退了!” ? 丰店方向传来的隆隆炮声,终于引起了在小榆树山大王峪打扫战场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注意,白刃血战已经结束,人们这时才蓦地想起丰店城下的大股日军:看来,鬼子真地开始进攻丰店县城了。 夏连山心急如焚,他已经相继抓住好几个晋军独12旅的士兵,对丰店的情况刨根问底,但这些还没有走到城下就被日军骑兵打垮了的溃兵,没有一个能说得清楚。 情急之下,夏连山找到营长,请求批准自己带一个排或两个排的人,向丰店方向靠上去。可是,冯长治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刘恕却怒吼起来,这个刚刚训斥完晋军参谋官的教导员,将一腔怒火全都宣泄到了夏连山的头上: “带一个排两个排?夏副连长,你还蛮谦虚的嘛,你怎么不把全营都带上?!” 夏连山吃了一惊,愣愣地看着因为激动而脸孔变形的教导员,后者用一根手指指点着一切,继续吼道: “就因为你昨夜带回了这个情报,二营才莫名其妙地搞了这次出动!你看看,死伤了多少优秀的同志?这是袭击吗?这是自杀!鬼子的骑兵那么好对付的吗?为了搭救这帮逃跑的阎锡山的残兵败将,二营今天牺牲了十四个人!还有好几十的轻重伤号!这是严重的冒险主义!事到如今,你还要带人去丰店,去干什么?你姐姐一家人的性命就那么高贵吗?要拿二营这么多同志的生命去冒险?!” 刘恕一个人的声音在静寂的山谷里激荡着,好多二营的战士,默默地朝这边张望。 原本心急如焚的夏连山,竟然挨了这么一通严厉的训斥,平日里和蔼文静的教导员,这时的面目甚至有了种狰狞的意味。焦急、紧张、惊愕、委屈,向来对教导员尊重有加的夏连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却从眼眶汩汩滚落。 冯长治急忙打圆场:“教导员,夏副连长不是那个意思。” 吴子健却不干了,他刚刚让卫生员抢救昏迷过去的晋军参谋肖俊平,在吴子健看来,肖俊平就是被刘恕骂晕过去的,现在,这个教导员又在朝着夏连山发火,吴子健一步抢到刘恕面前,将仍在滔滔不绝的后者吓了一跳: “教导员,请你说话注意身份!连山不过是关心自己的亲人,没说什么他的一家人性命就高贵的屁话!至于对待友军,也请你注意分寸,晋军和我们都是国军,遇到危险,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被鬼子砍杀?这个被你骂昏了的肖参谋,李天林亲眼看见他拿着马刀和鬼子拼命;那边,还有友军女兵的尸体,他们通讯班的女班长,宁死不屈,自杀殉国!你对他们,应该表示起码的尊重!” 刘恕同样惊呆了,他平日就比较忌惮这个桀骜不驯的副营长,这时当着这么多指战员和友军的面,几乎是被吴子健贴着面孔呵斥。刘恕不由得退后一步,他意识到自己的言行确有些失态:都是惨重的伤亡代价给刺激的。 人们纷纷上前拉开了这几个剑拔弩张的争吵者。 吴子健平复了一下情绪,转而开始关注战利品:缴获四十一枝小马枪(作者注:小马枪是八路军对骑枪的爱称),一只手枪(王八盒子),四十六把马刀,二十八匹军马。显然,有逃走的鬼子丢下了马刀,也有丧失了主人的战马随着马队逃走。 吴子健没忘了暗中吩咐几个连长,让战士们帮着晋军收拾尸体,同时收敛他们的枪支,只要没有主儿的,一律强收过来! ? 第13章 扞卫女人的清白 仗着骑兵马快,终于彻底逃出了中国军的围攻,但岩田少佐依然惊魂未定。沿着这条追杀晋军的山间小路返回,骑兵中队已经全无了来时的意气风发。 直到转出了这道死亡山谷,重新远远地看见了丰店城的轮廓,所有的人才松了一口气。这时他们还不知道,就在刚才,大冢联队已经开始了对丰店县城的攻击,并且第一次进攻就失败了。 岩田现在最急迫的事,是清点自己的战损。 岩田少佐的这支骑兵中队,隶属濑名师团的桂宫骑兵联队。按照日本陆军的编成,每个陆军师团都配属一个骑兵联队。但同样是联队,骑兵与步兵的编制差异很大:步兵联队由三个步兵大队构成基础,联队总人数要在三千人之上;而骑兵联队,则是仅由两个骑兵中队构成,每个中队下辖三个骑兵小队,联队总人马仅仅三百左右。 桂宫骑兵联队,眼下是一分为二,一个中队由联队长桂宫伏义大佐亲自率领,随濑名师团部驻屯在太原;另一个中队就是岩田少佐的这个,临时配属给大冢步兵联队进军丰店。 由于马匹的稀缺和作训的难度(还有一种说法:骑兵成员多半出自日本皇族和贵族),日军往往对骑兵很珍视,极少让骑兵联队参与正面战斗,其主要任务为侦查、搜索和巡逻。 但今天这个上午,岩田少佐麾下的骑兵中队,却在执行侦查巡逻任务时肆无忌惮地追击晋军的溃兵而中了埋伏,被迫卷入了一场血战。血战的代价是,全中队不算挂彩的,有三分之一的人没能逃出来,显然,他们不是阵亡就是被俘了。 尽管朔风呼啸,岩田少佐的后背还是冒出了热汗:这场遭遇战,骑兵中队仅仅摧毁了中国军的一辆电台车(当然,几名勇士还剥-光了一个中国女兵的衣服),却整整损失了四十二人,连尸首都未曾带回!他该如何向大冢和桂宫这两个联队长交待?! 损兵折将、垂头丧气的骑兵中队,硬着头皮向丰店北城外的大冢联队阵营行进,刚才还耀武扬威的骑士们,现在眺望到远处山梁上枯黄野草的摇曳,都会阵阵心惊肉跳。 ???…… 大冢康介在短短二十分钟之内,接连挨了两记闷棍,刚刚败下来的福田冈的大队尚在乱哄哄地清点战损,岩田骑兵中队遇伏的报告就来了。 轻敌,还是轻敌! 作为联队长,他过低地估计了中国守军的防御力量,而岩田这个混蛋,竟然带着骑兵深入了陌生的山谷。但大冢没有过多责骂岩田,一则是骑兵在师团里的尊贵地位(岩田以中队长的职务,竟然军衔少佐,而自己麾下的三个步兵大队长也不过是少佐军衔);二则,这个北海道牧场主的儿子带回的一个情报引起了大冢的警觉——据岩田本人以及多名部下确认,刚才设伏的中国军,与被追击的明显不是同一部队,他们军装臂章上显示的字样为:八路。 八路! 大冢康介立刻想起了攻击丰店之前,旅团部从太原发来的那份电讯。八路军,还真地出现了,而且出现在自己联队的侧翼! 迄今为止,大冢联队还从来没有与八路军正面相遇过,去年从娘子关攻进山西境内之后,大冢康介只是听说板垣师团的三浦旅团一部,在平型关被八路军林师设伏重创(中国政府的电台和报章,可笑地宣扬歼敌万名,其实只是千名不到);还有,据闻航空兵团在晋北阳明堡的一个机场被八路军刘师一部夜袭捣毁。除此之外,鲜见还有关八路军的作战报告。这支神秘的中国军队,究竟战力如何? 而太原特务机关长的那份情报称,日前从晋东北跨过正太路南下的的八路军,番号恰恰疑似林师! 大冢仔细质询了岩田少佐刚才那场遭遇战的全部过程,命令他回忆起尽量多的细节,特别是八路士兵的数量。据岩田称,当时从山梁上冲下来的伏兵有“上千之众”,这让大冢惊疑不已。按照他对中国军队的了解,其一个师是由两个旅构成,如果兵员达到“上千”,那已经是接近一个旅的兵力!难道八路军林师的主力开到这里了? 大冢并没有料到,他被自己的部下欺骗了。岩田少佐为了掩饰刚才的战败以及逃避损兵折将的责任,刻意扯谎,严重夸大了八路军伏兵的数量。 出发前,旅团部给大冢联队的原始情报为,丰店县城的中国守军大约是两个团。大冢估算,自己带来的人马,应该在人数上与中国守军相差不多;而帝国陆军的战力,是足以以一敌三的,因此大冢在战前并没有将敌人看得很重。可是,眼下在自己的侧翼,突然出现了一股八路军的劲旅,而且有可能是那个打击过三浦旅团的林师。这让大冢开始小心起来。 他命令即刻给旅团部发电,请求考虑将自己留守君陵的那个步兵大队,抽调其中的两个中队过来,加强联队目前在丰店的侧翼保护。眼下,他则暂时令福田冈抽出一个步兵中队,与刚刚铩羽而归的骑兵中队一道,前出到联队阵营的右前方,朝着小榆树山方向布防警戒。同时他决定,对丰店县城的二次攻击,改由相川步兵大队主攻。 野炮大队上报了中国守军在北城头暴露的主要火力点,是两个重机枪阵地,其中一个,在刚才的二次炮击时,已被摧毁。大冢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是今天上午唯一的一个好消息,他对野炮大队长赞许有加,承诺破城后,野炮大队可优先挑选享用抓获的中国女人。 …… 391团配给一营的三挺马克沁重机枪,的确在刚才的战斗中打响了两挺,那是架在城头上的;而第三挺,则架在了北城门门洞内的沙袋掩体上,日军炮火虽然炸开了一扇城门,但其步兵没有来得及挺进到城门洞正面,所以门洞掩体里面的士兵,包括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并没有开火。 赵木头带回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被炸毁的消息,这虽让秦忠孝气恼,但也不出意料,半年多来,中-央军上校已经习惯了被日军强大火力打击的痛苦,这痛苦甚至变得有些麻木。好在,第二挺马克沁紧急转移了阵地,赵木头感叹:小鬼子的炮打得真他妈的准,只要再慢半步,第二挺马克沁就会遭到同样的灭顶之灾。 秦忠孝不让赵木头回北城了,首战证明,一营关键时刻还是顶得住的。他现在突然萌发了一个想法,日军既然不围城(西城外出现的只是一小股游骑),那么可否由东门悄悄放出一支奇兵,潜出到鬼子阵营的侧翼,搞它一家伙?无论战果怎样,总比现在一味缩在城里挨揍强。 他对自己的中校团附张宏和赵木头说了这个想法。张团附显得很为难:手头本来兵紧,再放出去一些,城防恐有不支。特务连长则亢奋起来,这小子平日里就不是省油的灯,此刻听到可以潜伏过去捅鬼子肋骨一刀,还沾着烟灰的脸上,顿时绽开了难看的笑容。 赵木头记起来,刚才跑进院子的时候,看到了女主人和她的丫鬟孙妮儿,女人们对着他惊慌失措、欲言又止的表情,让他心头不禁发酸,也让他瞬间就产生了要保护她们的豪情——就算是为了扞卫女人的清白,也绝对不允许小日本儿破城! ? 第14章 活人的枪也要抢 夏连山忍着一肚子的委屈,回到5连的人群中,他无心去计较教导员对他的迁怒,他心底也承认,自己的确是因为牵挂姐姐姐夫全家的安危,才迫不及待地想靠近丰店城的——那里究竟打成什么样了?守城的国军有多少、能否顶得住几千日军的攻击? 连长李天林刚才曾经走过来,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似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但夏连山脑子乱糟糟的,一句也没有听清。 战场已经打扫得差不多了,却突然又响起了争吵声,起初很小,很快就吵成了一片,有战士跑过来拉副连长夏连山过去,他这才一惊,并且立刻辨识出吵架的一方是李天林,急忙跑上前看个究竟。 此刻李天林的身边聚集了十几个5连的战士,站在对面与他们争吵的,则是五六个晋军官兵,为首的是个少尉。夏连山听了几句就明白了,争吵的核心是为了争抢枪支。 吴子健暗中叮嘱将阵亡晋军士兵的武器收敛过来的行动,原本进行得相当顺利。晋军进入二营伏击圈的人有上百,其中一大半不是阵亡就是逃得无影无踪了,此刻丢落的步枪少说也有五六十条,几乎一半是中正式,且不乏新枪。吴子健早年在黄埔军校武汉分校的枪械科受训,对各种武器可谓是通晓且喜欢的要命。红军穷,几个人才有一杆枪,没有什么像样的家什让吴子健摆弄;但自从去年接受国民政府改编之后,先是二战区下拨了一批武器,之后跟小鬼子打了几仗,又缴获了一些;因此目前就二营而言,四个连八百多人,已经接近了人手一枪的程度。但吴子健仍不满足,毕竟,半数官兵还都是汉阳造等老旧枪。所以,刚刚结束的这场战斗,还没从缴获了四十多枝日军骑兵的小马枪的兴奋中缓过来,这个副营长就盯上了遍地丢弃的晋军的步枪。 晋军这个连,这时只剩了四五十人,不少都挂了彩,连长在丰店城外就被日军骑兵射杀了,副连长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旅部派来的肖参谋又刚刚昏迷过去,基本上是一副群龙无首的态势。再加上,这场遭遇战,晋军是溃逃,八路军则半路杀出,不仅救了他们的命,还打退了凶狠的鬼子骑兵。因此,在打扫战场时,晋军士兵几乎没有参与的,他们更多忙于救护自己受伤的战友,而阵亡(逃跑)战友丢弃的武器正在被八路军战士搜走的场面,他们要么没有注意,要么选择视而不见。 可是,八路军二营的官兵们——尤其是5连的,他们的前任连长就是吴子健,受其影响很深,对枪械也多有着格外偏好——他们收尽了战场上的三八式小马枪以及中正式步枪之后,仍觉得不够本儿,有几个胆大的战士,趁着晋军士兵手忙脚乱地在救治伤员,竟然将他们放在一边的枪支,也顺手摸了过来! 这一来,晋军的这些官兵不干了:虽然刚才他们被一路追杀到这里,但毕竟还有部分血性汉子一直在和鬼子骑兵殊死拼斗,岂能容忍打完了仗还要被“缴械”?!顿时,双方争夺枪支,吵闹了起来。晋军那个领头的少尉,半只耳朵被日军骑兵马刀的刀锋削掉了,草草用纱布包裹着,鲜血还在渗出,他看出八路军这边的李天林是个长官,于是抓住对方大声理论: “你们八路莫要欺人太甚!你们抢了我们的枪,我们怎么回去见长官?!” 李天林最初还有些心虚,毕竟手下顺手牵羊、拿了人家晋军活人的家什儿,可是眼见对方气势汹汹且出言不逊,李天林的倔脾气也上来了,双方你来我往地开始争吵。 夏连山虽心乱如麻,还是挤上前去劝阻,他拉着李天林离开争吵的漩涡,并厉声要求5连的战士们将后来摸过来的几杆枪归还回去。 刘恕和冯长治了解了情况后,也要5连的战士立刻还枪,冯长治打量着晋军那个少尉军官受了伤的耳朵,温言说道:“兄弟,我是这个营的营长,请统计你们现存的人头儿,我保证你们每人都有一杆枪。” 不料,那个少尉更加强硬了,他向冯长治敬了个礼:“长官,对不起,十一连的阵亡兄弟的武器,我们也得带回去!” 冯长治一愣,脸色显出了一丝尴尬。 刘恕却在一旁冷冷地发了话:“阵亡的?那要不要再带上逃跑的呢?他们跑得人影都不见了,你要不要把他们的枪也带回去?” 晋军少尉吃了这个软钉子,脸色不禁一红,的确,刚才被鬼子追杀的时候,全连大半都只顾逃命了。但争吵到这个份儿上,他也一心豁了出去: “这位长官,你可以笑话那些逃跑的,但我们这些留下来跟鬼子拼命的,偏要把全连的武器都带回去,你想怎么样?!”一边说,一边顺手抄起了身边的一把大刀。 冯长治、刘恕身边的二营战士一见,纷纷将步枪端了起来,现场哗啦啦一片拉枪栓的动静。冯长治急了,他张手阻止身边的战士们:“别乱动,枪放下,我们都是国军,中国人不打中国人!” 吴子健出现了,他端详着对面晋军少尉手里的那把大刀,刀身显然很沉,也很精致,绝非急就打造的粗家什儿,再看了他的受伤渗血的耳朵,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他站到对峙双方的中间,对刘恕和冯长治说:“交给我,你们赶紧布置撤退,鬼子骑兵吃了亏,说不定会带领大队人马杀回来报复。” 剑拔弩张的气氛化解了,八路军二营以连为单位开始集合,晋军的士兵也逐渐聚拢到了一起。吴子健看着那个晋军少尉,先敬了个军礼:“认识一下,我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 少尉见吴子健以副营长身份给自己敬礼,忙将大刀交到左手,立正还了个军礼:“晋军独立12旅少尉排长李满仓,长官好!” “李满仓?好名字,是满仓粮食还是满仓军火啊?”吴子健笑着问。 李满仓也局促地笑了,但不知怎么回答,吴子健却向他伸出了手:“李排长手里好像是一把好刀啊,能不能让我开开眼?” 李满仓犹疑了一下,旋即双手将大刀捧起,伸向吴子健。吴子健一手将大刀拿起,另一手就摩挲着刀面的纹理,又用手指去体验刀锋,频频点头:“果然好刀!冲着这柄刀,李排长的功夫应该了得!” 一个同样挂了彩的晋军士兵插嘴进来:“俺们排长原先是二十九军109旅的,民国二十二年(作者注:1933年)在喜峰口,用这把大刀砍过日本关东军的脑袋!” 吴子健吃了一惊,他再次仔细地打量着大刀和他的主人:“109旅?赵登禹的大刀队?!好样的,老兵,吴子健再给你敬个礼!” 说罢,真的立正庄重地向李满仓敬礼,李满仓急忙立正还礼,然后接过对方递还的大刀:“请吴长官做主,让贵军归还我部的枪械!” 吴子健看着李满仓蓄了胡须的脸孔,笑吟吟地说: “对不起了,李排长,今天我不仅要你们的枪,还想要你们的人!” ? 第15章 从死人身上扒东西 李满仓不由得一惊,下意识地将垂在手里的大刀提到了胸口。吴子健被晋军少尉的这个动作逗得哈哈笑起来,急忙摆手示意自己并无恶意: “李排长不要误会,我的意思是,今天这场血战,我们很敬佩贵军的勇气,你们这些留在战场上和鬼子骑兵厮杀的,个个都是勇士,包括那边几位殉国的女战士!” 说到这里,吴子健沉吟了一下:“不过,也必须承认,贵军中逃兵还是占了多数,这样的部队是打不了胜仗的。以李排长当年就在喜峰口砍杀鬼子的身手,留在晋军里,岂不是可惜?” 李满仓咬着自己的嘴唇,看着侃侃而谈的八路军长官,并不吭气。 吴子健提高了声音继续说:“今天诸位都看到了我们八路军跟鬼子的较量,我们从来没有打过骑兵,但是真到了节骨眼上,全营没有一个退缩的。这股鬼子骑兵怎么着也有一两百,可硬生生被我们打跑了!你李排长参加过大刀队,告诉你,我们这个营也是打过平型关的!” 平型关三个字,果然让对面晋军的官兵们群相耸动。吴子健正要趁热打铁,二营营部的通讯员却跑了过来:“报告副营长,三个连集合完毕,营长要你带5连立刻开拔!” 吴子健朝通讯员一点头,随即加快了语速:“李排长、独12旅的弟兄们,我吴子健代表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欢迎各位加入!你们如果真想抗日,就跟我们走,保证你们今后有胜仗打!” 不料,吴子健的这番慷慨激昂,并没有打动对面站立着的这几十个晋军的沉默,这让性格豪爽的八路军副营长,吃了个瘪。 “吴长官,谢谢你的好意,”李满仓最终开了口:“咱们都是军人,应该懂得军规,虽说我们连打散了,但上面总还有部队,我们得回去向长官复命!” 冯长治亲自跑过来了——在这里已经耽搁得太久,他必须带全营迅速转移。他知道吴子健这个老搭档的心思,从五台出发开始,这一路上,吴子健沿途足足收拢了晋绥军、中-央军的溃兵近百名,都已经分散编进了各连,这也使得二营在经历了晋北一系列作战之后、至今仍能保持齐装满员的状态。 但眼下,老搭档显然是碰到倔强的了,明摆着对面这伙数量不多的晋军官兵软硬不吃,没有加入八路的意思;今天二营从缴获方面已经算是丰厚,不必再贪心了。冯长治跑到和吴子健并排的位置,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先走。 “晋军兄弟们,大家都是国军,在哪抗日都一样的!我们不勉强你们,”冯长治有意将目光对着李满仓:“我答应过,保证归还你们每人一枝枪,现在请报一下,还有哪个弟兄手里没枪?” 吴子健没能说服对方加入自己的队伍,本来就很沮丧,一听营长说还要还枪,立刻转身走人,临走还不忘瞄了一眼李满仓:这大胡子的刀法一定了得,没能拉他入伙,真是遗憾! 李满仓这边,果然每人手里都有了一杆枪,至于其余的枪被收缴走,他也顾及不上了——眼见得八路军人多势众,真要硬抢,只怕自己这边连命都保不住。他们一边目送着八路军撤走,一边自己也着手撤离。直到这时,有士兵才提醒李满仓(他现在是这伙晋军当中军衔最高的):旅部派来的那个参谋官,不见了! 李满仓一愣,刚才八路军还派了卫生兵救治他们的那个参谋,怎么一转眼人就没了?再一想,莫非是被裹挟走了?至于八路为什么要裹挟晋军的参谋官,他也懒得细想。他们这个连,是护送旅部的参谋和通讯班到丰店的,任务没完成,自有连长向上峰交待,轮不到自己一个小小的少尉担责。 但眼下横满了谷底的晋军弟兄的尸首,总要敛一下——八路将自家的伤亡都带走了,鬼子的遗尸也已经被拾掇了个干净:除了武器,身上的棉大衣、马靴、头盔、手套,皮带,都扒走了。李满仓想:这八路军想必够穷的,不然不会从死人身上扒东西。 他们开始草草地收拾晋军阵亡官兵的尸体,冬天的土地,硬得无法挖坑,掩埋是做不到了,他们将尸首都抬上了那辆已经没有了司机、无法开动的卡车,准备火葬。在抬起那具被鬼子骑兵扒掉了上衣的女兵尸体时,有人拿一件外衣裹住了她。更多的人从附近山梁上拾来枯枝干草架到了汽车四周,然后点燃。起初,火势不大,但过了片刻,油箱烧爆了,火焰熊熊起来。 在冒着浓烟的烈焰里,晋军的残兵们匆匆离去。 ? 其实,无论八路军还是晋军,他们的担心都是不必要的,刚才被杀得丢盔卸甲的岩田骑兵中队,并没有再纠集更多的兵力回到大王峪来寻仇。日军联队长现在首要的目标,是打开丰店县城;同时提防侧翼突然出现的敌军。 在大冢康介的野战帐篷里,刚刚部署完了对丰店县城的二次攻击方案。鉴于刚才那次攻城,中国守军所显示出的不弱的战斗力,大冢决定利用炮火优势,全面摧毁守军的城头防御。他下令野炮大队,即刻准备再次火力急袭,但这一次,不再由炮兵先开火,狡猾的大冢,向自己的另外一个步兵大队:相川大队面授了步炮协同的新战法。 太原郊外的旅团部,还没有电文回复;大冢决定暂时不顾侧翼——即便右翼真的有八路军的旅级规模的兵力在活动,但凭着自己一个步兵中队和骑兵中队构筑的防线,支撑起两天的防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而两天之内,野炮大队和相川步兵大队,足以劈开丰店的城防! ? 丰店城内,391团的团部。 团长秦忠孝刚刚下令召唤守东城的二营长速来团部,加上担当预备队的三营长以及中校团附张宏,准备开会研究放一支奇兵出东城袭击日军侧翼的可行性。趁着人还没到齐,赵木头溜到院子里透透气。 他也是想抽空和孙妮儿主仆说说话。 自从来丰店驻扎,自己就和这户人家搭上了缘分。他很喜欢孙妮儿,看得出,那鬼精鬼灵的丫头,也很喜欢他这个国军连长。因为这个缘故,赵木头对孙妮儿的主妇夏百合也颇有好感。漂亮的主妇,好看的丫鬟,成为团部里最引人瞩目的一道景儿。更何况,这户人家将宅院的一半贡献出来抗日,还有,听说夏百合的弟弟也是国军。特务连长曾经幻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与孙妮儿就在这宅子里成亲,团长给他当大媒,全团的军官都在院子里喝他的喜酒。 但日本人昨晚打上门来了。和在忻口、太原不同,眼下除了要跟小日本儿血拼,赵木头心底里多了一份牵挂——他得保护这对主仆的安全。 “木头哥,小鬼子真地被打退了吗?” 刚才没能与飞奔进来的赵木头搭上话,此刻见他从堂屋里出来,孙妮儿立刻上前,一双大眼睛忽闪着迎住了特务连长的目光。 “你咋知道小鬼子被打退了?”赵木头笑嘻嘻地反问。 “俺家老爷也刚从北城回来,他说的。” 赵木头扫了一眼庭院,夏百合夫妇不在,估计是回后院了。他不知哪里来了一股勇气,竟然倏地伸手捉住了孙妮儿的双手:“别怕,妹子,咱391团和日本人交过手,他们也是肉做的,挨了枪子也躺下,刺刀捅进他们的肚子,一样也喷血!” “哎呀老天,你越说俺越怕了!”孙妮儿花容失色,声音也颤抖起来。但一双素手,却始终没有从特务连长的手里抽回去。 ? ? 第16章 正午的欢愉 夏百合夫妇在后院的卧房里,也正议论着上午打响的北城战事。王掌柜今天起得早,加上在战地支援队又忙乱了大半天,腰部觉得有些不适,夏百合让他趴在炕梢,自己为丈夫细心地做着按摩。 夏百合不懂打仗,刚才在前院听着隆隆的炮声,胆战心惊的她曾经问391团的秦团长,丰店能不能守住?秦团长则回答她,守城的不光是中-央军,还有你们家乡的晋军呢。夏百合一时没有搞懂中-央军团长这话的含义:这究竟是守得住、还是守不住啊? 丈夫带回的消息让夏百合释然了:北城的炮虽然打得凶,但小鬼子还是被中-央军打退了。 谢天谢地! 王掌柜身体很疲惫,内心却很兴奋。上午,在商会牵头仓促组建的战地支援队,县长和中-央军的联络官都对商会的这一义举大加赞赏。而王掌柜几乎就在北城墙的下面,亲耳听到了中-央军官兵打退鬼子之后的欢呼。看来,丰店可守啊! 身体感受着太太双手温柔的揉捏,趴在炕梢的王掌柜扭头去看骑在自己腿上的夏百合,女人那俏丽的面孔上,也洋溢着喜悦——从昨天下午到现在,可真是把她吓坏了——王掌柜反手握住太太的一只手臂,将她轻轻拉倒在自己的身边,夏百合先是一怔,但丈夫随即开始解她棉袍领口的扣袢,顿时明白过来的年轻太太脸红了:他们还从来没有在正午时间欢愉过;但今天这个正午,显然一切都不同了。 夏百合对丈夫荡漾着羞怯的笑意,向卧房半掩的门指了指,然后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门口——堂屋静悄悄的,后院的庭院里,四岁的顽皮小儿,正在和家里年迈的老仆玩着一种古老的游戏。夏百合一边关紧栓上卧房的门,一边回头去看炕上已经在解衣服的丈夫——此刻,战火正离他们远去。 ???…… 在夏百合家的前院堂屋,气氛却凝重得很。 秦忠孝关于派奇兵出城、侧击城外日军的动议,只得到了特务连长赵木头一人的赞同,而中校团附张宏以及二营、三营两个营长,均表示反对或疑虑。这让中-央军上校感到恼火,他想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少校军阶的团附,如果他在场,肯定会支持这个方案,只可惜少校团附在太原城外被小鬼子流弹打在胸口,至今仍有气无力地全天卧床,军医说伤了肺叶,恐怕很难恢复。 刚才开会前,赵木头意外地与自己心目中的新娘有了短暂却亲密的交流,这次交流让他勇气倍增——孙妮儿任凭他握着双手,眉目间流露出的依赖和眷恋,使得特务连长觉得自己成了力大无穷的战神。 “团座,我不要二营三营的人,”赵木头竟然用近乎鄙夷的目光瞥了一眼反对出城奇袭的长官们,大声说道:“我就带特务连全连,你只要给我加强机关枪和手榴弹,今夜我保证给小鬼子来个火烧连营!” 最后一句话,赵木头有意无意地朝着堂屋门外的方向喊,他知道,孙妮儿应该还呆在庭院里。 看着亢奋的特务连长,秦忠孝点点头,但没有说话:特务连如今就八十来号人,仅靠这点兵力去袭击数千之众的日军营地,即便是在夜晚,也显得太单薄了!可是,张团附和营长们的反对无疑是有道理的,现在城防是第一位,而城防需要布置大量的守兵,大家都恨不得能多变出一个营或一个连来,又哪里有富余的力量组织出城反击? “赵连长,逞匹夫之勇,不是指挥官应该做的,”中校团附张宏当然感受到了赵木头对他的鄙夷,于是有心教训一下这个被团长宠惯了的上尉:“你的特务连现在是全团的总预备队,贸然拉出去,一旦有个闪失,局面如何收拾?” 赵木头的确没有考虑张团附的这个假设,他对奇袭之后能够全身而退充满信心,所以蛮不在乎地摆摆手,准备再扔出几句豪言壮语。但突然响起的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是北城的一营长打来的,报告城外的日军在重新部署,一支显然是没有参与刚才进攻的队伍,被摆到了前沿。一营长判断,日军的二次攻城,近在眼前。 这个情况终结了团部里的分歧:鬼子竟然在遭受了刚才的迎头痛击后,如此之快就摆开了卷土重来的架势,看来,他们对丰店志在必得。秦忠孝让二营长即刻回东城主持;同时,他要赵木头亲自带人去晋军570团的团部,叮嘱该团务必加强西、南城防的戒备——眼下北城在与日军硬碰硬,其它三面城,绝对不容有任何疏忽。 然后,秦忠孝带上张团附,直接奔赴了北城,他要亲眼看看攻城日军的战力。 ??…… 正如391团的一营在城墙上观察到的,日军联队刚刚进行了调整。大冢康介命令福田大队下去休息,将相川大队调了上来。大佐既后悔自己的轻敌,也恼怒中国守军的顽抗,这一次,他必须让对手尝尝他的厉害。 但直到吃过了午饭,野炮大队才领到了命令,重新调整起了射界。率兵立在炮兵阵地前面的相川少佐,没有福田冈那么剽悍,却多出几分的城府,这恰恰是大冢康介此时需要的。 旅团部的回电也终于到了。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不同意大冢从留守君陵的部队里再抽调力量驰援丰店前线,但同时告诉他,从绥远开来的蒙疆军的一个骑兵团(作者注:蒙疆军,即侵华日军操纵成立的德王伪政府“蒙疆联合委员会”下辖的军队),今天已经从太原出发,将驰援至丰店,配属给大冢联队。同时要他尽可能侦察清楚,出现在丰店侧翼的八路军是否为林师,是否为其主力部队。 蒙疆军的骑兵团?大冢摇摇头,他从来不信任中国人,这些由所谓的“汉奸”组建的军队,大冢虽没打过交道,可是对其毫无认同。罢了,等他们开上来,再考虑交给其什么鸡毛蒜皮的任务。 他也暂时不去考虑侦察八路军动向的问题,毕竟对方目前还没有从小榆树山方向压过来的苗头,待打开丰店城,他会再派岩田这个混蛋回去旧地侦察。 这次从君陵出发之前,旅团长萩原晃少将给他的作战指令是:五天之内,攻克丰店,然后从小榆树山东麓进山,从西麓出山,继续攻打同蒲路上的文城。刚接到命令时,对着最近更新过的军事地图,大冢一度有些不解——文城就在同蒲铁道线上,如果从君陵出发直接沿铁道线进攻之,会省时省力得多,但如今却要先占领这个偏于一隅的丰店县,再经山路绕道向文城攻击,不知旅团长是何用意。并且,师团部还将一个工兵中队加入了他的出征队列,这个工兵中队却又不归他调遣,而是准备进入小榆树山执行独立任务。 大冢是不折不扣的职业军人,绝对不会过度猜疑上峰的命令。 他对五天的期限自信满满:中-央军的391团,好像在太原战场上听说过这个番号,但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队伍;至于阎锡山的什么独立旅,大冢更是不屑一顾。 他计划最多两天拿下丰店,顺便放两天假,让手下这些精力过剩的武夫们在县城里好好乐一乐,然后开拔穿过小榆树山去攻击文城。 午饭的气味已经在旷野里消散得差不多,联队长走出野战帐篷,重新骑上马,扫视了一遍联队的最新布势,又看了看那块怀表:是时候了。 ? 第17章 此时不干 更待何时 打扫完战场的八路军二营,迅速地撤离了大王峪,返回到几里开外的西窑村,此前,他们已经在那里秘密驻扎了几天。 尽管跟鬼子骑兵的这场遭遇战伤亡不算小,但斩获也还是相当可观。枪支方面:从日军手里缴获了四十一枝小马枪,一支手枪,从晋军溃兵那里收缴了五十三枝步枪,子弹均充足。此外,另有日军骑兵的二十八匹军马,以及马刀、大衣、马靴等。除了去年刚过黄河后的平型关之战的缴获,二营还从来没有如此阔气过。而且,这一次是一个营“吃独食”。 吴子健已经将战损抛到了脑后,他兴冲冲地在小村子中心的一块空场上召集四个连的连长,开始分配战利品(按照他与营长冯长治的分工,武器装备这一块,归他调配)。这是二营5连的历史性时刻,这一天开始,5连全连彻底告别了汉阳造和老套筒等旧式武器,实现了全部三八式和中正式的先进步枪装备。 李天林乐得嘴都合不拢,作为二营的主力连,他们一向受到优先关照,全营唯一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就在他们连,六挺捷克轻机枪他们也占有了一半。一直忧心忡忡的副连长夏连山的脸上,也禁不住露出了喜色。 而在帐篷搭就的营部里,教导员刘恕的心情却颇为复杂——丰厚的战利品的确值得庆贺,特别是二十八匹军马的收获令人喜出望外;但这一仗全营的伤亡也实在太大了。而且,教导员目前最担忧的,还不是一仗两仗的损失,他从这场临时上阵的战斗里,看到了吴子健等“主战派”势力的强大,这才是令他格外警惕和焦虑的。 自从去年十月忻口会战以国军失利为告终,八路军就已经开始遵照延安指示,逐步化整为零,潜入到敌后。在延安方面看来,山西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而八路军必须抓住国军主力被日军击溃的大好良机,放手建立自己的根据地和政权,扩充自己的武装力量。太原被日军攻陷后,这一部署越发明朗和急迫。 刘恕只是一个营级的政治主官,但他对延安的指示是深谙其中三味的。作为长征过来的老资格红军,刘恕切身体会到了颠沛流离的痛楚,到达陕北后,虽然得到了暂时的喘息和休整,但国民政府的追剿大军始终环伺在旁。如今,一切都大不同了:山西的崇山峻岭,给红军提供了一个崭新的驰骋施展的天地;更重要的是,日军在山西的主力转战河北、山东而去,国民政府的中-央军和晋绥军也被压迫到了晋南和晋西南;在许多区域,几乎没有什么军事力量能对红军构成威胁,正是大展宏图的好机会,此时不干,更待何时! 因此,在晋东北的五台,当团首长和师、旅首长,将二营独力开赴晋中南的关门山地区建立根据地的任务交待给刘恕和营长的时候,刘恕的一腔热血就沸腾起来了,他的脑海里,瞬间勾勒出未来在那个名叫关门山的陌生地区、二营发展壮大的蓝图。 但兴奋之余,刘恕也暗暗感到此行的艰难所在:那不是来自外部,而恰恰是在部队自身!作为打响抗日首战的八路军劲旅,林师上下对平型关大捷念念不忘;那一战,也确实提升了全军乃至全国的抗战士气。但是,刘恕对那一战感触更深的,则还是全师的重大伤亡,据说已达到千人,超过了消灭日军的人数!这是不折不扣的“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啊。以二营为例,不算战士,仅主官就牺牲了一个副营长和七个连长、副连长——吴子健和李天林,就是在那一战之后,分别由连长和副连长提升为副营长和连长的。 可是,胜利的血色弥漫了人们的眼睛,大家都沉浸在大捷的亢奋里,却忽略了牺牲这一潜在的威胁。这次开赴关门山,师旅首长特意交待二营要尽力避开日军锋芒;然而,二营已经从五台出发了,副营长吴子健沿途还一直在寻找与日军交锋的机会。其中,行进到阳曲附近的一个村庄时,尖兵发现了一股鬼子在村里劫掠百姓,吴子健二话不说,带领两个连就围了上去。鬼子人数虽不多,但依托村庄的宅院地形实施有效抵抗,并且很快就召来了驻扎阳曲的援军,若非刘恕与营长冯长治下令紧急撤离,二营说不定就会遭到日军的反包围。 刘恕很清楚,二营以吴子健为首的一批营连级主官,对全营脱离团以及师、旅主力的单独开进,还心存芥蒂;吴子健就公开说过,将林师这样的有力部队拆解分割,等于是将一个紧握的拳头变成了张开的手掌,丧失了强大的击打力。在他看来,林师至少应该以团为单位进行活动,方能掌控对日作战的主动;而如今以一个营的规模独自开进、孤悬敌后,所能打的仗,已经非常有限。 刘恕在二营的党小组会议上,几次对吴子健的言行进行了规劝和批评,但后者却不以为然;而冯长治作为营长,显然对副营长的约束也不够,甚至有些纵容,这让教导员备感焦虑。果然,这次潜伏进入小榆树山之后,得知日军准备进攻山外的丰店县城,吴子健就怂恿营长,以在丰店外围寻机袭击、缴获日军辎重为名义,贸然打了这一仗。十四名同志牺牲了,还有十几个重伤员生死难料,轻伤的则多达数十名。这对药品卫生品短缺的二营而言,无疑是致命的。 刘恕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否则很难保证全营能以完整力量进抵目的地。他找来冯长治,要求立刻召开三个人的营级主官会,对吴子健的冒险倾向严厉批评,并必须在今后加以杜绝! ? 紧张欢乐地分派完了武器,吴子健长吁了一口气。他这次为了加强5连的战力,特意集中了目前全营所有的三八大盖和中正步枪,首先满足了5连战士人手一枝之后,才将剩下的以及5连淘汰的老旧枪分发给其他连队。5连本来还有几枝长征时期的花机关枪,但苦于子弹越来越少又无处补充(作者注:红军所称谓的花机关枪,就是在苏区反围剿时从国民政府军队手里缴获的德制伯格曼冲锋枪,系国民政府或地方军阀为其军队采购,因缴获数量原本不多,子弹来源比较匮乏),所以这次吴子健索性将这几枝“鸡肋”分散划拨给了其他三个连队。 5连高兴,其余那三个连未免就憋了一口气,尤其是战力接近5连的6连,连长虎着一张马脸,站在吴子健身后,阴阳怪气地没少发牢骚。吴子健对此倒是不恼,他对6、7、8连的连长笑眯眯地嚷: “主力不是靠嘴皮子说的,是靠一个又一个硬仗打出来的,要想像主力那样吃香的喝辣的,就得战场上见真章!你们三个连,谁能拿下几个硬仗,我下次分枪的时候,保证先分谁好的!” 正嚷嚷得高兴,营部的通讯员跑来他的身边,小声说教导员和营长在等着他开会。吴子健刚才还风和日丽的脸孔,顿时阴了下来——早在大王峪打扫战场的时候,吴子健就从教导员痛不欲生的嘶吼声里,感受到了对他这个副营长的愤怒。看来,这一架,是非吵不可了! 吴子健从一把破椅子上抬起屁股,对一旁的夏连山说:“连山,这椅子是从老乡家借的,想着派人还给人家。” 夏连山点点头,但没有说话,吴子健从5连副连长的脸上读出了内容——他显然还记挂着丰店城的安危。 “连山啊,不要急,我这就在会上想办法,争取咱们派支小部队去丰店探探情况。”吴子健边走边说。 夏连山急忙应着:“好,好。副营长,你和教导员莫吵,心平气和地说啊!” 吴子健头也不回地摆摆手。夏连山望着副营长宽厚的后背,心里砰砰乱跳:教导员和营长能同意吗?丰店的姐姐一家啊,现在究竟咋样了? ? 第18章 临阵脱逃 悄无声息地,大冢联队的相川步兵大队,向丰店城发起了冲击。近千名步兵,呈散兵线向前沉默地奔跑着,没有呐喊,没有任何火力支援。 直到日军已经跑出了百十来米,丰店城头,才有人发出了惊呼:“鬼子又上来了!”正在休息的391团官兵,听到呼号声纷纷趴到城墙的垛口上观看,只见午后阳光照耀下的日军刺刀,明晃晃地连成了一片,远远地向这边涌了过来。 秦忠孝和张团附已经在北城城头观察、巡视了许久,此时就赶上了这一幕。秦忠孝端着望远镜,镜头里冲锋的日军面目清晰。他问身边的一营的一个连长: “鬼子冲锋前,怎么没有打-炮?” 那个连长也说不清楚,上午的那次进攻,日军不仅有炮火急袭,步兵也哇呀哇呀地叫喊着冲锋,但现在一切居然都变得默然。 中-央军上校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头,但急切之下又理不出个头绪。一营官兵已经全部上了垛口,那挺上午幸存下来的马克沁重机枪,被悄悄地转移到了城门楼另一侧的带有伪装的垛口上。 日军的冲锋线越来越近了,厚重的翻毛皮鞋奔跑中跺击冻土的声音,也越来越密集。 一营长李嘉裕猫腰跑到了秦忠孝身边:“团座,下令打!” 秦忠孝不满地看了一眼一营长:“我下什么令?这里你是指挥官!” 李嘉裕闻听,立刻挥起手里的毛瑟军用手枪大吼了一声:“给我打!” 391团开火的时机,仍与上午那次相差不多,基本卡在日军前面的冲锋队进入步枪最佳射程的瞬间。但是这一次,日军显然是有所准备的,当城头的弹雨刚刚倾下,整个相川大队第一时间就迅速卧倒,最前端的人转身向后跑,以求最快地脱离守军火力的射程,而后面的人则开始向城头射击。 正当守军感觉这将是上午那次交锋的翻版的时候,突然,日军野炮竟然猛烈开火了,炮弹呼啸着倾泻过来,由于调整了射界,弹着点几乎全部在城墙垛口上——391团的官兵刚才都跃上了垛口向城下射击,此刻就遭到了日军炮火的精准杀伤。顿时,城头上面血肉横飞。 仗着身边那个连长的拼死遮护,秦忠孝才没有被附近炸响的一颗炮弹波及,那个连长的后背却已经一片血污,团附张宏则被震得昏了过去。一营长抓住秦忠孝腰间的皮带,试图将他拖离城头,秦忠孝扬手给了他一巴掌: “你他妈的拽我干什么?老子还没死呢!让你的人快隐蔽,鬼子这是拿步兵做诱饵,用炮兵狙杀我们!马克沁呢?快去看看!” 一营长跑开了,在他的嚎叫声里,幸存的官兵们退下垛口,纷纷就近找掩护。 城头上唯一的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在刚才还没有打完一个子弹袋的时候,就被日军野炮击中了所在的火力点,枪身被炸坏,三个射手均被炸飞。 秦忠孝判断得相当准确,这正是大冢康介在利用步兵大队的散兵线冲锋、诱使城头上的守军开火,从而为其野炮大队提供打击目标。在上午的那波野炮火力急袭中,守城官兵由于提前做好了隐蔽,仅仅伤亡了几十人;而这一轮炮弹打完,已足足有将近两百人中弹。杀伤力是巨大的。 蜷缩在一处没被打坏的垛口下面,秦忠孝暗暗心惊:小鬼子的步炮协同,做得不能比这再好了。 而更令中-央军上校意想不到的是,日军的步兵在当完了诱饵之后,竟然迅速原地发起了延续性的冲锋,这次冲锋,才是真正奔着城墙的缺口和城门而来! 刚刚遭到炮弹重创而急乱隐蔽的守军,一时没留人在城头警戒,直到有人听到了近在咫尺的日军的脚步声,才蓦地惊觉,人们叫喊着重新扑上残缺的城墙垛口,这时他们与相川大队的前锋,只剩了不足三十米的距离。 惨烈的城头攻防战,瞬间爆发了。 ? 夏百合依偎在丈夫的怀里,温暖舒适的缎面被子,包裹着他们的身体。刚才一番如鱼得水的欢愉之后,夫妇二人正享受着难得的静谧午后的小憩。突然,炮声又开始轰鸣了,二人同时惊醒,还没容他们明白过来,四岁的小儿就哭喊着从庭院里跑到了卧房的门口,使劲敲击着紧闭的房门,嚷着爹和娘。 夫妇二人手忙脚乱地掀开被子,哆哆嗦嗦地往身上穿衣服。上午的那次炮击,小儿当时正在屋里玩耍,老仆哄他说是有人在放炮仗。而这次,庭院里的小家伙清楚地感受到了炮弹在不远处的爆炸——那是日军野炮有意将几发炮弹远射到城内,以引起民众的恐慌——顿时惊惧地哭叫起来,奔向爹娘的房间寻求庇护。 夏百合一面地穿着衣裤,一面隔门安抚着哭闹的小儿,同时又颤抖地问丈夫:“小鬼子……不是被打退了吗?怎么还在打-炮?” ? 炮声响起的时候,赵木头正在城西晋军570团的团部大发雷霆——这时的570团部,已经狼藉一片,电话、地图、沙盘等主要的军事用具大都不见了,外行也看得出,这是明显的要撤走的迹象。团长田明达不在这里,他早就跑到南门和两个主力营汇合去了,只有几个勤务兵模样的人在匆匆收拾着需要带走的残余物品。 赵木头揪住其中一个,恶狠狠地问:“你们田团长呢?391团正在北城跟日本人拼命,你们独12旅他妈的想往哪跑?!” 那个小兵不理会赵木头的质问,极力想挣脱开,赵木头怒不可遏,拔出了毛瑟军用手枪,朝着顶棚“砰“地开了一枪,随行的几个特务连的士兵,也跟着哗啦啦地拉开了伯格曼冲锋枪的枪栓。这一下,晋军的人全被震住了,停下了手里的活计,紧张地注视着这几个中-央军的凶神恶煞。 “带我去找你们团长!快!”赵木头用手枪的枪管,顶住那个小兵的下巴嚷道:“不然我一枪崩了你!“ 小兵害怕了,结结巴巴地哀求说:“长官……不……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执行命令……” 赵木头眼睛近乎充血:“执行什么命令?!” “团长下令……全团……全团撤往文城旅部……现在先向南城城门集结!” 赵木头怒吼一声,抬腿将抓在手里的晋军小兵踹了个跟头,然后对自己的一个部下喊: “快去给团座报信!其余的,跟我去南门!” ? 第19章 摇摇欲坠 丰店南门的紧张气氛,此刻丝毫不逊色于激战的北门:晋军独12旅570团的两个营,一个在南门两侧的城墙上防守观察,见日军果然没有从这边进攻,于是另一个营打开了城门,裹挟着团部忙乱地奔出。按照刚才下达的命令,全团要立刻奔入小榆树山的青石口,沿山间公路向三十里开外的同蒲路上的文城撤退,那里是独12旅的旅部所在。 团长田明达计划自己带团部和一个营先撤,然后是南城城头上的另一个营,最后才是守西城的那个营。然而,撤退刚刚开始不久,南城城头上的营就迫不及待地向城下奔了,紧接着,西城的那个营也提前退了过来,将近两千号人一时间将城门堵了个水泄不通,人喊马嘶,乱作一团。 赵木头带着十几个391团特务连的士兵赶到的时候,正是南城最混乱之际,赵木头抓住一个中尉军衔的晋军,厉声喝道:“谁让你们撤退的?田明达呢?” 那晋军中尉瞄了一眼怒发冲冠的赵木头和其身后的特务连士兵,知道是中-央军391团的,他有些心虚,也有些羞愧,支支吾吾地答道:“兄弟,对不住了,长官有令,全团撤往文城。你们……你们391团要是不行,也赶紧撤,日本人实在太凶了,咱们是顶不住的。” “放屁!”中-央军特务连长大吼一声:“你们他妈的顶都没顶,怎么就知道顶不住?!你听听城北的枪炮声!391团已经将小鬼子打退一次了,你们晋军一枪不放就撤,这是他妈的临阵脱逃!” 那中尉不吭声了,他周围的晋军官兵也都不理会赵木头一行,眼睛转而焦急地去看拥挤堵塞的城门方向。 赵木头见不是头,从一个特务连士兵手里抓过一枝伯格曼冲锋枪,就近跳上了一辆拉辎重的大车,枪管朝天扣动扳机,足足打出去半匣子弹才歇手。大作的枪声顿时让喧嚣的晋军队伍静了下来,人们惊恐疑惑地望着这个中-央军上尉。 赵木头趁机大声喊道:“晋军的弟兄们!北城的小鬼子已经被我们391团打退一次了,他们没那么可怕!你们真就忍心丢下一城的家乡父老、自己逃命吗?!” 一片缄默。 终于,一个沙哑的声音从晋军队伍里传出:“营长、团长下令撤退的,我们当兵的能咋办?” “营长、团长?!”赵木头愤怒地哼了一声:“你们营长、团长的脑袋,比韩复榘还硬吗?蒋委员长刚刚在武汉枪毙了sd省主席韩复榘,就因为他在日军进攻面前擅自撤退!这些你们不晓得吗?!” 一片缄默。 “弟兄们,我们中-央军从外省赶到山西抗日,这里,可是你们自己的老家!”赵木头越说情绪越激昂:“你们连自己的家都不守,眼睁睁看着日本人祸害你们自己的爹娘姐妹吗?!” 晋军队伍里突然有人喊:“我们不跑了,跟着中-央军的弟兄们干!”话音刚落,就有不少声音附和着嚷嚷起来。 很快,晋军乱哄哄的队伍分成了两股,一股继续不管不顾地夺门出逃,另一股则奔到了赵木头的大车周围,特务连长扫瞄了一下,奔过来的大约有两三百人。他想:只能这样了,要逃走的晋军人多势众,自己如果再开枪弹压,搞不好会发生哗变。如今,570团负责的两面城防已经空虚,日军这时只需派两个小队过来,占住西门和南门,那么391团在城北防线的拼死抵御,将变得毫无意义。 赵木头的冷汗流下来了,一是为刚才的这番冒死开枪弹压,二是为已经溃烂了一半的县城城防。他迅速分析了态势,然后将十几个特务连士兵分成两半,一半由自己手下的一个少尉排长带领,附加一百名晋军,留守南门;另一半自己亲率,带着其余的晋军士兵赶往西门——眼下,最关键的是必须牢牢掌控这两座城门,只要城门不失,鬼子想从这两个方向的城墙爬城也绝非一时半刻就能成功的。 同时,他再派出一个特务连士兵去向秦忠孝飞报。 ? 秦忠孝亲自指挥的北城防御战,这时已经近乎白热化。 大冢联队的相川大队,集中了力量攻击两个点:一个是城门洞,一个是被炸塌了的一处城墙。 城门洞里的两扇大门,在上午的野炮急袭中,已经被炸掉了一扇,另一扇则被炸坏,半掩着耷拉在门洞里。 而城墙,在上午一共被炸塌了两处,其中一处塌得很厉害,形成了大概十几米长的一面废墟缺口。相川大队的两个中队,正轮番向这面缓坡状的废墟缺口发起攻击。 另外两个中队,则一个劲地朝着城门洞冲锋。 城门洞的内口的沙包掩体上,架设了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此刻,这挺重机枪发挥了决定性作用,对于并不宽阔的洞口射界,马克沁的强大火力几乎封死了日军步兵的进攻线路。而洞口上方的城门楼里,也不断有中-央军士兵丢出手榴弹,向下狠砸冲击城门的日军。多个回合之后,城门正前方,日军丢下了数十具尸体,被迫退了下去。 但城墙废墟缺口的守卫,就险象环生了。城头上的马克沁重机枪刚才被日军的炮火定点清除了,秦忠孝只好命令一营长集中了数挺轻机枪和全部的冲锋枪,疯狂向外扫射。391团的官兵,几乎是排着队冲上这处缺口,一批阵亡了,再换一批,人换枪不换,所有轻机枪和冲锋枪的枪管,都已经热得能把人的肉皮烫化。 哇哇怪叫的日军,最近的一度攻上了缺口处的缓坡!摇摇晃晃的城防,似乎就要崩溃了。危急关头,一营长李嘉裕咆哮着,夺过一挺轻机枪,亲自冲上缺口扫射。 日军最终输在了火力上——清一色的三八式步枪,打一发子弹拉一下枪栓的射击频率,在中-央军自动火器近距离一刻不停的弹雨暴泻之下,显得极其孱弱。而由于其前锋已经非常接近了城墙的缺口缓坡,相川大队远远摆在后方的轻重机枪以及掷弹筒,不敢再朝这个方向射击,只能看着守军的火力网如同割稻子一样,将前端的冲击步兵一排排放倒。 这一幕,当然被野战帐篷里的联队长大冢康介看得真真切切,他恼怒地摇摇头,再度下令攻击停止。 摇摇欲坠的丰店城防,在最后一刻,惊险地守住了! ? 第20章 转移 西窑这个坐落在小榆树山里的小村子,距离丰店县城差不多有十里左右的山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到来,将仅有六七户人家的村落周边,挤得满满的。 午后,再度响起的日军攻打丰店的炮声,在这里隐隐听得见,指战员们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纷纷议论着丰店的战况。夏连山更是急得坐立不宁,他一次次靠近一户老乡家的宅院,又一次次走开:院子里搭就的一座大帐篷,眼下是二营的临时营部。 营部正在召开营长、教导员和副营长的三人最高会议。 刘恕语气激昂地批评了刚刚结束的大王峪之战,认为仓促更改的作战命令,将原本占据主动的袭击,打成了一场白刃战,造成了重大伤亡。教导员首先自我批评,表示自己未能坚决阻止冲锋的命令;然后,就开始狠批营长、副营长的头脑发热、冒险主义。 “我承认,当时情况紧急,”刘恕的双手激烈地挥舞着:“可是,即便是为了搭救友军,我们有没有必要投入那么大的力量?只派一个连冲下去不行吗?日军的骑兵本来都要撤退了,我们为什么还要拼命地扑上去跟他们格斗?” 冯长治垂着头默不作声,吴子健则一双眼睛定定地看着情绪激动的教导员。 “说好了我带7连留在山梁上监视战场,可是没等我回到7连的阵地,营长就下令发信号弹,结果7连跟着5连6连一窝蜂地冲下去了,你们两个营长副营长,想过后果没有?” 刘恕在空中舞动的手改为了边说边敲桌子: “如果那个时候,鬼子骑兵的后面突然再跟上来大队人马,我们甚至没有了掩护的兵力,只能被鬼子死死缠在谷底,这个局面有多可怕?!” 冯长治抬起了头,吴子健则低下了头:这一刻,他们都在心里承认,教导员说得有理,在尚未弄清敌情的态势下,三个连全部冲下山梁进入沟底,没有了战场监视,确属冒险行为。 丰店方向,隐隐的炮声传进了帐篷,吴子健警觉地竖起耳朵,打断了教导员的滔滔不绝: “听,鬼子这是开始进攻丰店县城了!” 冯长治也回应道:“在大王峪打扫战场的时候,我问过几个晋军士兵,他们说在丰店驻防的是中-央军一个团、晋军独12旅一个团。” 刘恕很不满意二人突然转移了话题,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但吴子健仍继续说道:“独12旅旅部的那个肖参谋,说日军骑兵的臂章显示是驻防太原一带的濑名师团的,他们是在丰店城外与这股骑兵遭遇;这么看来,攻打丰店县的,应该就是鬼子的濑名师团。” 刘恕敲敲桌子:“我们在检讨大王峪战斗,别扯得太远。” 可吴子健则已经来了兴致,他喜滋滋对教导员和营长说:“肖参谋懂日语,他昏过去之后,我让人把他抬回来了,现在卫生员在照顾他。我打算争取留他参加八路军,至少让他帮着审一审那几个鬼子俘虏!” 刘恕吃了一惊:“那个参谋是独12旅的上尉军官,你怎么没和我们商量就把他弄回来了?这和收容一般的国军溃兵不同,搞不好,会引起八路军和第二战区之间的摩擦!” 冯长治也有些紧张,吴子健让人将昏迷过去的肖俊平抬回二营驻地,是夹杂在其他伤员当中悄悄进行的,当时他这个营长也不知情:“老吴啊,教导员的担心有道理,你把人家晋军旅部的参谋官带走,万一他不同意参加八路军怎么办?你要是放他回去,他再向独12旅的长官告状,真容易惹出麻烦。” 吴子健满不在乎地摆摆手:“你俩怎么那么婆婆妈妈的!我又没说强留他,现在就是以抢救为借口抬他回来的,等他醒过来我可以劝劝他,如果劝不成,伤养好了就送他走——文城离这儿又不远,阎老西总不会因为八路军救了他一个参谋官、来跟我们翻脸?” 刘恕和冯长治对视了片刻,觉得吴子健的想法还算站得住脚。 “要我看,让他养伤就是了,你也别再提什么劝他留下来的话头,他毕竟是国民党的中层军官,不会和我们一条心。”刘恕想了想,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意见。 不料,吴子健又跳到了另一个话题:“听丰店那边的炮声,打得应该挺激烈。我们是不是派个侦察组,过去摸摸情况?连山的姐姐家就在丰店县城里,他一直挺惦记的,不如就让他带几个人去看看。” 吴子健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营长,但冯长治却看了看刘恕:“教导员,你的意思呢?” “我不同意!”刘恕的情绪又激动起来:“我理解夏副连长的心情。但咱们是革命队伍,纪律要严明,儿女情长也得服从大局;眼下刚刚跟鬼子在大王峪打了一仗,他们是否会派出重兵前来报复尚不能确定,何况这里离大王峪并不远。我建议全营应该尽快转移,向关门山挺进。” 冯长治点点头:“我赞成转移。进攻丰店的日军既然有数千之多,我们就得提防他们会分兵过来寻仇、杀我们一个回马枪。” 见营长教导员如是说,吴子健也就没有再坚持:大王峪这一仗,指挥的确存在毛病,战损也很大,吴子健的底气已不如昨晚那么盛。还有,缴获了不少战利品,还带回了一个晋军参谋,吴子健觉得满足。那个肖参谋是独12旅的情报参谋,又懂日语,吴子健已经下了决心,定要将他截留在二营。 ? 攻击停止,相川大队全部撤了下来。 大冢康介没有让野炮重新轰击丰店城墙,他需要冷静一下。 如果说,上午的那次攻击失利是由于轻敌,那么调整战术之后,下午再度受挫,事态就变得有些严重了:想不到,中国守军的战斗力,竟是如此凶悍。 此刻,大佐对城头这支守军的番号提起兴趣了:中-央军391团,晋军独12旅,会是哪个?旅团部给他的情报实在太少了。不过,守军的指挥官,无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他应该是将城头上全部的自动火器紧急集中到了城墙缺口处,从而构筑了一道可怕的火力网,攻击缺口的相川大队的勇士们,正是被这可怕的火力网,打倒了。 守城的中国军,整体战力会不会都如此凶悍?大冢康介开始担心起来,并且,骑兵中队在丰店以西小榆树山遭遇的大股八路军,按照岩田少佐的说法,也是相当凶悍。假如那支八路军是负责在外围协防丰店的,那么,他们一旦出山从自己的侧翼压过来,双方的攻防转换恐怕就得易位了。 必须迅速占领丰店县城,否则,久攻不下,很有可能会在城下受到中国军的两面夹击。大冢康介下了决心,他命令,野炮大队立刻准备第三次火力打击,这一次,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十二门野炮将瞄准城墙的那个大缺口集中轰击,扩大缺口的面积,同时摧毁守军拱卫在缺口附近的自动火器! ? 第21章 娇妻的诀别 联队部的作战参谋,向大冢康介呈上了相川大队报送的伤亡数字:攻击城门的两个中队,二十九人阵亡,攻击城墙缺口的两个中队,五十七人阵亡,全大队负伤人数超过两百,其中重伤超过一成。 大冢心底里嘿了一声,默然无语。如果算上上午攻城的福田大队的战损,以及岩田骑兵中队的意外遇袭,对丰店的第一天攻击行动尚未结束,全联队阵亡已经过百,伤兵也有三百余。 他不禁想起了去年十月在娘子关,整个师团为打通关口、与中国军进行的多场恶战。等到终于占领娘子关的时候,他所在的联队已经阵亡了将近五百人,另有半数负伤。 那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 现在,莫非这个噩梦要重新来过? 大冢康介感到了一阵燥热。转到今年,经过了两个多月的和平驻屯,如今一下子面对如此残酷的攻坚战,联队长对自己部下能否适应和承受,画了个巨大的问号。忽然,他想到了那个正在赶来途中的蒙疆军骑兵团,现在他不再藐视这个由所谓汉奸组成的部队了,他们好歹也应该有一千多人枪,总能派上些用场。他命令给君陵守军发报,要自己的副联队长催促蒙疆军骑兵团:一旦抵达不要停留、火速赶来丰店。 同时,大冢已经在犹豫,今天还要不要再发起第三次攻城?思忖过后,他准备将两个步兵大队长和一个野炮大队长召集到野战帐篷,看看他们的反应。 …… 秦忠孝面临的境况,显然要比城外的大冢康介糟糕得多。 刚才日军那次猛烈的攻城,391团首先是遭到日军野炮的突然中途打击,官兵在城头上瞬间遭炮击身亡的就接近百人;而随后围绕着城墙缺口展开的攻防血战,又有七十余人阵亡。秦忠孝守北城的这个第一营,伤亡已经过半。一营长李嘉裕在抱着机枪冲上缺口封堵的时候,大腿也中了弹,流血不止。 唯一庆幸的是,最容易遭日军地面突破的北城城门,还完好地掌控在391团手中。一营的一个连长亲自带领二十几个人,依仗着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以及两挺轻机枪的毁灭性火力,击退了日军两个中队的疯狂灌城。城门洞很深,日军野炮很难将炮弹准确地打进洞口里面,所以这里竟然只有几个人的伤亡。 秦忠孝果断命令一营留下一个排、其余的全部下城休整,充当预备队,同时将原来的预备队第三营调上了北城。城头上,血流近乎成河,许多尸体已经被日军的炮弹炸得支离破碎,一营一边默默退下,一边收拾战友的遗尸。他们与鱼贯而上的三营,擦肩而过。 秦忠孝无法判断日军是否会很快组织第三次攻击,他正打算给晋军570团的田团长打电话,要他抽出一到两个连的兵力,来北城协防,不料,赵木头的两个手下先后跑来报信了:570团已经由田明达带队,全数出南门逃走! 秦忠孝先是震惊,继而怒不可遏:大敌当前,晋军不出击不守土,反而率先弃城脱逃,田明达的脑袋必然要被军法处打穿! 但现在显然不是提枪寻找田明达脑袋的时候,570团背信弃义的出逃,等于宣告丰店的城防已经两面漏风。按照赵木头部下的说法,特务连长及时劝阻了一批等候出城的晋军士兵回头,大约有三百人左右,这三百人再一分为二,目前正镇守着西、南两座城门,除此之外,整面西城和南城的城墙之上,已经无人防守! 秦忠孝咬牙切齿地紧急做着调整: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城外的日军对此不知情、且始终不派分支去攻击西城和南城,否则,丰店最多还有半天,就会遭到破城的灭顶之灾——391团要么步570团的后尘出逃,要么被迫陷入最终的巷战。 他让刚刚撤下来的一营停止休整,由营附带队,率领包括轻伤员在内的四百余人,立刻赶往西城防御,替换赵木头的人;然后命赵木头率特务连全连,会同刚刚劝阻留下的几百晋军士兵,全力防守南城。 这样一来,秦忠孝的手头已经没有了一兵一卒的预备队,但情势突变,唯有从权。秦忠孝不由得想起了刚刚会商的拟于今夜派奇兵出城侧击日军阵营左翼的计划,看来也只能是胎死腹中了——如今剩下的守军,不要说主动做什么出击,能勉强布置起起码的防御线就已经烧高香了。 刚才被炮弹震昏过去的中校团附张宏醒来了,还好没有受皮外伤,头脑也还清醒,秦忠孝要他亲自去县公署,告知县长晋军570团临阵脱逃之事,讲明情况火急,要县公署出面,马上动员、组织全城青壮年百姓就近登城,协助中-央军守城。 …… 这时的丰店全城,自昨晚起就处在了风声鹤唳之中,今天北城激烈的枪炮声、以及午后日军打进内城的几颗炮弹,更是绷紧了人们的神经。因此,县公署派人飞马传递的口头晓谕,很快就在百姓中流传开了,大家一边震惊、痛斥晋军的逃跑行径,一边开始紧急动员起来,向四城输送青壮人力。所有的人都清楚,出城逃难是不可能了,眼下只有齐心合力保住城防不失,才有活命的希望。 得到消息的夏百合的丈夫王掌柜,已经急匆匆地跑到县公署的战地支援队去了。临行前,夏百合竟然攥着丈夫的手,流下了两行热泪——曾经短暂的鱼水欢愉,如今急迫的军情战火,令这个年轻的少妇有了撕裂般的心痛。看见妻子梨花带雨的模样,王掌柜也感到酸楚,但他还是信心十足地说: “莫怕,中-央军比晋军能打,上午就是391团自己打退的小鬼子,只要他们还在,丰店定能守得住。看好孩子,莫要让他惊吓到,等我回来!” 一边安慰妻子,王掌柜一边就拿着她的手,用她攥在手里的一小块锦缎帕子揩抹妻子俊俏脸庞上的泪水,然后狠狠心转身向院门跑去。夏百合不由得紧追了两步,下意识地将那块帕子,塞进了丈夫棉袍的口袋。 他们两个都不知道,这竟是他们今生今世的最后诀别。 ? 第22章 恶魔的微笑 深冬的太原,寒风凛冽。 夜幕笼罩下,驻屯山西的日军濑名师团的师团司令部,戒备森严,灯火明亮,气氛凝重。 一个从日本本土起飞、直抵中国北平的重要人物:日军参谋本部特使酒井小五郎,今天在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要员的陪同下,到达太原。 酒井一行,带来了日军大本营的绝密使命,因此,位于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提前传令给太原,全城加强戒备,严密实施管控。 这是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二月初,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已经控制了河北、山西、山东、河南的大部分土地,内中包括北平、天津、青岛等大城市;几十天前,一个名为“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傀儡伪政权,就在这片被侵占的中国国土上喧嚣出炉了。这个伪政权成立的时间很微妙:1937年12月14日。在此前一天的12月13日,日军华中方面军攻陷了中华民国的首都南京。 如今,沦陷的华北大地上,已经随处飘扬着“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五色旗,它与东四省的“满洲国”的五色旗(图案近似)遥相挥舞,昭示着日本帝国灭亡吞并中国的野心和步伐。 这个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国都”设在北平,并在河北、山西、山东、河南设立了四个省公署,其中,sx省公署的筹备处(眼下暂称sx省自治政府)就在太原。而距离这个筹备处不到几里许,便是日军华北方面军濑名师团的师团司令部。 师团长濑名正树亲自部署了接待东京参谋本部密使的行动。用过日本厨师精心割烹的晚宴后,此刻,在师团部的会议小厅里,端坐着几名地位殊高的人物:日军参谋本部特使酒井小五郎中将,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善男少将,华北方面军濑名师团师团长濑名正树中将,以及濑名师团所辖两个旅团的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加藤须弥少将。 会议的机密程度,已达绝密级。从本土东京飞来的酒井中将,携带着参谋本部制定的文件,主题为:秘密在华北征集慰-安妇随军。 酒井中将解释了参谋本部此举的用意:一个半月前,华中方面军攻克中国首都南京,随即发生皇军士兵在城内大规模强-暴妇女的事件,此举被欧美新闻媒体抓到并广泛报道,众多国家给予强烈谴责,在国际上给帝国和皇军造成了极大被动和难堪。为此,参谋本部不久前紧急制定慰-安妇随军计划,征集妇女为皇军士兵有组织地慰-安,以缓解在占领区强-暴妇女的势头。 该计划在中国的南北两大战场分头执行。南方战场(华中方面军),慰-安妇人员目前暂定从帝国本土以及朝-鲜继续征集志愿妇女来华。北方战场(华北方面军),则准备秘密强征当地中国妇女,组建实验性质的小规模的慰-安妇服务队。 酒井中将特意强调指出:南方战场在组织慰-安妇方面已经有比较成型经验,昭和六年(1931年),上海日租界内的由本国侨民经营的几家风俗场所(即色-情场所),就曾被皇军驻屯上海的海军指定为“特别慰-安所”;次年年初上海事变(即中国的一·二八淞沪抗战)爆发后,皇军士兵开始在当地屡犯强-暴中国妇女纪律;为此,帝国由驻上海总领事馆出面,向本土(包括朝-鲜)动员征调慰-安妇来华。但是,北方战场迄今为止,尚未有此方面的行为和经验。 说到这里,酒井中将停下了话语,用目光看了一眼危襟正坐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铃木少将立刻会意,接着说道: “由本土以及朝-鲜征集慰-安妇,数量有限,路途遥远,不是长久之计。为此,帝国参谋本部已经授意我华北方面军,在本地秘密征集中国妇女,建立慰-安妇密营,日后向各师团逐次发送慰安妇服务队。方面军司令部日前决定,由驻屯山西的濑名师团,在山西选址执行。” 濑名正树闻听后,在座位上低头有力地行礼:“嗨伊!感谢方面军司令部将如此重任委交我师团,濑名定当不负重托!” 眼看会议的主要内容基本交待完毕,酒井中将变得轻松起来,他面露出一丝微笑,带着些许调侃的语气说:“松井石根的部下,这一次在中国人的首都,的确闹得有些过头,听说强-暴了数万的妇女;难怪连我们在那里的德国盟友,都看不过去了。搞得天皇陛下和首相,在国际上很狼狈。” 铃木少将也笑了起来,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华中方面军在上海牺牲很大,中国军的顽强抵抗超出了想象,所以在打下南京后,让士兵们尽情放松一下,也属正常。南京女子在中国国素享秦淮风月盛名,松井君的勇士们,看来是大饱艳福了!” 这一来,濑名师团长和手下的两个旅团长,也都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铃木少将话题一转,突然对濑名说道:“将军,我听说去年九月进攻晋北的时候,在一个小城就发生过类似后来南京的事件?” 濑名师团长一怔,正在思索,手下的一个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却接替答道:“铃木将军,那是在晋北天镇发生的事件,但非我华北方面军所为,而是关东军派来的独立混成旅团。” 参谋本部的酒井小五郎来了兴趣:“呃?关东军?那么是东条英机的部下啰?” 萩原晃毕恭毕敬地回答:“是的,中将阁下。当时,东条参谋长(作者注:1937年日军华北方面军进攻河北、山西之际,驻屯伪满洲国的日本关东军曾经派出3个独立混成旅团实施助攻,由时任关东军参谋长的东条英机中将指挥)麾下的第15独立混成旅团在进攻天镇时,遭遇伏击,中国军竟然将皇军阵亡士兵的首级挂在天镇城墙上示众,激怒了混成旅团,于是在攻克天镇后,实施了全城屠戮,对城内的中国女人也施展了他们的雄风。” 酒井小五郎先是饶有兴致地目视着萩原晃的讲述,然后再转向铃木:“看来,起因都是相同的。不过,强-暴事件发生在山西的一个小城,就远远比不上发生在中国的首都有那么坏的影响力了。” 濑名师团长手下的另一个旅团长加藤须弥少将,这时换上一脸严肃的神情说道:“卑职倒是以为,皇军对占领区女人的强力征服,不仅有助于舒缓士兵的紧张焦虑情绪,更能激发他们的士气;同时,对实施抵抗的中国军,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沉重打击和羞辱。” 听到旅团长如此说,铃木少将同样正色起来:“舒缓情绪、鼓舞士气的作用是有的,但是必须意识到,皇军士兵的广泛性-侵行为,也会引发更激烈地抵抗,这无助于对占领区的长治久安。参谋本部之所以煞费苦心制定秘密强征慰-安妇计划,并派酒井中将亲临华北部署,深意正是在此!” 加藤旅团长脸上不由得显出惶恐,急忙低头称是。 来自东京的酒井中将,此行在北平和太原都受到了很好的款待,心情不错,此刻就打起了圆场:“诸位,中国人有句俗语——羊毛出在羊身上——建立慰-安妇密营,同样也是抓来中国女人替皇军士兵服务,这和公开的性-侵在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但至少慰-安是暗中进行的,可以让帝国在国际社会上不再那么难堪。” 铃木少将最后说道:“此事属于绝密,请濑名师团长在山西全权负责,同时可协调太原特务机关制定详细具体方案,严防外泄。” 送走了参谋本部和方面军司令部的客人,濑名师团长立即召集属下,研究布置相关行动。他们决定,规划中的慰-安妇密营不设在人烟稠密的现占领区内,以避人耳目;但同时也应尽量靠近同蒲铁道线,方便日后将慰-安妇服务队转运河北、山东和河南。为此,师团将派出一支精兵,进占到同蒲路以东的太岳山区选址。 具体实施筹建密营的任务交给了萩原旅团。 行动最终被命名为“风计划”,越过第一军司令部而直接上报给了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并立刻得到批准。 三天后,萩原旅团下辖的大冢康介联队,会同濑名师团配属给他们的野炮大队、骑兵以及工兵中队,从驻屯的君陵出发,沿君丰公路开始进攻七十里开外的县城:丰店。 ? 第23章 重启山西战火 几乎在送走来自东京参谋本部的特使的同时,华北方面军位于北平的司令部,也酝酿着在山西的第二次全面重启战火。 方面军司令部认为,眼下,察哈尔、绥远均已经掌控在大日本帝国陆军的手中,这使得上述地区与满洲帝国完美地接壤连片,成为征服中国的牢靠的大后方。 但是,完美当中也还存在不足,那就是山西。 1937年太原会战之后,残余的中国军队向西、向南实施了总退却。阎锡山的晋绥军,退至晋西和晋西南,依托黄河沿岸和吕梁山脉盘踞;卫立煌的中-央军,则沿同蒲路南段布防。中国军第二战区的长官部,也迁移到了南同蒲路上的重镇临汾。 根据情报汇总,中国军目前在山西仍有接近六七万之众,并且一份最新的情报显示:由延安而非重庆主导的八路军(十八集团军),正悄悄地在山西空虚的后方分兵掠地,其军队数量已经远非过黄河时候的几个师。 这样的大背景下,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研判有必要在山西发动新的全面攻势,作战目标是将阎锡山、卫立煌部彻底逐出sx省境,将八路军游击扩张的势头掐灭在萌芽中。 为此,决定由华北方面军的第一军(军司令部在太原)执行此次进攻。第一军眼下共辖四个师团,其中有两个就驻屯在sx省内,另两个则分别暂驻河北、河南,也都紧邻着山西。 在第一军的进攻计划里,四个师团将有三个重点针对晋西南和晋南,具体为:驻屯山西的濑名师团主力,从正面主攻晋西南;驻屯河北的下元师团主力,从侧面进击晋东南;驻屯河南的土肥原师团派出有力一部,从后面包抄晋南。 此外,第一军另一个驻屯山西的山冈师团,则分兵向晋西和晋北扫荡,清除残留在那里为数不多的中国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届时还将商请关东军驻屯在山西大同一线的后宫师团,协助山冈师团扫荡。 本次在山西发动的全面攻势,还有一个意想不到的目的,就是用来掩护已经向晋中南率先攻击的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使其建立慰-安妇密营的行动不那么突出,以掩人耳目。 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在接到方面军司令部的指令后,立即开始在太原着手协调部署四大师团的作战方案。 目前,第一军在山西驻屯的两个师团布势如下: ——濑名师团,下辖萩原旅团、加藤旅团,共四个步兵联队。萩原旅团所属的两个联队,西条联队在汾阳,另一个即大冢联队在君陵;加藤旅团的两个联队,集结在太原西南的清徐、交城。濑名师团司令部目前位于太原,其部队向晋西南发起新的攻势之后,师团部将随主力前移。 ——山冈师团,下辖谷藤旅团、本川旅团,驻扎在太原、榆次、昔阳一线;师团司令部设在太原,谷藤旅团部在榆次,本川旅团部在昔阳。其中本川旅团去年被借调到山东战场,今年年初刚刚调回山西归建。 这两个师团,都是去年十月兵发河北、从娘子关方向沿着正太路攻入的山西。当时,华北方面军的板垣师团以及关东军一部,正在晋北忻口方向与中国军队苦战,危急时刻濑名师团与山冈师团突然打穿娘子关,等于从肋部插入了阎锡山第二战区致命一刀,直接导致了忻口会战中方阵线的崩溃,并迅速丢掉了省府太原。 等到太原会战结束后,华北方面军为配合南方战场的攻势,将主力调走去进攻河北的南部、河南的东部以及山东的全境;留守在山西的只剩了第一军的濑名师团和山冈师团。 而此时此刻,军司令官香月中将则又要调动全部四个师团,在山西杀一记重重的回马枪了! 最终,在1938年的2月初,由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制订的总攻山西计划,拟定为: 第一,山冈师团,以谷藤旅团全部、本川旅团一部,由太原向晋西、晋北进发,沿途肃清八路军近来建立的根据地,最终目标为攻击阎锡山在晋西北黄河沿岸的骑兵军。本川旅团另一部,留守太原、榆次、昔阳的正太路一线。 第二,濑名师团,将兵分两路:加藤旅团自清徐、交城出发,攻击离石、中阳、石楼、隰县、蒲县一带的阎锡山晋绥军主力。萩原旅团的西条联队,自汾阳出发,攻击孝义和兑九峪镇一线,保障同蒲路侧翼安全;萩原旅团的大冢联队自君陵出发,先是攻击丰店,然后绕道攻击同蒲路重镇文城。 第三,目前驻屯河北的西南部的下元师团,组建一个支队为前锋,沿邯(河北hd)长(山西长治)公路进入山西,按计划占领长治后,再沿屯(留)临(汾)公路进攻同蒲路上的中国军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师团主力相机随后跟进。 第四,目前驻屯河南的东北部的土肥原师团,组建两个支队,分别从博爱、济源出发,攻入山西南部,包抄攻击卫立煌的中-央军余部。 进攻即日起由四大师团从快部署,力争2月中旬以前在山西境内全面完成战役展开。 与此同时,濑名师团部向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上报了拟在晋中南山区(丰店与文城之间)的小榆树山宋家沟建立慰安妇秘密营地的计划。出动的兵力为萩原旅团之大冢步兵联队,另外由师团加强给其炮兵、骑兵、工兵等特种兵单位,全力执行该计划。对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很快予以批准,并报备给本土的东京参谋本部,勉励大冢联队克期完成。 …… 出于保密考虑,濑名师团在通过萩原旅团长给大冢联队下达命令的时候,只是提及对丰店、文城的立即攻击和占领,却丝毫没有透露有关“风计划”的内容。好在,第一军对山西的全面总攻击也将在不久后进行,萩原晃少将于是对大冢宣称:你联队作为本次第一军全面总攻山西的前锋,先期展开试探性攻势。 一介武夫大冢康介对此当然深信不疑。 在山西沉寂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大冢目睹着方面军的其它师团在山东、河北、河南(还有的被借调到华中方向)大打出手、攻城略地,眼热得不得了。如今,终于要在山西重启战端了,而开启者,就是他大冢康介。大佐为此,深感得意和亢奋。 但是挥师出动伊始,大冢的得意与亢奋,便因为在丰店城外连受到中国军的挫折,而几近消于无形。 此刻,在黄土地上搭就的野战帐篷里,大冢康介面色阴沉地看着自己的三个部下:两个步兵大队长、一个野炮兵大队长,他们的神态都很惶惑。显然,整个白天,来自丰店城头中国军的殊死抵抗,也让这几个向来骄横的少佐们,感到了棘手。 小泽少佐——濑名师团野炮联队第一野炮大队的大队长——在情绪上要比两个步兵大队长轻松些,毕竟,他的大队没有人员伤亡,而且在对城头的两次火力打击中,炮兵们表现得很职业,甚感满意的大冢大佐甚至许诺破城后、野炮大队可以先于步兵和骑兵挑选女人和财物。 “大佐,”小泽少佐开口说道:“我大队炮弹基数携带充足,鉴于中国军负隅顽抗,我建议加大炮击力度,一来对其兵员形成有效杀伤,二来继续扩大城墙缺口,增加守军堵防缺口的难度。” 大冢康介看着小泽说话,始终没有吭声。这倒让小泽少佐心里有些惴惴:野炮大队毕竟是师团临时配属给大冢联队的,今天的攻击,联队自身的两个步兵大队损兵折将,自己作为“客军”,是否不要显得锋头过盛? 不料,大冢康介突然发话了:“小泽君,如果集中野炮火力,轰击对面的城门楼和城门洞,在步炮协同方面,可有安全把握?” 小泽少佐一愣,犹疑地反问道:“大佐的意思,是要我在步兵发起冲锋前的瞬间,打掉城门一带的守军火力点?” 大冢康介有力地一摆手:“不是!明天,我要你在步兵冲锋接近城下的同时,迅速摧毁城门楼上的守军,打掉城门洞里的重机枪!以便在中国军还来不及再次填入和补充火力的时候,步兵大队就得以冲进城门洞、并占据之!” 小泽和那两个步兵大队长全都吓了一跳:他们听明白了,联队长这是准备行一步险招,将步兵冲锋与炮火开路“协同”到极致,要么时机把握精准而一击得手,要么炮弹打到冲锋士兵的头上而自相残杀! 第24章 孤城孤旅 孤注一掷 谢天谢地,日军结束了白天的第二次进攻之后,并没有在剩下的时间以及夜晚发动新的攻势,丰店,胆战心惊地步入了战火中的第一个黑夜。 这是一个真正的不眠之夜。 秦忠孝确定日军因白天的接连失利而暂停了攻城的计划,于是连夜调整了手头的军力,他将那些白天不愿随570团出逃的晋军士兵(内中只有一名少尉排长),共计两百七十三人,分别掺进了391团现有的三个营当中,这么做,既能让他们重新有长官指挥,也可防止他们集中在一处而再次生变。 调整之后的布势为:三营守北城,二营守东城,一营改守西城,特务连则重点守南城的南门。南门是距离日军最远的,除非日军改变攻击方案而转为围城,否则南面的防守压力最小,特务连只有不到一百人,守一面城墙虽然不够,但守一座城门(包括城门楼)还是充足的。 大约有两千多城中的青壮年百姓,在傍晚时分被临时征调到了四城的城墙上,协助防守。这里就有夏百合的丈夫王掌柜,他和其他五六百名青壮年,被分配到南城的城墙上负责监视城下的动静。上了城墙后的王掌柜,这才发现整个南城城墙已经没有了军人,他只看见熟悉的特务连赵连长率部下守在城门楼的上下。 眼下的391团,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络。 其实,去年年末391团败退到丰店之后,就始终没有联络到上峰。它所隶属的中-央军师旅已经被打散,电台也打坏了,无法联系上旅部和师部;根据后来通过晋军独立12旅旅部汇总来的情报,大致推测391团隶属的师旅残余,已经随其他中-央军撤退到了山西的最南端进行休整。 当时的391团因为忠实地执行了在太原城外野战、协助傅作义三十五军守卫太原的命令,所以撤退得比较晚,甚至险些被日军围困在太原以东的山地里。等他们丢掉重装备拼死突围、避开同蒲路敌军辗转来到丰店的时候,已完全追赶不上中-央军南撤的脚步。 滞留在丰店的这两个多月,秦忠孝与晋军独12旅570团做了分工,各守两面城防;而就在这个枪炮轰鸣的白天,一枪未放的“坐地户”570团也卑鄙地不告而别,黑夜里的中-央军391团,成了一支彻头彻尾的孤城孤旅。 …… 入夜,夏百合与孙妮儿主仆二人,躲在后院的主人卧房里,相对无言。晚饭后,王掌柜托人捎回话来:他和一批青壮百姓被派上南城墙值守了,一夜不回。夏百合害怕,从厢房里喊来了女仆孙妮儿作伴。四岁的小儿已经酣睡,夏百合则开始低头默默地念佛。 静夜里,孙妮儿忽然说了一句:“太太,我右眼皮跳个不停,该不会是这县城要守不住?” 夏百合一惊,抬头看看女仆,继而又低头更急促地默念。 孙妮儿顿了顿,又自言自语道:“咱全家都窝在屋里,不知道下午南城开门的消息,要不然咱们也应该逃出城去,往平泉的娘家跑,那里好歹离这有近百里,小鬼子一时三刻也打不过去的。听说,白天570团逃走的时候,南城门四敞大开的,不少老百姓都趁乱跟着跑出去了。” 夏百合抬起头,心烦意乱地小声训斥女仆:“死妮子,这时候说这话还有什么用!” 孙妮儿哪里知道,白天晋军逃走的那个时候,她的女主人正在这间卧房里和丈夫鱼水欢洽。这个没心没肺的女仆继续唠叨着:“咱平泉县的娘家,好歹还养着几条快枪呢,临时抱佛脚,也能顶一阵子。哪像这啊,连把大刀都没有,小鬼子真打进来,咱们可咋办啊?” 夏百合忽然带着哭腔嚷道:“别说了行不行!” 孙妮儿吃了一惊,这才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急忙上前搂住漂亮的主妇安慰。夏百合这一句提高的哭腔或许是惊吓到了炕头的小儿,咿呀的哭声响了起来。 …… 即使隔着院子,团部里的秦忠孝也隐隐地听到了后院传出的小儿的哭声,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冬夜,这哭声格外摄人心魄。秦忠孝定定神,询问团附张宏向西城和南城重新架设电话线的任务进行得怎样:下午,田明达无耻地带着部下逃走,不仅拆掉了话机,还剪走了许多电话线——这狗娘养的! 张团附终于告知秦忠孝,西城和南城的电话都接通了,秦忠孝立刻要通了南城的赵木头。他要问问自己的特务连长,现在是否还对夜间出城侧击鬼子营地抱有信心? 秦忠孝之所以在晋军一个团已经脱逃的严峻形势下、仍然念念不忘白天策划的夜袭方案,也在于就眼下敌我军力而言,死守县城很难坚持到底。鬼子这次携带了重炮进入山地,无疑就是冲着攻克这座大山里的孤城来的(至于为什么,中-央军上校还无暇细想)。在有炮对无炮的较量中,城墙是守军唯一的王牌,但白天仅仅遭受两轮炮击,北城城墙就已经塌陷多处,其中一处在下午险些成为日军进城的突破口。再这样打下去,随着城墙缺口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守军防线终将会在日军步兵的反复冲击之下陷于崩溃。 必须想办法解决掉鬼子的重炮! 赵木头仍然态度坚决,站在南城城门楼里的特务连长,一手掐着电话机,一手攥着自己的棉军帽,在向团长慷慨陈词。他没有中-央军上校那么深谋远虑,只是觉得缩在城里让小日本儿的炮弹砸来砸去,实在太窝囊,就应该放出一支奇兵,狠狠地搞它一下。 耳听特务连长如此激进,秦忠孝心底有了数。时间不多了,今夜如不动手,明天城防是否还能支撑到天黑都很难说。他不想让老成持重的中校团附再从中作梗,于是命令张宏亲自去东城,调动并带领那里的二营的一个连到南门换防;赵木头和他的特务连,接到张团附的换防人马后,即刻离开南门到团部报道! 张宏明知秦忠孝做如此调动的目的是什么,有心出言劝阻,但是面对眉头紧锁、满脸杀气的团长,他最终摇摇头,叹着气离开了。 陷入绝境的中-央军上校下定了决心,准备在今夜孤注一掷! ? 第25章 密营选址 大冢康介最终决定,对丰店县城的第三次攻击改为次日进行。晚饭时分,他还是勉励了自己麾下的几个大队长,要他们和部属今夜好好休整,养精蓄锐,争取明天一鼓作气、拿下丰店。 骄横的日军大佐,并不知道此刻丰店县城内的守军已经发生重大变化,整整一个团的晋军在下午临阵脱逃,城防的军力不战而剧减了半数。当他的相川大队在下午与守北城的中国军拼命争夺城墙缺口的时候,丰店南城的城门曾经洞开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如果大冢知情,在那时只需派出一个中队的步兵,就可轻松袭占南门,从而打开进城的通道。 错失这一战机,主要还是缘于岩田骑兵中队的意外铩羽。 大冢联队攻打丰店的计划,是早在出发前就拟定好了的。根据旅团部提供的情报,深山中的丰店县,四面城墙均高大厚重,且只有北城和南城的城外是包括公路在内的开阔地(那条君丰公路从丰店北城门入,再由南城门出,然后拐入小榆树山),县城的东、西两面则都近邻大、小榆树山,比较逼仄,不适宜重炮使用和步兵冲锋的展开。因此,大冢康介决定,对丰店采取集中重炮一面攻城的方案,其余三面的情况,则交由岩田骑兵中队巡视、监视。 但岩田率领骑兵早晨贸然出击导致中了埋伏而损失不小,再加上小榆树山内突然出现了大股八路军,大冢就只好暂停了骑兵中队绕丰店城四周巡逻的行动。日军联队长并不知道,这竟然给了晋军570团弃城出逃的机会,也给了391团为此紧急调整城防部署的时间。 晚餐时刻,大冢康介没有什么胃口。设在汾阳县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命他五天内完成对丰店的占领——依着大冢原来的如意算盘,只在抵达当天的晚上在丰店城外宿营一夜,次日白天当可顺利破城,晚上就可以在县城里过夜了!但是想不到出师不利,县城没能攻下,第二晚仍得在荒野里宿营,大冢未免烦闷。 更烦闷的消息很快就接踵而至了。 先是留守君陵的副联队长来电,称至今不见从太原开出的蒙疆军骑兵团的踪影。这就意味着,即便这个蒙疆军骑兵团今夜开到君陵,最快也得明天中午才可到达丰店与联队主力汇合。大冢原本希望立即使用这个由中国人组成的队伍的想法,也一时无法实现。 紧跟着,来自萩原旅团部的电文,令原本就郁闷的大冢,更平添了一丝惊惧:据太原特务机关长的最新情报,已经确认,八路军林师有一个旅的规模眼下就在晋西南的汾河沿岸、以及同蒲路两侧游弋,动机不明,不排除其沿着同蒲路北窜的可能性。 大冢顿时就想起了遇袭的岩田少佐声称的“近千之众”的八路军伏兵!按照中国军的构成,其一个旅的兵力正是有几千之众——难道上午在小榆树山里伏击岩田骑兵中队的,真的是八路军林师的主力旅?根据岩田所部的推算,那里距离丰店,可是只有几公里的路程啊! 大冢康介感到了寒意,这寒意不仅来自野战帐篷外的朔风,也来自自己有可能陷入的绝境:白天对丰店的攻防战已经表明,中国守军的战力非常剽悍(是蒋介石的中-央军?);如果在这关键时刻,八路军林师再突然以近乎一个旅的兵力从侧翼的小榆树山里打出来,自己在那个方向可是仅部署了一个步兵中队和一个残缺的骑兵中队,局势将变得非常不妙。 而且,依据早前从其他师团那里得到的传闻:八路军似乎应该是很擅长夜战和夜袭。 大冢康介坐不住了,他命令部下立即电告旅团部,报告岩田骑兵中队今天上午在丰店县城以西的山谷里“遭遇数千八路军伏击”的情况,从而佐证太原特务机关长的情报,请求太原方面尽快予以核实,查清八路军林师主力旅眼下的位置。 然后,大冢又给旅团部发去了第二份电文,称如果证实目前出现在自己右翼的八路军确为八路军林师主力的话,则请求旅团部批准自己调动在君陵留守的步兵大队即刻驰援丰店,以保障联队的侧翼安全。 发完了电文,他命令福田大队立刻再抽出一个中队,加强小榆树山方向的防线,并要岩田少佐派出骑兵,以10骑为小组,轮换彻夜巡逻侧翼,严防八路军夜袭。 …… 与此同时,远在太原的濑名师团部里,师团长濑名中将,也正与自己的旅团长萩原晃分析着丰店的战事。 大冢联队对丰店的攻击,显然是遇到了麻烦,这是两个将军所不愿看到的。出于对“风计划”行动的绝对保密,他们并没有在出征前告知大冢康介攻击丰店以及文城的真实用意。按照预定方案,大冢联队拿下丰店县城后,在进攻文城之前,要先进入小榆树山,占据山内的一个废弃了的铁道支线小火车站:宋家沟。那里就是未来慰安妇密营的营址。 濑名师团长与太原特务机关长,之所以选择宋家沟,也是经过了缜密的侦察和考量。早在日军进攻山西之前,以板垣征四郎为首的日军情报系统,就已经将山西的全境地貌作了细致的考察,绘制了详尽的地图,这最终成为去年日军在晋北晋中作战屡屡得手的重要砝码。此次为“风计划”的慰安妇密营择址,正是建立在上述情报基础上的。 宋家沟,坐落在丰店以西的小榆树山里,曾经是一处产量颇丰的煤窑,为此,阎锡山主政时期,在文城火车站修了一条十五里长的铁道支线,直抵宋家沟,方便运输煤炭。后来宋家沟的煤开采殆尽,这条铁路支线就渐渐荒废了,但铁轨和车站仍在。宋家沟地处大山之内,又与大山外的文城相距仅十五华里,而文城则是同蒲铁道线上的重要城市。这一切,均符合东京参谋本部以及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要求的:慰安妇密营要隐蔽、同时又要方便转运的条件。 给大冢联队的命令是:占领丰店后,沿小榆树山里的道路向文城挺进,沿途肃清宋家沟小站,然后将小站移交给随行的工兵中队,大冢联队随后出山攻击并占领文城,向旅团部复命并等待接受新的“重要使命”。 但是,丰店战事的不利,以及今晚大冢康介来电突然提及的骑兵中队遭遇八路军伏击一事,引起了师团部的困惑。 “将军,难道会有如此巧合?”旅团长萩原晃皱着眉头,对濑名中将说:“特务机关长刚刚确认八路军林师主力在汾河和同蒲路沿线活动,他们就已经分兵向晋中南、并被大冢这个家伙遇上了?” 经验老到的师团长想了想,说道:“只怕未必。晋西南山河纵横,是中国军喜欢的地貌,八路军林师既然将主力转进置于该地,不会轻易变更。何况,林师若想抵近丰店,势必要沿着同蒲路向北机动,以一个旅的规模在铁道线附近做如此大的动作,我们的情报机构不可能毫无察觉!” 濑名中将顿了顿,越发觉得自己的分析有理,于是提高了声音:“告诉大冢,要他不必顾虑过多,集中全力,尽快打下丰店!” ? 第26章 夜袭 赵木头的特务连,编制有一百五十人左右,但自从去年入山西作战之后,尤其是历经忻口会战期间的几场血拚,特务连已经剧减到了八十来人。 特务连原本不属于391团,而是由师部直辖,在忻口会战的一次战役中,用兵捉襟见肘的师部,将特务连临时配属给了要打重要攻坚战的391团,此后国军在忻口屡屡失手,特务连也就一直跟随391团转进,直至忻口守军全面溃败,全师被打散,特务连再也没有机会归建,就这么跟着391团,直到到太原城外野战配合守城,直到退守到今天的丰店县城。 391团所在的师,属于国民政府军委会整军后的甲种师,装备在国军中堪称精良。军委会自民国二十三年(1934年)开始,对师级兵器制式进行了统一,步枪、重机枪仿制德国,轻机枪仿制捷克,口径均为792毫米,子弹通用;但是赵木头的特务连,其主战武器则独树一帜,是非常另类的德制伯格曼p28冲锋枪和毛瑟c96军用手枪。 伯格曼p28冲锋枪,在中国被称为手提机关枪或花机关枪,它和被俗称为盒子炮的毛瑟c96一样,原本是在军阀混战年代大量引进(其中不少为走私)的装备。然而,国民政府军委会整军之后,这两种枪的口径与整军规定的792毫米不符,因此基本淡出了甲种师。但是,伯格曼p28冲锋枪与毛瑟c96均有着自身难以替代的优势,且二者之间子弹通用,所以在国民政府的军队里还时常能闪现其身影。赵木头的特务连,全连上下就是清一色的两枪装备:每人各拥有一枝伯格曼p28冲锋枪和一枝毛瑟c96军用手枪! 赵木头,今年已经满二十六岁,上尉军衔,瘦长的高个头,武术世家,机警好斗,枪法精准;很得391团团长秦忠孝的喜爱。赵木头虽不直属391团,但自从跟随秦忠孝打了几仗之后,对这个黄埔出身的上校团长颇为钦佩,可以说是言听计从。而秦忠孝也从赵木头身上,看到了青年热血军人的本色,较之自己手下处事圆滑的中校团附以及部分营连长,秦忠孝显然对这个“外来户“更青眼有加。 所以,今夜的夜袭,秦忠孝也将这冒死一搏的胜负手,交给了赵木头。 夜袭的重点,是力争摧毁日军布置在城外的野炮。 通过白天的观察,已经发现日军一字摆开的野炮共为十二门,秦忠孝从日军作战序列判断,这应该是一个独立的野炮大队,除了一线的炮手、填装手、发令兵,如果再算上运输的人马,其总数恐怕要在四五百人上下。 白天两次攻击受挫之后,日军指挥官显然不打算在今天剩余的时间里再发起攻势了;但直到天黑,摆在日军队列最前沿的野炮,也没有撤下,仍孤零零地悬列在原处。这是绝好的战机! 通过白天的攻防战,秦忠孝判明了日军步兵的冲锋火力并不强大,尤其是其前锋冲击到城墙缺口时,因怕误伤而无法得到后面重机枪和掷弹筒的支援,那个时候,没有配置冲锋枪的日军步兵,在守军清一色的自动火器的打击下,劣势明显。 这就使得野战重炮成为了日军破城唯一的杀手锏。所以,只要搞掉其重炮,守军的压力自然会大为减轻。 391团团部,午夜十一时。 换防下来的特务连士兵早已经调动到东门附近集结休整,团部里,只有特务连连长、连附以及两个排长,在与秦忠孝做着最后的推演,他们面前是一个匆匆攒集的沙盘。 袭击的突然性不是问题,傍晚的时候天空就阴沉起来,云层很厚,夜晚基本看不到月光。只要行进隐蔽,摸进孤悬城下的鬼子炮兵阵地,不难做到。 关键是袭击之后的撤退路线。 由于野炮阵地长达数百米,秦忠孝主张,在夜袭得手后,特务连可分两路撤退,靠近东边的,可沿出击线路原路向东城城门返回;而靠近西边的,则可就近向北城城门跑,届时北城将临时开启城门接应——夜幕降临后,391团组织人力对被炸掉的一扇城门进行了抢修,现在勉强可以关闭——这么做,也是出于对特务连最大的保护,否则,可能会有相当一部分官兵因回撤路线过长而遭救援日军的截杀。 中校团附张宏则坚持否决开北城城门的做法。 “日军白天曾经对北门实施了强攻,一营仗着门洞里的那挺重机枪,才勉力守住;”一直不同意这个冒险夜袭方案的张团附,此刻显得有些气急败坏:“刚刚修好的那扇门,能不能经得住下一次的冲击都很难说。你们现在让特务连从北门回撤,万一日军追兵蜂拥而至、趁乱占领北门甚至由此灌城,丰店完矣!” 秦忠孝看着面红耳赤的张宏,沉吟起来。 “团座,”赵木头的倔脾气又上来了:“你放心,不走北门,咱们一样能回来!” 堂屋里的空气变得近乎凝固。 “方案不变,就这么定了!”秦忠孝最终有些恼火地拍了板。 ? 大冢联队在丰店北城外的宿营排布,是以白天的攻击队列为基础的。最后面的,是随联队而来的工兵中队以及野炮大队的运输兵,在他们前面是福田大队,然后是联队部和相川大队,最前沿直面丰店城墙的,便是野炮大队阵地。此外,骑兵中队和福田大队一部,被大冢联队长派到了小榆树山东麓的一个山口附近,以监视防范那个方向可能出现的八路军。 大冢没有考虑营地会被夜袭的可能。他只是担心骑兵中队长所言的“近千八路军”。但自从上午岩田少佐回来报信,直至天黑时分,也没见有八路军从那个方向杀出来。 至于丰店城内,守军在白天已经遭受重创,不可能有力量和胆量在夜晚反戈一击。所以,联队长只是告诫各部做了简单的布哨,而最前端的野炮阵地,也只是由野炮大队自己担任警戒。 这就让赵木头的特务连,成功地在午夜三点,摸了上来。 起初用的是冷兵器。 特务连的一个排长和一个士兵,分别以匕首无声地解决了阵地上两个冻得缩头缩脑的哨兵,但接下来的行动却惊动了其他的日军,枪声瞬间响起来了。 特务连官兵伯格曼冲锋枪的弹雨,开始了狂热的扫射,它们朝着炮位上一切朦朦胧胧的人影开火,午夜静谧的夜空,除了冲锋枪的吼声,就是日本兵的叫喊和咒骂。 赵木头的两个排各司其职,一个排负责开火掩护,另一个排则三人为一组,寻找到野炮的炮位,将事先准备好的一捆炸药,迅速绑到野炮的发炮机关处,点燃导火索。 他们都是从东城开门潜出的,因而发起的行动也是自东向西,靠近东边的几门野炮,袭击开始没多久就绑上了炸药,但与此同时,其余的小组还在冲锋枪的掩护下,拼命向沿线的炮位上奔跑。 而惊醒过来的日军宿营地,已经有人陆续冲了过来,企图夺回炮兵阵地。 不久,最东边几门野炮上绑着的炸药先后炸响了,腾起的耀眼火光,几乎照亮了大半个炮兵阵地,这就使得还没有完成爆破的特务连士兵,完全暴露出来。至此,炮位上的日军已经明白了袭击者的目的,他们拼命地抵抗着,而救援的日军则疯狂地向这边冲锋。负责掩护爆破的特务连冲锋枪手,接二连三地被越来越近的三八式步枪的弹雨打倒,许多爆破手则根本无法完成捆绑乃至引爆的任务。 几分钟后,日军彻底夺回了野炮阵地,几个特务连士兵绝望之际,拉响了手头的炸药。 没有人向北门回撤。他们也根本来不及回撤。 这场夜袭的结果,日军三门野炮被炸坏,一门轻微损伤。赵木头以及三十五名特务连士兵得以撤回,其余五十二人,全数阵亡或被俘! 阵营大乱的日军,没有立刻实施报复,火光喧嚣过后,他们的宿营地恢复了秩序,重新变得黑黝黝的,死一样的寂静。 无疑,他们在等待天明。 丰店北城城头,秦忠孝和他的中校团附,以及三营的官兵,目睹了城下的这场短暂但悲壮的夜袭。 他们,也在等待天明。 ? 第27章 你们八路要往哪里跑? 君陵的日军对丰店突然发起的攻势,很快就被上报到了位于晋西南临汾的第二战区长官部。上报情报的,就是晋军独立12旅。 独12旅的旅长郑源,焦虑地坐在文城的旅部里,对日军南下进攻首先选择丰店的这一举动,颇为困惑。 文城,与去年年末就已经被日军占据的君陵,均位于同蒲铁路线上,君陵的日军如果想挥师南下,最便捷的莫过于沿同蒲线直击八十里之外的文城了,可令人不解的是,他们却避开铁道线,绕了个弯子去攻击深山里的丰店县。 日本人的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郑源的独12旅坐拥两个团,569团在文城,570团就前伸在丰店,一个扼守铁路,一个扼守公路,互为犄角,堪称晋中南的两座门户。然而,虽然同为门户,但文城坐落在同蒲线上,如打下文城,便可沿这条纵贯山西的铁路动脉,依次攻击灵石、洪洞直至二战区长官部所在的临汾——以日军擅长的机动作战特长来看,这才应当是他们对山西发动新一轮攻势的首选。 但日本人竟然直扑了丰店。 来自570团团长田明达的紧急报告表明,突然兵临丰店城下的日军多达数千之众,携带重炮,且有骑兵。如此庞大的一支精锐,为何会对孤悬两军前沿的一个县城,倾力出击?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独立12旅,在晋军里只能算是二线部队,抗战爆发前,该旅就已经在文城、丰店驻防,那时候,整个山西都还在阎锡山的掌控中,所以独12旅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像现在这么突出。如今,整个山西北部沦陷,独12旅赫然变成了地处两军对峙的最前沿。然而,截至目前,郑源旅长的部下却还没有直接参与过对日作战。即便如此,郑源对阎长官以及中-央军在晋北、忻口、娘子关以及太原的接连落败,是深感心惊的——日本人,实在是太厉害了。 丰店守得住吗?丰店守不住,并无大碍,可是如果日军拿下丰店后,再从君陵沿铁道线发兵过来,就大祸临头了。 在接到570团的警报后,郑源立刻上报了二战区的长官部,但整整一天过去了,长官部还没有发来任何指示和回复。而独12旅的旅长当然是不会拿着自己的一个团去和日军死拼的,他第一时间就暗示了田明达,如县城不守则相机将团主力撤来旅部,固防文城——反正,丰店还有退下来的中-央军在那挡着呢,而文城的战略地位,更是远非丰店所能比拟。 独12旅旅长没有料到的是,他手下的570团团长撤退的速度可谓惊人,似乎日本人还没有将丰店怎么样、田团长就带着全团向文城这里出逃了!更糟糕的是,在与旅部最后一次通话中,田团长报告说,旅部连夜派出的通讯班及护卫连,在今晨遭遇日军骑兵,未能进入丰店县城,现下落不明! 郑源气得破口大骂:他不大在乎半个通讯班以及护卫连队的损失,但是带领通讯班赶赴丰店前线的,是旅部得力的情报参谋肖俊平上尉!肖参谋精研日军战斗序列和战术,是旅部乃至整个晋军中不可多得的日本通——田明达这个混蛋! 从丰店方面得到的最后的情况是:日军在炮轰并使用步兵冲击丰店城防,中-央军391团恐怕不支。此后再致电丰店已然不通:显然,田明达已经拔营而走。郑源只得一面下令全城戒备,一面沿小榆树山里的公路向丰店方向派出兵力接应,并力争找寻到肖俊平参谋以及通讯班女兵的下落。 …… 小榆树山的另一隅,在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临时驻地西窑村,晋军上尉参谋肖俊平醒来了。 这已经是大王峪之战的次日清晨。 醒来的肖俊平,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孔窑洞里,身子下面是草草搭就的床铺。这其实是一大排窑洞中的一个,二营之所以选择在这个只有几户人家的小村落扎营,正是因为村头一面土坡下的这些窑洞,那是当年烧砖用的,规模相当于一个砖窑场。眼下,这几十孔窑洞成了临时兵营,塞满了二营的指战员。 借着遮蔽不严实的洞口的光线,晋军上尉逐渐看清了在这孔砖窑里走来走去的人影,他们穿的是八路军的军装,有一个胳膊上扎了条白毛巾:那是个女兵,女卫生兵。 得知肖俊平苏醒过来,吴子健第一个跑来看望,肖俊平还记得这个八路军副营长,昨天在大王峪打扫战场的时候,他们之间有过简短的交流。 “肖参谋,你总算醒了,热烧也退了,看来你和我们八路,还是有缘的。”吴子健喜笑颜开地说道。 肖俊平感觉自己仍很虚弱,他有心从平躺着的姿势坐起来,却没有成功:“吴长官,我这是在哪里?和我一起来的弟兄们呢?” 吴子健三言两语地说明了昨天肖俊平昏迷后的情况。得知自己一个人被八路军抬到了这个小村落,肖俊平急了:“吴长官,我得马上去丰店,如果县城已经失守,我还得赶回旅部复命。” 吴子健摁住了挣扎着要起身的晋军参谋:“你的一条腿已经骨折了,没人扶着连路都走不了,还有你这肩膀头上的刀伤,也有要感染的迹象,我听我们的卫生员说,昨夜你还发烧呢。现在你要走,只怕连命都保不住!” 肖俊平掀起被子,试着活动被绷带和木板缠裹着的左腿,果然钻心地疼痛,他想起来了,那是昨天在大王峪,被日军骑兵的马蹄子踢的,想不到居然骨折了。 “丰店,丰店还在国军的手里吗?” 听到肖俊平这么问,吴子健沉吟地顿了顿,答道:“这个、我们不大清楚,昨天后半夜,丰店那个方向还响起过炮声,回头……回头我们派人去侦查一下。” 吴子健所说的后半夜的炮声,其实,正是391团夜袭日军的爆破声。 这时,窑洞外面有人走了进来,对吴子健说:“副营长,早饭提前开了。政委和营长说这里不安全,饭后全营立刻开拔。” 吴子健对来人回了一句知道了,正待对肖俊平嘱咐几句,不料晋军参谋警觉起来:“开拔?你们要往哪里开拔?这里怎么不安全?” 吴子健搓搓手:“肖参谋,你也看见了,昨天我们和鬼子骑兵在大王峪打了一仗,你还从臂章上判断出他们是濑名师团的。鬼子吃了亏,搞不好会杀回大王峪报复,这里离大王峪也就几里路,所以我们准备撤离。” “撤离?!你们不去丰店吗?日军重兵正在进攻丰店,你们不知道吗?”肖俊平急了,语气变得尖锐起来。 吴子健有些尴尬:“嗯,我们、我们知道日军在攻丰店,但是、但是我们有自己的任务——” 肖俊平厉声打断了吴子健的话:“吴长官,你们八路军如今也在国军战斗序列。眼下,攻击我晋中南门户的日军近在咫尺,你们不去迎敌,要往哪里跑?!” ? 第28章 审俘 晋军参谋严厉的质问,令吴子健越发尴尬。其实,在内心里,他是主张二营主力今天向丰店靠上去的——昨天伏击的那股鬼子骑兵来历不明,而丰店方向的枪炮声也断断续续地响着。这让他这个好战的副营长始终跃跃欲试。 更何况,吴子健对上级下达的二营此次转进晋东南的宗旨:“化整为零、只打小仗不打大仗”,从一开始就有抵触情绪——毕竟,红军改编成八路军过黄河,是冲着日本侵略军来的。 可他只是个副营长,他必须服从团首长乃至师旅首长的指示。并且,他的顶头上司还有营长和教导员! 于是,看着躺在铺上、声色俱厉的肖俊平,吴子健一时找不出应对的话语。忽然,他想起了什么,避开对方的质问说道:“肖参谋,你莫急,我们八路肯定不是吃干饭的,昨天那场血拼你也看见了,我们不是孬种。你既然醒了,眼下有件要紧的事,请你帮忙。” 肖俊平有些疑惑地盯着八路军副营长的脸,没有吭声。 “是这样,我们昨天抓了几个日军骑兵的俘虏,但全营上下没有一个会说日本话的,昨天听你们晋军弟兄说你懂日语,所以我想请你赶快帮着审一审,或许能弄清楚丰店方向的情况。” 肖俊平眼前一亮,表情也松弛下来,他此次带队从文城赶来丰店,就是为了摸清来犯日军的底细的,却不料县城还没有进去自己就成了孤家寡人,如今竟然有日军俘虏在,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长官,俘虏在哪里?我这就可以审!他们应该与进攻丰店的日军有关。”肖俊平一边说,一边就要挣扎着下地。 吴子健阻住了他:“你行动不方便,我让人把鬼子俘虏给你带这来。” ? 审俘进行得很快,依次被审的六个日军骑兵,多数闭口不言,但肖俊平从其中一个准尉那里,撬出了他想要的情报。 该股骑兵番号为:濑名师团直属骑兵联队之岩田中队。正在进攻丰店的,为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之大冢联队,除了骑兵中队,另附加师团直属的野炮联队的一个大队、工兵联队的一个中队。 吴子健特意调来了营部的女文书,配合肖俊平的审问。肖用日语与日军俘虏对话,再用汉语告知文书记录的要点。在肖俊平的问询之下,那个名叫高松的日军骑兵准尉,倒是相当地合作。 审问结束,吴子健看着女文书的满满一页纸的记录,对晋军参谋竖起了拇指。 “吴长官,请将审讯记录抄录一份给我,我将以此向独12旅旅部复命。”肖俊平同时望着吴子健和女文书说。 那女文书的字写得相当漂亮,而且,女文书本人的容貌也很俏丽,在记录过程中,女文书不止一次地向精通日语的晋军参谋投来惊奇和钦佩的目光。这不禁让肖俊平想起了同来丰店的通讯班女兵,尤其是那个长相清秀、被日军扒掉了上衣凌-辱的女兵。晋军参谋心底一酸,不敢再去看八路军营部的这个女文书。 吴子健命令文书回营部去抄写审问记录,却将自己的早饭开到了这个窑洞里,他与肖俊平一边喝山药粥,一边向对方请教这支日军的构成。红军在半年前仓促接受改编、随即就开进了山西战场,在中下层指战员那里,对日军的战斗序列,大多数人至今仍模糊不清。 肖俊平得到了进犯日军的第一手情报,情绪变得好转,何况,他对吴子健及其部下的勇猛作战很是钦佩,因此就吃着早饭、兴致勃勃地为八路军的副营长讲解起来。 他说,眼下侵华日军的构成,基本是以师团为单位,每个师团两万多人,相当于国军的一个军;每个师团下辖两个步兵旅团,其旅团几近于国军的一个师;每个旅团又下辖两个步兵联队,其联队差不多相当于国军的一个旅。昨天攻击丰店县城以及窜至大王峪的日军,就来自濑名师团—— 听到这里,吴子健插话道:“我们林师进山西的第一仗,在平型关打的日军,番号叫板垣师团。” 肖俊平频频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中将,从关东军调过来的;板垣师团下辖两个旅团,国崎旅团和三浦旅团,你们林师伏击的,是三浦旅团一部。” 吴子健就蹲在肖俊平的床边,津津有味地听着,还不断地往晋军参谋的粥碗里夹菜:那是一盘咸萝卜条。 肖俊平一边客气地致谢,一边继续说:“但是日军讲究联合兵种作战,他们的师团,除了我刚才罗列的两个旅团四个联队的步兵,每个师团部还直辖一个炮兵联队、一个骑兵联队、一个工兵联队和一个辎重兵联队——” 吴子健再度插话道:“那汽车队,应该属于哪个联队?就是日军的那种大卡车的。” 肖俊平一愣,犹疑道:“汽车队?大卡车?那、应该属于辎重兵,运送弹药、粮食什么的。” 不料吴子健却一摆手:“不是,平型关那仗,我在山梁上看得清楚的,粮弹还有棉衣都装在马车上,汽车、大卡车上坐的都是日军士兵,有上百辆呢!” 肖俊平吃了一惊:“你是说,上百辆的大卡车上,坐的都是鬼子?” 吴子健眼睛也一瞪:“那还有错!我们突然一开火,眼看着卡车上的鬼子乱纷纷往下跳,除了重伤员、一转眼都躲到车下去了,机枪都打不到他们。后来我们冲下去了,才把他们从车底下逼出来;那些卡车,不少被手榴弹炸坏了,其余的也开不出去,后来师长干脆下令,都放火烧掉了!上百辆汽车,摆满了关沟,全烧了,看着那叫解气!” 肖俊平沉思起来。吴子健对那场着名伏击战的回忆,令他神往;但直到这时他才从亲历者口中得知,当时上百辆的大卡车上运送的竟然不是辎重,而是日军作战士兵和伤员,这再次让晋军参谋对日军的机动投送能力感到震惊。 他感慨地打量着此刻谦恭地蹲在他床前的吴子健——这个中等个头、其貌不扬的八路军副营长,是在平型关喝过日本人的血的! 窑洞口蓦地一亮,走进了一个人,吴子健站起来向他打招呼,肖俊平慢慢认出,来者正是昨天下午在大王峪打扫战场时、训斥过自己的八路军长官。 “教导员,”吴子健兴奋地嚷道:“我刚才让晋军的肖参谋帮着审问了那几个日军俘虏,肖参谋真行,日本话说的呱呱的,问出了不少有用的东西,我正让文书小张整理呢。” 刘恕看了一眼端着饭碗、半躺半坐在床铺上的晋军参谋,对方显然也在看着他。刘树没有向肖俊平致意,却轻轻碰了下吴子健的手臂:“副营长,你来一下,我有话说。” 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窑洞,刘恕径直往前走,目的地似乎是临时营部的小院,吴子健却站在了窑洞口。刘恕发觉后,回头看着吴子健,对方在窑洞口一动不动,脸色已经不像刚才那么开朗。他只得叹口气,走回到吴子健身前,压低了声音: “副营长,里面那个晋军参谋,你不能带他走;”见吴子健要打断自己,他做了个压制的手势继续急急地说:“而且,你不得将我们营接下来进军的目的地以及任务告诉他。” 吴子健无奈地摇摇头,声音却不像刘恕那样刻意压低:“我说教导员啊,人家晋军独12旅也是咱们的友军,何况肖参谋见多识广,就他刚才跟我聊的日军的战斗序列,我连听都没听过,真管用。我们应该请他给咱们二营的连排一级干部讲讲课。” 刘恕强忍着火气:“老吴,我们眼下最需要做的是全营转移,然后秘密向关门山转进,哪有工夫听什么国民党反动派军官讲课!” 这下,吴子健完全反感起来:“啥反动派军官啊?你昨天没亲眼看见肖参谋拿着马刀和鬼子骑兵拼命吗?就冲他杀鬼子不含糊这一点,我就敬重他!你不让我带他走?他现在又瘸又伤的,我们把他一个人扔在这,等着小鬼子捉他当俘虏?!” ? 第29章 土八路的蹩脚地图 吴子健越说情绪越激动,已经浑然忘了晋军参谋能够听到他与教导员的对话。蓦地,窑洞里面传来噗通一声,紧接着就是女卫生员的惊呼,吴子健马上意识到了什么,转身冲了进去。 窑洞里,肖俊平滚落在地上,一张英俊的脸孔因为疼痛和愤怒而变了形,女卫生员不知所措地惊呆在原地。 “吴长官,”看见吴子健进来,肖俊平极力克制着剧痛,咬着牙一字一句地说:“谢谢贵军为我疗伤,我要走了。” 吴子健明白,刚才还和他谈笑风生的晋军参谋,显然被教导员在洞口说的话刺伤了,他急忙抢上前,一边就训斥呆呆的女卫生员:“还站着干什么?帮我抬人!” 两个人不顾肖俊平的挣扎,又将他抬回了临时搭就的床铺上。 “你要往哪走?”吴子健压着无名火说道:“就你这条伤腿,你走得出去吗?” 肖俊平也发作起来:“走不出去,爬着我也要爬出去!宁可死在前线,也绝不和你们八路一道当逃兵!” 没等吴子健反驳,刘恕却一挑洞口的布帘冲了进来,他一如昨天下午在大王峪打扫战场时那样,手指直指着肖俊平,气愤愤地喊道:“肖参谋,你不要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们八路要当逃兵了?我要是没记错的话,昨天正是肖参谋你带领着一帮逃兵,被鬼子追杀得屁滚尿流!” “你住口!”肖俊平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脸色已经气得惨白,一只手下意识地去腰间摸手枪。但手枪显然和外衣都不在身上。 剑拔弩张的气氛,吓傻了女卫生员,窑洞外,早已经有人跑去喊营长。 吴子健却在这一刻率先冷静下来,他伸手拦着同样出离愤怒的教导员,不让他向肖俊平的床铺靠拢,一边劝道:“都少说一句!咱们是友军,日本人才是咱们共同的敌人。刚才我还和肖参谋在这里合作审问战俘呢,转眼咱们自己人反倒掐起来了?让小鬼子的俘虏看咱们笑话不成?!” 刘恕是政工干部,晋军参谋也是大学生出身,吴子健的三言两语,顿时让两个一时激动的对头熄了火。 布帘再被一挑,进来的是营长冯长治。吴子健见状趁机转了话题:“老冯,你来得正好,我们赶紧到营部开个会。刚才我和晋军的肖参谋审问了日军俘虏,有重要情报正要向你们二位汇报。” 一边说,一边就推搡着,将冯长治和刘恕挤到了窑洞外,随即,就拥着二人,真地朝营部所在的小院走去,同时,他小声吩咐跟随营长一起过来的营部通讯员:“去把5连长喊来,陪一陪那个晋军参谋,千万不能让他走喽。” …… 临时营部的大帐篷里,刘树情绪激烈地向冯长治讲述着刚才冲突的一刘恕,冯长治静静地听着,并不言语。他心里清楚,教导员在1927年“四·一二政变”时被抓捕拷打过,后来死里逃生,因此对国民党军和政府充满仇恨和不信任。 吴子健则很快从女文书那里,拿来了刚才的审俘记录,冯长治的眼睛顿时亮了,抓过来细细地看起来,边看边评论。刘恕虽不甘心,也只好开始跟着附议。 通过昨天向晋军溃兵了解到的情况,再与今天的审俘记录比照,现在二营的指挥员们基本厘清了丰店前线的形势:日军的一个联队,国军的两个团,正在围绕丰店县城实施攻防(他们还不知道国军的一个团已经逃遁);昨天二营在大王峪伏击的鬼子骑兵,恰是进攻丰店的日军联队一部。 炕桌上,摊开着一幅出征前从师部拿到的sx省境地图,比例很粗疏,时间也很久远,地图对附近地点的标示,只有君陵和文城,而丰店以及小榆树山、关门山都没有标注在上,更别说大王峪以及他们现在驻扎的小村落了。八路军装备简陋,这已经是团部乃至旅部能够拿给二营的最好的地图。 5连副连长夏连山是山西人,且老家在晋,吴子健曾经要求他在这张过时的地图上,标出晋东南特别是关门山一带的村屯城镇山川,但刘恕担心破坏了这张唯一的宝贵地图,没有同意;夏连山只好凭着自己的记忆印象,开始手绘一张以关门山脉为中心的简易地图。这时吴子健想到了此事,立刻要人找来夏连山。 夏连山带来了自己手绘的地图,尽管还没有完成,但就目前二营所处位置一带的标示,已经详尽了很多;当然,夏副连长一再声称他的标注肯定会有误差。吴子健和冯长治还是很高兴,他们鼓励夏连山努力完成这一工作,此刻,他们先将两张地图摆在一起,研究起来。 他们同样搞不清楚日军从君陵出发、大举进攻丰店的用意,但是却吃惊地发现,在夏连山手绘的这张地图上,丰店与那座南北走向的关门山脉之间,垂直距离并不很远,按照夏连山的估算,地图上的丰店到达关门山北部山脚,大概也就在十里左右。 这让二营的指挥员们,一下子紧张起来。 从晋东北的五台出征前,师旅以及团首长们,只是交待二营开往关门山地带建立发展根据地。出发后,二营为避人耳目,并不怎么走大道,而是尽量穿行山路,一路逶迤到此。事先的情报表明,这一带再往南,就都是日军和国军的布防空白区了;不料,日军突然开始发动进攻,并且一支重兵就顶到了这个丰店的城头,而直到现在看了地图,大家才意识到,这个丰店竟然离目标关门山如此之近! 刘恕的心砰砰乱跳。他清楚地记得,团政委和旅部的一个参谋,在二营出征前,单独将他找去团部,促膝谈了许久,主要是向他描绘关门山一带的发展宏图,其中关键一点,就是那里既无日军也无国军,二营可以脱离战局,放手大搞根据地,扩充武装。但是眼下日军的前锋几乎触到了关门山的山脚,这个宏图,似乎已经不那么美妙了。 教导员还抱着幻想,他语气颇为严厉地问夏连山:“夏副连长,你离开老家这么久,能保证这张地图基本上的准确性吗?” 离家五载的夏连山很忐忑,一时没有回答。刘恕越发严厉了:“这事关二营的革命前途大计,你必须为此负责!” 夏连山越发不安起来,并且感到憋屈——从一开始被副营长要求画这张地图,教导员就充满了对他的不信任,现在竟然又要他为此“负责”! 吴子健和冯长治有心替5连副连长解围,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二人犹豫了一下,都没吭声。 终于,在教导员的一再追问下,夏连山开口了,并且语出惊人: “教导员,营长,副营长,如果你们真想让我负这个责,那我……我还是想去一趟丰店县城!” 三个人果然被惊呆了,刘恕立刻想起了夏连山提及的在丰店的姐姐一家,他忍无可忍地一拍桌子:“夏副连长,我们在很严肃地问你地图的事,你又把你的家事拿出来,胡扯些什么?!” ? 第30章 游而不击? 对于教导员的大发雷霆,这两天夏连山已经习以为常,所以他不慌不忙地说道: “你们先不要急,听我说完。我原先几次请求去丰店,的确是因为记挂我的姐姐,但这次不同了。” 夏连山一边说,一边拈起了自己手绘的那张没有完工的地图: “教导员要我为地图的准确性负责,说实话,我还真不敢负这个责。先不论我离开山西多少年的事,单就是关门山,我当年也只是知道它的名字,但从来没有去过。记忆里,它应该就离丰店有几十里的距离,但究竟是在丰店的正南、还是偏南,是偏西南还是偏东南,我也搞不准;还有,这几十里路,是三十里还是四十里、还是五十里,我也没走过。” 被搞得一头雾水的刘恕又要发作,但被营长用眼神制止了;吴子健见夏连山慢条斯理地应付着教导员,觉得很有趣,于是鼓励道:“嗯,连山,你的态度很实事求是,你接着说。” 夏连山话锋一转:“咱们八路军穷,连张像样的军事地图都拿不出,这我们都清楚;可是,中-央军和阎老西并不穷啊——眼下在丰店城内就驻扎着中-央军和晋军,他们一定会有这一带的地图,而且我可以断定是很详尽的作战地图。只要我们想办法进入丰店,还愁搞不到地图吗?” “怎么搞?你就这个样子跑到国民党军的指挥部,去跟他们要地图?”刘树不无讽刺地看着5连副连长,噎了一句。 没等夏连山回答,吴子健却拍手叫起好来:“怎么不能要?连山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联络官的身份去找他们的上峰,就说我二营全体官兵,正在丰店以西待命,随时可配合友军作战,拱卫县城外围,共抗日军。这么一来,要出一两张地图,岂不易如反掌?” 夏连山脸上露出喜色,不料刘恕再度拍了桌子:“吴副营长,你满脑子想的都是什么?你竟然想向国民党驻军暴露我们的军力和位置,你难道忘了,我们去关门山开辟根据地,是要暗中进行的吗?” 冯长治也开了口:“教导员说的对,目前不宜向这一带的国军透露我们的建制和任务。这是出发前,团、旅首长对我和教导员反复叮嘱过的。” 有了营长的撑腰,刘恕的底气更足,他又开始警告吴子健不可以向那个受伤的晋军参谋交待二营的行程:“我和营长的态度很明确,我们接下来的行动,不要再带着那个国民党军官了。他从哪里来,就让他回哪里去!” 这回轮到吴子健对刘恕讥讽有加了:“教导员,你这可是地地道道的念完经打和尚——人家肖参谋刚刚帮着我们审讯了日军俘虏,转眼咱们就要把人家丢下不管?” 刘恕不以为然地看了看那张审俘记录,声称那上面记录的日军俘虏的口供,对二营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我们又不打鬼子,要他们的情报干什么?” 吴子健一听教导员这么说,顿时上了火:“我们怎么不打鬼子了?不打鬼子我们红军过黄河、跑山西来干什么?” 刘恕自知说错了话,有些尴尬地解释着:“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我们是去关门山开辟根据地的,那一带没有鬼子可打。” 吴子健却不依不饶:“那里没鬼子可打,这里有啊!丰店那边昨天夜里还打-炮呢,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将队伍拉过去,再跟城外的鬼子干一场?刚才肖参谋还质问我呢,问我们八路军要往哪里跑?” “哼,八路军往哪跑,轮不着他一个国民党军官说三道四!”刘恕的脸阴下来,他转而对夏连山说:“夏副连长,你马上去联系村里的老乡家,看他们哪家能接收一下那个晋军参谋留下来养伤,营部可以出几块大洋。” “不行!”吴子健忽地一下站了起来:“肖参谋我要定了,绝对不可以把他留下!教导员你要是看他不顺眼,我就让他跟着5连行动。连山,你安排一下。” 不料刘恕第三次拍了桌子:“吴副营长,你怎么尽跟组织对着干?!你让二营带着一个国民党军官到处走,是何居心?” “别动不动就国民党军官、国民党军官的!别忘了,我们八路——十八集团军,现在也是国军!你我都是国军军官!”吴子健寸步不让。 “你也别忘了,你我首先是共-产党员!”刘恕禁不住高声喊了起来,眼睛里几乎要冒出火焰。 到了这一地步,夹在中间的夏连山已经不敢再表态,他只好用目光去求助营长。 冯长治同样觉得棘手。他极为了解吴子健,既然老战友执意要动员肖俊平参加八路,想必有他的绝对理由。但教导员毕竟对国民党成见太深了,收容国军散兵是可以的,但收留一个军官,恐怕教导员会耿耿于怀。 “他们国民党,一直污蔑我们八路军游而不击,这就是其反动派的嘴脸!你真的觉得,我们红军改称了国军、就能和国民党反动派在一个锅里吃饭了?”刘恕继续对吴子健施压:“同志哥呀,我们来山西,当然是为了打鬼子,但是红军不能因为打鬼子而被蒋介石、阎锡山当炮灰用。我们必须保存实力,壮大队伍和根据地!这是党中-央的指示,你我作为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执行!” 偌大的帐篷里,渐渐只剩了教导员慷慨激昂的声音在回荡。 半小时后,这次主题杂乱的会议,结束了。会议做出如下决定: 一,全营收拾装备,上午即刻开始转移,继续转进关门山; 二,不再向丰店方向派出任何人员和兵力; 三,征求晋军参谋肖俊平本人的意见,如他同意,才可带着他一起行动; 四,由5连副连长夏连山,带一个班,会同本地向导,先期向关门山搜索前进,实地勘察关门山周边的村庄分布。 命令很快传达下去了,刚才还显得静谧的小村落,顿时喧嚣起来,人喊马嘶,紧张忙乱。 失望、焦虑的夏连山,无奈地放下对姐姐一家安危的牵挂,带着5连一排的一个班,匆匆上路了,夏连山知道,那已经与战事正酣的丰店背道而驰。 吴子健则去了肖俊平的窑洞,他得说服对方一起走,因为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向这个情报参谋讨教。但他也必须要向肖参谋解释清楚,八路为什么要远离鬼子、奔向另一座大山。 ? 第31章 阵前杀俘 大冢康介可谓彻夜未眠。 可恶的中国军,竟然在后半夜袭击了自己的炮兵阵地,将近三分之一的野炮被毁,野炮大队也首次出现了伤亡! 大意,还是大意!大冢康介和衣坐在行军床边,内心已经近乎抓狂:从昨天第一次进攻受到打击,再到岩田骑兵中队遭遇埋伏,直到丰店守军出城夜袭得手,无一不是因为自己的大意!看来,过去两个多月的和平驻屯,自己作为一员战将该有的敏锐的战场直觉,已经被中国女人的肉体和中国的美酒美食,腐蚀殆尽了!竟然在不到一天的时间里,连续犯下致命的错误。 大佐在深深地自责,所以他没有过多地训斥野炮大队长小泽少佐,尽管后者在布置炮兵阵地夜哨的时候也疏于防范。 这次出征,师团部一共为自己的联队加强了三支特种分队,现在,除了一直呆在最后面营地的工兵没有损失以外,骑兵和炮兵相继遭到意外打击,看来,自己真地很难向师团长濑名将军复命了。 夜袭者,无疑来自丰店城内。 最初,相川大队赶到野炮阵地增援的一个小队,曾经追击一伙夜袭者很远,发现那伙中国军人绕城跑向了丰店的东面,因为夜黑担心对方有埋伏,该小队没有继续追击;但可以肯定,夜袭者从东城回到了丰店城内。其后,又有其它小队报告在野炮阵地上,俘获了四名来不及撤离的中国兵,其中一个还受了重伤;通过严刑拷问,证实他们是守城的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 大冢命令先将四名战俘关押,天明自有用处。 早饭过后,大冢康介收到了自己的副联队长发自君陵的电报,从太原开出的蒙疆军骑兵团,刚刚抵达君陵,骑兵团长声称沿途受到不明武装袭扰和破路,故未能按时抵达。 大冢看了一眼电文,就丢到了一旁。 他已经不需要这支所谓的“汉奸”队伍了,就让他们留在君陵帮着守城。昨晚,旅团部回电,原则同意大冢调动留守君陵的那个步兵大队(奈良大队)驰援丰店前线,但不是整个大队,而是其中的两个中队。显然,旅团部乃至师团部,对地处同蒲路前沿的君陵的防务,还是很不放心。 但调来两个中队已经足够用! 萩原旅团长告诫大冢,出现在其联队右翼的八路军,不可能是林师的主力,应该只是一股分兵占地的八路军游勇。他勉励大冢,集中精力,打下丰店! 大冢计算了一下时间,午饭前,奈良大队的这两个中队应当可以到达。不必再等了,太阳升高,就发起攻击! …… 丰店城内,秦忠孝同样彻夜未眠。 炸掉了几门鬼子的重炮,但精锐的特务连却为此损失大半,看着在团部恸哭失声的年轻连长赵木头,秦忠孝同样痛心不已。 但这就是战争,战争不相信眼泪,它只有流血的法则。 整个391团,都在枕戈待旦,大家都清楚,天明之后,会迎来日军疯狂的报复。 彻夜未眠的,还有上到四城协助守卫的青壮百姓们,包括在南城墙上的王掌柜,他人在外面,心里则惦记着家里的娇妻和幼子。夜半的隆隆爆炸声,让城头的王掌柜们以及家中的夏百合们,无不心惊肉跳。 391团开早饭的时候,王掌柜他们的南城接到命令,守城的青壮分一半回家去吃早饭并短暂休息两个小时,随即就要回来接替另一半青壮吃饭休息,上午十点之前,务必全体上城墙。王掌柜认识的391团的张团附,亲自向他们下达的命令。南城在过去的十几个小时里,只有一个连的士兵把守城门楼和城门洞,城墙上则全是青壮百姓在值守。 王掌柜未能被划入第一批回家吃饭的队列,他叹口气,度日如年地等待着。 他没能等来回家的钟点,因为上午八点刚过,北城方向就再次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炮声。 日军又开始攻城了。 …… 北城的观察哨,最先发现了日军步兵的出动,黑压压地、无声地出动。他们注意到,日军的炮兵阵地在天亮后做了调整,九门野炮,如今更向中-央收缩摆放,而不是昨天那样隔着老远才摆一门。 可是在黑压压的步兵出动的时候,日军并没有开炮。 并且,出动的步兵也没有冲锋,而是呈几个方阵,向前移动。 终于,391团的人们发现了异样:在鬼子步兵方阵的最前沿,押着四名五花大绑的人;随着方阵的向前,城头的官兵逐渐看清了:那应该是四个中国人!身体很结实,留着光头或寸头,精赤着上半身。 城头上是三营的人马,有人立刻想到了:会不会是昨晚夜袭出城被俘的特务连士兵?三营长紧急给团部打电话报告,要特务连的人火速到北城辨认。 鬼子的方阵停下了,四个被绑的中国人被单独向前推搡了十几米,他们的身体上布满了血淋淋的伤痕,脚步沉重而踉跄,每个人身后,都有几名日军押解。很快,押解他们的日军,将四个人推得全部跪倒在地,每个中国人的身后,分别出现了一名手持雪亮战刀的鬼子。 城头上鼓噪起来。尽管距离远,人们还认不出跪在地上的四个人的身份,可确定无疑是自己的同胞,而日本人的架势,分明是要用刀活劈了他们! 三营长急吼吼地召唤枪手,三营没有专门的狙击兵,但几个枪法好的士兵很快就抱着三八大盖上了城头,三营长声嘶力竭地大叫: “干了他们,干了拿刀的鬼子!” 三营的官兵也跟着乱纷纷地大喊起来,怒骂鬼子兵灭绝人性的行径。 枪响了。 然而,对面并没有反应。几个枪手陆续报告:距离太远,不在三八枪的射界之内! 三八枪,已是391团拥有的射程最远的步枪了。三营长愤怒、沮丧地用拳头擂着砖墙。 终于,对面的鬼子,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战刀。城头上一时静了下来,静得差不多能听见人们砰砰的心跳声。 寒光闪耀,鬼子行刑手的刀劈下来了,瞬间,四颗首级滚落到了硬硬的冻土上,血污满地。 城头上391团的官兵再度开始了声嘶力竭的叫骂,许多武器几乎同时开了火! 枪声大作。 但没有一颗子弹能打到敌人方阵里去。日军显然在行刑地点与城头之间的距离上,做了精确的计算。 几个日军笨拙地往冻土里费力楔进了四根杆子,然后,将那四颗血淋淋的首级,插在了杆子的顶部! 他们要用这种野蛮的斩首示众,报复守军的抵抗和夜袭,打击守军的士气和意志! 三营的官兵,果真有人悲愤地哭出了声,哭声很快传染开了,三营长厉声叫骂着:“不许哭!把眼泪瓣子都给我憋回去,留着劲,跟小鬼子兑命!” 特务连长赵木头,就在早晨这悲壮的气氛里,飞跑上了城墙。 他很快就在望远镜的视界里,辨认出了四颗首级的身份:那正是他特务连的四个弟兄! 赵木头脸色泛白,死死攥着望远镜的手指关节同样在泛白,但他没有哭,眼泪昨夜在团长面前早就流干了。他记得团长当时冷冷地说了一句:哭,流干了眼泪,准备流血! 赵木头将望远镜投向了更远端的开始躁动的日军方队,那无疑是准备攻城的方队。 日本兵冲锋了! ? 第32章 城门洞失守 大冢康介亲手设计了早晨对中国兵俘虏的这场示众杀戮。 兵临丰店之后,日军联队长接连窝了几口恶气,现在他则是通过残酷的斩首杀俘,宣泄出这几口恶气,同时,也为摧残对面城头上中国守军的意志,也为提振自己官兵的精神。 所以,俘虏首级的鲜血还未滴尽,大冢就下达了攻城的号令。 攻城的士兵仍分作两路,表面上看,与昨天下午的攻击路数没有变化。对那处城墙缺口的进攻,由福田大队的两个中队担当;而相川大队的三个中队,则分成前中后三个梯队,朝着北城城门扑来。 没有任何炮火准备,日军新构筑的炮兵阵地上,九门野炮死一般地沉寂。 丰店北城的城头,391团三营的官兵还没有从鬼子刀劈自己战友的悲愤情绪里解脱出来,就发现敌人的冲锋队形向前展开了;人们彼此呼唤着,拉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刚才接到三营长的电话,赵木头是一个人跑来认人的,特务连的士兵因为参加了夜袭,此刻还都在休息;特务连长没有料到日军会在这么早就发动攻势,而昨天下午两军围绕城墙缺口进行殊死争夺的时候,赵木头正带着手下在南城弹压逃跑的晋军,所以未能赶上,但他听团长讲述了当时的战况;此刻眼见日本人又奔着这处大缺口来了,他急忙让三营长指挥应战,自己则抄起电话打给团部。 团部的人也是刚刚吃过早饭,秦忠孝听说敌人在杀俘后立刻开始了大举进攻,情知这有可能是决战——无论是针对昨天白天的受挫,还是针对昨天夜里的遇袭,日本人都将在今天实施报复性的总攻。 秦忠孝放下电话,抓起束着手枪套的皮带就往外走,他让副官留守团部,通知东西南三面城防提高戒备。在电话里,赵木头已经请求团长下令将自己的特务连派上来,秦忠孝当时没有表态——特务连后半夜出击且损失惨重,他有些不忍心继续使用它们。但在快走到院门口的时候,中-央军上校还是咬咬牙,回身对副官喊了一声: “通知在东城的特务连,即刻赶往北城作战!” ?——这应当是决战,决定丰店生死之战;没必要再保存实力了,胜负在此一举! ? 福田大队两个中队的士兵,呀呀地叫喊着,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冲向了北城坍塌的大缺口。由于昨天大队长福田冈受了伤,大冢康介已经调他去坐镇右翼的小榆树山山口防线了,此刻率队冲锋的,是副大队长。 秦忠孝跑上城头之前,三营已经开火。 被日军野炮轰塌的那处大缺口,昨晚守军曾经试图做些修复,但因为坍陷得很厉害,而且是塌成了一个斜坡,遍布碎砖石,几乎找不到修复的方法,最终只得作罢。三营在接替血战后的一营上城之后,在城墙的两处缺口的最上方,用沙袋堆积起了临时的掩体。鉴于日军没有搭城的云梯,秦忠孝判断其对缺口的攻击仍将为主要手段,因此命令三营也在两处缺口的掩体后面,集中了多数的轻机枪和冲锋枪。 此刻开火的,就是这些自动火器。 秦忠孝一上来,就发现赵木头亲自架着一挺捷克式在临时掩体后面扫射;而城下射向城头的子弹也非常密集。秦忠孝小心地伏到一处垛口处,看清了下面黑压压向前冲的鬼子,大约有四五百人,他们边冲锋边射击,平端着步枪,发火后的拉栓动作幅度很小,射击频率堪称飞快,显示出了极高的战斗素养。 但中-央军上校马上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城下冲锋的这股敌人,虽然哇哇地叫喊着,砰砰地射击着,但却没有像昨天下午那样、前赴后继地拼死冲击城墙的缺口,而是让前锋一波一波地冲上来,再一波一波地退回去,冲得最近的,也就到达城墙外五十米左右,其主力队形,则始终控制在距离城墙百米开外。 秦忠孝只思索了几秒钟,脑海里就蹦出了一个概念:佯攻! 这是标准的佯攻,冲锋的行动雷声大雨点小,旨在吸引城头的火力。可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开炮?!像昨天下午那样,用炮兵狙杀守军火力?! 秦忠孝几乎就要下令隐蔽了,那一瞬间他觉得日本人的炮击迫在眉睫。但接下来,什么都没有发生,没有炮弹的呼啸声!虚惊的秦忠孝下意识地举起望远镜,去看已经重新构筑了的敌人炮兵阵地,那一排野炮巍然未动;但就是这么一望,中-央军上校却发现,野炮阵地的正前方,另一股日军步兵已经开始冲锋,从线路上看,是对着城门而去的。 秦忠孝一跃而起,向城门楼那里跑,途中经过缺口掩体的时候,拍了一下正操着机枪猛射的赵木头的肩膀。 特务连长吓了一跳,旁边的一个士兵急忙指点给他看团长刚刚跑过的身影,赵木头明白了,丢下机枪,拔出毛瑟军用手枪追了上去。 城门楼里的三营守军,也发现了向他们这里冲过来的这股日军,那大约是一个中队的规模,奇怪的是,这股鬼子与其说是在冲锋,不如说是在奔跑:所有人都单手提着步枪,猫着腰,飞快地向前跑,既不开枪,也不呐喊。 指挥城门楼防守的是三营的上尉营附,见此情景,他也来不及去想个中原因,看看日军差不多进入了射程,上尉营附大喝一声,城门楼里的二十几杆中正式顿时枪声大作,很快,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也向下喷出了火舌。那是391团重机枪连最后的一挺马克沁,昨天三营接防的时候抬进城门楼的。 秦忠孝和赵木头,一前一后跑进了城门楼,三营营附立刻指着城下对他俩喊: “团座快看,这伙鬼子真邪门儿!” 城下,刚才还猫腰飞跑的日军步兵,竟然全数改为了卧倒,然后快速地匍匐向前爬行,为了躲避城头上飞下来的子弹,他们甚至不停地做蛇形变线。 受过爆破训练的特务连长,惊呼了一声:“小鬼子要爆破城门!” 秦忠孝一直举着望远镜,仔细盯着最前端爬行的日军看,少顷,他摇摇头说:“不像,他们手里除了步枪,没有炸药包之类的东西。” “那也不能让他们靠上来!”赵木头朝三营营附长吼着:“快,让你的人准备手榴弹,三十米之内,使劲往下砸!绝对不能让他们接近城门!” 话音未落,一排炮弹猛轰了过来,炸响在城门楼的下方,硝烟和尘土瞬时弥漫上浮,城门楼上的视线一下子变得极为模糊,包括秦忠孝在内的城楼里的人,无不呛得咳嗽流泪。 炮弹继续在城门楼下方不断地炸响,炮声里,秦忠孝猛然醒悟,他在烟幕中一把抓住了身边的赵木头,在他耳边大声喊道:“城门!鬼子炮兵在轰击城门!快去下面门洞的掩体!” 赵木头也惊觉了,转身就往城头的阶梯口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咒骂着。秦忠孝则命令三营的上尉营附:“这里交给我,你立刻组织一个排的兵力增援城门洞!绝不能让鬼子步兵灌进来!” ? 这是一场精心设计好的突击,一如早晨设计好的那场杀俘行动。 大冢康介先是让福田大队用杀俘和佯攻,将城头守军的注意力吸引到城墙缺口那边;与此同时,另一侧的相川大队开始奔袭城门,当相川大队的步兵匍匐前进到距离城门四五十米远的时候,野炮大队的九门重炮,突然以平射姿态,集中猛轰城门。炮弹几乎是贴着相川大队士兵的头顶飞过去的,至少有三颗炮弹命中了城门,两扇高大厚重的铁木门,被彻底轰掉了,露出了门洞里的机枪掩体;野炮则继续瞄着敞开的门洞发射炮弹,多数打在城墙上,而其中一发,真地射入了门洞,重重地打中沙袋堆成的掩体! 掩体被炸飞了一半,那挺昨天发挥了重要作用的马克沁重机枪,和沙袋一起炸毁了。 匍匐在地的相川大队的步兵,最前排的已经有数十人被自家的炮弹片以及飞起的砖石轰中死伤,但随着那颗炮弹在门洞里猛烈炸响,其余的步兵一跃而起,拼命地向几十米外的城门洞发起了冲锋。 他们在炮火硝烟之中,呐喊着灌进了城门洞! ? 第33章 灌城 昨天下午的攻城行动中,日军曾经对城门洞做了猛烈的冲击,但是在391团一营摆在门洞里的重机枪的压迫下,以及城门楼上不断丢下的手榴弹的轰炸下,日军最终无功而返。 从战术角度而言,城门洞无疑是最便捷的通往城内之路,因此在连续受到挫折后,大冢康介将今天的突破口选在了城门洞,并且兵行险招,冒着巨大的风险一击得手! 守军完全没有料到,日军的炮火会在其步兵已经靠近城墙的时候、竟敢对准城门猛轰,并且在炸掉城门后,又击毁了门洞里的重机枪掩体。而就在他们还手忙脚乱地试图恢复掩体之际,不顾伤亡匍匐前进到城下的日军步兵,突然开始加速灌城,几十米的距离,连半分钟都没有用到,最前面的五六个鬼子就冲进了门洞内!他们一阵排枪,打倒了残存在重机枪掩体附近的几个391团的人,随即反方向依托掩体,向门洞外射杀不断赶赴过来的中国兵。 城门楼上的秦忠孝,趴在城墙垛口上,亲眼看到了日军冲进正下方的城门洞的场面,脊梁骨不由得一阵发凉:他大吼着命令身边的士兵,居高临下全力打击仍在源源不断地跟进上来的日军,自己也抓起手榴弹,连续不停地向下狠砸。 中-央军上校很清楚:日军如果只是少数前锋灌进了城门洞,守军还有恢复的机会,只要迅速组织敢死队发起反冲锋,会有很大把握夺回城门洞的控制权;但是一旦不能掐断后续灌城的鬼子队形,日军就有可能从城门洞杀进内城! 秦忠孝此刻无法联系上已经冲下去的特务连长和三营营附,他犹豫了片刻,觉得自己还是应该留在城门楼上指挥对下方冲锋日军的打击,他相信赵木头能够意识到夺回城门洞的重要性并正在组织实施。 “快去两边城墙,调几挺机关枪过来!”秦忠孝给身边的两个士兵下了命令,然后拿过其中一个士兵手里的步枪,那是一杆缴获过来的三八大盖,秦忠孝端起枪,瞄着城下源源不断冲过来的鬼子步兵,开枪撂倒了一个,一边拉枪栓一边大声喊着:“扔手榴弹,往城门口炸!” 此刻,城门楼上的垛口处,依然还有不下二十名士兵,许多人听到团长的命令后,开始投弹,他们勇敢地将身体探出垛口,这样可以清楚地看见下方的城门,然后将手榴弹拉着火,几乎是垂直地向门洞口砸下去,一颗颗手榴弹在日军冲锋队列里爆响,将不断靠近门洞的鬼子炸飞。其余的士兵则效仿秦忠孝,用步枪射杀后面冲上来的鬼子兵。 冲锋的日军后队,显然发现了来自门洞上方城门楼的强力阻击,一个分队长立刻组织本队,全体向城门楼仰头射击,日本兵的枪法本就不错,加上三八步枪的长射程,很快,那些将身体探出城墙垛口向下投弹的391团的士兵,就有数人被射杀;密集的弹雨将其余的士兵也压得不敢再轻易露头。 秦忠孝蹲在垛口下面,拉开一个手榴弹的引线,将手榴弹贴着垛口的外沿丢了下去,一面就号召残存的士兵效仿;他急切地盼望着那两个手下能快点将轻机枪调上来。然而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了炮火的轰鸣,紧接着,一发发炮弹就打上了城头——那是后方的日军野炮阵地,抬高了炮口,开始对城门楼实施火力打击。 顿时,城门楼砖石横飞、椽梁断裂,火光与浓烟四下弥漫。一块飞溅的碎砖,不偏不倚击中了秦忠孝的前额,鲜血瞬间流淌下来,模糊了他半边脸孔,中-央军上校感到一阵剧烈的眩晕,扑倒在地。离他最近的一个士兵见状,急忙将他拉起,背到自己身上,踉踉跄跄地向城门楼外面跑,一面就喊:“团座中炮了,快帮忙!” 另一个士兵听到了,也爬过来从后面托住团长的腿,二人相扶着将秦忠孝救出了城门楼。 伏在别人后背上的秦忠孝,意识到自己的手下正在撤出城门楼,一下子急了——眼下唯一能阻止日军灌进门洞的防御阵地,就是城门楼了,如果这里不守,更多的小鬼子很快就会长驱直入!然而,疼痛和眩晕已经令中-央军上校说不出话,只能任凭着手下将其背了出来。秦忠孝心底里闪过两个字:完了! ? 下达攻击令后,大冢康介就从野战帐篷里出来,骑在军马上用望远镜扫瞄着远端的丰店,他很满意地看到了相川大队勇士们的灌城一刻:那几乎是头顶着自己人的炮弹片、舍命冲锋的行为。也正是这冒死一搏,惊险地获得了成功。 一不做二不休,大冢索性命令野炮大队,转而轰击城门楼,彻底摧毁中国军在那里的防御。他看到,轰炸城门楼飞起的砖石,又砸倒了不少在下面正试图进入城门的皇军士兵,但这也是值得的:城门楼在炮火打击下近乎全部崩塌,那里已经没有了抵抗和阻击! 现在,至少有两个小队的勇士,陆续灌进了城门洞。大冢知道,丰店城,基本打开了。他看了看那块中式怀表:从发起进攻到现在,还不到二十分钟。 “水野君,”大冢命令身边的一个参谋:“对城墙缺口的攻击立即停止,留一个小队牵制,其余全部改向城门挺进!” 底气十足的日军大佐,随后命令野炮大队拉开炮位距离,一线摆开,猛轰城头,防止守军下城夹击已经突入内城的相川大队。 ? 赵木头沿着阶梯跑下城墙的时候,正好赶上重机枪阵地被打进门洞的一发炮弹炸飞。大约有十几个士兵随着他跑了下来,赵木头立即指挥这十几个人冲上沙袋掩体。但几乎就在同一时间,城门洞的那一端,闪现出了日军的身影,一排三八枪的子弹打过来,撂倒了几个391团的士兵,紧跟着就有两颗手雷扔到了掩体上,日军使用的九七式手雷,破坏力很强,这两颗手雷的爆炸加上之前的排子枪,短短几秒钟,十几个391团的士兵就死伤殆尽。而几名日军则迅速扑到了沙袋后面,开始依托掩体射击。 赵木头的伯格曼冲锋枪打响了,但一枝枪的火力已经无济于事,没有任何遮挡的特务连长,无奈退进了身后的一家羊汤饭馆,那是进入丰店北门后的第一家门市,距离城门洞大约有二十几米,他躲在饭馆门后,持续向城门洞的掩体扫射。赵木头很清楚,城门洞既然已经被袭占,必须在最短时间内组织力量夺回来。 终于,三营的营附带着数十人跑下城来了,他们目标很明确地立刻向城门洞发起反冲锋,顽强的日军则利用残缺不全的沙袋掩体,拼死地抵抗。特务连长也从羊汤馆里冲出来,弓着腰向城门洞扫射,他看到,那掩体后面不断有日军士兵被打倒,但同样不断有士兵补充上来,扑到掩体上与门洞外面的中国兵对射。 曾经有一阵,门洞里面的枪声弱下去了,那是因为秦忠孝组织城门楼上的火力,有效阻断了日军后队的持续灌城。赵木头和三营营附见势,立刻指挥全力争抢掩体,他们几乎就要成功了,已经有几名士兵冲到了掩体跟前,门洞内残余的鬼子眼看着就要被完全消灭。可就在这时,门洞外端突然又杀进一批日本兵,密集的弹雨转眼打倒了那几名刚刚占据掩体的391团的士兵,掩体重新成为日军的依托。赵木头等人再度被敌人的火力压制回到了左右附近的民房里。 又过了一分多钟,门洞掩体里的日军竟然冲了出来,而且是源源不断地冲出,无疑,日军已经控制了灌城的线路,后队正在持续进入城门洞! 赵木头已经看到了城门楼被炮火打塌,他绝望地想:北门保不住了,还不知道团长的死活。眼下唯有守住北门内附近的民房,尽量不让入城的鬼子扩大支撑面,争取将他们压回去,否则,丰店全面失守将只在一两个小时之内! 特务连的弟兄们在哪里?!一营、二营的人在哪里?! 严冬的朔风里,赵木头急得后背冒出了热汗! ? 第34章 破城与巷战 391团的三营营长一直在北城墙缺口处指挥,他亲眼目睹了日军灌进城门洞的场面,一时慌了手脚:是留在城墙上继续死守,还是下城围剿突入城内的日军?甚至是否应该考虑放弃抵抗后撤?他知道团长在城门楼坐镇,但城门楼随即被轰塌了,而这时手下提醒他,缺口对面的日军,已经停止佯攻,大部分转向城门洞跑去。三营长知道对面的敌人都准备由北门灌城了,这意味着,丰店城防已经被突破! 城头上协防的青壮百姓,早就开始了下城溃逃——城破了,他们无疑都是奔着自己的家而去。过了片刻,日军的炮火又对准城头打来了,三营长跺跺脚:管不了那么多了,撤! 营长命令一下,整个北城城头的守军很快就开始蜂拥而下。在391团的三个营当中,三营属于战力较弱的,三营长也远不如一营长那般骁勇善战,因此情急之下下达撤退命令的时候,他甚至没有考虑在两个缺口处留下兵力掩护。 大冢康介和他的参谋们,第一时间就从望远镜里发现了城头守军的崩溃,并且显然,中国人溃退的时候放弃了城墙缺口处的防御。大冢惊喜交加,立即下令,原本作为预备队的相川大队的一个中队,全力向那处最大的城墙缺口进击! 丰店城防的灾难性一刻,到来了! ? 秦忠孝在手下冒死将他背下北城阶梯的时候苏醒过来,他从那个士兵的后背上挣脱下地。此时,三营的营附正带人争夺城门洞里的掩体,附近弹雨横飞。那两个忠心耿耿的士兵不顾团长虚弱的抗拒,硬是将他连架带扶地拉进了附近的一间杂货铺,将他放到一把椅子上。秦忠孝刚刚坐稳,就愤怒地从腰间拔出了勃朗宁手枪,顶住其中一个部下的胸口: “混蛋!谁让你们下城头的,快给我回去顶住!从城头上狠打鬼子灌城的队伍!” 那个部下带着哭腔喊道:“团座,顶不住了,城门楼塌了,守城的老百姓全跑了,咱们三营的弟兄也正往下撤呢!“ 秦忠孝闻听大惊失色,他狂吼着:“你们这帮废物!不能撤,城头撤了就全完了!“ 一边吼,一边就跌跌撞撞地往屋外冲,两个部下只好紧紧跟随着团长。 冲到外面的中-央军上校,立刻看到了自己三营的人正沿着城墙的阶梯向下乱奔,而针对城门洞的反冲锋已经失败,日本兵哇哇地呐喊着,端着明晃晃的刺刀不断地从城门洞杀出,与从城墙阶梯跑下来的三营士兵搅成一团、展开混战。在士气旺盛的鬼子面前,三营的人大都失去了交锋的勇气,他们更多地是在不顾一切地夺路而逃,许多士兵被日军轻而易举地截杀倒地。 关键时刻,一阵冲锋枪的枪声密集响起,是特务连的人从东城方向赶到了!在副连长的带领下,三十几枝伯格曼冲锋枪奔跑着喷射火舌,这股强大的火力,一时遏制住了日军从门洞冲进内城的人流。在另一端孤军奋战的赵木头,看到自己的部下驰援,马上向他们靠拢过去;秦忠孝也立即汇入了这支生力军,他与赵木头一道,指挥特务连的冲锋枪手们,全力向城门洞攻击,试图将日军压迫回去。 已经突入内城的部分日军,拼命占领了几间就近的民房和商铺,形成了数个支撑点,试图掩护后续部队开进。秦忠孝命令不远处的三营营附,带人拿下那几个日军支撑点——只要能打掉支撑点,赵木头的特务连再将门洞里的日军顶出城,北城的城防当可转危为安。 然而,令391团所有官兵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从北城城头上,居高临下地射下了密集的弹雨,正在反冲锋的中国兵顿时被打倒了一片。人们仰头望去,惊见北城城头不知何时竟然站满了身穿黄色大衣的鬼子兵,正端着步枪向下猛打。 这正是刚才从城外阵地奉命奔袭城墙大缺口的一个中队的日军,由于391团三营长不计后果的撤退,使得这个日军中队没有受到任何阻击,顺利地从无人防守的城墙缺口缓坡鱼贯登上了北城。而彼时的北城城头,百姓和守军几乎跑光了,日军迅速地沿着空荡荡的城头一字摆开,瞄准内城反冲锋的391团官兵持续开火。起初还只是步枪,很快,几挺九六式轻机关枪也架上了城头,开始猛烈扫射。 秦忠孝明白了:三营从城头下撤时一定是彻底放弃了缺口的防御,否则敌人不会如此之快地出现在城头。 大势已去! 三营溃退的士兵,基本组织不起什么像样的攻势,秦忠孝找不到三营长(即便此时找到他,又有何用?!),却刚好看见三营营附被一梭子机枪子弹击中,身体剧烈抽搐着倒在地上,眼见已是不活。在一旁的赵木头一手操枪,另一手拉住秦忠孝向后退: “团座,这里守不住了,先往团部那边撤!” 秦忠孝绝望地看着前方:城头日军的火力已经完全控制了局面,与之前日军占据的内城的几个支撑点互相呼应,在他们的掩护下,城外的日军大队人马,正从城门洞里蜂拥而出。而自己的士兵,则要么被弹雨打倒,要么四散奔逃。 “撤!收拢人马,向团部撤!” 此刻的秦忠孝,仍怀着一线希望,那就是收拢这里的残兵迅速占领团部一带的民房,然后通过电话呼叫其他三面城防的守军立即压过来,阻滞日军进一步向城内扩散。 巷战!接下来的,唯有巷战! ? 391团团部内,留下值守的秦忠孝的副官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北城方向枪炮声不断,但团部打给北城指挥所的电话却不通。副官哪里知道,日军的炮火已经将北城的指挥所摧毁。与此同时,东西南三面城防的电话却不时打来,询问北城战况。副官无奈,只好派人去北城勘察。 副官没有等到他派出去的人回来,倒是团长和特务连长带着不到百人的队伍,狼狈不堪地退了回来,秦忠孝进得院门就大喊: “鬼子破城了!快给其他三面城防的长官打电话,要他们在城门各留一个排防守;东城、西城的部队立刻向团部这里横向靠拢,沿街沿线前进布防;南城的部队直接向这里增援!” 副官听说鬼子破城,惊得面孔发白,呆立了片刻才急忙奔进堂屋打电话。 团部,也就是夏百合家的这所宅院,地处丰店县城中心,一条自北城门进、南城门出的大路,就从宅院的门前经过。秦忠孝判定破城的日军一定会派重兵沿这条纵贯县城的唯一大路突击,所以他命令赵木头带人,在夏百合家宅院门外的大路上,横向布置了一高一低两道掩体,将附近民宅商铺里能堆上街道的东西,一股脑地搬出来堆砌。 全团的重机枪已经损失殆尽,眼下仅有的两挺捷克式轻机枪,赵木头将其分别设在两道掩体上。特务连经过刚才在北城门洞口附近的激战,还剩二十余人,这二十多枝冲锋枪,赵木头命其全部登到掩体左右的民房屋顶,与大路上的掩体形成犄角之势。同时,三营溃退到这里的七十余人,除了守掩体的,其余全数进入街道两旁的房屋宅院,隐蔽等待接敌。 秦忠孝飞快地估算了一下自己的兵力,此刻在团部附近防御的三营和特务连的残部,加起来不足百人;守西城的是一营有五百余人,守东城的是二营的两个连四百余人,守南城的是二营的一个连两百余人,总数仍在千人之上(这其中包含了昨天各营收编了晋军将近三百人,否则两天连续战损的391团,实则已经不足千人)。 打巷战,日军的重炮使用不上,这对己方有利,只要东西两边的二营和一营能够快速横向移动,沿线布防,与团部这里的防线连成一片,应当可以封锁住日军在城内的进一步渗透。 然后呢? 疏散城中百姓! 秦忠孝知道,此刻城内的百姓已经大乱,而自己率部下的巷战抵抗,如果没有援军到来,恐怕也支撑不了几天;那么,唯有掩护老百姓出逃了,否则,391团在城内的孤军奋战,实无太大意义。 秦忠孝亲自操起电话打给三面城防,他要东西两门依旧紧闭,那两面距离日军在北城的阵营相对较近,必须严防日军偷城;而南门,则在守门士兵看护下打开,放百姓出城。 撂下电话,秦忠孝派人去后院通知王掌柜的家眷:夏百合母子以及老少仆役,立刻奔南门出城逃命。王掌柜一家为391团贡献不小,大难临头,不能眼看着她们陷于危城之内! ? 第35章 绝望的女子 今早,四岁的小儿起晚了,此刻夏百合与孙妮儿正在堂屋里,心神不宁地喂他吃着早饭。 后半夜里传来的爆炸声,今天一早上就响个不停的枪炮声,都令夏百合主仆心惊肉跳。王掌柜昨天就去南城协助391团守城了,彻夜未归,夏百合早早地熬了小米粥,蒸热了两个馍,夹进咸肉,让老仆送到南城去。 谢天谢地,自己的男人被分去了南城。夏百合很清楚,小鬼子一直在北城城外进攻,枪炮声都是从那个方向传来。这一夜,不知道自己的男人是怎么熬过来的,也不知道送早饭的老仆能不能找到他,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刚才,孙妮儿曾经溜到前院,想找她的木头大哥打听一下战况,然而团部里的人出奇地少,团长、张团附、木头大哥都不在,除了卫兵,只有那个平日里就不苟言笑的副官,抱着电话机气急败坏地喊个不停。 “可能是不妙,”回到后院的孙妮儿紧张地对女主人说:“我咋觉得不对头呢,木头大哥他们人都不见了!” 夏百合惊惶地反问:“不见了?难道……难道秦团座他们——中-央军也逃跑了?” “逃跑不可能!”孙妮儿急忙回答:“我是说,可能北城打得有些吃紧了,不然团部这些长官咋都不在前院!” 精灵古怪的女仆的这番猜测,很快得到了证实,团长他们丢盔卸甲地从北城退了下来,作为团部的前院一下子变得人声鼎沸。孙妮儿再度溜过去打听消息,然而没有人理会她,人们急切暴躁地在院子内外进进出出。 终于,赵木头的吼声在院门外回响起来,孙妮儿听到并确认后,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了过去,她第一眼先看到了门外大路上正在堆砌的掩体,即便不懂打仗,这个年轻的女仆也明白这两道掩体是做什么的,顿时眼前一黑: “木头哥!”孙妮儿尖叫着:“小鬼子要打过来了吗?!” 正急三火四地指挥布置掩体的特务连长,蓦地见到自己心仪的女子惊慌失措地站在院子门口喊他,急忙跑上前,拉过她让开门口,话还未说,眼圈先泛了红: “妹子……哥对不住你们……北城丢了,日本人已经打进城了……” 孙妮儿哇地一声哭喊起来:自己和女主人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她死死地抓着赵木头的胳膊: “咋办啊木头哥?我们咋办啊?!” 从前在两军阵前无牵无挂地厮杀的特务连长,这时候,终于切身体会到了战争的残酷——对女人、对亲人的残酷。 “妹子,快跑,带着你家太太和孩子,先往南门跑,在南门等着开城——很快就会开的;咱张团附在南门呢,他会放你们出去!” 远处的一间房顶上,几个特务连的士兵在急迫地呼唤连长过去,赵木头扭头看看,又回头看了一眼泪如泉涌的孙妮儿,狠狠心,向那边跑去。 目送着自己的木头大哥跑向大路对面又爬上了屋顶,无依无靠的孙妮儿嚎啕大哭,然后,一边哭一边跑进了自家的院门:她得听木头哥的话,和主人一起快逃! ? 从退到团部筑防开始,仅仅过了十几分钟,秦忠孝就听到了院门外传来的警报:鬼子露头了! 中-央军上校立刻冲到院外的掩体里,不用望远镜就已经能看清,一队鬼子出现在几百米开外的大街上,他们分成两列并不整齐的纵队,平端着上了刺刀的三八枪,弓着身体,呈搜索姿态向前开进,步伐不是很快。 秦忠孝向左右屋顶上的特务连士兵大喊:“告诉两边房子里的弟兄,别急着开火,等我这里机枪打响为号!” 屋顶上的赵木头一边让部下传话,一边急急地对秦忠孝挥手:“团座,快回院子里去,掩体不结实!” 秦忠孝不理他,反而移到捷克式轻机枪手的身边,对他说:“让步枪先打,你等我的命令。” 搜索前进的日军,显然已经发现了横亘在前方街路上的掩体,一个小队长指挥最前端的纵队散开了,变成散兵线开始冲锋,在距离掩体还剩六七十米的时候,日军率先开火,子弹打得临时搭就的掩体噼啪乱响。 掩体里多名391团的士兵中弹伤亡,秦忠孝又隐忍了片刻,终于喊道:“打!” 一高一矮两道掩体的后面,几十枝步枪同时发火,光秃秃的大街上,冲锋的日军几乎成了活靶子,瞬间被打倒了一片。其余的日军急忙匍匐在地射击,并且两挺九六式轻机枪迅速被调到了前排,架在地上开始扫射。 秦忠孝则叫停了射击,命令全体隐蔽在掩体之下。 日军机枪扫射了一阵,见对面掩体上没有了动静,于是纷纷爬起来继续冲锋,很快就冲到了离掩体三四十米远的地方。 秦忠孝一拍蹲在掩体里的机枪手的肩膀,后者立刻探出头,抓住捷克式搂火便打,他后面那道高掩体上的一挺捷克式,也跟着吼叫起来。 机枪一响,大路左右两侧的民房屋顶,特务连的二十几个人就突然操着冲锋枪向下猛扫,日军一路搜索冲锋过来,根本没有留意到两侧的房顶上会埋伏有人,这一下突生变故,被打得措手不及;而391团隐蔽在两侧民房商铺里的士兵,趁机开了门窗侧击鬼子,更有几颗手榴弹被丢进了大街上。 这股日军在不到十米宽的街路上,遭到三面夹攻,死伤惨重,狼奔豕突地退了回去。 中-央军上校吁出了一口气:阵脚暂时算稳住了。现在,他急迫地期盼着东门和西门的两个营能及时地压过来,与这里的防线形成连接。否则,正面受阻的日军一旦从大路的两侧迂回包抄,团部的阵地就会被包饺子。 不久,中校团附张宏带着一百多人先赶到了,这是二营昨天晚上分到南门去的一个连,张团附留了其中一个排守南门,其余全带了过来。秦忠孝马上让这一百多人以大街掩体为中心,向东、向西散开,占领沿线的民房和制高点,接应即将从东西方向压过来的一营和二营。 “团座,南门打开了,我让人在城墙上了望,如果有鬼子过来,随时关城;”张宏气喘吁吁地向秦忠孝汇报:“不过,城头上协防的百姓都开始下城逃跑了,我的人少,拦也拦不住。” “别拦了,让他们跑,”秦忠孝叹口气:“我们能多支撑一时就多支撑一时,给百姓出城打掩护。” 一边说,秦忠孝一边往夏百合家的院子里走,副官和张团附跟在后面。 他们迎面看到了夏百合主仆和那年幼的孩子。夏百合怀抱着孩子,站在前院当中迟疑着不动,孙妮儿则拽着女主人的胳膊焦急劝说着。 “秦团长!”看见秦忠孝一行从外面进来,夏百合犹如看到了救星:“我们真地要现在就逃出城吗?我男人,还在南城帮着你们守城呢,他不回来,我们娘几个咋走啊?” 秦忠孝看着这个漂亮的主妇,还有她怀里哇哇哭叫的幼子,痛楚地摇摇头说:“这里不能呆了,你们快去南城找你家掌柜的——就沿着大街走,或许能遇上。” 夏百合绝望地哭出了声。 心乱如麻的中-央军上校,正犹豫着是否让副官派个士兵、护送这妇幼三人去南门,不料院外突然接二连三地响起了爆炸声。 是日军的掷弹筒,在向大街的掩体发射!并且,左右的屋顶也遭到了轰炸,其中一发竟然打到了夏百合家的后院里炸开了,引来女人和孩子的尖声哭叫。 秦忠孝意识到,掷弹筒攻击之后,鬼子的步兵将很快卷土重来。他再也顾不上夏百合她们了,转身向院外冲去。 ? 第36章 顶不住也得顶 沿着县城内的大街搜索前进的那股日军,正是相川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 从北城城门洞陆续杀进来的相川大队,在内城击溃了391团三营之后,短暂地休整了片刻。大队长相川少佐用步话机向城外的联队长汇报了战况,大冢康介没有做过多布置,只是命令相川大队登上北城城墙的那个中队原地留守,居高临下控制局面;其余三个中队即刻向城内推进,驱逐歼灭中国守军。 相川少佐当即派一个中队沿着城内大街率先突击,五分钟后,第二个中队再递进出发。大冢联队精锐强悍,作战纪律也很严明,虽然官兵们一直惦记着破城后对女人和财物的占有享用,但此刻战斗尚未结束,而两天来的激烈交锋也使得他们对守军的战力颇为忌惮,所以这时他们仍将注意力放在作战方面。 饶是如此,最先出发的那个中队还是在城中心遭到打击,仓惶间地退了下来。相川少佐问明情况,得知守军不仅在大街上设置了掩体工事,还依托道边的民房屋顶实施攻击;他想也未想,就调了十几个掷弹筒小组,由一个步兵小队开道重新进攻;在厘清目标之后,掷弹筒小组开始了猛烈轰击。 …… 大冢康介对自己的部下奋勇破城,甚为满意。一旦占据了县城,他也就不必再防范右翼有可能出现的八路军主力了,何况,这所谓的八路军主力,至今也未曾露头。看来,旅团司令部分析的对,自己之前未免有些疑神疑鬼。 八路军没露头,己方的援军倒是先到了,——奈良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凌晨即从君陵出发,乘车疾行,刚刚抵达。平添了这五百多生力军,联队长越发感到有恃无恐。 他一面电告汾阳的旅团部破城的消息,一面下令,福田大队全部从北城门入城,然后分成两股,分别进占丰店的东门和西门。岩田骑兵中队,沿昨天遇袭路线返回小榆树山战场,一则侦察八路军动静,二则争取将战死骑兵的尸首带回——岩田这个混蛋,突围时竟然丢弃了部下的遗体,实为帝国军人之耻辱! 刚刚抵达的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也被大佐派上了用场,他命大队长奈良少佐亲率一个中队,立即从丰店城外绕奔其南门,意图围歼城内中国守军;另一个中队,则保持距离跟进在已经出发的岩田骑兵中队之后,以防骑兵在小榆树山里再度吃亏。 大冢康介本人,与联队部和野炮大队、工兵中队原地守候,他要等待城内的战斗尘埃落定,再志得意满地以胜利者的姿态入城。 …… 夏百合、孙妮儿主仆以及幼子,委实被突然打来的密集炮弹吓坏了,她们不明白那是日军的掷弹筒在发射榴弹。 刚才,被赵木头丢下的孙妮儿跑进院,告知女主人日军已经破了北城的消息,而391团团部的一个士兵也将同样的消息刚刚告知了夏百合。 女人们得到的劝告都是:跑! 但夏百合瞬间想到了自己的男人,她们这一跑,偌大的县城兵荒马乱的,又去哪里找得到他?! 无论女仆怎样哭劝,夏百合坚决不走,她相信自己的男人一定会回家来带她们走而就在这时,院门外枪声大作,弹雨横飞,破城的日本人沿着大街攻上来了,她们纵然想走,一时也走不出去。 枪声停下后,孙妮儿马上又拉着夏百合跑出了堂屋,只是夏百合仍旧不肯走,直到秦忠孝团长发了同样的话;但日本人的掷弹筒随即开始了发威。无奈,女人们再度躲回了堂屋里。 …… 秦忠孝转身跑回了院外大街上的掩体,对日作战经验丰富的中-央军上校,深知日军步兵的这套战术:一旦其前锋小队在进攻时遇到堡垒和掩体的阻击杀伤,就立刻调集掷弹筒实施定点打击。小鬼子的掷弹筒小组通常由两人组成,其配置的九一式掷弹筒以及榴弹,轻便易携,杀伤力却极其精准,四五百米的射程内常常能够有效地拔除敌人的火力点。 秦忠孝大喊着隐蔽,但临时搭就的掩体多由附近民房商铺里的家具、门板乃至被褥堆砌而成,实无多大的隐蔽空间;而那些趴在屋顶上的官兵,身边更是光秃秃的没有遮蔽。日军的掷弹筒小组成员,均为身经百战的老兵,目测、估算方位十分老到,中-央军上校眼睁睁地看着一发发榴弹划着弧线、在掩体和屋顶上炸响,小小的榴弹虽不如重炮炮弹那么威力四射,但几乎每一发榴弹的爆炸,都能迸飞一名甚至几名391团士兵的躯体。 更危急的是,掷弹筒的轰击甫一平息,日军不知何时摆到大街上的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就劈头盖脸地扫射起来,凶猛的火力压得掩体上后面的人根本无法抬头。蜷缩在一张放倒的八仙桌后面的秦忠孝,险些被一颗重机枪子弹击中,他惊恐地意识到,这轮扫射过后,鬼子步兵将马上冲锋。 “这里还有多少人?!” 秦忠孝嘶吼着问身边同样蜷缩着的副官,副官头也不抬地回答: “没多少了,团座,小鬼子火力太猛了,这临时工事顶不住的!” “顶不住也得顶!看看木头他们怎么样了?” 副官爬开一段距离,倚靠在一个面粉口袋后面向两侧的屋顶张望,然后对着秦忠孝大喊: “团座,看不到人啊!” 九二式重机枪突然停止了扫射。 “鬼子上来了!” 一侧的屋顶上传来了尖叫声,秦忠孝与副官、参谋长纷纷从掩体里探出头,果然,笔直的大街远端,一大片黄色军大衣的身影又奔跑着出现了。秦忠孝迅速检视了两道掩体后面的人数,原有的五六十人,至少又减员了三成,其中的一个轻机枪手也被炸死了。 “还有会用机枪的没有?”秦忠孝喊道。 没人回应。 副官跑过来:“交给我”。 看着副官摆正那挺歪斜了的捷克式,熟练地拉开枪机,秦忠孝本不同意的话语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已经无人可用! “木头,木头!”秦忠孝仰头向路边的屋顶嚷:“你还在吗?” “团座,我在!”特务连长的声音传回来,身影却不显现。 “木头,你在上边指挥开火!注意隐蔽!” 经过刚才的那轮突袭,屋顶的伏兵位置已经暴露,日军在再次冲锋时,肯定会对那里提防和火力覆盖。秦忠孝喊完,带着团附张宏重新跑进了夏百合家的院落,他得联络另外三处城门,那里如今只各放了一个排的兵力把守;还有,一营和二营的人如今到哪里了?也需要搞清楚…… “木头大哥,当心呀!” 秦忠孝一进院门,就看见这家的女仆孙妮儿站在院子里,翘脚望向门外大道对面的屋顶,尖声叫着。秦忠孝回头,发现从这里的确能勉强看到那边屋顶的轮廓,显然,这女仆听到了刚才赵木头发自屋顶的喊声。 “你们怎么还不走?!” 中-央军上校恼怒地看着这家俊俏的女仆,他当然清楚自己的特务连长与她的特殊关系。 “我家太太说死也不走,要等老爷回来!团长大人,你救救我们!” 孙妮儿带着哭腔回答秦忠孝,一边就依赖地跟着他们一行匆匆地进了堂屋。此刻的堂屋里,除了团部的几个忙乱的通讯兵和警卫,还有夏百合抱着哭闹的小儿,面色苍白地缩在墙角。 “不行,等在这里就是等死,鬼子说不定很快就占领这了!”秦忠孝看着这几个与作战氛围格格不入的六神无主的妇孺,回头吩咐张团附:“安排一个三营的弟兄,马上送她们去南门!” 不料,夏百合却再度倔强地回应道:“我要等我家男人回来!” 头痛欲裂的秦忠孝不再搭理她们,去向通讯兵下令联络另外几座城门的防御。 中校团附张宏耐着性子对夏百合劝道:“太太,眼下当务之急是先脱离战火!你家这里已经是交战前沿了,鬼子就在几百米开外朝这冲锋呢,炮弹子弹不长眼睛!你们先撤到南门去,在那等你男人。他身强力壮的,就是回到这了,再脱身也比你们容易。” 说话间,屋外房顶突然又枪声大作,显然,赵木头率领守军朝冲上来的日军开火了! 夏百合勉力绷了许久的神经,终于崩塌,她恸哭着抓住女仆的手: “妮儿,我们走!” ? 第37章 不许中国女人逃脱 391团的三个营,每个营原来都是四连制,但是从忻口、太原一路败退下来,减员严重,到丰店后就缩编成每营三个连了。此刻,他们一营的三个连和二营的两个连(二营有一个连昨晚调到南门了),正按照秦忠孝刚刚下达的紧急命令,从东、西两座城门出动,朝着团部方向夹击过来。 一营、二营的战力很强,尤其是昨天与日军攻城部队血战的一营,挂了彩的营长李嘉裕剽悍作风不减,得知北城失守,他甚至想带部下打回去,但团长在电话里严令他执行沿线布防任务,一营长只得作罢。 秦忠孝的部署意图是,自西门起,至东门止,中间穿过团部,在城内拉起这么一道防线,阻挡破城后的日军继续向全城推进,从而为城中百姓从南门出逃创造时间。 而作为进攻方,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显然没有料到守军竟会在城中组织这样的二次防御,他以为,丢掉北城后的中国军会迅速弃城而逃,这也是他不积极围城的原因所在——旅团部交给他的任务,只是占据丰店县城,倘若守军战败逃走,倒省得他过多耗费兵力。当然,城中的中国女人不许逃,她们已经被提前划定为战利品。 相川大队长的想法几乎与联队长苟同,他也认为此时的中国军应该已经无心恋战,所以他派出的第一个中队在城中大街遭遇阻击后,少佐当即下令用掷弹筒攻击中国军的掩体和火力点,然后就继续冲锋。濑名师团属于日军的挽马制师团,相川大队的每一个中队,在炮火配置方面,拥有一门九二步兵炮、九枝掷弹筒;由于破城的时候是加速冲锋,所以步兵炮没有带来,但掷弹筒分队是随各小队行动的。相川将两个中队所属的掷弹筒分队全数调上去,一顿猛射,自以为中国军的临时防线应该被摧毁殆尽了。不料,当他的步兵再度冲击大街掩体的时候,对方仍能予以相当规模的还击。 相川少佐前移了指挥位,从望远镜里,他看到中国兵的筑防很合理,正面大街上的掩体竟然分了前后两排,一高一低——真难为他们如此仓促的时间里是怎么搭起来的!而大街两边的民房顶上,也有火力不时地居高临下打击下方的敌人。看来,刚才掷弹筒轰炸的效果并不理想。 设想过于简单的单面突击已经受阻,相川决定对中国军的这处街头防御工事实施包抄。他让正在沿大街攻击的那个中队退下来,然后命几个掷弹筒分队继续轰炸,同时将另外两个中队的队长叫来面授机宜。很快,那两个中队就向大街两边的小巷散开了。 ? 按照团长的吩咐,团附张宏召来了三营的一个二等兵,要他保护着团部这户人家的女眷撤往南城;二等兵得令后,一直伏在团部的院门口,见鬼子冲锋的步兵又一次退下去了,马上就去堂屋喊出了夏百合母子和孙妮儿。 此前,决意离开的夏百合,已经回后院的卧房匆匆收拾了一些东西;由于男人是做布匹生意的,家里的钱财或用于周转、或存在了城里的钱庄,心乱如麻的夏百合只拿了些诸如首饰类的细软,裹成了一个小包裹——男人至今未归,老仆也一去不回,而院外的枪炮声一阵紧似一阵,真的不能再在这里耽搁了! 佛祖保佑,但愿我们母子能在南城找到亲人,只要一家人不失散,还能往平泉县的娘家逃,那里离丰店只有不足百里的路程。 抱着哭闹不休的孩子回到前院的堂屋,夏百合有心和团长、张团附告别,但他们正围在沙盘前激烈地说着什么,夏百合犹豫了片刻,终于转身跟着那个要护送她们的二等兵走了出去。 刚才,胆大包天的女仆孙妮儿,一听见枪声弱下来,就站到了院子里的一张石头桌上,朝院外大街对面的屋顶看。夏百合知道她在看她的木头大哥,但从女仆踮着脚焦急寻找的动作中,夏百合也知道,她什么也没有看到。 现在,她们猫下腰,跟着那个二等兵跑出了院门。还没跑出几丈远,鬼子的掷弹筒就又开始了轰炸,一发榴弹再次打进了前院,夏百合惊慌失措地回头看了一眼。 那是她今生最后一眼看自己的家。 ? 特务连长赵木头正在一家茶店的屋顶指挥战斗。这处屋顶是附近最高的建筑,并且垒有一个矮粗的烟囱,赵木头就躲在那烟囱的侧后。所以,孙妮儿从院子里望不到他。 赵木头也没有看到孙妮儿与夏百合母子的出逃,他的注意力正被远处的日军吸引过去——站在如此高的位置,他清楚地看到了原本聚集在大街上的日军刚刚分出了两股兵力,离开大街、一左一右钻进了小巷。 特务连长起初还以为这两股鬼子是要进入两旁的民宅劫掠作恶,但蓦地一下,他意识到这应该不是劫掠百姓人家,而是要沿着小巷,包抄他这里的防御阵地。 赵木头急忙朝下面掩体里的人喊:“快通报团座,鬼子可能从两翼包抄过来了!” 他的判断很快得到了证实——激烈的枪声从两侧逼仄的街巷里炒豆般地响了起来,那是张团附刚才从南门带来的二营的一个连打响的,他们一来到团部,就被秦忠孝派出向街心掩体的两翼伸展,既固防街心掩体阵地,也接应一营和二营的主力。幸亏秦忠孝的这一步走在了前面,因为直到二营的这个连与扑进街巷的日军打了十几分钟,一营和二营向团部靠拢的兵力才逐渐赶到。 真正的巷战,在县城中心全面爆发了。 ? 跟在相川大队后面入城的福田大队,被联队长大冢康介同样平分成了两股,分别前去袭占东门和西门。从作战态势上看,福田大队的这两股兵力,恰恰包在了相川大队的外围,相川在城中大街突进,福田则在县城的两个城边包抄。 福田大队的进展要顺利得多,他们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守军,左右两路都在很短时间内就攻到了内城的城门下。而这个时候,391团留置东门和西门的只有各一个排的兵力:这是团长秦忠孝的一步漏算!他在战况危急之下,主要考虑了迅速集中兵力,建立以团部为核心的中-央阵地,却忽视了日军对两翼城门的袭占——鬼子这次不是从外面偷城,而是堂而皇之地沿内城掏到了两座城门之下。 各一个排的兵力实在是太孱弱了,福田大队的两路人马,没费太多枪弹,就相继攻占了东门和西门。他们旋即向城外的联队部报捷。 大冢康介此前刚刚收悉来自相川大队的报告,称中国军在城中-央构筑了街心临时工事,并依托民房和商铺实施阻击,全大队被迫卷入巷战。大冢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一声,中-央军的这个391团,战术素养的确很出色。他正谋算着怎样应对突如其来的巷战,就又相继接到了福田大队已经占领东、西城门的报告。 大佐笑了:中国军,毕竟是败退之军,顾此难免失彼!他下令福田大队的两路人马,除留下相应人数就地把守城门之外,其余的兵力继续沿城边向前推进,迅速绕到中国军街心防御工事的背后,发起攻击! 同时,大佐紧急传令给正从城外向丰店南门运动的奈良大队的那个中队:赶到南门后不要攻击,而是就近监视,如果中国军从南门出逃,不要过猛堵截——实战证明,城中的这支中国军战力不俗,这样的军队不宜将其逼上绝路,否则联队会付出更多的战损。 但是,胜券在握的大佐同时下令:务必不使城内的中国女人逃脱! ? 第38章 腹背受敌 县城中心的巷战,最开始是遭遇战。 日军相川大队的两个中队窜入大街两边的小巷,企图从侧翼夹攻391团团部一带的街心主阵地。而391团二营的一个连,刚刚也从街心主阵地向两侧伸展,结果双方狭路相逢,即刻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391团的这一个连独力面对日军的两个中队,很快陷于不支,所幸他们对城中街巷以及民房格局比较熟悉,依托建筑,逐次抵抗。而打了十几分钟后,一营和二营的人循着枪声陆续奔杀过来;这一来,双方人数上势均力敌,但守军占了地利,战斗变得胶着起来。 只是苦了附近的百姓。 许多百姓家中,都像夏百合家一样,有青壮被临时抽去了协助防御城头;直到今晨,他们得到的讯息还是中-央军在下令拼死守城,不料日头未上三竿,日本人竟然从北城打了进来。整个丰店顿时乱成一团。 城北的百姓最先遭殃。他们离北门近,日军前锋甫一突入,枪林弹雨就落在了他们的头顶。由于391团很快向县城中心退却,北城几乎一下子就变成了日本人的天下,好多不明真相的人出门想探个究竟,结果遭到漫卷过来的日军士兵不断开枪射杀,甚至有不少人被刺刀活活捅死。当然,鬼子急于追杀守军,暂时没有去袭扰百姓人家,他们入城后调整了一下,便沿着纵贯县城的唯一大街向前攻击了。 于是,战斗焦点很快移至了城中心。 越来越激烈的巷战,把交战地带渐渐打成了废墟和火海——手榴弹、掷弹筒榴弹的爆炸,将许多房屋炸得倾斜崩塌、面目全非。由于正值中国农历的正月,不少人家的家中搁置了鞭炮爆竹,这时不乏被枪炮弹药引燃,爆炸起火。大量的平民百姓,死于日军的有意杀戮以及流弹。 ? 秦忠孝下令打开南城城门之后,消息风传开来,百姓们开始争先恐后地向南门跑。由于391团的团部位于城中心,在那一带打响的巷战,枪炮声几乎可以全城闻见,这越发增添了百姓的惊慌和恐惧。 夏百合母子和孙妮儿,跟着391团的那个二等兵,也在向南门跑。县城这条大街上,汇集了越来越多的出逃人群,没跑多久,夏百合她们就陷入了人群的洪流中。那个二等兵起初还努力地回头去牵夏百合主仆的手,并不时分开冲过来的人群,可是随着人流的加剧,他们最终被割裂开来,越离越远,直至失去了联系。绝望的夏百合与孙妮儿,只好抱紧了孩子,在拥挤凌乱的人群里,跌跌撞撞地继续向着南门的方向奔。 夏百合所不知道的是,他的丈夫此刻已经从南城的城墙上跑下来了。 当时,留在南城城墙上继续值守的人们,正等待着第一批回家吃早饭的青壮回来接替,他们忽然发现把守在城门楼和城门洞一带的中-央军士兵出现了异动,一个军官(那是391团的中校团附张宏)集合了多数士兵,离开南门,急匆匆地沿着城中大街向城里跑去。有胆大的人去问留守的士兵,得到的回答竟然是:北城被小日本攻破了! 协助守城的这些青壮,本来就是临时集结的散兵游勇,一听日本人打进了城,顿时慌了神,有人带头开始往城下跑,继而所有人都开始跑;391团原本留在南门的二营的这个连,如今只剩了一个排,哪里弹压得住这数百青壮的冲击! 夏百合的男人王掌柜,就是夹在逃跑的人流里下了城头。最开始,他还打算从大道一直跑回家去,可是逐渐出现的向南门出逃的百姓,将这条大道拥堵得人仰马翻,情急之下,王掌柜钻进了旁边的小巷,从小路向自己的家曲折穿行。 结果,他与自己的爱妻幼子以及女仆,失之交臂。 ? 与此同时,日军福田大队的几个中队,正分别沿着东城和西城的城墙根,向巷战交火核心地带的侧后,直插了过去。 他们已经知道相川大队在城中心的突击遇到了阻截。昨天,福田大队作为攻城的主攻部队,在第一波进攻中就挨了守军的一记闷棍,被联队长用相川大队撤换下来;今天,率先破城的仍是相川大队,这让他们这些联队的主力很是郁闷。得知相川少佐的人终于在城中心被中国军顶得无法前进了,福田大队的官兵此刻竟都有些高兴,他们从联队长那里领到了包抄中国军街心阵地后方的命令,无不踊跃疾跑。 他们的前进路上,没有遇到任何守军的抵抗,以至于一些官兵边跑边开始无聊地向出现在视野里的百姓射击。凭着对密集枪炮声所在方位的判断,福田大队的几个中队,差不多同时穿插到了街心巷战地带的侧后,随即,调头反向开始了对391团悄悄的合围。 ? 秦忠孝则在这个时候,与自己的中校团附激烈争吵起来。 中-央军上校从下决心在城中心设立这道防线开始,就没有考虑退路。他此刻最大的心愿就是,将入城的日军死死顶在防线以北,以空间换时间,使得更多百姓能够出城逃命。 但团附张宏却主张且战且走、全团主力向东城逐步收缩,并最终由东城门撤退出城、隐入大榆树山。 二人都明白丰店终将是守不住的,即便是巷战,也只能支撑得一时。 秦忠孝要的是:能多守一时便多守一时。他在为自己昨天下令紧闭城门的行为备感后悔。——早知道城池会被攻破,不如早些放百姓一条生路,如今寇兵侵入,生灵涂炭,覆巢之下已无完卵。当然,这笔账要记在晋军独12旅的头上!570团身为三晋子弟兵,大敌当前,竟然弃家乡父老于不顾而无耻逃走。若非有此突变,秦忠孝觉得至少不会如此之快就丢了城防。所以,抱着一种赎罪心态,中-央军上校决意与日军在这条防线上死战到底。 张团附在刚才奉命带着二营那个连的主力增援过来的时候,就险些与大街上出逃的人流相遇。他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全城百姓都涌往南门,势必造成唯一一条大街的堵塞;这样,391团想从南门撤退已经绝无可能。他并不了解团座的赎罪心态,因此从战术角度,极力请求全团边打边撤。而西门外曾经出现过日军,那么东门也就成为撤退的必由之路。 这当然被秦忠孝断然否决,二人由争论上升为争吵,平日对团座惟命是从的中校团附,值此生死关头开始据理力争。结果,恼怒的中-央军上校掏出了手枪,啪地一声拍在了沙盘上: “我已决意与日军决一死战,再有胆敢言退者,杀无赦!” 张团附也豁出去了,一把抓起团长的手枪,顶在自己的太阳穴上: “团座,若能为391团保住骨血,张某愿意独领撤军之罪!” 一旁的警卫们见状急忙扑上来,夺下张团附手里的枪,将虎视眈眈对立的两个长官分到两边。 就在这时,院子里起了骚动,一营的一个连长满脸硝烟地跑进来,气急败坏地报告:大批鬼子从街心防线后面杀上来了!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批鬼子从哪里冒出来的?难道南城开了城门之后,被日军趁机突入? 由于团部的电话总线,刚才被日军掷弹筒的榴弹炸毁,至今尚未恢复,所以打往各个城门的电话都已不通。情况不明却又危急万分,秦忠孝不由得心跳加剧,他看了一眼张宏——突然腹背受敌,这时候,恐怕想撤也撤不下去了! 转眼间,从后面包抄的日军就攻到了很近的距离,在院子里已经依稀听得见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叫喊。秦忠孝下令立刻分兵向后防御,他和张宏一起从堂屋冲进了有榴弹炸响、硝烟弥漫的院落,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从院门外面跑进了一个身影,身上没有军装。 一颗手雷不知从哪个方向飞了进来,正在这个身影的不远处轰然爆炸,他的半个头颅瞬间被炸飞了。 团部的人还是认出了他——正是这家宅院的男主人,夏百合的男人,王掌柜。 ? 第39章 沦陷 那颗手雷是日军九七式,应该是被距此不到三十米的日本兵丢进来的,而当时王掌柜正跌跌撞撞地跑进院子,手雷几乎就在他的头顶炸响。 王掌柜为什么会在这时突然返回家中,团部的人无暇细想,但作为这家宅院的男主人,从团长到卫兵都与他很熟络,因此他的死令在场的众人无不为之心头一震。 紧接着,又有一颗手雷砸到了院墙上,在墙头轰然炸开。秦忠孝意识到,从南面向这里冲锋的鬼子已经近在咫尺。他对身边的卫兵们吼了一声: “快上屋顶!” 秦忠孝的团部比较精简,除了张宏以及几个上尉、中尉附员,再就是一个十五人建制的警卫班。听到团长命令,警卫班长马上带着五六个部下,攀援着厢房的窗台和房檐,爬到了屋顶。警卫班的人多半也装备着与特务连相同的伯格曼冲锋枪,此刻这几枝冲锋枪都登上了高处,他们一眼就发现,南面院外密集的小巷里,成片成片的日军正在朝这里猛扑。 警卫班的冲锋枪居高临下开火了。 秦忠孝不顾张团附等人的劝阻,也吃力地爬上了屋顶,他必须要搞清出现在自己背后的日军有多大规模。在屋顶,他的警卫班长拉着他躲到一处高翘的屋脊后面,秦忠孝用望远镜一瞄,不禁大惊失色。 在街角巷尾闪现的黄乎乎的鬼子的身影,目测差不多有数百人上下,这应该是接近一个大队的规模!这么多的鬼子兵,怎么会一下子钻到了自己防线的后面? 腹背受敌的391团,仓促之间不得不分兵抗击背后杀出的敌人,原本还接近势均力敌的战局,转眼已经变得岌岌可危。 秦忠孝的后脊梁骨升起了一股凉意,他短时间做出了研判:南门虽已打开,但难民潮涌堵塞,鬼子即使攻进南门,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就到达这里——只有一种可能:东城或西城的城门已经失守,日军从两翼对这里实施了包抄! 身经百战的中-央军上校,明白这一仗已经打不下去了,目前尚不得知日军还会有多少后续部队入城,但仅就眼下的兵力对比,391团已经处了下风,何况还是两面受敌。 撤! 秦忠孝痛苦地做了决定。他本来是要将从北城掩杀过来的鬼子挡住,给百姓从南城出逃创造时间的,却不料自己反被鬼子抄了后路。这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了。 要撤,而且要撤得出去。 秦忠孝下了屋顶。时间紧迫,他要张团附立刻收拢二营的一个连,全力向东城打,如东门已经被日军袭占,要不惜一切代价夺回来并据守之,为全团突围打开通道。 秦忠孝之所以选择东门突围,是有他的道理的。在丰店驻防的日子里,黄埔出身的中-央军上校,不光派人去北边的日占区侦察,对县城东西南三边的情况,也做了摸底。 丰店以西是小榆树山,穿行山中的公路继续向西,出山不远即是纵贯山西的同蒲路,以及同蒲路重镇文城。丰店以南,则是大片平坦的荒原,沿着荒原南行三十里的尽头,可抵达一座名为关门山的西北麓。 这两条路,秦忠孝都不会选。因为他至今无法得知日军此次重兵进攻丰店的同时、是否会另派兵力沿同蒲路南下。391团眼下的人马,已经没有了任何重武器,如果暴露在地势开阔的同蒲铁道线一带,一旦遭到攻击,无异于屠杀。至于文城,那是晋军独12旅的旅部,逃跑的田明达团的大本营,此刻秦忠孝对他们已更是毫无信任感。 唯有向东。 丰店以东,与西面一样是大山:大榆树山。从山口进入大榆树山,沿途颇有几处村屯山寨,虽不像丰店县城城墙那般坚固,但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秦忠孝的撤退令由团部下达,用步话机加上人员口令,一路向西城传递,那边的一营是秦忠孝最担心的——由于这一次布势,是拉长了一条战线阻击北城的日军,因此一旦撤出战斗,最西边的队伍也最容易被敌阻断。 这是一场比刚才的阻击战还要惨烈的血战,双方的兵力在县城中心细长的战线上绞在了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局部区域甚至爆发了白刃战。秦忠孝紧急组织了若干个火力小分队,集中了轻机关枪和冲锋枪,占据十多处屋顶制高点,一边扫射日军,一边引导、掩护全团向东城艰难地转进。 事后证明,正是这十几个制高点发挥了决定性作用。391团的官兵战术素养较强,撤退伊始,地面上的官兵就主动朝着离自己最近的制高点的方向猛冲,这样,长长的散兵线,逐渐就聚拢成了几十人为一队的十几股力量。他们倚仗着对街巷地形的熟悉,在制高点的协调和指挥下,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缓慢但坚定地由西向东且战且退。 日军在陌生地带打巷战的劣势却暴露无遗了。 由于相川大队得到了福田大队的夹击支援,南北两队日军毫无顾忌地杀进了391团的防线,就连相川少佐以及福田大队的副大队长,也都亲自卷进了巷战战局。等到日军发现了来自头顶的中国军火力制高点极具威胁的时候,各自为战、焦头烂额的他们,已经组织不起像样的掷弹筒分队予以清除打击了。 就这样,391团在付出了三百多人阵亡(没有人被俘,破城的日军根本不打算抓俘虏,凡遇伤兵或投降者,一律就地杀戮)的惨重代价后,主力终于打到了东门。之前,中校团附张宏已经带人与袭占东门的鬼子拼死力战,夺回了城门的控制权,他们居然还幸运地缴获了两挺九二重机枪——那是福田大队为了轻装穿插391团的侧后,置留在这里的重武器。 此刻,这两挺九二重机,分别架在城墙和城门楼上,向下狂扫。而391团的官兵,则从重机枪火力网下方的城门鱼贯跑出,奔进了东面大榆树山最近的山口。 秦忠孝是最后撤退的,赵木头的特务连以及团部警卫班,忠实地拱卫在团座身边,几十枝自动火器的威力,打得日军不敢迫得太近。 当然,就在十几分钟前,相川少佐和福田大队的副大队长,均接到了城外联队长的命令:适当脱离与中国军的接触,将其逐出县城即可。 大冢康介是在先接到了相川少佐的报告后,才下此命令的。他得知,中国军的撤退非常沉着,而且队形收缩很快,已经散开了实施攻击的两个皇军大队,一时难以组织起有规模的围歼。 这正好,让中国军跑,他们跑了,丰店就是我大冢联队的了!奈良大队的一个中队,这时正在南门外用机关枪扫射,逼迫逃出城的百姓、尤其是女子退回去——城门楼上一度有少数的中国军向其开火,但很快就撤走了:南门已经宣告封闭。 大功告成的联队长,吩咐身边的中尉参谋传令:联队部,以及炮兵、工兵,进城! 在进入北城门洞的时候,大冢又得到相川少佐的报告:东门的中国军,全部跑走了,相川大队正式占领东城门! 秦忠孝亲眼看到了东城失守的一幕。在跑出东城门、站在大榆树山山口的时候,中-央军上校回头去望身后已经沦陷的丰店,日军士兵陆续出现在了东城城头,刺刀上的太阳旗清晰在目;有十几个鬼子一度追出了东门,查看一番后又转身回到了门洞内。 他们将厚重坚实的两扇城门,紧紧地闭合了! ? 第40章 兽兵戮城(一) 大冢康介带着联队部以及炮兵、工兵,趾高气扬地从北门进入丰店城之后不久,枪炮声基本就平息了。这时,还未到正午。 根据先期入城的相川大队的指引,大冢将联队部设在了县公署的院落里。联队长并没有像在君陵时那样、寻找或树立当地的维持会官员——在君陵,是长期驻屯,而在这里,只是暂时歇马。何况,大冢康介下一步准备在城内纵兵洗劫,有了当地维持官员在场,反而诸多不便。 他首先确立了驻防的序列。 鉴于奈良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刚刚从君陵赶到,没有经历这两天的激烈战火,所以,驻守四面城防的任务便交给了他们——两个中队共六个小队,分别把守四座城门和城门楼,以及在四面城墙上巡视。 工兵中队因为另有要务在身,随联队部驻扎在县公署附近。 野炮大队、相川步兵大队和福田步兵大队,则散居城内。 骑兵中队,负责在城内巡逻、通联。 岩田少佐率领的骑兵中队,在城内战斗平息后才返回,他们小心翼翼地去了昨天被八路军伏击的大王峪山谷战场,带回了战死骑兵悲惨的尸体。 而整个联队在丰店破城战以及城内巷战中的伤亡,也不可谓不惨重。 中国军被击溃了,但大多数的城中百姓,则终于使其未能脱逃。大冢康介下令,抓捕青壮百姓,令其收敛皇军官兵尸体,集中在城内几处空场,焚烧火化。日军素有将阵亡将士骨灰收集盛敛的传统,如果是在紧急行军或撤退之际来不及火化,也要从尸体上斩剁其一只手或一根手指带走。因此,岩田少佐昨天丢弃部下遗体的行为,遭到了联队长的严叱。 整个联队的精神状态,在火化仪式开始之际变得非常低落,此前于和平氛围中享乐了两个多月的官兵们,一时难以接受短短两天之内所遭受到的重创。看着烈焰中的同伴尸首,许多人嚎啕失声。 大冢康介知道,是时候让这些受伤的野兽们发泄痛苦、舔舐伤口了。他下令,即日即刻起,至后天正午,联队放假,官兵可在城内进行一切自由活动。 数以千计的兽兵们,顿时四散在城内,开始了肆无忌惮的疯狂洗劫。 …… 夏百合主仆携带着幼子,虽然在城中大街上被人流冲断了与护送她们那个士兵的联系,但还是慢慢地艰难接近了南门。 这时,上万人的逃难队伍,已经将南门挤得水泄不通。城中心的枪炮声,则在人们的身后愈演愈烈,所有的百姓都只有一个念头:赶快逃出城去。 突然,南城门的外面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城门洞附近的骚乱更剧烈了,夏百合她们惊恐地发现,人流竟然开始由城外向城内倒灌! 不久,一个可怕的消息传开了:南门外出现了大批鬼子兵,他们迎面架起了机关枪,对着出城的人们扫射。而南门城头,中-央军为数不多的士兵们开始向城外开火,但这却招来了城外鬼子的炮击,城门楼被炸得黑烟滚滚;守军又抵抗了片刻,就沿着城墙退走了。 南门外的这股日军,正是刚刚增援而来的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由大队长奈良少佐亲率,他们奉联队长的最新命令封堵南门,监视守军动态,不放百姓尤其是女人出城。在布势成扇面的几挺轻机关枪的扫射下,已经出城的手无寸铁的城中百姓,丢下了大片的尸体,哭天喊地地退缩回了城内。 奈良少佐又动用掷弹筒分队,驱走了城门楼上实施抵抗的中国兵。 然后,他们小心翼翼地由城门洞进入了内城,爬上并占据了空无一兵的城门楼,关闭了南城门。 这一切,都被滞留在南门附近的夏百合主仆看在眼中,她们第一次见到了荷枪实弹的日本兵的面貌,虽不是传说中的青面獠牙,但仍让她们感到一阵彻骨的冰冷恐惧。 城上城下的这二百多名日本兵,并没有继续朝着城内的百姓开枪,他们只是把住了城门,并且登上城门楼以及左右的城墙,一字排开,每个人之间都隔得很远,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监视着下面的逃难人群。 堆积拥挤在城下的百姓们,眼见出城无望,纷纷开始回转家宅。此刻,家无疑是最好的避难所。平日深居简出的夏百合,已经跑不动了,但她和孙妮儿商量了一下,也决定沿原路回家——家的方向虽然枪炮声正震天响,但毕竟有自己的子弟兵在,强过在这里面对这些令人毛骨悚然的小鬼子。 忽然,离城门最近的人群中,出现了波动,还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哭喊声,是几个日本兵冲进了逃难人群,揪出了两名年轻的姑娘,连拖带拽地往城门洞里掳;难民群中有人拼命地去和日本兵争夺姑娘——那应该是她们的亲属——但枪声响起来了,一连响了十几枪,波动的人群惊叫着不断向后退避,继而转身逃离。 ???五六具尸首遗留在了露出空场的地面上,两个年轻姑娘最终被拖进了深深的城门洞。 夏百合被这仅仅几十米开外的惨象惊呆了,她跌坐在街边,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早晨就没怎么吃东西的少妇,经过了一上午的担惊受怕和颠沛奔波,再受到这一幕的刺激,头脑一阵阵眩晕,肢体软得如同泥一般。一旁的孙妮儿回过神,急忙去抱主妇怀里的孩子,另一只手就试图将她搀扶起来。 她们被城头上正端着望远镜向下扫瞄的奈良少佐,看了个正着。 少佐超乎顺利地占领、封闭了南门,内心一阵轻松狂喜。接到驰援丰店前线的紧急命令后,少佐一度预感到可能会有几场血战,否则,大冢联队长不会在兵发丰店仅仅一天就呼叫援兵。他原以为,城里的中国军会从南门突围,那自己仅凭着一个中队的兵力赶过来围堵,未免独力难支。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内城依然在枪炮轰鸣,他这里却兵不血刃地站上了城头。 所以,发现几个士兵在城下的门洞旁开枪劫掠妇女时,奈良少佐不仅没有出言约束,反而笑出了声——既然这些武夫们无仗可打,那就索性打打女人的主意。 奈良少佐本人,也很快从高倍军事望远镜的视界里,清晰地看到并锁定了少妇夏百合白皙姣好的面容。 ?“喏,看到没有?”少佐一手指着城下不远处夏百合主仆的位置,对身边的一个少尉说道:“把那两个中国女人,给我带回来!” ? ? 第41章 兽兵戮城(二) ???孙妮儿一只手伸向夏百合,使出了浑身的力量,想把坐在地上的主妇扶起来,但夏百合已经没有了力气来应和女仆,冷汗从额头直流,她虚弱地对孙妮儿说:“不行,让我坐一会,我实在是站不住了。” 周围的人群从她们身边乱纷纷地挤轧而过,都在争前恐后地想尽快离开这块是非之地。夏百合四岁的小儿在惊吓奔波里一直哭泣着,这时他的嗓子已经哭哑了,小小的身躯在孙妮儿怀里一下一下地抽搐。 一时搀扶不起夏百合,孙妮儿喘着粗气,无助地向四下张望,似乎在寻求有人能施以援手。家那边的方向,枪炮声越发激烈了,她并不知道,那是日军刚刚绕到了391团的背后实施了夹攻。她翘首努力地向那边看,此时此刻,她是多么希望木头大哥能够像天兵天将一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忽然,身后传来了夏百合的一声尖叫,孙妮儿吓得猛地回过头,她恐怖地发现,身旁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三个日本兵,其中一个正哈下腰去,抓着瘫坐在地上的女主人夏百合的双臂,将她硬生生地拎了起来。 孙妮儿惊得险些将单手托抱着的小儿丢到地上! “干什么,你们放开她!” 尽管惊恐交加,孙妮儿还是下意识地扑上去,一只手去撕扯那个日本兵的胳膊,想将夏百合从后者手里解救出来。 不料,另外两个日本兵当中的一个,竟突然从孙妮儿的怀里,一把掳走了夏百合的小儿,他将孩子高高地托举到空中,嬉皮笑脸地逗弄着。还没容孙妮儿做出反应,第三个日本兵就从侧面猛地单臂锁住了她的脖颈,令她动弹不得。 主仆二人一起开始尖叫挣扎。 “还我孩子,还我孩子!”被日本兵牢牢捉住的夏百合声嘶力竭地喊着,刚才还精疲力竭的她,不知从哪里迸发出一股力量,拼命地向那个举着她的幼子的日本兵扑去。 那个日本兵则继续托举着哭叫不停的孩子,不慌不忙地背对着城墙的方向一步一步地后退,还嬉笑着朝夏百合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从身后单臂锁着孙妮儿脖颈的日本兵,一边推搡着孙妮儿向前走,一边又有力地控制着她,不让她靠近夏百合。 孙妮儿无助地哭叫起来。 蓦地,挣扎中的孙妮儿,清晰听到脑后传出一声沉闷的击打声,紧接着,她感到日本兵原本紧紧锁着她喉咙的胳膊,瞬间松弛了,而她自己的后颈则流进了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不知所措的孙妮儿极力回头去看,发现那个日本兵的眼神已经没有了光泽,猩红的血从戴着棉军帽的头顶向下倾泻着,自己后颈流进的热乎乎的东西,正是这个日本兵的血! 孙妮儿再度尖叫起来,几乎与此同时,一个一身短打扮的中年男人,揪着那已经垂死了的日本兵的大衣领子,将其重重摔到一边。孙妮儿看到,那中年男人的另一只手里,捏着一柄铁锤。 “快跑!”中年男人几乎是面对面地朝目瞪口呆的孙妮儿低吼了一声。这是一个逃难的铁匠,看见身边的兽兵如此肆无忌惮地欺侮自己的女同胞,愤怒地用打铁的家什出手一击。 “巴嘎!” 这急速发生的一幕,都被那个举着夏百合孩子、倒退着走向城墙的日本兵看见了,他又惊又怒地咒骂着,一把将手里的小孩子狠狠地甩了出去,麻利地从肩头摘下了自己的步枪。 夏百合目送着一头栽在地上的自己的小儿,撕心裂肺地呼号起来。那个一直抓着她的日本兵,由于背对着后面遇袭的同伙,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从前面这个同伙惊怒交加的动作里,意识到了危险,他立刻松开了夏百合,一边从肩头抓枪,一边向后急转身。 两枝三八式步枪一先一后地打响了,但那个铁匠已经迅速地跑进了人流,子弹击中了他身边的逃难难民。两个日本兵一枪接一枪地朝人群扣动着扳机,直到枪膛里的子弹完全打净。 转眼,又有七八个无辜的百姓遗尸街头。逃难的人已经跑散了,包括孙妮儿,她是被另一个好心的同胞,近乎拖拽着逃进了大街边的一条小巷。 城墙上的日军,显然也发现有自己的同伴遭到了中国人的袭击,枪声里,十几个士兵端着步枪增援了过来。但等他们赶到时,那个脑袋上挨了重重一锤的家伙,已经躺在硬硬的冻土上,一命呜呼。 怒不可遏的兽兵们,将邪火发泄到了正趴在地上抱着奄奄一息的幼子嚎啕恸哭的夏百合身上,一个日本兵冲到她的身前,抬起厚重的翻毛皮鞋,将已经没有了声息的小孩子,一脚踢出去好远,另一个日本兵则追上去,挺着雪亮的刺刀,扎进了孩子瘦小的躯体。 惊痛交加的夏百合惨叫一声,当即昏死了过去。 兽兵们并不罢手,他们围住横陈在地上的夏百合,七手八脚地扒掉了她的棉袍鞋袜,然后又将昏迷的夏百合贴身的衣服扯得粉碎,在凛冽的寒风里,他们抬起夏百合,簇拥着向城墙走去。 ? 天还没有黑,整个丰店就已经成了日本兵的狩猎场。中-央军的部队从东门退走了,少数未来得及随主力出城的391团的士兵,也只好脱掉军装,换上便服,躲藏进百姓的家中。全城大约有三分之一的百姓逃了出去,其余的则都被围困在城内。失去庇护的县城,正在巨大的魔影中颤栗。 日本兵无所顾忌地砸开一家又一家的宅门,他们见东西就抢,从商铺的商品到民宅的细软;一些懂得文玩收藏的日本兵,专门选择那些富户人家去抢挂在墙上的字画以及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只要遇到反抗,无论老幼,他们当即开枪挥刀而杀之。 女人,尤其是年轻的女人,是兽兵们的主要目标。街头巷尾,屋宅院落,随处可闻女人的哭喊。许多激烈抗争的女子被残杀,而那些容貌姣好的年轻女性,则往往在家中遭到侮-辱后,又被日本兵强行带到临时的驻地继续施-暴。 孙妮儿躲进了坐落在小巷中的一家染坊。她是辗转逃避了好几户人家之后,才无奈地躲到这里的。 在南城下,那个拉着她就跑的人,是一个很年青的小伙子,他当时亲眼目睹了那个勇敢的铁匠锤杀了纠缠孙妮儿的日本大兵,这个小伙子及时地将惊吓过度的孙妮儿拖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弹从他们头顶掠过,他们裹挟在逃难的人群中拼命奔跑着。 直到跑不动了,孙妮儿才一个人倚靠到一处矮矮的院墙外面,蹲下来喘息着。那时候,城中还在激战,但枪炮声已经渐渐朝城东而去。后来,枪炮声就停止了,孙妮儿不敢回到城中心的家中,她就近躲进了一户已经跑没了人的宅院,竖起耳朵聆听着,期盼着是中-央军赶走了小鬼子。 可现实无情地击碎了她的期盼,街巷里响起了日本兵的吆喝声,他们在抓捕青壮劳力,收拾阵亡者的尸体。孙妮儿明白,中-央军战败了! 木头哥是死是活?太太(夏百合)和小宝儿(夏百合的幼子)是死是活?孙妮儿肝肠寸断,欲哭无泪。 但又捱过了一段时间,她就不得不担心自己的死活了——日本兵开始挨家挨户地踹门劫掠,孙妮儿只好不停地东躲xz。傍晚时分,走投无路的她,躲进了这家染坊。染坊的一个大屋子里,靠墙角堆放了十几个半人高的染缸,几乎每个染缸内都存放着多半缸水质的染料;外面已经传来日本兵追逐奔跑的脚步声了,孙妮儿咬咬牙想跳进有染料的缸里,但她却在最后关头奇迹般地发现,靠里面的一口染缸内竟然只有浅浅的一缸底的染料,她躲了进去。 有日本兵冲进了染坊,他们翻箱倒柜地搜掠着,过了一阵又离去。孙妮儿仍然不敢出来。过了许久,又有喧嚣的声音由远及近,几个日本兵进来了,屋内回荡着他们的狂笑声,还有一个中国女人的哭喊叫骂声。 躲在染缸里的孙妮儿,大气都不敢出。她听见有人在挪动桌子,然后便是撕裂衣服布帛的声音以及那个中国女人的惊叫呼救,日本兵嬉笑着说着它们本国的语言;再后来,就传来桌子的摇曳声以及那女人的悲鸣。 在染缸里蜷缩成一团的孙妮儿闭紧了双目,将拳头伸进嘴,死死地咬着。一缕月光从染坊窗户格子里探了进来,黑夜降临了。 ? 第42章 劫后,人间地狱 两个夜晚,一个白天。 丰店终于艰难地迎来了沦陷后的第二个黎明。冬日朔风里的太阳,让人感觉不到什么暖意。而整个上午,县城仍旧一片肃杀,没有鸡鸣犬吠,没有人迹炊烟;甚至没有了昨天这个时候还零星响起的枪声。 衣冠不整的日本兵们,懒散地从一户户人家里走出来,距离他们的联队长宣布的正午集合时间,已经很近。他们心满意足地携带着抢劫来的东西,成群结队地出现在街头巷尾,彼此见面喜气洋洋地打着招呼,交流着这两夜一天以来的切身经历和心情感受。 他们无视随处可见的城中百姓的尸首,一如他们无视中-央军遗下的几百具尸首一样。当然,尽情纵-欲的这些日本兵,也会无视那些被他们反复蹂-躏之后丢弃的中国女人。 大冢康介坐在县公署,耐心地等候着手下几个大队长、中队长的到来。这帮武夫,此刻应该神清气爽了。接下来,他需要他们重新披挂上阵。 大冢向汾阳的旅团司令部通报了不到两天拿下丰店的战况后,萩原旅团长非常高兴,并向他转达了师团长濑名中将的祝贺。之前给大冢攻克丰店的期限是五日,所以当大冢康介向旅团部提出在丰店休整两天,然后再进军小榆树山宋家沟、夺取文城的请求时,萩原晃痛快地答应了——丰店守城的中国军打得很顽强,大冢联队为此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应当给他们时间调整休息。 只是,旅团长萩原少将并不知道,他手下这个联队长所说的“休整两天”的真实内涵,否则,他至少会谨慎规劝。 上午十一时,大冢终于和他的大队长、中队长们开上了会。果然,这些个部下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在正式开会前,他们还像士兵们那样,兴致勃勃地做了一番交流,特别是对年轻中国女人的细节交流,粗野的笑声绕着县公署古老建筑的栋梁久久不散。 随即,大冢康介大佐下达了新的作战命令——联队主力将继续出动,进入小榆树山,占领山内铁道支线的小火车站:宋家沟。在那里休整一天后,留下工兵中队及部分守卫兵力;联队主力再出小榆树山,攻击宋家沟铁道支线所通往的同蒲路重镇:文城。 联队长做出如下部署: 福田大队和相川大队各留下一个包括伤兵在内的中队,由福田冈带领,据守丰店。 岩田骑兵中队仍率先出发,作为全联队的斥候尖兵;其后为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相川大队的三个中队,其后是联队部、工兵中队、野炮大队,最后是福田大队的三个中队。 大冢康介放出话来:一天占领宋家沟,三天之内,攻克文城! ? 大冢联队的主力,是在吃完了午饭后,陆续开拔的。他们在丰店城内分地集结,然后依次从南门出发。 鬼子大军走了的消息,很快就在城内百姓中传播开了。历尽浩劫的人们,直到此刻,才敢出来收拾凄惨不堪的残局。到处是死人的尸体,有战死的中-央军的,有遭屠戮的老百姓的。 鬼子并没有完全离开,四门仍然紧闭着,既不放逃难的人回来,也不放幸存的人出去。为数不多的日本兵,警惕地把守着城门和城墙。 人们寻找着亲人的下落,收拾着被战火洗劫摧残了的家园。哭声一片一片地、此起彼伏地响了起来。 蜷缩躲避在染坊染缸里的孙妮儿,先是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当时,一大群兽兵们喧闹着,就在距离染缸不到十米远的地方轮番对那个女人施-暴,染坊木桌的摇曳声和女人的哀鸣声,整个前半夜都没有停止。 后来,日本兵大概是累了,他们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阵,就抓着那个可怜的中国女子,离开了。 染坊里变得死一般地寂静。但孙妮儿仍旧蜷缩在染缸里,一动不敢动。 天亮了,外面又不时有了日本兵跑动、呐喊的声音,夹杂着零星的惊心动魄的枪声。期间,曾经有两三伙日本兵闯进染坊,乒乒乓乓地搜掠,但大概屋里的狼藉让他们明白这里已经遭到过洗劫,所以没过多久他们就草草离去了。 饥渴疲惫交加的孙妮儿,在傍晚再次来临的时候,支撑不住警觉,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半夜,她才被寒冷入侵的北风冻醒了,听着四周毫无动静,咋着胆子从染缸里爬出来,孙妮儿摸索到了另一处屋角的水缸,喝了点冰冷的水,就又回躲回到染缸里。她脚上的棉鞋,已经被缸底的染料湿透了,但她不敢做任何处理——眼下,保命比什么都重要;何况,一旦被这些日本兽兵们抓住,丢掉的就不仅是命。 终于,在这个下午,孙妮儿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中国人的话语声,虽听不清人们在说什么,但可以肯定是自己的同胞。不久,又有了哭声,先是女人的,又有了男人的。孙妮儿意识到,日本兵可能是走了。 她还是警惕地又蜷缩了一阵儿,才再度从染缸里爬出来,试探着走出染坊,来到街巷中。 她看到从前熟悉的县城,已经变成了人间地狱。 ? 太原,华北方面军第一军濑名师团部。 濑名中将与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中佐,正就大冢康介联队的攻击进度,研究着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远在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也一直关注着这里,自东京参谋本部的特使酒井中将离华之后,方面军司令部要求濑名师团部,每天都要就“风计划”的进展情况,向专门负责此事的方面军高级参谋铃木少将进行汇报。 目前,在整个山西,知晓“风计划”详细内情的只有四个人,除了此刻坐在师团部小会议室里的濑名师团长和小岛机关长,再就是濑名师团下辖两个旅团的旅团长了。 “小岛君,”濑名中将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翡翠烟斗,一边对太原特务机关长微笑着:“你不必为攻克文城的难度担心。据大冢联队长报告,在丰店失守之前,守城的晋军独12旅一部就提前逃走了,这足以佐证晋军战斗力之羸弱。” ?“将军,我所担心的不是在文城驻守的晋军独12旅主力,他们应当同样不是大冢联队的对手;”小岛正雄态度恭敬但仍坚持地说道:“但正如我之前呈现给将军的一份情报所言,由延安而非重庆主导的八路军林师的一个主力旅,目前正在汾河两岸一带游弋,这是一股值得警视的力量。” “那么你坚持认为八路军的这股游击力量,有可能离开他们偏爱的山地河流,去向同蒲铁道线靠拢?” 小岛看出了师团长那职业军人脸上露出的难以置信的神色。 “将军,我的情报源表明,中国的第二战区长官部,目前正在挤压八路军林师这个旅的活动空间。所以不排除该旅被迫向同蒲路以北、以东转进,那将有可能与大冢联队遭遇。” “挤压?”濑名中将饶有兴致地玩味着特务机关长的这个用词:“中国人就会窝里斗——我知道,八路军似乎是很擅长偷袭的,皇军在这方面吃过亏。但也没有必要过分重视他们?毕竟不是蒋介石的嫡系,武器装备想必落后,能有多强的战力?” 小岛正雄欲言又止。这位从满洲国关东军转隶过来的资深特务机关长,是个地道的情报行家;以他眼下所搜集到的针对八路军的情报,可知这股敌人并非战力如何强悍,而是他们惯于神出鬼没的作风——那对即将在晋中南陌生的小榆树山里建起的秘密营地,无疑是不容忽视的潜在威胁。只可惜,面前的这位师团长中将,并没有足够的认同。 果然,濑名中将继续踌躇满志地表示: “方面军司令部和第一军司令部已经制定了针对山西的最新作战计划,我师团主力即将西进、南下围剿阎锡山的残部——八路军林师若敢在这个时候沿同蒲铁道线异动,必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 ? ? 第43章 裹挟 去年年末失守太原之后,第二战区的长官部,就沿同蒲路迁到了晋南的临汾。遭受日军沉重打击的阎锡山,将手头晋军的主力,收缩到了晋西偏南的吕梁山区,倚靠着黄河东岸,并备好了船只,随时可以渡过黄河去陕西躲避。 而像独12旅这样的常年驻守晋中南门户的晋军二线部队,因为去年没有赴晋北晋中参与对日大会战,所以在长官部的眼里,他们就显得有些举足无轻重。但太原会战之后,日军控制了山西的北部和中部,晋绥军和中-央军余部大步后撤,使得位于晋中南门户的独12旅的防区,一下子成为了最靠近日军前沿的突出部。 即便如此,当独12旅突然上报其防区内的丰店县遭到君陵日军南下攻击时,阎锡山的二战区长官部第一时间仍然没有重视。 直到丰店战斗进行到第二天,也就是这座大山里的孤城面临失守,二战区长官部的几个作战参谋才奉命开始关注日军的这次行动。他们晚些时间用电台询问独12旅旅部,要其汇报前线最新战况。 可是,接到电报时的旅长郑源已经失去了对前线的监控,他手下的570团在团长带领下,还未和日军接战就从丰店逃之夭夭了。郑源只得向长官部含混回电: “职部为确保同蒲路门户不失,现将丰店守军回撤至文城外围协防。391团则留置丰店与日军周旋”。 事实上,文城自那一刻开始,就完全丧失了与丰店的所有联系。 郑源下令给仓惶逃来的570团,命其在文城东郊扎营设防,同时召团长田明达入城,参加旅部的应对作战部署会议。 名义上来自前线的田团长,所能提供给旅部有关前线的情况却实在少的可怜。郑源不得不重新向丰店方向派出斥候,一面打探战况,一面试图寻找和接应失踪的旅部情报参谋肖俊平上尉一行。 后来,护送肖俊平上尉以及旅部特派通讯班的那一个步兵连,在丰店外围被日军骑兵击溃后,残部辗转返回了文城。该连连长、连附相继阵亡,据归队的一名少尉排长李满仓讲述,旅部情报参谋受重伤,其后莫名失踪,不排除是被突然出现的八路军一支部队裹挟带走。 而斥候也很快带回了丰店的消息:县城已经被日军攻陷,中-央军391团下落不明——要么是全军覆没,要么是弃城而走。日军眼下大举进占丰店,闭门不出。 第二战区长官部接到独12旅的这份最新报告,一时也陷入了迷惑——敌我双方和平对峙了两个多月后,日军突然派一枝重兵,夺取了偏离同蒲路的晋中南守军一处前沿,而在其他地区仍按兵不动,此举令人费解。 郑源得到的指示是:继续监视丰店敌军动静,同时密切注意君陵方向。长官部最紧张的,仍是太原、君陵的日军主力会沿着同蒲铁道线大举南下,威胁临汾大本营。 独12旅的旅长当然也紧张着长官部的紧张。毫无疑问,如果太原、君陵一线的日军师团倾力沿同蒲路南犯的话,首当其冲的就是独12旅。 晋军的独立第12步兵旅,属于国民政府军委会整编后的乙种师序列,全旅下辖两个步兵团569团和570团;旅部直辖一个炮兵连、一个通讯连、一个特务连。就整体战斗力以及装备水平而言,与中-央军391团不可同日而语。 郑源清楚自己的实力,也明白如果二战区不派出部队协同作战的话,独12旅根本无法完成在同蒲路上独挡日军锋芒的任务。他现在很恼火570团的提前逃跑行径,倘若田明达能够多支撑半天,郑源就会派兵去丰店实行策应,从而将中-央军391团一并接回文城,那样,防御文城就多了一支生力军(或曰炮灰)。 同样令郑源恼火的还有旅部情报参谋肖俊平的失踪。而且肖参谋的失踪竟然可能牵扯到了八路军——据跑回来的下级军官报告,出现在小榆树山里的八路军,隶属林师徐旅,大约是一个营的规模。 根据此前长官部的内部秘密通报,八路军林师陈旅在其师长的亲率之下,于去年年底进入汾河流域的洪洞、赵城一带,袭占地盘,招兵买马,实力扩充得很快。由于该旅就活跃于临汾二战区长官部的眼皮底下,阎司令长官大为头疼,已经派兵设立防线,阻止该旅进一步向吕梁山区进取。同时,长官部严令晋军能够与林师陈旅接触的周边各部,密切注视该旅动向,严守各自防区,严禁该旅实施地盘渗透。 郑源所驻防的文城,系同蒲铁道线上的大站,但却与长官部通报的林师陈旅目前活动的地区相隔甚远。那么,这个突然出现在丰店附近的林师徐旅的一个营,又是怎么回事呢?!此前的情报显示,徐旅主力一直在晋东北的五台一带,难道他们也要像林师的陈旅一样、跨过正太路到晋中南来?近期,八路军在山西的扩张实在是太快了,完全失去了战区长官部的节制——郑源决定立刻将小榆树山一带出现八路军的情况上报。 ? 肖俊平的确是被裹挟了。 因为晋军的这个上尉参谋,发现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启程奔赴的目标,并非战事正酣的丰店;而当时来自丰店方向的隆隆炮声已经清晰可闻。肖俊平强烈地要求留在小榆树山西窑村原地,而后自己找机会去丰店、或是返回文城的独12旅旅部。 吴子健当然不同意,他下令5连找一副担架,抬着晋军参谋一起开拔。 5连连长李天林奉命陪在肖俊平身边做解释工作——在大王峪战场,李连长从鬼子马刀下面救了晋军参谋一命,所以肖俊平对待他的态度,比对待吴子健还要温和些。 “李连长,我昨天刚刚见识了贵军的英勇善战,为什么今天就发现你们在畏战逃跑?”担架上的肖俊平,在李天林面前强压着火气,尽量用平稳的语调诘问。 李天林其实比吴子健还反对此时全营向关门山转进。听着丰店那边的炮声,他不回答晋军参谋的话,却反过来问道:“你对鬼子部队这么了解,能听出他们现在打得是什么炮吗?这么惊天动地的!” 见八路军连长问得如此专业到位,肖俊平也暂时克制了愤怒的情绪,他凝神又聆听了片刻,说道:“肯定不是七五山炮,至少应该是一零五野战炮之类的大口径炮。” 李天林禁不住有些神往,他舔了舔干涸的嘴唇:“大口径炮?娘的,要是能弄过来几门,一定够威风。” “怎么弄?在纸上画几门吗?”躺着的肖俊平身体感到极不舒服,指着身后的方向忿忿地讥讽道:“日本人的大炮在那边,贵军现在的行军,正可谓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李天林不爱听这话,又一时又无法反驳晋军参谋的刻薄。 吴子健恰好赶过来,听到了肖俊平最后的那句,于是脱口说道:“肖参谋,别急着下结论!我们二营这一趟带了不少辎重,必须先到关门山扎营,安顿稳当后,再决定是否向丰店出击。” 肖俊平意外得到这个信息,不由得冷笑一声:“吴长官,原来你们是要去关门山!我在旅部就听说八路军林师陈旅的主力眼下在汾河沿岸和阎长官抢地盘;现在你们徐旅的人又要去关门山——看来,贵军的手伸得真够长的。那关门山,山高沟深,除了住着一些山民,剩下的就是土匪。莫非,吴长官的这个营,要拉到那里去当山大王?!” “土匪?你说关门山有土匪?”吴子健不禁小吃了一惊。 “当然有,”晋军参谋有意顿了顿,挑衅般地斜视着吴子健说道:“而且,土匪的匪首,还是个女的!” ? 第44章 俏丽的女战士 “女土匪?!” 李天林瞪大了眼睛,先看了看同样吃惊的吴子健,继而又去看担架上的晋军参谋: “你这个情报参谋,够厉害的;山里有女土匪,你都掌握?” 吴子健也想知道究竟,但他没有再说话——看来,关门山的局面,远比从晋东北出发之前的预想要复杂得多。 “山里的土匪都是男的,”肖俊平不慌不忙,换上了平淡的口气:“只不过,匪首是个女的,匪号刘五妹,在关门山一带落草多年了,丰店、文城一带的百姓和官府都晓得的。你们八路军是外来户,不知道也正常。” “肖参谋,你说的这个刘五妹,手下能有多少人马啊?”吴子健装作随口一问的样子。 但精明的肖俊平察言观色,明白这个八路军副营长对关门山的匪患已经上了心;他有意不回答,却调侃道:“咋?吴长官还真要带着一营人马去关门山落草?眼下可是国难当头啊,贵党不是宣称要做抗日先锋吗?就跑到大山里去当先锋?” 吴子健不置可否,李天林却笑出了声,他同时冲着吴子健和肖俊平说:“咱教导员说的对,你真真是一个国民党反动派军官!对八路军横挑鼻子竖挑眼。” 李天林说这话时的神态并不带恶意,但晋军参谋听见“教导员”三个字,知道他指的就是刘恕,一张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蓦地,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从行军队伍后面传来,是两个边走边说着什么的女战士,她们脚步匆匆地追上了担架,其中一个是营部卫生队的女卫生员,这两天就是她在照料肖俊平;而另一个,晋军参谋也很快认出了,她正是今早在肖俊平审问日军俘虏时担任记录的女文书。 女卫生员是来查看、询问伤员肖俊平状况的,见躺在担架上的他脸色十分难看,急忙问道:“肖参谋,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李天林抢过了话头:“没事儿,他是这里不舒服”,一边说,一边笑着用手往自己的心口指。 肖俊平的目光则无法抑制地落在了女文书身上,他再次为这个女兵的俏丽面孔感到惊叹。 “你好,肖参谋!” 女文书见肖俊平注视自己,就主动向他敬了个军礼,笑魇如花地出言问候。这一来,年轻的晋军参谋反倒局促起来——自己伤痛缠身、衣冠不整,在友军女兵面前,颇感到自惭形秽。 “你的日语讲得真好!”女文书看出了对方的窘态,不等他开口,就落落大方地主动说道:“听说你在日本留过学?” “哦……是的、是留过,留过学……”肖俊平越发局促了。 一旁的吴子健感到有趣——巧舌如簧、语带机关的晋军参谋,竟然也有语无伦次的时候。 “你们俩,”李天林再次插话,指着女文书和晋军参谋说:“都应该算是知识分子,咱们小张文书是天津南开大学毕业的,肖参谋留过洋,喝的是洋墨水。” “我叫张绣,是营部文书,”女文书张绣朝担架上的肖俊平伸出了右手:“欢迎肖参谋加入我们八路军队伍!” 肖俊平未曾料到共-产党军队的女兵如此大方开放,看着张绣伸到面前的纤纤素手,他心头砰的一动,下意识地伸手握了一下,却没有留意到这个女文书后半句话的含义。 “肖俊平,晋军独立12旅上尉参谋。”肖俊平近乎喃喃地自我介绍着。 吴子健分明看出了便宜,立刻大声说:“好!好!今后大家就是自己人了,不必这么客气!小张,要好好向肖参谋学习,他是个日本通;咱们打鬼子,就需要这样的军事情报专家!” 肖俊平这时候才心底一惊——这女文书刚才说什么?欢迎我加入八路军?我什么时候答应加入八路军了?!他拿眼睛去瞄煞有介事的吴子健,后者却故意不看他,脸上流露着志得意满的坏笑。晋军参谋有心当着众人的面更正声明几句,但看着八路军女文书漂亮脸庞上写满的崇拜与期待,到了嘴边的话,张了张口,硬是没能说出来。 ? 独12旅上报的最新情报,终于引起了二战区长官部的重视。 一则,丰店已经宣告失守,二则,丰店附近出现了八路军林师徐旅的小股部队。这都让司令长官和其幕僚们感到焦虑。 开战不到48小时,有国军两个团防御的前沿重镇就丢了,日军下一步要怎样走? 八路军林师的番号又神出鬼没地出现在了丰店外围,徐旅难道分兵去了正太路以南?八路军怎会如此贪得无厌? 在临汾坐井观天的二战区长官部,当然无法获得日军此次重燃战火的真实目的;他们最担忧的还是,日军是否会藉此发动对晋南、晋西南的大规模进攻。擅长骑驴的阎长官,已经在黄河岸边备好了渡河去陕西的船,但不到万不得已,他仍想留在山西的地面上。 至于在丰店外围伏击日军骑兵的八路军林师徐旅的那个营,二战区长官部同样不晓得其动机和目的;只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那绝对是八路军目前分兵掠地行动的一个组成部分。 长官部暂时否决了独12旅旅长请求派兵增援文城的动议,他们只是要求该旅全力筑防,待日军有下一步动作后,再做是否增援的决定。 不过,长官部严令独12旅,尽快查明出现在小榆树山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一部的行踪,随时通报其有关动作。 最后,他们也提及了曾经驻扎丰店的中-央军391团,要独12旅一并查明该团去向,如发现其残部,要争取收编,共同防御文城。 郑源虽不是一员战将,但却十分谙熟官场之道。从长官部的回电里,独12旅的旅长嗅出了更深的危险意味:不即刻派援兵来固防文城,说明阎长官已经无意死守这座同蒲路门户。毕竟,南同蒲路沿线的防务,是由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指挥中-央军残部来分担的——阎长官与卫长官貌合神离,这在第二战区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而开始在山西分兵掠地的八路军,竟然将触角伸到了附近,更让独12旅的防区风声鹤唳。 分析了这几番局势后的郑源,不无恐惧地想:不是被日本人消灭,就是被八路军侵蚀。看来,独12旅是时候考虑退路了! ? 第45章 伸向女人的魔爪 位于太原的濑名师团部,今天再次迎来了华北方面军的重要人物: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 这已经是铃木少将在一周之内第二次从北平飞抵太原了。上一次,他陪同着从本土到访的东京参谋本部的酒井中将,前来部署有关在当地建立慰-安妇营地的绝密任务。 如今,这项绝密任务正在得到雷厉风行的贯彻。以“风计划”命名的完整方案出笼后,已经被大本营高层首肯,正式批准执行。铃木少将此番来太原,就是奉东京参谋本部的命令,检查“风计划”的启动情况。 情况着实令人满意。 就在铃木少将抵达太原的前一天晚上,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发来电报:攻克了丰店的联队主力已经兵不血刃、进占小榆树山内的宋家沟火车站;如今正沿着宋家沟至文城的铁道支线,派出骑兵向前搜索侦察;而工兵中队则开始检查路轨和车站状态。联队主力将在次日进至文城郊外,择机发起攻击。 抵达太原的铃木少将得知上述进展,当即要濑名师团长以及萩原旅团长,转达对大冢联队的祝贺,勉励大冢率队为天皇陛下建立新的功勋。 萩原少将则结合地图,向铃木少将详尽汇报了慰-安妇密营选址的决策依据: 考虑到下一步华北方面军征战的主战场,将重点位于山东、河南一带,筹划中的慰-安妇组织,肯定要集中向那两个前线方向投送。因此,太原至蒲州镇风陵渡(位于山西与河南的交界处)的南同蒲铁路将成为投送的主要路径。 宋家沟系一废弃的煤矿小站,位于丰店与文城间的小榆树山之中,人烟稀少,极为隐蔽。更有利的是,这个大山里的小站,距离南同蒲铁道线上的大站文城,只有五六公里路程,贯通二者之间的铁轨还相当完备。 既可完全隐匿于深山,又可就近奔驰于铁路,宋家沟小站,堪称慰-安妇秘密营地的绝佳选择。 目前丰店县和宋家沟小站已经被占据,大冢联队不日将攻克文城,并重兵驻屯之。文城、丰店将与小榆树山宋家沟之间,从此形成严密的防御圈,以确保慰-安妇密营安然无恙、万无一失。 听了萩原晃的介绍,铃木少将十分兴奋,在摊开着地图的小会议桌旁,他站起来对濑名师团长行了个有力的鞠躬礼: “将军,请允许我代表司令官阁下,向您和您部下卓有成效的工作,表达深深的敬意!” 他所说的司令官,就是时任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的寺内寿一大将。 濑名师团长坐在座位上,微笑着颌首还礼。他是中将,有资格接受对方的敬礼。萩原晃则急忙起立,以同样有力的鞠躬回敬铃木——他二人虽然同为少将军衔,但萩原晃只是一个旅团长,而铃木少将则是方面军的高级参谋。日军的高级参谋,是一个相当有地位的头衔,往往预示着此人在未来会有着强劲的晋升前途。比如眼下已经成为华北方面军头号主力的板垣师团,其师团长板垣征四郎中将,早年在关东军就是出任的高级参谋一职。 “风计划”是东京大本营和日军参谋本部钦定的绝密任务,委托华北方面军执行,而方面军能够将此重任交由铃木少将全权负责,也足见这个高级参谋在寺内寿一司令官眼中的地位。 “感谢铃木将军的赞誉!”萩原晃说道:“我也代表濑名师团长,向将军保证,我部定当恪尽全力,确保《风计划》安全稳妥地执行实施!” 接下来,他们又召见了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 小岛机关长在“风计划”里的主要使命,是针对计划执行提供相关的当地中国军活动的情报,以确保中国军队不会突然出现在宋家沟以及文城、丰店附近,危及慰-安妇密营的安全。由于宋家沟地处晋中南,小岛着重向铃木少将介绍了那一带的敌方军情: 已经查明此前驻防丰店县城的,为中-央军391团,他们在日前被大冢联队击溃,据该联队长上报,391团残部大约数百人,逃窜进入丰店县城以东的大榆树山,目前下落不明。大冢联队反映,这支部队有着较强的战斗力,但他们显然没有配属火炮,其余重武器也基本在丰店被摧毁。对未来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的威胁不会太大。 驻防丰店的另一股中国军为晋军独立12步兵旅的一个团,在丰店开战之际逃往文城旅部,现应该会同独12旅主力协防文城。晋军的独12旅整体实力较弱,与大冢联队比较,无论在兵力还是火力方面,均全面处于下风。估计大冢联队攻取文城之后,该旅残部将会沿着同蒲路南逃,未来回窜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一带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讲到这里,小岛机关长瞄了一眼端坐在会议桌旁的濑名师团长,然后小心翼翼地说道: “需要警惕的是,配属给大冢联队的骑兵中队,数天前就是在小榆树山内,遭遇八路军一部伏击,据称敌有近千兵力。但根据我的情报,目前八路军活跃在晋南的大股机动兵力,只有林师陈旅,且其盘踞在汾河两岸的洪洞、赵城一带,距离小榆树山应该相当遥远。” ?“这肯定是桂宫联队长的部下在夸大其词!”濑名中将极为不屑地插话进来,他所说的桂宫联队,就是自己师团直属的骑兵联队,联队长为桂宫伏义大佐:“那些骑在战马上的公子哥们,一定是吓破了胆,把山西山梁上的石头,都算成八路军了。” 铃木少将忍不住率先笑了起来,萩原晃也跟着露出了会心的笑容:所谓的小榆树山里的“近千八路军”,虽然给岩田骑兵中队构成了打击,但至今再无踪影,尤其是当丰店战事激烈的时候也未现身支援;可以肯定,绝无骑兵们夸张的那么有威胁——身为陆军军官,他们对多为贵族出身的骑兵在军队里的特殊待遇,都颇有些不满。 “丰店破城后,大冢联队长还曾经派出步、骑之有力兵力进入小榆树山,前往那股八路军出没的地点大王峪进行武力搜索,没见其任何踪迹;”萩原旅团长微笑着补充讲道:“可见该股八路军仍属一贯的散兵游勇性质,一触即走,不足为患。” 站在这几个将军身旁的小岛正雄,却始终没有笑。 特务机关长自从随军队进入山西,就一直在努力收集各路敌军的情报;在他看来,从去年至今,八路军虽然不像中-央军和晋绥军那样频频与皇军正面交锋,但为数不多的几次出手,都给人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小岛隐隐觉得,这支由延安方面投诚改编给蒋政府的军队,狡猾中暗藏着一股煞气,他们或许会成为威胁皇军的重大隐患。小岛正雄向来对自己的直觉比较自负,可是他的这一观点,在山西的军方内部,几乎没有多少高层军官信服。 铃木少将笑够了,也注意到了不苟言笑的小岛正雄,于是对他说道:“北平的方面军司令部,更关注阎锡山的队伍,毕竟按照中国人的说法,他们属于地头蛇。目前这些地头蛇龟缩在晋西南和晋西,第一军已经有了进剿他们的全面计划了——任务应该就交给濑名将军的师团了?——至于八路军,不过是些投降的草寇,确实不足为患。” “是,”小岛毕恭毕敬地回应铃木少将,他十分清楚这个高级参谋在方面军里的份量:“我也赞同各位将军的看法,出现在小榆树山里的,应该只是小股八路军游勇。” 不料这时铃木却话锋一转:“不过,也必须引起一定的重视。看地图上的位置,那个大王峪距离宋家沟大约有十公里左右,有必要让大冢联队的人马强化在小榆树山内的搜索,重点是察清山里能够通往宋家沟火车站的大小路径。工兵联队的人,要以宋家沟为核心,至少彻底封锁其方圆两公里内的区域。以确保未来慰-安妇密营的绝对安全!” 众人皆点头称是。 会议的最后,谈及了建立慰-安妇秘密营地的核心问题:慰-安妇的来源。 濑名师团曾经风闻,去年11月攻占太原之后,入城的板垣师团在城内抓捕了一批中国女人供官兵享乐,但板垣师团随后调走去了河北保定休整,他们向山冈师团移交太原防区时,将抓来的女人要么杀掉、要么放掉了。否则,以当时那批妇女的数量,若留在手中倒是足以直接充任首批慰-安妇。 这时,濑名师团长便向铃木少将介绍说,已经决定交由方面军派驻给本师团的宪兵队,具体主导首批慰-安妇的秘密征集行动。 这个宪兵队目前共七十人,原本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向所辖各个师团分别派驻的宪兵队之一,主要负责在濑名师团内部约束执法、维持军纪等等,没有作战任务。但由于只有七十人,恐其力量不足,濑名中将准备要萩原晃旅团长再从手下的西条联队里,至少抽调一个步兵小队,加强给这支宪兵队,统一由宪兵队队长指挥。 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大尉军衔,文职出身,来华后进入宪兵序列,截止目前没有战斗履历。 听到濑名师团长的这番讲述,铃木少将禁不住频频点头:“嗯,将军阁下,我对您的天才般的设计感到由衷钦佩——由宪兵队来负责此事,再合适不过了。宪兵嘛,就是用来约束士兵的,比如各占领区内屡禁不止的性-侵事件,正该由宪兵出面制止和惩处——” 濑名中将得意地接过话头:“可是士兵们的生理欲-望问题,总该有个解决之道嘛,他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有了这方面的需求实属正常。那么宪兵们就该给他们提供解决之道——” “所以才让宪兵们来征集、管理慰-安妇!”这一回,是萩原晃少将抢着说了一句。 三个军服笔挺的日本将军,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同时哈哈大笑起来。 第46章 士兵的欲求 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大尉,被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驻濑名师团之后,每天处理得最多的,是士兵们的“风化案”。所谓“风化案”,说起来很斯文,其实就是皇军士兵对占领区妇女的强-奸行为。这种行为,他手下的宪兵几乎每天都会查获几起。 当然,宪兵队是无力纠察遍整个师团军纪的。濑名师团属于挽马制(作者注:侵华战争初期,日军的常设师团分为挽马制和驮马制两种,前者应对平原作战,后者应对山地作战),全师团拥有两万多人,且四个联队分散驻扎在太原附近的四个驻地,太原城内还有它的师团部。如此庞大的部队,其负责监军的宪兵队却只有区区七十人,与其说是监察军纪,不如说是到大庭广众之下、展示宪兵们肩头上独树一格的短披风。 饶是如此,还是会有一些倒楣的官兵被当场查获。 多半都是士兵,有军官也只是中下级的。平井寺一心里很清楚,佐官以上的如果想玩弄妇女,完全不必亲自闯入中国人的家里去霸王开弓,会有部下替他们把年轻标致的中国女人,弄到他们的领地内享用,既舒适,又安全。 被抓到的兵渣子们,有的被宪兵带到平井寺一面前接受处理,可是他们并不害怕,满不在乎地和宪兵们拉家常、套老乡。那些事态严重的(比如不仅仅是强-奸,还伴有开枪伤人、杀人行为的),平井寺一往往要带队将惹祸的家伙扭送到他的所属队部,可是他们的长官同样不把这当回事,他们会替部下认错,然后拿出些抢劫来的烟酒、美食贿赂宪兵队长,说:这些士兵还都是些毛头孩子,精力过于旺盛,如今又没有仗打,倘若再不让他们找找女人的乐子,身体会憋出毛病的;云云。费尽一番口舌之后,事情往往就不了了之。 倘若平井寺一认真起来,非要将某个犯了风化案的家伙抓起来关禁闭,那么这个家伙的战友、同乡之类的,就会拉邦结伙地不时跑到宪兵队来闹腾,或是软磨硬泡,或是大叫大嚷,甚至出言辱骂威胁。 无可奈何的平井寺一,曾经向分管他的上司——师团部参谋长——打报告诉苦,但得到的答复则是:尽量不要出大乱子,其他的可以适当放松些监管。 今年已经四十五岁的平井寺一,做梦也不会想到被派到中国战场来服役。在本土,他只是个普通的军需官,而随军进入华北后,很快被改做了宪兵。他和一批中级军官接受了老资格宪兵做的简单培训,就被任命为一支宪兵队的队长,匆匆派到了山西境内的濑名师团。眼下,面对从来没有遇到过的窘境,宪兵队长很苦恼。 所以,在这个傍晚,当师团部的一个参谋突然来到他的宪兵队,声称濑名师团长要亲自会见他的时候,平井寺一一度还以为,是自己打的报告起了作用,师团长终于要亲自过问军纪的整饬了。 他兴冲冲地上了师团部派来接他的小轿车。 ? 濑名师团部里,有一套完全仿造着本土和式风格装修的房间,分为内外两间。平井寺一被引到这套房间的门口时,不禁一愣,旋即他明白了,这很有可能是师团长中将的私人住所。 外间的两扇拉门打开后,平井寺一在门口脱下了军靴,进到外间,他吃惊地发现竟然有两个艺妓模样打扮的日本女子,浓妆艳抹地站在里间的门口迎宾。平井寺一的心砰砰地跳了起来,即便在本土,他也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地与艺妓接触过。 里间的榻榻米上,围着一张摆满了酒食的栎木矮桌,盘腿坐着三个人,都没有穿军装。有两个穿着暗色和服的,其中一个平井认识,是萩原旅团长;另一个坐在正位的,应当就是濑名师团长了;而坐在萩原少将对面的那个陌生人,却穿着一件中式长袍。 “大尉,请到这边来!” 看着一身戎装的宪兵队长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里间的门口,与他相识的萩原晃抬起一只手,召唤着。 平井寺一拘谨地走到桌子前,立正行了一个颌首礼:“宪兵队平井寺一,前来报到!” “先坐下,我来给你介绍,”萩原旅团长指着矮桌子前唯一的空位示意对方落座,然后说道:“这位就是师团长濑名中将。” 刚刚坐下的平井寺一,闻听后即刻再度起身立正:“将军阁下,晚上好,非常荣幸!”濑名师团长微笑着点点头。 “这位,是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先生。”萩原晃见平井不肯再坐下,就又指着对面的中式长袍者继续做着介绍。 “小岛机关长,请多关照!” “请坐,队长先生。”小岛正雄的脸上,像马一样没有表情。 室内很热,四个屋角都放置了炭火盆,从棚顶垂吊下来的江户风格的灯笼,更是将矮矮的栎木桌子映出了一片暖色,而桌上的美酒佳肴,在这个晚饭时刻会勾起人无尽的食欲。 晚宴立刻就开始了。 没有什么开场白,也没有提及任何相关军务,两个和服将军端着精致的酒盅,频频举杯向他们让酒,然后各自一饮而尽。清酒的香气,借着热水和炭火的力道,开始在室内飘散开来。 平井寺一拘谨地端着酒盅和应着,心里则犯着嘀咕,他没有料到素未谋面、位高权重的濑名将军,竟然召唤他这个微不足道的宪兵队长来如此私密的场所饮酒。他本来没有什么酒量,却不得不跟着两个将军干了几盅,幸好那细磁的酒盅不是很大。 那个特务机关长,倒是不怎么客套,看来他也不大擅长饮酒,每次跟着将军们端起酒盅,只是凑到唇边抿一口就放下,然后就拿起筷着夹菜,闷头吃个不停。 两个将军对饮着,兴致勃勃地拉起了本土的家常,师团长老家在长野县,旅团长则是东京人。偶尔,将军们会对平井讲解几句家乡的风土人情,宪兵队长则谨小慎微地回应着。 “你多次向我的参谋长反映的军纪问题,我都知道了,”终于,酒桌上的话题转向了平井寺一,萩原旅团长酒兴正酣,宽阔扁平的额头上已经微微沁出了汗珠,他拍了拍平井的肩头:“有些情况,我也向师团长阁下转述过。” 平井寺一有些惶恐地低了一下头。 “这段时间,辛苦、难为你了,”濑名中将微笑着朝宪兵队长举着酒盅:“平井君,我敬你一杯。” 平井寺一诚惶诚恐地双手端起酒盅:“追随将军阁下,为天皇陛下效忠!” 小岛机关长此时正将筷着伸向由侍女送上来的一碟熏鱼,夹了块黑黝黝的鱼段,刚刚放到嘴边,却突然停住,侧头问向平井寺一: “队长先生对此地皇军士兵屡犯风化案,是怎么看的?” 平井寺一吃了一惊,这个尴尬的问题不是由两名将军、而是由特务机关长提了出来。他看了看对面的师团长和旅团长,两位将军也正带着狡黠的笑容,注视着他。 “呃,这个,”宪兵队长预感到了这其中应该有什么关节,于是字斟句酌地回答道:“皇军士兵们,驻屯很辛苦,还要不时地清剿周边的中国军残余。对军纪的执行,难免要打些折扣。只是——” “就不必遮遮掩掩了!”萩原晃突然哈哈地笑起来,一拳捅到了平井的右手臂上:“你整肃得很对,这帮年纪轻轻的武夫浪人们,的确折腾得太不像话了!师团长阁下对此也很恼火的。” 听萩原晃这么说,平井寺一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一半。但小岛机关长接下来的一句问话,则又将他弄进了云雾山中: “以队长先生的智慧,能否为皇军士兵的风化问题,找到一条彻底有效的解决之道?” 特务机关长显然对熏鱼料理很满意,嘴里的一块尚未嚼完,就伸着去熏鱼的碟子里夹第二块。 平井寺一则怔住了,他定定地看着小岛正雄,完全搞不明白身边这个吃货的真实用意。 终于,对面的濑名师团长为他解了围: “平井君,中国古代对于治理水患,曾经有过很精辟的论断,那就是不能堵,而要疏——疏,就是疏通的意思。你们宪兵队疲于奔命地抓捕那些违纪的士兵,就相当于堵,那是抓不过来的。” 平井寺一精神一振,向师团长颌首说道:“将军阁下,平井愿意聆听您的教诲!” “我师团上下,两万五千人之众;那些年轻的士兵们,为了天皇圣战,背井离乡,抛妻弃子,甘冒死亡危险,令人动容;”濑名中将继续大发着感慨:“可是,他们不是石头人和木头人,也有儿女情长,也要有七情六欲。在士兵们旺盛的欲求面前,我们一味地靠禁-欲和惩处,根本无法解决问题。” 萩原晃点点头,接过了话题: “当然啰,片面地纵容士兵们侵犯妇女,对于占领区的长治久安显然非常不利。更何况,去年底发生在中国人首都的大规模性-侵事件,近来流传了出来,在国际上也给帝国和天皇陛下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 宪兵队长此前,已经在军内听说了华东方面军攻克南京后的种种暴行传闻,他对此毫不吃惊——濑名将军的部下在山西这乡野蛮荒之处,尚要挖空心思去占有村妇民女,松井石根的部队进了中国首都那座花花世界,又岂能甘于寂寞?! 只是,此刻坐在酒桌前的两位将军说起这些,又是在铺垫什么呢?平井寺一的心里越发没了底。可就在这时,埋头饕餮的特务机关长,突然又冒了出来,他擦了擦湿漉漉的嘴巴,貌似漫不经心地问平井: “队长先生,你知道慰-安妇吗?” ? 第47章 慰-安妇真相 “慰-安妇?”平井寺一脱口而出:“我知道的,就是战地慰问服务队嘛——我家那条小巷里的一个街坊,他的大女儿几年前就参加了战地慰问服务队做了慰安妇,据说是去了中国的上海。” 这个回答让所有人都感到了意外,小岛正雄看了看两位将军,然后对平井说道:“哦?队长先生的家乡是——?” “松江,老家松江,在本州西北的一个小鱼港。” 特务机关长点点头,又看了看两名将军,没有再说话。 平井寺一却一下子想起了许多,于是继续讲述起来:“那个街坊的女儿,最初还写信并寄钱回家,后来不知怎地就没了音讯。他的父亲知道我在军队服役,还问过我的内人,托我帮着打听女儿的消息。可是我,能力实在有限。直到去年十月我动身来华北战场,也没有打听到什么。” 平井意识到自己的话题说得过远,便一下子停住了话头,这时他隐约觉得,两名将军在他讲述时,似乎很有意味地对视过一眼。 “平井君,”沉默了片刻,还是萩原晃先开了口:“那么你对所谓的战地慰问服务队,又有多少了解呢?” “这个……,我还真是了解不多,当时就听那个街坊讲过,是随军搞一些后勤服务,诸如洗衣、做饭、伤员包扎什么的,都是女人们该做的事情,所以军队征召的都是女性;我记得当年来居民社区动员的,是本地水上警察署的人,他们也是这么宣传的。” 濑名中将和萩原晃少将果真又对视了一眼,这一次,平井寺一真真切切地看在了眼里。他忽然感到了某些不安,却又搞不清缘由——他们为什么会突然问及慰-安妇的事情?这与刚才谈及的军队军纪整饬有什么关联? “队长先生说的这些,是发生在哪一年呢?”小岛正雄冷不防地又开始了提问。 “具体年代嘛,真是记不清楚了,总归是几年前的事,我只记得街坊的大女儿应征做慰-安妇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从县里的高中刚刚毕业。她报名后,很快就被送走了。” “是昭和六年(作者注:即1932年)以后的事情,”濑名中将淡淡地插话道:“上海事变(即1932年淞沪抗战)发生后,海军曾经向国内还有朝鲜国征召过慰-安妇。我猜想,平井君街坊的女儿,就是在那时候随军的。” 师团长所说的上海事变,在座的人自然都知晓,并且这顿时唤起了平井寺一的记忆节点。 “是的将军阁下!”平井有些激动地说:“我想起来了,正是昭和六年,春天的时候爆发了上海事变,街坊家的大女儿是在当年夏天的时候应征走的。” “那么,据你刚才说,这个女孩子,后来和家里失去了联系?”萩原旅团长平静地问了一句。 “的确,是失掉了联系。内人和我说起的时候,我还很奇怪,虽然去的是战地慰问服务队,但上海事变引发的战火很快就平息了,在那里随军,是不应该遇到什么危险的啊。”平井寺一一边说,脑海里就一边记起了街坊家大女儿那张稚气未脱的秀气脸庞。 猛然,这个宪兵队长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他瞬间联想到了什么,并且马上就被自己的这一联想给惊呆了。 这时他发现,矮桌旁的三个人,都停止了吃喝,都在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将军们面露着不易觉察的微笑,特务机关长则神情冷峻。 室内沉静下来,静得可以听到火盆里木炭燃烧发出的丝丝声。 ? 率先打破了沉静的,是小岛特务机关长,他的声音在今晚第一次变得有些温和: “队长先生,我想,现在有必要让你知道,战地慰问服务队的慰-安妇们,并不仅仅是替前线的皇军士兵洗衣服烧饭。她们还要在必要的时刻,为士兵们旺盛的生理需求,贡献身体服务和帮助。” 平井寺一一动不动地听着。他终于明白了所谓慰-安妇的真实含义,继而就明白了,今晚对他这个普通宪兵队长如此高规格的宴请,肯定与慰-安妇的事情有关。 “当然,海军省在动员妇女们加入战地慰问服务队的时候,并不会将这一真相告诉她们,对此,我想平井君会理解。”这是萩原旅团长的声音。 萩原晃以及濑名一直在强调的海军,自然有他们的原因。 所谓的“上海事变”(这里指的是第一次“上海事变”,也就是“一·二八”淞沪抗战),当时是由驻扎在上海的日本海军一手挑起,除了舰艇,地面战斗出动的也是海军的特别陆战队;后来日本国内陆军虽组成派遣军赶赴支援,但双方在最高指挥权方面一度发生了严重争执,导致贻误战机。 日本的海军与陆军,一向水火不相容。萩原晃、濑名这些陆军将领,对海军从来也都是颇有微词。 “我理解,”平井寺一艰难地咽了口唾液,他在极力从脑海中驱离那个街坊家女儿稚气未脱的形象:“那么,将军阁下今晚召唤我来,是否与陆军也要征集慰-安妇有关呢?” 两个将军顿时露出了赞许和欣慰的笑容,但都没有说话。 “队长先生,”小岛正雄的声音又响起来了:“参谋本部已经就组建慰-安妇服务队、在中国战场随军一事,正式下达了命令,目前,本土和朝鲜都开始了动员。” 后勤军需官出身的平井寺一,心里不由得一动,眼睛泛出了光芒:“是要调我回国,参与动员工作吗?” 两个将军这次一齐笑出了声。 “平井君,是要你参与动员工作,”萩原少将显得有些乐不可支:“但不是你渴望的回国,而是就在这里,就在山西。” 宪兵队长感到了困惑:“将军,请恕我没有听懂。” “你就在这里动员,”萩原少将顿了顿,收起了脸上的笑意:“动员中国妇女,参加慰-安妇服务队。” ? “中国妇女!?” 平井寺一险些惊呼起来,他意识到自己失态了,急忙端正了一下坐姿,但心中的震惊仍达到了极点。 “怎么,队长先生感到不可思议?”小岛正雄在一旁冷冷地问。 “这、这动员令……又该如何下达呢?”大脑一片混乱的平井寺一,结结巴巴地反问着。 “没有什么动员令,也不需要,”小岛正雄依旧用一副冷冰冰的面孔,直对着宪兵队长:“队长先生要带领你的宪兵队,到那些妇女的家中登门拜访,把她们集中到一起。” “师团会为你提前建立好营地,来安顿这些中国慰-安妇,”萩原少将接过了话题:“记住,你的这一行动,是绝密的,不得有任何哪怕是细节上的泄露!” “将军,请恕我直言,”平井寺一有意不将面孔对准小岛,这个特务机关长今晚流露出来的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让他开始反感和抵触。平井知道,特务机关长应该隶属于当地驻军,但他并不清楚小岛的军衔——恐怕不会比自己高出多少罢: ?“我们为什么要在当地征集中国妇女来做慰-安妇?本土不是已经在进行动员了吗?” “问得好,”半天没有出声的濑名中将接过了话头:“大尉,我很欣赏你的思维和判断能力。要知道,国内的动员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征集起来的慰-安妇,漂洋过海地到达中国,同样需要时间;更棘手的是,她们是从中国的南方沿海登陆,但目前中国南方、北方两个战场还没有打通,因此本土来的慰-安妇即便到达了中国,也无法到达我们这里。” “我懂了,将军阁下!”平井寺一朝着濑名中将行了一个颌首礼。 “但是,组建慰-安妇服务队的任务已经刻不容缓,这一点,我相信平井君也是深有感触和体会的。”萩原晃少将一边说,一边又哈哈笑起来。平井明白,旅团长指的是驻屯士兵屡禁不止的“风化案”给他这个宪兵队长带来的无尽的麻烦和窘迫。 “不用再一份一份地打你的报告了,”旅团长不无调侃地笑着说:“放下钢笔和公文纸,带上你的人,立即行动!我将另外加强一个小队的步兵加入宪兵队,由你统一指挥。” 平井寺一刚要说什么,却被侃侃而谈的萩原晃挥手制止:“大尉,对于你,我还有一个好消息,鉴于此项任务的重要性和绝密程度,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已经将你和你的宪兵队解除原有一切任务,正式划归我师团直辖,同时晋升你为少佐军衔!” 平井寺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升任佐官,这是他这个后勤军需出身的普通尉官,盼望却又很难企及的目标! “对你的书面任命,方面军司令部会很快送达,祝贺你,少佐。”身为中将的濑名师团长,很理解这个人到中年却还只是个尉官的宪兵队长的心情。 平井寺一已经站了起来,有力地向两名将军敬礼。 “那么,对你所面临的新任务,你有什么打算呢?” 平井寺一坐下后,桌上的其他三个人,不约而同地重新开始了吃喝——主题贯彻下去了,宪兵队长也表现出了合作和信心,他们此刻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萩原少将一边抓起一个炸天妇罗,一边问向新晋的少佐。 “呃,”平井寺一刚才在脑海中曾经闪现了一个方案,他微微沉吟一下,回答道:“我想,从我经办过的风化案所涉及的中国女人入手。” 此语一出,刚刚恢复吃喝的三个人,不由得再度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们都听懂了平井所言的意思。 他们对这个宪兵队长,开始刮目相看。 ? 第48章 风声 宋家沟是一个废弃了的小火车站,当年建站时考虑到这是一个货运站,所以没有建候车室(票房),只修了一座小小的站务室。一条窄窄的单线铁轨进到光秃秃的站台上,既是终点,也是。 大冢康介之所以让联队主力在小榆树山里的这个小站宿营一夜,还是出于对部队的磨砺。 通过刚刚结束的丰店这一仗,大冢看到了手下这支精锐的懈怠之态,包括他自己在内,在历经两个多月的花天酒地的驻屯生活之后,昔日的剽悍、坚忍作风几乎被腐蚀掉了大半。 他又想起了去年夺取娘子关前后的一系列血战。那时的联队,才真正是一支热血沸腾的野战劲旅。而那时,大冢康介还只是联队的一个大队长。 当时,由于板垣征四郎指挥的大军(包括关东军一部)在山西北部的正面战场,被中国军死死地顶在了忻口寸步难行、进退两难,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遂决定沿河北打开娘子关,从侧翼攻入山西,支援策应板垣。 这个任务交给了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而前锋就落在了大冢所在联队的头上。从夺占井陉开始,全联队就匹马单枪倾力出击,猛攻雪花山和旧关,他们的对手是中国军的王牌战将孙连仲,并且由第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黄绍竑亲自督战。自十月上旬战至中旬,联队打退了中-央军的屡次反攻,但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包括副联队长阵亡;大冢康介以作战英勇,递升副联队长。 随后,萩原旅团的主力以及整个濑名师团逐次整体跟进,向娘子关发起总攻;激战中,联队长也重伤不治,大冢康介遂于火线之上接任了联队长,并率队砸开娘子关防线,长驱直入踏进了山西的大地。 迄今为止,这应该是大冢康介军旅生涯最辉煌的一段履历,他本人也一直引以为自豪。所以,当他发现如今联队的战斗力和士气出现了下滑的势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丰店后期的作战,士兵们的勇气有所复苏,大冢也在战后纵容他们从中国女人的肉-体上获得激励。但这应该只能算是浅尝辄止——进攻文城的战斗就在眼前,不能让这些武夫们迷失在温柔之乡。 山沟小站的夜晚,其寒冷程度超过了丰店城外的旷野。大冢联队的人马,以小站为中心,铺满了这条山沟。 这时的大冢康介,才开始将注意力投向了这个废弃了的小站——旅团长为什么要让他带来一个中队的工兵、并且指明这队工兵要留守在这个山沟车站呢?从地形上看,这里位于大山之内,小站的站台后面是一个同样废弃了的煤矿:山西盛产煤,而那个矿就曾经是一个富产的煤矿。 当然不是为了挖煤——大冢自己也为这个想法感到好笑。那又是为了什么呢?以军事眼光观察,这里倒是易守难攻,可是派一个中队的工兵守在这里,又是要阻止什么人来攻呢? 作战经验丰富的联队长,不禁满腹狐疑。 嗒嗒响起的马蹄声,打断了大冢康介的冥思,在寒风呼啸的山沟里,这声音仍很清晰。大冢知道,是岩田少佐带着骑兵回来了——刚刚抵达小站扎下营帐,大佐就下令骑兵中队派一个小队,沿铁道线向山外方向巡逻侦查,但进至山口一带就停止,不得出山,更不得靠近文城城下。岩田少佐接令后,亲自带了一个小队执行。 联队长唯恐骑兵中队再遇到什么不测。岩田这家伙,毕竟是由师团部临时配属给他的,并且已经出了意外而损兵折将,几十具骑兵的尸体都在丰店县城火化了。大冢不想发展到无法向旅团长乃至师团长交待的地步。 “报告大佐,骑兵一直仔细搜索到山口附近,未发现任何情况。”岩田少佐进到了大冢康介的野战帐篷内汇报。 “辛苦了,少佐,”大冢康介和蔼地说道,一边就请对方坐下:“我已经决定,明天联队主力向文城开拔之后,你的骑兵中队将与工兵中队一道,留在这里守卫。” 骑兵中队长不由得一愣:“大佐,这是为何?骑兵理当作为先锋,先期进抵文城城下侦察。再说,这座铁轨都生了锈的破烂小火车站,有什么守卫的价值?” 大冢康介笑了起来——这个北海道大牧场主的后代,倒是不乏幽默感。 “岩田君,坦率地说,我也不认为这里具备什么军事意义,但是旅团长奉濑名中将之命,指示我部必须守卫宋家沟车站。所以,请听从命令。” 大冢康介特意抬出了师团长濑名中将,因为骑兵中队所属的桂宫骑兵联队,归师团部直辖,在某种意义上,就连萩原旅团长也无权指挥。 “大佐,是否因为骑兵中队几天前的失利,令您对我和部下失去了信心?”岩田颇为不服地争辩着:“难道带刀的骑士们,竟要与拿铁锹镐头的工兵们执行同一任务吗?” 听到这样的质问,大冢心底未免有些恼火——这帮自以为是的骑兵,总是觉得自己比步兵高出一头(当然不是指马背上与地面的高度对比),就更不把地位最低的工兵放在眼里了。但是骑兵毕竟是师团的宠儿,骄纵惯了的,步兵联队长也不好强硬驳斥。 “少佐不要误会。此次占据宋家沟并派驻工兵,显然具有深意。既然师团部没有明言,你我军人当无条件服从。留下你的中队也是考虑往返联络迅速、方便。明天,我将另外留下一个小队的步兵,届时统一由你指挥,还望岩田君勉力执行!” “嗨咿!”骑兵中队长心有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命令。 ? 就在岩田的骑兵在暮色中沿着山内铁道线向前搜索的同时,在小榆树山山外的文城,晋军独12旅的旅长郑源,也命令在城东郊布防的570团,派出兵力沿着文城至宋家沟的铁道支线前出巡视。 团长田明达派出了一个排,当然,这个排只是巡视到了离小榆树山的山口:碎石峪还有一里多远的地方,就回返了;他们根本就没有进入碎石峪,否则,他们就有可能遭遇日本人的骑兵小队;甚至,有可能发现在山里那个废弃了的火车站,已经驻满了一个联队的鬼子兵。 接到排长例行公事般的巡视回报之后,田明达带上副官一行,大摇大摆地骑马进了文城。 坐落在同蒲铁道线上的文城,人口有十几万,这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山西,堪称是比肩省府太原的大城市。如果将整条同蒲路分为南北两段,那么文城无疑就是北段的终点、南段的。城内民宅密布,店铺林立,商业繁华。 570团团长一行进城的目的,竟是单纯为了吃喝玩乐。因为已经到了晚饭时分,所以他们直奔了城内赫赫有名的宝元酒楼。 宝元酒楼位于城东的东关大街上,倚着街角,上下两层的楼面,散座加上包厢,足足有二十几张桌。酒楼的大厨,据说当年在大同和太原的老字号当过红案,深得晋菜北路、中路菜系的真传;讲究重油重色,香咸酸甜,其中一手喇-嘛肉尤为叫绝。每逢正午和晚间的饭口,酒楼都是高朋满座,喧嚣热闹。 不过,这一两天,由于从丰店逃难的人有一部分流入了文城,鬼子大军进攻晋南的风声在城内开始流传,加上还在正月里,原本开业不多的酒楼饭肆就都有些萧条,紧张的空气无声地波动着。 但文城与丰店之间毕竟有三十多里之遥,且中间还隔着小榆树山,在那个交通、讯息都极度不发达的年代,文城这里的百姓对丰店的沦陷情况所知甚少。 田明达一行到达宝元酒楼的时候,这里正灯火通明,人流不息,酒菜的香气隔着几步远就闻得到。看见几个晋军的军官骑着高头大马莅临,跑堂的急忙一叠声地向里面请,平日这个时候,包厢应该是满的了,但今天楼上还有数间空着,田明达他们就一路进去落了座。 570团田团长打仗不是猛将,喝酒却绝对是一把好手。从前在丰店驻军的时候,县城里几家有名的饭庄酒馆,已经被他吃喝遍了。去年末中-央军391团退过来驻防之后,田明达也屡次邀请其团长秦忠孝喝酒,但除了最初的几次欢迎宴,中-央军上校后来一概予以婉拒。为此,田明达还颇为不满,认为秦忠孝摆中-央军的臭架子。 除了在丰店吃喝,田明达偶尔也穿了便装,带领随从进到文城来逍遥。这里毕竟是大城市,销金的规格和档次,与县城又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了。但身为驻军主官,未经上峰允许擅自离开驻地玩乐,显然也是不可的,所以过去田明达总是微服晚行。 但如今他的570团奉旅长之命,移防(其实是逃跑)到文城郊外,那么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进城喝上几杯。他当然清楚丰店已经被日军占领,但据旅长派去的斥候回报,鬼子占领丰店后四门紧闭不出,那么就是没有要来攻取文城的意思了——管他呢,小日本真打过来,有旅长顶着呢,今朝有酒今朝醉! 田明达叫了一桌子的菜,点了杏花村的汾酒,包厢的门就掩上了。 而酒楼里,却有人暗中盯上了这间包厢。他就是酒楼的掌柜,白宝元。 白宝元依稀见过这几位军爷,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城里来他家喝酒的军官,几乎清一色都是驻军独12旅的,旅长、参谋长都来过;但今天这位军装笔挺的中校,他却有些眼生。重要的是,自从两天前城内开始流传鬼子进攻丰店的小道消息,他这里就没见有军官来过,今晚却突然上来几名骑马的校官,白宝元自然留上了神。 白宝元的留神是有原因的,此刻,距离那些军官不远的另一间包厢里,坐着几位也是刚刚落座不长时间的男女,正座位上的那个女人,一袭华贵的皮袍,脸上还化着挺浓的妆,俨然是个富绰的阔太太。白宝元踱到这个包厢门口,打量了一下二楼喧闹的席面,然后闪身进到了门内。 “大当家的,他们点了不少酒菜,但是现在还没有听出是什么来头。”白宝元走到那皮袍女人座位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 “让跑堂的伙计留着神,多进去几趟听动静。”皮袍女人同样轻声地嘱咐着酒楼掌柜,一边说,一边就解开了皮袍的外襟,从腰里摸出了一把油光光的驳壳枪,放到身边的空椅子上。 这个女人,就是远近闻名的关门山土匪匪首,刘五妹。 ? 第49章 女匪首 女匪首刘五妹,三十出头的年龄,从脸上看,堪称有几分姿色。而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也恰到好处地掩饰住了她的真实身份。若非此刻搁在她座位旁边的那支驳壳枪,没有谁会料到这间包厢的主人,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头子。 其实,刘五妹不光是这间包厢的主人,更是这家宝元酒楼的真正主人。酒楼老板白宝元,只是她手下二当家的。 山里的土匪,怎么会跑到城里开起了酒楼? 刘五妹的山寨老巢,坐落在关门山深处的黑石崖。关门山位于同蒲路以东,从其西麓前往文城,不过三四十里的路程。黑石崖的土匪虽说有一两百号人,但也仅是在关门山一带的乡村打家劫舍,从来不敢直犯驻扎着晋军独12旅的文城(也包括丰店)。 三年前,刘五妹手下的小头目白宝元,在关门山里意外搭救了一个进山打猎而摔下山谷的中年皮货商,那皮货商摔断了好几根肋骨,险些丧命,并从此落下了咳血的毛病,后来为治病而举家迁去太原定居了;出于报答白宝元的救命之恩,临行前,皮货商就将在文城经营的一间店铺,送给了他。 接受了店铺的白宝元,起初和当家的刘五妹商量,准备将铺子盘出去折成现洋,但刘五妹却灵机一动,决定以这家店铺为掩护,在文城里设立一个通风落脚点。她投钱将皮货店改成了一家驴肉刀削面面馆,就派白宝元坐镇。想不到,这个落草的土匪小头目在经营方面颇有头脑,面馆生意竟红红火火地做大了,很快改成了煎炒烹炸的饭庄,后来又盘下了左右的门市,请了大地方的掌勺厨子,弄成了现在在文城赫赫有名的宝元酒楼。 如今,酒楼不仅成为三教九流聚集、大小消息散播的文城一景,更在财力方面给黑石崖山寨带来了稳定可观的收入,刘五妹就提拔白宝元做了二当家的。白宝元利用酒楼掌柜的身份,在城里结交下了厚重的人脉,甚至又悄悄做起了烟土和地下军火的交易,这让刘五妹对他越发倚重。 每个月的上半月,刘五妹都要选一天,带上几个手下来文城,到宝元酒楼落脚,吃喝一顿,然后带走上个月的大部分利润。兵荒乱世,这个女匪首绝对不信任城里开的那些银号钱庄,坚持要将酒楼的营业额以现洋现钞方式拿回匪巢。 刘五妹早年曾经随经商家人游历晋绥多地,头脑颇有见识,后来被关门山黑石崖的老匪首掠劫上山,失身做了压寨夫人,渐渐死了心跟着老匪首打家劫舍,既练就了枪法胆量,也练就了铁石心肠。多年前,老匪首感染伤寒不治,一命呜呼,刘五妹就继承其衣钵,做了黑石崖山寨的大当家。 去年下半年,山西起了战事,日本人和阎老西在晋北晋中打得不可开交,刘五妹就更重视起酒楼了。在她看来,山西的土皇帝,即便得到国民政府军队的帮助,也肯定不是日本人的对手;果然,大同、忻口、太原在去年都丢了,而日本人迟早会沿着同蒲铁道线,继续杀进晋南。她要白宝元多收集消息,多结交黑白道上的人物——战乱年代,烟土、军火之类的生意无疑会更有赚头。 同时她觉得,日本人若真地打到文城,对她山寨的生存不见得就是一件坏事:关门山一带只有她这一家匪号,以前,晋军独12旅出于保境安民,曾经有过进山剿匪的行动,虽然没能找到她的巢穴,但怎么说也是一种潜在威胁。倘若晋军忙于应对日本人的进攻,那显然就不会再有余力剿什么匪了。 这趟进城,就听到了有关日本人到了丰店的坊间传闻,刘五妹将信将疑,因此来到酒楼立刻向二当家的询问。可是白宝元这两天也都是道听途说,一时难以确定。恰在此时,田明达等几个穿了晋军服装的军官来吃饭,刘五妹就嘱咐白宝元暗中留意起来。 ? 刘五妹几个人的包厢里,很快也上了一桌子的菜。跟随她一同来的,是三个男人和一个女孩。男人当中,一个五十多岁的小老头儿是山寨的师爷,另外两个年轻壮汉是保镖;那女孩看上去只有二十出头,她是刘五妹的嫡亲表妹,一同居住在黑石崖山寨里。 他们不声不响地开始了吃喝,师爷自己喝起了汾酒,刘五妹端着酒盅略微作陪——她有酒量,但这次进城后就感觉风声不对,因此显得极为谨慎。那两个保镖当然不得喝酒,于是狼吞虎咽地兀自大吃大嚼。 “菊,吃菜。”女匪首拿着筷着给那女孩布菜,脸上显出了慈母般的神色。 “姐,你也吃。”长相秀气的表妹,看上去很腼腆。 表妹小菊是乡下姨母的女儿,在刘五妹落草之后,有一年姨母家遭了火灾,姨母姨丈不幸双双罹难,正在城里读书的表妹成了寄人篱下的孤儿,刘五妹后来下山去姨母家探亲时才得知,当即将表妹接进了山寨。她原本计划着,送表妹到太原或平津的学校继续念书,但自从前年起,整个华北就战云密布,而去年七月卢沟桥事变后,北平、天津、太原相继沦陷,刘五妹终究没敢冒险让表妹离开自己。表妹也就成了她的贴身跟班,刘五妹让她帮着山寨管理些账目,读到高中的表妹倒也颇为胜任。 小菊出落得越来越水灵,这也让刘五妹对她格外紧护,虽说自己是山寨大当家的,可土匪们上来混劲特别是喝了酒后,谁也不敢保证做出什么来。想当年,老匪首刚过世、自己初接任大当家的时候,山寨里曾经有几个色胆包天的家伙,对她蠢蠢欲动;有一个甚至借着风高月黑摸进了她的卧房,趁她熟睡之际差点剥-光了她,最终那个土匪被执行家法扔进了深涧。刘五妹也靠着不逊于老匪首的统治手段,慢慢地降服了众喽啰,树起了威望。可是近半年以来,她发现山寨有人开始围着日渐高挑饱满的小菊转悠,这引起了女匪首的警惕,是以有事没事,她都将小菊带在身边。这趟下山来文城,也不例外。 此刻,看着表妹斯斯文文地吃着菜,刘五妹内心不禁又泛起了酸楚——都是日本人闹的,要不是炮火连天地打仗,小菊至少能到太原去读书,也不至于一个黄花大姑娘整天在土匪窝里厮混! ? 在刘五妹的师爷差不多喝干了一小壶汾酒的时候,白宝元又闪身进了包厢,包厢门一开,外面席面的吃喝喧哗声直灌进来——这个钟点,正是一天中酒楼生意最繁忙的时刻。 “大当家的,已经拿准了,日本人刚刚占了丰店!”坐到刘五妹身边,白宝元神色紧张地对刘五妹张口说道。 酒桌上的人不由得全都吃了一惊。 “咋知道的?消息可靠吗?”刘五妹压低了嗓音急急地问。 “绝对可靠,”白宝元看了一眼掩住的包厢门:“刚才那几个上来喝酒的晋军军官,带头的就是独12旅570团的团长,姓田。我借着敬酒送菜的由头,跟他们喝了几杯,情况都给我套出来了。” “570团?”干瘦的师爷一双眼睛精光炯炯:“守丰店的不就是570团吗?” “没错,他们从丰店撤出来了,眼下就在咱文城外的东郊驻防,”白宝元不无鄙夷地说道:“这个姓田的团长够没心没肺的,刚丢了丰店城,还有心思到咱们这来喝大酒。” “丰店离文城,就隔着一道小榆树山,日本人会不会紧跟着就打过来?” 刘五妹的这句话,令包厢内的气氛越发紧张了。很快,他们决定,仅今晚住一宿,明早即刻出城返回黑石崖——明摆着,一旦日军兵临城下,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次日上午,刘五妹一行就离开宝元酒楼,准备径出文城的东门。 本来,此番进城,刘五妹主要是为了带表妹小菊逛逛正月城里的集市,但没有料到日本人竟然如此神速地攻占了丰店,刘五妹全无了闲心。她得赶紧回黑石崖布置,约束手下的喽啰最近不要出山,以免触到日本人的霉头。早听说日军兵强马壮,火力惊人,凭自己手下一百多杆枪,绝对不可以去触那个霉头。 由于独12旅在此驻防,文城的各个城门都有他们的官兵把守,对进出城门之人也会加以盘查。为了不惹麻烦,刘五妹每次进城,都不要手下带枪,她到达城郊前,总是提前派人到酒楼知会二当家,白宝元就会派马车出城,接他们一行入城。守城的士兵见刘五妹穿着富贵,随从也都是一身光鲜,自然以为他们是大户人家,所以多半问也不问就抬手放行。每次出城的时候,刘五妹也是照此办理,白宝元的马车直将他们送至郊外,那里有黑石崖的喽啰带枪等候,接上大当家的,再一并返回关门山。 可是今天这个上午,就在刘五妹一行快到东关的时候,却遇上了意外。城里一伙无业泼皮,正在街头巷尾游逛,他们遭遇了想看看街市而下车步行的刘五妹、小菊姐俩。泼皮中带头的家伙,看见这一对衣着奢华、长相不俗的女子没有男人随从(其实那两个保镖跟在十几步开外),顿时生了邪念,笑嘻嘻地靠近,一边言语挑逗,一边就开始动手动脚起来。 ? 第50章 牡丹花下死 泼皮中领头的名叫孟龙生,是文城出了名的混混儿,整天带着一帮青皮地痞,在商号酒肆、地摊档铺之间出没,勒索钱财,调戏民女,寻衅滋事。他们躲着警察走,也从来不去招惹驻军,专拣老百姓欺负。由于这时还没到正月十五,城中开业的店面并不算多,这伙无赖们的去处也就很有限,正百无聊赖之际,竟发现了刘五妹和小菊,孟龙生一使眼色,几个家伙就贴了上去。 “俊妹子,出来逛,咋没男人陪着?哥几个陪你们姐俩玩玩!” 刘五妹一惊,反应敏捷地捉住了一个泼皮伸过来的手,喝道:“滚开!想死吗?!” “想死,想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被抓住手腕的泼皮嬉皮笑脸地回了一句。 但一旁的小菊却慌了神,另一个泼皮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没容她抵抗,领头的孟龙生就已经搂住了她,小菊吓得连连尖叫。 远远跟着的那两个保镖和师爷,看见有几个男人走到大当家的身边,还以为只是普通的路人,一时并没在意。直到听见小菊的尖叫声,才开始惊觉地朝她们这个方向跑。而又惊又怒的刘五妹已经和泼皮们打成一团,她飞腿踢开纠缠她的那个泼皮,然后就伸手去皮袍下面掏枪,但身体又却被另一个家伙从背后抱住了,一时挣脱不开。与此同时,小菊已经落在了两三个泼皮手里,被粗鲁地乱摸乱抱。 保镖总算赶到了,三拳两脚打倒了几个泼皮。腾出手来的女匪首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她拔出了驳壳枪,想也未想地就抬手搂火,将一个近在咫尺的泼皮硬生生地撂倒,子弹从那家伙的眉心直射进去,只留了一个带着火药的弹孔。 这一下,欺软怕硬的泼皮们顿时吓得作鸟兽散,孟龙生跑得最快,一边跑一边还不时地回头看——我的妈呀,这标致的小娘们身上怎么会带枪?! 他牢牢记住了刘五妹那张带着杀气的俏脸。 ? 枪声一响,虽然只有一声,还是引起了相当的混乱——在场看到这一幕的路人们四散躲避,附近不明就里的人们则跟风地乱跑。 这里已经是城东关,距离文城的东门不算太远。近两天,由于丰店被日军袭占,独12旅内部加强了戒备,虽然估计丰店的日军暂时没有打过来的意向,但为防奸细,文城四门还是增派了军力把守。刘五妹的这一枪,被守门的士兵听了个正着,值星的569团的军官立刻给上司打电话,城门口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二十几个大兵枪上膛,如临大敌地针对着响枪的方向。 刘五妹一行,不久就出现在守门大兵的视线里,他们急匆匆而来的步履,引起了守军的警觉,一个班长端着中正式喊道:“站住!干什么的?一个个慢慢走过来!” 刘五妹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其余的人都没随身携带枪械,所以就伸手挽住了表妹小菊的胳膊,先朝着城门洞走过去。守军见是两个衣着华贵的年轻女子,不由得收了戒心,问走到眼前的刘五妹: “哪里打枪?知道吗?” 女匪首装出一副慌张的神情: “不清楚,我们姐俩正走着,就听身后响枪了,还有人在喊什么,我俩一害怕,没敢看,赶紧跑了。” “要出城?” “对,来看城里的亲戚,今天回去。” 几个大兵已经盯上了还站在远处的男人们,于是挥挥手就让刘五妹二人出去了。随后,他们搜查了刘五妹的师爷和保镖,但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迹象,这几个人都称对打枪的事情不知情,守军很快也就放他们出了城门。 以往,刘五妹带人进城,都要在城里盘桓个三天五天,临行前一天才派人回黑石崖报信,山寨的人则次日到文城东郊的约定地方,迎接当家的返回山寨。但这一次事出突然,刘五妹昨晚临时决定今天就出城,所以没有喽啰来接应。而且,刚才在东关街头混战一场还被迫动了枪,他们急于脱身之际,就没有让白宝元派出的马车出城跟随。 此刻脱离险地,女匪首的怒火又燃烧起来——没来由地被几个城里的地痞调戏,表妹更是遭受侮辱而泪水涟涟,虽然当场击毙了一个恶棍,但刘五妹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旺子,”她忿忿地对其中一个保镖吩咐道:“你先别回山寨了,再转回城里去,告诉二当家的,马上给我查清楚刚才那伙地痞的下落,下次我多带几个弟兄来,一个一个地活剥了他们的兽皮!” 老成的师爷觉得大当家的此举多少有些过头——刚才那一枪就够狠的了,如果再带人进城大开杀戒,事情闹开了会惹来警察局甚至独12旅驻军的插手。他试着劝说刘五妹别和那帮泼皮无赖一般见识,但盛怒之下的女匪首哪里肯听,一叠声地要那个保镖即刻照办。 ? 刘五妹在文城街头的这一枪,直接惊动了独12旅的旅长郑源。 虽然后来569团派兵赶到了事发地,警局的人也去了现场,初步查明此事很有可能与战事无关,但一场虚惊却再次触动了郑源的神经。 临汾的二战区长官部,仍然没有派兵前来增援的意思,不过,在郑源的一再请求下,长官部今天已经同意:如果丰店的日军或驻君陵的日军大举进攻文城,独12旅可相机行事,接战后一旦感觉抵敌不住,可考虑保存实力、放弃城防,向南逐次退却。撤退线路分两条:第一,可沿同蒲路撤退到灵石县;第二,也可撤退到同蒲路以东的平泉县。但无论哪条线路,在具体行动前,都必须上报后经二战区长官部批准方可实施。 得此命令,郑源即刻开始布置撤退方案。为防城内民心混乱,郑源要求严守撤退机密,也不得公开通报丰店被日军占领的消息。旅部和569团梯次配置,随时可弃城而走。同时,他命令在城外驻防的570团,调一个营到文城北郊的铁道线附近,防范从君陵方向进犯的日军;另调一个营进占小榆树山西麓的山口:碎石峪,提防丰店的日军会沿小榆树山山路杀出;田明达则带团部以及第三个营,防御在文城东城城下。 这个方案当然引起了田明达的愤怒,接到命令的他,对着自己的中校团附和副官叫嚷着: “这分明是拿咱们570团做挡箭牌!枪炮一响,他旅长带着人先上小火车跑了,老子的三个营被拆的东一块西一块,给他们断后!” 他的临时团部设在文城东门外的一个农家四合院里,那是强征了这户百姓家的宅院布置的。中校团附听了这道命令也很惊惧,但明知事实如此,上峰的军令却不敢不从。何况,他们这个团本来就是从驻防防区逃出来的,丢下的友军中-央军391团至今下落不明,旅长没有因此治570团的罪已经是老天保佑了。日前旅部召开应对作战会议的时候曾经再次传达:蒋委员长的国民政府,春节前夕刚刚枪毙了一批擅自脱离抗日防区的高级将领,包括丢了山东的第五战区副司令长官韩复榘。 “团座,咱们不能当韩复榘,可也不能当炮灰。”中校团附小心翼翼地对田明达说。 “炮灰?”570团团长有些狰狞地笑了起来:“咱们从丰店撤退的时候,就是拉中-央军当的炮灰;现在到了文城,旅长又想让咱们当炮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啊!” 团附看着田明达的脸色,试探地说道:“要不,咱们暗中留一手?旅长让布防的方向,咱们不放那么多人马,两条铁道线各摆开一个连,多弄些假的临时工事,看上去露不出破绽就行。” 田明达先是一怔,随即就慢慢明白了团附的用意——只放出两个连去摆摆样子,重兵却攥在自己手里,倘若鬼子来攻,随时可带主力撤走——这回,他的脸孔换上了欣慰的笑容。 “中校,你可真是我的诸葛亮啊,就这么办!你现在就从三营抽两个连出来,马上到达指定位置挖工事。”心情大好的田明达转而向副官说:“把那两瓶汾酒拿来,还有烧鸡和酱驴肉!妈的,那个白掌柜,真真是不赖,老子要是在城里驻防,肯定天天去照顾他的生意!” 田明达所说的,就是昨晚他进城光顾的宝元酒楼的掌柜白宝元,当时白掌柜听说团长大人亲临,不仅到包厢来敬酒、加菜,临走的时候,还叫伙计拿了两瓶上好的汾酒、一只烧鸡、一包酒楼秘制的酱驴肉孝敬给团长大人。 然而,570团团长的美酒佳肴还没来得及入口,远处就传来了枪炮声;田明达手里抓着的一只烧鸡腿,险些吓得掉到地上。手下人飞报:小榆树山碎石峪的铁道线两侧,出现了大股日军!负责在碎石峪警戒的部队与敌人接火,但遭到猛烈的火力攻击。 田明达叫苦不迭:真是怕什么就偏偏来什么!这肯定是前几天打下丰店的小鬼子,沿着宋家沟小站的铁道线,杀过来了! ? 第51章 毁尸灭迹 570团的三个营,此刻全部都展开在文城东郊;在丰店的时候,他们有坚固的城墙做依托都未敢与日军交火,眼下全团暴露在空荡开阔的旷野被日军掩杀过来,就更心惊胆寒了。 田明达只顾抓起电话向城里的旅长求援,中校团附则紧急下令最接近前沿的二营拼死顶住。 接到田明达急三火四的电话,城里的郑源同样吓了一跳。 由于他判定占领丰店的日军短期之内不大可能来攻文城,所以尽管已经在做撤退的准备,但此时鬼子大军突然兵临城下,还是攻了他一个手措手不及。 郑源要田明达即刻展开防御、稳住阵脚,同时尽快侦察清楚进攻日军的数量,藉此上报临汾的二战区长官部。鉴于敌人快速来袭,此时就撤出城显然不够明智,因为一旦田明达那里抵挡不住,鬼子会在第一时间抓住自己南撤的脚步,撤退就会演变成一场屠杀。想到此节,郑源命令569团的一个营,火速出南门,向城东郊的战场迂回,一来可防日军截断南面的同蒲铁道线,二来可相机支援田明达团作战。另外两个营,一个负责在东城头监视战场,一个协同旅部机动待命。 ? 此刻向文城攻击前进的日军,正是大冢联队的奈良步兵大队一部。 奈良大队原本一直在君陵留守,由于丰店方向出师不利,才被联队长临时抽调其中的两个中队赶来增援,并且只赶上了丰店战事的尾声。正因为这个原因,在丰店驻扎放假的两天时间里,奈良大队被联队长安排到四面城头上警戒,眼热地看着其他两个大队以及炮兵、骑兵,不分昼夜地抢劫财物和享用女人,心里很不平衡(当然,他们也伺机劫掠了城墙附近的一些妇女,但数量很少)。所以,这次从丰店出发前,奈良少佐就找到联队长,强烈要求进攻文城的时候,由其麾下的两个中队担当前锋。 大冢康介笑着应允了。他当然清楚自己手下的真实想法,这也正是他原意看到的。 而在奈良少佐看来,铁道线上的大站文城,定然要比大山里的县城更加诱人:钱财会更丰润,女人会更妩媚。他对自己的步兵们慷慨激昂地动员: “不必垂头丧气,只要把太阳旗插上文城的城头,你们今天在丰店没有得到的一切,都会加倍地补偿!” 于是,这伙虎狼之兵,先于大冢联队的主力启动,沿着小榆树山宋家沟至文城的铁道线,蜂拥而出。他们很快遭遇了晋军570团布置在这一带的游动哨,前队一个冲锋,就打垮了对方几十人的阻击;又向前追进了一里多地,才与一个营级规模的中国军接上了火。 那是570团仓促迎战的第二营。 田明达在电话里被旅长厉声严斥,要他绝对不可言退,否则军法从事。旅长还告诉他,569团的一个营很快就会从他的右翼压过去,在此之前,570团拼了命也得守住东郊临时阵地,确保文城城防不被日军直接冲击。 放下旅长的电话,田明达只得硬着头皮指挥全团迎战。 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被大队长分成了一前一后,逐次向前挺进。奈良少佐预料,驻扎文城的晋军绝对是不堪一击的。他的首战目标,是击溃中国军的外围阵地,直抵文城城下扎营,然后等待野炮大队的重炮拉上来。 果然,570团的一个营七八百人,在奈良大队一个中队两百多人的冲击下,不到十五分钟就呈现了崩塌的态势——前队抵挡不住日军的枪林弹雨,后队则已经有人开始逃离。架梯子爬到民宅屋顶观察战场的田明达绝望地看到,在他正面不到三里远的地方,日军的后续部队正冲出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源源不断地赶来,加入到攻击队形中去,二营距离全面溃败,只差一步之遥。 而他刚才已经下令,命三营从二营的左翼前出,对日军实施侧击,减缓正面防御的压力。但在望远镜里,三营虽然出现在了日军的一侧,却隔着将近一里地的距离,畏缩不前。 真正让日军收缩了进攻模样的,是后来出现在他们另一侧的569团的一个营,那正是奉旅长之命刚刚从文城南门出动、迂回到那一带的。尽管这个营到位后也没有发动进攻,但面对左中右三面敌军环伺的局面,日军还是感到了忌惮。 奈良少佐下令暂停攻击,他事先的确不清楚守卫文城的中国军的数量,而此刻在他前面呈u型摆开的,足有差不多两千之众,这大大超出了进攻之前他的预估。原以为,中国守军肯定全部龟缩进了城内,外围不过就是一些象征性的防御工事和少量警戒部队罢了。 他一边下令停战观察战场态势,一边用步话机通报大冢联队长:文城外围出现大批中国军,请求联队调遣九二步兵炮和迫击炮上前——奈良大队的这两个中队从君陵出发驰援丰店的时候,是轻装急进,没有携带步兵炮、迫击炮、重机枪等重武器——眼下的奈良少佐决定,用有力之炮火轰击左右两侧的中国军,使之不敢趋近夹击本部,然后趁势向正面敌人发起冲锋,一举摧垮其外围防御。 大冢康介的联队主力这时尚没有走出小榆树山,接报后的大冢也感到意外——中国军在文城城下竟然摆开了重兵,他们难道有胆量要和皇军打一场野战吗?虽然对独12旅的战力不屑一顾,但是回顾进攻丰店时的轻敌教训,大冢决定还是稳妥为上,他传令奈良:暂时与敌对峙,主力很快将赶到。 民宅屋顶上的田明达,看见只有几百人的日军前锋收起了攻击队形,而旅长派出的569团的一个营,也及时包抄到了鬼子的侧翼,慌乱之情有所缓解。他想:己方终究是人多势众,小鬼子虽剽悍,恶虎还得怕群狼;老天爷保佑,但愿这一仗,能将日军顶住甚至逼退! ? 文城城下呈现两军对峙的时候,太原城内的一队日军,搭乘着几辆汽车,出了城南门,沿着同蒲路直奔了君陵方向。 汽车队伍由七辆组成,五辆卡车前二后三,共搭载着一个步兵中队的士兵;两辆轿车则夹在车队中间,其中一辆轿车里坐着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长萩原晃,以及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另一辆轿车是他们二人的随从。 他们刚刚在濑名师团长的司令部接受了任务而出动,此行的目的地,是大冢联队刚刚进占的宋家沟小站。 傍晚时分,他们从君陵沿着君丰公路到达了丰店,守卫丰店的大冢联队福田大队,已经接到命令,带伤的福田冈少佐亲自在城门口,将车队迎进了县城。 萩原晃与小岛正雄,当然是为了“风计划”中的慰-安妇密营筹建而来,他们准备实地考察一下宋家沟的情况。车队在丰店过夜,准备次日上午进山开赴宋家沟。 但丰店县城展露出的一派惨象,却令日军旅团长以及特务机关长颇为惊诧。 萩原少将事先只是知道大冢联队破城后在该县休整了两天,可眼前的这座县城,即便在苍茫的暮色里,其遭洗劫的痕迹仍一览无遗。那些很明显的属于平民百姓的尸首,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一些妇女的尸首更是半身甚至全身裸-露。 由于纵兵狂欢后的大冢联队开拔得仓促,留下守城的又主要是伤兵,所以还没能来得及收拾残局。在昔日的县公署里,萩原晃质问福田大队长怎么回事,但面对旅团长的质问,福田冈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做到太原特务机关长的小岛正雄,是个中国通,能讲一口流利的汉话。见福田冈不肯说实话,穿着便服的他,带了两个手下溜到了街上,结果不到半小时就厘清了戮城的内幕。 萩原少将闻听了小岛正雄的汇报,禁不住仰天一声长叹:这个混账大冢! 出于保密,迄今为止,师团部和旅团部都没有将攻取丰店、小榆树山宋家沟以及文城的真实目的,告知大冢康介。濑名将军与自己商定,在彻底占据和控制了丰店、宋家沟、文城这“三点一线”之后,再向大冢大佐单独宣示“风计划”的内容,因为他的联队接下来将是拱卫慰-安妇密营的重要力量。 “建立慰-安妇密营,终极的目标就是减少士兵在占领区的性-侵行为,”此刻,坐在县公署里的萩原晃苦笑着对小岛正雄说道:“可是在风计划的执行者身上,偏偏又发生了集体性-侵事件!这实在是太令人尴尬了。” “而且差不多持续了两天两夜。”特务机关长干巴巴地补充了一句。 “正值敏感时刻,大冢这个武夫,就给我们添乱!”萩原晃所说的敏感时刻,指的是去年年底的南京大规模性-侵事件的消息眼下正在广为传播,国际社会舆论一片哗然和震惊:“一定要封锁住消息,好在这个县城坐落在大山里,还算闭塞——让驻防的军队尽快毁尸灭迹。” “师团长那里,包括方面军司令部,有必要告知吗?”小岛正雄谨慎地问道。 旅团长犹豫了片刻,下决心地挥挥手: “先不要告知,让大冢联队尽快善后!尤其是那些光着身体的中国妇女的尸体,要立即清走处理掉!” ? 第52章 什么时候打回去? 孙妮儿在丰店城的南门一带,终于找到了自己家的主妇,夏百合。 但夏百合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全身没有穿一丝衣服的尸体。孙妮儿不敢相信,这个她陪伴了十年的小姐、太太——从夏百合还在平泉县的夏家老宅开始,孙妮儿就是她的贴身丫鬟,直到五年前陪嫁到丰店王家——如今竟然与她阴阳两隔! 夏百合暴露的身体上,遍布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伤痕,不知是殴打的还是撕咬的;腿上残留着干涸了血迹,没有明显的刀伤和枪伤,孙妮儿明白,她应该是被日本兵活活糟蹋死的,然后丢到了城墙根。 孙妮儿不敢哭,怕哭声暴露了自己是女人的真实身份——此刻,她装扮成男的,带着一顶厚厚的皮帽子,脸上抹了几道烟灰,夹杂在寻找和搬运尸体的人群里。在她头顶的南城城墙上,仍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在阴险地游荡。 紧跟在她身边的,是王掌柜家里原来的老仆。 破城那天的早上,老仆被夏百合吩咐着送早饭到南城墙给值守的王掌柜;然而,他还没有到达南城,城头值守的青壮百姓们就在得知日军破城的消息后,一哄而散了。老仆在空荡荡的城头没有找到王掌柜,只好拎着盛早饭的篮子跌跌撞撞地往家里返,中途又被逃难的人流阻住,等到他靠近家中的时候,那里已经成了激烈交火的战场。 直到391团被日军逐出了县城,战事平息,老仆才敢回到家里,但他看到的是被炮火轰炸得满目疮痍的宅院,并且在宅院里,发现了被炸掉半个头颅的主人王掌柜,女主人和女仆以及孩子都不见了踪影。 老仆含泪将王掌柜的尸首移到了墙角,用一床棉被盖住。他是本县人,在王家做工时间不长,但男女主人待他都很仁义。他打算外面太平了之后,将王掌柜的遗体拉到城外埋葬。 但占领了县城的日军,在当天就开始纵兵洗劫。王掌柜的宅院由于是两进院落,青砖灰瓦,屋高墙深,很快就引来了日本兵,前后大约有几十人闯进来搜掠。还有一伙绑架着几名年轻妇女的日本兵,就在这里住了下来。他们见老仆年迈,倒也没有多加理会,只是用生硬的汉语吆喝他烧水做饭。然后,他们就将那几名妇女,强行带进不同的屋子里轮番施暴,老仆看不过去,稍加阻拦了一下,就被其中的两个鬼子用枪托一顿击打。 两天后,这伙鬼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王掌柜的家,去与大队人马集合,扔下了被反复蹂-躏得奄奄一息的几名妇女。 一直躲藏在染坊染缸里的孙妮儿,就是在这之后壮着胆子溜到街上,回到了王家。劫后余生的一老一小两名仆人重逢之际,相对恸哭流泪——老爷惨死,太太和孩子生死未卜。老仆将孙妮儿藏好,自己到外面去探听风声,直到确认鬼子的大军已经开拔出城,他才将孙妮儿装扮成男人,相跟着往南城去寻找。 他们没有看到孩子的尸体(估计是被好心的百姓收敛了),但是听几个出来寻人的居民说,在南城墙的墙根,丢弃着几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尸首。 在那里,他们找到了夏百合。 用临时捡来的几块破布包裹住夏百合的身体,孙妮儿和老仆在其他居民的帮助下,将女主人抬回了家。 他们从日本兵丢了一地的衣服里,捡出两身完好簇新的,给王掌柜和夏百合换上。面对着男女主人惨不忍睹的遗尸,孙妮儿一直颤抖个不停,她默默地流着眼泪,默默地在心底念叨着: 木头大哥,你们在哪?!秦团座、参谋长,你们在哪?! 你们是战死了还是像晋军一样逃走了?你们知道全城的老百姓、被鬼子祸害成什么样了吗?! ? 大榆树山里,这个称作小寨的地方,真的只是一座小寨,随着山势、用石块垒起来的半人高的寨墙内,散居分布着三十几户人家。 中-央军391团的临时团部,就在这小寨。 几天前,从丰店的东门撤出后,秦忠孝他们跑进了东边的这座大山:大榆树山。山脚下一带分布着几个进山山口,他们选择了其中的一个,隐进了重峦叠嶂。 那也是秦忠孝派特务连早就侦查好了的线路。 沿着时高时低的山路,他们共经过了三处有人家居住的村寨。 第一处,名为老鹰隘,两侧俱为峭壁的山路上横亘着一道四五丈长的石墙,不知什么年代修建的,已然残破得很,但远远看上去,仍颇有些关口的架势。老鹰隘后面的山坡上,稀稀疏疏地住着几户人家。秦忠孝在这里,留置了三营的一个排,作为防御的前哨。 第二处,名为佟沟,是个山沟里的大村落,有上百户之多,秦忠孝将三营的残部以及整个二营,安排在那里。 第三处,就是这个小寨,391团的团部以及一营,驻进了这一带。 三个地方,各自相距二三里至五六里不等。 行军沿途,秦忠孝派团附张宏清点了全团的现存兵力。三营有一百八十八人,营长阵亡;二营有三百五十七人;一营有两百九十人,营长受伤;特务连有二十一人,团部十六人。单兵枪支基本都在,重机枪全部损失,包括在丰店东城城下意外缴获的两挺日军九二重机,也因子弹夹打光以及难以携带的原因丢弃;轻机枪还有十一挺。电台一部(出现故障),电话机五部,电话线轴数卷。 电话线在第一时间就沿山路铺设开了。五部电话机,一部在最前沿的老鹰隘哨位,一部在小寨团部,其余三部依次分给三个营的营部——躲进了大山,也不能就此变成聋子和瞎子。 此刻,站在小寨的最高点,中-央军上校扫视披挂着星点白雪的大榆树山峰谷,沉重地叹了口气:总算活下来了,但损失堪称惨重;全团窝在这座大山里,前途也堪称渺茫。日本人从自己手里夺走了丰店,这一箭之仇,何时能报?! 赵木头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身边,秦忠孝看了看这个瘦高个上尉,他应该正朝着丰店的方向望,尽管隔着几重山峦根本望不到。 “团座,我们什么时候打回去?” 特务连长突然冒出的这句问话,不由得令秦忠孝浑身一震,他再次打量着对方,心里赞叹了一句:好小子,杀气还在! 他没有回答赵木头,而是转身朝着临时团部的房子走去。刚刚输掉了重要的一局,手里剩下的好牌也不算多,需要静下来考量一番。 他的确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打回去。 但是他肯定要打回去! ? 在文城东郊,刘五妹打发自己的一个保镖,回城找二当家的查那伙泼皮地痞的下落背景,她自己也没有马上急着赶路——因为没有了山寨的喽啰前来用车马接应,几个人走得磨磨蹭蹭。 余怒未消的女匪首,谋算着下次怎样带上几个好手,怎样逐一铲除了那班地痞。表妹小菊仍然心有余悸,并且因为遭地痞侮辱了一番而备感羞惭。 “菊,以后你得学点拳脚功夫了,再碰上无赖,就狠狠揍他娘的!”看着梨花带雨、弱不禁风的表妹,刘五妹又心疼又气恼。 “我不要学,”小菊抽抽噎噎地回敬表姐:“我一个女孩子,好端端的学那打打杀杀的玩意有什么用!” “怎么没用?”刘五妹越发生气:“如今兵荒马乱的,学点防身功夫,总比动不动就让地痞欺负强!” 表妹一听,又放声哭起来。但她的哭声刚一响起,刘五妹竟突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轻声!你们听——” 远处响起了枪声,很密集的枪声。 一时间,刘五妹担心是派回去的保镖出事了,但很快,师爷就辨明了枪声袭来的方向:“不是文城,是小榆树山!”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文城以东偏南一带——文城的正东方向不足五里,横亘着的是小榆树山;而刘五妹一行将要返回的关门山,则在文城东偏南的几十里开外——距离小榆树山的山脚并不远,所以能很清楚地判断枪声来自小榆树山那边。 众人脸色大变,他们都知道小榆树山的另一端就是丰店县,那个方向响枪,莫非日本人从丰店打过来了?! 师爷当即要大家火速赶路,但刘五妹不肯,她想潜伏过去亲眼看一下是不是日军。师爷急了,厉声嚷嚷起来。刘五妹虽是大当家的,但师爷是跟从老当家打拼过来的元老,对刘五妹后来接掌黑石崖山寨也立过功劳,所以女匪首对他还是相当敬重。 最终决定,派另一个保镖摸到响枪那一带查看情况,刘五妹和小菊、师爷,马上向关门山赶路。 结果,那个保镖在刘五妹一行走了数里地之后,就追了上来,他带来的情况证实了刚才人们的猜测——日本人打到了文城东郊,独12旅的人正和他们交火。 刘五妹跌跌脚后悔地说:“早知道小鬼子来得这么快,就不催着旺子跑回去了!” 旺子就是那个被她派回文城的保镖。 师爷安慰道:“没事的,旺子到二当家那里,安全得紧。日本人如果攻城,谅他也不会傻乎乎地往外闯。” “师爷,你说说看,”刘五妹已经转了思绪:“日本人一旦占了文城,咱那酒楼,还开得下去吗?” “日本人来了,也得让做生意啊。北平、天津咱不晓得,可大同、太原那里,该做生意的现在也都在做;”师爷捏了捏几根稀疏的胡须,老气横秋地回答道:“放心,小日本儿也是人,也得吃饭穿衣睡女人,文城里的饭馆、布庄、窑子铺,哪个也黄不了!” 跑回来报信的保镖嘎嘎地乐出了声。年轻的小菊嫌他们说得粗俗,捂住了耳朵不听。女匪首则皱皱眉,陷入了沉思。 ? 第53章 不堪一击 得知中国军在文城东郊有异常集结,大冢康介当即通过步话机约束他的前锋奈良少佐不要妄动,随即加紧催促身边的相川大队快速向前跟进。 他们出了小榆树山碎石峪不久,就望见了前方的战场。由于是一马平川的开阔地,战场上的态势也即刻一目了然。 在最正面,是晋军不知什么时候挖的堑壕,共有两道,浅浅的,勉强能遮蔽趴下去的士兵身体。从望远镜里看,堑壕里大约伏着六七百人。刚才无疑就是他们在与奈良少佐的两个中队交火;这两道简易工事的背后,是一大片稀稀落落的文城东郊民居,民居区域里也集结着晋军,时隐时现,人数不好估计。 在两侧没有任何遮掩的旷野上,则各有一支晋军的队伍,呈几道散兵线摆开,与正面堑壕里的晋军形成了左右掎角之势。 大冢也感到意外,他意外的不是晋军排出了如此庞大的阵势迎候他的联队,而是从两翼的敌人看去,竟然没有什么像样的重武器在列——迫击炮,重机枪等等——甚至轻机关枪似乎也不多。 身经百战的日军联队长非常清楚,在如此空旷开阔的地势上摆开队列对垒的双方,如果其中一方没有重武器的话,将意味着什么——中国军队的指挥官,难道连步兵操典上基本的战术战法都不懂吗?他看了一眼刚刚跑来向他汇报、并且按耐不住跃跃欲试的奈良大队长:这家伙一发现两翼中国军的这一破绽,就立刻呼叫炮火支援,也算是个称职的陆军军官了。 “命令相川大队、福田大队,”大冢开始吩咐身边的作战参谋,机会难得,绝对不容许中国军再退回去:“马上集中所有步炮、迫击炮到前沿!” 濑名师团的每个步兵大队,均内编一个炮小队,装备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另外,每个步兵中队,还配置两门九七式迫击炮。大冢的这道命令,就等于一下子集中了四门九二步兵炮和十二门迫击炮(相川大队和福田大队,此次共来了六个中队,各留下了一个中队在丰店驻防)。他将这些炮一分为二,迅速摆到了部队的左右两翼,一声令下,炮口就朝着两边旷野里的晋军队列猛轰了起来。 ? 遭到炮击的两队晋军,分别是570团的三营和569团的二营。他们一个是被田明达派到正面堑壕阵地的侧翼去出击日军前锋的,另一个则是被郑源旅长派出城来驰援田明达的;算上此刻趴在正面堑壕里的田明达的一个营,这三个营无意之间形成了在日军看来的犄角之势,的确一度震慑住了其前锋的攻击气焰。 然而,直到鬼子的炮弹成片成片地落进毫无遮蔽的队列里,两翼的两个营才意识到排兵布阵的错误和灾难,他们无处躲避,在短时间内就被轰得遍地死伤,于是只得惊恐万状地向着刚才来时的方向逃窜。 趴到屋顶上指挥的田明达,本来已经长吁了一口气,以为可以稳住阵脚,不料随后赶到的日军竟然二话不说,架起炮就打。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三营和旅长派来的那个营被炸得抱头鼠窜,还没容他想到正面防线即将面临的处境,他就颤抖地发现密集的弹雨已经开始变成砸向堑壕工事了。 田明达看了好一会,才明白那是日军的掷弹筒在发威。掷弹筒发射的小榴弹,没有两翼的火炮那么巨大的杀伤力,但因为非常密集,也给堑壕里的士兵造成了极大恐慌。570团的团长并不知道,那是对面的大冢联队集中了所有的掷弹筒在朝他的简易阵地发射,他更不了解的是,日军通常是在掷弹筒分队打出一波火力急袭之后,随即就会由步兵发起冲锋! 从来没有与日军交过手的田明达,此刻当然无法做出正确的应对,他下令堑壕里的二营火速后撤而不是原地隐忍等待迎击日军冲锋。结果,二营的人刚刚开始乱哄哄地起身向他这边的民居里跑,就遭到一阵更为密集的弹雨攻击,那是几百米开外的日军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一边前冲一边射出的步枪子弹。570团二营中弹的人不计其数,浅浅的堑壕工事构筑起来的防线,瞬时就崩溃了。 田明达脸色惨白,踩着梯子的两腿开始无法抑制地哆嗦。 “快扶我下来,”他朝着下面的卫兵歇斯底里地喊着:“撤,快撤!” ? 郑源在紧急派出一个营兵力支援田明达的侧翼之后,仍觉得不放心,于是带着旅部的一干人等,跑上了东城的城墙墙头,亲自观战。 然而,等他来到城墙上开始了望的时候,呈现在视野中的东郊战场情况,却让独12旅的旅长一阵眩晕!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批的日本兵已经跃进到正面的堑壕工事前,对着残留在堑壕附近的570团的士兵疯狂杀戮,有的开枪射击,有的则冲到近前用刺刀捅。堑壕后方,田明达团部所在的东郊民居区域内,撤退出逃的人马乱蹿乱跑,毫无秩序。而更远处空荡荡的旷野上,只能看到丢弃着的成片的穿着晋军服饰的尸体,却不见了活人的身影。 开战还不到半个钟头,外围的防御竟然已经土崩瓦解了!郑源感觉自己的胸口好像有柄大锤在敲击,几乎令他无法喘息。他曾无数次设想了与传说中的日军正面对垒的场面,但眼下这个悲惨的场面,却是他从来不曾想象过的。 “二营在哪里?!二营!” 独12旅旅长同样歇斯底里地叫喊起来,他所说的二营是569团的二营,就是刚才被他放出城的那个营——眼下,他必须确保那个营能够收缩起来,在南城郊外建立防御,以拱卫同蒲铁道线!田明达团显然已经崩溃,而偌大的文城,指望着569团独力来守是根本守不住的,所以只能考虑撤退了。撤退要倚靠火车,他的旅部直属部队、以及569团一营,始终在火车站待命驻防。因此眼下必须保证向南的铁道线不被日军切断。 城头上守卫的人,全程看到了569团二营刚才被日军步兵炮火击溃的场景,此刻就向旅长做了通报。郑源马上命跟在身边的人打电话给569团团部,立刻组织一个连出南门去接应二营,并就地组织南郊防线,不得后退半步!然后他对副官说道: “急电二战区长官部,就说文城遭到日军重兵攻击,我旅损失惨重,请求向灵石县撤退!” 灵石县,位于文城以南三十多里的同蒲铁道线上,目前,二战区下辖的中-央军十七军一部在那里驻防。郑源心里清楚,如果日军占领文城后继续沿同蒲路南下,那么无险可守的灵石县,同样不是久留之地。但是,在同蒲路上,如果越过灵石再向南一两百里,可就是洪洞县以及二战区长官部所在的临汾了——长官部不向文城增援,难道也不向灵石增援?莫非洪洞县和大本营也不要了吗? 郑源不愿意再多想,他也不打算等到长官部的回电后再动身:战局恶化之快,完全出乎意料,三十六计,走为上。 ? 大冢康介满意地看着炮火打击的效果,等到奈良大队轻而易举地冲进中国军的堑壕阵地时,他不禁摇起了头:眼前这支中国军队,可以说从指挥官到士兵,全无战术素养而言。如此不堪一击的实力,实在不配与帝国陆军交锋。 大佐甚至开始怀念在丰店与他打了两天一夜的中-央军391团(占领丰店后,他终于搞清了对方的番号),那支军队,那支军队的指挥官,才堪为他大冢康介的对手。 城外的战斗,就在一番风卷残云式的攻击之后,迅速平息了。刚才还摆出犄角之势的中国军,转眼逃了个干净,而自己仅仅投入了两个步兵中队,大冢有些意犹未尽地咂了咂嘴。奈良少佐已经来报功了,这个家伙今天打得不错。 大冢没有提兵进入城郊的那片民居,而是就在旷野之上搭起了野战帐篷和桌子,铺开旅团部配给他的文城地图,对着几个大队长、副大队长,布置起了接下来的攻城计划。 原来,文城只有东南北三面城墙,而西面的城墙,在修筑同蒲铁路的时候,就扒开了好长一段,等于名存实亡了。——同蒲铁路的主干铁轨,几乎贴着文城西面的城墙边铺了过去,而文城作为一个同蒲路大站,不仅扒倒了一长段的西城墙修建了火车站,而且配建了南北两个货场以及道岔。 这就意味着,只要绕开那三面城墙,来到文城火车站,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进入文城城内。 这也正是大冢康介始终不理解旅团长为什么要派他先打丰店、再从丰店攻取文城的用意——明摆着,从君陵乘火车攻取文城车站、再从车站进城要简捷得多。 他的大队长们却异常兴奋起来,最初看到文城东城墙的高大坚固,他们还颇有些忌惮,联队长直到这时才揭开谜底,让他们虚惊一场后继而大为振作:入城瞬间变得易如反掌了,这座繁华的铁道线大站,显然会带给他们比丰店更多的快乐与享受。 他们以及部下的士兵,全都迫不及待了! ? 第54章 兵不血刃 大冢康介没有立刻就对近在咫尺的文城发动总攻。 通过刚才的一战,他已经清楚守城这支晋军的战斗力是如何低下了,本来是鼓舞着部下的斗志进抵到文城城外的,可是消灭这样的对手,真的很索然无味。 那就索性吓跑他们!联队也可以避免出现无谓的伤亡,士兵们省下来的力气,不妨继续用在城中的中国女人身上。在丰店的那两天两夜,大冢因为和神秘的工兵中队驻扎在一起,就没有让部下为他选送女人。这回,进占人口更稠密的文城,他可要挑几个漂亮的花姑娘,好好享用一番。 他将自己的这个想法说了出来,那几个大队长们情绪更高涨了。 日军联队长布势如下: ——相川步兵大队的三个中队,率先出发,绕行文城城北,踏上同蒲铁路的轨道线,然后调头向文城火车站方向攻击前进,声势要浩大,进军速度则要掌控放缓; ——奈良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在相川大队出发半小时之后,绕行文城城南,但不要接近同蒲铁道线,只是摆出一付要截断同蒲路的姿态; ——野炮大队调一个中队、四门野炮上来,等候命令,随时轰击文城东城墙和城门,炮弹不用打出太多,但持续时间要长。 以上行动,均属佯攻性质,目的是制造城中守军恐慌,逼迫其弃城出逃,从而达到全联队不战而得文城的目的。 大冢亲率福田步兵大队的三个中队,留守原地,监视战局。 下午三点,攻击行动正式展开了。 ? 文城城内的晋军独12旅,也正如日军指挥官研判的那样,在城外的防线崩溃了之后,就准备彻底弃城而逃。 旅长郑源已经联络不上城东郊的570团,显然,田明达又在显示他的撤退能力和速度;郑源也决定不管他们了——早在战事发生之前,就给570团做了撤退的预案,是沿一条支线公路,撤到五十里开外的平泉县,那座县城在同蒲路以东——快跑! 郑源则带着守御东城的那个营,急匆匆地向火车站出发;他甚至没有留下一兵一卒在城头和城门做掩护。 文城火车站已经戒备森严,为防止部分惊慌失措的城中百姓出逃时争抢列车,独12旅部署了一个连的兵力封锁了整个车站以及南北两个货场。路轨上,仅有的两列小火车,都早已加满水装满煤,一前一后,整装待逃。 同蒲铁路,是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阎锡山就任太原绥靖公署主任之后,主持上马的重大工程,历时四年,直到华北卢沟桥事变的时候才全线通车。它北起晋北重镇大同,向南一直铺到山西与河南交界处的蒲州镇(风陵渡),可谓纵贯山西南北的交通大动脉。 眼下,日军占据了晋北晋中,从太原到君陵的这段铁路火车是通车的,但君陵往南至文城之间,则成为了空白。文城火车站的这两列列车,已经是这一带最后的两列。 郑源带着一个营,穿过骚动的城中心抵达了火车站。旅部以及直属部队早上了第一列列车,车厢拥挤得满满登登。 由于当年山西境内的第一条铁路:正太铁路(河北正定——山西太原)设计使用的是一米幅度的窄轨,所以修建同蒲路时也就沿袭了窄轨。据说阎老西声称这可以节省大量的成本资金,而且,由于外省的铁路多为国际通用的宽轨,一旦山西对外开战,外敌的宽轨火车就无法直接开到山西的窄轨上来!只是,轨道窄,火车的车厢自然也就窄小,每节车厢所能搭载的人员也就缩水不少。 郑源下令,自己带旅部以及直属部队,即刻发车南下灵石县;十五分钟后,第二列火车由一营的两个连(实在挤不下了更多了)搭乘,跟随旅部南下。569团团长、团附,则分别指挥该团其余部队,防守火车站以及城南郊,待列车全部发走后,沿同蒲路公路向灵石徒步转进。 车站上的铁道工,记录下了第二列火车发走的时间:下午一时十五分。随着火车轰鸣着驶离车站,守卫在车站上的晋军,也急匆匆地集合,沿着铁道线,向着列车开走的方向跑掉了。而那些聚集在车站站台外面、抱着一丝幻想搭车的民众们,一哄而上,他们咒骂着不战而退的独12旅,乱纷纷地漫进车站,向南或向西出逃。这时,城内虽然已经没有了独12旅的士兵在守城,但由于三座城门都仍紧闭,想逃走的人们,多半选择从城西火车站的方向出城。 足足又过了两个多小时,在火车站以北的铁道线上,才出现了大批的穿着黄大衣的日本兵身影——没有枪炮声响起,因为已经没有了守军抵抗;但日本兵仍小心翼翼地呈搜索队形向前行进。 他们未遇任何阻挡地冲进了火车站,然后,很快派出分支进入城内,向东门搜索前进。 他们打开了东城门。 等候在那里的日军大冢联队主力,大摇大摆地进了城。下午四点刚过,太阳旗趾高气扬地插到了各个城头上,同蒲路大站文城,宣告沦陷。 可以肯定,城里的中国军人已经逃得无影无踪了,兵不血刃达到目标的大冢康介很满意,骑在高头军马之上、穿过城市中心的感觉,让日军联队长永生难忘。在此之前,他虽转战华北平津,但却从来没有率得胜之师进入过繁华的大城市,包括太原。他注意到,街市上的商业店铺基本关闭,大小道路也几乎看不到人迹,偶尔有胆大的人三三两两地畏缩在建筑物的后面,打量着浩浩荡荡入城的皇军队伍。 没有看到妇女。 大冢情不自禁地微微笑了:这只是一个假象。成千上万的中国女人,此刻正躲在各种隐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没关系,自己部下的勇士们会把她们一个个地揪出来的——这群武夫在寻找女人方面,总是有着鬣狗一般的灵敏嗅觉。 ? 位于文城东关闹市的宝元酒楼的两层建筑,同样门窗紧闭。掌柜白宝元站在二楼一个临街包厢里,从窗子的缝隙后面,紧张扫视着下面街道的动静。 他看到了开过去的鬼子队伍,他们不算整齐地列队行进,肩头上是镶着刺刀或没有镶刺刀的步枪。那步枪,白宝元识得,就是在地下军火黑市十分抢手的三八大盖,日本陆军的制式用枪。 这个关门山匪帮的二当家,仍在震惊于晋军的快速脱逃。起初,听到城外轰鸣的枪炮声,白宝元一度觉得,独12旅或许会和兵临城下的鬼子血战几场。他还有些担心刚刚出城的大当家的,担心她们一行会不会和鬼子走个碰头。 可是,还没容他打听出城外战事的进展程度,就在街头亲眼目睹了独12旅队伍潮水般的撤退,他们显然朝着火车站的方向走。他认出了其中569团的一个营长,那营长曾经带着手下光顾过宝元酒楼,他喊那营长的名字,但乱糟糟的街头,对方或许根本听不到。 仅仅半天时间不到,文城就变成了日本人的了。白宝元扼腕叹息。 他吩咐伙计们立即打烊,关紧门窗。都说小日本儿特别不是东西,要谨防他们的大兵前来劫掠骚扰。 大当家的和师爷,已经将最近收入的现银都带走了。白宝元担心的是几枝枪,除了自己和两个带枪手下的短枪,酒楼的地下室里,还藏着两枝等待交易的黑市枪支,一枝中正式,一枝洋货双筒猎枪。得藏得比平时还要隐蔽才好,从前自己与警局以及驻军的关系都不错,出了事也还有回旋的余地,但日本人显然不会给他任何余地。 蓦地,那个跟随大当家的一起进城的保镖旺子,急匆匆地进门上楼,说自己发现了上午在东城城关纠缠大当家的那伙地痞。 保镖旺子被怒不可遏的刘五妹打发回城后,他先偷偷溜到了上午打斗的地方,从附近开张的店铺伙计那里,得知刚才被刘五妹一枪爆头的那个地痞的尸体已被警局拉走了。他还略微打探到了那伙地痞的背景,于是赶紧跑到二当家的酒楼通报。 白宝元要他将那伙地痞的外貌特征再描述得清晰一些,可是保镖当时只顾得混战中厮打,没有看太清楚。白宝元已经拿定了主意,回头通过警局里的眼线,将那帮混账的身份查出来。他们竟敢太岁头上动土,调戏大当家的,真真死有余辜。 而就在刚才,旺子突然看到了那伙地痞——他们就聚集在酒楼对面的马路边上,保镖一眼就认出了领头的那个家伙。白宝元顺着他的指点定睛望去,脱口而出: “妈的,是孟大脑袋!” 孟大脑袋,就是那伙泼皮地痞的头目孟龙生的绰号。白宝元作为文城里三教九流都结识的活跃人物,当然也认得这个家伙。可是,日本人的大军正蜂拥而入,这孟大脑袋此时带着这帮无赖,跑到街头做什么?他们刚刚被大当家的干掉了一个,难道不怕再被日本人的枪子打破头? “二当家的,你看!” 保镖旺子急急地嚷了一句。白宝元循声望去,只见孟龙生带着十几个手下,竟然挑起了一竹竿红彤彤的爆竹,站在一家临街商铺的屋檐下。时值农历正月,年还没有过完,爆竹这东西实属平常;但孟龙生和手下显然不是为了过年喜庆,只见这个孟大脑袋突然走到了东关大街的中间,向着远处起劲地拍起了巴掌。 白宝元和保镖旺子这回看清了:不远处,一小队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正从那个方向走过来。 孟龙生一摆手,地痞中的一个家伙就点燃了竹竿上的大红爆竹。噼噼啪啪,清脆透亮的爆竹声,顿时响彻了街道。 ? 第55章 铁道线大城的陷落 沿着东关大街走过来的那一小队日本兵,隶属福田步兵大队,是被从火车站先期进城的相川大队打开东门后引入的;领头的是一名矮个子少尉。 而孟龙生这伙地痞泼皮,本意正是要欢迎皇军入城——有一个家伙不知从哪里弄来了这挂爆竹,就在孟龙生的授意之下兴兴头头地燃放起来。 此时已经是当天下午四点之后,天色正慢慢变暗,日军那矮个子少尉,突然发现前方光秃秃的大街上跳上来一个人,朝着自己队伍这边夸张地比划着什么——其实,那正是孟龙生在做鼓掌欢迎的表示——紧跟着就是一阵爆豆般的轰鸣当街响起。正在不无散漫地向前行进的日军队伍被吓了一跳,矮个子少尉手一扬,队伍前端的十几名日本兵迅速原地卧倒或扑向街边的建筑物找隐蔽,与此同时,几枝三八枪就朝着轰鸣声(还伴有烟雾)的方向开火“还击”了。 孟龙生是个在街头巷尾打杀惯了的泼皮,凶狠中不乏机警狡猾,当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刚一响起、对面的皇军却猛地散开卧倒的瞬间,他就明白犯了大错:那爆竹本应该拿到大街当中,明晃晃地让扛着大枪的日本兵们看清了其模样和本质后再点燃的,如今却在路边的屋檐下突然爆响! 说时迟那时快,意识到了危险的地痞孟龙生一个扑倒动作趴到了大街街心,在对面皇军的开枪声里,手脚并用地向街边飞快地爬去,他感到了有嗖嗖的子弹从身体上空掠过,并且另一侧隐约传来了手下几个弟兄哭爹喊娘的惨叫,那根挑着鞭炮的竹竿也跌落到了地上并继续鸣放不停。 孟龙生明白:日本兵绝对是将欢迎的爆竹当成袭击的枪弹了!光棍不吃眼前亏,这个泼皮头子坚决地选择了逃离。 他的一班弟兄就没那么幸运了,由于这伙人几乎都聚拢在挑着鞭炮的竹竿附近,而日本兵的火力生生就是瞄着那里打的,顿时就有数人中了弹。那个手持竹竿的家伙更是因为身处轰鸣和烟雾的最中心,而被枪法精准的日本兵用三八大盖打了四五个透明窟窿,当场毙命。 矮个子日军少尉在这之后,才逐渐看清楚了那根倒地的竹竿头上正轰鸣爆开着的是一大挂爆竹。爆竹,日本人还是懂的,他们国内也有燃放这个的习俗。少尉于是一边挥手、一边向身边的勇士们叫喊停火。 枪声差不多立刻就停了,但那挂足足有千响的爆竹,却又爆响了一阵才告罄。 虚惊一场的日本兵们从地上爬起,仍有些谨慎地走过来,看着慢慢散去的烟雾,以及满地红彤彤的纸屑残骸,再看看被打倒在地的几个泼皮(没被子弹打中的早就跑没影了),面面相觑之后就嘻嘻哈哈地大笑起来。泼皮中有两个毙命,另几个负伤的则在翻滚哀嚎,一个被吓得不轻的日本兵,仍不依不饶地朝着负伤的泼皮们踢了几脚。总算看在这伙中国人的善意本意上,皇军士兵没有继续痛下杀手;他们整理了队伍,丢下这伙泼皮扬长而去。 这颇具喜剧色彩一幕,被街边酒楼上的白宝元等人看个正着,他们不禁又惊又笑,惊的是日军士兵说打就打的残暴性和职业军人的本领,笑的是孟大脑袋这伙泼皮想当汉奸却被大水冲了龙王庙。这下,上午刚刚出城的大当家的若得知,该略解心头之恨了。 ? 大冢康介在黄昏时刻的文城街头,逐渐迷失了方向。 比起城内就一条大街的丰店县城,此刻街路纵横密集的文城,犹如一个巨大的迷宫,摆在初次进城的大冢联队面前,令这些占领者们目眩神迷。经历了刚刚进城时的兴奋和新奇之后,日军联队长开始意识到了一个严重的问题——在如此陌生庞大的城市中,自己带来的这几千人马,如果不加控制,会很快湮没在纵横无尽的街路建筑里而难以掌控。 联队长甚至无法确认城里的中国守军是否都已经跑掉,如果不是,那么遭到巷战袭击的态势会很严峻——他当机立断,下令所有入城部队立即停止行进,利用通讯工具和传令兵,接受重新部署。 大冢将刚才曾经路过的城中心的一家三层楼的旅馆:三晋旅社,选为临时的联队部驻地,他带领联队部以及相川大队的一个中队进驻,并即刻向汾阳的旅团部和君陵发报,通报占领文城的消息。相川大队的另两个中队,则以小队为单位,分批次轮换巡逻城中心部分街路,搜索中国军残余,弹压可能出现的抵抗。 随后,他将福田大队的三个中队,分派到东、南、西三座城门去把守,兼顾巡视各自方向的城墙;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以及野炮大队,到城西的火车站和货场驻防,严密监控郊外。 现在看来,将岩田少佐的骑兵中队留在小榆树山宋家沟,是个失误:早知道会兵不血刃地和平入城,骑兵中队就该随同前来,由他们来担负城内主要街路的巡逻和警戒,会有效得多。 大冢康介传令,今夜各部要严格值守防区,谨防中国军夜间袭扰和城中骚乱;所有入城后的事宜,都留待明天天亮后再予以实施。 这当然让几个大队长以及他们的部下,感到扫兴和郁闷:他们都怀念几天前在丰店的狂欢,而显然脚下这座铁道线大城,蕴藏着更巨大的狂欢条件。 晚饭后,几个大队长都在通过不同的传递渠道,请求大佐批准他们今夜“适当地”放松一下,以缓解昨夜在宋家沟风餐露宿的辛苦。大冢康介犹豫起来,他不是不想答应部下——这也是入城前就和他们商议好了的——问题是面对这座人口和建筑都显得有些浩瀚的城市,联队长不得不提高警惕。 恰在这时,一份加急电文送到他的眼前,大冢看罢,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电文是旅团长萩原少将亲自对他签发的,将军批斥了大冢联队在丰店的戮城行为,并严厉约束该部进入文城后、不得随意解除任何纪律。 旅团长到了丰店!? 大冢感到了悔意,他不曾料到萩原将军会闪电般地到访丰店,以至于急切进占宋家沟和文城的他们,没有来得及将丰店戮城狂欢的现场打扫干净。他当即命令联队部的通讯兵,即刻传令各部:务必严守军纪,不得向文城民居和商铺进行任何袭扰。 被措辞严厉的电文搞得有些惶惑的联队长,心底惴惴不安地疑问着:旅团长突然不打招呼就莅临丰店,究竟为了什么呢? ? 宋家沟的黎明,依然灌满了小榆树山夜间的浓浓寒意。 萩原晃旅团长和小岛正雄机关长,就站在山风凛冽的简易月台上,审视着晨曦中的宋家沟小站。 他们一行原本计划在今天上午再抵达这个大山里的废弃小站,但是昨晚在丰店目睹到的一切,让旅团长迫不及待地提早了行程时间,他要在检阅考察完慰-安妇密营的地址后,尽早到达文城——大冢这个混账,尽管昨晚已经电告了他,但萩原晃少将仍然不放心。 “文城是同蒲路大站,讯息传播灵通,”昨晚,少将对特务机关长不无忧虑地表示:“大冢这个家伙,如果在那里再搞出类似丰店的事件,消息会很快散播出去。必然对师团甚至整个方面军造成不利影响。” “是啊,”小岛正雄同样很担心:“消息在铁路沿线的传播速度,要比山里快上一百倍!阎锡山现在的大本营,就在文城以南铁道线百多公里的地方;大冢联队对文城的占领,其一举一动都会遭到严密监视。” 山沟里的寒风,将萩原晃和小岛正雄一行吹得缩头缩脚,但他们仍然仔细地巡视了整个宋家沟。除了车站,还有沟内。而月台后面一片很大的开阔地,同时引起了两个日酋的兴趣,他们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觉得:慰-安妇密营的营房,就应该搭建在这片开阔地之上。 结果令人满意。旅团长命令留驻在这里的岩田骑兵中队和一小队步兵,严密布控,即日起,任何军队与平民,没有旅团部以上的特批,均不得进入宋家沟外围!同时,他叮嘱工兵中队的队长,着手开始对宋家沟内外的地貌实施勘测,搜寻可能存在的沟内通往外界的山洞、小径,一经发现,要立刻标注并封锁。 交待完毕,这一行人的车队,就沿着沟内的道路艰难地出发,直奔了小榆树山外面的文城。 轿车内,特务机关长一边指着车窗外的景色,一边对旅团长少将讲解着: “宋家沟所在的这座山名叫小榆树山,在丰店县城的西面;丰店东面的那座大山,叫大榆树山。从地势上看,丰店与宋家沟,被大小两座榆树山包裹着,比较隐秘。而小榆树山以西,就是同蒲路大站文城。” 旅团长显然对车厢内的颠簸感到不满意:“脚下这条公路还得修,尤其是宋家沟内的这一段。另外,从丰店到宋家沟、再到文城,要架设电话线,线要架在电线杆上,以防被中国人破坏。” 小岛正雄点头称是,继而转移了话题:“刚才提到的大榆树山,据大冢联队的福田冈大队长说,中国军391团的残部,从丰店战败后逃进了那里。我建议将军,未来组织兵力进山清剿,以断宋家沟密营的后患。” “391团是蒋介石的中-央军,据说很能打,应该重视起来。”萩原晃表示了赞同。 忽然,轿车又产生了一次剧烈的颠簸,旅团长的脑顶撞上了轿车的棚顶,他小声咒骂了一句。而这一撞,突然让他想起了一件事: “晋西南的八路军林师陈旅,有什么动向吗?还有,在小榆树山里袭击了岩田骑兵中队的八路军,找到他们后续的行踪了吗?” ? 第56章 跋涉到位 日军的旅团长做梦都不会想到,被他和特务机关长劳神惦记着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几天前,竟然就在这座小榆树山里崎岖的小路上急行军,并且就横穿了山间由丰店通往文城的公路,直奔了更南边的关门山。 这支重创了濑名师团骑兵联队一部的八路军,一度几乎是贴着宋家沟小站的边缘掠过的。而那时,大冢联队的人马才刚刚占领山外的丰店县城。 二营从西窑村出发前,幸运地找到了一个猎户做向导,继而确定了完全穿行山内、最终从小榆树山南麓的一个隐蔽山口出山的跋涉路线。这条路线,虽然行军未免辛苦,甚至存在迷路、断路的危险,但却能够做到尽量不与东西两翼的日军以及国军相遇,以保证部队转进行动的隐蔽性。 老家在晋南平泉县的5连副连长夏连山,带着一个班以及雇佣的猎户向导,作为尖兵在前面探路。夏连山虽然有那张自己手绘的地图,但他毕竟没有亲临过关门山,绘图时凭着的也是当年对晋中南地形的模糊印象。如今听带路向导实地描述几番之后,他又修正了地图上一些标注。 事实上,坐落在大山间的丰店县城,东面为大榆树山,西面为小榆树山,而在丰店正南面三十多里处,在大小榆树山尽头之间,又有一座山拔地而起,蜿蜒着继续向南伸展,它几乎将左右两翼的两座榆树山连接闭合了起来,那就是关门山。这三座大山,均为南北走向,若从空中鸟瞰,它们呈现出的是一个“品”字状,关门山就是“品”字头。 千辛万苦,徐旅二营最终走出了小榆树山的南麓,来到了平坦的荒原地带。很快,那座传说中的关门山出现在了眼前。这里,是关门山的西北角,已经将丰店和文城都甩到了侧后。而夏连山的心情则是喜忧参半:到底带队正确到达目的地了!这也证明自己手绘的地图误差并不大;然而,越接近关门山,也就越远离了丰店县城,那里的战事究竟打到了什么程度,着实令5连副连长牵肠挂肚。 傍晚时分,跟随着夏连山的尖兵,二营全体也疲惫不堪、筋疲力尽地走出了小榆树山南麓,得知正前方那座耸立绵延的大山就是关门山,人们几乎都欢呼起来。 只有一个人在不屑一顾地冷笑,那就是被裹挟到此的晋军上尉参谋肖俊平。 肖俊平虽是晋军军官,但他并不是山西人;他所服役的独12旅驻扎在文城,而他除了对文城以及同蒲路熟悉之外,这一带的山地他同样感到陌生。 不过,肖俊平也大致清楚,这股八路军神神秘秘转进到达的这个地方,距离同蒲铁道线应该并不遥远,文城也应该就在侧后的西北方向。 “李连长,”肖俊平对着身边的二营5连长李天林说:“贵军现在也到了关门山了,我看,你们就在这里把我放下,我可不想陪着你们一起去当山大王。” 李天林知道晋军参谋的一肚子怨气,这一路上,他没少朝自己发牢骚,大概看在自己曾经救了他一命的情面上,才强忍着没有翻脸。于是也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答道: “肖参谋,你这话去和我们副营长说,你是他请来的贵客,我可不敢自作主张把你放下。” 看着对方嬉皮笑脸的样子,肖俊平冷冷地质问:“这么说,你们吴长官,是铁了心要把我弄到大山里去了?你知道不知道,这是明晃晃地绑票!” 话音刚落,一个令晋军参谋熟悉而又有些心跳的声音响了起来: “绑票?绑什么票啊?” 那是俏丽的营部女文书张绣,她正从前面跑过来,依稀听到了坐在担架上的肖俊平最后半句话,于是活泼地问了一句。 肖俊平的脸不禁又是一红,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这一路,女文书曾经几次来到他的担架旁——她和另外几个女兵,负责协助卫生员照顾伤病号——每次,她都要和晋军参谋嘘寒问暖、搭上几句话。 肖俊平看得出,这个身体略微显得孱弱的女兵其实已经相当疲惫,但她仍然努力振作着,在险恶的山路上前后忙碌。肖俊平暗暗钦佩,并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竟然有些期盼着这个八路军女兵——文书张绣——的到来。而每次隐隐听到她的声音从山路上飘起,晋军参谋的心就跳得格外快。 “小张啊,肖参谋说,这关门山里有土匪,当心把你绑票!” 看着肖俊平面对张绣提问流露出的尴尬,李天林乐不可支,顺嘴就胡诌出了一句。 张绣的花容果然就有些失色:“有土匪?真有土匪绑票吗肖参谋?” 这一来,肖俊平不好回答是、也不好回答不是,只得狠狠地瞪了一旁的李天林一眼。 “土匪有什么好怕的?” 这一次说话的是副营长吴子健,他手里拿着夏连山手绘的那张地图,边看边走过来: “八路军连鬼子都不怕,还怕土匪?!” 看见吴子健,晋军参谋顿时张嘴想说什么,可是一眼又瞥到张绣,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 “对了,张绣,”吴子健突然一拍自己宽大的额头,对女文书说道:“肖参谋在路上告诉我,这关门山里的土匪,头子也是个女的!叫什么来着——刘五妹!” “副营长,土匪头子是个女的,你为什么看着我说?”张绣有些气恼地嗔怪起来:“弄得我跟那女土匪有什么瓜葛似的!” 周围的人全都轰地一声笑开了,包括肖俊平在内。晋军参谋一边就偷偷打量着似嗔似笑的八路军女兵,心跳又开始不由自主地加快。 ? 在关门山西北角的山脚,二营停下了步伐暂歇,他们打发走了向导,又向四周放出了警戒哨,就在一块卧于地上的巨石旁,召开了营连级指挥员的会议。 由于已经确认,关门山确实距离丰店县城不太远,大约也就是三四十里的直线距离。如果不从小榆树山或大榆树山里穿行,自丰店南门出来,可经大片的荒原直抵关门山北麓。 这就意味着,眼下正在丰店打响的战斗,的确会影响到二营在关门山的留驻——倘若日军占领丰店,那么关门山其实就等于暴露在了日军的眼皮底下,建立根据地的工作将变得意外艰巨。 这一回,包括刘恕在内,三个营级主官都一致同意,立即派侦察组回去丰店打探战况。 刘恕暗暗叹息:没有想到,日军南进的步伐会突然启动,并且如此巧合地挺进到了关门山的附近。现在,只有寄希望于丰店的国军能够守得住了。 侦察组长理所当然地落到了夏连山的头上,这让他激动不已。经研究,次日天亮夏连山便带领三个战士,换上便服前往丰店;侦察组人少目标小,不必再从大小榆树山里隐匿穿行,而是直接从旷野荒原向北直趋。 那个猎户向导告辞前,对二营的人描述了关门山的山势地形——关门山北麓,俱为高达百丈的陡峭岩壁,几乎找不到可以进山的山口和路径。若想进入关门山,唯有沿着其西麓继续向南行进,沿途会有为数不多的山口可供进入。 按着这个情形,营长冯长治命令5连派出了一个排,沿着关门山西麓向前搜索。晚饭后,他们返回来了,报告大约在前方五六里远的山麓下,发现了一个硕大的山口,名为青龙口。 根据问询附近村民,已知整个关门山西麓大约有四十几里长,除了青龙口,往南还有一个更大的山口。山脚下沿途分布着数十个大小不一的村落。而如果背靠关门山西麓再向西行进,就可一直走到同蒲路的铁道线上。 营长冯长治决定:今夜原地宿营,明天黎明后开进到青龙口,观察地形,同时再沿着关门山西麓向南派出搜索小组。待夏副连长从丰店带回情报后,再决定二营从哪个山口进山。 散了会,吴子健就来到肖俊平的担架旁,向他透露一些会议的内容。这一刻,看到附近只有自己和吴子健,肖俊平赶紧小声说道: “吴长官,能不能请你帮我个忙?那天我们审讯日军骑兵的记录还在我身上,可我现在行动不便,能否请你派人到文城的独12旅旅部,将这份记录面呈我的旅部长官?” 吴子健怔了怔,没有立刻回答。晋军参谋的这个要求合情合理——审问日军俘虏还是他亲自执行的呢——可是,营长和教导员会同意这么做吗? 肖俊平见状,有些着急:“吴长官,请切记,你们十八集团军也是国军序列,应该与独12旅并肩作战。此刻丰店战事并不明朗,必须让旅部迅速掌握这些日军俘虏提供的情报!以便他们制订接下来的作战计划。” 吴子健点点头:“你说的对,我去和营长碰一下,争取按照你的意思办;另外,我们已经决定派侦察小组,前往丰店打探战事消息。” 肖俊平眼睛一亮:“哦?!那么贵军是要决定回援丰店了?可是我不明白,两天前你们明明离那里很近,为什么不在击溃日军骑兵后、立即驰援呢?如今跑到了关门山山脚,却反要朝那边做动作了,真令人难以理解。” “我说了,我们带着大批辎重,得先找到落脚点,放下包袱,然后才能轻装上阵。你没看见,从鬼子骑兵那里缴来的二十八匹军马,这回可派上大用场了,要不是有它们驮载辎重,恐怕我们现在也爬不出那该死的小榆树山。”吴子健大大咧咧地说着。 “恕我直言——这要是让你们那位刘长官听见了,又该说我是国民党反动派言论——你们在大王峪伏击日军骑兵,表现得很勇敢啊,可是这两天却躲在大山里爬行小路,唯恐让人知道你们的行踪。你们究竟在躲什么呢?是躲鬼子,还是躲国军?” “这个嘛,我不方便回答。你现在还没最后答应加入八路军,所以有些事情,不好从我嘴里向你透露;”吴子健不加掩饰地解释着:“回头儿我安排张绣文书,让她和你聊聊,有关我们八路军的问题,她都能向你解释清楚。” 肖俊平吓了一跳——八路军副营长竟然有意无意地提起了张绣!晋军参谋的脸红了,幸亏天色已暗,不大看得出来。 直到此刻,肖俊平才蓦地意识到,自己内心深处,已经对是否加入八路军开始了犹豫和动摇——为什么会这样?! 就因为那个长相俏丽的女兵吗?! ? 第57章 姐姐! 在关门山西北角露宿了一夜,黎明时分,二营的许多官兵都早早地醒来了。 露营地弥漫着一股兴奋的情绪,昨晚抵达这里的时候,天色已暗,人们只是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关门山的局部风貌;此刻,冬日的晴空下,能够收入眼底的峰峦叠嶂,显得格外清晰壮美。按照教导员的说法:今后,徐旅二营将在这里大展宏图! 历经半个多月的长途跋涉,一路上不仅要绕行日军的防区,也要规避国军的残余部队,二营走得很辛苦。但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一些参加过长征的老战士,甚至将二营到达关门山,比作中-央红军从江西苏区到达了陕北。 夏连山和侦察小组的人早早地吃罢了早饭——冯长治和吴子健昨晚又商量了一下,为尽快摸清丰店战况,决定让侦察小组骑马前往。 夏连山是晋南大户人家的子弟,从小就练就了骑马的本领,他另外挑选了六名会骑马的战士,将缴获的日军骑兵的军马拉来七匹,一行人跃马扬鞭,疾驰而去。 望着夏连山们驰骋远去的背影,吴子健豪气顿生,他对站在身边的营长说道:“老冯,我看呐,二营早晚要拉起一个骑兵连来!” 冯长治一听就乐了,双眼眯成一条缝:“那敢情好,不过,叫个骑兵连,咋地也得有一百多匹马?” 吴子健一拍老搭档的肩膀:“不就一百匹马嘛!咱们从五台山带出来了五匹,前两天大王峪又缴获了二十八匹,这就三十三匹了。剩下的六十多匹,只要你让我放手干,不出仨月,我一准给你弄齐备了!” “好!夏副连长的骑术不赖,真要拉起了骑兵连,我看就可以让他当连长,挑一批战士跟着他练。” “我看行,连山是本地人,到时候让他出面,在当地再多招些会骑马的人入伍——这骑兵连,就成了!” 两个正副营长越说越高兴,没有注意到教导员刘恕远远地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营部的文书张绣。 “营长,吴副营长,”刘恕的声音突然从背后响起,两个军事主官正描绘着的骑兵连大计,戛然而止。 “教导员,你来的正好!”冯长治依旧兴致勃勃地朝刘恕嚷嚷着,想把骑兵连的构想和盘向他托出,但吴子健却敏锐地注意到女兵张绣脸上委屈、惶惑的神色。果然,刘恕打断了冯长治的话头: “营长,我想和吴副营长核对一些事情。” 教导员的一脸严肃,女文书的一脸泪痕,让笑意还残留在脸上的营长也吃了一惊。 “核对什么事?说。”吴子健换上了冷淡的口气。在他看来,只要刘恕一端起教导员的架子和他谈话,就准没有令人愉快的内容。 “我今早发现,小张文书在和那个晋军的肖参谋交谈,经我与她核实,张绣同志向晋军参谋透露了我营来关门山的行动方针和计划。我因此严厉地批评了她的无组织无纪律行为!可是据她反映,她与晋军肖参谋的这次谈话,是吴副营长授意并批准的,是这样的吗?” 刘恕问完,吴子健就定定地看着他,一时没有言语;然后,副营长不无沉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教导员啊,我就不明白了,你咋就看肖参谋这么不顺眼呢?他现在跟着我们营一起行动,一路上我和5连长一直在劝他加入八路军,并且他显然已经动心了,我就让小张再去和他聊聊,争取将他留在二营——他们两个都是大学生,能聊到一起去——这怎么就成了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呢?” “什么叫能聊到一起去?!” 刘恕突然发出了一声断喝,将在场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教导员的脸色在瞬间就变得惨白,气愤焦虑之情溢于言表: “这还是一个营级指挥员该说的话吗?!我们是革命队伍,是肩负着重大使命的挺进支队!你竟然指使我们的女同志,去和一名国民党军官聊天,还说什么能聊到一起去!你的党性和立场都丧失到哪里去了?!” 刘恕声色俱厉的质问,令吴子健张口结舌、一时无言以对。而他之所以无言以对,多少也是因为有些心虚。 善于战场观察的吴子健,其实是在之前敏锐地捕捉到了晋军参谋对张绣的好感,那是一种还说不大清楚的好感,但八路军副营长打算利用这一点,由张绣出头,促使肖俊平下决心加入二营——他太需要这个精通日语、掌握日军军情的情报官了! 只是,教导员的强烈反应,未免也有些过头了。但吴子健没心细想,他看了看显然是哭过了的女文书,和颜悦色地对她说:“小张,是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不料这一来,张绣竟呜地一声哭出了声。 面对这其实还是个女孩子的漂亮女兵的眼泪,三个军事主官顿时面面相觑,一声不吭地陷入了沉默。 ? 夏连山七人七骑,从关门山西北麓出发,很快就向前奔出了十里有余,他们进入了左右分别是大小榆树山的荒原。冻土和枯草构成的开阔旷野,地势虽不平坦,但较之崎岖蜿蜒的山间小路,又是另外一番天地了。他们开始策马疾行。 关门山北麓距离丰店县,也就是三四十里的路程。 但骑在马上的夏连山,一直在分析算计着丰店的局面——二营是三天前从大王峪旁边的那个小村落向关门山开拔的,开拔的头一天,他们在大王峪伏击了日军的一股骑兵,据骑兵俘虏后来供述,他们在遭到伏击的那天,将开始全面进攻丰店县城。 如此算来,今天,应该是丰店遭到日军进攻的第四天了! 县城还在守军手里吗?被连长救下来的那个晋军参谋,证明守城的是晋军独立12旅的一个团、以及中-央军的一个团。这两个团的兵力合起来有多少、战力究竟如何? 心急如焚的夏连山不断地扬鞭催马。然而,六个跟随来的会骑马的战士当中,有两个骑术一般,这多少拖累了一行人的速度。 终于,他们远远地望见了丰店县城的轮廓。 但夏连山的心却变得惊惶起来:在这个距离上,竟然听不到前方传出任何枪炮的声音。这意味着什么?要么是守军打退了鬼子,要么是鬼子占领了丰店! 按照事前商定好的方案,在由旷野踏上公路之前——那公路是从丰店南门通往小榆树山的路——他们在路边勒住了马缰,留下四个人原地看守马匹;夏连山带领两个人,徒步走上公路,向丰店南门行进。留守的四个人,都带着缴获日军骑兵的小马枪,夏连山三人,则在衣服下面掖着驳壳枪。 然而,沿着公路只走了百十来步,夏连山的一颗心就猛地沉了下去。 他看到了两里外的丰店城头,插着几面红白相间的太阳旗,在北方吹来的寒风中,舞动飞扬。而城头上,则影影绰绰地有人走动。 那应该是日本兵——丰店县,无疑是沦陷了! 痛楚急虑的夏连山,后悔没有将连长的望远镜借来。他原以为,丰店应该还在战斗中。但现在,紧闭的城门和耀武扬威的太阳旗,则已经宣示着战斗的结束。 姐姐! 夏连山在心底喊了一声。 远处的丰店县城是那样的沉寂,但沉寂中,却隐含着一股不祥之兆。 “副连长,咋办?”随行的两个战士也看明白了局面,焦急地问道。 不能再往前走了,说不定,城头上的步枪甚至机枪正在朝着公路上这孤零零的三个人瞄准。 “县城不能去了,一会儿我们往小榆树山方向走,爬到山梁上,再往城里观察。”夏连山手指的是左边小榆树山的山口:黄岩口。几天前,他来丰店看望姐姐的时候遭遇了日军,没能进去城门,随后就是爬到了山梁上观察的日军兵力。 他们先是回到了公路以南的旷野上,夏连山派出两个战士,立即骑马先行返回关门山西北麓的二营营地,报告丰店被鬼子占领的消息。 然后,他继续留下两个人在原地守候,自己带着另外两人,奔进了小榆树山的黄岩口,爬上了最靠近丰店西城墙的一道山梁,在那里,他们清楚地看见了在城头上巡视的日本兵,西城门同样紧闭。夏连山绝望了。 姐姐! 附近没有任何国军的踪影,守城的晋军和中-央军的两个团,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而占据了县城的日军并没有打开城门,这也让八路军的副连长感到疑惑。盘桓了半天,看不到更多情况的夏连山,只好带着两个战士,心情沮丧地爬下了山梁。 不料,就在他们即将从黄岩口出山的时候,却突然目睹了一队队鬼子浩浩荡荡地沿着丰店南门外的公路,走进了小榆树山。 夏连山三人就躲在山岩后面,仔细地观察着。这批鬼子,骑兵开道,后面有步兵、有炮兵,还有大卡车上拉载的工兵,不下几千人。而这条由丰店南门进入小榆树山的公路,夏连山是知道的,三天前,他们曾经在山里横穿了这条公路奔向关门山,二营雇佣的向导当时对他说,这路向西通往山外铁道线上的文城。 这么说,占领了丰店的日军,还要继续去攻击文城! 直到大队的日军完全通过,夏连山三人才从黄岩口出山,返回到南郊的集合地点,他们注意到,丰店依然有鬼子兵在留守,城门也依然紧闭。 夏连山原以为倾巢而去的日军会丢弃丰店,那样他就可以混进城去。可一切都事与愿违。 姐姐!你们都还平安吗? 八路军副连长哪里会知道,他一直牵肠挂肚的姐姐,已经被守城的日军糟蹋了两天两夜,刚刚咽尽了最后一口气,裸-露着身体,被丢弃到了城墙之下。 ? 第58章 争执 教导员与吴子健的这场谈话,最终不欢而散。当着刘恕的面,吴子健向营长表态:高低要将晋军情报参谋肖俊平拉进八路军队伍,谁阻挠也没有用! “小张,你也不要有任何顾虑,”吴子健越说越激动,他对着依旧抽抽噎噎的女兵张绣说道:“我派你去和肖参谋交流,主要是因为他帮着我们审讯日军俘虏的时候,是你在场做的记录,你们之间有合作基础。至于大学生不大学生的,那就是一句玩笑话,要是偏偏有人拿这个做文章来找你的毛病,我吴子健眼睛里可不揉沙子!” 说罢,副营长拂袖而去。 刘恕的脸色越发苍白了,他的手指近乎哆嗦地指着吴子健离开的背影,对冯长治说:“听听,听听!这就是咱们营的副营长,说话比普通干部还要没水平,比普通战士还要没修养!” 冯长治只好从中打圆场:“算了,教导员,老吴就这个驴脾气,你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说罢,营长看了一眼还站在原地、进退维谷的张绣,温和地朝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没事了、赶紧离开。 张绣刚一转身走开,冯长治就对刘恕说:“晋军那个肖参谋,的确是个难得的情报人才;昨晚他得知咱们要派人回丰店侦察,就主动向5连长建议,一定要多去几个人——教导员,你猜为什么?” 刘恕仍旧气哼哼地,没有吭声。冯长治只好给出了答案:“肖参谋说,你们这个营没有电台,侦察组没法快速与后方联络;丰店眼下是前线,一旦侦察组有了十万火急的情报,得有人能先传递回来,同时那边还需要有人继续留守观察。我和老吴一听,觉得很有道理;本来最初就想让夏副连长带两个战士去,这样一来,今早就派了六个。” 刘恕打断了冯长治的滔滔不绝,在营长夸奖肖俊平的时候,教导员的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了一丝厌恶的神情:“那好,营长我问你,我们凭什么将晋军一个旅部的上尉参谋留在二营?咱们叫红军也好、叫八路军也好,虽然没有军衔,可是如果对应国民党军队的建制,上尉也应该是我们的营连一级干部。那么你打算让这个肖参谋担任二营的什么职务?营长还是副营长?要不然,我这个教导员让贤给他!?” 冯长治真地被刘恕给问懵了——留下肖俊平是吴子健力主的,但留下之后,怎样对待、安排对方的上尉军衔,恐怕连老吴也没考虑过! 刘恕见冯长治脸上一派茫然,便冷笑了一声,继续说道:“你们是不是觉得,不给这个肖参谋安排什么职务、他也会心甘情愿地留下来?国民党军队历来讲究的就是升官发财,他在晋军大小也是个上尉,你觉得他会把好端端的尉官不要了,陪着咱们在这里打游击?醒醒营长!” 冯长治乐了,他打心底里钦佩教导员看问题的尖锐角度——的确,如果收编个普通溃兵什么的,还算容易,可肖参谋毕竟是个军官,以他现在的年龄就升任上尉军衔,将来在独12旅的前途可谓无量。看来,老吴未免太自以为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了。 “教导员,你分析得真高明,”冯长治朝刘恕竖起了拇指:“我再去劝劝老吴,让他死心,等肖参谋伤养好了,就放人家走。” “走?!营长,你认为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我们还能随随便便地放他走吗?”刘恕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煞气,咬牙切齿地说:“从吴副营长、到5连长李天林,再到营部文书小张,这些天已经跟这个国民党军官泄露了多少徐旅二营的军事秘密?!” ? 吴子健与刘恕一番舌枪唇剑之后,整个早晨的好心情已经消失殆尽。他不想再呆在宿营地了——昨晚就计划好,他要带6连的人今天上午沿着关门山西麓向南搜索,重点观察那个叫青龙口的山口,那里是整个关门山西麓离这最近的一个入山口。本打算太阳升高后再启程的,可一肚子怒气的吴子健,下令6连吃罢早饭立刻动身。 青龙口,前行了五六里就到达了——峭壁连连的关门山西麓,在这里犹如突然打开了一扇大门,一道足有两百米宽的倾斜缓坡,绵延弯曲着伸向关门山深处;缓坡中间是一条河谷,从深山流出的滚滚山水直冲下来,冲出山脚一里多远之后,在平原又猛地形成了一个九十度的急转弯,保持着与关门山西麓平行的姿态,向南流去——这条四五十米宽的河流,名为青龙河。而就在青龙河与关门山西麓之间,有一个狭长的小村落,名为河口村。 6连没有进到河口村里,而是在封冻了的青龙河岸边停下,吴子健只带了几个战士,踏着坚硬的冰面过河,敲开了几户老乡家的门。很快,他们就了解到,河口村这里有五十余户,另外在青龙口内,还有几户人家。青龙河并不深,丰水期也不过一米有余,到了枯水期,水面只淹到人的小腿肚。 但这里却是关门山西麓唯有的两处入山山口之一,到下一个山口,则还要再南行十几里远。 吴子健带着6连长等人,请了一个老乡引领,登上了青龙口山口。老乡说,前些年关门山闹土匪,黑石崖的匪帮动不动就从青龙口出来劫掠,河口村的半数人家都逃走了,留下了不少空屋闲院;但这半年多,土匪好像闹得已经不如从前那么凶。 “从这里进去,就能摸到黑石崖吗?” 吴子健问老乡。老乡摇头说,没多少人能说得清黑石崖到底在哪,只有几个猎户和采山货的,才有可能找得到。 “听说这伙土匪,在这一带很有名头,当家的土匪头子,还是个女的。”吴子健对身边的6连长说。 “副营长,我们是要来这剿匪吗?”6连长看着晨雾里的深山,跃跃欲试地问了一句。 “说不定,”吴子健咂咂嘴:“一山不容二虎,我们既然在这一带驻扎下来,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土匪再出来祸害老百姓。” “那咱们是住山里、还是住村里呢?”6连长刚才已经注意到,这个河口村里空置着的那些民房。 吴子健没有回答。他在琢磨带路老乡告诉他的另一个情况:背对着关门山西麓向西走,最多二十多里路,就是同蒲铁道线。但此间距离同蒲路的哪个车站最近,老乡却说不出来——显然,他没有去过。 还得倚靠肖俊平! 今天早上,吴子健已经将夏连山手绘的那幅本地地图,交给营部文书张绣,让她拿着地图去找肖参谋,请肖参谋帮着核对地图的正误——作为驻防晋中南的独12旅情报参谋,这一带的地理情况,他应该谙熟的。回去就问他,同蒲路在这一带的大小车站有多少。 吴子健带着几个人,在老乡的引领下,进入青龙口向关门山里前行了好长一段路,基本上厘清了山口这一带的地形。而后,他们返回到山脚,进入了河口村。吴子健下令6连战士们帮助所有的老乡家修整院墙,破冰担水,砍柴拾薪;同时,简单收拾了那些已经没有人居住的空屋;足足忙活了一上午。 在此之前,河口村民只知道有阎锡山的晋军,却不知道八路军的来历;看来,这里远离战火,消息也很闭塞。 午饭时分,吴子健让6连原地扎营,在河口村老乡家造饭,饭后,由连长带领一个排沿着青龙河岸继续向南边的下一个村落搜索侦察,探明那个村子的大致情况后再回到河口村。吴子健本人,则带着营部通讯班的人,先行返回二营在关门山西北角的宿营地。 ? 夏连山派出的第一批两个战士,从丰店南郊顺着来时路线纵马狂奔,在下午就跑回了二营的宿营地。 丰店县城被日本人占领了的消息,顿时就在二营官兵当中弥漫开来。 吴子健一行刚从河口村回来,就被通讯员拉到了营部的帐篷里——刘恕正心神不宁地在帐篷内走来走去,冯长治则闷头抽着烟袋。 “吴副营长,告诉你一个不好的消息,丰店被鬼子占领了!”看见吴子健走进来,刘恕便急切地说道:“我刚才向营长建议,二营应该立刻朝关门山内转进。吴副营长,你们上午进入青龙口山口了吗?那里情况怎样?” 丰店沦陷的消息,多少让吴子健感到意外。这两天,他从肖俊平的嘴里已经搞清了丰店守军的情况,中-央军391团的番号他是知道的——去年忻口会战期间,二营所在的林师徐旅主力团,曾经在执行侧后打击日军的行动中,经过了391团的防区;后来听说,那个团打得相当英勇。然而还是那个团,如今怎么如此之快就把一座县城丢了?! “老冯,连山也回来了吗?”吴子健还在为早晨的争吵耿耿于怀,所以没有理会教导员的单刀直入,转而去问冯长治。 “他还没呢,派回了两个人先行报信,他带着其余的,准备再靠近县城抵近侦察。”营长不紧不慢地回答,他显然不像刘恕那么焦虑。 “还侦察个什么劲?既然日军已经占据了丰店,他们就应该赶紧回来,随同全营转移!”刘恕眉头紧锁地抱怨着。 吴子健终于忍不住了,一边摇着头一边说:“教导员,我觉得你应该改变一下思考问题的路数了,不能一听说附近有鬼子,就马上想到转移!咱们是中国军人,外敌当前,首先应当守土抗战!像你这样一味地避敌畏敌,会给我党我军带来极坏的影响!” 刘恕一听,当即拉下了脸孔,忿忿地反驳道:“副营长,我看你的思想和口气,越来越像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国民党军官了!” ? 第59章 被欺凌与被侮辱的 太原城。 中-央公园旁的几栋有着微弱灯火的建筑,此刻已经笼罩在夜幕里,公园旁相隔很远才一盏的昏聩的路灯,无精打采地映照着寒风瑟瑟的街路。 一辆日军宪兵标识的卡车,停在路边一栋建筑前,卡车彻底熄着火,足见车内的人进入那栋建筑的时间已经很长。 终于,三个穿着宪兵服饰的人走了出来,来到卡车旁,路灯下可以看清其中一个是军官,另两个是士兵,他们都没有随身携带武器。军官指了指旁边的中-央公园,又指了指这栋建筑,显然是在提示部下,如何记住这建筑旁边的参照物。 他们上车,卡车打着了火,呜地一声开走,消失在这条街路的尽头。 卡车驾驶室里,除了司机,还坐着那个宪兵军官——华北方面军派驻濑名师团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少佐。 平井寺一的少佐军衔,是刚刚由方面军司令部特别晋升的,而他的宪兵队,也刚刚被解除了原有的一切职责和任务,转隶划归濑名师团,由师团部直辖,专门执行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 自上次赴约了师团长的私人宴会之后,平井寺一就已经开始了自己的新工作。萩原旅团长从麾下的一个联队里又抽调了一批士兵(按照太原特务机关长的意思,这是一批略通汉语的士兵),大约五十名左右,交归平井寺一指挥。出于掩人耳目的原因,平井请求师团部仍以宪兵队的名义进行活动。 此刻,坐在驾驶室里的平井寺一,就刚刚以宪兵队长的身份,带着两名部下,走访了一户张姓ty市民的家庭。走访的结果令人满意。 这户张姓市民的家庭成员中,有一名二十三岁的长女,是太原平民中学的艺术教员。就在上个月的月初,张教员傍晚从学校归家的途中,被在路上游荡的几名日本兵看到,强行将其拖进了中-央公园的树林里,轮番施暴至午夜仍不肯罢手。张教员趁日本兵疏忽之际,逃出中-央公园,几名追赶的日本兵则在马路上重新将她抓住,但恰被巡逻到此的平井寺一宪兵队当场查获。 宪兵队检查了几个日本兵的身份,均为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进城闲逛的士兵。当时,张教员的家人因发现大女儿半夜不归,早就全家出动并央求邻居出门沿途寻找,而宪兵队查处这伙辎重兵时双方吵闹一团的行径,终于将其家人和邻居吸引过来,于是发现了衣不蔽体、伤痕累累的张教员。 这件事在太原反响很大。 那时在侵华日军的操纵下,华北刚刚成立了由汉奸出面执政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都”设在北平,太原则设有管辖整个sx省的“自治政府”(即将过渡为sx省公署)。汉奸政府挂出酷似伪满洲国的五色国旗,大肆宣扬日中亲善的王道乐土,但是就在这所谓的王道乐土之上,却发生了多名皇军士兵公然在城内强-暴中学女教员的骇人听闻的惨剧。于是,张姓教员的同事们和亲友们,一起到“自治政府”去抗议,要求日军驻屯军严惩暴徒。 这件“风化案”,自然也就被现场执法的宪兵,事后递交给了他们的上司队长平井寺一。 由于事态闹得比较大,平井寺一将此案直接反馈给了濑名师团部的参谋长,几名参与施暴的辎重兵联队的士兵,也被课以关禁闭五天的处罚。这样的处罚,较之普通“风化案”对犯案人轻描淡写的处罚,已经严厉得多了。 平井作为处理此案的宪兵长官,记录下了张姓教员的家庭、学校等详尽的情况。而类似这样的能够找到女受害人的“风化案”档案,平井的手头大约有几百件,其余更多的则是无头案:女受害人要么被行乐之后的皇军士兵杀死灭口,要么被丢弃到荒郊野外无法找到。 在刚刚接受了秘密强征中国妇女充当慰-安妇的任务之际,平井寺一第一时间就想到手头的这些“风化案”的档案——那上面,有那些遭皇军士兵强-暴的中国女人的姓名、年龄、职业以及住址,特别是住址,此刻变得极为有价值。 按照师团长、旅团长以及太原特务机关长的吩咐,在太原城内秘密强征中国妇女,要做得尤为小心谨慎,这里毕竟是十几万人口的大城市,又是sx省“自治政府”所在地,人多眼杂,保密工作首当其冲。因此,不宜安排士兵大肆抓捕中国妇女,以防引发风波、走漏消息。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亮出驻屯军宪兵队的身份,以继续调查、安抚“风化案”受害人为掩护,登门访问那些遭到强暴的妇女,提出为她们检查身体、安排职业以及发放补偿金的条件,诱使对方上当。待将她们找到并登记后,再统一安排时间带走,然后囚禁到太原城外的濑名师团的兵营,择机转运正在建立中的慰-安妇秘密营地。 等到家属亲友发现其人失踪的时候,宪兵队已经摇身一变,带着这些女人从太原城内消失了。 平井寺一的这一方案,当场就赢得了濑名中将、萩原少将的喝彩,就连那个言谈话语一直阴阳怪气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也不得不表示佩服。 那场晚宴的次日,平井寺一就雷厉风行地干起来了。 这个文职出身的军需官,丝毫也没有为自己所担当的新工作而感到什么不妥。慰-安妇的真实含义,他已经重新领悟了,进而也就明白了自己在本土的那个街坊邻居家的女儿失踪之谜——与其让日本国的妇女来承担如此难以启齿的使命,倒不如让那些中国女人去随军充当军-妓。 对,就是军-妓!所谓的慰-安妇称谓,不过是一个虚幻假意的温情幌子,她们其实就是军-妓,供天皇陛下的军队官兵随意泄-欲的军-妓。 在中国,妇女是极其看重名节和贞-操的,无论出嫁的还是未出嫁的妇女,一旦遭到了强-暴,从此也就失去了地位和尊严。这一点,作为半个中国通的平井寺一,完全心知肚明;以往,在他以宪兵队长身份处理一宗宗“风化案”的时候,所接触到那些受害妇女的家人,他们所表现和流露出的情绪,更多的并非愤怒和悲痛,而是羞愧和耻辱。 比如刚才登门拜访的平民中学张姓女教员的家庭,她的父母都深深以此为耻——自家未婚的长女,遭到多名日本大兵的粗暴凌-辱,并且是在寒冬季节的公园树林里,女儿不仅失去了贞-操,身体还严重冻伤。按说,这家人应该与皇军驻军从此不共戴天。但是,当平井寺一刚才在她们的家里谎称:可以为张教员治疗冻伤、治愈后还可将其全家转送到北平或天津居住、张教员可以在当地“政府机构”任职的时候,这家人,不仅默默地接受了,甚至让平井觉得,她们还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感受。 和那个张姓女教员一样,平井按照“风化案”档案上的记录,陆续找到了七十多户女受害人,其中半数以上的家庭,同意按照平井提出的方案了结案件。 当然,这看上去公道、温情的方案,其实是并不能够真正落实的。平井寺一知道,等待这些中国女人的,是远要比遭到一次强暴更难以忍受的境遇。 那又怎样?反正总要有女人来充当慰-安妇的,就让她们来! 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平井寺一相继登记了三十八名太原城中曾经遭到皇军士兵强-暴的中国妇女,最大的四十二岁,最小的十五岁。当然,在走访过程中,他也发现许多女受害人的家庭已经搬迁,甚至部分女受害人已经不堪凌-辱而自尽身亡。 也有反抗的,至少在三个家庭,平井和他的部下被愤怒的家人叱骂甚至驱赶了出来,他的部下一度想动武,被平井阻止了——不能意气用事,师团长和旅团长都一再强调,在此过程中不要引起风波以惹人耳目。 此刻,卡车驾驶室里的平井,借助着车窗外时有时无的路灯灯光,下意识地翻弄着手里的一迭档案,嘴角边露出了疲惫但却不乏欣慰的笑意。总算不辱使命,对得起方面军司令部刚刚授予自己的少佐军衔。 三十八名中国女子,从数量到质量,也是绝对可以向师团长交待的。平井注意到,档案当中差不多有十几名女子都有着不错的花容月貌,有家庭妇女,有商铺的雇员,有兵工厂的女工,有学校教员,甚至还有一名去年太原会战时没有来得及撤走的中-央军的女卫生兵。 这个女卫生兵当时藏匿在太原的一家医院里伪装成护士,被板垣师团的士兵搜到了她衣柜里的军用急救箱,将其逮捕,带到城外的兵营里玩弄了半个月,直到被平井的手下宪兵发现,这才将她送回了那家医院。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算上刚刚敲定的这户张姓女教员,这三十八名中国妇女,将成为华北战场乃至整个北方战场上的首批随军慰-安妇。 我平井寺一,将对帝国陆军居功至伟! ? 第60章 管住士兵的裤裆 宪兵队长平井寺一悄无声息地完成了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首步计划之时,旅团长萩原晃也从文城回到了太原。 萩原少将把同行的小岛正雄留在了文城,他觉得,此刻的文城,比太原更需要这位特务机关长。 萩原和小岛紧急赶到文城的当天,就重点视察了城区,以便确认类似丰店刚刚发生的大规模戮城行径没有在这里重演。视察的结果还算令人满意;接下来,萩原晃在大冢康介的临时联队部召见了他。 旅团长不算严厉地训斥了自己的联队长,告诉他在丰店的违纪行为必须得到禁止。之所以说不算严厉,是由于萩原少将本人在麾下的两个联队长当中,对大冢的欣赏和器重还是要多一些——去年在娘子关火线晋升大佐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剽悍作战作风,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由此难免有些惯纵。 萩原晃告诫大冢,虽然士兵们在占领区强-暴中国妇女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但南京事件之后的国际舆论对帝国军人不利,因此眼下属于多事之秋,切忌顶风犯案。鉴于此,丰店戮城事件的善后,也要由大冢联队长亲自部署落实,务必不使消息外泄。 匆忙到访的旅团长,对文城这座规模超过太原的同蒲铁道线城市,多少有些吃惊。他很清楚,“风计划”中的慰-安妇秘密营地是由“三点一线”构成的,小榆树山宋家沟是三点中的中心点,丰店是后门,文城不仅是前大门,且是未来转运慰安妇的枢纽。 此外,十几万居民人口的文城作为同蒲铁道线大城,对濑名师团主力即将展开的南下作战,也具有重要的战略补给后方的意义。那么对这座城市的守备和经略,就显得尤为重要。 萩原晃原来打算,在攻克文城之后委派一名新的特务机关长来坐镇,管理当地地方事务。但现在看来,由经验老道的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出任文城的同一职务并就近统筹“风计划”,是再适合不过的了。 何况,也只有小岛君胸中的城府,才镇得住桀骜不驯的一介武夫大冢康介;毕竟,后者已经被内定为守备这“三点一线”的作战部队首脑。 萩原少将将这一动议致电给师团长濑名中将,濑名表示认同并很快与负责驻屯太原的山冈师团长协商,最终促成了小岛正雄立即改任文城特务机关长,留在文城铺设机构,所需人手可随时向濑名师团部索要。 小岛正雄毫无疑义地走马上任了。 但大冢康介接下来的表现,却令萩原晃恼怒不已。 旅团长当面对大冢康介联队长正式传达了“风计划”的全部内容,将守护慰-安妇密营的重任交予了这个军中骄子。不料,大冢康介首先对自己的联队被取消野战任务而担负地方守备感到沮丧,继而对组建所谓的慰-安妇服务队大放厥词: “将军,我认为这是个毫无意义的计划,”大冢康介倚仗着旅团长对自己的偏宠,毫无顾忌地说道:“皇军士兵所到之处,遍布着中国女人,士兵们只要乐意,随时随地可以各取所需。如今,却要费心地秘密组建什么慰-安妇密营,并且要耗费我联队这样的精锐去担负守护任务,实在令人难以接受……” “巴嘎!”忍无可忍的旅团长打断对方、拍着桌子咆哮起来,将大冢吓得当即立正闭嘴。 “这是来自参谋本部的最高命令,你作为帝国陆军的一员,必须无条件、忠实地执行!我可以告诉你,从方面军司令部到师团部、旅团部,对敢于违背、破坏风计划的所有人等,无论敌我,一概杀无赦!” “嗨吚!”联队长一张难看的猪脸涨得通红,将军的语气令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震慑。 萩原晃怒气难平地看着面前这个自以为是的狂妄家伙,本欲再加训斥,转念一想,还是沉默了片刻,然后换上相对温和的语态:“你们都是些莽夫,全然不为帝国和天皇陛下的大局着想。皇军占领中国的目的,不是短视的杀戮、强-奸和抢劫,而是长治久安,是彻底征服中国人,让他们死心塌地地成为帝国的奴仆。可是,如果任凭你的队伍在平民中大开杀戒、肆意强-奸,我们不仅会失去人心,更会遭到中国军民更绝望更激烈的抗击。这个后果是帝国难以承受的!” “嗨吚!属下明白!” 大冢康介虽然仍未被完全说服,但旅团长的态度显然毋庸置疑,所以急忙认错,并表示会恪尽职守。 萩原晃不无怀疑地看着垂首立正的联队长,叹了口气:“我要返回太原去向师团长中将汇报了,还要参与部署即将开始的我师团进攻阎锡山余部的计划。大冢君,接下来,你要与小岛机关长精诚团结、密切合作——另外,务必约束你的士兵,管住他们该死的裤裆!” ? 萩原晃旅团长之所以急着返回,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为了部署即将在山西开始的全面进攻计划。 在太原的师团部,他与另一名旅团长加藤须弥少将,共同向濑名中将汇报了各自拟定的作战方案。 濑名中将对麾下两个旅团长的细化方案表示了赞许——这都是身经百战的帝国陆军的将军精英,加以全师团目前的兵强马壮,扫荡晋西、晋西南的中国军残部,应该如摧枯拉朽。 “将军们,”师团长接下来的一番话,却令两个少将的心头不约而同地蒙上了一层阴影:“直言不讳地说,大本营和东京参谋本部,对我华北方面军即将发动新的大规模战役之企图,仍持反对态度。” 加藤少将难以置信地摇摇头:“我真不明白,东京参谋本部重用这批畏首畏尾的鸽派,究竟能给帝国带来什么利益?” “到去年底,华北的平津、太原,华中的上海、南京,无不轻而易举地被帝国陆军一一征服了,大本营究竟在担心什么?”相比加藤须弥显得持重些的萩原晃,也显流露出了不耐烦之意。 濑名中将显然不希望话题朝着弹劾上峰的方向发展,他一挥手,像要挥走烦恼:“那些,就不必再费心过虑了!寺内大将(指时任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的寺内寿一大将)刚刚决定,撇开参谋本部,联合华中方面军,进行徐州会战!” 徐州会战! 两个旅团长的眼睛不由得都亮了起来,他们当然知道,华北方面军所属的第二军,目前正集结在山东方向,随时准备与在江浙作战的华中方面军实施南北夹击。但碍于打下中国首都南京后、大本营和参谋本部强硬下达的不得扩大战局的命令,一直引而未发。 看来,这一回,寺内将军要大干了。而且,南北夹击的眼位,选定了徐州! “将军,这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满洲事变,关东军在柳条沟(指发生在沈阳柳条湖的九·一八事变),就是这么干的!”萩原晃兴致勃勃地接过话题。 “是啊,”濑名中将感同身受地说道:“当年如果不是关东军力排众议、抗上违命,果断拿下沈阳、长春,又哪里会有今天的满洲帝国呢?可见,参谋本部的人都是些纸上谈兵的无用书生!” “那么,将军,我们第一军在山西的新攻势,莫非是要改为徐州会战开始之后、再同步发动吗?”加藤须弥少将此刻颇有了一股按捺不住的架势。 “不必!”师团长微笑着作答:“第一军司令部几天前已经正式命令下元师团、土肥原师团出动,分别从河北、河南进入山西的东南部,从侧后攻击卫立煌的中央军防区了。” 加藤和萩原听罢对视一眼,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至于山冈师团,因为其进攻的晋西北方向需要与驻屯在大同的关东军后宫师团协调作战,所以暂缓出动。”濑名正树说到这里,迈步走到了一张巨大的沙盘面前,向跟过来的两名旅团长示意,要二人将刚才口头提交的作战计划、指点着沙盘又复述了一遍。 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下达给濑名师团的任务是进攻晋西、晋西南的阎锡山晋绥军。将由加藤旅团担当主攻,辅以师团直辖的野炮兵联队、骑兵联队、工兵联队、辎重兵联队之主力,沿太隰(太原——隰县)公路向离石、中阳、石楼、隰县、蒲县扫荡前进。 而萩原旅团的两个联队,则要一分为二:西条联队从汾阳出动,攻击同蒲路西侧的孝义、兑九峪一线的晋绥军,解除文城的侧翼威胁。已经占据文城的大冢联队,则没有继续进攻的任务,要趁此时机全力布防“风计划”在文城、宋家沟、丰店的“三点一线”,并迎接、保护慰-安妇服务队的秘密开进,此为萩原旅团的重中之重。 “大冢联队,即日起解除在君陵的全部防务,防区移交给山冈师团,其君陵余部立刻向太原方向开拔,准备接应平井寺一的宪兵队。你要亲自协调平井少佐来接头布置,不得有任何疏漏。”濑名师团长对萩原晃吩咐道。 “这么说,平井队长那方面的工作,已经快落实完毕了?”萩原晃未免有些讶异地问。 濑名中将面有得色,带着几分调侃的味道说: “不错!看来,我们没有看错这个来自本州小鱼港的军需官。据他所言,他已经安排了三十八个中国女人,她们随时可以成为光荣的帝国陆军慰-安妇服务队的一员!” 第61章 军统食色男女 黄昏时分的太原城。 已经没有了多少热度的夕阳,正在加速西落。位于城东侯家巷的山西大学附近,一溜摆开的露天经营的饮食摊子,开始招徕晚餐的主顾。其中一个摊子,支开了一口大铁锅,热气腾腾地做着炸豆腐,吸引了格外多的食客。 食客当中有一男一女,在一张小条桌上相对而坐,正埋头吃得很专注;男的穿着一袭深灰色的棉袍,女的则是比较华贵的裘皮大衣外加一条狐狸围脖。这两个饮食男女,与挨着他们的其他食客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假如此刻搜一搜他们的身,就会发现,在棉袍与裘皮大衣的里面,各藏有一支毛瑟c96和一支勃朗宁1911手枪。 他们是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统计局——军统——山西站的特工。男的名叫李彦,中尉军衔,女的是李彦的顶头上司,名叫王穗花,军衔少校。 山西站刚刚开罢一个会议,站长布置近期工作要点,参加会议的有站长、副站长、两个情报组的组长、一个行动组的组长——王穗花少校是其中情报二组的组长——会议是在位于侯家巷内的山西站召开的,为安全起见,会议开得很短,会后也没有安排进餐,与会者即刻就散了。 全面抗战爆发已经半年多,但军统在华北的势力仍相对薄弱。军统北平区下属的各站、以及天津站的规模,与南方的军统各大站尚不可同日而语。而山西站虽在地理位置上属于华北,但军统的内部组织序列却将其划归为西北区(区部在西安)领导。 女少校王穗花,二十八岁,军统上海青浦特训班(1932年淞沪一·二八抗战后,戴笠与青帮头子杜月笙合办)出身,在军统内部打拼多年,精通刺杀、电讯、日语、谍报,参加过几次重要行动;山西开战前,从西安的军统西北区部调任山西站情报二组组长。 王穗花当年曾被特训班的导师给予颇高评价,认为她具有情报特工的天分;她结业时的优秀成绩也很好地佐证了这一点。如果说存在缺憾的话,那就是作为一名女特工,她的长相未免有些出色,很容易惹来关注的目光。 此刻,坐在这个鱼龙混杂的小吃摊上,王穗花尽量低垂着头不显露容貌,但身上这套难说低调的皮草行头,仍还是有些扎眼。为此,她很恼火下属李彦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将她拉到这里坐下的行为。 李彦只是情报二组的普通组员之一,没有资格参加山西站刚才的高层会议,他与上司王穗花提前约好了,在侯家巷的山西大学门外碰头。 不料,当散会后的王穗花来到碰头地点的时候,早已等候多时且自称又冷又饿的李彦,就一把拉住她,不由分说将她带到了这个小吃摊上坐下,点了两碗炸豆腐。 尽管王穗花觉得不合适,但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在人多眼杂的闹市街头如果拉扯争执,很容易成为焦点。女少校只好忍着心头的不悦,坐到了简陋的条桌前。很快,李彦就端来了两碗炸豆腐,又递给王穗花一双筷子,然后自顾自地埋头吃喝起来。 炸豆腐在太原也算是一道着名小吃,用煮牛羊肉的老汤做底锅,豆腐油炸过之后,放进老汤里文火煮,汤锅里同时还放有羊肉条、牛肉丸、海带丝甚至囫囵个的煮鸡蛋。常规的一碗炸豆腐,就是豆腐、海带外加撒了一层葱花元荽的汤,而肉品和鸡蛋等加料,是需另外付钱的。 李彦端来的两碗,显然是荤素齐全的加料炸豆腐,热腾腾、香喷喷,在这个寒冷的傍晚,格外具有诱惑性。王穗花原本没打算吃,但一来看着自己的下属吃得很卖力,二来这道当地小吃散发的香气也的确令人难以拒绝,女少校就拿起了筷子,起初她只夹了一条海带丝放入口里,咀嚼之后,顿觉口齿生香,就又忍不住吃起了豆腐;当对面的李彦稀哩呼噜地吃完了一碗的时候,王穗花也开始夹起了一个肉丸往嘴里放。 李彦嗒嗒嘴,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女上司的表现,然后转身又去添了一碗汤回来,另一只手还抓了两个芝麻薄烧饼,将那烧饼一点点撕碎了,丢在汤碗里,连汤带饼地吃;这就颇似了陕西的羊肉泡馍吃法——他是太原本地人,早先在阎锡山政府的同蒲铁路筑路局工作,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被军统秘密招募。 “站长要我们情报二组,追查一条线索。” 偷眼看到左右的食客都在埋头吃喝,且马路边上人声嘈杂,王穗花就一边用筷子搅拌炸豆腐的汤碗,一边悄悄地对李彦说道: “北平区北平一站那边,截获了一个消息。春节过后,日本东京参谋本部过来了一个高级人物,应当是中将军衔。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人陪着他,从北平飞到了太原,逗留了两天;具体内情不详。” 李彦没有吭声,依旧在闷头吃着。王穗花见状有些生气,从条桌下面用穿着羊皮靴的脚,踢了李彦一腿。 “呃,听到了,”李彦也不恼,继续吃喝着,同时含混不清地反问:“太原这边什么人接待的?” 王穗花一怔,看着对面吃相不雅的下属,心底里倒是暗暗佩服他的思路敏捷。 “站长通过太原机场的内线打听到,他们一行没有去第一军司令部,而是直接去了濑名师团部。”王穗花轻声答道。 “濑名师团?怎么不是山冈师团?” 李彦的疑问是有道理的,目下在太原的驻屯日军序列为山冈厚重的师团,濑名师团只有一个师团部在城内暂住,其部队则都部署在同蒲路沿线以及交城、清徐一带。 “不清楚,上面要我们查,”王穗花又偷眼打量一下左右,压低嗓音说:“另外,就是这个濑名师团的一个联队,上周从驻屯的君陵突然出动,连续攻占了丰店和文城。” “文城?!”李彦吃了一惊,终于把脑袋从炸豆腐汤碗上微微抬起,看着自己女上司的漂亮脸孔:“那不是上了同蒲路?铁路上有了动静,我怎么会不知道?”阎锡山跑了,同蒲铁路的筑路管理机构现在已经由太原的日伪势力掌控,但李彦仍在里面有眼线。 王穗花很满意部下的责任之心,却故意地顿了片刻,才说道:“不是从同蒲路方向过去的,日本人先打下了晋中南的门户丰店,然后从小榆树山里穿出去进攻的文城。” “懂了。从丰店出发,进出小榆树山,就可以侧击文城;”军统中尉舒了一口气:“山里有个煤矿叫宋家沟,当年为了运那里的煤,同蒲路从文城向宋家沟修了一条支线,不过现在打仗,煤矿就荒废了。” “这事有些蹊跷,”王穗花放下筷子不吃了:“华北的日军主力,春节前后一直在酝酿着向山东南部运作,总部研判,他们是想打穿国军在徐州的防线,与华中方面军会师。按理说,这个时候,山西作为他们的大后方,兵力空虚,应该力求平稳的,可是他们却朝着晋中南一带重新开启了战端。” 李彦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但他还是忙里偷闲,先把女上司面前剩着肉丸肉条的炸豆腐汤碗换到了自己面前,看到对方刚刚蹇起了好看的眉头,就立刻说道:“君陵到文城之间是通火车的,鬼子为什么不直接打过去?这也是件蹊跷事。” 女上司刚要斥责部下过于亲昵放肆的换碗行为,却被他的这一分析吸引了,于是陷入了沉思。 “我只知道,常年驻防文城车站的,是阎锡山晋军的一个独立旅,独12旅。”李彦捞着王穗花碗里的羊肉条继续说,他注意到碗口有一抹口红的唇印,心里不由得砰地跳了一下,又偷偷溜了一眼对面的漂亮女上司。 “那丰店呢?丰店的驻军是哪一支?”王穗花若有所思地问到。 “不知道,”李彦又开始了吃喝,他用嘴唇不动声色地吞噬了王穗花的口红唇印:“我会想办法打听出来。” 有几个巡逻的日本兵排着不算整齐的队列,东张西望地从小吃摊子前走过。他们的军装是山冈师团的。 王穗花告诉李彦,濑名师团前些日子曾经调动了骑兵、炮兵、工兵等几支特种队,向南出动,数量不大,去向不明,且至今未归。李彦留神地听着,但他和自己的女上司一样,琢磨不出其中的含义。而军统西北区部和山西站这一次明确指示情报二组,针对日本东京飞到北平又飞到太原的那个神秘军界高官,要从濑名师团部入手,尽快厘清线索。据说,总部戴老板也过问了此事。 一直目送那队巡逻的日本兵消失在街路的尽头,李彦才去向小吃摊老板会钞,炸豆腐一碗一角钱起价,他给了对方六角钱,的确是加了不少的料。 他们离去。王穗花起身的瞬间,注意到自己那碗边上的口红印迹不见了,她瞥了一眼李彦,后者正若无其事地打着饱嗝,一脸称心如意的表情。 ? 第62章 谍影重重 太原城内的老字号店铺可谓数不胜数,这些店铺看上去,无不透着古色古香的中国古典建筑格调。可如今,在这些老字号的店铺门脸之间,却悄悄挤进了一些日式风格的店铺——饭店、茶肆、酒屋甚至面馆。 太原沦陷快三个月了,阎锡山和中-央军丝毫没有要打回来的趋势,倒是日本人——无论军人还是侨居商人——颇有了一股要在山西扎下根来的意思。 吃罢了炸豆腐的王穗花和李彦,就沿着一条偶尔现出一两家日本店铺的街道,并肩向城南的李彦的家走去。 李彦的家位于城南首义门街,离太原城的南大门也就是首义门不远,而出了首义门就是太原火车站,同蒲铁路和正太铁路在那交汇。那一带人烟稠密,街巷复杂,非常利于隐蔽和脱身——今晚,情报二组就要在李彦的家里开一次密会。 王穗花负责的这个情报二组,共有五人,除了李彦,还有二男一女,其中一对是中年夫妻。 时年二十六岁的李彦,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就已经娶妻生子,去年卢沟桥事变爆发,李彦在陕西宝鸡的很有权势的岳父岳母,果断地将女儿以及外孙接走,而出身寒门的李彦则无力反对。由于李彦当时已经被军统秘密招募,且留恋在同蒲路筑路局的高薪差事,又实在不愿到老丈人那里寄人篱下,就留下未走;并算计着一旦山西无战事,再将妻儿接回太原。不料,日军铁蹄一路长驱直入,大同、太原、君陵相继沦陷;自己与妻儿老小从此天各一方。而军统山西站原本力量就薄弱,后来又变成了在日占区活动,可谓如履薄冰,李彦很快就被山西站要求从筑路局辞职,成了军统的专职特工。 王穗花到任山西站后,李彦转入其领导的情报二组。他本人头脑灵活,工作热情高,加上读书时曾经学过几天武术,也接受过军统西北区部组织的短期培训,因此很快成为王穗花的得力助手。 此刻,二人沿着亮起了路灯的街道向首义门街走,王穗花就与李彦继续分析着那个来自日本本土的神秘将军。 “应该不会与什么作战计划有关,”王穗花肯定地说:“山西如今只能算是华北方面军的后方,山冈师团与濑名师团,都是负责驻屯和警备,兵力不足以发动什么大的战役。” 李彦摇摇头:“那么发生在丰店和文城的进攻,又怎么解释?你说过,鬼子出动的那个联队,就是濑名师团的。” 王穗花有些不屑地反驳道:“你觉得从东京飞来一个日军中将,就为了部署一个几千人的联队、去占领两座县城?” “文城可不是县城,”李彦同样有些不屑地纠正着女上司:“那是同蒲路上的一个大站!”对同蒲路,他自信有着绝对权威的解释权。 “怎么个大?比宝鸡还大吗?”王穗花冷笑着挖苦了一句。她当然对自己部下的个人背景(包括家庭背景)了如指掌。 被戳到痛处的李彦顿时没了脾气,闷着头走起路来。 军统女少校偷偷看了一眼垂头丧气的部下,心中多少觉得有些歉然。 “算了,”王穗花换上柔和的语调:“我掌握的一条线,能够搭上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汉语翻译,看能不能从那里找到突破口。” 王穗花在太原的公开身份,是一家商贸公司的经理,专门从北平、天津向太原、大同倒卖烟草、香水、洋酒、化妆品等上流社会喜欢享用的进口奢侈品。军统华北区部为她伪造了一份“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高官亲属的身份证明,凭着这份证明,这个漂亮女人在太原的日伪高层家眷的交际圈里很吃得开。 一辆装满了煤炭的卡车迎面开来,呜地一声掠过了他们的身边,带起了一股更寒冷的旋风,王穗花禁不住打了个冷战;李彦却借着替她遮挡卡车带来的寒风和灰尘,不声不响地伸手从后面揽住了女上司的腰肢。 这个貌似自然的动作刚刚做出,王穗花就微微停住了脚步,用犀利的目光瞪了李彦一眼,后者立刻知趣地将那只手撤了下去。 这个比自己小两岁的家伙,业务能力挺强,算是不错的合作伙伴,但就是总要有意无意地做出这些暧昧的举动——联想起自己刚才那只被吞掉了口红唇印的碗,军统女少校决定教训一下这个妻儿不在身边的单身汉。 “你给我听好了,”王穗花一边重新开始向前走,一边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我是女人,也是你的顶头上司,以后在我面前,你给我放规矩点,否则别怪我动用家法!” 女少校所说的家法,是军统内部的专门惩处措施。 李彦耸了耸肩,没有吭声。王穗花知道自己的这个部下跟着阎锡山请来的德国铁路工程师做了几年,举手投足之间沾染了一些洋派头。 他们开始默默地往前走。 “或许,应该派人到丰店和文城去看看,”过了良久,王穗花才突然又冒出一句:“日本人在山西足足两个多月没有动刀兵,这一次的动作的确有些不寻常。” 李彦不做声。 王穗花恼了,抬高了声音:“你没听见我说话?” “你又没说派我去。”李彦闷闷地回了一句,显然还在为刚才挨训而不乐。 王穗花咬咬牙想要发作,但看了看马路上的行人,还是忍了下来。 漂亮的女少校在其军统生涯里,远远不是第一次碰到类似的麻烦,心狠手辣的她,内心无声地朝身边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咆哮着:别跟我来这套,在你之前,有人因为这个已经险些丢了性命! 后来,直到在李彦的家中开完了情报二组的碰头密会,王穗花也没有再给前者一丝好脸色。会议对山西站刚刚交给二组的侦察任务做了分工——王穗花负责刺探濑名师团部;那对夫妇结伴去丰店;李彦则先到君陵,再从君陵去文城。 其实,对于驻扎君陵的那个日军联队攻占丰店和文城,王穗花并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只是考虑到这股日军出动的时机——那恰恰是在东京神秘人物造访太原之后就发生的事情——或许二者之间存在着某种关联?线索实在太少了,军统女少校不想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当然,眼下在太原的工作需要人手,王穗花原本打算将最得力的李彦留在身边,君陵和文城的探查完全可以交由那对夫妇特工一并完成。可一想到李彦那些暧昧放肆的行径,王穗花就厌恶心烦,索性决定将这个心怀不轨的家伙放出去散散心。 ? 王穗花的谍报目光开始关注丰店的时候,已经躲进丰店东边的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也准备向丢失的防区派出细作。 秦忠孝在大榆树山里,很快完成了部署和喘息。 应该说,虽然伤筋动骨,但也没有奄奄一息,全团尚存千人,且多为身经百战的老兵;重武器丢光了,但步枪、轻机枪和子弹的保有量仍堪为充足。 参谋长却很悲观,认为躲进大山的391团,完全脱离了二战区的序列,粮饷武备的补充渠道已经彻底断绝;冬天过后就是青黄不接的春季,全团能否熬得过去都成了问题。并且,鬼子占据的丰店县可谓近在咫尺,未来他们是否会派兵进山追剿,也未可知。 秦忠孝看不起参谋长的悲观,所以让他专门去负责筹集粮草。 中-央军上校悄悄地找来了赵木头。 特务连长的手下其实已经没有了连,二十一人的剩余甚至都够不上一个排的编制。但秦忠孝没有压缩他们,仍旧设为特务连——这不仅是团长要为这支来自师部的羽林军保存骨血,更是为了奖掖全连上下奋勇杀敌、不畏牺牲的精神。 此时此刻,没有比这股精神更可宝贵的了。 “团座,我们什么时候打回去?” 一见面,赵木头又是这句话。以往几次,秦忠孝并不回答,因为那时他也没有答案。这次,中-央军上校看着瘦高挑的特务连长,蓦地反问了一句: “你说,我们什么时候打回去?” 赵木头一愣,但旋即明白了团长的意思,他那焦虑的眼睛里瞬间放射出了光芒,有如山里饿狼在夜晚放射出的光芒一样。 “团座,你有反攻计划了?!” “计划是人定的,可不是盲目定的,你念念不忘打回去,但在主力打回去之前,你的特务连,得先打回去。” “我明白!团座,你下令!” “你带几个弟兄,先摸回去看看;记住,不要从东城门走,绕道走北城,佯装是从君陵公路过去的,那个方向,守城的鬼子不会太防备。” “我懂!放心团座,我找几个去过君陵的弟兄装成贩牛肉的,小鬼子肯定不会起疑。他们的兵力、布防、火力点,我一遭都给你摸回来。” 看着兴奋异常的特务连长,颇有心计的秦忠孝,忽然加了一句: “木头,有句话我得说在前——391团在丰店驻防了两个多月,城里认识咱们的老百姓不算少,尤其是那个被炸死了的王掌柜,团部一直驻扎在他家——出于万全考虑,你这趟最好不要去王家。” 赵木头沉默了,看了一眼满脸严肃的秦忠孝,欲言又止。 ——团座当然知道自己一直的心事!妮儿,你和你的女主人还好吗?木头哥没有一天不牵挂着你们! ? 第63章 毁尸灭迹(二) 大冢康介的联队主力兵不血刃占领了文城之后,重点控制了城内的火车站、长途汽车站、电话电报局、钱庄银行等要害部位。 文城人口十余万,而大冢带来的人马,只有三千不到,联队长也从来没有过占领大城市的经验。幸亏萩原旅团长带着太原特务机关长及时赶来了,小岛正雄曾经有在满洲帝国城市担任特务机关长的履历,自然懂得如何以少部分兵力控制一座城市的法门。 在萩原旅团长的力荐之下,小岛也由太原特务机关长,即刻改任了文城特务机关长,并兼顾丰店。 萩原晃为大冢康介和小岛正雄做了分工,前者负责军事驻屯和武力清剿,后者负责情报收集和地方事务。 自此,“风计划”所涉及的“三点一线”,正式以大冢联队为主力,开始了军事部署,其规划如下: ——文城,大冢康介联队长率联队部驻扎,下辖相川步兵大队、奈良步兵大队; ——丰店,大冢联队副联队长麻生中佐指挥,下辖福田步兵大队,蒙疆军骑兵团; ——宋家沟,濑名师团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指挥,下辖宪兵队,配属师团骑兵中队、工兵中队、野炮大队; 其中,麻生副联队长带领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眼下尚在君陵驻扎,不日将开赴文城和丰店;而野炮大队即将归建返回师团,另协调派一山炮小队换防。 这个兵力规划,是萩原晃自文城回到太原后,与濑名师团长以及师团参谋长共同制订,并同时报备给了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一起报备的,还有平井寺一少佐在太原秘密强征首批慰-安妇的方案。 “风计划”,正在紧锣密鼓地推进。 ? 与此同时,对丰店戮城的善后,进行得则比较缓慢。 这是因为,戮城结束的当天,大冢康介就将联队主力全数拉到文城去了,以为会在那里再打一场攻坚战。留在丰店的,则只有福田大队和相川大队的各一个中队,且多为伤兵;留守指挥的也是在攻打丰店时受了伤的福田冈大队长。 当萩原晃旅团长与小岛机关长突临丰店、并发现大冢联队在这里实施过大规模屠戮之后,遭了训斥的福田冈才赶紧催促手下那些伤兵们,强迫动员城中百姓收集尸体,集中堆放在东城和西城门内附近;准备在开城之后,再拉到城外荒原销毁。 福田冈还在小岛特务机关长的授意下,在丰店县城内草草组织起了几十人的临时维持会,成员都是丰店的百姓,由他们出面走访,对那些遭到强-暴的妇女和遭到抢劫的家庭,告诫其不得对外声张,否则格杀勿论。 萩原晃与小岛正雄最终决定,暂时继续封闭丰店城门,严禁出入——这样做的原因,一则,戮城痕迹尚存,容易被外界觉察;二则,一旦城中百姓出城逃亡,消息会迅速传播出去;三则,据福田冈讲述,中国军391团战力强劲,几番血战后才撤退出城、隐入了城东的大榆树山内,必须提防他们卷土重来。 所以,直到大冢那边在文城的占领行动尘埃落定、将福田大队的三个中队派回丰店驻防,日军才有选择地打开了丰店的西门、南门,押解百姓运送尸体分头出城,集中焚烧、掩埋。 而来自太原的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那对夫妇特工,以及来自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特务连长赵木头,就几乎是同一时间靠近了这座劫后余生的丰店县城。 ? 391团还在丰店驻防的时候,赵木头的特务连就经常派人去君陵打探那里的日军动静,探子们往往就装扮成贩卖牛肉的进出君陵城。君陵牛肉早在明、清朝代就颇有名气;如今到了民国,君陵牛肉已经远销北平、天津以及西安,富贵阶层将其视为宴客极品。每逢秋冬时节,远近的牛肉贩子纷至沓来,络绎不绝;因此,特务连的士兵伪装成贩卖牛肉的进出君陵城,顺理成章,不易引来日军怀疑。 但这一次不同,他们不是要进入君陵,而是要装作刚刚从君陵买进了牛肉、来丰店进行倒卖的贩子。391团特意为此在山里杀翻了一头牛,割了不少肉包装起来,架在两头毛驴背上。在杀牛现场,见过大世面的团长秦忠孝曾经不无忧虑地说:君陵牛肉从色泽到肉质都极为独特,绝非一般货色所能冒充,但愿丰店守城的日本兵粗鄙浅薄,看不出个中破绽。 赵木头带着三个手下,赶着两头毛驴,绕到丰店以北,然后,佯装成刚刚沿着君陵至丰店的公路赶过来的样子,从丰店的北城门进了城。 特务连长并不知道,这其实是丰店沦陷后、打开城门允许自由进出的第一天。 在那之前的一天,守城的日军已经押着城里的部分青壮,将近千具无辜平民的尸首,运出了南城门和西城门,堆叠成堆,围上柴薪,然后浇上汽油实施焚烧;焚烧过后,再就地挖坑掩埋。 这项所谓的“善后”行动结束后,城内的街头巷尾不再有尸首纵横了,大队长福田冈才下令全天开城,而且要维持会贴出告示,每天早九点开城门,下午四点就关闭;并且只打开有公路通进城内的南北两座城门。 赵木头一行在北城门口遭到了日本兵的盘查和搜检,事前料到会有此关,所以官兵四人均没有携带枪械,几把解肉的尖刀、砍刀,就成了他们一旦遭遇不测时的武器。 进城后,他们直接投奔了位于西关的一家牛羊肉铺。在丰店驻防期间,赵木头的一个屡屡赴君陵侦察的部下,真地替这家牛羊肉铺的掌柜从君陵捎带过牛肉。所以双方关系熟络。然而,今天他们来到这家肉铺的门前,看到的却已经不是往日生意兴隆的店面,门窗均被砸坏,店内的物品被洗劫一空;只有一个小伙计,茫然地坐在破烂的店里发愣。 这家店铺其实是前店后宅,掌柜的家就在店铺的后面;赵木头他们将装着牛肉的毛驴拴在店门口,特务连长和那个与掌柜熟识的部下,穿过店铺的后门,进到了掌柜的家。 肉铺是由爷俩经营,鳏夫老掌柜五十来岁,儿子少掌柜三十出头,去年刚刚娶了媳妇。但这时赵木头二人在他的家里,却只看到了孤零零的老掌柜一人。 老掌柜辨认许久,才认出那个化了装的391团特务连士兵,顿时抓住了对方的胳膊,哽咽之下、老泪纵横。 日军破城的那天下午,就开始了纵兵洗劫。快傍晚的时候,来了一伙日本兵打砸已经上了栅板的肉铺,很快,他们就破门而入,开始搜掠钱财和肉品;随即他们发现了老掌柜年轻的儿媳妇,抓住她要带走,少掌柜的拿起砍刀和日本兵拼命,被一阵乱枪打死。接下来,这伙兽兵用刺刀逼住老掌柜的,当着他的面,将他的儿媳妇剥-光了摁到炕上轮番强-暴了几个时辰;直到天黑下来,这伙日本兵才携带着搜掠到的财物离去。 失去丈夫又惨遭凌辱的儿媳妇,当天夜里就用尖刀割破自己的喉咙自尽了。转眼之间,好端端的一个美满之家,家破人亡。 “娃呀,你们咋这时才回来?!太晚了呀,县城已经让小日本子给糟踏完了!运出城的尸首就上千啊,连坟都不许挖,都给浇了汽油烧掉了……”老掌柜明白特务连士兵的隐蔽身份,拼命压抑着悲愤的哭声。 而此时此刻,已经不见了尸体和血迹的丰店城,在表面的平和之下,在一户户紧闭的门窗后面,类似这样的哭泣,多到数也数不清。 “连长,咱们晚上摸出去,拿刀干了这帮天杀的小鬼子!” 赵木头的这个部下,与少掌柜几个月交往下来,感情不薄,眼见这一家飞来横祸,他一边用力抹着眼泪、一边怒从心头起。 “拿刀干,拿刀你能干几个!?”赵木头恶狠狠地回敬了一句,呼呼地喘着粗气;平静了片刻,他转而问老掌柜:“大爷,城里的鬼子,大概都住在什么地方,您老清楚不?” 老掌柜摇摇头:“现在大伙都躲在屋里不敢出去,他们实在太兽性了!我听捡尸首的人说,鬼子大军已经从南门开走了,留在城里的鬼子不多。” 特务连长一怔:这无疑是个重要的消息! 撤进大榆树山之后,在小寨的团部,秦团座和参谋长曾经带着一干营连长们,对丰店的攻防战做了几次复盘,最终认定这次参与攻城的日军总兵力在两千左右,再算上野炮和骑兵,实有一个联队之众。 而如此规模的日军若在丰店全体驻扎下来,单凭目前391团的实力,根本没有打回去的可能。 但现在不一样了!倘若老掌柜说的属实,那复仇的机会就近在眼前! 赵木头决定,暂时在老掌柜家歇脚隐蔽,然后几个人分头去城内各处暗查。而他眼下最想去的,还是昔日团部、夏百合主仆的家——老掌柜儿媳妇的惨烈遭遇,令赵木头有了股强烈的不祥预感——回想着夏百合和心上人孙妮儿漂亮的容貌,特务连长的一颗心,剧烈不安地跳动起来。 ? 第64章 唇亡齿寒 出于害怕日本兵的兽性,孙妮儿没有敢出丰店城门参与对男女主人遗体的烧埋。 她和家里的老仆,原本是要将王掌柜、夏百合夫妇的遗体,找机会单独运到城外掘墓、立碑厚葬的,但是城里的日本兵,突然像发了疯似的,押解着青壮百姓组成的运尸队,沿街以及挨门挨户收集遇难者的尸首,如果不交出或私自藏匿,将遭灭顶之灾。她当然不知道,那是日军的高官发现了大冢联队戮城暴行后、迫不及待想要毁尸灭迹的行动。 无奈,老仆只得将男女主人的尸首交给了上门来收尸的队伍,并厮跟着队伍到了西门,老仆看到,西门下堆积的尸体有如小山。据收尸的队伍成员私下说,南门一样堆积了大批的尸体。许多从街头巷尾收来的女尸,则衣衫不整甚至全身裸-露,显然在生前遭到了强-暴。 把守在城门旁边的日本兵,端着上了刺刀的大枪,呵斥着围观的人(大都是不忍离开的死者亲友)散去,稍有不从就刀刺脚踢。 后来,就忽然开了西城门和南城门,向外运送尸首,只允许少部分百姓跟随;据回来的百姓说,尸首都被放火烧了,然后就草草挖了坑埋掉。 再后来,鬼子在白天开放了南北城门,允许人们进出,但搜查和盘问仍很严紧。 孙妮儿已经拿定了主意要逃出城去,向晋南平泉县的夏家老家逃。但眼下日本人对城门还把守得很紧,她和老仆商议了,由老仆留在这里看家,她逃回夏家老家报信后,再让夏家老太爷安排他两个儿子——也就是夏百合与夏连山的哥哥们——回来收拾这个已经残败了的宅子。 在此期间,孙妮儿整天躲在后院的厢房里。她和老仆在厢房外面的角落,用废弃的水缸、木箱,堆成了一个很实用的阶梯,踩着这个阶梯,可以迅速地爬上厢房的屋顶,躲到一段烟囱的后面;阶梯故意布置得很凌乱,给人一种在角落堆放杂物的感觉。老仆呆在前院值守,只要一有动静,孙妮儿就会像受到惊吓的猫一样,敏捷地登攀杂物堆爬上屋顶。经历了那场浩劫之后,这个可怜的姑娘明白,绝对不能在屋子里被日本兵发现。 赵木头就是在这个时候,突然闪进了夏百合家的宅院。 特务连长没有听从临来之前团座给他的警告,当然,他也是事先在夏百合家的附近,转悠了许久,确信这一带包括夏百合家里没有日本兵,才作出这一违命举动的。 老眼昏花的夏家老仆,并没有认出已经乔装打扮的中-央军连长,即便这个连长曾在这家院落里进出了两个多月。 前院老仆故意大声的问话,直接将后院不明就里的孙妮儿吓得冲出厢房往屋顶上爬,但情急之下,孙妮儿竟然有一脚踩到了水缸的外沿,她拼命地想稳住平衡,却终究失去重心,从半人多高的水缸上一头栽到了院子里。 那一瞬间,这个年轻女子听着前院越来越迫近的脚步声,心头只剩了一个绝望的念头:完了! 果然,还没容她爬起来重新躲避,一个身影就箭一般地闻声闯进了后院;以为来者是日本兵的孙妮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但来者迅速地扑到孙妮儿的身边,一只手有力地捂住了她的嘴: “妮儿,别怕,是我!” 惊恐万状的女仆,终于在近在咫尺的距离,认出了这个瘦高挑的不速之客,随之而来的又一阵狂喜的冲击,让这个心力已经交瘁的年轻女子,一下子昏厥了过去。 ? 三天前,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5连副连长夏连山,已经带着六名战士骑马来到丰店城外侦察,那时守城的日军还在将四面城门紧闭。夏连山当天就先后派回了三批战士,返去关门山山脚下报信。第一批二人,报告县城被日军占领的消息;第二批二人,报告日军大队人马从丰店出发进入小榆树山,很有可能是去攻击小榆树山西面的文城;第三批一人,报告夏连山亲带一名战士蹲守在丰店外围、继续监视丰店动静。 第一批战士的回报,立刻让位于关门山脚下的二营临时宿营地波动起来,人们对丰店如此之快地失守,大都感到震惊;而第二批战士回报的情况,则让一些有见识的指战员心情变得沉重——他们知道文城就在同蒲铁道线上,那里一旦失守,日军等于打开了沿铁路攻击晋南的大门;而关门山在走向上,则与同蒲铁道线平行,其西麓到同蒲线的距离,最远也不过二三十里;这就意味着,日军如果从同蒲路沿线发兵,只需一两个小时就能直抵关门山脚下! 所以,包括教导员刘恕在内的一些人,已经主张二营马上离开关门山西麓,寻找山口隐蔽进入山内。而当夏连山派回的第三批战士(只有一人)、带回了夏副连长与一名战士在丰店城外留守监视的消息时,刘恕毫不犹豫地要求营长下令,将其召回。 吴子健倒是未置可否,他不想在营长拿定主意前与教导员过多争吵,于是找个借口从营部帐篷里溜出来,直奔了肖俊平的帐篷。 得知了上述消息的晋军上尉参谋同样大吃一惊,他直勾勾地看着八路军副营长,许久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肖俊平才摇着头,痛心疾首地说道: “唇亡齿寒!这下,贵军应该明白畏战避敌的后果了?吴长官,昨天我又请求你派人将我审问日军俘虏得到的情报送往文城独12旅旅部,如果你当时这么做了,那么今天从丰店出发、进攻文城日军的实力,就能被我独12旅提前掌握——但事实呢?贵军竟然知情不报!” 吴子健面有惭色,不敢作声——他不是没向营长建议按照肖参谋的意思办,但营长将此事与教导员几番商议后,最终给予了否决。 “还有,丰店战事正酣之际,你们全营脱离战场,不向那里增援,反倒躲到这座大山的脚下,结果导致晋中南门户失守。凡此种种,你们十八集团军作为二战区序列部队之一,应当就此向阎长官司令部解释清楚!” “肖参谋,你莫急,我可以现在就派人骑马去文城报信!”吴子健有些气急败坏地说,他的确为二营知情不报的这一举措感到羞愧和恼火。 “来不及了!”肖俊平面对已经生出悔意的八路军副营长,哀叹了一声:“其实,旅部是知道丰店遭到日军进攻的,郑旅长派我押着电台去丰店,就是为了获取前线的第一手情报。我和电台这一失踪,旅部也一定会引起警惕。日本人若想偷袭文城,应该没有可能。” 听晋军参谋这么说,吴子健偷偷舒了一口气。 “我只是奇怪,丰店有两个团的兵力在把守,除了我们独12旅的田团,中-央军还有一个391团,那可是委员长派来山西的嫡系兵团里的一支劲旅,在忻口会战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他们的战功。有他们参与守城,丰店怎么会如此之快地被日本人占了去?” “肖参谋,我问句不该问的话,”吴子健小心翼翼地说:“凭你对晋军的了解,你觉得独12旅,守不守得住文城?” 肖俊平对此并不护短:“说实话,郑旅长对我有知遇之恩,我原来在孙楚长官的三十三军,只是个中尉,去年溃败到文城之后,郑旅长收留了我,还将我提拔为上尉——但我还是要说,郑旅长的独12旅,与中-央军的主力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要是391团都守不住一座县城,那也就别指望独12旅能守住文城这样的铁道线大站!这正是我几天来最担心的地方。” “嗯,这股小鬼子是挺能战的,”吴子健的神态渐渐恢复了正常:“咱们二营在大王峪跟他们骑兵交手的那一仗,肖参谋你也看到了,咱们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最后只能说是打了个平手。” “说到这个濑名师团,可算得上是二战区的大仇人!”晋军参谋突然咬牙切齿地对八路军副营长讲到:“去年忻口会战,阎长官和卫长官在忻口与板垣对峙,本来已经有机会将对手聚歼——但最紧要关头,这个濑名师团和另一个山冈师团,突然联手从河北沿娘子关杀进山西,抄了咱们的后路。阎、卫长官功亏一篑,从此一败不可收拾!” 营部的通讯员急匆匆地跑进来,说营长和教导员在等着副营长开会。吴子健皱皱眉,让通讯员回报说他一会儿就过去。然后,他话题一转,问肖俊平上午张绣拿来的那张请他帮着看看的手绘晋中南地图,画得怎么样? 晋军情报参谋听到这里不禁哑然失笑,他从半躺着的担架一侧,找出了那张“地图”,拿在手里一边朝吴子健抖动着,一边难以置信地质问: “你们八路,就靠这玩意儿打仗?!” ? 第65章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 当八路军徐旅二营女文书张绣拿着夏连山手绘的那张地图,找到肖俊平的时候,后者与其说是看那张蹩脚的地图,还不如说是被俏丽的女兵所吸引。 肖俊平留日归国后投笔从戎,先在阎锡山手下大将孙楚的三十三军服役,接受过专业的军事培训,后又被独12旅的旅长郑源相中成为情报参谋。这些履历,都注定了年轻的上尉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因此他对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种种因陋就简,既感到吃惊,也觉得好笑。 这张由本地人、5连副连长夏连山手绘的晋中南地图,比例粗疏,标注不合章法,且勘误不少,无论在晋军的三十三军通讯营还是独12旅旅部,肖俊平随便拿出一张专业军事地图来,都可以将其比得体无完肤。 当然,面对漂亮活泼的女文书张绣,肖俊平不好意思直抒自己的鄙夷之意,他委婉地对张绣说:自己研究研究这张图,然后再发表意见。张绣一边夸赞肖俊平的博学多才,一边感谢他的帮忙。 直到这个女兵带着银铃般的笑声从肖俊平的帐篷里消失,后者仍沉浸在对她音容笑貌的回味当中。年轻的上尉军官终于暗暗承认,自己已经喜欢上这个女文书了!每次见到她那种心跳的感觉,是他当年在北平读书时与初恋女友也不曾有过的。 那个叫吴子健的副营长以及救过自己一命的5连长李天林,挽留自己加入八路军的意向再明显不过了;可是,若就凭他们两个,想让一个堂堂的国军上尉屈尊留在这土掉渣的八路队伍里,是不大可能的。然而,如今却“天上掉下个女文书”!凭着年轻人之间的直觉,肖俊平能觉察到张绣对自己也是极有好感的,倘若她芳心可可相许相恋,那么,自己是要前程还是要爱情?!晋军上尉一时陷入了彷徨之中。 当然,肖俊平并不知道,他心目中的女神从他的帐篷里刚刚出去,就被二营的教导员远远地看个正着。刘恕在询问清楚张绣找肖俊平的原由后,不仅严厉地批评了这个女文书,还为此与副营长和营长狠狠吵了一架。 吴子健与教导员打嘴仗已绝非一天两天了,早将此视作家常便饭,吵过了也就丢在脑后。而当他获悉了夏连山分批从丰店及时发回的情报后,倒越发佩服起了肖俊平这个情报参谋的足智多谋。 此刻,肖俊平抖落着那张蹩脚的手绘地图嘲笑八路军,吴子健也不着恼,他认为,对这样心高气傲的国军军官,示弱比示强更容易打动对方。 “肖参谋,不瞒你说啊,”吴子健一脸苦相地倒起了苦水:“咱八路军当年窝在陕西,没想到有一天会过黄河到山西打仗,所以对这里的情况绝对是瞎子摸象。要说当地地图嘛,也有那么几张,但都在八路军总部、师部、旅部那里,我们团长手里都没有的。没办法,穷嘛!还请肖参谋多海涵。” 果然,晋军参谋动了恻隐之心,他不再冷嘲热讽,转而安慰吴子健:“吴长官,你放心,等我伤好了能走了,你派个弟兄跟我回独12旅旅部,我保证拿几张标准的山西军事地图送给你们,也省得你们自己凭着想象乱画一气。” “你还要回独12旅的旅部吗?”八路军副营长突然有些狡黠地问了一句。 肖俊平一怔,蓦地想起了张绣,一颗心又砰砰地乱跳起来。他搞不清楚对面这个八路军长官问他这话的真实含义,他隐隐觉得对方似乎掌握了自己的某些心事,却又不敢肯定。 见肖俊平没有言语,吴子健又不无残酷地加上了一句:“你既然判断了独12旅守不住文城,那他们会向哪里撤退?文城如果也像丰店一样被日本人占了,你要到哪里去找你的旅部?” 没等愣愣的晋军参谋回答,吴子健就起身离开,临走前,又丢下了一句耐人寻味的话:我们——我、营长、李连长,还有小张(还有小张!),都希望你能留下来参加八路军,我们需要你这样的军事天才! 还有小张! 帐篷里的肖俊平感到一阵眩晕。 ? 从晋军参谋那里离开,吴子健在二营营部的会议上,最终同意了先将夏连山的侦察组从丰店撤回来的决定。 教导员刘恕坚决主张将侦察组撤回,并立即实行全营的转移;营长冯长治同意前一条,但对全营是否马上转进关门山深山,还在犹豫;而吴子健之所以同意让夏副连长他们先回来,倒不是出于撤退的考虑。 “营长,我不同意教导员撤进深山的主张,”见刘恕很紧张,吴子健有意慢条斯理地解释:“根据连山派回的第二批侦察员的情报,在丰店的鬼子大军已经朝着同蒲路的文城开进了。之前通过审问日军骑兵俘虏,咱们知道进攻丰店的大约是一个鬼子联队,三千人左右;这个联队眼下既要占据固防丰店,又要分兵进攻文城,恐怕他们是没有力量再对关门山这边采取什么行动的。” 冯长治很快地点点头:“是啊,二营从小榆树山转进到这里,没有遇到任何国军和日军的队伍,应该说行动还是很隐蔽的。而且,关门山一带对于咱们固然有意义,鬼子倒不见得也会对这里感兴趣。” 刘恕一听,越发焦虑了:“营长,老吴,我不同意你们的观点!你们都说咱们的转进行动很隐蔽,那我请问、在大王峪打的那场伏击又怎么算?动用了差不多全营的兵力,把一个日军骑兵中队给打残了,逃回去的日军会怎么汇报?你们真地以为,鬼子吃了这么大的亏,会对伏击他们的队伍不感兴趣?!” 营长、副营长不由得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回答。大王峪伏击战,虽然战果不俗,但副作用显然也是很大的,就包括暴露了二营行踪这一条。 “呃,所以,大王峪一战之后,我们很快就从西窑撤走了嘛。”最终还是吴子健干巴巴地回了一句;西窑,就是二营在春节前到达并宿营多日的那个小榆树山里的村落。 “撤走?副营长说得轻巧!一句撤走就掩盖住全部问题了?”刘恕知道大王峪设伏是面前这两个军事主官的软肋,所以抓住了穷追不舍:“六七百人从山上蜂拥而下,鬼子骑兵会看不明白?咱们可以从西窑村撤走,但是西窑村本身能撤走不?什么叫跑了和尚跑不了庙?!鬼子只需要再派一支队伍顺着大王峪摸回去,就能查到我们在西窑驻扎的痕迹,何况村里还有好多老百姓!” 冯长治有些动摇了,教导员虽是政工出身,但毕竟经历过长征这样的残酷作战,所以在军事上也很有见地。 “你们二位再想想,咱们现在宿营的这个地方,距离丰店有多远?夏副连长带着骑马的战士,不到半天就从丰店城外做了一个往返!那鬼子的骑兵军呢?!” 吴子健也暗暗佩服起来,他一向看不惯教导员端着架子做思想工作的做派,但是对于他偶尔迸发的军事观点,副营长也不得不承认有道理。 会议一度陷入了僵局。三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焦点都放在是否立刻转进深山方面。营长、副营长之所以不愿意向山里转进,主要在于他们已经都相中了河口村那个位置——吴子健从河口村一回来,就兴奋地用石头给冯长治摆了一个简易的沙盘——河口村依山傍水,进可出击铁道线、退可隐入关门山,再加上村子里因为闹土匪跑了不少村民,有大量现成的空闲民宅可供队伍驻扎,这些对于一路颠沛而来的二营而言,都再合适不过了! 最后,三个人还是采取了产生矛盾后向来的折中主义:全营立即开拔,离开这块宿营地,开进河口村;然后,由吴子健带一个连,在河口村及附近驻扎,冯长治和刘恕率营主力,从河口村旁边的青龙口进山,向关门山内转进,寻找更隐蔽的扎营地点;待彻底厘清占据丰店的日军动向后,再做下一步打算。 说干就干。命令一下达,二营的临时宿营地马上开始了开拔准备。吴子健从骑马回来报信的战士中又挑了两个,命令他们即刻赶回丰店外围,通知夏连山火速撤回这里;他留下5连的一个班在宿营地,原地等待接应夏副连长。 肖俊平在帐篷里听卫生兵说了又要转移的事情,禁不住摇了摇头,他真有些摸不透八路军的路数了——亲眼目睹了二营在大王峪跟鬼子拼命的场面,他对这支队伍的战力和血性,是相当钦佩的。可是,那一战之后,他们竟然变得畏首畏尾了,转移似乎成了他们唯一的任务! 肖俊平对自己现在腿上和肩头的伤势是心知肚明的,至少一个月之内,他无法单独行动。可是,一个月之后呢?伤势养好了,他是否要立即返回自己服役的独12旅旅部?正如吴子健长官的提醒:那时候,他还能找得到独12旅的踪影吗? “报告!”一个熟悉的女兵声音在帐篷外响起。 是张绣! 半躺在担架上的晋军参谋,顿时又面红心跳起来。 ? 第66章 满腹狐疑 5连副连长夏连山原打算带着一名战士就此守候在丰店城外,继续打探消息。县城被日军占领,他越发担心姐姐一家的安危了。 但是在傍晚时分,他最先派回去的那两个战士,又骑着马赶来传达营部命令:立即撤回关门山西北角宿营地,全营已经准备向河口村以及关门山内转进。 军令不敢违,夏副连长只好忍痛出发——老天爷,保佑姐姐全家躲过劫难! 而事实上,夏连山带着侦察小组离开之后,足足又过了三天,紧闭的城门才打开。他当然也不会知道,中-央军391团的一个特务连长,也在牵挂着他姐姐夏百合一家的安危。 与夏连山相比,赵木头的运气要好得多,他不仅在丰店恢复开城的当天就混进了县城,更在第一时间找到了他的心上人:夏连山姐姐的贴身女仆孙妮儿。 苏醒后的孙妮儿,一边哀哀地哭泣着,一边向有如从天而降的木头大哥讲述了这一家的惨烈结局。脾气火爆的特务连长眼睛近乎迸出血来,他既心疼孙妮儿主仆的遭遇,又痛责自己的队伍被鬼子逐出县城以至生灵涂炭。 不过,赵木头毕竟还记得自己的任务,他喊来一个部下,在夏百合宅院里值守,自己则和另外两个特务连士兵溜到街上,仔细地探查城内日军的兵力和布防。 这时候,占领文城的大冢康介已经命令福田大队的人马全数返回了丰店,未来,福田大队与即将从君陵调来的蒙疆军骑兵团一道,驻防这座县城。因此,赵木头他们眼下看到的情况,其实是整整一个大队的日军在占据丰店。 福田冈大队长将第一中队摆在了东门以及东城墙,为的是重点防范从这个方向逃进大榆树山的中-央军;第二中队的三个小队,分别驻守南北西三座城门;第三中队负责在城内巡逻布岗;他本人亲带第四中队,坐镇县公署。 两天的时间,赵木头就将日军的这些部署看了个明白。 特务连长准备将侦察到的情报带回部队去,但对孙妮儿的安置却让他进退两难——鬼子铁蹄下的丰店城,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的本意,是要带心上人一起回大榆树山,那里除了391团的驻军,也有百姓人家,可以找一户殷实些的让孙妮儿暂时住下。但这个大户人家的忠实女仆,却执意要先回晋南平泉县的夏家老宅,去向夏老太爷通报夏百合夫妇的噩耗。 无奈,赵木头只得答应下来。自己军务在身,显然是不能陪孙妮儿一同去晋南的,然而兵荒马乱之际让她自己一人走六七十里路,赵木头说什么也不放心。他咬咬牙,决定派一个部下护送孙妮儿——至于团长那里就先斩后奏,大不了遭到军纪惩处。 ? 赵木头一行离开丰店的时候,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那对夫妻特工,仍在丰店逡巡着。 情报二组组长王穗花给他们的任务是:查明攻占丰店日军的兵力,以及他们占领丰店的动机、占领后的动向,并捎带查明原来守御丰店的国军的下落。 王穗花是凭着经验和直觉,向丰店派出了这一人手的。军统西北区部和山西站,要情报二组全力调查的是那个从东京飞抵北平后又神秘造访太原的日军中将,调查他到太原的具体使命。然而,不得不承认,日本人此次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到位——军统北平区部只是知道从日军参谋本部飞来了一个中将高参,其余的就都要靠山西站来刺探。而山西站站长能告诉王穗花的,就是那个日军中将到达和离开太原濑名师团部的时间。 其后,濑名师团出动了驻扎君陵的大冢联队袭占丰店和文城的消息,则是王穗花通过自己的渠道得知的,军统女少校的第六感觉在这里微弱地闪动了一下,就是这个微弱的闪动,让王穗花觉得,那日军神秘中将对濑名师团的造访,可能与大冢联队的突然出击,存在着某种关联。 情报二组的这对夫妻特工,原本都在太原的一家报馆做事。妻子周怡做校对,是山西站很早就安插在那里的特工;丈夫方墨书则是报馆的资深编辑,反日倾向鲜明。二人是在工作中日久生情、其后结为连理的。结了婚的周怡经请示山西站,向丈夫透露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在山西站帮助下,吸收丈夫方墨书加入了军统。 日军占领太原后,报馆被迫关闭,夫妻二人被调入山西站情报二组,成为罕见的夫妻特工。 或许,正是从事过新闻工作的职业敏感,使得他们此次在丰店秘密调查时,收集到了日军戮城的诸多证据,其中就包括从百姓口中得知的城外焚尸埋人的地点。方、周二人找到了新挖不久的焚尸坑,做了标记,丈夫还用随身携带的相机拍了照片。 但是,尽管他们一再努力,也没有探听和观察出日军占领丰店的动机。除了大肆烧杀淫掠,这支日军截止目前在县城内的所有动作,只能说是再常规不过的普通驻屯行为。 夫妻二人只好无功而返。 同样无功而返的,还有同为情报二组特工的李彦。 李彦搭乘了从太原开往君陵的小火车,那也是眼下同蒲路向南最远可到达的车站;在君陵,他悄悄探访了大冢联队的联队部驻地,那里如今只剩下副联队长带着为数不多的日军在驻防。随后,他租乘了一辆汽车驶往文城。 君陵与文城都在同蒲路上,但去年日军占领君陵后,同蒲铁路在晋北和晋中的路段基本还保持通车,而君陵以南的路段就封闭了。李彦租的汽车是沿着君陵到文城的公路开过去的,那公路几乎就贴着同蒲铁道线平行前伸。 果然,文城的城头也和君陵一样,插遍了太阳旗。来的路上,李彦仍很奇怪,这股驻在君陵的日军,并没有沿着同蒲路直接南下文城,而是从丰店那边的小榆树山绕道出来发起的攻击。这一舍近求远的反常举动,意味着什么? 而文城的日军也和丰店的一样,除了驻屯行为,再无其他动作。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在这几天里,则利用种种关系,接近在太原的濑名师团部,试图从中打探出有关日军高官到访的细节。但令她沮丧的是,她所能接触到的线索上的人,对此无不一无所知,这些人甚至还不如她从军统内部获得的消息多。 王穗花失望之下,却清晰了一个理念:从北平到太原,如此高级的一个日军将领来访,竟然没有流露出什么痕迹,这越发说明在严格保密的背后,隐藏着一个堪称巨大的阴谋! 王穗花下决心要勘破这个阴谋。 不料,就在她一边梳理调查线索,一边等待派往丰店、文城的部下返回时,站长却又传递给她一个惊人的消息: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两个师团:下元师团和土肥原师团突然开始从河北和河南进攻山西,其前锋已经掠入山西东南部!而有迹象表明,驻山西的濑名师团和山冈师团也在酝酿大规模进攻。 军统山西站通过多个渠道获悉,濑名师团主力:加藤旅团以及师团直属特种联队,正大规模集结在太原西南方向的交城,极有可能沿太隰公路朝着晋西南的阎锡山晋绥军防区大举进犯;而濑名师团之萩原旅团,除了大冢联队分占丰店和文城之外,另一个西条联队,也在其集结地汾阳蠢蠢欲动。 山西站据此判断,日军濑名师团即将发动的这次大规模进攻,战略目的为歼灭或驱逐国军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主力部队。站长本人则进一步分析,此前由日本参谋本部来华并抵达太原的那名高级将领,极有可能就是专为部署此项进攻计划而来。山西站已经将上述情报和分析,全数上报军统西北区部。 站长命令情报二组,不妨继续追踪日军高级将领在太原的线索,但工作重心即日起要转移到对濑名师团的进攻部署上,力争截获本次进攻的具体计划。 王穗花满腹狐疑地听取了站长的这一观点,在她的内心深处,却没有对此产生同感。无论凭着特工的直觉,还是女人的第六感,军统女少校仍对一个日军中将就为部署一次局部进攻而专程从本土飞来华北,且行程诡秘表示不理解。 她直接向站长提出了自己的疑点。 站长是在特务处(军统前身)浸淫多载的老特工,当即答复自己的女下属:这名来自东京军界的神秘大人物,首先抵达的是北平,在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要员(军统北平区部刚刚确认为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一名高级参谋)的陪同下,才飞临的太原。那么就不排除此人从本土带来的、有可能是授予整个华北方面军的一个作战计划。比如第一军眼下已经展开的进攻山西的动作。 这番解释听起来似乎合理,但却仍未彻底消除王穗花的心病——如果说是前来授予第一军作战计划,那么为何这名日军高级将领飞抵太原后,压根不曾造访第一军香月清司的司令部?也没有去驻屯太原的山冈师团的司令部,而唯独进了只是暂时设在太原城内的濑名师团司令部?这遮遮掩掩的蹊跷行程里面,是否另藏玄机? 军统女少校独自苦苦思索起来,这时候,她格外惦记起了李彦——她需要李彦的独出心裁的思路。这个混蛋,眼下走到哪了?色胆包天的男中尉,还在打她这个女少校的坏主意吗? 第67章 铁道线上的异动 情报二组的夫妇特工方墨书、周怡,是乘坐了山西站所属的一辆轿车前往的丰店,为不引人注目,司机将车停到君丰公路距离丰店县五里左右的地方,等候他们。这一带此前属于中日两军对垒的前沿,所以尽管日军刚刚占领了丰店,但从君陵到丰店之间的公路,仍不通长途客运汽车。 在丰店的西郊,方墨书偷偷拍下了大冢联队戮城的证据,觉得虽不是此行的目的,但仍很重要,准备尽快上报站里——除此之外,在这个县城转悠了一天,委实没有什么值得警惕的情况,于是他和妻子周怡决定立即返回复命。 他们先于李彦回到了太原。 王穗花分析了二人带回的情报,觉得的确乏善可陈,唯有确立了原来守城国军的番号还有些意义,根据方周夫妇从百姓口中探听来的,守城的主力是中-央军391团,战败后不知去向;另外一支守城部队则为晋军独12旅一部,在战斗中临阵脱逃。而大冢联队的戮城证据,则让军统女少校惊怒交加,迅速向山西站做了上报。 因为这对夫妇特工没有带回王穗花希翼的情报,她不得不将希望全都押在了李彦的身上。 ? 李彦在君陵和文城的时间里同样一无所获,不过,在从文城向北返回的途中,他却意外亲眼目睹了两支日军沿着同蒲路的的调动,总算不虚此行。 李彦是搭乘着租来的汽车,从文城向君陵折返的。在文城,他忙里偷闲给女上司王穗花买了一包当地的风味零食:那是用硕大的干红枣剖开后,去枣核,夹入核桃仁,再用冰糖熬制的糖浆封裹住红枣与核桃仁,外表晶莹剔透,白里透红,入口后甜香绵长,回味无穷;这道风味零食,名为“冰枣桃仁”,在文城可谓家喻户晓,是入冬令后大人孩子都喜爱的食品。 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李彦想:自己这趟出行,没有找到有价值的线索,女少校可能会失望甚至恼怒,但有了这包冰枣桃仁,至少可以抚慰一下对方的情绪。 就在军统中尉一边观赏着白里透红的冰枣桃仁、一边玩味着白里透红的女上司容貌之际,公路旁边的铁道线上,突然传来汽笛和轮轨的轰鸣声,一列小火车正由远及近、相对而行过来。 李彦吃了一惊,急忙摇开左侧的汽车车窗,迎着凛冽的寒风,瞪大眼睛打量着这列小火车——要知道,此前同蒲路由北向南的通车,只到君陵便戛然而止,他这趟从太原出发时就是乘坐的太原到君陵的小火车,而从君陵再去文城就只能搭乘汽车了。可是此刻,自己明明刚从文城出来不到十里路,对面竟然发来了火车!这是怎么回事? 他急忙吩咐轿车司机停车,自己索性跳到车外,就站在铁道线边上,目睹着这列小火车驶到眼前再扬长而去,这一下,他明白了。 这趟列车,共挂载了十一节车厢,货车车厢居多,依稀看得到载运的是军火辎重;而一前一后的两节客车,透过车窗可见满满当当的日本兵! 这无疑是北面日军的军列,如今文城被濑名师团大冢联队占领了,北面的日军军列就可以堂而皇之地南下了。 在阎锡山治下的同蒲铁路筑路局当差多年,李彦自然对同蒲路上行驶的列车了如指掌。同蒲路属于德制窄轨,所以上面跑着的是小车头拽着小车厢的窄轨小火车,每节客车车厢设有六十几个座位,如果挤满了可容纳近百人。 那么刚刚驶过的去,就应该是一个有士兵押运的鬼子军列。 李彦乘着轿车继续往君陵赶,到了君陵火车站,他发现,又一列十一节货车车厢为主的小火车,正在停车加水,站台上有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值哨,禁止乘客靠近;但李彦这次看得更真切,除了押运的日军官兵,其余尽为军火和粮食补给。而官兵俱出自濑名师团。 李彦找到了车站的信号值班员以及道岔工,从他们嘴里得知,这列火车是从太谷方向发过来的,此前已经发走了一列(那正是与李彦在路上相遇的),下午还将陆续发来两列,由此向南开往同蒲路的下一站:文城。 李彦本来还想搭乘从君陵开往太原的火车,但车站告知,那趟列车已经被军方占用,临时停运了。军统中尉一时还以为,是日军南下文城的部队在征用列车,不料,就在他要离开车站时,却意外地发现被征用的列车开进了站台,而开进的竟然是北行的站台。李彦一怔,日军征用北上方向的列车又是何意?他再次找到了车站的工作人员,打听出,这趟列车竟然是开往太原的。 这一来,李彦干脆在站台找个角落蹲了下来,他要弄清楚,这开往太原的火车上,日本人要搭载的是什么。 终于被他等到了,大约四五百人的日军,来到车站登上了列车,李彦通过近距离观察他们的军大衣,发现这仍是濑名师团的队伍。 军统中尉默默记下了这几趟南来北往的列车的发车站点、到站时间、车厢节数、日军番号等等。他想,日本人刚刚占领了文城,接下来可能要在同蒲路上,搞一个不小的动作——这说不定就与少校组长提及的那个来自日本本土的中将太原之行有关联。 ? 王穗花押在李彦身上的希望果然没有落空。当她仔细地审阅了李彦带回来的日军在同蒲路上异动的情报后,禁不住瞄了这个部下一眼:这家伙可真是个福将! 其实,这些情报并不符合军统女少校此刻的思路,因为它们似乎与那个神秘造访的日军中将不搭界。但是,山西站包括军统西北区部,眼下正迫切需要日军濑名师团的动向情报,因为种种迹象表明,该师团即将对晋西南发动大规模攻势。 王穗花将李彦的情报上报后,很快得到上峰回复,综合此前其他渠道的情报,以及情报二组刚刚上报的这些新情况,山西站已经可以证实,日军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正在从太谷向文城输送大批军火给养。同时,原来驻屯君陵的大冢联队留守部队(规模大约为两个步兵中队),乘火车北上到达太原城外,任务不详;与该股日军同期从君陵出动、北上太原并在城外会师的,还有蒙疆军一个骑兵团,该骑兵团沿君陵至太原的公路行进。目前,太谷和君陵,已经由日军在山西驻屯的另一个师团:山冈师团全面替换接防。 军统西北区部以及山西站,对王穗花情报二组提出褒奖,并要他们继续追踪盯紧濑名师团动向,包括从君陵反向开来太原的濑名师团一部以及蒙疆军的任务目的。 王穗花兴致极高地安排了情报二组成员的一次家庭式聚餐,地点就是夫妇特工方墨书、周怡的家。一来庆祝西北区和山西站对本组的奖掖,二来汇总部署接下来的行动。 聚餐是西式的。 夫妇特工的丈夫方墨书,是典型的西洋派,在报馆做编辑时就西装革履、礼帽手杖,他的太太周怡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自然也习惯了洋务运动;李彦虽没有经历西学,但在同蒲路筑路局给德国工程师当跟班,所以德国佬的派头也没少熏染。至于组长王穗花,本就出身东方巴黎大上海,在军统青浦班接受的培训更是五花八门、广采杂学。情报二组唯一的一个“土包子”,是组里年龄最小、平日只负责传递情报的学生兵聋子,聋子并不聋,因姓龙,上学时被同学起外号为聋子并广为使用。 迄今为止,军统山西站力量仍显薄弱,王穗花的这个情报二组,是军统西北区在山西抗战爆发前,考虑到三晋一旦全面开打、情报力量必须加强,这才给山西站临时增配的编制。五个人的小组,成员中倒有三人是半路出家被军统招募的,接受过军统全面正规培训的只有两个女人:少校王穗花和上尉周怡。 这个晚上,在方墨书和周怡的家里,摆了一桌简单的西餐,是周怡亲手烹饪的,主菜是一道罐焖鸡和一道牛排;李彦从家里翻出了一盒德国铁路工程师丢下的咖啡豆,王穗花则从自己的库存里,拿来了一瓶上好的法国红酒——她利用掩护身份在太原水西门附近租了房子开商贸公司,存放那些从平津地区趸来的奢侈品。那其实也是军统山西站的公共福利。 菜不算丰盛,但在餐盘刀叉的衬托下,还是显得挺地道;高脚杯里醇厚的红酒,映得餐桌前的人脸红扑扑的,十分温馨。这时候,即便有日本兵或特务突然闯进来,他们也绝对不会想到,围坐在这里的五个饮食男女,竟会是他们的死敌蓝衣社——军统特工。 就着菜肴和红酒,王穗花与组员分析了手头掌控的情报。鉴于上月下旬,日本从中国召回了驻华大使,军统总部已研判侵华日军将要在南方和北方两个战场进行更大规模的作战。因此,对本月初从东京飞来的日军参谋本部的高官,军统北平区和西北区最新一致认定,其与日军华北方面军将要南下徐州作战有关。 然而,王穗花此刻却当着自己部下的面,毫不隐晦地表达了自己对北平区与西北区所做情报研判的质疑。 军统女少校坚持认为,神秘造访太原濑名师团司令部的日军高官,可能与此次大规模军事行动无关,这个来自东京本土的将军,恐怕负有另外的重要使命——而情报二组接下来,就要彻底追出个中真相! 第68章 战争机器 餐桌上,军统女少校挥舞着亮晶晶的刀叉,说出来的话,很有气势。 坐在他斜对面的李彦,看着柔和灯光下的王穗花的脸庞,思绪却开了小差——此刻的女上司,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人,而非心狠手辣的女特工。 对于王穗花的心狠手辣,李彦这个部下是有所耳闻的,传说在上海青浦班之时,王穗花曾经与一男教官有过过密交往,但无疾而终;后来在她裙子边上不断有人围着骚扰,却都被她一一强硬打发了;军统山西站虽不是大站,人员总数也达二十多人,有关站长以及几个组长的背景,部属们多少了解一些。 蛇蝎美女?李彦一度想到了这个词,但在心底却摇摇头,给予了否定:他就是不肯相信,坐在咫尺之遥的这个漂亮时髦的女子,会是一付没有七情六欲、只知痛下杀手的铁石心肠。 “李彦!” 王穗花在叫他的名字,脸色有些不悦,军统中尉知道自己走神了,急忙放下了手里的高脚杯进行掩饰,他恍惚听到组长刚才是在布置后面的行动,并且提到了文城,于是就坡下驴地跟了一句,以证明自己一直在认真聆听: “没问题,我可以继续盯紧文城。” 王穗花果然被部下蒙骗了,刚要发作的表情,缓和下来。 她的确是在部署对丰店、文城以及同蒲路南线的监视侦察。山西站已经指示情报一组,重点监控山冈师团的动向、包括太原等地的日军驻屯分布;而王穗花的情报二组,则将视线全部置于濑名师团方面。 军统山西站和西北区一致研判,驻屯在山西的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这两个师团,即将发动大规模进攻,而濑名师团备战的脚步尤其紧凑。 遵照山西站指示,王穗花最终作出如下部署:方墨书再去丰店,周怡前往君陵,李彦重新赴文城,王穗花本人盯住濑名师团部,随其机动;聋子留守太原。在王穗花的公司里有一部电话,实则情报二组的外联电话,聋子就值守在该电话旁边。所有在外地执行任务的特工,均可通过拨打这部电话保持与组内联络,并规定了相关通话暗语。 散会了,方墨书、周怡夫妇收拾家里的残局。走出他们夫妇的家门,李彦先支走了聋子,自己却提出要送王穗花一程;喝了些红酒的军统女少校,警惕地看了看这个满面堆笑的部下,没有同意。 ? 军统山西站的情报大体上是准确的,此刻,在山西的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两个师团,的确开始了进攻的脚步。 这次进攻,是在华北方面军的第二军即将在山东发动徐州会战的背景下进行的。为此,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已经下令给濑名正树和山冈重厚两个师团长:山西作为方面军的大后方,要籍此时机,一鼓荡平境内的中国军残部,包括晋绥军、中-央军以及八路军。为此,方面军司令部特别从河北为他们调来了一个独立山炮兵联队,携七五山炮二十四门,加强攻击火力;一个独立铁道兵联队,加强同蒲铁路机动力量。 部署在太原城郊、机动性更强的濑名师团,则率先做好了进攻之前的所有准备。 按计划,师团主力的加藤旅团前锋将沿着太原至隰县的太隰公路,向大麦郊、石口、隰县逐次扫荡攻击。情报显示,阎锡山麾下的王靖国第十九军在正前方布防;但综合该军去年忻口会战时的表现,其战力应当较弱。倒是目前摆在王靖国十九军后面的陈长捷第六十一军,可能要更为难对付些。据悉,这两个军已经是阎锡山晋军最后的主力了,一旦将其歼灭或击溃,这位山西土皇帝很有可能就此逃往黄河彼岸的陕西。 而作为留守文城的萩原旅团,除去执行“风计划”的大冢联队之外,西条联队则被命令攻击文城以西、汾河沿岸的孝义、兑九峪一线,然后占据之。这样做的战术目的有二,其一,保障文城铁道线的侧翼安全;其二,作为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后卫以及预备队。 ?刚刚夺下的文城,将升格为整个濑名师团的后方大本营,萩原晃旅团长未来安排坐镇文城指挥,除负责执行“风计划”,还要负担整个师团的辎重补给。 就这样,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在山西的王牌部队濑名师团,于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二月十四日、农历正月十五这一天,全面开动了庞大的战争机器。 与此同时,第一军司令部另外调遣位于河北、河南的两个师团之有力一部,同时攻入山西的东南部: ???——下元师团之苫米地旅团作为前锋,即日起沿着邯长公路(河北hd至山西长治)进入山西黎城,第一目标直指长治;待占领长治之后,拟继续沿屯临公路(屯留至临汾)向同蒲线上的重镇、中国军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进军,以夹击姿态配合濑名师团沿着太隰公路南下的作战。 ???——土肥原师团则抽调一部组建两个支队,石黑支队从河南博爱出动,依次攻击山西的阳城、沁水一线;酒井支队从河南济源出动,依次攻击山西的垣曲、闻喜一线。其作战目标为扫荡歼灭晋南残存的卫立煌中-央军余部;然后越过同蒲路,在晋西南相机接应濑名师团南下的前锋。 ? 出征前夜,濑名中将带着麾下一干将领,从太原乘坐着小火车驶进了文城车站,检阅师团的这一后方大本营。驻屯当地的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和新任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中佐,在站台上迎接着他们的到来。萩原旅团长则因为暂时滞留在太原,未能到场。 这一天是中国农历虎年的元宵节,尽管处于沦陷状态,文城城内还是流露出了过节的气氛,许多人家挂出了传统的红灯笼,也有胆大的孩子出没于街头巷尾燃放着爆竹。乘坐汽车巡视了一番市容的濑名中将,满意地看到了这一切,他知道,这既得益于师团和旅团部及时刹住了大冢联队的屠戮城池作风,也得益于小岛机关长的辛勤工作。 小岛正雄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紧急召集文城原来的工商会头面人物,组建临时的维持治安会;由于国民党身份的市长已经随着晋军独12旅南逃了,市公署也名存实亡,因此这个治安维持会起到了代行地方政务的作用。工商会长杨耀康出任维持会长,小岛正雄代表驻屯军承诺,军队只警备城防和铁路,不会骚扰市民百姓,并要求维持会在元宵节这一天,组织龙灯队伍上街,搅动喜庆氛围。 濑名中将一行住进了文城火车站旁边的一栋小洋楼里,随后他们检查了火车站的南货场,那里已经被选为兵站,师团辎重兵联队的官兵正在日夜抢建相关设施。师团长要求,二月十八日前工程必须完成,兵站要达到投入使用程度。 晚上,小岛机关长在原来的市公署内举行了小型宴会,欢迎师团长的莅临,兼庆祝中国传统的元宵节。考虑到文城刚刚占领,治安状况尚不明朗,加之小岛正雄的特务机关人手还未配齐,安保缺乏把握,酒宴就没有在城内的酒楼饭店举行——之前,维持会长杨耀康曾经建议,可请濑名中将一行到本市最负盛名的宝元酒楼品尝正宗的山西南路菜系,最终小岛权衡再三之后给否决了。大战在即,特务机关长不想在自己的地面上出现意外。 由于没有日本厨师,晚宴的菜肴是纯中式的,喝的酒也是当地的名产汾酒。濑名中将对小岛卓有成效的工作高度评价,希望文城在他的治下,能够成为同蒲路上的一个坚强堡垒。 大冢康介的心里挺不是滋味:自己放任联队在丰店屠戮平民的做法,已经遭到了萩原旅团长的训斥,此次师团长光临,也明显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倒是面前这个装模作样、穿着中国人长袍的特务机关长,出尽了风头。大冢闷闷不乐地想,按照这个小岛给驻屯军约定的若干纪律,自己和手下官兵今后恐怕要失掉很多的乐趣,特别是在女人的身体上获得的那些乐趣;驻屯生活将变得枯燥乏味——对了,那个搞得神神秘秘的“风计划”,也不知道进行到了哪一步?传说中的慰-安妇,又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宴会气氛很热烈,除了濑名师团长中将和加藤旅团长少将,出席者也都是即将开赴征程的军官:两个步兵联队长大佐,一个骑兵联队长大佐,一个野炮兵联队长大佐,一个独立山炮兵联队长大佐。大冢康介看着这些个临阵跃跃欲试的同僚们,满脸失落之意再也无法掩饰。 “诸位,我提议,我们大家共同敬大冢君一杯!” 说话举杯的是濑名中将,大冢康介急忙起身立正,双手捧起酒杯。 “我师团主力沿太隰公路南下之后,文城将成为后方补给重镇,还望大冢君恪尽职守,与西条联队一道,确保师团生命线畅通无阻!” 众人轰然附和,纷纷向大冢康介举杯,后者则恭恭敬敬地一饮而尽。 直到这个时候,席间的大部分中层军官,还真以为大冢联队的任务,就是负责占据同蒲路交通线上的这个枢纽城市。而出于绝对保密,濑名中将在宴会上也未对大冢提起“风计划”有关慰-安妇密营的任何话题。他只是笼统却意味深长地对大冢康介和小岛正雄说了一句: “二位肩负着重要使命,还应继续精诚团结,不负众望!” “嗨吚!” 被叮嘱的两个人,有力地颌首敬礼,然后互相看了一眼,心照不宣地拿起了酒杯。 第69章 风计划?! 濑名师团长一行到文城检阅后勤大本营并大喝出征饯行酒的的时候,萩原旅团长却仍被迫滞留在太原。 旅团长萩原晃奉命全面负责掌控“风计划”,他正在焦急地等待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将慰-安妇名单上的人,秘密征集起来。 大冢联队留守在君陵的最后部队:奈良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已经正式交出了防区,在副联队长麻生中佐的带领下,乘火车抵达太原(这正是军统特工李彦在君陵火车站看到的那一幕),他们此行的目的,就是武装护送慰-安妇专用军列向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转进。 除了麻生中佐的这两个步兵中队,蒙疆军的那个骑兵团也随后抵达了太原郊外,执行相同的任务。 所谓的蒙疆军,就是当前的“蒙疆联合委员会”治下的军队。早在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也就是伪满洲帝国建国的次年,侵华日军就利用蒙古德王德穆楚克栋鲁普,在中国蒙古地区又炮制出了一个伪政权:蒙疆政府联合委员会。地域包含当时的察哈尔省和绥远省一带,主-席为德王,副主-席为李守信,日本人为幕后主使,颇有再建立一个“满洲帝国”的味道。 去年,日军在华北方面军进攻山西的同时,出动了关东军新建立的后宫师团,全面进占了蒙疆政府联合委员会的地盘,并将该地盘上的三个伪自治政府——察南自治政府、晋北自治政府、蒙古联盟自治政府——合并成了现在的蒙疆联合委员会,首府就设在了张家口。 蒙疆联合委员会治下的军队,共有9个骑兵师,1个卡车团,战斗力只能说是一般。该军的前身,当年曾经被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在绥远的百灵庙等地打得丢盔卸甲、溃不成军。去年,感到兵力不足的日军开始征调部分蒙疆军入山西协助作战,所以在晋北,屡屡出现这股伪军的身影。 蒙疆军多为骑兵,其一个骑兵师,大约有一千余人马。眼下,这个从晋北开赴到太原、又一度前出到君陵的蒙疆军骑兵团,共五百人马,属于李守信的部队。团长是汉人,名叫杜东强,手下的骑兵九成以上也都是汉人。他们被正式划归到日军华北方面军濑名师团旗下,受萩原旅团大冢联队节制。萩原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指示他们:暂时驻扎在太原火车站附近,等候下一步命令。 萩原晃少将近日持续的焦虑是有原因的:他所效力的濑名师团,已经拉开了进攻晋西南的序幕,主力部队在同蒲路以西的太隰公路一带集结、调动十分频繁,并将文城选定为师团补给的大本营。“风计划”借此掩护,正是将慰-安妇不显山不露水地秘密转运到小榆树山宋家沟的大好时机!宋家沟那里,师团的一个工兵中队日夜搭建的密营,也已经趋于完工;现正准备架设从丰店到小榆树山宋家沟再到文城的电线杆和电话线路。可是,宪兵队长平井寺一这边,仍在太原城内慢条斯理地筹备,按照名单上的妇女的住址逐一核实登门——没办法,军需官出身的人,就是缺乏一线作战的果决、灵敏和神速。 萩原旅团司令部按照这次大进攻以及执行“风计划”的统一部署,将要离开现驻地汾阳,前出进驻到文城。但眼下,平井寺一宪兵队的动作已经拖累了整个行动,必须让这个家伙加快进度! ? 此刻,平井寺一带领的宪兵队,仍驻留在已经迁走了人员的濑名师团部原址,萩原旅团长刚刚又给他调来了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加强警戒。旅团长特意强调:另外一个中队已经进驻了太原火车站,日夜值守一趟挂载了七节车厢的慰-安妇专用军列。 影响了平井寺一执行“风计划”进度的,是他一直殚精竭虑的如何将名单上的妇女集中起来的方式——那三十八名妇女,分布在太原的内城和郊区,且大部分都与直系亲属共同居住。以什么样的理由将她们从居住地带出来、又不要其家属跟随,是令宪兵队长头疼不已的难题。方面军司令部以及濑名师团长、萩原旅团长都强调了行动的秘密性和隐蔽性,那么强行夺人显然是不合适的,这在人口稠密的太原城无疑会引起轩然大-波。 平井寺一在之前的逐一登门过程中,多半以金钱补偿、检查身体、搬迁城市、改换工作等名义,对慰-安妇名单上的女性及其家人实施蒙骗。这一步,截至目前仍做得滴水不漏,那些遭受了皇军士兵强-暴的中国女人,对此都深信不疑。下一步,只要将她们带进师团部的兵营驻地看管起来,就由不得她们的意志了。关键在于,行动开始之初,绝对不能让她们的亲友起疑。 平井还必须要顾虑善后的事情。按说,他带着这批慰-安妇躲进深山密营,到时候别说平民百姓、就算是中国军队也未必找得到他们的踪迹。但是,失踪了家人的亲友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追查起来,”风计划”就有走风的危险。 不过,当苦苦思索却找不到万全之策的宪兵队长,打电话向萩原旅团长汇报之后,后者的一道命令,顿时解决了平井寺一的所有烦恼——次日起,宪兵队要连续行动,按照名单征集齐全所有妇女,并可同时秘密带走其共同居住的直系家属,全部带进宪兵队现在的驻地。 一切变得简单了。平井的心头只留下了一个巨大的疑问:那么多的直系亲属,接下来将怎样妥善处置? ? 风计划!? 军统总部、军统北平区,几乎一先一后截获了日军的“风计划”。当然,他们截获的,都只是这个计划的名头,对其相关内容却是一无所知。 军统总部是通过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内部的眼线,获悉了有一个“风计划”的存在的,并且有消息佐证,该计划就与前不久日军参谋本部飞抵北平的那个神秘中将有关。 军统北平区,则是截获并破译了一段华北方面军与山西濑名师团部的电文,电文里模糊地提及了“风计划”的字眼。他们将此迅速上报了总部。 军统总部根据此前和眼下刚刚获得的这些支离破碎的情报线索,基本判定,日军参谋本部派遣特使,向华北方面军部署了一项秘密任务,此秘密任务即“风计划”,交由驻屯山西的第一军濑名师团完成。 据此,军统总部电告西北区以及山西站,火速追查厘清“风计划”真实内容,北平区则从中协助配合。 军统山西站的地址,位于太原城侯家巷的山西大学附近,距离太原东城门不太远,一栋独立的前后两进的四合院。这栋四合大院,对外悬挂着“福瑞和货栈”的匾额,货栈掌柜姓魏,魏老板明里是这家货栈的掌柜,实则为军统山西站特工;福瑞和货栈经营山货、皮草和汾酒,生意不算兴隆,所以也就不是很引人瞩目。军统山西站的领导和行政人员,以及行动组两个行动队的多名成员,都住在这两进大院里,公开身份均为货栈职员和伙计。 福瑞和货栈的两进大院,前院是仓房以及伙计们的住所,后院是账房以及掌柜的住所。后院的一处厢房内,还挖有隐秘的地下室,山西站的两部电台有一部就置放在那里。而正房的两间账房室,其中一间便是站长办公室。 山西站站长赵青文,也算是老资格的特工了,蓝衣社时代,他就是力行社特务处的暗杀高手,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四月,“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成立,赵青文被戴老板派往西北区工作,并很快就任山西站上校站长。 此刻,这位上校站长,就在自己的装饰成账房的办公室内,紧急召开了各组长组会议。 军统的内部结构,自上而下设为局(总部)——区——站——组——队。隶属西北区的山西站下设三个组,两个情报组和一个行动组;行动组下面,又分为两个行动队。这时聚集在赵青文办公室的,就是全部三个组的组长。 “现在看来,”赵青文表情凝重地说道:“这个神秘的风计划,应该就是落实到濑名师团头上的,确切消息证实,从东京来的日军中将,以及陪同他的华北方面军少将,在太原期间只到访了濑名师团部。” “第一军的司令官香月中将、还有山冈厚重真的都没有参与会面吗?”情报二组的组长王穗花有些难以置信地问。 山岗厚重为日军负责驻防太原以及晋中的山冈师团的中将师团长,按理说,日军参谋本部的特使偕同华北方面军的高级参谋到访太原,他应该出面接待。 “没有,”说话的是情报一组的组长:“我的可靠消息来源,那几天山冈中将本人不在太原城内,他和他的参谋长,到昔阳一线视察部队,视察对象为该师团今年一月从山东战场调回归建的本川旅团。” “那就是说,这个风计划,可能与日军太原驻地无关,而是布置在军内实施,”王穗花果断地分析着:“因为濑名师团的师团部,如今也已经迁出太原,随师团主力前移了,目前到达哪里我尚在追查,但不外乎是交城、文水乃至刚刚沦陷的文城一带。” “什么叫不外乎!?青浦班是这么培训你的吗?我需要确切的地点!”站长赵青文显然感到不满意,严厉的目光瞪向了唯一的女组长。 “是,属下已经向同蒲路沿线派出了人手,不日将有回讯。”受到斥责的王穗花脸色尴尬,急忙回应。此时此刻,她已经后悔派出去了所有人手了,但那时候濑名中将的师团部还没有行动,那个什么该死的“风计划”也没有被军统总部和北平区的同志截获。 “你本人要亲自过去!”站长对花容失色的王穗花下了命令:“整个情报二组,即日起,全部转向对风计划的追踪!必须查明这个鸟计划里面,搞的是什么鬼名堂!” 第70章 揭露暴行 位于陕西西安的军统西北区部,刚刚接到了山西站例行上报的一份情报:日军濑名师团大冢联队,在日前攻占了山西丰店县城之后,曾经实行了惨无人道的戮城。据当地民众反映,戮城行动持续了两天两夜,被无辜屠杀的百姓多达上千,尸体被焚烧后掩埋;更有大量妇女遭到日军集体强-暴。山西站特工方墨书,亲临丰店城外的埋尸现场进行了拍照取证。 军统西北区部所在的西安,与山西隔着一道黄河天堑,日军尚无力向陕西发动攻势。是以包括西安在内的陕西大部,此时既是抗战的后方,也是抗战的前沿;各方势力在西安都比较活跃。 接到山西站的这份情报后,军统西北区认为有必要将日军极力掩盖的这一暴行公之于众,于是将内容详细透露给了中-央通讯社在西安的记者,很快中-央社就发了电讯,国内多家报纸也纷纷转载了侵华日军在山西一隅制造骇人听闻惨案的消息;已经迁移到武汉的国民政府汉口广播电台还进行了连日播报。义愤填膺的媒体,掀起了一轮声讨侵略者的声浪。 这其中,西安的一家很有影响的报纸,则进一步挖掘,将驻防丰店的晋军独12旅570团临阵脱逃、导致县城迅速失守的内情,也披露了出来,并呼吁二战区长官部对畏战逃走的军官军法从事,以谢罪惨遭涂炭的三晋父老。 ? 晋军独12旅,无论是旅长郑源,还是570团的团长田明达,此刻都不知道、自己队伍的番号一夜之间就坐在了风口浪尖上,成为后方报纸谴责的对象。 田明达的570团,自从在文城东郊被大冢联队击溃之后,兵力四散奔逃,田明达费尽全力总算收拢起了两个营左右,然后沿着文城与平泉县的公路,南下逃窜。这条所谓的南撤路线,是旅部提早就规划好的——独12旅自上到下,从来就没有过坚守文城的打算。 570团一路奔到了平泉县,旅长郑源则带着旅部和569团,沿同蒲路逃到了灵石县。平泉县在灵石县东偏南方向,两者直线距离大约六十里左右。由于570团没有电台,独12旅与他们之间其实已经失去了有效的联络。 山西虽然是阎锡山苦心经营多年的老巢,但去年下半年日军从晋北大兵压境,阎锡山被迫将晋军的主力都集中部署到了前线,导致晋中、晋南的防务空虚。随后,忻口、太原会战的失利,加之侧翼与河北相邻的娘子关失守,造成了晋绥军(包括被蒋委员长派来助战的中-央军和外省军)防线的雪崩。他们一路败退,阎锡山带着山西人马龟缩到了晋西和晋西南,中-央军的余部则撤至了南同蒲路沿线城镇、以及更远的山西与河南的交界处(包括中条山一带)。 这样一来,原本就空虚的晋中南就变成了前线,而独12旅这样的二线驻防部队,根本无力抵御日军的锋芒。对此,已经将二战区长官部以及sx省-府撤至临汾和隰县的阎锡山,是心知肚明的。这个骑驴出行的阎长官,甚至做好了全面放弃家乡故里、西渡黄河去陕西躲避的准备。所以,当丰店遭到日军屠戮、独12旅不战而逃的新闻铺天盖地地散播出来的时候,阎锡山既没有发怒,也没有过多的沮丧——大半个山西都丢了,一座大山里的县城的沦陷和涂炭,委实激不起他的任何情绪。 其实,在去年日军刚刚从南口杀进山西之初,阎锡山的抗战意志还是相当坚强的——他不仅从绥远调来了傅作义精锐的三十五军,而且蒋委员长还将中-央军乃至八路军派了过来,正面压上的日军虽然气势汹汹,但不过就是板垣征四郎的第五师团、外加关东军的几个独立混成旅团而已。忻口会战的日子里,手握几十万重兵的阎锡山,在卫立煌和朱-德两个副司令长官的帮助下,甚至一度产生了要在忻口一线围歼板垣师团的雄心。 当然,这一切最终都成了画饼。眼下,这位第二战区的司令长官最迫切的,是如何保住手头残存的这几支晋军而不至于输得血本全无——别说日本人还没有被打跑,就算将来能有抗战胜利的那一天,他的手里也必须攥有自己的子弟兵,有了兵,才会有地盘,有了地盘,才不会被蒋委员长的中-央政府一口吞掉。 “尽量联系上独12旅,”这时坐在临汾的长官部官邸里,收听到了武汉电台播报的丰店戮城的新闻,阎锡山立刻给自己的参谋长下了命令:“告诉郑源,收拢余部,向临汾靠拢!” 现在,缺兵少将的阎长官,甚至已经不舍得放弃独12旅这样的二线部队了。 “主任,”部下仍沿用着阎锡山昔日太原绥靖公署主任的旧称,小心翼翼地问道:“新闻舆论的压力很大,要不要对那个逃跑的570团团长,实施军法?” “暂时先搁置,”阎锡山沉重地叹口气:“大同、太原都丢了,一个区区团长丢了一座县城,要不要搞得动静那么大?” 这一瞬间,这位阎长官不禁回忆起了去年开战之初,晋军六十一军的军长李服赝因为丢失了晋北重镇阳高和天镇,最终导致大同沦陷,被他挥泪斩马谡执行军法的往事——那时候,司令长官还有着杀一个少将军长的魄力,如今,面对一个中校团长犯下的同样罪过,阎锡山却心灰意冷、杀机全无。 他的参谋长随后就布置人员联络独12旅,要其沿着同蒲路南下,向临汾长官部一带收拢兵力,随时保持电讯联络。。 ? 独12旅的人马在仓皇撤逃,所以无法得知国内舆论对他们的口诛笔伐。但是,与旅部走失的情报参谋肖俊平,却通过无线电收音机,意外地获悉了丰店惨遭屠戮、以及570团临阵脱逃的消息。 肖俊平的收音机,来自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营部。 二营在侦察到日军已经占领丰店后,全营就开始向关门山内转移,他们来到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主力沿着那里的青龙口山口,隐进了大山深处。但经过营部会议的协商,同意由吴子健、夏连山带领5连的两个排在河口村驻扎,以此作为全营在山外的前哨阵地。 伤势未愈的肖俊平,则强烈要求留在河口村。吴子健当然乐得与这个晋军情报官朝夕相处,正好可以时时请教,就极力做主同意了。 与肖俊平一道留下的,还有那台二营的无线电收音机。 二营在从晋北五台向晋中南秘密开进之前,教导员刘恕曾经向团部提出过能否给他们配置一部电台、以利与上级保持联络。但当时的整个林师,电台只配到了团一级,团部仅有的一部电台还要留着与旅部和师部通讯,因此根本无法满足刘恕的奢望。 不过,团部倒是将一台矿石无线电收音机送给了二营,要他们通过收听国民政府的广播,侧面掌握时局和战局。当然,团政委一再叮嘱刘恕,不可轻信国民党当局广播的内容,特别是针对反-共的宣传,要严格控制收听、严禁散播。 当时,首都南京已经沦陷,位于那里的国民政府“中央广播电台”正在向重庆迁徙的途中,临时在武汉播音;而延安方面尚未建立开通自己的广播。于是,位于武汉三镇的汉口广播电台,也就成了国民政府主要的电波阵地。 二营从晋北出发后,收音机就一直随营部行进,具体交由营部文书张绣负责掌管。不料,在途中一次意外遭遇日军小股部队的战斗中,装有收音机的木头箱摔到了地上,连带着将收音机也摔出了故障,从此不能开机收听。 就在二营抵达关门山西麓的当天,张绣与肖俊平在宿营地闲谈,得知他精通无线电技术,于是问他会不会修收音机——他当然会修!张绣就如获至宝地将那台矿石收音机交到了晋军参谋的手里。 及至二营向山内开拔时,肖俊平还没有修理好,吴子健就让张绣将收音机留在肖俊平手里,答应修好后派人送进二营在山内的营地。过了几天,晋军参谋终于让那台矿石收音机完全恢复了功能,他和吴子健高兴地守在收音机旁,收听汉口广播电台的播音,吴子健也决定暂时不将收音机送回营部。结果,这一来,肖俊平就在次日的下午,收听到了那条令他震惊的日军在丰店残暴戮城的消息。 他急急忙忙地让人喊来了吴子健和夏连山。 5连在河口村的布势是:吴子健带一个排进驻山脚下的河口村内,并在村头布哨;夏连山带另一个排,在关门山青龙口上扎营,并构建简易带有伪装的工事。两处一高一低,遥相呼应,一旦作战,可互为犄角之势。 吴子健与夏连山,本来正在精心估算、设计这两处驻地的火力点配置,结果被晋军参谋突然传来的晴空噩耗,给彻底惊呆了! ? 第71章 一山不容二虎 这条新闻是肖俊平自己一个人收听到的,直到汉口广播电台女播音员那哀伤悲愤的语调消失,晋军参谋都没有从震惊中挣脱出来。 大冢联队,日军濑名师团之大冢联队! 肖俊平回忆到,自己从文城带领旅部的一个电讯班和护卫连驰援丰店,正是被这个濑名师团的骑兵在城外击溃并追杀。想不到,这伙残暴的鬼子,竟然在打下丰店后、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进行大规模的屠杀! 女电讯兵! 肖俊平在这一刻,蓦地想起了在小榆树山大王峪的山谷里,濑名师团的骑兵抓住了自己手下女电讯兵时实施的凌-辱和残杀——这伙日本兵的残暴本性,在那时就已经崭露无疑了。 丰店丢了,文城眼下怎样?肖俊平心急如焚,他又情不自禁地怨恨起这支裹挟着自己跑到深山的八路军队伍了——跑!跑!就知道跑,丢下友军,丢下同胞,跑到这荒郊野岭里来,干什么!? 晋军参谋跟随的5连1排,驻扎在河口村的闲置民房里,并且他与吴子健在一个屋。此时,气喘吁吁跑来的吴子健和夏连山,在听罢肖俊平痛不欲生的讲述后,同样震惊地面面相觑。 而夏连山随即想到的,就是自己姐姐夏百合全家的安危,他一把抓住吴子健粗壮的胳膊,近乎哀求道: “副营长,我现在就要去丰店!请你批准,我不带任何战士,你让我一个人去就行!” 肖俊平停止了对二营的忿忿指责,他不无同情地看着5连的这个副连长——是啊,自己牵挂的还只是部队城池,而夏副连长的亲人就在丰店城啊,老天保佑他和他的亲人! 吴子健一只手握住了夏连山抓在自己胳膊上的手,定定地看了他片刻,才黯然神伤地开口说道:“我同意你去,但不是一个人!现在,这已经不光是你的家事了,这事关整个八路军林师徐旅的荣辱!肖参谋批评得对,我们二营对丰店的失守、对全城百姓遭到屠杀,负有责任!” 夏连山的泪水汩汩地流了下来,他松开副营长的胳膊,瘫软地蹲到地上,无声地啜泣着。晋军参谋转自广播电台的噩耗,已经令这个坚强的红军战士肝肠寸断——姐姐! 吴子健当机立断,由夏连山带领侦察组,再次赴丰店。根据中-央社的电讯内容,肖俊平判断,完成了对戮城掩盖行动的日军,应该已经打开了城门允许人们进出。吴子健要夏连山的侦察组争取进入县城,摸清日军留在那里的兵力部署、以及守城两支友军的下落。 这个耻,二营一定要雪! “夏长官,我说句或许不该说的话,”病榻上的晋军参谋低沉地一字一句地对夏连山说:“我理解你担忧亲人安危的心情,但搞情报,切忌关心则乱,你一定得沉住气,不能冲动。” 夏连山抹了一把脸后,坚毅地回答:“放心,肖参谋,我分得清家事国事!” 吴子健指派了三名战士与夏连山同行,这是留在山口的战士中所有会骑马的人了。此前,考虑到进山的道路崎岖,二营主力在向山内转进的时候,将大部分马匹都留在了河口村,夏连山正计划开展对一个整排战士的骑马训练。 临行前,肖俊平又抓紧时间,对夏连山描述了日军一个师团的序列构成、番号特点、武备装束,以利于他在侦察时对号入座。夏连山逐字逐条地用心仔细地记着——和许多八路军的基层指战员一样,他也同样对日军与众不同的军队编制感到陌生和懵懂。吴子健则叮嘱他,一旦能入城,就不要吝惜时间,尽量将情况摸准摸透。 送走了夏连山一行,吴子健继续和肖俊平研究局势。晋军参谋建议他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向文城和灵石方向派出侦察组,以确定文城如今是否还在国军手中,同时争取查清上次夏连山在丰店郊外看到的、开往文城的日军下落。 “吴长官,如今贵军可谓是孤悬敌后,”肖俊平拿着夏连山手绘的那张地图,指点着上面的标注说道:“你们正北和西北的两个要点——丰店和文城,很有可能都已被日军占领,西面的同蒲铁道线离这里仅二十多里路,灵石县的那个点,是铁道线上离你们这里最近的一个点,如果接下来日军长驱直入再占灵石,就形成了对你们这处所谓根据地的半扇形合围。” 肖俊平已经根据自己从前在独12旅旅部审视军事地图的记忆,对夏连山手绘的这张当地地图作出了许多勘误和修正。通过这两天与吴子健的朝夕相处,晋军参谋也逐渐明白了八路军林师徐旅这个营、单独冒进到这片生疏地域的目的,对“根据地”这个词,他也有了自己的领悟——那就是抢占地盘的另一种说法。 吴子健看着地图,严肃地聆听着肖俊平的阐述。他果真有了危机感——原来一直畅想着关门山是既无日军也无国军的空白地带,可以放手大建根据地,但是此刻看着肖俊平手里的地图,再听着这个情报参谋的分析,二营副营长心情异常沉重。 他按照肖俊平的建议,请河口村的老乡帮忙带路,向铁道线的文城、灵石分别又派出两个侦察组,赶着马车和驴车前往。同时他写了个简单的情况说明,准备派人进山,去找转进到山内正搭建营地的二营主力,要营长派李天林将整个5连都拉出来,回到青龙口,加强一线的防御力量。 “要不要让小张文书也来一趟,把修好的收音机拿回去?” 说话的是肖俊平。 吴子健听出了晋军参谋在佯装漫不经心的语气后面的玄机,他暗暗一笑,停顿了片刻,说道:“可以让小张文书来一趟,请你抓紧将夏副连长画的地图复制一张,让小张带回到营部去。至于收音机,我看还是先留在咱们这,你每天都打开听一听,能得到许多外面的消息。也免得咱们在大山坐井观天、瞎子摸象!” 晋军参谋暗暗松了口气:他的确是想见到张绣,但也的确不愿意将收音机送回到深山里去——这个貌不惊人的吴长官,果然是个不动声色的厉害家伙! ? 黑石崖的土匪喽啰,惊慌失措地跑回匪巢报信:八路军进山了! 此刻的女匪首刘五妹,正慵懒地靠在热烘烘的火盆旁,和表妹小菊下围棋,姐妹俩一边就吃着上次从文城带回来的特产:冰枣桃仁(那也是军统特工李彦带给女上司的礼物)。得到这个惊人消息,刘五妹险些被一颗核桃仁给噎着——八路军?!他们跑进关门山来干什么?! 报信的喽啰本来正在山里打野兔子,被几个荷枪实弹的国军士兵碰个正着,那喽啰多少识得几个字,国军士兵臂章上的“八路”二字,还是认得的。对方挺和气,以为他是个端着猎枪(幸好端着的不是中正式和三八大盖这样的制式枪,这两种枪,黑石崖的武装都有)的本地猎户,问了几句话就走开了。 刘五妹却开始了心惊肉跳。 八路应该不是冲着她来的,这几年,自己手下闹腾狠了的时候,驻在文城的晋军独12旅,倒是组织队伍进山剿过匪,但也没能把她怎么着。八路军,却是从来没有在这一带出现过,听说他们一直在晋北啊。 日本人来了,八路军也来了。日本人占了丰店和文城,八路军更是摸进了关门山!他们进山是何意?往后,这打家劫舍的日子还怎么过? 无心再下棋的刘五妹打发走了表妹,召来了师爷,紧急商议这一突发情况。 上次刘五妹在文城打死了调戏她和表妹的地痞,随即又在城外看到了鬼子对文城的进攻。她们回山不久,留在文城宝元酒楼的保镖旺子也摸回来了——旺子带回两个消息,一是文城被日本人兵不血刃就给占了,独12旅弃城南逃;再就是二当家的白宝元,搞清了上次调戏大当家的那伙泼皮地痞的背景。为此,女匪首已经在酝酿再赴文城了。 此刻,被召来的师爷听完了这个突发情况,捋着山羊胡子出神良久,没有吱声。师爷当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一辈,但如今长期窝在深山里,对于时局所知已然不多,对八路军的了解就更是寥寥。沉吟了半晌,师爷建议,再多放出几个探子去,都装扮成猎户、采药的、找山货的,向着那个小喽啰遇见八路军的地带摸过去,看看能否还能再发现他们的踪影;如果看见,最好能打探出他们进山的意图。从位置上看,他们离黑石崖的路途,还不是很近。 刘五妹想了想,也只有先这么办了。她命令管理山寨武装的三当家的,约束手下,近日暂停所有活动,在没有得到命令的情况下,任何人不得携带武器出寨。 ???“师爷,我想亲自出去转转,”女匪首不无焦虑地说:“老话讲,一山不容二虎啊,我得弄明白这股八路的路数。还有,顺便再去趟文城——日本人来了,我对二当家的那里,有些不放心。” 师爷点点头:“大当家的,你走一趟也好。八路军,咱们一直不清楚他们的做派;按说,他们也是匪出身,得小心他们来关门山的真实意图。” 刘五妹当即让几个保镖做准备,女匪首要亲自会一会这支从陕西渡过黄河的神秘部队。 ? 第72章 回马枪 林师徐旅二营的官兵谁也不曾料到,主力转进到关门山深处之后,很快就陷入了严重的困境。 关门山,从地理特性上看,属于那种相对贫瘠的山脉,山内石头的面积远多于土壤的面积,因而草木的数量也稀少,且山势陡峭,能够容留大批人马驻扎的平缓地势比较难寻觅。 二营的主力在河口村一个采山货老乡的带领下,从青龙口进山,一路逶迤前行,总算找到了相邻较近的两处宽阔平坦的山谷,准备扎营;这里距离青龙口,已经足足有十几里之遥。 但他们很快就发现,这一带的树木少得可怜,山石更是连接成片无法挖取,这就意味着搭造营房的基本材料都得不到。入夜,山风凛冽,比起山外的山脚下露营更是寒冷了许多。 营长冯长治和教导员刘恕都傻眼了,照这么下去,全营有可能会冻死在这荒山野岭之内,还谈何建立发展根据地?! 直到这时,冯长治才开始反思如此仓促将全营拉进深山的决策是否矫枉过正?当时只是听说日军占领了丰店,且存在着日军沿着小榆树山大王峪遭伏击的线索、追寻到关门山脚下的危险。如今虽然隐入深山令敌人不易发觉,但窝在这兔子不拉屎的贫瘠山谷,生存和发展显然都成了大问题。 二营营长自然怀念起了青龙口外的河口村,以及沿着山脚继续向南十几里的另一个村庄:西坪。西坪坐落在关门山西麓的另一个大山口外,村子规模比河口至少要大出十几倍;从河口村起源的青龙河,也一直流经那里继续向南,可谓依山傍水,且十分富庶。 西坪村的这些情况,也是吴子健派6连一路搜索过去后得来的。当时,副营长曾经兴奋地说,可以在这两个村子分别驻兵,在关门山西麓互为呼应;一旦有事,两个村子都毗邻关门山的山口,部队随时能够后撤隐入深山——绝对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好布局。 冯长治后悔了,他与同样一筹莫展的教导员商议,是否先将主力拉回到关门山西麓,在两个村落以及山口附近驻扎;至于深山里的营地,可以待冬去春暖之后,再慢慢营造。 刘恕当初是坚决主张全营隐蔽进入深山的,毕竟,他不能冒着被日军大部队追杀过来的风险——这个营是八路军挺进到晋中南的革命火种,在没有点燃燎原之火之前,绝对不容有失。然而,眼下面对大山里的绝境,刘恕也无计可施了。只是有一点:他知道副营长吴子健对他力主转进深山的观点是很藐视的,讥笑他畏敌如虎,小题大做!现在若是再将队伍拉出深山重返山脚,倒正让吴子健看了笑话,教导员心里很是纠结。 恰在此时,吴子健偏偏又派人追来营部,请求将5连长李天林以及随同营主力行动的5连其余兵力,全部调动到河口村以及青龙口驻防。 吴子健在手写给营长的情况说明中,并没有提及肖俊平对日军动作的分析,他担心那会更加触动刘恕的紧张神经;他只是说,经过实地部署后发现,对河口村与青龙口的防御,缺乏足够的兵力。 冯长治很是高兴,他当然清楚教导员的窘迫心境,于是抖落着吴子健写的情况说明的纸条,说道: “正好,山外也需要加强力量,我看,咱们就留一个连在这里,其余的都拉回去!” 刘恕如今也不愿意留在这里了,毕竟,山脚下村庄的条件要理想得多。他点点头,算是同意。 最终,他们将8连和半数的重武器留下,还有全营的大部分帐篷,这些帐篷勉强够8连一个连使用,免去了他们一时无力建造营房而露宿山谷之苦。 在河口村,吴子健接到营长的答复,不禁猛拍了一下面前的桌子,一个装着剩水的搪瓷缸子,被震得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将一旁的肖俊平吓了一跳。 “肖参谋,这回我让你看看,八路军到底是不是消极避战!” 副营长喜滋滋的样子,让半躺着的晋军参谋也受到了感染;他们俩虽然还不知道二营将主力又拉回来的真实目的,但想到山脚下的驻军由区区两个排猛增为三个连,还是一致地感到了欣慰。 “你将日军在丰店戮城的消息,告诉冯长官了?否则他怎么会如此之快就改变了初衷?贵军下一步的打算、吴长官是否已经有所规划?” 吴子健踌躇满志地看着肖俊平:“规划嘛还谈不上,我得等连山这几个侦察组带回来情报再说;不过,重兵既然在手,接下来,还不是任我纵横?!” ? 二营的主力离开深山营地之前,教导员刘恕给这个当地山民都叫不出名的无名山谷,起了个名字:红星峡;寓意红军的山谷——虽然接受了国民政府的改编,但刘恕从来没有在心底认同过自己是国民党的军人——他叮嘱留守的8连长,要将这里建好守住,红星峡将成为徐旅二营在关门山地区的革命大本营。 就这样,二营在艰难地进入到大山腹地几天后,就又调头辗转向回了。 女匪首刘五妹,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了八路军的踪影。 这次离开黑石崖山寨,刘五妹留了个心眼:既然喽啰们在山里看见了八路军,那自己这一行就得提防与他们相遇。往常,刘五妹出山去文城,都是一身富贵打扮,她也不怕这身打扮会在荒山里引起怀疑:毕竟遇不到几个人的。可是这一次,刘五妹却和手下几个保镖,改穿了山货行商粗陋的衣着。 所以,当他们一行真地在山路上、看到艰难行走的八路军徐旅二营官兵队伍的时候,女匪首暗暗叫了声万幸。 二营进山就是被采山货的老乡指引着的,官兵们差不多习惯了在山里遇到猎户和采集山货的,是以他们看见了刘五妹几个人,并不奇怪。刘五妹眼见这些国军并不主动上前骚扰,胆子也就大了起来,她让一个保镖跟在二营的队伍旁,打听他们为何进山。 那个保镖没有得到明确的答案,八路军倒是客客气气地向他打听了不少关门山山里的事情。女匪首几个人,就厮跟着二营的队伍,来到了青龙口外的河口村。 从前,黑石崖的土匪出山打劫,一向都是轻车熟路走河口村的,这个村子自然被祸害得不浅;刘五妹担心自己和手下被村民认出来,就远远地躲到了村子外面,佯作歇脚,悄悄观察着八路军队伍。 足足不下五六百人之众! 女匪首暗中估算着视线里的八路军人数,手心都冒出了汗——自己的手下只有一百多人,从人数到装备,明显与八路军不在一个级别上。提及装备,刘五妹刚刚看到了数量不菲的三八枪和中正式——那正是李天林的5连——捷克式轻机枪她认得,马克沁虽叫不出名字,但她也知道那应该是重机枪。 乖乖! 这伙八路绝对算得上是兵强马壮了,倘若与黑石崖的弟兄们交火,只怕用不上几个时辰,己方就得全军覆没。 他们来关门山究竟要干什么呢?!按照师爷的说法,八路在被蒋委员长招安之前,也是匪,只不过在匪之前加个“赤”字!那么,他们是要来关门山占山为王吗?可是为什么又从山里出来了? 刘五妹心里正犯着嘀咕,蓦地,她发现在这支八路军里面有女兵,而且有好几个!女匪首不知道那主要是二营的卫生兵,但她心里马上有了主意,她准备去向那几个女兵套套话,看能不能从她们嘴里掏到些有用的东西。 二营的主力去而复归,山脚下的河口村又热闹了起来。吴子健笑呵呵地迎接冯长治和刘恕,闭口不提几天前的争议。三个人在夏连山的屋子里开了个碰头会,之所以选择夏副连长的房子,是因为眼下吴子健的房子里,还住着晋军参谋肖俊平,后者与教导员的矛盾,至今也未能调和。 冯长治开门见山,毫不隐瞒在深山里遭遇到的绝境,吴子健这才明白营长又将队伍拉回来的真实原因。 “这就对了!”吴子健高声地嚷道:“深山荒岭的,呆在那有什么意义?咱们部队得朝着有人烟的地方发展——想扩兵、想就粮,都离不开人烟嘛!” 刘恕不悦地跟了一句:“怎么能说没有意义?红星峡是咱们二营革命的大本营,等到冬天过去,咱们还是要好好经营那里的。” 吴子健一笑。红星峡的命名他没意见,教导员嘴硬的毛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此刻他心情奇好,不想再起争执。 “营长,顺着这条青龙河再往下游走,一路上有好多片树林子,树木多得砍都砍不过来,”吴子健兴高采烈地说介绍:“咱们组织各连出人,集中砍一批,就在青龙口内的这片缓坡上,把营房搭起来。” “那个叫西坪的村子,要不要现在就派一支兵过去?”一回到山下,冯长治的思路也开阔起来,在当初完成对这一带山脚的侦察之时,冯长治就曾经与吴子健商议过,派兵去占据西坪。 “要占,而且事不宜迟!据肖参谋分析,前些日子连山在丰店城外看到的日军,有可能已经攻击占领了文城,果真那样,小鬼子肯定会沿着同蒲路继续南下——我们这里的山脚,跟同蒲铁路是基本平行的,据说也就相距二十多里路,必须尽早布防。我已经向同蒲路的几个点都派出了侦察组,这两天就会有消息传回来。” “吴副营长,”半天不说话的教导员听到这里,突然冷冷地冒出一句:“那个晋军参谋,你还打算留他多久?” ? 第73章 女匪首冒死涉险 女匪首刘五妹找了个机会,慢慢凑到了二营一个女兵身前,假装好奇(其实也真有些好奇)地打量着对方。 那女兵就是营部文书张绣。 此刻,来到山脚的徐旅二营主力,全部在青龙口与河口村一带暂歇待命,张绣则在帮着6连的战士检点弹药;突然看到一个女老乡打量自己,张绣明白对方的心思——以往在别的地方,总有百姓对她们这些身着戎装的年轻女战士感到新鲜。 “大嫂,你是这个村的吗?” 张绣一边忙活,一边主动朝刘五妹开了口,在她看来,这个一身粗布棉衣、脸上裹着围巾的女人,与河口村的那些妇女实在没什么区别。 “不是呀妹子,”女匪首见张绣毫无戒意,就又往前凑了凑:“俺们是进山采山货的。听说你们是八路?你们来这做什么呀?” “我们来这打鬼子!——抗日,你懂不?”张绣顽皮地朝刘五妹眨眨眼,她将面前这个杀人不眨眼的女匪首,当成围着锅台转、不知天下事的村妇了。 “这里也没鬼子啊?”刘五妹索性继续装傻:“俺们刚从山里出来,跟你们一起出来的;你们打鬼子,咋还打进山里了?” 张绣咯咯地笑起来,她觉得这个采山货的大嫂挺有趣:“山里没鬼子,所以我们又出来了!你知道吗,鬼子把离这不远的丰店县城占了,说不定哪一天就会打过来,到时候,八路军就会和他们战斗,好保护你们老百姓啊。” “那敢情好,”刘五妹咂咂嘴,顺口又说了一句:“丰店、文城都让小鬼子占了,俺们往后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张绣不由得吃了一惊:“文城?你说文城也被鬼子占了?你咋知道的?” 在没有进山之前,她在肖俊平的帐篷里就听晋军参谋说过,独12旅的旅部在文城,可能会遭到日军攻击。这些天忙着进山出山,全营上下对外界的讯息了解得也不多。 刘五妹同样吓了一跳,她本来是无心的一句话,却让面前这个秀气的女兵感到了惊惶,一时间,女匪首甚至担心自己是不是引起了对方的怀疑。 “我……我家在文城有买卖……开山货铺子的,所以知道。咋,你们还不知道?” 张绣听到这里,一把抓住了刘五妹的胳膊,惊得女匪首险些去腰里摸自己的驳壳枪,但这个漂亮的女兵却开始挽着她向不远处的河口村走:“大嫂,麻烦你跟我进趟村,说说文城的情况!” 站在附近的刘五妹的几个保镖,看见八路军女兵的这个突发动作,顿时紧张起来,但已经定下神来的女匪首急忙朝他们做了个不易觉察的手势,要他们别妄动,一边就跟着张绣、踏着冰封的青龙河面,向百米开外的河口村内走去。 张绣带刘五妹去见的,当然是晋军参谋肖俊平。此前,他们两个已经在村里简短见了一面。 肖俊平对张绣和刘五妹带来的这个消息,并没有太吃惊——自从他得知占领了丰店的日军出动前往文城方向,晋军参谋对自己旅部的失守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此刻看着张绣身边的这个女人,他更多是在打听一些细节。 “鬼子占了文城后,有没有屠-城?就是……有没有祸害城里的百姓?” 刘五妹虽然窝在黑石崖,但文城的动向她还是知道不少的:“没有祸害百姓,独12旅跑了,日本兵来了,在城门口和大街上接着站岗。” 这时,刘五妹才猛然发现面前半躺在火炕上的男人,披着的军大衣明显与外面的八路不同,样式有些眼熟;她也同时发现,这个男兵正换了一种目光打量着她。刘五妹有些心慌,刚才她单独在张绣面前还很镇静,而火炕上的肖俊平则让她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那什么、女兵妹子啊,”女匪首将眼神转向张绣:“俺的伙计都在村口等着呢,也歇够脚了,俺们还得赶路。” 一边说,一边就朝屋外走。不明就里的营部女文书,还嘴里道着谢想送送她,结果被刘五妹死死拦住,一个人出门走掉了。 “你从哪发现这个女人的?”肖俊平望着门口的方向问张绣,女文书仍然懵懵懂懂的,随口回答了晋军参谋几句。 “我觉得,这个女人有问题,”肖俊平定定地看着张绣:“她可不像一个采山货的。脸,还有眼神,都不像。” “我觉得,”张绣也定定地看着几天没见的晋军参谋:“你像一个看相的,脸,还有眼神,都挺像。”说罢,漂亮的女文书就抑制不住地笑起来,笑得连腰都弯了下去。 ? 刘五妹一行匆匆离开了河口村头,向文城方向走去。 已经看不见了关门山青龙口,女匪首的心才彻底放下来。刚才,她几乎断定,那个披着一件晋军军大衣(她想起来了!)的年轻军人,对她起了疑心。 太冒险了,幸亏脚底抹油及时,也幸亏那女兵傻呵呵地没怀疑她——那个女兵,年纪应该和自己的表妹小菊相仿,但比小菊还要漂亮。见多识广的女匪首,对八路军队伍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兵,颇为惊讶。 “旺子,”刘五妹放慢脚步,问自己的那个保镖:“我这身打扮,不像一个山民吗?” 保镖嘬着牙花子,笑嘻嘻地说:“打扮挺像的,就是,一看脸就不那么像了;大当家的脸一看就和穷人不一样,有一股狐媚气。” 保镖文化浅,想拍马屁却没有选对用语,女匪首气得抬腿踹了他一个趔趄。 午后,他们一行再次混进了已经由日本兵把守城门的同蒲路重镇:文城。 ? 眼下的文城,不仅有大冢联队的两个大队在驻守,火车站那一带,更是聚集了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一部分重兵,由原来的南货场改建的兵站,堆满了小山一般的军用物资。 阎锡山统治时期,同蒲路沿线的各个城市,彼此之间都是通电话的,沿着铁道线修建的电话线杆,从晋北的大同一直矗立到晋南的运城。自从去年日军占领了晋北晋中,自文城起向北,电话就不再通畅了。如今,日军进入文城不久,濑名师团直属的通信队和工兵联队,就抓紧修复开通了文城至君陵、君陵至汾阳的电话线,这两个点一通,即确保了文城与师团部(包括太原方向)的电话联络。 此时,即将离开文城的濑名中将,与仍滞留在太原的萩原旅团长通了电话,他要询问后者,“风计划”具体执行到了哪一步? 萩原晃的回答令濑名师团长也感到了焦虑。他与萩原旅团长的思路是一致的,就是必须抓紧目前师团主力在做大调动之际,将慰-安妇队伍集合起来,隐蔽夹杂在频繁调动的大部队里,转进到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可是,从萩原少将那里得知,宪兵队长平井寺一的行动步伐明显滞后!濑名中将担心,一旦主力部队离开太原一带开始进攻,那么慰-安妇队伍的集中和运输,就会孤零零地被凸显出来,那样极易引来中国军方和民间的注意。 “将军,我已经下令,让平井队长立刻行动,两天内将名单上的中国女人全部集中到兵营,考虑到她们家属的羁绊,我命令宪兵队将有关家属也一并集中到兵营内。”萩原晃在电话里汇报着。 濑名知道,萩原晃所说的兵营,就是本师团在太原城内时的师团司令部旧址,已经马上要移交给山冈师团了。出于保密和谨慎,两个人在电话里,并不使用“慰-安妇”这样的敏感词语。 “那么,”濑名中将沉吟了片刻:“你打算让宪兵队长,怎样安置那些女人的家属呢?总不能把他们都带进宋家沟密营?” 电话另一端的萩原晃,同样沉吟了片刻:“将军,最好的保密,就是灭口。” “我同意,你让部下酌办。记住,在太原城内,绝对不准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要办得干净利落。” “嗨吚!” 两个佩戴着陆军将星的日本职业军人,结束了这番通话。此时此刻,他们都感到了一阵莫名的轻松。 ?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特工李彦,在重返文城的路上,就已经发觉了同蒲路沿线更加浓厚的紧张临战气氛。德制的窄轨小火车,挂着尽量多的车厢和车皮,一列又一列地轰鸣着向文城方向开进。一旁公路上相向而行的李彦,除了看到整车厢的日本兵,就是看到了车皮里的大炮和各种辎重军需。 最终,他在文城火车站找到了这些军列的终点。 这真是要打大仗了! 李彦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几天前自己来文城,还只是看到不足一个联队的日军占据了城市,可短短几天后,日军更多的辎重就堆集到了文城车站——显然,文城已经变成了一个提供后方补给的大兵站。 这恰恰揭开了,那个被军统总部嗅到的日军参谋本部中将神秘太原之行的疑云!李彦回想起,自己曾经当着王穗花的面作出判断的时候,后者那不屑一顾的样子——那个迷人的女上司,不相信一个日军中将专门从东京飞来就为了部署一个联队占领两座城——好,现在就不是占领两座城的事情了,如此巨量的军火辎重摆到了文城沿线,毫无疑问,那个神秘的日军中将,就是来部署山西的日军师团对阎锡山第二战区的全面进攻的。 远远地望着戒备森严的文城车站,李彦兴奋地想着。他现在迫不及待、马不停蹄地要再赶回太原、去见自己的女上司,向她揭晓这一谜底。她会佩服和赞赏自己的判断与发现吗?李彦想起了还放在太原家中的那包文城名产:冰枣桃仁。 白里透红的冰枣桃仁,送给白里透红的女上司,再般配不过了。寒风里,军统中尉的脸上,绽开了无法抑制的笑容。 ? 第74章 鬼魅军列 白里透红的女上司,在被男下属惦记的时候,她本人却正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个惊鸿一现的“风计划”,彻底打乱了王穗花刚刚作出的部署! 山西站紧急指示情报二组全力追踪“风计划”的线索,可是眼下,情报二组在太原城里只有王穗花和学生兵聋子两个人,李彦已经去了文城,方墨书、周怡夫妇去了丰店和君陵。偏偏文城和丰店又都是刚刚被日军占领,恐怕短时期之内不会开通与太原之间的民用长途电话。如此一来,军统女少校等于无法主动联络到李彦和方墨书夫妇。 最要命的是,濑名师团的师团司令部从太原移走了,王穗花却还不知道他们开拔到了哪里,而种种迹象表明,濑名师团极有可能就是这个该死的“风计划”的执行者。 这究竟是个什么鸟计划?!濑名师团部离开太原,是不是就为了执行这个鸟计划? 李彦,这个混账部下此刻也应该在同蒲路沿线的某个城镇,太谷?君陵?文城?但自己要想主动找到他,却不谛于大海捞针。没有援手的王穗花,甚至做好了匹马单枪出城追踪濑名师团部的准备——既然一时无法找回自己的部下,那么与其在太原城里坐以待毙,还不如去搜寻濑名师团部的下落。 但是,那样做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倘若自己离开太原,就意味着更无法与那三个部下保持联络了,情报二组将彻头彻尾变成她王穗花的孤家寡人;一旦有事,她甚至都无法向站里传递消息。 一向杀伐果断的军统女少校,此刻却像个优柔寡断的怨妇一样,在自己的房间里长吁短叹。李彦,你这个混账在哪里?!不需要你的时候,你像个牛皮糖似的黏糊在身旁,现在十万火急的局面下,人影却都难寻! 王穗花诅咒着这个常常对自己心怀不轨的男下属,却不正视恰恰是自己将他派出去的事实。 就在濒临绝望之际,山西站情报一组突然发现的一个新情况,让举棋不定的情报二组组长有了着落。 按照山西站的分工,情报一组负责监控日军驻防太原乃至整个晋中的山冈师团,包括太原特务机关;太原火车站则是他们监控的目标之一。这几天,情报一组在火车站铁道工班里的眼线,发现了一列奇怪的军列,该军列没有像近日频繁调动的其它军列那样进出火车站,而是一直静静地停靠在一个道岔内。眼线之所以说它是“军列”,在于该车多达七节的车厢里,一直有数量不详的日本兵驻守,而距离该列车附近的地段,也一直有戒备森严的日军岗哨和巡逻哨,禁止外人靠近。 情报一组的特工化装成铁道工人,最大限度地接近了该军列的外围,意外地发现为该军列站岗布哨的,并非担负车站守卫任务的山冈师团的士兵,而是来自濑名师团。由于濑名师团归属情报二组监控,他们即刻将这个情况上报给了山西站。 接到站里通报的王穗花,有如在茫茫黑夜中看见了一盏烛光,她本来就不想马上离开太原,因为只有尽量在这里多逗留时日、才有可能与外派的三个特工尤其是同蒲路沿线的李彦联系上;但站长日前召开紧急会议之时,已经严厉批评她对濑名师团部的动向掌控不明不力,所以女少校万般无奈之下,也唯有孤注一掷、单独行动了。恰在此时,太原火车站发现了有关濑名师团的线索,王穗花又惊又喜,即刻跑去查看。 ? 太原火车站,是早在阎锡山修筑同蒲路之前、清王朝修筑正太铁路时落成的——正太铁路,东起河北sjz,西至山西太原,为太原通往华北平原最便捷的通道;当然,那时候的正太路铺的就是一米的窄轨而非标准轨,这多少也影响到了后来阎锡山修筑同蒲路的思路——当时的太原火车站由法国人设计施工,因而整座车站,从内到外都洋溢着巴洛克式风格。 火车站位于太原城南的首义门东南方向。首义门,清王朝时名为承恩门,辛亥革命爆发时,山西首义行动正是从这里开始,而后阎锡山亲自下令,将承恩门改为首义门,以资纪念。 正太铁路的开通,让太原有了自己的第一座火车站。在那之前,太原最繁华的商业区,在城南的迎泽门一带;而火车站落成之后,带动了周边商业的兴起,柳巷、首义门街、正太街一带,则逐渐取代了迎泽门商业区的地位。 王穗花的部下李彦的家,就在首义门街上,情报二组的会议没少在他家里开,因此军统女少校对这一带还是相当熟悉的。 王穗花在太原的公开身份,为“富华商贸公司”的经理,富华商贸专门做高档次奢侈品的生意,货源均来自北平、天津,正太铁路就是公司的唯一物流运输线路,因此美女经理王穗花在太原火车站也颇有人脉。 当然,在火车站颇有人脉的不止富华商贸公司,福瑞和货栈作为主营山货、皮草和汾酒的私人商企,与铁路打的交道也不算少。福瑞和货栈,就是军统山西站对外的掩护身份。 王穗花在山西站眼线的帮助下,更换了几个监视地点,整整在太原火车站盯了半个白天、一个黑夜。幸运的是,那列戒备森严的军列,也终于在黑夜里有了动静——午夜时分,王穗花发现,有日军士兵开始对几节车厢进行修理;费尽了眼神,军统女少校才看清楚,日本兵是用一条一条的木头板,将中间三节车厢的车窗玻璃,完全封钉死了! 这是要运什么?如此见不得人?! 天亮后,王穗花见那鬼魅一般的神秘军列,仍在冬日的晨曦里死一样地静卧着,她想,得马上向站里汇报。 王穗花不敢使用车站的办公电话以及公用电话。据情报一组的人以前讲,太原站内外布置有大量的日伪便衣警特,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是个从华北特务机关调来的厉害脚色,在他的亲自主持下,许多关键部门的电话甚至都遭到监听。 只能亲自跑一趟站里了。军统女少校这时再度痛感到人手的不够用:唯一留在太原的部下聋子,此刻必须在富华商贸公司的房间值守电话,以防备外派出去的三个特工与组里进行联络。 搭了一辆人力车,王穗花狂奔到城东侯家巷的军统山西站;听了汇报的站长赵青文,也感到这列军车很蹊跷,答应从人手同样紧缺的行动组行动队里抽调一个人,随王穗花回火车站轮流监视。 然而,当女少校终于带着行动队的人再度来到车站的时候,令她震惊的一幕发生了——那列如鬼魅般的军列,已经真的如鬼魅一般,从岔道内、从整个太原火车站内,消失得无影无踪。 ? 平井寺一少佐的宪兵队,得到了萩原晃旅团长的命令,开始按照名单、逐家逐户地带走那些内定好的了中国女子。 行动进行得很顺利,平井少佐和部下,亮出的理由都是为这些被皇军士兵侵犯的女性“检查身体”、“安排新工作”等名目,由于已经有了之前登门的调查和协商,大多数女子及其家人都没有产生怀疑,很顺从地跟着平井的部下上了汽车,有的有家人陪同,有的则是孤身一人。 两天的时间里,太原城内和城北郊区,三十八名女子和为数不少的家属,被一批又一批地接进了濑名师团部原来的地点。已经扩充为一百五十人的平井宪兵队,不动声色地独力完成了这一行动。 太原城里很平静,没有人注意到一个名为“风计划”的行动在平静的外表下正步步实施。三十八户家庭,也很快消失了:宪兵们在带走女人后,又悄悄折回,带走她们有来往的家眷,搬走她们的家具,锁死她们的宅门。 萩原晃少将的用意很明确,就是绝对不能在太原城内,留下慰-安妇被征集的任何痕迹、线索。让凡是涉及到的人和家庭,统统人间蒸发。 他做到了。 濑名师团部在太原的旧址内,平井寺一的宪兵队已经撕掉了原来的公事公办和温情脉脉,他们野蛮粗鲁地将三十八名女子集中关押在营房里严密看管。 她们的家人,则在到达兵营的当天夜里就被五花大绑押上卡车,从太原城的旱西门运送出城,进入西山的山谷,秘密枪决,焚尸灭迹。执行这一任务的,是刚刚由君陵调来的濑名师团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指挥者为副联队长麻生中佐。麻生中佐得到的命令,是押送一批“反日分子”出城执行秘密处决,其余的情况,他一概不知。 与此同时,麻生副联队长从君陵带来的另一个步兵中队,则从太原火车站出发,搭乘已经守卫了几天的一趟军列,沿同蒲路南进。在驶离太原二十多里的路程后,停在了铁道线上。 这些莫名其妙的大冢联队的步兵,同样不知道,这趟鬼魅般的军列,正在等候太原城里三十八名特殊身份女人的到来,她们是最早出现在中国北方的日军慰-安妇。 ? 第75章 慰-安妇密营 转移运送秘密强征来的慰-安妇的方案,是萩原晃旅团长与远在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几番密电商议并做了推演之后,才最终定下的。 这个运送方案,可谓缜密之极。在执行过程中,各方更是衔接得非常到位。 在太原火车站的那列诡秘军列,午夜时分用木板密封了三节车厢,天明即驶出了太原站——这也正是军统女少校王穗花仅仅离开监视点一个小时就失去了目标的原因——军列搭载着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一路向南,在太原与太谷县之间的荒原上停下,全中队下车警戒;而停车地点的方圆十里之内,已经提前由大冢联队所属的蒙疆军骑兵团全面封锁。 军列从太原火车站刚刚驶离,在太原城内濑名师团部的旧址内,三十八名强征来的中国慰-安妇就被押上了四辆军用卡车;为掩人耳目,这些慰-安妇都穿着濑名师团部的军装,棉大衣掩住了她们的身材,棉军帽遮住了她们的头发,每个人的嘴里都被塞入了毛巾,并从后面捆住双手。每辆卡车装载九到十名慰-安妇不等,她们每人身边都有一名平井宪兵队的士兵看押。 除了这四辆卡车,另有数辆卡车装载着宪兵队的其他士兵,以及大冢联队副联队长麻生中佐率领的一个步兵中队——后者刚刚执行完枪决掩埋慰-安妇家属的秘密任务返回——这个浩浩荡荡的汽车队,由萩原晃少将亲自带队指挥,从濑名师团部旧址里驶出,一路出了太原城南的迎泽门,沿着与同蒲铁道线平行的公路,开进了蒙疆军骑兵团的封锁圈,直驶到军列旁边。 慰-安妇们从汽车车厢被转押上了封闭严实的军列,萩原晃旅团长和平井寺一队长,带领全体宪兵队登上火车;麻生副联队长则带领两个中队的步兵搭乘卡车——萩原晃一声令下,蒙疆军骑兵团率先沿公路出发,作为尖兵向前疾驰开道;之后,军列启动;再之后,卡车队启动殿后。 就这样,这个由战马、列车和卡车组成的特混编队,由同蒲路的公铁两线并进南下,越过太谷、祁县和君陵。自君陵开始,军列和卡车队继续南下,蒙疆军骑兵团则完成任务,在骑兵团长和麻生副联队长的带领下,向东转入君陵至丰店的公路行进,他们到达丰店后,将与那里的大冢联队福田大队一道,进行驻防,麻生副联队长担任其指挥——十几天前,大冢联队的主力正是沿着这个路线,攻占了丰店县城。 而慰-安妇军列和卡车队,则一直驶到了文城北郊。 同蒲铁路在文城的北郊,向东延伸出了一条小小的支线,这个支线从文城北郊横穿,再略微转入文城的东郊,然后就直奔了小榆树山西麓的进山山口:碎石峪。该铁路支线就此深入小榆树山,在山内蜿蜒十几里后,便是终点宋家沟煤矿小站。 此刻,军列就离开了同蒲路干线,转入了通往宋家沟的支线,而卡车队搭载的大冢联队奈良大队两个中队的士兵,这时也完成了押送任务,进入文城归建。 于是,慰-安妇军列在只有平井寺一宪兵队的押运下,沿着支线,开进了宋家沟车站,停靠在了修葺一新的站台上。至此,“风计划”实施完了重要的一步,慰-安妇密营正式启用。 宋家沟在这之前就部署完毕。小榆树山里通往文城这边的山口:碎石峪,以及通往丰店那边的山口:黄岩口,均已经由工兵构筑了铁丝网、路障和工事,由岩田骑兵中队的两个小队分别把守;工事里还刚刚增加了由华北方面军独立山炮兵联队调来的一个炮小队,两门七五山炮在东西两个山口各配置一门。 即日起,文城与丰店之间的这条横穿小榆树山的山间公路,完全封闭,禁止通行。 站在山风凛冽的宋家沟车站的月台上,萩原晃少将静静目睹着平井寺一的手下,将三十八名慰-安妇押解进了营地。营地就在站台后面的一大片开阔地上,共有五排营房,已经用高高的铁丝网围了起来。 平井少佐将他宪兵队的一百五十人分成了三个小队,第一个小队在营地内看管慰-安妇,第二个小队驻守站台并看护军列,第三个小队在密营外围布哨巡逻。 萩原晃旅团长少将很满意:看来,他们——他和师团长以及特务机关长——没有选错人,迄今为止,平井寺一对这项任务显然是非常胜任的。在叮嘱和勉励了一番平井少佐后,萩原晃离开宋家沟,奔赴了自己的新司令部所在地:文城。 在文城火车站临时入住的濑名师团长,为萩原晃举行了私人庆功晚宴,从这一天开始,萩原少将将带领旅团部坐镇文城,指挥大冢康介联队长和小岛正雄机关长,继续执行“风计划”。 濑名中将很欣慰,“风计划”如期实施,从秘密征集到秘密转进,做得堪称瞒天过海、天衣无缝。如今,慰-安妇密营所在的宋家沟不仅戒备森严,其前后两端的文城和丰店也完成了兵力部署,等于为密营关上了两扇坚固的大门。他在下午已经将此重大进展电告了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接下来,就是等候方面军司令部的下一步指示了。 “将军,我师团向晋西南的全面攻势,何时开始?” 晚宴上,萩原晃少将喝了不少清酒,此刻显得极为兴奋——既然自己负责的“风计划”已经高枕无忧,他就将关注的目光转向了本师团进攻阎锡山残部的战场。 不料,谈及战事,濑名中将的脸色却变得凝重起来:“现在看来,中国的战局或许会变得很微妙。” 萩原晃一怔:“怎么,是敌情起了变化吗?” “不,是我方起了变化,”酒足饭饱的濑名中将点燃了自己的烟斗:“大本营刚刚重新构建了南方战场的指挥系统,原来的华中方面军、上海派遣军和第10军的司令部,统统撤销了!松井石根大将等原来的司令官们被撤职,新组建了唯一的华中派遣军司令部,全权统一指挥南方战场,司令官是刚刚到位的畑俊六大将!” 萩原晃倒吸了一口凉气:“松井石根大将撤职了?!大本营这是什么意思?真的要和蒋介石政府言和吗?” 濑名正树吐了口烟雾,没有立即作答。两个将军都知道,目前天皇御下的大本营主张不扩大对华的全面战争,而是争取利用眼下已经取得的胜利,逼迫蒋介石的民国政府投降合作。 “当然啰,”濑名中将淡淡地解释道:“松井大将的部下,这一次在中国人的首都闹得有些过分,杀人、强—奸妇女的数量都大大超出了常规,在国际上犯了众怒;大本营拿下他,或许是为了平息舆论谴责的风潮。” “就没有对主战派打压的味道吗?”萩原晃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追问。 “不过,据说寺内大将的态度仍然是强硬的!”濑名正树仍很谨慎地不在部下面前评论大本营事务,他所提及的寺内大将,就是时任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的寺内寿一,是在对华作战方面力主大打特打的鹰派人物:“据悉,寺内大将近日又连续向参谋本部建议,由我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南下攻击徐州,寻求与中国军主力在那里的决战。” “那我们第一军在山西的进攻,还如期展开吗?”萩原晃也是鹰派将领,自然热切期盼着早日将阎锡山残余逐出山西。 “当然如期展开,第一军在山西的行动不属于扩大战端,而是出于巩固原有的占领区,肃正治安而已。下元师团派出了他们的旅团长苫米地四楼,现在从河北渡过清漳河迅速挺进到了黎城,那已然是山西的地界了;土肥原师团派遣的两个支队,进展也很迅速,都已经杀进了山西南部。” 听师团长如此说,萩原晃禁不住又亢奋了起来,但很快他却发现,坐在对面的濑名中将,神色间却蒙上了些许忧虑。 一问之下方才得知,早前由加藤旅团派出的斥候小队,刚刚传回了情报,显示未来将要攻击的线路地势十分险恶,师团主力在茫茫的吕梁山脉里面穿行本已不易,若再与熟悉地形的敌军交战,前景或不容乐观。 听了师团长的这番介绍,原本跃跃欲试的萩原晃少将,也一下子变得沉默——对山西表里山河的险峻,师团官兵都是领教过的:去年沿正太路攻入山西,穿行的正是赫赫有名的太行山脉,其艰难险阻,至今心有余悸。如今,加藤旅团长他们将要面对的陌生的吕梁山脉,莫非一样令人望而生畏?! “我师团主力虽有万人之众,但是一旦融入茫茫吕梁大山,只恐微不足道矣。”濑名正树低声喃喃自语了一句。 “不过,将军,好在迎面抵抗我们的,已经不再是蒋介石的王牌部队——阎锡山的晋军,本就难堪大战,更何况又是经过去年忻口、太原会战后剩下的残兵败将以及补充的新兵,面对我师团勇猛攻势,一触即溃也未可知……”萩原晃在一旁给上峰吃起了宽心丸。 “倘若不然呢?你知道吗,我现在最担心的,就是一旦师团主力在晋西南与阎锡山部陷入苦战、而被迫抽调后方部队实施增援,”濑名中将说到这里压低了声音:“那样一来,文城后方势必出现空虚,进而威胁到宋家沟慰-安妇营地的安全!南京事件在国际社会发酵后,大本营非常头疼军队的纪律问题,所以才有了《风计划》在北方战场的出台;如今南方战场的松井石根显然又因为这个丢了职……” 濑名正树说不下去了,萩原晃的眼睛则直愣愣地看着他——师团长考虑得显然更深刻:宋家沟密营的安危! 是的,眼下自己旅团的两个联队:西条联队计划攻击同蒲路以西的孝义、兑九峪一线并占据之,以保障文城的侧翼安全;大冢联队则守卫文城——宋家沟——丰店这三点一线,都是各司其职。可是假如这个态势被打破,慰-安妇密营还能确保平安无事吗? 第76章 棋漏一招 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其决策、制订和实施,出于绝对保密的考虑,完全是垂直式的——最高决策来自东京参谋本部,其高级参谋酒井小五郎中将负责全权掌控;指挥系统落在了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其高级参谋铃木义夫少将专门督促落实;制订具体计划交付给了方面军第一军的濑名师团,其师团长濑名中将、旅团长萩原少将以及太原特务机关长共同参与;最终执行则是濑名师团平井宪兵队以及大冢联队。 从最高参谋本部到基层部队,自上而下都只有寥寥数个军官知晓“风计划”的核心。而像华北方面军最高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也只是接到过简单的口头通报而已。 所以,当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命令部署濑名师团大举向晋西南阎锡山掌控的地盘进攻时,起初并没有考虑到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问题。直到铃木少将向参谋本部直陈了这一潜在隐患,才由参谋本部下令给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以及第一军司令部:正在山西展开的攻势,濑名师团进攻晋西南的同时,要确保其有能力兼顾执行“风计划”。 最终,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紧急修正了之前的整体作战方案,要下元师团、土肥原师团更加迅猛地挺进山西的东南部,并分头向晋西南突击,以便从侧翼减轻濑名师团正面进攻阎锡山的压力。具体方案如下: ——下元师团在已经派出苫米地旅团攻击山西境内的hd)长(治)公路沿线的前提下,其师团主力也要尽快出动跟进;苫米地旅团则要组建有力突击支队,全速打通邯长公路以及屯(留)临(汾)公路,目标是从快攻占同蒲路重镇:临汾。 ——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派遣支队,不要过多考虑对沿途攻下的城镇实施占领的问题,而是一鼓作气向晋西南的最南端攻击前进,争取与濑名师团形成对阎锡山部的南北夹攻。 同时,考虑到文城是“风计划”三点一线防区的重镇,为扩大其战略支撑,命令已经占领文城的萩原旅团,可抽调一部兵力沿同蒲路南下,攻占灵石县,以进一步肃清周边中国军的威胁。 这个重要变化,让原本忧心忡忡的濑名师团长和萩原旅团长,大大舒了一口气。 ? 文城。 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将自己的办公地点选在了市公署后巷的一座两层小楼里。因为参与执行“风计划”的缘故,他这个特务机关长的军衔,也刚刚由中佐晋升为了大佐。 春风得意的小岛机关长,亲自为知遇他的萩原晃旅团长少将选定了旅团部——那是本地的一家私人银行:和丰银行的小楼,银行主在大冢联队进攻文城的时候出逃了。小岛当然清楚,萩原少将将是今后坐镇文城、专门负责“风计划”实施的最高将领。 有过在关东军服役、并在满洲帝国出任过特务机关长履历的小岛正雄,很看不起自己现在的搭档大冢康介联队长,那不过是个没有头脑、粗野好色的武夫而已,除了摆弄武士刀,就是蹂-躏漂亮的中国女人。 至于窝在山沟里看管慰-安妇的那个新晋少佐平井寺一,小岛机关长就更是不屑一顾了:一个从小渔村出来的军需官,若非碰巧被挑中执行秘密征集慰-安妇的任务,只怕他这辈子要在尉官的位置上终老其生。 但他对萩原旅团长却是非常敬重,这倒不是简单出于对方是自己的上司,更在于小岛从萩原晃那里,感知到了非同寻常的睿智。这使得他和对方打起交道来很有共识,也很愉悦。 短暂到访的濑名师团长,今天已经带着加藤旅团长和其麾下的两个步兵联队以及几个特种兵联队的指挥官开赴汾阳了,连日气氛紧张的文城火车站,一下子变得有些松弛。小岛机关长检查了自己的部下(直属特务机关的便衣队)在那一带的布控——他一向重视铁道线城镇的火车站地带的监视——然后就驱车到了萩原少将的旅团部。 萩原晃在布置得簇新的办公室,接待了小岛正雄。 如今他这个旅团长,即便算不上是光杆司令,也强不到哪里去了。手下的两个联队,西条联队已经跟进在师团主力身后,成为攻击晋西南的战役预备队;大冢联队则被切割成几段,分别部署在文城、小榆树山宋家沟和丰店。 不过,萩原晃的心情还是不错——文城看上去比太原还要繁华富足,在这里驻屯,当然要比深入到晋西南大山里面去作战优渥百倍。何况,他一直焦虑的慰-安妇队伍的秘密转运,终于及时地赶在师团频繁调兵的行动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对师团、对方面军、对参谋本部,他这个旅团长都是大功一件。 面前的这个小岛机关长,做事向来是颇为谨慎,此刻,两个人在萩原晃的办公室里,摆下了精致的围棋棋盘,一边不太认真地落子,一边对整个征集、转运慰-安妇的行动,进行了复盘。 “将军,如此说来,执行枪决之前,大冢联队那个中队的士兵并不知道任务?”小岛问的,是在太原城外处决那三十八名慰-安妇家属的行动。 “是的,只有麻生副联队长一人知道要执行的是枪决犯人的任务,是我在司令部里亲自对他下的命令——而直到出城到了行刑地点后,他才告知部下。当然啰,麻生中佐所知道的、也只是要枪决一批反日分子而已。”萩原晃说到这,不禁微笑起来。 小岛正雄用力地点了点头:旅团长临时想到的这招剪除后患的手法,对整个“风计划”的保密性至关重要。这意味着,既不会有直系亲属追索这批慰-安妇的下落,也不会在太原城里留下涉事家庭的蛛丝马迹。干得漂亮! “返回的麻生副联队长,又带着这个中队参与了卡车队的押运。但是慰-安妇穿着军服登上卡车的时候,这个中队并不在场;所有卡车都蒙上了篷布,开到太原郊外的铁道线与军列交接的时候,只有平井宪兵队的人参与;押运军列的大冢联队的另一个中队,已经提前下车,与麻生副联队长的中队一道,在蒙疆军骑兵团的警戒圈外守候。” 听萩原晃说到军列,小岛正雄内心忽然一动:“封闭军列中间那三节车厢的车窗,是半夜里才开始干的?” “是的。” “封闭完毕就在夜里开走了吗?” 萩原晃顿了一下:“封闭完工已经天明了,军列是在早晨驶出太原站的,”他注意到了特务机关长此刻的表情变化:“怎么?小岛长觉得这里会有问题吗?那些天,我师团以及山冈师团都在密集调动,太原站实施了军管,不安排民用车次。所以,车站里是没有平民进出的。” 特务机关长随即表示了赞同。但他的内心里,却泛起了一丝疑虑——还在太原特务机关的时候,部下收集到的情报就显示,蒋介石国民政府军委会的“蓝衣社”(日军谍报系统对军统组织的习惯称谓)的人,忻口会战结束后,在大同、太原等地的活动开始变得频繁。山西包括绥远在内的许多皇军扶持建立的政府机构,都安插有他们的眼线。太原火车站,那个鱼龙混杂的繁华地段,肯定少不了蓝衣社的身影。 密集进出的一趟趟军列,固然很平常,但是突然有一趟军列的几节车厢的窗户被木板封死了,就难免会引起目光的关注。小岛正雄没有料到,军列竟然是天明时分才开出的太原站!萩原少将对此的解释是,夜黑天寒,大冢联队那个中队的步兵,对封闭列车车窗这项并不熟悉的工作完成得比较吃力——这会成为整盘棋局的一个疏漏点吗? 萩原晃兴致勃勃地讲述完了整个过程,在将军看来,这一切都是天衣无缝的。迄今为止,所有跟随军列押运的官兵,无论是皇军还是蒙疆军骑兵,都没有看到过哪怕是一眼的慰-安妇队伍(其实就算是远远看到了,那些身着军服的慰-安妇从外表上观察,也与普通的师团士兵没有区别),也都对军列运载的是什么一无所知。而唯一知道内幕的执行者平井寺一的宪兵队,已经与慰-安妇一道,关进了重重设防的小榆树山内的宋家沟密营。同样,守卫小榆树山两端山口的骑兵、炮兵和工兵,也不知道山里密营的营房里,住着的是什么人。 没有比这更为完美的转运行动了。 当濑名师团彻底告别太原,开始了他们晋西南征程的时候,第一批在北方战场、将要为帝国陆军光荣献身的中国慰-安妇们,也隐蔽在大军的行进车轮中,安然到达了第一个目的地——天皇陛下万岁! 小岛正雄受到了萩原晃的情绪感染,后者已经推开棋枰,转身去拿橱柜里的一瓶清酒,那无疑是同僚从国内捎来的正宗清酒。小岛正雄于是抛开了心底里的那丝疑虑,拿过旅团长少将手里的酒瓶,仔细地开起了瓶塞。 然而,日军特务机关长的忧虑是完全正确的——举着酒盅细细品味东瀛名酒的萩原晃和小岛正雄,此时当然不会知道,他们所谓的“蓝衣社”的成员里,有一个谍报女少校,正在千方百计地追查她在太原火车站亲眼目睹的、那列鬼魅军列的下落。 第77章 战意浓 战云密布! 位于晋南临汾的第二战区长官部,一向慵懒的气氛变得紧张异常——两路日军毫无征兆地从河北、河南边界突入了山西的东南部地带,一下子引起了长官部的慌乱。 根据紧急汇总上来的情报,这两路日军分别隶属于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下元师团和土肥原师团,前者的先锋占领了邯长公路山西境内的黎城,后者则进抵到了山西南部山区。 而几份来自军统局西北区部的通报也表明,在太原一带集结的第一军濑名师团、山冈师团,同样有即将发动大规模进攻的势头。 坐在长官部里的阎锡山,此刻正又恨又怒地咒骂着该死的日本人。他原本以为,太原会战结束之后,山西就此会维持不战不和的僵持局面,毕竟日军留下来的兵力太少。据他掌握的情报,在整个北中国战场,日军华北方面军下辖的师团也不过区区八个:第一军有四个,第二军有两个,其方面军司令部直辖两个。这八个师团,满打满算,不会超过十八万人,且分散部署在河北、山西、察哈尔、山东、河南五省。至于山西境内,目前只留守了第一军的两个师团。 “小鬼子倒是想一口吞掉咱三晋,可惜它没那么大的胃口。” 这是败走太原后,阎司令长官不止一次在私人场合说过的话,其得意程度,仿佛能够与日本人各占山西的半壁江山是一件莫大的荣耀。 不过,精于算计的阎老西,还是提前派人渡过黄河,在陕西靠近山西的边界秋林一带大兴土木,转移学校和工厂。他其实很清楚,目前日本人的精力不在山西,可是一旦他们重新集中重兵来夺取山西全境,凭他这个二战区司令长官现有的兵力,是很难抵挡住的。 好在有黄河天堑,好在有陕西退路。 阎司令长官原本一心盯防的,正是驻扎在山西中部的那两个日军师团。并且随着双方和平对峙时间的增加,他想当然地认为,日本人仅凭着两个师团的人马,且还要重点防御包括太原在内的正太路沿线的安全,根本无力发动新的攻势。 然而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香月清司的第一军如今竟然从河北、河南两个方向,突然抄击了他的侧后!倘若太原一带的日军师团再趁势从正面压过来,无异于在山西展开了新的决战——日本人究竟要干什么?难道真要把他这个山西王彻底逐出老家! 眼下,在晋西南的地盘上,阎锡山手头掌控的晋绥军,有傅作义的三十五军,王靖国的十九军,陈长捷的六十一军,郭宗汾的七十一师,杜春沂的六十六师,郑源的独12旅(应该在同蒲路的灵石一带);这三个军又两个师以及一个旅,总兵力足有五六万之众(另外,赵承绶的一个骑兵军,远隔在晋西北的河曲和保德一带);这些都是多年跟随自己的嫡系,战斗力虽一般,但耿耿忠心是自不用说的。 与此同时,第二战区还有身为副司令长官、前敌总指挥的卫立煌,他麾下的中-央军:李默庵的十四军、刘茂恩的十五军、高桂滋的十七军,目前各有一部驻防在同蒲路南段的沿线城镇;而万福麟的五十三军、曾万钟的第三军则分散驻防在晋南。 当然了,二战区还有另一个副司令长官朱-德麾下的八路军,那是延安方面的队伍;其林师陈旅,眼下就在汾河流域的赵城一带活动。 阎锡山心里一边噼噼啪啪地拨打着算盘,一边忿忿地想:晋绥军和中-央军、八路军,怎么说加起来也不下十万,小日本子如果真想彻底占领山西,恐怕未必容易如愿。 不过,阎锡山的战区参谋长,倒是相对冷静些,他站在挂在墙上的巨大的山西军事地图前,盯着地图上用深色粗笔道刚刚勾画出的日军进军路线,许久没有说话。直到司令长官发泄完了火气,参谋长才说道: “主任,卑职以为,日军很有可能想要效仿去年攻晋的战术,对南同蒲路以及晋西南实施正面和侧面的同时打击,以求击溃我战区。” “怎么讲?”阎锡山仍气哼哼地。 “去年在忻口前线,日本人用板垣师团和关东军一部,与我二战区主力在正面大规模决战;趁双方对峙不下之际,他们又派出了两个师团,从河北攻入正太路,锋芒直指太原,抄袭我军侧后;最终导致我军忻口会战失利。”参谋长徒手指着地图上醒目的正太路沿线分析着;这无可避免地勾起了阎司令长官的痛苦回忆。 紧接着,参谋长将手指下移到了邯长公路、屯临公路沿线,那是与正太路平行的、又一条从河北通往山西的横向交通要道,到其终点临汾时,则已经与山西的纵向交通大动脉同蒲路交汇。 “目前,日军下元师团一部沿邯长公路突入山西,虽动机不明,但不排除该师团沿着邯长公路、屯临公路西进,最终向我临汾侧击的可能性。”参谋长继续说道。 临汾是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其重要地位堪比去年的太原。这果然让阎锡山不安地眯起了眼睛: “那么土肥原师团出动的人马,就是要与我正面对决了?” “非也,从土肥原一部突入山西的位置来看,他们显然是配合下元师团西进攻势的,仍可看作是对我部的侧击——而真正准备与我二战区正面对决的日军,恐怕还是眼下集结在太原一带的濑名师团和山冈师团,军统提供给我们的情报,应该比较可靠。” 濑名师团,山冈师团! 阎锡山心下默然:是冤家,早晚要聚首啊!就是这两个日军师团,去年沿正太路攻陷娘子关后进入山西;当时自己和卫长官的部队正忙于在忻口与板垣那个狗杂种决战,结果侧后遇险,只得退兵。那时跑得匆忙,没能与那两个从侧后捅刀子的师团交上手;如今,还是这两个师团,又要从正面明火执仗地打上门来了! 此前,同蒲路上的前沿重镇文城刚刚宣告失守,进占的日军就是濑名师团一部(郑源的独12旅怎么可能挡得住这样的虎狼之师?),接下来,日军如果沿着同蒲铁道线迅猛南下,对二战区当面的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娘的!咱花大把银子修的同蒲铁路,倒是方便了这帮小日本子!”阎锡山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顿了顿,他转而问道:“卫长官负责防御同蒲路沿线,以你看,他的中-央军守得住铁道线吗?” 阎锡山所说的卫长官,就是卫立煌。 参谋长摇摇头,神色有些凄惨:“主任,你应该清楚,卫长官的手下名义上是中-央军,其实多半是杂牌。除了李默庵的十四军还有战斗力,十五军和十七军,根本打不了硬仗。” 二战区司令没有吭声,他当然知道参谋长所说的情况,只不过仍心存一些侥幸罢了。 而另据军统的情报,濑名师团的主力集结在了太隰公路上的汾阳一带——太隰公路,便是太原到晋西南重镇隰县的公路。这或许意味着正面的日军除了南下同蒲路,还将沿着太隰公路发动进攻。 “隰县必须守住!” 阎锡山越发头痛了——隰县是他在晋西南这块地盘上的最中心,四面辐射控制着诸多县乡和公路,他手下的两个军又两个师,目前都以隰县为核心分布驻扎: “告诉王靖国,十九军必须死保隰县以北的大麦郊前沿阵地,不得有失!” 参谋长当然也清楚隰县的重要意义:如果同蒲路沿线的城镇守不住,那么临汾作为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丢失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临汾一丢,卫长官可以带着中-央军躲进中条山、甚至过黄河去河南,阎长官却是要去陕西的——黄河彼岸的秋林镇,之所以大兴土木,为的就是狡兔三窟啊——而去陕西,就必须确保隰县这一屏障不失,方能保障长官部以及省-府各单位从容渡河。 “让卫长官去守同蒲路,咱们和濑名师团干一家伙!老子不信、咱四五万条人枪,还占有吕梁大山的地利,会干不过濑名师团的一万多鬼子!?” 说这话时的阎长官,豪气乾云,仿佛又找到了去年在忻口大战板垣征四郎时的十足信心。 ? 太原一带驻屯日军的大规模调动,不仅惊动了晋南的二战区长官部,也让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嗅到了不同寻常的气味。 自从派出特务连长赵木头去丰店摸了守城日军的底,并且报告了鬼子兵闭门戮城的暴行,团长秦忠孝就一直在琢磨着,如何跟县城里的大冢联队再打一仗。 赵木头带回的情报,基本确立了丰店日军的底牌:一个步兵大队,而且是刚刚经历过丰店攻城战的大队,排除其战损,兵员应该只在七八百人上下;重武器为两门九二步兵炮,四挺九二重机枪。 那么,大冢联队的主力开到哪里去了呢? 姑且不去想它。 秦忠孝对比了手头的力量:人数略占优势,但没有重武器;应该有一打,关键是看怎么打? 倘若日军这个大队,死守县城不出,那么仅凭自己一个残破的团,在没有炮的前提下,显然是不具备攻坚的可能性的。这让中-央军上校感到了恼火——妈的,自己守城的时候,小鬼子在城下拿炮起劲地轰;如今轮到日本人守城了,自己却连一发炮弹都拿不出——这他妈的不公平! 如果能将其一部诱引到城外,设伏来打,倒是比较理想。可是,怎样才能将鬼子兵吸引出来呢?秦忠孝与参谋长以及几个营连长,讨论了半天,也没能拿出一个令人信服的诱敌理由。 那就只好钻进城去打。 这次特务连长带着手下成功地混进县城,让秦忠孝看到了可乘之机;城门平日里开南北两扇,白天进出自由。显然,鬼子对周边可能存在的军事威胁,并不怎么当回事。 赵木头说,白天打开的北城门和南城门,也都只有各一个小队的日军把守。门洞内外有十几人,门楼以及门楼左右的城墙上,也有十几人,其余的则在附近的房子里(商铺或民居)白天睡觉,等候夜晚换班执星。 “咱们先派人混进城,”秦忠孝有了初步的方案:“人数控制在几十人左右,进城后就在城门内里监视守门的鬼子;然后按照约好的时间,突然从内外夹击城门守军。袭占一座城门后,就放一个连进来,打掉守门的日军小队,随即撤离。” “小鬼子只要追出城,我们就可以在城外设伏,打它狗日的!”特务连长兴奋地附和了一句。双拳虎虎有风,打出了几个格斗动作。 第78章 沙盘推演 中-央军上校最欣赏特务连长的,当然就是这股到什么时候都斗志昂扬的劲头。 如今全团被日本人赶进了大榆树山,士气从上到下无疑受到了沉重的打击。391团自去年入秋就赶到山西参战,遭遇到的是一个接一个的硬仗——先是与板垣师团、关东军混成旅团在忻口前线正面血拼,随后又在太原城外侧背牵制围城的日军——所交锋的对手几乎都是日军的精锐,竭尽全力也很难占到上风。而随着忻口、太原会战陆续失利后,官兵们的心头,已经不可避免地笼罩上了抗战难以取胜的阴影。 秦忠孝无法向部下解释,他也觉得任何解释都是苍白的。全团目前的处境,首先是要能在大山里活下来,然后就是如何尽快打一个胜仗,把这帮垂头丧气的丘八们的信心,找回来。 所以,他要赵木头带手下迅速摸清驻防丰店日军的底细——这是距离391团最近的敌军,打他们,一则不必劳师以远,二则还可以牙还牙——这个任务,也只有特务连长最胜任。 至于这小子居然擅自做主,中途将特务连的一个士兵派走、去护送自己的女人回晋南老家,多少让秦忠孝恼火;然而听到赵木头讲述的日军大冢联队在丰店大肆烧杀淫掠的情况以及夏百合全家的悲惨命运,中-央军上校也沉默了:那毕竟是自己团部曾经借住的人家!对夏百合一家、对西关牛肉铺老掌柜一家、对全县惨遭涂炭的百姓之家,391团都负罪在身! “罢了,你这也算是保护抗战家属,”秦忠孝最终对手下这员爱将网开了一面:“下不为例!此时正是用人之际,绝不允许再有任何擅自离队行为。” 赵木头万分感激团座,他是抱着挨骂甚至接受惩罚的念头回到团部的。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特务连长豁出了一切。 接下来,特务连保持着每天都有几名士兵化装进出丰店的频率,县城的动向随时更新到小寨团部。秦忠孝要将日军守备的情况坐实,然后再痛下杀手。考虑到万全之计,秦忠孝另外还向文城和君陵分别派出了探子——龟缩在深山里,他必须要掌握尽量多的情况。 不料,风云突变。 一支装束奇特的骑兵,在这天突然抵达丰店北城城外,恰被赵木头的手下看个正着,接到速报的特务连长飞快赶来,那股骑兵却已经进了城。赵木头随即和手下跟进到城内,几经周折,终于打探出这支军服很奇异、满口中国话的骑兵,乃是什么“德王”的部下,号称蒙疆军,编制是一个团。 “蒙疆军?!” 在大榆树山的小寨村团部,秦忠孝颇为讶异地看着回来报告的特务连长:“那是伪蒙德王的人马,这帮绥远的汉奸怎么跑到晋中南来了?” 中-央军上校费了不少力气,才算给对时局所知甚少的部下讲清楚德王、以及蒙疆是怎么回事。其实,在去年晋北作战的时候,秦忠孝已然听说过,伪蒙德王派出了几个骑兵师,随同关东军的独立混成旅团从绥远入晋北作战,也算是个卖力的汉奸了。但是这个汉奸王爷的部下,眼下竟然将触角伸到了这么远,却是令人始料不及的。 “一个骑兵团,”秦忠孝玩味着赵木头的情报:“那不得有近千号人马?” “估摸差不多,”特务连长气急败坏地说:“等我赶过去的时候,这帮孙子都进城了,分散到了各处驻扎,我也没能看清他们的整队人马。” 秦忠孝陷入了沉思。 “团座,鬼子增兵了,那咱们还打不打?”一旁的中校团附张宏不无担忧地提问。 秦忠孝没有立刻回答,他现在考虑的不是眼下这一仗打不打的问题,而是日军大老远地调这么一支汉奸骑兵团到丰店,意欲何为? 几乎可以肯定的是,日本人的人手不够用了!今年年初,秦忠孝就得知,去年从伪蒙地区赶来助战忻口会战的关东军几个独立混成旅团,早已归建返回;而日军的华北方面军,则将板垣师团调去了河北,准备向山东方向作战——小日本的胃口大得很,山西还没有咀嚼利索,就又吞进了山东。当时,中-央军上校就预感到,日军如此急迫地扩大战场,恐怕会在短时期内面临战线过长、顾此失彼的局面。 同样说明问题的是,攻占丰店后,日军大冢联队的主力很快就开拔走了,县城就留守了一个步兵大队。现在,这个所谓的蒙疆军骑兵团急匆匆地赶来,他们要么是来接替日军守备县城的,要么是准备沿着大冢联队主力的足迹,前往某地支援作战。 但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日军现在兵力捉襟见肘的事实,已经毋庸置疑,否则,什么狗屁蒙疆军,就不会千里迢迢地开到晋中南来! “打,当然要打,汉奸也不是什么好鸟,同样死有余辜!”见团长沉默,赵木头有些急了。 秦忠孝笑出了声,他不接张团附与特务连长的话茬,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边走动,一边就笑着讲解:“这个蒙疆军啊,我给你们说个故事,民国二十五年——啊,也就是前年——日本人撺掇着德王还有他手下的几个大汉奸,出兵攻打傅作义……” “傅作义?”赵木头惊奇地插了一句:“那不是阎老西手下的军长吗?”在太原会战期间,赵木头听说过傅作义的名头。 “嗯,没错,傅作义现在算是阎锡山的手下,但在山西开战之前,人家可是绥远省的主席——绥远,就是现在德王的地盘,汉奸起名叫蒙疆。民国二十五年,这伙汉奸算计着几路出兵,要把傅作义的驻军赶出绥远。结果呢,一个月都不到,号称几万精兵的伪蒙军,就被傅作义的两个旅,打得人仰马翻、丢盔卸甲。” 听秦忠孝讲到这,赵木头也咧嘴笑了:“原来伪蒙军这么不禁打,那还跑这么远来丢人现眼?” “是啊,区区一伙乌合之众罢了;”秦忠孝正了正色:“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在晋绥军里还算是能打的,但与我391团比起来,只怕还差那么一截。他们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就打垮的汉奸军,到了老子跟前,能有什么好蹦跶的?” 说话之间,派去文城和君陵的探子陆续跑了回来,他们带来的消息,让中-央军上校喜忧参半:文城被大冢联队占了,晋军独12旅弃城而逃;君陵城内,则已经没有了鬼子,原来大冢联队留守的人马统统不知去向。而同蒲路上,小火车日夜不停地往文城运送军火辎重,听说濑名师团的主力要继续南下打阎锡山。 “看到没有?坐井观天是不行的,”秦忠孝将几名部下带到了沙盘前,亲手向沙盘上布旗:“咱们躲进山里的这段日子,小鬼子可始终没闲着;这个大冢联队,真他妈嚣张,打下了丰店,紧跟着又占了文城。” 张团附淡淡地回应:“文城是独12旅的地盘,凭他们,肯定挡不住大冢。” 一营长李嘉裕则气愤地插嘴:“570团要不是临阵脱逃,丰店不见得就丢!都是独12旅的那帮孙子!”他大腿上的伤还没有好,每每疼痛就大骂570团的田明达。 秦忠孝指着沙盘开始分析:“君陵坐落同蒲路上,原先是日军在山西与我对峙的最前沿,如今同蒲路的文城沦陷,日军的前沿已经前移,所以君陵那里无兵值守。文城则成了支撑他们南下的大兵站。” 中校团附张宏盯着沙盘良久,直到那几个营连长议论了一阵之后,才缓缓地对秦忠孝说:“打文城的,如果也是大冢联队,那他们怎么打过去的?走小榆树山?小榆树山通往文城、连条像样的路都没有,这批鬼子咱们都知道,带着重炮,走小榆树山得多吃力?” “要不,就是他们从丰店返回君陵了,再从君陵沿同蒲路南下。”赵木头对君陵熟悉,所以如是说。 张宏则不屑地用手里的木杆指点着沙盘上的君陵、丰店与文城:“那不是瞎折腾?他们为什么不直接从君陵发兵,沿同蒲路直捣文城?” 众人被问住了,一时无语。 “夹攻,为了夹攻;”最终还是团长给出了答案:“他们从两路夹攻文城——正面的,从君陵发兵;侧面的,从丰店穿小榆树山而侧击文城。” 张团附凝神听完,不由得点点头:“有道理,这看上去倒很像去年的太原会战,板垣征四郎在忻口正面攻击,濑名正树则从娘子关侧面杀出。” “一个师父教出来的啊?!套路都没有改变!不过,很有效果。” 中-央军上校摇着头说。心底里,他对日军的战略战术很钦佩。不过,综合特务连的探子报回的情况,秦忠孝还是觉得报仇的机会来了:很明显,濑名师团准备继续南下,彻底歼灭第二战区的残余兵力;而这样一来,他们的后方无疑将变得空虚——原本重兵驻屯的君陵,已经没有日军驻扎了,甚至动用了战力二三流的伪蒙军——正是趁机打回丰店的良机。干! 秦忠孝派往文城的探子,来去都是走的君陵方向、再上同蒲路奔文城的,没有人走小榆树山,所以,也就没有人发现小榆树山通往文城的两端山口已经被日本兵封锁。那里面的宋家沟小站,刚刚被秘密转运到的慰安妇,正面临着她们人生最黑暗、最耻辱的一页。 ? 第79章 知己又知彼 中-央军391团的探子在丰店县城出没之际,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侦察员们也没有离开。 夏连山带着三个战士赶到丰店城外,他们在上次下马的老地方,留下一个人看管马匹,夏连山与其余两个混进了县城的南门。 守备县城的大冢联队福田大队,警戒并不严密。或许是不久前刚刚遭到旅团长少将的训斥,留守在丰店的这股日军,已经大大收敛了屠戮城池时的肆无忌惮,对城中百姓包括进出城门的人等,没有什么过多的骚扰。 夏连山一面与两个战士自行观察记录守城日军的番号、兵力与火力配置,一面小心翼翼地向城中商户打听姐姐夏百合的住址。由于夏百合出嫁时,夏连山正在陕北,因此只是在夏家老宅捎来的家书里,得知姐姐嫁到了丰店,夫家也是做布匹绸缎生意的。他向别人打听夏百合,但偏偏夏百合嫁到王掌柜家后、并没有抛头露面,家里布匹庄的生意都是男人打理,因此也就没有几个人知道夏百合的名字。 费尽周折,夏连山总算找到了几家城内的布匹绸缎店面,但无一不在之前的戮城中惨遭洗劫,徒有其表。根本无法循着这条线索找到姐姐出嫁的人家。不过,从许多城中百姓私下流露的言谈里,夏连山已经了解到日军此次戮城的残暴程度,他对姐姐全家的安危,越发有了强烈的不祥之感。 在城里逡巡了两天,夏连山先派回一个战士出城,将守备县城的日军基本情况报回关门山徐旅二营驻地;到第三天,仍无新收获的夏连山实在不敢再耽搁,只好出城回返。 夏连山小组回归了,吴子健派到同蒲路沿线文城和灵石的侦察小组也已经返回。综合情报显示,日军陆续占领了丰店和文城,并正在文城火车站大批集结军火辎重。 而考虑到目前向指战员传达日军在丰店戮城的消息不利于稳定军心,因此营部决定:暂时不予扩散。 此刻的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三个连,已经在关门山青龙口和河口村驻扎了几天,由于现有民房不足以安置这么多的人马,大部分官兵只能露宿。吴子健早就建议即刻组织两个连向河口村以南十几里的西坪村开拔,那里被提前探明情况,更适合主力进驻。 但当时刘恕提出了反对,他主张要等派出去的侦察小组都回来后,根据附近日军和友军的分布情况,再做定夺。营长冯长治衡量再三,决定支持教导员的做法。是以二营主力一直滞留在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一带。 二营作为林师的部队,在去年由红军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的时候,从上到下就都是超编的。林师全师的兵力达到一万五千人,被军委会编成两个旅四个团,这就意味着去除师部、旅部和团部直属人员之后,每旅人数接近七千,每团人数接近三千五,而一个营的兵员则达到了千人以上。以冯长治的这个二营为例,营部直辖七十来人,含一个警卫班,一个通讯班,一个后勤队,一个卫生队;而下辖的四个作战连,每连有二百四五十人,各编六个排,每排四十多人不等。这样的编制,在整军之后的国军序列里,是非常罕见的。但由于国民政府军委会担心延安势力做大,因此在一开始就限制压缩了八路军(十八集团军)的编制,四万多人的红军,只配给了三个师的番号。 眼下,冯长治、吴子健带着的这千人之众的一个营,除了8连留守在深山里之外,5、6、7连合计八百多人马,就这么驻扎在狭长的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一带,极为显眼。因此,当侦察小组们陆续返回之后,冯刘吴三人马上召开了会议,研究下一步的分兵方向。 由于三个侦察小组都是吴子健派出去的,所以返回后自然首先向他复命;而每当拿到一个小组带回的情报,吴子健总是先向同住一室的晋军参谋肖俊平通报。肖俊平根据侦察小组的情报,以及自己在独12旅旅部时掌握的动向,对当前这一地区的军情做出了研判,标注在那张夏连山手绘并经过自己修正的地图上,交给了吴子健。 吴子健很牛气地在营部会议上,亮出了这张地图。 冯长治又惊又喜,差不多要将脑袋趴在地图上,贪婪地审视起来;刘恕则只看了几眼,就对吴子健质问道: “这么说,我营目前所有的军务,副营长还是对那个晋军参谋一无保留地全盘兜出了?” 吴子健心情不错,他不计较教导员话语中的不友好成分,而是指着地图说: “教导员,说句实话,咱们现在这张地图,不比阎老西的晋军专业地图差多少!而且,敌军友军的分布,差不多都是最新、最准确的。这个肖参谋,的确不是一般的人才。” “我已经和营长研究过了,”刘恕叹口气,息事宁人地表示:“等肖参谋伤势好转,就送他回晋军去。自今天起,我营的情况,就不要再向他通报了。” 的确,这几天在山脚下,刘恕已经就此事基本与营长达成了一致的看法。只是看到吴子健与肖俊平朝夕相处,就暂时没有对他提起。 吴子健微微一笑:“最新情报,独12旅放弃丰店和文城城防而出逃,目前下落不明,肖参谋已经没地方可去了。这一点,他自己也清楚得很。” 刘恕闻听一下子怔住了,看着吴子健,一时没有说出话来——莫非,这个晋军参谋还真打算留在八路军队伍了?他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营部文书张绣与那个肖参谋热烈交谈的场面。教导员的眉头皱了起来。 “不错,相当不错!”一直埋头读图的冯长治,没留意一旁教导员与副营长的交流,此刻禁不住看着地图夸赞起来:“咱们到了关门山之后,就一直与外面隔绝,现在好了,这才叫知己知彼啊。” 这张地图的范围,北起君陵,南至晋南的临汾,西起同蒲路,东至关门山。图上明晰标注着敌我兵力分布——目前,丰店县为日军大冢联队福田大队,文城为日军大冢联队主力;另有从太原开来的濑名师团辎重部队驻扎在文城火车站以及附近铁道沿线村庄。 国军在文城以南的同蒲路上依次驻扎着:灵石县中-央军十七军,韩信岭中-央军十五军,霍县、临汾为中-央军十四军;关门山,为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另,中-央军391团与晋军独12旅,目前去向不明,不排除在附近驻扎的可能性。 吴子健解释说,有关中-央军和晋军的分布,是肖参谋在独12旅时参照二战区长官部的通报回忆的。日军的分布,则是二营派出侦察小组的回报。并且,据肖参谋讲,中-央军在同蒲路沿线的那几个军,都只是残部而已。 得知了晋军独12旅出逃的情况,冯长治忽然问吴子健: “老吴,依你看,独12旅跑没影了,肖参谋会不会选择留在咱们这?” 由于再一次见识了肖俊平的能力,营长显然又对晋军参谋燃起了希望。 “我觉得问题不大,一来,肖参谋本也不是独12旅的人,他原先是晋军三十三军的,三十三军被日本人打残了,他才流落到独12旅;二来,他亲眼看见了八路军打鬼子的不含糊,对咱们有好感。” 吴子健一边说,一边拿眼睛同时去看营长和教导员,他注意到,刘恕的脸上掠过了不易察觉的不耐烦的表情。 冯长治当然也是清楚教导员对待晋军参谋的态度的,于是有些讨好地对他说到:“教导员,我觉得,肖参谋如果在咱们营锻炼个半年一年,一定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八路军战士。” “战士?!”刘恕终于按捺不住了:“营长,我还是那句话,他肖参谋一个国军上尉,会留在二营当战士吗?吴副营长,你说说?” 吴子健大大咧咧地回答:“为啥要当战士啊?凭着肖参谋的水平和能力,在二营当个连长,应该不成问题?” 刘恕大怒,立刻就要发作——作为二营的政治主官,他不能容忍一个国民党军官来领导二营的一个连,一个排一个班都不行! 冯长治因为之前和教导员议论过这个问题,所以急忙出言安抚住后者:“算了,军情紧急,肖参谋的事先放一放,咱们还是抓紧部署队伍,七八百号人堆集在这么小的区域内,附近又都是敌军和友军,不是长久之计。” 吴子健也觉得一时说服教导员改变对晋军参谋的成见是困难的,好在肖俊平眼下哪也不能去,可以留在自己身边慢慢做工作。 随即,三人根据目前的情况和形势,作出了部署——由营长冯长治、教导员刘恕带营部和6连、7连,立即向西坪村转进,6连之前已经到西坪侦察过,对那里的情况熟悉。副营长吴子健,带5连,留守河口村和关门山青龙口;并负责联络关门山里红星峡营地的8连。 各连首要任务是建立防区,寻找住处;发动当地群众,支持八路军。同时严密监视附近日军动向,未得营部主官集体决定,各连不得擅自主动出击日军。 刘恕提出要将那架矿石无线电收音机带走,吴子健却坚持说:收音机目前零部件损坏,得随时维修才能勉强正常收听,而全营上下只有肖俊平一人懂得修理技术,所以还是留在这里更能发挥收音机的作用。刘恕瞪了瞪眼,怀疑副营长此言的真实性,冯长治从中打了圆场:让肖参谋抓紧时间修,彻底修好后,送交营部。 吴子健得意地笑了——眼下,他几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主力连、防区、晋军参谋、军马、地图、收音机。副营长很满足,接下来,他就要甩开膀子大干一场了。教导员从他那笑容里,看出了一些苗头,临行前,他对吴子健警告道: “吴副营长,切记,没有营部三主官的集体决定,你不得调动任何部队、主动攻击日军!” ? 第80章 打,还是不打? 营长和教导员,带着6连、7连的人,向关门山西麓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出发了,6连上次负责侦察西坪的人作为尖兵,提前去打前站。 目送着大队人马沿着冰封的青龙河消失在南去的视野里,吴子健长舒了一口气——二营副营长向来与教导员意见相左,并且从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毕业的他,对草莽出身的营长的作战指挥能力也不大满意,所以,此刻这两个人离他而去,吴子健感到了莫名的轻松和亢奋。看看身边的5连长李天林,吴子健得意地冒出一句: “累赘没了,咱们5连,在这里大干一场!” “咋干?!”李天林是个有勇无谋的战将,见老连长(吴子健出任二营副营长之前,就是5连连长)兴致勃勃,顿时也来了劲头。 吴子健转而又看见另一侧的副连长夏连山,他知道这个部下的心事,就走过去用力拍拍他的肩膀: “连山,你放心,丰店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替百姓报。你姐姐那边,我这两天安顿好了就准你的假,你专门去丰店找她。我就不信了,几万人的一个县城,找个人家会找不到!” 听吴子健这么说,夏连山的泪水瞬间盈眶,他哽咽着回答:“谢谢副营长……,我不急,先把咱们的营地安稳了……” 在夏连山看来,副营长远要比动辄就讲大道理的教导员,更近人情。 吴子健对5连的防区做了规划,全连6个排,其中4个排居住在山脚下的河口村,一部分住进废弃的民房,一部分借住老乡家;另外两个排,进驻青龙口内,一部分借住老乡家,一部分抓紧搭建新营地。 此外,经与营长商量,上次大王峪伏击战缴获的二十八匹日军军马,有二十五匹留给5连,暂时先由精通骑术的副连长夏连山组建、训练一个骑兵排,为未来扩张的骑兵连做准备。 吴子健、夏连山负责河口村的指挥,李天林负责青龙口内的指挥。每天骑兵排都派出三个骑兵,前出到北、西、东五里之外进行巡逻,另有步兵的游动哨予以配合。吴子健强调,此地向西二十几里,就是长长的同蒲路和铁道线,沿线驻军既有友军、也有随时可能南下进攻的日军主力;再加上距离丰店县和文城都只在十里的距离,因此警戒任务务必马虎不得。 布置完毕,全连开始行动。吴子健则将李天林和夏连山带到了晋军参谋的面前,开了一个小会。 得知文城被日军攻占、独12旅去向不明的消息后,肖俊平的心情并没有变得太坏,一则,他极为了解独12旅的战斗力,对他们丢失文城有着足够的心理准备;二则,晋军参谋近几天的思绪又有了进一步的变化,在他的潜意识里,留在八路军,已经不再是一个难以接受的选择。 这当然是因为张绣! 从关门山大山里重新走出来,张绣很快就跑到了肖俊平的住处(那也是副营长的住处)来看望他,细心的晋军参谋,看得出这个漂亮女兵见到自己时流露出的由衷的欣喜;这在相当程度上,让肖俊平留在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想法清晰了起来。他不清楚八路军的军官设置是怎样的,自己这个上尉军衔,会在二营谋得一个什么位置?但如果能够得到张绣的青睐,丢了眼前的功名,也无不可——何况,那个位居副营长的吴长官,对自己还一直相当看重。 与张绣的几段共同相处的时间里,他们更多是在聊各自的大学生涯,肖俊平去日本留学前,是在北平念的燕京大学物理系;张绣上的则是天津的南开大学,主攻中国文学专业,毕业后去了延安。每当回忆起在北平天津的学生时光,两个人总是有无尽的话题。 这一次,张绣又随着营部开拔去西坪了,但那里距离河口不过十几里路,晋军参谋是会骑马的,他盘算着,等到自己的腿伤好了,骑马去趟西坪,也就半小时。 正幻想着,吴子健带着李天林和夏连山进来了。这几位都是肖俊平在二营谈得来的人,幸亏有他们一同共事,倘若八路军里都是像刘恕长官那样的,那自己就得考虑如何带着张绣私奔了——私奔,给共-党抓回来,会枪毙么? “肖参谋,赶紧把伤养好!”吴子健一进屋,就风风火火地嚷嚷:“咱们二营就要在关门山大干一场了,少了你这个诸葛亮可不行!” 李天林也笑嘻嘻地附和着。 老实忠厚的夏连山不禁一愣,紧接着他有些喜出望外地上前握住晋军参谋的手:“肖参谋终于决定留下了?太好了,今后我可得好好向你讨教!” 肖俊平有些尴尬,他含混地支吾着,却被吴子健立即抢过了话头: “连山,你还真得好好向肖参谋讨教,这留过洋的学生,就是不一样啊;咱们营部的小张,虽然也是大学生,但是我看比肖参谋的水平就差了一截。我说肖参谋,今后还得仰仗你好好带带小张她们,二营的未来,就看你们这些年轻人的了!” 一旁的李天林笑歪了嘴:“副营长,你这话的口气,挺像当旅长和师长的。” 肖俊平的心却又砰地跳了一下,他现在完全可以肯定,这个表面上一本正经的吴长官,其实在拿漂亮的张绣引诱自己留下——他应该早就看出端倪来了。 “吴长官,游动哨都派出去了吗?” 内心惶恐的晋军参谋,急忙转移话题,却不料,这话题又完全是以二营内部人的口吻说出的。 “连山,跟肖参谋通报一下。”吴子健乐不可支地说。在营地几里之外派游动哨,是肖俊平的建议,他觉得河口村无险可守,一旦敌人来袭,必须有足够的预警,以便有时间向青龙口山口里转移队伍。 “派了三个方向,分别针对丰店、文城和灵石,另外今天开始副营长还加派了骑兵巡逻组,专门在这三个方向的游动哨之间巡逻、联络。”夏连山毕恭毕敬地汇报着,在他看来,副营长极为推崇的这个晋军参谋,确实很有一套。 “骑兵巡逻?好啊,这个主意好。日军的骑兵就是主要负责巡逻、搜索和通信的,这对没有配置电台的小部队之间,是个极好的弥补方式。”肖俊平一边说,一边佩服地瞄了吴子健一眼。 接下来,四个人围着那张手绘地图——已经复制了一份,交给营长带到西坪去了——开始召开5连正式驻防河口村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 吴子健邀请肖俊平,首先介绍当前军情。 日军濑名师团的辎重军火,眼下聚集文城火车站以及附近铁道沿线,显然是要马上沿着同蒲路向南进攻。肖俊平根据在文城独12旅旅部时掌握的情报,判定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手下的三支中-央军残部,正在日军的攻击前方布防。但这三支部队名义上虽然都是中-央军,其实大有分别,只有李默庵的十四军是委员长嫡系;而刘茂恩的十五军属于豫军,高桂滋的十七军属于陕军,都是中-央军里面的杂牌,战斗力一般。 “不乐观地说,一旦濑名师团的精锐开始攻击,卫长官的这三支中-央军残部,恐怕抵挡不了几天就会撤退。” 肖俊平心情有些沉重地说道。他经历过晋北的对日作战,在平型关、在忻口的时候,国军防线有依托山地的优势,尚被日军逐次击破;如今南同蒲路沿线则是一马平川,日军的机械化部队以及强大火力,会让无险可守的国军瞬间崩溃。 而一旦日军突破了中-央军的这三道防线——也就是灵石、韩信岭和霍县,均在同蒲路上——第二战区长官部大本营:临汾,就暴露无遗了。根据肖俊平的情报,防守临汾的有晋军,陈长捷的六十一军,还有郭宗汾的一个师。 “郭宗汾我知道,”吴子健插话进来:“我们林师在平型关设伏的时候,阎老西就吹牛说,要派八个团配合我们出击,当时领军的就是郭宗汾;结果我们都打扫完十里关沟的战场了,也没见晋军那八个团的一根毛。” 晋军参谋脸上一红,那时他恰在孙楚手下的晋军服役,很清楚这件在晋军看来极其丢人的事情。 这次倒是李天林为肖俊平解了围:“肖参谋,你别听副营长的,他也不是冲着你。” 吴子健意识到自己的刻薄话确实让晋军参谋有些下不了台,也急忙打圆场:“对对,我说的是一线带兵的军官,跟你肖参谋无关。你接着给咱们分析!” 肖俊平只好调整了一下情绪,继续说道:“我在独12旅的时候,曾经听说,阎长官已经派人去陕西兴建后方营地,准备一旦山西不守、就渡河去陕西。所以,不管是长官部的决心,还是晋军的防御能力,恐怕临汾乃至晋西南的更多地方,都会弃守。” 身为山西本地人的夏连山,不禁又惊又怒地提高声音问道:“阎锡山是山西人,他连自己的老家都不守了?!” 肖俊平咬着嘴唇,没有回答。 “不是不守,是守也守不住啊。”吴子健在一旁叹口气,喃喃自语。 李天林忽然冒出一句:“好,二战区的事咱不操心了,那离咱们远着呢。说说就近这几个地方的鬼子,丰店的、文城的,咱们打还是不打?” 话音一落,三个人都去看吴子健。 副营长楞了楞:打县城和铁道线上的城镇,这可不是他带一个连就办得到的,必须全营行动。可是,那就得去和营长和教导员商量,营长还好说,教导员那里,行得通吗? “我知道,”肖俊平抻了个懒腰,表情淡淡地说:“你们的刘长官临走前留下话了,不得主动攻击日军。” 在场的几个人面面相觑,谁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 第81章 女少校的男中尉 太原城里,让军统女少校额手相庆的是,她的那个夹缠不清的属下李彦在她几乎就要绝望的时候,打来了电话! 电话是李彦从太原火车站、打到富华商贸公司的,接电话的是情报二组的学生兵聋子。 王穗花的这个富华商贸公司,位于太原城西的水西门附近,一栋临街的民宅小楼里,在进门后的一楼有两间办公室,后面连接着仓房。这也是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联络地点。那部电话,就设在仓房内。 由于是在火车站打的电话,李彦电话里只用暗语说了几句,目的是告知二组,自己从文城回来了。接电话的小龙(聋子是他的绰号)相当激动,他知道组长这两天正发疯般地等待李彦以及那对夫妻特工的消息,他用王穗花交待了上百遍的话语告诉李彦:立刻来富华公司,如有特殊情况无法在公司碰头,则必须回到自己家中待命并电话告知;在未接到新指令之前,严禁再离开太原半步。 放下公用电话的同时,李彦就知道出事了。——电话里二人不方便多讲,但聋子的情绪极不正常;李彦想:应该不是安全问题,如果是暴露了,这小子就不会好整以暇地守在公司里等电话。李彦一边若无其事地走出火车站,一边飞速地思索着。 他决定不去富华公司。自己的家就在火车站附近的首义门街,而富华公司则在很远的水西门;这几天,没命地往返奔波于文城与太原之间,军统中尉疲惫肮脏得像一条流浪狗,他要先去附近的一家老字号浴池,泡个澡搓个背,最多也就是耗费一小时,然后再打电话给聋子。 不料,这热水澡一泡,李彦就过了时——舒舒服服地搓了个澡,他竟然在浴池的床榻上睡了过去,一觉醒来,已是两小时之后的晚饭时间了。神清气爽又饥肠辘辘的军统中尉,索性又叫跑堂的去浴池斜对面的一家刀削面馆,叫了一份外卖:一碗泼了红油的驴肉刀削面,一碟老醋海带丝花生米,稀里呼噜吃完了,这才惬意地更衣起身。 街上已经亮起了路灯。李彦就用浴池门口的公用电话,再次打通了富华公司,不料,这一次,接电话的聋子声音里已经带了惊惶,一再追问他为什么没来公司,并要他立刻回家,哪也不许再去。 李彦终于意识到有些不妙,他克制着紧张和急虑,走到自己家附近的时候,放缓脚步打量了四周许久:左邻右舍已经点燃了灯火,唯有自己家是漆黑的。见没有什么异常,李彦才蹑手蹑脚地走近家门打开门锁;关上门之后,他也没有马上开灯,而是透过窗子向外又观察了一会,这才吁了口气放松下来。 “你跑到哪里去了?”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蓦地在黑暗的屋子里响起,李彦被吓得几乎灵魂出窍。但他马上就意识到,这个冷冰冰的女声,出自自己的女上司! “组……组长?”军统中尉的问话不由自主地有些哆嗦,已经适应了黑暗的他,依稀看到自己的床边坐着一个人,那应该就是王穗花。 “开灯。”女上司没有动,但低沉而威严地命令道。 李彦打开了屋里的电灯,看见了白里透红的女上司,正满脸煞气地瞪着他。 “组长,你、你咋进来的?” 问过了这句话,李彦同时就自己给出了答案:青浦班出身的军统女少校想要进一座民宅的门,实在是简单之极。 “你跑到哪里去了?为什么不立即到公司?” “我……吃了个饭……”李彦不敢说自己泡澡搓背的事。 “你过来。”女上司低声喝道,身子却依然坐在床沿一动不动。 李彦磨磨蹭蹭地走到距离王穗花三尺远的地方站住,眼睛贼溜溜地盯着对方,他预感到,自己没有按照命令速到富华公司报到,可能误了重要的事。 军统女少校这时站了起来,走到与属下近在咫尺的距离,盯着他的脸孔——她立刻嗅到了属下浑身泛出的洗浴的气息,在这冬天的傍晚,透着一股清新,甚至还有些芳香。 “你他妈的在这个节骨眼上去洗澡了?!”王穗花怒不可遏地一把揪住对方的大衣领子,另一只手就扼住了他的喉咙。李彦根本来不及抵挡,瞬间就被制服,他感到喘不过气,嘴里想求饶却咳嗽起来。 军统女少校将属下折磨了片刻,才猛地松开他,后者狼狈地弓腰逃开两步,剧烈地喘息咳嗽着。 “你知不知道我等你们已经快等疯了?!你知不知道鬼子弄出个该死的风计划?!你知不知道站长差点生吃了我?!——你他妈的却有心情跑到澡堂子里去逍遥……”王穗花愤怒地低声咆哮着。 下午,接到李彦在火车站打给组里的电话,聋子马上就打到了位于侯家巷的军统山西站,他并不知道组长此刻是否在那里,幸运的是山西站的人很快就找到了王穗花,而王穗花也几乎是第一时间就跑回了水西门。不料,她和聋子足足等了两个小时,也未见李彦的身影,女少校决定自己去李彦的家,留聋子在富华公司继续守候。 此刻,李彦虽依稀听到王穗花说出的鬼子的什么计划,但来不及细想,他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女上司的站位,提防这个心狠手辣的女人再扑过来,一边开始解释自己为什么要先去洗澡。 听到属下为了急于传回情报而在文城与太原之间的颠沛奔波、舟车劳顿,军统女少校情绪平和了一些。但仍气哼哼地说:“军统不是阎锡山的衙门口,我们是军人,干的是随时掉脑袋的紧要差事,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得先完成任务。” 李彦从上司的口吻里听出了缓和的意思,急忙不住嘴地认错道歉。终于,王穗花停止了训斥,静静的屋子里,只剩她仍显急促的呼吸声,昏暗的电灯下,女少校被皮草大衣掩着的胸部,一起一伏。李彦又偷眼打量了一下对方,确认危机已经过去,于是走到墙壁边的一个橱柜里,拿出了上次去文城时给女上司买的那包“冰枣桃仁”。 “这是我在文城给你买的,当地有名的特产,”军统中尉仍不敢走到漂亮的少校组长身边,而是将礼品拿在手里朝前递出:“上次在方墨书两口子家里聚餐,我本想给你带去的,后来一想,还是单独给你更合适。” 王穗花险些又气昏过去——这个惫赖小子,此时此刻还不忘纠缠自己! 她正要再次发作,门外却响起了喧闹声,似乎是邻人的家来了客,在门口寒暄。二人于是不约而同地保持起沉默。 许久,王穗花叹口气,幽幽地对李彦讲起了“风计划”幽灵般的闪现过程。孤军奋战的她没有在火车站盯住那列日军的诡秘军列,继没有跟紧濑名师团司令部的动向之后再度遭到站长赵青文的严斥。 “濑名师团的加藤旅团,还有师团直属的野炮联队、骑兵联队,眼下全都开到了太隰公路上的汾阳,看意思,他们是准备沿着太隰公路南下,对阎老西的地盘发动进攻了。” 这几天,李彦也在文城查到了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踪影,后者正在文城火车站大建兵站,囤积军火给养,预示着要打大仗的势头。但他却苦于没有长途电话可以打给太原,只好马不停蹄地往回跑,因为日军正在太原与文城之间的同蒲路上大规模运送辎重,民用火车全部停运,李彦依靠租用汽车、马车,才一路跌跌撞撞地赶回。 王穗花精神为之一振,总算搞到了另一条重要情报:濑名师团看样子是把后方补给基地设在了文城!她立刻追问李彦是否在同蒲路上看到了那列鬼魅一般的日军军列。听了女上司的仔细描述,李彦困惑地直摇头。 罢了,不能指望好运都落在一个人身上!军统女少校已经知足,她要马上去站里汇报李彦带回的这个重要情报。 “你这就随我去侯家巷,”王穗花的神色里已经透出了些许喜悦:“从今天开始,我要你与我寸步不离,随时听候调遣!” 李彦的喜悦之情却写满了脸部:“是,组长。属下愿意永远在你身边,听你调遣!” 王穗花顿时又皱起了眉头,她当然听得出李彦的弦外之音——这个混账男人!还在无时不刻地打她的色主意。 从李彦家的首义门街到山西站所在的侯家巷,不算很近,两个人在路边叫到了一辆人力车,并排挤在座位上,迎着寒风疾驰。王穗花小声地与李彦分析着刚刚得到蛛丝马迹的“风计划”,后者则坚持认为,那应该就是从东京飞来的日军中将所部署的、濑名师团进攻晋西南国军的计划:他们要像“风卷残云”一般、扫荡第二战区! “军列呢?钉着木板的军列?要运什么?”王穗花不想与部下做无谓地争论:“太原火车站的人说,那趟车奔着南边的同蒲路去了。你既然看见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在文城,我觉得那列军列,可能也是要开到文城去的。问题是,鬼子要运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你凭什么觉得那趟列车,就与那个风计划有关?”李彦反问了一句,同时有意地朝女上司柔软的身体上挤。 “直觉。”军统女少校犹豫着吐出了这两个字。她真的只是凭着直觉认为,那趟鬼魅般的军列与那个鬼魅般的“风计划”,有着某种关联。 “如你所说,要运的应该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如果是军火,会是什么?什么样的军火见不得人?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 李彦的这句无心问出的话,竟然让王穗花的心猛烈地一跳,她下意识地伸手抓紧了李彦的一只手臂,近乎将脸孔贴到后者的鼻尖上: “毒气,是毒气弹!” 根据前线作战官兵的反映,去年忻口会战期间,关子村的一个重要高地爆发的惨烈争夺战中,日军曾经数次偷偷使用了毒气弹——阵地上的官兵们不仅遭到毒害,而且有人亲眼看到了头戴奇形怪状防毒面具的日军冲锋队。 战后,二战区长官部曾经就此事上报国民政府军委会,但因缺乏实物和证据,似乎不了了之了。由于此事发生在山西战场,王穗花有缘获知,令她震惊的是:对于日军如此明显违反《日内瓦公约》的反人道行径,军委会竟然未做深究! 李彦的手臂被女上司攥得紧紧的,隔着厚厚的棉衣也感到了痛,他一边听王穗花急切地讲述、一边由此体会到对方此刻的激动心情——毒气!这的确是个闻所未闻的秘密武器!这么说,日本人在同蒲路上鬼鬼祟祟运送的,是毒气弹?这就是那个“风计划”的核心吗? “你的手真凉,不过,还是滑滑的,很细嫩。” 因激动而忘形的漂亮女谍,这时才突然发现,李彦不知什么时候伸手捂住了自己抓住他胳膊的那只手,正轻轻地抚摸不停。 第82章 拱卫密营 军统山西站当晚召开了短暂的紧急会议,站长赵青文在听取了情报二组的口头报告后,经过在场的紧要磋商,当即向西北区区部发去两份加急电文。 第一份,汇报日军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进驻文城、在火车站修建庞大兵站,以及连日来源源不断有军火给养运达的情况。 第二份,以日军在太原的一列诡异军列南下失踪为线索,预警其有可能正在实施一个绝密计划:向晋南、晋西南战场秘密投送和使用化学武器。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疑为执行者。 西北区部接到加急电文后,立刻上报给军统总部,并向第二战区长官部进行了通报。 军统总部鉴于第二战区已经从多个渠道侦悉了日军将要重兵进攻晋南与晋西南的情报,因此指示西北区部和山西站,接下来重点追踪“风计划”以及日军神秘军列,争取能找到证据将二者并线。对化学武器的研判,可以作为一个重要调查方向。 出于内部保密,山西站在发给第二战区的电文里,并没有提及“风计划”字眼,只是要求军队注意侦察那列特点明显的军列、以及防范日军使用化学武器。 赵青文站长对待情报二组的态度,有了很大改观,对王穗花也进行了慰勉,他要情报二组仍旧全力追踪“风计划”。军统女少校趁机提出,要一部行动电台。因为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一部正在沿着同蒲路南下,导致民用火车不通,而铁道沿线的城镇短期之内不可能有民用长途电话连接太原。 赵青文豪不犹豫地答应了,即刻从山西站的两部电台中调一部交付情报二组,同时配给电台台长一名;并答应再划归一部雪佛兰轿车给他们,作为城际交通工具——站长已经从军统总部的回复口气里,意识到上峰对破获“风计划”的看重;因此对王穗花,他决心全力支援。 少校组长王穗花的境遇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她意气风发地亲自驾驶着雪佛兰,带着电台和台长以及李彦,返回了水西门的富华公司。 按照站长旨意,情报二组要立即沿同蒲路追踪濑名师团的辎重部队,重点是其大后方兵站所在地:文城,那里查获“风计划”的可能性最大。于是回到富华公司后,王穗花立即简明扼要做出部署——她要聋子继续留守,保持与侯家巷的联络,同时等候方墨书、周怡夫妇的消息,一俟二人返回,立即派方墨书前往文城听候调遣。而王穗花将与李彦和电台台长,于次日动身先赴文城。 李彦却气哼哼地开始抱怨,他说自己过去的几天里沿着同蒲路在太原到文城之间跑了几个来回,精力和时间都耗费在路途上了!组里应该早些向站里要求电台和汽车。军统女少校此刻心情很好,再加上这次李彦的确又出力不小,并且她还在今晚第二次出手攻击了对方,是以王穗花决定不理会这个下属的牢骚满腹。 此前在奔赴侯家巷的人力车后座上,当这个色胆包天的李彦再次讨她的便宜之际,王穗花毫不留情地捏住了对方的手腕,直到他痛得当街嗥叫起来。女少校警告他,再有此类行为,就掰折他的手指。 “我把车开回去,明天再开回来接你们上路。”在富华公司安排完了出行的日程和行动方案,李彦准备回自己的家睡觉,临走前他瞄着桌上的汽车钥匙说道。 “不行,”王穗花果断否决:“你家那一带治安太乱,夜里停车不安全。这是站里配给的车,追踪风计划全指靠它了,不容有失。” “那你开车送我回去,这么晚了叫不到车的,我连续出差好多天,已经筋疲力尽了。”李彦哭丧着脸要求自己的女上司。 军统女少校有心发作,但碍于电台台长和聋子都在场,只好忍着火气,和李彦一起出来。聋子平日就住公司仓房里,王穗花则在楼上另租了一间房做居室,电台台长可以在公司办公室搭个地铺——反正只有一宿,明天就出发了。 两个人上了汽车,李彦舒适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大声感慨着:“还是有专车好啊,这些日子,我除了坐租来的车,就是搭长途汽车,甚至坐马车、牛车,就差骑驴了。” 手握方向盘的王穗花阴沉着脸不说话,在已经过了晚九点的太原街头把车开得飞快。刚刚开上首义门街,她突然在马路上来了个急调头,将车停在反方向的路边,还没容吃了一惊的李彦反应过来,女少校就对后者命令道:“下车!” 李彦愤怒地叫喊起来,这里离自己的家还有相当一段路,而且外面相当寒冷。不过,看到女上司不容置疑且就要动武的态度,李彦只好拉开车门跳了出去,但他立刻把头又探回车内,对王穗花说:“你真是个蛇蝎女人,一条美女毒蛇!我会记住今晚的。”一边说,一边对她做了个夸张的鬼脸。 王穗花忍无可忍,一把推开了自己这侧的车门,作出要下车教训对方的架势,李彦却迅速地关上了副驾驶的车门,一溜烟地跑进了夜色。 次日的这个时间,他们一行三人,已经携带着电台、武器,以及用来伪装的高档奢侈货品,驱车进入了文城,以太原富华商贸公司经理及其雇员的身份,下榻住进了文城火车站附近的南洋旅馆。 ? 文城自从被日军兵不血刃地占领,从表面上看,市面以及市民并未受到太多的冲击,大多数的商业门点慢慢恢复了营业,不同的是,许多临街的店铺和民宅,出于各种原因,都悬挂出了日本人的太阳旗。 大冢联队留在文城的,只有两个步兵大队,以及一个百人不到的联队部。另外,小岛正雄的特务机关,陆续调来了大约四十几人。 大冢康介已经将自己的联队部,从刚入城时临时安置的一家旅馆,搬迁到了中国军独12旅旅部的原址。 面对这座铁道线上的大城市,大冢感到了自己兵力的微不足道,他无法在只拥有两个步兵大队的前提下,确保城防的不失。幸好,萩原旅团长少将将自己的旅团部也移到了这里,旅团长作为文城的最高指挥官,向大冢康介明确提出了两点:第一,保持东城门与小榆树山西麓山口碎石峪的联络,要做到随时可以派出有力一部,向小榆树山(即宋家沟密营)方向机动;第二,保障城西火车站以及附近同蒲铁道线的安全。 至于城防,萩原旅团长要大冢不必过多担心,因为种种情报表明,文城附近已经没有了中国军的大股部队存在,因而也就难以组织对文城的夺占。 基于此,大冢对手下兵力做了相应部署: 相川步兵大队的四个中队全部分拆;第一中队的三个小队,分别驻守东、南、北三座城门,第二中队全体驻守城西的火车站,第三中队巡逻附近铁道线,第四中队巡逻城区。 奈良步兵大队抽调一个中队,作为机动中队由联队部直辖;其余三个中队,集中驻扎在东门一带,平日派小股队伍巡逻文城与小榆树山碎石峪之间的地段,一旦那边有事,该大队主力可随时出动支援。 萩原旅团长告诫大冢康介,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是联队主力拱卫的重点,除了文城之外,小榆树山东麓山口黄岩口附近的丰店县驻军,其主要任务同样是拱卫宋家沟密营。危急时,丰店和文城甚至可以弃守,但务必保障宋家沟的万无一失。 为此,大冢还带着随从,沿着小榆树山内的公路径重返丰店,向在那里坐镇指挥的副联队长麻生中佐以及福田冈大队长亲自布置;并指示新到位的蒙疆军骑兵团,日常派出骑兵在丰店四周巡逻,重点监视丰店到小榆树山黄岩口之间的地段。 直到这时,大冢康介才完全明白了,师团派自己的联队先后攻占丰店和文城的意义所在——这一县一城将小榆树山夹在中间,占领它们无疑是在宋家沟密营的前后各加了一把门锁。 在往返路过宋家沟密营的时候,骑在军马上的联队长,还特意向站台和站台后面的铁丝网内的营地张望了许久;当然,停靠在站台边的那列小火车,他也注意到了,据说慰-安妇就是乘坐了这列火车到来的。大冢康介惊奇地发现,当初跟随自己出征的工兵中队,正派人拆掉封闭在三节车厢车窗外面的木板,而改为用焊枪焊制铁板上去——那无疑更坚固、更密封。 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大冢已经在旅团长于文城召开的“风计划”部署会议上见过了面。大冢眼下最好奇的是,这个宪兵队长监管的慰-安妇,究竟有多少?那些强征来的中国女人,又有着什么样的姿色? “将军阁下,”返回文城后,在萩原晃少将的旅团部,大冢康介一本正经地提出了要求:“既然宋家沟密营关押的,是中国女人组成的慰-安妇,那么,我的部下,能否有幸首先接受她们的慰安呢?” “混账!”萩原晃面带愠色:“你这猪一样的头脑里,除了好战和好色,就没有了别的东西吗?风计划是绝密的,你的联队上下只有你一人掌握实情,如果让你手下那些武夫去接受慰安,那么整个文城不到半天的时间就会传遍!那还有什么绝密可谈?” 大冢康介一怔,他的确没有考虑到旅团长说的这个泄密问题。 “我再强调一遍,对于慰-安妇,整个联队只有你联队长一人知道内情,并严禁泄露给第二人!”萩原晃怒气冲冲地低吼道:“倘若违反此绝密规定,我发誓一定要阉割掉你、并把你扔进宋家沟的深山喂狼!” 第83章 文城谍影 “将军,我有一事不明白!” 这一次,大冢康介没有表现的像以往遭到旅团长训斥时那么诚惶诚恐,反而挺直了身板继续申辩: “既然风计划的内容,是秘密征集中国女人作为皇军的随军慰-安妇,那么这些慰-安妇必须是要同众多的官兵见面的,到时候,这个秘密又将如何保守?” 萩原晃看着这个今天并不驯服的部下(其实,这家伙质疑得也不是全没道理),叹了口气,走到屋子的窗边,背对着大冢康介,一字一句地说道: “参谋本部的用意,是最大程度地减少在占领区大规模强-奸事件的发生,至于用随军的慰-安妇来解决士兵的生理问题,也还只是一个试验,究竟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还都是未知数。毕竟,这是一个羞于启齿的试验。” 沉默了片刻,旅团长缓缓转过身,看着仍然立在一旁不动的联队长,继续说道: “半个月来,我们出其不意地攻占丰店和文城,不动声色地在这两座城镇之间的山地建立慰-安妇密营;又费尽心机地在太原城征集了三十八名中国女子运进密营,这一切,都只是个开端——接下来,慰安妇去向哪里,是否还要继续秘密征集,尚未得到指示。或许未来,此事会得到公开运行,但至少在这一阶段,必须绝对严守机密。” “将军,是方面军司令部在给我们做指示吗?” “他们也不过是执行者罢了,”萩原晃不耐烦地挥了一下手:“真正的指示者,来自参谋本部乃至大本营!这里的平井队长、小岛机关长、你、我,甚至师团长阁下,只能算是这盘大棋中的一颗颗棋子——所以,大佐,立即收起你的欲望和抱怨,一丝不苟地执行任务,如果产生任何纰漏导致风计划出现不测,请相信,指示你切腹自尽的命令,将来自东京。” 目送着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联队长仓皇告退,萩原晃终于喘了口气,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的宽大座椅上。 他并不担心“风计划”在己方会出现什么疏漏,特别是师团主力、也包括山冈师团的主力正准备向晋西南和晋西北推进,此地乃至整个山西的治安情况,都将会因此变得非常平稳。但是,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给他的最新报告,却始终对此不甚乐观。 小岛机关长提交的情报分析,指出了此地区的三个隐患: 第一,绥远(在今ng一带,时为汉奸德王治下,有日本关东军协防)的特务机关,刚刚破获了蒋政府蓝衣社在当地的两个地下联络点,通过审讯获悉,蓝衣社在山西同蒲路和正太路的沿线城市活动频繁,他们接受西安方面的指挥(军统西北区部设在西安),与绥远乃至平津地区的蓝衣社互通来往,交流情报,协同行动;并有确切消息可证实,蓝衣社在山西的领导机关就藏在太原城内! 第二,原来驻防丰店的中国军为中央军391团,攻城的大冢联队反映,该部作战经验丰富,战力十分强悍,堪称中国军的劲旅;撤出丰店时该部力量尚存,他们退入丰店以东的大榆树山内,成为丰店城防的潜在威胁。 第三,师团直属的骑兵联队岩田中队,在配属给大冢联队进攻丰店作战之时,曾经与八路军一部交火,损失惨重。那次交战地点,甚至就位于丰店以西的小榆树山内,只是与宋家沟密营相距很远而已。此后,该股八路军去向不明;不排除仍在附近游弋的可能性。 萩原晃仔细审阅了小岛正雄的这份报告,他对蓝衣社不甚了解,只知道那是蒋介石国民政府军委会下面的一个情报机构,就交给小岛机关长去对付。至于中-央军,他与之有过正面交锋,去年从河北进攻娘子关,沿途阻挡他的旅团的,就是孙连仲的二十六路军,的确很善战,可最终也被大冢联队和西条联队击溃了。 他将视线最终落在了八路军身上。 旅团长隐隐觉得,这支与蒋介石政府政见不合的队伍,虽很少旗帜鲜明地出现在皇军的正面,但它恰恰才是眼下文城——宋家沟——丰店一带的最大隐患。 萩原晃记得,去年晋北作战,板垣师团的三浦旅团,就是在背后被八路军的林师狠狠捅了一刀;据战后通报,三浦旅团的主力当时已经攻击到平型关下,不料却在由后方向前线运送辎重时,惨遭八路军林师主力的突然伏击。而忻口会战,八路军刘师的一部,也是突然在忻口主战场后方的崞县,夜袭了陆军航空兵团在阳明堡的飞机场,导致两个大队的轰炸机毁于一旦。 这两个战例,足以说明八路军善于在敌后潜伏作战的特点。那么,在丰店以西伏击了骑兵联队的那股八路军,事后神秘消失,此刻就很值得对其重视起来了!他们究竟隶属八路军的哪个师?眼下是否还游弋在小榆树山内?究竟有多少人马? 如此看来,将大冢联队的兵力呆板地摆放在文城——宋家沟——丰店一线,并非万无一失之策,还是应当主动出击,搜索附近区域,驱逐或歼灭中国军的残留部队! “铃铃铃——”桌子上的电话突然急促地开始振铃,把陷入沉思的旅团长吓了一跳。 是师团长从汾阳打来的电话。两天前,濑名师团司令部正式前移到了汾阳城内。濑名中将在电话里告知,他已经决定,从驻扎在汾阳的萩原旅团之西条联队,派遣一个步兵大队(高木大队)赶赴文城,命其迅速沿同蒲路南下,攻占文城以南的灵石县城,以此扩大文城前沿的战略支撑。这也是第一军司令部修正过的为保证“风计划”安全实施的一个单独作战方案。 萩原晃很感激。他旅团麾下的西条联队,本来是作为师团南下太隰公路、攻击阎锡山晋军的总预备队的,也可以说是整个师团的后卫部队。现在,师团长中将慷慨地从中抽调一个步兵大队出来,投入到文城正面的同蒲路方向,等于给他在文城平添了一支作战力量。 他请濑名中将放心,高木大队抵达文城后,立即展开对灵石的攻势。情报显示,灵石县此前只有为数不多的中国军防御,一举攻克之易如反掌。 ? 萩原晃开始紧张忙碌的时候,离他的旅团部所在地不到三里远的宝元酒楼,则正花天酒地,喧嚣一时。 过了正月十五,整个文城的商铺店面,恢复营业的就更多了,宝元酒楼的生意也一天比一天兴隆起来。虽然掌管城市的已经变成了日本人,但市井间的日子依旧还得过。并且,日军进城后,没有登门劫掠,街头巷尾也只能看见稀稀落落的巡逻队,重要的路段才站着几个日本哨兵。这让市民担惊受怕的情绪,逐渐开始了缓和。 午饭当口,宝元酒楼的掌柜白宝元正在楼上楼下地张罗着,忙着招呼那些新老主顾,拜晚年、敬酒、赠菜。当地素有“不出正月就是年”的讲究,因此恭贺新春的礼拜声不绝于耳。 在二楼的一间大包厢内,气氛格外热闹,那是文城新任的治安维持会长杨耀康,在设宴款待同僚和同仁。 杨耀康不到六十的年龄,日军占领文城之前,为本市工商会长,本人经营着全城最大的煤炭买卖,还有钱庄和皮货店,堪称文城首富。日军破城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慕名”找到他,指令他出面组建治安维持会,为日后就要成立的市公署暂行过渡。 杨耀康热衷功名,但民国政府时期,文城市长向来都是sx省-府委派,所以他也只能凭着工商会长的身份,积极向官府靠拢。如今,阎锡山跑了,日本人来了,竟然将他抬举到了这个万众瞩目的位置,杨耀康也就不惜了要担汉奸骂名的代价,顺水推舟地就了任。今天他宴请的,就是眼下与他一同在维持会里搭班子的一干头面人物,多为本城商界大户、文化名流之类。 白宝元作为文城最有名的几家酒楼之一的掌柜,自然也在杨耀康的笼络范畴之内,八面玲珑的黑石崖匪帮二当家的,虽然不肯从了去做汉奸,但也在表面上虚与委蛇。就像此刻正在仓房后面的隐秘房间里打麻将牌的大当家的说得那样:在人屋檐下,哪能不低头? 刘五妹一行此番进城,还是出于她不放心换了日本人统治后的酒楼状况,女匪首甚至做好了歇业出兑的准备。然而,看到依旧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她倒是颇为意外——看来,老于世故的师爷分析得对:小日本来了,也得照样吃饭穿衣睡觉,哪样也黄不了。 宝元酒楼二楼的仓房,穿过去之后仍有两间屋子,很隐蔽,一间是白宝元自己的卧房兼账房,另一间平时空着,只有刘五妹(有时还有她的表妹小菊)来了之后住。这次小菊没有来,刘五妹就和同行的三个手下,百无聊赖地打起了麻将牌;酒水饭菜自然是白宝元整治好了送进来的。前头席面上正忙碌,他向大当家的告了退,说下午再陪她玩几圈。 而军统女少校王穗花一行三人,就是这个时刻,来到了宝元酒楼。 王穗花带着李彦和电台台长,驾着雪佛兰轿车,昨晚到达的文城,入住了豪华的南洋旅馆。安排完房间,王穗花就让李彦去附近的文城火车站探听情况。不料,李彦很快就回来说:火车站空闲多了,只见堆积如山的军用物资在往南货场里运送。 王穗花继而追问是否看到那列钉死了车窗的军列?李彦说没有,整个文城火车站里已经没有了任何火车。女少校当即用电台告知了太原的山西站——有了电台,就是便捷。为此在开房时,她还特意以清静为由,要了顶楼两个最靠边的房间。 山西站则在深夜回电,要王穗花暂时按兵不动,继续静观同蒲铁道线以及文城火车站动静;同时,山西站也在守候情报二组此前派往君陵和丰店的两名特工的消息,一旦那对夫妻特工返回太原且无新的建树,或可能考虑将他们投入到太隰公路方向,以便追踪濑名师团主力。 王穗花与李彦连夜分析了局势(电台台长只负责保管电台、收发电报,不参与其它的特工行动),觉得同蒲铁道线仍是重中之重——至少,追踪那列神秘的日军军列,就不可能离开两条铁轨!在驾车由太原来文城的路上,尽管他们走的是公路,可由于同蒲铁路几乎是与同蒲公路平行铺设的(这一点,出身于阎锡山治下的同蒲铁路筑路局的李彦绝对属于内行),他们在途中一直得以仔细观察相邻的铁道线,结果也始终未发现那列神秘军列的踪影。 正是因为从前在同蒲路筑路局谋差的缘故,李彦对同蒲路沿线的主要城镇都比较熟悉,文城更多次来往过。军统中尉不仅了解本地小吃“冰枣桃仁”,也知道宝元酒楼的“喇-嘛肉”名冠全城,所以今天午饭时分,就拉了女上司和新搭档电台台长,到宝元酒楼来一饱口福。 由于已经没有了包厢,李彦挑选了二楼的一个散座。却不料,那散座正对着二楼最大的包厢,三个人点了几个菜,还未坐热,就见那大包厢开了门,迎出一群食客,同时听楼下一叠声地喧哗,楼梯口随即走上了几个人,军统女少校看到此景,内心突地一紧:凭着特工的直觉,她意识到这几个人绝非善类。 而其后出现的一个被前呼后拥的矮个子男人,王穗花见到后更是大吃一惊:她认得此人——日军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 ? 第84章 酒楼上的角力 日军是在去年11月攻陷的太原,而太原特务机关,则是在去年年末成立的;首任机关长小岛正雄,有过在伪满洲国的多个城市担任特务机关长的履历——华北方面军在占领河北、山西众多的城市之后,紧急向驻屯伪满洲国的关东军协商,由后者向关内支援了一批有经验的陆军间谍人员——如小岛正雄等——让他们陆续以大中城市为依托,组建了各地的特务机关。 小岛正雄到任太原后,直接接受的是山冈师团的师团长山冈重厚中将的领导(山冈师团驻屯晋中地区)。其特务机关的主要任务是:组织、扶持、指导当地汉奸政权管理地方政务,收集、刺探中国第二战区军队的情报,防范蒋介石国民政府指派的在山西境内的军事间谍活动。 军统山西站成立在太原特务机关之前,因此小岛正雄甫一露面,就引起了山西站乃至西北区的警惕。西北区部通过军统总部,很快搞到了小岛机关长在伪满洲国的部分档案,并警示山西站要严加防御、小心应对。 但小岛正雄上任一个多月以来,未与军统山西站发生过直接交锋,站长赵青文倒是安排情报一组和二组的组长以及行动组的成员,从不同场合近距离观察过这个日本特务头子——诸如伪sx省公署的一系列筹备活动、欢迎来自平津地区的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首脑到访的活动等等,小岛正雄都有出席在场。这也就给了包括王穗花在内的军统特工的机会。 正是这个原因,当小岛正雄突然出现在文城宝元酒楼的瞬间,军统女少校一眼就认出了他。不用问,在楼梯上为小岛开道的那几个鹰眼灼灼的家伙,无疑是特务机关长的手下。 走出包厢迎接小岛一行的,正是文城治安维持会长杨耀康。他今天在这里宴请本市过渡政权的同僚,原本是邀请了小岛正雄这个新任“顶头上司”的,但后者公务在身没能答应赴约,直到杨耀康们酒过三巡,才突然接到通知,说小岛机关长先生正中途赶来,于是就有了这忙乱的一幕。 看着一班人簇拥着小岛正雄进了那间最大的包厢,王穗花的一颗心仍在过速跳动——最初,走上楼梯的小岛正雄打量自己这桌面的时候,军统女少校一度以为身份暴露了,但小岛只是随意地扫视了一眼,就被包厢的主人奉承着接了进去。王穗花不由得暗叫了一声惭愧。 李彦毕竟也是接受过军统内部短训的,虽不及老牌特工那样专业,却也发现了端倪,他装作不介意地问自己的女上司:这人是谁?你认识? 王穗花简短地做了回答。没有见过小岛正雄的军统中尉,心下也是一惊,不禁又瞄着已经关闭的包厢门多看了几眼。 “太原机关长,跑到文城来干什么?”李彦压低嗓音问道。 这当然也是王穗花此刻心头最大的疑问。 李彦点的几道菜陆续端上来了,他热情地让王穗花和老刘(电台台长)吃菜,但军统女少校已经是食不甘味,她此刻想弄清楚的,是那间包厢主人的身份——小岛正雄为什么要跑上几百里路、来和文城的这些人喝酒?莫非,他也和军统情报二组一样身兼秘密任务? 不久,她发现机会来了,酒楼的那个掌柜,带着一个小伙计,端着一个盛着几碟菜肴的大托盘走上了楼梯,他们直奔了那个大包厢进去。王穗花猜测,这应该是包厢主人临时为后出席的小岛正雄点的几道菜。 “老板,”王穗花叫住过了一会才从包厢里退出来的酒楼掌柜:“伙计刚才端进去的一道菜,就是装在陶罐里的那个,味道好香啊,是什么?” 这掌柜的自然就是白宝元,他一中午都在楼上楼下地张罗应酬,主要招呼各个包厢里的客人,因此王穗花一行上了二楼这张散座的时候,白宝元并没有在意;此刻见这个女客问话,急忙陪上了笑脸: “回太太话,那是小店的罐焖鹿肉,也算是一道招牌菜,太太您好眼力!”白宝元一边说着,就发现这桌子上的三人打扮颇为华贵不俗,显然是有来路的,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哈德门香烟,向李彦和老刘敬上。 “鹿肉?好啊,冬令进补鹿肉,再好不过了,我们也来一罐,”王穗花十分熟捻地对白宝元吩咐道:“再给我们上一壶杏花村的老酒。” 一旁的李彦惊奇但隐秘地瞥了女上司一眼:刚才点菜时,他曾经点了酒,但被女上司制止了。此刻她倒主动要起了酒! “不敢动问太太可是本地人?小店的手艺,还合您的口味?”白宝元吩咐了伙计去传菜后,仍谦恭地立在桌旁。 李彦抢先答道:“这是我们富华商贸公司的王经理,本公司在天津、sjz、太原都有生意的。” 白宝元闻听急忙拱手:“原来是大字号的经理,失敬失敬!鄙人白宝元,招呼不周,请王经理海涵!” 王穗花淡淡一笑:“白老板客气了,请坐,富华公司初来乍到,将来还要仰仗白老板关照指点。” “听王经理口气,贵号可是要在文城开办业务?欢迎欢迎!”白宝元满脸堆笑。 “有这个打算,先来看看地方,”王穗花邀请白宝元坐了下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刚才上楼的那几位,看模样不像是中国人啊。” 白宝元会心一笑,将头略略凑近王穗花说:“经理果真好眼力,那几个人都是日本人,杨会长今天请客,那日本人是来捧场的。” “哦?杨会长是什么会的会长啊?好大的面子,连日本人都给他捧场?” “您还真问着了,这杨会长是咱文城的工商会长,家里做着老大煤炭生意,如今又兼着咱文城的维持会会长,听说将来是要当市长的。王经理如果想在文城地面做买卖,这杨会长是少不得要拜会的。” “那几个日本人也是做生意的?” “哪里!我刚才进包厢去敬酒,杨会长介绍说,那是咱文城的啥特务机关长?刚到任的,不清楚是个啥官衔。反正里头的人对他都点头哈腰的。” 王穗花心底一动,不由得下意识地看了部下一眼。 在王穗花这桌上敬罢了一杯酒之后,白宝元就告退了。 他直接去了仓房后面的屋子。 屋子里的麻将局还在继续。白宝元亲手给大当家的换了热茶,又上了几道小点心——刘五妹今天手气一般,钱被一个保镖赢走不少。土匪们虽等级森严,但上了赌桌却是不分地位高低、全凭本事来真格的。 刘五妹倒是没怎么在意输赢,一边给赢家点钱、一边笑眯眯地问二当家的楼面上的生意。白宝元趁势说了杨耀康包厢里的情形,刘五妹皱皱眉: “特务机关长是个啥鸟?这小日本儿够生性的,自己说自己是特务?”刘五妹的话逗乐了屋子里的人;这些打家劫舍的绿林草莽,当然搞不清特务机关长的含义。 白宝元趁着兴致,又讲了王穗花那一桌的轶闻,说是一个女经理,长得蛮俊,穿得也时髦,手底下有俩大男人当跟包的。 “兵荒马乱的,这么俊的女人出来抛头露面,可是不多见;据说在天津和太原都做着大买卖。” 听白宝元如是说,女匪首禁不住动了好奇心——她自恃模样还镇得住一方,此刻就很想出去打量一下二当家的所说的女经理。 在二楼的散座上,女匪首如愿以偿。她装作漫不经心地从王穗花三人面前经过,就认真剜了几眼;感到二当家的所言不虚;她注意到王穗花身上的那件皮衣,从样式到质地,都应该胜于自己在黑石崖老窝的那几件,至于头发和脸上的妆,就更是见所未见了。刘五妹虽不服气,却也有些自惭形秽。 埋头吃喝的李彦,忙里偷闲地看了一眼刘五妹,觉得这女人的模样,殊不逊于自己的女上司,借着杏花村的酒劲,他小声而放肆地对王穗花说道: “那穿碎花衣的女食客,和你多少有一比。”军统中尉清楚,大庭广众之下,女上司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王穗花果然就咬了牙没有发作,少顷,她微微冷笑一声,对正得意洋洋地夹起一着过油肉的李彦说:那女的是酒楼的人,你长着两只狗眼、就只知道盯女人的脸蛋吗? 李彦一怔:你咋知道? 军统女少校又对这个部下露出了一向的不屑:她进的那房间,根本就不是食客进出的;刚才酒楼的老板,跟她进的是同一扇门。蠢货! 李彦吐吐舌头,在这方面,他的确对女上司钦佩不已。当然了,自己要是也上过军统的青浦班,自然就不会这么逊色。他端起了酒盅,朝着王穗花说道:“组长,我敬你。” 王穗花愤怒地瞪了下属一眼,低声喝道:“叫我经理!隔壁就是日本人,想找死么?” 她举起酒盅,只在自己抹着法国口红的唇边碰了碰,就放回了桌上。刚才临时起意要了这壶老酒,本来是出于笼络酒楼老板,好从他嘴里套出些话来。 自从小岛正雄出现,军统女少校的大脑就没有停止过飞速思考:——这个日本特务,本来是太原的机关长,怎么突然跑到文城来当机关长了?! 王穗花知道,所谓的特务机关长,都是来自日军内部,他们虽然在公共场合基本不穿军服,却都有自己的军衔,从少佐到大佐不等。而在大城市尤其是重要的大城市担当特务机关长,是非具备过人的履历和经验不可的。 那这个小岛正雄是怎么回事?难道是以太原特务机关长的身份,兼职掌管文城? 必须马上联络山西站! 第85章 困兽 打量完了坐在散座吃喝的王穗花,刘五妹回到了仓房后面的屋子,心里有些郁闷——女匪首毕竟也是女人,遇到比自己有姿色又穿戴华丽的同类,难免妒忌心起。 贸易公司?这是个令刘五妹感到生疏的行当和称谓,她连二当家的经营酒楼的生意经都不甚了解,更遑论“贸易”了。 “宝元,我觉得外面那小娘们,来路有些不正。”女匪首脱口对二当家的来了这么一句,其实她并未真的觉察出什么,只是出于郁闷和嫉妒之情,想找点话茬贬低对方。 不料,白宝元却老谋深算地点点头:“嗯,大当家的,我也觉得不大对头,”刚刚替刘五妹码好麻将牌的白宝元,一边起身让她回位,一边说道:“这女人竟然一眼就看出那个小岛特务不是中国人!说实话,刚才要不是杨会长给我介绍,我可没看出来;那小日本儿穿一身中国棉袍,说一口的中国话。” 这一来,轮到刘五妹吃惊了。 “还有,我现在琢磨过味来了——刚才,那娘们应该是借着点菜的由头,从我嘴里套问那日本人的底细,因为她看见我从日本人的包厢里出来的。” 刘五妹有些疑虑:“那依你说,她是啥来路?和咱一样,是干这个的、来踩盘子(土匪黑话,指抢劫前的踩点摸底行动)?”女匪首说着话,手里就比划出一个手枪的形状:“如果是,莫非她要抢日本人?” 麻将桌上的男人哄地一下都笑了,大当家的这个推断,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刘五妹自己也笑了。少顷,她又正色道:“如今日本人来了,世道要比以前更乱,三教九流混码头的,少不了到咱这酒楼来,二当家的,你可得多留神。” 说到这里,女匪首突然由问道:“那个什么孟大脑袋,最近露头没有?你给我盯住了,一旦找到他的下落,老娘一定要亲手扒了他的皮!” 刘五妹说的,就是上次来文城时,带头调戏她和表妹小菊的地痞头子孟龙生。 “没露头,自从差点挨了日本兵的枪子,这小子一直没在街面上出现,估计是怕日本人找他算后账。” “哼,想找他算后账的,可不止日本人!”女匪首咬牙切齿地说着,把一张六筒牌狠狠地拍到了麻将桌上。 ? 王穗花一行吃罢了酒饭,回到南洋旅馆,当即将小岛正雄出现在文城的情况致电给了山西站。他们三人在旅馆要了两个房间,是顶楼最靠近山墙的两间,比较安静、不易受到打扰,使用电台也相对安全。 山西站对这一突发情况极为意外并立刻重视起来,着情报一组进行探察,待消息坐实后再通报情报二组。同时,他们告知王穗花,刚刚获悉,军统察绥站(军统当时将察哈尔、绥远两省的机构合并建立一个站,划归北平区领导)遭到关东军特务机关和宪兵队的局部破坏,已经有数人被捕,鉴于山西站情报一组之前与察绥站有过不少业务合作,现已经紧急将相关人员转移。 王穗花的情报二组不在晋北活动,平时业务上与情报一组也并不交集,因此对这一消息没有太在意。但她忽然意识到,日本关东军设于察哈尔(主要在zjk市)和绥远(主要在归绥市)的特务机关,与太原的特务机关勾结甚密,而太原的特务机关长,此刻就在文城! ——这个小岛正雄,究竟来文城做什么?真的如宝元酒楼的老板所述那样:做了文城的特务机关长了? 关掉电台,王穗花与李彦商议,对小岛正雄要警惕,在未得到山西站的确切消息前,暂时先不在文城开展活动。当然,他们也不能就此呆在文城束手无策,眼下最关键的,还是要继续追查那列在太原火车站神秘一现就失踪了的日军军列,既然在太原至文城的铁道线沿途都未能发现它的影子,那么就必须做好顺着同蒲路继续南追的准备。 “文城现在已经被日本人占了,”李彦拿出一张同蒲铁路沿途城镇车站的全貌图,指给王穗花看:“文城再往南,依次是韩信岭、霍县和洪洞,然后就到达了二战区的长官部临汾。如果小鬼子打算继续沿铁道线推进,不知道国军还能不能顶得住。” “站里的电文,丝毫没有提及日军准备毒气作战的内容,”王穗花的神色变得焦虑:“恐怕他们也得等二战区的相关战报。” 李彦看着漂亮的女上司像困兽一般在房间里走来走去,觉得她固执地判断“风计划”的核心就是日军在秘密投送化学武器的思路,未必就是正确的方向。 “组长,你认为,日本人在铁道沿线的光天化日之下,使用毒气弹的机率有多大?”李彦小心地从侧面开始敲打军统女少校。 “这我不管!”王穗花烦躁地生硬回击了一句,想了想,又补充道:“光天化日怎么了?去年忻口会战,日军还不就是在光天化日之下打出了毒气弹?当时的守军既有中-央军、也有晋绥军,涉及好几个团和旅,事后在向上峰报告时,均印证了此事。” 李彦咽了口唾液,说道:“我知道,那是忻口的一个高地,属于会战的战略要冲,但那一带山梁纵横,当时除了咱们的守军和进攻的日军,可以说是荒无人烟。所以,日本人敢于铤而走险。但据说,也只是在战事最胶着、最激烈的时候偷偷使用了两天——而现在,濑名师团发起进攻的路线,是繁华的同蒲路沿线平原,在这一带悍然大规模使用毒气,你觉得他们有这个胆量吗?” 军统女少校没有吭声。 她其实在琢磨李彦的话语——这家伙的分析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她在军统西北区部,看过国民政府军委会的一份敷衍了事的报告,忻口会战期间,日军的确是在反复进攻一个重要高地却久攻不下时、才使用了毒气。那时候的板垣师团,已经颇有强弩之末之势,祭出化学武器这一穷凶极恶的手段,恐怕也是走投无路之举。 现在呢?濑名师团的南下,说不定不会遇到什么强有力的阻击了,那毒气弹…… 王穗花脑子变得很混乱。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计划”,那鬼魅一般的日军军列,究竟隐藏着什么? “我就是不相信,日本人从东京参谋本部派来一个中将,巴巴地飞到太原,仅仅就是为了对付已经困守一隅的阎锡山!就算加上一个卫立煌,我也不信!” 军统女少校最终近乎无赖地忿忿嚷了起来。 李彦清晰地看出了对方正在搬出女人不讲理的一面——看来,就算是军统的女强人,也不能免俗啊。 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几天后,如军统中尉李彦预料的那样,日军一个步兵大队从文城出发,沿着同蒲路南下,攻击并占领了距离文城三十里左右的灵石县城。 这个步兵大队出自萩原旅团的西条联队,是师团长濑名中将特地从师团预备队里抽调的,大队长高木少佐能征善战;此番领受任务后,他们从驻地汾阳星夜兼程赶赴文城,稍事备战就投入了进攻。 坐镇文城的萩原旅团长对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倍感高兴,西条联队本就隶属于他的旅团,只不过被即将南下太隰公路作战的师团主力临时调走做了预备队和后卫。出于上峰对“风计划”属地的重视,这才又从西条联队里派回一个步兵大队支援文城附近的治安肃正作战。 出征前,考虑到高木大队要孤军南下,萩原晃曾经命令旅团参谋长从大冢联队调动一部分重火力临时配属加强给他们,但被高木少佐信心十足地拒绝了——他的这个步兵大队,自身编制有一个炮小队,拥有两门九二步炮;此外下辖的四个步兵中队还各有两门八十一毫米口径的迫击炮,作为攻夺一座县城的火力配置,可谓足矣。并且情报显示,灵石县城的中国军兵力只能用薄弱一词来形容。 日本人的情报没有错,此刻据守灵石的,是中-央军十七军八十四师的一个残团。八十四师此前已经得到二战区卫立煌副司令长官部的命令:日军来袭可逐次抵抗,如县城不守,可散入铁道线两侧实施游击作战。因此,在与日军前锋交火不到半天后,即开始主动脱离接触;很快,灵石全县就落入日军手中。 其实,在十七军八十四师残团的城墙防线之外,还另有一支晋军的部队参与了防御,他们就是从文城溃逃到此的晋军独12旅旅部和569团。 独12旅的旅长郑源,此前已经得到了二战区阎锡山司令长官部的电令,要他们向临汾靠拢;发这道命令的,当然是阎锡山的晋绥军系。 可目前在南同蒲路沿线布防的,却清一色是卫立煌的中-央军系,十七军八十四师顶在最前面的灵石,韩信岭一带则是刘茂恩的十五军一部,他们的后面,是李默庵的十四军一部。因此,从文城开着火车逃到灵石的独12旅,根本就没有被允许进入灵石县城,早在铁道线上设了屏障的中-央军缴了他们的火车,并将他们赶到城外布防,并一再申明这是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将军的命令。 郑源傻了眼,他急忙紧急联络上了二战区阎长官部,后者仍电令他们速来临汾。但阎长官的电令,在中-央军这帮丘八眼里等同废纸。郑源只好再度致电阎长官部告状,对方则抹了稀泥,要他暂时执行卫长官的命令。显然,阎锡山不愿意为了这区区一两千人的杂牌而与卫立煌撕破脸皮。 紧要关头,独12旅的副官撺掇郑源带队脱离同蒲铁道线,沿着公路先向东南方向的平泉县转进,既避开中-央军的掣肘,也脱离日军的追杀。 但中-央军八十四师就在自己身后,此刻贸然脱离,势必要冲击其防线,搞不好,两军会发生火并。郑源旅长很清楚,自己的这个569团,不仅打不过日本人,恐怕同样也不是中-央军的对手。 他决定先按照八十四师的命令,就地在城外布置防线——569团的官兵则大骂中-央军不地道,让他们在城外挨日军的第一枪。 “八十四师也不是什么劲旅!”郑源恨恨地对副官以及几个手下说:“他们不会在铁道线上跟日本人死拼的,等到开打,我们就脚底抹油!” 郑源说到做到,当几天后萩原旅团的高木步兵大队沿着铁道线攻上来的时候,他们在简陋的临时工事里只抵挡了十几分钟,及至日军的炮火开始轰击,郑源立即下令撤出工事,向铁道线以东撤走。 而八十四师并不去理会独12旅的擅自撤退行径。因为他们也没有打算死守的,不到半天光景,灵石县就被放弃,日本兵轻而易举地将太阳旗插到了城楼之上。 郑源于是再度侥幸逃脱,他们先是脱离铁道线一路向东狂奔了二三里,并转到了一条黄土公路上,那正是灵石县通往平泉县的简陋公路。在终点平泉,他与手下的逃兵团长田明达,意外地会了师,并从此在那里扎下了营盘。 这时,犹如惊弓之鸟的晋军独12旅还不知道,就在平泉县城可以望得见的关门山,沿山麓向北行进四十里,八路军的林师徐旅二营,同样建立起了自己的一片根据地。 第86章 逆袭(一) 进驻丰店县城的蒙疆军的那个骑兵团,分为三个营,每个营大约有两百人马,团长杜东强是个地道的汉人,跟着伪蒙古政权的二号汉奸李守信已经有两年之久。李守信旗下的骑兵,如今有不少都进入了晋北,大多是配合日本关东军的后宫师团,拱卫山西境内的平绥铁路。 杜东强这个骑兵团,本来是在大同以南负责巡逻北同蒲路的,在华北方面军拟定了继续进攻山西的计划后,该团被支援到濑名师团,进至太原城外。由于正值大冢联队攻击丰店不顺利,旅团长萩原晃就将这个骑兵团加强给了大冢联队。 杜东强骑兵团在晋北活动的时候,曾经被八路军的贺师一部打击了几次,折损掉差不多三成的人马,后来经过补充,加入了一批晋北的汉奸部队,这才恢复了原有建制规模。 按照萩原晃旅团长的部署,大冢联队的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如今坐镇丰店,指挥福田步兵大队以及杜东强骑兵团。联队长大冢康介曾经亲自回丰店检查城防,并叮嘱他的副联队长,加强对城东大榆树山方向的防范,那里是中国军391团退走的方向;同时,也要对城北郊和城南郊的公路定时巡查。 而这个定时巡查的任务,就落在了杜东强骑兵团的头上。 杜东强的团部设在了丰店县城里的关帝庙,三个营则分散扎在城内。接到让他出城巡查的命令后,杜东强就安排了两个骑兵连,每天分别出北门和南门,沿着公路巡逻出数里远再返回。 日本关东军一直致力扶持德王再建立一个“满洲帝国”式的傀儡国度,因此在训练蒙疆军时,就很下了一番功夫,由关东军精锐的骑兵集团专门进行传教。只不过,蒙疆军官兵的服饰仍保持了极其浓重的蒙古袍风格,看上去并不符合现代军队的装备规范。 于是,丰店的老百姓,从此就每天都能看见这批身着长袍的特殊军队骑着蒙古马,耀武扬威地出入南北城门。 而中-央军391团的人,则顺水推舟,选择了这支汉奸骑兵,作为反攻计划第一波逆袭的对象。 ? 391团团长秦忠孝,并没有被新近到达丰店的蒙疆军骑兵团吓倒,相反,当他得知这个骑兵团每天都派游骑出城很远、执行巡逻公路任务的时候,一个大胆的计划趁机势形成了。 他让赵木头带着特务连的全部二十一人,换上便服不带武器,分几批重新潜回了丰店县城,由西关的那家牛羊肉铺的老掌柜悄悄安排,住进了老掌柜家以及附近几户已经没有了主人的空房,埋伏待命。 中-央军上校将逆袭县城的目标,锁定在了北城门,所以,白天出北城门巡逻的蒙疆军的那个骑兵连,也就首当其冲地成为了靶子。 这个骑兵连有一百骑左右,连长是个大个子,他接受的命令,是每天出城后沿着北上君陵县的君丰公路向前巡逻,同时注意公路两边的大小榆树山山梁上的动静。 通常,骑兵们出得城门,往往策马扬鞭疾驰一阵,足足跑出里路才将速度缓下来——他们从前在绥远和蒙古地界驰骋惯了——然后继续再向前巡视个里路,就调头原路回返。进至北城城下后,骑兵们散开队形在城外的原野上遛遛,再集合起来,列队鱼贯入城,上午的任务就此结束。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再按照上午的流程重新来一遍,一天的任务也就例行公事地完成了。 秦忠孝将动手的时间,放在了下午。 之所以放在下午,一来,骑兵们在经历了上午的出巡之后,下午再如法炮制一遍的时候,会显得放松和懈怠;二来,这个时间距离傍晚已近,而冬日的傍晚,四点钟过后太阳就开始落山,天黑得极早,利于己方的撤退和隐蔽,却不利于敌方的追击和搜索。 ? 蒙疆军的大个子骑兵连长,在这个下午突然看见了一小队的皇军分散在公路边上,就已经是两点半的光景了。 大个子连长感到很意外,这里距离身后的丰店县城有几里之遥,之前的多次出城巡逻,从来没有在这条公路上遇到过皇军。 “你们,统统下马!” 这伙皇军中,夹杂着一个穿便衣的中国人,此刻正是他站在路中央,朝着策马而来的骑兵连挥舞着双手,喝令他们停下。大个子连长注意到,中国人身边站着一个皇军军官,看军衔是大尉。他急忙勒住缰绳,整个骑兵连顿时都停止了前进。 “你们是杜团长的部下吗?这是大冢联队的松野大尉。”那个中国人一指身边的皇军军官。 大个子连长想也未想,就翻身下马,向松野大尉立正敬礼,报上了自己的姓名与军衔。 “松野大尉奉福田大队长命令,正在此地搜寻中国军密探,现临时征用你的骑兵部队,协助皇军行动!” 大个子连长立即表示服从命令。尽管刚刚来到丰店,但他知道守备县城的皇军是大冢联队福田大队,也知道在城外有中国军的残余。 他不知道的是,眼前遇到的这股皇军装束的人,其实正是化了装的中国军的残余。 中-央军391团在去年忻口会战期间,赵木头的特务连曾经侧出到板垣师团的后方侦察,顺手袭击了三浦旅团的兵站一部;当时的交火时间不长,因为在敌后,赵木头没敢恋战。袭击兵站最大的收获,是缴获了几个大包裹,里面是崭新的日军冬装大衣(当时为十月下旬,板垣师团的辎重部队,已经在为前线官兵配置冬装)。特务连长想到了这军大衣或许会有用处,所以就不嫌累赘地带了回来。 如今,它们真地就派上了用场。 今天出动前,秦忠孝命令一营的一个连长带着十三个人,换上了这些日军军大衣,拿着三八式步枪站到了丰店通往君陵的公路边——他料定蒙疆军的骑兵团初来乍到,中层军官不会熟悉城内日军的军官序列。 果然,大个子连长没有对“松野大尉”的头衔起任何疑心,由于蒙疆军在绥远和晋北时,已习惯了配合协同关东军作战,对此刻突然遇到的命令,他也没有起任何疑心。其实,这个粗枝大叶的大个子连长,只要稍微回想一下,就应该发现,这股皇军身上的军服,与守备丰店的皇军并不一样——要知道,赵木头的缴获来自板垣师团,而该师团的军装制式,与大冢联队所属的濑名师团,还是颇有区别的。 “中国军的密探在这山里?”听了那个便衣中国人——他显然是皇军的翻译——的介绍,大个子骑兵连长望着眼前可以进入大榆树山的一个山口说道:“我们上午在这一带巡逻,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啊。” “中国军密探混进了县城,刚才出城的时候被皇军察觉,跟踪到了这里。现在你们立刻随我们进山追击!” “嗨吚!”大个子连长习惯性地用日语遵令,然后通知了身后的部下。就这样,这个蒙疆军的骑兵连,跟随着十几个伪装的皇军,进入了公路旁的大榆树山山口。 他们沿着山梁之间狭长曲折的小路,以步兵急行军的速度,前进了数里,前方始终没有出现什么情况,那所谓的中国军密探,也一直不见踪影。 “停止前进!” 那个便衣翻译突然站住,对身后的蒙疆军骑兵连喊了一句。大个子连长急忙约束住了自己的人马,却发现皇军并没有停,而是一溜小跑地转进了前面的一个弯道,不见了。而翻译喊停了骑兵之后,也迅速转身去追赶皇军,很快,他也不见了。 山谷里,只剩了长长的一列骑兵在不知所措地驻足,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压住了骑兵们窃窃疑问的声音。 蓦地,一声清脆的呼哨,在山梁上响了起来,紧跟着是无数声呼哨的此起彼伏。蒙疆军的骑兵们循声抬头望去,不禁发出了惊呼—— 两侧的山梁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不明身份的伏兵,黑黝黝的枪口密集地向下瞄准着,呼哨声正是来自枪口的后面。 那个“翻译”重新出现了,他站在蒙疆军骑兵连的正前方,高声喝道:“我们是晋绥军傅作义三十五军,你们全体被包围了,放下武器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骑兵连骚动起来,有人哀叹,有人怒骂,许多战马开始原地打转踢腾;但在居高临下的枪口面前,没有人作出反抗的举动。特别是当对面的“翻译”报出三十五军名号的时候。 这是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的主意。他认为,蒙疆军会对晋绥军傅作义三十五军的名号格外敏感和忌惮——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绥远之战,足以让这伙汉奸军记忆犹新。 张团附押对了这一宝。这个骑兵连虽然有一大半的人没有经历过绥远的红格尔图、百灵庙等战斗,但整个蒙疆军却无不对晋绥军三十五军谈虎色变。他们都明白,若非后来傅作义的部队被调到了山西对日作战,是否还会有蒙疆军今天的存在,都很难说。 此刻,他们选择了投降! 按照命令,骑兵连的官兵将枪支和马刀扔到了地上,自己在马背上高高举起双手。山梁上,亲自指挥设伏的中-央军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现身哈哈大笑起来: “把这帮汉奸的衣服,给我扒了!” ? 第87章 逆袭(二) 秦忠孝亲自指挥的这次设伏,出动的是他最精锐的第一营,他们提前在这个山谷埋伏好,由一营的一个连长带人化装成日本兵,将蒙疆军这一个骑兵连引入伏击圈,完整地包了饺子。 当然,中-央军少校和他的中校团附,事前都没有奢望会不发一枪一弹就完成这次诱歼作战——毕竟对方也有百十号人马。但过程却出乎意料地顺利,这条夹在山梁中间的小路,只有几米宽,两侧山梁则有二三十米高,在如此窄小的山谷小路上,被头上方的几百支枪顶住,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明白,一旦反抗面临着的将是一边倒的杀戮。 一营的官兵,留下一半继续居高临下地用步枪和机枪瞄准着蒙疆军的骑兵,他们已经完全从山梁上站立起来了,为的是让降兵们更清晰地看到包括8挺捷克式轻机枪在内的枪口;而另一半则冲下山梁,进入骑兵的队列里,捡拾他们丢在地上的刀枪。 李守信的蒙疆军是接受关东军训练的,武器装备也大都是由关东军供给,这百名骑兵,手里是清一色的三八式骑枪,马刀倒是五花八门,有蒙古式的,也有日军制式的;这多半与这些骑兵原来的用刀习惯有关。 秦忠孝很满意。去年在忻口,他率部不止与板垣师团交锋,也遭遇过从关外赶来协助板垣征四郎作战的关东军混成旅团,所以眼前这伙蒙疆军的装备,很容易让他联想到了忻口激战里的关东军。 妈的,要是忻口的关东军独立混成旅团,也像山梁下的这帮孙子这么不禁吓唬,自己的391团就不会从兵力到火力都损失惨重!——看着部下一边缴获对方的武器、一边将他们从战马上赶下来集中站队,秦忠孝不禁感慨万千。 391团隶属国民政府军委会整编后的甲种师,刚抵达山西时,全团满编两千一百人,分三个步兵营,每个营有三个步兵连、一个重机枪连,重机枪连配备6挺马克沁重机枪;每个步兵连配备9挺捷克式轻机枪。此外,秦忠孝的团部还直辖一个迫击炮连,配备6门国产八二式迫击炮;一个战防炮连,配备6门德制三七式战车防御炮。如此强大整齐的火力,在当时赴山西参战的国军战斗序列里,绝对称得上是一流。 然而,从忻口到太原一路打下来,391团持续损兵折将,并且丢失了所有的炮;等到再被大冢联队逐出丰店时,就连重机枪都一挺不剩了。 赵木头的特务连本来是师部直辖的,在一次战斗中临时加强给了391团,从此阴差阳错地一直没能归建。特务连的武器,则是每人一枝德制伯格曼冲锋枪、一支毛瑟军用手枪,同样十分强大。可是如今,一百五十人编制的特务连,也打得只剩了赵木头外带二十一个人。 “团长,这些汉奸兵,拿他们怎么办?毙了吗?” 一营一连长的报告,让中-央军上校收回了思绪。他先看了一眼被缴械并扒掉了外衣的蒙疆军骑兵,然后用责备的目光瞪了一下一连长: “胡说!这帮骑兵是主动投降的俘虏,咱们要是也干杀俘虏的事,那和日军畜生还有什么分别!” 一营一连长挨了训,没敢再说话。 “先押起来看着,”秦忠孝下了命令:“要进城突袭的人,抓紧时间换装!” 全团会骑马的官兵,此刻都聚集在这里,共有七十三人,与蒙疆军骑兵连的百人建制相差不多。他们这时已经全部换上了对方的长袍和棉帽,骑上了对方的战马。 “特务连的人,回丰店城了吗?”秦忠孝一边看手表,一边问身旁的中校团附张宏。 特务连之前潜伏进了丰店,今天早上他们派了一个人出来,在这里专等一营设伏的消息,然后回城通知赵木头做里应外合。 “报告团座,他已经走了二十多分钟了,应该差不多快进城了。” “很好,骑兵出发!” 中-央军上校一声令下,一营二连的连长担任指挥,带着七十多名移花接木的“蒙疆军骑兵连”,沿着来时的路,策马奔向了丰店。 ? 守卫丰店北城门的,是福田大队第二中队的一个小队。城头上的十几个日本兵,这两天已经习惯了蒙疆军骑兵在城门的进进出出,他们知道那是联队长布置给蒙古骑兵的出巡任务。刚才,他们居高临下地目送着那一个连的骑兵例行公事地出城,大约半小时的光景之后,城头日本兵的视野里,又出现了蒙疆军返回的身影。 只不过,日本兵无法得知,正骑着马以近乎散步的速度向城门踱来的,早不再是什么蒙疆军,而是他们的老对手,中-央军391团。 城头下方的城门洞,同样有十几个步兵在站岗。而这个日军小队其余的三十多人,则在北城城门内的两栋民宅里休息,等待夜晚与正在值守的士兵换防。 这一切,已就被潜入县城的赵木头特务连的人,探了个一清二楚。此时,赵木头带着手下,零零散散地逡巡到了城门洞附近,一半人在监视着那两栋住着日本兵的民宅,另一半人则打量着城门洞——他们的手里,都没有武器。 骑兵们鱼贯入城了,马蹄踏在硬硬的冻土上,嗒嗒作响。最先进城的二十几匹马,从城门洞里一走出来,就分别奔向了赵木头的人,很快,这些蒙疆军装束的骑兵纷纷下马,他们从战马的褡裢里取出了一枝枝冲锋枪和弹夹——那是391团特务连独特装备的伯格曼冲锋枪和弹夹——交给了身着便衣的赵木头及其手下,接下来交出的还有一枚枚手榴弹。 站在城门洞的内洞口的三四个日军哨兵,很快发现了这极不寻常的场面,然而惊疑的他们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继续鱼贯而入的骑兵们,就向他们发起了攻击,锋利的马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他们又劈又刺!几个日本哨兵惨叫着倒在了血泊里。 同样的一幕也正发生在城门洞的外洞口,十几个端着三八大盖的日本兵,没有料到骑马经过他们身边的这伙蒙疆军,竟然突然向他们挥刀猛砍,在惊慌失措的怒骂和哀嚎声里,这十几个哨兵只抵抗了不到一分钟,就被砍杀殆尽。 城门外的厮杀叫喊,终于惊动了城头上的日军,有人从残损的城门楼垛口里探出身子向下张望,于是看到了这惊心动魄的一幕;但几乎与此同时,一阵排枪子弹射上了城门楼,探头张望的日军纷纷中弹,有一个还一头从垛口上栽了下来。 枪声一响,冷兵器的袭杀就终结了,赵木头带着特务连的士兵,飞速地踹开了那两栋日本兵占住的民宅房门,将手榴弹丢了进去,沉闷的爆炸声伴着尘烟升起,伯格曼冲锋枪随即发出了怒吼。 骑马进城的“蒙疆军”下马后,兵分两路沿着城门两侧的阶梯向城墙上发起了冲锋——他们当中不少是391团一营和三营的人,对这座昔日镇守过的城墙,再熟悉不过了。 城墙上的日本兵,虽然仍震惊于这些蒙疆军的骑兵为什么要突然翻脸攻击皇军,但已经看清局势的他们,开始扑到城墙朝向城内的垛口上,向着正奔跑上来的敌人开火。只是他们的数量毕竟太少了,对方密集的弹雨打死了他们中的大部分,随后攻上城头的391团士兵,则蜂拥着将这残余的日本兵追杀殆尽。 伪装奇袭的功效显然是巨大的。在仅仅五六分钟的时间里,一个小队的日军,就被391团这百名奇袭者,几乎全部干掉!而他们自己仅伤亡了不到十人。包括特务连长在内的官兵们,都近乎被这战果给惊呆了。 这次伪装逆袭的目的,不是占领,而是宣示——向大冢联队宣示中国军队的依旧存在。因此,战斗一结束,391团的奇袭者们就开始撤退;骑进城门的战马,有几匹在刚才的交火中跑散了,再加上特务连的人原本就没有马,于是不少士兵二人共乘,从北门鱼贯而出。 一场惊心动魄的近战,就这样以一种速战速决的方式,消于无形。 坐镇县公署的日军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和大队长福田少佐,在最初听到枪声和爆炸声的时候,不约而同地想到了东城。在他们的脑海中,县城东面大榆树山里的中国军残余,始终是城防最大的并且是唯一的威胁。及至在街头巡逻的上等兵们跑来报告,说枪声来自北城方向的时候,两个人又都感到了惊疑。麻生中佐立刻要福田冈带领手头的一个中队,跑步奔向北城。 但福田冈和部下,与先期赶到的街头巡逻分队一样,只看到了硝烟还没有散尽的战场,以及己方官兵横陈的尸体。他当即下令向城头攻击前进,小心翼翼摸上城头的日本兵,依然也只是看见了尸体和血迹——都是自己人的。 城门洞口倒着的几个士兵,身上明显遍布着刀伤而不是枪伤,他们当中有两个奇迹般地苏醒了过来。惊怒交加的福田冈,追问奄奄一息的两人刚才在这一带发生了什么,得到的回答竟然是:蒙疆军骑兵哗变,突然袭击守卫城门的皇军! 福田冈不由得大怒——从这支所谓的蒙疆军骑兵团一到来,他就看着他们不顺眼,如今,这帮蒙古人竟然胆敢叛变!——他刷地拔出了军刀,对身边的人喊道: “速去通报麻生中佐,传令第一、第四中队紧急集合,包围蒙疆军骑兵团团部!” ? 第88章 傅作义疑云 福田冈少佐只是一介武夫,即便同为一介武夫的联队长大冢康介对他也是这么个看法。有勇无谋的福田少佐,听了城门边两个生命垂危的部下的一番话,立刻就认定蒙疆军骑兵团发生了叛乱,并暴跳如雷地准备实施弹压。 值得日军庆幸的是,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头脑还比较清醒,接到福田冈的报告后,他首先觉得此事过于离奇:一支从晋北开来的蒙古骑兵团,刚刚驻扎丰店几天,就有一个连的人马莫名其妙地反叛皇军,而其他的骑兵却蒙在鼓里、老老实实地呆在城内驻地!——这完全说不通。 麻生中佐接管了福田冈的命令,他让后者带着一个中队,立刻封锁北门并重新建立城防,自己则亲自带着一个小队的士兵赶到了杜东强的团部——关帝庙。 杜东强显然被这突发的事变吓傻了:在绥远和察哈尔,他们都向来对皇军言听计从,如今偏师孤旅开到了遥远的晋中南,岂敢犯上作乱? 麻生中佐下令杜东强团长带领副团长以及营连长一级的军官,全部到县公署日军的指挥部集合——实际上,是对蒙疆军骑兵团的的指挥系统实施了软禁。在真相没有调查清楚之前,麻生也不敢掉以轻心。 不过,真相没过多久,就大白了。 福田冈带领一个中队,迅速关闭了北城门,同时通知南城也紧急闭门;并指挥两个小队的士兵,登上北城墙布防,严密监视城外的动静。 与此同时,城内街头的巡逻和搜索也加强了,因为日军并不清楚在北门叛乱的人马,是否都逃出了城。 凡是听到了枪声和爆炸声的城内百姓,起初都有些惊惶,毕竟他们在上次的战火里遭受到了严重的涂炭。可惊惶了一阵之后,许多人不禁变得惊喜,他们猜测,眼下的县城掌控在日本人手中,那么发生了如此激烈的交火,显然是来自对日军的攻击!谁在攻击日军呢?当然是国军! 邻里之间,悄悄地有人开始互相串连,隐秘却兴奋地传递着消息:国军打回来了!胆大些的,甚至走出家门院门,到街上去翘足倾听那枪声和爆炸声。 不过,很快来自北门方向的交战就平息了,人们焦虑疑惑地猜测着结局,直到日军的巡逻队冲上街头,大家才失望地意识到,日本人并没有被赶跑,看来国军的进攻,失利了。 而就在福田冈的两个小队分布城头上严阵以待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远远地,一大股人流沿着城外的君丰公路,散乱着朝丰店走来,走近一段距离后,如临大敌的日本兵惊奇地辨认出,这一大股人流,正是平日里在丰店进出的蒙疆军骑兵!只不过,此刻他们除了身上穿着的蒙古长袍,胯下已没有了战马,手里更不见了枪支和马刀。 福田冈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的望远镜视界里,这股手无寸铁的蒙疆军骑兵,个个面容沮丧、步履沉重。日军少佐下令机关枪准备,只待他一声令下,就将这伙叛军射杀殆尽! 慢着!——有勇无谋的福田冈大队长,在这一刻也猛地觉察出了不对头:既然是叛军,既然他们刚刚卑鄙地袭击了皇军士兵并逃走,那么此刻这帮蒙古兵(日军对蒙疆军的习惯称谓)又折回来干什么?而且是丢盔卸甲、手无寸铁地回来!天底下没有这么傻的人。 这伙出现在丰店北城外的散兵,正是刚刚被中-央军391团缴械的货真价实的蒙疆军骑兵连。 化装成蒙疆军的391团人马从山谷里一出发,秦忠孝这边就开始了布置,他让一个排的士兵严加看押被缴了械、扒了外衣的蒙疆军骑兵。又派了一个连,在紧邻外面公路的山口处,设下埋伏,准备接应前去逆袭县城的人马。中-央军上校判定,只要半途不露马脚,那么以百人之众突然近距离袭击几十人的日军步兵小队,会很顺利。 果然不出他的所料,大获全胜的赵木头们骑着马,一路狂奔地赶了回来,在他们后面,并没有任何追兵:这一点也在秦忠孝和张团附的预判之内。因为事先已经获悉,日军的这个大队在县城里四面驻防,兵力分散得很,且清一色是步兵,行动缓慢。至于城里的蒙疆军骑兵,从战力和快速反应力方面,也很难做出及时的作战支援。 一击而中,全身而退(阵亡了三名士兵,遗体都带回来了),缴获丰厚,秦忠孝即刻下令转移——来时以及回撤的路线,都在大榆树山内,都是事先勘察好了的,虽是崎岖山路,好在十分隐秘——直到这时,那帮蹲在地上抱着头的蒙疆军骑兵,才被允许解散,外袍丢还给他们,命令他们滚蛋! 于是,那个大个子连长带着部下,跑出了大榆树山的山口,至于丰店刚才发生了什么,他们却是一无所知的。丢掉了包括马匹在内的全部装备,这伙人生地不熟的汉奸兵实在不知道该向哪里去,只能硬着头皮沿着君丰公路、向丰店北门而来。城头上,福田冈看到的,正是这一幕。 ? 傅作义的三十五军?! 接到大冢康介联队部的电话,旅团长萩原晃惊得一时没有说出话!他要大冢立即到旅团部来,同时又紧急召来了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 由于丰店、宋家沟、文城之间已经架设了电线杆和电话线,所以噩耗是大冢联队副联队长麻生中佐亲自从丰店打给他的联队长的。大冢康介的头脑里,并没有太多晋西南中国军眼下驻防分布的概念,所以他更多感到的是愤怒和震惊,然而当他将这一噩耗再度上报的时候,“傅作义三十五军”的称谓,却令他的顶头上司以及文城的新任特务机关长惊疑不已。 仰望着旅团长指挥部墙壁上硕大的军事地图,大冢康介总算明白了萩原少将的惊疑原因——按照此前的情报,傅作义的三十五军,自去年逃出太原城后,就一路向西,在晋西的两个县城:离石和中阳一带盘踞。一直没有任何情报显示他们有移防的迹象,可是今天他们竟然被报告说,出现在了数百里之外的丰店县北郊! 心怀鬼胎的萩原晃,首先担忧的是,“风计划”有可能外泄了!阎锡山在调动其精锐主力,奔袭丰店,继而准备攻打宋家沟密营。但转念一想,这种可能性真地微乎其微——仅从时间节点上看,慰-安妇刚刚从太原转运到宋家沟,中国人即便知道了内情,也不可能如此之快地调动军队到数百里之外。 何况,经他逼迫大冢康介反复向丰店守军指挥官追问,所谓的“傅作义三十五军”仅仅在城外诱俘了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连,继而假扮成该骑兵连突袭了丰店北城门的守军,随后便不知去向。确凿事实表明,宋家沟未受到任何攻击,丰店的城防在之后也恢复了秩序。 但萩原晃仍然不敢怠慢,他下令文城和宋家沟即刻加强戒备,同时命令大冢康介亲带一个小队,前往丰店实地追查。 小岛正雄同样讶异。 这个搞谍报出身的特务机关长,再度仔细推演了目前中国军在晋西、晋南的布防形势后,断定这支出现在丰店城北的中国军,绝不可能是傅作义的三十五军。 “将军,您知道的,”小岛正雄指点着地图说:“就在此刻,在傅作义军的方向上,加藤旅团长的一个联队,正在实施进攻。” 萩原晃深深地点着头。对于晋西的进攻部署,他作为濑名师团的旅团长之一,当然是了然在胸的。小岛所说的加藤旅团长,正是本师团的另一个旅团长,他麾下的两个步兵联队,其中一个正在朝着晋西的黄河岸渡口:军渡发起攻击,而傅作义部所在的离石、中阳县,则处在这条攻击路线上。 “这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绕过加藤旅团长的这个联队、突然出现在丰店郊外;何况,从他们那里进入丰店一带,需要横跨运兵繁忙的同蒲铁道线,这也不可能不被我文城守军察觉。”小岛正雄继续阐述着,显然,他的观点得到了萩原晃的认同。 “只是,怎么解释蒙疆军的那个被俘骑兵连的口述呢?他们信誓旦旦地说,伏击他们的,是傅作义的三十五军。”萩原晃问道。 小岛正雄沉吟了片刻说:“将军,我想,我还是亲自去一趟丰店。” “很好!你坐我的汽车去,”萩原晃欣慰地回应:“我也对大冢那个家伙不放心——他的脑子里缺少一根弦。你去,亲自审问一下那些被俘又放回来的蒙古兵,看看能够找出什么线索。” “我这就出发,”小岛正雄起身:“还请将军即刻联络濑名中将,请他通过加藤旅团长向我部通报一下晋西的实时战况——我预计,加藤旅团西进的那个联队,很有可能已经在晋西、与真正的傅作义军交上了火。” 经验老道且狡猾的小岛正雄机关长,在动身前,特地回自己的办公地,取出了几张来自关东军驻绥远特务机关的存档照片,他要凭着这些照片,验证那支逆袭丰店的中国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第89章 疑心生暗鬼 “睁大眼睛看清楚!——伏击你们的中国军,身上穿的军服是这样的吗?” 大冢康介手捏几张刚刚放大了的照片,怒气冲冲地对着十几个蒙疆军骑兵团的连排长以及士兵吼叫着,他们正是被敌军在城外大榆树山里俘虏的那个骑兵连的官兵。 这些照片,是近几年活动于绥远的日军间谍拍摄的有关傅作义三十五军的情报资料片,照片上有骑兵有步兵,有远照有近拍——都是刚刚抵达丰店的文城特务机关长带来的。 此刻,胆战心惊地站在丰店县公署里的这些蒙疆军官兵,完全不知道日本人会拿他们怎么样,自从被所谓的“傅作义三十五军”捉放之后,从连长到士兵就统统又被麻生中佐和福田少佐派兵看押了起来。 那个大个子连长,此刻就颤巍巍地伸手拿过日军联队长大佐几乎要戳到他鼻子尖上的照片,照片不算清晰,黑白照片中的军人所穿衣服的颜色也很难确认(作者注:当时彩色照片刚刚诞生,还没有普及);何况,当天在大榆树山内遭遇伏击时,对方是居高临下,喝令他们放下武器脱下外袍、下马抱头蹲做一团,因此也很少有机会仔细打量对方的军服。 “差……差不多,可能……可能是……”大个子连长并不清楚照片上的军人是什么部队的,他参军时间短,傅作义指挥的绥远抗战他没有赶上,而是属于李守信在惨败后又重新纠集的队伍成员。 大冢康介的脑袋都快被这伙糊涂兵给气炸了,他狂怒地扇了几个人的耳光,气咻咻地拿着照片来向小岛正雄复命。 特务机关长毕竟冷静得多,出身关东军的他完全知道所谓的蒙疆军不过是一群没有军事素质的乌合之众,若非大日本帝国想要利用德王和李守信在绥远和察哈尔闹独立,关东军断然不会耗费如此大的财力物力精力来武装这么一支丢人现眼的军队。 看来,不能指望从这些乌合之众的嘴里,探听出真实的情况了。那么,突然出现在这座县城郊外、又闪电般袭击了北城的神秘军队,究竟是不是傅作义的三十五军?! 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的绥远之战爆发时,小岛正雄还在满洲服役,德王与李守信被傅作义部打得丢盔卸甲这件事,在关东军内部反响极大——因为扶持这两个家伙建立独立王国的,正是关东军的特务机关!关东军不仅为德王他们出钱出枪,甚至还给他们派去了数量不菲的军事顾问。却不料,最终闹了个鸡飞蛋打的结局。 作为教训反思,包括小岛正雄在内的一干关东军特务机关人员,都将此事件视为反面教材加以认真总结梳理。在小岛看来,过低地估计了傅作义军队的战斗力,是导致绥远惨败的深层次原因。 小岛正雄没有与大冢康介过多地交流,他认为这个联队长的智力并不比他刚刚叱骂过的蒙疆军官兵强到哪里去。但线索又实在太少了,福田大队守御北城门的那个步兵小队,在遭到中国军偷袭后,目前仅有一名上等兵还奄奄一息,其余全数阵亡了,而那个上等兵也没有提供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小岛与坐镇文城的萩原晃旅团长通了电话。他向旅团长少将承诺,对此次袭击,他将调动特务机关的力量进行彻查,但在没有结果之前,文城——宋家沟——丰店的守备力量,务必要提高警戒程度。 萩原晃与特务机关长一样,最担忧的不是袭击者的身份,而是他们的目的。在这场看似突然的卑鄙袭击中,是否包藏着中国军更阴险的用心?近在咫尺的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走漏了风声没有?密营的安全,是否已经面临重大威胁? 猛地,他再次想到了八路军! 配属给大冢联队的岩田骑兵中队,曾经在丰店以西的小榆树山里遇袭,袭击者就是八路军;如今,蒙疆军骑兵团的一个连,则在丰店东北的大榆树山山谷里遇袭,袭击者自称是傅作义晋绥军——何其相似乃尔! 萩原晃原本就和小岛正雄对袭击者自报的家门身份,怀有疑问;而亲赴丰店调查的小岛机关长,截至目前也没有找到任何三十五军参与的证据。而这么一联想,袭击者是八路军的可能性,顿时陡增。 那支干掉了小半个岩田骑兵中队的八路军一部,至今未曾再露头,莫非,他们就是今次出现在丰店城北的袭击者? 旅团长少将的脊梁骨上,泛起了一丝凉意——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自己最担忧的,就是那些善于在所谓的敌后搞袭击的八路军,他们神龙见首不见尾,选定了目标狠狠搞一下子,然后便销声匿迹。晋北的平型关、阳明堡、雁门关,板垣师团以及关东军都吃过不小的亏。而同样是去年,本师团的加藤旅团,在沿着正太路攻进娘子关之后,向昔阳、太原的挺进途中也曾经遭到过中国军的侧背袭击,据说,袭击者就是八路军。 巴嘎!萩原晃猛地拍击了一下面前的茶几,惊惶慢慢转化成了愤怒——这些八路军鼠辈,不敢堂而皇之地与帝国陆军做面对面的交锋,只知道躲在老鼠洞里放冷箭。好,那我就要彻底清扫那些鼠洞,把他们从暗处赶出来,再在太阳底下射杀! 萩原晃决意,即刻派出有力一部,在丰店周边实施武力搜索,边搜索,边消灭。即便不能将八路军等中国军残敌聚歼,至少也要将其从这一带驱逐出去,解除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的心腹之患。 主意已定,他致电给丰店,要小岛机关长留在那里继续调查,大冢康介联队长则立即返回文城听令。 ? 夏连山又带着二营5连的两个战士,摸回了丰店。 在河口村一带扎稳了营地之后,吴子健立即派夏连山重返丰店侦察——当然,也是给他更多的机会去寻找自己的姐姐及其家人下落——而一到丰店,夏连山就感受到了与前几次截然不同的氛围,在南城大门,把守的除了日军,又增添了军服怪异的骑兵;搜查盘问进出行人的严密程度,也大大加强。自己与同来的两个战士,幸亏事先得到了晋军参谋肖俊平的指点,在军人特征比较明显的额头、手掌部位做了修饰和伪装,并且带了一大筐的山货,装作附近的山民要进县城贩卖山货的样子,这才勉强混进了县城。 几经打探,夏连山终于从百姓叙述的只言片语里,弄清了北城发生的战斗以及蒙疆军的来历。但他仍然没有打探出姐姐姐夫家的信息,而这两个最新情报促使他立刻返回了河口村汇报。 夏连山的消息其实也很模糊。对于丰店城北的战斗,他得到的是百姓暗中流传的傅作义骑兵攻打丰店;对于突然进驻的蒙疆军,他得到的说法则是,蒙古骑兵来帮着日本人占领县城,领头的是个团长。 吴子健和肖俊平立即综合分析了这些情报。 肖俊平去年九月初,随孙楚的晋军三十三军在晋北最早接战了进攻山西的日军,而那时候,跟随日军作战的,就有伪蒙德王的骑兵军身影。因此,略加琢磨,晋军参谋就判定夏副连长所见到的骑兵,应该就是伪蒙德王的骑兵军。 “这个德王,是铁了心要给日本人当走狗了!”肖俊平忿忿地说道:“竟然把手下的骑兵派到了晋中南。” “他们的骑兵战斗力咋样?跟日本人的骑兵比?”从没听说过德王轶事的吴子健,蛮有兴致地问道。 肖俊平摇摇头:“我没有亲眼见证过,但听前线的弟兄们讲,伪蒙军的骑兵就是跟在日本兵的后面瞎咋呼,没什么真本事。” 随即,晋军参谋就给吴子健和李天林、夏连山补了一课:有关傅作义在绥远大败伪蒙军的战例。 “这么说,傅作义的骑兵,是紧跟着伪蒙军的屁股,追到丰店来了?”李天林乐不可支地问,晋军参谋对绥远抗战的讲述绘声绘色,让他听着很开心。 肖俊平一愣,他看着虎头虎脑的李天林,琢磨着这个虎将随口冒出的这个说法。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傅部去年失守太原后,撤到了太原西南方向,我在独12旅旅部看到的二战区后来的防区规划,三十五军应该驻防在离石、中阳一线。可能是发觉伪蒙骑兵南窜,因此阎长官派他们的老对头三十五军去打击他们。” 晋军参谋说着就展开了那张手绘地图,一边在上面指指点点,一边自以为是地分析着。晋军作战能力一般,值得圈点的战例也实在不多,而傅作义部虽属于绥远,但毕竟统称为晋绥军的,肖俊平在对这个战例大讲特讲,也算是在这几个八路军指挥员面前替自己争争面子。 吴子健看着兴奋异常的肖俊平,心里却颇有疑问:最近派出的侦察人员,带回的消息是文城失守、独12旅逃走以及日军要沿着南同蒲路大举进攻——既然日本人都大兵压境了,那这个阎长官怎么还会有心思派出三十五军、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追杀伪蒙骑兵? 他不忍心挫折晋军参谋的自豪感,但却萌生了也到丰店去打一仗的念头:管他是不是傅作义呢,他们敢打北城,老子就敢打南城,给小日本和汉奸兵来个南北夹击! “连山啊,你这个未来的二营骑兵连连长,不是正愁咱们就这二十五匹马不够用吗?”二营副营长的眼睛里闪烁出狡黠的光芒:“这下好了,那个什么德王的老东西,给咱们送来了一个骑兵团的装备,你想不想过去取一下啊?” 晋军参谋没有听出吴子健的弦外之音,5连的这两个正副连长,却在瞬间就瞪大了眼睛,咧着大嘴笑出了声。 ? 第90章 不可能是毒气弹 吴子健和自己的部下谋算着打伪蒙军的骑兵,而他的营长和教导员,则正在新驻地:西坪村,议论着如何加强对吴子健部的监控、以防他拥兵妄动。 西坪村与河口村一样,同在关门山西麓,距离河口村以南十余里,是个有五百多户人家的大村落。从关门山青龙口发源而出的青龙河,流经村子的中间。按照阎锡山统治山西的行政格局,西坪有自己的村公所,上面则归属灵石县公署管辖。 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到来后,立即成立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并以该委员会的名义,接管了原有村公所的一切行政职能。 山西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简称动委会,是民国二十六年(1937年)七月,由阎锡山亲自倡导成立的。当时主持军政的阎锡山,已经预感到日军对山西的进攻不可避免,于是提出在全省实行战时总动员,并成立动委会;省级动委会由阎本人亲任主任,副主任则是sx省高官赵戴文;省级以下,各县各村均设立动委会,由县长与村长兼任主任。具体到村一级,则再按村民的年龄段,组成自卫队、救护队、缝洗队等,平时进行军训,战时守护村庄。 然而,这项庞大的动员计划,在阎锡山时代大多只是徒有其表、流于形式了;直到改编完毕的八路军渡过黄河进入山西,延安高层看到了动委会这个民间组织所蕴含的巨大机会,于是下令八路军各部,在所到之处立即运作并领导动委会,然后以动委会的名义悄然取代当地原有的行政管理权。 这一点,是精明的阎锡山始料不及的,素以算计着称的阎老西,这一次,却没有算计过更为精明的延安。 西坪村动委会,主任由八路军徐旅二营教导员刘恕兼任,副主任就是二营营部的文书张绣。动委会一开始运行,首先废除了村长,在村内登记土地和财产,然后实行减租减息;并组建由青壮年构成的自卫队以及由妇女构成的缝洗队,分别归刘恕和张绣直接领导。 营长冯长治不在动委会中担当职务,而是专注于二营的军务。他将7连的六个排分散部署,分别赋予了外围巡逻、村内值哨的任务;6连则整体作息,担负机动任务。 刘恕兴奋得夜不能寐。 眼下西坪村这个局面,远非此前蜗居在关门山深山里的气象了——由于实施了土地的重新分配以及减租减息,大多数村民感到满意,动委会的运作因此变得极其顺利,自卫队的人数很快上升到了两百多人,缝洗队也有数十名村内妇女积极加入。这正是在由晋北五台出发前,团、旅首长向刘恕和冯长治描绘的根据地前景;想不到,这么快就变成了现实! 冯长治当然也高兴,他不大看重教导员夺到手中的村行政权力,却对一下子冒出来的二百多青壮年自卫队员欣喜不已——这二百多青壮,只要加以训练,再发给武器,就是全新的一个连啊!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上级部署的将八路军主力化整为零、潜入各地建立根据地的良苦用心。 教导员的村动委会办公地点,就设在了位于村中心地带的原村公所;冯长治则将二营营部,设在了村西头的土地庙。二人一文一武,相得益彰。踌躇满志的刘恕与营长商议,一旦在西坪站稳脚跟,就将此刻还窝在关门山红星峡里的8连也调出来,继续向西坪更远的方向拓展根据地规模。 就在这时,刘恕想到了留守河口村和青龙口的吴子健。由于距离敌占的县城丰店最近,如今的河口村,无疑已经成为二营的前沿地带。教导员最担心的,也就是吴子健,唯恐这个好战的家伙不顾大局去贸然袭扰日军,从而招来日军对根据地的进攻。那样的话,刚刚打开的大好局面,将有可能毁于一旦。 “营长,我建议你去河口一趟,看看吴副营长那里的情况,再叮嘱他一下,千万不可主动出击日军。等到我们在这一带扩充完力量,再商讨对日作战的问题。”在土地庙的营部,刘恕对冯长治建议。其实教导员很想自己亲自去一趟,但一来不舍得离开方兴未艾的根据地建设,二来也头疼吴子健对自己的不服从。 “好,我去老吴那看看,”冯长治痛快地答应了:“把这边的好消息传递给他,让他老老实实地呆在那儿驻防;另外,我再到山里去一趟,给8连打打气,跟咱们这比,他们红星峡那里实在是太苦了。” “苦也苦不了多久了,我预感,咱们的根据地,很快就会在关门山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刘恕奋力地一挥手,仿佛将火种撒满了一地。 ? 军统山西站接到了情报二组发自文城的急电后,立刻针对王穗花所言的小岛正雄出任文城特务机关长之事展开侦查;果然,情报一组在太原公署的眼线,印证了这一刚刚发生的事情:小岛机关长已经悄悄离任太原,去向不明,新的太原机关长,不日就将到位。 山西站将此事上报给了军统西北区部,西北区则向北平区发出请求,要北平区协助追查: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特务部(部长喜多诚一)近期是否会委派新的太原特务机关长。 山西站站长赵青文,断定王穗花在文城所见应该不虚,这个小岛正雄的确是出任了文城的特务机关长;而这显然是一次非同寻常的调任——文城那里,将要发生什么?以至于要调太原的特务机关长前往坐镇?难道与那个鬼鬼祟祟的“风计划”有关? 赵青文指示王穗花,注意追踪这条新出现的线索,看能否将太原火车站失踪的神秘军列与之挂钩。 接到站里的回电,王穗花心头一震——到底是上校站长,老江湖的心思就是缜密!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先是诡异的日军军列从太原火车站消失了,车站的线人证实该军列没有走正太路,而是沿着同蒲路南下了;继而太原特务机关长又调动到了文城,那正是从太原沿着同蒲路而至的啊。 如果能够证明,小岛正雄恰是乘坐那列诡异军列南下的,就无疑朝着勘破秘密的核心又迈进了一大步! 在旅馆里兴奋不已的军统女少校,将住在隔壁的部下李彦,叫到了自己的房间。 刚进来的李彦,规规矩矩地坐在椅子上,仔细地听着女上司的分析。听着听着,李彦浓密的眉头,慢慢地皱了起来。 “你愁眉苦脸的做给谁看呢?”王穗花注意到这一点,突然收住话题,不悦地说道:“有什么看法就直说,别来这套恶心人的表情!” 李彦咕噜咽了口唾液,想说什么,却四顾了一下房间:“有茶水吗?口渴。” 军统女少校越发气恼,指了指一张小桌子上的暖水瓶:“有白水,要喝自己倒!年纪轻轻的,学老头子喝什么茶!” 李彦慢吞吞地起身,取了一个茶碗,又慢吞吞地倒了些水在里面,刚刚举到自己嘴边,却突然放下来递向女上司:“你喝吗?” 王穗花咬着红唇,尽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发作,一双眼睛却狠狠瞪视着对方。李彦假作没有觉察到女上司的愤怒,喝了口水,在房间里踱了几步,突然一屁股坐到了王穗花的床上。 忍无可忍的军统女少校,一根食指剑一般指向了自己的部下,刚要出言喝止,不料李彦却抢先一步开了口: “作战部队使用毒气弹的事情,难道也归特务机关长管辖吗?” 王穗花先是一愣,继而又是一惊,呆呆地望着坐在床头的男部下,连举起的手指都忘了放下。 看到自己出语不凡、一句话就镇住了不可一世的漂亮女上司,李彦得意洋洋地笑了起来。 王穗花在对方的笑容里,慢慢地放下了手指,一颗心也慢慢地沉了下去——天啊,这个混蛋说得太有道理了,毒气弹无疑应该部署在日军的特种作战部队里,由军队官佐直接指挥,怎么可能由负责地方事务和谍报的特务机关长染指?! “组长,我早就质疑过,在南同蒲路沿线的繁华平原地带,日本人岂敢毫无顾忌地使用毒气弹?你断言风计划跟化学武器有关,如果那趟军列是执行风计划的,这个什么小岛大岛的也是跑出来执行风计划的,那现在就可以判定了,这个鸟风计划所涉及的,根本就不可能是化学武器毒气弹!” 军统女少校,颓丧地跌坐到了椅子里,刚才还是白里透红的脸色,转眼已是面如死灰。 这一来,李彦反倒不忍心了,看着自己一直心仪的女上司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军统中尉急忙从床上站起来,走到王穗花的身边,俯首柔声安慰道: “你也别太失望,劳神对身体不好,”见自己的亲昵动作没有被对方打断,李彦的胆子又大了起来,他伸手探到王穗花的右臂腋下,将她搀扶起来:“到床上去躺一躺,养养神——” 话音未落,懵懵懂懂的军统女少校突然惊觉,她猛地一抬右臂,顺势一个标准的手肘锤击,重重地打在李彦的胸口,后者踉跄着后退了一步,不由自主地咳嗽起来。 这一肘击委实力量不小,李彦的脸色都瞬间变得苍白。 王穗花也发觉情急之下的这一击有些过重,不觉浮起了一丝歉意:“跟你说正事呢,你能不能正经些!” 李彦觉察到了女上司的愧疚,也就见好即收,他苦笑着说:“罢了,你对我向来出手无情,如果有一天我死在了你的手里,还望你看在同事一场的份上,给我留个全尸。” 王穗花被逗得终于笑了一声,但旋即又皱起了眉头—— 如果不是毒气弹,那么那列诡异的军列,装得又是什么?! ? 第91章 女谍之魅 李彦抚摸着自己的胸口——王穗花的这一击,让他多少感到了意兴阑珊,嘴里虽然仍在开着玩笑,但心底却涌起了一股悲凉——这个女人不止一次对自己出手,几乎每次都痛下杀招!看来,自己落花有意,人家流水无情啊。 其实,军统中尉并没有想过要与自己的美女上司有什么结果,且不论他已经有了妻儿(虽然远在陕西宝鸡),单是军统组织内部的禁令他就不敢以身试法:家法规定,男女特工之间,严禁有婚恋行为。 李彦只是寂寞。 二十六岁、血气方刚的他,是半路出家加入的军统,受训本来就不严格。眼下妻子孩子又随岳父岳母在陕西躲避战火,一个孤家寡人,近距离接触一个美貌冷艳的异性顶头上司,而对方又很倚重他的才华,朝夕相处之际,难免会有非分之想。 而从西北区部调到山西站、晋升少校情报组长,二十八岁的王穗花算得上是风华正茂。即便撇除军统家法的因素,她也完全排斥比自己小的李彦流露出的情愫——早年在上海,她曾经有过一个恋人,是闸北电厂的工程师,两人感情甚笃,已经进入谈婚论嫁阶段。但让她痛心的是,去年八·一三淞沪会战爆发,独在上海的工程师恋人不幸死于日本军舰的炮火之下。从那以后,王穗花就彻底紧闭了情感之门,埋头军统业务。 因此,连正常的婚恋都不予考虑的她,又怎会与有妇之夫的部下瓜田李下? 觉得无趣的李彦,索性转了心思,开始给女上司做分析——自己被对方最欣赏的时刻,莫过于自己献出好思路的时候。 “我们暂且假设,风计划与日本人的毒气弹无关,”李彦又去拿那茶碗喝水,这次是真喝:“但我们也同时假设,小岛正雄赴任文城、与那列太原神秘军列的南下,关乎同一件事。这样一来,我们仍可像站长说的那样,将二者挂上钩。” 王穗花仔细听着,又渐渐感受到了希望。看来,之前自己是过于钻牛角尖了,偏执地判定日军的神秘军列在运送化学武器,因此钻在里面难以自拔,影响了客观判断。 “小岛正雄的下落有了,接下来,还是应当找到那列军列的下落。”王穗花说道。 “军列会不会是在运什么人呢?一个重要的神秘人物——既然从东京飞来的是一个中将,那么有没有可能、是这个中将在为某个重要人物赴山西而打前站,比如皇室成员什么的?怕被泄密,所以封闭了军列的车窗。”李彦突发奇想。 军统女少校凝神思索了片刻,摇头反驳:“不可能。你当时不在现场,没有看到那列车的样子,日本兵就拿那种特别粗糙的木板,直接钉钉子封死了车窗。如果车厢里坐的是他们的军政要员,不会那么不讲究的。” 顿了顿,立在房间中间的王穗花一手托腮,又若有所思地说:“我总感觉,那几节车厢运的不是人,而是某种见不得人的东西。可是军队里,会有什么东西见不得人呢?” 李彦禁不住又被女上司的这个动作吸引住了,他从侧面打量着王穗花的剪影般的身体,目光开始迷离——这个女子,真的很迷人,就是下手太狠了点! 这时,王穗花想到了一个主意,他要李彦这几天饭口的时候,多去几趟宝元酒楼;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他们这次意外地发现小岛正雄的踪迹,就是在宝元酒楼。她要军统中尉多接近那个白掌柜,后者显然是个在本地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从他嘴里,或许能套出有价值的线索。 李彦欣然答应。这个吃货立即开始盘算,接下来到宝元酒楼点什么菜,上次邻桌上有一盘鲤鱼炖豆腐,卖相相当诱人,那鲤子足有二斤,不知是否是运城黄河鲤? 军统女少校见部下精神抖擞,还以为他和自己一样,为追查风计划而劲头十足。若是知道这家伙此刻内心的真实想法,只怕立即就会给他补上一记肘击。 ? 王穗花打宝元酒楼老板主意的时候,酒楼的真正老板刘五妹,则已经带着保镖,离开了文城。 刘五妹此行,一是为了摸底进了山的八路军,二是为了探探文城被日本人占领后的情况。文城让她的心放下来了,酒楼仍然是棵摇钱树;但对于突然来到关门山的八路军,女匪首还是没有摸透原委。 她这趟出山的时候,巧遇了正从山里向山外转进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经过搭讪,得知这股八路军将要驻扎到河口村,这让她感到心惊不已——关门山在西麓只有两个比较平缓宽大的山口可以出入,河口村旁边的青龙口,距离黑石崖山寨最近,但眼下八路军竟然占住了那里,以后山寨的队伍出来打家劫舍,恐怕无法再经过那个山口了,即便乔装成山民进出青龙口,也须格外打起十二分小心。 女匪首想起了来文城的路上经过河口村、险些被一个晋军着装的年轻人看破行藏,至今心有余悸。在宝元酒楼的时候,她曾经对二当家的讲了这次历险,白宝元当时沉思许久,认为大当家的可能有些疑神疑鬼,事情不见得就像她感觉得那样危险:八路军要提防的是日本人,他们甚至未必知道关门山里还有这么一支黑石崖的杆子队伍。 或许,是白宝元的言语让刘五妹放松了警惕,她本不打算从河口村返回黑石崖了,但出得文城后,她带着几个保镖,还是奔了来时的原路。 ? 吴子健正在河口村的村头空场,观看夏连山操练骑兵。 二十五匹缴获自日军骑兵的东洋马,高大威猛,夏连山与六名会骑马的战士,分头向数十名遴选出来的新兵,传授着骑术。 晋军参谋肖俊平的腿伤恢复得很快,连日来在小村的屋子里憋得气闷,他要人搀扶着,拄了一根拐杖,也走到村头来看热闹。吴子健见状赶紧吩咐拿来一把宽大的木椅,让晋军参谋坐下来瞧。一边就兴致勃勃地问: “肖参谋,日本国的人都是小矮个子,为啥他们的马,都是高头大马?这个你可明白?” 肖俊平对此还真不是十分了解,他只依稀记得,日本政府常年实施引进外国良种马的策略,以那些优质种马与本国的马交配,逐渐改变其血统,最终培育出了现在日本骑兵胯下的所谓的东洋马。 吴子健听罢肖俊平的解释,有所领悟——就是杂交嘛,日本畜生。 夏副连长曾经汇报称,丰店伪蒙军骑兵的战马是蒙古马,与日军骑兵的东洋马截然不同。夏连山深谙骑术,对马也极有研究。吴子健拟选他做未来的骑兵连连长,自是有道理。 “肖参谋,看到了吗?徐旅二营未来的骑兵连,就会在这里诞生了!”吴子健换了话题,踌躇满志地对肖俊平说。 “弄这么多人来学骑马?可是马匹就二十多匹啊?”肖俊平问道。 吴子健诡秘地一笑:“别急啊,现在就二十多匹,但是很快我们就要再去丰店取一批新战马了,所以得抓紧多培养些骑兵苗子。” 肖俊平明白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兴奋起来:“吴长官,你真觉得,打伪蒙军的骑兵,有那么大的把握?” 吴子健的计划是,首先争取将丰店城内的伪蒙军骑兵诱致城南的关门山北麓一带,在那里预先设伏,然后一举拿下。 至于用什么方法将城里的骑兵诱出来,还有待商榷。 晋军参谋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亲眼目睹过徐旅二营以伏兵重创日军骑兵中队的战例,对吴子健指挥打伪蒙军的骑兵,他认为胜算还是颇大的。 关键在于,日军会不会从中作梗。 眼下吴子健手里,只有区区一个连,这比起在大王峪的伏击作战,于兵力上不可同日而语。但二百多精兵却是不含糊的;说是精兵,不止精在人员上,也精在武器上——5连共六个排,两百四十六人,单兵武器为一水儿的三八大盖和中正式,另有三挺捷克式轻机枪,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子弹堪称充足;手榴弹人均在三颗以上。 这样的人员与装备,在当时的八路军部队里,绝对属于顶尖级别。更何况,5连这两百多指战员,绝大多数是从江西苏区一路长征转战到陕北的,军事素养高,战斗经验丰富,单兵能力很强。作为二营的主力连,当之无愧。 而晋军参谋一直不忘提醒吴子健的,则是敌军的兵力。根据夏连山在丰店侦察的结论,县城里的日军守备是一个步兵大队,接近千人;如今又开来了一个伪蒙军的骑兵团,也在六七百骑左右。面对这么一大坨力量,吴子健的精兵再精,也是不可能明火执仗与之正面对垒的。 唯有智取。 必须想个主意,将伪蒙军的骑兵诳出城来。当然也不能是整个骑兵团,那同样超出了5连的消化能力,最好在百骑左右。这样可保证速战速决,抢在城里的日伪军赶来增援前,牵了马匹就走。 “恐怕没那么容易,”肖俊平最终给吴子健泼了冷水:“要知道,这伙伪蒙军刚刚在丰店城外被傅作义部收拾了一下,现在可谓是惊弓之鸟,岂能再轻易地孤军出城让你们打伏击?” ? 第92章 兵匪过招 吴子健不是没有考虑过诱敌的难度,包括必须直面整个丰店的日伪守备力量。但是活生生的几百匹蒙古战马就在咫尺之遥,而自己组建骑兵又缺马匹,所以他的心思一直在这件事上转悠。 肖俊平是乐见这支八路军劲旅去向敌人作战的,从与吴子健接触的这些日子里,晋军参谋也看出来,这个副营长与教导员刘恕等二营主官,有着明显的不同。 “还有,你们营长和教导员,会支援你的行动吗?”肖俊平故意拿这个刺激对方:“伏击伪蒙军骑兵,你这一个连还勉强够用;但一个日军步兵大队就在骑兵身边,你必须考虑后援的问题;否则一旦被骑兵拖住,日本人的大队再增援上来,只怕你会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吴子健盯着肖俊平,一时没有说话。二营副营长很清楚,肖俊平说的是非常现实的问题——没有后续部队做接应,一旦伏击不顺利,战局随时有可能逆转。可是,眼下如果想从西坪那里调一个连或更多的兵力,真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蓦地,吴子健想到了关门山山内,那里还有一个8连!教导员好笑地将8连留守的地方取名为红星峡,他实在看不出这名字与那块山谷之间有什么联系。不过,8连却是实打实地驻扎在那里! 而且还有重武器! 所谓重武器,其实是一挺九二重机枪,以及一门迫击炮。九二重机是在去年反击日军对五台山进攻的时候,偷袭日军一个机关枪中队阵地缴获的,可惜用到现在,子弹夹已经不多了。迫击炮则是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在太原保卫战之前下拨给林师的,一共五门,有一门就落在了徐旅二营的头上,目前还有七发炮弹。那炮是南京金陵兵工厂出产的民国二十式八二毫米迫击炮,属于仿造法国布朗德迫击炮的产品,很有威力。二营对这门炮极为珍视,迄今为止还没有机会使用过。 在二营由红星峡重返关门山山外的时候,那挺九二重机枪和八二迫击炮,随8连一起留在了山里。营长冯长治考虑到,此去山外扎营,未必就能一下子站住脚跟,万一遭遇强大敌军的攻势,二营说不定还得转回山内,因此不宜携带过多的重武器;若非吴子健坚持,5连的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也要留下的。 而现在,吴子健则打起了8连以及重武器的主意。在他看来,既然从西坪那边调动人马要费口舌和周折,还不如近水楼台、进山悄悄地将8连以及重机枪、迫击炮拉出来。 总之,丰店这一仗,吴子健是下决心打定了。 ? 刘五妹带着三个保镖,从文城雇了一挂大车,直奔河口村。 以往,刘五妹从黑石崖山寨一身华服出来,去文城的酒楼收账、享乐,通常在准备返回山寨前,先派个人回山报信,再由山里派车马到文城东城门外迎接,图得是个自在舒适。而这一趟,女匪首是获悉了八路军进入关门山的讯息后,才决定出来探个究竟的,因此衣着上也不讲究,索性就让白宝元从城里雇了大车,直接回山寨。 但就在她乘坐的大车接近河口村的时候,旷野中一棵孤零零矗立的大树后面,突然闪出了两个军人,手持步枪,摆手示意大车停下。 这正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布在这里的外围哨。 刘五妹一行暗暗吃惊,不觉绷紧了神经——几天前他们从山里出来的时候曾经与八路军同行,但那时这一带还没有岗哨——赶车的把式不明就里,急忙勒住了大车,跳到地上。 “老乡,这是要去哪里?”端着枪的5连哨兵,说话很和气,或许是车上有女人的缘故,两人的戒意并不怎么强。 “老总,俺送这几位去前边的关门山青龙口。”车把式诚惶诚恐地说。 一个哨兵打量了大车里装着的几个箩筐,又扫视着刘五妹四人。 “大兄弟,俺们是采山货的,要进山去。”刘五妹主动地搭起了话。 那哨兵于是一摆手,示意他们通行——连长交待给他们的值哨任务,是提防和示警日军以及武装人马来袭,这几个采山货的男男女女,显然不在防范之列。 大车继续前行。 刘五妹当然已经从军服上认出,他们正是日前在关门山里遇到的八路军。看来,这股八路不仅出山扎营,而且打算长期在这一带盘踞了,否则,不会在外围放这么远的哨。 女匪首心底开始不安起来,她有些后悔选择走来时的路线了。而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前方的荒原上,有十几匹马在来回奔跑,马上骑乘着的人,也是一身八路军的灰色军装。 那是夏连山在训练他的未来的骑兵。 大车避让开了奔来跑去的骑兵,远远地绕了个弧,继续向前方的河口村的村头行驶。于是驶近了正在村头观看骑兵操练的吴子健、肖俊平一众。 肖俊平自那辆大车远远驶入视野,就不时打量着它逐渐靠近。他注意到车上的人都是平民装束,但他仍然在猜测他们是做什么的——来河口村探亲? 猛然,车厢里刘五妹的身影令他浑身一震,他瞬间就回忆起了这个女人,几天前,张绣就是带着这个女人进了他的屋子,而晋军参谋当时就认定,这女人不像什么采山货的山民。想不到,这么快她就又回来了! “吴长官,扣住这几个人!”肖俊平低声而急促地对吴子健说道:“我觉得他们有问题。” 吴子健一愣,旋即反应过来,他立刻吩咐旁边的几个战士:拦住那辆大车! 顿时,六七个5连的士兵就扑过去,领头的平端着三八枪,站在车头前面挡住了去路,其余的迅速围成了一个圈,将大车包在当中。 车把式的脸都吓白了,从车沿上翻下来,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嘴里一个劲地嚷嚷:老总饶命,老总饶命! 肖俊平在吴子健的搀扶下,挣扎着从椅子上站起,一步一步地蹭到了大车旁,直到这时,吴子健仍不明白晋军参谋要做什么。 “你们扶他起来,不关他的事。”肖俊平看着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的车把式,对附近的战士说到。 这几个战士并不熟识肖俊平,见这个一身外军打扮的人突然发号施令,都拿眼睛去看他们的副营长。吴子健只得重复: “扶他起来。” 一个战士上前扶起了筛糠般哆哆嗦嗦的车把式,而这时,在一旁训练的夏连山也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立刻带着骑兵纵马奔了过来。 车厢里的刘五妹一颗心正怦怦乱跳。她当然清楚,这个晋军打扮的军官,是冲着她来的——几天前,这个家伙应该就从她身上看出了什么破绽,那天她侥幸逃脱了,不料冤家路窄,今天再次狭路相逢。女匪首心里暗暗叫苦:都怪二当家的胡说八道!本来她已经打算走西坪村的山口回山的,却在白宝元的一番话语之后,放松了戒备!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的?这冰天雪地的,采得哪门子山货?”肖俊平对着大车上的四个乘客质问。 吴子健不了解之前肖俊平与车上那个女人打过的一次交道,所以仍然在静观其变。 车上的三个男子,多少都有些惊惶,此刻就不吭声,一起去看刘五妹。刘五妹则及时地回答道:“老总,俺们是进山去采山核桃,关门山的山核桃,很有名哩。” 车上男人们的这个举动,更让晋军参谋觉得刘五妹有问题:山民中很少有女人,而这个女人,显然还是这几个男人的主心骨。 “吴长官,搜他们的身。”肖俊平这回对吴子健小声说着,他已经知道5连的战士不听自己的命令了。 这一来,吴子健却露出了犹豫,八路军(红军)常年形成的纪律,一般不搜百姓的身;但他对肖俊平的见识又是相当钦佩的,觉得他这么做,肯定有其道理。 “呃,你们几个老乡,下车亮亮自己身上的口袋!”吴子健打了个折中。 保镖们又看了看大当家的,这才一个一个地跳下大车,在荷枪实弹的军人监视下,纷纷亮了亮自己的口袋——为怕进入文城时遭到搜身,保镖们并不随身携带枪支,所以此刻也不怕。 “你呢?”晋军参谋冲着仍旧坐在车上的刘五妹扬扬头:“身上的口袋也亮一亮。” 吴子健急了,果断制止了晋军参谋。他几乎要认为肖俊平应该是看到这女人有几分姿色、才如此动作。 “老乡,你们走,我们是八路军,专门来打鬼子的;以后听到这一带鬼子的消息,随时可以向我们报信。” 这回轮到肖俊平一愣——八路军的吴长官,没有买自己的账,他竟然没能看出这个女人有蹊跷! 吴子健一发话,围住大车的战士就撤了。晋军参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五妹几个人、再次从自己的眼皮底下溜走。这一刻,他又萌生了离开八路军的念头:自己毕竟还是外人啊,士兵不听他的,这个吴长官,也不总听他的。 而吴子健和徐旅二营,马上就会尝到放走女匪首的苦果了! ? 第93章 土匪掠走女卫生员 二营长冯长治不会骑马,所以他带人从西坪出来的时候,从老乡那里借了一架马车——两匹马拉的马车。冯长治此行带了四个战士,乘坐在老乡驾驭的马车上,沿着冬天的青龙河岸边,直奔了河口村。 他们到达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北头时,正好遇上一辆空驶的马车,从关门山青龙口方向折回。那是刘五妹一行刚才搭乘的马车,而此时的女匪首,已经沿着山口急匆匆地进入了关门山。 看见营长突然到来,吴子健又惊又喜迎了上去:“老冯,咋地,分开这么几天就想咱了、跑来请我喝酒?” 冯长治笑眯眯地回应:“想是挺想的,但喝酒得你请我。” “我请就我请,”吴子健看见了老战友老搭档,确实开心得很:“你先来看看夏副连长的骑兵!” 这时的肖俊平仍坐在那把宽大的旧木椅子上生闷气,以至于冯长治在吴子健的陪同下来到他的身边,他一时也没做理会。 冯长治知道吴子健对晋军参谋相当看重,于是主动笑呵呵地问候:“肖参谋,你的伤势恢复得好吗?” 肖俊平只得强作欢颜:“冯长官,多谢惦记,已经好多了。贵军对我如此照顾,肖某没齿难忘,过两天我就要离开了,大家山不转水转,有缘还会再聚首。” 冯长治听罢不由得有些诧异。前几天他带主力刚从关门山里出来的时候,看到晋军参谋已经与吴子健他们相处甚欢,但此刻,肖俊平的脸色却冷冰冰的颇有荫翳。 吴子健明白症结所在,于是索性当着营长的面,对肖俊平解释道: “肖参谋,你别误会,我和战士们绝对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但刚才那几个男女老乡,实在是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二营初来乍到,得和这里的百姓打成一片才行,失去了群众基础,我们人生地不熟的,无法立足啊。” 肖俊平禁不住冷笑:“吴长官,我不想多说废话,但我可以用我的一条好腿和你打赌,大车上的那个女人,绝非善类!”说罢,径自摆出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架势,不再搭理身边的人,专注地去看远处的骑兵训练。 吴子健只好向营长简单讲述了刚才发生的一幕。 冯长治此行,是专门来叮嘱吴子健好好约束兵力、不要擅自出击的,同时准备进关门山红星峡去看望8连,将二营主力在山外发展的大好势头向他们传达,以鼓舞士气。 吴子健没有料到,短短几天,教导员在西坪会搞得声势如此之大,他不禁佩服刘恕做群众工作的出色手段。但对于营长要求他在河口村也如法炮制,吴子健则不以为然,他说河口就这么几十户人家,也没有地主大户,犯不上耗费精力去搞动委会和土改,眼下还是抓紧练兵包括训练骑兵是正经。 冯长治也不勉强,他太了解这个老搭档的脾气秉性了:他不认可的事,别人磨破嘴皮子也无用。 “营长,要我说,8连那里你也甭去了,赶紧回去配合教导员搞根据地建设,”吴子健心怀鬼胎地说:“我这里离8连近,我亲自替你跑一趟红星峡,把营部的精神传达给他们。” 冯长治是个老实忠厚的人,哪里会猜到他的副营长这时肚子里的鬼主意,想了想,也就答应了。 “老吴,还有件事,”冯长治看了肖俊平一眼,悄悄将吴子健拉到一旁:“咱们在小榆树山大王峪打伏击、俘虏的那六个鬼子,现在一直押着他们跟着营部转来转去呢,很不方便,每天都得安排好几个哨兵看着他们,还浪费粮食;教导员说,干脆在西坪开个公审大会,让百姓决定他们的死活。可我、我咋觉得有些不妥呢?” 吴子健一呆,他差不多已经把这件事给忘在脑后了,这时不禁想起自己和肖参谋一起审问那几个日军俘虏的的场面。 “公审……那要是老百姓要求枪毙呢,咱们就真把他们几个毙了?这算不算杀俘虏啊?”吴子健心底有些发毛。 “我也是头疼这个啊,记得当天在大王峪打扫战场的时候,晋军的人打死了一个俘虏,教导员还急眼了呢。” “这政-工干部,脑子变得就是快,当初批评杀俘的是他,现在主张枪毙的,也是他。跟咱们带兵的到底不一样啊。” 冯长治知道副营长向来与教导员不睦,此刻这带有挑唆意味的话语,他当然不会附和。沉默了片刻,他又问道:“你问问肖参谋怎么样?他懂日语,看看他还有没有再从俘虏身上挖情报的想法?” 吴子健看了一眼不远处神情冷峻的晋军参谋,莞尔一笑:“行,回头我问问他。你就跟教导员说,先不忙着公审。” 营长既然办完了事,就不准备留下来喝吴子健的酒了,他也急着赶回去:西坪的形势喜人也急人,两百多青壮年组成的村自卫队,需要尽快接受军事训练,教导员已经将训练重任交给了他这个营长。 送走了冯长治,吴子健长吁了一口气,刚才他还真担心营长会执意亲自去红星峡,那样一来,自己调动8连的事,就不好办了。 他立即让李天林安排了一个班的战士,定好吃过午饭后就随他出发进山。至于一肚子怨气的肖俊平那里,吴子健心中有数:瘸着一条腿的晋军参谋,眼下若没人搀扶着,哪里也去不了,不怕他长翅膀飞了去!何况文城被日军攻陷,他的老部队下落不明,他也没地方可去。先让他一个人在那发发脾气。 不料,午饭时间还没到,却传来了惊人的消息,红星峡8连的两个战士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山口,到河口村报信:营部卫生队留在红星峡的一名女卫生兵,在驻地附近被来历不明的土匪劫走了!8连组织人去追,反遭更多土匪的伏击,现在8连长正带领全连与土匪激战! 吴子健顿时被惊呆了。 ? 刘五妹一行,再次从那个晋军军官的怀疑之下逃脱之后,一路疾行,隐进了关门山山谷。 惊魂未定的女匪首,一口气前行了五六里地,才找了块大岩石,躲在后面稍事休息。她让一个保镖盯着自己来时的山径,防备八路军派人追来。 真他妈怪了!八路军里头,怎么会有一个穿着晋军服色的军官?刘五妹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个晋军军官,活脱脱就是自己的天煞星:去文城的路上、回山寨的路上,都被他盯到了。上次全亏了拿一个八路军女兵做掩护,这回,则幸好那个显然是八路指挥官的家伙,没有对自己起疑心。 刘五妹现在手里提着的,就是她随身携带的二十响驳壳枪,刚才在河口村,那个晋军军官几乎就要让人搜她的身了,这么明晃晃的一枝枪,真搜身的话,岂能蒙混得过去?! 刚才观察到,八路军不仅在河口村里扎了营,青龙口内的缓坡上,也有他们的营地,再加上骑马的骑兵,这股八路怕不得有几百人之众!今后,黑石崖山寨出山的这条捷径,恐怕彻底被堵死了。 女匪首越想越气恼,她把这一点向保镖说明,几个大汉顿时叫嚣起来:这还了得!八路军凭啥就这么霸道?我们又没招惹他们,他们占了青龙口,就不让我们进出了!? “咱们是匪,八路是官军,当然不会容忍我们在他眼皮子底下活动的,”刘五妹恨恨地说道:“先回黑石崖,我和师爷还有三当家的,一块议议。” 刘五妹所说的三当家的,绰号黑驴,也是当年跟着老当家的出生入死的元老。可是,就在女匪首的嘴里吐出三当家的这几个字眼时,她的这个三当家的,却已经自作主张地与八路军交上了火! ? 上午,黑驴的几个手下喽啰,耐不住寂寞,扛了枪悄悄溜出来,想打点野味。关门山里,有野鸡有山兔,有豺狼有马鹿;当年老当家的甚至还带人打死过一只金钱豹,剥下的豹皮现在仍在。 他们东转西转,竟然转到了八路军徐旅二营8连驻扎的红星峡附近。 土匪们当然不会知道这里已经被命名了红星峡,并且有八路军队伍在驻扎。此前,大当家的曾经吩咐,山里出现了八路军,近日要小心出行。可这些整年窝在大山里的土匪,只知道打家劫舍,对山外的政治、军事气候,向来所知甚少;八路军在他们的头脑里,与从前的官军没什么分别,而官军,是从不跑到这荒山野岭里驻防的。 结果,他们冒冒失失地一头撞上了三个八路军战士! 留在山里的8连,从上到下,都多少了解这关门山里有股土匪,但详情却一无所知。这三个人,一个是营部卫生队留在这里的唯一女兵娟子,另两个是连长派给她的帮手——8连眼下正在艰难地搭建营地,冰天雪地当中接连摔伤了不少战士,其中几个骨折的需要固定患处,于是卫生员娟子出来寻找可代替木板的东西。 土匪们是先发现了娟子一行的,他们一共五个人,马上伏到几片怪石的后面,监视着越走越近的三个八路军战士。通常,土匪绝对不会主动招惹官兵,在出山抢劫的时候,他们甚至连县城里的警察都不去触碰。但此时此刻,他们发现走在头里的,竟然是个女兵!领队的那个小头目不觉动了邪念:好久没有睡过女人了,虽然这女人稀罕地穿着一身军服,但荒山野岭的,对方又只有一个人背了杆步枪,其余的则赤手空拳。管他娘的呢,干! ? 第94章 追匪 这伙土匪里带头的小头目,绰号铁手,素以残忍好色在黑石崖着称。此刻,他悄声吩咐了手下喽啰:等对面三个人走过去,再从侧后发起攻击。 卫生员娟子只顾焦急地低头在山谷里寻找板状的东西——木头或石片——根本没有提防越来越近的危险;跟她出来的两个8连的战士,一个背了个箩筐,准备盛载捡到的东西,另一个背了一杆汉阳造步枪,目光却也在搜寻地面。 他们毫无戒备地从土匪们隐藏着的几片怪石的前方走过。 五个土匪,铁手端了一杆双筒猎枪,还有一个拿的是装火药和铁砂的霰弹猎枪,其余三个都是冷兵器。 铁手等到三个人将后背半呈现给自己的时候,从两片怪石的中间伸出了那杆双筒猎枪,瞄准了最后面背着步枪的那个,扣动了扳机。 砰地一声,子弹击中了8连那个战士的脖颈,他踉跄了一下,摔倒在地。枪声一响,另外四个喽啰立刻从怪石后面跳出来,扑向了其余的二人。 那个男兵被两个土匪扑倒了,背着箩筐的他,倒地后根本无法反抗,很快就被制服,而铁手则和另外两个土匪,抓住了惊呼尖叫的卫生员娟子。 “坏蛋!你们干什么?放开我!”娟子惊怒交加地看着抓住她的土匪,厉声呵斥着。被扑倒在地上的那个战士,也极力挣扎着喊道: “别胡来,我们是八路军,我们的大部队就在后面!你们想找死吗?!” 几个土匪直到此刻才知道,这一身灰布军装的士兵,就是传说中的八路军。听到对方说大部队就在后面,铁手也感到了惧意,但他望着女兵娟子的面孔,已经下决心将她掠走。 “把他捆起来!”铁手命令小喽啰捆住了那个背着箩筐的战士,既然知道了对方是官军,他也就不愿再开杀戒。接下来,他一把将娟子扛上了自己的肩头,不顾对方的挣扎,向黑石崖的方向走去。 那几个小喽啰摘下了另一个中弹昏死的战士身上的汉阳造步枪和子弹袋,又搜刮了两个人的口袋,然后匆匆追赶铁手。 铁手的那枝双筒猎枪,装的是大号铅弹,枪声在空旷的山谷里显得很响,以至于被附近8连驻地外面的哨兵清晰地听到了。哨兵立刻警觉起来,他这个哨位,刚才曾经看到了卫生员娟子与两个战士远远地走过去,而枪声正是从那个方向传来。 接到哨兵飞报,正带着人搭建营房的8连连长鲁大江吃了一惊——营长率主力出山之前,曾经叮嘱过他,说关门山里有土匪,匪巢不明,要他警惕。这时接到哨兵报告说有枪响,鲁大江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土匪这个字眼,再听说娟子和两个战士就在响枪的那个方向,当时就急了,他一挥手,对旁边的一个排长喊: “你的排全体拿枪,跟我来!” 然而,当鲁大江带着全排战士,终于沿着哨兵指引的方向,找到那两个倒在地上的战士的时候,其中一个已经停止了呼吸,他的后颈被铅弹打得血肉模糊;另一个被缚的战士哭喊着说明了情况。鲁大江未等听罢,早气得火冒三丈,他下令一个班留在原地警戒以及送遗体回营地,并再传令派两个排追上来,自己则带着其余的人,由那个松了绑的战士带路,朝着土匪们逃走的方向,疾速追了下去。 ? 铁手肩头扛着挣扎不停的八路军女卫生员,走得十分艰难,中途不得不几度将对方放下来,殴打恫吓,然后再扛上肩头前行。因此,他们的逃跑速度并不算快。 女卫生员娟子,一边挣扎,一边大声呼救;这几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不时有人在她身体上胡乱摸索,嘴里还污言秽语地说个不停;娟子明白自己一旦被他们绑进深山,必定会遭受生不如死的侮辱,所以拼尽了力气叫喊不停。而8连长鲁大江带领的追兵,正是远远地听到了娟子的叫喊声,才吃准了方位,逐渐赶了上来。 “大哥,快看后面!” 一个小喽啰回头,突然发现了远处有一队人正猫腰追赶上来,他们身上的军装与这个女兵的几乎一个颜色,显然是来营救她的。 铁手闻听放下了娟子,向后一望,脸色顿时惊变,这个土匪小头领随即意识到,自己应该是闯了大祸了——追上来的那支队伍,不下数十人,手里依稀都拿着长枪! “砰!” 追兵们显然已经发现了他们一行,前队有人朝天放了一枪,一边就大声呵斥着什么,好像是警告他们站住。铁手估摸了一下双方的距离,断定自己如果带着眼前这个不配合的女兵,最多再跑半里路就会被对方追上——但已经到手的鲜嫩女人,他却无论如何不甘心就这么放弃!于是一咬牙,将娟子踹倒在地,就从一个小喽啰手里拿过自己的双筒猎枪,架在一株歪斜的树干上,然后让小喽啰们就近找隐蔽。 “砰!” 这一枪,发自铁手的猎枪。同样朝天打了一枪之后,铁手朝越来越近的追兵叫嚷起来: “别过来!你们的女人在我手上,再追,老子就崩了她!” 追在最前面的,正是8连长鲁大江,刚才鸣枪示警的也是他,眼见对面的敌人停下来布阵,鲁大江拿着驳壳枪的手一挥:“全体散开,卧倒!” 三十几个8连的战士,开始向连长的一左一右散去,逐渐对前方形成了半月形的围攻之势。这时,他们每个人都能够听到,来自对面的显然是卫生员娟子的呼喊求救声,但是却看不到她的身影。 “你们是干什么的?吃了豹子胆了,敢杀八路军战士?!立刻走出来缴枪,把我们的卫生员放了!” 喊话的是鲁大江。 看着追兵已经布成了进攻的阵势,几十枝枪的黑黝黝枪口对着自己,铁手禁不住乱了方寸,他声音里带着颤抖叫嚷着:“你们先撤兵,我保证放人,咱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放屁!你杀了我的战士,还想逃跑?睁开狗眼看仔细了,你们今天还跑得掉吗?!”对面的鲁大江显然已是怒不可遏,若非忌惮娟子被对方挟持,他早下令冲锋了。 打家劫舍的惯匪铁手,又何尝不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他一只脚踩定了那个女兵,一个小喽啰还蹲在地上死死反剪着女兵的双手。 “那你们就试试!只要你们再敢前进一步,老子就先撕了这肉票儿!”铁手横下一条心地叫嚣起来。 此言一出,8连长也就坐实了对方是土匪的身份:撕票、肉票这些黑话,无疑只有土匪才脱口说得出。一时间,投鼠忌器的鲁大江,陷入了焦急彷徨。 铁手则看出了对方的顾忌,变得不那么胆怯了。 突然,他的左侧的一块被巨石挡住的小径,呼啦啦转出了几个人,铁手吓得险些尿了裤子,以为是八路军偷袭上来了,但他旋即认出,这几个人竟然是黑石崖山寨的同伙,夹在中间的那个,正是大当家的刘五妹! 刘五妹本来是沿着离此不远的另一条小路向山寨疾行的,这里距离黑石崖还有七八里之遥。但正行走之际,却听到了一前一后的两声枪响,都相距不远;由于隔着一道长长的高大山岩,刘五妹他们看不到响枪方向的情况,于是就绕着那山岩爬了过来,不料刚一转过来,就一眼看到了自己的手下。 铁手又惊又喜,还以为是大当家的从山寨带人来支援自己了。可刘五妹朝对面一望,却吓得几乎说不出话。很快,她压低嗓音质问铁手怎么回事,眼见自己的这个手下解释起来支支吾吾、遮遮掩掩,再看见被踩在地上的女兵——手臂上的八路军臂章一目了然——女匪首顿时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她暂时无心教训这个好色的手下:当务之急是争取脱身。她不想在八路军面前显露自己的身份,于是教给身边的一个保镖喊话: “八路军的军爷们,这肯定是闹误会了,你们放下枪,咱们谈谈条件!” 同时,刘五妹暗暗打发一个保镖,速回山寨调集人马前来接应。 “没什么好谈的,马上交出我们的卫生员!然后你们自己走出来投降,八路军优待俘虏!” 铁手手下的一个小喽啰,见大当家的到来,平添了几分胆气,他也想在刘五妹面前表现一下,于是从一块岩石后露出脑袋,使劲叫道: “去你奶奶的优待俘虏,你们他娘的拿我们当小孩子耍啊?我们要是先放了这个小娘们,还不得被你们乱枪打死?赶紧滚!” 砰! 话音未落,只听对面一声枪响,这个小喽啰脑门中弹,哼都没哼一声,就一头栽倒在了岩石后面。 这是侧翼的一个8连战士被对方的狂妄给激怒了,瞄准了他的头颅就是一枪,隔着五十米不到的距离,这一枪难度不大。 鲁大江虽没下命令,但既然自己的战士已经开了火,而且一击命中,便也趁势喊道:“看到没有?再敢抗拒,格杀勿论!” 拎着驳壳枪的女匪首刘五妹,见此情景,脸色不由得变得惨白。 ? 第95章 失控之战 刘五妹的脑子,瞬间飞速地转了几个圈,凭着当年跟着老当家的出生入死的履历,凭着后来自己亲率喽啰打家劫舍的经验,她意识到眼前唯有横下一条心、与对面的八路军死扛到底,稍做犹豫和动摇,就会被对方一拥而上全歼! 说时迟那时快,女匪首一掌推开被小喽啰之死吓得魂不守舍的铁手,从地上拉起了还在挣扎叫喊的八路军女卫生员,将她推到显眼处,自己则一步跨到她的身后,左手死死环住了女卫生员的脖子,右手抬起驳壳枪,顶住了她的太阳穴,朝着对面大叫道: “来!大家拼个鱼死网破!” 刘五妹手下的保镖以及那几个喽啰见状,也立即跟着鼓噪起来。 鲁大江看到娟子受制在对方的枪口之下,急忙向自己的战士摇手: “谁也不要开枪!” 8连的战士们本来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突然看见熟悉的卫生员娟子被对面那个凶神恶煞的女人挟持,不禁又惊又怒,许多人纷纷出语叫骂。 “八路军的长官,我们今天得罪了贵军,实出意外,只要你答应放我们一条生路,我刘五妹保证送上厚礼谢罪!”刘五妹一边极力控制着扭曲反抗的八路军女兵,一边拼命喊着。 “我先要了你的命,再给你送上一份厚礼谢罪,你答应不?”对面的鲁大江同样吼直了喉咙。 “人死不能复生,冤家宜解不宜结,请八路军长官三思!你们都是抗日的好汉,犯不上为我们这帮草寇浪费子弹!” “你还知道抗日?日本人来了,你们不去救国救民,反倒从背后向抗日队伍下刀子,凭这一条,你就死有余辜!” 刘五妹见话不投机,唯恐夜长梦多,当即侧头吩咐几个保镖围拢过来,然后开始抓着女卫生兵向后退却。 鲁大江一见急了,奋不顾身地前冲了几步,喝道:“你个女土匪,要把我的兵带到哪里去?!” “别担心,我刘五妹也是女人,我向八路军长官保证,不会伤她一根汗毛!只要我们平安脱身,立刻放她回去,并送上大礼赔罪!” 一边说,女匪首一伙就裹挟着娟子,面朝着八路军的追兵,跌跌撞撞地倒退着撤往黑石崖方向。刘五妹心里有数,对面只有几十个八路军,自己的手下已经跑去黑石崖调兵,只要坚持到三当家的带领大队人马赶到,届时或战或和,自己就占据了主动。她只是纳闷,在深山里怎么会一下子冒出这么多的八路军——在她看来,进山的八路军应该都到青龙口和河口村去驻扎了,也就是她刚才在归途碰到的险些搜她身的那一大股。 鲁大江从刘五妹的言行中,已经看出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恰是这伙匪徒的头领,他一边招呼战士们起身、跟随着土匪们的倒退步伐步步紧逼,一边焦虑地琢磨着怎样能绕到对方的后路截住他们。 险峻的山路上,一个战士踉跄着挤到鲁大江身边,说道:“连长,让我瞄准了那个匪婆娘,一枪干了她!” 鲁大江认出这是连里一个枪法相当不错的战士,又瞄了一眼他手里提着的中正式步枪,但犹豫之后没有同意——山路逐渐向上,那伙土匪将女匪首和娟子裹挟在当中,人形忽高忽低,时刻在移动,根本无法精准瞄准。他不敢拿女卫生员的性命冒险。 可是,眼前的山路又只有一条,如果从两侧加速包抄过去,不仅要攀爬翻越山岩,而且非常容易迷路。8连长急得头上冒出了汗。 ? 黑石崖山寨的三当家的,匪号黑驴,原来是给老当家的做保镖,也是个有勇无谋的莽夫。这天上午,他正百无聊赖地看几个喽啰推牌九,就接到跑回来的刘五妹保镖的急报,说大当家的和八路军在山里“杠上了”,对方有好几十人,要他赶快增援。 黑驴一听吓了一跳:早听说山里有八路军出没,没想到竟然和大当家的这么快就“杠上了”!他立即下令召集山寨人马,除了必要的留守,其余倾巢出动。 得了消息的师爷本来还想先拦住问个究竟,但一听说大当家的被八路围在了半道、生死未卜,也就只好随着队伍向外冲。 黑驴在路上问明白了双方对峙的地点。土匪们久在山里厮混,大小路径要熟悉得多,师爷简要地在路边用石子摆了一个方位,决定兵分两支:一支沿着大当家的回山寨的正面必由之路向前赶,另一支则从更北面的一条小路包抄过去。 正面的由师爷带队,北面的由黑驴带队。 师爷的这一支人马有七十多人,奔走了四五里之后,他们就远远地就看到了刘五妹一行倒退着的后撤队形,于是立刻拥上前去。 刘五妹见师爷带着援手到了,一颗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大半。他们此刻所在的地形,又恰好比较开阔,土匪们赶到后,马上就散开布成了一个阻击阵势;女匪首将手里一直死死勒着的八路军女兵,交给旁边的喽啰看管,嘱咐他们不得动粗,自己则擦了擦额头和脖颈的细汗——太紧张了,八路军的枪法着实不孬,刚才后退的路上女匪首始终心惊肉跳着,担心自己一个疏忽、脑门也要挨上一枪。 带人一路紧逼的8连长鲁大江,本就因为找不到截住土匪的办法而心急如焚,不料对方竟然又来了援兵,鲁大江急忙下令战士们也原地找隐蔽。 双方由刚才的一退一进,霎时变成了隔空对峙。 这正是刘五妹希望的局面。 女匪首无意得罪八路军,也不愿将对方引到山寨门口暴露行藏,此刻自己这方人数占优,地形上又是居高临下,她觉得可以重开谈判了。 “八路军长官,我劝你们不要再追了,”刘五妹躲在一棵生长在岩石夹缝里的大树后面,使劲地喊着:“我们人马比你们多,地形比你们熟,真要打起来,你们占不到便宜的!” 鲁大江恨得咬牙切齿,但却找不出话来反驳。他心里也承认,现在形势已经变得对8连极为不利——还是先把娟子救回来,报仇的事情以后再谋划。 “你把我的人放回来,我可以考虑撤兵!”鲁大江不甘心却又无奈地喊道。 “长官,我答应过,你们先撤兵,我随后将你的女兵安安全全地送到青龙口,如有半句假话,天打五雷轰!” 直到此刻,刘五妹仍还偏执地以为,对面这股八路军,来自驻扎在关门山山口青龙口和河口村的那一股。 鲁大江哪里肯相信这伙土匪的话,好不容易追上了被掳走的娟子,此时如果不将她夺回来,恐怕今生再无机会。可是,自己的援兵眼下又到达了哪里呢!? “你们不要得寸进尺,我答应放人后撤兵,已经给足了你们这帮土匪的面子,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以为八路军是吃干饭的?我们连日本人都不怕,会怕了你们这帮虾兵蟹将?!” 恼怒之极又束手无策的8连长,青筋毕露地吼叫着。 “去你奶奶的虾兵蟹将!”——蓦地,从8连临时阵地的左侧山林里,传出了一句尖声叫骂,随即,枪声大作,子弹从山林里飞出,射向了8连卧倒在地的战士。瞬间,最靠近山林方向的几个战士就纷纷中弹。 鲁大江和刘五妹同时大吃一惊。 刘五妹从参差不齐的火力中,马上判断出了是自己山寨的人所为,一旁的师爷则已经跌脚叫苦:这个黑驴,一眼没管住,就莽撞行事! 鲁大江急忙指挥靠近山林一侧的战士调整卧倒方向和位置,组织还击,双方很快展开了对射。 山林里开火的正是黑驴带领的另一支黑石崖的人马,他们翻越了一条小路过来,漫进山林后,正赶上八路军在和大当家的隔空喊话,有脑无心的黑驴叫骂了一声,当即下令开火。 刘五妹急忙吩咐这边的喽啰拼命地向山林里大喊停火,但枪声轰鸣的山谷里,人声已经无法清晰传递。师爷见战端已启、难以阻拦,索性向刘五妹建议道:“大当家的,没得选了,咱们也开火,将这伙八路干掉了,斩草除根,免留活口!” 女匪首一时心乱如麻:杀人灭口容易,自己这边两路人马加起来足有一百六七十人,想要一举全歼对面的小股八路军,不是做不到。可是,那样一来,黑石崖也就彻底与八路军结下了生死梁子——几十条人命啊!八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一旦他们查到了是自己人马所为,只怕黑石崖从此永无宁日。 然而,刘五妹尚在举棋不定,她身边的喽啰却已经有人按捺不住,朝着对面开火了。很快,对面的还击也应声而至。 局面完全失控!双方就在乱石、山林之间,展开了激烈的枪战。 刘五妹一边趴下身子躲避子弹,一边咬咬牙,喝道: “师爷,给我打!” ? 第96章 总算稳住了阵脚 鲁大江留在原始事发地的那个班,有几个人搬运牺牲战士的遗体回驻地,另有两个就先跑回到红星峡,向副连长转达了连长的命令,副连长当即抽调了两个排的兵力,亲自带领去追赶连长搭救女卫生员的队伍,同时下令整个红星峡进入战斗准备状态,由连指导员坐镇指挥。 这两个排赶到了事发地后,由留守在那里的几个战士带路,发力向前追去。 可是,由于鲁大江带领的人已经追远了,后出发的这两个排只能摸索大致的方向咬牙紧撵,结果中途就走错了路,在绕了一个圈子之后,始终没能发现连长的队伍。 直到远处有枪声响起,且枪声越来越密集,这两个排才如梦方醒,朝着响枪的方向狂奔。 那枪声正是来自鲁大江与刘五妹、黑驴的交火现场。 鲁大江带出来的一个排,除了一个班被留在事发地,现在身边还有不到三十个战士,且在黑驴的土匪队伍发起偷袭的第一时间,就一死二伤。鲁大江还没来得及组织好对山林方向的还击,正面刘五妹的匪帮就也开始了射击。顿时,八路军陷入了被夹攻的险境;而且,无论是侧翼的山林还是正面的山坡,对于这几十个八路军而言,都是位于低处向高处来还击,情况非常不利。 刘五妹眼见事态已经失控,索性狠下心要将这股八路军全部灭口。她命令正面的喽啰们猛烈开火,同时让师爷再分出十几个人,向下方的八路军的另一个侧翼移动,准备与黑驴那里形成三面夹击之势。最终围而歼之。 8连在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当中,是战力相对较弱的一个连,装备也与清一色新式枪的5连不可同日而语,这二十多个战士只有几杆中正式步枪,其余都是汉阳造以及巩县兵工厂的九八式步枪(改造仿制德国1898式毛瑟步枪而成);连长鲁大江,属于红军到达陕北后才提升的干部,指挥作战的经验也不足。 更致命的是,整个8连,除了步枪以及几支驳壳枪,没有一挺配属给他们的机关枪(包括花机关枪)。虽然在红星峡,二营留下了一挺缴获日本人的九二式重机枪以及一门迫击炮,但那只是主力暂时存放的,而且8连上下没有一个人会操作这两件重武器。 反观土匪这边,各类五花八门的步枪大约有百十枝,包括从地下军火黑市趸来的三八大盖等先进步枪,其余的则是驳壳枪、猎枪和霰弹枪;而最关键的两挺轻机关枪,则让他们占足了火力的上风。这两挺轻机关枪,一挺是老旧的英国刘易斯式,枪管外围包着一个粗粗的散热筒,使得这机枪外观看上去更像一门小炮,子弹则装在圆盘形的弹鼓里;另外一挺,则是捷克式轻机枪。 此刻,这两挺轻机枪分别从两个方向倾泻着弹雨,向下压制着八路军,8连的这二十多名战士交火还不到五分钟,已经伤亡了将近半数! 鲁大江感到了不妙,正面的匪徒他还能依稀看得到,而来自侧翼山林里的火力则让他根本摸不清那边究竟有多少敌人。8连长抡着手里的驳壳枪,又朝着两个方向的匪徒开了几枪,随即果断下令撤退。 刘五妹居高临下,很快洞察到了八路军的企图,她要师爷分出的那部分人马加速向八路军的另一侧穿插,争取截断他们的退路。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8连副连长率领增援的两个排,终于循着枪声赶到了——他们先是发现了且战且退的连长和残余的战士,继而看到了远端正叫喊着追击的大批匪徒。这两个排不待完全展开,立即举起枪开火。 一阵急促的射击之后,打倒了不少冲在最前列的匪徒,后者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八路军援兵震慑住了,纷纷开始向回退。 岌岌可危的八路军,总算稳住了阵脚。 原本已经招架不住的鲁大江,突然得到了援兵的支助,士气大振;而且他此刻带人撤下来的这片地带,地势也较刚才遭遇伏击时要宽阔的得多——副连长带来的两个排,很快就在他的一左一右完成了战场展开。如此一来,他与匪帮的交火已经由刚刚的三面受敌变成了一字对峙,局面大为改观。 跑得气喘吁吁的副连长还告诉鲁大江,自己已经派人赶赴关门山青龙口向主力求援了,这让鲁大江心里越发有了底数,他一边指挥战士还击,一边咬牙切齿地吼叫着: “给我死死咬住这帮龟孙子,等主力上来了,再干掉他们!” ? 女匪首刘五妹,本意是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要将孤军深入的这股八路军全数歼灭,然后毁尸灭迹;然而,出乎她的意料的是,这股八路军竟然杀来了后援! 突然响起的排子枪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密集的弹雨,将刘五妹冲锋在前的人马撂倒了一小片,中弹的多半是斜刺里冲下山林的黑驴的手下。从刘五妹的位置望过去,匆匆赶来的八路军士兵接近百人,这不禁令女匪首大惊失色——她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土匪的原则,向来是欺压百姓、远离官军。但这次手下喽啰的莽撞举动,意外地招惹上了八路——刚才刘五妹已经忙里偷闲,问明了铁手事发缘由,闻听之后女匪首几个耳光扇得铁手跪地求饶——而且,更令她惊惧的是,这股八路竟然迅速有后援到位,这显然不是从关门山青龙口附近赶来的,因为那里距此有十几里山路,驻扎那一带的八路军(也就是上午搜查盘问她的)就算是插了翅膀,也不会如此之快到达此间战场。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在这附近,另有八路军的营地! 女匪首越发焦虑惊惶了,所谓一山不容二虎,倘若这一带的山里搭建了八路军的老巢,那无异于在自己的肋骨旁顶住了一把尖刀。 况且,眼前这个突发局面,又该如何收场?! 虽然己方仍处于居高临下的有利位置,但对面的八路军一字排开,枪弹密集,想再冲锋过去已无可能。而且,对方算上援兵,目测也不下百余名兵力,自己这边原有的人数优势大大削弱了,这场仗显然变成了持久战。刘五妹回想起几天之前自己出山寨去文城时、在山路上遇到的那股八路,当时他们人数众多,行军的队伍见首不见尾,她甚至亲眼看到了对方队列里的轻机枪和重机枪。 老天爷!这仗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了,此刻对面的八路,绝非自己那天看到的全数(听枪声就知均为单发的步枪),而只是他们当中的一股;战事一旦拖延下去,对方的重兵必然支援上来,自己的这一百多散兵游勇,又哪里扛得住轻机枪甚至重机枪的打击?! 刘五妹喊来师爷,短促地商量了一阵,决定立刻单方面停战。她传下令去:所有阵地马上停止射击。过了好久,这命令终于渐渐在土匪的漫长战线上传达生效,枪声由强到弱,直至彻底消弭。 对面的八路军连长鲁大江,当然感受到了这一点,他们本来就处于守势,并且是在低处向高处还击的不利位置,见土匪停止了射击,鲁大江也传令停火——他得看看这些匪徒接下来要搞什么名堂。 很快,他就看到了名堂。 对面响起了一个土匪粗门大嗓的喊声,此刻双方相隔的最近处大约有百米的距离,土匪的喊声在已经静谧下来的山谷里,听得非常清楚。 “八路的军爷们,不要再打了!这纯属一场误会,我们得罪了贵军,愿意做出赔偿,再打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只要你们同意停战,我们马上交还你们的女兵!” 鲁大江和副连长交换了一下眼神——搭救卫生员娟子是第一位的,既然土匪首先让步,那就机不可失,先把娟子救回来再说! “我们同意暂时停战,作为交换,你们立刻放人!”很快,鲁大江授意身边一个战士也高声喊道。 “放人可以,我们两家再同时派出一个弟兄,到两军阵前谈判——有言在先,谈判时谁也不许翻脸!”土匪那边又扯着嗓子喊起来。 8连副连长禁不住被逗乐了:这帮天杀的土匪,竟然还懂得派代表谈判!看来他们的匪首,也不是一肚子草包。 娟子首先被释放了,从土匪的阵营里出来,她一边跌跌撞撞地奔跑,一边仍心有余悸地回头张望,8连临时阵地上,呼唤她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快接近阵地的时候,两个战士抑制不住急迫的心情,一跃而起冲上去接应她回归。很快,女卫生员就在战友们的环抱中放声大哭。 看到娟子安全回归,鲁大江长吁了一口气,但是听见后者的痛哭声,8连长的怒火再度燃起——眼下已经不再投鼠忌器,他决心继续痛击这伙胆大妄为的土匪! 第97章 斗智 刘五妹显然料到了八路军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刚刚释放出对方的女人质,她就让谈判代表双手举着一件白羊皮袄,向八路军阵地走了过去。 那谈判代表便是黑石崖匪帮的师爷。刘五妹自己不敢亲身赴险,而除了自己,具备谈判头脑的也唯有这个师爷了。 “八路军的老少爷们听着,我们的人派过去了!他手里没有家伙儿,他是我们山寨的师爷,是一个不会武的小老头儿,请你们手下留情,不要伤害他!” 目睹此情此景,鲁大江再度和副连长交换了一个眼神,低声骂道:“这帮土匪,说熊就熊了!” 副连长倒是也觉得不宜向一个手无寸铁的老头下手,但又不想再派人出去冒险,于是喊道:“让他到我们在这边来谈,八路军保证他的安全!”鲁大江听了,在一旁向副连长竖起了大拇指。 黑石崖匪帮的师爷听到这话,犹疑地停住了脚步,回头望向本方的阵地,很快,刘五妹又差人喊道:“师爷,你去,八路军是抗日好汉,绝对会言而有信的!” 鲁大江心里不由得赞叹了一句:妈的,这帮土匪倒也机灵,先拿话挤住了我们。他对副连长说:“听听这老家伙说什么也好,正可以拖延时间,等主力上来。” 师爷带来了刘五妹授权的赔偿条件——两枝步枪,两百发子弹,两百元国民政府法币,外加猪肉、面粉若干。 鲁大江听罢瞪圆了眼睛:“我们被你们打死了五名战士,受伤了十多名,你觉得这仨瓜俩枣的,就想让我们善罢甘休?” 师爷强作镇静——大当家的也知道这次将八路军得罪的不轻,所以开出的条件只是初步的,已经授权他随机应变,可以逐步提升赔偿的数目。 “那依着贵军长官的意思,想要怎样?” “我要你们的那两挺机关枪,还有全部的机枪子弹,外加五十枝步枪,一千发子弹!外加五百元钞票!”鲁大江阴沉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 师爷吓了一跳——大当家的虽授权他随机应变,但八路开出的这个狮子大张口的数目,明显超出了他的权力底线。他哪里知道,对方的长官根本不是诚心讨价还价,而是在磨蹭时间,好等待山外的主力来援。 不过,对方提出要那两挺机关枪,倒是让师爷觉出了自己这边火力上的优势——八路军人数虽然不少,但刚才的交战,也暴露出了没有强火力支援的短板;否则,这个一脸杀气的长官,不会张口就要他们的机关枪。 “长官,何苦逼人太甚呢?”师爷乍着胆子交涉:“你们没有机枪,想吃掉我们是不可能的,到头来弄个两败俱伤,对谁都不好。” “你个老匹夫!”副连长听出师爷话语里的威胁意味,一把抓住他的胸口:“没有机枪咋了?就凭你们这帮土匪,还想跟正规军打仗?我们跟日本人都敢面对面地干,你们的机枪,莫非比日本鬼子多?!” 师爷吓得急忙服软:“长官,我不是那个意思。贵军是抗日好汉,我们这些草寇哪里是贵军的对手?还请贵军高抬贵手,我们山寨就那么几件看家的玩意,都给了贵军,我们自己就混不下去了。” “混不下去更好,趁早原地散伙,”鲁大江在一旁愤愤地插话:“也省得我们消灭你们!告诉你,八路军是来这建立根据地的,除了打鬼子,也打土匪保境安民!” 话不投机,八路军这边打发师爷回去商议。副连长警告他:同意与否,都派人回来给个答复,八路军先礼后兵,在谈判没破裂前,不会主动发起进攻。鲁大江明白,这又是副连长的缓兵之计——其实以8连现在的兵力火力以及地利,能顶住对方的进攻已经很勉强了。 刘五妹听了师爷的回报之后,也很快地觉出了不对头的地方:八路虽来了援手,但比较之下,仍是黑石崖的人马占多,何况对方已经明知了机关枪造成的优势和劣势,却还口口声声什么“进攻”,这不合常理! “八路军这是在玩拖刀计,”沉思片刻,女匪首突然顿悟:“他们不怕咱们的机关枪,说明他们在等自己的机关枪上来!师爷,不能再耽搁了,马上撤!” 师爷听大当家的说过,几天前曾经目睹了八路军的大队人马,携有多挺轻重机枪,于是立刻也反应过味来。他们迅速布置了后退方案——大部分人即刻悄悄匍匐撤出阵地,回奔山寨;在两个方向各置留下一挺机关枪,以及十几个枪手,只要对方前出,就全力开火,尤其机枪不要吝惜子弹猛扫,压制住由低洼处佯攻的八路军。待大队人马撤净之后,留守的人再快速退走。八路军地形不熟,想追也难! ? ????8连副连长派出的两个战士,从红星峡出发,沿着山路拼命跑到了青龙口去报信。其中一个战士曾经跟着连长与土匪交过火,是被鲁大江从战场上紧急派回红星峡求援的。 当时,接到这个战士的报告之后,8连副连长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连长第一次派人回来调兵,他还只是认为要增加搜救卫生员娟子的力-度,但这次要兵,则已是不折不扣的作战。他当机立断,命令这个了解战场情况的战士再带上一个人,马上赶往青龙口,向主力报告。 在青龙口外的河口村,接到红星峡急报的吴子健,很难相信这大山里竟会有“数百名武装土匪”,震惊之后他仔细向那个参加了战斗的8连战士询问,包括土匪的兵力和火力,当得知指挥挟持女卫生员以及向8连开战的匪首竟然是一个女人的时候,二营副营长不由得浑身一震: “女人?!”吴子健一向眯缝的双眼这时瞪得滚圆:“什么样的女人?穿什么样的衣服?” 他在这一瞬间,猛地联想到了今天上午肖俊平执意要搜身的那个女山民;而8连那个战士描述不出女匪首的衣着打扮。 吴子健心头还是一阵怦怦乱跳,他几乎认定自己铸成了大错——太大意了,竟然从眼皮子底下放走了土匪的女头目! 肖俊平! 这一瞬间,吴子健对晋军参谋的钦佩再度涌起:这个情报参谋的眼力,太他娘的毒了,他当时怎么就一眼看出了那婆娘不是个善类?! “我怎么看出来的?这还重要吗!?”此刻,肖俊平在自己的屋子里,忿忿地又冷冷地对着急匆匆赶来的八路军副营长回敬道:“吴长官,你这就叫自食其果,咎由自取!” 吴子健全然不生气——他刚刚紧急命令李天林集合三个排的兵力,准备即刻随他进山援助8连。此时,他是抓紧时间来向肖俊平致歉的。 肖俊平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又一字一句地说:“而且,我现在几乎可以断定,被你从村头放走的那个女匪首,可能就是在这一带匪号响亮的刘五妹!” 吴子健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以前从肖俊平那里听到过刘五妹的名头,于是越发懊恼起来,一面就真心痛责自己不该轻视肖参谋的意见。 原本一肚子怨气和委屈的晋军参谋,见对方一再道歉并一再称赞自己火眼金睛,心情也就逐渐转好,他让吴子健赶紧出发进山驰援。肖俊平本人虽没有和土匪打过交道,但在文城就听说过刘五妹的匪帮人多势众,彪悍强横。 吴子健不再客套,他留下5连副连长夏连山以及一半兵力,并请肖参谋一定帮助夏副连长稳守此地防区,以免自己后顾有忧。 接下来,吴子健和李天林带着5连半数的精兵,连滚带爬地赶到了关门山红星峡附近。二营副营长决定直接奔赴交火战场,他命令那个出山报信的8连战士,辨认此前与土匪交火地点的路径,然后带路——此刻,红星峡一带静悄悄的,完全听不到任何枪炮的声音。 但意外发生了!远远地,突然出现了一支队伍朝这里走来,5连的尖兵很快回报:是8连长和他的部下。 目睹着垂头丧气地走过来的鲁大江,不明就里的吴子健气喘吁吁地问了几句,方才得知土匪们已经从战场上消失了。 “这帮龟孙,就留下两挺机枪居高临下地压制我们,”鲁大江又气又愧地向副营长解释着:“大队人马不知道什么时候溜了,等我们发觉后追上去,连打掩护的机枪也不见了。我下令散开队伍搜了半天,也没找到他们的踪迹、还有老窝……” 吴子健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8连长,想骂人却骂不出口。一旁的李天林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火:“老鲁啊老鲁,你可真给咱们二营露脸啊,堂堂林师徐旅的正规军,让一帮土匪牵着鼻子玩!” 鲁大江一张脸已是涨得通红,有心回敬一向骄纵的5连长,想了想,又闭上了嘴——的确是太丢人了! 刚才在战场,本来还一心等待土匪继续谈判的鲁大江,先是被对方突然开始的猛烈机关枪急射打懵了,对方的扫射毫不节制,鲁大江决定隐忍。机枪停止射击后,战场上静谧了好一会,当远端阵地有战士提醒他,侧面山林里的步枪射击也变得很稀松的时候,鲁大江猛然意识到可能中了土匪的金蝉脱壳计——他下令一个排先向正面发起冲锋,果然没有遇到任何阻击,等他们全体费力地冲上土匪的几片阵地时,才发现全都空无一人了。 八路军连长于是明白,今天自己彻底被这帮土匪给耍弄了,而且耍弄得一塌糊涂! 第98章 诡秘军列有着落了 王穗花派李彦去文城内久负盛名的宝元酒楼吃饭,意在利用那里鱼龙混杂、消息灵通的特点,看能否探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军统女少校本人,则不时驾着汽车在文城的街巷兜风,借以观察日军在这里的驻防情况。她让电台台长老刘留在南洋旅馆房间看守电台,以备不测。 出乎王穗花意料的是,李彦只到宝元酒楼吃了两顿饭,就带回了一个值得寻味的消息——据酒楼的食客们讲,从文城去丰店县的山间公路,近来被鬼子封锁了,在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日本兵架设了关卡,不准任何百姓走山里的公路前往丰店。 晚上,军统女少校与李彦在房间展开了地图——那是军统西北区部印发的在当时堪称高精度的军事地图——对着这一带的地理位置做起了分析。 地图上,文城与丰店都历历在目,二者之间间隔着的那道山:小榆树山也清晰可见。小榆树山为南北走向,近乎与南同蒲铁路平行,绵延大约五十余里,它的北端距离君陵城不远,南端则与关门山的北麓接近。 值得注意的是,当年为了将小榆树山宋家沟盛产的煤运出来,阎锡山曾经从文城附近的同蒲铁路铺设了一条铁轨支线,沿着碎石峪一直铺入小榆树山,终点便是宋家沟煤矿,并在那里建起了小站。考虑到从宋家沟一直向东可以直抵东麓的一个大山口:黄岩口,而出了黄岩口不远便是丰店县城,阎锡山就又下令沿着山谷开拓铺设了一条简易公路。 当年的这一穿山修路举措,等于在文城与丰店之间搭起了一条捷径,往来这两地之间的人们,就省得绕行小榆树山的南麓和北麓了。一时间,两地百姓无不盛赞父母官的德政勤政。 至于晋军独立12旅在分兵驻守文城和丰店的时候,不仅将这条捷径作为相互间的交通线,更在沿途拉起了电话线。而情报显示,日军大冢联队在首先夺占丰店后,也是沿着这条山路前出到文城攻而占之的。 可如今日本人却封锁了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截断了这条山间公路。 “依你看,日本人这是在搞什么名堂?”王穗花问自己的部下。 李彦歪着脑袋沉思了半天,徐徐说道:“当初我就一直很奇怪,君陵的日军攻打文城,竟然不沿着同蒲路铁道线直接打过来,反而舍近求远、先绕道去打丰店,再穿越小榆树山里的这条公路打到文城。现在,我好像琢磨过味儿来了。”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地点着头。 王穗花看着摇头晃脑、自我陶醉的李彦,有些心焦,但又素知这个部下的惫懒秉性,所以忍住了不问究竟,而是用两道凌厉的目光盯视着他。 李彦当然感受到了女上司的如炬目光,他刻意回避着,眼神径自看向了王穗花的胸部;房间里点着火炉和炭火盆,暖意融融,王穗花已经脱去了皮袍,只穿着一件暗红色的毛衣,腰身显得颇为挺拔。 终于,还是军统女少校按捺不住,她用食指笃笃地敲了敲桌子上摊开的地图,将李彦放肆的眼神震落,后者咕噜咽了口唾沫,然后说道: “你有没有觉得?日本人先占大山里的丰店县城、再封锁小榆树山山口的行为,像人的一个动作?”李彦为自己的发现得意起来:“像一个人在关门!” 王穗花心头一动。 她在瞬间就理解了李彦的比喻:“好分析!就是说,日本人有可能是躲在丰店搞什么机密,从而将文城通往丰店的大门关死!” “正是。因为丰店坐落在大山里,对外只通连两座城池,一个是文城,另一个就是君陵。君陵一直被日本人占着,如今文城也被鬼子夺下了,因此,只要关闭了文城通往丰店的要道,就等于给丰店关上了一扇大门。日本人想在那里搞些保密的名堂,也就安全得多了。” “这也可以解释、一直驻扎君陵的大冢联队为什么要绕道先打丰店了——他们根本就是瞄着丰店去的!再打文城属于扩大丰店的安全支撑。”军统女少校兴奋起来,看李彦的目光也变得柔和热烈。 李彦不禁又有些痴迷,他真是觉得面前的这个女人太可爱了,只是没法亲密接近:情欲上的亲密接近。 “现在方墨书正在重返丰店活动,不知道他那里可会有什么新发现,”王穗花看了看腕子上的手表:“去告诉老刘,准备给站里发报。” 在王穗花的潜意识里,始终将日军参谋本部那个神秘中将的太原之行,与大冢联队随后发兵攻打丰店联系在一起;那么现在就可进一步研判,“风计划”极有可能是由濑名师团的这个大冢联队在具体执行,至少他们也是参与了局部的计划。 只是,日本人在丰店要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他们占领那座县城后,曾经惨无人道地实行了戮城,那似乎正是为了震慑城里的百姓。假如接下来,他们要在丰店实施那个诡秘的“风计划”,那么“风计划”的真实内容,就必然会流露出蛛丝马迹——毕竟,戮城后的丰店,按照上次前往侦察的方墨书、周怡夫妇的说法,应该还有一半的居民幸存居留。 应该立即赶赴丰店! 军统女少校向山西站发电,报告了日军的这一新动向,并附上了具体分析,请求允许情报二组即刻将追查“风计划”的重心由同蒲路沿线转向丰店。 山西站在回电中,站长赵青文勉强同意情报二组的这一调整,但也强调指出日军濑名师团主力正沿太隰公路南下,其占领文城的萩原旅团也派出一部向南攻占了同蒲路上的灵石县。如果情报二组在丰店不能迅速查出线索,则必须重新在那两个方向上部署人力。同时,正在君陵活动的情报二组成员周怡报告,君陵城内的日军几乎撤空!山西站已经命令她即刻前往文城南洋旅馆,与王穗花汇合。 君陵城的鬼子都不见了?! 军统女少校思索了片刻,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在日中两军的对峙阶段,君陵是日军在晋中南的前沿,如今日本人攻占了文城和灵石,前沿自然也就变成灵石一带了;眼下濑名师团正集中重兵发动对晋西南的大攻势,兵力不足的他们将大后方的君陵弃守,应属正常。 而周怡的即将到来,则令王穗花喜出望外——正缺人手呢! 由于此前缺乏电台等通讯手段,王穗花上次将李彦以及方墨书夫妇分别派往文城、丰店和君陵侦察之后,实际上就与他们失去了联络,只能被动等待大家返回太原汇报情况。结果后来她只等到了李彦的回归;而直到她带着李彦以及站里新配属给她的电台和台长从太原启程奔赴文城,方墨书和周怡也没有音讯传回。这一次周怡在君陵是最终找到长途电话打给了太原的情报二组联络站,接电话的聋子又向山西站汇报,方才由站长下达了让周怡速去文城与组长汇合的命令。 已经决意奔赴丰店的王穗花,没有退掉在文城南洋旅馆的房间,而是在旅馆前台,给周怡留了字条,叮嘱她到达之后,就原地入住,等待指令。 军统女少校一行三人,驾着雪佛兰轿车载着电台,直奔了丰店。 既然小榆树山的山间公路已被日军封锁,他们选择的便是绕行小榆树山北麓的路线。从文城的北城门驶出城,准备拐向同蒲铁路旁边的公路方向。 “瞧,前面那条铁轨,就是通往宋家沟的支线,”李彦驾驶着雪佛兰轿车,一手握着方向盘,另一手就给副驾驶位置上的王穗花指点着:“当年宋家沟的煤窑挖出来的煤,就通过这条支线运上同蒲铁路——向南拐就是文城,向北去就是太原方向。” 脚下是文城北郊,透过雪佛兰的挡风玻璃,军统女少校清楚地看到了前方那条从同蒲铁道线上分支出来的铁轨。 “停车!” 王穗花内心一动,突然小声咕噜出一句,以至于司机李彦没有听明白。 “我叫你停车!”这回,女少校加大了声音,雪佛兰吱地一声,停在了那横亘于前方的铁轨边上。 王穗花先下了车,走到这条铁轨旁,朝着它的尽头望去——按照李彦的说法,这条铁路支线,离开同蒲路以后就从文城北郊横穿而过,然后转向东郊,进入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直抵宋家沟小站。 莫名其妙的李彦没有将车熄火,拉开车门跟了下来,走到女上司的身边并肩而立。车后座的电台台长,同样莫名其妙地隔着前挡风玻璃注视着自己的同志。 “山西的铁轨都是窄的,这条支线也不例外,”王穗花喃喃自语,语气却显得有些激动,她转而看着李彦:“也就是说,能在同蒲铁路上跑的火车,也能跑这条支线!” 军统中尉被他的女上司搞糊涂了,耸耸肩膀不屑地回应:“这不是废话吗?小火车如果不能在这条支线上跑,那修它还有什么用?宋家沟的煤又怎么能装上火车运上同蒲铁路?” 王穗花却咧开嘴笑了起来,她看着懵懵懂懂的部下,凑近后低声说道:“咱们一直找不到的从太原开出来的那列日军军列,现在岂不是有下落了?!” ? 第99章 危险逼近女谍 李彦吃惊地瞪起眼睛反驳:“你是说神秘军列顺着这条支线开过去了?你是想那军列想疯了?它开到宋家沟那个荒废了的破煤窑去干什么?运煤?” 军统女少校越发笑魇如花:“那日本人突然封锁了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干什么?” 一语惊醒梦中人,李彦也被女上司的这个推断折服了。蓦地,他三步两步跨到了这条铁路支线的轨道上,蹲下来急促地查看着什么;不明就里的王穗花跟进过来的时候,李彦已经抬起头,仰望着她兴奋地说道: “恐怕给你猜中了!你看,这条支线已经废弃了很长时间,按说应该锈迹斑斑的,可是现在它却有亮痕,说明最近有列车从上面驶过!” 李彦进入军统前,跟着外国工程师在山西同蒲路筑路局当差已久,对铁轨之类的东西自然极有发言权。他的这一重大发现,进一步佐证了王穗花的判断。 “你真是我的得力助手!”王穗花兴之所至,轻拍了一下李彦带着皮帽子的头,让后者感到了一阵幸福的眩晕。 他们立即驾车,沿着这条铁路支线旁边的土路颠簸前行,横着掠过了文城北郊。远远地,文城北城楼上的太阳旗,在身后猎猎飘舞。 又转向文城东郊后,他们沿着轨道一直驶近了小榆树山的碎石峪,距离那里一里多远时停了车——旁边这条轨道则继续延伸进了碎石峪山口。他们看到,那里果然已经被铁丝网、滚木路障封闭了,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严密地把守着。此刻,大约十几个百姓聚集在那一带,显然是又一批试图通过山口前往丰店的人,遭到了日本兵的阻拦和驱赶。 雪佛兰轿车里,王穗花和李彦交换了一下眼神,轿车随即调转了车头,朝来时的方向驶去,他们注意到,铁轨上的亮痕一直持续着,这已经足以印证,有一列火车近日驶入了小榆树山。 “你确定,这条支线进了山之后,就仅仅通到宋家沟小站吗?有没有可能已经通到了丰店县城?”王穗花又冒出了一个大胆的推断。 李彦犹豫了片刻:“原来肯定是只通到宋家沟的,宋家沟站就是这条支线的终点,车站的后面,当年是一个大煤矿。如果像你说的铁道线可能已经通到丰店的话,那也一定是日本人最近才干的。” “很好,这里面肯定有秘密!一个早废弃了的煤矿,列车开进去做什么?日军又将它的前大门封锁了做什么?如果开进去的列车,就是我在太原火车站看到的那列诡异的军列,那就更说明问题了!” “我们立刻去丰店,查个究竟!” “不,我和老刘去丰店——你留下,监视这条铁道支线,看有没有列车继续来往通行,尤其是我说的那列车窗钉上了木板的军列。” 李彦一愣,想到了要在这荒郊野外整天盯着一条孤零零的铁轨,而且得和欣赏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分开,心情顿时阴郁起来。 王穗花没有顾及男部下的情绪变化,他们开着车,在这条铁道支线附近逡巡着——这一带邻着铁轨两侧稀稀落落地分布着一些百姓住户。他们找到了一户距离铁道支线只有十几米远、被低矮院墙围起来的大院,院主人姓张,是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孩子,在附近的荒野上开垦了一片地种高粱和玉米,农闲时就去同蒲路铁道沿线捡拾废品。 王穗花说自己是来文城做生意的,想在城外找个地方存放货物,求租这户人家的院落和房屋,并且当场付了一张十元的法币算是订金。男女主人喜出望外,答应立刻收拾五间屋子中的两间出来,偌大的前后院落也可随便使用。王穗花介绍李彦给男女主人说:这是我们公司的副经理,这些日子他就先住在这里了,等着货物运过来。 军统中尉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步就从文城的奢华大旅馆沦落到了城郊贫苦人家的破落大院,哭丧着脸一直不做声。 “条件是不太好,你忍耐几天,给我盯住了这条铁轨。回头,我向站里给你请功,让你的中尉升上尉。”临行前,王穗花在简陋的屋子里给部下打气。 “我这么为你卖力,你拿什么报答我?”无奈认了命的李彦,眼睛依依不舍地盯着王穗花。 军统女少校顿时又来了脾气,她收起了和蔼的表情,冷冷地丢下一句:“胡扯什么?记住,你是在为抗战效力,为领袖效忠。” “那你也得给我从城里送些吃的来,我不能整天吃他们家的粗茶淡饭?”看着王穗花与电台台长义无反顾地往外走,李彦一路追到了张家大院的门口,带着哭腔哀求道。电台台长老刘心软,就帮着李彦劝自己的组长。不料这反倒提醒了后者,她转过身对紧追不舍的李彦低声喝道:“老老实实给我在这盯着,我从丰店回来之前,你要是敢擅自离开跑回文城,别怪我对你执行家法!” 雪佛兰发动了,一溜烟地离开。军统中尉绝望地站在院子门口,愤怒地想象着自己有朝一日将这个歹毒的女上司剥-光了摁到火炕上的情景。 ? 王穗花和电台台长驱车终于到达丰店县城北门的时候,已经将近傍晚,他们是绕过小榆树山北麓、半途开上君陵通往丰店的公路过来的。不料,戒备森严的丰店北城门,守城日军却拒绝王穗花入城,若非军统女少校及时亮出了由北平的华北方面军特务部长喜多诚一少将亲笔签发的通行证(通行证是军统北平区的同志,通过北平汉奸高层搞来的),并用日语和日本兵沟通,他们装有电台的车子险些遭到搜查。 日本兵得知这个时髦漂亮的贵妇人是来自太原,且有着位于北平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高官眷属的背景,进县城是为了探亲。于是很客气地答复了王穗花的疑问。 从与日本兵的对话中,王穗花得知丰店目前处于全面戒严状态,城内皇军正在派出部队,扫荡县城周边残余的中国军——整座县城,除皇军和协从作战的军队之外,扫荡未结束前,所有人一律不得进出。 军统女少校傻了眼。天色将暗,如果进不得城,那要么赶夜路回文城,要么只能在城外露宿。后备箱里装着两铁皮方桶汽油,回文城的油量不成问题,但黑灯瞎火的,又要行驶小榆树山北麓长长的没有路面的荒野,王穗花实在没有这个把握;同时,她也实在不甘心就这么匆匆地无功而返。 她与电台台长老刘商量了一下,决定还是先寻觅城北郊外的农舍,找一家借宿,天亮再做定夺——或许白天日军会对城门的看管有所松动,又或许接下来会有机会遇见已赴丰店侦察的情报二组特工方墨书,也未可知。 最终,他们敲开了一户位于君丰公路旁的人家的门,房主是一对耳聋眼花的老两口,王穗花连哄带骗,又拿出钞票,才让对方答应借宿。 夜里,与老实忠厚的老刘一起躺在西屋冰凉的炕头,王穗花不禁暗暗苦笑:刚刚将李彦那个家伙丢在文城北郊破落的张家大院里,紧跟着自己就遭到了同样的命运,这也算是李彦回敬她的报应。 丰店的日军为什么要出城扫荡?显然是附近周边有中国军队惊扰到了他们(此时,军统女少校还不知道丰店北门刚刚遭到391团逆袭的事件),那么,这座大山里的县城,究竟藏着日本人什么秘密呢?他们要如此戒备森严、如临大敌? 今天侥幸发现了宋家沟铁道支线的蛛丝马迹,如果开进小榆树山碎石峪山口的列车,就是那列诡异日军军列,那么,车里装的是什么?李彦那个家伙曾经否定过化学武器的可能,但那是假定诡异军列沿着同蒲路南下的前提;如今,倘若那军列真地驶入了小榆树山,继而又驶到了被三座大山包裹着的丰店县城,那么车上装载毒气弹的可能性,就重新变得巨大起来了。 明天就得向站里汇报,这几条线索似乎越来越集中了,应该可以突破。还有,方墨书眼下在这座丰店县城里面吗?他的太太周怡有没有赶到文城的南洋旅馆?李彦那家伙死皮赖脸地索取好吃的,要不要回文城后给他送一些去? 王穗花迷迷糊糊地思虑着,舟车劳顿的她眼皮渐渐沉重。 那辆从文城开来的雪佛兰轿车,就停在君丰公路路边。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雪佛兰轿车在中国是相当昂贵稀有的工业品,如此明晃晃地停在公路旁一户破烂的农舍门口,在冬日皎洁的月色下,显得非常刺眼。和衣而睡的军统女少校并不知道,这辆轿车已经远远地吸引住了一伙人的目光,入夜后,他们蹑手蹑脚地摸了过来,决定对农舍内轿车的主人实施突袭。 他们是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人,领头的就是特务连连长,赵木头。 第100章 破门而入 赵木头及其手下之所以这个时候悄悄出没于丰店北城外,是有原因的。 自从化装成伪蒙军的骑兵成功奇袭了丰店北门,中-央军391团的士气顿时提振了起来。那一仗不仅当场干掉了仇家大冢联队的几十个鬼子兵,而且缴获了伪蒙军骑兵连的近百匹蒙古马以及枪支装备,这足以让全团上下好好改善一下伙食了。 中校团附张宏拿出三十匹马,与大榆树山里几个村寨的百姓交换了大量的粮食、蔬菜和活鸡、猪肉,甚至还有一些酿酒和野味。391团自从被日本人赶进了大山,头一次过上了好日子。 秦忠孝要的就是这个效果。此战可谓一箭三雕:打击了日军,振奋了士气,解决了粮荒。对于蒙古马他不是很在乎——如今全团窝在九曲十八弯的山沟里,就是组建了骑兵也无用武之地,倒不如让张团附拿去慢慢换吃的。 当然,中-央军上校也考虑到了日本人会报复。他们此次假借了傅作义三十五军的名号,本意是出于吓唬伪蒙军的骑兵,但或许也能不经意间起到迷惑敌人的作用。只是,日本人吃了哑巴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于是,秦忠孝让赵木头的特务连,继续化装成了山民和贩夫,在丰店附近转悠,全天候监视日军的动静。 果然,没过几天,丰店城里的日军、伪军就出动了。赵木头的探子报告,又有大约百十骑伪蒙军的骑兵,清晨出北城沿着君丰公路向曾经遇袭的大榆树山山口搜索前进,不过这一次,伪蒙军不是形单影只,他们的后面还跟着数百名日军,携有重武器——显然,他们是去搜剿不久前在那里设伏的中国军的。但日伪军搜遍了那一带的低谷高梁,一无所获。日暮前,他们又浩浩荡荡地返回了丰店。次日,该股日伪军再度出动,向那个方向的更远范围做了搜剿,仍然无功而返。 赵木头亲自带着部下在邻近的山梁上监视着这路敌军,他的人稀稀落落地分布在对方行进线路的沿途。特务连长一度担心日军会找到大榆树山里那条蜿蜒通往391团驻地的小路,可事实上他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大榆树山实在是太大了。 而就在第二天夕阳西下、目送着日伪军再次风尘仆仆地返回丰店县城之后,他的一个部下突然跑来报告:北城外公路旁的一户农家门口,驶去了一辆小汽车,怀疑是日军高级军官的座驾,并且不见周围有护卫。 赵木头闻听又惊又喜,急忙带着七八个特务连的弟兄潜出到了那一带。暮色苍茫的望远镜视界里,无法看清那轿车内的情况,但距离日占县城如此之近的地方出现这辆高级轿车,其主人即便不是日军军官,也必与日本人大有勾连。 由于是便服出行,赵木头和手下没有携带冲锋枪,身上揣的都是毛瑟军用手枪。特务连长当即下令,一旦认定轿车主人是日军或汉奸,甭管是官是兵,一律冲上去乱枪击毙之,然后烧了车火速撤离。他下这道命令,是算定轿车主人很快就会从那破烂农舍中出来。 不料,令他们大惑不解的是,直到夜色完全弥漫,也没有看见农舍里有什么人走出。他们忍饥挨冻,一直远远地监视到晚上八点,赵木头失去了耐性,他命令两个部下,悄悄靠上去检查那轿车,结果发现车里空无一人。 特务连长越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如此豪华的一辆雪佛兰轿车,居然停在了显然是穷苦人家的门前,总不见得这户人家就是这辆车的主人! 农舍里黑漆漆的没有灯火,也没有人声,这更加激起了赵木头的好奇心,他暗中部署部下,包围了这户两间房的农舍;然后,他选了一柄薄刃的短刀,插进大门的缝隙里,轻轻地拨开了里面的门闩。 他们一拥而入,瞬间控制了外屋和里屋火炕上的所有人。 刚要迷迷糊糊和衣睡去的军统女少校王穗花,猝不及防,竟然来不及拔枪就被对方扑到身上直接生擒。一片黑暗中,她听到有人命令用火柴点燃了一个小火把,屋子里亮了起来,墙壁和天棚上满是乱晃的影子。 赵木头此刻的惊讶一点不逊于刚刚发现门外那辆轿车时——看着冰凉炕头上穿着华贵皮草的贵妇,以及她旁边的那个带着眼镜的惊慌失措的中年男人,特务连长竟然一时没有说出话。 王穗花毕竟受过专业训练,懂得处变不惊,她迅速打量了火光下的这群不速之客,衣服虽然五花八门,手里的家伙却是清一色的毛瑟军用手枪,军统女少校知道遇上了麻烦——会是日军特务机关或宪兵队的汉奸便衣吗? 从贵妇人的口中得知她们是来做生意的在此借宿,赵木头自是不会相信,他的目光落到了那中年男人身边的皮箱子上。 “里面是什么?打开!” 部下很快搜出了皮箱的钥匙,打开的结果再次令赵木头吃了一惊,特务连长当然认得箱子里的东西——那是标准的军用电台,德国货。 “搜这个女人的身!”赵木头断喝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王穗花一把抓住离她最近的一个人的手腕,眨眼间就夺下了对方的毛瑟军用手枪,同时抬脚踹翻了身边的另一个人。但几乎与此同时,四五支大张着机头的短枪枪管,结结实实地顶上了她的脑门和胸口。军统女少校暗叹一声,停止了反抗。 这一来,赵木头对这个女人不禁刮目相看——想不到这么漂亮的女人,居然是个格斗行家!特务连长亲自动手搜了她的身,结果摸出了她的那柄装在皮衣内衬口袋里的精致手枪。 “勃朗宁?!”赵木头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活地吹了下口哨:“你一个小娘们家家的,身上揣着这玩意儿,做得哪门子生意?我看你就是个汉奸女特务!” 近乎绝望的王穗花听了赵木头的最后一句话,心头蓦地一喜——由于这里靠近日占区,她一时先入为主地将这伙闯入者当成了日本人的势力,可是现在看来,似乎还有变数。 “兄弟请勿乱讲,我们可是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王穗花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 赵木头和部下不由分说,又从她和老刘身上翻出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通行证件,以及一个密码本。 “还说不是日本特务?”借着火把的光亮,赵木头捏着那张通行证忿忿地质问:“这个什么狗屁临时政府,不就是北平的大汉奸们开的吗?这上面都有日本大官的签字——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王穗花微微一笑:“兄弟,请你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我们不是日本特务,身上又带着这些东西,那你说我们应该是干什么的?” 特务连长一下子愣住了,他听懂了这个女人话中的含义,又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被制服在炕上的这一男一女。 “你们俩、难道是给国民政府做事的?” “我们要是给日本人做事的,会连一座丰店县城都进不去吗?” 赵木头犹疑起来。 “兄弟,能不能报一报你们的身份?”王穗花紧接着狡黠地问道:“你们该不会是给日本人做事的?” “放屁!老子们是抗日的中-央军!”黑影里,赵木头的一个手下沉不住气地嚷了一句。 王穗花越发有了底,她想起了方墨书夫妇第一次到丰店侦察时带回的守城国军的番号:“你们是391团的,对吗?你们的长官在附近吗?” “你想见我的长官?好啊,我成全你。”赵木头朝部下一摆手:“带他们走——当心,这小娘们会拳脚,把她的手捆上!” ? 连日来,中央军特务连探子在丰店城外观察到的日伪军出城搜索的行动,正是奉了文城的日军旅团长的指派、所实施的针对丰店四周的扫荡。 在这之前,萩原晃通过濑名师团部,与计划进攻晋西的本师团加藤旅团取得联络——坐镇汾阳前哨指挥的旅团长加藤须弥少将,亲自证实了自己手下的一个大队正拟攻击汾阳以西的中阳以及离石二县;而在中阳和离石困守的中国军,铁定是傅作义三十五军,且从未、也不可能离开过其防区。 这就意味着,日前偷袭丰店北门的中国军,绝非他们自称的傅作义的人马。为此,萩原晃从丰店召回了小岛机关长——厘清了这个最大疑点之后,旅团长决定不再耗费人力调查偷袭者的真实身份了。 “不论那些卑鄙的偷袭者是什么人,我要你把他们统统挖出来,给予全灭!” 在旅团部,萩原晃对着自己的联队长发出了怒吼,大冢康介则以坚定的决心回应。 很快,大冢就从文城带着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向丰店出发了。 穿越小榆树山、途径宋家沟车站的时候,大冢又特意叮嘱了留在这里的岩田骑兵中队,要他们加强山内的巡逻戒备。 到达丰店的大冢康介,计划兵分三路实施对县城外围的扫荡。 ——第一路,他本人率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的一个连,出丰店北门,进入君丰公路旁的大榆树山山口,也就是蒙疆军骑兵上次被骗遭袭地段,搜剿自称傅作义部队的中国军; ——第二路,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带领福田大队一个步兵中队,出丰店东门寻找山口进入大榆树山,搜剿原来曾经占据丰店的中-央军391团残部; ——第三路,蒙疆军骑兵团团长杜东强带队,出动一个骑兵营,出丰店南门,向更南端的关门山西北麓搜索,侦察探明当地情况。 ——福田冈大队长,率其余兵力驻守丰店县城,紧闭城门执行戒严(这也是导致军统女少校一行被挡在丰店城外的原因)。 在大冢康介看来,丰店以南的关门山一带,迄今为之并未有中国军出没的迹象。但是作为呈品字状包围着丰店县城的三座大山之一,关门山的情况也是有必要探明的。因此,他没有将自己联队的士兵派到那个方向去,而是只让杜东强率领蒙疆军的骑兵出动;并且是马上就做为本次扫荡的第一波队伍率先出动。 然而,日军的联队长并不知道此时此刻在那个方向,已经有了八路军林师徐旅的一个主力营的兵力、正在大建对于日军而言还相当陌生的“根据地”。并且,即便大冢康介不派出杜东强的骑兵营前去搜索,那个八路军主力营的副营长,也已经在打着丰店城里伪蒙军骑兵的主意了。 他们注定要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这个正月,在关门山脚下展开一场惊心动魄的殊死较量。 第101章 一触即发 蒙疆军的骑兵团团长杜东强,接到大冢康介命令他出南门向关门山西北麓搜索侦察的命令,不敢怠慢,急忙召集了团副和几个营长在县城关帝庙的团部开会。 几天前他手下的那一个连遭遇的丢脸事件,在整个骑兵团闹得沸沸扬扬,最终被放回来的百十来人,丢掉了全部的马匹和武器(包括马刀)。若不是日本人看穿了偷袭的中国军所使用的离间伎俩,自己的全团官兵险些被当成叛军而遭到镇-压。 杜东强与手下憋气窝火,却又无处发泄。他和几个当时不在场的营长们,都对傅作义三十五军的名头颇为忌惮。蒙疆军分为三支,杜东强这一支,是伪蒙政-权二号人物大汉奸李守信的部下,虽名为蒙疆军,但基本上全是汉人;他们的前身,在绥远的时候曾经遭到过傅作义部的痛击。 “这一次向县城以南搜索,我们不能再有任何闪失了!”杜东强在关帝庙里阴沉着脸色对部下们说道:“麻生中佐阁下,已经通过本县的维持会,为我们找了几名向导,他们熟悉关门山一带的地形。” 杜东强选择了第一营作为此次搜索的兵力。此前,他的二营和三营,每天各抽出一个连来执行出南北城巡逻的任务,而那个在城北遇袭的,就是他二营的一个连。 找来的本县向导,在小榆树山里的那条公路没有修好前,都曾经有过绕行小榆树山南麓前往文城的经历,而小榆树山的南麓,就已经临近了关门山的北麓。据他们向杜东强讲述,关门山北麓人烟稀少,只有继续转到关门山的西麓向南行,才会有成片的村落。 杜东强据此认为,那一带不大可能有蒋介石国民政府的正规军队存在,充其量,会有些民团之类的武装。不过,向导们也提到,在关门山里,常年盘踞着一股土匪,女匪首刘五妹,在这一带匪号响亮,经常骚扰四方。 伪蒙军的骑兵团团长听罢不由一晒:土匪?乌合之众罢了,几伙人马,几杆破枪,成不了什么气候,此番清剿,如果真的遇到了土匪,正好拿他们祭旗,以出一口前几天的恶气! 至于什么女匪首,杜东强满脸疙瘩的大脸上,漾起了一丝淫-笑,他不禁想起了自己带兵在绥远的时候,曾经抓住过当地一个反叛德王的女王爷,直接带进了自己的内宅,享用了多日之后才绑赴送到归绥(今日的hhht)。 女匪首嘛,哼哼。 令出即行,部署完毕的蒙疆军骑兵团,立即出动了。 丰店县城仍处于全天戒严状态,禁止任何非军方人员的进出。清晨,从南大门鱼贯而出的蒙疆军骑兵团的一个营,由团长杜东强亲自带队,踏着荒原上泛黄的冻土,朝着关门山方向逶迤而去。 领兵亲临丰店参与扫荡行动的联队长大冢康介,最终在副联队长麻生中佐的建议下,将三个方向的同时出击改为了逐次出击——即,第一波次,大冢带队向城北君丰公路的大榆树山一带,搜剿日前袭击蒙疆军骑兵的中国军;第二波次,杜东强带队向城南的关门山方向展开搜索;第三波次,麻生带队向城东的大榆树山内实施扫荡。 修改后的方案,可以保持县城内留驻兵力的相对充足,以防在兵力尽出的时候再遭遇中国军的逆袭。同时,一旦某个方向发生战斗,城内也可随时出兵支援。 于是,在大冢康介向北搜索了两天一无所获之后,杜东强的骑兵营于这个早晨向南出动了。两名丰店维持会的会员充当了向导,给对这一带地理陌生之极的蒙疆军引路。 ? 率部急三火四抢到红星峡助战的吴子健,最终却扑了一个空,连黑石崖匪帮的一根毫毛都未碰到。心情奇劣的吴子健,当天就在关门山红星峡的8连驻地,主持召开了简短的战斗总结会。 8连与土匪的这场遭遇战,付出了五死十一伤的代价,未有任何缴获,对方没遗弃伤亡人员,因而战果无法统计。 由于是土匪寻衅在先,交火后又全身而退,可谓完全掌控了主动;8连被对手牵制和压制,甚至不得不惊动了山外的主力,最终却连个俘虏都没有抓到,堪称是完败的一仗。 连长鲁大江带头在会上做了检讨,对营地周边疏于防范、以及对土匪作战指挥不力负主要责任。 吴子健起初宣泄了几句,但是看到8连的几个连排长全都面有愧色,又考虑到他们连队的实际情况,最终就没有深究。 “大江啊,教训要吸取,但这事绝对不能就此罢休,”吴子健从列席会议的李天林那要来一盒香烟,一边散给会抽的人,一边说道:“算来我也有责任,和你们交手的那个女土匪头子,今天上午就从我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当时我要是扣住了她,恐怕就没有这一仗了。” 鲁大江心潮起伏,拿着没有点燃的香烟的手在微微颤抖:“副营长,我给咱们徐旅二营丢脸了,给咱八路军丢脸了——你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8连一定把那个女土匪还有她的手下都翻出来!这个仇一定要报,耻一定要雪!” 谈到匪帮的火力凶猛,交战时在两个方向上都有机枪实施压制,吴子健先是笑着骂了句这伙土匪竟然会使机关枪,继而却发起了愁:他本来是谋划着将8连的主力拉出去、配合自己打丰店的伪蒙军骑兵的;但这股山中悍匪的出现,使得红星峡的防务一下子吃紧起来,不仅不便从中抽取兵力,他甚至得考虑给鲁大江留下一挺机关枪——当然得从5连长的手里——否则,以后再与那伙土匪交手,还是要吃火力方面的亏。 李天林果然跟抽了他的大筋似的哀嚎起来。二营目前一共有六挺捷克式轻机枪,5连独享三挺,6连7连分别为两挺和一挺,8连没份。这次进山驰援8连,吴子健要李天林带了其中的两挺来,意在重创匪帮。不料,匪帮没打成,捷克式倒要给8连留下一半! “老鲁啊,你不是都看到土匪有机枪了吗?那你有本事从他们手里夺啊!从我手里夺算什么英雄啊?”李天林气急败坏地嚷嚷着。 8连长既然意外地占到了这个便宜,也就不与受了损的5连长做口舌之争,低下头来满脸愧意地闷声发大财。 “副营长,那我得把那挺九二重机和迫击炮抬走!”眼见一挺捷克式被生生割了肉,李天林脑瓜一转,立即打起了重武器的主意——这也是之前吴子健向他透露过的。 吴子健欣然点头同意——既然没拿到援兵,那就先把重机枪和迫击炮带走。迫击炮配有七发炮弹,至于炮手,5连有一个名叫赵野郊的战士,此前系中-央军第十四军的炮兵,忻口会战接近尾声时腿受了伤,与撤退的部队失散,隐藏在附近百姓家,后来被林师徐旅二营收了编。由于二营分到那门民国二十式迫击炮的同时,徐旅旅部就给二营配来了两名炮手,随营部行动。因此这名会打-炮的战士,就一直被李天林留在了5连。 这一次进山驰援8连,吴子健在十万火急之下,仍没忘了叮嘱李天林将赵野郊带上。吴子健暗暗觉得:活该自己能调动这门炮,若非5连有这么一个备用的炮兵,自己就不得不去向营部索要那两个炮手了,那也就势必会暴露意图。若给教导员知道了,整个计划肯定就泡了汤。 负责看护这挺九二式重机枪以及民二十式迫击炮的鲁大江,根本想不到调动这两件重武器其实是副营长的私自行为——他刚刚得到了一挺捷克式,副营长还命令5连将两挺轻机枪的子弹都留给他,这让8连长感激涕零,又哪里会考虑副营长的命令是否来自营部? 8连热情地挽留了吴子健以及5连一行,老大哥连进山当然要好好招待一番了。吴子健见天色将黑,考虑到携带迫击炮和重机枪在崎岖的山路上夜行更加不便,索性就同意了在红星峡暂住一宿,次日天明再返回青龙口。同时派出两个战士先回河口村向夏副连长报信,免得那里牵挂。 鲁大江拿出了家底来款待大家,席间,8连长屡屡就剿匪之事向副营长表决心,又屡屡就机关枪之事向5连长致谢和赔不是,一场酒就喝到了微醺。次日早晨,不觉都起得迟了。 ? 河口村这边,送走了副营长和连长紧急进山驰援的队伍,5连副连长夏连山的一颗心就始终悬吊着。 自从稳定驻扎在关门山青龙口一带之后,夏连山就奉命集中了一个排,每天进行骑兵训练。 夏连山精于骑术,但却没有当过骑兵,目前他也仅仅是先做到让这一个排的战士学会骑马,至于刀术和骑乘射击,就只能等待来日了。 依照晋军参谋肖俊平的建议,夏连山每天还派出三、五名战士,骑马巡逻在以河口村为半径五里左右的区域,既联络设在外围几个点上的哨兵,也便于有情况时快速回报给河口村的连部。 昨天入夜,副营长从红星峡派人回来报信,称深山里与匪帮的战事已经结束,他与5连长留宿红星峡一夜。 接报后刚刚长舒一口气的夏连山,紧接着在这个上午就又接到了急报:三个骑兵巡逻到河口村以北五里多地的时候,远远地发现有一大队人马朝这个方向而来,虽看不清人马的旗号,但鉴于那个方向正是日占区的丰店,夏连山的骑兵立即飞马回报。 夏连山正在村口外的荒原上继续操练骑兵,接到飞报不禁脸色突变——他是亲自到过丰店侦察过的,知道县城不仅有鬼子,还有伪蒙军的骑兵——副营长近来念念不忘要收拾的伪蒙军的骑兵——哨兵们汇报来袭者均骑着马,那恐怕就是这支汉奸部队了。 夏连山紧急传令战斗准备。此刻河口村内有一个排,青龙口上还有一个排,再就是在这里摆弄战马的一个“半吊子骑兵排”了——其余的半数兵力,都在昨天被副营长和连长带进深山去支援8连剿匪——这伙伪蒙军来得可真他娘的是时候! 5连毕竟是身经百战的林师精锐,紧急动员之下,迅速进入了战斗状态。 夏连山命令一个班的战士将全部战马驱赶进入青龙口——他的所谓骑兵排才刚刚起步,根本不具备骑马作战的基本要素,而蒙疆军虽然不是什么劲旅,但久在蒙古地区纵马驰骋,骑术想必是谙熟的,绝对不能以己之短去攻敌之长。 青龙口一带,刚刚搭建完成了带有伪装性质的防御工事(包括全营唯一的一挺马克沁重机枪的工事),且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对方是骑兵,若进击山口只能是仰攻,因此5连守卫山口的那一个排压力并不大。 关键是部署在河口村村内的这个排! 夏连山带领骑兵排剩余的战士全数跑进了河口村,与村里的那一个排联合构建阵地。所谓阵地,也不过就是利用村头十几户人家的围墙、房舍而已,远非青龙口一带的隐蔽工事那么专业。好在,还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夏连山将这挺机枪布置在了一个岩石围砌的院墙后面。 眼下,对于河口村防御唯一有利的一点,是村头对面的地形——除了平坦的荒原,还有那条结了冰的青龙河河面,视野开阔,没有任何遮挡。 而夏连山此刻最纠结的,还不是作战,而是是否作战! 他刚刚派了四名战士分头去向红星峡和西坪村紧急传信。其中去西坪的两名战士是骑着马去的,但马跑得再快,赶到十几里外的西坪也得半个小时,更遑论要爬十几里山路的那两个战士了。而正在朝这里而来的敌军,最多再有十几分钟就会到达,如果他们试图进村,那么5连究竟开火抵抗与否?! 夏连山清楚地记得,营长和教导员率主力开拔走之前,多次告诫副营长不得主动去攻击附近的日军,为的就是避免过早暴露徐旅二营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的动向。可眼下是敌人主动找上门来了,怎么办? 夏副连长正彷徨无计,最前端阵地的一个战士大声叫了起来: “骑兵!骑兵上来了!” 放眼望去,灰蒙蒙一片的骑兵,不疾不徐地纵马过来了。 他们正是驻扎在丰店城内、前来武力搜索的杜东强的蒙疆军骑兵营。 第102章 开火,别无选择! 伪蒙军的这个骑兵营,在丰店当地向导的引领下,一路让马小跑着,先是抵达了关门山北麓。 沿途,除了丰店南门外有些散落的人家,其余都是不见人烟的荒原。他们从小榆树山东麓山口黄岩口前经过时,看见了那里已经被日本兵封锁把守,严密程度远远超过了眼下丰店的四门警戒。 杜东强虽然身为大冢联队旗下的骑兵团团长,但对于小榆树山黄岩口为何要由皇军封闭起来、以至于堵死了丰店到文城之间的捷径,也是毫不知情的,他也懒得去关心——大冢联队长给他的任务,是向南巡逻、搜索,可即便是联队长本人,也不认为在那个方向会有什么值得扫荡的对象,所以才放手让这支蒙疆军的骑兵独自前出几十里去对付。 此刻,杜东强脑子里想的,还是传说中的关门山女匪首——要是能发现匪巢、并一举将那个女匪首生擒过来,就美了。 带着这个想法,当他的这个营接近关门山北麓的时候,杜东强竟生出了些许的亢奋,只是这亢奋随着关门山逐渐映入眼帘,迅速地消于了无形——与大小两座榆树山一样同为南北走向的关门山,其南北两端仅各有二十几里宽,且峭壁高耸,几无攀爬的可能,更别说进山了。 “妈的,这里面能有土匪?!”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用手里的马鞭子指点着前方关门山北麓的高崖峭壁,嘴里骂着: “他们莫非都长了翅膀,能他妈的在关门山上飞进飞出吗?” 向导急忙解释关门山的地势特点,他们告知杜东强,若想进山必须得绕过这北麓,沿着关门山的西麓继续向前走,才有进山的山口,最近的山口旁边还有村落。 杜东强脑瓜一转:自己本来是冲着女匪首来的,可看这大山的架势,女匪首是不一定擒得到了,但如果能找到个村子落一下脚,从村民那里弄点进项,也算不虚此行。 他们于是继续向前,转到了关门山西麓,直奔了河口村。 然而,当杜东强顺着向导的手势看见了二里开外的河口村时,却再度失望至极——就这么个屁大点的小村子,能有什么油水?!他差一点用鞭子去抽向导。想了想,反正人马也开到了,跑了小半天,歇歇脚也罢。 就在这时,他们看见了关门山的山口。 向导说,那就是青龙口,想进关门山,就得从那里往上走。 “女土匪来回出入,也走那里吗?”杜东强来了兴致,一边眯缝着眼睛仔细打量着左侧的青龙口一带的缓坡,一边问道。 向导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一个在丰店县城卖油盐酱醋的,又何曾看到过什么女土匪? 蓦地,杜东强勒住了马缰,随即将马首扭到了正对着山口的方向,然后举起了挂在脖子上的望远镜。 刚才那一瞬,他看到了山口的缓坡上出现了一群马匹,伪蒙军的骑兵团长不禁一怔——这荒山的山口,哪来的成群的马匹?及至他端着望远镜仔细审视,竟发现除了那一群马之外,在山口内缓坡上的十几户人家的房前屋后,都有马匹的活动身影;而且,再扫瞄几番,杜东强的心头疑窦丛生:如果自己没有看错的话,这些在几里开外的山口缓坡上闲放着的马匹,貌似都是日本皇军通常骑-乘的东洋马! 这个汉奸团长猜测得不错,那正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人刚才紧急驱赶转移到青龙口缓坡上的、二十五匹日军骑兵的军马。赶马的战士们已经隐蔽起来了,但这些东洋马的目标实在太大,且数量不菲,因此在缺少遮蔽的青龙口缓坡上,根本藏不住。 山口外的杜东强,狐疑地观望着这群军马,他甚至觉得那里应该是皇军的一处据点,才会有如此多的军马。杜东强的骑兵团早在绥远时,就曾经协助过关东军的骑兵旅团实施演习甚至作战,对皇军骑兵胯下的东洋马印象深刻。此刻,他只是不理解,皇军为什么要把军马牵到山石嶙峋的山坡上去?并且,在此刻他的望远镜视界里,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影。 这些军马来自林师徐旅二营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伏击战的缴获,只是那场战斗发生时,杜东强的伪蒙军骑兵团还远在太原一带。而岩田骑兵中队遇袭折戟之事,也从来没有人向杜东强提起过——毕竟,那是很丢皇军脸面的事情。这就使得伪蒙军的骑兵团长难以想到、此刻在那些军马的附近会隐藏着杀机。他犹豫了片刻,决定派出几个手下,登上那处山口的缓坡,向军马的主人通报一下骑兵团的任务,并问明对方隶属于皇军的哪一支部队——肯定不会是大冢联队长的部下,否则联队长早就会在出发前提示他了。 此刻,在青龙口一带隐蔽严阵以待的,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一个排。接到副连长夏连山的战斗警报后,这个排即刻进入了预设工事。山口缓坡上的预设工事共有五处,是副营长吴子健亲自设计的,这五处工事充分利用了原有的地势和山岩,在其基础上加以修缮并伪装;使得从山口外面望过来,很难识破暗藏的机关。 杜东强虽心存疑惑,但仍认为缓坡上驻扎着的乃是皇军,所以他派出了这个骑兵营的副营长以及五个士兵,弃马徒步登了上去。他本人则举着望远镜,目送着自己的部下一步一步地前行。 不料,他的望远镜里出现了惊心动魄的一幕:当副营长和五个士兵没费力气登上了山口缓坡的时候,突然不知从那些民房的前后左右冒出了一群灰布装束的人,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三下五除二就打倒了自己的部下,将他们连拖带拽地弄进了几片山岩的后面,消失不见了!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一时觉得自己活见了鬼——大惊失色的他慌忙调整望远镜的焦距,试图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视界里很快没有了人影,徒剩光秃秃的山坡在上午的阳光中。他意识到了不妙——冲出来的人他没能看清是何装束,但绝对不是皇军! “战斗准备,一连全体下马!” 杜东强惊惶之下发出了命令,懵懵懂懂的伪蒙军骑兵们,有一部分乱哄哄地下了马。随即,他让一连朝着山口方向,徒步发起了试探性冲锋,以营救自己刚刚失陷的部下。 青龙口下方南侧的河口村内,夏连山密切监视着这伙骑兵的动向。由于视角被阻挡,他看不到青龙口缓坡上发生的情况,但从这伙骑兵突然下马做出戒备姿态、以及出动一部朝着山口方向冲锋,夏连山意识到,山口工事后面的战士,一定是对敌人刚才派出的尖兵下手了。 别无选择,不能再犹豫了!夏连山吩咐身边的轻机枪手准备——冲锋的伪蒙军渐渐进入了他们的正面射程,侧对着他们不到三百米的距离。夏连山轻声叫道:“打!” 捷克式机关枪猛然发出了吼声。机枪一响,埋伏在村头的5连战士,也旋即扣动了扳机,子弹从伪蒙军的侧翼倾泻了过去,霎时打倒了一小片。 注意力原本都集中在青龙口方向的伪蒙军,被这来自侧翼的突然袭击打得队形大乱,一部分掉头就往回跑,另一部分为躲避子弹、慌不择路地靠向了山口方向。结果,更为猛烈的弹雨突然从山口上方飞了下来——那是5连山口工事里的马克沁重机枪,开火了。 伪蒙军的战斗力本来就一般,弃马徒步作战更非他们的长项,在八路军轻重两挺机关枪的两面夹击之下,一个连的兵力不到一分钟就崩溃了。杜东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这一百多人被打倒了将近三成,急忙下令原地没动的那个连策马向后退却,他这才将视线转向了距离更近的河口村——从望远镜里,清晰地看到了埋伏在村头的院墙后面射击的敌军身影,伪蒙军的骑兵团长惊得叫出了声音: “八路,是八路军!” 杜东强对八路军的军装,堪称熟悉,还在去年晋北配合皇军作战的时候,他的骑兵团就几次遭到了八路军贺师的袭击。当时令杜东强又恨又怕的是,八路军的队伍专门挑他的骑兵团来打,及至日本人一上来,对方就没影了。短短两个多月,他就损失了差不多一个营。 伪蒙军的骑兵,一个团编制为三个营,一个营下辖两个连,一个连大约有一百多骑;所以,杜东强的骑兵团,齐装满员时可达到六百多人马。但仅仅在晋北就被八路军干掉了两百多;后来经过补充,才恢复到南下太原时的五百多骑。不料,抵达丰店驻防后,先是遭遇不明身份敌军的诱围,一个连的人从战马到武器装备丢了个一干二净,紧接着,今天在关门山又遇上了老对头八路军! 杜东强抑制不住地心惊肉跳,他一边指挥后退,一边仍在震惊这里出现了八路。终于,他们退到了八路军两处阵地的机枪射程之外。 骑兵们全部重新上了马,刚要下达全面撤退命令的杜东强,忽然意识到,这两个方向的八路军只是原地开火,而在击溃自己的部下后并没有追杀出来。他惊魂稍定,又举起了望远镜了望。 青龙口上依然不见人影,那些军马仍在缓坡悠闲地散步,突发的枪声显然没有影响到它们。而河口村的村头,可以清楚地看见有数量不多的八路军士兵在院墙、屋宅的后面跑动。 数量不多!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脸上露出了狞笑:妈的,自己怎么说也有两百多人马,还携带着四挺日本造的大正十一式轻机枪(即俗称的歪把子机关枪);反过来看这两股八路的架势,应该没有多少兵力,所以他们只能缩在阵地后面固守。 杜东强胆子大了起来,他将营长和两个连长都叫到眼前,指点着刚才的战场开始部署。他决定放弃对青龙口缓坡的攻击——那里居高临下,自己这一方仰攻起来不仅吃力,而且进攻的路线还会遭到河口村村头八路的侧击。 “给我听好了,骑兵全力进攻这个小村子,躲开村头,从中间上!” 杜东强毕竟是跟随着日军精锐的关东军骑兵旅团打过仗的,看清了局面之后,他决定先集中一个连,骑马进攻面前的村落——这个不大的村子平行倚靠在关门山山脚下,呈狭长条形状,刚才八路的伏击显然全部来自靠近关门山青龙口的村头,现在他们则要避开村头来发动冲击。 马蹄声烈,一百多骑蒙古马催动了阵型,全力奔跑着,冲向了河口村的中-央! 第103章 步骑混战 在夏连山的潜意识里,5连是一直在准备打伪蒙军骑兵的——按照副营长吴子健这几天灌输给他们的思路,这一仗非打不可,只是选择怎样的战术和时机而已。夏连山很清楚,副营长这是在和教导员对着干!但一想到自己的姐姐一家在丰店至今生死未卜,对于打丰店的鬼子和伪军,夏连山就从心底里拥护。 所以,当夏连山看清了这伙来犯的骑兵、恰是自己在丰店看到过的伪蒙军骑兵时,“打”这个字眼在他的脑海里就形成了,尽管这有悖教导员和营长的嘱咐,但也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只是,5连副连长没有料到,包括晋军参谋肖俊平在内都没能瞧得起的这支伪蒙军,竟然不是传说中的那么草包——刚才,他们在遭到了突然打击之后,不仅没有仓皇逃走,反而稳住了阵脚,并很快发起了反击。 此刻,整个河口村内5连共有接近两个排的兵力七十余人,除了摆在村头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之外,其余全是中正式步枪以及小马枪(即日本三八式骑枪,是新近调换给骑兵排的),从兵力到火力本来都相当强势。怎奈伪蒙军的反击非常阴险,他们避开了村头而转为冲击狭长形村落的中-央,加之是骑兵奔袭,速度极快。当守在村头指挥的夏连山发觉不妙时,蒙古马群掀起的烟尘,已经从中部迫近了村落。 值得庆幸的是,冰封的青龙河在最后时刻,意外拯救了八路军的防线! 青龙河从关门山里发源而出,出得青龙口向前奔腾一里有余,就突然来了个九十度大转弯,改向南方流淌,其走势与南北走向的关门山平行。而河口村,则夹在关门山西麓与青龙河之间。这条在丰水期也不过一米多深的青龙河,河面却足足不下百米宽;眼下正值数九隆冬,河面冻得硬邦邦的,还覆盖了一层残雪——因此,伪蒙军的蒙古马一踏上来,铁铸的马掌就难以抑制地在冰面打滑,冲在最前的十几匹马刹那间滑倒了六七匹,而后面的马又收不住脚步,纷纷踩踏绊倒,顿时,青龙河上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5连就此赢得了宝贵的喘息时机,夏连山在村头布置的那个骑兵排,拼命跑到了村子的中段,与另一个排搭起了防线,朝着已经不足三十米远的伪蒙军猛烈射击——骑兵前锋受阻,冲击的势头大为减弱。 两里开外的杜东强,一直用望远镜关注着战局。战马遭遇了残雪遮掩的冰河是他始料不及的,但伪蒙军骑兵团长扼腕大叫的同时,也发现了八路军被迫从村头向村子中段调动的动作,他心底越发吃准了——村子里的八路数量不多,防御顾此失彼!他一面传令冲上去的那个连顶住了不许后退,一面又派出五十余骑,快速向村头冲击。 晋军参谋肖俊平的屋子,就在河口村的中段,他与吴子健住在一起。当战斗警报下达的时候,肖俊平拄着拐杖,挣扎着一个人走到了院子里。但是据悉来袭的敌人出现在村头的正前方,肖俊平这里是看不到的;他目送着5连的战士们急匆匆地跑向村头防御,没有谁理会他这个晋军参谋。 直到战斗打响,并且遭到突然打击的伪蒙军骑兵朝着同蒲路的方向后退,他们才逐渐进入了肖俊平的视野。他所住的这个院落,并不邻近青龙河,但靠在院墙上,依然能对河岸对面一览无余。肖俊平有自己从独12旅旅部带来的望远镜,当时他看到大约两百多骑伪蒙军乱哄哄地撤到了安全地带,望远镜里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全副武装下不伦不类的长袍。 晋军参谋也没有料到,被打退了的伪蒙军如此之快就展开了对河口村的反攻,且反攻的这一刀插得可谓又准又狠,其战术之精,殊不逊于忻口会战时的几个关东军独立混成旅团。在伪蒙军骑兵的马蹄声里,肖俊平竭力大喊着向中-央移防,当时在他院落附近仅有十几个5连的战士。眼看着敌军的骑兵越来越近,情急之下的肖俊平竟然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但他这支配枪早在小榆树山大王峪被鬼子骑兵追杀的时候就打光了子弹,而整个林师徐旅二营也没有这种枪的子弹,所以空着枪膛至今。 “增援,快增援!” 挥舞着空枪的晋军参谋拼命叫嚷着,附近的十几个5连战士隐蔽在临时找到的掩体后面,已经朝着河面开火打成了一片。当冰河暂时打乱了伪蒙军骑兵的步伐,当肖俊平的嗓子喊得近乎嘶哑的时候,副连长夏连山终于带人从村头赶过来加入了战团;那名轻机枪手甚至来不及找到合适的掩体,就抱着捷克式猛烈扫射起来。 夏连山一边指挥作战,一边就发现了大声呼号的肖俊平,他急忙朝对方摆手、示意他退回屋子里——晋军参谋是副营长眼中的宝贝,夏连山可不敢让他在战场上有什么闪失。 不料,肖俊平不仅没有退回屋子里,过了一会反而又凄厉地叫喊起来,一边就朝着村头方向使劲地比划着,被身边战士提醒的夏连山,顺着晋军参谋比划的方向竭力看去,顿时大惊失色——伪蒙军趁着战场重心转向了村子中部,竟然又祭出一支骑兵,朝村头奔袭了过去。肖俊平所在院落虽然靠后,但地势较高,一下子就发现了这一动向,于是声嘶力竭地提醒着夏连山。 只能用疲于奔命来形容此刻的5连了,夏连山命令一个排长原地指挥,他自己带着骑兵排的几十人,重新向村头跑去,那个方向,伪蒙军的骑兵正在接近青龙河的冰面,与村头只有不足几十米的距离! 最终,夏连山与减缓速度跨过冰河的伪蒙军骑兵,在村头遭遇了,蒙古马已经有十几匹闯入了村内,一场混战瞬间展开。 一直守候在青龙口地带的5连的那个排,在战事转移到河口村之后,一时有些彷徨。从此处的工事上,能望得到村头一角,却望不见村子的其它位置。5连的这个排,有半数以上都据守在山口工事里,听着山口外传来的激烈的枪声、以及手榴弹的爆炸声,他们明白敌人正在进攻村子。这个排的排长有心派人过去支援,又担心敌人会趁虚攻击山口——此前,亲自布置山口工事的副营长以及连长,都向他交待过固守这里的重要性。一时间,排长犹豫不决。 骑兵排有一个班刚才奉命驱赶着马匹转移到了青龙口之上的缓坡,这时他们全部涌到了山口最前沿的工事,班长朝着据守工事的排长打声招呼,带着全班就冲了下去。就在留守的排长急得团团转又难以决策的时候,他们的身后方向传来了动静。 是吴子健、李天林带着5连的三个排,抬着重机枪和迫击炮,从红星峡营地,赶回来了! 此前被夏连山派去向红星峡紧急报信的两个战士,只跑出了三四里远,就迎头遇上了吴子健一行。副营长闻听有一支骑兵正在从丰店那个方向朝5连防区靠近,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昨晚在红星峡喝酒,耽搁了早起行军,不知夏连山那里能否顶得住;喜的是自己本来正盘算着怎么收拾丰店的伪军骑兵,不想这帮孙子竟然主动送上了门。 迎着越来越近的枪声和爆炸声,吴子健一叠声地催促疾行。他们到达青龙口工事的时候,守工事的排长高兴得差点哭出声;听他简要汇报了已经发生的战况,吴子健命令李天林带两个排立即全速出击——这伙伪军骑兵多达数百,夏副连长指挥的两个排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 果然,当李天林的这八十多人赶到河口村村外的时候,大半个村子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夏连山带着没有马的骑兵排正在村头苦战;更远处,敌军的骑兵则踏过冰封的青龙河,逼近了村子中部。李天林眼见情势危急,首先下令身边的司号员吹冲锋号,凌厉的号音刹那间刺破了弥漫着枪炮声的晴空,第一时间告诉自己人:援兵到了。 5连长短促地观察了一下战场,随即命令一个排冲入村落支援夏副连长,他本人则带着另一个排,沿着冰河岸边,朝正在进攻村子中部的伪军骑兵,侧击了过去。他同时已经注意到了,在正东方向两里开外,还矗立着一队骑兵,那应该是这支敌军的后队,但李天林顾及不了那么多了,必须先将村子中部的威胁解除! 八路军援兵的到来,令伪蒙军慌了神,刚才仗着人多才占据了主动,此刻眼见对方来了强援,胆气顿时寒了,一部分人马开始观望并逐渐后退,很快就演变成了全面崩溃。 随后赶来的吴子健,急吼吼地大叫: “不要打马,不要打马!” 他看到了在自己的战士们内外夹击之下,敌军骑兵开始败走,而乱枪混战之中,许多战马被击中倒地。吴子健一心要组建的骑兵连,靠的就是这批战马了,一时急得他脑门上冒出了热汗。 在远处,伪蒙军指挥官的脑门同样在冒汗,只不过,冒的是冷汗。立在马背上的高度,使得杜东强不用望远镜也能清楚地看到战场场面的逆转——八路竟然在大山里还有后手!自己今天真是太孟浪失算了。 孟浪进攻造成的危局已经呈现,杜东强急忙让自己的旗语兵发信号速退。这时,他惊恐地发现青龙口那里,又一股八路军冲了下来,正跨过冰河拼命奔跑,其意图很明显,是要截断进攻村子中-央的骑兵退路!杜东强当即命令身边的部下全力开火——四挺大正十一式机关枪,架在荒原上扫射,务必阻击住这股八路,掩护中央的骑兵连回撤。至于已经从村头冲进村子的那五十多骑,已经被八路军拖住,只能听天由命了。 冲下青龙口、准备截断伪蒙军攻击村中-央的骑兵退路的,正是吴子健亲自带领的一个排。在敌人突然开火的机关枪火力网阻击之下,为避免伤亡,吴子健只好忍痛放弃了这一企图。然而,向来不服输的徐旅二营副营长,一边指挥战士们卧倒在光秃秃的荒原上,一边咬牙切齿地怒视着对面的机枪阵地,他想起了刚刚从山里抬出来的那门八二迫击炮,于是回头向这个排的排长吼道: “赵野郊呢?给我把赵野郊喊过来!” 赵野郊,就是早先被5连从中-央军十四军收编过来的那个炮兵,那门威风凛凛的金陵兵工厂造八二迫击炮,昨天正式交他掌管,同时交到他手中的,还有七发油光光的迫击炮弹。 是时候将迫击炮调上来了! ? 第104章 毕其功于一炮 这时的战场情况正在趋于明朗。 窜入河口村头以及村内的那五十余骑伪蒙军,在夏连山指挥的骑兵排以及李天林增援上来的一个排的内外夹击之下,面临着灭顶之灾——夏连山的人利用村内院墙、房屋、柴垛等的掩护,用小马枪近距离射击骑在蒙古马上乱窜的伪蒙军,及至李天林派来的那个排从外围一兜,这股骑兵彻底被困在了村子里,遭到无情的绞杀。 与此同时冲击河口村中段的那一个连的伪蒙军,本来占据着上风,若非八路军阵地那挺轻机枪拼命地压制,骑兵已经冲进了村——关键时刻李天林亲自率领一个排包括一挺捷克式机关枪,从青龙河沿岸侧面扑了上来,打乱了伪蒙军的冲击阵型。加上为他们掠阵的后队又发旗语命令撤退,这个连的骑兵终于溃败了下去。 于是,剩下的最前沿的对垒,就变成了吴子健指挥的那个排与两里开外的伪蒙军后队之间的较量。 杜东强下令伏地射击的四挺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一线摆开,不间断地开火,在空旷的原野上形成了强大的火力网。吴子健带着的这个排,没有机枪,因此只好原地卧倒,利用步枪还击。 眼看着在歪把子机关枪的掩护下,伪蒙军攻击村子中段的那个骑兵连,连人带马逃回去了一多半,李天林率队追击的步伐也同样受阻;到了嘴边的鸭子要飞,吴子健哪里肯吃这样的瘪,当即调上了炮手赵野郊和他刚刚成立的迫击炮小组。 民国二十式八二迫击炮,拆卸开来后只有三部分,炮管、支架和底座,人力运输三人即可;再加上运炮弹的,五六人就能组成一个炮兵小组。昨晚在关门山红星峡,吴子健已经当场以赵野郊为核心组建了炮兵小组;想不到现炒现卖,第二天就派上了用场。 “小赵,看见对面的机关枪阵地没有?” 吴子健此刻已经后退到了十几米开外的赵野郊的身边,这里有一个隆起的土包,赵野郊正命令将迫击炮摆在土包的侧后组装。迫击炮属于曲射炮,不仅可以吊打敌方的隐蔽物后面的目标,而且可以在己方的隐蔽物后面架设炮位。 “副营长,我看到了,就打机关枪阵地吗?”赵野郊一心多用,一面亲自参与迫击炮的组装(另外两个人对炮不熟悉,只能协助),一面拿眼睛瞄着吴子健所说的伪蒙军的机关枪阵地:“要不要再对着狗日的骑兵队列,轰它两家伙!?” 吴子健吓了一跳,照着新任炮兵组长头顶的棉帽子就是一巴掌:“胡扯什么!不许打马!”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杜东强,再次领教了八路军的厉害。与在晋北时不同,这股八路装备精良,山口上有重机枪阵地不说,村子里也有轻机枪压阵,就是士兵使用的步枪射程也颇远,貌似其间还夹杂着不少皇军御用的三八式! 好在,自己的四挺大正十一式也很争气,子弹成片地扫射出去,总算是压制住了八路军反攻的势头。杜东强心有余悸地用望远镜扫视着对面,增兵后的八路,总数足有两三百人,而自己派去袭击村头的半个连,已经被堵截在村内遭到宰杀,攻击村落中段的一个连,则丢下了二三十具尸首回撤;原来的兵力优势荡然无存——还是趁早脚底抹油。 “轰!” 突然从天而降的一发炮弹,炸响在杜东强的骑兵队列里,连人带马被炸飞了好几个,原本勉强保持的队列,顿时乱成一团。 那是对面八路军阵地的迫击炮打出的第一发炮弹。结果,炮兵赵野郊立刻遭到了副营长吴子健气急败坏的厉声呵斥: “你个混小子!告诉你了不许打马,不许打马!打它的机枪阵地,机枪阵地!” 赵野郊在中央军十四军的时候,就是效力一个迫击炮营的,使用的正是眼下这种仿制法国人型号的八二迫击炮。十四军参加忻口会战时,日军出动了战车为主的一个混成旅团,国军阵地战防炮(专打坦克、装甲车的战车防御炮)单位牺牲较大,赵野郊就被临时调去了一个战防炮营,并在那里负伤下了火线。 时隔几个月不摸炮,赵野郊此刻也感到了生疏,以至于第一炮就没有校准。迫击炮不同于平射炮(那个年代的迫击炮还没有光学瞄准装置),完全依靠目力观测与估算:炮兵立在炮管正后方,向前伸出一只手,大拇指朝天竖起、正对着准备打击的目标,睁大邻近大拇指这侧的眼睛瞄准,另一只眼睛则闭紧;瞄准后,大拇指一动不动,原来瞄准的眼睛闭紧,原来闭紧的眼睛则睁开;于是,在打击目标与大拇指之间,就出现了视觉上的一段距离移位,这段距离,在炮兵的心目当中,有其自身的含义——通过计算这段距离,再结合所用迫击炮的炮弹重量、射程,来调整炮口仰角,然后发炮。 有经验的炮兵,可以通过这种原始的瞄准方法,将炮弹非常准确地砸到目标上,其精确程度不亚于使用平射炮。赵野郊在炮兵部队训练日久,十四军又是蒋委员长的嫡系,装备精良、弹药充沛,平日训练打出去的炮弹,甚至比某些杂牌军的炮弹储备还要多。所以在打偏了第一发之后,赵野郊顶着副营长的跳脚训斥压力,重新瞄准,再填一弹,结果这一枚炮弹真就打在了两里开外伪蒙军机关枪阵地的边缘,爆炸掀起的气浪,将最外面那挺歪把子机枪的两个射手,瞬间掀上了天。 吴子健的望远镜视界里,清晰地看到了其余的机关枪射手吓得从地上爬起来就跑,有两个甚至将歪把子丢在了原地去跳上马匹。伪蒙军的机枪阵地哑火了!机不可失,吴子健一声令下,足有两个排的兵力一跃而起,朝着对面掩杀过去。 杜东强知道大势已去了,只好下达了撤退命令,骑兵们勒转马首,向着同蒲路方向落荒而逃。他们不敢再循着关门山西麓的来路返回丰店,因为担心那里还会有大股的八路实施截击。从绥远和晋北远道而来的伪蒙军,对此地地形极为不熟,幸亏向导一直都在,带着他们直奔了文城方向——准备绕行小榆树山返回丰店。 步兵的脚板当然跑不过骑兵的马蹄,从吴子健发起冲锋,5连的这两个排就越追却离敌人越远,直到眼看着追上无望了,这才气喘吁吁地停下。 几乎同一时刻,河口村内的战斗也平息了,闯进村子的伪蒙军骑兵,最后剩余的那十几骑见势不妙,纷纷选择举手投降。 河口村之战,结束了。 打扫战场,检获伪蒙军尸首五十二具,另俘虏十三人;收拢蒙古马四十匹;缴获歪把子机关枪(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三挺,小马枪(三八式骑枪)七十一枝,马刀六十五把。 蒙古马随群,许多主人坠落后的马匹依然跟随着生还的伪蒙军骑兵跑走了,这导致八路军只俘获到了四十匹;歪把子机关枪,有一挺被赵野郊的迫击炮弹炸坏了,另外两挺完好;从炸死炸伤的两个副射手身上,还缴获了几大袋子弹。 5连阵亡六人,包括防守村子中段的一名排长;负伤二十九人,包括副连长夏连山肩头被一颗子弹擦伤。 战斗结束不久,驻防在西坪的营长冯长治,接到急报后带着6连以急行军的速度匆匆赶来了。二营的营长与副营长,两天之内两第二次见面,但见面的意义已经殊不相同。 一边巡视战场,一边听吴子健和夏连山的讲述,营长冯长治的眉头紧锁。他此刻想到的是,接下来怎么办?5连在河口村还能继续驻扎下去吗?这支军服奇特的伪蒙军骑兵,为何会从丰店方向突然前出到关门山西麓?眼下他们落荒而逃了,但会否卷土重来? “老冯啊,也真是巧了,”吴子健显然没考虑那么多,还乐呵呵地说道:“咱们自从跨过正太路到了晋中南,一共就打了两场仗,打的全是骑兵!在小榆树山和小日本打了一场,到了关门山,又和汉奸伪军打了一场。这下好了,咱们的骑兵连,从马匹到装备,差不多齐了!” “老吴啊,我临来之前,教导员很恼火,一个劲地要我查清楚敌人怎么会打上门来?”冯长治忧心忡忡地说:“刚才你们也审问了俘虏,证实这帮汉奸就是驻防丰店的伪军骑兵团——那接下来,丰店的日军会不会跟着出动?” 吴子健其实也在暗暗盘算着,这股给打跑了的伪军骑兵引领着日军杀回来报复的可能性有多大。但是听营长提起了刘恕的态度,吴子健反倒满不在乎起来: “老冯,教导员谨小慎微惯了;其实有什么可怕的?丰店的日军出动了又如何?咱们林师、咱们徐旅二营,还少和日本鬼子面对面地干了吗?!” “你得跟我说实话,”冯长治不理会老战友的煽动,逼近了他的脸孔质问:“你究竟有没有主动去招惹丰店的敌军?这伙伪军骑兵,今天真地是自己找上门来的吗?!” ? 第105章 突击一番 小榆树山里的宋家沟小站。 慰-安妇密营的指挥官、濑名师团宪兵队队长平井寺一少佐,正在自己的队部里,接待两位突然驾临的上峰——濑名师团的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与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 此前,平井寺一已经引领着萩原晃和小岛正雄,参观完了营地里的慰-安妇营房。 宋家沟车站站台的后面数十米远,在一片开阔地上,用铁丝网和木桩围起了一个宽大的营地,朝着车站站台而开的大门,也用铁丝网和木桩制作。大门口,有身着宪兵服色的八名日军士兵荷枪实弹地站岗;铁丝网外围,有几组宪兵绕着营地来回巡视,其中两组还携有德国牧羊犬。 铁丝网围起的营地里,平行分布着三排主要用木材搭制而成的营房,每排营房有十三个小房间;三排营房共计三十九个小房间。三排营房之间的过道上,同样有宪兵在布岗巡逻。 营房的风格,带有日本本土的和式木屋特点,房间门口有地沿,门是拉动式,每个房门上方的屋檐下,还悬挂着一小盏木条镶灯。 这个森严肃杀的氛围中透露着一丝暧-昧、看上去不伦不类的营地,就是慰-安妇密营。从太原秘密强征来的三十八名无辜的中国妇女,眼下就被分别强行安置在这营房的一个个小房间里。 萩原晃和小岛正雄注意到,一部分房间内的板壁上,已经张贴了各式图画,包括日本满铁映画的电影海报、江户时代的仕女图、甚至还有显然是东京的艺伎招贴画。这些都是不久前、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高参铃木少将从北平、天津收集后带到太原的——由此可见方面军对组建慰-安妇密营的关心程度,连如此缜密的细节都考虑到了。 而在这个正午,萩原晃与小岛正雄之所以突然从文城乘车进至小榆树山宋家沟,也正是出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刚刚发来的一纸密电,密电是直接发给濑名师团长的,电文如下: “方面军主力决定从自卫观点出发,进攻徐州;目下第二军已经下达向大运河攻击前进之命令,一部在攻占青岛、邹县后,正于诸城、两下店附近与中国军交战中。 为保障军纪及前线作战官兵士气,着你部加紧《风计划》内容落实,并即日起肃清同蒲路、正太路山西境内沿线治安,随时听令,起运风字军列至山西河北交界之娘子关,方面军将派部接应。” 这封密电,电文不长,但却内涵丰富。 时值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二月下旬,侵华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不顾本土大本营及参谋本部的禁令,擅自决定继续扩大中国战局。命令所辖第二军(含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组建先头支队,向山东境内京杭大运河附近的徐州进发,其前锋已经抵达诸城、两下店一线,与国民政府军委会的第五战区部队展开接触作战——倘若战局继续发展,一场大会战在所难免。 此时,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想到了要将刚刚组建的慰-安妇服务队送至山东前线劳军,检验观察成效,为今后是否大规模推广提供参考依据。于是密电濑名师团做好转运慰-安妇的准备。转运线路,订为太原至河北的正太铁路,由濑名师团(同时请山冈师团的驻屯部队协助)保障正太路山西境内的安全,华北方面军派部队在娘子关接应,再由河北运至山东。 为保密起见,密电内文并没有提及慰-安妇字眼,而所谓的“风字军列”,即特指运送慰-安妇的专用列车,目前正悄然停放在宋家沟小站的站台边,且已经将其中三节车厢的车窗,由木板封钉改为全部用铁板焊死。 由于师团长濑名正树眼下正在太隰公路沿线、亲自指挥加藤旅团进攻晋西南的阎锡山残部,所以濑名中将将方面军司令部的密电,转给了坐镇文城的萩原晃少将。旅团长不敢大意,立即携文城特务机关长来到宋家沟密营,传达命令并检查落实。 眼下,整个宋家沟密营内,只有宪兵队长平井寺一知晓“风计划”的全部内容,至于他手下的一百五十人,在今天之前,也只是参与了对这三十八名中国女人的秘密诱捕及押运,却不知道关押这些女子的真实用意。 当然,到达宋家沟之后,宪兵队的人看到了铁丝网内的三排营房——这些由师团的一个工兵中队紧急搭造的营房,透着古怪、诡秘以及一些说不清的感受,甚至令他们中的不少人想起了在本土的家。而等到将一路押送来的中国女子,逐个关进营房中的小房间后,再审视这营房内外的装饰,一些有头脑的宪兵就悟出了其中的蕴涵,宪兵队里开始悄悄流传着关于军妓的说法。 平井寺一起初听到了传言后,试图禁止,因为无论是旅团长阁下还是那个令人生厌的特务机关长,都一再严令过,必须保守慰-安妇内幕的绝对机密。然而,宪兵队长站在这关押着慰-安妇的几排营房的前面,也的确意识到了内中真相的无法遮掩——罢了,让这些部下窃窃私语去,反正他们也离不开宋家沟车站以及密营这“一亩三分地”。 不料,今天突然驾临的旅团长阁下,在视察完了密营营房之后,在他平井寺一的宪兵队队部里,下达了一道新的奇特命令: “少佐,今天开始,命令你的宪兵,与这些慰-安妇举行实战演练!” 平井寺一一怔,立正问道: “将军,是转移押运的实战演练吗?” 萩原晃听罢没有回答,嘴角反而露出了一丝笑容;在一旁的小岛正雄,则替旅团长开了腔: “是突击一番的演练!” 特务机关长在说“突击一番”的时候,同样露出了难得的笑意。顿时,平井寺一明白了。 “要知道,这些中国妇女,马上要在前线面临着繁重的劳军工作,不经过提前的演练,恐怕无法面对和适应众多的官兵。”萩原晃补充了几句。 “将军,其实,这些中国女人,在太原的时候,已经被皇军士兵——”平井寺一申辩着,但他的话立即被小岛正雄打断了: “那不一样,队长先生!她们马上要面临的工作强度,是远非在太原遭受到的风化事件所能比拟的!” “我无法理解,请具体示下。”平井寺一再度对特务机关长的强势表露出了不服。 萩原晃收起了笑容,沉思片刻,对着这个军需官出身的宪兵队长解释道: “少佐,你知道眼下方面军的第二军,在山东前线集结了多少兵力吗?虽然这还属于军事机密,但我仍可以告诉你,不少于两个旅团!那么你知道,两个旅团共包括了多少官兵吗?” 即便是文职出身,平井寺一对这个问题也还能够回答:“我想,应该在一万八千人上下,将军!” “那是和平时期的编制,现在是战时!挽马制的两个旅团,要达到两万五千人上下!”插话的仍然是小岛正雄,语气仍然是冷冰冰的。 平井寺一咬住了下唇,没有言语。 “两万五千人,我不确定他们当中的每个人都要接受慰-安,”萩原晃的声音听起来要温和得多:“但我们假设每十个人当中,就有一名要接受慰-安,那么总人数仍然达到两千五百人。可是,少佐,你的慰-安妇服务队,只有区区三十八人,你想计算一下,每个慰-安妇,要面对多少个皇军勇士吗?” “我懂了,旅团长阁下!我这就安排宪兵队的队员,与慰-安妇实行演习!” “不光是演习,”讨厌的特务机关长又开始发声:“还要让你的这些慰-安妇们明白,她们面对的是帝国陆军的勇士——方面军司令部初步规定,只有在前线作战勇敢、立下功勋的官兵,才能得到这份特殊的奖励——因此慰-安妇们必须表现出合作、隐忍和温情,任何抗拒以及敷衍了事的慰-安行为,都将遭到严惩!” 宪兵队队部里一时安静了下来,三个人都不再说话。良久,平井寺一才再度鼓起勇气,避开小岛正雄的脸孔,直接对旅团长说道: “将军,我的部下在突击一番之后,应该就弄清了这项风计划的内容,那么您之前所说的保守机密,恐怕——” “没有什么恐怕!”特务机关长看来是铁了心要得罪面前的这位宪兵队长:“少佐,你的人,突击一番是任务,保守机密仍然是任务!任何宪兵队成员,不得在宪兵队以外的场所和部队,透露风计划的核心!” “这么说,我的宪兵队,要一直跟随慰-安妇到山东作战部队的前线去了?” 萩原晃摇摇头:“不,我们只负责在山西境内的起运和押送,沿着正太路进入河北后,就移交给前来接应的方面军部队。你和你的手下即刻原路返回。” 旅团长的回答让平井寺一松了口气,可是接下来小岛正雄的一番话,却几乎让这位宪兵队长再度背过气去。 “队长先生,将目前的这批慰-安妇移交给方面军部队之后,你和你的部下将面临着新的任务,那就是,继续在山西、为帝国陆军征集新的慰-安妇!” 第106章 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平井寺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看着滔滔不绝的特务机关长,随即又将目光转向了萩原晃: “将军,小岛机关长说的,是真的吗?” 萩原晃踱步到平井寺一的身旁,寓意深长地拍了拍后者肩头的短披风——那是日军宪兵的标志性装束——然后语气平和地反问道: “怎么,有什么困难吗,少佐?” 这一来,宪兵队长终于明白,几步开外的那个令人生厌的家伙,刚才所言的要继续秘密征集慰-安妇,的确不虚!他一时怔住了,觉得无法回答萩原少将,却又如鲠在喉。 “要知道,截至目前,你的工作是非常富有成效的,”萩原晃慢条斯理地点燃了香烟:“方面军为此已经向濑名将军提出了对你的嘉奖,只待第一批慰-安妇安全送达河北,少佐,你的肩章就会再增加一颗金星!” 平井寺一的呼吸变得困难了:还没有从特务机关长给他造成的震惊中回过神,旅团长的这番话又令他感到了一阵亢奋。 “觉得难以接受,呃?”萩原晃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戏谑:“刚刚从尉官晋升佐官不久,如今又要从少佐变成中佐了,速度惊人啊。想一想咱们的小岛君,当年从少佐走到中佐,可是花了好多年的光阴啊。” 萩原晃一边说,一边不无嘲弄地看了看立在一旁的小岛正雄。这一刻,心底已经涌起得意之情的平井寺一,似乎明白了那个特务机关长缘何总对自己恶语相向——在军界,如此之快的晋升之路,的确太容易遭到嫉妒和戒心了。 “可是,将军,”平井寺一咽了口唾液,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在太原,我毕竟还拥有征集慰-安妇的源头,如今隐藏在这荒山野岭里,我的宪兵队要到哪里去找寻那些中国妇女呢?” “这不是你应该提出的的问题,而恰恰是你应该探求的答案!”旅团长少将换上了一副正色,语气也变得有些强硬。 “嗨吚!”平井寺一立正颌首。他想,车到山前必有路,毕竟,不是我平井一个人在和中国女人战斗,整个旅团乃至整个师团,都是我的坚强后盾。 中佐,两颗金星! 这一刻,平井寺一首先想起了自己远在本土的妻子和女儿,她们在松江那个小渔港的清苦生活,从此要变得富足起来了!作为丈夫和父亲,他为自己感到骄傲。 “叮铃铃——” 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宪兵队部里骤然响起,平井寺一急忙收了遐想,伸手去抓近在咫尺的办公桌上的电话,但也就在他抓起电话的一刻,蓦地感到了不对头:旅团长和那个特务机关长,此刻全都站在自己的面前,那又有谁打这部电话呢? 眼下在文城与宋家沟、宋家沟与丰店之间,是架设了电话线的,但出于保密,有资格使用这条线上的电话的人,是极其有限的,除了此刻屋子里的三个人,再就是坐镇文城和丰店的大冢联队的联队长、副联队长。 果然,电话里的人,直接要求和萩原旅团长通话,他报出的身份,是在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参谋。平井寺一立刻将话机递向了萩原晃。 同样显得讶异的萩原晃,接过电话只听了几句,脸色迅速变得凝重,他简要地吩咐了几句,就果断地放了电话,转对平井寺一和小岛正雄说道: “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营,刚刚在关门山一带遭遇了八路军,作战损失惨重!” 闻听此话,平井寺一倒还平静,小岛正雄却脱口喊出了声:“八路军?!关门山?!” 特务机关长一直担心的情况,终于发生了。 平井寺一并不怎么关心宋家沟乃至小榆树山外面的安全形势,他知道有整整一个联队的步兵在拱卫着自己这里,更别说还有骑兵、炮兵和工兵了。 但萩原晃和小岛正雄,则无时无刻不在防范着可能出现的威胁,并且他们二人都认为,八路军是威胁中的威胁。 “杜东强这个混蛋,被八路军打击后,竟然不敢原路返回丰店,而是妄图从文城东郊悄悄穿越皇军的防区!结果被当场截获——该杀!” 旅团长少将忿忿地斥骂着,脸色变得相当难看。 “他现在哪里?有没有搞清八路军的番号?大冢联队长知道情况吗?”小岛正雄一连串地急促问道。 萩原晃没有回答,而是转身向门口走去,一边吩咐小岛正雄:“马上给丰店致电,向大冢发出警报;我们立刻去见那个混账骑兵团长!” ? 败走关门山的杜东强的骑兵,是在企图从文城与小榆树山之间的荒原上穿过时,被正在沿着文城到宋家沟铁道支线巡逻的日军发现的。巡逻日军系驻扎在文城东城的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小队——如今,从文城东门到小榆树山西麓的碎石峪山口之间,已经成为敏感地带,奈良大队奉命每天都派出一个小队,不分昼夜地在这一带巡逻,驱赶那些想穿行小榆树山去丰店、以及在附近逗留的人等。 带队的日军小队长,没有接到过有邻近部队穿越防区的通知,他倒是在驻防君陵的时候,见过这支装束奇异的骑兵,知道他们是蒙疆军的骑兵团。杜东强以前一直跟随关东军驻绥远的骑兵旅团作训,因此粗通几句日本话,身边也跟随着日语翻译,所以沟通了几句之后,就想率队通过。但日军的小队长颇为谨慎,他要杜东强带队原地待命,自己则用步话机与大队长联络。 奈良大队长闻听城外的一支蒙疆军骑兵刚刚在关门山一带遭到八路军打击,顿觉事态重大,于是马上通过联队部的参谋,致电给萩原旅团部,旅团部的人知道萩原少将一早去了宋家沟,便将电话打到了平井寺一的宪兵队。 如此一番上报,杜东强最终被勒令在文城东郊原地等候。骑兵团长不由得心里敲起了小鼓:手下的一个连此前在丰店北郊被俘、导致丰店皇军遇袭死伤惨重,这件事还没了呢,紧接着今天就又被八路军打了个丢盔卸甲。日本人会翻脸吗?自己怎么就躲不开八路军这个妖孽了呢?!在晋北就挨八路的打,到了晋中南,冤家路窄还能碰到八路!说不定,自己那一个连,根本也不是被什么傅作义三十五军收拾的,搞不好就是八路军。奶奶的! 胡思乱想的杜东强,最终就在寒风凛冽的文城东郊,首次见到了此地最高司令官萩原晃少将。萩原晃一行坐着小汽车,从宋家沟一路驶出,开出小榆树山的碎石峪没多远,就看到了那一大群蒙古马上的蒙疆军骑兵。 旅团长下车亲自讯问了蒙疆军的团长,被打得懵懵懂懂的杜东强,只能说出遇袭的位置以及八路军的大致兵力规模,至于与他作战的八路隶属于什么番号,则是完全无知。 “他们火力强大,有重机枪和大炮。” “重机枪和大炮?!”被杜东强的讲述弄得离奇万分的,不止是萩原晃,小岛正雄也惊疑起来:“你确定八路军有大炮?什么炮?” 杜东强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才挨了两炮,一炮打乱了骑兵的队形,另一炮,干掉了自己的机关枪阵地(当然,他还不敢说自己将四挺大正十一式机关枪丢掉了三挺的事,唯恐皇军会拿这个治罪),于是夸张地回答: “是大口径的炮,炮弹爆炸很猛烈。” 这越发让萩原晃与小岛正雄感到了不可思议,根据特务机关长掌握的情报,八路军(十八集团军)的装备很差,他们的部队甚至不能满足人手一枝枪,怎么突然之间竟有了“大口径的炮”?! 萩原晃让奈良大队的巡逻兵,骑着摩托车进城载来了自己的参谋和地图,他们就在小汽车的发动机盖子上摊开地图,标示了刚才那场战斗。 重新进到小汽车里以后,旅团长表情严峻地对鼻子头冻得通红的小岛正雄说:“你一直以来的担心,看来是正确的;想不到,在关门山那个方向,会出现八路军的行踪,而且有可能是他们的某支主力。” “将军,我甚至怀疑,刚刚打击了蒙疆军骑兵的这股八路,就是十几天前在小榆树山里、袭击岩田骑兵中队的那股!我一直奇怪,那么一大坨的兵力,怎么会突然销声匿迹了呢?这不合乎情理。如果,他们是悄悄转进到了与小榆树山相邻的关门山,就说得通了。” “告诉大冢,立即由丰店出动重兵前去扫荡;文城这边,可以出动一到两个步兵中队、包括外面那帮骑蒙古马的混蛋,实行两面夹攻。” 第107章 忌惮八路 不料,特务机关长使劲地摇起了头,他不主张即刻出兵——岩田骑兵中队的人曾经声称,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一带袭击他们的八路军有“近千人”规模;尽管这数字难免含有水分,但七八百人应该还是有的。既然敌情不明,那就不宜急于出兵,先稳住了“三点一线”的防御圈,再动不迟。 眼下,方面军司令部随时可能下令“风字军列”驶往正太线,所以,确保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无疑才是第一位的! 萩原旅团长不大赞同小岛正雄的建议,理由是八路军向来奉行打完了就跑的策略,此时如果不迅速发兵扑过去,恐怕对方会很快地销声匿迹,再想揪住他们就难了。 “既然你我都觉得八路军是威胁宋家沟密营的最大隐患,那么就不应当再做迟疑,”萩原晃直视着汽车里的特务机关长:“大冢正在丰店,指挥扫荡县城外围的中国军残余,我看最好趁热打铁!” 小岛正雄近乎乞求地说道:“将军,请务必再三思。眼下敌情不明,那个什么关门山的地势,我们之前并没有侦察过,倘若八路军有重兵在那一带集结,那我们要做的,就不仅不是去扫荡,反而应当收缩防御三点一线,确保宋家沟密营的安全;然后向濑名师团长请求援兵!” 萩原晃有些怀疑地问:“小岛君,你真的认为八路军有那么可怕、以至于我们手头现有的兵力都不足以对付吗?要知道,濑名将军目前在全力攻击阎锡山晋军主力,而且他已经派回西条联队的一个大队支援我们、沿同蒲路去攻占灵石县了,此时再向师团主力求助,果真有这个必要吗?” “所以,恳请旅团长阁下给我两天时间,派人去探明与蒙疆军骑兵作战的八路数量,”小岛正雄看了看车窗外呆立着的杜东强:“如果对方仅是营团级别,我相信大冢联队长的部下是能够应对的;但若这股八路军达到了旅级规模,则必须向师团求援——要知道,在大榆树山里,还有中-央军的一股凶顽残敌没有消灭。这两处威胁,都与小榆树山宋家沟近在咫尺,不可掉以轻心啊。” “好,就给你两天时间,迅速探明关门山的敌情。”萩原少将毕竟信任这个特务机关长的判断与决策能力,虽不情愿,也还是答应了对方的请求:“另外,将这个蒙疆军的骑兵营,留一半在文城东郊临时扎营,其余的速返丰店。一旦决定对关门山方向用兵,两边都由他们带路打头阵,戴罪立功!” 返回文城之后,小岛正雄立即从特务机关的便衣队里挑选了两名队员,由丰店维持会给蒙疆军带路的一个向导指引,前往关门山。 这两个便衣队员一个是日本人,另一个是中国人,他们全部来自中国东北,是小岛在伪满洲国的几个城市担任特务机关长时的得力部下,小岛被派遣入关后,特地请求将他们调来跟随。 两个便衣特务伪装成了捡拾柴禾的人,赶着一头毛驴车出发——在同蒲路与关门山之间的荒原上,分布着许多稀稀落落的小村落或零散民居,那里的百姓往往会来关门山的方向拾柴,因此伪装成他们的身份不易被察觉。 这两个特务果然就蒙混过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外围哨,那个哨位距离河口村足有五里远。之后他们接近了河口村,发现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士兵正在村里大兴土木,两个特务根据军事常识,判定这些八路热火朝天翻修和搭建的,不是民宅,而是带有防御性质的工事。 鉴于村内八路军众多,他们没有敢冒险进入;而是转到了附近的关门山山口:青龙口,他们将驴车停在山口下,其中一个特务登上了青龙口的缓坡。 缓坡之上,八路军二营5连在这里设置了四五处比较隐蔽的工事,一个排的兵力分散把守在工事后面。副营长吴子健给这个排的命令是,非战斗时期,不得阻拦普通百姓山民的正常的出山进山,但遇到可疑人等,可以实施盘查乃至搜身。 由于关门山山外刚有敌军来犯并发生了战斗,山里也出现了土匪并且曾经与8连交火,所以这几天把守青龙口的八路军战士加强了戒备,对进出的人,只要是青壮(因为女匪首的缘故,也包括了年轻妇女)一律上前盘查。小岛手下的这名中国人满洲特务,经验丰富,没费太多周折就通过了盘查,他继续向缓坡上搜寻,结果陆续发现了驻扎在山口里面的八路军营房。他暗暗地记下了这一切。 ? 小岛机关长的部下赴关门山河口村一带侦获的情报,很快摆到了旅团长萩原晃的案头。 根据侦察和研判,目前出现在关门山西麓青龙口以及河口村的八路军,兵力在两百到三百人之间;基本排除该部由晋西南八路军林师陈旅分流过来的可能性;而结合此前大冢联队骑兵的遇袭地点,该股八路军极有可能是从晋东北方向、跨越正太路流窜而来。 “不会是有意针对宋家沟的目标,时间节点对不上,”小岛正雄十分肯定地对旅团长汇报:“应该属于当前八路军正全力实施的根据地开拓行动。” “根据地,”萩原少将咂摸着特务机关长的话语:“这么说,这股流寇还真地要在关门山长期盘踞下去了?他们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小岛从旅团长的表情和语气里,明白他对这一新情况的深深忧虑。是啊,傅作义三十五军袭击丰店的疑云尚未拨开,中-央军391团的威胁始终如芒刺在背,如今竟然又冒出了一支战力凶悍的八路军!宋家沟密营,堪称强敌环伺啊。 “我现在越来越觉得,当初将慰-安妇密营选址在这里,是个愚蠢的错误!”萩原晃又踱到墙壁上的巨幅地图前,苦笑着发起了牢骚:“我们千辛万苦、小心翼翼地离开太原转进到这个山沟,为的就是避人耳目,可谁能料到,在这穷乡僻壤之地,竟然有这么多中国军的影子。这算不算是自投罗网?” 小岛正雄也有些尴尬——当初划定慰-安妇密营营址的时候,他是拿过意见的,对宋家沟这个既地处深山又毗邻铁道线的候选地,特务机关长深表满意。 “呃,将军也不必过于自责,局势变化之快,确实超出了我们的预计,”小岛指着地图说道:“尤其是八路军四处流窜的速度,令人惊奇,最近越来越多的情报来源证实,从去年年底到今年初,八路军正在像病菌散播在空气里那样肆无忌惮地在山西建立所谓的根据地,只不过,他们几乎不主动跳出来与皇军作战,所以大多被忽视了。” “我不考虑别的地方!”旅团长少将烦躁地一挥手,似乎要将萦绕在脑海里的忧虑挥之而去:“关门山、河口村的这股八路怎么办?你还是要建议我稳守这里不动?或者为了区区几百八路军的出现、而去向师团长求援?” 小岛正雄犹豫了一下——萩原将军近来的脾气有些暴躁,虽然与大冢康介那个武夫相比还很内敛,但自己似乎不应过多地与旅团长唱反调。 “将军,向师团求援目前显然没有必要,我原来担心这支八路军是从晋南汾河两岸的方向流窜而来,你知道的,那里有八路军林师的一个主力旅。现在既然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么也就不必太看重该股八路的兵力了。相信大冢联队长的部队,足以有能力扫荡之。” 萩原晃翻了翻白眼仁,没有说话。 “不过,有一事还是要向您禀明,”特务机关长咽了口唾液,谨慎地接着说道:“我的便衣队员这次在河口村一带,并没有发现大批马匹的踪迹——此前,杜东强的蒙疆军骑兵营,报告曾经发现青龙口内有属于皇军骑兵的军马;而且,蒙疆军败走河口村,经战后检点,也有数十匹军马失陷在了战场。” 萩原晃仔细地聆听着。 “还有,除了上述大批军马不见踪影,我的手下这次在河口村那一带,也没有发现八路军炮兵的踪影。”小岛正雄说完,不再言语。他已经将皮球踢给了旅团长。 旅团司令部宽大的屋子里沉寂了起来。萩原晃离开地图,坐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面,小岛正雄则走到距离办公桌一步之遥的地方,静候指令。 “我懂你的意思,”萩原晃不看对方的脸,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你怀疑除了河口村,这股八路军还有其他的据点,而且就在邻近,对吗?” 小岛正雄来了个立正颌首,却不说话。 “我不是头脑发热的莽夫,”又过了片刻,旅团长微微叹了口气:“何况,稳固宋家沟密营的安全的确是头等大事,我们消灭这一带的中国军,目的也是为了密营不受威胁嘛。” “将军英明!”特务机关长再次立正颌首。 思路一旦开阔,萩原晃的心绪也平和开来,他起身走到窗子前,从三楼俯视着窗外的文城街道,萩原旅团部占用的这栋银行洋楼,坐落在市公署大街与东关大街的路口,文城街区的繁华尽收眼底。 “或许我是有些操之过急了!那好,我就再给你几天时间,你的谍报人员继续沿着河口村的八路军目标进行延伸侦察,彻底搞清该部的兵力部署。我们不打没有把握的仗,皇军只要出动,就争取一举荡平这股流寇。” “嗨吚!” 已经跟随到萩原晃身旁的小岛,欣慰地第三次立正颌首。此刻,他和旅团长的目光,都能清楚地扫视窗外——热闹的马路上人来车往,其中一部黑色的雪佛兰轿车,刚刚掠过楼下的街角,向城西方向驶去。 两名日酋当然不会知道,那是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汽车。 ? 第108章 验证女谍身份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被反剪捆绑了双手,蒙上了双眼,与自己的电台台长一道,押出了丰店北郊的那户农舍。 这时已经接近晚上九点,由于该户农舍邻着君丰公路,且与丰店北城门只有几里距离,赵木头和他特务连的部下商量,决定分两路行动:一路由赵木头亲自带队,押送这两个来历蹊跷的男女以及那部军用电台,徒步穿行大榆树山,返回在小寨的391团团部;另外一路,由两个会驾车的特务连士兵外加二人,将这辆十分扎眼的雪佛兰轿车驶离此处,暂时先奔着去君陵的公路北行,途中找地方下道将车隐藏,等待团部的指令。 赵木头已经考虑到了这对男女是友非敌的可能性,因此给对方留下了后路,否则,这轿车既无法开回大山里,又不能留下资敌,理当一把火烧掉了事。 而王穗花此时通过聆听这伙便衣武装人员的窃窃私语,越发拿准了他们是国军而非日伪敌特,一颗悬吊着的心渐渐放了下来;再看到对方比较稳妥地处理她的汽车,也感到些许欣慰。她想:罢了,跟他们走一趟,看样子这股国军的驻地就在附近山区,如能接洽、掌控他们,对接下来针对此地的行动,说不定不无帮助。 山路崎岖,夜行又难辨方向和路径,等他们磕磕绊绊到达小寨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了。赵木头本想先将二人关押然后回去睡觉,待天明再向团座报告,但王穗花发现他的这一企图,当即发出警告: “兄弟,我们是国民政府的军事要员,重要使命在身,耽搁不得,你必须立刻叫醒你的长官来与我对话,否则,贻误军情的罪过,就是你的上司也担当不起!” 刚才一路进入到这支队伍的防区,王穗花亲眼目睹了在佟沟以及小寨的哨位,看见了一个个身着国军军装的士兵,她已经彻底放了心,因此一到目的地就自承了身份。 特务连长毕竟不同于一般的作战军官,对这其中的关节厉害还是略知一二的,再想到雪佛兰轿车、军用电台和密码本、以及勃朗宁手枪,当即决定不待天明,亲自跑到了团座的屋前报告。 在团部,听了木头的叙述后顿时睡意全无的秦忠孝,抱着十分好奇的心态,与王穗花见了面。看到面前这位衣着华贵、长相出色的女人,中-央军上校不禁心底泛起了嘀咕;出于绅士风度,他还是率先做了自我介绍: “中-央军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敢问女士姓名,是何来历?” 此时已经被松了绑的王穗花没有回答,反倒又向这位上校团长提出了几个问题,问其所属旅、师、军的番号以及长官姓名,秦忠孝犹豫了一下,还是毫不隐瞒地叙述了一遍——反正这个女人在自己的控制之下,也不怕她是替日伪刺探情报。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少校,王穗花,”军统女谍这才自报了家门,同时一指身边的老刘:“这位是我的电台台长。” 听到军统的名号,秦忠孝还是狠吃了一惊,迄今为止,这个戎马生涯的军人,还从未与大名鼎鼎的军统打过交道: “王少校?怎么来证明你们二位的身份呢?” 王穗花早已成竹在胸:“秦团长这里有电台吗?我可以用我的电台联络我的上峰,由他们照会你的长官,你再用你的电台向你的长官求证。” 不赖。中-央军上校心底颇为赞同这个方案,只是—— “我的电台用不了,在太原作战的时候打坏了。”秦忠孝干巴巴地来了一句。 “那你怎么和你的上峰联系?” “不联系,我们在丰店的时候就已经联络不到上峰了。” 王穗花皱皱眉头,打量着昏暗油灯下站着的这个鼻直口方、剑眉虎目的中-央军上校,盘算着他说话的真实程度。 “好,我来联络我的上峰,让他们去联络二战区的长官部,再给你下指令,”王穗花看了一眼身边的电台台长,后者经过今夜山路寒风的折腾,已经相当萎顿:“秦团长应该不是受阎长官、而是受卫长官节制的?” 秦忠孝微微一耸肩,表示认同;这个动作不禁让王穗花想起了自己的部下李彦——那个混蛋此刻还老老实实地守在铁道支线旁边的张家大院里面吗? “要是允许你发报,我怎么知道你是发给军统?你要是发给日军呢?我这里岂不是全都暴露得一干二净?”秦忠孝面无表情地问。 王穗花冷笑一声:“秦团长太自作多情了?日军此刻正大举进攻晋西南和同蒲路,会有心思搭理你这深山僻壤的一支孤旅?再说了,你问问你这个手下,在山外他一路蒙着我的眼睛,我怎么知道这里是什么鬼地方!” 中-央军上校乐了,赞许地看了一眼正戳在一旁的赵木头,对王穗花说:“介绍一下,特务连上尉连长,赵木头。” “免了!”王穗花不耐烦地一摆手,她以军统少校特工的身份不小心被这个什么鸟特务连长生擒,内心深以为耻:“我们还是谈正题,我说过,本人重要军务在身,没时间在这里耽搁!” 受到轻视的赵木头不由得恼了,脱口骂道:“你个小娘们,张狂什么?现在也没说你就不是个汉奸特务!” 王穗花脸色一寒,看着赵木头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杀气。 秦忠孝开始打圆场,他决定让对方使用电台——这个女人说得对,她根本没有可能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而倘若她自述身份属实,那自己一个区区上校团长,可不想得罪背景深厚的军统。 他让王穗花向“军统上峰”发报,再通过二战区长官部寻找他的师长(如果能够找到的话!):“请你的军统上峰询问我的师长,去年忻口会战,10月底,我391团奉师长亲令、反击日军什么高地?师长当时并向我团支援了什么兵力?” 电台台长老刘强打精神,向山西站发出了如下电文: 执行任务中,在丰店城外遭遇国军391团误会,目前被囚禁。该团上校团长秦忠孝为甄别我真实身份,要求向二战区长官部求证。 电文在后面附录了秦忠孝自报的上级师旅番号、长官姓名以及提问的问题。 但山西站的电台显然没有开机,反复几次之后,王穗花要老刘停止,天明后再发。秦忠孝收缴了电台,预定上午十时重新发报。 “对不起二位了,还得委屈你们,特别是你,女士。”秦忠孝下令将王穗花和老刘重新捆绑,看押在不同的屋子里。他已经听木头说过,那女人拳脚功夫很厉害。 上午十时,电报发送成功,山西站很快回复:即刻向西北区部汇报,要王穗花保持电台开机,等候来电。 在等待山西站来电的时间里,秦忠孝变成了以礼相待——他差不多已经相信了对方,要中校团附张宏拿出茶叶款待这两位自称军统特工的人。王穗花则将夜里想好的问题,问向了中央军上校: “贵军自称是从丰店被日军击溃,可知丰店随后遭遇的屠-城暴行吗?” 秦忠孝的脸色不自然起来,这个女人一下子就戳到了自己的痛处:“秦某指挥无方,无力佑护丰店,致使百姓身遭涂炭。” 张宏很不甘心,于是说出了391团刚刚组织的对丰店的那场逆袭。这倒让王穗花颇为意外——怪不得丰店的日军戒备森严、不许任何人进出县城,并且派出兵力到城外扫荡,原来是被这个391团杀了回马枪!情报二组布置了方墨书来丰店侦察,他应该知道此事的,恐怕只是没有办法及时通知自己。 王穗花向中-央军上校以及391团表示了敬意,这也使得交谈能够继续进行下去,她试图从秦忠孝嘴里打探出日军突然进攻、占领丰店的用意,但后者出言谨慎,没有什么更多的东西透露给她。不过,有一点倒是很快得到了确定:从小榆树山东麓黄岩口至丰店县城之间,没有修建铁路。 “那么王少校莅临丰店,又是什么目的呢?既然如你所说、日军此刻正大举进攻晋西南和同蒲路,那么军统跑去那深山僻壤的县城,有何贵干?”秦忠孝带着些许揶揄发问。 这一瞬间,王穗花有心向对方打探小榆树山被日军封锁的内情,但转念一想,又咽下了话头。 “哈哈,谁也不信任谁啊!”中-央军上校看出了对方的难言之隐,大度地调侃了一句。王穗花禁不住瞄了秦忠孝一眼,觉得这个上校团长挺有幽默感。 整整过了一天,军统山西站每隔两小时发来一次电文,都是告知继续等待,并称西北区部乃至军统总部已经关心过问并亲自介入。显然,相关寻找和求证的工作不那么好做。 终于,在傍晚时分,台长老刘拿到了回复的电文,他将译好的电文交到了组长的手里,王穗花即刻要人找来了秦忠孝。 “上校,你的师长做如下答复,去年10月底在忻口,他要求你部团全体参与反击956高地日军的作战,夺回被占高地;并将师部直属的特务连全体,临时配属给你团行动。” 秦忠孝莫名地激动起来,不只为鉴证了军统女谍的身份。他挺身立正,向王穗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391团上校团长秦忠孝,向您致敬!” 第109章 脱困 军统女少校回了一个军礼,她当然注意到了秦忠孝的情绪变化——这个一直保持冷淡和距离的上校团长,此刻的激动是显而易见的。 “王少校,请原谅我的激动,”秦忠孝应该也是注意到了自己有些失态,他解释道:“感谢你的到来,使得我团重新与二战区、与我的长官和上级部队恢复了联络,这几个月,我团与日寇孤军奋战,委实艰难——” “理解,理解,”王穗花语气平淡地回应:“不过我的到来并非自愿,而是秦团长的部下破门而入、强人所难。” 这一回,秦忠孝爽朗地笑出了声,他竟然冲着王穗花抱起了拳:“惭愧惭愧,是我的部下失礼了,我这就让木头这个王八蛋给您赔罪!不知者不怪,还请少校宰相肚里能撑船,饶恕这帮莽撞的武夫。” 这天的上午,王穗花被囚的求助电报发给山西站后,站长赵青文马上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他迅速上报军统西北区部,西北区部接电后,便开始联络第二战区卫立煌的长官部。然而,此刻副总司令卫立煌正忙于调遣部队、应对日军下元师团和土肥原师团对晋南突然发动的夹击包抄攻势,因此西北区部的动作也没有得到重视和回应。最终,还是军统总部直接出面,向卫立煌的参谋长发出了协查指令。 经查,391团所属的旅编制已经打残,其师部以及部分余部尚存,目前刚刚转进到晋南的中条山附近;其师长接到二战区的问询后,没有料到391团建制尚存且仍在敌占区坚持作战,当即给出了秦忠孝所提问题的答案。随后通过二战区卫立煌长官部向军统总部转达,军统总部再逐级向下至西北区、山西站,直至王穗花的随身电台拿到答案。 秦忠孝百感交集,一面惊叹军统的通天能力和办事效率,一面庆幸自己与上级部队重新通上了讯息,尽管他的旅和师都已经残破。 不久,军统再度转来二战区卫立煌长官部电令,嘉奖391团三千元,勉励其继续留守大榆树山一带出击日寇,并密令秦忠孝全力保护王穗花及有关人员安全,必要时配合军统山西站完成指定任务。 联络到上级部队的消息以及二战区的嘉奖令,很快传遍了小寨以及所有驻地,全团官兵一片欢腾。 “我知道,忻口会战之956高地争夺战极为惨烈,秦团长与部下浴血抗敌,令人钦佩。” 在秦忠孝随后摆下的晚宴上,王穗花手执酒杯,向中-央军上校敬了一杯酒。秦忠孝毕恭毕敬地致谢,军衔方面他虽为上校,但却知晓军统背景的山高水深,因此丝毫不敢托大。更何况,391团之孤旅能够恢复与上峰的联络及受奖,均与面前这位漂亮的女少校有莫大关系。 “秦某明白王少校执行任务之机密,故不敢动问;但卫长官已经明示,要我部务必保障王少校一行的安全,倘若另有差遣,秦某也一定倾力协助。” 王穗花自然不会向对方言明自己的行动内容,但她有意无意地问询丰店的诸多情况,秦忠孝有问必答,知无不言;这也使得中-央军上校隐隐猜到,这个军统女谍带着电台准备渗透进丰店,显然是这座县城有了她想要的东西。 会是什么呢?秦忠孝不动声色地思索着:先是日本人重兵攻打,继而又引来了军统的特工,这座夹在三座大山之间的县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以至于成为众矢之的? 王穗花也在心底盘算着。她从秦忠孝的口中了解到了守备丰店日军的大致规模,根据中-央军上校的讲述,似乎这座县城也没有什么值得大动干戈之处。 “日军封锁了文城通往丰店的小榆树山山口,秦团长可知缘由?” 王穗花最后的一个问题不禁让秦忠孝一愣,他的部队蜷缩在大榆树山里,对隔着县城的小榆树山的情况完全不明。军统女少校眼见从这里已经找不到更多的线索,于是相约次日告辞。 此前,秦忠孝已经命令赵木头带领特务连的弟兄,即刻去寻找王穗花的汽车,并约好在君丰公路边的一家小客栈碰头。那家名为福满的小客栈,位于小榆树山的东麓,是路边一户人家所开,供应简单的饭食,专为过往旅客打尖用。这一趟来丰店,王穗花也曾经从该店前路过,但未做停留。 “但愿我的人,没有扰乱王少校的行动。“秦忠孝再次致歉,并提出可以委派特务连的弟兄供王穗花随时差遣,却被后者婉拒。 不过,军统女少校还是留下了回旋余地——毕竟这个391团就蜷伏在丰店之侧,倘若将来查明“风计划“的真相后需要采取行动,这也是一支堪为倚靠的军事力量。秦忠孝团部被打坏的电台,经王穗花的电台台长检查后确认了故障所在,军统答应391团,日后提供修复所需的元件。 第二天,在特务连士兵的护送下,王穗花和电台台长老刘果然在小榆树山东麓的福满客栈,见到了等候在这里的赵木头一行。她的雪佛兰轿车被隐藏在几里之外的小榆树山的北麓;这期间,并没有日伪军队出现,军统女少校暗叫了一声惭愧。 赵木头见王穗花的时候,神情比较尴尬。昨晚在小寨的团部,他已经向对方道了歉,得知这个漂亮女人不仅真是军统特工,而且帮着391团联络上了上峰,赵木头暗暗咋舌钦佩。而按照团长与女谍的约定,特务连今后要在这个君丰公路旁的小客栈放置眼线,以备军统有不时之需时取得联络。 赵木头当即指派了两个机灵的部下作为眼线,仍以从君陵向丰店贩卖牛肉的小贩身份在此活动。王穗花约束对方,不得主动接触军统,双方以一个系了红绫和串铃的牛角饰品为暗号,只有王穗花或其他特工主动出示此牛角并说出暗语,特务连的眼线方可接头并领受任务。 布置完毕,赵木头亲自带着几个人,提着军统的电台护送王穗花二人到汽车旁。王穗花发动雪佛兰后,招呼赵木头进到车里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军统女少校假意又叮嘱对方几句,然后伸手向赵木头告别——特务连长此前从未与女人行过握手礼,惶恐狼狈之下与王穗花一只素手触碰,不料对方突然发难,竟扣住了赵木头的手腕,旋即出手如风,从他的腰间卸下了那只毛瑟军用手枪,顶住了他的额头。 转眼受制的赵木头不明就里,只好一动不动地任凭王穗花处置。 “上尉,你还年轻,除了打鬼子,也要学会尊重女人。” 王穗花近在咫尺地瞪着特务连长,冷冷说了一句,然后突然一松手,让那支泛着蓝光的毛瑟1932枪身倒垂、扳机勾在自己的一根纤纤玉指上,递给了不知所措的赵木头。 直到雪佛兰的屁股喷着黑烟驶离好久,立在荒原上的391团特务连长,也没有从刚才的惊吓当中回过神来,他直勾勾地目送着沿着小榆树山北麓渐行渐远的轿车背景,嘴里喃喃有词:这个小娘们,出手太他妈的快了! ? 李彦在通往小榆树山宋家沟的铁道支线旁,已经整整蹲守了两夜。 这个邻着铁道线的破落的张家大院,委实让锦衣玉食惯了的军统中尉如坐针毡、寝食难安。他一边不停地诅咒着自己的漂亮女上司,一边琢磨着怎样才能偷偷溜回几里之外的文城吃上一顿像样的饭菜,最好还能带回一些烧鸡、酱肉之类的熟食作为战略储备——鬼晓得那个该被自己在心底摁到炕上干了一百遍的女上司、究竟还要让他在这里蹲多久!——想到烧鸡和酱肉,以及城里宝元酒楼的佳肴美酒,李彦越发抓狂起来。 不过他虽几次蠢蠢欲动,最终还是克制住了欲望:毕竟组长极为看重这条铁道支线的动静。而且根据自己在铁路上做了这么多年的经验,他认定有列火车不久前从这条线上轧了过去;至于它是否就是那列鬼魅军列、是否仍停在那边的小榆树山里还未可知,但这里面藏有蹊跷是无疑的。军统组织的短训让李彦明白其中的纪律厉害,所以他只好忍饥挨冻一边盯紧院落外面的铁轨,一边热切地祈祷着女上司的回归。 当黑色的雪佛兰吱地一声停在了张家大院门口的时候,李彦还一度以为是自己的幻觉——直到他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漂亮女人、款款走进了这座与她华丽外表极不相称的院子,军统中尉才一跃而起冲出了屋子。 “谢天谢地,你总算回来了!” 听着自己部下欢喜得发颤的语调,王穗花皱皱眉,没有吱声。她此行丰店遭遇诸多不顺,加上奔走山路和休息不好,此刻觉得身心颇为疲惫。 “有什么动静吗?” 王穗花就站在院子里,朝铁道线的方向努努嘴。这个动作让李彦感到格外魅惑,禁不住就伸出一只手,想去拉女上司手插在皮衣口袋里的胳膊:“外面冷,进屋说。” 伫立不动的王穗花,眼睛迅速凌厉地盯着男下属伸过来的手;李彦见状急忙将手收回,一边就自我掩饰地指着院外的铁轨:“你说铁道线啊?没动静,我一直在这盯着呢,没有任何火车来往。” 对这个结果,军统女少校已经有所预料——诸多不顺的时候,总难有惊喜出现。 “好,你继续在这里盯着,我回一趟文城,”一边说,王穗花一边开始转身朝院外走:“丰店现在进不去,看样子日军在那里的确有秘密,这里务必盯紧了。” 李彦傻眼了:日盼夜盼的女上司,就这么昙花一现地要走掉,从进来到离开始终冷若冰霜,甚至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吃的东西——这户人家的饭菜简直就是猪食! “你不能这么对待我!” 万般失落之下,军统中尉在王穗花的身后嗥叫起来,一张白净的脸孔转瞬变得绯红。 王穗花诧异地停住脚步,回头打量着自己的这个部下:“我怎么对待你了?你是在执行组织交给的任务,废什么话?” 望着女上司带有倦容却仍不失靓丽的脸孔,刚刚满腔怨气的李彦,顿时又萎靡下来,他换上乞求的神态说道:“你能不能给我送些吃的来,比如烧鸡、酱肉什么的,这里睡不好,如果吃的再差,我会挺不住的。” “你睡不好?你看看我们又有谁睡好了?!”王穗花憋了两天的愤懑终于也发作出来:“我们丰店县城没进去,倒莫名其妙地被国军的一群丘八们绑了票,带到没有人烟的大山里关起来。我又找谁诉苦去?!找站长?!” ?“被国军绑票?!还一群丘八?”李彦大吃一惊,他打量着女上司皮衣下面仍错落有致的身材,狐疑地问:“他们、他们没把你怎么样?” 王穗花看到李彦瞄向自己的带有亵意的目光,顿时明白这家伙心里想的是什么,险些没把鼻子气歪。 第110章 军统大限 好不容易摆脱了男下属李彦的纠缠,疲惫不堪的王穗花驾车载着自己的电台台长,一路开进了文城的东城门——她是为了再观察一下小榆树山西麓山口碎石峪的情况,才特意绕行东门的。 进城后,雪佛兰沿着东关大街走市公署大街驶向南洋旅馆。这一刻,王穗花还不知道,刚才驶过街口的那栋昔日合丰银行的小洋楼,已经进驻了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司令部。 到达南洋旅馆,王穗花向山西站发电报告平安返回的消息。站长的回电第一时间就发了过来,措辞严厉,显然也是提前拟好的——王穗花此番在丰店城外失手被擒,震动了山西站乃至西北区,虽说属于国军内的一场误会,但王穗花为从391团脱身,被迫暴露了军统特工身份,而为了进一步求证,军统总部都不得不出面向第二战区长官部发电;致使追踪“风计划”的谍报行动遭到局部曝光。可以说,军统这次大大地丢了脸面、泄了行藏。 受西北区区长命令,山西站站长责成王穗花深刻反省,罚没两个月薪水,并限令在一个月内查出“风计划”内幕,否则,组织内部将数罪并罚、严惩不贷。 王穗花明白,站长的电文里尽管只列出了对她这个情报二组组长的处理结果,但作为山西站,从上到下肯定也遭到了上峰的训斥和惩戒。军统女少校欲哭无泪,知道自己此番酿成了大祸。 更为后怕的是,此次幸亏为国军所擒,倘若不幸落入的是日伪特务虎口,饶是王穗花满脑智慧,也想象不出她的下场会是怎样! 闭门自责的军统女少校,此刻才深深意识到,自己的确太志得意满了,从前在晋中太原一带谍报行动的一帆风顺,麻痹了自己的警惕性;而一旦身陷绝境,自己能够想出的自救手段,也当真有限得可怜。 就在这个时候,早先奉命去君陵古城侦察的情报二组成员周怡,意外地摸到了南洋旅馆。她是在从君陵用电话联络留守太原的学生兵聋子的时候,辗转接到山西站的命令,急忙赶赴文城的。 见来了新的援手、且是最贴心的女搭档,王穗花焦灼苦闷之情稍减,她召集周怡和电台台长老刘开会——弱不禁风的文职电台台长此次与她共赴危难,关键时刻表现得很坚强,令王穗花颇为感动——商讨下一步行动。 一个月内必须破获“风计划”的大限,犹如一柄利剑当头而悬,军统女少校以及整个情报二组除了破釜沉舟,已经没有了退路。 王穗花意识到,自己这次是在丰店城外栽了个大跟头,要想爬起来,就还得重新回到丰店! 而且这趟失败的丰店之行,也不是全无收获——那个将她拖进麻烦之中的国军391团,现在回过头来看,似乎颇可倚重之。且不论该部在丰店曾经驻扎日久、对县城极为熟悉,单就上校团长秦忠孝手下的这千把条枪,就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更何况,那个生擒她的混蛋特务连长,已经奉秦忠孝的命令在君陵至丰店的公路边野店,建立了与情报二组的联络点。 王穗花权衡再三,暂时没有将391团特务连派人支援自己的事情汇报给山西站。或许在站长看来,丢人已经丢得够大的了,再厚着脸皮向中-央军这帮丘八们求助,成何体统? 但是军统女少校显然顾不得这些了,眼下突破日军“风计划”的外围、拿到这个该死的鸟计划的核心,才是至关重要的,为了这个目标,可以不惜一切代价! 周怡的到来也算是给绝境中的王穗花注入了一针强心剂,正值用人之际,每个力量都不容忽视。并且,周怡的丈夫方墨书,此前被王穗花打发到丰店去侦察,至今没有讯息,而她现在迫切需要知道城门紧闭的丰店县城,日本人究竟在里面搞什么名堂——军统女少校暗暗祈祷周怡的到来能够让方墨书尽快浮出水面。 还有李彦! 花花公子哥(王穗花心底里给自己的这个男部下起的外号)正在日夜蹲守的文城到宋家沟的铁道支线,肯定会拎出线索,而且是重要线索。一列没有名堂的火车,不会莫名其妙地驶进小榆树山,何况这火车必经之路的山口,已经被日本人派重兵卡死,这其中,必然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山西站最新的情报显示,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一部,刚刚又沿着铁道线占领了文城以南的灵石县;这或许从一个侧面表明,日本人打下文城,只是他们要占领同蒲铁路全线的一个步骤而已,那个神秘的“风计划”(王穗花仍认为与化学武器有关),根本不在同蒲路上、不在文城城内,而是借着日军重兵南下的掩护,躲在文城以东的丰店。这也正是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率先攻克丰店、并且在丰店县城盘踞驻扎的原因! 王穗花的思路在痛苦的折磨中,逐渐变得清晰和睿智起来。 她决定近日内重返丰店侦察,为此,她先让电台台长致电山西站,以电台需要维护修理为名,索要391团那部电台急需的元件,送至水西门的富华贸易公司,再让聋子将包裹伪装后差线人从太原紧急送至文城南洋旅馆——391团就在丰店之侧,对县城的一举一动可谓洞若观火,只要能够与他们之间建立电台联络,情报二组就可随时掌握丰店是否打开了城门,也免得带着电台在文城与丰店之间多跑危险的冤枉路。 得到山西站答复即刻发送电台元件的复电后,王穗花带上周怡,直奔了宝元酒楼。 军统女少校是特地来为李彦点上一些吃喝的。 自从将花花公子哥一个人丢在北郊的张家大院,王穗花还从来没有认真考虑过自己的这个男部下的生存状况;在受过严酷生存训练的军统特务眼里,那个穷困民宅并没有什么值得叫苦的地方。可李彦毕竟不是军统科班出身,又过惯了舒适安逸的日子,让这个花花公子哥窝在那种环境里、再不给些好吃喝,王穗花还真担心这家伙有朝一日会开小差。 “呦,王经理大驾光临,欢迎欢迎!” 酒楼老板白宝元,当然还记得王穗花。同样见过这个“贸易公司经理”的大当家的,曾经亲口对他说,这女人来路有些不正。此次再度相见,白宝元心下就暗暗有了提防。 “白掌柜,给我弄两只你们的烧鸡,再来两份酱肉,统统打包了。” “烧鸡没说的,酱肉要什么肉?小店有驴肉、牛肉和猪肉,都是秘制的酱汁,好吃到让客官咬掉自己的舌头。” 白宝元的这一介绍,倒让王穗花彷徨起来——那个花花公子哥李彦只说要酱肉,酱什么肉却没说。 “那就……每种酱肉都来一份;再包些花生米。” “好嘞,您二位稍等——要不要再来两壶酒?”白宝元转着眼珠问两位衣着不凡的女客官。 这又让王穗花踌躇起来:连掌柜的都觉得这些菜应该下酒,要不要给那家伙捎一壶去? “呃……酒就不要了,你将菜打成包就行。” 算了,酒后误事,不可给那个花花公子哥开这个口子。 她们带着菜品匆匆离去后,白宝元还从临街的窗子里打量着这两个女人——点了菜不点酒,这几样佳肴,她们准备驾着汽车拿到哪里去?大当家的一口咬定她们有问题,他本人也觉得,那个女经理上次在酒楼貌似不经意地打听日本人的事,很是蹊跷。 ? “烧鸡?!酱驴肉!?” 在摆放着一碗没有吃尽的高粱米饭的破陋不堪的炕桌上,看着女上司亲手打开了那几个裹着油纸的包装,李彦两眼放光,饿狼般地扑上去,抓起一只烧鸡,麻利地扭下一只鸡腿,狠狠咬进一大口,用力咀嚼起来。已经全无了绅士风度的军统中尉,一边嚼着鸡腿,一边又去酱肉的纸包里抓起一块,往已经胀满了的嘴里塞。 王穗花坐在对面的炕沿上,微笑着看自己的男部下这幅饕餮的吃相;站在屋子中间的周怡,则已经忍不住前仰后合地笑起来。 李彦一边猛吃,一边激动而含混不清地向女上司和女同事表述着什么。听不懂的王穗花皱皱眉,耸耸肩膀去看周怡;后者则开心地摊开双手,表示同样听不懂。 “怎么要了这么多样的酱肉?”李彦终于咽下了口中的东西,抽空说清了一句,就立刻再度将这些多样的肉往嘴里塞;不料这次下咽的时候却被噎住了,难受得直翻白眼。 王穗花又气又笑地摇摇头,从炕沿上站起来走开,周怡则走上前,拿起炕桌上的一个旧水壶倒了一碗水给同事。 “怎么没有酒?这么好的下酒菜,可惜了!”李彦接过水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抹抹嘴叹息道,一边就继续大快朵颐。 “喝醉了,你躺到铁轨上去监视?”王穗花刺了他一句,脸上却仍残留着淡淡的笑意。 “放心组长,我睡觉都支楞着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呢,”享受着美食和笑魇的李彦,忙不迭地向女上司表功:“你知道我在铁路上做了这么多年,火车轮子轧过铁轨的声音,隔着二里地远我就能感觉到。” 张家大院的主人全都出去拾荒了,所以屋子里的军统男女们可以放心地讲话。 足足又狼吞虎咽地吃喝了十多分钟,李彦才水足饭饱,心满意足地开始收拾这些油纸包裹着的美食,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收放在窗台上,笑眯眯地对漂亮的女上司说:“我留起来慢慢吃,争取能保持到下次你给我送新的来。”军统中尉至今不清楚是什么缘故让女上司大发慈悲为他改善生活,他也不敢冒失发问。 王穗花就和两个部下,围着小炕桌开了简短的小会,主要是将自己已经在南洋旅馆对周怡透露过的想法,再对李彦阐述一遍。 李彦赞同军统女少校的最新研判,认为“风计划”的主攻方向,的确不在同蒲路、也不在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太隰公路,而就在小榆树山那一端的丰店。既然站长同意情报二组暂时将重心转向丰店,那就应该雷厉风行地干起来。 “你家先生,会不会还滞留在丰店城里,被鬼子封锁住了出不来?” 李彦问周怡。他隐隐觉得,方墨书以出身新闻记者的敏锐,说不定像上次查到了大冢联队戮城证据那样、又有了什么新发现。 王穗花依旧在心底对李彦的感觉表示了赞赏——这花花公子哥虽然毛病不少,可是的确具备谍报特工的天分。她也对方墨书可能在丰店有所斩获寄予了希望,只是,苦于缺乏现代化的通讯联络手段,唯有苦等对方返回太原直接向山西站汇报。 对半路杀出个国军391团,李彦则兴致极高。一方面,他觉得能平添一个中-央军主力团的帮手,对攻克“风计划”有益无害;另一方面,他也对那个什么特务连居然能够破门而入、生擒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充满了好奇心。在他原来的心目中,受过青浦班特训的王穗花,几乎是无往不胜的。 他甚至已经有些嫉妒那个特务连长了。 “你认为,文城,或者直接说文城车站,我们还有没有必要留人盯着?” 王穗花的发问,打断了李彦的胡思乱想,他知道女上司已经有了放弃文城的打算,于是冷静地想了一会,回答道: “火车站必须还得盯着。理由有二,第一,咱们不能把宝完全押在丰店,濑名师团主力正在太隰公路南下,文城就是他们的补给大后方,前线有什么动静,文城那里会有反应的;第二,你现在要我盯着外面这条铁道支线,可你要明白,这条支线也是直通文城火车站的。你一直追查的那列军列,如果从这里开回来,终究还是要开上同蒲路。” 王穗花又暗叫了一声惭愧——眼前这家伙毕竟不是真正意义的酒囊饭袋,考虑得比自己周全。她看了看自己的两个部下,决定还是将李彦留在这里,而让周怡盯到文城火车站去。 “你从前在筑路局的关系,能不能帮助周怡在文城火车站谋个临时的差事、最好可以吃住在那里的?” “我想想办法,应该可以,眼下兵荒马乱的,出来找事情做的人不多。” 军统女少校望着蛮有办法和把握的李彦,再度露出了笑容,答应定期给他送来烧鸡和酱肉。 “组长,”说到烧鸡和酱肉,周怡忽然回忆起来,犹疑地说道:“我觉得文城宝元酒楼的那个掌柜的,看咱们的眼神有些不大对头,他好像挺注意你,咱们都走了,好像他还盯着。” “他一直目送咱们俩上车,”王穗花淡淡地回了一句:“在酒楼窗口盯着呢。” 第111章 军统大限(二) 王穗花的两个部下面面相觑,一时说不出话来。宝元酒楼在文城是个不折不扣的消息集散地,三教九流、鱼龙混杂,能在那个酒楼当掌柜的,显然也不会是寻常脚色。看来,今后再出入宝元酒楼,须当多加几分提防。 少顷,王穗花又向他们通报,军统西北区刚刚经过调查,已经证实原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正式调任文城,出任特务机关长。 “来者不善啊,或许恰恰说明,日军接下来在文城将有什么大举动。”周怡说道。 “濑名师团的军火辎重基地都设在了文城火车站,这举动还不够大?”李彦定定地看着周怡说。 “不止那么简单。我们还应该注意一个重要人物,就是旅团长萩原晃。”王穗花瞄了瞄窗子外面,有儿童嬉闹的声音传来,应该是附近人家的孩子,在围着停在张家大院门口的汽车这个稀罕物玩耍。 王穗花分析到,濑名师团下辖两个旅团,其中加藤旅团已经沿着太隰公路进攻晋西南,而萩原旅团的一个联队则在萩原晃本人的亲自指挥下,部署在了文城和丰店——刚刚查明,萩原旅团司令部正是落在了文城城内,就占据了昔日合丰银行的小洋楼。 “濑名中将忙于指挥着加藤旅团在和阎锡山作战;我们现在不妨假设,风计划的具体执行者,就是这个没有担负任何作战任务的萩原旅团的少将旅团长。” 听女上司说到这里,李彦眼睛一亮:“对啊,如果坐镇文城的萩原晃是风计划的领导者,就可以解释小岛正雄为什么要突然调来文城了——他们说不定是共同在太原被日军参谋本部的特使召见,领受了风计划的任务。” “还有萩原旅团的大冢联队,在那个日军中将特使离开太原后,就突然出动攻占了丰店、文城!”周怡的思路也被调动了起来:“然后,小岛正雄从太原调任文城,萩原晃的旅团部也从太原近郊前移,同样落在了文城;再然后,大冢联队封锁了从文城去丰店的小榆树山的山间公路;组长曾经发现的神秘军列,也有可能从同蒲路驶进了小榆树山的支线。” 王穗花很兴奋,线索越来越清晰了:“我们最初被濑名师团主力的行动给迷惑了,以为风计划一定是在晋西南执行;可是现在回过头来看,濑名师团主力的军事动作,实乃华北方面军第一军整体进攻方案的一个组成部分,却应该与那个神秘的风计划无关。” “小鬼子玩得很巧妙啊,借着大军沿铁道线南下的势头,悄悄将风计划的动作藏在其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支线。”李彦咂摸着嘴说到,仿佛正在将那个“风计划”含在嘴里品味。 军统女少校望着自己男部下的神色,多少有些忘情地赞许道:“可惜他们很不幸,遇到了你这个铁路通——神秘军列的轨迹被发现了。” “军列里面装的,会是毒气弹吗?既然是用军列运输,终点站会是丰店县城吗?”周怡有些担心地问组长。 “毒气弹的可能性非常大!”王穗花果敢地断言:“除了毒气弹这种化学武器,我实在想不出日本人还能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装上火车裹挟在军队里悄悄南下——至于丰店是不是他们藏化学武器的秘密基地,还需要我们进去县城仔细搜寻。” 他们开罢这个小会,王穗花要周怡暂时留在这户人家一天,继续监视院外的那条铁道支线,她和李彦则立刻开车返回文城,由李彦通过同蒲铁路上的旧相识,尽快将周怡安插进文城火车站工作。然后,她还得想办法最终混进丰店县城。 军统西北区和山西站,将突破“风计划”的时限定为一个月,留给王穗花和她的情报二组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 关门山黑石崖的匪帮武装,自从在八路军的阵前全身而退,躲进山寨的女匪首刘五妹不仅毫无喜悦,反倒有了一种大祸临头的恐惧。 她先是下令,将三当家手下的那个小头目铁手,以不服管束、擅自外出闯祸的罪名,痛打二十大板之后关进小黑屋;继而又当着师爷的面,狠狠骂了一顿三当家的黑驴。 “哪个要你这个驴踢的混账先开的枪?” 刘五妹拾起师爷放在脚边的一根手杖,敲打着黑驴的脑袋: “你他娘的真真是个匪啊,连起码的行军打仗的规矩都不懂!——我正在前面和八路军喊话呢,你小子从旁边窜上来就放枪!你还知不知道这个山寨谁是大当家的?!” 黑驴一边躲闪着硬邦邦的敲在脑壳上的手杖,一边极力辩解:“大当家的,咱们这一仗又没吃亏!我要是不放枪,那帮八路也会放枪的!” “放屁!”刘五妹怒不可遏地抡圆了那根手杖,将仍不服气的黑驴砸了个趔趄:“你知道这一仗有多险吗?只要咱们再晚撤退一会,八路军就会有更多的援兵杀过来,那时候,跑又跑不掉,退回到黑石崖也会被八路军尾随到山寨门口!” 师爷揪着自己的山羊胡子,这时也批起了黑驴:“三当家的,你有所不知,大当家的这趟出门,在去的路上就碰到了八路军的大队人马,回来的时候又在青龙口一带经过了他们的营地,亲眼看到他们有不少轻机枪和重机枪。跟咱们交手的这股八路,显然只是一支小股部队。” 黑驴闻听,这才揉着脑袋不吭声了。 刘五妹懒得再理会这个混人,她要师爷立即安排几个精明能干的喽啰,出山寨去打探风声。 “得先探明跟咱们交火的小股八路的驻地,”女匪首一边思索一边说:“铁手他们几个抓住的那个女八路,看样子就住在山里,我估摸着,他们的驻地,与铁手下手抓人的地方不会太远。派两个人过去,查明白了。” 师爷点点头:“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这个是必须查明白的。另外,我已经吩咐了各个寨口,严加防范,这几天无事严禁外出,以防八路军前来寻仇——这个梁子,结得可不算小啊!” 此语正说中了刘五妹的心结,女匪首仰天一声长叹。少顷,她又愁眉苦脸地说道:“师爷,你我这几次在八路军面前露了相,以后,青龙口那条路,咱俩怕是不能再走了;咱们的其他弟兄,来回进山出山需要走青龙口的,也得万分小心。咱关门山往西面出山的山口,只有两条好走的路,青龙口不能走了,今后就只能出西坪村的那个古柏峪了——再去文城,得在山里多绕好远的路!妈的!” 女匪首一边骂,一边就看到窝窝囊囊地仍站在一边的黑驴,顿时又气不打一处来——此次与八路军的意外结怨,完全拜这个家伙和他的喽啰所赐! “师爷,那个叫铁手的混蛋,明天再给我拉出来打三十大板,把他的屁股生生打烂了,看他还敢不敢出去找女人!” 刘五妹的惊恐和愤懑,都是有原因的。 她早年随家人经商,四方游历,除了山西,河北、山东乃至绥远、察哈尔都有所涉足,从骨子里属于不甘寂寞的女人;若非被老当家的劫掠上山做了压寨夫人,窝在关门山黑石崖这样的荒山野岭当草头王,远不是她的兴趣追求。 但如今她继承了老当家的衣钵、掌管匪帮山寨将近两百号人马,又不是可以撒手放任的。土匪们大都顽劣惫赖,稍有疏忽,就可能导致分崩离析。如此一来,不敢远游的刘五妹,便将每月一次出山赴文城的散心机会,看得相当之重。 文城宝元酒楼的掌柜白宝元,原先在黑石崖山寨只能算是个小头目,靠着经营酒楼有方,被刘五妹几番力排众议、提拔成了二当家的,排在了黑驴之前。这其中,除了宝元酒楼的地上地下收入逐渐成为山寨开销的重要支柱以外,也有刘五妹暗中喜欢这个去处的原因——女匪首在黑石崖憋得烦躁无聊,每个月能有这么一个下山进城、饮酒作乐的安乐窝供放松消遣,多少可以化解她的郁闷。 然而,与八路军的这次意外摩擦,却给刘五妹今后的下山之路设置了一个大障碍。按照她自己的话说,已经在八路军面前“露了相”,在明知青龙口、河口村一带有八路大股部队驻扎的情况下,绝对不敢再轻易从那里进出关门山。而如果从西坪村的那个山口出山赴文城,就要在关门山内崎岖的山路上,多走上十几里路,这当然要让刘五妹恼怒不已。 偏偏表妹小菊也来给刘五妹添堵。 小菊算是女学生出身,在乡下读了多年私塾后,父母本来打算送其进入文城唯一的一所中学读书,不料父母意外身亡成为孤儿,最终被表姐刘五妹接进黑石崖匪巢。在某种程度上,小菊对山外世界的向往,比刘五妹要强烈得多。所以刘五妹几乎每次出山(打家劫舍的行动除外),都要带着表妹同行。 最近的这一趟,鉴于日军已经夺占了文城、且关门山又出现了八路军的缘故,以探风为主的刘五妹没有带小菊一起出山,结果表妹就前后哭闹了好几次。搅得原本心烦意乱的女匪首,越发上起了火。 刘五妹一口气放出了十几个喽啰,分别去山中搜寻八路军营地、去河口村观察八路军下一步动向、以及去西坪村的那个山口探听风声。她已经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八路军在关门山内建有地盘、又在青龙口和河口村一带扎了营,那么西坪村他们未必就不去染指——若真如此,西坪村后面的关门山山口古柏峪,可能同样不会太平了。 第112章 慰-安妇猝死 坐镇文城的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刚刚乘坐着小火车,做了一次来去匆匆的短程旅行,目标就是十五公里外的灵石县——他是去视察驻屯在那里的麾下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后者日前一举击溃守城的中国军,夺占了县城。 随着重要绝密的“风计划”开始实施,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特地电令濑名师团:执行进攻晋西南的作战任务的同时,必须兼顾“风计划”的安全。 基于此,经过濑名师团长与萩原旅团长的电话会商,师团从总预备队西条联队当中,抽调一个步兵大队回归萩原旅团节制——该大队抵达文城,即刻沿同蒲路出动,向文城以南的灵石县发起了攻击并占领之——灵石据守之后,文城“三点一线”的防御就向外获得了战略支撑,这对拱卫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意义非凡。 高木步兵大队击溃的中国军,系其第二战区的中-央军十七军八十四师一部,当时该部据守着灵石县城以及附近铁道线两侧的村落。另外,晋军独立12旅主力从文城落荒而逃后,也逃到灵石以北的郊区参与外围布防。但据高木少佐汇报,晋军独12旅在皇军发起外围攻势的最初,就一哄而散了。 高木大队是西条联队的精锐,身为上级长官,萩原晃当然了解其强悍的战力,所以他对该大队顺利攻克灵石并不意外。在灵石县视察部队期间,旅团长少将一边嘉勉麾下的勇士,一边叮嘱大队长高木少佐:灵石如今已经成为南同蒲路上的最前沿,也算是文城的南大门,务必严加戒备。灵石向南的下一站韩信岭,据悉仍有中国军第二战区的部队布防,应当时刻警惕。 察结束后,返回文城旅团司令部的萩原少将感到一阵轻松。稍事休息,他将视线放眼到了第一军在整个山西的攻势上: 根据濑名师团司令部连日来的陆续通报,沿着太隰公路南下的师团主力,目前已经与晋军第十九军接火,几番战斗之后,晋军在大麦郊、川口一线的防御很快崩溃,加藤旅团长正挥师追击。看来,晋西南的战事开局顺利。 与此同时,加藤旅团还专门抽出一个步兵大队,以其为基础附加部分野炮兵和骑兵,组建了一个临时支队,做好了向晋西黄河岸边的中阳、离石等地攻击的准备,那里据守的是傅作义的绥远军第三十五军。 再放眼更广袤的晋南,同为第一军麾下的下元师团,沿邯长公路的进展更为神速,来自太原的军司令部的战况通报表明,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的前锋刚刚攻下了邯长公路的终点:长治。稍事休整后,将继续沿着屯临公路,向同蒲路上的中国军第二战区的大本营临汾进军! 而从河南北部杀入山西南端的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也在斜刺着朝着同蒲路方向快速攻击前进,情报显示,很少遇到当地中国军的有力抵抗。 看来,留在山西境内的阎锡山、卫立煌的部队,已经是残破不堪了! 如果说去年晋北战役、忻口会战期间,山西的中国军还有决一死战的勇气和实力——毕竟,当时板垣征四郎率领的劲旅都已经在忻口当面岌岌可危了——那么经历了后来太原失守之下的大溃逃,无论土皇帝阎锡山还是外来户卫立煌,其手下的人马都失去了血性,沦为了一触即溃的羸弱之师。 回了回神,萩原晃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地图上的晋西南位置,那里的阎锡山晋军是整个山西中国军当中最大的一坨,名义上足足接近三个军,且是占有吕梁山之地利的地头蛇。濑名中将曾经一度担心会比较难缠,但从最新得到的战报来看,似乎有些过虑。 剩下的就是延安主导的八路军了。比较棘手的是,八路军在眼下的山西可谓遍地开花,他们不像中-央军、晋军和绥远军那样集中在某一个大区域驻扎——在晋西北、在晋东北、在晋西南,甚至在眼下自己坐镇的晋中南,都有这支武装的身影;且神出鬼没,进退无常。 小岛机关长已经派出得力情报人员,继续去侦察突然冒出在关门山一带的八路军了。萩原晃有预感,这股日前打垮了蒙疆军一个骑兵营的八路军,不会是什么主力大部队;通常情况下,这种拆散了建制的小股敌军,本来不足为患。 但一个不得不直面的严峻局面是:绝密的“风计划”正在文城——小榆树山——丰店这三点一线上执行,这是绝对不容有任何闪失的,哪怕只是如疥癞之患的八路军散兵游勇在一旁骚扰,也必须下力气予以根除。只有这样,方能确保“风计划”的万无一失! 正在自己的旅团部里咬牙切齿地念叨着八路军的狡诈,萩原晃却意外地接到了来自宋家沟密营的电话,宪兵队长平井寺一诚惶诚恐地报告:死了两名慰-安妇! 旅团长少将吃了一惊,脱口骂道: “巴嘎!怎么回事?什么情况?!” 话筒里平井寺一的声音有些支支吾吾,他一再结结巴巴地解释这是个意外、是意外,并保证今后一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件。 萩原晃气得咆哮起来,一连声地追问原因,电话那端的平井寺一最终慢慢道出了原由。 那天到访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萩原旅团长和小岛机关长离去后,平井寺一就开始着手布置对慰安妇们“突击一番”的实战演练。之前从北平二赴太原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曾经带来了一批用箱子封装的安全-套;眼下,已经随着风字号专列一同抵达了宋家沟。 平井寺一谋算了一下自己宪兵队的人数——萩原少将一再嘱咐,为严守机密,参加“突击一番”演练的士兵,只能来自驻扎在宋家沟的宪兵队,绝对不允许向外扩散——共一百五十名士兵对三十八名慰-安妇,还是能够达到旅团长要求的强度的。 于是,从这天上午十时开始,平井寺一宪兵队的士兵们,喜笑颜开地拿着发放到自己手里的慰问袋,迫不及待地在慰-安妇密营内的三排小板房外面排起了队。宪兵队长提前有过训话:第一,此事严格限制在队内、且事后绝对不得声张和议论;第二,突击过程中,要保持紧凑的顺序和节奏;第三,不得伤害慰-安妇的身体。 然而,还是出了状况。 有多名慰-安妇当场拒绝合作,进行了激烈的反抗,其中一名妇女咬伤一名宪兵队士兵的舌头,引发其余士兵对她的殴打,结果致死;另有三名妇女在突击演练结束后试图自尽,经过随队医生抢救,终有一人医治无效而死亡。 萩原晃铁青着脸,听完了平井寺一的电话汇报,气呼呼的胸膛里宛若在拉着一只风箱。 电话那端的宪兵队长,虽然看不到旅团长少将的脸色,但也能想象得到对方的出离愤怒。 “将……将军,请原谅我的失职,”平井寺一的声音继续在话筒里颤抖着:“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这种突击行动的经验,所以导致现场混乱,请将军、请将军恕罪,我——” “够了!”萩原晃厉声喝止了宪兵队长的啰嗦,换了另外一只手来握话筒:“我可以宽恕你和你的部下的鲁莽失职,但记住,只有一次!” 听筒里顿时传来感激涕零的回应声。 萩原晃暗暗叹口气。根据这家伙的汇报,其余的慰-安妇在遭到高强度和大密度的突击之后,总体情绪还算平稳——罢了,总算是开启并度过了第一关,以后,就会变得顺理成章了。 他继续威严地教训道:“突击一番的任务,不是为了让你的宪兵们发泄,而是演练慰-安妇们的实战经验;通过演练,要使得这些慰-安妇,懂得安抚慰问皇军士兵的道理,让她们明白这就是今后她们所面临的劳军工作!而这项工作,是光荣的、神圣的,她们必须充满热情地完成!类似某些慰-安妇的反抗不配合的行为,必须得到制止和教化,并且绝对不允许在她们被转运到前线后发生!” 听筒那边传来一叠声的“嗨吚”。随即,对话的两个人,出现了短暂的沉寂。 少顷,还是平井寺一低平的声音先响起: “将军,慰-安妇转运山东前线的行动,大约何时执行?” 第113章 准备起运慰-安妇 萩原晃正为这个心烦意乱,于是再度咆哮起来: “那不是你应该考虑的问题!你听好了中佐,方面军给你的肩章加上一颗金星,不是让你胡乱打听消息的!你的任务,是确保慰-安妇们的生命与合作,是确保风计划的秘密不从你的宪兵队里外泄!否则,你就准备戴着你的中佐肩章,向天皇陛下剖腹谢罪!” 愤怒的旅团长少将发泄完毕,狠狠地掼下了电话。他坐在一把宽大的红木椅子上,又喘了一会儿粗气,这才重新走到了墙壁地图前面。 萩原晃的视线,这一次瞄准着地图中-央的一条铁道线,那不是他近来习惯关注的纵贯山西南北的同蒲路,而是从河北横向伸入山西、直抵太原的铁道线:正太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日前下达的转运慰-安妇赴山东前线的命令,正是要濑名师团沿着这条正太路,先将慰-安妇们秘密送进河北地界。 萩原晃的嘴角露出了一丝苦笑:正太路的就在太原火车站,早知道方面军司令部如此急促地要求运送慰-安妇上前线,自己又何苦兴师动众、煞费苦心地将这三十八名妇女从太原运到小榆树山宋家沟来!如今,宋家沟的密营刚刚开始启用,慰-安妇们却又将坐上火车转回太原、再从太原远征山西河北交界的娘子关。 无谓地折腾啊! 当然,如果只是旅途折腾,那还可以接受,但更致命的是,如今在同蒲路、正太路的沿线,已经没有了多少皇军守备力量,他们都被调到晋西南和晋西方向去进攻中国军了。如此军力空虚的运转路线,倘若沿途遇到中国军小股残余的袭扰——比如八路军之流——那像玩具一般的小火车,岂能承受得住? 现在,坐镇文城的萩原晃,面临着既要保卫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又要保证从同蒲路北上、再从正太路东进的运送慰-安妇军列的安全,而他手头可以调动的兵力,最多不足一个联队。 旅团长少将的脸上露出了痛苦的表情。 但令他更痛苦的事情随即发生了。仅仅过了一天,宋家沟那个混账宪兵中佐在电话里追问过的问题,就一下子有了答案——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绝密电文到了: ? “电令,绝密: 濑名师团长并萩原旅团长,着你部速派有力一部,两日内押运风字军列启程,沿正太路转进河北,方面军拟派出军列,在娘子关车站迎候交接。山西境内铁道沿线注意提前警戒,保证军列通过之绝对安全。启程后即刻告知方面军,旅途随时通报进展。祝顺利。天皇陛下万岁。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即日” 这封绝密电文,由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铃木少将签发,同时电告此刻正在晋西南作战的濑名中将以及坐镇文城的萩原少将。 濑名正树打给萩原晃的电文则简单明了:全权安排,谨慎行动。 文城的萩原旅团部,立即紧张地运转起来。 看罢绝密电文,萩原晃的心情只能用焦虑二字来形容:一直担心这一天的到来,现在,它真的来了! 旅团长召集在丰店的联队长大冢康介以及在宋家沟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前来文城旅团部,同时要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停止手头的一切侦察,全力转向押运行动。 他们就在萩原旅团部紧急召开了机密会议,进行部署。 目前驻防太原以及晋中一带的山冈师团,负责着正太路山西境内(也就是从太原到娘子关)沿线的守备,方面军司令部和濑名师团长已经先后致电山冈师团长,要其近日加强正太路巡逻以及沿途车站的治安。 “同蒲路北上太原的这一段,就只有靠我们自己了!”萩原晃对这几名部下不无忧虑地说道:“必须告诉诸位的是,从文城出发,要途径的君陵和祁县车站,已经没有了皇军的驻防,太谷和小店车站也仅有少量山冈师团的小股守备部队;因此这段同蒲路上的旅程,存在着风险。而抵达太原后,就会相对安全了——正太路沿线,有山冈师团谷藤旅团的一个联队值守,届时我们的压力会大大减轻。” “是否考虑请求师团长中将从前线抽调部分兵力回防,协助我们在同蒲路上转运?”说话的是小岛正雄。 萩原晃尚未来得及回答,大冢康介就倨傲地插话进来:“我看没有必要!我的联队,外加岩田的骑兵中队,足以护送军列平安到达太原!” 小岛正雄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选择了沉默。他不是不敢反驳这个蛮横骄纵的联队长,主要是他心里明了、萩原将军也是向来不主张在慰-安妇密营的问题上再过多牵扯师团的主力。 果然,旅团长少将朝着大冢康介点点头:“我支持你的想法。毕竟,这次行动,我们有上一次的转运经验,相信会做得更好。”接着,他将目光转向一直不曾说话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慰-安妇们的情绪如何?这几天的突击一番的演练,有没有成效?” 当着众人在场,平井寺一的回答有些拘谨,他介绍说,慰-安妇情绪还算稳定,起初有几个绝食的,但在队医以及宪兵们的管束下,最终都屈服了。 萩原晃的脸上浮起了勉励有加的笑容:“别忘了,将她们安全护送到娘子关之后,你的新使命就要开启了,中佐。” 中佐?!一旁的大冢康介明显地一愣,但他很快也就明白了旅团长话语中的含义,同时禁不住心怀嫉妒地看了看这个披着短披风的宪兵队长。 巴嘎,我们这些前线的军人浴血拼杀,拿命换来的也不过就是大佐、中佐的军衔,可是这个靠混在女人堆里吃饭的家伙,竟然如此之快地爬到了中佐的位置上,真是太不公平了! 小岛正雄猜得到也能理解此刻联队长大佐的心思,但这就是战争组成的一部分,没有什么公平与不公平。 “还有,”萩原晃继续对着即将新任的中佐说:“小岛机关长已经针对下一步在本地征集慰-安妇的事宜,有了初步的想法,这次在旅途上,你们二位可以很好地切磋一番。” “小岛机关长也陪着军列一同前往吗?”平井寺一问道,从心底里,他十分反感这个特务机关长。 “我只陪到太原火车站,然后就要下车去太原公干。”小岛正雄干巴巴地回应。 接下来,他们仔细商定了押送的具体方案。 目前停靠在小榆树山宋家沟小站的风字军列,共计七节车厢,中间三节车厢的窗户已经被濑名师团的工兵采用铁板焊死,这三节车厢仍将用来装载慰-安妇(因意外死亡两名,慰安妇目前总人数为三十六名)以及贴身看护她们的宪兵;其余四节车厢,一节是萩原旅团长及其随从的包厢,三节搭载押运的宪兵,其中平井寺一与小岛正雄在最后一节。宪兵队的一百五十人,留三十名在宋家沟密营值守,其余一百二十名全数上军列。 大冢康介将亲自率麾下的奈良步兵大队的三个中队,搭乘卡车,沿公路跟随在军列之后护送。 岩田骑兵中队,配属蒙疆军骑兵团的一个骑兵连,先于军列出发,沿着军列需要通行的铁道线和两侧公路搜索巡查,做开路前哨。 这个押运方案,与当初由太原转运慰-安妇到宋家沟密营几乎如出一辙,其核心为平井寺一的宪兵队;除宪兵队和萩原少将的随从外,搭乘汽车负责护送的步兵以及负责开道的骑兵,均不与慰-安妇发生近距离接触,从而做到最大程度的隔离保密。 此刻,大冢康介内心未免充满了遗憾:联队兵不血刃打下文城之后,本来还想纵兵狂欢——就像在丰店那次一样——但却被旅团长意外地刹了车。后来宋家沟里住满了慰-安妇,但自己和手下只能在外围拱卫密营;倒是便宜了那帮宪兵队的家伙,突击一番还美其名曰“实战演练”。如今这批慰安妇就要转运河北赴山东前线了,自己竟然连这些中国女人长什么样都没有看到。真是太亏了! 听说,接下来那个宪兵队长还要带人继续征集慰-安妇、关进宋家沟密营——大冢忿忿地想,下次绝对不能这么白白放走那些中国女人了,宁可再挨旅团长少将的骂,也一定要尝尝滋味! 第114章 近朱,近墨 在河口村击溃了窜犯过来的伪蒙军骑兵营,缴获了大批的装备,二营5连自是喜气洋洋。但从西坪村匆匆赶来驰援的营长冯长治,仍是忧心忡忡。 在冯长治的一再追问之下,副营长吴子健先是承认了自己从红星峡调来那门全营唯一的八二迫击炮以及九二式重机枪的事情;同时也不避讳地告诉营长,5连确实有过主动出击丰店的伪蒙军骑兵的意图,目的是缴获军马、组建自己的骑兵连。 “不过,老冯你也看到了,今天可不是我主动去丰店,而是丰店的伪军自己骑着蒙古马送上了门——送上门了,总不能不打?”吴子健一副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辩解着。 冯长治看着得意的副营长,长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啊,这狗东西向来我行我素,只要他认准的事,非办成了不可。 既然得知河口村这一仗有惊无险地打赢了,二营营长就关注上了红星峡的8连与土匪交火的意外事件。听吴子健汇报完了情况,他禁不住又皱起了眉头。 冯长治深知红星峡作为整个二营的退路的重要性。如今全营主力都在山外,鲁大江的一个连孤军深入,人生地不熟,倘若与地头蛇匪帮就此纠缠起来,今后怕有数不清的麻烦。 吴子健则一再要营长放心,表示那股匪帮显然对正规军比较忌惮,没敢与8连交战太久就跑得没影了。 得知吴子健还留了一挺捷克式机关枪在红星峡,冯长治由衷地朝对方竖起了拇指,他觉得,自己的这个搭档虽然嗜枪如命,但大局面前非常拎得出轻重。 “鲁大江的连队,力量上最薄弱,枪支数量也不足,你给他们配了轻机枪,以后再遇上土匪,也不大容易吃亏了。”说到这里,冯长治顿了顿忽然又发奇想:“老吴,你说过那股土匪人多势众,咱们能不能考虑将他们收服过来?好好改造一番,也算为抗战增添一股力量。” 吴子健翻翻眼珠,摇起了头:“恐怕不好办,那个女匪首,叫什么刘五妹的,昨天居然大模大样地在我面前混过去了,看来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不过,我恍惚有些印象,那女土匪模样长得还挺周正的。” 看着吴子健一边回忆一边露出一丝坏笑,营长急忙正色道:“老吴啊,在教导员面前,你可千万别开这种玩笑,免得没来由地又惹来一顿批评。” 闻听此言,吴子健的坏笑霎时换成了苦笑:“我真不明白了,教导员成天一本正经地端着腔调,他就不能像你似的正常说话看问题吗?” 冯长治不理会老搭档的挑拨离间,转而去打量村头的成片的战马。 “还记得我说过的、要给咱们二营置办一个骑兵连的话吗?”吴子健趾高气扬地宣示着:“你看,今天又拿到了四十匹战马,算上在大王峪拿下的那二十五匹,这就足以装备两个骑兵排了!” 果然,冯长治一直紧皱的眉头有所松动,嘴也咧开了:“六十五匹?那是够两个排了,如果再来一个排,咱这骑兵连岂不是拉起来了!” 吴子健兴奋地一拍老战友的肩膀:“那还不快?最多再有一个月——不信你就瞧好!” 不料这又让冯长治感到了紧张,他抓住副营长的手,急切地说:“老吴,我可有言在先,你绝对不能再打主动出击的主意了!一个骑兵连事小,咱根据地的建设才是大事!现在,好不容易在关门山脚下打开了大好局面,翅膀还没硬实呢,可不能再招惹是非! 吴子健淡淡一笑,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冯长治:“营长啊,我怎么觉得你的口气和思路,越来越像咱教导员了呢?可真是近朱者赤啊。” 冯长治则严肃地回应道:“你别说风凉话。教导员的主张,也是咱们团首长以及师旅首长的主张——没有自己的根据地,不扩大自己的武装,咱们拿什么跟小鬼子拼?” “这并不矛盾嘛!搞根据地就是为了打鬼子,打鬼子也可以更好地搞根据地!不对吗?”吴子健一摊双手:“你看今天这一仗打下来,咱们的骑兵连就有了大模样了,有了骑兵连,咱徐旅二营和根据地的力量岂不是更加壮大?” 嘴拙的冯长治知道说不过自己的副手,但灵机一动,索性提出:要将目前在河口村的战马全数带到西坪去,未来的骑兵连改为在西坪训练。 吴子健眼珠转了几转,竟然痛快地答应了——如今马匹虽然有了,但是想训练出合格的骑兵,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眼下全营会骑马的的官兵也就三十人不到,凑成一个骑兵连的规模、并在马背上形成战力,还需假以时日。何况河口村是对敌前哨地带,远不如十几里开外的西坪安全,刚才与伪蒙军作战时,就不得不将战马紧急转移进入青龙口。 “我看,连山担任骑兵连连长的事,咱俩今天就定下来——让他带着刚刚开始调教的一个骑兵排,带着马匹转进到后方去,踏踏实实地养伤、训练。”吴子健也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冯长治这回真地开心笑起来:“好,夏副连长升任新成立的骑兵连连长,实至名归,我没意见。今天,我就从6连抽一个排留下来,补充给5连——要是有必要,还可以再派一个副连长给他们。” 听到派副连长,吴子健内心一动,他试探地问道:“营长啊,你觉得,晋军肖参谋带兵的能力如何?今天村子中心这一仗,连山猛夸肖参谋临危不惧,而且一直帮着指挥作战。” “哦,肖参谋不是电讯和情报参谋吗?也懂得临阵指挥?” 听营长如是问,吴子健当即将肖俊平战斗中的表现详细描述了一遍,冯长治沉吟了片刻——他何尝不明白吴子健的用意呢?但教导员那里…… “算了,老吴,眼下两处根据地都千头万绪,需要咱们三个主官步调一致,教导员对那个晋军参谋一直有看法,还是暂时搁置。等他养好伤,只要他愿意留在八路军,不愁没他的位置!” 吴子健察言观色,见营长意思很坚决,只得作罢。但他旋即要求将那门八二迫击炮和九二式重机枪正式留在河口村防区:“多好的东西啊,放在关门山红星峡那里都发霉了!” 冯长治顺水推舟答应了。至于刚刚从伪蒙军手里缴获的三挺日本造歪把子机关枪,其中有一挺被炸坏了得修理,机枪的子弹消耗量也大,黄埔枪械科班出身的吴子健实在看不上这造型怪异、难以把握的日式轻机枪,于是就都交给了营长一起带回西坪去。 得知夏连山升任了骑兵连连长并且即将带领人马开赴西坪指挥训练,5连长李天林既高兴又难过,不大舍得放人。他对冯长治掰着手指头诉起了苦:“营长啊,连山可是难得的将才,他这一走,还带走了我的一个排,5连损失惨重啊。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冯长治满口答应,表示即刻从带来的6连当中抽一个排的精兵,给5连补齐建制。接替夏连山副连长的人选,也从5连的现有排长当中提拔。 “还有,调走的骑兵排都直接换装小马枪了,他们原来用的三八大盖和中正式,我都得留下。”李天林不依不饶。 又气又笑的营长指着李天林和吴子健说:“真是近墨者黑——跟着你的老连长,别的没学会,赖枪赖装备,学个十足!” 冯长治其实相当满意。今天接到来自河口村的紧急情报后,教导员当场惊怒交加,唯恐是吴子健在前沿地带惹是生非、招来了日军对根据地的攻击。但现在看,来犯的只是一支伪军,不见得今后会有日军主力出现。自己带着新鲜出笼的骑兵部队及其装备,包括三挺机关枪回去,也容易堵上教导员的嘴——营长现在最头疼的,就是吴子健和刘恕屡屡产生的矛盾了,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心满意足地告辞,冯长治下令带来的6连主力即刻出发回返西坪村,好让教导员对这里发生的战事放心。临行前,他再次要吴子健加强警戒、严防日伪军回来报复。为彼此联络快捷,特意又从已经组建的骑兵排留下了三个骑兵,用来两地之间的及时通讯。 ? 坐镇在十几里开外西坪村的二营教导员刘恕,直到见到班师回营的营长,一颗心才算暂时放下。 迫不及待地追问清楚河口村的战事,刘恕心头可谓五味杂陈——他最担心的局面果然出现了,作为关门山根据地的前哨,河口村那里与丰店的敌军发生了交火,未来局势难以估计。 而在这之前,刘恕的心情原本舒畅得不能再舒畅。 这个叫做西坪的大村落有三百多户人家,极为富庶,背靠关门山的一个硕大山口,在山脚下绵延数里;从河口村方向流下来的青龙河,穿村而过。依山傍水,进退自如,是再理想不过的根据地了。 并且,这个根据地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就大功告成——打着阎锡山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旗号,八路军徐旅二营名正言顺地取代了西坪村村公所的行政职能。百姓村民是如此地欢迎八路军的到来,全村上下一千多人口,除了部分地主大户,多半拥护“战总动委”亮出的减租减息政策。 刘恕亲自出任了西坪村“战总动委”主任。很快,招收新兵连的计划就成型了,但出于谨慎稳妥起见,村内征集起来的两百多青壮年男丁,仍以西坪村自卫队的称谓出现(自卫队、缝洗队等,均为阎锡山政府主导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在村一级的合法组织)。刘恕与营长冯长治商量,将村自卫队编为六个小分队,每个小分队三四十人不等,这实际上是暗暗按照一个连的六个排来编制的——只待条件成熟,一个齐装满员的徐旅二营新兵连,就可应运而生!刘恕甚至已经考虑好了,自己将以营教导员的身份兼任新兵连连长:此前在与飞扬跋扈的副营长吴子健的工作摩擦中,刘恕痛感手中无兵的气短,倘若自己能亲手掌控一个连的兵力,无疑会极大地提升威望和话语权。 当然,令教导员刘恕心情大好的,还有女兵张绣。这个漂亮的营部文书,从前对自己总是尊敬有余、亲近不足;自从任命她做了西坪村战总动委的副主任,张绣不仅工作热情高涨、每天带领着村内的妇女缝洗队东奔西走,更对他这个教导员产生了热情。战总动委的办公地点就在原来的村公所,自己与张绣一个主任一个副主任、每天朝夕相处,配合得有如水乳交融。通过前所未有的密集接触,张绣对自己也显得亲近了很多。这让架着眼镜、面目清癯的教导员,备感愉悦和甜蜜。 可是,如同晴空霹雳,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传来了战斗警报。虽然前往驰援的营长很快就回来说:来犯的只是一小股伪蒙军,并非日军主力。刘恕的心仍然被揪紧了——吴子健那个家伙,他是一直不放心的,看来,当初将他和5连留置在最接近丰店日军的前哨地带,是个巨大的错误! 现在,还无法估量这个错误所酿成的后果有多么严重。营长返回西坪后,刘恕详尽地追问了河口村之战的过程,冯长治的回答则让他很不安心——营长似乎在掩饰什么,将这场不期而至的战斗刻意描述得有些微不足道。 可是看一看带回来的战利品,那缴获的四十匹蒙古军马(比小榆树山大王峪伏击日军骑兵缴获的军马多了将近一倍),那成批的小马枪,那多达三挺的歪把子日式机关枪——他们甚至还抓回了一个伪蒙军骑兵的军官,冯长治在这个细节上说走了嘴,承认那个军官是个骑兵营的副营长。 副营长! 就是说,来犯河口村的敌军,至少是一个骑兵营。刘恕虽然不明白所谓的蒙疆军的情况,但对一个骑兵营的建制大体还是能够猜出其规模的。 “营长,请你跟我说实话!”教导员近乎发怒了:“我以徐旅二营党小组最高负责人的身份,要求你,必须如实报告河口村之战的真实情况!” 冯长治见状,不再遮遮掩掩,他对刘恕承认:经过他与吴子健的联合审问,被俘的伪蒙军骑兵营副营长,交待了该骑兵营在团长带领下、从丰店出发来关门山一带的搜索行动,并称这是日本人授予的任务。 “他说的日本人,就是驻扎在丰店县城的大冢联队,”冯长治解释道:“丰店县前不久遭到傅作义三十五军一部的袭击,日本人为此正在做报复性扫荡。” 刘恕满腹狐疑:“营长,吴副营长真的没有主动攻击丰店日军吗?这股伪蒙军的骑兵,真的是无意当中摸到河口村的?” “没错,他们的确是瞎猫碰死耗子、误打误撞来的。” 冯长治担心刘恕与吴子健之间再起摩擦,当然不可能说出吴子健曾经对丰店的用兵企图,也隐瞒了吴子健从红星峡调出了迫击炮和重机枪的事情。但他不得不告诉教导员,鲁大江的8连在关门山内与当地土匪发生了交火。 刘恕不担心土匪,却仍对河口村之战问个不停,冯长治无奈只好以急需安排新来的骑兵连驻扎整训为名,转移了话题。 经过与教导员确认,二营骑兵连正式成立,5连原副连长夏连山担任骑兵连连长;骑兵连战士,除了夏连山从河口村带来的一个已经初具规模的骑兵排之外,再从7连抽调一个排的人数,暂时按照六十匹军马的数量搭配骑兵连兵力。 6连的一个排已经留在河口村,以补足5连的建制。6连的建制,则待新兵连成立后,再行补足。 骑兵连与6连、7连一样,由营长冯长治亲自指挥。当前骑兵连以训练为主,暂不分配其他任务。鉴于被俘的伪蒙军的副营长比较合作,冯长治决定将该副营长与一同被俘的十几名伪蒙军士兵,一并交予夏连山骑兵连看管,协助夏连山训练骑兵。经思想改造后,争取留在八路军队伍里服役。 踌躇满志的徐旅二营营长和教导员,以及刚刚走马上任的骑兵连连长,在这一刻都不曾预料到,将这十几个被俘的伪蒙军官兵留在骑兵连的举措,其实是一柄双刃剑,巨大的隐患就此埋下。 第115章 敌工队出笼 送走了营长以及夏连山的骑兵连,吴子健命令李天林即刻重新部署防区,向原来的点位派出哨兵并加强之;同时,强化河口村的工事。与伪蒙军的这一仗,检验了山口一带防御工事的牢靠性,但也暴露出河口村的薄弱:整个村落没有正规的防御工事,只能依托民宅、院墙甚至柴垛作战;在敌人的重兵攻击之下,显得非常脆弱。 此外,吴子健将5连的六个排当中的四个排安置在了河口村内,而这其实是违背他的本意的。按说青龙口的缓坡上有隐蔽的机枪工事做屏障,理当将连主力放在那里才更安全和主动;只是青龙口内那一带的民宅不多,眼下冰天雪地的,又很难迅速搭建起营房;所以,虽然河口村无险可守,但考虑到村内有不少空置闲房可以驻兵,只能选此下策。 “亡羊补牢,未为晚也,”副营长向5连长掉起了书袋:“好好总结这一仗,让当时参与防守村子的战士领头,仔细回忆交战的细节,找出防线上的薄弱点,马上开始修建整固全村的工事。” 交待完毕,吴子健回到自己的屋子,与同住一室的晋军参谋肖俊平,分析此战得失。 吴子健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对肖俊平说,算上大王峪一战,晋军参谋已经与徐旅二营联合作战两次,是时候考虑正式加入八路军的事宜了。肖俊平闻听之后,笑而不答。 “吴长官,我觉得你现在首先要操心的,是敌军回来报复的可能性;”顿了顿,肖俊平摩挲着手里的勃朗宁大威力,语带双关地说:“你看这支配枪,是我在孙楚长官的三十三军通讯营的时候,73师的一个旅长送给我的,如今子弹打光了,贵军上上下下却找不出这种枪的一发子弹来。我拎着一支空枪,留在这里能有什么用呢?” 八路军副营长何尝听不出晋军参谋的话语机锋,他爽快地一拍火炕的炕沿:“肖参谋,这个你不必多虑!你这支枪金贵得很,算是个稀罕物件,眼下我这里找不出子弹,不等于以后也找不出。就像你肖参谋本人,现在虽然还只是养伤的一个友军参谋,但只要你肯留下来参加八路,就凭你的军事才干,将来的位置肯定在我之上!” 肖俊平微笑着摇摇头,不再说话。吴子健眼珠一转,继续劝诱道:“河口村这一仗,5连的指战员,凡是看到你临阵指挥的,没有一个不竖大拇指,都称赞你战场大局观好。夏副连长升任骑兵连连长,移防到西坪去了,临走之前,他一再请求我将你留住,说你是个不可多得的将才!” “夏长官向我辞行的时候,还感谢我帮他在村子里指挥作战,”肖俊平谦逊地说道:“其实,我那哪里是指挥,只不过是站在有利的位置,给贵军提个醒罢了。” 吴子健一摆手打断对方:“肖参谋,你就别谦虚了,我的5连官兵个个身经百战,是整个林师徐旅二营的精锐,他们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夸的!夏连长还说,这次带领骑兵连去西坪整训,就能看见营部的小张文书了,他要将你在战场上临危不惧的事迹,转告给小张,让她也替自己的大学生同行高兴高兴!” 肖俊平半躺的身体瞬间挺直,下意识地将勃朗宁插进了枪套,又不知不觉地掏了出来。这个动作没有瞒过吴子健的火眼金睛。 “你知道吗?小张绣现在可不得了了,”吴子健眉飞色舞地讲述起来:“我听营长讲,小张从一个普通的文书,当上了西坪村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手底下管着好几十人呢!要说,还得是你们这些大学生,有文化,有水平,成长起来特别快!西坪村的战总动委主任是咱二营的刘教导员,张绣做副主任,那就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啊!” 一直聚精会神听着的肖俊平,原本嘴角洋溢着不易觉察的笑意,可是听到“刘教导员”几个字,晋军参谋的笑容,却一下子凝固了。 ? 几天后,吴子健派往文城以及南同蒲路沿线城镇的侦察小组,费尽周折,终于风尘仆仆地赶回了河口村。 由于缺乏交通工具,侦察小组的人只能倚靠步行,他们先后在同蒲路的文城、灵石县一带转悠,观察了当地日军的兵力驻防和活动规律,并且在灵石县还赶上了日军濑名师团一部与中-央军十七军八十四师的交战尾声。 徐旅二营副营长几乎是完整地将侦察小组带回的情报兜售给了晋军参谋肖俊平,后者面无表情地听罢了吴子健的叙述,禁不住心潮起伏。 有三件事让肖俊平心如刀绞—— 其一,已经查明,晋军独12旅派驻丰店的570团,在丰店攻防战最激烈的时候不战而逃到了文城,直接导致了丰店城防的崩溃。其二,独12旅主力在文城接收了溃逃的570团,但在接下来日军进攻文城之际,全旅再度弃城逃走,将南同蒲路重要门户文城丢给了日本人。其三,沿着同蒲路南逃到灵石县后,独12旅在濑名师团一部新近发动的攻势下,从灵石县近郊防区第三次不战而逃,目前下落不明。 这些都是二营的侦察小组带回的消息。 河口村,烧着热乎乎火炕的屋子里,晋军参谋垂着头,缄默无语,吴子健也不再吭声,一心摆弄着自己的驳壳枪,擦了又擦。良久,肖俊平抬手揩拭了一下双目,旋即抬起头,长叹了一声。吴子健循声看去,晋军参谋的眼角依稀还有泪光。 “肖参谋,呃、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吴子健反倒感到有些局促了,对于肖俊平的骁勇敢斗以及睿智多谋,他是心知肚明的,但评价起晋军参谋服役的部队:独12旅的一系列丢人表现,难免让人齿冷。 “别说了,”肖俊平朝八路军副营长摆摆手,看也不看他,语带哽咽:“独12旅畏敌如虎,屡次临阵脱逃,实在有辱中国军人之名节,肖某为此羞愧难当!” 见肖俊平如此自责,吴子健不由得将驳壳枪向面前的炕桌上一拍,激昂地反驳道:“肖参谋,你这说得就不对了!独12旅虽然屡战屡逃,但没有人说你是孬种!咱们5连长李天林是全营有名的虎将,他就第一个对你竖大拇哥!我承认,独12旅是可耻的逃兵,但是不能把屎盆子扣到所有独12旅的官兵身上。” 肖俊平仰面向天,两行清泪终于汩汩而下,这一次,他没有抬手去擦拭。 “独12旅除了你肖参谋,还有不少好汉!”目睹晋军参谋流泪,吴子健越说声音越大:“上次在小榆树山大王峪打鬼子骑兵,我就认识了一个叫李满仓的大胡子排长,是护送你和旅部通讯班的那个连队的,使得一口好刀,跟小鬼子拼刀耳朵都被砍掉了半拉。我听说,他早年是赵登禹二十九军大刀队的,在喜峰口和日本关东军交过手!” 肖俊平将目光朝向了吴子健,他不记得护送他的那个步兵连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其实当时他已经昏迷过去了),但此刻八路军副营长极力为他和独12旅的抗日弟兄开脱,委实令他感动。 “再说了,你也不能算是独12旅的老人儿,”吴子健继续侃侃而谈:“去年你还在孙楚的三十三军参加晋北和忻口的会战呢,阎老西的主力被打散了才流落到独12旅的。真正有血性的军人,在哪里抗日都是好汉——我这个5连,去年在忻口就收编了一个中-央军十四军的炮兵赵野郊,炮打得那叫一个准!这次打伪蒙军的骑兵,一炮就干掉了对方的机关枪阵地,三挺歪把子就这么夺过来了!” 吴子健说的这一幕,肖俊平倒是亲眼所见,当时他就在这间屋子外面的院墙边,居高临下目睹了八路军炮兵摧毁伪蒙军骑兵机枪阵地的瞬间,的确精彩之极。只是他此时才得知,操-炮的那个炮手,竟然也是八路军收编中-央军炮兵而来的。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唾沫星子横飞的吴副营长似乎讲累了,站到屋子中间呼呼喘着气不再说话,却偷偷拿眼睛瞄着火炕上同样一言不发的晋军参谋。他预感到,一个果子快要成熟落地了。 “吴长官,” 终于,肖俊平抬起头,艰难地开了口,吴子健则用热切的目光迎住了对方—— “要是我现在决定留在贵军……一起抗日,算晚吗?” “欢迎!欢迎啊!!”吴子健一个健步蹿到了晋军参谋的面前,激动地抓起他的双手起劲地摇晃起来:“我们早就盼着这一天到来了!” “欢迎!欢迎啊!!”一个同样响亮的声音突然从门口响起,话音未落,5连连长李天林掀开棉门帘冲了进来,抢到肖俊平身前,从吴子健的手中夺过晋军参谋的一只手,同样起劲地摇晃着:“我代表5连全体指战员,热烈欢迎肖参谋加入八路军!” 吴子健不禁又气又笑:“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躲在门口偷听我和肖参谋的谈话!” “我早就来了,一直在外屋听着呢,”李天林得意洋洋地说:“副营长,连山升任骑兵连长,调走了,我这里正缺个副连长;肖参谋要是不嫌给我当副手委屈,就让他留在5连当副连长!” 吴子健笑咪咪地一挥手:“好说,好说,肖参谋军衔是国军上尉,按说当个连长都是绰绰有余的!” “吴长官,李长官——” 肖俊平刚一开口,吴子健就打断他:“哎,不要叫长官了,咱八路军不兴这个,以后,你叫我们副营长、连长、老吴、老李,都行的,反正我俩都比你年岁大!” “好,副营长,李连长,两位对我如此看重,肖某感激不尽,”一边说,半倚在火炕上的肖俊平一边朝他们二人拱手致礼:“不过,带兵打仗我的确没有经验,副连长这个职位,肖某万万不敢就任。我想,尽力发挥我的特长,在情报、侦察和电讯方面尽微薄之力,方不辜负两位的厚望!” 吴子健闻听,乐得嘴都合不上了——这正是他一直盘算着的方案!自从他决心将晋军参谋留下来,这个方案就始终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而且日臻完善,此刻肖俊平毛遂自荐,真是再好不过了! 吴子健的方案是,在徐旅二营成立一支敌工队。由肖俊平担任队长。所谓敌工队,是由八路军总部政-治部下设的对敌工作部而来,敌工部的主要任务是搜集和分析敌人的军事情报、策反日军伪军等等。这一点,正符合肖俊平这个情报、电讯参谋的出身与专长。 晋军参谋滞留养伤的这段时间,曾经主动与吴子健多次聊起二营情报工作的落后,不仅缺乏军事地图、电台等设备,对周边村镇县城的分布以及敌军驻扎的情况,也近乎“全盲”。由此,吴子健就暗中酝酿着要成立一支敌工队,直属二营营部。他还与李天林悄悄讨论过,新的队伍是命名为“特务连”还是“敌工队”?——红军时期,第一方面军有过特务团的编制;改编为国民革命军第八路军(十八集团军)之后,林师师部也直辖了一个特务营。 最终,吴子健还是决定命名为敌工队,因为他回忆起来,红军时期的特务团主要职能并非是侦察敌情,而是警卫首长以及关键战役中的助战、攻坚等等。更重要的,如果命名为“连”,那么肖俊平的职务无疑就得是连长了,吴子健担心这会刺激营教导员,刘恕一向对肖俊平持有偏见,绝对不会同意刚刚参加八路军的晋军参谋担任连长!但命名为“队”,肖俊平职务对应的就是队长,级别听起来比较模糊。其实,吴子健将敌工队直属在营部,就已经暗中将其级别放置在连一级了。 此时此刻,吴子健就借着肖俊平的表白,将成立敌工队之说和盘托出。肖俊平一边听着,脸上就露出了称许的微笑:这完全针对了二营目前的薄弱环节,也非常适合自己来担纲领导。 “祝贺你,肖队长!今天开始,晋军独12旅的情报参谋就消失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肖队长,正式走马上任!”吴子健兴奋地嚷着。 李天林在一旁啪啪地拍起了巴掌。 “别光顾着拍巴掌!”吴子健一捅老部下的肩膀:“肖队长不能当光杆司令,敌工队的第一批队员,由你的5连全出了,全连六个排,每排先挑出两个人,共十二人,拨给敌工队——全部要精明强干的!” 李天林毫不含糊:“没问题!十二个人保证一水儿是精兵,我再出一个副排长给肖队长,协助开展工作!” 吴子健乐得嘴巴大张:“5连长够意思!不过,你帮人帮到底,别派什么副排长了,直接派个排长过来,我任命他当敌工队副队长!” “行,就这么定了!” 看着吴子健和李天林笑呵呵地一唱一和,新任敌工队长肖俊平,心底涌起了一股暖意——士为知己者死,他觉得,自己刚刚做出的抉择,是正确的。 第116章 敌工队长进入角色 吴子健要5连长即刻去准备敌工队队员的名单,然后按照名单上的人,马上集中报到,包括那个即将担任敌工队副队长的排长人选。 李天林兴冲冲地去了——自从在小榆树山大王峪血战中与肖俊平相识,李天林就一直很喜欢这个晋军参谋,这些日子,与他相处得也十分愉快,如今他终于在老连长吴子健的感召下加入了八路军,这当然要让5连连长心花怒放。 “副营长,成立敌工队、由我担当敌工队队长的事,冯营长还有你们的刘长官知道吗?”看着李天林消失在门口,肖俊平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看你看,还刘长官刘长官的!今后是一家人了,得叫教导员。”吴子健笑着纠正到。他也注意听出了,肖俊平称呼冯长治和称呼刘恕的区别,显然,他还对教导员保持着戒意。 “你放心,原来咱们营情报侦察的事,就是我做主,这一点,我和营长是有工作分工的,”吴子健从炕桌的青花瓷水壶里自己替自己倒了一碗水,咕噜一口喝了进去,唧着嘴说:“不管是成立敌工队,还是选拔敌工队的队长,我一个人就可以做主——事后向营长和教导员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肖俊平放心地点点头,不再言语。 其实,吴子健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心里就很不托底的。身为副营长,他与营长虽然有各自主管的工作分工,但是新成立一个连级建制的队伍并且任命连级干部,显然不是由他一个人做主那么简单:那需要营部的三个主官开会方可定论。只不过,眼下吴子健需要先解决留住晋军参谋的问题,所以在肖俊平面前就大包大揽地拍了胸脯。 心情大畅的肖俊平,挣扎着要下地出去走走——近来,他左腿的伤势恢复得很快,河口村战役之前,5连的卫生员曾经给他做过复查,认为原先诊断的骨折有可能是误诊,否则,晋军参谋不可能如此之快地就借助着拐杖一瘸一拐地到处走动。 “咱八路军缺专业的军医,”当时,吴子健还很不好意思地向肖俊平致歉:“二营就一个直属营部的卫生队,统共七个人都是卫生员,没有一个真正的医生;可能是给你诊断时看走眼了。” 肖俊平倒是挺高兴,这个误诊显然要比确诊更好。 此刻,吴子健急忙就喊来了一个战士,搀扶着新任的敌工队长,一起向屋外走去。 河口村正在热火朝天地修建掩体工事。 对阵伪蒙军骑兵营的这一仗,令吴子健痛感河口村的易攻难守,因此亲手绘制了图纸,在村头和村子中心,开始搭建十余处掩体。掩体秉承了青龙口缓坡一带的掩体工事风格,借助民用建筑和设施,全部加以伪装,要求最终从村子外面看上去,没有明显的军事工事的痕迹。 肖俊平一边步履蹒跚地行走,一边就和吴子健讨论起了敌军派兵回来报复的可能性。此前,通过审问俘虏得知,前些日子从丰店来犯的伪蒙军骑兵,并不知道关门山脚下有八路军驻扎。他分析,这股骑兵在河口村损失惨重,回去很难向日军长官蒙混过关,而一旦他们如实汇报战损,势必引起日军的高度警惕——能够将数百骑兵一战打得落花流水的,显然不会是普通的部队。 “我已经加强了各个方向的游动哨位警戒,每个方向的哨位都配有骑兵,一旦发现敌情,飞马回来报告,尽量多地给营地争取迎敌时间。”吴子健向肖俊平介绍说。 “好!不过,不能被动地在这里等着敌人,应该把触角伸长,立即向丰店派出敌工队员,摸清伪蒙军骑兵败走之后的日军动向。”肖俊平回应道。 看到敌工队长已经进入了角色,二营副营长很欣慰,他要肖俊平放心,十二名敌工队员今天就交到他这个队长手里,由他先进行认定和简单培训,然后就可以派出去几个执行侦察任务。此前,肖俊平训导夏连山等赴丰店侦察的官兵的举措,让吴子健极为钦佩。 “伪蒙军被俘的那个副营长声称,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前不久袭扰了丰店,所以日本人才派出部队出城四面搜寻的,否则他们这个骑兵营也不会一下子撞到关门山脚下来。” 听八路军的副营长如是介绍,刚刚就职的敌工队长却难以置信地摇起了头,他清楚地记得,在文城独12旅旅部的时候有军情通报显示,傅作义的三十五军自去年年底就退守到了晋西黄河岸边,驻守离石、中阳两座县城:“那里距离丰店,怕不得有几百里之遥!而且要跨越同蒲路,从日军重兵防线的眼皮底下通过,这几乎是不可能的——阎长官也没理由把绥远军派到丰店那一带去。” 吴子健听得一头雾水,反问如果不是傅作义部队、又会是哪路人马在袭扰丰店?肖俊平表情凝重地没有吭声——这些无疑都是他这个敌工队长接下来需要搞清楚的。 他们交谈着,就信步走到了村头附近,于是看到了摆在一小片空地上的两件刚刚归属5连的重武器:一门迫击炮,一挺重机枪。 肖俊平的眼睛亮了,饶有兴致地凑了上去。 河口村战斗刚一结束,吴子健就下令成立了炮兵班,暂时直属5连连部,并任命赵野郊担任班长;全班建制12人,要求赵野郊尽快教会炮兵班战士操-炮,包括对迫击炮的分解运输及组装、瞄准、填弹发射等诸多要领。吴子健承诺,两个月之内,会再为炮兵班添加两门新炮。 鉴于同时从关门山红星峡运出来的那挺九二式重机枪,只剩了两板子弹,并且暂时无人操作,就将其也一并暂时交由炮兵班保管。此刻,班长赵野郊带领着全班战士,正在摆弄着这两件重武器。 “副营长,你总说八路军装备差,可我看了5连的装备,迫击炮一门,重机枪两挺,轻机枪三挺!就一个连的火力而言,这个配置可是不算太低啊。”肖俊平一边指着迫击炮和重机枪,一边对吴子健说。 吴子健不由得哈哈大笑,告诉新任敌工队长,他看到的可不只是5连的装备,二营全营的家底差不多都集中在5连这里了。而其他的三个连,别说重武器,连步兵的步枪都还有一大批汉阳造,打着打着子弹就炸膛。 “而且,这迫击炮和九二重机,来历都不一般,炮是二战区破天荒拨给咱八路军的,机枪是我们自己从小日本儿手里缴的。”吴子健兴致勃勃地介绍。 肖俊平一愣:“怎么个破天荒?这是南京金陵兵工厂的民国二十式八二迫击炮,独12旅也装备了一个炮连,直属旅部,我见到过的。” “呵呵,”吴子健笑得很欢实:“你有所不知,咱八路军可是配不起这样的高级货——据说,这是太原保卫战之前,卫立煌长官亲自特批给咱们林师的,迫击炮没给几门,但炮弹却给了上百箱;当时国军正在从忻口大撤退,我估摸着卫长官也看明白了——那么多的炮弹运不走,与其丢掉了让小鬼子捡了去用,还不如分给八路军。” “不不,报告副营长,鬼子就算捡到了咱们的炮弹,其实也用不上!”见到吴子健一行走过来就立到了一旁的炮兵班,此刻由班长赵野郊插话了。 “为什么?”吴子健几乎与肖俊平一同感兴趣地发问。 “这里面有个说法,”中-央军炮兵出身的赵野郊,略带腼腆地讲述起来:“民国二十年(作者注:即1931年)前后,日本军方差不多和我国同时引进了法国布朗德式八十一毫米口径迫击炮,但日本军方仿制的时候,老老实实地沿用了法国人的炮口直径,咱们的金陵兵工厂却将炮口加大了一毫米。” “嗯?加大了一毫米?有什么说法?”吴子健虽是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枪械科的科班出身,但他早早地加入了红军,也就失去了与诸多先进武器打交道的机会。 “据说,国民政府军委会当时考虑到了未来要与日军全面开战——那时候,小日本儿已经占了咱东三省——如果我们仿制法国人的迫击炮与日军是同一种口径,到了战场上,万一日本人缴获了我方的炮弹,就可直接捡起来打我们;但我们将炮口直径加大一毫米,炮弹也就跟着加粗了,小日本儿捡了我们的炮弹,就塞不进他们的炮口。” 反应奇快的吴子健不由得大乐:“那反过来,我们要是捡了日本人的炮弹,岂不是照样能用?” “对的,我们的炮管子是八十二毫米的,能装下他们的八十一毫米的炮弹!” 头一次听说这个原理的肖俊平,也禁不住咄咄称奇,他由衷感慨道:“国人当中英才辈出,蒋百里将军阐述对日作战理论时曾言,中国是有办法的。此言不谬!” 兴致勃勃的吴子健,当即向炮兵班全体介绍了肖俊平的新身份,也向肖俊平介绍了这个干掉伪蒙军机关枪阵地的新任炮兵班长: “你们二位,都是国军中的精英,如今都加入了八路军。咱们中国人团结一心打鬼子,不信小日本儿还能猖狂多少年!” 赵野郊念念不忘副营长给他这个炮兵班的承诺,此刻就乍起胆子问:“副营长,啥时候我们能再添置新炮?眼下就这一门,炮弹也只剩下五发了。” 肖俊平听说炮弹只剩下五发,有些不解,他问吴子健:卫立煌长官不是拨了上百箱炮弹吗?吴子健摇摇头说,林师在晋东北跟日军作战的时候,已经打掉了不少炮弹;这次徐旅二营因为是受命单独挺进晋中南,旅部和团部才决定给二营加强这门迫击炮的,至于炮弹,全旅都所剩无几,因此就只下拨了七发。 “不过,今天我终于知道了,小日本的迫击炮炮弹,咱们也可以拿过来用。好,赵班长,”吴子健爱抚地摩挲着黑洞洞的炮口:“新炮我不敢肯定是哪一天能给你,但添些新的炮弹,应该很快。” 敌工队长看着副营长,明白他又在打日军的主意了。 第117章 深山密谋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留守太原的学生兵聋子,很快派外围运用人员将王穗花索要的电台元件送到了文城南洋旅馆,这也得力于军统山西站的雷厉风行——眼下,站长已经给情报二组立下了突破日军“风计划”的时间大限,自然在对其保障方面要做足工夫。 这些电台元件,其实是为了修复窝在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电台而用的,因此一拿到手,王穗花就带上电台台长,驱车直奔了君丰公路边的那个福满客栈。 此前,二组的女特工周怡已经在李彦的安排下,到文城火车站旁边的北货场打杂,替货主看管、清点货物,并且就被安排住在货场内——如今的车站月台上,每天都会从太原方向不定时地发来几趟日军运送军火辎重的专列在这里卸车;同时,火车站外又有数量庞大的日军卡车车队将这些军火辎重装上车运走。据悉,卡车车队是前往文城以西的孝义县的,再从那里沿太隰公路运往濑名师团的南下作战部队。女特工周怡除了记录下这些,每天更是要留心盯防着组长交代的那列诡秘的日军军列是否出现。 现在,军统女少校已经在同蒲铁路线及其小榆树山支线,都安放了自己的得力助手,专等那日军军列的现身。她本人则直接再扑丰店而去。 君丰公路旁的福满客栈,391团特务连的两个佯装成牛肉贩子的士兵,一直蹲守在此。他们都曾经见过王穗花,因此走进客栈的军统女少校一亮出信物,双方就接上了头。 两个假牛肉贩子士兵给王穗花传递了一个重要消息:丰店城的城门又打开了,每天早上九点到下午三点,仍是北城门和南城门可以进出,但日军的守卫和盘查更加严苛。 喜出望外的王穗花当机立断,派特务连士兵进山送电台元件,自己和台长老刘进入丰店县城侦察。考虑到日军搜查很严,尽管有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特别通行证,他们也没有敢冒险携带电台进城,而是将装有电台的皮箱一并交予了特务连士兵,先行带去391团的团部。 至此,军统女少校终于进入了在她看来十分神秘的丰店县城。 但她很快就失望了。 差不多一天下来,她和电台台长首先将贯穿县城中心的大街走了两个来回,沿街店面商铺的凋敝程度令人吃惊,那场戮城浩劫所造成的灾难阴影,仍然挥之不去。而离开大街转进小巷,家家紧闭的门户、偶尔见到的行人那警惕惊疑的眼神,都透露着毫无生机的气息。 王穗花想,如此一座死气沉沉的县城,日本人究竟能在这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 他们路过了原来的县公署、如今的日军驻屯指挥部,大门口虽戒备森严,但是望了望那没有几进深的院落,里面应该也搞不了什么名堂。至于伪军蒙疆军骑兵团指挥部所在的关帝庙,同样平淡无奇。 但城里的日本兵的确不少。街头除了站岗巡逻的小股哨兵,不时都能发现成群结队的日军官兵在原地麇集,他们中的许多人在打量漂亮华贵的王穗花时,明显地不怀好意——军统女少校并不知道,如此众多的日本兵出现是因为原本驻扎文城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临时带了两个步兵中队过来、参与城外扫荡的缘故。 可更让她无法预知的是,就在她不无失望地离开这座县城不久,这里的日伪军就出现了大规模的异常调动;结果,军统女少校与日本人突发的执行“风计划”的一次大行动,失之交臂。 离开丰店时王穗花并没有死心,她觉得,最好能够在这座县城里搞一处落脚点,扎进去、沉下来,才有可能从中找出“风计划”的蛛丝马迹。但是如果亮出自己的“富华贸易公司”的身份,在一座三座大山包围的县城里做洋货奢侈品生意,未免太不切实际。 她于是想到了就在旁边大榆树山里的391团,想到了中-央军上校和特务连连长——看来,真得将这帮丘八们利用起来了。 王穗花和电台台长驱车出了丰店,重新奔赴了君丰公路边的福满客栈。期间,他们的车经过了一家农舍,王穗花和电台台长禁不住都朝那低矮破旧的农舍瞥了一眼——之前,他们二人就是在那里被中-央军特务连的人误会生擒。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们到达客栈时,391团的特务连连长赵木头,已经带了十几个手下,牵了两头毛驴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赵木头是奉了团座的命令,前来接应军统女少校一行的。送电台元件的那两个特务连士兵一到达大榆树山小寨团部报告了情况,秦忠孝就立即安排赵木头早早去那接头地点等候。 391团的团部,直属有一个电讯班,去年开赴山西抗战战场之前,上级师部考虑到有可能出现的被迫野战的情况,因此给下属几个团所配备的苏式电台都是大功率的。太原保卫战中,391团的电台遭受损坏,一直未能修复,从那时起他们就与旅部和师部失去了联络。如今,又是托了军统的福,给他们送来了修复需要的元件,很快,电讯班的人没费什么周折,就彻底恢复了这台大功率电台的全部功能。 卫立煌长官上次承诺的给391团3000元法币的奖励,拟通过军统转交;但眼下晋南、晋西南战事吃紧,这3000元究竟何时能到达大榆树山的小寨,还是未知。不过在秦忠孝看来,能够修复电台,远比3000元的奖励更实用。当然,他们所隶属的师旅都已经打残了建制,如今尚在中条山附近等待军委会和二战区补充调整,且更换了密码本手册,391团即便有了电台也无法与之联络了。 秦忠孝看重的是眼下与军统即将建立的电台联络,为此他不无隆重地派出特务连连长携带着交通工具,去迎接军统女少校二次进山。那交通工具,当然就是二战区阎长官特别偏爱的毛驴。 391团目前的驻地,在大榆树山的中部,差不多就是丰店县城的正东连线位置;而王穗花与特务连接头的那个路边客栈,则在丰店县城以北,那里已经接近了大榆树山的北端,从那一带进山到391团团部所在的小寨,要走上十几里山路,不可谓不辛苦。中央军上校备下的两头毛驴,是从小寨村的山民家中借来的,脚力好,擅长山路驮运,能免去女少校和随员的行走劳顿。 果然,双方在小寨一会面,王穗花就满面笑容地感谢秦忠孝体贴安排的交通工具——军统女少校虽受过专业训练,但身为女子,体力毕竟不算强壮,电台台长更是年近半百的羸弱之躯,有了这两头毛驴代步,此行颇为省力。 上次离开大榆树山回到文城的南洋旅馆,电台台长老刘就专门为391团编制了一本新的密码手册,此刻与电讯班一番磨合之后,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就算与中-央军391团正式搭建起了电讯联络。双方约定,391团的大功率电台每天从早六点至午夜十二点,每隔三小时开机一次,每次开机时长不少于二十分钟,以备王穗花的电台与之联络,互通情报。 在小寨的团部举行了小范围的晚宴——王穗花上次就已经要求秦忠孝,军统与他们的联系只能掌握于391团少数核心人物之间,严禁外传——秦忠孝、张团附与特务连长,和军统客人在酒桌上做了进一步的沟通。王穗花虽仍然没有向对方透露日军的“风计划”,但此次明确要求391团,密切注意濑名师团大冢联队在丰店县城的一举一动。为此,秦忠孝当场承诺,马上派人潜入到丰店建立地下情报点,近距离监控驻屯日军动向。 这一任务当仁不让地交由赵木头的特务连执行。近来,秦忠孝从一营二营抽调了几十名精干官兵,补充给了特务连,使得特务连的编制达到了六十人,重新编为两个排。 “去年在忻口会战中,日本人曾经使用了毒气弹,贵部可曾了解一些情况?”晚宴吃喝了一阵之后,王穗花试探性地问起了秦忠孝。 见话题颇为突兀地转向了毒气弹,中央军上校内心一动,他瞬间就意识到,酒桌上这个军统女人之所以对大山里的一座县城感兴趣,说不定正是为了毒气弹!——难道,驻扎在丰店的大冢联队,竟与日军的化学武器有关? “呃,本人所部没有发现接触日军毒气的报告,”秦忠孝看着漂亮的军统女少校,谨慎答道:“我们从忻口撤下来的途中,倒是听晋军的弟兄们传,陈长捷的部队在忻口遭到了日本人毒气弹的攻击。” 王穗花没有言语。秦忠孝的队伍既然不曾触碰过日军的化学武器战,那么再问下去就意义不大了。关于忻口会战日军使用毒气,王穗花的手头有一份国民政府军委会的简要报告,上面称,是由晋军十九军军长王靖国担任总指挥的忻口中-央防区的204高地,在与日军爆发的争夺战中,先后数次遭遇催泪性和喷嚏性毒气攻击。而秦忠孝刚刚提及的陈长捷,乃晋军六十一军军长,当时协助王靖国出任中-央防区的副总指挥。 “王少校,我斗胆问上一句,丰店县城的大冢联队,涉及日军的毒气部队吗?” 秦忠孝此言一出,摆着美酒佳肴的小小堂屋内顿时一片沉寂,粗大的烛火光影里,五个人面面相觑。 良久,军统女少校轻叹一声说道:“有些情况,军统是有严格规矩的,不能随便对你们讲,还请理解。我只能说,这支精锐的大冢联队远离师团主力的战场,兴师动众地占据了丰店县城,绝对不是在执行普通的守备任务。” 屋子里又静了下来,391团的三个人,彼此交换着眼神,品味着王穗花爆出的这条模糊又明确的讯息。依然过了良久,秦忠孝开了口:“懂了。我就一直很纳闷,这个大冢联队为什么会突然重兵攻击、占据深山里的丰店,看来,日本人是相中了它的隐蔽性。” 中校团附张宏也频频点头:“丰店东面是我们所在的大榆树山,西面是小榆树山,南面是关门山,县城夹在其中,的确是个隐秘的好地方。” 王穗花又问,小榆树山东麓的山口黄岩口、最近可曾有铁道线修建出来、直抵丰店附近? “没见到有,”半天不插话的赵木头说道:“我的特务连有几个弟兄,经常在丰店南郊转悠,如果有,他们应该早就报告了。” 王穗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不定,那列从同蒲路支线上开过去的列车,十有八九暂时停留在了小榆树山里,按照李彦的说法,是一个叫宋家沟的废弃小站。而他们与丰店之间的交通,还是依靠山间的公路。她打量着桌子前的391团的三个军官,开始琢磨——倘若军统上峰要求的时限到达而侦破“风计划“又没有头绪的话,可否调动这股中-央军精锐团的兵力,强攻丰店?! 第118章 午夜军列魅影 军统中尉李彦在破落的张家大院储存下来的烧鸡和酱肉,已经被他吃得差不多了——上一次女上司破天荒地送来了美食,同时也送来了克期破获日军“风计划”的大限。军统中尉自然知道其中暗伏的危机,白天,他不再一味地蜷缩在这栋破旧的院落里,而是朝着小榆树山那边逡巡,期冀着有什么别的新发现;夜晚,他则真的做到了睡觉都支楞着耳朵,监听从院落外面的铁轨上是否传来声音。 但深夜里传来的声音,当真被他的耳朵捕捉到了的时候,却不是他所熟悉的“火车轮子轧过铁轨”,而是马蹄的铁掌踏击冻土和石子。这声音于他很陌生,但因为动静相当大,同样将他猛地惊醒。 李彦的枕边放了两样东西,一样是掖在枕头下面的毛瑟军用手枪,一样是搁在枕头旁的手电筒。此刻,军统中尉先摸到了手电筒,照清了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已是半夜十一点四十!与此同时,他确认了外面响起的是大批马匹一溜小跑的声音。李彦开始手忙脚乱地穿外衣,他想:深更半夜,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马在外面跑,莫非是日本人的骑兵? 军统中尉猜得不错,此刻从这座黑沉沉的院落外面疾行而过的,的确是日本人的骑兵;近百骑人马沿着支线铁轨两侧排成两列,阵阵马蹄声在冬夜里显得格外慑人心魄。 等到李彦穿罢衣服从屋子里冲进院落时,骑兵的马队已经跑过去了。摸不清头绪的他,本想追上去看个究竟,但就在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隐隐传来——起初,注意力都放到马队离去方向的军统中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等到他蓦地惊觉:这隐隐传来的声音正是“火车轮子轧过铁轨”的时候,黑暗中,一列远远驶过来的火车,已经让那铁轨的枕木和碎石,都微微地震颤起来。 李彦几乎不敢相信正在发生的一幕——女上司一口咬定的鬼魅军列、多日前轧过这条废弃支线的神秘火车,如今当真现形了?! 激动的李彦一把推开了院门,跑到了十几米开外的路轨边,从小榆树山方向开来的、白天看起来颇似玩具的小火车,此刻却因夜幕的笼罩变得有些庞大——越来越近的车头,裹挟着车轮碾轧轨道的声响,朝着这边的军统中尉奔来。李彦就这么直直地立在路轨旁,睁大眼睛注视着叮当作响的小火车的车头从他面前掠过,然后就是一节节的车厢——这显然是一列客车,第一节车厢里依稀有灯光,但似乎被窗帘遮挡住了;而后面的车厢窗户,都是黑漆漆的。 不! 那不是车窗,因为没有车窗! 混迹同蒲路筑路局多年的李彦,凭着自己对窄轨小火车的异常熟悉,在黑暗的夜幕中,依然清楚地辨明了这列火车中间的几节客车车厢,根本没有窗户,窗户的位置上应该是被什么东西封死了——一切都像自己的女上司描述的那样! 李彦的身体在寒风与列车卷起的阵风里,瑟瑟发抖,可是令他瑟瑟发抖的并不是气温的寒冷,而是来自他身心的震颤——鬼魅一样的列车,漂亮女上司曾经亲眼目睹过的诡异军列,不仅真的存在,而且近在咫尺! 被这意外的变故惊呆了的李彦,直到这列小火车的最后一节车厢从他的面前溜过,才突然想到自己不应该就这么傻站着看,而应该追上去,弄清这列神秘的列车上装载的是何物!至少,也要弄清它驶向何方。 军统中尉拔腿开追。 小火车的速度并不算快,大概堪堪与最先过去的马队的行进速度相近;然而,在路基下奔跑的李彦,却受到坑洼不平的路面的掣肘,深一脚浅一脚地,越追越慢。更让他吃惊的是,前面的小火车渐行渐远,身后却又传来马达的轰鸣声;李彦扭转头颅,立刻看见了几束明晃晃的灯光正在迫近,无疑,那是汽车的灯光,而且不止一辆。 李彦在最前面的那束车灯即将射到自己身上的瞬间,向旁边一跳,躲进了夜幕,这一跳正好跳到一小片没有割倒的高梁杆的田地里,于是,军统中尉就躲在这一人多高的高粱秆后面,又近距离地目睹了一队日军军用卡车的驰过——那是日军九四式卡车,毫无疑问——卡车的车厢都罩着篷布,无法看清车厢里面的内容。 这是要干什么?如此兴师动众! 当最后一辆卡车开过去之后,李彦一边自问一边从高梁杆后面跳出来,继续咬牙追赶。可是,或许是他不顾一切地追赶却忽略了隐蔽,结果那最后一辆卡车的尾部,突然传来一声日语的喝问,还没容李彦反应过来,枪就响了,军统中尉感觉到有一颗子弹呼啸着划破了自己头顶的夜空,被唬了一跳的他下意识地来了个原地卧倒,本以为很快就会召来更密集的子弹,但一枪之后,夜空就归复了寂静。 只不过,当卧倒的李彦终于敢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别说火车,连卡车的身影都看不见了。 ? 从李彦身边滑过的队伍,正是在执行“风计划”之转运慰-安妇任务的日军。前头沿着铁轨两侧巡逻开道的,是大冢联队的岩田骑兵中队;随之,就是日军高层电文里隐秘提及的“风字军列”,军列上,濑名师团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亲自坐镇,平井寺一宪兵少佐和小岛正雄特务机关长带领一百二十名宪兵队员,监护着三十六名已经沦为慰-安妇的中国妇女;跟在军列后面押运的的卡车队,则是联队长大冢康介亲自带队的奈良步兵大队。 所有的骑兵、宪兵和搭乘卡车的步兵,都是在这个夜晚的十点半,就集中在小榆树山宋家沟小站的站台一带,整装待发的。日军之所以选择半夜出行,当然也是出于掩人耳目。萩原晃与小岛正雄推演过,这个时间段出发,在天亮之前,就能够悄悄驶过同蒲路上的太原火车站,继而转上正太路;而一旦离开太原地段,正太路沿途就都是些人烟稀少的小站了,军列被路人看到的几率就会大大下降。 伪蒙军的骑兵团长杜东强,则带领一个营的骑兵,提前在文城以北的同蒲路与宋家沟支线的交汇处警戒,并在岩田骑兵中队到达时与之汇合,然后共同前行开道。 太原火车站,则在专列抵达前两个小时实行军事戒严,严禁非军队以外的人等进入。至于从太原开始、至娘子关为止的正太路山西境内沿途,华北方面军已经电令山冈师团的一个联队,加强警戒和巡视,保证军列队伍顺利通过。 ? 王穗花兴冲冲地带着电台台长从大榆树山的391团团部离开。 特务连长带人护送着,仍是在君丰公路旁的客栈与值守雪佛兰汽车的特务连士兵接上头。告辞后,开着汽车的军统女少校直奔了李彦蹲守的宅院。 不料,王穗花扑了个空,并且在看到李彦留下的讯号后大惊失色:出事了! 情报二组的组员,每人都随身携带两盒当时市面上非常畅销的“大中华”火柴,如果在联络地点遇到紧急情况需要向同伴示警,就将其中的一盒火柴倒空,半拉开火柴的空匣,另一盒火柴则搭靠在空火柴盒子的侧面。这预示着发生了紧急情况、但来不及或者不方便联络。 此刻,在李彦屋子的炕桌上,摆放的正是这个紧急示警的火柴图案——那其实是李彦追不上日军军列队伍、返回到这里草草布置的。然后,他就重新离开去追赶军列了。 由于军统女少校刚刚被中-央军特务连的人生擒过,所以她第一时间判断,是李彦的住处遭到了袭击,其人被抓走或紧急逃脱:火炕上凌乱敞开的被窝,也喻示着自己的部下是在夜里就寝时段出的事。 然而,周边没有留守的敌人,室内也没有搏斗的痕迹。房东一家人这时都不在家——可能去同蒲路沿线捡拾废品了——王穗花透过门缝和窗棂缝隙,观察到房东的屋子也没有被搜检的迹象。 她当机立断,与电台台长驱车赶往文城的南洋旅馆。果然,在旅馆的房间,发现了周怡留下的字条:表弟有事,速与表姐联系。 表弟和表姐分别是李彦和周怡的代称。此前李彦在文城火车站的北货场为周怡安排临时工作,对外就谎称周怡是自己表姐。军统女少校虽心急如焚,但发现周怡尚能到这里好整以暇地留字条,说明事态还没有进入失控的程度。她留下电台台长老刘在旅馆值守,自己则又驱车到了文城火车站货场。 同样急得团团转的周怡,终于向赶来的上司讲明了一切。原来,李彦在深夜发现了来自小榆树山方向的重兵押解的日军军列,便一路追赶到了文城火车站;他先是询问了站台值班的人,又叫醒了周怡,但最终他们却疑惑地表示,李彦所描述的军列队伍,根本不曾到达或者路过文城车站! 李彦是沿着同蒲路的铁轨跌跌撞撞地追过来的,如果文城车站没有出现这队军列队伍的身影,那只能说明一个事实:军列不是按照军统中尉理所当然猜测的开往了南同蒲路,而是在从支线驶上同蒲路后,向北(君陵、太原方向)去了! 周怡告诉王穗花,李彦发现了自己的错误跟踪方向后,已经借了一辆自行车,转而朝着北上方向追回去了。王穗花不禁跺脚叫骂:这个蠢货,自行车哪里追得上骑兵以及火车、汽车的轮子! 但军统女少校的身体也几乎在无法抑制地颤抖着:李彦在深夜所发现的一切,无疑证明了之前他们的发现和推断——诡异的日军军列从太原火车站失踪后,正是驶入了那条小榆树山支线!如今,它又鬼魅一般地在午夜开出来了,而且是重兵押护、重新驶往了太原方向。 王穗花联络不到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的李彦,她驾车掉头就往南洋旅馆跑,她必须立刻电告山西站,马上派人到太原火车站监视! 第119章 痛悟 军统女少校发电的时间,已经是上午十一点;而山西站接到急电后,派情报一组的人赶到太原火车站时,什么都没有发现。不过,从火车站的眼线那里他们倒是得知,深夜时分山冈师团的部队突然封锁了车站,禁止平民进出,直到今天早晨才恢复正常秩序。而据悉,后半夜的确有列车由同蒲路方向开来,并在车站道岔转轨后,进入正太路驶离,但列车的具体情况不详。 山西站站长赵青文意识到不妙,他给王穗花的电台简单回复后,当即又派行动组的人驾驶汽车,沿正太路一旁的公路向东追出了数十里,但显然为时已晚,一无所获。 守在文城南洋旅馆里面的王穗花,一边焦急地等待山西站的进一步消息,一边焦急地等待李彦——这家伙半夜三更一个人骑着脚踏车去追日本人的骑兵和火车,显然也是无奈之下的孤注一掷了。 结果,她首先等回来了李彦。 骑脚踏车的军统中尉沿着同蒲路一路狂飙,一直追到黎明时分仍不见前方有任何踪影,终于绝望地停下来。他也曾向铁道线和公路边的居住人家打听动静,但没有得到有价值的答案。此刻,精疲力尽回到文城,再见到自己的女上司,又累又饿的他,已经做好了挨一顿痛斥甚至痛殴的准备。 王穗花看着风尘仆仆、劳顿不堪、脸色发青、眼眶乌黑的下属,禁不住心尖一颤:自己平日里对李彦凶狠有加,但说到底,关键时刻能够替她如此豁出性命死拼的,整个山西站恐怕也找不出第二个。 “到我房间去洗漱一下,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休息,”军统女少校不无柔情地吩咐属下,此刻她是在李彦与电台台长的房间里:“我和老刘等站里的回电,有情况了再叫你。” 李彦有些发晕,要是以往,漂亮的女上司如此示好,他早嬉皮笑脸地讨对方便宜了,但现在军统中尉却心情沉重——他十分清楚放走这趟日军神秘军列的严重后果,组长虽还在强作欢颜,可眼神中闪露出的焦虑和绝望,是显而易见的。 匆匆洗漱之后,李彦马马虎虎地吃了点旅馆前台送过来的午餐,就回到隔壁房间。山西站仍没有关于发现日军军列踪迹的复电,而王穗花已经不抱希望。 李彦找出一张白纸,拿自己的钢笔埋头在桌子上勾画起来,王穗花则在屋子里走来走去,不时地瞥一瞥专注的男下属,却不清楚他要做什么。 少顷,李彦招呼女上司走到桌子旁,向她展示那张画了草图的白纸——那是正太铁路在山西境内的路线图,铁道线被用粗粗的笔道勾勒着,显得有些触目惊心,铁道线上的一个个车站,则用文字逐一标注出来。军统中尉从前虽然是在同蒲路当差,但正太路的情况也相当熟悉。 “既然日军军列在太原站没做停留,反倒踏上了正太线,”李彦指着草图说道:“那我们就假定他们是想换老巢了!正太路在山西境内的路段,从太原开始,至上湖,地貌为汾河谷地以及潇河、白马河沿岸,可谓一马平川,那里是藏不住任何秘密的。” 王穗花一边打量着李彦的草图——这家伙图画得不错,一手钢笔字也蛮洒脱的——同时就认真聆听着部下的阐述。 “但是从寿阳开始,正太路就进入了太行山脉,沿途都是崇山峻岭,兼有一条长长的桃河傍着铁道同行。那一带,如果日本人的军列选择一个小站,比如白杨墅、岩会、下盘石之类的小站停车,再隐入两旁的太行山里,其隐蔽程度,就远要比晋中南的丰店县城高出许多。”李彦在草图上指指点点地说完了自己的观点。 军统女少校沉吟半晌,她的目光始终扫瞄着草图上的一个个车站名字——按李彦的说法,那些太行山里的车站,许多连县城都不是,只能算做是一个个小村寨,而辽远巍峨的太行山脉,倒不失为藏龙卧虎的绝佳地点。但问题是,这条连接山西与河北的正太铁路,其繁华和繁忙的程度,较之山西境内的同蒲路更是高出许多,日本人如果想隐藏诸如化学武器这样的机密,会跑到正太路上去吗? 蓦地,李彦在图上手写标注的“娘子关”三个字,令王穗花忽然心动——娘子关,那是正太路在山西境内的最后一站,再向东就是河北地段了。去年忻口会战紧要关头,日军濑名师团正是从河北攻破娘子关、出击山西国军的侧背,才导致了整个山西战场的崩溃。如今,这趟神秘的日军军列,会不会是要“反其道而行之”,从山西进入河北、去支援那里的日军呢?! 顿时,王穗花的思路豁然开朗,她一脸严肃地对两个部下说:“不对,我觉得日军军列不是要躲进太行山,而是要出娘子关!” “出娘子关?去河北?可是河北没有战事啊?”李彦不解地问。 军统女少校露出了诡异的笑容:“河北的确没有战事,但你别忘了,日军华北方面军的第二军眼下都集中在河北和山东,第二军的前锋甚至已经开始向徐州大运河一带运动——军统总部此前有过判断,日本人很可能要南北对攻徐州,打穿两个战场间的阻隔,建立联络。” “那么,运毒气弹是为了支援徐州前线喽?”李彦也兴奋起来:“那里,第五战区和军委会是集结了重兵的,搞不好,中日会有一场大的会战。” “对!比起那边的战场,晋西南和晋南这几片,就太微不足道了。所以,日本人要将秘密武器运往那里!而且,《风计划》的蛛丝马迹,最初也是军统总部从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截获的!” 王穗花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她一挥手,下令电台台长立即再给山西站发报,汇报情报二组的最新研判观点,同时请求站长上报西北区部,要军统北平区迅速给予支援配合,在河北境内查找、追踪这列诡秘的日军军列。 李彦看了看手表说:“现在这趟军列,应该还没有跑出太行山呢,假如你猜得正确,那么只要北平区及时联络驻扎在石门(作者注:即后来的sjz市)的小组,完全有可能在正太路的终点,将这趟军列堵个正着!” 屋子里的三个人,都情不自禁地咧开嘴笑起来——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情报二组不仅洗脱了失察之罪,甚至有可能因为准确预判了日军秘密武器的行藏,而受到奖掖! 这一次,山西站很快回复电文,基本认同情报二组的判断,正紧急上报西北区区部。同时,站里还传回一条讯息,情报二组的特工方墨书刚刚从丰店回到太原复命,他汇报说在丰店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情报。山西站原本计划让他也即刻改赴文城,但考虑到日军神秘军列刚刚出现在正太路沿线,未来不排除情报二组侦察重心重返太原以及晋中一带的可能性,因此暂时要方墨书留在太原待命。 “老方当然在丰店发现不了什么情报,”军统女少校淡淡地评论:“日本人的军列,都他妈的从小榆树山开进太行山了!” “小榆树山?!”李彦忽然一惊,他脱口而出地重复着女上司刚才说的话:“你的意思是,日军的秘密在小榆树山、而不是在丰店县城!” 这一来,军统女少校不禁也被自己无心说出的话惊呆了:老天,他们一直认为丰店是那个鸟计划的大本营,可丰店是不通火车的,那条铁路支线的终点站,明白无误地指向小榆树山里的宋家沟小站!——这么简单的事实,怎么竟然会视而不见?! “风计划的秘密,难道就藏在小榆树山里?藏在宋家沟?!”王穗花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 “我想起来了,”李彦继续兴奋地回忆:“你曾经问过我,那条铁路支线是不是就通到宋家沟,有没有可能已经从山里修到了丰店?” “画蛇添足,画蛇添足啊!”王穗花连连拍打桌子上的图纸,痛心疾首地自责道:“是我想多了,一心认定日军绕远打下丰店县城,是为了在那里搞什么动作!可是你们想想,难道还有比深山里的一个废旧小火车站更隐秘的地点了吗?!” “小鬼子躲在小榆树山的宋家沟,秘密研制化学武器,”一直不说话的电台台长也开口了:“现在山东要打大仗了,他们就奉命将毒气弹通过正太路,运进河北,再交给山东前线!” 情报二组向山西站发出了今天的第三份急电。 他们正式判断小榆树山的宋家沟车站为日军神秘军列的停靠点,并判断那里就是日军研制化学武器的一个秘密基地。而丰店县城,不过是小榆树山宋家沟的一扇后门! “日本人的军列开跑了,咱们还要不要守在这里?站里会要求咱们二组返回太原吗?”亲眼看着老刘发完了第三份电报,李彦问自己的女上司。 王穗花打量着热切地望向自己的男下属——这家伙肯定十分想念在太原的安乐窝,至少,他也不想再在通往宋家沟铁路支线旁边的那个张家大院里蹲守下去了。不过,军统女少校思索的,却要比这个年纪小的男人更理性: “你觉得,日本人兴师动众地占领丰店和文城,开发一个废旧的山沟小火车站,这么短短的使用上十几天之后,就轻易丢弃了吗?” 第120章 无赖的一招 新鲜出炉的敌工队,走马上任的敌工队长——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河口村,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抽调了十二名战士加一名排长,全数集中在了肖俊平的手下。 二营总共只有二十把不到的短枪,绝大部分是驳壳枪,吴子健已经决定,除了营部的三个主官外,将各连连长、副连长以及营部警卫、通讯、医护人员的短枪,一律收拢上来,统一配给更需要携带短枪的敌工队员。原来佩短枪的这些人暂时换装小马枪,待日后有了短枪的缴获,再重新发给他们。 肖俊平很感激副营长对敌工队的鼎力支持。他迅速地召集全队开会,首先简要讲解了情报收集的要点,以及伪装侦察的法门;随即,就派出副队长和三名队员,立即出发前往丰店县城,打探县城敌军的动静——距离伪蒙军来犯河口村并被击退,已经过去了多日,日伪军迟迟未见报复动作,这令肖俊平感到心中没底。 与此同时,吴子健则轻车简从,奔赴了西坪村,他要将敌工队的有关事宜向营长和教导员汇报。 眼下的西坪村,正是热火朝天的土改和练兵景象。由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持的土地改革,仍在持续进行,教导员刘恕和营部文书张绣,分别以战总动委主任和副主任的身份,在领导和推进。至于以村自卫队面貌出现的新兵连,则由营长冯长治带着6连的副连长和几个排长、班长以及老兵,全天监督训练。 夏连山指挥的骑兵连已经正式成立了。六十个骑兵编为两个排,全部配置三八式骑枪也就是指战员们昵称的小马枪以及马刀——由于徐旅二营先后与日军和伪军的骑兵打了两仗,三八式骑枪的缴获数量达到了一百多枝——这在某种意义上,使得夏连山担任连长的骑兵连,目前已经成为整个二营装备最齐整、最统一、最精良的部队。 俘虏的伪蒙军副营长及其十几个骑兵,也表示要幡然悔悟、加入八路军——现在,他们正在夏连山的监督下,帮助没有经验的骑兵连操演训练。 得知这一切,吴子健兴奋得鼻头发亮。在营部,他一见到刘恕,就主动热情地去握手: “教导员,你们的根据地干得太好了!这一下,真让我大开眼界啊!” 刘恕内心很得意,但他故作矜持地说道:“还只是开头、只是开头,没想到,这里的群众工作会开展得如此顺利。” 冯长治也颇为志得意满,眼下西坪村的势头好得令人做梦都笑出声,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用不了几个月,徐旅二营的势力就会将关门山青龙河流域的其他村落相连成片。 三个主官召开了自分兵后的第一次会议。 起初气氛很融洽。然而,当吴子健将成立敌工队以及任命刚刚加入八路军的晋军参谋为敌工队长的情况端出来,刘恕的脸色果然就沉了下去。 “成立敌工队,我和营长都没意见,但是由来自晋军的肖俊平担任敌工队长,我不同意。” 冯长治对肖俊平的火速被任命,也感到意外,但吴子健曾经试探过由肖俊平担任5连副连长、顶替离去的夏连山,因此营长多少有些心理准备。 “营长,你的态度呢?”刘恕开始咄咄逼人。 “呃……老吴,我觉得,你事先应该和我们商量一下,再宣布任命。”冯长治谨慎地选择着字眼,他不愿看到教导员与副营长发生冲突,但吴子健的先斩后奏,的确不符合纪律。 “我检讨,我做的是过急了,可我也是出于留住肖俊平这个情报人才,才出此下策。” “人才?”刘恕冷冷一笑:“他一个国民党军参谋不加入八路军、我林师徐旅二营就没有人懂得搞情报了?笑话。” 吴子健闻听此话,脸色也阴下来了。 营部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冯长治有心出言缓和,却又一时找不到话茬。 “我看这样,”教导员显然懂得如何在僵持中抢占主动:“敌工队既然已经成立,并且确实对二营的军事工作有帮助,那就不宜改动了;但是肖俊平不能来担当队长的职务,我建议另派人选,肖俊平暂时先在敌工队做队员,待以后有了好的表现,再考虑对他的提升。” “我反对!”吴子健不等营长表态,立刻高声说道:“咱们八路军是讲政策的,已经任命了人家当队长,现在又要无缘无故地撤人家的职,这行不通!” 刘恕继续冷笑:“已经任命了?谁任命的?你吴副营长有什么权力一个人任命直属营部的连级主官?” 冯长治闻得火药味四起,急忙说道:“老吴做得是欠妥当,不过,肖参谋在情报战术方面,也的确有一套。这是已经证明了的。” 吴子健冲营长一挑大拇指:“还是营长能抓住问题要害!咱们先不要讨论我的错误,我的错误我检讨。但是肖俊平,实打实地胜任这个敌工队长的位置。” 刘恕当然不肯让份,于是终于与吴子健开始了争吵。两个人舌枪唇剑互不相让,最后吴子健再度怒气冲冲地拍了桌子: “我的错误,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撤我的职务都可以!但是关于肖俊平担当敌工队队长的事情,就这么定了!没有任何更改的可能性!你如果实在不同意,那么我拿自己的副营长职务,去换他一个队长的任命,这总可以了?!” 说罢,副营长起身穿上棉大衣,出门就走:“在你俩没有撤我职之前,我先去骑兵连视察!” 扬长而去的吴子健其实心里清楚,无论营长还是教导员,都不可能因为他自作主张任命了一个敌工队长而撤他的副营长职务,他这一招是以退为进,将球踢给了那两个人——这极具无赖性质的一招,他以前曾经用过,且颇具成效。 在西坪村村尾外面的旷野上,骑着马的吴子健见到了驰骋操练的骑兵,心情顿时变得大好——这是一片平坦辽阔的荒原,期间夹杂着几片孤零零的树林,很适合训练骑兵。 夏连山不知道副营长刚刚在营部的大吵大闹,高兴地向他介绍开了骑兵连的日新月异。原来,包括伪蒙军骑兵营副营长在内的十几个俘虏,均为多年的游骑老兵,骑术可谓一流,且有着丰富的作训经验,他们的加盟,使得二营骑兵连的水准提升非常迅速。 “连山啊,我听肖队长说,关门山的山脚下,由此再往南百里之远,都是一马平川,而且几乎与南同蒲路平行。这样的地形,骑兵是大有可为的。所以,你这个骑兵连长任重道远啊!” 夏连山得知肖俊平参加了八路军且担任了二营敌工队长,自是满心欢喜,此刻他的马与副营长的马并排而立,于是用马鞭指着辽远的荒野说:“副营长,肖队长说得没错,从这里再向南全是这样的平原,骑兵跑起来没有障碍。而且,”夏连山顿了一下,看着吴子健说:“四十里开外就是平泉县,那里,是我的老家。” 吴子健一愣:“平泉县,你老家?好啊,抽时间放你假回去一趟,家里老太爷还安好?” 夏连山有些激动:“离家五年了,应该无恙,家父家母一向健硕——副营长……丰店那边,可有什么动静?” 吴子健明白自己的这个部下仍在牵挂着姐姐全家的安危:“嗯,你放心,这次来犯河口村的伪蒙军就是从丰店开出来的,所以肖队长很重视那里,敌工队成立后,第一个任务就是派人去丰店侦察。” “这几天,我和原来伪蒙军的那个副营长唠过,他说现在丰店仍然封城,不让百姓进出。” “对,所以肖队长让他的队员相机行事,争取能混进去,实在不行,就先派人在城外盯着,日伪军一有动静也好掌握主动。” 看看天色不早,吴子健有意让夏连山替他去向营长和教导员辞行。离开骑兵连的训练场,他和随行的两个战士索性直接快马加鞭,绕开西坪村直接奔向了河口村的归途——副营长深知,此时的营长一定在千方百计地做教导员的工作,一面痛斥他这个无法无天的副营长,一面劝刘恕不要与副营长一般见识。 吴子健得意洋洋、一脸坏笑地纵马离去。 在河口村的村尾,二营副营长又远远看见了同样在训练的炮兵班,班长赵野郊带着战士们围在那门民二十式八二迫击炮前,比比划划地讲解着操-炮要领。 ——有了骑兵,又有了炮兵,老子的二营,如今不比小鬼子的队伍差! 越发高兴的吴子健,将马直接跑到了炮兵班跟前。炮兵班班长赵野郊一见面就又问:什么时候再来几箱炮弹?什么时候再来两门炮?还有,九二重机枪的子弹盒子里,就剩了两板子弹,真要投入实战,用不了一分钟,就彻底打光了。 吴子健笑眯眯地先看看迫击炮,又去摆弄那挺九二重机枪,他问赵野郊:“日本人的九二重机,跟咱们的马克沁比,哪个更好用?” “报告营长,民二十四式(作者注:即中国兵工厂仿制马克沁重机枪的型号)我没用过;但以前听国军重机枪连的弟兄们说,那是水冷的,不如小日本儿的散热片风冷的好。” 吴子健看着九二式重机枪布满枪管上的散热片,点点头:小鬼子的重机枪,看来比他们古怪的歪把子轻机枪强多了。 “好!我这就争取给你们把炮弹和重机枪的子弹,弄过来!” 听副营长如此胸有成竹地放话,赵野郊和炮兵班的战士们禁不住都兴奋起来:“副营长,咱们是不是要跟小鬼子干一场了?” 吴子健没有明确回复,只哈哈大笑了两声,转身跳上了马背,从村尾驰入了河口村。 他在想:小鬼子占了丰店县城,那里距此也不过就是三十里的路程,如今徐旅二营已然站稳了脚跟,没有理由放着对手不打! 第121章 激战前夜 河口村远没有西坪村那么庞大,窄窄的一个长条状的走势。吴子健纵马在村中穿行,常常要勒住缰绳减缓速度,以防撞上院墙或房山。 他直奔了敌工队长的房子——肖俊平正式走马上任后,吴子健就从他的屋子里搬了出去,也为了腾出更多的空间给敌工队使用。 “肖队长,你就踏踏实实地指挥你的敌工队,”一进门,吴子健就兴高采烈地嚷嚷上了:“营长和教导员刚刚完全同意了我的计划和任命!” 肖俊平当然猜想不到、副营长其实是刚刚和营长教导员大吵了一场,此前他出于直觉,对刘恕是否能够容纳自己感到担心,现在听吴子健如是说,就彻底放了心。 在西坪村的营部开会的时候,吴子健也提出了要将全营主要的短枪都收缴上来,统一配属给敌工队使用;因为敌工队有经常深入敌占区、不宜携带长枪的特殊情况,冯长治和刘恕都勉强同意了——好在现在二营的小马枪也充裕得很,除了装备骑兵连全连,还有好几十枝。 但吴子健最后大吵之下就忘了督办此事。此刻当着肖俊平的面,他含混地掩饰说:短枪正在统计,收集齐全后就交给敌工队——副营长已经打定了主意,自己不出面了,过两天派李天林带几个人,直接到西坪找营长收枪。 肖俊平的注意力则不在用枪上,他在急切地等待派往丰店的队员带回消息。在敌工队长心底,北面的丰店日军眼下是河口村最大的潜在威胁。 “同蒲路方向,我这几天会陆续派出敌工队员,”肖俊平指着地图对吴子健说:“韩信岭驻扎的应该是刘茂恩的十五军,如果濑名师团再予以攻克之,则在我们正西面方向的同蒲路路段,就全是日军的天下了,这将是今后我们面对的一大威胁。” “鬼子如果占完了同蒲路,会向我们这个方向出兵吗?”吴子健出神地盯着地图,仿佛那地图上的同蒲路正站满了鬼子。 肖俊平有些狡黠地眨眨眼:“如果我们像刘教导员说的那样,不主动攻击日军,我相信,同蒲路上的鬼子,是不大可能朝着我们关门山发动攻势的。” 吴子健看了一眼敌工队长,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要知道,从韩信岭再向南,沿途还有霍县、洪洞、临汾,卫长官的中-央军和阎长官的晋军主力,都在那一片,日军不会很容易就打下来;”肖俊平继续侃侃而谈:“而即便占领了临汾,距离南同蒲路的终点风陵渡,仍有着不短的路程。一句话,小鬼子想彻底打通同蒲路,不付出巨大代价是不可能的。所以,他们的首要目标,绝对是全力确保铁道线的畅通和安全,至于我们这里一带荒山野岭的,日军不会有兴趣光顾。” 听到这里,吴子健突然高声说道:“那不行!我们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日军在同蒲路上大肆侵略!八路军过黄河,是为了抗战,小鬼子如今就近在咫尺,岂能不打?!” “好,我支持副营长的想法!”看到吴子健态度坚决,肖俊平的确打心眼里高兴,这个参加了晋北以及忻口一系列作战的晋军参谋,真地不希望自己加入的八路军就窝在大山脚下、坐视日军在铁道线上烧杀挺进。 而就在这时,去丰店侦察的敌工队员,送回了重要情报:丰店的日军和伪军骑兵,突然大批开拔,去向不明。县城眼下只有少量守备日军,并且城门大开,允许百姓白天出入。 吴子健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正要睡觉呢,居然送来了枕头!他立即喊来了李天林,研究部署对丰店的作战——同蒲路上是日军的机械化重兵,二营可能啃不动,但小小一座丰店县城,守备又刚刚变得空虚,岂有不趁虚而入的道理! ? 丰店日伪军的突然异动,赵木头的391团特务连士兵,也第一时间就发觉了。 他们潜伏在县城西关那家老掌柜的牛肉铺里,将日军步兵和伪蒙军骑兵的紧张出动,都看在了眼中。 大榆树山,接到特务连探子飞报后的秦忠孝团部,即刻紧张运转起来。中-央军上校一面下令特务连长继续加紧打探,力争坐实情况,一面就动员了两个营准备战斗。 自从上次逆袭丰店北门并大获全胜,391团就基本恢复了元气,而刚刚由第二战区下发的奖励,更令全团士气大振。 恰在此时,军统山西站的王穗花少校又发来电文,询问丰店城内日军是否有动静。原来,王穗花通过日军神秘军列从小榆树山的突然出行,预感到丰店的日军有可能参与其中。秦忠孝不禁佩服这个女特务料事如神,于是回电通报了日军以及伪蒙军骑兵开拔的情况。 在文城的南洋旅馆,接到复电的王穗花心中越发有了底,现在,她已经对文城和丰店这两处日军夺占的城镇,有了一个新认识:它们一前一后,将小榆树山的宋家沟夹在当中,文城是前卫、丰店就是后卫。而日本人的“风计划”的秘密,就藏在这一条线上,并且极有可能就藏在军列能驶入的宋家沟! 山西站结合了情报二组的几份情报分析后,原则上认同,并火速上报了西北区部和军统总部,请求北平区的石门小组派特工,到正太铁路线的河北境内监视该趟日军军列,重点监控石门和正定车站。 王穗花得悉丰店的日伪军开拔走了不少,认为正是391团派细作大举渗透的良机,她发电给大榆树山里的391团,希望秦忠孝“便宜行事”。可是,军统女少校不曾料到,秦忠孝“便宜行事”的力度,要比她心目中的力度大得多。 ? 丰店。 傍晚时分,大冢联队的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和第一大队的大队长福田冈少佐,坐在位于昔日县公署的指挥部里,吩咐手下开出了晚饭。 联队长大冢康介带着前来扫荡的部队开拔走了,去执行萩原旅团长临时下达的紧急任务。大佐不仅带走了他从文城带来的全部人马,还将福田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的一个营,都拉走了。 自从离开君陵前往太原执行“特殊任务”,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就始终云里雾里——在太原,他亲自带领手下,奉萩原晃旅团长的命令,押着一批“反日分子”出城执行秘密枪决;但麻生迷惑不解的是,那批“反日分子”当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明显看上去是太原城里的普通老百姓,却都被在太原西郊的山野里逐一射杀了。旅团长还特意吩咐,执行枪决后要焚尸灭迹。 随后,他又带着部下,押着遮蔽得严严实实的一队军用卡车,从太原出城直奔了同蒲路的铁道线;期间,军用卡车与一列火车进行了交接,并且有蒙疆军的骑兵加入了押运的行列。而直到宣布他们的押运任务结束,麻生也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神秘的行动,要值得旅团长派他们联队如此兴师动众地执行。 等到他被派往丰店、作为此地最高军事指挥官担负守备任务时,麻生中佐才渐渐得知,出丰店南门前行的小榆树山黄岩口,同样被联队另派重兵封锁了山口——看来,上次押运的军列,应该就在小榆树山里。 大冢联队长明确指示,由麻生中佐指挥的联队福田冈步兵大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除了要镇守丰店县城,还必须随时拱卫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外,确保小榆树山不受到敌军攻击。 究竟在保卫什么呢? 虽然麻生没有参加大冢联队对丰店的攻城战——当时,他率联队的一部留守的君陵——但他这些日子听了福田冈讲述当时攻防战的惨烈,还是对曾经驻守此县的中国军产生了戒意。现在,大佐更是将防御力量的半数带走了,据说是配合小榆树山里的行动,要押送那神秘军列出行多日。因此,日军的副联队长,格外警惕起来。 “中佐,今晚我们可以好好放松一下了!” 大队长福田冈显然与自己的副联队长想法相反,连日来联队长亲临丰店指挥周边扫荡,全城上下格外紧绷着神经,结果所谓的扫荡不但没见什么成效,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营据说又在县城以南的关门山山脚遭到了八路军的打击。福田冈正以为皇军会集中兵力前去报复,却不料那个从天而降的神秘的任务,反而将联队长和为数不少的部队拉走了。 不过正好,可以松一口气! 福田冈一边坐到饭桌前的副联队长的对面,一边吩咐部下取来一瓶本地的白酒。麻生见状急忙制止: “福田君,酒还是不要用了,联队长临行前,特意嘱咐我们要小心谨慎。” 福田冈大不以为然:“中佐,城门已经紧闭了,中国军没有本事从那么高的城墙上爬进来的!连日辛苦,我同中佐喝上两杯!还有——” 福田冈看了看屋子的左右,才笑嘻嘻地说: “我的部下,前几天在东城发现了两个漂亮的女人,是一双姐妹花,已经将她们住的房子看住了。今晚,我让他们悄悄摸进去,将那两个女人带出来,我和中佐,好好乐乐!” 第122章 同时起了杀机 “你这个家伙,又管不住自己的裤裆了!” 麻生中佐笑着对福田冈说:“你可别忘了,联队主力就因为上次在这里放假快活了两天,被旅团长少将训斥过!难道你还想再让将军的皮靴踢你的屁股吗?” 大冢联队上次在丰店戮城并大肆强-暴妇女的行动被旅团长意外发现后,萩原晃曾经恼火地踢了留守县城的大队长福田冈几脚,此事传得差不多大半个联队都知道。 福田冈涨红着脸申辩着:“我们这次不搞那么大的动静——只把那两个花姑娘秘密带进来。中佐,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是标致的中国女人!” 麻生一时有些向往——大冢联队上次在丰店的狂欢,他本人没有赶上,私下一直感到遗憾。此刻听部下如此一说,不觉心痒起来。 “那你打算怎么处理她们?”麻生还是心存谨慎:“我是说完事之后?总不能灭口,那动静就有点大了,如果传到旅团长那里岂不是顶风犯案?” 福田冈从副联队长的话语里,已经听出了对方的意向,于是淫-笑着说:“中佐放心,你只管尽情享用,善后的事情交给我,不会出任何乱子的。” 麻生点点头,不再说话。 接下来,福田冈开始抱怨旅团长强加给他们的军纪:不许公开地大批杀戮和大范围地劫掠女人——杀戮也还罢了,县城里的百姓现在乖觉、顺从得很——但要士兵们突然像和尚一样“吃素”,实在害苦了大家。直到现在,整个大队的官兵仍不明白驻屯在这个山间孤城的目的,可是不许他们碰女人,却已经搞得上上下下怨声载道。 麻生中佐当然也不清楚在这里固守的目的。那列被他们严密押送的军列肯定隐藏着重大机密的,联队长应该是知情,只是他从来没有向自己这个副手透露。如今他们又兴师动众地押着军列走了,据说是往太原方向。 “牢骚可以发,但警戒绝对不能松懈和马虎,”饭桌上,麻生一边慢饮着白酒,一边叮嘱福田冈:“中国人的军队,就在城外的大山里转悠,随时跳出来威胁着我们。还有,南边又刚刚冒出了八路军的影子——联队长说等他们出行回来,就分兵去扫荡。眼下,我们兵力空虚,只能严加防守。” 两个日军指挥官用罢了晚饭,麻生就骑着马开始到四座城门巡视一番。眼下整个丰店的守备力量,只剩下了福田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他们的另外两个中队,一个被联队长带走了,一个被联队长临时安排到了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山口担负守卫。蒙疆军倒是还留下一个残破的骑兵营。 副联队长此前已经重新做了部署——福田大队的两个中队,共计六个小队,其中调出四个小队分别镇守四座城门和城门楼;一个小队在城内巡逻,最后那个小队驻扎在县公署作为机动。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营共两个连,其中一个连上次在北郊外被中国军打了埋伏,枪械、马匹都丢失殆尽,如今这个连补充了武器,但因为搞不到马匹,所以改做了步兵连,麻生中佐命令该连分散到四面城墙上巡逻,严防敌人爬城。另一个连仍是骑兵连,驻扎在关帝庙的蒙疆军骑兵团团部。 麻生去四城巡视的时候,福田冈手下的一个小队长,已经带着五个士兵,趁着夜色,摸到了东城一户人家的院外。一个士兵翻墙进了院子,从里面打开了院门,他们一拥而入,踢开了堂屋的门——东屋和西屋分别住着一对姐妹以及她们的母亲。日本兵们将姐妹的母亲捆绑起来,留下一个士兵看管;其余的人则将那对姐妹反剪了双手,嘴里塞上了毛巾,眼睛蒙住了黑布,强行将她们带上了院门外的一辆有遮蓬的马车,驶进了县公署的大院。 麻生中佐巡视回来的时候,他房间的炕上已经横陈着那对姐妹中的姐姐,仍然反剪着双手。副联队长打量着炕上的这个女子的容貌,满意地笑了——他觉得福田大队长所言不虚。当然他也知道,此时此刻,大队长的炕头也一定躺着个同样迷人的女子,那是她的妹妹。 ? 夜色中的丰店县城,外人听不到县公署里那对无辜姐妹的哭喊;而在西关的一家临街的牛肉铺子里,则正紧张地推演着夺占县公署的行动。 这家在屠城中死了儿子和儿媳的老掌柜的牛肉铺,已经重新开张,并且新添了三个伙计——他们都是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士兵。 鉴于军统山西站的女少校要391团多在丰店城里安插眼线,赵木头的十几名部下就被团长秦忠孝派进了城。而此刻,特务连连长本人也刚刚潜伏到了这里。 自获悉丰店的守备日伪军大规模撤走,秦忠孝就决定反攻县城。眼下,整个丰店只有几百名鬼子,还有一些伪蒙军,而391团则仍有千人之众。此战,即便收复不了失地,至少也要让日本人受到重创。 中-央军上校故技重施,他让赵木头带着特务连的二十个士兵,乔装伪装,分期分批地潜入了丰店。胆大包天的特务连士兵还夹带进了五把毛瑟军用手枪——他们的任务,就是在391团的主力攻打县城的时候,里应外合。此刻,他们就在连长赵木头的带领下,反复推演着夺占县公署的行动——已经确认那里是守城日军的指挥部。 最大的难题是武器。 由于日军提高了警戒程度,白天进出城门的盘问和搜查很严,这使得特务连的重武器:伯格曼冲锋枪以及轻机关枪都无法带进。而想方设法弄进来的五支毛瑟军用手枪,就成为他们目前的全部快枪,其余的就只能拿剔肉的刀具了。凭着这样的装备,能否顺利攻下县公署,的确让人捏一把汗。 但县公署必须在城外的攻势发动之后尽快夺占,从事前侦察来看,县公署院内竖立着高高的电波收发天线,这意味着,有大功率的电台设在那里。打掉日军的电台,就等于让孤城里的日军彻底断绝了与外界的联络。 还有电话线也必须在开战之初就掐断。那是从县城南门外的小榆树山里架设了电线杆、接进丰店的。秦忠孝和参谋长估计,那电话应该像独12旅当初镇守县城时一样、通往三十里外的文城。 一个特务连的士兵提议,可以使用“火攻”,在武器短缺的情况下,放火焚烧县公署——他们在附近一家已经没有了住人的宅院里,发现了一大批爆竹鞭炮,显然是出逃的富裕人家预备过年燃放的,正好派上用场。 觉得此计可行的特务连长,当场拍板定下了这个方案。 如果不出意外,明天白天鬼子开城门的时候,团座就会挥师攻城。特务连的探子们,全部枕戈待旦。 ? 关门山脚下的河口村。 谨慎起见,徐旅二营敌工队长肖俊平,又火速派出了几名队员前往丰店,进一步落实日军大举离开县城的情报。同时召唤带队去丰店侦察的副队长陈栓柱回来汇报。 经过反复询问,肖俊平觉得情报是可信的——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守备丰店的日伪军的确是撤走了一大批。留守的敌军,绝对不超过五百人,而且不得不分驻在县城的四周。 副营长吴子健于是下了打的决心。 他已经让通讯员带了亲笔信,去关门山红星峡调动鲁大江的8连,要8连抽出三个排的兵力全力赶来——攻打县城不能用8连的人,但他们可以接防河口村,以便于将5连的主力腾出来使用。 吴子健的战术,与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不谋而合,他要敌工队的队员先混进县城,在白天鬼子开城门的时候,与外面的三个排里应外合突然夺占南门,然后这三个排就占领南门据守,观察城内日伪军的动作,并赶在对方大举反扑之前(毕竟城内敌军的总数还不少),纵火焚烧南门撤走,5连的的另外两个排则在南门外接应。 这一战,主要目标是夺取日军部署在南城门的迫击炮、重机枪,至少要夺取迫击炮的炮弹和重机枪的子弹——早在夏连山带人去丰店侦察的时候,就已经发现,鬼子在南门门楼两侧的城墙上,摆放了一门九七式迫击炮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此事吴子健一直记在心上;当他从关门山红星峡弄出了二营的那门民国二十式迫击炮和日本九二式重机枪时后,就考虑过如何给这两件重武器补充已经稀缺的弹药;特别是当他听炮兵班长赵野郊说:民国二十式迫击炮,可以捡同为模仿法国炮的鬼子的九七式迫击炮炮弹使用,就更拿定了主意。 此前,他曾经针对日军的稀奇古怪的装备命名,请教过日本通肖俊平。肖俊平告诉他,日军的这些用数字命名的武器装备,命名的方式有几种,所以听起来特别混乱。 ——首先一种,是采用日本人自己的“神武纪年”的年代,所谓九二式重机枪、九四式卡车、九五式坦克、九七式迫击炮,就都属于这种,他们的神武纪年如今已经排到了两千五百多年,二五九二年出产或设计定型的装备,就称为九二式,以此类推。 ——还有一种命名是以日本天皇的年号命名的,比如明治三十八式步枪(即俗称的三八大盖)、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即俗称的歪把子),就分别出产或设计定型于明治天皇三十八年以及大正天皇十一年。 ——最后一种是用装备设计者的名字命名的,比如南部十四式手枪(即俗称的王八盒子),就是用枪械设计者、日军军官南部大佐的名字设计的。 这一番请教,吴子健终于弄懂了花式繁多的日军武器名称,而眼下摆放在丰店南城城头的,就有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和一门九七式迫击炮——肖俊平还告诉他,日军将这口径为八十一毫米的迫击炮,称为曲射步兵炮——正如赵野郊所言,二营的这门民国二十式迫击炮,口径是八十二毫米的,可以将小日本儿的九七式迫击炮的炮弹,拿过来直接用!更别说两家相同的九二式重机枪了,子弹当然也完全相同。 这正是八路军徐旅二营副营长,想要以区区两百人之兵力,奇袭丰店县城一座城门的真实目的! ? ? ? 第123章 反攻失地 大榆树山里的秦忠孝决定奋力反攻丰店。为此,他将391团的一营和二营全数拉了出来。 此前,缴获了伪蒙军一个连的马匹和武器装备后,中-央军上校曾经亲自主持了对全团的整军行动,他首先将三营的多数兵力,补充给一营和二营,使得这两个营重新完备了每营三个连的建制,每连也达到了足额的一百二十人;然后他将特务连又补充到两个排六十人的规模;接下来,利用缴获的一百多匹蒙古战马,向大榆树山里的许多大小村寨征兵,每户人家可以用一名青壮男丁换取一匹蒙古马,这使得他很快征集到了八十多人,将其全数编入三营,武器就是伪蒙军骑兵使用的三八式骑枪。 如今,三营的任务基本是训练,同时守卫全团分布在山里的各个防区——他们当中半数以上是大榆树山人,既熟悉环境,也愿意保卫家园——而一营和二营包括特务连,则集中机动使用。 在这次反攻丰店决心已经下定的时候,秦忠孝仍在担心两件事,一是木头的特务连进入县城潜伏的人手太少,而且只有几支短枪,恐难顺利完成夺占日军指挥部的重任;二是在城外发起的攻击,如何才能迅速拿下一座城门、打开主力进入县城的通道。 中校团附张宏拟定的第一个方案是,利用忻口会战期间袭击日军兵站缴获的板垣师团的军服,让一支小部队乔装成日军,公开接近城门,然后出其不意占领城门,接应大部队随后灌城。但这个方案几乎与上次逆袭县城北门如出一辙,且吃过亏的日伪守军肯定有了戒心,能否成功殊无把握。 但是正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无论是特务连掌握的情报,还是军统山西站女少校提供的情报,均显示日军在丰店的守备力量刚刚大批出行,是否回归、何时回归,都属于未知。天赐良机,必须抓住。 为此,几经研讨之后,秦忠孝和张团附以及几个营长、连长,重新制定了第二个夺占城门的方案,放弃乔装日军——因为板垣师团的军服与目前守备丰店的濑名师团的军服存在差别,蒙骗伪蒙军尚可,而目前把守城门的均为日军大冢联队官兵,非常容易被识破——改为使用一挂马车突袭。 马车车厢用华丽篷布装饰遮蔽,使之看上去像是有钱人家运载女眷的,借以麻痹日本兵的警惕性;车棚内实则为手持冲锋枪的特务连士兵,加上车夫和跟班,可令这支突击队达到七八人规模。 突击队要在到达县城门口之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袭占城门,同时随身携带炸药,如果后续部队无法按时赶到就当场炸毁城门,使得内城的日军无法关闭之;此时后续主力再发起入城冲锋。 袭击的地点最终选择了南门。 鉴于眼下丰店的守备敌军,每天只打开南北两座城门,而上次391团逆袭丰店攻打的是北门,所以,秦忠孝决定这次改到南门。 另外,考虑到南门外有一条公路通往小榆树山的黄岩口山口而后直达文城,且目前山口位置已经被日军卡死,因此在阻击有可能从黄岩口方向出现的敌军援兵方面,张团附也做好了预案。 就在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枕戈待旦的时候,关门山山脚下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也已经做足了夺占丰店的准备。 两支中国军的指挥员,彼此并不知道对方的动作和企图,但他们的作战方案,却近乎出奇地一致。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这个时节,他们即将要在山西封冻的黄土地上,展开一场肩并肩的联手厮杀。 ? 上午的太阳将丰店南城映照得光亮一片,已经洞开的城门,在外站立着四个日本兵,另有六个日本兵守在内城门的两侧——他们负责盘查进出的人们。 而在他们上方的城门楼里,则还有一个分队的十三名日本兵,以及守护着一门九七式八十一毫米迫击炮——日军称之为步兵曲射炮——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的多名炮兵和机枪手。 这个日军小队的其余二十余人人,经过了一夜的闭门值守之后,已经去睡觉了。从九点开门至现在,进出这座城门的百姓寥寥无几,守门的日本兵,多少露出了懈怠。 就在这时,站在门外的哨兵、以及城门楼里负责观察的日军,都发现了远远驶来了一驾两匹马拉着的带棚马车,吸引他们注意力的是那驾马车的花哨艳丽的车棚,但车里坐着的是何人却望不到。 应该是中国女人,也许还会很漂亮——城门楼上两个日本兵彼此对视了一眼,发出了会心的笑容。不久前,他们都亲自参与了在这座县城进行的戮城狂欢,对年轻的女人颇为留恋。 驾车的两个车把式,一左一右分坐在车棚前面;在那马车后面,还有一人骑着一头毛驴跟随。 在城门口,日本兵没有什么戒心地拦住了他们,其中两个日本兵不怀好意地走到马车车棚的后面,准备挑开车棚厚厚的门帘向里探望——联队下达了旅团部的新纪律,不能再随意公开地劫掠和占有城里的女人,但看一看、占占便宜总还是允许的罢。 然而,就在车棚门帘被三八式步枪的刺刀挑起来的一瞬,骑在驴背上的那个年轻人,迅捷地从怀里摸出了一支毛瑟军用手枪,照着两个日本兵的后脑啪啪就是两枪!与此同时,车棚前的两个车把式也掏出了相同的手枪,分别朝另外两个日本兵射击:四个守在城门外面的哨兵转眼之间就被解决! 枪声还在晴朗的天空中回荡,马车已经冲进了城门洞,从车棚里开始向外跳出一个个手持伯格曼冲锋枪的男人,等到马车即将冲过门洞、进入内城的瞬间,两个车把式也跳了下来,其中一个用短刀扎了一匹马的后臀,那马负痛,连带着另一匹马发力狂奔,将内城正要循着枪声进入城门洞查看的日本兵撞飞、刮倒了一片,然后狂奔上了城内的那条大街。 四枝伯格曼冲锋枪随即打响了,那是从车棚里跳出来的人,他们全是391团特务连的士兵。内城的六个日本站岗哨兵在遭遇车马撞击之后又遭到冲锋枪子弹的横扫,很快死伤殆尽。随后,特务连的这支突击小队,其后并不突入城内,而是原地据守在阴暗的门洞里,随时准备射杀前来反扑的敌人。 城门洞上方的城门楼里,日本兵已经炸了锅,这不仅仅是在门楼的下面爆发了战斗,而是他们更加惊恐地看见,远处正有数百名中国军士兵蜂拥而来。负责指挥的日军小队长急忙下令那挺九二重机枪开火阻击,但冲锋的中国军前队,数挺轻机枪则率先发难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391团一营的一连,秦忠孝将全团一共十一挺捷克式中的六挺加强给他们,在距离城墙不到两百米的距离,六挺捷克式轻机枪全部架在士兵的后背上,瞄准了城墙上的日军身影狂射。 在机关枪火力的掩护下,这个连的士兵没有遭到来自城墙上方的太多阻击,一路奔跑着灌进了内城。接下来,他们与特务连的士兵汇合并开始分兵分三路:左右两路贴着内城的城墙根进攻大门两侧的通往城墙的楼梯,准备去彻底解决城墙上的日军,第三路则直接突向城内大街,杀奔县公署而去。 仅仅一个步兵小队的守备兵力,且还不包括站完夜岗去休息的人,这根本无法阻挡391团前锋如狼似虎的攻击——城头上的九二式重机枪在最后时刻终于勉强开火了,但它遭到了三挺捷克式轻机枪的压制,两名日军重机枪射手相继中弹死伤;而那门所谓的步兵曲射炮甚至来不及调整如此之近的射界,内城的楼梯就冒出了突击而上的的中国军冲锋枪手。 秦忠孝用来攻击南门的兵力为一营全部和二营的一个连,以及特务连全部;二营的其余两个连,一个此刻在东城门外发动佯攻,借以牵制东城的守军不向南门移动;另一个则布置在南门外,拆毁从文城延展过来的电线杆和电话线,同时监视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山口附近是否有敌军前来增援。 ? 交火爆发前的一刻,在丰店县公署里的两个日军指挥官,正兴致勃勃地交谈着夜间的种种感受。大队长福田冈向副联队长建议,先不要放那对姐妹花回家,今夜他们可以交换着再享用一宿;对此,麻生中佐愉快地接受了。当然,他的大队长少佐并没有告诉他,就在今晨,在这对姐妹的家里负责看押她们母亲的那个士兵,已经回来报告,由于姐妹花的母亲夜里拼死挣扎,并且意外地挣脱了捆绑她的绳索,该士兵在试图重新制服她时,失手将其刺死。 南门的枪声就是在这时响起来了。很快南门的小队长打来了电话:大批中国军袭击攻城! 两个刚刚还在意气风发、谈笑风生的指挥官,顿时慌了手脚。麻生的担心竟然真地变成了现实,这让他惊惶不已;他急忙命令福田冈带领留在县公署机动的那个小队当中的两个分队,火速驰援南门,并沿途收拢正在街头巷尾巡逻的士兵一同赶往,务必要堵住、封死南城门。同时,通知蒙疆军的骑兵连上街在城内巡视,谨防城内奸细趁乱袭击。 随即麻生给北门守备的小队长打电话,要他即刻关闭城门严阵以待。而就在这时,东门的小队长则来电告知,城外出现中国军,看军装和来袭方向,似乎就是被联队从本城驱逐出去的那支部队,但数量不大,且没有攻城以及担负掩护的重武器。 麻生又要通了文城联队部的电话,向留守联队部的几个参谋通报丰店的战事,要他们马上报告旅团部的参谋长。可是,他还没等到回话,就发现往文城的电话已然打不通了! 预感不妙的日军副联队长,立即命令使用电台联络,而他的话音未落,县公署的院子里,突然响起了乒乒乓乓的爆响并且烟雾大作,一个福田冈大队大队部的军曹,连滚带爬地喊道:中国军攻进来了! ? ? ? ? ? ? ? ? ? ? ? ? ? 第124章 奇特的战局 麻生中佐禁不住大惊失色:从南门的小队长打来电话告急至今,也就过去了五六分钟的时间,攻击南门的中国军怎么会如此之快就到达了县公署?! 院子里的爆炸声响个不停,但却听不出是什么武器发出的,等到日军的副联队长终于分辨出这其实是被点燃的烟花爆竹在轰鸣,更是感到莫名惊诧。此刻,县公署里只剩下了二十几个官兵,且没有机关枪、掷弹筒,都是步枪。而不断从院子外面丢进来的成捆的烟花爆竹,虽然杀伤力不大,但却制造了浓烈的爆响和烟雾,龟缩在县公署各个角落的守军根本无法听清、看清攻击者的来路。 电讯室里,麻生已经下令电台向文城的旅团部直接发电求救。他身边的一个分队长带领几个士兵,则拼命地向外盲目射击。 好在城内的电话还能打通,麻生手忙脚乱地先后打给各个城门——由于目前已知遭到攻击的是南门和东门,尽管还无法判定另外两座城门是否也将遭到相同的攻击,麻生情急之下,还是要守西城的那个小队只留下一个分队,其余的全数向县公署这边驰援。 ? 从县公署的外面向院子里丢进烟花爆竹的,正是赵木头亲自带领的特务连一部。他们是在今天上午接到秦忠孝派进城的探子的传令、实施里应外合的。此刻,除了点燃后扔进院子的火药,他们仅有的五支毛瑟军用手枪也在院门口向里面轮番射击。 但守卫县公署的这股日军多为经验丰富的老兵,危局之下仍能顽强抵抗,而赵木头的人无非是占了对方不明他们底细的便宜——否则,双方人数近乎对等,但院子里的日本兵却几乎人手一杆三八大盖,面对几支短枪,绝无困在里面挨打的道理。 赵木头们的配枪,还在送来的路上。 率先冲进城的391团一营一连,内中就夹有二十几个特务连的人——包括刚才藏在马车车棚里的四个——现在他们每人除了手里握着的一枝伯格曼冲锋枪,身上还都各为潜伏在城内的同伴背了一枝,直奔了县公署而来。 秦忠孝当然清楚赵木头的凶险处境,也深知第一时间夺占县公署即守备日军指挥部的意义,因此下令在一营一连破城后,紧随入城的二连与特务连的这二十多人一道,全力向县公署方向突击,尽快与特务连长会师。 但是,他们中途遇到了麻烦——日军大队长福田冈带领的五六十名步兵,也正沿着县城中的这条南北大道、向南门驰援,结果双方狭路相逢,顿时打翻了天。 391团在丰店驻守了将近三个月之久,全团官兵对这座县城的地理环境均很熟悉。这时在城中大道与敌军接战,二连的一部迅速占领了大道左右的临街建筑,许多官兵还爬上墙垛和屋顶,向福田冈的日军开火。与此同时,另一部则退入大道两侧的小巷,沿着逼仄的小路迂回向正面的敌军包抄。 特务连的人则干脆脱离战场,在中尉连附的率领下,选择了路东的一条小巷,继续向县公署方向绕行。 城内战斗展开没多久,指挥部设在关帝庙的伪蒙军骑兵连,在接到麻生副联队长的电话后也冲杀了出来,没头苍蝇般在城中乱闯——麻生中佐给他们的命令仓促之下比较模糊,就是阻截突入城中的中国军。然而这伙伪蒙军的骑兵甚至都不知道中国军打到了哪里!直到391团一营三连大举入城、并向西门攻击前进,伪蒙军才与之稀稀落落地交上了火。 这时,最先开火的南门的战斗已经结束,驻守南门的日军小队残部以及协防的伪蒙军步兵,沿着城墙上的通道逃向了东城和西城,391团一营一连占据了南门和南城墙。 秦忠孝立刻率部进入了县城,他命令二营四连接防南门,自己则亲自带领一营一连,向东城门挺进;同时命令二营四连抽出一个排,从南城的城墙上出发,一起朝着东城门方向攻击前进——391团二营的五连,此刻尚在东城门的外面佯攻,秦忠孝必须尽快夹击到位,以便接应五连入城。 这些都是事前拟定的破城后的进军路线。一营的三个连,犹如三支利箭,分别射向中、西、东三个方向,特务连则加强给中路。中-央军上校的作战方案,第一目标是至少占领南、西、东三座城门,将城内日伪军压迫到城北;然后再视战况,决定第二目标是发起总攻全歼守军、还是与之对峙直至将其由北城门逐出——毕竟,他只带来了八百人,且没有重武器,而情报显示城内的日伪军约为四五百人——中-央军上校感到没有围而歼之的绝对把握。 截至目前,城内的战斗还大体上按着391团的设想一步步推进着。可是,令秦忠孝始料不及的是,原本风平浪静的南城门外,却风云突变:从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方向,疾速杀出了一支日军,并且得到了炮火支援,南门情况顿时危急起来。 这支日军,其实也是福田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他们原来就驻扎在丰店城内,只不过,旅团长萩原晃以及联队长大冢康介在押着慰安妇军列出行前,考虑到小榆树山里的岩田骑兵中队和平井寺一的宪兵队主力都将出行,因此将福田大队的这个步兵中队,临时调进了小榆树山靠近丰店的黄岩口一带布防(同时还从文城抽调了一个步兵小队,到小榆树山靠近文城的那个山口碎石峪驻防。以防宋家沟密营在这期间有失)。 而副联队长麻生中佐的求救电报发至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后,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除了目瞪口呆,根本拿不出什么办法应对——河边参谋长如今也知道了他们刻意拱卫的宋家沟密营,与随军军妓有关——可眼下偌大一座文城,只剩了大冢联队的相川大队在孤零零地值守,奈良大队、骑兵和宪兵都押运慰安妇军列而去了,偏偏竟在此刻发生了丰店县城遭攻击事件! 参谋长一边急电秘密军列上的萩原旅团长,一边急电在太隰公路作战的濑名师团部,但这都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本来,文城以南三十里的灵石县,眼下驻防着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的整整一个步兵大队;然而也正是从昨天深夜起,大队长高木少佐先是用电话报告:有大股敌军突然借助夜色围城攻击,随即电话线便遭破坏;其后陆续接到的高木少佐的电报显示,敌军的围城袭扰彻夜未停。 河边参谋长于是严令高木大队守城不出。天明后,敌军仍隔着同蒲路两侧与灵石守军对峙,经初步观察,疑为前些日子被高木大队击溃的中国军驻防灵石的部队:中-央军八十四师,人数有近千之众,且对灵石通往文城的铁道线实施了大段的破坏! 如今,灵石的威胁还没有解除,丰店又起了战乱。无奈之下,旅团参谋长只好咬牙命令刚刚调到小榆树山靠近丰店的黄岩口的步兵中队,派出主力试探性地向丰店南门前出,但务必留一部兵力防守黄岩口山口,如出击不利,立即返回,必须首先确保小榆树山以及宋家沟密营安全——这是旅团长少将在出行之前,千叮咛万嘱咐的! 这个中队于是留下三十几人防守黄岩口,其余的立刻从小榆树山冲出,向隔着仅二里之遥的丰店南门进击。结果,他们与留在丰店南门外的391团二营六连,展开了短兵相接。 二营六连是中校团附张宏亲自带队留守在南门外的,主要是安排两个排向西监视小榆树山方向的日军动向,准备打援;同时向东派出一个排沿线警戒,预备着一旦城内的团主力攻击不利而退出县城时、接应主力沿这个方向撤往大榆树山的山口。 因此,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杀出的这股日军,一露头就被六连发现了。然而没有想到的是,来攻的一百多名日本兵火力如此强大,不仅一交火就有掷弹筒榴弹的攻击,还携有重机枪和迫击炮,且由数挺九六式轻机枪冲在前头开路! 其实这些火力都是像濑名师团这样的挽马制师团一个步兵中队的标准配置,只不过,此刻该中队出得山口后奔跑迅速,通往丰店南门又是一马平川、地势开阔,使得他们的战斗队形展开极快,从而迅速形成了轻机枪在前、掷弹筒居中、迫击炮在后的强大火力配置。 而391团二营六连,遭到的就是这种完美展开火力的集中打击。秦忠孝给六连只留了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再加上六连的这两个排完全没有任何地形掩护,因此战斗刚刚开始,就已经疲于招架、险象环生。负责指挥的中校团附张宏意识到在这毫无遮挡的郊外根本无险可守,唯有先行退入丰店闭门再说。于是立即下达了相关命令。他还派人去通知在南门外东面警戒的那一个排,收拢兵力并试着联络在东门佯攻的五连,相机前来侧击这一大股日军。 很快,在丢下了二十几具尸首后,张团附狼狈不堪地带人撤进了南门并将城门关紧。幸亏城墙上值守的二营四连向城外追击而至的日军猛烈射击,才将对手阻隔在了数百米开外。但领头的日军中队长,旋即下令用那门九七式迫击炮轰击城门和城门楼,掷弹筒也朝着南城墙密集发射。 此时,丰店城内的枪炮声也越来越激烈,张团附要部下用步话机火速联络秦团座——明明是本方攻城并破之,但眼下日军的援兵竟然又围堵了本方的攻击后路,两军目前形成了攻中有守、守中有攻的奇特战局——391团中校团附最担忧的,是不清楚来援的日军是否还有后队,假如其仍有重兵到达并且封死了南门出路,那么391团就必须短时间内全歼城内敌军、再决定是守城还是选择从一处城门撤走。否则,就有可能重演此前遭大冢联队攻破城池后被迫巷战的惨烈一幕! 第125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丰店距离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驻扎前沿的河口村,不过三十多里,因此,5连从河口村出发,仅仅走了一半的路程,就隐隐地听到从丰店方向传来的炮声。 吴子健一惊——自己正要前去奇袭县城,怎么那边竟然打上了炮!? 很快,先前出发的敌工队就由副队长派人飞马回来急报:他们还未来得及潜入县城,南城一带就突然爆发了战斗,根据目测,应该是国军的部队发动攻击,并且已经打进了城! 吴子健不由得在荒原上跌脚大叫:晚了一步、晚了一步啊! 这一次出动,李天林的5连除了据守关门山青龙口的一个排,其余全部被吴子健拉了出来,而且带上了那门民国二十式八十二毫米迫击炮——想到自己和敌工队长肖俊平精心策划的奇袭方案竟然被人捷足先登,二营副营长痛心懊恼至极。 “副营长,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前进?”问话的是李天林,此刻的他也是一副急赤白脸的样子。 “要!怎么不要?!”吴子健稍微迟疑了片刻就坚定地答道:“全连加速前进——告诉陈栓柱,如果有可能就带几个敌工队员先进城,至少要给我弄清楚是什么人在打县城!” 陈栓柱就是敌工队的副队长,早前在李天林5连的一个排当排长。由于肖俊平的腿伤尚未痊愈,这次吴子健就坚决没有同意敌工队长亲自随行,改由副队长全权指挥敌工队。吴子健特意将身边能收集上来的四支短枪——他本人以及贴身的通讯员、5连正副连长的驳壳枪——统统交给了敌工队。肖俊平的那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已经不剩了一发子弹,所以没有拿给他们。 “看没看到?战机稍纵即逝啊!”火速打发走了敌工队的联络员,吴子健一边催促连队继续疾行,一边对李天林唠叨着:“咱们刚刚建立了敌工队,摸来了丰店县城守备空虚的情报,可是有人比咱们动作还快!” “会是什么部队?国军在这一带还有什么主力吗?” “我估摸着,可能就是原来驻守丰店县城的国军在反攻失地,”冷静下来的吴子健脑筋转得飞快:“不会是阎老西的独12旅,他们早逃到咱们驻地的更南边去了——说不定,就是中-央军391团!” ? 391团入城的四个连,此刻正在丰店城内全面完成展开。 一营三连在向西城门攻击过程中,与伪蒙军的一个骑兵连陆续遭遇,但骑兵在城内的街头巷尾根本无法施展,所以几乎是一触即溃;及至三连打到西城时,守城门的日军一个小队,主力又都奉命赶去县公署救援了,留下的十几个日本兵,很快就被三连的百十人逐一歼灭,西城门于是宣布收复。 一营一连由秦忠孝亲自率领,杀奔东门;和一连同步的是二营四连的一个排,他们从南城门的城墙通道上出发,沿着城墙先于一连接近了东城门楼,但他们遭到了城墙上的伪蒙军步兵以及日军守东城门那个小队的抵抗,双方在城墙通道上展开激烈攻防。直到秦忠孝带着一连赶到东城门下,沿着登城墙的楼梯发起强攻,守军才开始溃退,朝着北城门方向撤走。东城门于是也紧跟着宣告收复——秦忠孝下令打开城门,迎接此前一直在城外摇旗呐喊着佯攻的二营五连入城。 曾几何时,391团就是从这座城门被日军大冢联队驱逐出去的,如今卷土重来,望着重新插到城头上的一面青天白日旗,许多官兵百感交集。 与东西两路的进展相比,中路的攻击则比较胶着。 沿着城中大道前进的一营二连,与迎面遭遇的日军大队长福田冈的队伍展开了巷战,双方都向两侧分散开了的兵力,在屋角院头逐次接战,搅成一团,一时间难分胜负。 而特务连攻击县公署日军指挥部的动作最为迟缓。这是因为赵木头手下仅有的五支毛瑟军用手枪根本不足以拿下偌大的县公署院子。且当他们手里的爆竹鞭炮使用殆尽之后,西面又杀来了鬼子的援兵,招架不住的赵木头无奈只好下令撤退,躲进了一旁的一条小街。 幸好过了不久,匆匆奔跑的特务连中尉连附带着二十几人与赵木头相遇了——手里有了弹夹满满的伯格曼冲锋枪,赵木头大吼一声,带着如狼似虎的四十多名部下,重新向县公署的大院扑去。 麻生中佐得到了来自西城门将近一个步兵小队的支援,总算稳住了县公署大院的局面,喘了一口粗气。但相继从步话机上传来的消息,则令这个日军副联队长的胸口感到沉重压抑:南东西三座城门都失守了,他的残部正从城墙通道上向北门溃退;福田冈则在接近城南的大道与中国军激战,且渐渐力不从心;目前唯一没有发生战事的,就是北城门。 麻生揩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正思索着是增援大道上的福田冈、还是索性命令他们向自己靠拢然后共同撤往北城门——明摆着,中国军这次是重兵来袭,自己残存在城内的兵力,最多可以勉强支撑北门的阵地了。文城的旅团部接电后尚无派兵增援的迹象——他们那里恐怕也无兵可派! 突然,刚刚平静了一会的院门外,猛地又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和爆炸声,一个上等兵冲进麻生的指挥部喊道:中佐,中国兵又攻上来了,这次他们火力强大! 被谓之火力强大的,正是391团特务连的四十多枝冲锋枪以及手榴弹。赵木头倚仗着刚刚到位的精良装备,带人从小街里杀出,疾风暴雨般地对着大院重新发动了攻击——伯格曼冲锋枪的弹雨瞬间就将大院门外的几个日本兵打成了筛子,紧接着,一排手榴弹又飞进了院子里面。 麻生不禁大惊失色,凭着对外面枪声的判断,他意识到来者不善,而这时想要率领一个小队的人马再从正门突击出去,近乎无望。并且,鉴于三座城门已经失守,马上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军向他这里来攻!想到这一点,麻生头皮一麻,他果断下令:即刻从后门撤走,同时用步话机通知仍在城中一带激战的福田冈,也收拢包括蒙疆军骑兵在内的兵力,向北门速退。 借着防守院门院墙的士兵与对手交火抵抗的片刻,麻生的部下匆忙地收拾了电台、天线、文件等重要军资,开始从县公署后面的一个小门出逃;急迫之间,副联队长中佐还瞥了一眼自己屋里的那个女人,她仍被缚住了手脚,蜷缩在炕梢,但麻生已经没有心思搭理她了。 赵木头的特务连,终于从正门攻进了县公署。 391团各部在城内逐次攻占得手之际,在南城门一带却陷入了苦苦的防御。 福田大队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来援的那个中队主力,肆无忌惮地在丰店南郊摆开一字队形,利用一门迫击炮和九具掷弹筒,朝着丰店南城门以及城门楼左右猛轰。 按照配置,福田大队的四个中队,每个中队都有两门步兵曲射炮(也就是九七式八十一毫米迫击炮)和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另有九具掷弹筒和九挺九六式轻机关枪。此刻,为了驰援丰店,这个中队只在黄岩口留下了一门步兵曲射炮和一挺重机枪,其余的都随队杀出来了。 反观丰店的南城,原来守城的二营四连的两个排,加上仓促之间溃退进城的二营六连两个排,仅有两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其余全是步枪,因此在与城外这个日军中队的对话中占尽下风。若非他们是据城而守、居高临下,根本抵挡不了对手的强大火力攻击。担任指挥的391团中校团附,一边用步话机急告团长,一边下令这四个排的官兵拼死还击,绝对不能让城外这股鬼子靠近乃至破城。 ? 此时此刻,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的几名队员,就潜伏在距离丰店南门不到三里地的地方,可以清楚地看到在他们的正前方一里多远、背对着他们的一队日军,正架着大小炮和轻重机关枪,朝着丰店南城头猛烈开火。 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已经二次派人飞马回报正朝这里赶来的5连主力了。今天一早晨就伏在此处、打算上午奇袭夺占城门的敌工队,还没有来得及等来吴子健的队伍,就目睹了南门突然爆发的战斗。从随后陆续出现并入城的大队人马的军装上,陈栓柱知道这是国军的部队。他不敢擅作主张,急忙派人回报;等到副营长派回来的消息命他带人进城时,日军的这股增援部队偏偏又不期而至、将置留在南门外破坏电线杆的国军一部打得逃进了城;陈栓柱们只好继续潜伏,焦急等待后面主力的上来。 终于,吴子健和李天林带着几个战士猫着腰跑到了位。 听敌工队的副队长讲述了战斗大致发生的经过,吴子健伏在干枯的草丛里,用望远镜打量着城外与城头的交战。他想:这股鬼子从小榆树山方向打出来,那似乎应该是文城的援兵,可是文城距离丰店有好几十里地,从时间上看,不会是文城的鬼子;那么就是说,他们就驻扎在小榆树山里,离县城不远——关键是,鬼子还会有其他的援兵赶来吗? 李天林已经按捺不住了,日军正全力攻击丰店城头,丝毫没有发觉自己的背后已经有了潜伏,此时正是对其发动突然打击的好机会。 “副营长,鬼子也就百十来人,咱们五个排一齐上,一个冲锋就能把他们揍趴下!” 听着5连长急不可耐的请战,吴子健终于下了决心,他已经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股日军拥有的迫击炮和重机枪,看外形,那门迫击炮应该就是炮兵班长赵野郊所说的九七式八十一毫米迫击炮,而重机枪则毫无疑问是九二式!——自己瞒着营长和教导员兴师动众,就是冲着原本部署在丰店城头的这两样重武器及其弹药而来的,却不料被国军弟兄占了先手。偏偏又有一股鬼子带着这两件一模一样的家伙出现在了城外,这才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此刻背后攻击如果得手,连城门都不用进了就可缴获那两件大家伙! 干! 第126章 截住那门炮! 八路军二营敌工队潜伏的地点,属于丰店南门外的开阔地带,荒原上除了一片一片杂乱分布着的枯黄草丛,再无别的遮挡。好在,这草丛差不多都有半人高,每处草丛后面隐藏十个八个人还是不易觉察的。 李天林已经将刚才远远等候在后面的主力都拉上来了,两百人的队伍挤挤挨挨地簇拥趴伏在几十处草丛的后面——如果丰店城头的守军这时用望远镜扫视这里,应该还是会发现其破绽的。但现在城头上据守的并非日军而是国军,且他们正忙于与城下火力强大的日军对射,无暇顾及在那日军队形的后面还有什么埋伏。 吴子健简洁迅速地做了分工。 首先由赵野郊的炮兵班开炮,一分钟内要把仅有的五发炮弹都轰出去——吴子健通过刚才的望远镜观察,已经发现前方这股日军围绕着那门迫击炮实施操作的不下十个人(作者注:那其实是一个炮兵小队的一个分队),其中有半数以上是翻检和输送炮弹的,堆放在迫击炮后面的弹药箱足足码成了两排!——日军的炮弹显然非常充足,因此己方不必顾虑炮弹的消耗。不过他派人告诉正在后面架炮的赵野郊,注意不要打着日军的炮兵阵地。 炮击一开始,李天林就将率三个排发起第一波冲锋,吴子健率两个排发起第二波冲锋,力争在两个波次的冲锋后打垮这股日军,同时尽快缴获其迫击炮、重机枪以及弹药。 在战斗结束后的队伍去向上,副营长与5连连长临时产生了分歧,李天林主张打了就走,完成缴获重武器和弹药的目标就成;而吴子健则考虑是否稍作停留,以便与攻入城内的友军取得联系。 最终,二人统一思想,决定还是先打,其余的待战斗结束后视战场情况再定。 赵野郊炮兵班的第一枚炮弹,就准确地砸在了日军中队的队列里,这股日军此刻近乎呈一字散兵线摆开,因此炮兵班长制定了从右瞄准开轰、然后炮口向左平移速射的方案。 于是,果真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这门金陵兵工厂的二十式迫击炮,就如序列点名般地将前方一字排开的日军队列炸得支离破碎,并且准确地规避开了其炮兵阵地。 几乎在第一枚炮弹炸开、第二枚炮弹刚刚出膛的瞬间,李天林就带着三个排的战士一跃而起,猫腰朝着前方不足二里远的日军冲了过去。这三个排的单兵武器是清一色的三八大盖,并且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他们拼命地奔跑着,以求尽快进入手中武器的最佳射程。 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在丰店城头方向的日军中队,首先被从天而降的炮弹砸懵了,等有人意识到这从天而降的炮弹其实是来自他们身后的时候,转过身的日本兵们更是惊恐地发现,一大片穿着灰色军装的人已经扑到了距离他们不足五百米远的地方,平射的弹雨倏地迎面而至——那是他们非常熟悉的明治三十八式步枪的子弹,当然,也有他们来到中国战场后才熟悉起来的捷克式轻机枪的吼声。 被炮弹炸倒了几片的日本兵再度遭到了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旋风式攻击,成排的弹雨足足又撂倒了几十人。顷刻间损失过半的日军中队,开始仓促地组织还击,他们试图将几挺轻机枪调转过来朝向后方,可是,正冲锋着的这些中国军人,竟然突然向左右两侧分开,改为从两翼以纵队方式进行攻击;正当日军感到惊诧并手忙脚乱调整还击方向的时候,中-央地带又冒出了一股新的冲锋队形。 那是吴子健亲自带领两个排开始的第二波次冲锋。 眼见越来越多的中国军扑上来,无险可守的日军中队长唯恐丰店城头的敌军再出城夹击,那样自己就死无葬身之地了——文城的旅团部曾经明确指示他,在从丰店临时调防小榆树山黄岩口山口期间,该中队必须首先确保黄岩口防御的安全——于是这个日军中尉气急败坏地嚷道: “撤,朝山口那边撤回去!” 吴子健在冲锋的同时,不忘了一再将望远镜架到眼眶上观察,他此刻关心的是这伙日军的迫击炮和重机枪,而望远镜视界里清晰地展现出,日军的那挺九二式重机枪周围已经没有了士兵——他们应该是在赵野郊炮弹的攻击下伤亡殆尽了——倒是有几个日本兵仿佛正忙乱地拆卸那门迫击炮,他们要撤了! 吴子健顿时一急,他跳到了几步开外的一座小土丘上,立定了观看。果然,日军的炮手们试图将那迫击炮拆开了带走,而眼看着中国军越冲越近,情急之下他们甚至不再拆卸了,而是抬着它开跑。吴子健一个健步飞下了小土丘,拼命朝前面冲锋的战士们吼叫着: “截住那门炮!开枪打那几个狗日的!” 冲在吴子健第二波次之前的李天林,当然更清楚地看见了日军企图带着炮开溜的举动,他的驳壳枪被敌工队征用了,但冲锋之前,他就将配属给自己的小马枪与一个机枪手做了交换,现在他手里端着的是一挺捷克式,并且已经打光了一个弹夹。一边换弹夹的他,一边用眼睛盯住了那几个抬着迫击炮逃跑的日本兵: “截住那门炮!快!” 5连长的命令与副营长如出一辙,立刻,一个班的战士就迅猛地朝那几个日本炮兵和日本炮猛冲了过去,在距离对方差不多百米远的时候,他们的子弹追上去打倒了两个炮兵,剩余的那个日本兵一个人无力抬举那门沉重的迫击炮,连人带炮一头栽倒在地,刚刚挣扎着起身的他,旋即又被一波急射而至的弹雨击中,一命呜呼。 这是一场痛快淋漓的冲锋。短短十分钟不到,遭到背后偷袭的日军一个中队就垮了,在丰店南郊的荒原上丢下了几十具尸体,仓皇地跑回了小榆树山的黄岩口山口。 丰店南城的城头,中央军391团二营的人开始了跳跃欢呼——他们不知道这支突然掩杀出来的友军是什么番号,但确定是中国军队无疑。中校团附张宏则通过望远镜,逐渐看清了城下这支虎狼之师的臂章。 八路! ? 打开东城门后,秦忠孝命令刚刚入城的二营5连抽出一个排,与4连从南城墙攻过来的那一个排联合驻守东城。他本人立即带着一营1连和二营5连的主力赶往县公署。 从回荡的枪炮声来判断,目前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应该靠近城中大街的南部一带,县公署方向似乎已经没有了动静。果然,赵木头一行在硝烟尚未散尽的县公署大院门口,迎接了团座,他报告说:日军指挥部已经朝北城逃离,在县公署内搜查,未发现什么有军事价值的物品。不过—— “我的手下从两个屋子里,发现了两个女人,”赵木头凑到秦忠孝耳朵边低声说道:“是县城里住着的一对姐妹,被日本兵绑到这里糟蹋的。” 秦忠孝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 但中-央军上校眼下要操心的显然也不是拯救自己的女同胞,他命令1连加强特务连,马上沿着城中的那条南北走向的大街,向枪炮声最激烈的地方包抄过去——那应该是由南门向内攻击的2连被城里的日军阻隔住了。同时,他派出5连的一个排,朝着北城搜索前进,尽快摸清楚北城目前的日军底细,然后回报。 赵木头此刻在心底咬牙切齿的程度,丝毫不逊于自己的团长。从在县公署的屋子里发现了那一双暴露着身体的姐妹开始,特务连长的脑海里就又翻腾起自己的意中人孙妮儿讲述的日军戮城的惨剧,翻腾起西关那个肉铺老掌柜声泪俱下的控诉。怒不可遏的他,倒提着伯格曼冲锋枪,带着一群抱着相同的自动武器的汉子,率先冲上了县城那条最长最宽的大街。 ? 大队长福田冈带领的将近两个小队规模的日军、以及部分蒙疆军的骑兵,被迫陷入了长时间的巷战。 福田少佐最初以为,南门的遭袭或许与此前北门曾经发生过的袭击事件类似,不过是小股中国军骚扰而已,可是当他在这条大街上迎面与蜂拥而至的敌军展开交火时,日军的大队长才意识到了不妙——南门竟然已经失守,中国军灌进城了!还没有容他细想,对面的敌军一部就已经开始散入大街两侧的小巷,迅速向他的队伍包抄而来。 这个谙熟地形的战术动作,以及依稀看见的中国军士兵的军服,使得福田冈猛然醒悟——对方应该正是此前被大冢联队击败并溃逃入东边深山的中国军!真是冤家路窄啊!福田冈咆哮着,指挥部下一边与大街对面的中国军对射,一边急令一个中队长和一个小队长,带人分头阻截从两侧街巷里漫过来的敌人。由于双方在人数上接近,一时间杀了个难解难分。 直到福田冈身边的电讯兵在步话机里接到了副联队长的急令:三座城门均已经失守,县公署指挥部即将放弃,全体撤往北城门。 日军的大队长傻眼了——中国军来犯的显然是大队人马,县城看来即将不保。他急忙收拢附近的兵力,下达了后撤令。可就在这时,后面有士兵来报告:从县公署方向又有中国军来袭,我们的后路被截断了! 转眼之间,就有士兵仓皇地一边朝着县公署方向射击、一边跌跌撞撞地朝自己这里退来。而福田冈的视线中,则很快出现了一大群中国兵,他们手持着枪管造型独特的冲锋枪,凶猛地开火逼进。 日军少佐识得那冲锋枪,那是由大日本帝国的德意志盟友制造的。可惜,大本营和军部一直对装备这类耗费子弹明显的单兵自动武器深恶痛绝,因此无论是帝国陆军还是海军,都没有将冲锋枪予以列装。但此时此刻,他终于领略了这种自动武器的威力,那百十米开外的冲锋枪的枪口,喷吐着一股股恶魔般的火焰,那火焰甚至用肉眼就能看得到,伴之而来的,则是成片成片地倒下去的皇军士兵。 大街上残存的福田冈的部下们,惊恐地纷纷踹开左右临街房屋的门窗、试图进去躲避这恶魔般的枪火,福田冈也挥起手里的指挥刀,劈碎了旁边一个茶庄大门上的玻璃,然后伸手去拨从里面插紧了的门栓。蓦地,茶庄内一个年轻的女子尖叫着扑到门口,去撕扯日军少佐的手臂,阻止他开门。气急败坏的福田冈一把推开那女子,拉开门栓闯了进去,而几乎在同一时间,紧随他身后的几个包括电讯兵在内的部下,就都被狂泻的冲锋枪子弹打倒了。 福田冈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茶庄内的女子——她应该是这里的店员——转身去看外面的大街,他绝望地看到那批冲锋枪手们追杀而至,有人甚至已经要朝着这个逃进茶庄的日军少佐开火了。 眼见要成为冲锋枪的靶子,福田冈急忙将那个女子拉过来横挡在自己身前。 赵木头刚才老远就发现了福田冈手里的指挥刀、以及他身边背着步话机的部下——特务连长由此判定这家伙是个军官,因此一边扫射一边就奔着他而来,但此刻却见这个日军军官退入路边的茶庄、且抓住了一名自己的女同胞做挡箭牌,他急忙喝令周边的部下不要开火。 “滚出来!” 赵木头断喝了一声。他与七八个特务连士兵围在了茶庄门外的大街上,枪口齐齐地指向那个日本军官——是个少佐! 此刻,由于生力军特务连以及一营1连的赶来合围,这场局部的巷战已经进入了尾声,附近枪声和爆炸声只是偶尔还一现。 福田冈当然也从屋子外面渐渐稀落的交火声里,判断出了战局的走向——大势已去了。身前的中国女人则在他的怀里哭泣颤抖着,少佐不由得从侧后打量了一下这个女子的面庞:不算标致,但很年轻,很粉嫩,若在平时,可以考虑享用她的身体。但眼下—— 日军大队长狞笑起来,抱着必死之心的他,拥着身前的这个中国女人,一步一步地走出了茶庄! 第127章 光复战 眼见日军的这个少佐一手提着雪亮的军刀,一手从那名年轻女子的身后勒着她的脖颈,缓步走出了茶庄,投鼠忌器的赵木头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周边则响起阵阵怒骂: ——小鬼子,赶紧投降! ——你奶奶的,放开女人! ——死到临头还他妈的嚣张,信不信把你打成筛子!? 走到大街上的福田冈,用眼角余光打量了一下刚才的战场,他的部下不是被击毙、就是倒在地上挣扎和哀嚎,实际上已经近于“全灭”态势。 “巴嘎!” 大队长少佐悲愤地咆哮了一声,抬手将那柄军刀横在了手中女子的胸前,此时此刻,威猛的帝国军官唯一有把握制裁的,就是怀里这名手无寸铁的中国女人。 他的这个动作再度引来一片叱骂,步枪、冲锋枪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那名被挟持的年轻女子则已经吓得面无血色。 ?“都别开枪!”赵木头高声喊着,随即朝着五六步开外的福田冈喝道:“有种的放开女人,我和你一对一拼刀!” 福田冈听不懂这个显然是这伙中国军长官的话语,但他看见赵木头将手里的冲锋枪交给了身边的士兵,转而从腰间拔出了一柄短刀,另一只手冲着他比划着——日军少佐明白了,中国军的军官是要和他较量冷兵器。 长刀对短刀,自己自然是占上风的,可是,面对周边站满了的中国兵,自己赢得了一时、却注定会输掉一切——罢了,该是杀身成仁的时候了! 说时迟那时快,福田冈右手将长长的军刀猛地抬到胸前女子的脖颈处,用力一抹,溅起了一条血箭,随即一脚踹开已经被鲜血堵住喉咙而叫喊不出声音的女子。 在场的中国军人全被惊呆了,没有人料到这个鬼子军官竟然在这个关头还敢行凶杀人! 福田冈抓住这个间隙,一手扯开自己的军大衣,将军刀改为双手倒攥,朝着自己的小腹高高扬起:“天皇万岁!” 但他的吼声却被赵木头发出的吼声盖住了:“我日你祖宗!” 特务连长暴叫的同时,已经凌空跃起,扬起双腿,以中国武术中一个标准的飞脚动作,赶在福田冈的军刀剖腹之前、将他连人带刀踹得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了茶庄的墙面上。随即,几乎所有的冲锋枪都在这一刻喷出了火舌,日军少佐嗥叫着被打成了血葫芦。 内城的战斗结束了! ? 自从攻进城,秦忠孝的一颗心就始终悬紧着。 先是得到了中校团附张宏从南门的急报:日军的一股援兵从小榆树山方向打出,携有重武器,已经将张团附带领的二营6连赶进了城,目前在死守南门。当时的中-央军上校一惊,此次反攻县城,他最担心的也正是文城方向是否会有鬼子的重兵来援,果不其然! 他的担心刚刚开始,紧接着张宏又报告,说日军援兵火力虽猛,人数却只在百人上下。 很快,特务连和一营1连的战报也传来了:城中的日伪军基本被歼灭,残部全数逃往北城。秦忠孝心里一宽:解决了内城的事情,就主动权在握了,假如敌人重兵来援,全团随时可从东门撤走。 他正准备派特务连前往南门增援、同时调一营1连回来参与对北城敌人的总攻,不料,张团附再度报告:南城外出现数百八路军,从攻城日军的背后发动偷袭,已经将该股日军击溃! 八路军?! 秦忠孝惊愕不已——在去年的晋北作战以及忻口会战期间,他倒是耳闻过八路军也就是十八集团军的大号,只是从未与之谋面。当时他的旅部长官称,八路军多半穿插到日军的侧后进行袭扰性攻击,很少参与二战区组织的正面攻防。而据他所知,早在太原保卫战之前,这支延安主导的军队就基本脱离了长官部的节制,犹如鱼入大海般、去向不明了。 万万没想到,此时的丰店城外竟然出现了八路军的身影!他们是打哪冒出来的? 张宏并报告称,这支八路军的出击还伴有炮火支援,炮弹打得又准又狠;而从炮弹的炸点来判断,很有可能是391团曾经拥有过的民国二十式八十二毫米迫击炮! 这无疑激起了中-央军上校的好奇心,他要张团附留意观察,看能否与城外的这支友军取得联络——自晋军独立12旅临阵脱逃后,391团真可谓孤军奋战;尽管八路军的身份在正统的国军看来有些不尴不尬,可他们敢于主动出击日寇,就值得与之联手! 既然南城外有八路军来援,秦忠孝就决定先集中全力对北城的日军用兵。他算定经过内城的几战,逃往北城的日伪军应该所剩不多了;中-央军上校迅速调整了部署,命令二营的三个连分别接守南、东、西三座城门,同时各自派部清剿附近的敌军残余;而一营的三个连加上赵木头的特务连,即刻集结再兵分四路,向北城齐头攻击前进。 ? 麻生中佐仓促来到北城城门下的时候,身边已经只剩了不到一个小队的兵力。随着枪炮声的越来越弱,不断有从城内各处逃出的残兵败将来到这里,日军的副联队长最后清点了大致的人数,算上蒙疆军的步兵、骑兵,约有两百左右——大队长福田冈已经失去了通讯联络。 麻生命令电讯兵在北城城墙上立即架起临时的电台天线——电话通讯全部中断了,他必须和文城的旅团部保持联系;此前,旅团部发电称已经命令福田大队调防小榆树山黄岩口的那个步兵中队增援丰店,但眼下麻生无法知道那个中队的进展。 从稍早时候福田冈少佐的步话机通报里,已经得知攻击县城的这股中国军就是原来驻防这里的中-央军391团,麻生感到了棘手:他虽然未曾亲自与391团交过手,可是听了联队官兵的讲述,副联队长还是对这支劲旅颇为忌惮。 从城门楼上了望笔直的南北大街以及左右的街巷,可以依稀看到活跃在街头巷尾的中国军士兵的身影,但无论皇军还是蒙疆军则基本绝迹。麻生绝望地意识到,包括大队长福田冈在内的官兵,恐怕已经玉碎。而丰店县城,守住的希望也微乎其微。 麻生给文城的旅团部发去了急电,告知守备部队损失大半,中国军来势凶猛,自己手下的残部已经难以支撑,请求向君陵一线撤退。 旅团部的复电尚未收到,麻生联队部的一个少尉参谋却惊呼起来:中国军开始向北城进攻了! 麻生抓起望远镜扫视着,果然,城中大街有一大股中国军在搜索行进,目测在三百人上下;而北城墙上的东西两端,也先后出现了小心翼翼隐蔽前行的敌人尖兵。 麻生决定不等旅团部的复电了——再不撤走,很有可能全军覆没。他下令打开北门,全体出城,沿君丰公路撤往大冢联队的老驻地:君陵。 日军副联队长的抉择,是明智和正确的,他们的后卫还没有撤完,中-央军391团在中心大街上的前锋就扑了上来,与此同时,在城墙上包抄攻击的队伍也合围而至;这个三面夹攻的局面,是麻生中佐这区区两百人无力应对的。 幸好中国军并不出城追赶,他们截杀了后队的一小部分人马,然后就占据了北门而收兵。 晋中南门户重镇丰店,宣告易主。 ? 南门外打扫战场的吴子健兴奋得很。 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以三死二伤的轻微代价,斩获了日军一个步兵中队的大部分重装备:一门九七式八十一毫米迫击炮,一挺九二式重机关枪,两支八九式掷弹筒。另外有迫击炮炮弹五箱,每箱装有六枚炮弹;九二式重机枪子弹两箱,每箱装有十八板子弹。 炮兵班长赵野郊乐得手舞足蹈,这个战果正是吴副营长许诺给他们炮兵班的。 其中掷弹筒这玩意,吴子健、李天林等八路军官兵都还是第一次见到。以往曾经听说,日军的掷弹筒如何如何厉害,这一回总算目睹了其真身。 赵野郊是中-央军十四军炮兵出身,对这种日军普遍装备的八九式掷弹筒有一定了解,在忻口会战期间,国军的阵地也没少遭到鬼子掷弹筒的精准打击。今天与掷弹筒一起缴获的,还有两个日军身上背着的掷弹筒弹药袋,一共四个弹药袋,除了打出去的榴弹,尚余二十三枚。赵野郊就拿着一枝掷弹筒和一枚榴弹,比划着给吴子健等人讲解这武器的用法。 得知这个看上去十分不起眼的东西,居然能够打出去四五百米以上,并且爆炸开来的威力也不小,八路军官兵们都有些咋舌,许多人甚至不相信,跃跃欲试地鼓动赵野郊尝试着打一枚看看。 正乱哄哄地喧闹着,丰店城头上却传来了喊话声,那是中-央军391团的士兵在试图与城外的这支野战军打招呼。吴子健原本也正打算联络攻打县城的国军,于是当即派出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带着两个人,向城门方向走去。 第128章 城下初谋面 此前,吴子健已经派出了两个排,向小榆树山黄岩口方向警戒,监视提防那里还会有日军援兵杀来;然后才放心地打扫战场。现在眼见丰店城头的国军弟兄打招呼联络,正合八路军副营长的心意。 走到城下的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和部下,穿得都是便衣,这让城头上的391团张团附有些疑惑。 “兄弟,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我们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陈栓柱仰着脖子喊道:“你们是哪个部分的?” 张宏一边回答陈栓柱,一边下令部下开城门,因为他看到自己的二营六连的那一个排的士兵,已经从城外远远地跑回来了——刚才六连遭到小榆树山方向的日军急袭时,张宏没有来得及将这个排带进城,而是让他们撤到东面去,以便找时机侧击城外的日军。 吴子健见守军开了城门,一个带兵模样的军官出城与自己的敌工队副队长在交谈,他正犹豫着是不是主动过去会面,却见陈栓柱已经领着那个军官以及一群下属,朝自己这边走来,于是他也丢下正兴高采烈研究缴获武器的战士,迎了上去。 双方走到了一起,吴子健看清了对方肩头的军衔,是个中校。 “中-央军391团中校团附,张宏!” “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 两个人互致军礼——这是这两支部队的军事主官的首次谋面,在接下来的漫长岁月里,他们打交道的次数,要和脚下的荒草一样数不胜数。 八路军的名声更多是来自去年的晋北抗战,而中-央军391团则是在晋北系列战役结束后才匆匆抵达山西、参加忻口会战和太原保卫战的。因此,无论是林师的大名鼎鼎还是391团的战功赫赫,此时在他们各自的军官的意识里,都显得生僻。好在眼下双方还拥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就是丰店县城的日伪军。 “感谢友军驱走日寇,解了我们的城下之困。”391团团附的话语发自内心,他刚才在城头被日军那个中队的炮火轰得不轻,若非敌人的迫击炮不适合打击窝在门洞里的目标,只怕城门早就被炸开了。 “感谢什么!抗日打鬼子,是我们八路军义不容辞的任务嘛。”吴子健笑呵呵地对面前这个职务比自己高的中-央军中校说。他曾经听晋军出身的肖俊平讲过,原来丰店的守军一部就是中-央军391团。 “贵部何以突然出现在丰店城外?”张宏不无小心地问道:“莫非林师的主力游击到了这一带?” 吴子健犹疑了一下——要不要对中-央军的人讲实话? “呃,既然吴副营长有难言之隐,就当我没有问起。” 听对面的中-央军团参谋长如此说,吴子健反倒下了决心: “没啥难言之隐,大家都是抗日友军,理当彼此开诚布公——我们是林师徐旅下属的一个主力营,前一阵到达关门山脚下,眼下就在那一带建立根据地。刚刚得到情报,驻守丰店的日伪军主力开拔了,我们就赶来看看。” “赶来看看?”391团团附禁不住乐出了声:“吴副营长说得好不轻松!贵军这一看,可就把差不多一个中队的鬼子给看跑了!” 见对方态度不无友善,吴子健也受到了感染,哈哈笑起来: “我的情报显示,391团原来就是驻防丰店的,恭喜贵军从日寇手中收复失地!”吴子健真诚地朝张宏拱手相贺。 张宏一边依样画葫芦地拱手还礼,一边回头望了望丰店城:“说收复还有些为时尚早,我的团长正带领主力攻击城内残余日军,大概要过一阵才能见分晓。” “需要我们林师帮一把吗?”吴子健大大咧咧地跟了一句。 这让中-央军的中校团附感到了些许不悦——虽说刚才是这支八路军解了自己的城下之困,但怎么说老子也是中-央军,是蒋委员长的嫡系,而八路军不过是国民政府招安的叛军而已,哪里轮得着你们在这里托大!眼前这个不挂军衔的副营长,连手枪都没有佩戴,肩头竟然挎着一枝短粗的步枪——他认出来了,那是日伪军骑兵惯于使用的三八式骑枪。 恰在此时,背着步话机的391团部的通讯兵跑过来汇报:总攻开始,日军正在打开北门逃逸。 张宏得意地望了一眼挎着骑枪的八路军副营长:“不牢贵军大驾了;吴副营长,山不转水转,咱们后会有期!” 吴子健一时没有注意听391团团附的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盯着那个通讯兵看——好家伙,这就是步话机?到底是中-央军,真他娘的阔气! 直到张宏一行转身匆匆向南城门走,吴子健才回过神来,也琢磨出了这个团附刚才话里的讥讽味道。 “呃?这个中校,神气什么!” 八路军副营长不无恼怒地朝着对方一行的背影,钉了一句。 但他的不快马上就被转身看到的战场缴获消弭了:迫击炮、重机枪、掷弹筒,还有不少三八大盖;更有急需的炮弹、重机枪子弹——这一票算是捞着了! “不就是多个步话机嘛,有什么了不起!”吴子健高声地自言自语:“二营早晚也弄它两部来!” 他们打扫完战场,径自撤退了。临走前,吴子健不忘了回头看看城门重新紧闭的丰店县城,城头上的一杆青天白日满地红旗帜,颇为显眼。 丰店重新归了国军,八路军在关门山的根据地也就解除了当头悬着的一柄利剑,这是好事——吴子健想。 ? 丰店遭袭以及最终失守的电报,雪片般陆续飞进了文城的日军萩原旅团部,留守的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一面气急败坏地调遣为数不多的可供调遣的部队去增援丰店,一面继续急电萩原晃旅团长和濑名师团部。 濑名师团部首先接到急电。师团长濑名正树中将,这时刚刚带领加藤旅团以及师团直辖的炮兵、骑兵,击溃阎锡山手下的十九军,攻占了太隰公路上的石口镇,等于打开了通往晋西南重镇隰县的前方门户。文城的来电,令日军中将一惊,他首先想到的是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危。 得知中国军只是袭占丰店县城,并未对邻近的小榆树山黄岩口发动攻击,濑名正树稍稍松了口气——萩原晃此刻正押运慰-安妇军列前出河北,这个紧要关头,宋家沟密营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看来,慰-安妇营地的行藏还是很严密,中国军没有怀疑到那里。 费了一番周折,太隰公路上的濑名师团长终于用电台与正太路上的萩原旅团长取得了联络。 萩原晃报告,由于在正太路沿线为军列开道的骑兵,不时遭遇中国军小股武装的骚扰,因此影响了军列的开进速度。目前,军列已经进入太行山深山、在桃河河畔的一个小站白杨墅停靠,距离目的地娘子关越来越近。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多次来电询问军列的行走方位,并称方面军直属的铁道兵联队一部,已经在重兵护送下抵达娘子关,迎候慰-安妇军列的到来。 濑名师团长接此电文欣慰不已——总算是快交接了!只需将慰-安妇们往方面军的手里一放,自己这个师团的重任就算卸掉了一半! 他回电将丰店遇袭失守、麻生副联队长带残部退往君陵的情况对萩原晃讲明,要旅团长完成娘子关的交接、即刻马不停蹄回援。在这之前,师团部决定暂时从占领灵石县的高木步兵大队——高木少佐此前报告,夜间围困袭扰县城的中-央军八十四师已经退走——抽调出两个中队的步兵赶往文城火车站接防,再由文城的大冢联队的相川步兵大队派出两个中队,开进小榆树山,加强东西两个山口的防御力量。至于丰店县城,则待萩原晃带兵返回后,再图收复。 濑名中将派出一度困守灵石的高木大队出动两个步兵中队去间接支援“三点一线”的危局,而非从自己的师团主力当中抽调部队回援,也是实出无奈。 ???眼下,太隰公路上的战事正在推进,在师团的正前方,阎锡山尚有大约两三个军的力量。虽然经过首度交锋,已经印证其王靖国的十九军不堪一击;但根据之前的情报,参加过去年忻口会战的晋军名将陈长捷的部队(番号为六十一军),战斗力还是不容小觑的。按照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的作战计划,自己的这个师团第一目标就是攻克隰县,那里是当前晋军最重要的战略支撑点,拿下它,阎锡山晋西南的防御体系就会崩塌。如今十九军已经被击溃,如果不出意外,陈长捷的六十一军很快就将顶上来——或许,真正的决战就看接下来的这一仗了,如能再度打垮六十一军,师团主力今后向晋西南挺进的脚步,或将变得异常轻松。 有鉴于此,师团长中将委实是不愿在这个紧要关头抽调兵力回援文城那边。现在,他唯有祈祷宋家沟密营的平安无事。 萩原晃接完师团长的电文,心里也开始惴惴不安,他召来了军列上的联队长大冢康介共同商讨对策——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在太原就下车了,他要去原来的办公地点取一批重要物品。 大冢康介得知袭占丰店的是中-央军391团,顿时低声咆哮起来,他对自己的旅团长说:联队攻占丰店的时候,没有将这股中国军赶尽杀绝,看来是个错误! 萩原晃则在这一刻忽然顿悟:上一次曾经袭扰丰店北门的所谓“傅作义三十五军”,应该就是这个391团冒名顶替——两次袭城的手法何其相似乃尔! 放虎归山,养虎遗患!旅团长想起了两句中国成语。而联队长则恨不能立即长了翅膀飞回去,狠狠教训一下这帮手下败将,他们竟然趁着联队主力都不在的情况下偷袭夺城,实在卑鄙得很! “看来,濑名将军也是无兵可抽了啊,”萩原晃叹息了一声:“否则不会催促着我们交接慰-安妇之后星夜回援。” “将军,出发前,我听说第一军的下元师团,前锋已经攻占了邯长公路上的长治,正在准备进一步向同蒲路侧击——倘若苫米地少将几天之内就能逼近到临汾,中国军的二战区不就土崩瓦解了吗?”大冢康介看着忧心忡忡的旅团长,问了一句。 萩原晃略微赞赏地看了一眼部下——这个家伙也不是全无头脑。但他却显然没有这么乐观:“唔,你倒是还很有大局观的。没错,下元师团的苫米地旅团组建了一个突击支队,正准备全速朝着临汾攻击前进——不过,即便占领了临汾,对《风计划》而言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要知道,现在中国军的残余在同蒲路两侧很是活跃,刚刚占领灵石县的西条联队高木大队,昨夜就遭到了中-央军八十四师的彻夜围攻,直到上午才退兵,气焰嚣张得很!” 这个消息让大冢康介颇感意外,在他看来,同属一个旅团的西条联队,耗费一个步兵大队的雄厚兵力占领一座县城,已经是在杀鸡用牛刀了,可是中国军竟然还敢到灵石城下挑衅: “高木少佐会咽下这口恶气?区区八十四师能有多少残兵败将、就有胆量围攻他的城池?” ?萩原晃摇摇头:“不可掉以轻心,围攻灵石的中-央军大肆破坏了铁道线,河边参谋长起初严令高木大队固守县城不出,敌人撤走后才奉师团长的命令派出两个中队回援文城。我现在最担心,攻打丰店与围攻灵石的敌军是有合谋的,他们计划好了在两处开战,以致令我军首尾不能相顾!” “可恶!”大冢康介恶狠狠地叫道:“中国军趁我部开拔之际,偷袭丰店,直接威胁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后门,必须毫不留情地消灭它!” 第129章 揪住风计划的尾巴 军统山西站将王穗花情报二组做出的一系列情报研判,做了一番整理,报告给了西北区部—— 1,此前由军统总部以及北平区北平一站截获的“风计划”的线索,目前正式研判为日军对化学武器的使用计划; 2,研判“风计划”由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牵头,由第一军所辖的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具体执行; 3,小榆树山内废弃的宋家沟煤矿,疑为“风计划”执行据点,该处有铁道支线通往同蒲路(近文城车站),并隐藏有日军神秘军列; 4,该神秘军列——七节车厢,内三节用铁板封死车厢窗户——已经由小榆树山驶出,北上同蒲路后,有可能转入正太线前出河北; 5,综合以上,研判日军华北方面军在山西秘密设有化学武器据点,并于日前由军列运送一批化学武器前往河北,可能投入到山东徐州前线使用; 6,由西北区上报总部、并提请北平区配合,在正太路河北沿线布控监视该军列;如可能,则就近调集相关部队实施堵截打击。 这份报告报送给军统西北区部后,鉴于其涉及总部下令追查的日军“风计划”内容,西北区部还是相当重视;但是,考虑到山西站目前做出的这些研判,均为推理而无实际证物(包括“风计划”的原档案、照片以及军列的行踪等),西北区部考虑再三,就暂时没有上报军统总部,而是直接转给了北平区部,希望对方在战术层面上给予协助侦察。 区部设在陕西西安的军统西北区,整体实力比较薄弱,民国二十五年(1936年)震惊中外的“西安事变”之后,军统西北区一度崩盘瓦解,直到次年年初戴笠才派人重新在西安建立西北区部,下辖陕西站、甘肃站、山西站,但至今未成什么气候。以山西站为例,他们只在太原、大同一带有人手;因此,眼下特派文城的王穗花向站里提出的、由情报一组或行动组派人追踪日军军列进入太行山正太线的动议,站长赵青文属实心有余而力不足。 反观北平区,则堪称兵强马壮。除了区部,共下辖北平一站、北平二站和察绥站(站址位于张家口),同时对保定组、石门组(作者注:当时的军统,在相对不太重要的城市不设站,而仅设立组,相当于矮化了的站)也有一定程度的协调、指导关系;人手众多,眼线广泛。此番,西北区出于自身能力有限的缘故,试图联合、倚靠北平区的力量,对神秘的日军军列进行追踪,不失为下策中的上策。 遗憾的是,军统北平区此刻的工作重心,主要在制裁、策反平津地区的日伪政权以及头面人物上,同时要针对日军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军事部署进行谍报刺探;特别是徐州一带目前战云密布,华北方面军第二军有派出重兵南下、与日军华中方面军夹击徐州的态势,相关情报工作就显得尤为紧迫。因此,即便西北区提出了“化学武器军列”的概念,北平区也因其证据不足,没有进行重点布置应对。鉴于该军列“有可能通过正太线抵达河北境内”,北平区只是第一时间向正太线终点所在的石门(即sjz的前身)组打了招呼,要他们派人注意当地火车站是否有如此描述的日军军列到达。 结果,石门组的特工也在没有引起足够重视的前提下,对火车站进行了象征性的监视。但由于萩原晃一行押运的军列队伍,在进入正太路的太行山内路段之后,沿途屡遭中国军民武装的袭扰,行进速度极其缓慢,未能在军统山西站预测分析的时间段内抵达河北,因此石门组就草草撤掉了监视人手。进而未能发现其后到达的转运慰安妇队伍的日军军列。 王穗花度日如年地守在文城的南洋旅馆,期盼山西站能传回什么消息。在她看来,实力远胜西北区的北平区只要出手,定当能截获那趟日军神秘军列的行踪。 军统女少校唯一担心的,是北平区一旦坐实日军军列的情报后,下一步该当如何处置?戴老板的直辖军队“忠义救国军”在北方没有什么力量,而此刻,河北境内几乎不存在成建制的国军——指望动用军队打击这趟日军军列,可能性已经非常之小。 爆破?破路?面对防卫森严、前方有尖兵、后方有随从的神秘军列(李彦这家伙曾经的亲眼所见),小规模人员实施的这些特殊作战手段,似乎难度更大,成功的把握也微乎其微。 早知道如此,真不如一不做二不休、索性让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打进小榆树山了呢!王穗花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秦忠孝的戎装模样——这个军中仕途不得志的黄埔生,打仗应该是把好手。 但山西站一直未有消息传来,这让王穗花疑虑丛生——莫非日军军列真的钻进太行深山、在新建的某个巢穴里躲藏起来了?还是他们压根就没有进入正太线、而是从小榆树山开到太原后就卸车了? 她不敢追问站长,因为她知道此刻站长的头上顶着多么大的雷:倘若迄今为止这条“风计划”唯一的线索断了捻,天知道西北区乃至军统总部会下达怎样的杀罚令! 苦等了两天,无论山西还是河北方面都杳无音讯,军统女少校熬不住了——与其坐以待毙、不若起而拯之。她决定带上李彦,潜入到小榆树山里去探个究竟。虽说日军的军列从那里开走了,但焉知不留下什么蛛丝马迹? 一起守在旅馆的李彦一听女上司的这个计划,也觉得可行——出得文城东门几里远就是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趁着日军主力开走了,正可趁虚而入。 “要不要通知391团的人,请他们派人来协助?”李彦忽然想到了391团的特务连,于是问王穗花。 王穗花沉吟片刻,觉得也无不妥,当即要电台台长老刘给大榆树山发报,联络391团。 不料,对方的电报回复把军统女少校吓了一跳,391团的电台告知王穗花,团长已经率主力出山,准备“收复失地”。 王穗花当然明白他们要收复的“失地”就是丰店县城,急忙致电询问详情,但对方称目前无法联络到团部,因此对具体情况不明。 “这个中-央军上校!” 关了电台,王穗花心情复杂地感叹了一句。她应该想到,秦忠孝会借着日军主力开拔的机会反攻丰店,按说,这是件好事,可是在王穗花的心底,依稀还残存着日军仍会在小榆树山里执行有关“风计划”行动的幻想;如今中-央军如果动了丰店,日本人是否还会对小榆树山放心使用,就很成问题了。 “看来,卫长官的嘉奖令和三千块赏金,还真起作用啊,”李彦提到的是前不久二战区长官部意外联络到391团这支孤旅后的言行:“那三千赏金,到位了吗?” 王穗花苦笑一下,她告诉李彦,由于二战区无法直接与孤悬敌后的391团打交道,所以那三千赏银交由国民政府军委会西安行营办公厅代转,西安行营则将那笔钱交付军统西北区部,西北区再转交给山西站,最后由情报二组面交391团。 “眼下山西的南部、西部和西北部,都已经打成了一锅粥,从陕西入晋的多条通道都有战火,军统西北区什么时候才能将那三千赏金送到山西站,还是个未知啊。”王穗花一边说,一边就回忆起了当时得知二战区的嘉奖时、大山里的391团一片欢腾的景象,她继续对李彦说:“你也不要小瞧了中-央军的这个团,给我的感觉,他们官兵抗战的热情还是蛮高的,去年在忻口,他们就打得很凶。” 李彦打量着漂亮女上司,心想,你被这帮中-央军的丘八们给当成日伪女特务抓进了深山,差点贻误了追踪“风计划”的大事,如今你倒是不恼他们。 “那小榆树山,我们还进不进?” “进,当然进!” 军统女少校拿定了注意。她认为,倘若秦忠孝率391团顺利收复了丰店,那么接下来就可以直接觊觎小榆树山。 “我们开车,今天就出发,走文城到丰店的小榆树山间公路——说不定,日本人已经弃守那里了。” 然而,王穗花失算了,当她与李彦驾着雪佛兰轿车,出了文城东门、趋近小榆树山碎石峪山口的时候,才发现那里不仅没有弃守,日军的戒备似乎更森严了,远远地,就有巡逻队上来拦住她们的轿车,告知此路不通。 李彦只好怏怏地驾车调头,这时他却发现副驾驶位置上的组长,脸上竟然露出了兴奋的笑容。 “改走老路,去丰店!快!” 所谓的老路,指的是近来王穗花不断往返的、绕行小榆树山北麓通往君丰公路的那条小径,公路边的那家福满客栈,就是情报二组与391团特务连秘密接头的地点。军统中尉不明白漂亮的女上司何以如此兴奋,他一边踩油门一边询问。 王穗花还在笑:“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日本人大动干戈、好不容易在山沟里搞了个能隐藏军列的地方,他们会如此轻易丢弃吗?” 李彦的眼睛也亮了起来。看来,组长的判断是正确的,日军的军列虽然开跑了,但小榆树山里的据点(说不定就在宋家沟的煤窑和车站)显然没有放弃,这或许意味着,那里仍隐藏着日本人的天机秘密。 风计划!这回揪住你的尾巴,我们不会再松手了! 第130章 女谍求援 对于日军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计划”,李彦一直在心底不认同女上司推断的与化学武器相关。他并没有一个更服众的推理,只是凭着一种感觉,觉得无论是诡异的军列还是深藏的山沟,都不大像与化学武器沾边的样子。 在太原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调任文城之后,情报二组研判这个小岛的异常调动应该与“风计划”关系密切,而李彦更是籍此推翻了组长的化学武器说——明摆着,日军若在作战中推行违反日内瓦公约的毒气弹之类的化学武器,只能在军队内部秘密行事,断然不会让负责地方治安事务的特务机关长来专门参与。 但王穗花经历了一度的动摇,却重新拾起了化学武器说,在此次发现日军军列进出小榆树山宋家沟、以及徐州方面面临大战之后,她越发坚定了这个信念,并据此上报给山西站乃至西北区。 李彦在这个时候不敢公然反驳漂亮的女上司,一则担心惹恼对方,二则他也实在想不出日本人在这个鸟计划里究竟搞的什么名堂。此刻,驾驶着雪佛兰轿车奔走在小榆树山北麓的荒原上,李彦更多地与副驾驶位置上的王穗花,讨论怎样才能绕过日军把守的山口、摸进这座大山里去。 “我看看今天能不能见到391团的秦团长,如果他们真地打下了丰店县城,干脆就要他趁热打铁,率军攻进小榆树山去,你我跟在其中,探个究竟。” “呃,我就是随便问问啊,”李彦快速地瞄了瞄女上司饱满的胸部,换了话题:“你现在跟391团已经混得很熟了,可那天他们误把你当成汉奸抓进山,真的没对你不客气吗?” 在以往,这个不怀好意的问题肯定要惹恼王穗花,她知道李彦对她一直心思暧-昧,自己被中-央军一帮探子深夜抓走的事情,在军统男中尉的心里,想必臆测得十分不堪。不过,经历了几次挫折失败后,王穗花已经变得内敛了许多,脾气似乎也不如从前那般火爆。 “你到底想知道什么?他们对我不客气的细节?”军统女少校神色安静,语气平和地反问了一句。 “还真有细节?!”李彦瞪圆了眼睛,不看驱车的前方而偏转头看女上司漂亮的脸庞。 王穗花抬起左手、五指张开,将司机的头颅推正:“别没正经了。我今天把你介绍给391团的人,以后跑这个联络点,主要得辛苦你。” 李彦当然能感受到最近组长对待他态度的变化,抬手就打的行径已经不见了,言辞激烈的斥责也很少使用。这让李彦很惬意——他是真的喜欢自己的女上司。 “那个张家大院,我就不用住回去了?”李彦指的自然是文城北郊靠近宋家沟铁道支线的那个破落院落。 “恐怕你还得再回去坚持几天。你今天也看到了,日本人仍然封锁着小榆树山的山口,说不定,还会有军列从那里进出。那条铁道支线,你得帮我看住了。谁让咱们二组缺人手呢,你又是我最靠得住的人。”军统女少校说这番话的声音幽幽的,神色也变得黯淡。 李彦的身体顿时热了起来,他清楚整个情报二组以及组长正面临的困境:“放心组长,就冲你这句话,我死也要死在那个破院子里,为了你,赴汤蹈火,我也在所不辞。” 王穗花目光呆呆地看着车窗外的正前方,良久,才说了一句:“不是为了我,是为了抗战,为了党国。”说完,她又轻微地近乎难以觉察地叹息了一声。 距离山西站和西北区要求情报二组侦获“风计划”的大限,更加逼近了。 ? 秦忠孝下令丰店全城四门紧闭,搜查残存在城内的日伪军,同时安排了数十名士兵骑着马,在城内的街巷驰骋晓谕居民协助搜查。被日本人害惨了的丰店百姓,纷纷走出家门,悲喜交加地迎接中-央军的回归——上一次秦忠孝率部逆袭北城门,对于百姓而言只能算是昙花一现,如今才是真正的光复。 不过,面对欢欣鼓舞的满城父老,中-央军上校的心情仍很压抑,他至今还无法得知、究竟是何原因导致守备这个县城的日伪军大举撤走;而391团这次重新夺占丰店,显然也是建立在敌军兵力空虚的基础上的——未来日本人会不会卷土重来,秦忠孝殊无把握。倘若敌人派遣重兵压城,以自己目前的力量,恐怕仍会落得个抱鞍而走的结局。 抓住了一些俘虏,中校团附张宏审了一番,没有从这些下级士兵嘴里得到什么有用的情报。不过张团附倒是带来了一个令秦忠孝为之一振的消息——在南门外夹击日军并得手的,的确为八路军,且是名头十分响亮的林师一部。张宏讲述了双方在城外谋面的过程,对方自承就驻扎在县城以南三十多里的关门山西麓,人马为一个主力营。 “这股八路挺怪,他们武器精良,步兵一打眼看过去竟然全是三八大盖,”中校团附兴致勃勃地对中-央军上校讲述着:“而且有炮,炮打得还奇准。要不是穿着八路的衣服,我还真能把他们当成咱中-央军。” “你怎么不把他们的长官请进城来?”秦忠孝不无责备地对张宏说道:“既然这股八路像你说的那么善战,我们就应该与之建立联络,日后也好共谋进退。” 张宏却摇摇头:“八路说到底也是杂牌军,而且不受蒋委员长待见,从忻口会战时的情况看,二战区对待他们也是若即若离的,我建议团座还是少招惹他们为妙。” 秦忠孝被团附的一席话给噎住了,想了想,只得作罢。 接下来,他们检点了这一战的损失与缴获。 此战391团共投入两个主力营又一个特务连,伤亡在百人上下,其中阵亡五十余人。检获日伪军遗尸八十多具,俘虏不到二十人。 重武器的缴获相当可观,在两个城门和县公署分别缴获了一门九二式七十毫米步兵炮、一门九四式九十毫米迫击炮和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城中交火时还缴获了五支掷弹筒,相关弹药都比较充足。 391团自太原保卫战的战场上退下来,就丢失了全部的炮,而在这支中-央军甲种师主力团的初始装备上,炮的配置是相当强大的——团部直辖两个炮连:迫击炮连和战防炮连,前者装备民国造二十式八十二毫米迫击炮六门,后者装备德国造pak三十七毫米战车防御炮六门。炮既然丢光了,秦忠孝只得将炮连的官兵补充进了步兵连。同样沦为步兵的还有重机枪连的官兵们,他们的六挺仿制马克沁——民国造二十四式重机关枪——在撤出丰店时也宣告彻底无存。 所以,光复丰店的这一战,除了政治意义之外,军事意义似乎更大:391团自此重新拥有了炮和重机枪。当然,炮全是日本货,包括掷弹筒;重机枪也由马克沁变成了九二式;不过这已经足以让炮连和重机枪连的老兵们为之雀跃了。 张宏和秦忠孝商议,可以先恢复成立一个机炮连,将步兵炮、迫击炮和重机关枪编制在一起,待日后有了新缴获以及军委会、二战区有了下拨,再考虑分别恢复炮连和重机枪连。 秦忠孝说:如今咱们的电台能用了,最好还是想办法联络上二战区卫立煌将军的长官部,既能通络消息,也好要求补充粮饷武备。张团附想了想,表示仍然只能靠军统山西站的人来走通此路。不料,他话音未落,部下即转来大榆树山团部电台收到的讯息,军统王少校来电询问391团攻击丰店战果,并称已经动身前往丰店附近,要秦忠孝派部到君丰公路的接头地点接应。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张宏不禁咧开嘴笑了:“而且是个女曹操。” 从丰店北门逃走的日伪军残部正是沿着君丰公路而去的,秦忠孝担心军统女少校会与这股溃兵不期而遇,急忙命赵木头带人赶往那个路边野店。特务连长亲自驾驶着刚刚缴获的日军三轮摩托车,率先出发。 王穗花和李彦,所幸没有与日军大冢联队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带领的溃兵遭遇,倒是那个路边小店遭到了这股日伪军的洗劫。为防耳目,王穗花仍然将汽车停在了小榆树山北麓的树林里,接上头之后,由特务连的人看守汽车;她和李彦则在暮色中被赵木头用摩托车接进了丰店县城。 秦忠孝没有听从特务连长的建议将临时的指挥部设在昔日的团部:绸缎庄王掌柜家。王掌柜一家的悲惨遭遇,令中-央军上校备感悲痛,他实在没有勇气和脸面再走进那个两进深的院落。于是,临时指挥部设在了从日本人手中夺回的县公署。 军统女少校没有料到391团收复丰店的动作会如此之快,当然她也猜不到秦忠孝此刻的复杂心情。在县公署,当她向对方表示祝贺的时候,得到的回应竟很冷淡。 “能否请秦团座再接再厉,马上挥师进攻小榆树山?” 既然话不投机,王穗花索性开门见山。秦忠孝不禁一愣,他原来猜测日军应该是在丰店藏有机密,以至于引来了军统的关注——刚得知丰店被收复,这个女谍就匆匆赶来,恐怕也是这个缘由——不料她的注意力,居然不是县城,而是县城外的那座大山。 那大山里究竟有什么?! 第131章 缴获 事到如今,秦忠孝也不想再对王穗花遮遮掩掩,中-央军上校坦承,此次反攻丰店县的成功,与提前侦获了日军守备力量空虚的情报是密不可分的。眼下391团在县城里只有两个营的兵力,分担城防都是问题,再挥师攻打小榆树山,只怕力不从心。 “还请王少校给我一点时间,我派弟兄们先去侦察,探明山里日军大致的兵力部署后,再行定夺。” 见秦忠孝犹豫不决,王穗花更加感到不快,此前二战区卫立煌长官部发给391团的电令,是叮嘱了他们要全力配合军统行动的。 一旁的中校团附张宏看出了军统女少校的不快,急忙岔开话头:“还要斗胆请教王少校,日军在小榆树山内究竟有何机关?我团此次反攻丰店时,曾经从小榆树山方向增援来一股日军,幸亏冒出了八路军林师一部施以援手,将其杀散。” 王穗花听到八路军三个字,内心不禁一动——山西站曾经接到过西北区的指示,要收集八路军在晋中、晋北一带的分布地域和活动势头,站长主要将此任务交付给了情报一组。据说,这是总部乃至军委会的意图。 “这个林师,现在的主力在哪?何以这里也出现了他们的番号,有多少人马?”王穗花没有回答张宏的发问,却同时问向秦忠孝和张宏。 “这个嘛,”张团附显得有些尴尬:“我当时急于带人参与城内的进攻,没有与那股八路军过多交流——大概有几百人,领头的是个副营长。” 王穗花一度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个意外情报上报给站里,但想了想,还是先顾自己:“那么,秦团座探明小榆树山的日军虚实,大概需要多久?” 秦忠孝当然也看出了军统女少校的情绪——眼下他们还需要军统帮忙联络二战区长官部、落实军饷和补充装备呢——于是急忙回答:“我这就安排让赵木头的特务连前去,应该一两天后就有结果。” 罢了,心急吃不上热豆腐,只能先这样了。王穗花内心焦虑,表面却不动声色:“好,请秦团座务必上心,此事为军统总部布置的重要任务。” 秦忠孝和张宏细细咂摸着“军统总部”四个字,彼此对视一眼,别有一番滋味——看来,无论是丰店还是小榆树山,必隐藏着日本人的重大机密。 ? 吴子健带着二营5连,一路得胜班师,回到了三十以外的河口村。 8连的三个排在这期间接防了5连的防区,见副营长率众收获归来,大家奔涌而出,就在村头摆开了战利品的展示。 炮兵班成了主角。除了之前从关门山红星峡搬出来的那门民国二十式八十二毫米迫击炮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这一趟又缴获了一门日本人的迫击炮和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并且炮弹和子弹都是成箱的! 吴子健与李天林在返回的路上就核计,是时候分头成立炮兵班和重机枪班了。炮兵班仍由赵野郊担纲,重机枪班则从5连再挑出几个从前摆弄过马克沁的战士,配足人手组建。 在村头的空场上,赵野郊和他的炮兵班当然还是最风光的,两门迫击炮,外加两枝掷弹筒,五箱三十发迫击炮弹,四袋二十三枚掷弹筒榴弹。用副营长的话来说,5连甚至整个二营,都没有这么阔气过! 缴获的日军迫击炮,他们的正式称谓是“步兵曲射炮”,而按照赵野郊的说法,那就是迫击炮,是日本人仿制法国布朗德八十一毫米迫击炮的产品,与林师徐旅二营的这门民国二十式迫击炮都是“一个娘养”的;只不过,日本人的炮口径是八十一毫米,金陵兵工厂的炮口径是八十二毫米。 “副营长,连长,你们看,”赵野郊手里拈了一枚缴获的日军炮弹,往自家的民国二十式的炮口里小心翼翼地比划,果然,那炮弹能轻而易举地塞入炮口:“咱们的炮弹在丰店城下都打光了,要是还能剩一发,我拿着咱们的炮弹往小日本的这门炮里装——你们就能看清楚、绝对装不进去!” 吴子健曾经听赵野郊这么讲过,所以不觉得奇怪,但李天林和5连、8连的指战员则觉得新鲜,围在一起听得津津有味。 敌工队长肖俊平一瘸一拐地来了,吴子健和副队长陈栓柱老远就迎了上去,副营长将敌工队的表现夸赞了一番,又向他通报了辉煌的战果。 肖俊平对中-央军391团反攻丰店颇为意外——到底是蒋委员长的嫡系精锐啊,以一个建制不全的团,就敢攻击日军占据的县城并夺而占之。再联想起原来与391团共同守御县城的晋军独12旅的表现,肖俊平再度感到惭愧。他原本担心吴子健此番出征未必能够顺利地占据丰店的一个城门、进而夺取城头上的迫击炮和重机枪,但391团横刀一出,倒从侧面帮了二营一个大忙。 “天意啊,此乃天意,”敌工队长微笑着频频点头说到:“本来中-央军先对县城下了手、就没咱们二营什么油水可捞了,但是偏偏又从小榆树山里跑出这么一股日军,偏偏他们又带着迫击炮和重机枪,这不是天意是什么?” 吴子健讲了自己与391团中校团附的一面之交,说对方牛皮哄哄地摆中-央军的臭架子。不过,他同样很钦佩他们攻打县城的勇气。肖俊平则仔细询问了副队长陈栓柱,要他尽量完整地讲述了在丰店城外潜伏时看到的391团乔装奇袭丰店南城门的一幕。然后,他对吴子健总结道: “看他们夺占县城的手段,中-央军肯定也是提前获悉了日军主力拔营而走的情报,才敢以几百人就打进了城内,”随即,肖俊平又转向了自己的副队长,批评道:“你们怎么都撤回来了?应该留下几个人手,继续打探城内的战况。” 这一来,让吴子健顿时觉悟,他急忙做自我批评:“这主要怪我,急着带着战利品撤离,没顾得上想这件事。” 肖俊平则批评陈栓柱头脑中还是缺乏情报战的一根弦:“主官要考虑全局,一时可能疏忽,但身为敌工队的人,应该随时提醒主官注意情报线索的搜集。” 吴子健心中暗暗咋舌:这晋军参谋出身的敌工队长,到底是在正规军呆过的,与他相比,自己都显得有些小富即安、缺乏大战局的观念了。 陈栓柱早已经羞愧难当了,他原来只是5连的一个排长,对情报工作没有什么经验。 肖俊平当即向吴子健请示,要敌工队马上布置人手重新返回丰店,如战事结束、城门已开,就混进城去,一面收集中-央军391团的动向,一边观望日军是否会有卷土重来的动作。吴子健满口答应,并当着敌工队全体的面,正式宣布今后凡外出侦察的事情,可以由肖俊平队长全权决定而不必事前向营部请示。 分派完了工作,吴子健就陪着肖俊平一道参观战利品。这时的赵野郊已经放下了迫击炮炮弹,正在展示和讲解掷弹筒。 缴获的两枝掷弹筒,均为日军的八九式,整个长度比一枝驳壳枪长不出多少,口径也只有细细的五十毫米,冷眼看上去,不大容易将其与杀人武器联想到一处。赵野郊与十四军的战友曾经在忻口会战的时候,摆弄过从日军那里缴获来的掷弹筒,因此对这东西还算内行。八路军的指战员们盯着这黑黝黝的铁管子以及用来发射的小榴弹,则大为惊奇。 赵野郊先是将掷弹筒在无弹状态下,为大家演示了发射的原理,其手法远不如操纵迫击炮那么谙熟,显得有些生硬;然后,他又将小榴弹装填到了掷弹筒的筒口,比划这怎样将实弹发射出去。众人很难相信,就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装置,居然能将榴弹打出一里多远(作者注:日军八九式掷弹筒的最大射程为700米,有效射程为500米),有好事的战士就鼓动、撺掇炮兵班长打一发来看看效果。 正赶上这一幕的吴子健,急忙喝止了这一起哄行径。赵野郊就涨红了脸和大家争辩,说在晋北前线的确挨过这东西的炸,炸点周边几米的范围内,无人能够幸免。孙楚手下晋军三十三军出身的肖俊平,也向大家做了证实,这才引起了二营官兵的纷纷惊叹。 日本通的肖俊平进一步介绍说,日军的掷弹筒在步兵中的配置很强大,一线作战的师团,每个分队(作者注:日军步兵的分队是最小的作战单位,为13人,相当于中国军的一个班)就配置一枝掷弹筒;这样算下来,一个不足两百人的步兵中队就配备有9枝掷弹筒。掷弹筒通常由两个人搭配成一组,一个负责发射,一个负责观测和供弹。他们的射术往往都很高超,一枝掷弹筒可以很准确地敲掉国军的一个重机枪阵地! 吴子健让李天林和赵野郊,挑几个机灵的战士,准备实习操纵掷弹筒。等将来缴获得多了,可以从炮兵班分离出来,再成立一个掷弹筒班。李天林忽然来了一句:副营长,炮兵班如今有两门炮了,是不是考虑从西坪将师部派给二营的那两个炮手,一起调过来? 不料,这一问,吴子健顿时沉默了。 他在想,如何向营长和教导员汇报?自己这次带领5连主力去丰店,已经与上次在河口村与伪蒙军骑兵交锋的性质截然不同了,这绝对是“主动攻击日军”的行为——教导员会大发雷霆吗?营长还肯不肯为自己抹稀泥呢? 第132章 疾风暴雨 吴子健甚至一度准备将此次主动出击丰店日军的行动,隐瞒不报,但思来想去,觉得破绽太多,瞒恐怕是瞒不住的。 首先是出动了一个主力连,其次还为此调动了关门山红星峡的8连;更难于掩饰的是,此战一举缴获了四件“重装备”并为此牺牲了三名战士,这些都是在营部那里绕不过去的。与其遮遮掩掩地最终被营长和教导员察觉,还不如先行汇报、赢得主动。 他打发8连的人返回红星峡归建,叮嘱他们继续警惕刘五妹的匪帮。同时要李天林加强河口村外围的布哨。 接下来,二营副营长拿定了主意,他要带着肖俊平和赵野郊以及部分敌工队和炮兵班的人,前往西坪“报喜”。 肖俊平刚刚派了副队长陈栓柱带领三个敌工队员重返丰店打探消息,并继续向西面的同蒲路沿线城镇派出敌工队员,两三人为一组,收集日军眼下破路进展的情报。就在这时,得知副营长要带着他前往后方西坪村的营部,敌工队长不禁心跳加速、喜忧参半。 自从决定留在八路军,肖俊平对营部女文书张绣的思念就更强烈了——从吴子健的嘴里,敌工队长得知了张绣正在西坪根据地大展身手、已经做到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的位置。 对于这个由阎长官发起的半官半民的所谓“战总动委”,做过晋军参谋的肖俊平当然是明白个中三味的,只不过,他没有想到八路军会从这里大做文章。而自己暗中爱恋的张绣,竟然位居西坪村“战总动委”的副职,这当然让他高兴。 可与此同时,担任“战总动委”主任的二营教导员刘恕,则让肖俊平感到有些心惊肉跳。在没有加入八路军之前,肖俊平就对颐指气使的教导员很看不惯,甚至在窑洞养伤时险些与刘恕拔枪相向!如今,自己成为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一员,尽管副营长拼命为他争取到了敌工队长一职,可这个职务说到底也是列在教导员之下的。国军出身的肖俊平虽不大清楚共-军里面教导员的具体涵义,但他却知道在二营营部的三位主官当中,教导员是排在营长之后、副营长之前的。 所以肖俊平一直在祈祷与刘恕少碰面。 可是吴子健却在这个中午突然对他说:饭后,我们一起去西坪营部。 ? 上一次,副营长吴子健跑到西坪,向营长和教导员汇报了敌工队的成立以及队长、副队长的任命,刘恕至今仍在为那次激烈的争吵愤恨不已。 刘恕的愤恨,不仅仅是缘于吴子健的态度傲慢——这个副营长对他这个教导员的不尊不敬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更多在于吴子健竟然擅自任命晋军参谋出身的肖俊平担当敌工队长,而且断然拒绝更换。 吴子健不辞而别、扬长而去之后,营长冯长治一度也很生气。毕竟,营部三主官还是要讲规矩的,非紧急作战情况下,未经营部主官的集体讨论和决议,任何一人都无权直接任命连一级别的指挥员。 但当教导员刘恕激动地要求营长和他共同做出撤换肖俊平职务、改由营部重新派任敌工队长的时候,冯长治犹疑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除了不想在营部主官之间制造矛盾,他更十分清楚前任晋军情报参谋的才干,也正意识到二营在人生地不熟的关门山脚下开展敌后活动,情报工作具备的重要意义。 “教导员,肖俊平是晋军出身,对山西的国军情况很熟悉,再加上他是个日本通,由他来牵头抓对敌情报工作,恐怕咱们全营还找不出第二个能取代他的合适人选啊。” “你又要姑息迁就!”见营长不肯下手,刘恕简直到了出离愤怒的程度:“你这是严重的军事主义,一切为了军事、完全忽视政治意义!” 在刘恕看来,情报工作的确至关重要,可是正因为它至关重要,才不能由国民党军官“投诚”过来的人担当领导。 最后,冯长治咬牙拍胸脯替肖俊平打了保票,并同意针对吴子健的这次违纪行为,在二营党小组内部——党小组由三个主官以及营部文书组成,组长为刘恕——召开会议,给予吴子健同志党内警告处分。 刘恕虽然再一次在与副营长的争执不下中被营长抹了稀泥,但想到自己作为教导员、毕竟不便强行干预军事方面的决策,再加上可以在党小组会议上教训一下桀骜不驯的吴子健,也就最终勉强做出了“同意营部决议肖俊平担任敌工队长、但保留个人意见”的姿态。 冯长治费尽力气总算化解了这个矛盾。按照教导员的意思,要尽快召开党小组会议,以便宣布对吴子健的党内处分;冯长治担心此举又会反过来刺激副营长,于是借口新兵和骑兵训练任务紧张而向后拖延着,想等着教导员的怒气消化消化之后再通知吴子健来开会。 不料,吴子健竟然招呼都不打一个、主动带人从河口村找上门来了。 ? 副营长此行带了二十几个人,赶着两挂大车,不无张扬地进入了西坪村。其中一挂大车上,显眼地置放着两门迫击炮、两个掷弹筒以及部分弹药——他这是将赵野郊的炮兵班以及装备都拉出来了。当然,大车上除了炮兵班长,还坐着敌工队长。 一路上肖俊平的心情只能用忐忑不安来形容,一方面,他迫不及待地想见到张绣,另一方面,却十分不情愿见到刘恕。眼下他的身份已经是林师徐旅二营的连级指挥员,这使得他既想在心上人面前炫耀、又忧虑被作为上级的教导员管制。 吴子健此行则是抱定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心态。他现在还不知道营长与教导员对敌工队长任命的最后态度,更不知道一个党内警告处分已经出炉、等待着他领受。而他此行更主要的目的,则是要向两个上级汇报丰店城外的那场战斗,所以他明晃晃地带来了战利品,以期减轻擅自出击的“罪过”。 那迫击炮和掷弹筒,果然引来了指战员们的热烈围观。从晋北的五台出发来关门山之前,旅部将那门民国二十式迫击炮和两名炮手交给了二营,但一直未有机会在全营面前展示和使用。今天不仅公开亮了相,而且还多出一门小日本儿造的,两者在外观上差不多,炮口扎着红绸子并排摆放着,配上敞开着盖子的炮弹箱,很有气势。 营长冯长治本来正在训练新兵连——目前还暂名为西坪村战总动委自卫队——担负防区警戒的7连的人跑来通知他:吴副营长拉着两门大炮来了。冯长治当时就一惊,上次他带兵去增援突然爆发的河口村之战时,已经知道吴子健将留置在关门山红星峡的迫击炮和重机枪给搬出来而且用上了,但那炮只有一门,这怎么突然又变成“两门大炮”了? 冯长治预感到他的这个老战友很可能又瞒着营部搞什么大动作了,否则不会凭空又冒出来“两门大炮”!营长一边暗暗跺脚叫苦,一边让通讯员赶紧去通知教导员。 一场如吴子健预料得到的疾风暴雨,果然在随后召开的营部主官会议以及二营党小组会议上,全面迸发了。 冯长治旗帜鲜明地站到了教导员的一边,狠狠批评自己的副手——在营部三令五申不得主动出击周边日军的情况下,吴子健身为二营军事主官之一,未经请示擅自带兵攻击丰店县城,此为严重的违纪行为。其恶劣程度,远远超过他擅自任命敌工队队长的错误。 刘恕的咆哮声音以及拿着搪瓷缸子敲打炕桌的声音,隔着营部的屋墙传出好远,教导员几乎是恨得牙根疼:正开展得如火如荼的根据地建设,难道真地要断送在这个无法无天的一介莽夫手里吗?! 吴子健一直闷着头不吭声,这也是他事前谋算好的姿态——只要此事能平安度过去,他已经准备吃瘪。 但是,副营长缩起头一味挨打不还手的姿态,反倒激发了刘恕更猛烈的进攻欲望,一时间,教导员将对方惯于顶撞、轻视自己以及政工工作的所有往事,都翻了出来,历数加声讨,其言也厉,其势也猛。 就在冯长治渐渐感到教导员在借题发挥甚至有了泄愤嫌疑、正待从中劝说之际,隐忍不发的吴子健终于忍无可忍地反击了。他抓住了教导员的一句话:让国民党军去和鬼子打,你在后边逞什么能?! 这其实是刘恕谈起此次吴子健在丰店城外遭遇日军攻击391团控制的南城门时、下令从背后夹击日军的行动。教导员觉得当时的情况,吴子健带领的5连就应该静观其变、坐山观虎斗。 不料这激起了吴子健的义愤,他最反感教导员的一点,就是总站在国共交战的旧有立场上去看待如今的国军,尤其是在当今国共已经合作、共同抵抗日军的时代。 “教导员,我说句过火的话,”勃然大怒的吴子健此刻双眼精光四射,他语调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以你刚才的言论,只怕抓你上军事法庭枪毙,也不过分!” 刘恕气得几欲昏厥,脸色变得惨白的他,一把从腰间的枪套里拔出了自己的驳壳枪,拇指啪地一声扳开了机头: “再说一遍,你要枪毙谁?!” 第133章 吵成一锅粥 戴着眼镜、一向文质彬彬的教导员,突然拔出了驳壳枪并且顶火上膛,将屋里的两个营长副营长吓了一跳。冯长治离刘恕比较远,眼见他剑拔弩张地亮出武器,有心上前拦阻但苦于鞭长莫及,而与刘恕近在咫尺的吴子健,惊愕之后,却坐在原地一动未动,冷冷地出言讥讽道: “怎么?一向满口大道理的教导员,也要动粗了?——你拔枪想要打谁?” 刘恕的脸色由苍白又转为涨红,他的驳壳枪尴尬地举在手里,枪口却斜刺着指向天棚:“你住口!我问你呢,你刚才说要枪毙谁?!” 屋子里一时静了下来,三个人的喘息声都显得很清晰。 “国难当头,日本人占我山河,身为军人放着眼前的鬼子不打,难道不该上军事法庭吗?”少顷,吴子健率先打破了沉静。 “上谁的军事法庭?!国民党反动派蒋介石的军事法庭?!”刘恕的声音近乎歇斯底里。 冯长治趁此机会向前走了两步,猛地出手攥住了教导员持枪的手腕,随即麻利地下掉了对方的驳壳枪。 “有话好好说!同志之间怎么能随便动刀动枪!——老吴的意思,并不是说你该上军事法庭。”下掉了刘恕的枪,营长长出了一口气,不无责备地说道。 “开会!马上召开党小组会!”教导员的手腕被冯长治这一下捏得钻心疼痛,他将营长一并迁怒起来,厉声咆哮着:“二营的指挥员,已经严重背离了我党的纪律,正在滑向叛党的深渊!” 按照原来的预案,营长、教导员和副营长要先召开二营的主官会议,然后再将张绣找来召开党小组会议,但教导员的怒不可遏,使得他急于立即召开党小组会议——因为只有在那个会议上,他才是绝对的权威。 “别乱扣大帽子,”吴子健看到营长下了教导员的枪,底气也足了起来,他甚至露出一丝笑意:“咱二营一共三个指挥员,按你的说法,我和营长都叛党了?” “老吴!”冯长治气不打一处来,他最头疼的就是副营长对教导员的一向不敬:“少把我往一块扯,现在犯错误的是你!你未经营部集体决定,擅自调动部队实施军事行动,冲这一条,就该关你的禁闭!” “这不是主要问题!”刘恕用手指哆哆嗦嗦地指点着两个人:“在咱们二营,现在已经没有了党的领导,丧失了党的立场,完全掉进了军事主义第一的泥潭! “那我请问教导员同志,什么叫党的立场?”吴子健的怒气也被拱了起来,瞪圆了双眼嚷到:“联合友军攻击日军、就叫丧失了党的立场吗?我们党的立场站在哪一边?站在日本人一边吗?” 刘恕被问住了,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自从去年以红军身份在陕北主动接受国民政府改编为八路军,指战员当中就弥漫着几股情绪。一部分人深以为荣,认为从此摘掉匪号、成为堂堂正正的国家军队;另一部分人则深以为耻,觉得与蒋介石斗争了十多年,最终却被招安投降了;而夹在这两部分人中间的,则是无所适从,陷入深深的迷惘。 如今林师徐旅二营的这三个主官,恰恰是三种情绪的代表—— 副营长吴子健出身黄埔军校,脑子里有着正统军人的观念,因此对红军变成合法身份的国民革命军,举双手赞成;教导员刘恕则因为在当年第一次国共合作失败后遭到过国民政府的迫害,骨子里充满了对蒋介石的仇恨,即便穿上了八路军的军装,也继续自诩为红军;营长冯长治则一面坚决服从延安中-央的决定、一面又无法理解其中的深层次原因。 在对待抗日的问题上,吴子健觉得接受改编、开过黄河进入山西的八路军,目的就是为了抗日,谋求与日军的作战属于天经地义;冯长治则在这一点上赞同自己的副手,然而来自上级的屡屡要求避开正面日军的指示,又让他非常困惑;唯有刘恕,在这方面逐渐悟出了道理,但这种道理,往往又不能公开地对下级指战员明言。 在关门山根据地的喜人局面打开后,刘恕一度以为自此可以统一了营部指挥员的认识看法,特别是营长冯长治,对既能拥有落脚点、又可扩充兵马的根据地建设,越来越持拥护态度。可是,那个恼人的副营长,却仍旧一门心思地搅局,上次在河口村与伪蒙军骑兵开战的事件还没有过去,这次竟然又瞒着自己和营长,带兵出击丰店的日军。 教导员已经有了不祥的预感——丰店一带的日伪军,接连吃了两次不小的亏,未来极有可能调动重兵,前来根据地实施报复。所以,此刻在营部,他的出离愤怒就是必然的了。 三个人的舌枪唇剑,足足持续了半个多小时。冯长治没有即刻同意召开党小组会议,因为他不想将事态进一步恶化,特别是党小组会议还需要找来文书张绣在场,而这时他更需要将矛盾控制在三个主官的内部。 争吵也有疲惫的时候,当火气逐渐弱化下来,教导员刘恕开始了一番陈述:“再强调一遍,我们不是不抗日,不是消极避战,但我们必须首先保持抗日的本钱,那就是根据地和部队——连固定的落脚点都没有的军队,能安心打仗吗?手里的兵都拼光了,还奢谈什么抗日?所以,眼下二营在关门山所做的一切,都是韬光养晦,是为了将来的对日决战做准备。这不是我教导员个人的意思,而是上级的意思、是党中-央延安的意思。” 冯长治没有吭声。 吴子健则不依不饶地顶了一句:“为将来的对日决战做准备?那眼下呢?日本人正在占我乡镇、欺我同胞,我们就眼睁睁地看着、窝在这里韬光养晦?” 这一回,刘恕索性不再回避,而是肯定地回答:“对!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有得就有失。但这笔账同样要算到蒋介石的头上,他假抗日、真反共,逼得红军不得不发展自己的力量;我们对日军作战造成的损失,他蒋委员长不会给我们补充一枪一弹、一兵一卒,照这样子打下去,不等日本人被赶出中国,红军就打光了!” 吴子健又有些恼火:“你这叫什么话?怎么没有补充一枪一弹?平型关战斗打响前,我们二营的作战官兵,每人发了一百发子弹、三颗手榴弹,自从我加入红军,就没领到过这么多的弹药,你这么快就忘记了?那不是二战区发的?” 刘恕嗤之以鼻地一笑:“也亏你还记得!那我请问吴副营长,从那次之后,你还见过什么别的补充吗?” “怎么没见过?”吴子健较真起来:“忻口会战快打完的时候,卫立煌的军部就给了我们林师五门迫击炮,其中有一门就在我们二营!现在它就在外面摆着呢!”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就别算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旧账了,”冯长治看出了火候——又到了自己出来打圆场的时候了——“埋头发展根据地建设是没有错误的,看看我们二营到了西坪后的变化,就没必要争论了。日军也要打,但要讲策略,不能硬拼蛮干。特别是擅自行动,今后必须得到禁止!” 刘恕见状立即宣布了党小组的决定:鉴于吴子健同志未经营部集体讨论、擅自任命敌工队队长,决定给予党内警告处分。 吴子健一怔,他并不怎么看重所谓的党内处分,何况在临来西坪之前,副营长也做好了接受一定惩处的心理准备。可是教导员在这个节骨眼上宣布出来,终究令他感到不平。一旁的冯长治见势不妙,急忙抬起一只手,重重地拍在自己这个搭档的肩头:“老吴啊,给你这个处分,是我和教导员深思熟虑的;你必须深刻汲取教训!我们是集体领导,不允许自作主张!” 吴子健感到了冯长治在不动声色地用力捏自己的肩膀,再对视他的意味深长的目光,明白这是老战友在暗示自己息事宁人。 他叹口气,闭上了嘴。 不料刘恕却语调一扬:“这个处分,是针对你上一次的错误,并不包括这次你擅自调动部队作战,我要求立即召开党小组会议,继续批评吴子健同志的严重问题,并做出更严厉处分。” 两个人顿时又吵做了一团,声音比刚才还要激昂。营部房门外的几个战士听到了,吓得面面相觑、大气都不敢出。 最终,还是营长从中左右斡旋,一面狠批吴子健的越权行为,一面又摆出此次在丰店城外战斗中的战果;这轮更激烈的争吵才算渐渐平息。 “一句话,丰店县城离河口村很近,”冯长治带有总结性地说道:“如今由国军占领,总比由日军占领的局面对我们有利的多,根据地受到的威胁大大减轻了,这也算是这次出击的战绩——毕竟,没有5连从后面对日军的夹攻,国军那个391团不见得就能顺利夺占县城。” 天色将晚,吵累了的三个营部主官,都感到了口干舌燥和悻悻然。于是,抱着各退一步的态度,这场漫长的会议,终于勉强地画上了句号:对吴子健擅自调动部队奔袭丰店的行为,营部做出严厉批评,下不为例;党内暂不追究责任,以观后效。 同时,5连在原有装备以及这次缴获日军装备的基础上成立的炮兵班和重机枪班,全部改由营部直辖;鉴于三挺重机枪——两挺九二式和一挺马克沁,均已经被吴子健部署在河口村一带的工事,因此暂时留在5连由吴子健指挥。而炮兵班正好带着全部装备随着吴子健来到了西坪展示,便就势留在西坪的营部,与林师师部以前配给二营的两名炮兵汇合在一起,进行迫击炮和掷弹筒的操作训练。 吴子健肠子差点悔青! 早知道营长和教导员会扣下炮兵班和装备,自己说什么也不会将他们带来。再联想起打败伪蒙军缴获战马后,新成立的骑兵连也受到的这个待遇,吴子健越发恨恨不平。 他赌气地说晚饭赶回河口村去吃,并且这就出发,然后摔门而去。 “老吴,敌工队新任的肖队长不是也来了吗?”冯长治追出门外喊着:“你总得让他到营部报个到!” 吴子健这才想起,这一下午只顾得上跟教导员吵架了,完全将同行的肖俊平忘得一干二净。可是副营长转而又是一惊—— 他们不会将敌工队和队长,也留在西坪的营部直辖!? 第134章 收枪 吴子健脚步稍一迟疑,营长已经从营部里追了出来。 二营的营部设在西坪村的土地庙里,位于村子的最西面;此刻,跟随吴子健从河口村同来的炮兵班,正连人带车守候在土地庙外的空场上,吴子健一看见赵野郊等人、以及威风凛凛架在地上做展览的那两门迫击炮和两枝掷弹筒以及炮弹、榴弹,心里的怒气就越发上升,他一回身,抓住赶上来的营长的胳膊,指着炮兵班和装备,嚷嚷道: “老冯,你看到没?这就是我带着5连、跟鬼子拼了一场的战利品,好端端的迫击炮和掷弹筒,不放在前沿打鬼子,都他娘地留在后方下崽子用啊!?” 整个下午,赵野郊等一直在向西坪的一批又一批的战友们展示讲解炮兵的新装备,然后,就一直傻呵呵地等在这里;他们从更靠近土地庙的战士那,隐隐得知营长、副营长和教导员在里面的会议上吵起来了,而且吵个不停、吵得很凶。赵野郊是从中-央军被收编过来的,不大明白教导员的身份和地位,他只是一门心思地佩服副营长,觉得副营长是真正的军人,敢于和日本人真刀真枪地干。 “副营长,咱们回去吗?”眼见吴子健夺门而出,从他怒气冲冲的话语里,赵野郊感到了不妙,于是乍起胆子问道。 “往哪回?你们统统被营长和教导员扣留了!”吴子健朝赵野郊瞪起眼睛、继续发泄着:“你们手里这些大炮小炮,都留在这里了,以后每天擦得锃亮的,等着抱窝下崽子!” 冯长治又好气又好笑,他不想当着战士们的面暴露指挥员之间的矛盾,于是急忙岔转话题: “赵班长,跟你们一起来的敌工队肖队长呢?” “肖队长……噢对了,肖队长被夏连长接走了,说去看骑兵的训练。” 赵野郊所说的夏连长,正是新任骑兵连长夏连山。 “怎么老冯?你和刘教导员还想把敌工队和队长也一起扣下呗?” 吴子健说这话时,眼睛里已经冒出了一股凶光。冯长治急忙解释不是这个意思: “肖队长上任后,我和教导员还没有见过他,就是按照程序、他也得向营部报个到不是?” “我看还是免了!”吴子健正在气头上,顺嘴说了一句:“肖队长最烦咱们的大教导员了,见不见的,没啥大用处!” 不料,刘恕此刻也刚刚从土地庙里走出来,正巧听到了吴子健的最后这句话,一张脸顿时又黑了下去,他冷冷地说道:“好啊,到底是从国民党军队投诚过来的,他当然要烦我这个共-产党的干部!” 吴子健一惊,他没有料到教导员会跟出来,自己口无遮拦地这一句话,显然连累到了肖俊平,他有心解释,但是刚刚和刘恕吵得脸红脖子粗,实在不愿开这个口。 “胡说什么!”冯长治则在一旁急忙朝着副营长使眼色:“人家肖队长一门心思抓情报工作,哪像你说的那样会不尊重教导员!” 吴子健也就就坡下驴地说:“对对,肖队长没那么多心眼,心思全用到鬼子身上了。”见刘恕仍旧一脸不忿的样子,吴子健突然想起一事,于是朝着冯长治伸出右手:“营长,请交出你的配枪!” 冯长治一愣,吴子健不给对方反应机会,继续说:“不光是你,还有教导员,还有6连、7连、骑兵连的指挥员,以及所有佩戴短枪的,都要交出来。” 营长这下明白了,吴子健在上次来西坪汇报,就提出要将全营的短枪都收拢上来,统一交给敌工队使用。他当时也原则上同意了。 “咋地,我和教导员的枪也要交?” “对!要交!”吴子健在原来的计划里,本来是准备让自己以及营长、教导员保留配枪的,除此之外的短枪才都收拢;但是此刻他正气不打一处来,再加上他本人的驳壳枪的确已经交给了敌工队的副队长陈栓柱,所以这时就虎起脸色:“所有的短枪一律上交,敌工队目前二十二人,只有肖队长有一把自己的勃朗宁,就是把全营的短枪都收上来,也不一定够用!” “肖队长凭什么就可以有一把勃朗宁?”刘恕被吴子健刚才的话又气得不轻,因此不管不顾地将锋芒对准了肖俊平。 吴子健见刘恕的话语露出了破绽,当然不肯放弃这个反戈一击的机会:“教导员,请不要纠缠个人恩怨!由于情报工作深入敌后的特殊需要,敌工队队员必须佩发短枪——肖俊平是敌工队长,当然有权使用短枪。你教导员教训别人时满口的大道理,怎么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说出这么没水平的话?” 刘恕被顶了个大红脸,有心发作,却找不出反击的言语。 吴子健得理不饶人,索性直接亲自动手从营长的肩头摘取驳壳枪;冯长治苦笑着摇摇头,却没有拒绝。刘恕见状,只得恨恨地摘下了自己的驳壳枪。 “你们自己找小马枪背,那玩意枪身比一般的步枪短,也能算是短枪。”吴子健一边说,一边憋着得意的坏笑——他在这个下午,总算替自己出了口恶气。 被三个主官屡屡提及的肖俊平,此刻并没有观看骑兵连的训练,而是在青龙河的冰面上,与营部女文书张绣谈得兴高采烈。 由于两挂大车在西坪现身没多久,吴子健就被营长急匆匆地找去开会了,因此肖俊平也没有在第一时间被安排什么事项,他就站在了大车旁饶有兴致地打量二营前来参观迫击炮与掷弹筒的指战员们,看着大家惊叹、欣喜的言行,再度感受到八路军武器装备的落伍。而没过多久,得知了消息的夏连山就飞马赶来看望——骑兵连长没见到副营长,于是将新任的敌工队长载到马背上,驰向了村尾:那里,骑兵连正在紧张地训练。 夏连山在5连的时候就得到过肖俊平的许多指点,很是钦佩这个晋军情报参谋。这一次,他一边在村尾介绍自己的这个骑兵连,一边使劲打探丰店县的情况,包括吴子健带兵出击丰店的细节。 肖俊平当然十分了解骑兵连长对丰店的牵挂,他虽因伤未能随队前往丰店参战,但仍尽可能地复述副营长和5连长以及敌工队副队长对他讲起的一起。得知丰店可能已经被国军收复,夏连山的情绪好起来很多,他将自己姐姐的名字以及出嫁到丰店的情况都告诉了肖俊平,希望敌工队长再派人去丰店时,能代为打探情况。肖俊平认真记下来,满口承诺。 骑兵们的训练很有章法,这得益于被俘后反正的那十几名伪蒙军官兵,他们堪称精湛的骑术、以及接受过日本关东军骑兵集团正规骑兵操典训练的背景,使得八路军徐旅二营这凭空建立起来的骑兵连,在他们的指导下进步神速。 而当肖俊平终于拐弯抹角地提起张绣的时候,夏连山不禁暗叫了一声惭愧:自己光顾着打听姐姐所在的丰店以及展示骑兵连了,却忘了这件事!他还在河口村的时候,就听5连长李天林说过(当然5连长也是从副营长那里得知的),晋军参谋很关心营部的女文书,吴副营长甚至准备给两个大学生出身的单身男女牵线搭桥。 于是,夏连山给敌工队长找了一匹马,亲自带着他,在偌大的西坪里转了半圈,最终找到了正在村里动员妇女加入缝洗队的张绣。 漂亮的营部女文书,早就得到了肖俊平加入八路军、并直接就任敌工队队长的消息,芳心窃喜的她,一直想找机会去河口村,但西坪这边土改、建立新的村组织的事情,却压得她这个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喘不过气来。如今英俊威风的肖俊平竟然从天而降,自然令张绣喜出望外,丢下了手头的事情,陪着对方一边交谈一边踱步到了冰封的青龙河上。 西坪村的规模比小小的河口村大出了几十倍,从河口村那边流淌过来的青龙河,在西坪则成为了村中河,河流将村落分成了东西两半。女学生出身的张绣,非常喜欢这条从村子中-央蜿蜒穿过的河流,虽说隆冬时节,河水冻得硬邦邦的,且覆盖着残雪,但仍不减学生兵张绣的情趣兴致,每天她都要在冰河上走几个来回。 于是,与肖俊平重逢后的相谈,张绣也不由自主地将一瘸一拐的对方引到了青龙河的河边。 肖俊平先是详细回答了张绣好奇的提问,讲解了敌工队的性质和构成。得知副营长要将全营的短枪都收拢上来交给敌工队使用,漂亮的女文书(她本人是没有配枪的)既激动又钦佩,在她不长的从军年限里看到,短枪——无论是驳壳枪还是更小的手枪——始终是首长们佩戴的标志性武器,如今却全部归到了这个新任敌工队队长的麾下。 敌工队长当然也对张绣的新职务产生了兴趣,但从张绣的讲述当中,从前的晋军参谋却暗暗吃了一惊——八路军利用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旗号所做的这一切,似乎已经背离了阎长官和山西政府成立战总动委的初衷,而隐隐地带有了夺取地方政权的架势。 这是林师徐旅二营的单独行为、还是八路军在整个山西都开始采取的动作?! 听着、看着漂亮的西坪村战总动委副主任张绣生动活泼的讲述,肖俊平的脑子有些混乱,但他又无法也不敢与年轻的心上人交换自己的真实想法——至今,他的心头还有一个阴影,就是与张绣工作关系密切的二营教导员、战总动委的主任刘恕。 ? ? 第135章 山炮引发的误判 吴子健的通讯员,终于觅着线索找到了在冰河上热烈交谈的肖俊平和张绣,这时的暮色,已经将青龙河完全笼罩住了。 得知营长和教导员在营部等着见自己,肖俊平越发感到了不安;张绣倒是满不在乎地劝说他:教导员没有他想象的那么难于相处。于是,两个人相跟着通讯员,一齐来到了作为营部的土地庙。 不料,刘恕一见肖俊平与张绣并肩走进来,原本已经缓和了的脸色,又变得难看起来。这边,营长冯长治与新晋敌工队长握手问候,那边,教导员却板着面孔向张绣问起了话——当然,是以西坪村战总动委主任的身份向副主任询查工作。 当刘恕与张绣的工作事宜终于交流完毕的时候,在一旁的冯长治、吴子健以及肖俊平,已经静候了好久。吴子健一度要打断教导员的话头——因为在他听来,刘恕此刻向张绣询问和交待的,实在算不上是什么急迫的事情,也大可不必在几个人都等着他的时候端起腔调说个不停——但营长则拿眼色制止了副营长的冲动。 “好了,抓紧去办,”刘恕最后向张绣说到:“你可以走了。” 张绣的脸上已经全无了进门时的笑容,只能严肃恭敬地聆听着,偶尔眼睛不安地瞥一下一旁的几位指挥员。然后,她向包括教导员在内的众人,敬了个军礼,不无迟疑地告辞了。 刘恕在张绣走出门之后,仍然没有主动理睬其他的人,而是立即从自己随身挎着的文件包里翻出了一个小本子,并摸出钢笔在上面疾速地写写划划起来。 还是营长冯长治,抢在吴子健发作之前率先开了口:“教导员,忙完没有?肖队长已经来了半天了。” 刘恕有些讶异地抬起头,然后做出恍然大悟的姿态:“哎呀,你们看,我这一忙活,就把这事给忘了!” 肖俊平已经立正并向刘恕敬礼:“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队长肖俊平,向刘教导员报到!” 刘恕比较随意地还了个举手礼,正要张口讲几句,不料吴子健却猛地一拽立得笔直的肖俊平,险些将对方拽了个趔趄,然后脸孔只对着冯长治说:“行了行了,新任敌工队长已经向营部报到完了,——你们都挺忙,我们也还要急着赶回河口村忙正事,这就道再见。” 一边说,一边就拉着不知所措的肖俊平向外面走。 刘恕本来还想以教导员的身份,训导一番刚刚加入八路军的肖俊平,结果被吴子健毫不客气地驳了面子,顿时又恼怒不已。怎奈吴子健动作奇快,转眼之间,已经拽着敌工队长消失在门外,根本不给刘恕发作的机会。 冯长治也觉得有些尴尬,稍作犹豫,还是丢下刘恕一个人,追了出去。 土地庙外的空场上,吴子健开始叮嘱炮兵班的战士——赵野郊他们已经得知要留在西坪整训,这时候见了副营长,未免恋恋不舍。吴子健既然知道此事没有挽回的余地,索性大度地让赵野郊和炮兵班安心留下来训练,争取早日养成一支操-炮的精兵。 “训练要抓紧,咱们的炮的数量和种类,很快会再增加,”吴子健故意大声地嚷嚷:“将来二营还要成立炮兵排、炮兵连,你们就是将来炮兵的骨干!” 已经黑下来的空场上,人影憧憧,被稀里糊涂从土地庙里拽出来的肖俊平,睁大着眼睛寻找着张绣的身影,但他没有找到。 “肖队长,代表敌工队,收枪!” 吴子健突然朝他喊了起来,肖俊平一怔,随即看见,一个战士举着刚刚点燃的火把,站在一挂大车的旁边,大车车厢里,平铺着两张空麻袋,上面堆满了刚刚收集来的短枪。 两挂大车在火把的掩映下,启动了车轮,伴着马匹脖颈上的铃铛声响和马蹄声声,一前一后,驶出了西坪,朝着河口村的方向而去。 一直在劝说吴子健吃过晚饭再走的冯长治,此刻也只好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心里很不是滋味。 “营长,我们还是要盯紧了吴副营长,”刘恕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就站在冯长治的身旁:“绝对不能再让他纵兵惹是生非了。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一旦惹得日军派重兵来报复,关门山根据地将前功尽弃!” “应该不会,”营长的语调淡淡的:“丰店不是刚刚被国军收复了嘛,日本人的主力都撤走了。” ? 丰店。 在县公署的391团团部里,军统女少校王穗花正蹇起眉头,耐着性子听秦忠孝的情况分析。 白天,秦忠孝命令一营派出三连,出了县城南门,向小榆树山黄岩口方向试探性搜索前进;结果,在距离山口不足两里远的距离上,突然遭到来自山口方向的炮火打击! 由于没有隐蔽物可躲避,一营的这个连按照事前预案迅速退了下来,但三连长根据当时的炮火做出研判,基本断定日军使用的是九四式七十五毫米山炮。 这种七五山炮,当时在日军野战部队中装备得比较普遍,一般而言,驮马制的师团,由师团直辖的炮兵联队多半就是装备的它们;更何况还有许多装备此炮的独立山炮兵联队。391团在太原保卫战的外围战里,曾经与日军山冈师团血战,当时没少吃过这种山炮的苦,因此对其堪称熟悉。 秦忠孝和团附张宏,则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七五山炮弄糊涂了。 自从春节期间与大冢联队在丰店开始交锋,391团面对的主要炮火,均为九一式一零五毫米野炮,那也正是大冢联队在进攻丰店时摆在丰店北郊的十二门野炮——当时,391团的官兵在城墙上将其看得一清二楚,也被炸得刻骨铭心;后来赵木头的特务连出城夜袭的目标,就是它们。 根据情报得知,这十二门九一式野炮,均来自濑名师团直辖的野炮兵联队,为一个大队规模,是濑名师团临时加强配属给大冢联队攻击丰店的。 而去年撤退到丰店后,无论是针对驻防太原郊外的濑名师团,还是该师团前出最远的大冢联队(驻防君陵),秦忠孝都对其做足了功课。这使得中-央军上校对这支日军的火力装备也了解颇细,其中在炮火方面,除了师团直辖的野炮兵联队之外,其步兵旅团的各级部队所配备的炮,不是九二式步兵炮就是各种口径的迫击炮。根本没有这种九四式七五山炮的身影。 但三连长以及该连相当一部分官兵,均一口咬定,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打过来的炮火,是日本人的七五山炮!由于该连中有不少原来迫击炮连和战防炮连的官兵(391团的炮丢失损失殆尽之后,炮连的人被编进了步兵连),因此对日军炮火的研判就更显得有说服力。 “濑名师团是挽马制,也就是主要面对平原作战的,所以直辖的炮兵联队装备的都是大口径野炮,用马牵引着整炮的轮子来行军,”秦忠孝对王穗花解释着日军师团的挽马制特点:“可是刚刚轰击我的一营三连的,却是九四式七五山炮,这种炮通常装备给驮马制师团,面对山地作战,行军时要将炮的轮子与炮身拆卸下来,由马驮着走。” “你啰里啰唆讲这些是什么意思?”王穗花出于391团攻击小榆树山黄岩口的不积极,已经对中-央军上校变得态度焦躁了。 “王少校,团座的意思就是说,防守小榆树山的,可能已经不是大冢联队、甚至不是濑名师团。”中校团附张宏替秦忠孝解围,他看见团长遭到军统女少校的抢白,神情显得狼狈。 张团附的这句话,果然令王穗花一震——不是濑名师团!难道日军又派了新的部队来执行“风计划”? 一旁的李彦对日军的作战序列以及武器装备有所了解,他插言道:“仅仅凭炮火的类型,就能推断出这一点吗?” “应该是的。”张宏其实内心也不是特别有把握确定,但他实在不愿意让团座将全团再卷入到进攻小榆树山的漩涡中去——丰店目前只是侥幸收复,手头的兵力能否守得住都还是未知。何况在收复丰店的战斗中,391团已经有了不小的伤亡;而在无遮蔽的旷野强攻小榆树山山口、守军又拥有重炮,实在是凶多吉少。 秦忠孝则进一步阐述:“去年的太原保卫战,我团奉命在太原以东的山地里,牵制、阻截从东面正太路进攻太原的日军,当时曾经屡遭山冈师团的这种七五山炮打击——但是今年与濑名师团的大冢联队打了这么久,还是头一次发现七五山炮。” “这是不是说、山冈师团的部队出现在了这一带?”王穗花敏感地追问了一句。 “很有可能,”张宏抢着回答,同时,他看着王穗花的脸问道:“日军究竟在小榆树山中隐藏着什么机密?竟然在山口都布置了重炮,可见其戒备程度。” “这是军统的任务,不能随便外泄。”李彦不满地盯着391团的团附,冷冷地代替女上司回应。 王穗花也不耐烦了,她则只管盯着秦忠孝:“秦团座,莫非王某不透露军统的机密,你就不肯让你的人全力进攻小榆树山吗?” 秦忠孝自然不肯也不愿意开罪军统女少校,何况二战区卫立煌的长官部在电文里,吩咐过391团要全力配合军统行动。但对小榆树山的情况,秦忠孝完全不托底,在明知日军有重炮把守山口的严峻形势下,他也绝对不肯轻易拿着部下的性命去硬碰硬。 其实,真实的情况是,在小榆树山东、西两个主要山口部署的日军火炮,的确是九四式七十五毫米山炮,只不过,这两门山炮不仅不属于挽马制的濑名师团,也同样不属于驮马制的山冈师团——它们是日军华北方面军不久前派到山西的一个独立山炮兵联队,共携二十四门七五山炮,方面军司令部将这个联队配属给了进攻晋西南的濑名师团,而濑名中将就调了其中的两个炮小队(各辖一门山炮),进驻小榆树山,分别布设在东、西两个主要山口黄岩口和碎石峪。而此时此刻,鉴于丰店遭到了中国军的占领,严重威胁了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日军已经又将部署在靠近文城的小榆树山碎石峪的那门七五山炮,也调到了靠近丰店的黄岩口。因此,391团一营三连刚才遭到的、实际是两门重炮的联合打击。 这些变化,无论是王穗花的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还是秦忠孝的中-央军391团,都没有觉察到。以至于,他们在日军小榆树山的兵力部署上,产生了不小的误判。 391团因此没能尽早下决心发动对小榆树山的全力攻击,这给了已经兵力空虚的日军慰-安妇密营宝贵的喘息机会。 而日本人的援军,正从铁道线上星夜兼程地赶来! 第136章 女谍与兽兵 王穗花不得不将日军山冈师团也加入了小榆树山方向部署的可能性,做了最坏打算。迄今为止,军统那边无论山西站的情报一组还是华北区下属的各站,均仍无发现那列日军神秘军列的行踪,而曾经进出该神秘军列的小榆树山,竟然出现了日军另一个师团使用的重炮。 这几乎推翻了王穗花乃至山西站原来做出的、关于“风计划”由濑名师团专门执行的研判——按照中-央军391团久经战阵的官兵的新发现,那么显然在濑名师团之外,尚有山冈师团的身影。 王穗花与李彦躲到一隅,紧张地做了商议,在是否将此新发现上报站里的观点上达成一致,那就是暂时观望。毕竟,仅凭几门七五山炮的出现、就做出推断还为时尚早,眼下当务之急,仍是催促391团尽快攻打小榆树山——有一个事实是毋庸置疑的,日军在小榆树山方向布防越严密、火力越强大,就越发说明那里面有日本人拼命想保护的东西! 与此同时,秦忠孝他们也在闭门商议,是否遵循军统的命令,打这一仗? 被从丰店驱走、躲入大榆树山之后,391团对隔着一座县城的小榆树山,几乎就没有关注过。直到这次为反攻丰店做准备,赵木头的特务连弟兄才在侦察时发现了小榆树山的黄岩口山口被日军布哨卡死,不许丰店的百姓进入。当时,秦忠孝与中校团附张宏,都觉得日军此举可能只是为了保护从文城那边一路铺设过来的电线杆——那电线杆的线一直架进了丰店县城,显然是通讯用的电话线——因此并没有太在意。只是出于谨慎起见,在计划攻取丰店南门时,仍派了兵力警戒小榆树山黄岩口方向。 但后来发生的变化扭转了秦忠孝们的判断。 ——先是日军有一个中队规模的步兵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杀出,增援丰店守军;这股日军援兵虽然在意外遭到一支八路军的打击后缩了回去,却暴露了一个事实:日军在小榆树山黄岩口布卡的兵力,绝非小规模的哨兵,而是至少有一个中队。 ——随即,当秦忠孝攻占丰店、并派出一个连向小榆树山黄岩口做试探性进攻之时,竟遭到了猛烈炮火的迎头打击,且是不折不扣的七五山炮。这就意味着,山口一带的日军兵力除了不下一个中队的步兵之外,还有火力强大的炮兵——不是配属给一般步兵作战单元的迫击炮、步兵炮,而是真正的主战火炮。 日本人究竟在小榆树山山口里搞什么名堂?! 秦忠孝陷入了沉思。 反攻收复丰店之战,391团也是有重大缴获的。由于守备丰店的日军是一个步兵大队加伪蒙军部分骑兵,仓促撤逃之际,他们同样有几件重武器没来得及带走,包括:一门九二式七十毫米步兵炮(福田大队一共拥有两门,部署在城北的一门被副联队长麻生下死令拼命带走了),一门九四式九十毫米迫击炮,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五支掷弹筒。炮弹和子弹数量同样不菲。 直属391团团部的一个机炮连已经在县城里成立,秦忠孝认真盘算过,是否凭借着此次缴获的重武器,再跟小榆树山山口的鬼子拼一场?但他的设想被张团附断然否决了——张宏觉得缴获的重武器虽不少,可清一色是日军的制式武器,而391团从前的迫击炮连、战防炮连和重机枪连,使用的则是德械和国货,仓促之间就启用这个新建的机炮连、去和拥有重炮的日军死拼,胜算极小、风险极大。 也就在这一刻,中-央军上校和他的中校团附,近乎同时想起了八路军,想起了那支突然出现在丰店城外、又突然消失的八路军。 “林师是延安军里最能打的劲旅,”秦忠孝禁不住又开始埋怨张宏:“你这次没有和他们建立联络,绝对是失策的。” 张宏没有说话。 “眼下国难当头,只要有实力能打鬼子的,我们都应该抓住他们,你管他什么党派什么山头呢——那是委员长考虑的事——还能记住他们驻扎的地方吗?” “我只记得,那个姓吴的林师副营长说,他们的人马在关门山西麓。离丰店有三十多里地。” 秦忠孝走到摊开的地图前,指出了关门山西麓,一个上尉团附拿着标尺比划了几下,在图上丰店南三十里左右的位置做出了标记:地图上有关门山,但上尉团附标出的地方附近则没有任何地名。 “马上派人去联络。”秦忠孝头也不抬地看着地图上那个陌生的标注点,对张宏吩咐着。 张宏有些为难:“团座,那天的八路只是大概这么一说,是真是假都还莫辨,就这么派人过去找,恐怕不会有什么结果啊。再说了,八路军的战力,真的值得我们下这么大的工夫吗?” 秦忠孝伏在地图上抬起头,斜着仰视中校团附的眼睛:“你找都没找,怎么就敢说不会有结果?别总摆中-央军的架子了,八路只要抗日,我就愿意和他们联手。你自己亲眼看见的,他们的炮打得比咱们的炮兵丝毫不差,在城外又缴获了鬼子的炮,冲这一点,就值得去找!” 停顿了片刻,秦忠孝又说到:“让二营的六连长带一个排跑一趟,他和你一起出城见过八路军林师的那个副营长,彼此应该还会有印象。给他们找马,要快。” 随即,秦忠孝将自己准备联合八路军林师徐旅一部、攻打小榆树山的想法,通报给了军统女少校。 不料,王穗花的反应让秦忠孝很吃了一惊。 “八路军可靠吗?他们的武器那么差,你这支装备精良的中-央军都忌惮鬼子的重炮,难道八路就不怕重炮了?” 秦忠孝听出了王穗花话里的讥讽意味——自从自己对攻打小榆树山表现出了犹疑,这个军统女少校对自己的态度就显露了几分不恭。 “王少校有所不知,”秦忠孝强忍着心头的不快:“我的张团附目睹了这股八路军的战斗力,他们不仅装备好,而且打仗很有章法。你知道,林师在八路军里,属于最能打的,平型关大捷就是他们的杰作。” 王穗花忽然凝思起来,秦忠孝见状,只得停住了话头,他实在猜不透这个军统女特务的行为方式。 王穗花则是被中-央军上校提及的八路军“装备好”给触动了——装备好,他们哪里来的好装备?就连391团这样的中-央军精锐,在忻口会战和太原会战的血拼之后都变得丢盔卸甲,而这股八路军竟然富得很?会是普遍现象吗?看来,有必要将此事上报给山西站了。 “秦团座,你的部队,单独攻击小榆树山就这么没有把握?以你之见,那黄岩口山口里面,究竟隐藏着多少日军?”王穗花再次开口问道。 秦忠孝不愿意得罪拥有尚方宝剑的军统女少校,只得再次做出详尽的解释。他说小榆树山黄岩口与丰店南门之间,是一大片平坦的荒原,没有隐蔽物,日军在拥有重炮的前提下,只需在山口的制高点设置观察哨,就可轻易地为炮兵提前锁定目标。这种情况下,391团如果不搞掉对方的炮位就贸然派步兵冲击黄岩口,将会遭到无情的屠杀。 “何况,一旦分出兵力去进攻小榆树山,县城的防卫力量就薄弱了,万一鬼子趁此时机再来争夺丰店,我391团将腹背受敌,后果难以想象。” “鬼子从哪里来争夺丰店?”王穗花干巴巴地问了一句,脸上也不动声色。 秦忠孝明白这个女特务是在质疑他这个中-央军团长的推断。 “说心里话,我们此次反攻县城,都没有指望能一击得手,因为我们对丰店周边的城镇究竟驻扎有多少日军,究竟此战会再引来多少日军,都没有底数。这一战,城里大概干掉了不到一百的日伪军,从北城门夺路而逃的日军,我亲眼看到了应该也还有两三百人——木头的特务连的弟兄们说,他们可能是沿着公路跑去了君陵。” “所以?”王穗花耐心听完,仍是不冷不热地发问。 “所以,我现在以不完整的一个团来夺占县城,就得首先考虑日军派大队人马回来报复的问题!天晓得他们的主力都开到哪里去了,也只有天晓得他们的主力还会不会杀回来。”中-央军上校被挤兑得显然也快失去好脾气了。 王穗花看着喘气有些粗了的秦忠孝好一会,叹口气,突然转了话题:“我听说你们在城里抓了日军的俘虏,没从他们那里审出什么情况吗?” 秦忠孝告诉对面坐着的这个便衣女人,中校团附张宏曾经审了几个伪蒙军的被俘骑兵,但他们说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至于日军俘虏,倒是也有三个,可惜全团上下,没有人会说日本话。 “我来审,”王穗花平静地看着中-央军上校:“我懂日语,让我来试试。” 这一下,秦忠孝不禁对这个打了几回交道的女谍再度刮目相看——军统的人果然都不是吃干饭的,这娘们少校,竟然还会说日语! “当然可以,但我必须在场。” 秦忠孝兴致勃勃地说。他是真地想亲眼目睹、这个漂亮的军统女子,如何面对禽兽一般的日本兵。 第137章 蛇蝎美女出手 军统女少校想要审问的日军俘虏,都是大冢联队福田大队的,其中一个是少尉,另两个均为上等兵。那少尉在丰店城内大街的混战中被手榴弹炸晕,醒来后想要逃离,结果被赵木头特务连的人逮个正着;两个上等兵则分别是在南城和东城的城头上抓获的,有一个甚至想要用刺刀自杀未遂。 李彦也很兴奋,他知道自己的女上司精通日语,但还从来没有见她与日本人直接对过话。 “组长,可惜军装没带在身边,”李彦挑个没人的时间,小声对王穗花说:“要不然,你一身少校军装,英姿勃发的,也让小日本军人看看咱们大中华女将的丰采。” 王穗花皱皱眉,看了看自己的下属:“怎么什么话从你嘴里一说出来,就听着这么别扭?” 审讯放在县公署大院的一间偏僻屋内,王穗花要求秦忠孝,除了必要的警卫看护,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在场。 她决定只审那个少尉。 日军少尉的额头还残存着干涸的血迹,那是他被手榴弹震昏时一头栽到地上磕破的。此刻,被带进屋子的他第一眼就发现,对面墙壁下那张桌子的后面,坐着一个女人,而女人旁边坐着的则是一个一身戎装的中国军军官,看其肩章,应该是上校。 还有一个男人单独拿了张椅子,坐在侧面,这男人和那个女人一样,都是平民服色。 室内很昏暗,王穗花让看押那个日军少尉的两个391团士兵,手里各持了一根蜡烛,而刻意没有在自己和秦忠孝的桌子上点燃烛火,这样,包括旁听的李彦在内,他们就等于在暗处盯着明处的日本军官。 军统女少校开口说起日语的片刻,那个日军少尉明显地表现出了惊讶,他下意识地要往前走,试图看清楚在暗影里发话的女人的脸孔;但双手被绳子反剪的他,立刻被一左一右两个士兵按住了肩膀,原地动弹不得。 于是,昏暗的摇曳着烛影的房间里,回响起了一男一女用日语对话的声音。而秦忠孝、李彦,则只能从两个声音的语气和节奏里,胡乱猜测他们在大致说着什么。 不一会,那个日军少尉竟然笑了起来,并且努力看着对面坐着的王穗花,一边说、一边笑,越笑越厉害。秦忠孝莫名其妙,但通过近距离观察军统女谍的脸色,发现她的眉眼间隐隐露出了煞气。 李彦因为坐得离王、秦二人比较远,所以没有发现自己女上司的表情变化,不过,他却从那日军少尉越来越放肆的笑声和语气里,听出了一股淫-邪的味道。 忽然,王穗花从桌子后面站了起来,然后,她慢悠悠地踱步到了那日军少尉的身前,几乎是面对面地盯着对方。日军少尉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惊讶式的以及赞叹式的,随即,他就又淫-笑着叽哩哇啦地说起来。 王穗花竟然也笑了,是无声的笑,但是笑容刚刚绽放开来,军统女少校却猛然抬起右手,疾风一般地捏卡住了日军少尉的咽喉——那少尉从喉咙里勉强发出了几声咕噜,随即就脸色憋得通红,身体痛苦而剧烈地挣扎起来,分列他左右的两个391团的士兵,不得不越发用力地按着他的肩膀。 少顷,那少尉艰难发出的咕噜声停歇了,身体的抖动也变成了抽搐,他死盯着近在咫尺的漂亮中国女人的目光里,渐渐失去了生命的光芒。 王穗花松开了手,那少尉健硕的身体,忽然变得像面条一样瘫软,迅速地堆躺到了地上,以至于那两个士兵,都没来得及扶住。 在屋里所有活着的人惊愕的注视下,军统女少校从皮衣口袋里掏出一条手帕,仔细揩抹了自己的右手,随即将那手帕丢到了已经变成尸体的日军少尉的身上。 “他死了,扔出去。” 王穗花平静地吩咐了一句,然后转身径自走出了房门。 “他都对你说什么了?”李彦像条欢实的狗,急急地绕行在女上司的身前脚后,一叠声地追问着:“你们之间都对什么话了?” 这已经是在县公署的院子里,王穗花一边走,一边躲避着李彦的围追堵截:“没说什么,这家伙死硬得很,我问他番号、姓名,他一概胡说。我还问他们驻扎在丰店的主力开拔到哪里去了,他也一概说不知道。” “那他笑什么?笑你吗?你告诉他你的真实身份了吗?你为什么要捏死他?” “他死有余辜——他告诉我,在君陵城,他曾经强-暴过多少中国女人,在丰店,他又强-暴过多少个。有的在事后还被他拿刀捅死了。”王穗花说这些话时候的语气很平静。 李彦忽然在王穗花身前停住了脚步,并张开手拦住对方:“他是不是也羞辱你了?他看你是个女人,还是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所以就笑着拿话来羞辱你、比如说他也想强-暴你之类的,所以你火了,就把他杀了。” ? 军统女少校依然平静地看着自己的男下属:“你真想知道?日本人都是畜牲,你真想听这个混蛋少尉刚才对我说的话?” 李彦有些不知所措了,王穗花趁机拨开了他拦阻自己的手臂,继续走开。留下男下属一个人,在夜色漆黑的县公署院落里傻呵呵地呆立着。 秦忠孝走了过来,身边跟着提着马灯的卫兵。中-央军上校还没有从刚才的震惊一幕中回过神——他以前倒是听特务连长赵木头亲口描述过王穗花的身手,但那也不过是出手敏捷罢了;而今天,秦忠孝却在一间逼仄的屋子里,近在咫尺地领略了这个女特务的心狠手辣。 中-央军上校戎马十载,这还是平生第一次目睹女人杀人,而且杀死的还是一个日本军官。不懂日语的他,和李彦一样很好奇这一男一女究竟做了什么内容的对话,又究竟是什么语言激起了这女人的杀机。 面对秦忠孝的盘问,李彦支吾了几句,随即故作神秘地向对方低语道:“我们是军统的人,又是在执行机密任务,少校今天在这个鬼子少尉面前露了相,留着他的性命恐有后患,所以出手除掉了他。” 秦忠孝怔了怔,继续不解地问道:“如果怕留活口,王少校只需吩咐一声,交给我的人毙了他就是了,何必劳她亲自动手?” “呃,”李彦犹疑一下:“你知道,军统的行事风格很严谨,既然露了相,就得亲手除掉对方才感到稳妥放心,交给旁人处理,唯恐有所疏漏。” “好家伙,王少校的手劲可不小,我看那鬼子少尉脖子粗得跟猪一样,在她手里却划根火柴的工夫就捏碎了。”秦忠孝的语调颇含敬畏。 李彦的咽喉却蓦地感到有些发紧,寒风中不禁打了个冷战——军统中尉想起了在太原时、因自己未能按时报到归队而被女上司卡住喉咙狠狠教训的旧事。 这小娘们,真他妈狠!谈笑间,一条人命灰飞烟灭——蛇蝎美女,名不虚传啊。 ? 丰店县城彻底失守的消息一传到正在太隰公路上指挥作战的濑名师团部,师团长濑名正树就火速命令留守文城的萩原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迅速抽调部队赶赴小榆树山,重点是加强靠近丰店县城的山口黄岩口的兵力部署,确保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 收到河边大佐的回电后,获悉已经有两个步兵中队从文城紧急进入了小榆树山,且目前占领丰店的中国军并无攻击黄岩口的动作,濑名中将才略微感到安心。他继续强调,进入小榆树山增援的两个步兵中队,要快速通过宋家沟小站,不得在那一带滞留;河边参谋长要亲自前往部署指挥;并且,注意加强宋家沟小站的戒严,不准任何路过的援兵接近车站后面的慰安妇密营。 费心安排完了这一切,濑名中将才重新将注意力投到了晋西南的作战地图上。 眼下,他的师团司令部已经顺利前移到了石口镇——在刚刚过去的交战当中,麾下的加藤旅团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术,绕开晋军十九军重点布防的大麦郊一带,从侧翼的川口镇斜插,一举击溃敌防线,目前师团前锋正沿着太隰公路向正面的隰县大踏步攻击前进。 隰县是阎锡山地盘的重要支撑点,这个山西土皇帝想必要倾力一搏,应该会有一场恶战。可是就在这场恶战即将到来之际,文城的“三点一线”却后院起火了,真是越担心会发生什么、就越偏偏发生什么……濑名中将痛苦地嘀咕着。 有些吊诡的是,丰店县城因空虚而被夺占的前夜,同蒲路上的灵石县也遭到了围攻,幸亏守城的是自己刚刚派回去的西条联队的一个完整步兵大队,方保得城池不丢。否则,灵石一丢,师团大后方文城的正面就暴露在了敌军威胁之下,情势将非常危急。 ???再回顾师团的战略预备队:西条联队,其进展总算顺利,他们轻松地占领了孝义县至兑九峪一线,巩固了师团的后防,同时也肃清了文城铁道线侧翼的治安。这是最值得让人安心的地方。 另外,根据萩原旅团部的情报:大冢联队的副联队长带着从丰店撤出来的残部,跑到了七十里之外的君陵。他们报告说,夺占丰店县城的中国军有上千人,番号为中-央军391团——也算是老对手了——同时,大冢联队福田大队提早布防到小榆树山东麓黄岩口的那个中队,其官兵上报文城的旅团部,称在丰店城外遭遇八路军一部的袭击,损失惨重。 回看着这些陆续传来的战报,濑名师团长禁不住忧心忡忡。想不到,在他自认为固若金汤的“三点一线”的防区附近,竟然潜伏有中国军如此之多的彪悍人马。“三点一线”的重心宋家沟小站,堪称危机四伏啊。何况,文城作为同蒲路重镇,除了是执行“风计划”的指挥中心,还兼顾着师团南下主力辎重补给大本营的重任,同样需要相应数量的兵力把守,无法再抽调更多的力量了。 而自己带领的师团主力,也正面临着克期南下、扫荡晋西南的重任,真是顾此难顾彼啊。现在,除了派少量兵力急赴小榆树山黄岩口固防,就只能指望远在正太路上的萩原晃了——唯有其交接完毕慰安妇的军列,才可星夜回师,夺回丰店这个小榆树山宋家沟的后大门。 “立即再给萩原少将发报,”濑名正树面色阴沉地吩咐自己的侍从:“询问风字专列到达地点,华北方面军派出的接应部队是否已经与他们对接?!” 第138章 谋划报复 从深深的太行山一路谨慎前行,萩原晃旅团长亲自坐镇的押运慰-安妇的风字军列,总算跌跌撞撞地开进了娘子关。 在这之前,由于正太铁路进入太行山地段后的地形十分险峻,在铁道边随行押运的卡车通行困难,因此,负责押运的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步兵,就连人带卡车留在了寿阳;联队长大冢本人仅带了四十几人登上了军列,这四十几人均为机枪兵和掷弹筒兵,携带九二式重机枪三挺,九六式轻机枪六挺,八九式掷弹筒六支。 然后,由岩田骑兵中队在铁轨前方开路,蒙疆军骑兵连在军列后方掠阵,风字军列继续前行。这期间,沿途屡遭太行山内的不明身份小股武装袭击,仗着军列上配置的强大火力,才一路步履蹒跚地走到了娘子关。 华北方面军派出的接应部队,是一个齐装满员的步兵大队,他们提前封锁了娘子关的新关到旧关的地段,对接的军列也已经停靠在新关的车站。 对于娘子关,萩原晃可谓故地重游。与去年十月挥师杀进娘子关的恢弘气势相比,今番从山西方向回到娘子关,却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旅团长少将深知方面军司令部对这批慰-安妇的重视程度,也深知这第一批在北方战场强征来的慰-安妇的绝密性质;因此,即便遇到的明显是小股民间武装袭扰的情况下,萩原晃也如临大敌,告诫大冢全力应对。 幸亏来袭军列的小股武装火力都很孱弱,期间只有一次出现了机关枪,余者尽为步枪甚至火药枪;没有炮,偶尔有占据有利地形、朝着军列甩手榴弹的,但从来没给军列造成损坏。 而在大冢康介的指挥下,军列上的轻重武器则在遭到袭击时猛烈开火,总是能很快地将来袭者击退。 这应该得益于保密工作的十分到位——中国人并不知道这列军列搭载的秘密,也不曾有目的地组织正规军对军列实施打击,凡是朝军列发动攻击的,尽都属于偶然性的、一般性的骚扰行动——谢天谢地! 全权负责“风计划”指挥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亲自在娘子关新关的车站,迎候风字军列的到来。与萩原晃在站台上刚一见面,铃木少将就连声道辛苦,他对濑名师团以及萩原少将圆满完成秘密转运慰-安妇的行动,表示衷心祝贺并口头传达了方面军的嘉奖。 在已经封闭警戒的候车室里,两个日本将军做了简短的会晤。 铃木少将首先要萩原晃放心,北平的方面军司令部已经获悉了濑名师团部紧急上报的丰店县城失守的情况,并称师团如今已有一部兵力进入小榆树山驰援,以确保宋家沟慰-安妇秘密营地的安全。 “文城的旅团司令部,你的参谋长第一时间派了援兵,加强了小榆树山东麓山口的守备。以山内现有兵力来看,完全可以遏止中国军对小榆树山有可能发动的进攻。”铃木少将胸有成竹地介绍着。 萩原晃凝思片刻,点头说道:“或许,还不足以马上收复丰店,但拱卫小榆树山的黄岩口山口以及宋家沟密营,是足够的了。” “接下来,还得辛苦萩原将军,即刻带兵赶回,收复丰店、彻底解除宋家沟密营的威胁——就仰仗将军了!” “职责所在,为天皇陛下效力,在所不辞!” 接下来,两个将军缓步来到新关火车站的月台上,一边目睹慰-安妇在两列军列之间的交接,一边继续探讨山西的战局。 萩原晃首先问起第一军的下元师团以及土肥原师团、分头进攻晋东南和晋南的最新战况。这两个师团面对的是困守山西的第二战区卫立煌部队,多为蒋介石派遣的中-央军,是以很受萩原少将的关注。 铃木少将则高兴地告诉对方,这两个师团的下元师团进展出奇地顺利!其前锋苫米地旅团轻松占领长治之后,刚刚又陆续攻克了屯留和安泽,此刻正在马不停蹄沿着屯临公路全速推进,前锋即将抵达古县一带,距离同蒲路上的战略目标:临汾,已经越来越近。 相比之下,土肥原师团从河南博爱、济源派出的两个支队,进展速度则比较缓慢,因为他们分别要穿越险阻陌生的沁河和中条山脉。情报显示,该师团石黑支队目前抵近到了阳城一带,酒井支队则距离第一个重要攻击目标垣曲县,还有相当路程。 “不过,中国军死守晋东南的意愿应该不是很强烈,”铃木少将分析道:“苫米地旅团以一个步兵联队加强部分特种部队组成的前锋,就长驱直入、如入无人之境——卫立煌要么是真的在那一带无兵可守,要么就是他的上峰已经决意放弃山西、向河南方向做总退却了。” 听到这里,萩原晃脸上露出了微笑:“濑名将军的主力,在太隰公路方向也同样势如破竹,目前已经准备攻打阎锡山亲自坐镇的隰县,攻克之指日可待——如果说卫立煌不打算死守晋东南,那么阎锡山也很有可能要被迫放弃晋西南了。” “嗯,眼下,濑名师团主力的位置,与下元师团前锋的位置,几乎是纵横对进,战役展开非常完美。而且,在太原的山冈师团也马上要发动对晋西傅作义的进剿,同时还要派出一部扫荡晋西北,他们会得到驻屯大同的关东军后宫师团的鼎力协助。” “不过,阎锡山毕竟是地头蛇,或许他为了保住家乡而来一番死战,也未可知。” “不见得——汇总到方面军司令部的情报显示,这个阎锡山已经在向黄河对岸的陕西境内转移工厂和学校,他们的省-府机构也在动员搬迁,看来,地头蛇也要挪挪地方、换个洞穴了。”说完这话,方面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哈哈大笑起来。 萩原晃也情不自禁地咧开了嘴。月台上,两个日本将军爽朗的笑声,飘逸在山风凛冽的娘子关上空。在他们的笑声里,一队身着日军步兵服色的中国女人:慰-安妇,正在严密的押护下,默默登上新的军列。 交接完毕,两个日军少将话别后,迅速分道扬镳。 登上重新挂了车头的军列,萩原晃下令跟随的皇军骑兵和蒙疆军骑兵,自行赶往宋家沟和丰店归建;然后,小火车便丢下骑兵,开足马力,全速开始了返程。同时,他电令置留在正太线寿阳车站的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即刻乘坐卡车先行赶赴太原,在那里等待与军列汇合。 风字军列的包厢里,旅团长萩原晃与联队长大冢康介,围绕着地图,开始紧张地部署起了对丰店的收复作战。 萩原晃极为亢奋。铃木少将代表方面军司令部给予的口头嘉奖,将很快会变成公文行文,自己也算为帝国陆军开辟了足以载入史册的伟大一页。首批慰-安妇犹如一个烫手山芋,终于被他完整地交到了方面军的手中;按照铃木将军的说法,我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对徐州的全面进攻近在眼前,这批慰-安妇犹如久旱之后的甘霖,将极大提振第二军两个师团的士气——妈的,便宜板垣征四郎和矶谷廉介这两个家伙的部下了! “将军,我们是否兵分三路回救丰店?” 大冢康介的突然发问,顿时将旅团长少将的思绪拽了回来,他看着自己的联队长粗壮的手指在地图上指点的位置:那是君陵古城,在丰店以南几十公里。他要大冢康介做具体说明。 “是的将军,”大冢康介在地图上一边指划,一边讲解:“如今丰店既然已经沦陷,想必中国军在县城内屯有重兵;根据我联队与391团的交战纪录,该部作战能力在中-央军中当属一流;何况,麻生中佐还报告有八路军一部也参与了对丰店的攻击;为此,我建议谨慎起见,可兵分三路对丰店实施反攻。” 从向来骄纵的联队长嘴里,居然冒出了“谨慎”二字,萩原晃感到有些好笑,但也不无勉励地报以了点头微笑,示意对方继续。 “如您刚刚所讲,文城的旅团司令部已经抽调了两个步兵中队的兵力、增防小榆树山黄岩口,这两个中队,加上我的福田大队临时调防黄岩口的一个中队,可就近对丰店南城门发动主攻。我联队置留在文城的直属重火力,可以全部加强到这个方向。” 萩原晃皱皱眉头:“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毗邻丰店南门,如今已经受到占领丰店的中国军的威胁,你的意思是要选择那一带作为主攻方向?倘若有失,小榆树山乃至宋家沟,岂不是暴露在主战场的眼皮底下?” “将军,此乃以攻为守之策——正因为那里对我宋家沟密营的威胁最大,我们才恰恰要从那里发动攻击,以强大攻势,解除最近的威胁。” 萩原少将盯着地图,又考虑了一会,微微点点头。见得到了旅团长的首肯,大冢康介继续慷慨陈词:“现在正从寿阳赶往太原的我联队奈良大队,将在太原搭乘卡车,直下君陵——麻生中佐带领的我联队福田大队一部刚刚撤退到那里,他们可以会师后,沿君陵至丰店的公路杀个回马枪。我来亲自指挥这一路的攻击。” “这正是你们联队月初首次进攻丰店的线路嘛。”萩原晃把目光从地图上移向了联队长的面孔,点头的频率加快了。 “没错,属下将带领本部,再来一次攻击,以雪刚刚发生的丢弃防区之耻辱!” “很好!第三路呢?” “第三路,请求旅团长阁下批准,再从文城调动两个中队,沿着小榆树山的南麓,进攻关门山西麓,扫荡那里的八路军!” 大冢康介说这话的时候,面目狰狞起来——师团先后配属给他的岩田骑兵中队、蒙疆军骑兵团,不到一个月的光景相继遭到关门山八路军的沉重打击,这个仇,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第139章 联军 “你说关门山?那一带的确有八路军存在,”坐在摇摇晃晃的军列包厢里,萩原晃少将皱着短粗的眉毛说道:“但是我们眼下第一要紧的是收复丰店县城,关门山那边,还是不要放在这次作战计划了罢。” 大冢康介却并不甘心:“我明白旅团长阁下的宗旨,不过那股八路军屡屡袭扰皇军,而且他们离丰店也不算远,如果不一举铲除,恐留后患无穷。” 小火车喘着粗气,吃力地爬上了一个高坡,萩原晃从车窗窗帘的缝隙中看出去,那是太行山有如刀削一般的千屻峭壁。 “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是头等大事,”萩原晃收回目光,坚定地摇起了头:“关门山那边暂时不要考虑,集中兵力,首先夺回宋家沟密营的后大门!” 眼见旅团长少将如此决绝,联队长也只好作罢。然而,这个生性好色的日酋,却顺势将话题转到了慰-安妇的身上。 “将军,我们这一趟将宋家沟里面的慰-安妇都运出来了,那营地是不是还需要继续补充啊?” 萩原晃扫了一眼洋溢着粗俗色-情相的麾下联队长,叹口气:“你别觉得好玩,这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他顿了顿,朝着后面车厢的方向努努嘴:“我们的少佐宪兵队长——噢,应该是中佐了——已经在那边开始绞尽脑汁了。” 大冢康介明白萩原晃说的意思,此刻,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带着他的一百二十名部下正在军列上悠闲地聊天,可是一回到宋家沟车站下了车,他们就该忙碌了。 “我明白这不轻松,又要抓捕中国女人进密营,又不能声张、必须保密,”联队长抬高了一些声调:“可我还是难以理解,在山西征集慰-安妇的事情上,大本营为什么要坚持保密?如果允许放手来做,我想我的联队会比那些宪兵队的人能干得多——他们会在几天的时间里就征集到十倍的女人。” 旅团长少将闻听自己的属下如是说,不禁警觉地瞪起了眼睛,又将对方狠狠地训斥了几句。迄今为止,除了联队长本人,整个大冢联队的官兵,都还对慰-安妇内幕一无所知。这一点,无疑需要继续严守下去。 遭到了训斥的大冢康介并不沮丧,在这个问题上,他敢于和自己的长官争辩:“还有,那个宪兵队长,一枪都没有放过,就由尉官升为佐官,如今竟然又要提升为中佐!假如他再成功地搞到一批慰-安妇,是不是意味着还即将晋升为大佐?!我这个联队长大佐,是拼了性命和中国军作战得到的——难道那边车厢里的家伙,就凭着搞女人、也能和我平起平坐吗?” 出乎意料,萩原晃并没有因为联队长的放肆而发怒,反倒平静地微笑着说了一句话:“所以,大佐,你从这件事上就应该进一步明白、大本营对在中国秘密征集慰-安妇的计划,是何等看重!” 大冢康介怔住了,想继续申诉,却接连扯动了几下嘴角都没有说出话来,脸上的表情像足了一个白痴。 车厢外,忽然响起了小火车尖利的汽笛声,风字军列开足马力,向太行山外疾驰起来。 ? 郁闷不已的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回到河口村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敌工队长召集全队集合,统一下发短枪——这二十多支短枪,也算是他此行西坪的唯一收获。 但他却不得不将刚刚成立的炮兵班以及装备,统统留在了西坪的营部。 5连长李天林得知此事,当场就和吴子健叫嚷起来,气急败坏的他,跳着脚撕心裂肺地发作着:一个炮兵班的战士,两门迫击炮,两枝掷弹筒,成箱成袋的炮弹和榴弹,就这么一去不复返了! 通常,身为副营长的吴子健,是绝对不会任由部下对自己如此叫嚣、奚落的,即便是李天林这样的从长征时期就共事的老部下也不行。但是这一次,吴子健确实无颜见“河口父老”,因此,就强忍着火气,闷着头任凭李天林大放厥词。 最终,还是肖俊平看不过去了,在一旁好说歹说地劝解,才算将5连长的悲愤情绪逐渐平息下去。 “你敢情站着说话腰不疼,”最终,李天林没忘了朝肖俊平打上一枪:“你的敌工队都是从我的连里抽去的精兵,这回副营长又把全营的短家伙都收上来归你们了——肖队长美得很啊!” 肖俊平被这话噎得尴尬起来,好脾气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吴子健终于朝李天林忍无可忍地拍了桌子:“你小子别跟一条疯狗似的,逮谁咬谁!你以为炮兵班是你们5连的炮兵班啊?告诉你,营部正式决定,炮兵班和重机枪班,今后全部改由营部直辖了!” 李天林震惊之下,又发出一声哀嚎:“你杀了我!这日子没法过了!”一边嚎,一边摔门而去。 屋子里只剩了吴子健和肖俊平两个,吴子健不好意思地解释说,八路军穷,哪个单位弄来点好装备,都舍不得让别人拿走。 “白天在西坪你也看到了,他们简直就是明抢啊!” 因为李天林不在屋里了,副营长也就如同他一样开始了泄愤。 “依我看,营部限制前沿部队出击作战的态度,还是非常明确的,强行留下炮兵和装备,目的就是在此。”肖俊平比较审慎地评价着。 吴子健伤心地摇着头,不再言语;他和5连长一样,是真地心疼被拿走的炮兵和装备。 恰在这时,有不速之客登门了——中-央军391团二营六连的上尉连长朱星云,带着一个排的人马,找到了河口村。 此前在丰店南城外打扫战场时,吴子健是见过这个中-央军连长的,当时他陪着391团的中校团附一同出的城,因此还留有印象。得知是中-央军的上校团长亲自派他们来联络一面之识的八路军,吴子健的心情变得好起来。 而肖俊平则更是兴奋,这也是前晋军参谋自负伤留在八路军军中之后,第一次见到国军来人——在他的潜意识里,仍不习惯将八路军视为正统的国军。 双方相谈甚欢,互相交流了两军的近况,吴子健见对方主动拜访、颇有联合的诚意,也就没有隐瞒什么,将林师徐旅二营眼下的基本兵力分布都向朱星云上尉交待出来。 得知八路军的这一个营,竟然拥有近千人的兵力,中央军的朱连长不由得连连咋舌。 “这都是拜赐于蒋委员长,”吴子健大大咧咧地说:“国民政府军委会,就答应给红军三个师的编制,可我们去年接受改编的时候,足足有四万多人啊,结果红军变八路军,一个师就塞进去一万五六千人!都快赶上国军的一个军了。” 中央军的连长在丰店城头亲眼目睹了八路军从背后向日军发起的冲锋,当时居高临下地看到了人数,战后会晤这个副营长时还以为他是带着全营的人马在冲锋呢,直到这时才明白,那只是林师徐旅二营的一个连而已! 而二营共有四个这样的连。 其实有五个——晋军参谋出身的二营敌工队长在心底里说。这一趟西坪之行,他从张绣和夏连山那里,得知二营营部以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名义,成立了西坪村的自卫队,按照夏连山的说法,那就是一个没入列的新兵连,自卫队骨干们甚至已经拿到了二营下发的枪支弹药。 “佩服佩服!” 中央军的这位连长平时不问政治,他只是佩服林师一个营的兵力已经与自己这个中央军的一个团等量齐观。看来,秦团座果断地派自己前来拜会八路军,这步棋是走对了。 “我们团长对贵军的战斗力十分推崇,非常希望贵军能派代表到丰店去,详细商讨两军联合作战事宜。”朱星云诚挚地发出了邀请。 肖俊平看了看吴子健,对他说道:“其实,袭击丰店南门的战斗结束后,我们已经派人重新去丰店打探情况了,只是还没有回音。” 不料,中央军连长却告知,如今丰店四门紧闭,暂时禁止非军方人员出入,八路军派出去的探子,有可能现在还没进得去城。 “这又是何故?”吴子健不解地问:“恕我直言,日本人占据县城的时候,都还允许百姓出入,怎么国军收复了县城,反倒四门紧闭了?” “吴长官有所不知,我们391团兵力不足,这次打进城的两个营,即便是全上到城头和城门去防守,也不足以控制得了这么大的一座县城。眼下周边敌情不明,团座和张团附唯恐日军卷土重来搞偷袭,因此,不得已才关了城门。” “不让百姓居民出入,恐非上策,时间久了,会失民心。”肖俊平不无忧虑地喃喃自语。吴子健则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所以,我团才邀请贵军前往丰店议事,争取先对小榆树山里的日军发起攻击,将其驱离,这样就解了县城的肘腋之患,团座才敢打开城门让百姓自由进出。” 吴子健又与肖俊平对望一眼,感觉敌工队长有话不便就说,于是让人先安排中央军连长一行去休息,准备稍后用饭。 待对方离开,吴子健又召来了李天林,与肖俊平一道,针对中央军的登门求助,紧急开了一个应对小会。 原本憋屈窝火的5连长闻听此事,顿时将刚才的不快丢到了脑后,他极力怂恿副营长,再派5连杀一个回马枪:小榆树山里面的日军,显然还有不少好装备,应该与中-央军联手,都给它夺过来! 第140章 决意死拼 看着5连长李天林跃跃欲试的样子,吴子健的心也活泛了:友军主动上门邀请联合行动,这样的机会不该错过。只是—— “肖队长,你觉得怎样?值得再搞一次出击吗?”看到肖俊平一直沉吟不语,吴子健特意向他问了一句。 敌工队长此刻的担忧,恰恰与副营长的心底顾虑是一致的:营部刚刚就最近5连擅自出击丰店日军做了狠狠批评,并且扣留了在丰店城外的缴获,个中用意不言自明。偏偏这个节骨眼上,中-央军391团前来登门,棘手得很。 “要不要……先请示一下营部?”肖俊平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甚至没有敢看屋里的另外两人,他知道这等于是一句废话。 果然,李天林立即毫不留情面地讥讽道:“肖队长,你还不如直接建议取消行动!” 肖俊平脸色顿时红了起来。 吴子健则没吭声。身为根据地处在最前沿的指挥员,他不能总是带头违反后方营部的命令——然而,扩大战果、驱逐日军的战机就在眼前,而且是联络友军、结成同盟的好机会。倘若就这么放弃,实在不甘心啊。 “我想,即便出击不成,至少也要派人去丰店,正式与391团建立军事联络;”肖俊平迅速调整了思路:“眼下南同蒲路上,国军正在节节败退,日军重兵早晚会彻底控制我们的正西方向,一旦他们腾出了精力,很有可能会向关门山这边压迫过来,那个时候,我们除了退入深山,恐怕没有别的出路。所以必须在困难到来之前,先与周边的友军结成同盟,共谋进退。” 吴子健频频点头:“有道理。其实,391团目前占据丰店县城,也是一种以进为退的战术,按照来联络的这个朱上尉的说法,他们全团只有两个营在县城内防御,如果日本人卷土重来,这两个营只能被迫放弃城池、重新退入大榆树山。如此一看,友军与我们的处境,其实非常相似——应该居安思危,提早建立联合作战的联络,到了危急时刻,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副营长和敌工队长的这番一唱一和,把5连长李天林说得有些发懵:自从5连在河口村建立根据地,以及营部主力在西坪村展开全面工作,他就没有考虑过有朝一日二营还会被日军赶进深山的问题。然而,吴子健毕竟深谋远虑,而晋军参谋出身的肖俊平也深谙此地日军军力的强大,所以他们二人不止一次地谈起过这种局面。 最终,他们决定,暂时先不通知营部,由吴子健带领一个排,随同前来拜访的391团上尉连长,回访丰店县城,与他们的最高长官会面。肖俊平起初提出由李天林带队前往,理由是对方来的是一个连长,我方回访也应该是连长级别的,免得给友军看轻。但吴子健一来考虑到李天林有勇乏谋也不善交际,二来涉及到联合作战的事情,由自己出面更容易拍板决策。 而就在吴子健准备动身前,敌工队成立后即被肖俊平派到南同蒲路上侦察的几名队员相继返回了,他们带来了铁道线沿线的最新战况:日军濑名师团一部攻占灵石县之后,撤走的中-央军八十四师不久前组织了对灵石的夜袭,并破坏了附近同蒲铁道线的铁轨和涵洞。而另一个尚不确定的消息更为震撼:据同蒲路西侧汾河岸边的百姓传言,看到数目众多的八路军出现在了孝义一带,据称是林师陈旅主力! 这个情报给了吴子健和李天林相当的震撼,他们立即查看了敌工队长手里的地图,那上面的孝义几乎隔着汾河与文城相望!——莫非林师长带着陈旅来打文城了?! 八路军林师的两个旅在去年十一月的太原会战失利后,陈旅一度整体转进至正太路上的昔阳、平定一带,吴子健所在的徐旅则活动于五台山地区。但很快,延安方面便做出指示,由林师长亲率陈旅向晋西南的吕梁山脉做大范围转移。吴子健他们还在五台山期间,后来曾经听徐旅旅部的人说起林师陈旅已经挺进到了南同蒲路的赵城、洪洞一带扎营。今年年初,徐旅首长则指示冯长治、刘树、吴子健率领二营单独向晋中南的关门山方向挺进——从那时起,他们便再没有听到过林师陈旅的消息。 “赵城、洪洞距离孝义,沿着汾河岸边北上的话可是差不多有一百五六十里之遥,你们林师长带领陈旅做如此长途跋涉,意欲何为?”肖俊平极为不解地发问。 吴子健却马上纠正了对方的习惯说法:“不是你们林师长,是我们林师长——你现在也是我们林师的人了!” 肖俊平被说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其实早还在晋军独12旅任参谋的时候,肖俊平就听到过有关林师陈旅的情况,据说坐镇临汾的二战区阎司令长官,担心林师在当地势力坐大,力阻其进入吕梁山腹地发展。因此,林-彪就带着一个主力旅,转悠在汾河岸边的赵城、洪洞一带打游击。如今自己的敌工队员忽然带来该部前出至孝义的消息,一时令人真假难辨。 吴子健相当激动,去年跟着林师长、集全师之主力在平型关大战日军板垣师团三浦旅团的一幕,至今还记忆犹新——平型关大捷让刚刚接受国民政府改编的八路军一战成名,那才是真正有血性的抗战! 吴子健是从心底里不赞成八路军化整为零、分散进入敌后的。也就是在这一刻,林师徐旅二营的副营长下定了与中-央军391团联合进攻小榆树山的决心:假如林师长都亲自率兵来到了同蒲路的文城附近,自己又有什么理由趴在关门山脚下韬光养晦呢!? 他决定立刻动身前往丰店。 ? 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先于旅团长萩原晃的军列赶回了文城。 小岛正雄是乘坐着太原特务机关临时派给他的汽车回来的。他之前搭乘押运慰-安妇的风字军列在太原火车站下车,到原来的办公室里取走了一批重要的文件,同时,向刚刚到任的新的太原特务机关长交接工作;并向山冈师团长请求,带走几名在太原时的得力部下。 然而,还没有来得及办完这一切,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就传来了丰店县城遭到中国军袭击并失守的消息,这当场让小岛正雄大惊失色。他并不知晓中国军攻击丰店的真实意图,唯恐近在咫尺的小榆树山慰-安妇秘密营地不幸暴露。 守备太原的师团长山冈厚重中将得知这一消息后,有心支援,无奈他手头的兵力同样捉襟见肘——彼时,山冈师团麾下的两旅团四联队,除了有一个联队留守太原以及正太路沿途重镇之外,另外三个联队分别在北上和西进,与驻守大同的关东军后宫师团配合,分别攻击晋西北的阎锡山骑兵军和八路军贺师;为此,山冈中将只能表示爱莫能助了。 小岛正雄当即与留守文城的萩原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取得了联络,得知他紧急抽调了两个步兵中队星夜驰援小榆树山黄岩口,这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远在太隰公路指挥作战的濑名师团长,则要小岛即刻赶回文城,协助河边参谋长坐镇协调,应对有可能出现的对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威胁。 及至到达文城,小岛才知道河边参谋长已经与那两个步兵中队一道开赴了小榆树山——他们被赋予的任务是,死守小榆树山东麓的山口,绝不允许窜犯丰店的中国军继续进入小榆树山乃至宋家沟车站。 与此同时,小榆树山西麓的山口也加强了防卫,河边参谋长从本来也很吃紧的文城守备力量中,抽调了一个步兵小队,到靠近文城这边的碎石峪布防。 于是,回到文城的小岛正雄,乘车穿行在街道上的时候,不禁又担心起脚下这座城市的防御了——如今这座十几万人口的南同蒲路大城,只剩下了大冢联队不足一个步兵大队的兵力在守备,而且这一个大队还有半数要守卫在城西的火车站和南货场,以确保铁道线、车站和师团兵站的正常运行。如此算下来,留给城墙和城门的兵力,就少的不能再少。此时此刻,假若有一股哪怕几百人数量的中国军从某个城门方向打进来,守军都是无论如何也抵挡不住的。 但守备统治一座城市,仅仅依靠皇军部队则是永远不够用的;何况,文城还有一个特殊情况:师团配属的平井宪兵队,眼下正在执行绝密的“风计划”,导致文城本地无法像其它城镇那样、公开挂牌宪兵队机构来维持当地治安。于是,特务机关长越发要尽快在文城组建起自己的治安队伍。 由于在满洲国的多个城市做过数任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积累下了不少经验,其中重要一条,就是依托当地的中国人成立特务侦缉队伍:所谓以华制华,即是这个路数。小岛发现,凡是能成功调动中国人积极性的特务机关,往往会取得事半功倍的成效;因为他看明白了,中国人一旦铁了心帮助皇军整治自己同胞,其凶狠狡诈的程度,比起皇军绝对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组建中国人的特务侦缉队——也就是被蔑称的“汉奸队”——寻觅成员是关键,这些人要熟悉当地环境和人群,要黑白两道都清楚,要敢于六亲不认、对邻里乡亲下狠手。通常,在一个城镇符合上述条件的,往往都是些当地成名已久的地痞无赖。 小岛正雄眼下需要的,便是在文城尽快找到这样的地痞无赖——就在前不久,通过即将就任文城新市长的本地维持会长、工商会长杨耀康的举荐,一个横行文城多年的地痞头子,正式进入了特务机关长的视野。 他的名字叫孟龙生。 第141章 地痞侦缉队长 文城地痞头子孟龙生,此刻其实正陷入一场巨大的麻烦当中。 他最近接连两次死里逃生,而且均是从枪口下死里逃生——第一次,是关门山黑石崖女匪首的驳壳枪,第二次,则是日本兵的三八大盖;两次,都有他的同伙命丧九泉。而作为这伙泼皮的老大,孟龙生不得不一边诅咒开枪者,一边额手相庆自己的命大福大造化大。 或许是觉得自己的死里逃生冥冥中有神灵护佑,这个向来神鬼不惧的地痞头子,破天荒地决定到文城南郊一处小有名气的庙宇去烧香敬佛。不料,正是这次心血来潮之举,让他又一次撞上了霉运。 文城南郊有一个规模不小的村庄:祁庄,村子里的头号乡绅大户,家资万贯,于这兵荒马乱的年头颇为惴惴;于是乡绅便让护院家丁的管家,找路子购买几条快枪,以备不测。管家在文城托人辗转打探,终于从宝元酒楼那里找到了私贩军火的地下黑市,就与酒楼老板白宝元谈妥了三支步枪的价钱;这一天,是双方约定了付订金的日子,管家与一个家丁带了钱准备进城去找白宝元。 也是合该孟龙生有事,这个地痞头子领着几个同伙正在文城南郊的那处庙宇煞有介事地烧香,那管家与家丁路过庙宇的时候,与孟龙生的手下发生口角,双方越说越僵,终于动起手来。孟龙生这边人多势众,当场就把那个家丁给打跑了,接下来,他们痛殴了管家一顿,并趁机搜刮管家身上的饰物佩戴,结果就将管家怀里揣着的一沓法币搜出,泼皮们见钱眼开,当即收归己有。 而那逃跑的家丁一路奔回相距不远的祁庄,喊上了一帮家丁和佃户,抄着刀剑棍棒赶车骑马返身杀了回来,很快就追上了携款开溜的孟龙生一伙。虽然抄着的都是冷兵器,但比起孟龙生们的赤手空拳,却显然占足了上风,这一回,轮到地痞泼皮被打得落荒而逃了;而孟龙生也不再有好运气,他与其中一个同伙当场遭到生擒,一路被拳打脚踢着押回了庄子,听候乡绅发落。 孟龙生做梦也没有想到,就在他被乡绅大户的家丁暴打之际,他的命运其实正即将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文城工商会长兼维持会长、也是未来的文城市长杨耀康,奉了日本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的命,正派人在城内到处搜罗他的踪迹,却怎么也看不到平日里雄霸街头的地痞头子了。等到杨耀康终于从孟龙生的同伙嘴里,得知了他的最近下落并寻觅到祁庄的时候,好汉孟龙生已经被收拾得七荤八素、生不如死。 ? 小岛正雄第一次与孟龙生打交道,就觉得自己找对了对象。 这个本地地痞,几乎完美地具备了破落泼皮户的所有品相——小岛根据从前在关外满洲帝国的从业经验,立刻认定了面前这个鼻青脸肿、奴颜婢膝的家伙,就是未来文城特务机关侦缉队的领军人物。他让杨耀康做东,到宝元酒楼请孟龙生及其所有手下(足足将近三十人!)美美地吃喝了一顿,然后,将孟龙生们全体召到特务机关的小院子里集合,亲自宣布了有关的人事任命。 自此,日军文城特务机关正式组建了汉奸性质的侦缉队,队长就是当地地痞头子、绰号孟大脑袋的孟龙生。 不过,令小岛机关长恼怒吃惊的是,侦缉队成立伊始,孟龙生队长不是按照小岛机关长的指令带领队员好好接受训练,而是携着刚刚下发给他们的五支毛瑟军用手枪和人手一柄的军用匕首,浩浩荡荡地出了城,直奔了南郊的祁庄去报仇。他们将那户仇家乡绅的宅院四面包围,索要钱财赔付;双方对峙激烈之际,侦缉队的五支毛瑟军用手枪统统打响,用枪不是很熟练的前文城地痞、今侦缉队的队员们,将德国造的名枪扫射得火星四溅,虽没有靶向命中,但子弹横飞之下,颇有几名附近无辜中枪。迫于对方的声势和火力,乡绅无奈,只好答应拿出六百法币,外加一些鸡鸭乡产,拱手奉上赔罪了事。 得意洋洋、得胜班师的孟龙生,刚一回城就被小岛机关长委派给他们的日本教官逮个正着,教官稍微动了刑罚便撬出了他们的行踪;结果全体侦缉队员均因擅自外出、开枪而遭鞭打,队长孟龙生并被罚没首月俸禄,下不为例。被打得呲牙咧嘴的孟龙生,虽然心痛被罚没了一个月的俸禄,可是至少保住了从祁庄乡绅那里榨来的六百块现金,想一想也还划算。 自此,孟龙生侦缉队开始老老实实地接受日本教官的培训——他们的训练场地在文城城外北郊的一个大院里——并准备日后进入文城大显身手。 ? 率先知道了孟龙生及其手下摇身一变、成为皇军差役的人,自然是宝元酒楼的白老板——那天,工商会的杨会长打电话来订了三个包厢;杨耀康在宝元酒楼请客已经是家常便饭,白宝元因此并没太在意。然而,当天来到酒楼大吃大喝的,竟然是孟大脑袋一伙!这足足让白宝元暗暗吃了一大惊,他不明白在文城富可敌城的杨耀康,何以忽然会对这伙青皮无赖青睐有加。于是留神了悄悄打听,终于从得意忘形的几个泼皮口中,略微知道了此乃日本人的把戏。 等到那顿酒局之后、城中开始流传着有关日本人成立了侦缉队的小道消息时,孟龙生们已经明晃晃地挎着毛瑟军用手枪,每天在北城门进进出出了。 白宝元对此的第一反应是,得尽快告知关门山里的大当家的——刘五妹自从上次与表妹小菊被孟龙生一伙当街调戏,早就动了要将其碎尸万段的念头;白宝元也奉命一直在查找孟龙生的落脚窝点。可是由于在日军破城当天、孟龙生一伙欢迎皇军时拍马屁拍到了马蹄子上,被日本人误解之下一顿乱枪射击,吓得这家伙隐匿行藏了好多天。等到白宝元终于再见其踪影时,这厮却已经成了未来市长的座上客,并且投靠了日本人。 白宝元感到了事态的严重。 他不是担心大当家的复仇计划可能落空——那本来不过是一时受辱罢了,时间一长有可能就淡忘掉——在那次街头冲突中,恼羞成怒的大当家的拔枪相向并将孟大脑袋的手下一人格毙,此事当时轰动了整个文城。如今,孟龙生却变魔术般地成为了文城侦缉队的队长,不仅自己手里有了枪,后台还有杨耀康和日本人撑腰,今后在城里一手遮天并非没有可能。这样一来,曾经在孟龙生一伙面前露了相的大当家的(甚至包括小菊和师爷),今后再来文城,就有了极大的凶险。 事不宜迟,白宝元当即就派了一个伙计,火速出城去关门山黑石崖报信,告知孟龙生身份的巨变,要大当家的和师爷有所准备、便宜行事。 ? 小岛正雄则一边安排着侦缉队的训练,一边仍主要关注着小榆树山内外的动静。 萩原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已经亲临小榆树山东麓黄岩口坐镇,那一带的局势正在转危为安。而且,据参谋长电告,占领了丰店县城的中国军,只派兵向小榆树山黄岩口进击过一次,且明显带有试探性意味;在遭到布置于山口的两门七五山炮的猛烈轰击后,即刻龟缩退入丰店,至今闭门不出。 这让小岛正雄大大放下了悬着的心——看来,占据了丰店的中国军(据称就是原来驻扎那里的中-央军391团),要么兵力不足不敢再扩大战端,要么就是对小榆树山里的秘密一无所知——与此同时,萩原旅团长则已经在娘子关完成了对慰-安妇的移送交接,此刻正在正太铁道线上星夜回师。旅团长当初带走的是整整一个步兵大队、一个骑兵中队以及大半个宪兵中队,外加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连;这股强大的力量一旦归来,足以收复丰店县城。 归途中的旅团长,还曾经致电小岛,询问其手下侦察关门山西麓一带八路军动向的结果。而据小岛派往那边的谍报人员回来报告说,关门山西麓的两个山口附近,均有了八路军的营地;其中蒙疆军交火过的河口村,驻扎着一个连规模的八路军,装备有重武器;而沿青龙河向南十几里的西坪村,则为该股八路的老巢,驻军比河口村多出数倍,且有少量骑兵和炮兵。 化装侦察的谍报人员还在西坪村的村尾,近距离观察了八路军的骑兵操练,发现其骑兵的马匹装备,均为缴获,其中不仅有刚刚在那里失陷的蒙疆军骑兵团的蒙古马,更有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东洋马!由此,可进一步证明师团岩田骑兵中队在小榆树山中遭遇到的袭击,正是这股八路军所为。 冤有头债有主,大冢康介与岩田中佐一直耿耿于怀的骑兵遇袭事件,总算有了着落——是时候算总账了。小岛正雄琢磨着,旅团长少将此刻询问对关门山八路军的情报刺探结果,应该是对那里动了杀机。 可是,当务之急显然还是尽快驱走丰店的中国军、恢复县城,以确保宋家沟慰-安妇秘密营地的后大门安全;这个时候如果同时考虑进攻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恐怕不合时宜。 小岛在给萩原晃的电报中,除了告知有关情报,就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这一观点。果然,旅团长少将回电称,关门山的八路军早晚要予以清除,但不列入此次作战预案。他要小岛正雄继续派人长期监视那一带的八路军动向,以待日后行动。 至于丰店,马上就要有一场恶战了! 第142章 如法炮制女人 同蒲铁路线上的大站文城,在民国二十七年(1938年)的时候,无论城市面积还是人口数量,都比当时的省府太原要大。十几万居民规模的铁路重镇,晋中南一带的商贾集散中心,都造就了这个城市的繁华。 眼下,对于日军的濑名师团而言,文城已经成为其南下作战的大后方,从河北的华北方面军运送过来的粮弹物资补给、以及补充兵员,沿着正太路到达太原后,都再沿着南同蒲路进入文城。因此,文城的守备就显得极为重要,若非东京大本营参谋本部的“风计划”被赋予了高于一切的执行权力,坐镇文城的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长,绝对不会带着大冢联队的主力离开文城如此之久。 现在,萩原晃终于归心似箭地杀回来了——送走了慰-安妇之后的风字军列,装载着清一色的日本兵,驶过太原,疾驰在开往文城的同蒲铁道线上。 军列的专用包厢里,旅团长少将正在接见宪兵队长平井寺一。 与联队长大冢康介商讨敲定了收复丰店的作战计划之后,此刻萩原晃要操心的,便是回到文城如何在当地继续秘密强征慰-安妇的行动。 华北方面军已经将接到的三十六名慰安妇,送至了正太路尽头的一个偏僻村落安置;一切均做到了神不知鬼不觉——下一步,就是如何转运她们去山东前线劳军了。高级参谋铃木少将,再次转达了方面军司令部对濑名师团以及一干人等的嘉奖和慰勉。 “中佐,祝贺你!” 微微摇晃的包厢里,萩原晃微笑着对走进来的平井寺一宪兵队长说到。平井寺一则用立正颌首来还礼,这个军需官出身的新晋中佐,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和喜悦;当然,他也明白,旅团长少将这个时候召见他,除了宣布给他加官晋阶,肯定还会继续布置任务。 他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刚才,坐在自己的宪兵队部下的车厢里,他已经冥思了许久,谋划着晋升中佐之后,怎样为远在日本本土的妻子和女儿置办更好一些的房产——他们位于松江渔港边上的那个家,实在太破败了;而他现在在军队里的军衔,是足以帮助他完成这一壮举的。 当然,平井寺一中佐首先要完成军队交给他的绝密任务。这任务,从一个做丈夫以及做女儿父亲的角度去看,未免有些龌龊、有些肮脏甚至有些罪恶,但是,凡此种种都是要强加在中国女人的身上的,而中国女人,中佐不必为她们背负道义上的责难。 “想出什么新的方案了吗?队长。” 既然已经给这个军需官荣升了如此之高的破格的待遇和地位,萩原晃也就不再客套,他开门见山地直奔主题。 平井寺一的内心感到了慌乱,他没有料到旅团长少将会一上来就问到方案,而他的确还没有想出方案——在太原为征集中国妇女所玩弄的那套伎俩和把戏,在文城显然是用不上的了。 “呃……这个,我还在……”宪兵队长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萩原晃见状,摆摆手,示意前者坐下。这节车厢是旅团长少将的专属办公、指挥包厢,因此拆除了车座,摆上了能铺开地图的长桌、以及几把椅子;使得原本十分逼仄的车厢,变得很宽敞。 “我很欣赏你在太原的那个方案,透着睿智和狡猾,”萩原晃点燃了自己的烟斗,和着轰隆轰隆的列车轮轨声,缓缓说道:“不过,在文城,你必须设计出一套新的东西来。同样需要保密,同样需要掩人耳目。” “将军,新的征集行动,是要在文城城内进行吗?” “当然不限于此,丰店县城,以及方圆几十公里内的村庄,都在征集范围内——不过,最好不要到同蒲路沿线去搞,以防走漏风声。” “有人数上的要求吗?” 萩原晃沉吟了一下:“至少,不要低于这次转运出去的人数。你知道,前线的官兵人员众多,对慰-安妇数量的需求,也是多多益善的。拜托宪兵队长了。” “嗨吚!”平井寺一再次起身立正:“请将军放心,回到营地,我会迅速着手制定新的征集方案。同时,也请将军在诸方面给我以有力支持。” “这一点不必多说,风计划是至高无上的,有超过一个联队的兵力在保卫慰-安妇秘密营地及其周边的安全;师团长那里、第一军那里、甚至方面军司令部那里,都会给我们提供最强有力的保障。” 可是丰店县城还是失守了。平井寺一禁不住在心底里默念了一句。 似乎是猜出了面前这个新晋中佐的心底想法,萩原晃少将继续说道:“虽然丰店县城现在不幸沦入到了中国军手上,但那是他们趁着我军主力出行之际才得逞的——现在我们这么快地赶回去,就是为了收复县城。而且,在这期间,小榆树山内的安全也是得到了绝对保障的。丰店失守后,河边参谋长还立刻从南同蒲路灵石前线抽调了两个中队的兵力回援,你可以从中看到为执行风计划所付出的努力。” 平井寺一听到这里,感到了振奋。除了担心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对于即将开始新的征集慰-安妇的行动,他也的确没有把握和成算,一切都必须仰仗旅团长以及师团长给予的支持。 “将军,我曾经听小岛机关长说,文城的人口数目并不在太原之下,果真如此吗?” 宪兵队长自打从太原进入小榆树山宋家沟,还没有到过近在咫尺的文城,他有些不大相信新任文城特务机关长的话。 萩原晃则点点头:“此言不虚。接下来,我会安排你到文城实地勘察的,还有丰店;当然,那要在大冢联队长将丰店收复之后。顺便说一句,大冢联队在第一次攻占丰店时,曾经在那里实施了屠-城,并且强-奸了很多妇女。这纯属联队长的个人意志,并没有得到旅团部的批准。” 平井寺一愣住了,尽管大冢联队在丰店制造的屠戮事件已经被中国的新闻媒体广泛披露,但一直埋头征集慰-安妇的他,对此完全一无所知。 他瞬间就想起了自己在太原假借的办案手段和途径,只是,旅团长刚刚提到的是“屠-城和强-奸”,这似乎又有别于驻扎太原的皇军官兵犯下的“风化案件”。 这个一介武夫大冢康介!他竟然敢擅自纵兵屠戮一座城池。 平井寺一脑海里疾速地翻阅了无数个想法,包括要找他一向讨厌的大冢康介联队长询问一番当时屠戮的详情,至少,打听一下丰店遭到强暴的当地妇女的大致数量以及她们的近况。 会有太原城行动的翻版吗?倘若可以,那会省下不少的精力——只须按照在太原的方案如法炮制一番,就可以再度大功告成了!何况,两万人口的丰店县城,距离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是如此之近。 宪兵队长的这一思路,并没有马上就对面前的旅团长少将明言。他向萩原晃告辞,朝着自己的车厢走去——需要再斟酌,要尽量做到完备。 对付中国女人,自己毕竟还是有经验的。宪兵队长不无得意地微笑起来。这一刻,他再度想起了自己远在本土的妻子和女儿:她们的幸福,看来是有了牢靠的保证了。 ? 萩原晃坐镇的风字军列风驰电掣地赶往文城方向之际,对这趟鬼魅军列的下落一直苦苦追查的军统女谍王穗花,则正在丰店县城坐立不宁。 几天来,从军统北平区以及石门站那边,没有传回丝毫的鬼魅军列出现的情报;而山西站的赵站长,则近乎一天一个电报,追问王穗花侦察“风计划”的进展。 就在这纠结时刻,中-央军391团的团长竟然派人向她通报:附近关门山一带的八路军驻军,已经派出代表前来丰店回应,他们同意联合起来攻打小榆树山。双方此前相谈甚欢,秦忠孝于是请示王穗花:是否愿意会见八路军代表? 军统女少校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眼下虽然是国共联合抗战,但王穗花从军统上峰那里得到的训喻,则是必须对延安主导的这支部队实施严密监管,以防他们打着抗日的旗号抢地盘、扩军队。她所在的情报二组,虽然没有被直接授予相关的对八路军的监视任务,可是据她所知,山西站情报一组在大同设有专人,对晋北的八路军根据地实施侦察。并且,西北区也有专门的力量负责刺探延安方面。 可是这个中-央军上校秦忠孝,不仅一意孤行地与附近的八路军套上了交情,竟然还要她这个军统情报官去和对方虚与委蛇,真是头疼。 若非自己亟需进入小榆树山探个究竟,一定会断然回绝秦上校的这个荒唐想法的。但是既然八路军派来了代表,而且据391团的人此前讲到,这股八路军装备精良、战斗力也很强悍,或许他们真地能为攻进小榆树山提供有力帮助。想到这些,王穗花决定让李彦出面,会一会八路军代表,也好从中观察和试探对方的诚意。 王穗花召来了李彦。 窝在丰店城内无所事事的李彦,几天来不断在追问、那个被自己在审讯室当场格毙的日军少尉究竟说了什么。对她这个美女上司始终居心叵测、心怀不轨的下属,显然对此怀有莫大的兴趣。 “好,我现在就告诉你,那个混蛋日本少尉,对我说的原话。” 李彦一走进门,王穗花就张口说道。 这倒让军统男中尉吃了一惊,同时,就莫名地兴奋起来——他盯着女上司漂亮的面孔和凸凹的身材,不无猥琐地期待着。 第143章 女谍的回忆 军统女少校脸色平静地盯着自己的男下属,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个日军少尉先是问我,为什么会是一个女人来审问他?随即又问我是做什么的、问我和当时坐在我身边的秦上校究竟谁的军衔职务更高?” 说到这里,王穗花有意停住了话头;站在她对面的李彦则舔舔自己的嘴唇,眼珠灵动地转了几转,似乎在表示:就这些? 王穗花近乎不易觉察地叹口气,将目光从李彦的身上移开,继续说下去: “我告诉他我代表中国的军方,然后就讯问他有关丰店日军守备的情况,但是这个家伙非常桀骜,并且,接下来他就开始放肆,嘲笑说像我这模样的女人,最好呆在家里伺候男人,在他们日本,就是如此。他还说,中国的女人有些很漂亮,比日本的女人还要漂亮,而他自从来到中国后,曾经强行占有了许多中国女人,前些日子攻克丰店之后,他还和几个部下,将一名漂亮的中国少妇堵在她的家里,快活地享用了一天两夜——怎么,你还要接着听下去吗?” 女上司由讲述状态突然跳出来发问,这让李彦楞了一下,稍作犹豫之后,他说:“这、这些还不足以让你当场掐断他的喉咙?” 军统女少校调整了一下自己站立的姿势,冷冷地反问:“不足以,你真地还想往下听?” 李彦又舔了舔自己的嘴唇,他看出了王穗花的不悦,但咬咬牙还是执着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这个混蛋开始用话来侮辱我,说我的模样不坏,身材很好;”王穗花的语气不再那么平静,呼吸也显得急促了些:“他说,他很想剥光我的衣服,然后狠狠地占有我的身体;他问我既然是军方的人为什么不穿军装,说我穿上军装的样子一定很有风韵。还说看着我现在这副审讯的样子就生气,说我是装腔作势,只需要把我的衣服剥光了,我就会不顾一切地哀求他,就像其他那些中国女人哀求他的时候一样——” “他想得美!”原本听得有些神往的李彦,突然怒不可遏地低吼出一声,打断了王穗花的话语:“你说的对,这家伙就是个混蛋,他死有余辜,你用手掐死他、留了个全尸给他都算便宜他了——应该乱枪打爆这个混蛋的脑袋。” 两个人忽然都不说话了,屋子里变得静谧。 少顷,军统女少校将目光对着自己的男下属,低声但恶狠狠地说: “你跟我这装什么蒜?你他妈的和那个日军少尉一样,也是个混蛋!你死乞白赖地非要我说这些给你听,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的龌龊念头!这下听够了没有?满足了没有?——赶紧给我滚到秦上校的团部去,竖起你的狗耳朵给我打探清楚了,关门山的八路军究竟要来丰店干什么!” 一边说,一边就一步一步地朝着李彦逼过去,曾经吃过女上司苦头的军统中尉见势不妙,连连后退几步,满口允诺着,然后转身一溜烟地落荒而逃。 ? 在县公署的团部,秦忠孝果然正与刚刚到访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相谈甚欢。李彦赶到的时候,会谈已经从茶桌转移到了酒桌上。 391团从前驻扎丰店的时候,曾经与县城的几家饭馆关系不错,有时就请饭馆的厨子来团部的后灶给烹饪几道菜——秦忠孝对部下约束极严,战时不允许官兵到驻地的饭馆饮酒,所以团部有数的酒宴也都摆在内部。如今卷土重来,县城原有的那几家饭庄,多半因遭到日军洗劫而倒闭,硕果仅存的一家的大厨,就成了今天为八路军联络官接风的宴会掌勺。 秦忠孝为此连连向吴子健致歉,说条件有限、简慢贵客——吴子健则向来是在八路军艰苦朴素惯了的,看着桌子上的七八道菜肴以及白酒,甚至觉得过于铺张。 秦吴二人,可谓一见如故。两人同为黄埔出身,只不过吴子健是武汉分校;论起当年在校往事,颇多共同感慨。会面没多久,双方就谈起了去年的晋北作战以及忻口、太原会战,他们交流讲述了当时的对日作战经历,谈到激昂之处,热血沸腾,击节扼腕;两人惺惺相惜,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李彦的中途到来并没有在会谈现场引起注意——王穗花事前与秦忠孝交代过,不要向八路军联络官提及军统特工的存在,也不得向对方透露军统在此地活动的实情。所以,临时搞了一套上尉军装胡乱穿上的李彦,只是混在若干到场陪同的391团军官里,团座秦忠孝和中校团附张宏都没有向吴子健介绍他。 他们谈到了小榆树山里的日军。 秦忠孝小心地规避了军统山西站对这一带的关注,他对吴子健说,391团反攻丰店的时候,小榆树山里曾经向守城的日军派出过援兵——吴子健当然知道那股援兵,正是他当时带着李天林的5连从背后狠狠插了那股鬼子一刀。 “蹊跷的是,后来的小榆树山黄岩口山口一带就没有了动静,”秦忠孝看着八路军副营长说:“但当我又派了一小部分兵力向黄岩口发起试探性进攻的时候,那里却有山炮突然发火,打得很凶;见我们收了兵,那边也就消停了。似乎那里的鬼子没有将丰店看得很重,而只是在固守山口。” 吴子健自从与晋军参谋出身的肖俊平朝夕相处,已经将这一带方圆百里的地理掌握得很熟——他知道小榆树山的黄岩口有条土路横亘经过山间直抵西山口,而出了西山口,就是同蒲路上的文城了。 据肖俊平回忆,差不多一个月前,还是晋军独12旅情报参谋的他,正是乘着卡车由文城的旅部出发,进入小榆树山的西山口碎石峪,沿着山里的那条土路赶往丰店的。后来在快到达东山口黄岩口时,卡车误入了一条小岔路,那条小岔路的出口,则靠近了丰店的西门而不是南门,结果他们在那里遭遇了濑名师团的骑兵。 其后,当肖俊平以及手下晋军被日军骑兵追赶着逃入小榆树山的另一条小路时,就一头扎进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设伏圈。 而伏击了濑名师团的骑兵、解救了肖俊平之后的林师徐旅二营,后来沿着小榆树山里的小路逶迤南行,当时就横穿过了文城至丰店的那条土筑的山间公路,一直从小榆树山的南麓走了出去,抵达了关门山脚下。 现在重新回忆起这一切,吴子健的脑海里,已经反复出现了那条土筑的公路,那时他还不知道那条路的东西两端连接着丰店与文城。 “日军把守着小榆树山的东山口,其实就是在扼守着那条山间公路喽?”吴子健若有所思地问中央军上校。 秦忠孝一时没回应——他知道能让军统女少校严重关心的小榆树山,肯定不会是一条从黄土中开拓出来的山间公路。 391团的中校团附张宏见状急忙接过了话题:“吴副营长所言有理,那条路据说还是阎长官下令临时整修的;当时文城正从同蒲路上修一条铁轨进入小榆树山的宋家沟煤窑,阎长官考虑到文城到丰店需要绕行小榆树山的两侧,就下令从宋家沟煤窑再开拓出一条公路,以便于两地官民往来通行——因此,从战略意义上讲,小榆树山里的这条公路,堪称文城与丰店之间的要道。” 吴子健看着侃侃而谈的张宏,冷不丁问了一句:“那鬼子现在死死把守这条要道,是为了文城还是为了丰店呢?” 391团的张团附果然就被噎住了:这条小榆树山里的土筑公路,绝非文城与丰店之间唯一的一条——想在两地间通行,大有别的路线可走。因此,无论是对于文城还是对于丰店而言,这条路都不具备太强的战略意义。 张宏拿眼神瞥了瞥秦忠孝,同样没有回应八路军副营长。 吴子健倒是没多想这其中的蹊跷,他此行应中央军之邀来到丰店,主题就是商讨怎样攻击小榆树山——这也是此前391团派到河口村的那个上尉连长当时就提及的。按照吴子健和李天林、肖俊平达成的看法,此战目的在于与友军建立联络,同时借攻打小榆树山的日军,再搞到手一批装备。 “我可以调动一个主力连,就和上次在丰店南门外的那一战一样。”谈到此次联合作战的用兵,吴子健率先亮了底牌。 “呵呵,吴副营长的一个连,可快赶上我的一个营了!”秦忠孝豪爽地笑道,他曾经听前往河口村的6连连长朱星云汇报过林师徐旅二营的独特编制(当然也是整个八路军的独特编制),刚才在与八路军副营长的切磋中,又进一步得到了佐证:“那我就也调动一个主力营,外加一个特务连,咱们两军联手,六七百人的兵力,攻进一个山口,应该蛮有把握。” 中校团附张宏赶紧顺着团长的话茬说道:“倘若攻破小榆树山,驱走那里的日军,丰店近在咫尺的威胁也就解除掉了。” 他这话果然就瞒住了吴子健——军统的人已经有过吩咐,不得向八路军透露军统对小榆树山的觊觎。 其实,吴子健此刻更关心的,则是两军联合作战、缴获的战利品该怎样分配——他直言不讳地朝中-央军上校拱拱手:“秦团长,你们中央军装备精良,又有委员长的鼎力支持,可以说是粮弹不愁。我们八路就不一样了,全靠从鬼子和伪军的手里连抢带摸,所以,小榆树山这一战,如果有了缴获,还请秦团长高抬贵手,多给我们留出一些。” 秦忠孝闻听,不禁露出一丝苦笑,他对张宏示意:“你来给友军透露透露,咱们这所谓的中-央军的苦日子。” 吴子健一愣,旋即感到了不悦:难道这中-央军还真要和自己抢装备吗?! 第144章 兄弟阋于墙 中-央军上校当然有他的苦衷。 391团隶属的师旅建制均已经在去年年底打残,秦忠孝至今仍无法与第二战区的卫立煌长官部直接取得联络,全团上下千余人枪没有稳定的补给渠道。因此,他们死命反攻丰店,除了为收复失地,也有占据这个富庶的县城就兵就粮的目的。 对此情况完全洞悉的张团附,率先开口对八路军副营长解释说:眼下的391团,已经远非去年初秋进入山西时兵强马壮的模样了,迫击炮连、战防炮连的装备都拼没了,全部的重机枪在丢掉丰店县城的时候也一起丢光了。若非两次反攻丰店均有所斩获,全团的装备,甚至已经赶不上阎锡山一个独立旅的团级水准。 吴子健听罢,不由得沉默起来。 他与秦忠孝刚刚结识,但可谓一见如故,也对这个率部与日军血战到底的上校团长有着充分的信任,也就相信其麾下的中校团附所言不虚。 “我有个刚刚恢复的机炮连,清一色是日本货,两门日本炮,两挺九二重机枪,都是这次收复丰店县城时缴获的。在这一仗之前,我堂堂中-央军一个主力团,真的是没有一门炮、没有一挺重机枪。”秦忠孝继续解释着,表情颇为惭愧。 吴子健也感到愕然:委员长的嫡系主力团,其装备如此羸弱,这是他万万没有想到的——自己一个营,在重武器上竟然与对方旗鼓相当。 但转念一想,八路军副营长又释然了,391团拼光了重装备,恰恰说明去年与今年同日军交锋的激烈程度。况且,眼下该团又从日本人手里夺过来几件重武器,配置于一个团虽尚显单薄,总也强似两手空空。 谈及武器装备,枪械科出身的吴子健又来了兴致,他与秦忠孝和张宏摆开了龙门,对比双方目前的重武器数目。结果,有着惊人的相似——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拥有民国造迫击炮一门、重机枪一挺,日本造迫击炮一门、重机枪两挺,日本造掷弹筒两枝;而中-央军391团,则是拥有日本造步兵炮及迫击炮各一门,日本造重机枪两挺,日本造掷弹筒五枝。 秦忠孝由衷地朝吴子健竖起了大拇指。 张宏也不无佩服地说:“吴副营长的手下,炮打得奇准,而且射速也奇快,当时我站在城头上,亲眼看见连珠炮在日军的队列里一字炸开!小鬼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后是怎么回事呢,炮弹已经把他们全炸散了。” 不料,391团参谋长的这一席称赞,却让八路军副营长神采奕奕的脸色黯淡下来,低下头不再言语。秦忠孝和张宏看出了不对头,却又不知究竟,只好坐在酒桌上面面相觑。 “唉!”良久,吴子健长叹一声,抬起头看着众人,说到:“既然咱们两军已经决意联合作战,那我也就真人面前不讲假话了——上次在南门外夹击鬼子,我是带了一门迫击炮的,然后当场又缴了一门日本人的炮和一挺重机枪,还有掷弹筒,再算上我原来就有的一挺九二重机,这就是林师徐旅二营的全部重武器了。” 众人看着吴子健掰着手指头罗列,却都不明白他要表达什么意思。 “可是,南门外这一战收兵回营后,我刚刚分头成立了重机枪班和炮兵班,那炮兵班就连人带炮——包括掷弹筒——都被我们营部给调动到十几里外的西坪村去了。” 秦忠孝还是没有听懂吴子健的意思,于是问道:“那么眼下贵军与我团已经计划合击日军,吴副营长再将炮兵班调回来不就行了吗?” 吴子健摇摇头,字斟句酌地说:“秦团长有所不知。我二营在关门山西麓的布局是,向北防御、向南发展;所以,重武器和营主力,都部署在河口村以南的西坪村。” 中校团附张宏察言观色,这时就禁不住微微一晒:“我明白了,就是哪个方向没有鬼子、就向哪个方向发展呗?贵军近来被指游而不击,看来确有其事啊。” 秦忠孝闻听脸色微变,急忙用眼神去制止自己的参谋长。但吴子健却已经愤然作色,他手里捏着一个装了半下酒的酒盅,此刻就一边说话一边用酒盅敲击着八仙桌: “张团附,讲话请注意分寸!我们是被贵军主动请来联合作战的,你本人也亲眼目睹了我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在丰店城外与日军的激战,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391团的人完全没有料到八路军副营长的反应会如此强烈过激,一时都怔住了,酒桌上的气氛变得尴尬紧张起来。 吴子健此行只带了5连的一个排,5连长李天林被他留在河口村坐镇,因而现在在酒桌上与他同坐的,只有那个排的排长;而391团则林林总总地陪坐着五六个人,包括化装成上尉军官的李彦。但八路军副营长显然不为所惧,声色俱厉地朝着对方的二号长官开了火。 张宏对八路军的看法一向不怎么样,所以才有了刚才的发难。但吴子健以本部表现为依据的辩争,又确实让张宏难以反驳,只是吴子健的话语颇为难听,391团的中校团附难免要恼羞成怒。 关键时刻,还是秦忠孝及时地打了圆场,他有意笑呵呵地拍了拍相邻而坐的吴子健的肩膀:“吴副营长快人快语,心地坦荡,秦某佩服!——张团附,是你先冒犯了我们的客人,失了礼数,你得向吴副营长赔罪!” 本欲发作的张宏,见自己的长官如是说,只好强忍着火气,端起手里的酒盅抬向吴子健,嘴里说着空泛的客套话,脸色却已经相当难看。 吴子健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何况大敌当前,不宜内斗,于是也就哈哈一笑,举起泼溅出不少酒液、只剩了浅浅酒底的酒盅,同时朝秦忠孝和张宏示意。 众人一起附和着,闹哄哄地干了一杯,将不和睦的这一幕掩饰遮过。 但吴子健心里却在想,不趁着此刻将话说明,只怕友军对八路的误会,会越来越深。他抄起酒壶,主动斟满秦忠孝和张宏的酒盅,然后抹抹嘴唇说道: “也不怪张团附刚才有此一说,其实眼下的八路军正化整为零,分头挺进山西各部,表面上看,的确不像去年三个整师集中重兵作战的模样。” 张宏的脸色仍未转晴,拿眼光冷冷地看着八路军副营长,想听他说过之后再寻机反击。 “不过,这也是出于一种无奈,”吴子健继续侃侃而谈:“第二战区的主力,无论晋绥军还是中-央军,在去年的会战中节节失利,放弃了大片的防区,而日军则长驱直入,将山西境内的战略要地逐一控制。这种情况下,我十八集团军区区三个师,装备很差,又怎么可能转到正面顶住小鬼子的进攻呢?” 秦忠孝注意聆听着,微微颌首赞同。吴子健索性离开酒桌,走到一面墙壁上挂着的一幅当地军事地图前,熟练地找到南同蒲路的一带,一边比划着一边说:“我的情报来源刚刚表明,濑名师团一部,眼下正沿着南同蒲路进攻,已经占领了灵石县。从灵石再往南一百多里,可就是阎长官和卫长官的第二战区司令部临汾了——敢问贵军,临汾守得住吗?” 秦忠孝禁不住与张团附等人对视了一番——391团困居深山,只是从军统山西站谍报组那里得到一些晋南战事的动态,但濑名师团一部夺占同蒲路上的灵石,他们则一无所知。中-央军上校顿时对站在地图前颐指气使的吴子健刮目相看:八路军的情报更新居然如此迅速! “日军前有铁甲飞机开路,后有重炮跟随,南同蒲路一带又地处平原,只怕阎长官和卫长官的兵力,难以守得住临汾。”秦忠孝斜坐在椅子上,眼睛盯着墙壁上的地图,无奈而又平静地回应着。他是从晋北、忻口以及太原一路血战过来的人,深知以当前国军的装备和战力,根本不能与日军主力在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长时间相持。 吴子健朝中-央军上校点点头,然后眯缝着眼,在地图上寻找着关门山西麓的位置,继续说:“我林师徐旅二营所处位置,正与南同蒲路平行,我们所要说的向南发展,其实正是与日军沿着南同蒲路向南进攻的方向是一致的;可以说,正是监视着濑名师团的前进动作。这可不是张团附刚才所言的游而不击啊!”一边说,一边走回了酒桌。 张宏终于抓住了机会,不待八路军副营长就坐,就故意带着毕恭毕敬的请教口吻问道:“那么贵军在日军濑名师团南进之时,是如何向平行的南同蒲路一带主动出击的呢?” 吴子健屁股刚刚坐稳,被张宏的这句话噎了个正着,他抬头看着暗暗发力的391团中校团附,心底不禁对他也加了几分忌惮。 “这个嘛,”吴子健拖长了语调,在斟酌着对策:“我们二营驻守在西坪一带的主力,也不过就六七百人,我的敌工队长还在派人侦察铁道线上的日军虚实,所以暂时还没有做过多的出击。” 张宏胜利地一笑:“那就是说,贵军只是在监视着南下的日军与国军作战,并没有采取什么配合攻击行动喔?” 被戳中软肋的吴子健气不打一处来,眼睛瞪着张宏,一字一句地反击着:“如果阎长官和卫长官的数万大军,都抵挡不住濑名师团的南下,你要我手下的这几百人,又做什么样的攻击?” 夹在军官当中的军统中尉李彦,目睹了这场中-央军与八路军指挥官之间的舌战,有心插几句话,但又恐暴露身份而再遭女上司的训斥,于是惟有闷声发大财,用心记下众人尤其是八路军副营长的话语。这也是他首次与八路军的军官面对面打交道,对吴子健的言谈举止,军统中尉暗暗称奇。 最终仍是东道主秦忠孝平息了对立的舌战,他其实多少还倾向于吴子健的观点,两人同出黄埔的背景,使得他在立场上不由自主地亲近于对方,何况,八路军副营长也算是言之有物。 “吴副营长,很惭愧,我391团自从与主力失散,至今无法与二战区恢复联络,所以在大山里盲人摸象、坐井观天,我的人说话难免有失公允。好在我们正寻找途径重建与二战区的通联;而秦某从吴副营长的言谈当中,得知贵军的情报更新频率很快,这一点显然走在了391团的前面——既然我们已经准备联手,那今后还请贵军在情报上多与我团分享。” 说罢,秦忠孝就指示张宏,着手与林师徐旅二营建立电台往来。可是令他吃了一惊的是,吴子健面带难愧色地承认,自己全营上下并没有一部电台、电话,平时部队联络,全靠通讯兵传带口信和纸令。 “你看,秦上校,这回你该明白,我不是在这里哭穷?林师的装备,在八路军三个师里面,算是最好的了,但仍然落后得很。”吴子健不无自嘲地说。 秦忠孝惊愕之后,也大度地点点头,反而称赞吴子健及其部下能够靠自己的战力从日军手里夺取先进装备:“这样,此次联合攻击小榆树山,贵部尽你所能,能出多少兵力和装备就出多少;战场上有了缴获,咱们自家兄弟,商量着来分配,如何?” “兄弟儿于墙,外御其侮!就这么定了!” 吴子健说完这句,几乎与秦忠孝同时从桌边起立,众人一看,立刻哗啦啦站起来一片,人人端举着酒盅,刚才还弥漫着的对立氛围,一扫而光。 第145章 踹翻男下属的龌龊 酒席刚散,八路军副营长就与中-央军上校、中校团附一道,围绕着391团刚刚堆起的小榆树山的沙盘,制订了此次联合作战的计划。 大家一致认为,391团重新占领丰店县城后,连日来不见日军派兵来夺,基本可以判定,小榆树山内的日军兵力不会太多。 鉴于春节期间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从五台地区向关门山转进的时候,曾经成功地横穿了小榆树山的小路,因此,这一次,吴子健将率领一个主力连,从小榆树山南麓重新寻找到那条小路口,渗透进入小榆树山中腹,对山内守备日军实施“中心开花”的袭击战术。 另外,八路军还必须派出向导,指引中央军391团特务连,从丰店西门进入小榆树山东麓的一个小山口——那山口里面的大王峪,正是徐旅二营曾经设伏打击濑名师团骑兵中队的地点——然后寻找小路向宋家沟一带行进,从而由特务连实施同样的“中心开花”战术。 这两路的袭击部队到达预定攻击地点后,要迅速派人到丰店向秦忠孝指挥部报告——而一俟得到这两路的报告,中-央军391团将调动一个主力营,在实施炮火覆盖的前提下,率先向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发动佯攻,目的在于吸引山中日军注意力,并调动对方火炮开火、暴露其火力点。 炮声一响,由小路切入小榆树山中腹的八路军徐旅二营主力连和391团特务连,应立即发动攻击,从山内打击守备日军。其中八路军侧重向黄岩口的日军炮兵阵地夹击;赵木头的特务连,则侧重向宋家沟火车站攻击前进。 与此同步,秦忠孝指挥团主力,向小榆树山黄岩口展开全面进攻并夺占之。 拿下小榆树山后,视文城、君陵一带的日军大部队动作,再决定联合作战的两军下一步何去何从。 吴子健想起来,自己敌工队的副队长陈栓柱,这时大概正带着手下在丰店城外转悠、伺机进入封闭的县城,但陈栓柱或许不知副营长已经被中-央军迎进了城。他对秦忠孝说道: “秦团长放心,我的敌工队一直在关注着丰店,我回关门山后,立刻派几个敌工队的队员来你的指挥部,他们都曾经随我部走小路横穿过小榆树山,应该能够记得路——实在不行,找到山里当时给我们带路的老乡向导,也没有问题。” 秦忠孝犹疑一下,点头说:“好的,关键是要快!” “我这就动身。”吴子健当即起身告辞、回关门山布置。他的决心已定,要瞒着河口村的营部,与友军打好这一仗! 吴子健当然不知道,赵木头的特务连在未来进攻小榆树山宋家沟车站时,队伍里还将夹有军统山西站的特工。秦忠孝遵从王穗花少校的意思,没有向八路军副营长透露这一点。迄今为止,他本人也仍不清楚,军统女谍和他的下属,究竟要到宋家沟那个破落的火车站做什么。 ? 听了李彦从军事作战会议上返回后的汇报,又了解了秦忠孝的部署,军统女少校王穗花还是感到有些心神不宁。这不仅仅是因为这次作战有共-产党八路军参与了进来,更在于对进入小榆树山小路的不确定性。 “八路军的向导带路?”王穗花看着李彦,狐疑地问:“他们也无非是春节前才第一次走过那条小路,还是靠着山里的老百姓带的路,如今他们的人、有把握还找得到路径?” 李彦不敢直视自己的女上司,咽了口唾沫没吭声,他当然无法替形同陌路的八路军打保票。 “问你话呢!”王穗花不耐烦地拍了下桌子。他们现在是在县公署后院的一个屋子里,门外有391团特意加派的卫兵守护站岗。 “我……我也不清楚、八路有没有把握……”李彦战战兢兢地回答。他现在特别怕王穗花朝他瞪眼,由于向女上司打听审问日军俘虏细节的不良用心被识破,李彦一直担心这个心狠手辣的蛇蝎美女,会突然暴起伸手扼住自己喉咙什么的。 王穗花没有猜到这个男下属的心思,她早已经将那件事丢在一边——军统西北区和山西站下达的死命令期限逼近,才是她眼下唯一在意和揪心的。 “391团没有处理毒气弹的经验,八路军就更不用说了;”王穗花自言自语地喃喃着:“如果打开宋家沟小站,真地在那里发现了日军的化学武器工厂或仓库,怎么办?带走还是销毁?” 李彦听到这,定了定心神,问到:“倘若在那里没发现毒气什么的弹呢?我们又该怎么办?”在他的思维里,至今不大赞同王穗花的化学武器判断。 王穗花脸色一寒,她盯着自己男下属有些不恭的神态,蓦地,之前这家伙狎昵地打探自己与日军少尉俘虏对话内容的一幕,跃出了军统女谍的心头,她从八仙桌旁起身,朝着几步开外的李彦缓缓走了过去。 幡然悔悟的李彦惊觉到不妙,但他此刻站在屋子的窗下,距离房门很远,想夺路而逃恐怕已经不可能。转眼之间,女上司已经踱到了跟前。 “组、组长……”李彦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暗暗颤栗:“我是说……我们应该有、有应急备案——” 王穗花逼近到李彦身边,几乎与他脸孔对着脸孔、一字一句地问道:“什么应急备案?” 李彦确定无疑地从女上司漂亮的脸孔上看到了一缕煞气,他挺直身体、用近乎乞求的目光和语气慌不择语地回答:“属下……坚决服从组长命令,愿为、愿为组长肝脑涂地……” 有那么一瞬间,军统男下属几乎认为女上司就要雷霆般地出手了——卡喉还是肘击胸口?——他甚至绝望地闭了一下眼睛;但静谧的屋子里,却最终什么也没有发生,以至于李彦听得到自己狂放的心跳。 王穗花后退了一步,眼睛仍凌厉地盯着对方:“你是不是觉得,整个情报二组就由我一个人在扛着?不管是山西站还是西北区,将来追责起来、也只有我一个人领受?” 李彦意外地躲过一劫,哪里还敢还嘴。 “你们就知道跟着我海吃胡喝、东跑西颠?要不就是用你们混蛋男人的龌龊念头、一次一次地糟蹋我?”说到这里,语气明显变得激动的王穗花,不易觉察地活动了一下右手腕。 这个动作当然没能逃过李彦的眼神,他再也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王穗花面前:“组长,我罪该万死,不该对组长动龌龊念头,组长早就教训过我,但我猪油蒙了心,面对组长的花容月貌,总是……” “还在放肆!”军统女少校恚怒地低喝一声,抬腿一脚,将跪着的男下属踹翻在地:“你听好了,宋家沟那里,有毒气弹也罢、没毒气弹也罢,你都得瞪大了眼珠给我仔细搜!——让特务连的那帮丘八们一起搜!日本人在那里搞的所有勾当,不管是什么、都他妈给我搜出来!” 蜷缩在地的李彦忙不迭地连连答应,此刻,只要这个蛇蝎美女不对自己下狠手,他什么都肯答应。 王穗花呼呼地喘息着,看着被踹翻的下属,怒气仍难抑制。 她知道的,日军不可告人的勾当就在小榆树山里,就在宋家沟小火车站——她认定了那是风计划的内容、认定了是化学武器——可是中-央军这帮混账瞻前顾后迟迟不肯进攻,甚至又拉了共-产党八路军进来,这些都让她格外恼火并且越发焦躁。对李彦的迁怒,不过是找一个发泄的借口而已。 军统女少校并不知道的,则是巨大危险的迫近。由于中国军队的作战触动了整个华北日军最敏感的一根神经,他们的部队,正在兵分多路,星夜赶来。 ? 濑名师团从南同蒲路紧急驰援的两个个步兵中队,已经悄然地穿过小榆树山内的公路,抵达了与丰店隔空对望的黄岩口。萩原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亲自指挥着这两个中队,以及原来驻守这里的大冢联队的少量兵力。 可以说,小榆树山这时已经不再畏惧近在咫尺的丰店县城内的中国军了——旅团长本人正率着人马从正太路那边向回赶,主力已经抵达君陵。根据统一部署,大冢康介联队长将指挥不少于一个大队的步兵——包括从丰店撤走的麻生副联队长的人马——从君陵城出发,向丰店发动反攻。河边参谋长则要在大冢康介攻城的同时,从小榆树山黄岩口杀出,对丰店南门展开夹攻。 这一带的中国军余孽的确太嚣张了,这次定要给他们歼灭性的打击!以确保慰-安妇密营的安全。 这时的河边大佐,已然知晓了在宋家沟车站的慰-安妇密营,这也是他的旅团长在文城建立大本营后悄悄告知他的——作为旅团的参谋长,他也的确应该知道这个机密。当然,此次行军,濑名师团长和萩原旅团长提前都警告了他:严格约束进入小榆树山的援兵部队,快速通过宋家沟车站而不得逗留和观望,以免暴露慰-安妇密营的行在。 他们是在夜色里从宋家沟小站掠过的,那一刻,车站后面的慰-安妇密营,从外围到营房都彻底熄灭了灯火。河边参谋长也清楚,手下这支从南同蒲路前线奔回的援兵,不会再次经过宋家沟而返回了。他们首先是来拱卫小榆树山的东山口,然后就要向丰店县城出击。 从望远镜里扫视月色下的丰店县城的轮廓,南城城头,一杆中国军的青天白日军旗,在没风的夜幕里无力地低垂着。河边参谋长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或许就在明天,帝国陆军的旗帜就将取而代之!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第146章 抢先一步 河边参谋长在小榆树山黄岩口隔空对着丰店城头的中国军军旗发狠的时候,联队长大冢康介已经抵达了君陵城,并下达了向丰店的进军令。 大冢康介还在归途中时就通过电台联络,早得知了自己的副联队长带着残兵败将退守到了君陵。心急如焚、星夜兼程赶到君陵的大冢,一见到麻生中佐,就朝着他怒斥起来。 作为副手,麻生当然不敢分辨,况且丰店县城丢得实在是太快了,他几乎没有组织起什么像样的反抗,就懵头转向地被中国军撵了出来。而且,大队长福田冈至今没有突围的音讯,只怕凶多吉少,不排除被困在城内玉碎了。 若非大冢康介本人曾经与中-央军391团亲自交过手、明白对方不是随便相与之辈,气头上的联队长恨不能下令让麻生中佐剖腹谢罪。饶是如此,他仍惩罚性地命令副联队长:即刻率部步行出发,反攻丰店! 麻生中佐从丰店带出来的逃兵,有福田大队一个建制残缺的中队一百十几人,以及一个不到一百骑的同样建制残缺的蒙疆军骑兵营。大冢康介将押运慰-安妇军列时带走的福田大队的另一个步兵中队,也交给了副联队长。这样,麻生中佐就率领着不足五百人的步骑队伍,没有配属重武器,急匆匆地开赴了丰店。 直到他们出发过了半天,大冢康介才亲率着奈良大队的三个满编步兵中队,携带着各种炮以及重机枪,乘坐卡车沿着君丰公路跟进了上来。 与此同时,在南同蒲路上,萩原晃旅团长一行则乘坐着风字军列一路南下,转支线直接进入了小榆树山的宋家沟。 直到亲眼看见宋家沟火车站站台后面的慰-安妇营地完好无损,萩原晃才真正地长出了一口气。平井寺一中佐立刻指挥着宪兵队下车,重新将火车站以及空荡荡的营地警戒得水泄不通。 很快,文城的小岛特务机关长也奉命从文城赶来了,还带来了旅团长少将的汽车——他们一起乘车前出到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阵地。这一刻,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黄岩口,聚集了包括萩原旅团的旅团长、参谋长、特务机关长在内的一干重要人物。萩原晃则亲自向自己的参谋长核对了反攻丰店的部署。 留在黄岩口的大冢联队福田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中队长此前曾经在中国军袭占丰店的时候,奉命驰援南门,结果意外地遭到来自背后的攻击,这个中队长结合几名部下当时在战场上的观察,向上报告称:背后发动攻击的,是八路军一部。 萩原晃、河边以及小岛正雄,对这支突然现身的八路军,一致判断为就是驻扎在关门山脚下的那支。 “八路军的手,伸得太长了,”旅团长少将冷冷地说了一句,继而把头转向小岛正雄:“你的人,对关门山那一带的侦察,有了什么进展?” 小岛正雄的便衣队近来一直有暗探在陆陆续续地窥探关门山西麓,基本厘清了当地的八路军虚实。得知这股八路的总数接近千人,并且在发展骑兵和炮兵,萩原晃更是惊怒交加——他绝对不能坐视距离宋家沟密营只有几十里的地方,存在如此之大的一股中国军力量,更何况,这股中国军已经屡屡冒犯了他的部队和领地。 从文城紧急驰援来的相川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眼下齐装满员地堆积在黄岩口炮兵阵地的后面,萩原晃很清楚,这两个中队原本是驻防文城火车站的,将他们调动到这里的同时,参谋长不得不从远在灵石县城的高木步兵大队、抽调了两个中队临时到文城火车站接防。一俟收复丰店县城、解除了慰-安妇密营的肘腋之患,他就得赶紧将高木少佐的两个中队放回灵石归建——那边的守备同样吃紧,被击溃的中-央军八十四师居然又鬼魅一般地摸了回来,趁着夜色在灵石城外和同蒲铁道线上大肆袭扰破坏。 “给大冢发报,他们对丰店北城的攻击,越快展开越好,并随时向我报告进展情况!”萩原晃吩咐自己的参谋长:“只要君丰公路那边一打响攻城战,你即刻带三个中队,携重炮攻击南城!” ? 丰店县城里,送走了八路军的副营长,秦忠孝稍微放松了一下。他与吴子健虽然初次谋面,但对这个外貌平常的八路军战将非常信任,加之自己的中校团附曾经亲眼目睹了吴子健部下的骁勇善战。看来,只要他们的那个主力连加入进来,这场攻击小榆树山的作战,胜算颇大。 军统李中尉也去向他的女上司汇报了,但愿王穗花少校别再节外生枝——说起来,这场进攻本来就是为了军统打的,若非那个美貌的女谍一再要求和催促(当然她的背后不止站着军统总部,还有二战区卫长官的司令部),中-央军上校绝对不会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再做主动攻击。 “和山里的人联络了吗?”秦忠孝问张宏。他指的是留在大榆树山的391团三营——三营多半由新近参军的当地人组成,带队的老兵不多,武器也是最差的。这一次秦忠孝亲率两个主力营以及特务连,携带全部的重装备反攻丰店,留守深山营地的力量落得极为薄弱,为此他有些放心不下。 “放心团座,收复县城后,我已经连续派了两拨人骑马回去传信,要三营长瞪大眼睛,稳守咱们的大本营。” 张宏的年龄比秦忠孝还长几岁,属于相对持重的军官;而大榆树山内的几个据点,刚刚打开经营局面,中校团附自然相当小心谨慎。 “步话机从县城往大山里通话,实在有些吃力,”秦忠孝叹息一声:“骑着马跑来跑去地传信,手段太落后了。搞得咱们堂堂中-央军跟土八路似的。” 中-央军少校虽然敬佩刚刚结识的八路军林师徐旅的副营长,但是骨子里对这支国民政府招安过来的偏师,还是不怎么瞧得起。 这句话不禁又触动了张团附的心思,他向来不同意自己的团座与延安方面走得太近——明摆着,委员长去年也是出于无奈、才放红军一条生路的,这群流寇,根本不可能像他们对国人宣扬的那样一心抗日,肯定是打着抗日的合法旗号去抢地盘、扩军队。 “团座,依我之见,这次联合进攻,我们得多留一个心眼,”张宏看了看四周,压低了嗓音对秦忠孝说道:“八路军的这个吴副营长,还没开打呢,就算计着怎么分配战利品,变着法地想多要点鬼子的枪炮。” “他们穷嘛,”秦忠孝对此倒是看得开:“不像咱们中-央军装备充裕,当然是能多弄点就多弄点了。” 不料张宏一听此言,顿时叫起苦来:“我的大团座啊,您现在还真把自己当富人呢?咱391团多长时间没从上面关饷、领装备了?就这个刚刚弄起来的机炮连,还多半是打日本人手里缴来的东洋货!您还以为咱们是去年的德械师呐?” 秦忠孝最不爱听的就是张宏跟他哭穷,他虽然知道中校团附如今在当着391团的家,必须柴米油盐地算计,但阔手阔脚惯了的中-央军上校,实在懒得掉进精打细算的灶台里。恰在此时,赵木头兴冲冲地闯了进来,秦忠孝眼睛一亮,立即将讨厌的张团附丢到了一边。 “团座,向导找到了,不用进山现找,咱县城里就有认识路的!” 听了特务连长的这番话,秦忠孝愈发高兴,拉着瘦高挑的赵木头坐下来,让他细说。 原来,联合作战会议散会后,赵木头就悄悄向秦忠孝表达了疑义:自己的特务连负责从小榆树山内的一侧小路攻击宋家沟火车站,可是全连上下没有一个见过宋家沟是什么样的,更没有走过那条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小路。而八路军的林师徐旅二营虽然答应了派向导,可终究不是自己人,靠得住与否,都是问号。军统的那个漂亮女少校要求她和手下加入特务连的攻击方向,她虽然没明说,但无疑是看重了宋家沟火车站的某个秘密。倘若这一路的进攻有失,军统一旦怪罪下来,他赵木头的脑袋可扛不住。 秦忠孝同意赵木头的担心,其实在部署联合作战的会议上,他也就向导之事打了疑问。再经特务连长一提醒,他当即就决定不等八路军派遣所谓的敌工队员过来,而让赵木头即刻派人进小榆树山寻找向导。不料,赵木头回连里一布置,就有部下来告诉他:县城西关的那个牛羊肉铺老掌柜,自称在小榆树山里的西窑村有亲戚,他的亲戚是猎户,熟悉山里的小道,而且曾经从山里的小道到过已经废弃的宋家沟煤窑。 “真是刚想要睡觉、就给送来了枕头!”听罢赵木头的汇报,秦忠孝喜不自禁地朝对方的棉军帽拍了一巴掌。 赵木头则笑嘻嘻地继续报告:“我已经派了一排长带几个人,和老掌柜连夜骑马出城了,进山去找他的猎户亲戚。” “老人家高寿?寒风冷夜地骑马,能经得起这么折腾?”秦忠孝不无关切地问。 “没事,他身子骨硬朗得很!”赵木头说道:“只要是跟打鬼子有关,这老爷子绝对没有二话。” 这个牛羊肉铺老掌柜,在丰店被日军占领并屠-城的时候,儿子被乱枪打死,儿媳妇则被十几个日本兵轮番强暴后,割喉自尽。家破人亡的他,一心要在鬼子身上复仇——他在县城西关的牛羊肉铺,光复之前就已经是391团特务连的秘密联络点了。 “好,向导一旦到位,你带特务连就先行进山,我估计,八路军那边明天就能派人过来,这一仗,宜早不宜迟!” 秦忠孝和吴子健,其实都在做着尽快进攻的打算。但是,他们却仍然迟了,因为从丰店南北的两个方向,日军的反攻部队,已经抢先一步,逼了上来。 第147章 忍痛弃城 大冢康介率领的卡车队,在君陵通往丰店的公路上,赶上并超越了提前出发的他的副联队长的人马,当时距离丰店县城尚有三十余里的路程。 大冢没有下令停车,卡车队就这样浩浩荡荡地将麻生中佐他们挤到路边,扬长而去。大冢本人的卡车路过麻生的坐骑时,联队长只是摇开车窗,告诉自己的副手:加速前进,限时在丰店城下汇合! 他是在有意羞辱副联队长——丰店城的轻易丢失,第一步兵大队长福田冈的下落不明,麻生难辞其咎——也是通过这种羞辱,重新激发麻生和败兵们的血性。 车队在驶过路边一座孤零零的名为福满的客栈时,同样没有停留——联队长大佐并不知道,此刻在这客栈里,不仅有店主和小二,还有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几个探子。他们一直留守在这,准备随时接应盘桓于丰店县城里面的军统特工。 惊见日军的大批车队疾驰而过,福满客栈里面的特务连探子们顿时明白:这是君陵方向的日军主力来反攻丰店县城了!可是探子们手中既无电台,又跑不过日本人的车轮子,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满载全副武装日本兵的卡车渐行渐远。 大冢率领的是押运慰安妇军列归来的奈良步兵大队的三个步兵中队(另一个中队留在文城防守了),并携有该大队内编的一个炮小队的两门九二步兵炮,三个中队所配属的共六门九七式迫击炮,以及大队内编的一个机关枪中队当中的两个机关枪小队,共八挺九二式重机枪。另外,被他甩在身后的麻生副联队长的那批人马,还有一门迫击炮、两挺重机枪。 这样的重火力配置,虽远远赶不上大冢联队首次攻击丰店县城时的阵容——那时有师团配属下来的一个野炮大队、十二门一零五口径的野战炮助阵——但对付今日之丰店城墙,已经绰绰有余。 大冢知道,自从他们上次用野炮轰塌了丰店的北城墙,那两处塌陷得很厉害的缺口,就一直没能完好地修复——山西的冬季天寒地冻,想要大规模修复砖石泥瓦的城墙,一定得等到春天解冻之后。因此,占领了丰店的大冢联队,只是胁迫城中壮丁,临时捡起一些零砖碎石,在缺口处勉强堆砌一番,敷衍了事。 这无意之间,竟然给他们今天反攻丰店,留下了可乘之机。 上一次,联队的勇士们是从炸开了的北城门强行灌进去的,这回,大冢已经决定,就从北城墙那两处现存缺口实施突击。上一次,奈良大队的人留守君陵,没能赶上对丰店的强攻,这回,正好给他们补一课。 想到补一课这个形象的比喻,联队长大佐不由得得意地笑了。 大冢康介之所以心态如此轻松,在于他了解此次的反攻还有另一路劲旅在南城外配合他——从同蒲路灵石县支援文城的西条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此前已经接防了文城火车站,从而腾出了相川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驰援小榆树山。相川少佐的这两个步兵中队眼下就部署在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加上原本配属在小榆树山内的两门七五山炮,这支力量届时将与他南北夹击丰店的中国军。 说到丰店的中国军,大冢已经获悉仍是中-央军391团,该团上次被他的联队主力逐出县城的那一战,损失应当惨重;这次他们趁皇军守备力量不足之际偷取县城,按照麻生副联队长的说法,战斗力已经不那么强悍——麻生这个家伙当时指挥二十几个人防守县公署,在己方没有重武器的情况下,对方竟然久攻不下——其实力下滑,由此可见一斑。 远远地,丰店城墙的轮廓在这条公路的尽头出现了,这是下午两点左右。大冢康介此前通过战报,了解到中国军缴获了自己联队的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和一门九四式迫击炮——这是麻生他们弃城而逃时丢弃的,该死!——所以他没有让车队太靠前,距离城头还有三四里的时候就下令停车,全体官兵下车列阵。 大冢的望远镜里,城头上防守的中国军明显地忙乱起来,显然他们发现了兵临城外的队伍。 “给旅团长发电,说我指挥奈良大队主力抵达丰店城下,进攻可随时展开!”狂妄、恼怒的日军联队长,甚至不愿意再多等上一时一刻了。 ? 接到北城外公路出现日军的报告,秦忠孝不禁大惊失色:能够乘坐长长的卡车队而来,不用问,无疑是日军的精锐部队。看来,自己、军统乃至八路军,对这一带的敌情估计还是过于乐观了!——不管之前出于什么原因,日本人显然无意放弃丰店,所以终于还是派重兵卷土重来。 秦忠孝第一时间就带着中校团附赶到了北城城头。 由于之前已经计划好了由一营和特务连攻击小榆树山,因此守城的任务就完全交给了二营。此刻二营的两个连全部在北城城头和城门楼上下,这个方向是日军败走的方向,也是君陵城的方向,因此秦忠孝早就予以重点布防。二营的另一个连则在东城,不仅守城,而且出东城门、沿途向大榆树山山口方向派驻了散兵线状的步哨,以便随时接应主力撤往山内的老巢。 秦忠孝现在看到的,是日军在北城外依次摆开的三个步兵方阵,从人数上推断,应该是三个步兵中队的规模。而最前沿,则有两门九二步兵炮,打量其架势,似乎是要在攻击开始时,推在前面行进发炮。 没有上一次的野战重炮!秦忠孝略微放了点心——至少城头的守军不会在交战之前就遭到猛烈炮火的打击。他下令,火速将目前配属给南城集结待命的一营的机炮连,全数调动到北城来。他和张团附简洁地分析了一下,觉得就凭目前来犯日军的这五六百人的数量和炮火,县城还是有一守的:当然,攻击小榆树山的计划,肯定要全面搁置了。 不料,他调动机炮连的命令还未执行,南城却传来了更加惊心的消息:从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源源不断地开出了大股日军,向丰店南城城外集结,目测有数百人,其间携有七五山炮两门,很有可能准备攻城。 中-央军上校不禁仰天长叹:完了,丰店难守了!仅以目前露头的日军兵力,就已经远在391团之上,况且后续敌情不明,困守孤城,兵家大忌。 “日本人根本没他妈闲着,”中校团附张宏气忿忿地嚷道:“肯定一直在暗中部署反攻呢,我们太大意了!” 秦忠孝没心情反思日本人的暗中部署,眼下以日军南北夹攻城池的态势,自己的这两个营加特务连、机炮连,绝对抵挡不住——与其在城头苦撑引来战火,还不如尽早迅速撤离、让城中百姓少受枪炮之乱! 中-央军上校咬牙下达了撤退令。 这突如其来的撤退,完全打乱了391团原来的计划,秦忠孝横下一条心:既然已经决定弃城,那就索性弃个彻底。 他要二营的两个连全面展开在北城头,实施严密防御。因为北城墙有缺口,且城下日军已经列出了攻击队形,如不强硬顶住,一旦日军从这边迅速突入城内,将给全团的撤退带来灭顶之灾。 然后,他要在西城的赵木头的特务连,留少数人警戒城门,其余全速开往东城,出城门后,在东城郊外通往大榆树山山口的沿途设置南北两条防线,严防日军从城外向东城方向迂回——这是退路,绝对不能被截断。 原来在南城集结的一营和机炮连,留一个排守城门,其余立即沿城墙向东城门撤退、继而直接出城撤往大榆树山。 事后证明,秦忠孝的隐忍和决绝,让391团以及丰店百姓逃过了一劫。 ? 由萩原旅团的河边参谋长亲自指挥的两个步兵中队,在南城外摆开了阵型,还没有来得及将两门七五山炮架设完毕,就发现了城头上中国军的异动。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得到,大批的中国军士兵在沿着城墙撤离。颇为意外的河边急忙通知旅团长少将,而这时,北城的攻城战已经打响。 留在黄岩口阵地督战的萩原晃接到这一报告,沉吟片刻,下令让河边发动试探性的炮击,以观察南城守军的进一步动向。结果,几发山炮炮弹打上城头,对手没有任何还击动作。萩原少将于是意识到,中国军很可能在畏战弃城!如此,南城则不妨暂缓强行攻击——毕竟,相川大队的这两个步兵中队是从文城迫不得已调来的,以后他们还肩负着重返文城、守备火车站及师团兵站的重任,能不损失、尽量不损失。 南城无战事,北城却打开了锅。 大冢康介得到小榆树山黄岩口那边的部队已经出动的消息,就立刻下令进攻。两门九二步兵炮,缓缓地开始向北城的两个缺口方向平行推进,后面各有一个步兵中队跟随。在距离北城将近千米的位置时,两门步兵炮同时开火,目标直瞄那两处城墙缺口。 秦忠孝自打发现了那两门摆在前沿的九二步兵炮的直瞄方位,就明白了日军的企图,他已经决意弃城,所以也不打算付出更多伤亡。他让二营长只留少数兵力守候在缺口残垣断壁的左右,更多人则隐蔽在缺口附近,只待日军要从缺口处爬城的时候,才调动兵力开火阻击。 谢天谢地,步兵炮的威力终究不如大口径野炮,一发接一发的炮弹,虽然炸得城墙缺口处飞砖走石,却没有扩大多少坍塌的面积;而391团二营的两个连,则在城头集中轻机枪等火力,压制步炮后面的日军中队,不让他们轻易靠上来。 大冢康介的手里只有三个中队,这与上次攻城时的两个大队相比,相去甚远。他一边打,一边等待自己的副联队长带领部下赶过来,届时,他将让麻生中佐带着他的那部分人去攻击北城门的另一侧,以分散守军的兵力——经验老到的联队长大佐,也看出了此刻在城头上的中国军数量并不算多。 秦忠孝已经将张团附派去了东城坐镇指挥撤退,从步话机里,他得知撤退进行得相当迅速——西城一直没有出现日军身影,而南城下的鬼子甚至按兵不动。看来,全身而退应该不成问题了。直到此刻,中-央军上校的心里才泛起一阵刺痛:刚刚收复的失地,还没坐热乎,就又要拱手相让给日本人。想到城中百姓再度沦为亡国奴,想到他们不久前欢迎中-央军回来时的欣喜若狂,秦忠孝眼眶一阵泛酸。 军统的人,早就由团部卫兵保护着撤往东城门了,秦忠孝不知王穗花少校此时的情绪,想必也糟糕得很。这个女人究竟掌握了小榆树山里的什么机密、要如此相逼391团攻进去?答案也只能以后寻找了。 对了,还有八路军! 那个林师徐旅二营的吴子健副营长,应该已经在调动自己的兵力,可惜,丰店这边风云突变。但愿八路军不要来得太快——秦忠孝告知在东城的张宏,火速派人前往关门山西麓河口村报信。两军联手,来日方长。 别了,丰店。我会再打回来的! 第148章 女谍心结 短时间内,中-央军391团的大部,就从各个方向潮水般地涌向丰店县城的东城门,并从那里鱼贯出城。 夺城的日军始终没有出现在西城和东城的城外,因此当北城城头上的二营的两个连,也在完成最后阻击任务疾速撤走之后,偌大一座山城丰店,就没有了中国兵的痕迹。 这让急吼吼赶来报复的日军,多少有了种一拳打空的感受。 最早入城的是在北城亲自督阵发动攻击的大冢康介——他的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刚刚气喘吁吁地带领部下跑到丰店北郊,就看到奈良大队的前锋已经在登爬北城一个大缺口处的废墟缓坡了,登上那缓坡,就站到了没有守军身影的丰店城头。一心立功赎罪、求战心切的麻生,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曾经将他一举逐出县城的中国军,都他妈的跑到哪里去了?! 大冢当然没精力关照自己副手表现出的惊疑,从中国军猛烈射击了一阵之后突然撤离城头掩体,大冢就意识到对方根本无心恋战了。奈良大队的步兵起初还有些犹豫,小心翼翼地靠近了空虚的城墙,直到确认真的没有弹雨再从头顶倾泻,他们的胆子才壮起来,奋勇争先地从一步一滑的废墟缓坡爬上了城头。领头的两个中队长,迅速带人占领朝向内城一侧的垛口,一个小队的日本兵则顺着楼梯跑进内城,钻进城门洞,打开了城门。 留在城外那个中队的日军顿时欢呼起来,骑在马上的大冢虽有些意犹未尽,甚至仍然不理解中国军何以如此迅速地放弃抵抗,但略经交火就拿下城池,显然是件开心的事。心情转好的联队长,看了看赶到自己身边的风尘仆仆的副手,扬起手里的马鞭指向洞开的城门,不无揶揄地说道: “中佐,我真搞不懂,你们是怎么被中国人从那里赶出来的。” 麻生一张脸涨成了此刻天边夕阳一般的血色,嘴里吭哧吭哧地似乎想辩解什么,但他的联队长却已经自顾自地催动胯下的战马,朝着洞开的城门一溜小跑而去了。 接到了北城的捷报,坐镇在小榆树山东麓黄岩口的旅团长萩原晃一时也呆住了——黄岩口外把守南城这边的中国军,虽在稍加抵抗后就溜掉,可紧闭的城门却让城下的河边参谋长无计可施。而大冢康介竟然轻易击溃了北城守军并已经破城入城,旅团长少将为此一度怀疑这是中国军的诡计。他当即电告大冢康介:千万不要大意,严防中国军以退为进、在城内突发巷战。 但巷战并没有发生,也没有哪怕是零星的抵抗。奈良大队的日本兵们试探性地踹开不少沿街的百姓家门实施搜索,始终没有发现中国军的身影。没过多久,一小队穿城而过的日军就奔到了南门,打开城门放进了河边参谋长等焦急候在城外的那个大队。 丰店城,重新布满了端着雪亮刺刀的日本兵。 ? 还在刚刚进入大榆树山的路上,找到了秦忠孝的王穗花就用近乎咆哮的口气责问:来了多少日军、以至于391团如此之快地不战而退?! 刚刚,军统女少校是被赵木头的特务连人马强行裹挟着退出县城的。瘦高个子的特务连长吃过王穗花的亏,所以在发现这个娘们少校怒不可遏的时候,只一叠声地解释这是团座的命令、他们奉命坚决保护军统客人安全撤往山里的营地,其他的一概不知——值此敏感时刻,他可不愿意触动这个女魔头的霉头。 不料,秦忠孝的心情也正奇劣。 若在往日,中-央军上校自然不会冒犯这个漂亮的军统女谍。然而眼下自己痛失防区、并且是无可奈何地主动撤离,已经大违他的血性——若非出于保存实力以及不愿再让无辜县城百姓饱受战火涂炭,他是无论如何也要在丰店打上一仗的——偏偏王穗花不合时宜地跑上来、当着众多官兵的队伍劈头盖脸地质问自己,秦忠孝一口恶气难出,顿时朝着对方嘶吼起来: “这是我团军务,轮不着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我堂堂一个上校,难道无权调动自己的部队吗?” “调动?!你可真会拣好听的词儿!”遭到抢白的王穗花越发狂怒:“你管这叫调动?这是不折不扣的逃跑!是畏敌如虎!” 秦忠孝被说中痛处,一张脸气得惨白:“好,我畏敌如虎!那么就请王少校自便,你尽可奋勇当先、上前杀敌,恕秦某不送!”说罢,丢下对方,继续和队伍向山内疾行而去。 军统女谍站在原地,望着秦忠孝的背影,恨不能掏出怀里的勃朗宁,照那高大的后背来上一枪。一直伴随她身边的李彦,这时也气愤地嚷道:我们会向二战区长官部如实通报的,你们等着! 王穗花朝自己唯一的部下喝一声:我们走!接下来,两人果然就逆着391团行进的队伍,朝山外方向走去。 这一幕,都被护送他们的赵木头看在眼里。特务连长深知团座此举一定是大大的不妥,但团座正在狂怒的头上,多说恐怕也没有用——只是无论如何不能让军统的人此时以这种方式离去。他急忙找到中校团附张宏,后者简单地听取了汇报,也深知必须劝回王穗花:这个军统女人,不仅对391团有恩,而且仍然握着二战区卫长官司令的尚方宝剑;倘若她回去通过军统向二战区告391团一状,就是委员长嫡系的中-央军上校也吃罪不起! “王少校留步,王少校息怒!”在距离山口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张宏追上了王穗花和李彦,一脸惶恐和歉意地说道:“我们团长心情不好,口无遮拦,请王少校一定海涵!” 王少校则理也不理,虎着脸继续前行。 张宏见不是头,索性赶到前方、张手拦住两个军统特工:“王少校请听我说,今日敌情不明,我团撤离实属无奈,但小榆树山那里,我们一定不会放弃。特务连的人,眼下随时供王少校差遣;一旦我们探明这股日军虚实,自当继续考虑配合王少校行动。” 听到小榆树山这几个字,王穗花心念一动:她现在带着李彦出走只是负气之举,内心实在也没有想好下一步该何去何从——如今日军大举回犯丰店,单凭自己和李彦二人,又如何能够撬开小榆树山里宋家沟火车站的秘密?! 看见军统女谍的脚步有了迟疑,老道的391团团附知道自己说中了对方的心事,他继续连哄带劝,以军统的汽车尚在特务连手中看管、秦团长一定后悔对军统无礼并会赔罪等理由,终于将王穗花勉强说服,一行人调头又向团部所在的小寨走去。 秦忠孝果然赔了罪。 刚才气走王穗花,中-央军上校狂怒之后平复下来,顿时感到了后悔:丰店已经被日军占领,城外显然也不安全,王穗花与一个男下属要绕到丰店以西以北的地方去取汽车,倘若中途有失,他秦忠孝难辞其咎,一旦军统和二战区追查下来,自己恐怕要上军事法庭。 所以当张团附派人悄悄通知他、军统的人已经被劝返,秦忠孝急忙站到小寨的入口亲自迎候。 都是成年人,都在各自的领域挥斥方遒,中-央军上校和军统女少校,在重新碰面的那一刻,心下都有些为刚才的失态感到自责和尴尬。既然心照不宣,两个人也就没有多客套,秦忠孝刚一开口道歉,王穗花就摆摆手、表示出了不必计较的姿态。 于是,秦忠孝、张宏、王穗花、李彦一行,就彼此相让着来到了391团的团部——敌情突变,大敌当前,得首先厘清下一步的应变思路。 冷静下来的王穗花,已经在考量日本人突然重返丰店的背后原因:竟然有上千之众的日军从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涌出,这让军统女谍明白了那里仍然是日军重兵盘踞的秘密据点,这足以进一步印证他们对宋家沟的研判——“风计划”的幽灵,确定无疑地依旧徘徊在那座深山里! 可是,山西站乃至西北区对“风计划”追查设定的大限,正日益迫近;日军虎踞龙蟠在山沟小站,自己倚靠的这支中-央军又从力量上难以匹敌。眼看着日本人的惊天阴谋就在身旁,却触不可及,王穗花不由得心乱如麻。 目睹了在团部作战沙盘前眉头深蹇的军统女少校,秦忠孝这时竟然生出了一缕柔情:这女人着实不易,匹马单枪地在大山间冒死涉险奔波,还不是出于忠诚党国的抗战大局?自己堂堂七尺男儿、领一团人枪之众,竟无法帮助她完成击敌夙愿而复命,委实汗颜惭愧。 “王少校,眼下虽然马上难于满足军统原来的作战要求,但如果王少校临时有何应变计划,秦某一定尽全力供差遣。” 秦忠孝用手势吩咐副官,拿椅子给沙盘前的军统女谍以供歇息,一边就不无歉意地开口表明态度。 王穗花伫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盯着沙盘愣愣地出神。一旁的李彦则挥挥手,示意端着椅子近前、不知所措的副官走开。 赵木头不知什么时候溜了进来。特务连长很欣慰因为自己的努力、军统的人没有一气之下拂袖而去。他挖着自己的鼻孔、有些淘气地打量着王穗花漂亮的侧脸和侧影,琢磨着这个冷血女人此刻在想什么——她还要偏执地攻进小榆树山里那个小火车站吗?那个小火车站到底有什么值得军统非得大动干戈呢? “赵上尉,你的人还在小榆树山里找向导吗?” 冷丁地听见王穗花突然抬头朝自己发问,赵木头不禁吓了一跳:这小娘们莫非能看透别人的心?!自己正在想着、怎么到小榆树山里寻找此前派出去找老乡向导的部下,这小娘们怎么就一语问中了?! 第149章 亮出我们的军刀 特务连长一脸惊愕地瞪着军统女少校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个不谙世事的瓜娃子;一旁的中校团附张宏只得做作地咳嗽了一声,方才令他如梦方醒。 “呃……这个……我是派人了,就刚才出城前派的,我怕我的弟兄不知道县城让日本人占了、再冒冒失失地闯回去。” 赵木头一边结结巴巴地报告,一边不停地舔着自己干裂的嘴唇,两只眼珠则灵动地流转着,在秦忠孝、王穗花以及张宏的身上乱看。 “那你让他们回哪里?”王穗花盯着赵木头问道。 “只能撤回这边的团部了,我让他们不要找向导了,那个西关牛羊肉铺的老掌柜,先回县城听信。” 王穗花听罢,没有作声,转为继续出神地凝视眼前的沙盘。 但赵木头的话却提醒了秦忠孝,他忽然扭头问张宏:“张团附,给八路军那边派报信的人了吗?” 张宏猛拍了一下大腿:“哎呀,我给忘个干净!这就马上派。” 秦忠孝不悦地皱皱眉头,中校团附急忙解释:刚才忙着指挥全团撤离,没有顾得上。 “是咱们主动请人家来联合作战的,现在敌情生变,岂能只顾自己逃命、不给人家通个消息?”秦忠孝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 张宏也不多解释,叫过一个参谋开始紧张小声地吩咐。 秦忠孝的脑海里,再度浮现出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那个吴副营长的形象——那家伙说话不拐弯抹角,打起仗来,应该也是个厉害脚色。 “秦团长,”王穗花突然开口,打断了秦忠孝的思绪:“去小榆树山找向导的特务连弟兄回来后,我要见他们,请你安排赵连长协助我。” 秦忠孝一愣,没有明白军统女谍的用意,但还是当即爽快地答应下来。他想,自己闪电般将部队撤出丰店,已经耽搁了对方的计划,接下来这个女人想要怎地、就都遂了她的愿。 “木头,你再派出一批部下,到县城和小榆树山那边紧盯着,看看杀回来的这股日军作何打算、虚实究竟怎样;”秦忠孝对赵木头正色道:“我391团今日撤出丰店,只是权宜之计,将来定当再和这股日寇对决!” ? 杀回来的日军,在丰店县城里倒是一派中规中矩的样子。 曾经在这里大肆屠-城的大冢联队,由于事先得到了长官的警告,此番入城后颇为平和,至少在表面上,看不出有祸害居民百姓的迹象。 萩原晃旅团长在小岛和大冢的陪同下,简单巡视了县城。而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则率领着相川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以及两门七五山炮,迅速重回小榆树山的黄岩口阵地待命。 通过召集丰店县城原维持会的头面人物问话,再经过几个日酋的研判,认定此前袭占县城的中国军兵力不足,所以不敢再与皇军正面对抗而选择了逃走;既然他们是逃往大榆树山,那也就坐实了是中-央军391团。 如今,一方面送走了慰安妇,一方面收复了丰店城,萩原晃感到满意。他和小岛机关长要尽快路经宋家沟返回文城去——征集新的慰-安妇的行动,已经提上日程,他们要和慰-安妇密营里的平井寺一当面会商。 鉴于中-央军391团刚刚退走、且仍盘踞在东面的大榆树山里,萩原晃决定留下联队长大冢康介,与副联队长麻生共同在丰店县城坐镇守备;留守的兵力,也改换为奈良步兵大队,目前该大队有三个中队就在丰店,另外有一个中队留在了文城,已经电令其即刻启程前来。蒙疆军骑兵团仍有四百余骑,缩编为两个骑兵营,每个营辖两个骑兵连,也全数在丰店驻扎,与皇军协防。 福田大队战损严重,缩编为两个中队,由副大队长野村暂领大队长之职务,开赴小榆树山内驻防,重点把守东西两面山口以及巡逻山间公路。福田冈和阵亡皇军官兵的尸体也在城西北的郊外找到了,显然中国军草草地掩埋了他们,现在要重新实行火化——这个仇恨与耻辱,也一定要雪。 安排完毕,旅团长萩原晃以及小岛正雄,准备带领着岩田骑兵中队返回文城。临行前,萩原晃交待大冢康介,一天之内着手制订一个由大冢联队执行的扫荡附近中国军的作战计划——包括针对中-央军391团以及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一部——制订完毕,立即报送旅团部。 萩原晃如此之急地要大冢联队长制订扫荡计划,在于他通过丰店县城的这次失守,切身感受到了附近中国军所构成的严重威胁。此刻他的脑海里,除了要大冢联队从丰店县城出兵之外,更在考虑调动驻防灵石县的西条联队之高木步兵大队,共同参与扫荡——眼下,河边参谋长就带着高木大队的两个中队,仍滞留在小榆树山黄岩口待命,萩原旅团长打算先将他们一并带回文城,一旦扫荡作战开始实施,不排除让河边参谋长率领这两个步兵中队,从同蒲路方向朝着关门山西麓同时发兵。 当晚,在丰店的县公署里,大冢康介与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大队长奈良少佐,以及蒙疆军的骑兵团团长杜东强,开始商讨扫荡计划。 他们首先分析了中国军391团的情况,认为该部隐匿在大榆树山里,踪迹不易捕捉;且截至目前,皇军尚不曾到大榆树山内侦察地形,而据丰店百姓讲述,大榆树山的面积比县城西面的小榆树山要多出两倍不止。倘若挥兵进山进剿,未知的因素太多,恐怕轻易不会收到满意效果。 反观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情况,就显得容易进攻一些。杜东强回忆了那一带的地貌,基本为山脚下的一马平川,其中那个名叫河口村的村落,堪称无险可守;上次蒙疆军骑兵虽然吃了亏,但多半因为没有料到那里会驻有八路、遭到突袭所致。而且,除了从丰店方向可进抵之外,另外从文城方向,还可同时派兵直接向关门山西麓压过去,对八路军形成钳形攻势。 就这样,大冢康介迅速完备了专门针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的扫荡计划,并电告旅团部。后来回到文城的萩原少将,会同河边参谋长仔细审阅了这份计划,认为可行。并结合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之前掌控的关门山八路军的情报,做了相关调整,最终确定如下—— 扫荡兵力分为两支。第一支,由大冢康介率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全部,从丰店出发,向南直抵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实施扫荡;第二支,由河边参谋长率领刚刚返回文城的高木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从文城出发,直接向关门山西麓的西坪村实施扫荡。具体出兵时间近日敲定落实,两支兵力届时协调同步行动。 旅团长号召:亮出我们的军刀,荡平八路军的根据地! ? 关门山脚下的吴子健,这时还不知道丰店的形势发生了惊天逆转,更不知重新占领丰店的日军更是将刀锋对准了自己的防区。 兴冲冲地结束拜访、离开丰店的那晚,一回到河口村,他就迫不及待地找来5连长李天林和敌工队长肖俊平开会,传达刚刚达成的、与中-央军391团联合进攻小榆树山的作战方案。 李天林乐的嘴巴都合不拢,因为副营长说了,391团会在分配战利品的时候主动倾向于八路军!他已经开始设想在那座小榆树山里,鬼子能有什么装备——应该会比几天前在丰店南城外打的那批鬼子更富有!当时是缴获了一门迫击炮、一挺九二重机、两支掷弹筒,可惜事后全被营部给收走了,现在想来还肉痛。这一次,一定要再狠狠地捞它一笔。 5连长大做美梦的时候,肖俊平却冷静得很。从吴子健兴奋异常的情绪里,敌工队长看到了此战已经不可避免的趋势,既然一定要打,那么就必须确保情报准确。然而,就目前看来,无论是391团还是徐旅二营,都没有搞清楚小榆树山里日军的兵力构成——他们只是从国军占领丰店县城后、小榆树山方面的日军并没有出重兵来夺这一点上,分析山内日军不会很多。 “小榆树山西麓的碎石峪山口,出去不远就是文城的东大门,”肖俊平拿出那张手绘地图,向吴子健指划着说:“按说,文城肯定有日军的重兵驻防的。” 吴子健仔细地看着地图,他此刻愿意听自己的情报专家多分析分析。 “391团打下了丰店,虽然不见日军前来争夺,但如果咱们继续去攻打小榆树山,就必须考虑在文城的日军会不会进山支援。毕竟,占据了小榆树山,就可觊觎山外的文城以及同蒲铁道线——日军眼下正在同蒲路向南推进,文城是其后方大本营,一旦他们感到小榆树山防线受到威胁,岂能坐视不理?” 肖俊平侃侃而谈,吴子健听得越发专注了。他心里当然非常清楚,这一战,宁可夺不到鬼子的装备,也绝对不能使拉出去的5连遭受太大损失。否则,西坪那里的营部,教导员和营长是不会饶过他的。 “依你所见,战斗打响后,如果文城的鬼子向小榆树山的战场实施增援,大概会是一个什么规模?”吴子健问道。 肖俊平沉吟地摇摇头,他之所以对此战心存顾忌,就因为目前完全不掌握文城日军的具体兵力部署。派往那里侦察的敌工队队员,至今还没有回来。晋军独12旅的旅部从前就驻扎文城,作为那时的旅部参谋,肖俊平很明白在那座十几万人口的铁道线城市里,若想弄清楚驻军规模,是一件何其困难的事。 不过吴子健显然顾及不了太多了——与友军的联合作战计划已经形成,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派人赶赴关门山红星峡,要8连长鲁大江速调两个排出来接防河口村,同时要李天林下达战斗动员,5连主力准备随时开奔小榆树山南麓,潜入山间作战。 鉴于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可能还在丰店县城外围转悠,一时难以联系,吴子健要肖俊平立刻再派两名队员赶赴丰店,拿着他的亲笔字条去找391团——徐旅二营从前的行军路线,曾经走过小榆树山的小路,这两名敌工队员将引领391团特务连从丰店西面进入小榆树山,然后搜寻宋家沟车站的位置。 看着副营长和5连长开始紧张运作,敌工队长肖俊平隐隐的总感到有什么地方不大对头,但又说不清楚。 那其实是情报参谋出身的肖俊平的一种直觉,可惜,这种直觉因为过于模糊,没有帮助他预感到、即将逼近八路军根据地的巨大危险。 第150章 妓院变成行刑场 391团特务连进到小榆树山寻找向导的人,回撤得相当迅速。 早在赵木头派人十万火急地进山报信之前,丰店交火的枪炮声就隐隐传到了山内。当时,三个特务连的士兵,正与丰店西关肉铺的那个老掌柜、以及他的亲属张猎户骑马沿山路向县城方向行进。张猎户住在小榆树山里的西窑村,春节前,远道而来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曾经在西窑村小憩过年,后来二营启程前往关门山时,张猎户与村里另外一个百姓恰恰是带路的向导。这一次,他则与肉铺老掌柜一道,做了中-央军的向导。 丰店方向一响枪,小榆树山里的特务连士兵就感到了不妙——他们将马放到路边,爬上了县城西边的山脊,看到了日军破城的一幕。情况如此生变,特务连的人一商量,决定让老掌柜和张猎户先返回西窑村躲避战火,等待下一步联络;他们几个则在天黑后,驱马跑回了大榆树山。 军统女谍王穗花,原本对特务连士兵找到小榆树山里的向导极为期待,但一看到他们竟然放走了向导独自回来,不禁大失所望。 李彦当然知道自己的女上司在打什么主意。在391团团部,他一听见王穗花向赵木头询问向导之事,便猜出了八九分——看来组长是真急了,准备单独行动、从小榆树山渗透进入宋家沟火车站一探究竟——但是现在,向导却没有到位,这个冒险的计划,直接胎死腹中。 “我和你,我们两个,加上秦团长再答应拨给我们十几个士兵——我们这一小股人马,就算进入了宋家沟,又能干些什么?” 从团部回到391团安排给军统客人的屋子里,李彦张嘴就问。屋子分为里间和外间,这时只有李彦与女上司两人。 王穗花先是冷冷地示意李彦掩好门,然后,她仍是冷冷地、对自己的男下属反问道:“我们要是不去宋家沟、留在这里又能干什么?混吃等死?” 李彦明白这女人正一肚子邪火发不出去,他可不想在与其独处一隅的时候找麻烦,所以规规矩矩、不苟言笑地说: “我们可以先返回文城。丰店县城前几天已经被我们搜了个遍,的确没有日本人的秘密勾当,所以留在大榆树山也就意义不大了。另外,我们离开文城这几天,电台和台长都不在身边,搞不好站里已经有了什么新指示也未可知。” 听到“站里新指示”几个字,军统女少校心底一动,她看了看李彦一脸恭敬的神态:这家伙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是,眼看着就有可能揭晓的日军一个大机密,竟然在最后关头化为泡影,实在心有不甘啊。 李彦理解王穗花的心结,但优柔寡断乃兵家大忌,女上司在这个关键时刻瞻前顾后,真的于事无补。蓦地,军统中尉想到一事,他犹疑了片刻,还是含混地说了出来: “组长,日军大举回窜丰店,说明之前他们并不是放弃,而是将兵力调走用作他用——说不定,与押运宋家沟里的神秘军列有关。” 这句话话音未落,军统女少校的眼睛已经亮了起来,她听懂了李彦话中的含义——神秘军列!宋家沟!如果此前守备丰店的日伪军,是为了押运那列神秘军列才临时离开县城的,那么眼下他们既然杀回了丰店,是不是就意味着、那军列也回来了呢?! “所以我们才更有必要摸进小榆树山里、摸进宋家沟车站去看看啊!” 王穗花脱口而出。但她却发现李彦不仅没有同感,反而不无尴尬地扭动了几下身体,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满腹狐疑的王穗花正待动怒,却又猛地一下释然了,几乎哑然失笑。 她猜对了,让李彦难以启齿的,正是横穿文城北郊的那条从同蒲路进入小榆树山宋家沟的铁道支线。当然,铁道支线不是问题,支线旁边的那个破落的张家大院,才是军统男中尉的心病所在。 王穗花脸上的表情虽然仍绷着,但语气却明显地软了下来,她用一根纤纤素指朝李彦戳点着:“好你个贪图享乐的公子哥,你是怕我又安排你住进老张家的院子、去监视军列!” 李彦颇为狼狈地涨红了脸,给对方来了个默认。王穗花却不依不饶:“没错,我们是得继续盯紧那条铁道支线。说不定,你我这些日子在丰店、大榆树山盘桓的时候,那小火车已经又从支线上轧过去了——这个,你还能从铁轨的痕迹上判断出来吗?” “应该不能了,你知道,车轮轧过废弃生锈的铁轨后就会变亮,可它一旦变亮了,就很难再从亮度上判断是否又有火车经过了;”谈及自己从前的老本行,军统中尉的神色从容了一些:“不过,我已经交待给了姓张的那户人家,我不在的时候,要他们的大人孩子都帮我盯着,发现有火车从院门前经过,就记住了日子和车头方向,等我和他们见面时告诉我,有赏钱给他们。” 听到这,军统女少校终于喜动颜色,看着李彦的脸色也变得柔和起来,她决定,立刻离开大榆树山的391团团部,重返文城。 “我还要在那个老张家院子里住下去吗?”李彦心虚地问自己的女上司:“给一笔钱,让他们家的人替咱们盯着,行不?” “不行!”王穗花斩钉截铁地回绝,不过回绝之后,她马上又换上了柔情的面纱:“这涉及到保泄密的问题,况且,他们几个庄户人家的泥腿子,哪里比得上你这个聪明机智的铁路专家!我要你亲自给我盯着。” “给你盯着?”看见王穗花眼睛里有了水色,李彦情不自禁地胆子又大了起来,直视着对方漂亮的脸庞,语带双关地问道:“不是说、给党国盯着、给抗战盯着吗?” 但话一出口,他就感到了后悔,担心这个女魔头会瞬间翻脸。然而,军统女少校却出奇地格外平静,她看了看已经慌张地低下了头的男下属: “是给党国盯着、给抗战盯着,”王穗花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屋子里显得有些不同寻常:“也是给我盯着。” 李彦抬起了头,试图看清对方说这句话时脸上的表情,可是他的女上司却早就转过身,沉稳地向屋外走去。 ? 文城日军特务机关的小楼里,小岛正雄在自己的办公室对着孟龙生的大脑袋声色俱厉地咆哮着——他手下的这位侦缉队队长,刚刚又为他闯下了大祸。 早在搭乘慰安妇秘密军列去太原之前,小岛机关长就交待给了孟龙生及其侦缉队的近期核心任务:认真接受机关日军教官对他们的训练。教官黑木是跟随小岛正雄在满洲工作多年的一名老资历特务,面对这群地道的中国市井流氓,当然不乏应对解决之道。 只是孟龙生们懒散无赖惯了,起初还因为拿着盒子炮(他们对毛瑟军用手枪的昵称)和军用匕首而感到新鲜兴奋,但严格的准军事化的训练,很快就让他们叫苦连天,于是开始变着法子逃避和偷懒。 文城城内有两家不怎么高调宣示的妓院,其中一家取名倚红楼,内里养着十几个妓女。孟龙生这群痞子,以前只要手里有了闲钱,少不得到妓院厮混胡闹,而倚红楼,则是孟龙生的最爱。 这个晚上,在忍着上完了一堂强度极大的训练课后,身心俱疲的孟龙生队长,带了两个心腹来到了倚红楼。不料,竟然在那里与来自太原的几名日军军官不期而遇。 这几个军官都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派驻太原的,隶属方面军的后勤辎重部门,专门负责协调向第一军驻屯山西的两个师团提供军火辎重补给方面的军务。其中军衔最高的是个少佐。 一天前,他们刚刚从太原来到文城,与坐镇火车站兵站的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樱木副联队长进行例行军务交办。 交办结束,晚上闲得无聊,几个方面军的军需官在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熟人的引领下,换穿了便装,溜到位于城南的倚红楼妓院找乐子。彼时,整个华北都是伪政权“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治下,为粉饰太平、麻痹国人,诸如妓院、烟馆、赌场等设施场所,在包括北平、天津在内的华北各地十分普遍。 日军在军风纪方面还是做有很强的表面文章的,禁止官兵到驻地开办的色情场所寻欢。然而,总有胆大妄为的家伙脱掉军装前去鬼混。 那几个华北方面军的军需官,在倚红楼一番风流快活,结果却在离去时,不慎将一个皮包遗落在了倚红楼院落中的茅厕门口。 也是合当有事,孟龙生和两个手下偏偏捡到了这个皮包,打开皮包后发现除了几页写着日文的纸张,还有金壳怀表、打火机等物件。见财眼开的地痞们,当即将怀表和打火机据为己有,然后将看不懂的日文纸张连同皮包统统丢进了妓院的茅厕坑。 孟龙生们哪里知道,那几页日文纸张,乃是华北方面军向濑名师团近期交割的一批军火辎重的详细清单——军需官们是要带着它回到太原备案的。因此惊觉丢失后,他们马上返回倚红楼寻找。 孟龙生这几个逗流在场的中国嫖客,很快被锁定为重点嫌疑。刚刚走马上任的文城特务机关中国侦缉队队长,从气势汹汹的日本人荷枪实弹大肆搜寻的架势上,意识到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他们刚才昧下日本人的,恐怕不是普通的物件。但事到如今,他又怎敢承认捡了皮包? 然而日本人捉牢了他的一个手下,并迅速从他身上搜出了那个分赃的打火机。于是,尽管孟龙生一再用中国话申明自己是小岛特务机关长的属下,但惊怒交加的日军军需官们,除了用日本话咒骂威胁之外,还开始大打出手,逼迫他们交出至关重要的皮包。 嗔莺叱燕的倚红楼,顿时变成了鬼哭狼嚎的行刑场。直到行刑者从孟龙生生硬的汉语夹日语的解释中,听出了“文城特务机关长”的意思。 日本人不由得愣住了。 第151章 偏离 尽管华北方面军的这几个军需官们统统不会汉语,但是“文城特务机关长”字眼的反复出现,还是令他们隐隐感到了这三个中国嫖客很有可能与当地的皇军特务机关有牵连。于是当即派人回到文城火车站,通过驻守车站南货场兵站的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打电话到了文城特务机关。 此时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并不在文城城内,而是去了小榆树山接应乘坐风字军列回归的萩原旅团长少将一行。接到电话报告的是特务机关直属便衣队的队长片山大尉,这支目前只有三十人不到的便衣行动队,清一色由经验丰富的陆军特务人员组成,其中不少都是被小岛正雄从关外满洲帝国调来的。眼下,按照小岛长的安排,便衣队还派出了几名队员作为教官,训练刚刚成立的孟龙生侦缉队。 片山大尉一时没有搞清楚城内妓院的这一突发事件恰与孟龙生几个活宝有关,并且他也不知道华北方面军驻太原的军需官莅临了文城(军火辎重的运转,属于作战系统内部的军务,与地方事务不发生关系),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只在电话里说:是来自方面军的军官,在倚红楼妓院丢了重要的东西。 方面军军官!在妓院丢了东西!!还是重要的!!! 片山大尉预感到有些不妙,事情发生在文城地盘上,如果当真惹出了大娄子,特务机关无疑难辞其咎。 当他带了众多便衣队队员急三火四地赶到倚红楼时,才发现事主竟然是自己麾下的侦缉队队长!该队长已经被那几个陌生的皇军军官折磨得痛不欲生,见到片山的身影,不谛是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 “片山桑,救我!” 片山没有理会这个不知闯了什么大祸的家伙,他冷静地先与动刑的便装军官做了会晤和交流,彼此印证了对方的身份;而方面军的军需官少佐,也如实向片山告知:丢失的皮包内装有重要的军事文件。 “交给我来办。”便衣队队长心中有了数,他让惶恐不安的妓院老板和老鸨子,安抚好皇军客人,自己则拎着被打得浑身疼痛的孟龙生,进了一个独立的房间。 “皮包在哪里?文件在哪里?” 熟知地痞做派的片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为了让大字不识的侦缉队队长明白什么是“文件”,他还特意描述了纸张的模样以及上面写着的日文。 孟龙生仍在心存侥幸——之前他是吩咐一个心腹将皮包和那些字纸丢到茅厕里的,倘若现在承认了但最终无法找回,一定是大大不妙。 “什……什么皮包?”他哆哆嗦嗦地向自己的日本主子装傻。 片山声色俱厉地告诉他:如果他不说出皮包和文件的下落,那边屋子里的几个皇军军官,将会带他去太原的皇军宪兵队,而他活着回来的可能性为零。 地痞侦缉队长崩溃了。 几分钟后,他们从茅坑里找回了刚刚丢下去不久的皮包和文件。天寒地冻,设在妓院院子角落的茅坑,总算冻得结实,文件遭到的污损不很严重。但方面军派驻的军需官们,以绝密军事情报泄露为理由,要立即枪毙想必看过文件的孟龙生及其两个心腹。 片山则表示,自己的这几个手下,连中国字都不认识,更遑论日本文了,他们就算看到了文件,也不会明白那上面写的是什么。怎奈愤怒异常的军需官少佐执意不肯,还威胁片山称:如果放过这三个混蛋,一旦军情泄露,文城特务机关必将遭到方面军司令部的追责。 这让片山大尉也恼火起来,他很看不起这几名陆军同僚的跋扈劲头——方面军派驻的又如何?有什么地方高人一等?还抬出司令部来压人——何况,他们是在来文城执行任务的过程中违纪嫖妓才搞丢的文件! “这三个中国人我必须带走。坦白地告诉你,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阁下,在文城执行的也是方面军司令部的命令和任务,”片山冷冷地对挥舞着手枪的军需官少佐说道:“我只能对你透露这么多,更多的情况,你可以向驻扎文城的萩原旅团司令部求证,我想旅团长少将本人会很不高兴地回答你的质疑。” 最终,多少感到有些心虚的方面军军需官们,选择了息事宁人,于是双方分道扬镳,各自匆匆离去。 此事发生在萩原晃和大冢康介押运慰安妇风字军列回返之前。因为事发地是三教九流哨聚的妓院,消息很快就在文城的街头巷尾被添油加醋地流传开来。宝元酒楼的掌柜白宝元,自然也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 军统女少校获悉这个花边新闻,则是她和李彦重返文城之后。 在南洋旅馆的房间里,电台台长老刘向组长王穗花报告说,山西站来过几次电报,自然是询问追查“风计划”的进展。王穗花向站里回电,告知了短短时间内在丰店县城发生的风云变幻;并坦言中-央军391团出于军力不足,无法完成攻击宋家沟车站的任务,因此就目前而言,情报二组还无法证实在那个山沟小站里是否隐藏着日军的“风计划” 山西站很快回复:无法证实,等于没有价值;应重新考虑转向南同蒲路。 王穗花意识到,站长对情报二组迟迟拿不出怀疑宋家沟的证据,已经越来越失去了耐心。在山西站乃至西北区部看来,“风计划”实施于南同蒲路沿线的推理,更有说服力。并且,眼下多路日军正在横扫晋东南,据山西站援引西北区的通报,第一军的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目前已经攻入屯临公路,前锋抵达古县一线,从侧翼逼近国军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一部,则从文城前出,攻下了灵石县,并随时有可能沿同蒲路继续南下,攻取霍县、洪洞,进而从正面威胁临汾。 山西站据此指出:情报二组原本负责监控濑名师团和同蒲路,现在却丢了这个重要方向,埋头在晋中南山沟一带裹足不前! 情报二组组长王穗花此刻的心情,只能用抓狂来形容了。 前两天离开大榆树山的391团之后,王穗花和李彦在特务连长赵木头的亲自护送下,拿到汽车回返文城。他们两个先是开到文城北郊的那个老张家院子,主人对他们称,他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院子外面的铁轨上没有小火车经过。 这让王穗花和李彦都很失望。 可是,军统的人万万没有想到,有一列小火车其实是从这条铁轨上开过去的,一直开进了小榆树山碎石峪。只不过,这院子的主人在当时,全家老小都去了同蒲路铁道线捡拾废品了,他们没有看到那一幕。 这个误导的“情报”,让军统女少校对自己原来的研判,产生了些许的动摇,她因此觉得,那列被李彦在深夜捕捉到动向的日军神秘军列,并没有与杀回丰店的日军同步行动、开回宋家沟。 阴差阳错之下,最终导致了情报二组开始了转移追查方向,转向南同蒲路和濑名师团——毕竟,站长一直坚持的意见是不能完全被忽视的——王穗花吩咐李彦,在这个老张家院子里再蹲守一天,次日如铁道线仍无动静,就自行返回文城的南洋旅馆与她汇合。 当李彦不无欢欣地回到文城这个文明世界,立即撺掇王穗花带着他和电台台长,去宝元酒楼打一顿牙祭。于是在那里,他们又及时地听到了发生在倚红楼妓院的爆炸性新闻。 酒楼的食客们,只是眉飞色舞地将孟大脑袋的遭际当作花边来佐餐下酒,可是,此事传进了军统特工的耳朵里之后,却绷紧了他们的神经。 外地的日军军官,丢失了又全力找回了的皮包,皮包里的让日本人紧张万分的字纸——这无疑都引起了王穗花的高度警惕。李彦在进一步打听之下,得知了这几个外地日军军官是从太原方面过来的。 那皮包里的字纸是什么、要不顾一切地从茅坑里找回来? “会是关于风计划的吗?”还在宝元酒楼的桌前,李彦就压低了嗓音向女上司发出了自己的疑问;而这疑问,正是王穗花也在扪心自问的。 会是吗?“风计划”真的在南同蒲路、甚至真的就在文城吗? 王穗花知道自己早已经被酒楼的白老板注意上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注意上的,她都不想再与那个老江湖更多地打交道。军统青浦班教给她的重要一条,就是永远不要引人注目;为此,军统女少校对自己的出色容颜还曾经抱怨过。她决定让李彦今后单独接近白宝元以及食客,看是否能套出更多的细节。 这条花边新闻透露出的另一个重要信息,是地痞孟龙生牵头的一个汉奸侦缉队的真实存在。侦缉队的顶头上司,就是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日本人在文城开始扶持汉奸队伍了,这是他们惯用的制华伎俩,却对抗战的力量有着不小的杀伤作用。情报二组如今在文城开展活动,对此,也必须重视起来。 这时,情报二组的另一个组员方墨书,急匆匆地奉命赶到了文城。来之前,方墨书被山西站找去训话,站长赵青文特意向他又灌输了要重视南同蒲路、盯紧文城的意见。所以,当王穗花在南洋旅馆召集全体组员(除了留守太原城内的学生兵聋子之外,其余的组员目前全部会聚文城),开了一次会议之后,情报二组就开始正式分出力量,面向南同蒲路。 方墨书与李彦,被派到那个方向。方墨书有伪造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天津一家报馆的记者身份,可以借用新闻采访的名义,公开出现在南同蒲路沿线;而李彦因为对铁路路况熟悉,被安排与方墨书搭伴同行。 王穗花、周怡则与电台台长监视文城,一面接应方墨书和李彦,一面同时监视小榆树山。 就这样,监视小榆树山的力量被削弱了。事实上,这也导致了整个情报二组对“风计划”追查方向的偏离。他们最终要为这个偏离,付出沉重的代价。 第152章 失之交臂 日军从南北两面开始夹攻丰店县城的时候,八路军徐旅二营敌工队的副队长陈栓柱正带着两个队员在城外乱转——自从中-央军391团奇袭占领了丰店后,一直关闭着四面城门,因而陈栓柱他们始终找不到进城的机会。 结果,正是在南城城外,陈栓柱猛然发现了从小榆树山黄岩口开出来的大股日军——彼时,敌工队副队长还不知道自己的副营长此前已经入城与391团结成了盟军——当他意识到,这是日本人试图从中-央军手里夺回丰店,就立即派了一个队员飞马回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向吴子健和肖俊平报信。 恰巧,这时的吴子健、肖俊平也刚从河口村派了另外两名敌工队员前往丰店,准备按照约定、进城给391团充当攻击小榆树山的向导。 他们在路上相遇了。 不期而遇的三名敌工队员,迅速交换了一下彼此的情况,顿时感到了事态的重大,于是又全部奔回了河口村。 接报的吴子健傻了眼:本来还算计着动身去攻打小榆树山呢,没想到,日本兵竟然从山里钻出来了——按照敌工队员在丰店南城的亲眼所见,差不多有四五百人的步兵、以及大炮。吴子健猜测,那大炮,应该就是中-央军391团的人所说的七五山炮。 可这伙鬼子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在秦忠孝反攻丰店的时候,倒是曾经有百人左右的鬼子从小榆树山黄岩口跑出来支援县城里的守备日军,结果当场被吴子健逮了个正着、从背后实施突袭;其逃回小榆树山的残部,最多也就七八十人。 “是文城,文城的鬼子!” 说话的是敌工队长肖俊平。他早就隐隐担心,二营与中-央军联合攻击小榆树山,会招来文城的日军采取行动。只不过现在看来,日本人甚至没有等到小榆树山再有什么闪失、就派了重兵来争夺丰店了。 “至少有四五百人?你们没有看走眼吗?”5连长李天林心有不甘地诘问从丰店跑回来的那个敌工队员。 但敌工队员信誓旦旦地称,绝对没错,陈队副和他们远远地观察了人头,只多不少;大炮也是明晃晃地推到南城郊外的,陈队副打发他回河口村报信后没走多远,大炮就已经开轰了。 李天林张口结舌地欲言又止,眼睛茫然地望着吴子健和肖俊平。在他看来,这次谋划从鬼子那里抢装备的行动,已经化为了泡影。 “丰店怎么办?中-央军的人,顶得住吗?”肖俊平的思路显然与5连长不同,他这时开始担心孤军奋战的391团的命运了。 “如果真是从文城出动的大批鬼子,那就一定是专门去夺占回丰店的,”吴子健十分肯定地盯着自己的敌工队长:“秦上校在县城里有两个主力营、外加一个机炮连、一个特务连,再凭借着城墙居高临下,顶住应该问题不大。” “能顶多久呢?”肖俊平不无忧虑地说:“两门七五山炮的威力是不容小视的,如果砸开了城墙或城门,守军的压力会变得非常之大。” 李天林突然插了一句:“391团不是一共有三个营吗?另一个营在哪里?” 吴子健摸着自己的圆鼻头,摇着头答道:“那个营做不得数。秦上校说了,他的第三营是拿蒙疆军骑兵的马换来的,全是大榆树山的农户子弟新从的军,多数人连枪都还不会放。” 早在丰店与秦忠孝把酒言欢的时候,吴子健就得知了391团假借傅作义三十五军的名头、在丰店北郊俘获蒙疆军的一个骑兵连的传奇,回河口村后,他向肖俊平转述了此事,这也解开了他们之前猜测“傅作义疑云”的难题。 “原来那个营都是新兵蛋子啊,可惜了,”李天林咂着嘴说:“如果391团的那个营能打仗,此时就可趁小日本正忙着攻城,从大榆树山里绕出来,在背后给它来个夹攻——就像我们上次干的那样!” 听到5连长的最后一句,吴子健心念一动:没错,我们上次干得很漂亮,这次,要不要再干它一家伙?! 肖俊平敏锐地捕捉到了副营长的神色,顿时猜中了他的心思,不禁用热切的目光迎住吴子健,说道:“副营长,你是想如法炮制吗?” 吴子健咧开了嘴,看着心有灵犀的敌工队长以及一脸茫然的5连长:“如果再从攻城的小鬼子背后,干它一家伙,胜算有多大?” 不料,还没等肖俊平开口,向来好战的李天林竟然拼命地摆起了手:“不成不成,绝对不成!上次我们有炮,兵力也比日军多一倍;如今咱的炮让营部给没收了,日军人数却至少比咱们多一倍;这笔买卖,没有胜算,做不得。” 李天林的话,让两个刚刚还热血沸腾的指挥员,瞬间冷静了起来——5连长毕竟是久经沙场的战将,一下子就计算到了要害之处。 他们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变得死一般沉寂。 片刻,吴子健还是不死心地展开了那幅手绘地图,认真地审视了起来,另两个人也凑近,在马灯昏暗的光芒下,默默地陪着他看。 “悄悄摸进小榆树山怎么样?这本来也是此次两军联合作战规定给我们的任务;”吴子健短粗的手指,戳到了地图上小榆树山的南麓位置:“这里,是我们曾经出山的小路,当时的尖兵还能记得路,这回,我们再从这条小路摸回去!” 二营副营长所说的出山,便是春节过后林师徐旅二营穿越小榆树山、到达今日关门山的行军历程。当时他们刚刚打完了大王峪伏击战,在小榆树山山内老乡向导的带领下,从那个名叫西窑的小村落开拔。彼时丰店县城已被日军重兵占领,二营不敢走山外,只得选择穿行小榆树山。 “摸回去做什么呢?”李天林不解地问。 “当然是偷袭东边的黄岩口,截断攻打丰店的大队鬼子的后路!”吴子健一边说,一边用手做出了一个截断的动作:“说不定,山口那里,还会有不少鬼子部署的火力装备。” 提及装备,李天林的脑门又发出了亮光,刚才还力阻出兵的他,急迫地抓住了吴子健挥舞着的手:“哦?会有什么?迫击炮、重机枪?!” 吴子健好气又好笑地甩落对方的纠缠:“我怎么知道有什么?鬼子布置山口阵地的时候,又没请求我过目!” 敌工队长没有参与这两个老战友的戏谑,他的目光仍盯着地图,盯着吴子健刚才手指戳到的地方,凝思着——这无疑是一招险棋,但走对了,就会收到奇效。因为日军大队人马都涌出了小榆树山黄岩口、向近在咫尺的丰店反攻,这样一来,留守黄岩口的鬼子兵力或许会非常薄弱。如果能够成功地从南麓的小路摸进山,再从背后偷袭黄岩口,然后凭险据守,定会令山口外的日军阵脚大乱,从而达到声援丰店中-央军守军的目的! 肖俊平一股脑地将这些想法倒了出来,吴子健频频用力地朝对方点头——这正是他心里运筹的计划。而一旁的李天林,则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有一个变数,不得不提防,”肖俊平还是尽量让自己冷静,他也在地图上一边比划一边说道:“那就是,从文城方向不要再开来日军的援兵!否则,我们占据黄岩口断了鬼子的后路,文城来的鬼子,又会再断了我们的后路。” “那就速战速决,占了黄岩口、缴获完装备,抬腿就撤!”李天林的作战重心,显然还专注于缴获装备上。 他们两人都一起去看吴子健。 突然,门外有战士报告,在关门山内红星峡的8连副连长,带着两个排的兵力,赶到了。 ?这是吴子健在原来与中-央军联合作战的计划里,接替5连防御河口村的。 “送行的都到了,看来,咱们是该上路了——391团在和日本人作战,我们必须帮一把。”吴子健平静地说着,但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同意,既然要打,就宜早不宜迟,”敌工队长同样平静地回应着:“趁着天黑,连夜摸进小榆树山,天明前对黄岩口发起攻击,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日本人从文城再出动大队人马的可能性,不会太大——毕竟,濑名师团主力都在太隰公路上跟阎老西作战,文城是他们师团的后方大本营,他们不会为了几十里之外的一个县城,投入过多力量的。”吴子健做了最后论断。 李天林已经跑出去集合部队了,他与同样急匆匆跑进来的8连副连长,险些撞了个满怀。 兵贵神速,吴子健向肖俊平以及8连副连长做了一番交待,在此期间要8连副连长指挥河口村的防区,凡事多听肖俊平队长的意见。随即,他就和李天林带着5连,急急出发了。 他们的行军路线,与上次前去打丰店时明显不同,在朝着丰店方向行进了一半左右的路程时,就急转上了前往小榆树山南麓的一条小路。也正是这个动作,使得吴子健与正从丰店跑回来报信的又一名敌工队队员,失之交臂。 那是在丰店城外一直蹲守的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刚刚派回来的一名队员,因为陈队副吃惊地发现,防守丰店南城的中-央军,竟然未经抵抗就放弃了城头的防御;没多久,南城的城门被从城内打开,南城外聚集的大队日军,直接蜂拥入城。敌工队副队长虽然还无法得知城内发生了什么,但县城重新落到了日本人的手里、则是确定无疑的了。 他于是派了身边最后一个队员,火速再回河口村报信——这种梯次回报消息的做法,是此前敌工队长肖俊平亲自传授的,可以保证前沿的情报不断地更新到后方。 只可惜,这最新更新的情报,没能第一时间传递到吴子健的手里。而在河口村得到此报告的肖俊平,禁不住大惊失色:丰店竟然如此之快地失守,中-央军391团下落不明。 他马上派人去追赶副营长以及5连。低头看了一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肖俊平开始祈祷:5连的行军速度,但愿不要太快! 然而,敌工队长的祈祷没有起到作用。全力奔袭的林师徐旅二营5连,此刻已经在吴子健和李天林的率领下,从南麓钻进了夜色苍茫的小榆树山。 第153章 意外接踵而至 吴子健这次出击小榆树山,主要动机还是要支援秦忠孝391团。毕竟,徐旅二营刚刚与人家联了盟,转眼丰店遭到日军的攻击,八路军总不能袖手旁观。至于说到夺取日军在小榆树山守备部队的装备,那倒在其次了。 带路的尖兵,就是徐旅二营最初从小榆树山里走出时的尖兵,凭着当时的记忆,他们在茫茫夜色中摸到了小榆树山南麓那个不起眼的入口,全连六个排首尾相衔、鱼贯而入。 但是,他们显然低估了夜间在山路行军的难度。这条小路,原本是猎户和采山货的人勉强辟出的,既没有顺畅的路径,也没有明显的足迹,尖兵带路走了不久,就迷失了方向(部队当初能够从小榆树山里穿行出来,更多是倚仗山内的村民向导)。全连不得不多次在前路不通的情况下原地后退、重新寻觅正确的路径。 李天林跟在最前列,将尖兵训斥得心慌意乱,却不见多大起效。 吴子健夹杂在队伍中段,他一边走,一边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着来自丰店县城方向的动静,但却什么都听不到——他判断,攻城的日军应该是开始休息了,以备明日天亮重新进攻。直到这时,八路军二营的副营长仍不知道,丰店已经落入了日本人之手。 他们一直转悠到了午夜,才渐渐走顺了;终于,尖兵摸到了唯一那条横贯东西的山间公路的路边。 小榆树山是一座南北走向的山脉,南北长七十余里,东西宽四十余里。山内重峦叠嶂,沟谷杂乱。而能够出入此山的山口也并不多,其中最大最显眼的两个就分别位于山脉的东西两麓:东麓的黄岩口毗邻丰店县城,西麓山口碎石峪的外面几里处,就是同蒲铁道线上的文城。也正是在这东西山口之间,原有一条曲折天然的连通山内的沟土路,后来被阎锡山拓宽成了丰店与文城之间的公路。这条山内公路的中间地带,就是宋家沟,因为开发煤窑,还修建了从文城到宋家沟的铁路支线和小火车站。 徐旅二营5连是从小榆树山南麓一个非常隐秘的山口摸进来的,此后他们一路逶迤向北。尖兵此刻居高临下看到的,正是这条连接东西山口的曲折公路。春节期间,他们曾经反方向横跨了这条公路、沿小路摸出了小榆树山南麓的那个口子。如今,他们顺着原路,又摸回来了。 夜色仍旧浓郁,相隔许久才会有月光从厚厚的云层里洒下来,但转瞬即逝。凭借着偶尔的月光,伏在乱石坡后面的尖兵和5连长李天林,看清了下方十数米开外的公路模样。 他们当然还记得这条公路。李天林为此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找到了!按照副营长和敌工队长的作战设计,他们将跳上这条公路,并沿着公路向东前进,直抵东山口:黄岩口——那里有日军的关卡和预设阵地——然后发起攻击。 但他们却吃惊地发现了一个事前没有料到的情况:公路的对侧路边,每隔四五十米就树立着一根不算高大的木杆,顶端架设着电线。而每一根木杆上都挂着一盏电灯,俨然就是城里街道的照明路灯一般。这使得这条蜿蜒的山内大路,在乌云遮月的夜晚,仍看上去灯火点点,尽管很昏暗,却足以照得见在路上行走的人。 李天林意识到了不妙:在这样的路上投放一支两百多人的队伍行军,根本无任何隐蔽性可言;而根据在山外地形的测算,从这里跳上公路,至少要再走五六里远,才会到达东山口。 他让一个尖兵,立即去后面还在隐伏的队伍里找吴子健。 小心翼翼地爬过来的吴子健,看到这一幕之后同样很吃惊——在他与肖俊平的推演里,是没有这个场景的。二营副营长随即明白了:春节期间他们穿行过来的时候,日本人还没有进山;如今,日军不仅占领了小榆树山东西两侧的丰店与文城,而且盘踞了整座小榆树山,当然也就盘踞了这条山内的公路。 “这是把这当成战略要道了,”吴子健端着望远镜吃力地扫视着公路,喃喃地自言自语:“小鬼子没少下本钱啊,拉这么多的电线杆子,还他娘的挂电灯。” “副营长,咋办?上还是不上?” 李天林请示的话音未落,突然在公路的一头传来了马达的轰鸣声,不久,明亮的车灯灯光扫了过来,吴子健看清了,那是一辆行驶在公路上的三轮摩托车,车上的两个日本兵一个驾车,一个抱着步枪蜷缩在车斗里。 接下来,吴子健看到了更吃惊的一幕:通过摩托车车灯的映射,在靠近自己这一侧的公路的边上,一个背着步枪的日本兵的形象闪现了出来;尽管随着摩托车的驶离,那个日本兵又重新溶入了夜幕,但确定无疑,是一个原地守在那里的哨兵! 李天林也看到了。两个指挥员不约而同地冒出了冷汗:好险!日本人竟然在这公路上还派了岗哨!就站在路灯的对面。 会有多少个这样的哨兵?! 吴子健的心禁不住怦怦乱跳,所有的计划全都泡汤了!他很清楚,自己的人无法在第一时间无声地解决掉公路沿途的所有哨兵,而只要被一个哨兵惊觉,枪声一响,奇袭就变成了强攻。在这条空荡荡的山间公路上,他的这个连一旦遭到火力攻击,几乎与屠杀无异。 “小鬼子莫不是疯了?”此刻与吴子健心念相通的李天林,咬牙切齿地小声咒骂着:“深山老林里的一条破土路,搞得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王八蛋们吃饱了撑的?” 二营副营长的脑筋飞快地转动,一旦意识到原来的作战方案报废,他就开始紧张地思虑下一步:打?显然已经失去了条件;撤?费尽千辛万苦摸进来的,这么一枪不放地撤回去,不仅是他和李天林、恐怕已经冻得够呛的全连战士们都会窝囊死。 刚才那辆摩托车,是从东山口那边过来的,开往的是文城方向。送信?还是巡逻?还有,那一根一根的电线杆子顶上,架设的应该是电话线,这就意味着,山内山外的日军,可以迅速地使用电话通报敌情。 出征之前,吴子健们估计东麓的黄岩口不会有多少日本兵,而且注意力一定是全瞄着山口外的丰店——5连突然从山内出击,打他们背后一个措手不及,成功的概率是极大的。然而,没有料到的是,日军竟然在山内的这条有电灯照射的大路上设置了严密的步哨,而且有电话线通联。仅仅凭这两点,原来的对小榆树山内日军兵力的估算,就必须推翻了——看这架势,山内会屯有大批的日本兵!贸然出击,不仅不会帮到守丰店城的391团的忙,还会导致全连遭受重创。 可是,日本人在这兔子不拉屎的深山里,驻这么多的兵做什么?吴子健的脑海里闪过了这一疑问,还没容他与自己的部下商讨,李天林却突然开口说道: “今晚无论如何不能动手——你听,丰店城那边没有枪炮的动静,说明守城的和攻城的都睡觉了。现在咱们一开火,鬼子肯定全冲着我们来了——要打的话,只有等到明天,日本人忙着攻城,咱们再趁机干它一家伙,捞一票就走!” 吴子健静静地听着,觉得如果不甘于现在退走,也唯有如此了:“可是,部队没带宿营的装备,在这大山里过一夜,明天早上还不冻硬了?” “那咋办?克服呗,大伙抱团取暖。要不然,就只能窝窝囊囊地原路返回河口村了!” 于是,命令传递下去,5连两百多人悄无声息地开始了原地宿营。期间,下方公路一辆三轮摩托车又轰鸣着从文城方向开了过来。吴子健判断,这应该是同一辆摩托车,肩负的是往来巡逻任务——因为既然有电话线,那么传递消息显然没必要派摩托车这么短时间内地跑来跑去。 好家伙,不仅有沿途的固定步哨,还要用摩托车流动巡逻,用戒备森严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命运似乎就是来给徐旅二营5连的这次行动故意添堵的,指战员们寻找着尽量背风的地方,迷迷糊糊地休息了不到一个钟头,队伍尾部却突然传来了轻微的骚动:两个奉肖俊平之命、从河口村赶来的敌工队员,顺着南麓的隐秘山口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5连。 他们带来的最新情报令所有人目瞪口呆:丰店国军已经失手,日军大举进城了! 吴子健险些怒吼起来。那两个敌工队员,有一个就是被副队长陈栓柱从丰店南郊派回河口村紧急报信的,他亲眼目睹了大队日军从洞开的南城门进入丰店的场面。这不由吴子健不信。 “奶奶的,391团不是很能打吗,怎么连一天都没能顶住?!”李天林愤愤不平地小声嚷嚷起来:“还联军、联合作战呢!自己抬屁股说跑就跑了,把老子给晾在这山沟里喝风!——副营长,咱么也别在这受罪了,赶紧撤。” 已经冷静下来的吴子健,仍在琢磨着这情报的准确性。他必须相信自己的敌工队员;可是,自从与391团接触,吴子健就了解到了秦忠孝率孤旅与日军大冢联队的几番血战,他相信那也绝对是真实的。此前英勇善战的中-央军精锐,这次为何如此之快地放弃了丰店?会不会是秦忠孝上校的缓兵诱敌之计?如果是,那5连就必须助其一臂之力! “不能撤!”吴子健下了决心:“继续原地宿营,看明天白天、丰店方向是否有战斗发生再定。我们摸进来一次不容易,眼下,我们的位置是日本人想也想不到的,只要从这里发动打击,定会收到出其不意的奇效。这样有利的战机,主动放弃太可惜了。” 吴子健让那两个刚刚奔来的敌工队员休息,转从尖兵中派了两人,即刻回河口村复命。一来省得肖俊平那里牵挂,二来也继续获取丰店的新消息。 就这样,徐旅二营5连两百多号指战员,忍着凛冽的山野寒风,开始枕戈待旦。 第154章 沮丧 清晨已过,小榆树山还沉浸在夜间的彻骨寒意中;天边云层里射出的霞光,根本刺不醒这大山的睡相。但是由两百多名荷枪实弹的八路军指战员带来的生气,却已经悄悄地弥漫开来。 天亮了,下前方公路电线杆上挂着的电灯熄灭了;晨曦中,日军分布在路旁的稀稀落落的哨兵们,清晰可见,差不多是隔着六七十米就有一个——很显然,公路边部署的这些哨兵,目的是看管两侧的山地,防止有外人下到公路上。 吴子健是被公路上突然传来的由远及近的汽车马达声提起了注意力的——之前,他和其他人一样,吃了一些随身携带的干粮做早餐,然后就继续缩在石头底下闭目养神——5连官兵埋伏在一道生满灌木的石丘后面,距离公路二十米开外,高出公路不足三米。此刻居高临下的他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注视着两辆三轮摩托车和一辆小汽车呜呜地开了过来。很快,在小汽车的后面,又出现了一队日军骑兵,策马跟着奔跑。 这其实是从丰店正在返回文城的日军旅团长萩原晃少将的汽车,车内还坐着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他们的开进速度比较快,以至于当吴子健意识到这有可能是日军的高级军官、正犹豫着是否冒险一击时,黑色的小汽车已经驶过了他们的监视正面。 于是,吴子健和李天林的望远镜,就只能扫描后面跟上来的骑兵了;并且,两个人几乎同时认出了这队骑兵的身份——这不就是曾经在大王峪追击晋军通讯队、被徐旅二营打了伏击的日军骑兵吗!装束一模一样。 跑在公路上的这支岩田骑兵中队,如今只剩下不到一百骑,其余的人马,都被干掉了。领队的岩田少佐,做梦也想不到,曾经干掉了他三分之一中队的八路军,这时竟然就埋伏在公路一侧的石丘后面,朝着他们虎视眈眈。 与李天林交换了几个眼神,吴子健最终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这支汽车、马匹组成的队伍,来的快去的也快,而挨了一夜冻、状态萎靡的5连战士根本来不及做出战斗姿态的调整。另外,最重要的是,丰店方向仍然没有任何动静,这让吴子健格外踌躇和纠结。 “看样子是个大官,”身边的李天林盯着公路小声地说:“还是从丰店那边过来的,县城到底咋样了?391团跑去了哪里?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吴子健没吭声。5连长的疑问,同样也是萦绕他心头的疑问——他们之所以昨夜不肯撤走,就是把宝押在今天丰店那边或许还会有战斗。倘若丰店不打响,他们这里就找不到突袭的契机。 当然,如果徐旅二营的副营长,知道刚刚过去的那辆汽车里乘客的身份是当地日军最高司令官、一个旅团长少将的话,他肯定会放手一搏的。 “看来,这条公路,已经成了日本人的专属内部通道了。他们的汽车、战马,炮兵、步兵乃至辎重兵,可以畅通无阻地在文城与丰店之间来回来去。”吴子健盯着岩田骑兵中队远去的背影,面色阴郁地说。 李天林点点头:“所以,391团攻下了丰店,文城那里的鬼子就沿着大山公路支援过来了。可是,为什么过了几天之后才开始支援呢?” 吴子健若有所思地摇摇头,没有回答。此前进入丰店县城与中-央军391团商议联合作战的时候,秦上校和他的中校团附都曾经对守备丰店的日军主力突然去向不明备感疑惑。如果肖俊平昨夜派人追赶着送来的情报属实,那或许意味着,原来守备丰店的日军主力,杀回来了。 可是秦忠孝究竟又在搞什么名堂呢?是真的实力不济败走县城、还是如吴子健所希望的那样正在诱敌深入? 倘若391团的确已经从丰店败退、重新缩进了大榆树山,那么他吴子健眼下的处境就相当危险了:二百多人的一个连,没有携带重武器,孤身钻到日军严密防御的腹地,一旦被察觉,立即就会遭到对方优势兵力的围歼。 吴子健的脊梁骨冒起了凉气——这次行动,未免太冒失了。在还没有查明丰店战况的情况下,就急急地穿插了进来,落到现在进退失据的两难境地! 萌生了退意的二营副营长,随即开始谋算着怎样安全撤离。除非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在白天行动;因为即便他们走的是小路,仍然存在着被发觉的危险——还是等到日暮,偷鸡已然不成,这把米是无论如何不能再蚀出去的。 他没有向部下明确传递这个意思,担心影响士气。只是下令:继续原地隐蔽,等待战机。 接下来的这个白天,又发生了两件大事。 首先是上午十点左右,山内公路上突然出现了日军的卡车队,仍然是从丰店方向开过来的,浩浩荡荡;吴子健他们默默地数着,清一色是日军九四式卡车,有的车厢遮有篷布,有的没有;在没有篷布的卡车车厢里,可以看到挤满了穿着黄色军大衣的日本兵,每个车厢大约接近三十人。汽车马达的巨大持久的轰鸣声,惊扰得附近山林里的鸟儿乍翅乱飞。 车队从5连的视野里消失后,吴子健和李天林交换了一下数字:十九辆,其中四辆车的尾部还各拖拽着一门带轮子的九二步兵炮。 至少是两个步兵中队! 或许,他们完成了对丰店的攻击并达到了目的,现在返回文城去了。 八路军指挥员其实只猜对了一半,这确实是日军的两个步兵中队,是此前大冢联队相川步兵大队从文城火车站紧急增援小榆树山和丰店的,由萩原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亲自率领。但他们此刻不仅是结束任务返回文城,更在准备接下来执行新的作战计划:从同蒲路发兵,扫荡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根据地。 也就是林师徐旅二营在河口村和西坪村的根据地! 运送这两个步兵中队的卡车,则是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兵站自动车队。 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目前一分为二建立了两个兵站,一个兵站在孝义县,另一个兵站就在文城火车站。孝义、文城之间隔着一条汾河,濑名师团的工兵联队在河道最窄处搭建了浮桥。平日里,从太原沿同蒲铁道线运送过来的大批军火给养,到文城火车站卸车进入兵站,再由兵站自动车队的卡车装载,跨过汾河浮桥到达彼岸的孝义,以便从那里向前补充濑名师团南下太隰公路作战的主力。 吴子健所在团打过着名的平型关关沟之战,他本人当时亲眼目睹了日军板垣师团三浦旅团的兵站自动车队的规模(作者注:即新庄自动车队,指挥官新庄淳中佐,此战中被击毙),当时足足有一百多辆大卡车,运载的都是日军官兵;这给之前很少见到过汽车的吴子健很大震撼。后来,吴子健刚刚结识了时任晋军参谋的肖俊平,还就日军如此庞大的卡车队咨询过对方;然而,即便肖俊平这个日本通,也不甚了解日军师团的辎重兵建制。但他们都对日军强大的机动投送兵力的能力,感到心惊。 时过境迁,此刻,吴子健和自己的部下,在这个上午再度目睹了日军庞大的卡车队规模,遗憾的是,埋伏在有利地形的他们,却只有一个连的兵力,面对在公路上大摇大摆行军的卡车集群,他们无法也无力再像平型关关沟那样,痛下杀手。 为此,二营副营长的心情,无比沮丧。早在从晋东北五台地区分兵的前夜,吴子健等部分中层指挥员,就力劝团长和政委:像林师这样的有力部队,绝对不应拆分成小于一个团的规模,那样会极大削弱战斗力,以至于在面对日军重兵时丧失正面对决的能力和勇气。 但团长和政委当时都表示了,必须服从延安将红军化整为零的大局:军事是军事,政治是政治! 此刻的小榆树山里,日军的卡车队终于过完了。松弛下来的李天林,不知趣地捅捅脸色铁青的副营长:“就在嘴边的肥肉,没吃着。”早饭吃得马马虎虎的他,一边说,一边还咂咂嘴。 吴子健心情奇劣,他不无厌恶地瞪了一眼5连长:“咂什么?脱下鞋底子照照你那张樱桃大嘴,还吃肥肉呢,有那个牙口吗?!” 上午的坏心情还没有散净,下午吴子健就又遭到了一次打击。 肖俊平第二次派人追送来了消息,这也是昨夜吴子健派两个尖兵回河口村复命之后、敌工队长做出的后续回应:来自丰店的最新情报,进一步确认了县城重新被日军夺占,中-央军391团稍加抵抗后即全体撤走,目前那里已经没有任何战斗发生。肖俊平告诫副营长,5连绝对不要再出击小榆树山东麓的黄岩口,否则会招致附近日军的全力绞杀。 吴子健一屁股跌坐到了粗粝的石头地上。 狗屁中-央军,狗屁精锐!酒桌上喊的那些豪言壮语,都是吹牛皮的鬼话!秦忠孝啊秦忠孝,你这个名叫忠孝的上校,带着两个主力营外加两个特别连,竟然在日军面前如此不堪一击!那个姓张的中校团附,说话夹枪带棒的,讽刺八路军游而不击,如今你们391团又“击”在何处?!枉我违反纪律带着一个连的弟兄,冒着和营长、教导员翻脸的危险,忍饥挨冻钻到这里准备夹击、配合你们守城! 李天林明白副营长此刻失望、愤怒的心情,他也同样为白跑了这一趟而万分恼火——他是一心奔着抢日本人的装备来的。而现在,只能空手而回了。 此刻的他们当然不会明白,鬼子对这条山间公路严密封锁的原因;更不会知道沿着这条公路向西、就在距离他们埋伏地五六里远的宋家沟小站,正隐藏着侵华日军拼命掩盖的一个惊世丑闻。 第155章 要捉女八路 沿着小榆树山的山间公路回到文城旅团司令部的萩原少将以及河边大佐,在当天中午就收到并同意了大冢康介电自丰店的扫荡作战计划:对关门山八路军的扫荡作战。并决定,在大冢联队从丰店出动一部的前提下,旅团部再调动一部兵力,从同蒲路出发,向东直捣关门山西麓,进而对那一带的八路军形成钳形攻势。 两军出动时间就定在了当天夜晚。 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这时提出,自己带领的相川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连续往返于文城、丰店之间,不宜再行出动,应命其向文城火车站以及兵站一带归建,继续执行守备任务。同时,此前从灵石县赶来、接防文城火车站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作为机动兵力可部署出动,向关门山西麓进发扫荡。 旅团长少将考虑片刻,觉得自己的参谋长言之有理,但又进一步指出,根据此前小岛机关长手下谍报人员侦察到的情报,关门山西麓的西坪村盘踞的八路军人数较多,且有骑兵和炮兵,对该地实施扫荡的部队,或应加强。 “那就索性再从灵石县抽调一个中队出来——以三个步兵中队,加强大队部直属的重火力,对付几百八路军,应该绰绰有余了。”河边参谋长信心十足地说道。 听到这里,萩原晃不禁显出了几分犹豫:“如此一来,灵石县岂不是只剩了一个步兵中队在守备?会不会被流窜在同蒲路两侧的中国军趁虚而入?” “将军不必过虑,”河边参谋长倒是显得十分轻松:“就如中-央军八十四师之流,剩些残兵败将,且没有攻城的重武器——上次袭扰灵石,也不过是借着夜幕在城外虚张声势地鼓噪而已,天色一亮就落荒而逃了——可以告诫高木大队长,率一个中队紧闭城门严守不出;我率该大队主力夜袭关门山,只需一战便可达到目的。其后将很快回师。” 萩原晃终于点点头称是:“如此,河边君,就只好再委屈你辛苦一趟了——让高木少佐率一个中队留守灵石,你指挥该大队主力,去一举摧毁八路军的老巢!” 河边大佐踌躇满志地向旅团长少将辞行,返回自己在文城火车站的指挥部去具体调动部署了。 不料,刚刚送走自己的参谋长,萩原晃还未来得及喘上一口气,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就匆匆赶来,向他报告了一件烦心事。 那当然就是华北方面军坐镇太原的几个负责辎重运输的军需官,在来文城交办军务之余、私自外出嫖妓而引发的轰动事件。此事发生之际,萩原少将本人与参谋长、小岛长均不在文城城内。此刻,小岛正雄就将手下的便衣行动队队长片山大尉协调处理此事的结果,原原本本向旅团长少将做了汇报。并称刚才已经狠狠处罚了侦缉队队长孟龙生。 萩原少将仔细听罢,露出一脸厌恶又无奈的表情,对着特务机关长做出了评价:看,这就是帝国陆军的军官们!他们竟然和中国的地痞流氓一起厮混到了妓院——前线如此繁忙的军务,也阻挡不住他们雄姿勃发的性-欲。 小岛正雄一边感到可笑,一边又不无担心地表示:方面军司令部那边会不会就此追究下来? “没有的事情,”萩原晃大摇其头:“那几个混账军需官,根本不敢将此事向他们的上峰汇报,否则他们私逛妓院的行为就会受到严惩。” “看来,向军队批量提供慰安妇还是颇有必要的,”宽下心来的特务机关长也开始调侃:“否则这些管不住裤裆的勇士们,真的会缺乏用武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之后,双双露出了复杂的笑容。 “刚才,河边参谋长已经去部署了,”旅团长少将收起笑容,话锋一转:“今夜我们就将展开对关门山脚下八路军的扫荡——也算是为《风计划》扫除一个障碍!” 这也是小岛正雄一直力主的行动。在特务机关长看来,这股远道而来、孤军深入的八路军正在成为挑衅皇军神威、威胁“风计划”安全的肘腋之患,早一天铲除,就早一天太平。 今夜,旅团的大冢联队和西条联队将各遣一部,从两个方向钳击出发,十点整同时发起夜袭攻势,务求一战全歼八路军。 ? 窝在小榆树山里一天一夜的吴子健,在晚上六点的时候,终于下达了全连撤退的命令。这时的小榆树山已经漆黑一片,天空上,仍是乌云遮月。 二十几米开外的山间公路上,路灯重新亮起。看着蜿蜒微弱的点点灯火,吴子健仍觉得心有不甘。李天林在下午曾经说了这么一个看法:上午从5连眼皮子底下开过去的卡车,拉走的应该是不少于两个中队的鬼子;那么丰店县城眼下还剩有多少兵力呢?恐怕不会太多,搞不好甚至只有一两个中队也未可知。假如中-央军391团掌握了这个情报,会不会重新和鬼子展开夺城的拉锯战? 吴子健心知肚明,自己的这个老战友还对391团抱有幻想,或者干脆说,还对5连在山沟里打上一仗抱有幻想。可是,县城那边,真的如死一般寂静啊。 撤。 二营副营长选择这个时间撤退,既出于天色已经黑透的安全因素,也出于这个钟点出发、午夜前足可以抵达河口村,那样战士们终于能睡个暖和的安稳觉——在寒风凛冽的大山里困饿了一夜一天,5连上下大多数人已经相当委顿。 摸黑前行,再加上情绪不高,徐旅二营5连在小榆树山里走了两个多小时,才顺着原路,摸出了那个隐秘的山口。 这里已经是小榆树山的南麓,耸立的峭壁,终于挡住了刺骨咆哮的北风,指战员们顿时感到不那么寒冷了。吴子健索性下令在山脚下休息,他们甚至燃起了几堆篝火取暖,缓和一下几乎冻僵的身体——反正这一带没有日伪军出没,时间又很晚。人们一边烤火,一边七嘴八舌地议论着这趟劳而无功的出动。 晚九点多的时候,吴子健让大家熄灭了篝火开拔,直奔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这个时候,很多人的脑子里已经开始设想进村后如何煮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过去的几十个小时里,他们只啃了随身携带的冷干粮勉强果腹。 没有任何征兆,5连行走在前的三个尖兵,暗黑之中几乎是将自己的脑袋撞到了一股骑兵的马腿上! 漆黑的夜色里,一个尖兵先是听到了马匹喷响鼻的声音,这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兵,瞬间警觉的他,一把拽住了同伴原地卧倒。很快,趴在地上的他们就意识到,前方五六米左右,原地伫立着一大群马匹,除了喷响鼻声,还有马蹄原地踩踏冻土的嗒嗒声,再细听下去,还有人的轻言轻语。 根据经验,尖兵们知道这里距离河口村已经只剩下几里之遥,而他们的身后,则是丰店通往河口村的必由之路。虽然听不清对方小声谈话的内容,但这股在半夜出现的鬼鬼祟祟的骑兵,极大的可能是敌非友! 已经有一个尖兵向后爬走了,此刻,5连行进的队伍,应该就在他们身后不足半里的地方。 接到急报,吴子健和李天林几乎同时想到:可能是蒙疆军的骑兵!尖兵说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但绝对是中国话而非日语,由此可证不是日军骑兵。 妈的,如果真的是蒙疆军骑兵,那这帮汉奸兵想干什么?!上次他们在河口村挨揍挨得还不够吗?! 正憋了一肚子气的5连长李天林,当即要调动了队伍上前去打,吴子健还是留了一个心眼:中-央军391团之前派骑兵来过河口村联络八路军,有没有可能又是他们? 然而就在此时,又一个尖兵跑了回来:听清骑兵们的话语了,他们正在布署进攻河口村的先后队列,都是以连为单位! 情况顿时明朗,对方无疑是蒙疆军骑兵团。 以连为单位!吴子健暗暗咒骂了一句,看样子,这伙汉奸骑兵今晚来了不少人啊!二营副营长想起了上次5连与蒙疆军骑兵的交战——据活捉的俘虏交待,那次他们来了一个骑兵营。 这次呢?恐怕只多不少! “都是一帮乌合之众,可能是上次挨完打,心里不服,今天跑来复仇来了!”李天林忿忿地说道:“妈的,竟然想玩阴的;幸亏我们全连都在村外,平时这个时候大家都熄灯睡觉了。老天长眼啊,干他娘的!” 吴子健也觉得应当立即抢先动手,眼下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一带,只有肖俊平和8连副连长带着的8连临时调来的两个排,而且这里还处在游动哨范围之外,他们显然对迫近的危险没有觉察。 “马上靠上去打,”吴子健对李天林交代着:“你带三个排,机枪打头,从正后方突击,我和副连长各带一个排,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留一个排监视身后的丰店方向——记住了,你这里等我们两翼包抄完成之后,率先开火!” 这股骑兵,果然是刚才从丰店县城出发的蒙疆军骑兵团,由团长杜东强亲自带队。这是在执行萩原旅团部和大冢联队部今天下达的紧急命令:对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的河口村,实施夜袭。 接到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命令,杜东强虽一百个不情愿,但也只能急三火四地集结自己的骑兵,在八点过后打开了南城门,向关门山西麓进发。 这条进发的路,杜东强是熟悉的,前一段时间,他曾经带着一个骑兵营,沿着这条路线去搜索巡逻,并且准备活捉传说中的貌美女匪首。结果却意外地遭到八路军的痛殴,损兵折将,无奈绕道逃往文城,还被旅团长少将本人当面训斥。 现在,蒙疆军的骑兵团长又回来了,这次不仅是全团出动,身后还有大冢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做支撑。据悉,另有一支皇军部队,将从同蒲路方向朝着河口村以南的更远的一个大村落进攻,情报显示那里是这股八路军的老巢。 看来,报仇有望了。马背上的杜东强心内冷笑着:有皇军重兵参与,看你们八路还敢不敢猖狂。传说,八路军里面素有女兵参军的传统,奶奶的,捉她几个女八路,剥-光了军服开开荤! 第156章 狭路再相逢 蒙疆军骑兵团得到的指示,是在夜十点之前先行接近河口村外围。鉴于团长杜东强曾经亲自带兵去过那里,大冢康介要求他和骑兵团自行掌握前出的位置,但绝对不要进入八路军的哨兵视线——来自文城特务机关便衣行动队的情报表明,驻扎在河口以及西坪两个村子的八路军,最远都将哨兵设在了距离村子三里以上的地点。 一俟蒙疆军到位后,即以骑兵攻击队形展开部署,此时大冢康介将带领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到达他们的后部。夜十点整,由骑兵正式发动进攻,大冢的两个步兵中队梯次跟进。 此刻,来自丰店的日伪夜袭的部队,的确驻足在了河口村八路军哨兵的警戒线外;但他们没有料到的是,河口村的八路军主力,却鬼使神差地出现在了他们的身后。 吴子健紧张之下,仍然大致搞清了蒙疆军骑兵的位置,根据估算,他们离河口村约有五里左右,这和5连派驻在村外的岗哨尚有一大段距离,所以至今并没有岗哨察觉——必须抢先动手! 夜色中,吴子健带领一排的四十余人,从蒙疆军的左翼开始了包抄;由于他并不知道骑兵实际的数量,所以吩咐一排长,包抄行进过程中每隔三米就留置一个战士,以此向河口村方向一字延伸,完成战场展开。 5连是林师徐旅精锐,身经百战的老兵占据了全连的一大半,平时的作训也非常正规和有针对性。在这近乎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里,两个排针对蒙疆军骑兵的两翼包抄无声而迅捷地完成了。吴子健看看自己这一侧的战士,算计着对面由副连长带领的那个排差不多也应该包抄到了位。他从身边一个战士那里要了一颗手榴弹,拉着了导火索,向大约三十米开外的地方高高抛了出去。 轰! 伴随着吴子健这颗手榴弹的炸响,两翼包抄的两个排紧跟着丢出了数十颗手榴弹——他们完全是凭着感觉,向黑夜中的蒙疆军骑兵的方位投掷。在密集的手榴弹的爆炸声里,夜空中响起了大片的马嘶人喊;听到这声音,八路军指战员明白,自己打对了。 手榴弹的打击还未结束,两翼的步枪就开了火。此刻,瞄准已经成了毫无意义的行为,八十多支三八式和中正式步枪的主人,几乎是靠着耳朵分辨出来的动向,朝黑夜中马嘶人喊的地方夹击狂射。 机关枪也是在这时打响的,捷克式独特的枪声,喻示着5连长在骑兵的正后方发动了攻击。5连目前一共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原本有三挺,但不久前将其中一挺送给8连应付关门山内的土匪了),此时它们枪口喷射出的焰火,清晰地撕裂了夜幕。 遭到意外的突袭之前,杜东强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前方的河口村方向,这个彪形大汉一边听着手下的两个营长布置攻击序列,一边脑子里开着小差,幻想着一会能不能捉来几名八路军的女兵好好享用。不料,八路军的男兵们却先来向他问候了——雨点般的手榴弹砸进蒙疆军骑兵的队列,一时间,骑兵团长在人仰马翻的队伍里晕头转向,不清楚是什么人在发动打击。 挨了打的骑兵,开始像没头苍蝇般地四处乱窜。杜东强的骑兵团自到达丰店后连连吃败仗,五百多人的建制如今只剩了四百骑,在刚刚遭到的这轮突袭中,又有数十人瞬间伤亡。但骑兵毕竟是骑兵,马背上的主人懵头了,胯下的马匹却仍在自顾自地狂奔。吴子健和李天林未曾料到的一幕发生了,刚刚形成的对蒙疆军的u型包围圈,很快就被冲向四周的蒙古马群突得七零八落——这里是一马平川的荒原,站在外圈的5连的战士们没有任何掩体,根本无法阻挡狂野战马的冲击和踩踏。 包围演一下子变成了野外乱战,蒙疆军骑兵和八路军战士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茫茫黑夜中展开了盲目的厮杀。 历史或许要诚心考校林师徐旅二营面对骑兵的能力——自从全营从晋东北的五台开赴到这一带,二营已经是第三次与日伪军的骑兵交锋。骑兵的数量也一次比一次多:在大王峪伏击的是濑名师团的一个骑兵中队;上次在河口村内外迎战的是蒙疆军的骑兵营;今夜,他们则面对着整个蒙疆军骑兵团。 吴子健事前当然不清楚对方竟然有四百骑之众、人数几乎为自己的一倍。这是一场典型的遭遇战,出于担心敌人闪击毫无防备的河口村,吴子健的作战命令是在仓促之中下达的,完全属于不顾一切的先发制人的打法。而直到战斗全面展开,二营副营长才意识到,敌人的骑兵遍地都是。 但收兵已经收不住了,开战仅仅五六分钟,彼此的步骑兵就搅到了一起,敌对之间往往依靠眼前模糊的影像来决定是敌是友:骑马的专打地面上跑的,地上的专打有马蹄和响铃声的。战局混乱如一锅煮沸了的杂粮粥。 二营5连一共有六个排,当其中的五个排猛击蒙疆军的时候,第六个排正一边朝着丰店方向设防,一边焦虑地回头探望或侧耳聆听身后的战场动静。 设置这道临时防线,是主官吴子健的战术素养所致,尽管遭遇到这股蒙疆军不久就下决心打,但百忙之中,吴子健仍考虑到了自己的后背:那里通往丰店县城,而眼前这股骑兵极大的可能性就是来自丰店县城。作为指挥员,他必须考虑到战斗打响后、那个方向出现敌人后续兵力的可能性。 然而,此刻留置在这道防线上的一个排,心思却全然都用在了身后的已经打响的战场上。他们通过彼此交流,基本认定了正和自己的部队打成一锅粥的,就是前不久袭扰河口村的汉奸骑兵。夜空中传来的枪声杀声马鸣声,令全排上下热血沸腾,特别是可以辨识出来的发自战友们的怒吼和惨叫,印证着这场遭遇战的激烈。有人已经开始迫不及待地要求排长:分一部分兵力过去支援身后的战场。可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一股凶恶的鬼子,正悄无声息地朝自己的防线摸了过来。 ? 大冢康介有意在蒙疆军骑兵团出城后隔了许久,才下令集合完毕的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在县公署门外登上卡车。他吩咐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带领奈良大队的另外两个中队留守丰店县城,他则与大队长奈良少佐亲自率队出征。 “让那帮蒙古骑兵先走,我们不急;”联队长对自己的大队长交待着:“杜东强那个混蛋,上次就在河口村被八路军打得丢盔卸甲,今天给他一次戴罪立功的机会。” 其实,大冢康介已经听闻过,中国军里面的八路军比较擅长夜战;如今他手里的这个奈良大队,还担负着驻屯丰店以及协防小榆树山黄岩口的重任,大佐不想让他们冒太多风险。旅团长少将更是叮嘱过他:丰店如同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的后大门,其安全不容再有闪失。 当然,大冢心知肚明的是:萩原少将已经将西条联队一个大队的主力动员起来了,由河边参谋长亲自带队指挥。他们今夜将从同蒲路发兵,向东压迫八路军在关门山山脚下的另一处根据地;并与自己这一路同时在十点打响夜袭战。大冢康介不由得在心底里笑了,笑的过程中,他越发觉得自己让蒙疆军打头阵,应该是很符合旅团长少将的心意。 临行前,大冢再次告诫自己的副联队长:严防东边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偷城。麻生中佐由于此前已经有了教训,所以十分谨慎;不过,仅仅有两个步兵中队留守丰店,中佐还是深感力不从心。 “还请大佐在关门山作战结束后,第一时间派兵回来。”麻生极为诚恳地请求着,诚恳中夹着惶恐。 大冢康介没有多言。自从他的这个副联队长丢失了丰店之后,大冢就对他失去了尊重,特别是第一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在那一战中阵亡,更令大冢痛惜不已——福田这员手下悍将,从濑名师团进入北支的平津地区作战,就一直跟随着自己一路升迁,不料竟然在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县城里玉碎,实在令人悲愤扼腕。 联队长自有打算——今夜用兵,他这里的北路连同高木大队的西路,兵力合计已经超过一千人,再加上夜间偷袭的因素,应该不必等到天明,就可将八路军消灭殆尽。而在这期间,刚刚放弃丰店县城狼狈出逃的中央军391团,恐怕根本来不及掀起什么大浪。 两个中队的步兵由十五辆卡车运载开赴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由于坐不下,大冢索性让其中一个小队步行,跟在卡车车队后面,也方便将这个小队作为与丰店之间联络的中枢。 令日军联队长吃惊的是,他和奈良少佐指挥的卡车队,出得丰店县城后还在行进的路上,远远的前方却突然爆发了激烈的枪炮声。大冢当然知道在自己的前方是蒙疆军的骑兵团,然而当他看了怀表,距离发动攻击的十点整还差二十多分钟,顿时一脸茫然——难道是杜东强的尖兵被八路军发现了? 不可能! 仅从越来越清晰地传过来的枪炮声判断,就可知道这是两支人数均为众多的部队在激烈交火,枪声之密集,爆炸声(估计是手榴弹)之密集,绝非小规模的接触。不明情况的日军联队长,命令车队立即停车,由奈良少佐亲率一个小队,跑步向战场方向靠上去。 结果,这个猫着腰衔枚疾行的日军先锋小队,一头撞上了八路军5连留置在这里的一个排的防线! 第157章 夜战 5连的这个排,说是构筑了一道防线,但在同样一马平川的冻土荒原上,所谓的防线,更不如说就是一道散兵线:四十多人基本都横向蹲在无遮挡的原地,每隔一两米一人。虽然警戒的是北面的丰店方向,但更多的人则始终回头观望着主力与蒙疆军骑兵的厮杀。 直到有人突然暴喝了一声:“什么人?站住!再不站住开枪了!” 这是一名战士、无意中发现了从丰店方向奔跑过来的一大片人影,慌忙之中他站直了身体,端着手里的中正式步枪发出了警报。顿时,这个排的惊觉了的其他战士纷纷将注意力转向,睁大眼睛想看清对面发生了什么。 奔跑过来的大片人影蓦地停住了,夜色中,他们紧急地做出了卧倒的动作。 这正是奈良大队长少佐亲自带领的那个步兵小队,刚刚弃了汽车、循着交火的声音跑步前行。奈良少佐没有料到这里会有人设立防线,当然也就不清楚操着汉语发问的对方是敌是友;不过,少佐很清楚在蒙疆军骑兵团里有相当一部分人懂日语,于是,他让身边的小队长喊话: “是蒙疆军骑兵团吗?你们的团长杜东强在哪里?” 直到此刻,日本人仍认为刚刚先声发问的是蒙疆军骑兵留在这里的后队。 这句日本话一响起,八路军立刻明白了,没等排长下令,几十枝步枪就先后打响。而枪声和弹雨,也让奈良少佐和他的小队瞬间搞清了对面的身份,九六式机关枪与三八式步枪很快便展开了还击。 相比在远处混战成一锅粥的八路军与蒙疆军,这里的对射双方尽管泾渭分明,但彼此之间也互不摸底。奉副营长之令在此设立防线的八路军一个排,当然不会容许对面的日军突过去;而奈良少佐则担心黑夜中不熟悉地形的己方中了埋伏,所以交火不久,他就下令且战且退,争取先脱离战场,弄明白了地形以及蒙疆军方位后再定。 在奈良少佐前锋小队的后面两三里远,就是熄了火的日军卡车队。坐在一辆卡车驾驶室里的大冢康介,一面开了车窗聆听前方的交火声响,一面让通信兵用步话机与杜东强部联络,询问具体战况。大佐已经预感到,这场在规定的十点之前发生的战斗,不大可能是蒙疆军骑兵团主动发起的。 杜东强那里始终没有回音,大冢康介并不知道,整个蒙疆军骑兵团已经陷入了惊慌失措的混战,根本无暇向后方报告。倒是奈良带领的前锋用步话机发了话,说在到达战场之前突然遭遇到火力阻击,有可能是中国军。 联队长大佐不由得一惊:到达战场之前就遭到中国军的阻击,难道敌人已经将蒙疆军骑兵包围了?!这个杜东强究竟在干什么?中国军怎么会对己方的偷袭事先有了防备? ? 河口村外的遭遇战刚一打响,村内的留守部队就一下子紧张行动起来。由于吴子健是和李天林带着5连倾巢而出的,所以眼下在村子里就只有肖俊平的敌工队以及8连从关门山临时调动过来的一个排——8连的另一个排则在副连长的带领下,接防河口村邻近的关门山青龙口工事。 肖俊平今夜一直和衣而卧,他有着很不好的预感,担心副营长带着5连孤旅会在日本人重兵布防的大山里暴露吃亏。 但敌工队长无法猜到的是,吴子健和5连在大山里平安无事,走出大山后却无意间撞到了正准备偷袭河口村的蒙疆军骑兵。 8连临时调来的那个排,事先已经熟悉了河口村的防御工事——自从上一次蒙疆军一个骑兵营突然来犯之后,吴子健与全连参战官兵就做了详尽的战斗总结,针对河口村暴露出来的防御弱点,兴建了全面的工事;这些工事巧妙地与村内房屋、院墙以及农用设施结合起来,可谓民用中有军用、军用中有民用;构筑了一个外表看去平常、实则非常严密的防御网。 此时,肖俊平就和8连的三排长一起,紧急指挥敌工队队员和全排战士,分头进占了村头村中村尾的各处要害地点。肖俊平还第一时间就派了三名敌工队员,前往村子以北交火的方向侦察,他知道,在那个方向有5连不分昼夜设置的流动哨;他期待着哨兵也能第一时间回来报告那个方向究竟出了什么事。 果然,一个哨兵气喘吁吁地狂奔回来了——今晚,共有四名哨兵分布在距离河口村三里左右的明暗哨位上,来自丰店的蒙疆军骑兵团,其实是在距离那些哨位还有将近两里远的地方驻足停顿的,因而哨兵并没能发现他们。当吴子健、李天林意外撞到骑兵并果断开火之时,哨兵们才闻声摸过去观察,其中一个哨兵发现了交战一方是自家的5连,便急忙跑来村里报信。 “骑兵?怎么又是骑兵?!”接到报告的肖俊平,难以置信地看着弯腰大口喘气的哨兵:“还是上次的蒙古人骑兵?” 哨兵解释说:黑夜里看不清,不知道是不是蒙古人,但5连正对战着的,肯定是骑兵,而且数量众多,到处是乱窜乱叫的战马。 肖俊平一时搞不清楚、这股骑兵是怎么和副营长他们搅到一起的:是诱敌深入引回来的、还是行军暴露被追杀到此的? “我看不像是诱敌深入,”8连三排长毕竟也是打过仗的老兵,论作战经验要比情报出身的敌工队长丰富:“如果是副营长他们主动抛诱子、将敌人的骑兵往根据地吸引,那么事先就一定会派人回来通知咱们!” 一句话点醒了肖俊平——这应当是被追杀或遭遇战! “三排长,你指挥全排在村内严加防御,并立即派人到山青龙口那边的工事,通知你们8连的副连长坚守阵地,在敌情未明之前,一律不得擅自出击!” 肖俊平一边吩咐,一边又点了几名敌工队员,由那个哨兵带路,到战场上去探明究竟,眼下最要紧的,是必须联络上副营长或5连长。 ? 仗打到这个份上,身经百战的吴子健也有些一筹莫展了。夜色茫茫,除了震耳欲聋的枪炮声和慑人心魄的人喊马嘶声,他这个指挥员根本就搞不清敌人究竟有多少、分布成什么样。他用了五个排向骑兵发动突然打击,但现在这五个排也完全陷入了各自为战状态,他身边能看清、能调动的战士,最多时都没有超过十个! 李天林在哪里?副连长在哪里? 步枪声吵成了一团,唯一能分辨清晰的,是机关枪的声音:自己这边的两挺捷克式,一直在断断续续地发出怒吼;后来响起了歪把子的回应,那无疑是蒙古骑兵携带的日式轻机枪。 当然,吴子健目前还不知道,自己留置在最后面警戒丰店方向的那一个排,已经与扑上来的日军援军做了短暂的交火,幸亏对方只是前锋,稍加接触就缩了回去。 就在副营长急得脑门出汗之际,一瘸一拐的肖俊平带着敌工队员,在5连战士的指引下找到了他。刚才急于开火先发制人,他就没有顾得上派人回河口村报信,眼见自己最倚重的敌工队长及时赶到,吴子健喜出望外。 两人简短通了情况,肖俊平根据自己刚刚在战场外圈的观察聆听,判断敌人骑兵在数百之上,应多于我方,他建议立即脱离敌军,撤回到河口村和青龙口工事,依托地利先稳住阵脚,一切等天明后看清局势再论。 这个建议正合吴子健心意,眼下敌情不明,己方部队又不能有效指挥调动,照这么打下去,会有很多危险难于预料。 “点火!马上在村头点火!” 八路军(红军)向来擅长夜战,二营在从前的作战和作训时,曾经立下过夜间作战的诸多信号方式。很快,吴子健就让身边一个排长带人奔回河口村,在村头空场点燃了朝着正北方向的三堆火焰,三个高高的火堆呈现出正三角形,一个在前,两个在后。这是通知战场上的我军,向着火堆方向集中。5连本来也是有司号员的,但他此时应该是跟随着李天林行动,吴子健联络不到,吹集结号几乎可能。 已经先返回村子的肖俊平,又找出了一把信号枪,在火堆旁打出了一发信号弹。漆黑的夜幕中,红绿两色的信号弹腾空而起,耀眼夺目。一时间,八路军和蒙疆军都看到了,而更多的八路军指战员随即在信号弹的指引下,发现了远处的三角火堆! 他们开始了边打边撤。 一旦目标确定,战场上的情形就明朗起来。5连的五个排,彼此呐喊着、吆喝着分头收缩队形,一边收缩,一边朝着火堆方向行进。不知所以的蒙疆军骑兵团,却仍然乱糟糟地四处奔跑,不时有骑兵连人带马被子弹射中。而撤退中的八路军,则队形越来越齐整,线路越来越明确,火力越来越集中。 吴子健没有忘了派人到最后面的防线去通知那个警戒排,他们那里距离村头太远,恐怕看不到火堆。可是,当前去通知的两个战士刚刚找到对方防线,密集的子弹却从丰店方向飞射而至。 这是刚才缩回去的奈良大队的日军,重整旗鼓向这里发起了正式进攻,联队长大冢康介在后面亲自督战,两个中队的日本兵,在数挺轻机关枪的开路下,杀气腾腾地蜂拥而至。 ? 第158章 绝非孤立的情况! 大冢康介始终无法判定在前方与蒙疆军骑兵团激烈交火的究竟是不是八路军,其后奈良少佐带领的尖兵,也遭到不明武装阻击退了回来——夜色实在是太黑了!联队长大佐又看了看怀表,离预定的进攻时间仍有将近十分钟,眼下唯一能够肯定的是,偷袭的计划已经夭折! 巴嘎。 从文城特务机关之前提供的情报来看,八路军在关门山西麓屯兵的两个村落相距只有十几里,如今河口村这边打得惊天动地,更南边的西坪村恐怕早听到了,如此,再死板地等待那个夜十点整两路同时作战的约定,意义已经不大。 “少佐,两个中队立即梯次展开,向河口村方向攻击前进!” 给奈良大队长下达这道命令的同时,大冢要通信兵即刻联络从南同蒲路沿线出发的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告知对方这边提前开始了战斗,要参谋长便宜行事——他无法想象参谋长接到这个消息时的愤怒情绪,自己作为火线飞速晋升的联队主官,在河边参谋长那里一向不大受青睐。 伸手不见五指的夜幕中,奈良少佐也不敢使用迫击炮、掷弹筒乃至九二步兵炮,因为几乎没有射界可言,搞不好,榴弹、炮弹就直接打到蒙疆军的脑袋上了。他回忆了一下刚才前队遭遇到阻击时的火力:步枪居多,应该没有机枪。奈良少佐下于是令,将第一梯次那个中队的全部九挺轻机关枪,统统调动到前列,一旦再遇到刚才的阻击线,立即全体开火,为中队扫清障碍。 此刻,负责警戒丰店方向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第五排,遭到的就是这九挺九六式轻机枪的猛烈扫射! 卧在荒原上的第五排四十几名战士,的确没有机枪,他们人手一枝步枪,除了三八大盖就是中正式,正朝着对面的黑夜拼命地射击,他们看不到重新蜂拥而至的日本兵究竟有多少,但仅从劈头盖脸扫射过来的密集机枪弹雨,也能够掂量出敌人来势之汹汹。不过,或许仍是夜黑的原因,日军机枪射手没有看到对面一百多米开外的八路军战士其实全部趴在地上,所以机枪子弹几乎都擦着八路军的头皮飞过去了。 这个意外导致5连第五排在开战十几分钟后、仍然顶住了一个中队日军的前进脚步——倘若是在白天或有月色的夜晚,就凭该排光秃秃无遮挡的所谓“阵地”,在如此强大的火力网下恐怕早已伤亡殆尽。 第五排的排长虽然后来接到了撤向河口村的命令,可是对面的日军火力极为凶狠,此刻不要说起身跑,就是头和肩膀稍微抬得高些,也有可能被弹雨击中。偏偏在这时,身后又响起了越来越近的枪声! 那是缓过了一口气的蒙疆军骑兵团,返身循着交火声杀了回来。 杜东强终于与大冢康介联络上了——与之缠斗的八路军突然边打边撤往远端的村落,给了蒙疆军喘息的机会——骑兵团长在步话机里向日军联队长汇报,声称刚才突然遭到了敌军的多面围攻,目前该敌主动脱离战场,逃向河口村方向。 这一来,大冢康介已经能够肯定,袭击蒙古骑兵的就是河口村的八路军,他来不及多想八路是怎么反打了己方一个偷袭的,当即命令惊魂未定的杜东强组织一个连的规模,返身夹击位于奈良少佐正面的、想必也是八路军的阻击阵地。 吴子健是直到指挥5连分别退入了河口村和关门山青龙口工事之后,才惊觉到负责警戒丰店方向的第五排并没有撤回,而这时,激烈密集的枪声正越来越清晰地从那个方向传来。 刚才与蒙疆军混战得昏头胀脑的吴子健,没能及时地分辨出在后面警戒丰店方向的五排阵地同样与敌军交上了火,并且那股敌军还是精锐的日军大冢联队一部。现在,5连长李天林带着三个排登上了青龙口的缓坡工事,那里有两挺九二重机枪,易守难攻;吴子健自己则与5连副连长带着两个排撤进了河口村,与敌工队长肖俊平汇合一处。然而刚刚想喘口气,副营长就猛然从远处还在激烈响枪的方向,意识到了自己派人去传令撤退的第五排,可能失陷了! 肖俊平看出了吴子健的惊惶,后者正急赤白脸地要5连副连长马上重新组织队伍,准备杀回去实施营救。冷静的敌工队长却一把拽住了副营长的上衣袖子: “不可妄动,我担心这次来偷袭的不单单是汉奸骑兵,假如日军跟进在他们后面,那眼下的敌我力量对比就更加悬殊了。” 吴子健用力抖落肖俊平的手,眼睛冒火地吼道:“那咋办?眼睁睁地看着五排长他们全军覆没?!” 肖俊平从来没有经历过副营长用如此粗暴的态度对待自己,但他还是咬着牙坚持劝道:“副营长,你是这里的最高主官,你想到的不应该只是一个排,你得为整个河口村防区负责。” 吴子健又要发火,却几乎同时被肖俊平低沉但决绝的语气警醒了——没错,眼下军情紧急,敌人显然是奔着偷袭整个河口村而来的,很有可能在蒙古骑兵的后面还有大批的鬼子! 5连的副连长本来跃跃欲试地要集合队伍,却见吴子健犹疑起来,顿时急了:“副营长,老刘他们处境危急啊!”他所说的老刘,就是五排排长。 看着副连长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莫衷一是的吴子健张口结舌,半天没有说出话。 ? 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在今晚熄灯之前,教导员刘恕兴致极高地邀请女兵张绣一起喝了茶。 以往,西坪村的夜晚与山西大多乡村的夜晚一样,在燃起灯火不久很快就又都逐一熄灭了,即便是在太阳很早就落山的冬季。这么做,一则是出于珍惜节约蜡烛、灯油,二则,乡农们也确实日落后无所事事。 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进驻这里后,村子早熄灯的习惯多多少少被打破了一些。除了5连和敌工队留驻河口村,二营其余的三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外加营部、卫生队、炮兵班,计有八百多人涌进了西坪村。他们大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吃罢晚饭后,他们绝对不肯像老乡那样很快吹灯上炕的。所以夜晚的西坪,就颇有了百家灯火的气象。 刘恕素来有喝茶的喜好,红军长征时期的颠沛流离都没能影响他这个喜好,到了陕北以及山西后,就越发喝起来了:上午要喝,下午要喝,兴致上来了,晚饭后也喝一点。今晚教导员有兴致,甚至拉着自己的工作副手张绣一起喝上了。 西坪村最重要的减租减息工作,由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刘恕亲自主抓,副主任张绣协助。徐旅二营刚一进驻西坪村的时候,按照刘恕从前在江西苏区的经验,他是主张对村里的地主直接下手的:没收其土地和财产,分发给农民。然而令教导员没有料到的是,那些没有土地的农民,多数并不支持八路军这么做,在他们的心目中,东家(即地主)的土地和财产,都是东家们祖祖辈辈辛辛苦苦挣来的,他们只是租了东家的土地种庄稼,绝无强占之理。 无奈之下,刘恕只好退而求其次,在西坪村实行减租减息,而这具体的操作方式,都是二营尚未离开林师徐旅之前,刘恕与其他营连的政工干部参加八路军总部举办的有关学习班学到的。 减租减息在西坪倒是很快实行起来了,战乱年头,农民的生活越发窘困,能够在外力的干预下少交给东家一些租子,他们虽难免感到亏心,但暗中还是满欢喜的。于是,减租减息工作开展起来之后,拥护八路军的村民,一天天地多了起来。 这当然要让刘恕心花怒放。在昔日的村公所、如今的村战总动委所在地,晚饭后与张绣的对饮茶水之际,教导员就结合减租减息的良好开端,畅谈了很多宏图大志、革命理想,说得年轻的张绣也兴奋不已。谈笑间,刘恕突然发现自己的女副手似乎较从前更漂亮、更妩媚了。毕竟,根据地有规律的和平生活,比奔波和战火更容易让女性焕发本来的魅力。刘恕感到了莫名的冲动和喜悦,油灯下打量张绣的眼神,开始有了些迷离。 两个人谈到了将近九点钟,比平时的熄灯时间还要晚。当张绣提出告辞的时候,教导员甚至颇为意犹未尽。 送走张绣,村公所的油灯也一直亮着,心潮起伏的刘恕,在昏暗的灯影里,细细回味着女兵张绣的诸多细节。 突然,村公所的外面响起了哨兵与人急促的对话,刘恕一怔,还未等他发问,营部的一个通讯员就急急地闯进了来: “教导员,营长请你马上去营部!” 从温柔乡里惊醒的刘恕,顿时紧张起来,好在他还没有解衣就寝,当即就穿了大衣直奔土地庙——营长冯长治,将营部就设在了村西的土地庙内——还未到庙门口的时候,刘恕就看到骑兵连长夏连山和六连长王双龙从庙里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老刘,河口村可能有情况,”冯长治已经全副武装,见了教导员劈头就是一句:“我们设在村外北面的几个游动哨,刚才确信都听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枪炮声,断断续续,但一直没消停。” 刘恕一张脸变得苍白:河口村!吴子健!那里又怎么了?! “老吴还没有消息送过来,为防万一,我已经让王双龙集合六连待命,同时命夏连长带一个骑兵排,立刻赶往河口村!” 还没等刘恕再说话,突然,村外不远的方向,传来了几声枪响,声音之清晰,在这寂静的冬夜里格外震撼。 枪声,来自村子西面。 刘恕情急地喊了一声:是西面的游动哨! 这一回,轮到冯长治的脸色变得苍白了——经验丰富的林师徐旅二营长,瞬间意识到:这里村外的响枪、与遥远的河口村传来的枪炮声,绝非孤立的情况——敌军很有可能正在同时夜袭关门山的两处八路军根据地! 第159章 心如刀割 营长冯长治的判断没有错,西坪村外以西方向突然响起的枪声,正是二营的游动哨发现了敌军来袭而鸣枪示警,但哨兵随即被日军的尖兵射杀。 这支日军,便是今夜从同浦路方向出动的萩原旅团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主力。指挥他们的是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以及高木大队的副大队长秋明少佐。 秋明副大队长肩头的少佐军衔,是刚刚得到的——由于濑名师团近期将要接收一批来自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新兵大队,在高木大队任副职的秋明大尉,已经被列为补充新兵大队的大队长人选之一,是以军衔得到一级的晋升。今晚的作战,河边参谋长点了他的名,也算是秋名少佐在调离本大队之前的告别战了。 然而还在乘卡车向关门山西麓开进的途中,秋明少佐就接到了大冢康介的电告,当他向坐镇指挥的河边参谋长汇报后,后者顿时气得暴跳如雷——大冢那个家伙没有说明为什么进攻河口村的部队会擅自提前开火,只是含混其语。而这边,秋明少佐的一个小队已经由文城特务机关的人引路,秘密前出到了西坪村以西五六里的位置,并派出尖兵准备解除八路军在村外设置的游动哨。 这个野外的位置距离已经打响的河口村,较西坪村还要偏远,因而他们没有听到来自河口村那边的枪炮声。 现在,预感到突袭计划有可能泡汤,河边参谋长恼怒之下,当即下达了进攻命令。 秋明少佐麾下的三个步兵中队,被他编为左中右三路,齐头并进,向正面的西坪村发动了急袭。大队部直属的机关枪中队和炮小队,跟随在这三路攻击队形的两道缝隙中,随时准备为前方提供火力支援。秋明亲率中路的那个步兵中队指挥攻击,河边参谋长则带着自己的卫兵以及卡车队,在后面掠阵。 结果,最早前出的尖兵,于行进时被八路军徐旅二营在村外的哨兵发现,双方展开对射,日本人在解决了哨兵的同时,也暴露了自己。于是,他们立刻展开散兵线,肆无忌惮地向西坪村席卷着掩杀过去。这时,他们距离村子的外沿,只剩下两里左右的路程了。 村外枪响之前,冯长治本来已经调动了骑兵,准备让骑兵连长夏连山带着一个排疾奔河口村,去探个究竟。而在夏连山吩咐那个排的战士备马之际,六连长王双龙也奉命急三火四地催促起来刚刚熄灯上炕的部下。事后证明,若非这两部分兵力提前有了准备,来自村外日军的这次掩杀,将会迅速突破西坪村的前沿! 这时的冯长治抓过了自己的小马枪——全营营连级别指挥员的短枪,都被吴子健收走交给敌工队使用了——拔腿就往土地庙门外跑,一边就嘱咐教导员刘恕马上去集合7连和新兵连,包括骑兵连的另一个排以及炮兵班备战。他则直接跑到了附近王双龙6连一个班就寝的那里,喊了一声“跟我来”,就直奔了响枪的村西。 西坪村是个有六百多户、两千多人口的大村落,那条从河口村流淌而来的青龙河,就从村子中央穿过,将整个西坪村分为东西两半,刘恕办公的村公所在更靠近关门山山脚的村东,二营营部所在的土地庙则在青龙河畔的村西。所以眼下的冯长治就带着仓促出发的6连一部,离开冰封的青龙河,直奔了村子的最西头。 与此同时,日军秋明少佐的三个步兵中队,正分为三路,向西坪村的西面猛扑过来。庆幸的是,冯长治带着6连不足两个排的人,率先到达了,他们急速地灌进了村西边缘的各个宅院,依托院墙等建筑,建立了最初的防线;其后,王双龙带着其余的准备动作较慢的几个排,才陆续扑到了村西一线。 漆黑的夜色,使得双方都无法隔空看见对方,但村外西北风送来的军用棉鞋踩踏雪地而发出的大面积咯吱咯吱的声音,使得刚刚就位还气喘吁吁的6连官兵,清楚地意识到了正有大队人马在朝着他们冲锋。 很快,几个位置上,相继响起了6连战士们的喊声,喝问对方的身份。但这喊声尚未落下,对面的三八式步枪就成片成片地开火了。如此,6连的人当然也无须再废什么话,还击的弹雨随即倾泻了回去。 西坪村的激战,爆发了。 ? 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吴子健正心如刀割。 村外西北方,原本密集的枪声渐渐地弱了下去,吴子健、肖俊平和5连的副连长都知道,担任警戒丰店方向的五排,只怕凶多吉少了。 副连长悲愤交加地一拳砸在炕桌上,从头顶揪下帽子捂住了自己的脸,身体则在不易觉察地抖动。 看到这一幕的肖俊平,明白这个汉子在无声地啜泣——整整一个排的精兵兄弟啊!换成副连长自己做主的话,是拼了命也要杀出村头营救的。 “吴副营长,应该马上联络青龙口工事那里的李连长,要他们做好死守准备,敌人大举夜袭,绝对来者不善。” 肖俊平对吴子健说这话的时候,是压低了嗓音的,他不愿再刺激一旁悲痛不已的5连副连长。 吴子健终究是九死一生厮杀过来的战将,刚才虽然心智一度生乱,可一旦冷静下来,便能客观地分析局面: 刚才,自己布置五排原地担任警戒任务,随即5连就发起了对蒙疆军骑兵的围攻,至少在那时候,五排是不可能加入战团的,因为他们当时处于全连的最后部。而接下来,五排显然是打响了——他们打响,只能说明一种情况,就是丰店方向又来了敌军。也就是说,除了被归途中的5连无意中撞到的伪蒙军骑兵,丰店还有后续敌军在朝这里运动,五排应当就是与这股敌军交上了火。 吴子健心痛地想到,刚才自己指挥全连退出战场后,腾出手来的伪蒙军骑兵,无疑会返身去夹击仍在作战的五排,老刘他们四十几条人枪,在无遮无挡的荒原上,根本无力应付大批敌军的两面夹攻! “传令!”吴子健猛地发出了一声大吼,将屋子里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此刻他的心头犹如压了一块巨石,难受得必须大吼才能喘过气来:“5连长带三个排,死守青龙口工事,没有我这里的冲锋号,绝对不得前出一步!” 看着愤怒得如同一头狮子的吴子健,肖俊平当然懂得他此刻内心极度的压抑,可还是提醒道:“副营长,司号员在李连长那边。” “我他妈知道!” 吴子健又难以抑制地朝着自己的敌工队长吼了一声。他明白不该对肖俊平发火,因为后者建议的战术虽冷酷但无疑是正确的,可吴子健就是管不住自己,他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在激动地颤抖,于是转而将目光盯向站在门口的通讯员:“让李天林把司号员给我送过来;还有,8连的副连长带着他的那个排,也立即下到河口村来协防!” 肖俊平没有介意吴子健的粗暴,反而继续建议:“李连长那里只剩下他一个人指挥了,让5连副连长支援过去。” 吴子健点头同意。 就这样,李天林和自己的副连长,指挥5连的三个排防守居高临下的关门山青龙口;吴子健指挥5连的另两个排、以及8连副连长和他的两个排,防守河口村。青龙口那里,有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两挺捷克式轻机枪;河口村这边,则只有一挺民国二十四式重机枪。 就像敌工队长最开始建议的那样,他们开始稳守不出,等待天明。 当然,回到河口村后,吴子健已经第一时间派出骑兵通讯员,飞马向西坪的营部去报信。只是他绝对不会想到,他的骑兵通讯员刚刚出发,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就同样打响了。 ? 今晚亲率秋明少佐出征的河边参谋长,还在文城的时候就接到了一份战情通报,那是由濑名师团部转来的第一军司令部的命令: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沿屯临公路之进展极为迅速,近日即有望向同蒲路上的临汾发起攻击。鉴于此,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应考虑立即派出有力一部,从灵石沿同蒲路继续南下,向韩信岭一线攻击前进;以便策应下元师团夺取中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之行动。 对于萩原旅团而言,这道命令来得时机未免太过微妙——第一军司令部所谓的派出有力一部,目前只能对应在驻扎灵石县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身上了。除此之外,整个萩原旅团已无机动兵力可供执行继续南下同蒲路的重任。 然而偏偏就在今天,旅团部制订了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的扫荡计划,且当晚就要执行。作为参与该扫荡计划的部队,西条联队高木大队将出动三个步兵中队,协同大冢联队奈良大队一部联合作战。 为此,在出征前,萩原少将特意叮嘱自己的参谋长:此战既要尽最大可能歼灭西坪村的八路军,又要尽最大可能保证秋明少佐手下三个步兵中队的低伤亡。以利该部接下来从灵石县南下同蒲路。 面前这个夜幕里的西坪村,是个随着关门山的地势走向、沿山麓狭长分布住户的大村落。而从同蒲路方向发兵过来,正对着的恰是西坪村的宽大侧面。只要拉开散兵队形、迅速多点攻入村内,就可减少因持久攻坚而造成的伤亡。于是,秋明少佐就按照这个思路,展开了三个步兵中队,对西坪村发起了全线突袭。 凭心而论,河边参谋长并没有太重视这股八路军的战力。自从濑名师团攻入山西,与八路军打交道的战役实在寥寥无几,他本人甚至从未与他们谋过面。在他看来,重庆方面的中-央军序列里才有王牌部队,比如师团在娘子关系列战役中与之苦战的孙连仲部。至于八路,他则是将其视作与晋军等地方军阀部队相同的私军。 大大出乎河边参谋长意料的是,今晚的战斗打响不到十分钟,来自村内八路军的抵抗火力却越来越强硬起来,进攻的三个中队竟然有两个被迫向后做了退却,其中就包括秋明少佐亲自指挥的中路。而另一路退却的原因,更是该路的中队长在率队冲锋时,当场中弹殉职! 刚才还幻想着、可以一举轻取全村的河边参谋长,不由得惊怒交加。 第160章 打炮 西坪村的外围防线,能一举打退日军秋明少佐的三路进攻,首先归功于徐旅二营的6连。最危急时刻,连长王双龙亲自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像冲锋枪那样疾速地点射,打翻了十几名几乎冲到了村子院墙边上的日本兵——那正是秋明少佐亲自指挥的中路攻击队形,他们跑得最快,也是最接近西坪村的日军——而陆续赶到村西防线的6连官兵,仓促奔跑中仍能沉稳地射击并迅捷抢占最佳地形。这都为第一时间顶住日军的散兵冲锋奠定了基石。 随后,让日本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在村西前沿的争夺正趋于激烈时,西坪村村内,突然飞出了呼啸着的迫击炮弹,甚至还有日式掷弹筒的榴弹,这些炮弹榴弹,不仅多数砸进了正在冲锋的日军后续队伍里,其中一发小榴弹更是直接命中了右路那个中队的中队长,当场将中队长中尉炸得头颅开花! 日军的第一波攻击,就这么凌乱慌张地退了回去。 徐旅二营的主力连是5连和6连,装备好、老兵多,由于现在的副营长吴子健是5连长出身,所以对李天林的5连偏爱多些,这难免让6连长王双龙不服气。凭心而论,6连的战力几乎是与5连不相上下的,在单兵装备上也最接近5连:5连眼下是人手一枝三八大盖或中正式,完全淘汰了老旧枪支;6连则仅剩下二十余枝汉阳造或巩县造步枪,其余也都是中正式和三八式,只不过,三八式当中,还有十多枝属于骑枪、也就是战士们喜欢称谓的小马枪,那是日军专门为其骑兵量身定制的短尺寸步枪。 除了6连长王双龙怀里抱着的那挺轻机枪,6连还有第二挺捷克式,刚才就在另一端不停地咆哮着。徐旅二营四个连,一共有六挺捷克式轻机枪,6连就拥有两挺。就这样,在营长冯长治的亲自指挥下,6连总算于最后时刻、先于日军一步抢占了村西的防御要点,几乎就在自己的眼皮底下,硬生生地将对手逼退。 当然,还有炮。 赵野郊的炮兵班,自从上次被刘恕和冯长治强行留在了营部直辖,就始终老老实实、按部就班地在西坪训练。林师师部早前配给二营的两名迫击炮兵,也归入了炮兵班。本来,教导员刘恕试图让师部来的一名炮兵取代赵野郊担任班长,但赵野郊出身中-央军嫡系的正规炮兵部队,对各种炮的理论掌握与实操水平,是整个二营都望其项背的;所以营长冯长治从中做了不少斡旋,刘恕也就只得打消了换班长的念头。 来自林师师部的两名炮兵原本就有不错的操-炮基础,在班长赵野郊的言传身教之下,提升更是极快。截至今晚开战前,两门迫击炮——其中一门民国造、一门日本造——共有七人得以熟练应用。另外两枝缴获的日军掷弹筒,也分别有了比较称职的操作兵。所以,二营直面的这场突然而至的夜间激战,迅速得到了炮兵火力的有力支援。 当时的情况是,预感到不妙的冯长治急三火四地带着6连奔赴了响枪方向的村西布防,教导员刘恕则按营长急急丢下的几句战斗部署,马上命令营部的人分头去通知7连、新兵连,以及炮兵和骑兵,全体做紧急迎战。 而赵野郊的炮兵班,连人带装备,都驻扎在最贴近关门山山脚的一个大院落里。那本是村内一户地主的宅院,二营进驻西坪后,将该宅院强行征用,只留了两间厢房给地主,另开一道角门供其与家人出入,却封闭了其余的院落,作为部队营房。起初,是卫生队使用,后来卫生队找到了更合适的地点,冯长治便将此地分配给了新来的炮兵班。院落很宽敞,以至于炮兵班可以足不出户、在院子里就能摆布、操演全部的四样火器,完毕又能将火器就近收入房中保养。对此,赵野郊非常满意。 刚才,从听到村外响枪、到接到营部急令备战,炮兵班的行动可谓神速,两门炮、两枝掷弹筒马上就摆进了院子里。由于这处宅院的东面贴近大山,前南后北又都是蜿蜒分布的邻家农舍,所以平日的训练,炮兵的炮口恰恰就是瞄准着村西外面的旷野的。这座地主的宅院将地基垒得很高,从这里望向西面,多少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作为炮兵阵地,视野的确非常开阔。 村西的激战全面打响后,赵野郊和炮兵们就一直站在院子里,焦急地望着两三里开外的黑黝黝的西面,此时那里除了密集的枪声,只有机关枪枪口喷射的火焰能够依稀得到分辨。很快,营长派人跑来告诉赵野郊:天太黑,无法看清村外进攻的日军规模,但人数肯定庞大,炮兵班立刻向其后队开火! 这是标准的打击敌军进攻队形纵深的战术! 熟悉村西地貌的赵野郊,通过判断日军最前沿的攻击位置,大致确定了其后队的所在——不能太靠前,在没有视距的条件下,太靠前很容易打到自己的村西阵地上;又不能太靠后,以免炮弹落空。赵野郊让两枝掷弹筒,发挥最远射程,两门迫击炮则设定了中后的落点。一声令下,徐旅二营炮兵的首次“大规模”作战,正式打响了! 日常刻苦、正确的训练,使得炮兵班的首次全员实战战果显赫,在第一轮的全面打击中,两门迫击炮打出的共计十发的炮弹,多数在日军秋明少佐的攻击队形内炸响,两枝掷弹筒的操作虽有失误,但同样打出的十颗榴弹也有小半数命中,其中一颗更是直接将一个日军中队长当场炸飞——当然,这是炮兵乃至所有二营官兵并不知情的。 但挨炸的日本兵自然知情。 突如其来的猛烈炮火打击,大大出乎了前沿的秋明少佐以及督阵的河边大佐的意料。开战前,文城特务机关虽然提及在西坪八路军老巢里发现过迫击炮的身影,可是日军旅团参谋长以及副大队长,都没有将其当回事——皇军人数占优,又是精兵夜袭,八路军的迫击炮,只怕还没能来得及架起底座和炮身,战斗就结束了。 骄纵的日军指挥员怎会想到,八路军的两门迫击炮平时根本就不拆卸的,完整的炮身就蹲在屋子里,从屋子里搬到院子里的“炮兵阵地”上,只需十几秒钟。炮兵班编制多达二十人,除了十名炮兵,另有十人专管搬运炮弹和榴弹。这绝对是一个正规精良的炮兵单元! 眼下,日军就为忽视这个正规精良的炮兵单元,付出了惨痛的代价。从夜空里呼啸着钻出来的炮弹、榴弹,打得冲锋的日军晕头转向,他们不知道还会有多少炮弹往自己的脑袋上招呼;阵亡了中队长的那个中队,更是瞬间就乱了阵脚。而夹在当中、操作相对要笨拙的机关枪中队和炮小队,还未来得及组织还击,就在步兵中队的裹挟冲撞之下乱了方寸。 反观八路军,赶到村西前沿阵地上的人数已经越来越多,火力越来越密集;甚至夏连山率领的一个骑兵排,都驰出了村子的北头,开始从侧翼攻击日军。在这多方打击之下,秋明少佐投入冲锋的三个步兵中队以及机关枪中队、炮小队,终于陆续摇摇晃晃地退了下去。 枪炮声渐渐弱了,直至彻底消声。攻防双方,都在惊魂未定地检点伤亡,紧张判断评估着对方参战的实力。西坪村内外,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 大冢康介很快收到了来自西坪村那边的战况,与河口村这里一样:皇军的突然袭击在一开始就遇到了挫折。这让大冢颇为意外。 联队长原来判断,由旅团参谋长亲自督阵的西坪夜袭,应该不费太大周折就会拿下的,怎么说,那里投入的也是齐装满员的三个皇军步兵中队。而大冢康介自己这边,则只有两个皇军中队,至于打先锋的蒙疆军骑兵团,已经证明了是一群乌合之众;更何况,这群乌合之众竟然都没来得及主动发起偷袭,就被八路军先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大冢仍然搞不懂蒙疆军骑兵是怎么暴露的。此时,他的手下奈良少佐,已经率众将试图阻击他们的一股中国兵击溃,战场检查其二十多具遗尸,确认是八路军装束。那么,无疑就是出自前方河口村的八路军一部了。 杜东强气急败坏地向日军联队长报告,只说刚才意外遭到“众多”八路军的提前包围袭击,骑兵团没有防备,各自为战,但最终奋力将敌军杀散。 听到蒙疆军的骑兵团长如是汇报,大冢的鼻孔里哼了一声,他不大相信这股八路军是被蒙古骑兵“杀散”的,但又无法驳斥。至于杜东强提及的八路军“众多”,日军的联队长倒是凝思了片刻。 会是怎么个“众多”? 从刚才响枪的战场交火规模,大冢似乎没有感受到袭击者有太多的兵力。蒙疆军称对方有机枪,大概无非就是几枝轻机关枪罢了。而奈良少佐刚刚击溃的正面阻击的八路军部队,人数并不多,火力也不强。不过,这群被打死的八路军士兵,多数人手里使用的竟然是皇军的三八式步枪,这让联队长愤怒异常——每一枝三八式步枪,应该意味着一名皇军士兵生命的被夺去。该死的八路! 大冢康介的眼睛,在夜色里放射出了凶光:是时候让八路军付出血的代价了! 第161章 杀机四伏之夜 天色仍旧暗黑,大冢康介吩咐停在后面的卡车开上来五辆,明晃晃的大车灯,照射在黑黝黝的荒原上,越发显得肃杀。 这里距离河口村大概还有三里左右,刚才交火的八路军显然都跑进村里了,丢下了两处战场上的几十具遗尸。 杜东强曾经带领蒙疆军来这里打过一仗,很清楚前方暗藏的杀机——河口村那个平原小村落,与关门山居高临下的山口,形成了互为倚角之势,两处都有八路军的据点和工事。他们不仅有重机枪,还有炮。 大冢康介也正是得知这里的八路军有炮、而且打得很准,才没有让更多的卡车开过来,以防宝贵的汽车被炮弹损毁——大冢和部下乘坐的这些卡车,同样是来自萩原旅团的兵站自动车队。 夜袭河口村八路军营地的计划,无疑已经流产了,一个严峻的现实摆在了日军联队长的面前:原本是趁夜偷袭,夜色是很好的掩护;但眼下八路军的一通先发制人,宣告了人家早已森严壁垒;这种情况下,夜色反而演变成了防御一方的护体法宝。这个仗,还能在黑暗中打下去吗? 杜东强坚决请求等待天明。蒙疆军的骑兵团长信誓旦旦地告知大冢康介,河口村的外围、以及关门山山口的下面,均是无遮无挡的平原,纵使集中优势兵力发起冲锋,八路军都会依仗工事和掩体里面的轻重武器,给进攻者造成巨大杀伤。 “等到天亮了就不一样了,”杜东强说道:“天亮了,对方的工事和掩体一览无余,皇军就可以将大小炮都拉上来,轰他娘的。只要摧毁了八路军的防御阵地,接下来再投入骑兵和步兵冲锋,就可事半功倍。” 日军的联队长,第一次对这个比自己高出半截的蒙古骑兵团长,流露出了赞许的意思。他最担心的,也是战损。眼下,自己联队的三个步兵大队,一个折损过半,调入小榆树山换防,另一个担负着守卫铁路要冲文城的重任;自己亲率着的这个大队,如今也一分为二,半数在丰店县城守备,半数就在这里。倘若这次扫荡八路军的战斗中再遭遇较大伤亡,兵力就会越发捉襟见肘。 自从春节期间率队从君陵出发首次攻击丰店县城,大冢联队迄今为止的战斗减员已接近六百人,占整个联队兵力的两成。 萩原旅团长几天前告诉过他,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那边调遣的几个步兵补充大队,已经准备从河北启程前往山西,将分别补充给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和加藤旅团(这也是濑名师团自去年从娘子关杀进山西后,第二次不得不动用补充大队)。萩原少将承诺,本旅团的这个补充大队优先满足大冢联队的需求,这让大冢康介很欣慰。当然,他很清楚,旅团长之所以这么做,完全是出于对宋家沟慰安妇密营安全的考量。 因此,他就更不能贸然将手头的兵力投入到与八路军的缠斗中——保卫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才是旅团乃至师团交给自己的第一要务。 但令大冢康介难以释怀的是,前方村落里的这股八路军,已经屡屡冒犯皇军的虎威——岩田骑兵中队此前在小榆树山一处山沟里的遇袭,有足够的证据表明就是他们所为。而几天前丰店失守时,也应该是他们派出了一股部队从背后向皇军下手。这些所谓的八路军,总是躲在暗处,像老鼠一样偷偷来捋虎须! “大佐,萩原将军从文城来电询问战况!” 联队部的电讯少尉从黑影里跑出来向大冢康介报告。原来,在西坪村那边发动夜袭的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已经第一时间向旅团长电告了河口村这边的计划败露,对大冢康介所部的糟糕表现痛加控诉。萩原晃接报后,一时也无法厘清原委,便来电向大冢质问。 大冢康介狼狈不已,虽说是担任前锋的蒙疆军骑兵被八路军打了个猝不及防,但终归是自己指挥的这一路出了状况——大冢此刻还不知道,正是由于河口村的提前交火,引起了十几里之外的西坪村的警觉,导致河边参谋长的夜袭同样功亏一篑——事已至此,大冢索性将准备天明后再发动总攻击的调整方案,一并汇报给了旅团长。 文城司令部里的萩原晃接电后不禁大为光火:河边参谋长督阵的部队,全数来自驻扎在灵石的西条联队高木大队。根据他们出动前、第一军司令部的最新紧急指令,旅团长已经准备命令该大队在一两天内就南下,向灵石以南的下一个同蒲路要地:韩信岭发起攻击,以便从正面策应在屯临公路拟侧击临汾的下元师团前锋——时间要求可谓迫在眉睫!可是现在,大冢这个混账,竟然想改在明天天亮再做进攻图谋! 旅团长少将当即复电给大冢康介:必须按原计划进行攻击,天明之际结束战斗! 大冢康介傻眼了。 ? 河口村村内,因为抛弃了5连一个排而心如刀割的吴子健,已经彻底冷静了。他的指挥部里,拉严了棉帘的窗口后面点着几盏明亮的马灯,二营副营长就在灯光里,部署着一道又一道的命令。与此同时,夜幕的掩护下,河口村与关门山青龙口之间的兵力调动也秘密而迅速地进行着。 5连的副连长到山口与连长李天林会合去了,那里现有5连的三个排。吴子健后来索性又将肖俊平和敌工队也派了过去,一来他要足智多谋的肖俊平帮助李天林防御,二来,吴子健也担心河口村有可能守不住,所以提前将腿脚还不利落的敌工队长支走。 8连副连长则带着一个排从关门山青龙口紧急下到了河口村,李天林还将一挺捷克式机关枪交由他们带给副营长,以增加村内的火力。现在,吴子健与8连副连长共同指挥5连的两个排以及8连的两个排。 鉴于村外的敌情仍不明朗,除了已经派通信员前往西坪村营部报告情况,吴子健又派人赶赴关门山内的红星峡,要8连长鲁大江做好战斗准备:既准备随时派兵支援山外,又要时刻加强对女匪首刘五妹匪帮的警戒,严防土匪趁火打劫。 河口村的村头在村子的最北面,这与全村民宅的前门都朝向南方的方向截然相反——村头之所以在最北,大概主要是因为北面有这一带最大的县城:丰店的缘故。如今,村头的一户大宅院,早就暗中改成了5连的防御工事,中间屋子的北窗,十分隐蔽地设置了马克沁重机枪的火力口。二营这挺从陕北带过黄河的马克沁,其实并非德国原厂制造,而是金陵兵工厂对其的仿制品:民国二十四式重机枪;因为定产于中华民国二十四年(1935年)而得名。但红军战士们叫顺口了,依然习惯地称呼其为马克沁。 此刻,吴子健就来到了这处马克沁火力口视察。 自从上次在丰店城外缴获了一挺日军的九二重机和大量子弹,吴子健就成立了重机枪班。二营原来已经拥有一挺九二重机了,现在这两挺日本人的重机枪,均部署在关门山青龙口的隐蔽工事里,便于统一子弹供给和保养。那挺马克沁也就是民二十四重机枪,则从山口搬进了河口村。当时,吴子健亲自主持设计了马克沁的这个火力口。 火力口所在的房屋,可能是房主为防范从一侧山口冲下来的青龙河水泛滥,所以地基造得很高,比院墙足足高出了一米有余。从北窗望出去,不远处是绕院墙流过的青龙河,远处则是村外平坦的荒原。视野开阔,居高临下。 按照作战要求,马克沁的火力口附近,一旦开战将部署有两个班的兵力进行协同和保护。现在,便是如此。 通过刚才在村外荒原上的混战,已经基本能够断定敌人来自丰店,那么接下来,他们极有可能选择村头作为主攻方向。所以,村头的防御阵地无疑要首当其冲。而决定村头战斗成败的关键之一,就是这挺马克沁。 “副营长,外头啥都看不见啊!” 马克沁重机枪的射手、副射手见吴子健到来,立即焦急地报告。他们还很少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摆弄马克沁。 “不要慌,”吴子健拍了拍那个副射手的肩膀:“如果有动静,外面院墙底下还伏着咱们六七个人呢,他们会首先示警——等他们确定了敌情,你俩再开火。” 说到这里,吴子健突然灵机一动,他喊来负责防守这个院落的一个班长,要他马上找一些布条缠到几根坚硬结实的木柴棒上,做成火把状,布条上浸满灯油,放在院墙工事附近;一旦感觉外面有情况又看不清楚,就用火柴点燃了火把,向正前方丢出去。 “你们俩,居高临下,盯紧了火把丢出去的地方,”吴子健继续吩咐重机枪射手:“借着火光赶紧观察,如果发现是鬼子或者伪蒙军上来了,就给我猛打!” 吴子健只是突发奇想,却不料,这个方法还真在即将到来的战斗中,起到了大作用。 第162章 我牺牲了,你顶上! 吴子健派出的通信员,从河口村飞马赶到营部所在的西坪之时,正值这里的一场攻防战斗接近尾声,披着夜色冲上来的几股日本兵,又披着夜色退了下去。见此情形,通信员也就明白了,河口村爆发的激战绝非偶然,这应该是日军有预谋、有组织的专门针对八路军根据地的突袭。 在西坪村内的青龙河岸边,通信员见到了刘恕——教导员正在一叠声地催促还没有集结完毕的新兵连,这支由本村农家子弟组成的新兵连,正式发枪还不到三天,就赶上了突然降临的战斗,当然显得紧张和忙乱。还在新兵连成立之初,刘恕便已经向营长要求,准备亲自兼任新兵连的连长,冯长治当时想也未想就同意了。 但刘恕此时的心情却有如打翻了五味瓶。 能够顺利兼任新兵连连长——他已经准备未来将其命名为新5连——让刘恕暗暗激动不已,在以往,他这个教导员只是作为政工干部存在,但今后显然不一样了,手中如果有了一支可以归自己调遣的队伍,在营部的话语权自然就会加重。他痛恨向来拥兵自重、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副营长吴子健的傲慢。这一现象,即将成为历史! 可是,今晚已经打响的这场战斗,吉凶未卜;究竟来了多少敌人、是什么性质的攻击,也还没有答案。新兵连刚刚落成,完成的训练大都是列队、出操等基础科目,平均两人一枝的步枪刚刚下发,专业的军事化培训尚未开展,也就谈不上有什么战斗力。刘恕担心,靠着减租减息政策带来的参军热情、好不容易拉起了这么一支队伍,可千万别夭折在残酷的战火里! 带着复杂的思绪,刘恕一边厉声训斥一些动作不到位的新兵,一边紧张地聆听着村西的动静。谢天谢地,那边的枪炮声总算弱下去了:来犯之敌应该是已被营长和王双龙率领的6连击退。 新兵连手忙脚乱集结的时候,在青龙河对岸,7连则由连长、指导员带领着做好了战斗准备;骑兵连的一个排人马,也与7连一道在待命。 夏连山带领的骑兵连的另一个排,本来准备奉命赶去河口村探询情况,但西坪这里一打响,他就改变初衷,果断带着那个排从北边的村头(西坪村的村头与河口村一样,开在村子北端)驰了出去,转到来犯敌军的侧翼去实施袭扰。 终于,枪炮声平息了,黑暗笼罩下的西坪村,忐忑不安地等待着接下来的命运。 冯长治还沉浸在后怕中。 真是好险!刚才他和6连倘若再慢一分钟,敌军的前锋就有可能灌进村子了。虽然看不清来敌的样子,但对面响起的哇啦哇啦的日语喊叫声,印证是日军无疑。 幸亏有炮兵班炮火的及时支援。这场遭遇战在全面接火之后,蜂拥而来的日军人数之多,完全超出了6连的阻击能力,只要再多打上一会,6连就真的顶不住日本兵的冲杀了。但赵野郊炮兵班的大小炮,最终挽救了整条村西的防线,冯长治亲身感受到了一颗颗炮弹、榴弹从自己的后方呼啸飞过,又听着它们在对面的远处一声声炸响。那一刻,二营营长庆幸自己坚决没有同意教导员、关于炮兵班长换人的动议。 战斗进入尾声的时候,7连长魏鑫也带着几个人摸了上来,冯长治命令他立刻回到7连去分兵——向村头和村尾各派出两个排布防,分别由连长和副连长带队;连指导员则带领剩下的两个排在青龙河边继续待命。 趁着战斗的暂时平息,冯长治将村西防线交待给6连长王双龙指挥,自己急急地跑向土地庙营部。跑到冰封的青龙河畔时,教导员刘恕焦虑地迎头上前,借着几枝点燃的火把,冯长治一眼认出了教导员身边的一个牵着马的战士,正是营部跟随吴子健的通信员,还没有等他发问,刘恕却气急败坏地先嚷了起来: “营长,已经搞清楚了!是吴副营长又瞒着营部擅自出击,把日伪军给引来了!” 冯长治愣住了,一时没有明白教导员话语的含义:老吴那边擅自出击,怎么把鬼子给引到这里来了?! 刘恕激动地拉扯着吴子健派来的通信员的胳膊,继续对冯长治嚷道:“我刚刚问过他,5连确实是先和日伪军打起来了,我们的哨兵之前听到河口村方向传来的枪炮声,就是吴副营长他们在和敌人交火。这个吴子健,没有报请营部批准,竟然又带着整个5连跑到丰店那边,要和什么国民党的中-央军联合进攻小榆树山!” 二营营长越听越糊涂,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日子吴子健在河口村那边搞出的一系列动作;而吴子健派来的这个通信员,对情况也不是完全掌握——刚才,在刘恕声色俱厉的盘问下,年轻的通信员感到一阵惊惶,所以讲述起来疏漏颇多。吴子健派他飞马来报的内容仅是:河口村遭伪蒙军骑兵夜间偷袭,敌情不明,要西坪村提前戒备。 终于,冯长治制止了教导员的发泄,将这个通信员拽到一边,详细地问了一遍,这才大致理清了思路:日伪军对河口村和西坪村的夜袭,似乎并非是吴子健擅自出击引来的——他率5连的这次出击本来无功而返,不料归途中恰恰遭遇了正要发动夜袭的伪蒙军骑兵。 是天意吗? 二营营长又冒出了冷汗。倘若不是吴子健带着5连鬼使神差地遇上了伪蒙军,倘若河口村不提前打响,那么今晚对于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这两处根据地而言,恐怕遭受的都将是灭顶之灾! “只有伪蒙军骑兵吗?有没有鬼子?”冯长治继续问吴子健的通信员。 “报告营长,我不知道,”已经挨了教导员痛斥的通信员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没有跟随吴副营长和5连到小榆树山去,刚才村外的战斗打响后,副营长他们一撤进村,就派我来这里报信了。” 又是伪蒙军的骑兵! 冯长治想起了前一阶段,正是伪蒙军一个骑兵营流窜到河口村,被5连狠狠地收拾了一顿。那次,他们应该是无目标的瞎转悠,并且没有日军跟随;可是今晚,这股汉奸骑兵明显是要主动发起偷袭;既然西坪这边来偷袭的是日军,那很有可能在河口村外、在伪蒙军的后面,也有日军的身影。 这将是一场大仗,一场决定关门山八路军根据地生死存亡的大仗!二营营长咬紧牙关在心底默念着。 刚才,冯长治还在担心自己手头的兵力能否守得住村子——从交战中可判断出,来袭日军的人数绝对在数百之上——现在,他却更担心老战友吴子健那边了,区区一个连,即使是主力连,也很难对付超过自己一两倍甚至更多的敌军。 二营营长决定即刻派兵支援河口村。 他对教导员说,准备让眼前待命的7连的两个排,外加骑兵连全体,由骑兵连长夏连山和7连指导员带领,全速赶往河口村驰援。 “我不同意!” 仍在气头上的刘恕,感觉自己的脑子都快要爆炸了:这个桀骜不驯、不懂安分守己的吴子健,到底闯出了弥天大祸!自己一直最担心的、破坏关门山根据地大好形势的一幕,还是发生了。河口与西坪几乎同时遭到夜袭,日伪军显然是集中了重兵、有备而来的。怎么办?! “如果不是吴副营长屡次严重违反纪律,擅自出击,怎么会造成眼下这么严峻的形势?”刘恕仍然痛心疾首地对冯长治嚷着:“现在他把祸惹下了,难道还要我们去替他收拾烂摊子吗?你把骑兵连那些兵力都派到河口村去,我们这里怎么办?你有把握守住西坪吗?” 冯长治很不满意刘恕的态度,特别是大敌当前、他还当着这么多指战员的面发牢骚,未免太不符合教导员的身份了。但现在显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二营营长忍着心头的不快,对刘恕说道: “我们这里有炮兵班支援,火力足够强大;刚才,就是全靠了赵野郊他们的炮火打乱了进攻敌军的纵深,村西头的阵地才得以稳固。日本人遭到炮击就退下去了,说明他们的攻击力也不是那么强大——我看,有双龙的6连,再加上魏鑫7连的主力,守住村子应该可以做到的。” 冯长治这番话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语气流露出了一丝犹疑:平心而论,此时此刻,他真的不敢保证西坪村一定可以守得住。 刘恕敏感地捕捉到了营长的这一丝犹疑,立刻反驳道:“应该可以做到?我的同志哥,现在是模棱两可的时候吗?咱们西坪村有卫生队、有战地总动员委员会、有刚刚成立的新兵连,还有大批辎重,甚至还有日军俘虏!你考虑没考虑过、如果守不住了、这些不能打仗的怎么办?” 冯长治突然恼火起来。在平时,他是可以接受教导员的各种说教的,但这一刻他却在焦急、紧张之际,失去了这份耐心: “我是军事主官,我负责!河口村那边必须派出援兵支援。咱们这里,我豁出命去也要守住,等我牺牲了,你教导员就顶上!” 第163章 疲于奔命? 夜袭的日伪军将刀锋对准关门山的时候,丰店一侧的大榆树山里,中-央军391团也没有闲着。 391团的特务连,已经在丰店县城里布置了多个眼线,昨天,当秦忠孝迫于日军重兵反攻丰店的压力而率部退走之际,这些眼线以各种掩护身份留在了县城。所以,日伪军轻松复占丰店、今天上午又很快开始进行换防移防的纷乱行动,尽被特务连的人看在眼里。 及至今晚,伪蒙军的骑兵团竟然在入夜后打开了南城倾巢出动;随即,日军那个联队长大冢康介也开始在县城内集结了两个中队的日军登上大卡车,步伪蒙军的后尘出城——特务连的探子们于是明白,这应该是日伪军在实施某项军事行动,只是针对的目标尚不清楚。 肯定不会是奔着自己的391团去的——探子们悄悄聚在县城西关的那家牛羊肉铺里交换情报。这个夜晚日伪军出动的是骑兵和卡车队,其发兵目的地显然不近;而391团退居的大山之内,对这两样运兵工具都不适合。 由于日军此次反攻丰店得手之后,即封闭四城城门,严禁百姓出入,所以特务连的探子们也无法将这个重大情报及时送回大榆树山里。但他们都已经觉察到了,日伪军白天和夜晚陆续开走了这几批大股人马,县城内的守备兵力再度变得空虚,甚至比上次还要空虚。目测,也就剩下了几个步兵小队在分头把守四座城门以及县公署旧址。 事实上,他们观察得没错——眼下在丰店县城内,只剩了日军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一共六个步兵小队,其中四个小队各守一座城门以及在城墙上布哨;一个小队负责在县城内的主要街巷巡逻;最后一个小队由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带领着坐镇县公署。中佐当然不会忘记,前段时间他正是在这个县公署里、狼狈不堪地被中国军赶了出去。 不过昨天重新夺占丰店后,联队长便下达了封城令,尤其在今夜扫荡关门山八路军的主力回师之前更不得开城。大佐相信,上次中-央军391团之所以袭占得手,与皇军过于仁义地开放了县城城门、允许百姓进出有关。否则,391团就不会有机会混入城门,里应外合。 391团特务连的探子们出不来城,但秦忠孝在大榆树山的团部,仍然很快掌握了日伪军白天的调动,这要得益于他在遁入深山后、立刻就向丰店一带派出了细作。而细作们在今天上午,刚一发现由摩托车开道、小汽车跟行、骑兵队和卡车队浩浩荡荡在后的大股日军走出丰店南门、驶入小榆树山黄岩口,就立即回报了团部。 对日军在南同蒲路方向的调兵,秦忠孝和391团是近乎一无所知的。不过,接到细作的急报,秦忠孝却从这一大股日军离开丰店、进入小榆树山黄岩口的动作上,判断其应该属于之前从文城一带调动过来反攻丰店的援兵——现在, 日本人已经重占了县城,这一大股援兵就要通过小榆树山里的公路返回文城老巢了。 “这么说,文城方面派来的鬼子,如今完成任务回去了?队伍里还有小汽车,证明有鬼子大官在带队;”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看着沙盘,若有所思地说道:“他们动作好快啊,称得上是来去匆匆。” 秦忠孝一扬剑眉:“来去匆匆?张团附,这句话总结得很到位啊!” 张宏不禁愣住了,抬头直视着自己的团座,一时没有明白他的语意。 “这批鬼子来去匆匆,说明什么?”中-央军上校一边说,一边执了一根细长的指挥杆,朝沙盘上的文城以及同蒲路的位置戳戳点点着:“日军这次从君陵反攻丰店北城之际,同时有大批鬼子从小榆树山里冒出来,夹攻丰店南城。我几乎可以断定他们是从文城方向临时开来的,战术目的就是为了夺回丰店。” 除了张宏,另几个团部附员以及恰好在场的一营长李嘉裕也都朝着沙盘围拢过来,凝神听着秦忠孝的分析: “现在,丰店重新被他们占领了,而这批鬼子竟然马上急匆匆地又钻回了小榆树山,毫无疑问,他们要火速赶回去。那么,他们如此亟不可待地赶回去,又是为了什么?” “我记得,军统的王少校前几天说过,日军的濑名师团主力眼下正在太隰公路和同蒲路、跟二战区的国军作战——这批鬼子,会不会又去赶赴那边的前线了?”说话的是中校团附张宏,一边说,还一边伸出手指,费力地够向沙盘上的南同蒲路。其他人则没有出声。 秦忠孝微微一笑,用右手攥着的指挥杆一下一下地拍打着左手掌心,说道:“不管这批鬼子坐着卡车去哪里,有一点绝对是可以肯定的——这一带的日本人,兵力已经非常匮乏,正在疲于奔命。” 屋子里彻底静下来了,人们都在咂摸着团座这番话的内涵:着啊!这岂不是说明日军已经开始顾此失彼了吗? 秦忠孝也被自己刚刚做出的判断吸引住了,这完全解答了他始于春节时的疑问:大冢联队第一次大举来犯丰店,秦忠孝就极度质疑日军重启山西战端的能力——就凭着两个驻屯师团的兵力,日本人竟敢妄图荡平山西?! 果然,战线过长的日军,现在被迫拆东墙补西墙了。不足千人规模的部队(充其量是一个步兵大队),却要在短时间内、在小榆树山的两端匆匆跑来跑去,不是兵力的捉襟见肘、又能是什么呢?! “张团附,去关门山通知八路军的人回来没有?”兴奋起来的秦忠孝,目光如炬地盯着张宏,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助手并不情愿与八路打交道。 “还没有,”张宏说的倒是实话:“自打派他们出去,到现在也没有动静。” 而秦忠孝的脑子,已经在重新构想与八路军的联合作战了。 但是,此刻不仅是秦忠孝,其余391团团部的人全都无从得知:他们派往关门山的几个人,还没有来得及与山脚下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联络上,日伪军就对那里发动了大举夜袭。 ? 来自文城旅团部的命令,明确要兵临河口村外的大冢联队的人马,必须按预定计划连夜实施攻击。呆立在荒原上、没有了回旋余地的大冢康介,只好硬着头皮执行。 联队长下令调来了奈良大队的炮小队,两门从卡车尾卸下来的九二步兵炮,在黑暗中被推到了他们所处方位的最前沿。其实奈良大队这次出征的两个步兵中队,还带来了一共四门的迫击炮,但鉴于黑漆漆的夜幕之下,曲射型的迫击炮(也包括两个中队所拥有的十几枝掷弹筒)吊打目标的成功率微乎其微,所以大冢康介直接选择了平射的九二步兵炮打头阵。 杜东强以及手下的几个蒙疆军骑兵军官,向炮小队的炮兵大致描述了前方村庄的形状、走向,他们都曾参加了上次的河口村之役,印象深刻。 大冢康介的攻击方案是,首先以两门步兵炮实施火力急袭,力争做到将炮弹摸黑打进村庄,争取杀伤一部分八路军,同时,观察村内火力的反应——日军的联队长直到现在仍不知道,上次轰垮蒙疆军的八路迫击炮已经转去了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他担心对方会用炮弹来反击,毕竟,就这一带的地形而言,八路军显然更为熟悉。 接下来,大冢准备将蒙疆军两个骑兵营中的一个,改做步兵,向河口村村头做试探性进攻——只要那里打响,八路军在村中的部署就会暴露出端倪,从而为迫击炮和掷弹筒提供相对清晰的打击方位。日军联队长已经决定,由炮火单独完成前面的攻击,观察后效之后,再决定步兵的地面行动。如今他手里的王牌不多,不能轻易打出去。 当然,让大冢康介大佐心存戒意的,还有关门山山口青龙口。杜东强的人言之凿凿地称,山口上有伪装得天衣无缝的工事,工事内装备的则是重机枪,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对此,大冢的如意算盘是:先趁黑拿下无险可守的河口村,至于关门山山口那里,只要没有援兵冲下来,自己尽可以不去招惹它的重机枪;待到天明射界清晰,再调动炮火对其工事发动猛烈打击并摧毁之。 他命令大队长奈良少佐派出一个步兵小队,再加强该大队的机关枪中队,向关门山山口的下方摸过去,并沿着山脚设伏,一旦发现从山口处有八路军出动,立即予以猛烈拦截侧击,务必不使其支援河口村。 这一切部署完毕,大冢康介对蒙疆军骑兵团团长下达了攻击令,杜东强的两个骑兵营,其中一个营全体下马,准备向河口村方向隐蔽前进。 就在这时,大冢又接到了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的战况通报,秋明少佐部下对西坪村的偷袭未获成功,八路军使用迫击炮和掷弹筒将其逼离村落。河边大佐警告大冢康介提前戒备。 迫击炮和掷弹筒! 大冢不由得又惊又怒地骂了一句——前方这个河口村里,八路军也会有这样的火力吗?但事已至此,只能霸王硬上弓了。 “少佐,”联队长吩咐奈良大队长:“命令你的炮小队,开炮!” 第164章 最严峻的时刻 九二式步兵炮炮口的仰角调节余地极大,仰到最高时,和迫击炮也没有什么分别。当然,日军在使用这种榴弹炮时,更多还是用于平射。此刻,奈良大队炮小队的这两门九二步兵炮,就朝着河口村,开始了交替式的连续平射。 日军炮兵虽然看不清前方景物,但一声一声传出来的爆炸闷响,则喻示着炮弹正在击中不同的目标。日本人的这种矮身短管炮,虽然口径只有七十毫米,其高爆弹的威力却足可以与七十五毫米口径的山炮相媲美,尤其对普通建筑物的打击效果,堪称惊人。 河口村眼下遭到的,正是这样的打击。 第一轮炮弹打上来的时候,吴子健还没有离开村头的马克沁重机枪工事,结果一发炮弹击中了这个民宅高高的地基;一瞬间,感觉整座民宅都剧烈地震颤了一下,若非地基是用极其坚硬的山石打磨成条垒起的,只怕这一炮就会把整座民宅震塌。 紧接着,整个村头的七八处宅院,都陆续遭到了炮弹的轰击。这也正是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狡诈精明所在:在黑夜看不清前方目标群的情况下,平射的命中率,会大大高于迫击炮的吊射。 八路军5连一直隐蔽在村头各个宅院内的差不多一个排的战士,最开始被这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得有些发懵,但他们很快就稳住了阵脚,原地或就近蜷缩在坚实的遮蔽物后面,等待炮火打击的结束。大多数战士也都很清楚,这样的炮火急袭一结束,敌军的步兵很快就会摸上来。 吴子健索性就守在了马克沁重机枪的旁边,目不转睛地盯着青龙河的大约方位——无论来敌是骑兵还是步兵,必然要从冰封雪掩的青龙河上踏过。那也是这挺重机枪枪口正对着的最佳射界。 河口村不大,除了正北方向的村头,吴子健已经将8连的两个排安置进了村西和村南沿线防御,5连的另一个排则作为机动兵力在村内调遣,随时投放到最需要的位置。 鬼子的炮击终于停止了。有细心的战士大致数了一下,这一阵至少打来了二十发炮弹,但眼下无法统计这些炮弹造成的伤害。夜空重新陷入了沉寂。 吴子健心中暗骂:若不是教导员胆小怕事,将5连缴获来的日军迫击炮和掷弹筒强行留在了西坪,那么此刻,赵野郊的炮兵班就可以像上次轰击伪蒙军骑兵那样,给对面的敌军炮兵阵地,也来个针锋相对的炮战。 漫长的等待。 敌军没有像5连指战员估计的那样,在炮击停止后很快就蜂拥而至,夜色中的河口村,除了呼啸的西北风,再无其他动静。受到打击和惊吓的村民们,则在屋内胆战心惊地祈祷着。 与此同时,与河口村村头相距不足一里的关门山山口青龙口,也在紧张地备战。 肖俊平一瘸一拐地到来之后,就立即向5连长李天林传达了吴子健副营长关于严禁出击的命令,他原本担心先于一步来到山口的5连副连长、会鼓动李天林去救援担任阻击的那个排。不过,平日勇猛有加的李天林,这时倒是清醒地意识到了山下军情的严重性,并且刚才副营长下令边打边撤的时候,已经专门派人找到他,要他带着三个排撤往山口死守,如无后续命令,一切都待天明后再定。 “肖队长,你们从村子那边过来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李天林向肖俊平问道。此刻,他们是在山口缓坡一个伪装了的工事里面,这工事原本是三块巨石叠加在一起形成的天然空间,被八路军深挖、拓展、堆砌,最终改造成了重机枪工事,极其隐蔽。但在这个月黑风高的深夜,从高处的工事了望口向平缓的山口下面看,同样是漆黑一片、难见一物。 “听不到什么动静,敌军应该还没有靠过来。”肖俊平答到,眼睛就透过了望口,费劲地向外面张望。 这座重机枪工事与山口另一侧的一个隐蔽工事,夹住了一条自上而下的河谷,那河谷便是山下面的青龙河之源。眼下是寒冬,河谷干涸,人可以沿着河谷上下行走。而李天林所在工事的侧面,还有一条无水的天然沟槽,约有大半个人的深浅,一直通到山下靠近着河口村的山脚。前段时间,吴子健利用这条沟槽旁边生长的茂密灌木丛,继续加以伪装,将沟槽改造成河口村通往山口工事的秘密通道。通道内,还铺了一条长长的藤编绳子,绳子末端就维系在山口工事里,拴着一个葫芦铃铛。一有战事,这条通道就可作为青龙口与河口村之间的联络通道,下面的人在上来之前摇晃绳子,葫芦铃铛就会发出闷响,工事里的人从而知道是自己人上来了。 今晚的战斗打响之后,青龙口与河口村之间的频繁的兵力对调,就是依靠这条通道秘密完成的。而那条显露在外的缓坡河谷,则已经处在了两个重机枪工事的监视之下。 “除了伪蒙军,还有日军吗?” 这回是肖俊平在问李天林。 “好像没有,我们包夹的是一大股骑兵,这帮畜生刚才正要偷袭河口村,被我们赶上了。打起来以后,没听见有喊日本话的。”李天林咬牙切齿地说着,他的一个排的精兵至今还在山下生死不明。 “你和副营长去偷袭小榆树山,结果丰店的敌人反倒来偷袭我们根据地了——如果你们在小榆树山里看到的坐卡车的大批鬼子、是从丰店开出去的,那么现在的县城里应该极度空虚。” 听到敌工队长如是分析,李天林不禁呆住了,他想了想,然后气忿忿地骂道:“那中-央军那帮孙子在干什么?我是说391团!他们为什么不赶紧反攻丰店?害得我和副营长领着二百多弟兄,在大山里白白捱了一天一宿!冻得跟冰棍似的。” 肖俊平将视线从了望口收回来,直直地注视着5连长:“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若不是在外面等上了一天一宿才回来,只怕现在河口村已经被敌军不知不觉地包了饺子。” ? 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战斗重新打响了。 被八路军的炮弹砸退之后,萩原旅团的河边参谋长,与高木大队的副大队长秋明少佐经过简短商议,决定采取声东击西之势,将攻击重点转到西坪村村尾。 文城特务机关长便衣行动队的两个特务,早前已经几次来西坪踩点,将这个依山傍水的大村庄,勘察得很细致。刚才,他们两个向河边参谋长提出了建议:西坪村尾(也就是村子的最南端)的外面,青龙河的两岸生长着一片一片的树林,每片林子大都有百余棵树,林子与林子彼此之间相距只有几十米,向南一直连绵出数里之长;而距村尾最近的一片树林,离村子只有几步之遥。皇军可以分一部分兵力绕到村子以南,利用这些林子的掩护,悄悄隐蔽地接近村尾,然后伺机突入。 河边参谋长因为在文城辅佐萩原晃旅团长坐镇,也时常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打交道,私下对小岛机关长的能力很是钦佩。因此,小岛长的部下提供了这一情况和建议后,参谋长立刻觉得可行。 秋明少佐闻听,同样表示赞同。他也获悉了第一军司令部下达给濑名师团的最新指令,也知道南下同蒲路、配合下元师团作战的紧急任务落在了高木步兵大队的头上;作为副大队长,他当然要为全大队保存实力;尤其是在刚才遭到了村内八路军炮火的猛烈打击之后。现在,既然有了可以智取西坪村的攻击方案,何乐而不为呢! 经过与河边参谋长的一番会商,秋明少佐调整部署如下: ——在刚才攻击的正西方向(实战证明这是八路军重点布防的方向),投入一个步兵中队,以散兵线队形发动佯攻;为增强佯攻效果,将三个中队的所有迫击炮,以及机关枪中队的一个小队,全部加强到这个方向。凭此吸引村内八路军的注意力。 ——由文城特务机关便衣行动队的人,引领一个步兵中队加强一个机关枪小队,绕到村子以南,隐蔽偷袭西坪的村尾,一旦得手,即在夺占村尾的基础上,向村内突击。 ——第三个步兵中队,同样加强一个机关枪小队,秘密转进到村头(也就是村子最北端)外面潜伏,等到村尾偷袭打响之后,八路军势必全力封堵那个方向的防线,届时这个步兵中队就可大举攻击村头,造成整个西坪村的八路首尾无法兼顾的被动局面。 ——最后,正西的佯攻则转为全力攻击,完成对整座村庄的合力攻入,一鼓荡平之。 这个堪称阴险狡诈的作战方案,立刻开始了实施。 首先开火的是炮兵。 六门九四式迫击炮,集中在正面一字排开,对夜幕笼罩下的西坪村突然发动了打击,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在村内此起彼伏。接下来,担任佯攻的步兵中队,则在机关枪小队的掩护下,冒着头顶的炮火,呐喊着,冲向了刚才被击退的方位。正是担心炮弹会伤及自己佯攻的士兵,炮小队的两门九二步兵炮才没有加入战局。但机关枪小队的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则夹杂伴随在佯攻的散兵线里,向前推进扫射——装备精良的日军常设师团,每个步兵大队都配备一个机关枪中队,内含三个小队,每个小队拥有四挺九二式重机枪。 西坪村八路军根据地最严峻的时刻,到来了。 第165章 肉搏崩溃 日军这轮突如其来的炮火打击开始之前,西坪村内的二营营长冯长治,刚刚做出了新的迎战计划。 根据河口村吴子健通信员的飞马来报,冯长治已经知晓了那里的敌情也很严峻,所以当机立断,派夏连山带领骑兵连火速前去驰援——在被俘投诚的伪蒙军骑兵官兵的训练下,二营骑兵连初具战力,虽然还达不到在马背上熟练作战的程度,但骑术都过了关;全连两个排,算上连部合计七十人,每人一枝三八式骑枪(小马枪),一柄马刀,一骑战马,装备绝对精良。 冯长治本来打算除了骑兵连之外,再将7连的两个排也派到河口村去,不过教导员刘恕坚持表示反对。刘恕认为,河口村那边与西坪村这边的敌情,均不明朗,但西坪这边有营部,还有包括营卫生队、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等非作战单位以及辎重,如果情况危急,他们显然更需要兵力掩护;反过来,河口村那边只有吴子健、李天林率领的5连精锐,进退比较灵便。何况,关门山内的红星峡距离河口村也更近,鲁大江的8连随时可以前出支援。 二营营长不愿意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与教导员争执,于是点点头,同意不再把7连的两个排派走。但夏连山率骑兵连全体立即出发赶往河口村。冯长治要骑兵连长转告吴子健:相机行事,如果河口村不守,或就近撤进关门山,或向西坪这边靠拢,一切均由副营长根据战场形势自行决定。 骑兵的马蹄声还未远去,炮兵班班长赵野郊就派人来向营长请示下一步的作战方案。冯长治激动地拍着那个炮兵班战士的肩膀,连声说道: “打得好,打得好!多亏你们关键时刻连续发炮,才解了村西防线之急。” 不过,接下来炮兵怎么打、打哪里,却让二营长犯了难。他不大懂得炮兵战术,刚才完全是凭着直觉要赵野郊他们轰击冲锋日军的后队的。此刻望着已经肃穆却仍然漆黑一片的村西,冯长治一时不知该怎样交待。其实,就连赵野郊自己,也不知道刚才的一顿猛轰究竟给日军造成了多大的杀伤——天实在是太黑了。 刘恕忽然插了进来,他示意炮兵班的战士先退后,然后将自己的头靠近冯长治的头,压低声音说:“营长,我建议提前着手部署撤离的方案,我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敌人这次是奔着消灭我们的根据地来的,不达目的,很难逼其收兵。” 二营营长直视着着教导员近在咫尺的眼睛,在这一点上,他几乎与刘恕感同身受:“你的意思,是让非战斗人员先行撤离?那就只有进山了。” 西坪村与河口村一样坐落于关门山的西麓,一样背靠一个被关门山敞开的山口,并且这个山口比河口村村旁的青龙口,要阔出两三倍,且地势平缓,逐渐升高延转入深山。山口内两侧分布的民宅,也足足有几十户。 “对,必须进山!”刘恕显然下了决心:“假如西坪守得住,他们就再从山里拉出来,最多就是折腾一趟;可是一旦6连7连顶不住敌军,让这些非战斗单位临时现撤,恐怕就来不及了。” 冯长治认为教导员言之有理,索性就将指挥撤离的任务交给了他——眼下,身为二营最高军事主官,冯长治最重要的是如何指挥打好这场生死仗。 刘恕随即就去执行了。冯长治特地将7连的一个排以及连指导员都交给他,要叮嘱教导员带在身边寸步不离。已经集合完毕的新兵连,则协助营部、卫生队和村战总动委,搬运辎重,向关门山内转进。 就在这时,日军的炮火开始了对西坪村的狂轰滥炸。 冯长治没有料到敌人会在偷袭不成之后,如此之快地改用炮火实施打击。转眼之间,村子里就落下了多发炮弹;仍滞留在冯长治身边的那个炮兵班战士,正是林师师部配给二营的两个炮手之一,这时就拉着营长原地卧倒,一边在轰鸣声里对着他的耳朵嚷:“营长,小鬼子打的也是迫击炮,听上去有不少门!” 冯长治一把拽住这个炮兵班战士的胳膊,厉声喊道: “马上回去告诉你们班长,朝着村外他认为有敌人的地方给我狠狠打,不要吝惜炮弹,今晚对我们来说是一场决战!炮弹打光了,你们就扛着炮往山口里边跑,绝对不能丢下炮,那是副营长他们拼了命从鬼子手里夺来的!” 炮兵听清了营长的命令,爬起来转身就往炮兵班的宅院方向跑去了。 看到这个炮兵跑开,冯长治突然又喊过身边的一个战士,要他通知已经去指挥撤离的教导员,至少分一个班的战士去炮兵班那里待命,一旦需要,这个班务必须全力掩护炮兵班安全撤走。 坛坛罐罐不能丢下,炮就更不能丢下! 安排完毕,二营营长带着7连剩下的最后一个排,紧张地蹲守在冰封的青龙河畔,这个排是他的总预备队——现在,他已经不能贸然回到村西前沿阵地去了,村外日军的炮火打击过后,将会发起怎样的攻势尚不得而知,他得守在这个差不多是全村最中心的地方,掌控全面的战场局势。 炮击更猛烈了。 ? 文城特务机关便衣行动队的两个特务,引领着一个中队的日军,绕到了西坪村的南面很远的地方,然后才返身,穿行着青龙河两岸的一片片树林,悄悄地摸向西坪村的村尾。 这两个特务奉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的命令,此前已经多次乔装成中国百姓,进入西坪村一带侦察,所以对这里的地形颇不陌生。整整一个中队的日军在他们二人的带领下,从南边而来,夜幕中的西北风则很好地掩盖了他们的行进动静。何况,眼下西坪村内外,已经展开了激烈的炮战,从这里听上去,村内的爆炸声此起彼伏;而明显是村西的外面也不时有炮弹炸响;无疑,那是八路军的炮火实施还击的弹着点。 在日军中队长的催促下,他们在暗夜里加快了脚步。不久,凭着来过几次的记忆,两个特务感觉应该已经接近了村尾,他们示意后队停下,前方几十米远的位置,依稀能够看到有几处房屋院落的轮廓,他们仔细地谛听着。 村外的炮击,就在这一时刻,停止了。但很快,村西方向重新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其中九二重机枪的声音格外清晰。摸到了村尾的这股日军顿时明白,正西方向的地面佯攻开始了。他们足足又等待了将近两分钟,中队长一挥手,埋伏在林子里的一百多日本兵,一跃而起,按照三个小队的梯次冲向了村尾。 防守村尾这一带的八路军,是二营7连刚刚到位的两个排,由7连副连长带领着,进入到村尾的民房内和院墙下布防。但是,村尾外面一片死寂,村西的枪声却激烈得有如爆豆,人们的注意力禁不住都被吸引了过去。 “有情况!” “不好!” “什么人?站住,开枪了!” 突然之间,村尾的战士当中有人感到一大群黑影从外面扑了上来,立即发出了警报和警告。但几乎在同一瞬间,黑影们已经达到了他们身前,扑到近处,闪着寒光的三八枪刺刀顿时清晰在目。 鬼子!鬼子上来了!!战士们发出了惊怒的吼叫。 一场短兵相接的近身肉搏,就这样毫无征兆地爆发了。 扑在最前面的是这个日军中队的第一小队,黑暗中奔跑着的他们,几乎直接撞进了一群八路军战士的怀里;敌对双方都用自己国家的语言呐喊着、嘶吼着,刺刀与刺刀、刺刀与枪身之间格斗磕碰的声音,混成了一片。 7连的副连长是打过平型关大战的林师徐旅老兵,慌乱的局面之下,他仍能迅速地指挥在纵深布置的另一个排猛扑了上去。副连长非常清楚,自己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这股日军来势凶猛,人数不明,必须全力在村尾口顶住他们;否则,一旦让他们突入村内,整个二营的防区必然大乱。 “快去报告营长、教导员!” 副连长一边杀进战团,一边大声命令着自己身边的战士,有人答应了一声,转身跑向村内。 7连这两个排共有八九十号人,在经历了最初的慌乱后,总算厮杀着将日军的这个先头小队逼得开始后退,但后退刚刚持续了几秒钟,后面就又汹涌着冲上来了更多的日本兵,双方展开了更为混乱和激烈的肉搏。 高木大队出自萩原旅团的西条联队,属于师团的精锐部队,眼前这个中队的许多日本兵,更是自卢沟桥事变时就在河北连续征战,其射击本领和白刃战本领,堪称陆军一流。而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7连,则在整体战斗力方面,算不上是二营的主力,与李天林的5连、王双龙的6连相比,红军时代老兵的数量占不到全连的一半;战士们单兵作战的能力不是很强,使用的步枪五花八门,有的甚至没有匹配刺刀。 更致命的,则是日军中队在人数上的优势:一百六七十人,对阵八路军的八九十人。 凡此种种,都决定了这场遭遇战式的肉搏,天平逐渐地倒向了日军的一方。越来越多的7连战士,伤亡在日本兵的刺刀或枪托下,情急之时,有些战士甚至开始在黑暗中不管不顾地朝着一切人影开枪射击。 在一户院落里的7连副连长意识到了不妙,他挥舞着上了刺刀的汉阳造,竭尽全力地拼杀着,一边发出声嘶力竭的吼叫来鼓舞部下的士气。有个日本兵跳到了他的侧前方,后背斜对着他、与一个八路军战士对刺,7连副连长大喊一声,挺枪将刺刀捅入了日本兵的后心,但用力过猛的他,却再也无力拔出刺刀来;这时,一杆三八步枪的枪托,猛地砸在他的后脑上,副连长双眼一黑,重重栽倒在坚硬的冻土地上。 村尾的防线崩溃了,上百名日本兵,灌进了西坪村。 第166章 内外交困 冯长治并没有意识到此刻村西的战斗是日军的佯攻,听着九二重机枪持续不停的吼叫声,二营长判断敌人仍试图从村西打开突破口——他刚刚已经派人到那里通报6连长王双龙了,告诉对方自己的指挥部就设在6连身后的青龙河岸上。 6连有两挺捷克式轻机枪,这时都在村西防线上狂热地喷射着火舌;7连则只有一挺,就在冯长治带领的这个排的手中;二营长正盘算着,要不要将这挺捷克式立即派到村西前沿去,忽然,从村尾方向跑来了7连的一个战士,他带来的消息让冯长治大惊失色: 村尾出现了大股日军,副连长正带人拼命堵截! 村尾!? 由于今晚首先听到了从河口村隐约传出的枪炮声,且吴子健还派人来报告了敌情,冯长治的意识里,便将敌军进犯河口的方向确立在了北边,而率先奔袭西坪村的日军则是从同蒲路方向的西边而至——基于这一判断,刚才二营营长一边亲率6连堵截西面来敌,一边让7连长带两个排去布防村头所在的北方。 而村尾相对而言应该是最安全的,这也是冯长治让7连的副连长带两个排前往的原因。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日军却恰恰对村尾所在的南面下了手。 前来报信的战士显得惊慌失措,冯长治接连问他几个问题,他要么答不上来、要么答非所问——手里只有最后一个排的机动兵力了,冯长治咬咬牙,要副排长带领一个班,由报信的战士引领着奔赴村尾增援。 二营长不大相信日军会将村尾作为主要突破口,至少在目前,枪炮声最激烈的仍是村西。他已经有些后悔刚才派走一个排去协助教导员撤退:敌人如此之快地向村庄扑来,那几个非作战单位以及辎重今夜能否来得及撤进山口,谁也不敢肯定。 然而,倘若冯长治知道村尾发生的是一场怎样的战斗,他就不会只派一个班的兵力前往了,那无异于拿着一张小板凳、去封堵一座无遮挡的院门。 ? 西坪村村公所一带,耳听着枪炮声越来越激烈,正指挥撤退行动的教导员刘恕不禁越来越心惊。迄今为止,刘恕仍不清楚究竟有多少日军在参与对西坪的进攻,但常年征战的他,无疑感受到了敌人的来势汹汹。 “教导员,真的必须马上就撤吗?” 在营部卫生队所在的村东一座大宅院里,女队长慌乱地询问着。卫生队现在不仅有十多名轻重伤员需要照顾,而且所有的医疗设备都处在使用状态,若要撤退,需要做大量繁琐的准备工作。 “执行命令!不要废话!” 刘恕瞪圆了双眼急不可耐地吼了一句。眼下摆在他面前的撤退任务,除了卫生队,还有弹药、粮秣、衣物等大批辎重;还有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大量文件,主要是全村减租减息账目和契证、村自卫队(现在已经改称新兵连)队员的名录档案等等。可谓千头万绪,刘恕一时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应该先撤退那一家。 对了,还有六名鬼子俘虏! 这个刚刚想到的内容,更让教导员头疼不已。六名日军战俘,均为二营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伏击濑名师团骑兵的战果,当初想也没想就带到关门山来了,后来却成了二营的一个累赘——六名俘虏都很顽固,加上语言不通无法沟通(仅仅前任晋军参谋、现任徐旅二营敌工队长的肖俊平用日语审问过他们一次),所以很难感化或策反。刘恕曾经想借助百姓公审的形式将他们都枪毙了事,但营长冯长治没有同意,此事就蹉跎下来。 眼下,转移撤走非战斗单位以及辎重才是头等紧要,哪里又腾得出人手来看押这六个日军俘虏!?倘若他们趁乱暴动逃走或被敌人营救,后果不堪设想。想到这,刘恕不禁再次动了杀机;他环顾四周,除了自己的通信员,7连指导员带着的一个排始终跟在身边。但若要堂而皇之地下达处决战俘的命令,刘恕又觉得有些难以启齿。 正在彷徨之际,张绣带着村战总动委的两个工作人员(都是村里的百姓骨干)跑了过来。漂亮的女兵同样很慌张,自接到撤退命令后,她就去喊平日里的几名骨干,准备到村公所去收拾东西。刘恕看见一个小时前还和自己喝茶谈笑的张绣,现在却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禁心如刀绞——这都是河口村那个该死的吴子健闹腾的,好好的根据地安逸日子不过,偏要去袭扰县城里的日伪军,现在惹祸上身了! “教导员,我的人手不够啊,能不能派给我几个人?” 张绣看见刘恕,仿佛看见了救星。刚才,她去敲村民骨干的门,但好几个骨干闻听日本人打上门了,都不肯再跟随张绣到村公所去。 刘恕二话没说,就命令7连的指导员从身前这个排里调一个班出来,听从张绣的指挥,务必将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全部文件和物资,安全搬运转移到山口里去。 “教导员,炮打得这么凶,敌人到底有多少啊?营长他们在哪里?”张绣紧张地问道。但刘恕显然已经顾不上她了,还有大批的辎重分布在几处宅院,必须马上搬运。 刘恕开始给已经集合起来的新兵连部署任务。新兵连是完全参照林师编制的,全连六个排,目前共两百二十七人,半数发有步枪武器。刘恕准备让其中的两个排,立即开赴村后山口一带建立警戒线和预设阻击阵地,以确保人员和物资能安全撤进关门山;余下四个排,则协助各个非战斗单位撤离,包括搬运辎重。 可是,让教导员始料不及的事情发生了:新兵连的成员,全部来自本村,一听说要撤往关门山内,顿时人心浮动起来——他们的父母妻儿还在村子里,外面就是大队的拿枪拿炮的日本兵,虽然这些新兵绝大多数都没见过日军是什么样,但鬼子在其它地方烧杀淫掳的恶行,他们也都是有所耳闻的。此刻要他们丢下家人撤进关门山,很多新兵顿觉难于服从。 新兵们受训时间不算长,纪律性当然也就不算强;又都没有经历过战斗考验,这时就明显流露出了畏战、恋家的情绪,并且很快弥漫开来。 刘恕见势不妙,急忙厉声出言喝止,立即要求各排排长、副排长(都是从6连、7连抽调的老兵)实施弹压。同时,两个排马上开往关门山山口执行任务。 黑暗中,有新兵开始溜走,他们毫不犹豫地奔向自己的宅院。排长们高声警告着、阻拦着,但收效甚微。刘恕真的急了,抓起手里的小马枪(还是那个该死的吴子健,收走了全营的短枪交给敌工队,害得自己和营长都不得不背起了小马枪),朝天就放了一枪,但这一枪打出,开小差的人反而更多更坚决了。一个新兵排长气急败坏地嚷道: “把枪留下!要走的把枪留下!!否则格杀勿论!!!” ? 村内忙乱作一团的时候,在村西前沿实施防御的6连长王双龙,也觉察出了不对头。 卷土重来的鬼子,虽然有重机关枪加入了攻击队伍,但气势上明显不如刚才。王双龙清楚地记得,刚才他和6连其实已经快顶不住了,那些日军发疯了一般前赴后继地逼近他们的防线;但是这一轮的进攻,则到目前为止,还感觉不到攻方的积极,除了九二重机枪的扫射,来自步兵的火力看不出有太多迫近的意思,投放的兵力,同样不如刚才。 王双龙突然一惊:难道鬼子在搞声东击西?! 又观望了片刻,6连长越发吃准了这一判断,他马上让人跑到冯长治那里报信——既然鬼子在这边搞佯攻,那么就一定将真正的突击力量放在了别处。 似乎是为了佐证王双龙的判断,过了一阵,派去给营长报信的战士没有回来,但村内却响起了枪声,仔细听,那枪声来自村子的南头。 那是偷袭村尾的日军中队,杀进村庄了。 7连副连长指挥的两个排,最终没能在近战肉搏中抵住人数占优的日本兵,随着副连长的牺牲,日军这个中队在付出了三十多人的伤亡代价后,完全占领了村尾,并开始向村内实施渗透。 冯长治刚刚派出的支援村尾的一个班,迎头与这个日军中队的一大股遭遇,双方迅即开始了对射。一个班的火力毕竟太孱弱了,他们只阻击了不到五分钟,就被越来越多的日本兵冲溃。王双龙听到的,正是他们之间的交火声音。 冯长治也听到了那个方向的交火,二营长顿觉不妙——交火之声不在遥远的村尾,却离自己所在的村中央很近!就在这时,6连长派来报告村西敌人佯攻的战士赶到了,冯长治终于明白,村尾发生的战斗,才是日军的真实进攻方向! “全体跟我来!” 二营长不由得急火攻心,大叫了一声,率领着不足一个排的兵力,立即朝着村尾方向扑了过去! 第167章 空中诡异的火把 夏连山率领的骑兵连一路狂奔,驰出了西坪村的村头——他一度担心在村头这个方向会遭遇日军的截击,但这支轻骑最终畅通无阻地跑进了茫茫夜色。 5连副连长出身的夏连山,此刻格外担忧5连的处境。吴副营长派来报信的通信员说,袭扰河口村的是曾被5连痛击过的蒙古骑兵。但刚才临行前,营长却亲口告诉他,今夜前来攻打二营这两处根据地的敌军,日军占的比重应该很大,必须做好决一死战的准备。 “连山,记住,一切以保存有生力量为重,”刚才在西坪村内,夏连山已经翻身上马后,冯长治还拽着他的马缰绳,仰头叮嘱着:“骑兵是平原作战,目标明显,容易暴露在敌人的火力视野内。如果情况危急,全连宁可弃马,也要争取带战士们安全转移到山里——只要人在,马匹迟早能再拉回来。” 从营长这番语气凝重的言语里,夏连山真的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转移到山里?需要进山吗?他曾经走过前往关门山红星峡的山路,很清楚在那样崎岖的山路上,马匹是很难行走的。如果进山,几乎就意味着要放弃马匹。 刚刚成型的骑兵连啊!夏连山内心不由得一阵刺痛,同时越发为河口村那边的战况揪心。带着这样复杂的思绪,骑兵连长一马当先,引领着身后的队伍在夜幕下的荒原开始疾驰。 突然,前方响起了炮声;借着西北风的传送,骑兵们都清晰地听到了,同时也都猜到了这炮声就是来自不足十里之遥的河口村。他们纵马跑得更快了。 八路军骑兵们猜得不错,那炮声正是发自河口村北面的旷野,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在发威。但是等这七十多骑堪堪奔跑到河口村的村南口外时,炮声却停了。 夏连山回头喝止住了骑兵连的行进,他们就立在马背上,小心聆听着近在咫尺的这个小村落的动静。 然而没有动静。在暗夜中勉强可见其轮廓的河口村,眼下一片沉寂,如果不是刚才亲耳听到了轰隆的炮声,很难让人相信这里发生了战斗。 “一排全体下马!”夏连山低声下了命令。骑兵连两个排,每排三十余人,他让二排勒转马缰,向后退却了几十步列队,一排的人则步行靠向村尾的几座宅院,其中一个班摸在最前列。 曾经驻防过河口村的夏连山非常清楚,面前的村尾一带,到了夜晚都布有诸多明暗岗哨——其实不止在村尾,村子的外围也都是同样布有游动哨的,只不过今夜爆发了战事,外围的游动哨应该已经收缩进村了,否则骑兵连来的路上就会碰到。 摸在最前面的那个班,有人向村尾的宅院发起喊话: “什么人守夜?”这是林师徐旅二营的两处村落约定的夜间暗语。 “打狼拣核桃的!口令?”对面村尾处很快有人回答并发问。 “五台山。回令?” “喇-嘛庙!” 验明身份,最前面的那个骑兵班顿时呼啦啦站起来一片,跑进了村口,夏连山也策马奔了过去:“我是二营骑兵连长夏连山,5连的哪个排在这里?” “报告夏连长,8连二排奉吴副营长命令,防守村南口。” 夏连山吃了一惊:“8连?8连什么时候到的?大江来了吗?”他说的大江,乃是8连连长鲁大江。 “我们连长没有来,是韩副连长带的一排和二排。” “敌军进攻了没有?”夏连山不及细问8连意外出现在河口村的原因:“刚才是不是敌人打炮?吴副营长在哪里?” “敌军在村外向我们开炮,好像还没有派兵进攻,吴副营长在村头指挥。” 夏连山想了想,看来这里的村尾目前还比较安全。他命令骑兵连的两个排,一个进入村尾,一个仍在村外警戒待命。他本人则带领几个骑兵,朝村头驰去。 看见夏连山带着骑兵连到来,吴子健先是喜出望外,可是一听说西坪那边也遭到攻击且是日军,顿时又担忧起来。这一刻,二营副营长也彻底明白了,今夜日伪军对两处村落的袭击,显然是统一部署。 “连山啊,怎么老冯还把你们派来了?眼下敌情不明,骑兵连是全营的宝贝,贸然前出到夜战战场,风险太大了。” “军情紧急,营长担心你们这边兵力不足,所以特意让我们快马加鞭赶过来——副营长,你就尽管给我们分配任务。养兵千日,总得一用啊。” 听原来的部下这么说,吴子健越发懊恼了:“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我不是娇惯着骑兵连不打仗,恰恰相反,应该把你们用在刀刃上。像今晚这种摸黑混战,让你们上阵太不划算了!” 吴子健的心目中,骑兵连早就不再是单纯的作战部队,如今已非冷兵器时代,骑着马挥舞着马刀冲锋,如果遇上轻重机枪的扫射,无异于活靶子。但这七十多匹马,却是最好的运兵工具:每个骑兵的马背上如果驮上一名步兵,再带上几挺轻机关枪,这一百多人马就是一支可怕的机动力量,可以迅速地拉到战场上任何最需要的地方,发挥战力——无论从前还是最近,他都领略了日军用卡车运兵的机动投送能力的强大;二营搞不来卡车,但七十多匹战马毕竟也不是吃干饭的。 “副营长,我们来都来了,难道还让我们摸黑跑回去不成?”夏连山一边说,嘴角还一边泛起了调侃式的微笑,这是久经沙场的老指挥员,每临大战前流露出的镇定与自信。 吴子健气得照着骑兵连长的肩膀就是一拳:“你还真就应该跑回去!营长说得对,今晚就是一场决战,万一我们守不住村子要进山,我这里的青龙口道路险恶,远不如西坪身后的山口那么平缓——你这个骑兵连长用脑子好好想一想,马匹走哪个山口进山更合适?!” 还没等夏连山回应,一个战士突然跑进了屋:“副营长,前院发现有情况!” 前院指的就是马克沁重机枪工事所在的院子,此刻,朝着河口村村头的院墙下面埋伏着十几名战士,他们刚刚感觉到浓浓的夜色里,村口外面似乎有大群的人在朝着这边缓慢移动。 “别急着打,等估摸着快靠近了,扔几个火把出去,我这里机枪响了,你们再动手!” 吴子健迅速打发走了报信的战士,然后对夏连山说:“看样子要开始了,你赶紧把队伍都拉进村,村尾现在正式由骑兵连接防,把8连二排调到村子西面去加强防线,你对这里情况熟,也去西面帮着韩副连长指挥。” 上一次,夏连山在河口村亲自指挥过对伪蒙军骑兵的交战,当时的主场战就是狭长的村西边缘,因此吴子健有意做出这样的安排。 夏连山心里有数:吴子健还是不舍得让骑兵们投入恶战。他看着老首长,想再说几句,但副营长已经全神贯注地从重机枪射击孔向外了望了。骑兵连长叹口气,疾步地走出了工事。 吴子健瞪酸了眼睛,也没有看出村头那边有什么异样,但前院处在露天,感受得肯定会更真切;他吩咐马克沁射手,睁大了眼珠看火把,只要确认摸上来的是敌军,立即开火。 摸上来的的确是敌军,伪蒙军。 此刻,他们奉命弃马步行,一个骑兵营的两个连,分成前队后队,彼此相距六七十米,朝着河口村村头的大致方位,悄悄地摸了上来。 这些伪蒙军骑兵,有部分人参加过上一次的河口村之战,因此对这一带的地形地貌存有记忆。当然,也就存有畏惧:八路军的炮打得准,机关枪也厉害。 他们并不知道八路军的炮都调走了,还要防范着村子旁边的山口青龙口是否会有八路军冲下来夹攻,于是胆战心惊、东张西望地朝着河口村村头一步一步地蠕动。 “什么人?口令!” 夜空里突然响起一声闷闷的喝问,伪蒙军们顿时停住了脚步——这时他们距离河口村村头,只剩了三十米不到。这声喝问令他们大吃一惊又手足无措。 “砰!” 终于有个绷不住的伪蒙军骑兵,端起骑枪朝着前方发声的方向搂了火,但枪声刚落,却见空中倏地腾起一个火把,翻滚着飞到了伪蒙军尖兵群的头顶,还没等他们明白过来,就又有几只差不多的火把几乎同时从天而降。 夜空在瞬间被照亮了,火光中,清晰地暴露出了二三十个伪蒙军骑兵的身影,他们脸上的表情恐惧万状,瞪着诡异飞行的火把,惊呆在原地。而借着火把的余光,隐约还可看见,在尖兵的后面还有大群的人影在匍匐着移动。 马克沁毫不犹豫地打响了,弹雨居高临下地倾泻过去,伪蒙军的队伍顿时发出了嚎叫。 守在村头这个院墙下面的5连战士们,刚刚丢完了火把,这时就在重机关枪的咆哮声里,奋力向外面又丢出了几颗手榴弹。 与此同时,由三四座宅院和院墙等建筑暗中链成的村头防御工事后面,也开始了射击。守卫在这些工事里的,是5连整整一个排的兵力,虽然仍是目不见物,但凭借着刚才火把短时照耀出的景象,全排的三八式步枪和中正式步枪,一起打响了。 第168章 阴险机枪阵地 由于这些伪蒙军的尖兵们距离河口村的村头已经相当之近,被八路军这一轮打击下来,二三十人当中的绝大多数非死即伤,狼狈地缩了回去。 村头八路军的阵地已经暴露,在后面督阵的伪蒙军营长,担心就这么撤下去,会挨日本人的斥骂,当场狂叫着“不许退”,就喝令前面的这个连,朝着刚才八路军开火的方位,全体冲锋。 于是,一百余名伪蒙军士兵先是乱哄哄地向对面放枪,随即又咬紧牙关开始了前进。 此前,日军的两门九二步兵炮轰击村子的时候,由于是摸黑乱射,只有两发炮弹命中了最前沿的房屋工事,其中一发打在了吴子健所在的马克沁机枪工事的地基上,没有造成损害;另一发却击中了村头一栋房屋的屋顶,将整个房屋打塌半扇;埋伏在屋子山墙外一处柴禾堆后面的两名战士,一死一伤。除此,其余的炮弹要么从村庄头顶掠过,要么摧毁了村内的几座民宅院落,却没有给村头工事造成太大的破坏。 现在面对着冲锋过来的伪蒙军,5连一个排的兵力就依托这些工事,开始猛烈射击;黑暗中,他们完全凭借着西北风传送的动静,朝着一切发出声响的方向开火。村头外面是冰封的青龙河河面以及杂草低矮枯黄的旷野,冲到距离村头几十米远地方的伪蒙军,根本躲避不了如此密集的火力,不断地有人被打倒。 最终,尽管有长官在后面声嘶力竭地督阵,伪蒙军的这个先头连,还是被弹雨逼了回去。 炮击声、村头的交火声,都传进了半里地之外的关门山青龙口工事,李天林急得有如关进笼子里的饿虎,在逼仄的重机枪工事内团团打转。 “肖队长,你确定副营长也是这么跟你交待的?!” 他问一旁冷静地坐在一个弹药箱上的敌工队长肖俊平——因为肖俊平一进来,就再度强调了吴子健给5连长的命令:死守山口工事,等待天明,没有命令严禁下山出击。 由于有重机枪的射击孔,所以工事里面不敢照明,以防山口下面的人会望见灯火;只在一个角落扭亮了一盏小马灯,且用棉被蒙住了大半,这样,可以保证工事里面的人能够勉强互相看到身影,免得撞来撞去。 李天林看到的就是肖俊平隐隐绰绰的身形,但后者并没有回答5 连长的问题,或许也是这问题问得毫无意义。 此刻,李天林手里握有5连的三个排,他让其中的两个排进驻山口缓坡一带的民宅待命(那其实都是后来兴建的5连的营房,只是外观完全按照当地百姓的民宅样式修造,掩人耳目);另一个排,两个班向深山方向警戒,防止山内有人——比如8连战士、山民以及土匪等等——下来或路过;两个班向山口下面警戒,协助两大工事内的重机枪班进行防御。 后来,听着山下的枪炮声突然一阵一阵地响起来,李天林知道敌军开始进攻河口村了,他清楚地听到了那挺马克沁还击的怒吼。会有多少敌军?副营长手里只剩了5连的两个排,另外两个排则是临时调来的8连的,战力不是很强。河口村已经没有了炮,那么炮弹显然就是敌军的炮打出来的,据肖俊平判断,可能是九二式步兵炮。 九二步炮?!那是日本人的炮,伪蒙军的骑兵团是不会配置的。这么说,蒙古骑兵的后面,还真有日军跟随! 这个分析让李天林急得后背冒出了热汗:“肖队长,我带着一个排,从交通沟摸下去看看怎么样?” 他所说的交通沟,就是青龙口靠近河口村一侧、那条被伪装起来的无水沟槽。 肖俊平苦笑了一下,反问道:“李连长,你是在请示我吗?我可不敢做这个主——吴副营长下的死命令,你不是不清楚。” 李天林险些在工事里大吼起来。他向来知道这个晋军参谋出身的敌工队长外圆内方,副营长临战之前把他从村里派上了青龙口,多少也有监督自己的意思。按说,敌工队直属营部,队长的级别应该与自己这个连长平级,但如果自己真地要带着一个排摸下去的话,只怕这个肖队长会不依。 “你听听,马克沁的射击频率有多急?”李天林拉着肖俊平来到了工事的射击孔前,向什么也看不见的山口下面指点着:“这说明什么?敌人对村头的进攻很疯狂,要不然咱们的重机枪不会这么猛打。” 肖俊平叹口气,对着近在咫尺的5连长说:“副营长的意思,也许你还没完全明白——他是做好了河口村守不住的准备的。他把我这个瘸子、还有整个敌工队从村子里提前支走,支到你这里来,就是担心我们会失陷在村子里。” 李天林终于惊呆了。 良久,他才重新急迫地抓住敌工队长的胳膊:“难道我们就看着副营长他们被日伪军围困到死?” “这正是他要你死守山口的用意,”肖俊平的声音仍然平静如水:“假如村子守不住了,他要么带人退往西坪,要么突围出来向我们靠拢。如果是后者,那咱们这里就必须固若金汤,才有条件接应副营长他们上来。” 肖俊平的话在幽闭的山口工事里回响,不止5连长,工事里其余的5连战士,也都默默地聆听着。其实直到现在,他们仍不知晓西坪村今夜也遭到了日军同样的攻击。 “你总说,要知己知彼,可是现在我们窝在山口的工事里,除了耳朵听着山下打成了一锅粥,别的什么都不清楚。这能叫知己知彼吗?!”李天林找不到摸下去的理由,所以就把气往肖俊平的头上撒。 不料,肖俊平却出乎意料地回应到:“你说的对,我可以带着几个敌工队员下去,探个究竟。” 明知道肖俊平是副营长眼中的宝贝,李天林哪里肯让腿伤未愈的敌工队长涉险,他立即提出由自己带一个班、外加几名敌工队员下去。肖俊平刚刚来得及做出反对,青龙口下方,突然又响起了重机枪的射击声,很短促,陆续响了几番,然后停止了。 工事里的人一下子都紧张起来:这不在村头的方向,听枪声也不是马克沁,而应该与工事里的这两挺重机枪相同——日本人造的九二重机!难道鬼子摸到了下面、要沿着山口向上发起攻击吗? 李天林做出了否定:这重机枪不是朝着山口上边打的,也不像是在支援进攻河口村的敌军。又与肖俊平争执了片刻,他俩决定由5连副连长带着六名战士、三名敌工队员从交通沟下去,立刻摸清情况。可就在这时,交通沟内的那条绳子竟然摇晃起来,拉响了工事里的铃铛。 应该是自己人,从交通沟爬上来了! 只是他们谁也没有料到,爬上来的竟然是5连五排的两个战士,就是刚才在村外率先袭击伪蒙军骑兵时、负责担负丰店方向警戒的五排!喜出望外的李天林,迫不及待地向这两个战士追问起了情况,但得到的回答却令人心痛—— 五排在警戒丰店方向时,遭到日军和伪军的两面夹击,只有少数人冒死突围了出来。这两个战士,与另外几名战士突向了关门山方向,黑暗中,他们不时遭遇纵马在荒原上乱跑乱撞的伪蒙军骑兵,被迫在地上趴伏了很久,直到骑兵去了远离他们的地方集结,才小心翼翼地开始朝关门山方向摸索。不料,又误入了日军奈良大队刚刚在关门山青龙口下面设立的伏击阵地,一阵搏杀之后,只有他们两个活着跑了出去,并终于成功地摸到了山口下面的交通沟沟口,发出暗号后爬了上来。而李天林他们刚刚听到的九二式重机枪的声音,恰是日军伏击阵地上的机枪追杀这两个战士而开的火。 两个战士不同程度地挂了彩,由于误入日军伏击阵地时很慌乱,逃出时更遭到重机枪弹雨的追杀,他们两个都说不清那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阵地。 “是专门来截击我们的,”李天林忽然恨恨地醒悟过来:“在那个位置上架起重机关枪,射界正是山口通向山下的必经之路——小鬼子肯定从伪蒙军那里知道了、山口一带有我们的部署,所以为了防止我们冲下去支援河口村,就在那里预先设了阵地!” 工事里的战士们,纷纷小声地叫骂起鬼子的歹毒和狡诈。 骂声过后,肖俊平开口说道:“必须摧毁那个阵地,至少,也要搞掉鬼子的重机枪——我们如今知道了那里的凶险,可是山下的副营长他们还不知道,一旦他们突围出来奔向山口,就会遭到这股日军火力的重大杀伤!” 这一来,战士们包括李天林的骂声更激烈了。 “肖队长,你在这里坐镇指挥,我带两个排下去,说什么也要灭了小鬼子这个阴险的阵地!” 李天林一边压低声音喊,一边就往工事外面走,肖俊平急忙叫住了他。敌工队长觉得,消灭这个日军阵地有个最大难点:日本人瞄准的就是山口下山的路径,李天林他们无论如何都无法从这里绕到日军阵地的后面或侧面去,而如果选择正面强攻,对方的九二式重机枪则早已经严阵以待。 怎么办?! 肖俊平的脑子紧张飞快地转着主意,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个足智多谋的敌工队长身上了。 ? 第169章 暗夜破袭 大冢联队的奈良步兵大队,内辖一个机关枪中队,共十二挺九二式重机枪,编成三个机关枪小队(另附一个弹药小队)——这次夜袭河口村的行动,大冢带来了其中的一个机关枪小队,另外两个则留守丰店县城了。 眼下,这个机关枪小队四挺重机枪当中的三挺,就一字排开埋伏在了关门山山脚下,侧面监视着关门山青龙口的最底部。正如山口上的李天林分析的那样:一旦八路军从山口冲下来支援河口村,或河口村内的八路军试图撤往青龙口,这三挺重机枪都会给予猛烈的侧击射杀。 保护这三挺九二重机的,是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小队——刚才,5连五排的几个幸存的八路军战士,正是误打误撞进了这个还未布置完毕的日军伏击阵地。事后,日军的小队长立即派人向自己的中队长以及奈良少佐报告了此事,但奈良大队长对此并没有太在意,他要的是这个阵地能够有效阻击八路军山口方向与河口村之间的往来,至于别的,都不在话下。 大队长少佐显然忽视了从他的这个机关枪阵地上冲杀出去的两个八路军战士,如果他知道那对于机关枪阵地意味着什么的话,他就不会如此掉以轻心了。 此时的青龙口上,5连已经组成了突击日军这个机关枪阵地的队伍。 经过肖俊平和李天林的谋划,又经过二人的一番争执,最终决定兵分两路实施行动:一路由5连二排组成,加强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从秘密交通沟下至山口脚下,在日军重机枪阵地的对面摆开阵列,发动佯攻,吸引其开火暴露其阵地具体方位;另一路,则由李天林亲自率领敌工队的十二名队员,全部携短枪和大量手榴弹,沿着青龙口中间干涸的青龙河沟谷,潜至山脚附近隐蔽——待日军重机枪开火后,瞅准其位置,匍匐过去用手榴弹摧毁之。 动用敌工队出击,是李天林与肖俊平争执不下的原因。5连长坚持从自己的另一个排中抽调人选,肖俊平则以敌工队队员清一色使用短枪、方便携带和投掷手榴弹为理由力荐。其实,敌工队目前的这二十多名队员,原本就都是出自二营5连,甚至副队长陈栓柱也是原来5连的一个排长。但李天林起初之所以反对,在于他不愿意让敌工队员冒如此之大的风险——5连长深知情报工作的重要性,也了解副营长吴子健对敌工队的倚重,当然不肯答应。 最终,还是肖俊平抬出了河口村的安全大局,并提出5连长不宜亲自涉险、应该由副连长指挥突击日军机枪阵地,才压服了对方。李天林知道斗心智自己远不是晋军情报参谋的对手,为获得带队突击的权力,只好妥协了。 月黑风高。 二排在排长的带领下,顺利地沿着那条隐秘的交通沟鱼贯进入了青龙口下面的旷野,借着夜色的掩护,卧倒在冰封的青龙河岸边。此刻,在他们的左后,便是只有百十米距离的河口村村头;而在他们的正面,青龙河的对岸,应该就有日军布设的那个阴险的重机枪阵地;倘若日军将阵地设在河岸附近的话,那距离这里同样也就百米左右。 河口村那边仍无动静,看来,敌军对村子的一波攻击已经被击退了,而下一波攻击还没有开始。趴在地上的二排长算计着:连长带领的敌工队员也应该差不多沿着青龙河沟谷下到山脚了。他望着黑黝黝的对岸,扣动了三八式步枪的扳机。 “砰!” 子弹飞向了对岸,但却没有引起任何反响。二排长于是命令一个班全体开火,十几支步枪几乎同时打响了,这一下,终于招来了还击,至少两挺机关枪咆哮起来;听声音,毫无疑问是九二重机!看方位,竟然真就在百米以内。二排长心中暗喜,一边喊大家趴低身体以防中弹,一边下令以班为单位轮番开火,吸引对面暴露火力点。同时,让那挺捷克式也打响了,果然,对面的射击更加频繁密集起来。 蜷伏在山脚下的青龙河沟谷末端,李天林连同十二名敌工队员这时从这个角度,已经能够清晰地看见来自日军阵地上的重机枪喷射的火舌。大家都感到了心惊肉跳——若非事先有战友误闯发现,那么小鬼子隐藏在河对岸的这个机枪阵地,简直就是给5连预备好了的屠戮场!惊恐、愤怒的情绪交织在心头,李天林一拉自己身边最近的敌工队员,众人开始一个接一个爬出沟谷,朝着狂热开火的日军机枪阵地,匍匐了过去。 目测也就还剩三四十米的距离,他们向前爬行了一段后停了下来,这里几乎能够感受到斜刺方向的重机关枪喷射火舌的温度了,李天林将随身带着的三颗手榴弹,全部拧开了盖子——他确信昔日的部下也在做着同样的动作——然后拉着了第一颗的导火索,奋力朝闪着红光的方位扔了出去,没等其爆炸,第二颗就也用一样的方式掷出了。与此同时,他侧后的十几个敌工队员,纷纷投出了手榴弹;距离较远的队员,甚至勇敢地站起身、向前冲了两步才将手榴弹大力投远。 轰!轰!!轰!!! 几十颗手榴弹接二连三地炸响了,黑暗中,至少有一半准确地投在了日军机枪阵地上。猛烈的爆炸气浪将正埋头向对面射击的日本兵,掀翻了一片。 李天林在第三颗手榴弹丢出后,就立即拔出了腰间的驳壳枪开始连续射击,当他数到第五发子弹打完后,果断向后吼了一声:撤! 得手了的敌工队员们,提着驳壳枪转身就跑。 这是一场堪称经典的破袭战。十二名敌工队员连同5连长,只有两个被日军阵地上的乱枪射中受了轻伤,其余毫发无损地沿原路爬回了青龙口工事;而在对面担任佯攻的一个排,则付出了四死七伤的代价——毕竟,距离鬼子的重机枪太近了,又没有任何遮挡物。 但饶是如此,5连以及敌工队联手进行的这场突击,从佯攻到破袭,战术发挥得淋漓尽致,红军老兵的战斗素质也在此得到了全面体现:日军的机枪阵地,一个交锋回合结束,就被打哑了。 ? 河口村的村头,吴子健影影绰绰地看到了这场破袭战的发生和完结,但二营副营长却对此全然摸不着头脑。 起初,他被突然发生在村外的战斗吓了一跳——九二重机枪的扫射声,一度让吴子健以为是日军开始进攻关门山山口、引发了李天林那里山口工事的还击因为那两处工事内各设有一挺九二重机;但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重机枪的咆哮并非来自山口上方的5连工事,而是山脚之下! 还没容副营长仔细琢磨,捷克式机关枪就又清脆地爆响了,并且距离河口村更近;这下吴子健几乎可以肯定,是自己的5连在搞什么动作。二营副营长禁不住怒上心头:从村外开始分头撤向河口村和青龙口工事的时候,吴子健就特意派通信员告知李天林,率三个排死守山口,天明之前不得妄动。后来打发肖俊平和敌工队去山口之时,再次强调了这点——可李天林这小子竟然还敢擅自违令! “副营长,好像是俺们连长派人打下来了,要不要出去接应一下?” 在马克沁的工事里,5连一个没心没肺的班长不无兴奋地看着吴子健嚷道。吴子健恶狠狠瞪了班长一眼,刚要发作,却猛然想到:有肖俊平在山口,他是懂得厉害关系的,怎么会坐视5连长一意孤行?不对头! 就在这时,巨大、沉闷的爆炸声响了起来,久经战阵的吴子健立刻听出,那是数量众多的手榴弹集中爆炸的声音;在爆炸声里,九二重机的咆哮停止了,只剩了凌乱的单枪枪击还在继续。不久,清脆的捷克式开始孤独地点射,似乎在挑战对面的重机关枪。但是,最终一切重新归于沉寂。 吴子健最搞不懂的是九二重机(应该是日本人的,而且不止一两挺)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山脚的那个方位,那里既不是进攻河口村的方位,也没有直面关门山山口。而与这些九二重机对决的火力,似乎是和对方约定好了一般,在青龙河的两岸展开互射。 这个李天林,究竟在搞什么鬼!? “通信员,”副营长终于忍无可忍地喊道:“马上去一趟山口,看看那里发生什么了?要小心,村外有鬼子的重机枪。” 通信员刚刚应声离去,8连的一个战士却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报告副营长,村西有情况,前沿阵地听到了马匹的行进和叫唤声,骑兵连夏连长判断,敌军可能正在村西对面集结大批骑兵!” 集结骑兵! 吴子健心头一沉。在刚才村头之战打退了一次敌人进攻之后,他就在思考为什么突击上来的是步兵,曾经在村外与5连混战的大队伪蒙军骑兵哪里去了?他们会不会换个方向攻击? 吴子健记忆犹新的是上次的河口村大战伪蒙军骑兵营,当时他只赶上了战斗的后半程。战斗结束后,负责指挥的时任5连副连长夏连山以及目睹了战局的时任晋军参谋肖俊平,都在他的要求下,全面认真地复盘了前半程的作战——当时伪蒙军骑兵在村头失利后迅速转攻村子西段、并险些得手的打法,引起了吴子健的注意,也令他对伪蒙军战力不堪一击的传说产生了些许改变。 难道,这帮蒙古骑兵,还想像上次那样,猛攻狭长的村子西段吗?如今守御村西前沿的是刚刚从红星峡出山的8连两个排,人生地不熟,武器装备、作战能力也比5连差出许多;最糟糕的是他们从来没有过与骑兵交锋的经验——春节期间,二营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伏击日军骑兵中队之战,8连因留守驻地而缺席了! 吴子健暗叫不妙,他吩咐前院那个排长全权指挥村头的防御,自己带上5连的另一个排,开始向村西出动。可是,他们还没有跑出多远,从村西方向就传来了密集的枪声。 不出吴子健所料,伪蒙军的一个骑兵营,趁着夜色踏过了冰河,开始了对河口村西面的猛烈冲击! 第170章 友军,举棋不定 河口村八路军与日伪军的这场殊死夜战,开战没多久就被中-央军391团派出的联络官赶上了。 联络官是391团二营六连的上尉连长朱星云,上一次正是他奉命赴河口村主动邀请八路军联合作战——那时候,391团刚刚光复丰店县城,意气风发得很;但此次再度前来,则是全团又灰头土脸地被日军重新赶回大山了。秦忠孝的意思,是要联络官向林师徐旅二营通报敌情突变,原定的联合攻取小榆树山的作战计划延后。 整个391团从上到下,均不晓得昨夜吴子健其实曾经带着一个精锐的主力连、准确地楔入了日军在小榆树山的腹地,最终却因中-央军的败走丰店无功而返。及至这个上尉联络官朱星云奉命带人出山赶往河口村的时候,重新占据丰店的日伪军还未开始调兵出动。所以,朱星云一行走在去河口村的路上,却对那里即将遭遇扫荡、完全没有心理准备。 但随后从丰店出发的伪蒙军骑兵就掠过了他们的身边,再随后,日本人的卡车队也呜呜地驰了过去。上尉联络官这一趟出门换了便装并且没有骑马——丰店被日军夺回,大榆树山和小榆树山的外面遍布着敌人,他们不敢再穿着军装骑着马招摇出行——于是此时只能茫然地趴在荒原上,看着日伪军刺破夜幕匆匆前行,并没有意识到其前行的目的地竟然与自己相同。那一刻,朱星云和及其部下,距离河口村已经只剩了不足十里的路程。 不久,激烈的交火声就从前方传来了——吃了一惊的朱星云一行急忙循着枪声靠上去,方才明白丰店的日伪军原来是瞄着八路军驻扎的这个小村落来的。中-央军联络官当然搞不懂这里的八路军因何惹恼了鬼子、以至于对方要派大队人马前来夜袭。到访过河口村的他,倒是清楚地记得林师徐旅二营在这里只放了一个连的兵力,充其量两百人左右;而刚才从丰店开上来的日伪军,只怕不下六七百之众;借着后车的大灯灯光,伏在路边的朱星云曾经看见,有两辆卡车的尾部还拖着带轱辘的九二式步兵炮(车厢里应该还有迫击炮!)。 朱联络官感到了不妙,他小声问自己的部下:明明打丰店县城的是咱们中-央军,可是小鬼子为啥不进山报复我们、反倒跑到八路军的地盘上大动干戈? 他们猜不出原因,于是决定火速回报。毕竟,两军现在是友军,一方有难,另一方总不能袖手旁观。 与此同时,在大榆树山里的小寨,391团团部已经收到了日军连夜打开丰店南门、有大队骑兵和汽车驶出的情报。还未就寝的秦忠孝,顿时警觉起来——日本人白天刚刚从丰店撤走了一大批兵力,现在又从南门向外派兵,是哪里出了什么紧急情况、要夜间出动? 他一边让人速去喊中校团附张宏,一边就回想着傍晚时分曾经与潜伏文城的军统电台之间的电报往来:他致电给情报二组的电台,一来通报王穗花少校已经与李彦中尉离开391团返回文城的消息,二来也打探此刻文城日军的动向。 情报二组的电台台长老刘当时复电告知:日军连日来在文城火车站一带频繁换防,但动机不明。而位于太原的山西站则刚刚来电,称截获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拟派遣濑名师团一部沿南同蒲路继续南下进攻韩信岭的情报,并称国军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即将抵达韩信岭指挥防御作战。 这当时让秦忠孝心头大震——他当然知道韩信岭,自从文城和灵石县相继沦陷,韩信岭便成了国军第二战区眼下在南同蒲路上的最前哨。如今,卫立煌长官倘若亲自到了韩信岭,说明是要在那一带打大仗的。 同样,濑名师团如果继续沿着南同蒲路向韩信岭进军,文城无疑将是其发兵的大本营——特务连的探子今天白天报告,丰店县城的日军上午打开南门,有卡车搭载部队出城,随即开入小榆树山黄岩口。想必,那是开赴文城的。说不定,就是为了下一步进攻韩信岭在集结兵力。 但是入夜之后,再度由特务连探子送来的情报,显示日伪军又从丰店南门出动,却没有进入小榆树山黄岩口。蓦地,秦忠孝一下子想到了八路军,想到了林师徐旅二营的吴子健——坏了,丰店的日伪军,说不定是要去进攻他们! 此前吴子健带人到丰店会晤,曾经谈及徐旅二营伏击过日军濑名师团的骑兵,还在关门山的山脚下击溃过一股伪蒙军的骑兵。或许,正是在自家门口打了伪蒙军,才引起了丰店敌军的注意。 “六连长还没有回来?有八路军的消息吗?” 中校团附张宏一进来,秦忠孝就劈头问到。张宏也是来的道上刚刚获悉丰店的日伪军连夜出了南城,但他心底并不认为他们是奔着八路军去的:区区一两百人的八路驻地,值得日伪军在三更半夜搞出这么大的动静吗? “朱连长没有回来。你知道,他们穿便装带枪,不敢再走西边的这几个山口,怕出山就撞见县城附近的鬼子;所以是从大榆树山里一直往南,从最南边的山口出山,再奔关门山。那恐怕要多走一天的路程。但我估摸着,也快到八路扎营的那个小村子了。” “我怀疑,今晚出南城的日伪军,要去攻打八路军的驻地,搞不好,选择这个钟点行动,就是为了夜袭。” “不能是去支援南同蒲路作战吗?”张宏仍旧抱着不信的态度。 “我判断不大可能,”秦忠孝已经走到上方高悬着几盏马灯的沙盘前面:“如果是支援同蒲路进攻韩信岭,就应该走小榆树山奔文城,再沿着同蒲路南下,无论铁路还是公路都迅捷得很。白天从丰店开走的那支日军,正是符合这个路数。” 张团附指着沙盘上关门山与小榆树山之间的空隙,反驳道:“他们出南门,走这条路线,再向西一样可以抵达南同蒲路沿线的城镇啊。” 秦忠孝凝神摇起了头:“理论上是行得通的,可是你考虑过没有、这条路线都是荒原旷野,纵使骑马和乘车,也远不如走小榆树山里的公路到文城、再向南转进好走和快捷。何况,这批日伪军夜间出动,如果是为了同蒲路韩信岭战事,应当是事出紧急,没有理由反挑难走的路线行军。再看军统山西站的通报,韩信岭之战应该尚未打响,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完全用不着这么急三火四地半夜从后方调兵。” 张宏不言语了,眼睛仍盯着沙盘看,内心却已经赞同团座的分析。 正在这时,特务连长赵木头兴冲冲地跑了进来:“团座,听说丰店县城的鬼子伪军一批接一批一地撤走了,我们要不要再给龟孙杀个回马枪?!” 中-央军上校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个竹竿子特务连长每每总能猜到自己的心事,让他来当自己的团附似乎更合适:“你特务连在丰店县城里的人,没有情报传出来吗?” “我的团座大人啊,小鬼子不开城门,你让我的人从城墙头飞出来传情报啊?”赵木头笑嘻嘻地反问。 张团附看不惯赵木头在秦忠孝面前的随便和放肆,这小子仗着受团座宠溺、又是昔日从师部派下来的,所以一向没规没矩:“城门不开,情报就送不出来了?那还要你的那些手下窝在县城里干什么?帮着牛羊肉铺杀猪卖肉?” “张团附,牛羊肉铺不杀猪,你说话当心,回子们听了会找你麻烦的。”赵木头蹬鼻子上脸,索性又和中校团附调侃起来。 张宏黑了脸,马上就要发作,秦忠孝却突然说道: “人飞不出来,弄几只鸽子飞出来也行啊——古代飞鸽传书,可是有讲究的。” 赵木头顿时双眼放光:“我怎么没想到?着啊!我连里的一个部下是上海人,从军之前,就在弄堂的屋顶上摆弄鸽子,据他讲养得很在行。这家伙一闲下来,就好和身边人唠叨养鸽子的事,应该能懂得你说的飞鸽传书!” 秦忠孝大为赞许,觉得特务连里颇藏龙卧虎的,当即就要赵木头将此事做成正经事来办。 “那我们还打不打丰店?”受到团座首肯,赵木头越发鼓舞:“我估摸着,开拔走了那么多的小鬼子和伪蒙军骑兵,眼下县城里多说也就剩个一两百人,咱们四下里一围,管教他们守起城来顾头不顾腚。到时候,我留在城里的弟兄,一定会主动里应外合、找机会把城门打开。” “不可造次,”张宏不想让特务连长这么表演下去,自己毕竟还是中校团附,是全团的二号人物,岂能容一个小小的上尉连长在他和团座面前指手画脚:“我们的机炮连刚刚组建,协同攻坚的火力不足,万一日军在城头动用重武器,会给在旷野布势的我团造成重大杀伤。” “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不可以拿来做做文章吗?”秦忠孝直视着自己的中校团附问道。 张宏则坚决地摇头否定,他指出,391团刚刚以守军身份防守过北城墙的那两个缺口,当时攻城的日军大冢联队动用了两门九二步炮实施轰击,已经证明收效不大。若非我部决定主动放弃丰店,日本人想打那两个缺口的如意算盘,绝没那么容易。 如果现在攻防易主,双方转换身份,391团却只有一门用来平射的九二式步兵炮,另一门则是迫击炮,且两炮都是缴获日军所得,炮弹并不充裕。如此薄弱的炮兵火力,用来支援攻坚的步兵,可谓杯水车薪。而防守丰店的日军即便兵力不足,但火力方面,步炮与迫击炮、掷弹筒以及轻重机关枪,应当存有足够数量,任其居高临下发挥起来,缺乏攻坚经验的391团,伤亡定会不小。 倘若391团久攻不下之际,日军利用通信调遣兵力回援,内外夹击,势必造成我部心大乱,甚至在城下一败涂地,连缩回大榆树山的机会都很渺茫。 听着张团附的如是分析,包括秦忠孝在内的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沉默起来。秦忠孝虽然不大看得起张宏的圆滑世故,但对其军事才华还是相当敬佩和倚重的。上述有理有据的分析,几乎给有可能实施的进攻县城行动判了死刑,并且看不出有什么回旋余地。赵木头已经在舔着干裂的嘴唇、用口型开始骂娘了。 若在平时,仅凭中校团附的这次论断,秦忠孝就会言听计从地彻底取消这场进攻。可是,几个小时之后,情况却发生了惊天逆转——派往关门山联络八路军的六连长朱星云上尉,冒死从大路跑了回来,带来了证实之前秦忠孝判断准确的紧急情况: 日伪军大举夜袭河口村,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已经全面接敌! 第171章 拔刀相助 391团二营的六连长朱星云及其部下,说是冒死从关门山跑回报信,一点也不夸张,因为他们这次为节省时间,没有再从大榆树山南麓进山,而是直接贴着丰店县城的外围、找了个西山口跑了回来。这条路的沿途,不时有驻屯县城的日伪军骑兵巡逻,今夜更是随时可能遭遇从丰店出发的、进攻八路军驻地的敌军后队。 饶是如此,等朱星云他们跑进小寨的团部时,已是凌晨四时了。整个391团官兵,除了布置在进山几道关卡以及各个营地外面的哨兵们,其余都在睡梦中。 391团的这个六连长,上一次作为秦忠孝的联络官拜访八路军驻地时,曾经受到了吴子健、李天林的热情款待,尤其是那个5连长李天林,性格豪爽,酒量也惊人,可谓与他一见如故。两个人谈兵论史,说得十分入巷,尽管会晤时间短暂,但颇有惺惺相惜之意;何况双方还约定了来日要联袂作战、共抗外侮。 出于这些情愫,中-央军连长在关门山脚下惊见日伪军夜袭河口村,顿时心急如焚。从上次会谈中得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如今在关门山西麓扎有两个营地,河口村这个,只放了一个连,连长就是李天林。但估量夜色中参与攻击河口村的日伪军,只怕要数倍于八路军。朱星云进过河口村,当时也目睹了八路利用村屋院落构筑了不少隐秘的防御工事,可是此地毕竟是一马平川,无险可守的小村落,怎能扛得住日本人大部队的炮火和冲击?! 在大榆树山小寨团部,六连长朱星云喊醒了伏在桌子上迷迷糊糊打盹的值星军官——秦忠孝治军严谨,即便无战事时段,每晚也必须有团部的团附彻夜值星。 但今夜值星的上尉团附,却对六连长要立刻叫醒团座的举动做了阻拦: “老兄啊,我知道你披星戴月地跑回来不容易,可是现在这个钟点,叫醒长官只怕不合适?又不是我团军务出了状况,八路军在驻地跟日本人干起来了,不值当咱们这么急三火四的。” 六连长不敢与团部的人用强,无奈看看时间,距离天亮还剩一两个小时了——那就等。团座的习惯,六点之前肯定会起床。 秦忠孝昨夜原本已经想到,夜出丰店的日伪军不排除是去夜袭八路军徐旅二营驻地的,他之所以当时动了再打丰店县城的念头,也是出于要支援一下友军。但在中校团附张宏的力阻之下,他就也决定再等等看——毕竟,还没有关门山脚下的确切消息传来。留守在丰店外围的特务连探子们,后来也没有新情报上报。 等到他早晨起了床,接到值星的上尉团附的报告,禁不住又惊又怒,抬腿就将对方踹了个趔趄:“混账东西!六连长带回十万火急的军情,你个小兔崽子竟敢压下,要你这个值星的有什么用!脑袋想搬家了是不是!?” 值星团附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泛着血丝的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团座叉在腰间的手,唯恐秦忠孝一怒之下拔出枪套里的勃朗宁真把他给毙了。 391团团部立即召开了紧急应对会议。 与会军官听罢了六连长的简要叙述后,秦忠孝迫不及待地冲着众人挥了一下手:“情况已经明朗,日军和伪蒙军骑兵大举夜袭八路军营地,距离现在超过了八小时;林师徐旅的一个连,能不能顶住敌军重兵,殊为难料。我们与吴子健副营长有过盟约,既然明知他们遭到攻击,断无袖手旁观之理!” 中-央军上校慷慨陈词之际,用眼睛很严厉地剜了几下中校团附张宏,跟随秦忠孝鞍前马后多年的张宏当然心知肚明——这透露出的是团座决心已下、不容他再干扰的意思,当即也就将准备提出的反对意见咽进了肚子里。 秦忠孝快速部署如下: ——第二营两个连,配属团部机炮连的两门步炮、迫击炮,立即出动,向丰店北城公开行军,至城下,瞄准北城墙二处缺口发动大规模佯攻,以声势夺占先机,争取调动日军主力回援; ——第一营,附加第二营一个连,配属团部机炮连的重机枪,向丰店南门机动,可考虑对南门发动选择性佯攻,但主力随后便向更南的关门山方向梯次展开; ——特务连全连,即刻向关门山西麓河口村搜索前进。 中-央军上校的意图很清晰:派一部压迫丰店守军,促使其向夜袭关门山的人马求援,逼其回兵,从侧面减轻遭袭八路军的压力;团主力则做好直接夹击河口村一带的日伪军的准备。总而言之,要全力出手,相助八路军。 迄今为止,391团与大冢联队以及伪蒙军骑兵团的较量,都是围绕着丰店县城来实施攻防。眼下日伪军脱离了县城前出到关门山脚下,秦忠孝于是有意要亮出自己的精锐,在旷野上与对手过过招! ? 此刻,在天色蒙蒙亮起的关门山西麓河口村,交火双方已经进入了白热化的决战尾声。 过去的夜间,在狂怒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催促之下,蒙疆军骑兵团两个营,一个以步兵姿态进攻河口村村头,另一个则以骑兵姿态,猛力冲击河口村狭长的西段。战斗几起几落,相当惨烈。天明时分,感觉时机已到的大冢联队长,下令投入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发起总攻。 夜间的大冢康介之所以狂怒,缘于两个原因。 首先是他悄悄埋伏在关门山山口脚下一侧的机关枪小队,竟然被中国军精准破袭,连同护卫机关枪小队的一个步兵小队,均遭到对方投出的大量手榴弹的杀伤,九二重机枪的射手半数阵亡,被迫撤回。好在袭击者目的似乎只是破袭,而没有发动大规模攻击,否则,这两个过于靠近中国军前沿的小队,绝对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随即,萩原晃旅团长发来了几次急电,一是通报西坪村的夜袭陷入全面激战的不利局面,二是质问、斥责大冢联队的战况。 受此刺激,日军联队长可谓恼羞成怒,当即下死令给蒙疆军骑兵团团长杜东强:不惜任何代价,彻夜不停冲击河口村。 其实,夜幕中看不清地势的大冢康介,还是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了,特别是机关枪小队被破袭后,他担心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在夜战中遭到更多伤亡,因此一直不肯将其加入到进攻队列里去;只是命令所有的步兵炮和迫击炮,朝着河口村的方位分阶段轰击,掩护蒙疆军骑兵团的攻势。然而,倘若他能看清整个夜间作战中防御的八路军已是强弩之末的话,他就无疑会更早地让奈良大队完成致命一击。 河口村里的八路军,的确到了强弩之末的地步。 一个夜间,日军炮火的打击虽不精确,但也有相当多的炮弹命中了村子前沿的工事,给工事和守军都造成了不小的破坏与杀伤。而当伪蒙军的骑兵发动了对村西的冲锋后,吴子健更是不得不分出精力来两线作战。 担负整条村西防线守御的,是鲁大江8连的两个排,由副连长亲自指挥。可是,面对突然响起的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伏在屋角、墙后的8连指战员却感到了不知所措。从来没有过与骑兵交锋记录的他们,一时间被越来越近的马蹄声搞懵了,直到有人惊觉地喊了一声:是敌人骑兵上来了!部分人才猛然醒悟,操起枪朝着对面乱射起来。 步兵在阵地对战骑兵,绝对不能追求对人的射击,因为对方目标小,移动晃动快;而只有压低枪口来射体积更大的马,才更容易命中,一旦马匹中弹翻倒,马背上的骑兵自然也就受到连带杀伤。8连的指战员显然没有这个经验,此刻就端着步枪一气猛打,但枪林弹雨之下,感觉马蹄的声震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越来越逼近。夜色中8连的阵地上,看不清对面情况的指战员们,顿时慌乱起来。 夏连山是后来到村西阵地的,当时他找到了8连副连长,正帮助他逐一检查防御工事。伪蒙军骑兵催马杀来的时候,有经验的骑兵连长夏连山急忙大声提醒,但村西战线狭长,只有他身边的几个战士明白过来,距离夏连山远的人,仍在发懵。 情况一下子变得危急,两百多骑伪蒙军,先是减速踏过了冰封的青龙河(这一点,他们上一次作战中已经有过惨痛教训),继而催动了猛攻。一部分骑兵习惯地舞刀冲锋,另一部分则在马上持起骑枪射击。三八式骑枪的射程没有步枪那么远,但在如此近距离的位置上集体发火,也给对面的八路军防线形成了不小的压制。 幸亏,吴子健带着作为预备队的5连一个排赶到了,村内唯一的一挺捷克式机关枪也迅速加入战团。5连的人绝大多数都参加了上次痛击伪蒙军的战斗,打骑兵很有一套。这四十多人的生力军突然参战,终于在最后时刻顶住了伪蒙军前进的铁蹄。 杜东强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的人马被八路军硬生生地顶了回来,他一边整理队形,一边派人去向大冢联队长报告,说村西有“大股八路”抵抗,请求联队长增兵支援。联队长当然不可能给他派什么支援,反而更严厉地催促骑兵营重新发起攻击。杜东强只好尊令,于是,骑兵们呐喊着互相壮胆,再次朝着河口村村西扑了过去。 吴子健已经料到敌人的骑兵会卷土重来,他给夏连山下令,要他回村尾的骑兵连防区,留下少数人防守,然后带领六十名骑兵纵马出村,绕到伪蒙军骑兵的侧翼,伺机发动袭击。 “副营长,就留十几个人守村尾、会不会太少?我带五十人出击。” 夏连山目睹了刚才伪蒙军骑兵正面的进攻声势,担心自己出击后、村尾的防守力量会过于薄弱。 “不用担心,”吴子健却一挥大手:“你只管出击,我再从这里调一个班去村尾。骑兵马快,你要迅速插到敌人侧翼,狠狠给他来一下子!这帮汉奸兵,只有打疼他们,才会彻底缩回去!” 夏连山接令而去。很快,骑兵连就驰出村尾,跑进了茫茫夜色。林师徐旅二营战史上的第一次骑兵对决敌人骑兵的战斗,开始了。 第172章 骑兵的生变 “开火之前,一律下马,留几个人在后面看护马群,其余的徒步攻击!打完了,立即脱离战场,连人带马,都要给我完整地带回来!” 这是刚才骑兵连出发前,吴子健对连长详尽做出的叮嘱。 夏连山的骑兵连虽然远在西坪营部受训,但吴子健还是掌握骑兵的训练进程的,他很清楚骑兵连的战士们目前还没有达到在马背上行进作战——马刀劈杀、骑枪射击等等——的战术水准;何况,对面的伪蒙军骑术又相当精湛。二营副营长不可能让自己的骑兵拿着短处去触碰敌军的长处。因此,此时命令夏连山带领骑兵出击,他只是要发挥他们快速运动的特点,迅猛插到伪蒙军的侧翼去,然后转为步兵攻击。 夏连山对从村尾出去后的地形非常熟悉,夜幕里,他先率领骑兵向南跑出了一里左右,然后突然折向同蒲路方向又跑出一里左右,跨过了冰封的青龙河,再将马首勒转向北——骑兵连长知道,此刻他的队伍,已经立于进攻河口村的伪蒙军侧翼。他吩咐骑兵们,收住缰绳让马小跑前进了半里不到,旋即下马。 他们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渐渐地,北风送来了清晰的马嘶人喊的动静,所有人都明白,他们距离站在河口村外的大队伪蒙军骑兵,已经不远了。 夏连山准备在敌人骑兵再次发动对河口村村西的攻势、注意力都集中在正前方的时候,突然实施侧击。他将命令传给部下:夜黑风高,没必要瞄准,手榴弹先朝着有人马发声的大致方位撇过去,随即就操枪齐射。 但是,他没有传达副营长吴子健的打完立即脱离战场的命令。 还在之前参与战斗时,夏连山已经从两个村落发生的战斗中,感受到了敌情的严重性——副营长带人左右奔忙,局面显然非常被动。因此,他准备利用骑兵连的这次逆袭,尽量沉重地打击敌军,减少河口村防御的压力。 杜东强丝毫也没有料到,八路军的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绕到了他队伍的右翼。大冢联队长要求骑兵团反复冲锋,却不给自己添加一兵一卒——这他娘的不是要蒙疆军骑兵替皇军大队当炮灰吗!现在,他的两个骑兵营全部投入了战斗,分别被摆在最前沿来冲击八路军的村子;照这么反复冲击下去,只怕天还没有亮,自己这个团的人马,就活不过一半了。 杜东强决定对皇军联队长的命令执行打个折扣:既不能按兵不动(那样搞不好会被狂怒的联队长就地正法),也不能就这么傻乎乎地冲锋。天昏地暗的夜幕帮了大忙,反正躲在后面督战的日本人也看不清自己究竟投入了多少兵力,他只消派少部分尖兵向前冲锋,换来对面八路的枪炮还击就可以了,更多的主力则留在手里,在后面摇旗呐喊,声势上绝对给人一种全力以赴进攻的感觉。 想出了这个办法,蒙疆军骑兵团长大大出了一口气,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他命令勒马站在自己身边的营长,派出一个连的人马分成前后两队;前队率先发动攻击,当对面村落里的八路军开始还击时,前队立即开枪,同时勒转马头分向左右回撤,后队此时则从中路纵马上前,重复前队刚才的攻击方式。如此,前后两队频繁互换进退,形成了一个往复循环的跑马行动;但均不真正接近村庄,以减少伤亡。 不得不承认,蒙疆军骑兵团团长的这个跑马阵势颇为高明,不仅蒙骗了死命催促其进攻的日军联队长,甚至也迷惑了对面的八路军。 带人隐蔽在侧翼的夏连山,却渐渐地觉出了不对头。尽管无法看清不远处的伪蒙军情况,可是根据声音判断,这些汉奸骑兵应该正在策马发动新的攻势,而且从河口村方向也传来了枪声,显然,是吴子健副营长在指挥阻击。然而夏连山听到的前方的马蹄声,似乎在不停地周而复始地旋转:不断有马匹跑下来,又不断有马匹跑上去。并且始终有一大队人马,立在他们的后方不动,嘴里却夸张地发出呐喊,一部分人甚至在朝天放枪。 百思不得其解的夏连山,猛然间悟出了一点,顿时心跳加速,暗暗叫了声不好:伪蒙军这是在采取一种佯攻的形式,不停地接触、脱离守军阵地前沿,以此引诱八路军开火,消耗八路军的弹药! 夏连山当然猜不出,伪蒙军的骑兵团长其实是在玩虚张声势,并且这虚张声势不是玩给八路军、而是玩给他的皇军上峰看的。 心里一急的夏连山,当即传令给自己的战士们,做好战斗准备——伪蒙军骑兵的佯攻已经进行了好一会了,不能再任由他们这么耗下去!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夏连山的这支伏兵,理当突袭站在后面的伪蒙军队伍,因为摆在前面的骑兵正一刻不停地疲于奔命,体能和精力已经消耗很大。但是一想到到吴子健那里可能已经中计,夏连山头脑就一热,当场下了打的命令。于是,八路军的骑兵连,就朝着伪蒙军往返驰骋的骑兵丢出了第一批手榴弹,瞬间将正“演戏”的伪蒙军前队炸得人惊马乱。然后,小马枪就开始了急射。 杜东强被这突然而至的打击吓得不轻,听着密集的枪声,一时他以为自己遭到了八路军的围攻,急忙下令向后退却。 而那些遭到突袭的骑兵们,则乱纷纷地冲向了村头的方向,以求脱离突袭火力的打击。夏连山则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号令全连转头,向伪蒙军的后队冲击。不料,对方的机关枪突然先打响了——这是杜东强团部直辖的机关枪连,拥有数挺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平时就用来开路或断后——摸黑冲杀的八路军骑兵,猝不及防,一下子被打倒了一小片。夏连山急忙约束战士停下脚步、原地卧倒,这一耽搁,杜东强就指挥着伪蒙军与之拉开了距离。 惊魂甫定的伪蒙军骑兵团长,见袭击者并没有逼上来,而且回想一下,这股袭击者的火力似乎并不怎么强大,于是下令调转马头列队——由于曾经在这里大败亏输、逃向文城,杜东强当时甚至遭到了萩原晃旅团长少将的亲自训斥,大冢联队长事后更是将他骂得狗血喷头;因此深知不能再败的他,不愿也不敢就此退走:大冢康介正在不到几里地远的地方盯着呢! “机枪,他们没有机枪!”杜东强琢磨过味了:“八路的火力不行,给我用机关枪打回去!” 杜东强团部直辖的这个机关枪连,没有像训练、武装他们的日本关东军骑兵集团那样配备重机关枪,而是清一色俗称歪把子的日式轻机关枪,上一次在河口村打遭遇战,曾经损失了好几挺,后来回到丰店,萩原旅团的兵站又给补足了。此刻,这几挺机关枪就全部摆到前面,向着刚才袭击者开火的方向,扫射着前进。 这一来,夏连山的六十枝小马枪就抵挡不住了,飞蝗般的弹雨压得他们寸步难行,即便对方的射手是在黑暗中胡乱扫射,也仍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这一刻,八路军骑兵连长才醒悟到,刚才应该趁敌没有防备、直接袭击伪蒙军立在后面的队伍伍包括机关枪——但此时后悔已来不及,意识到不妙的夏连山立即传令后撤,朝着己方马匹驻足的地点退过去。 杜东强感觉到了对方的后撤,越发拿准了这不是什么大部队,刚才遭到侧翼袭击的那部分逃散人马,也重新集结了过来,杜东强于是暂时放弃了对河口村村西的进攻,他要首先全力击溃这股敌军。 夏连山他们跌跌撞撞地跑回到了马匹身边,翻身上马。回望身后,伪蒙军追击得并不坚决,机关枪前移的步伐很慢,似乎对刚才遭袭还心有余悸。骑到马上的八路军骑兵,有部分人单手持枪开始朝伪蒙军的机枪方位射击,更有几个不服气的战士,唰唰地拔出了马刀,请求连长带领他们杀回去。 夏连山的头脑已经变得冷静清醒,情知伪蒙军的骑兵数量比自己的这个骑兵连要多出数倍,何况对方出自蒙古草原,常年骑马作战,绝非自己这刚刚组建起来的骑兵所能比拟。 “撤!全体朝村尾撤!” 来日方长,待老子的骑兵们训练熟了,早晚有一天,要在马背上跟你们这帮汉奸一决雌雄! 八路军骑兵连长一边忿忿地想着,一边勒转马头,朝着南方催动了队伍——他仍然要沿着来时的路线回撤,先向南方退走,再折回,以避免直接将伪蒙军的骑兵引到村尾阵地去。 仓促之中,夏连山不曾记点人数,等到他发现有好几匹战马没有了主人之时,骑兵连已经开始了奔跑。夏连山这才意识到:刚才遭到伪蒙军机枪还击的时候,一定是有战士负伤掉队甚至牺牲了!当时在夜幕中看不到这一点,如今再想返回营救或带走尸首,已没有可能。 骑兵连长心头一阵刺痛,可是后面歪把子机关枪的弹雨越来越迫近了,他只好咬咬牙,催马跟上了队伍。 夏连山满脑子都是被遗弃的了战友的遭遇,却忽视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情况。在他的骑兵连里,有十几名上次河口村之战俘虏过来的伪蒙军骑兵团官兵,其中一个还是伪蒙军副营长职务。他们本来都已经在感召或胁迫之下参加了八路军,并都被编入刚刚成立的骑兵连成为训练教官,但有人却一直暗中算计着逃走——那个副营长就是其中之一。 今晚,骑兵连从西坪营部拉出来的时候,大家还都不知道,即将赶到河口村参加的战斗,敌方竟然就是伪蒙军。等到获悉了这个情况,以那个副营长为首的几个伪蒙军旧部,就动了逃回老部队去的心思。毕竟,他们的故土在绥远和察哈尔(伪蒙军政府盘踞的地盘),不愿意就这么在他乡流离。 最终,借着部队的忙乱和夜色的苍茫,那个伪蒙军副营长与另外两个伪蒙军骑兵旧部,成功地脱逃了。 这个突然发生的情况,将给接下来进行的西坪、河口村之战,带来巨大的变数。 第173章 俘虏逃脱 伪蒙军骑兵团的这个昔日副营长,趁着夜色悄悄脱离了八路军骑兵连的队伍。 刚才在跟随着夏连山前出到河口村外、侧击自己昔日的老部队时,这个副营长就大致厘清了围绕着河口村进行的攻防布局——他甚至依稀听到了对面自己熟悉的几个部下的叫骂声,副营长激动之余,仍然强压着跃跃欲试的身体;直到夏连山被迫率领着战士们徒步撤向马匹驻足的地点时,伪蒙军副营长才一动不动地趴到了冰冷的冻土上;浓浓的夜色里,没有人注意到他掉队。 他一直趴伏到附近的战斗结束、八路军骑兵已经策马跑没了影子,才乍着胆子朝对面狂吼出自己的名字、呼唤接应。就这样,这个伪蒙军骑兵营副营长,重新回到了老乡和旧部的人群里。 杜东强当真是又惊又喜,立即将掌握着西坪村八路军徐旅二营兵力部署的旧部,带到了大冢康介那里。日军联队长同样如获至宝,他刚才从文城旅团部的来电中,得知西坪的进攻同样不利,如今这个蒙疆军副营长意外回归,无异于雪中送炭。 萩原晃旅团长接到报告大为高兴,指示大冢康介即刻派人将该副营长送给西坪村的河边参谋长。 一个多小时后,西坪村外的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就详尽获悉了正面这个大村庄里的八路军底细:林师徐旅的一个营的营部,两个步兵连,一个骑兵连(已经驰援到了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一个新兵连,一个炮兵班,另有卫生队、辎重人员;让河边参谋长颇为意外的是,蒙疆军骑兵团副营长信誓旦旦地称,自己曾经在村里亲眼看到了几名关押着的皇军战俘在院子里放风。经过小心翼翼的打探,证实他们都是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人。 应当就是在小榆树山大王峪遇袭被俘的师团骑兵联队的官兵!河边参谋长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 在濑名师团骑兵联队岩田中队遇袭失踪的名单上,有一名年仅二十二岁的准尉,系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一名中佐参谋的长子,其家族为日本皇族,本来该名准尉只是到濑名师团骑兵联队象征性地服役一个阶段,之后便准备上调转役方面军司令部的,不料却在大王峪之战中失踪;岩田骑兵中队后来回到战场收尸的时候,没有找到包括该名准尉在内的六人的下落。为此,师团和旅团上下都背负了不小的压力。如今竟然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此时,对西坪的围攻屡屡遇挫,交战双方正在紧张沉默地对峙。得知了村内一系列重要情报的河边参谋长,立即做出了战术调整;并且,专门抽调了一个精干的步兵小队,拟由那名蒙疆军副营长引路,在攻破村庄后直奔关押皇军战俘的地点,全力施救。他甚至下令,全面停止对西坪村的炮火打击,以免黑暗中炮弹误伤了那几名战俘。 这在无形中,迟缓了西坪村内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溃败的时间。 ? 二营长冯长治带着不足一个排的战士,猛扑向村尾堵漏的时候,中途就与一股凶恶的日本兵遭遇了——他们正是高木大队那个中队刚刚从村尾突入村中的尖兵。这股尖兵起初速度还挺快,但八路军二营7连的战士们,虽然失守了村尾阵地,却始终顽强地纠缠着这股向村内挺进的日本兵不放;而一旦进入村内,日军在黑暗中也不时受阻于错落分布的房屋庭院,突击的脚步便慢了下来。 冯长治他们就是在这个时候与日军尖兵撞到了一处,旋即又是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杀。 与此同时,6连长王双龙发现了自己正面的日军在采取佯攻战术后,立即想到敌人真正的目标有可能是两翼的村头与村尾,恰在这个关头,村尾激战的消息又传来,王双龙毫不犹豫地命令一个排斜刺里冲出前往驰援——这个排,就在冯长治率部与日军尖兵展开白刃战之际,及时地杀到了。 6连的战士与河口村的5连一样,同属林师徐旅二营主力,战力十分强悍,他们的投入,很快就扭转了不利的战局,日军的尖兵们被消灭近半,其余狼狈地退向了村尾;刚刚跟进的日军后队,沿途则遭到7连余部的拼死截杀袭扰——最终,高木大队的这个中队,以一种快进快出的方式,被逐出了西坪村。 无独有偶,出现在村头的日军另一个中队,也刚刚进行完了一场不怎么成功的偷袭。之所以说不怎么成功,在于他们发起袭击的时机没有掌握好——按照计划,这个中队要在偷袭村尾的日军中队得手后,利用八路军内部的慌乱,趁势发动进攻,争取杀入村内,至少,也要夺占村头的几个宅院作为桥头堡。 然而,轰隆隆的炮声影响了他们的判断,他们没能及时发起进攻。并且,防守村头的是徐旅二营7连长魏鑫亲自带领的两个排,不仅仅是两个排,还有两挺歪把子——日军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 这两挺歪把子机枪全部缴获自前不久的河口村伏击伪蒙军之战,当时一共缴获三挺,其中一挺被赵野郊一炮炸坏了,至今未修好。好用的两挺,共有满装的八个弹夹,并且其使用的六点五毫米子弹也与三八式步枪相同。只不过,二营5连目前有多半数战士在使用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子弹要优先供给他们。何况,这种日本机枪结构复杂,作为轻机枪,装弹填弹还需要专门的副射手,所以,吴子健当时并没有把这战利品放在眼里,而是一股脑都给了营部;营长冯长治则将其全数配给了7连。 7连原来就拥有一挺捷克式轻机枪,这次意外地拣了个便宜,虽说弹药不多,摆弄明白这两挺东洋货还需要花费很大功夫,可是连长魏鑫仍很高兴。同在西坪驻扎的二营6连,当时曾经向营部请求分走一挺,但一来6连已经有了两挺捷克式,二来歪把子机关枪的子弹与捷克式不通用,冯长治出于枪械统一保养以及统一弹药供给的缘故,最终还是将这两挺歪把子机关枪都给了魏鑫。 今夜,这两挺歪把子机关枪,就架设在了村头的两个临时掩体里,一个在一栋屋子的屋顶,另一个在围成筒状的木柴垛内,二者形成了互为犄角之势。当日军高木大队的那个中队,从旷野悄悄蹿向西坪村村头之时,7连的这两挺歪把子,一前一后地开火了。 7连长魏鑫是陕西绥德人,没有过长征红军的履历,但却是习武世家,而且喜欢研究古代兵法。加入陕北红军后,很快被提升为中层指挥官,八路军改编时做了林师的一个副连长,徐旅二营从五台地区出发来晋中南关门山的前夜,他被提升为7连连长。 刚才,7连长就亲自指挥这两挺歪把子机关枪,以交叉火力,严密地封锁了村头前面的旷野,令高木大队的这个中队死伤不少,一触即退。 日军的中队长对八路军在村头设置的阵地竟然有大正十一式轻机枪,震惊不已。日本造的这种歪把子机枪,虽说与三八大盖使用相同口径型号的子弹,可是机枪内部特殊的构造却使得它射击时、发出一种与三八枪截然不同的声响,这种声响,对于日军官兵而言,当真是再熟悉不过了——隔着几里地远都能分辨得出来,即使今天濑名师团的标配轻机枪早就换成了九六式。 由于遭到交叉扫射时,日本兵距离这两挺本国造机关枪甚至只有三四十米,他们一部分士兵被打得血肉横飞,幸存的则无论官还是兵,都感受到了是两挺大正十一式在同时吼叫。 日军中队长一边急令后撤至安全地带,一边向副大队长秋明少佐报告:八路军在村头使用我军轻机关枪封锁前进路线,且火力甚为猛烈,请求大队予以炮火支援。 他们哪里知道,刚才八路军那两挺大正十一式的一通急射,几乎就耗掉了半数以上的弹药。再照这个射速打下去,很快就会宣告弹尽哑火。 担负战场指挥的萩原旅团的河边参谋长,相继接到了村尾、村头的袭击行动失败的报告;其中村尾的突击几乎就要成功了,但最后一刻,还是被八路军拼命逐出了村庄。 该死的夜色! 河边参谋长咒骂着,却又无可奈何地仰望着黑黝黝的夜空——倘若有月光或者就是在白天,这场战斗早该结束了。凭着高木大队三个步兵中队的兵力,对面这个大村落里的几百八路军绝对不可能是对手。但是现在,八路军却很好地利用了夜色的掩护,跟皇军展开了乱战。他们竟然有炮,而且打得很准,刚才,更发现了他们还有大正十一式机关枪! 根据初步传回的战报,各个中队均有了一定程度的伤亡。河边参谋长无奈之下,给秋明少佐下达了暂时收缩部队的命令。参谋长已经在看自己的手表了——坐镇文城的旅团长少将,明令秋明少佐率领的这三个步兵中队,上午必须搭乘旅团兵站的自动车队直接返回灵石县归建,稍事休整,就要向同蒲路上的下一站韩信岭进军了。 幸运的是,在河边参谋长准备与秋明少佐重新商量进攻计划的时候,蒙疆军骑兵团的那个被俘副营长被送过来了,当他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整个西坪村八路军的虚实逐一道出之后,河边参谋长终于舒展开了痛苦紧皱的眉头,转而露出了得意的狞笑。 第174章 俘虏不能杀 根据逃回的蒙疆军骑兵团副营长的表述,今晚西坪村开战后,八路军的防守重心还是在村西——这正是秋明少佐指挥发起袭击的主攻方向——但也仅仅是部署了一个步兵连的规模而已;八路堪称强大的炮火支援,阵地则在村东,贴近关门山的山脚。至于那几名皇军骑兵的战俘,应该就距离八路军炮兵班驻扎的院落不远。 河边参谋长已经将西坪村内发现皇军骑兵战俘下落之事,电告了文城的萩原晃旅团长,萩原少将当即指示:务求安全将战俘救出,最低程度要保住高松准尉(即那名华北方面军军部参谋的长子)的性命。 综合蒙疆军那名脱逃副营长的诸多报告,日军副大队长秋明少佐提出要重点攻击村西——鉴于西坪村的狭长地势,八路军只放了一个连在村西防御,总体看去仍显薄弱,皇军前几次对村西的进攻,要么属于佯攻性质,力度不足,要么只集中在几个点进攻,容易让人数不多的八路军在防线上临时调动兵力堵防。 “不如将刚才的散兵线佯攻,加入重兵改成真正的攻击,从北到南,全线平推。” 秋明少佐对着马灯下面用石子摆出的简易沙盘,比比划划地说着。此时,他与河边参谋长以及两个参谋,聚首在一辆九四式卡车的车厢外侧。参谋长将临时指挥部设在这里。 “嗯,可以一试,”河边大佐点头赞同:“八路军的一个连,也就二百人出头,我们如果投入三个中队从正面向前平推,数倍于敌,很容易打开几处战役缺口,打破八路军的线型防御;多点开花——只要有一个点形成突破,势必造成其防线的雪崩!” “炮既然不能打了,应该将所有的轻重机枪都加强到攻击线上,在前面开道。”一个参谋又建议到。 “就这么干了!“ 河边参谋长下了决心,同时,他要求那个由蒙疆军骑兵团副营长领路的步兵突击小队,匍匐在散兵线的后面,一旦前军砸开任何一个缺口,立即向村内迅猛穿插——沿途不要恋战,直取关押皇军骑兵战俘的院落救人。 ? 将敌军艰难地逐出村尾,听着三面的枪炮声都在减弱,二营长冯长治一直紧绷着的神经,总算略微松弛了一下。 太悬了! 要不是王双龙果断地从村西派了6连一个排的生力军赶过来,只怕那伙自村尾突入的鬼子就在村内站住脚了,后果真真不堪设想。 7连的几个战士哭着报告,副连长牺牲了。冯长治好不容易才压抑住了心头涌出的悲愤:挺住,不能悲伤,今夜绝对是一场决战,会有很多战友倒下去! 他下令让6连支援过来的那个排迅速归建,全连继续严密监控村西外面的动静。然后,他派人去找和教导员在一起的7连指导员,要指导员带着手下的那个排,立即补充到村尾防线去,就由指导员在那里接替牺牲的副连长负责指挥。 同时,营部负责辎重保管的人员,不仅不要再向山口内转移弹药,而且马上将全部弹药都下发到各连各排手中去。 冯长治自己亲自跑到了赵野郊的炮兵班阵地,一进院门,就看见赵野郊正布置人手拆卸一门迫击炮。 “营长,迫击炮就剩三发弹了,我让人把小日本儿的那门拆了,先往山里运走,”赵野郊的手里拎着一盏马灯,一边为拆炮的战士照明,一边对冯长治说:“这门金陵造先留着,打光了炮弹再拆。” 冯长治没有料到炮弹这么快就宣布告罄了,刚才只顾着指挥作战,耳朵听着村内村外的炮打个不停,却不曾留意自己这方究竟打出了多少炮弹。 “掷弹筒呢?还有多少弹药?” “掷弹筒的小榴弹还有一袋,也打不了多久了——营长,你告诉我们的要狠狠打,不要吝惜炮弹。”炮兵班长有些心虚,担心营长会责备自己。 冯长治却只挥了挥手:“你们打得非常好!别灰心,炮弹打光了,以后还可以从鬼子手里抢。重要的是一定保护好这些炮,就是没炮弹了也得背着它们一起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赵野郊松了一口气,但旋即又不无担忧地问道:“营长,今夜真的是决战吗?鬼子来了多少人?从刚才的炮火来听,他们应该有不下六七门迫击炮。” 冯长治已经开始抬脚往外走,一边走一边丢下最后的话:“是决战,河口村那边也打响了!等一会儿你们打完了炮弹,就立刻往山口里转移——不许你们参加步兵作战!” 西坪村背靠着关门山的那道宽大山口,被村里百姓习惯称之为大柏口,因为山口两侧生长着十几株年久苍劲的柏树。冯长治在大柏口那里找到了正在忙乱地指挥转移辎重的教导员刘恕,与此同时,许多村里百姓也都携家带口地进入大柏口,以期到关门山里面避难。 刘恕见到冯长治,立即叫起苦来,告知他新兵连不服从命令,已经有一多半擅自开小差跑回了家,有的把枪都拖走了。留下来的新兵,刘恕刚刚把他们重新编成了两个排加一个班,其中一个排正在占领大柏口一带的地形,掩护非作战部队向山内转移,另一个排在协助各个部门搬运辎重,教导员的身边如今只剩了一个班。 冯长治暗暗赞许教导员的应变能力,特别是派兵占领山口两侧的行动,此刻显得尤为重要。 “教导员,把守大柏口的新兵,作战能力是个问题,这是咱们退路的大门,不容有失啊。实在不行,我从7连调一个排,替换他们?” 刘恕想了想,最终答道:“别换了,前沿的战事吃紧,还是把能打仗的留给你。新兵连的所有排长、副排长、班长都在,由他们这些老兵领着,守山口暂时问题不大。现在有一个难处,那六个日军俘虏怎么处置?我们本来人手就不足,现在还要派专人看押他们,天这么黑,万一让他们跑了,情况就更严重了。” 二营长当然明白教导员话里的含义,但他咬咬牙说:“俘虏不能杀,带着他们一起走。” 刘恕一时沉默,没有吭声。 冯长治看着此刻人喊马嘶的大柏口,又问了一句:“进山以后的道路怎么走、弄清楚了没有?还有老百姓,要不要跟着我们?” “百姓们现在都在自己逃,我估摸着,山里的情况他们比我们熟悉,由着大家去。给咱们部队带路的向导已经找齐了,他们都认得山里的路,只是他们不知道我说的红星峡是指哪一处,反正先进到山里,再往深山走。”教导员话锋一转:“河口村吴副营长那边有消息没有?他应该赶紧去通知红星峡的鲁大江,让8连前出、接应主力进山。” “我也一直担心老吴那边,可是他们暂时还没情况传过来——连山带着骑兵连赶过去了,也不知路上能不能遇到鬼子!” 刘恕的情绪又开始难以抑制地激愤:“营长,打完这一仗,必须要给吴子健严厉处分,我建议撤销他的副营长职务——好端端的根据地,就这么毁在他的手里了!我们怎么向团、旅首长交待?!” 冯长治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教导员,不提这个了。今夜,咱们要先争取挺过这一道鬼门关。” 刘恕的眼眶禁不住涌上了泪水,模糊了原本就不清楚的视线:他从冯长治罕见的悲壮语气里,再次感受到了强烈的不详气息。 二营,今夜能挺过去吗?关门山,我还能不能见到你明天的日出?! ? 6连长王双龙从北到南、沿着防线检查了一遍村西防线,阵亡了五十多人,挂彩的伤号也近百人,依托房屋院落设置的阵地部分损毁。唯一的好消息,是营部很快给补充上来大批的弹药。 不过,经验丰富的6连长,从营部的这一做法中,也嗅出了危险——从五台山带来的家底都搬出来了,这是决一死战的信号!营长给他的命令是:死死顶在村西,掩护非战斗单位以及百姓村民向关门山内撤退。他曾经向营长讨要7连的那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它刚才留在作为预备队的7连一个排的手里。但冯长治答复他,村尾刚刚经历险情,那挺捷克式交给7连指导员带到那里去了。 王双龙已经知道7连的副连长牺牲的消息,和冯长治一样,他也拼命压抑着悲痛。何况,自己手下的弟兄也伤亡惨重。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 “我们要给牺牲了的战友报仇!待会儿鬼子再上来的时候,给我狠狠打,没必要节省子弹!” 6连长一路巡视,一路狂吼着;既是宣泄自己的情绪,也给战士们打气。6连绝大多数都是身经百战的红军老兵,自然早就意识到了今晚这一仗的不同寻常,他们有的高声附和着自己的连长,有的虽一声不吭,却在发狠地整理着手里的武器弹药;所有指战员的步枪,都已经上好了刺刀。 身后的大柏口方向,隐约传来大片的噪杂声音,那是正在撤退的军民人流发出来的;而对面的村外旷野,则在黑暗中一片死寂。6连的人此刻都清楚,凶神恶煞的敌军,就躲在对面的黑暗里,随时会现出狰狞的面孔。 来,小鬼子们!爷爷在这里候着你们,有种的就上来拼一场!爷爷就是死了,也是埋在自己的乡土里;你们这帮狗强盗丧了命,就等着孤魂野鬼在外面飘着! 蓦地,九二式重机枪,从对面打响了。 第175章 重机枪集体咆哮 高木步兵大队的机关枪中队,将全部十二挺九二重机,统统推上了散兵线的最前列,随着副大队长秋明少佐一声令下,十二挺重机关枪突然喷出了火舌。 打响之际,这些重机关枪距离西坪村的八路军村西防线,已经不足三百米。 重机枪的射手、弹药手以及负责抬枪前行的士兵,均呈弯腰下蹲姿态;与此同时,紧随在重机枪后面的日本兵,则挺直着身体端起手里的三八式步枪,朝着机关枪横扫的方向射击。 八路军徐旅二营6连的指战员们,遭到的就是如此猛烈密集的弹雨倾泻。王双龙从对面响枪的方位,判断出日军已经进入了己方的射程,当即传令开火。 6连的火力,与此刻日军的火力相比堪称孱弱的很:两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不足两百枝的步枪,在狭长的防线上与日军展开激战。大家无不抱定着决一死战的心态,拼命地朝着对面的枪林弹雨还击。 听见九二式重机枪的集体咆哮,仍在村东关门山山口的冯长治马上意识到,敌人的新攻势加大了力度。这时他还不知道日军已经将针对村西的佯攻改成了重点进攻。现在,二营的6连全体在村西;北边村头是7连的两个排,连长魏鑫负责指挥;南边村尾的7连两个排在刚才的激战中损失过半,副连长牺牲,现在是7连指导员带着一个排补充过去;而冯长治手里,只剩了不足一个排的预备队。 在人喊马嘶的大柏口的一棵苍松下,刘恕正催促营长赶快去前线指挥作战,山口这一带的撤退由他来主持。恰好张绣带着几个人搬运西坪村战总动委的卷宗档案以及相关的物品退过来,见了冯长治,张绣急忙打听前面的战况,冯长治告诉她,6连和7连会尽最大努力顶住前线,但是后方的撤离速度要加快,没必要一定带走的东西绝对不要管。 冯长治对着张绣说这话,其实也是说给一旁的教导员听——让二营长记忆犹新的是,长征前夜、红军从江西苏区突围的时候,正是中-央机关舍不得丢弃大量的坛坛罐罐,导致整个部队行动臃肿迟缓,给担负阻击断后的作战部队造成了惨烈的伤亡。 但教导员没有听见营长的这句话,因为他正大声地吆喝刚刚从身边经过的一辆独轮车小心行驶,车上装的显然是在他看来很重要的东西。冯长治已经没有心思查看那独轮车上装的是什么了,他转身就要往村西赶,不料张绣突然拉住了他,漂亮的营部女文书不易觉察地瞥了一眼在旁边大发雷霆的教导员,继而对冯长治问道: “营长,我听说河口村那边今晚先和敌人交火了,情况危急吗?” 夜色浓郁,冯长治看不到张绣脸上透出的一缕绯红,二营长也并不像吴子健那样了解这个女兵对新任敌工队长的情愫,于是随口说了一句:“不好说,夏连长带着骑兵支援过去了,还没有消息。” 说罢,冯长治就朝着身边的二十几个战士一挥手,带头跑向了村西前沿。 张绣有些恍惚地看着营长跑走的方向,似乎想再喊一句什么,却张了张嘴,没有喊出来。 “小张,还愣着干什么?”教导员训斥完了刚才推独轮车的几个人,转身发现了女文书:“赶紧往山口那边搬运;战总动委的东西,还有多少没有起运?” “重要的东西我都装箱了,其余的,能不要就不要了?”张绣记着刚才冯长治的嘱咐。 刘恕再次怒吼起来:“怎么不要?那都是二营、还有战总动委开辟革命-根据地的宝贵经验和见证,说不要就不要了?!你我拼了命也得保护它们!” 张绣一下子慌乱起来,她让那几名战士继续朝大柏口方向抬运物品,自己则转身往战总动委办公的村公所跑。刘恕急得在她的身后大喊:再找几个战士和老乡帮忙,你一个人能拿多少?! ? 村西的枪声越来越激烈,越来越迫近,这引起了守村头的7连长魏鑫的警惕:听鬼子重机枪的气势,非常惊人,应该不下七八挺之多,步枪声也十分密集;反观自己把守的村头的外面,已经没有了任何敌人进攻的迹象——刚才两挺歪把子的交叉猛扫,显然让试图摸上来的敌军感到了恐惧。 “连长,鬼子好像掉头猛攻王连长他们了。” 魏鑫身边的一个排长说到,他的耳朵也在侧着聆听村西的动静。于是他们都听到了,在九二式重机枪的吼声里,捷克式的脆叫不甘示弱地回应着,可是他们也都清楚,6连只有两挺捷克式,今夜却有漫长的防线。 “刚才营部送过来的弹药,六五口径子弹多不多?” 魏鑫问自己的部下,他们这两个排有不到十枝的三八式步枪,使用六点五毫米口径的子弹。 “不多,弹夹都是用一个洗脸盆装来的,也就小半盆,全部分给拿三八大盖的同志了。” 魏鑫沉吟了一下,然后果断下令:村头留一挺歪把子机关枪,弹斗装满六个弹夹,另外一挺则携带一批弹夹立即到村西阵地去支援。 一个战士一听就急了:“连长,鬼子要再摸上来咋办?咱们可是奉命死守村头的,丢了阵地,营长、教导员不会饶了咱们!” 魏鑫恼怒地喊道:“少废话,执行命令!村西是长条战线,一旦被鬼子捅漏了,村头守得再结实又有屁用?” 被点名的那个歪把子机枪射手连同副射手,当即开始收拾东西起身。魏鑫又派了一个班长带领五个战士保护他们俩,同时叮嘱着副射手:到了6连阵地,马上找手里有三八大盖的人要弹夹,多要些,保证这挺机枪能持续开火。 歪把子机关枪(也就是大正十一式)与三八式步枪的用弹均为六点五毫米口径子弹,但需要在机枪弹斗里排满六个弹夹(每个弹夹有五发子弹,是三八式步枪一次压弹的量),这种装弹奇特的机关枪,已经让7连的射手们伤透了脑筋。他们哪里知道,该枪正是因为自身存在的诸多缺憾,正被日军逐渐摒弃,存量枪械转而用于武装汉奸部队——这两挺歪把子,恰是吴子健他们从伪蒙军骑兵团那里缴来的。 就在魏鑫调动自己的轻机关枪去支援6连的同时,二营长冯长治已经带着二十几个人,先一步赶到了村西的阵地上并立即投入了战斗。 他很快找到了大喊大叫着迎战的王双龙。此番交火尚不到十分钟,6连的指战员就又有了一批伤亡;来自对面的敌人火力凶悍之极,王双龙端着手里的中正式步枪,打一枪,就向旁边的战士们吼一嗓子,激励大家不要畏惧、奋勇还击。 “大龙,咋回事?我咋觉得对面的小鬼子增兵了呢?” 冯长治同样一边射击、一边朝6连长喊,他手里端的是一枝小马枪。 “没错,营长!小鬼子朝我这里增兵了,还把重机枪都他娘的推上来了!你听,到处是九二重机在叫唤!” “这么打不行,看样子敌人攻不动村头村尾,要从中-央突破了!你给我坚决顶住,我这就去调兵过来!” 冯长治话音未落,却见7连的一小队战士猫着腰跑上来了,其中一个正是7连的机枪手,怀里吃力地抱着那挺沉重的歪把子机关枪。 “报告营长,魏连长命令我们来支援王连长!” 还没容冯长治夸奖,王双龙已经咧开大嘴,兴奋地照着副射手的屁股来了一脚:“好小子,老魏够朋友,把机关枪都给老子扛来了,好,赶紧上!” 歪把子射手们一边架枪,一边解释他们需要提供三八大盖的子弹夹。王双龙一时没有搞明白——他的部下有不少人使用三八大盖,却从来没和这种日本古怪机关枪打过交道,但情势紧急,王双龙也就不再追问,叫过一个班长,要他按照7连机枪手的要求去做。 冯长治则开始对着7连赶来当中的一个战士下令,要他立即返回村头,让魏鑫再组织两个班的人,即刻增援村西。交代完毕,他本人则亲自向村尾跑去。 冯长治亲自去村尾的目的,不光是调援兵,还打算首先检查夯实一下村尾的阵地——那里刚才被鬼子偷袭突破,已经决了口子,幸亏堵得坚决及时;现在负责指挥的又是7连的政治指导员,他着实放心不下。 但令二营长始料不及的是,他刚刚离开不久,日军的一股前锋就突破了村西的一处阵地——在一道长长的被炮弹打得半坍塌的院墙后面,五个守御的6连战士接连伤亡,火力基本丧失,结果,不到一个分队(作者注:分队是日军步兵最小的作战单位,共十三人,类似于中国陆军的一个班)的日本兵扑了上来,占据了整个院落。 这七八个日本兵很小心,在控制院落后,没有急于向村内冲锋,而是依托反向的隐蔽物,稳守不动,并悄悄派人回去报信,以便召唤更多的士兵向这里聚集。 6连的一个排长,就蹲在这个失守院落附近的一块大磨盘上,把步枪架在石磙上面,一枪接一枪地沉着射击。突然,他猛然惊觉到,原本一直有战士开火的左邻那个院落里,似乎许久没有了动静;排长暗叫不好,一步从磨盘上跨下来,准备跳进那个院子里去看个究竟。 “啪!” 迎面一颗子弹几乎是贴着排长的耳朵飞了过去,排长吓了一跳,急忙卧倒,这时,他听到了院落里依稀传出的日本话的低吼声,排长顿时明白了,院落里的是日本兵:难道院墙后面的战士都牺牲了!? 恰在此时,显然是6连战士发出的惊叫声在院落里响起——那是一个刚刚被进攻日军抛出的手雷震晕了的6连战士,短暂昏迷之后醒了过来,却听见旁边小声交谈的人竟然操着日语。 “鬼子来了,鬼子在这呢!” 这个战士拼命地叫嚷起来,试图给左右的战友们报信。可是,几把三八式步枪的刺刀,很快就捅进他的胸膛。 但这却让院外的那个八路军排长明确了院内已被日军夺占的局面,他果断地摸出一个手榴弹,没有使出太大力量就将其丢进了院子。在手榴弹的爆炸声里,排长顺着来时的方向向后退去,一边狂吼着要人增援、夺回失守的院落! 第176章 凄厉的集结号 此刻,西坪村整条村西防线,几乎都被对面的重机关枪以及步枪的弹雨压得抬不起头来,6连的战士只有在依托隐蔽物的情况下才能保持和日军的对射,稍微离开掩体就有中弹的可能;再加上枪声、手榴弹爆炸声的轰鸣,那个排长的呼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获得支持。 院子里的日本兵,就利用这一时间差,又引来了十几个同伴,这个残破的院落,稳稳地掌控在了日军手中。 等到王双龙得到报告的时候,那个排长刚刚召集起了附近的几个战士向着院落开始猛打,但却已经无法接近院墙了——从那小院里起初射出的还都是步枪子弹,又过了一会,九六式轻机枪开始了长射和短点射。远远看到这一幕的王双龙,顿时觉得头皮发麻:阵地遭到突破! 这时6连长只想着如何尽快夺回那个院落,将日本兵逐出自己的阵地,他吼叫着命令一个班长带领部下靠上去,准备全部用投掷手榴弹来解决;可是,这个班还未集合完毕,在另一个方向,又有一股日军挺进到了一处阵地前沿,6连守卫那里的几个战士甚至被迫跳起来挥舞刺刀,与来敌展开了贴身肉搏。 久经战阵的王双龙,终于意识到了大灾难的降临——在看不清二十米之外任何东西的黑黝黝的夜幕里,村西这条狭长的防线,此刻应该不止几处濒临陷落! 各自为战,拼了! 6连长大吼一声,端起上了长长刺刀的中正式步枪,向正在白刃格斗的那处阵地,扑了过去。 王双龙预感得没错,此时此刻,整个村西防线至少有六七处阵地被日本兵冲杀了上来,越来越多的6连指战员被迫卷入了近距离搏杀。 日军的后队也应该是获悉了最前沿的突破情况,为防误伤,落在后面的重机枪大多数逐渐停止了射击,互相扔手榴弹的现象也减少了,刚才还枪声弹声震耳欲聋的战场静了下来,慢慢地又被另一种声音所取代:白刃格斗的金属碰撞声、以及双方士兵的呐喊嘶吼声。 也就在此时,天空中竟然泛出了月光,厚重的云层不知什么时候变得稀薄了,憋闷了许久的大半个月亮,终于突围而出,给大地洒下了朦胧的光明。原本在黑暗中磕磕碰碰地乱砍乱杀的两军,在这一刻,如此清晰地看清了对方的面目,于是,更为惨烈、更有针对的白刃战,在西坪村的村西狭长防线上,大面积爆发了。 冯长治安置完了村尾的防线,叮嘱7连指导员严阵以待,自己则从他那里要走了两个班的兵力,火速向村西奔来。 他们在路上就赶上了月光出现的那一刻,冯长治急忙三步两步跳上一处高高的柴垛,向百米开外的村西防线望去,他立即被所看到的一幕惊呆了。 眼下的村西已经没有了清晰的防线,而是演化成了多达十几处的分战场,每一处战场进行的都是短兵相接的白刃肉搏——穿着灰布军装的八路军、与穿着黄色军大衣的日本兵,泾渭分明,杀声震天。 更令二营营长心惊的则是在村外,数倍于己的日本兵,正从远处向村西压过来。居高临下的冯长治,看见6连的指战员们不时地有人倒下,但没有一个退缩的,都在拼命地挥舞着刺刀或大刀全力搏杀——他们是在执行自己此前下达的、死守村西正面防线的命令! 冯长治鼻子一酸,泪水涌上了眼眶,他抬手用力一抹,转而对着柴垛下面喊道:司号员! ——没必要再死拼下去了,村东的辎重物资可能还没完全撤进关门山山口,但东西丢了可以再来,而这些从江西一路长征过来的精锐官兵,绝对不能失陷在这里。 “吹紧急集合号!”冯长治对营部的司号员下达了命令。 凄厉的号声在寒冷的夜空里吹响了,日本兵们不知所云,林师徐旅二营的官兵则立刻听个明白。 他们开始朝着号声响起的方向,且战且退。 ? 村头的7连长魏鑫,在月亮出来后,也及时爬上了一栋房子的屋顶,那正是一挺歪把子机关枪架设的屋顶。月光下,刚才发生过短暂战斗的村头外面的旷野,光秃秃的不见一个人影;而当他回头望向村西时,同样感到了触目惊心:小鬼子究竟来了多少?怎么感觉那边旷野上、到处是他们黄乎乎的身影! 魏鑫刚才已经奉营长之命,又划了半个排的兵力去增援6连阵地,而这时借着月光,7连长彻底看清楚了:日军是要利用人数优势集中组织强攻,进而在狭长的村西防线上多点开花。 兔崽子们也真的做到了多点开花!魏鑫骂了一句,正核计着是不是放弃村头、全力去支援王双龙。就在这时,紧急集合号吹响了。 这无疑是撤退的号令。魏鑫又看了一眼战场形势,当即下令,留一个班在村头警戒,待主力撤过青龙河之后,再自行撤离。另一个班,保护歪把子机关枪射手,并收集全部的三八式步枪弹夹,占领村中一座民宅的屋顶——待6连脱离开敌人的纠缠、向青龙河对岸撤退时,实施火力掩护,阻截侧击日军追兵。 “喏,就是那个屋顶!” 7连长指点目标给班长和歪把子机枪射手看,那是近乎处在村中-央的一座砖瓦房:“记住了,差不多打光弹夹就赶紧从房顶下来,全速向大柏口撤退。” 部署完毕,魏鑫集合了剩下的一个排的兵力,全体上刺刀,从村头方向,斜刺里向村西杀去。 此时靠近村头这边的村西防线上,正有两伙敌对的双方在肉搏,两边各有十几至二十几人不等,频频地刺刀见红。 奔跑中的魏鑫,已经将自己的小马枪斜挎到了肩膀上,并从连部通信员那里,要过了自己的冷兵器:一条细长的铁索软鞭。魏鑫是习武之人,那铁索软鞭总长不足五尺,根部是一个缠着红布的手柄。这股援兵突然出现在村西阵地上,跑在前面的魏鑫横空跃起,手中软鞭顺势抡出,“啪”地一声将一个日本兵打得嗥叫起来——他的半边脸在瞬间就被锋利的鞭梢给抽烂了,手里的三八大盖掉落在了硬硬的冻土上——右手持鞭的魏鑫,这时突然挥动左手,一柄短短的刺刀“噗”地刺进那捂着脸的日本兵的脖颈,溅起老高的鲜血,那日本兵顿时停止了嗥叫,颓然跪倒在地。 7连长这一气呵成的进击动作,将旁边目睹了这一幕的另一个日本兵吓呆了,甚至忘记了自己正在格斗,结果被对面的八路军战士挺枪刺入了胸膛。 附近正在陷入苦斗的十几个6连指战员们,大声欢呼起来,紧随魏鑫赶到的一个排的战士,则纷纷投入战斗——原本占据上风的日本兵一下子遭到逆转,接连被放倒了数人,余下的见势不妙,急急地向后倒退。 冲在最前的魏鑫,并不追赶后退的日本兵,而是沿着村西阵地横扫了过去,软鞭所到之处,鞭梢被他甩得啪啪作响,专门扫向端着三八大盖的日军脸部和头部。7连长的这一手软鞭功夫,在陕西故乡的武学世家里足足练了二十载,参加红军后,每天仍演练不辍;手腕抖动之际,鞭梢可准确击碎摆在矮墙头上的一个个小小陶罐,每每博得在场红军战士们的热烈喝彩。 被魏鑫带着一个排的生力军如此这般地一冲,没有防备侧翼的日本兵们爆发了不小的慌乱,他们乱纷纷地向后撤,拉开了与6连战士的的距离。 这是绝好的脱离战场的良机,6连指战员在仍然响个不停的紧急集合号声里,开始大踏步地向村内的青龙河岸撤去。 在村西的另一端,二营长冯长治下令吹号之后,也将从村尾带来的那两个班的战士,投入了白刃战的战团。他们虽然没有魏鑫那边杀气腾腾,但一下子有二十多人的增援,也在短时间内打退了两股凶悍的日本兵。 于是,6连主力连同7连一部,开始全线朝着流经村内的青龙河撤退。 伤员们在战友们的帮扶下,基本跟随着撤了下来,但阵亡了的指战员们的尸首,则无力带走了——日军在经历了短暂的慌乱后退之后,稳住阵脚很快又嗷嗷喊叫着、端着在月光之下泛着寒光的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步枪,重新冲杀上来。 冯长治、王双龙、以及魏鑫,都在高声吆喝着自己附近的战士们快速后撤——他们都已经看到,一旦被日军重新纠缠住,再想脱离就难上加难了。 突然,埋伏在村中-央那座砖瓦大房房顶上的歪把子机关枪,猛然打响了,机关枪的枪口,斜着瞄准着追赶上来的日军,喷射着火舌。猝不及防的日军,再次遭到意外打击,追杀的脚步又被迟滞住了。而房顶上歪把子机关枪的吼叫,似乎也提醒了撤退中的6连,两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也一先一后地鸣叫起来。 第177章 女兵劫 枪炮声不绝于耳的村庄里,女兵张绣上气不接下气地奔跑着。 刚才教导员刘恕喊着要她多带几个人手、一起去搬运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物品,但是张绣没有听到教导员在她身后的喊话,而是一个人跑回了村公所,并开始将自己认为有用的东西、手忙脚乱地往几条麻袋里塞,然后又吃力地将这些麻袋一一拖到大门口。 漂亮的女兵并不知道,就在此刻,村公所大门外二三十米远的一株老榆树下,几双阴险的眼睛,正偷窥着她那不时出现在门口的身影。 这个昔日的村公所、如今的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办公地,今晚一直点着油灯和马灯,在偌大的近乎黑黝黝的西坪村里,显得格外醒目。所以,当一股日军趁乱从村西悄悄潜入村内之后,路径不明的他们,很快就发现了村公所的灯火,并朝着这个方向摸了过来。 这股日军,正是萩原旅团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亲自从高木步兵大队中挑选的营救战俘的突击小队——刚才,八路军村西防线上的一个院落被日军突破占领,闻讯而至的这个突击小队就迅速从那里潜入了村庄。只不过,王双龙的6连很快就组织起对该院落的反攻,无形中切断了这个小队后面的兵力,所以,只有不到二十人成功潜进了村子。 给突击小队带路的即那个逃脱了的伪蒙军骑兵副营长。副营长虽然在西坪村住了一些时日,暗中将村子的地形摸查了几遍,并无意间发现了被关押的日军骑兵战俘;但此刻夜色茫茫、伸手不见五指,枪声、爆炸声又响成一片,伪蒙军骑兵副营长心惊胆战,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他粗通日语,在带队的日军小队长的低声呵斥下,只好硬着头皮胡乱引路。 就在这时,村公所的灯火进入了他们的视线,又走近些,伪蒙军骑兵副营长依稀记起了这个建筑,于是告诉了日军小队长。正被愚蠢的向导折磨得近乎抓狂的小队长,当即下令几个尖兵靠了上去。 尖兵们躲在老榆树下,大约观察了两分钟不到,期间只看到一个八路军女兵的身影在大门口不时闪现,他们于是判定,这里只有女兵一人。日军小队长一咬牙:先拿下了这个八路军女兵再说! 三个尖兵摸了上去,迅速闪进村公所的大门内。只听屋子里隐约传来女人的一声惊叫,随即,两盏亮着的灯火先后熄灭。小队长见状一摆手,带着其余的日本兵,鱼贯跃入了暗黑当中的村公所。 女兵张绣惊恐万状地被摁进一张太师椅,一只肥厚的大手用力地捂住了她的嘴,另外有人将她的双手绕过太师椅的椅背反剪着。少顷,一支手电筒打亮了,在她俏丽却已变形的脸庞上晃动着。 因为担任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的缘故,张绣经常在村内抛头露面、主持操办大事小情,所以伪蒙军骑兵的副营长很快就认出了她,知道她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重要人物。于是立即向她低声发问: “皇军骑兵的俘虏,关押在哪里?” 张绣已经从袭击者所操的简短日语中,明白了他们是鬼子,她正吃惊这股鬼子兵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不料竟然有人用汉语开了腔,而且他竟然还知晓村内关押着日军骑兵战俘的事情。 “你是中国人吗?”捂在张绣嘴上的手移开了,被手电光晃得睁不开眼睛的女兵壮起胆子,颤抖地反问道:“怎么帮着小鬼子他们做事?” 伪蒙军骑兵的副营长不由得劈手就给了张绣一巴掌,声音也变得凶恶起来:“你个小娘们,废什么话?快说,不然,我让这些皇军把你衣服扒光了!” 张绣吓得险些晕过去,但她还是极力让自己保持镇定——村西的交火声依然惊天动地,那就说明八路军仍将敌人挡在村子的外面,而这队中间夹杂着汉奸的鬼子兵,说话又鬼鬼祟祟的不敢高声,显然是怕暴露。这一切都说明,他们可能只是一股流窜进来的孤立之敌。并且,地形不熟。 想到这些,张绣略微鼓起了勇气,说道:“我知道俘虏关在哪儿,你们先放开我,我带你们去找。” 伪蒙军骑兵的副营长迟疑了一下,然后用日语向日军小队长做了翻译。小队长听后没有多想,当即下令行动。 其实,张绣是打算将他们引向人多的村后的大柏口方向——只要沿途看见八路军甚至村民,自己就可示警呼救。 可是,就在他们一行蹑手蹑脚地走出村公所不久,月亮突然透过了云层,月光之下,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一下子暴露在村公所前面的空场上,前后左右全无隐蔽物。日本兵瞬间惊住了,一时间,他们谁也不清楚是否已经被发现。 张绣就在这时猛地挣脱了束缚、高声叫喊起来: “鬼子!鬼子来了!!快来人啊!!!” 押着她的两个日本兵急忙将她扑倒在地,重新捂住了她的嘴。反应过来的小队长下令立即朝着前面的一栋房子奔跑,试图躲到房子山墙的阴影里去。 但已经晚了,正在不远处向着大柏口那边出逃的几户百姓人家,发现了这一幕,他们也同时大喊起来。 “砰!” 惊慌失措之下,一个日本兵下意识地朝着那几个喊叫着的逃难村民开了一枪,就是这一枪,让正奔村公所而来的教导员刘恕,听了个清楚。 刘恕刚刚布置完了关门山大柏口的预设阵地:几个老兵带着一个排的新兵,占领了大柏口两厢的有利位置,监视着村庄,目送着运辎重的八路军以及逃难的村民组成的人流、向关门山内源源不断地转移。看看这一带基本部署明白了,一心牵挂着营部女文书兼战总动委副主任张绣的教导员,马上带着身边的几个战士,向村公所跑去。 枪声响起的一刹那,刘恕立刻惊觉到这一枪不是从村西前沿传来,而就在前面很近的方位: “有情况,准备战斗!” 几个战士听到,马上哗啦哗啦地拉开了步枪枪栓,刘恕则从背上摘下了小马枪,这时,他突然意识到,响枪的位置应该就是村公所! 坏了,张绣! 教导员不顾一切地狂跑起来,转过一个院落之后,村公所赫然出现,借着月光,刘恕不禁大吃一惊——十几个日本兵,试图逃离空荡荡的空场找隐蔽,其中两个日本兵手里还拖拽着一个挣扎不休的女兵,那正是张绣。 刘恕虽常年做政工干部,但终究是随红军主力从江西苏区一路长征到陕北的,大小战斗经历无数,危急之际,他迅速半跪下来,举起手里的小马枪,朝着最近的一个日本兵搂头便射,子弹准确地命中了对方的胸膛,正跑着的日本兵当场仆倒在地,手里的三八大盖扔出了好远。 紧随刘恕的几名战士反应不一,手快的两个,也相继射出了子弹,其中一颗将又一个日本兵击中倒地。 日军小队长不知对方来了多少人,一边高叫着还击,一边下令撤回刚刚钻出来的村公所。刘恕则和几名战士同时发现了敌人的这一企图,纷纷朝着接近村公所大门的日本兵开火。 “小心张绣,看准了再打!” 刘恕沉着地打一枪拉一下枪栓(小马枪也就是三八式骑枪,与三八式步枪的使用原理完全相同),期间还没忘了叮嘱部下别误伤战友。他身边的几个战士,紧张之下无不对教导员的表现感到钦佩。 抓着张绣的那两个日军忙于抓枪还击,于是松开了中国女兵的胳膊,张绣起初还老老实实地趴在地上,等到发现这伙日本兵已经无人无暇顾及她的时候,就开始手脚并用地朝村公所房子的后面爬去。 一旦多数的日军开始还手,刘恕这边就顶不住了,对面十几枝三八式步枪的子弹射过来,顿时打倒了两名八路军战士。同样没有掩体遮挡的刘恕一行,只好狼狈地退到了一户农舍的侧面。躲避之前,刘恕在弹雨中拼死又朝村公所方向看了最后一眼,那里似乎已经没有了张绣的身影。 这伙鬼子从哪里冒出来的!?教导员又惊又怒,却又无暇细想,急急吩咐身边一个战士: “快去大柏口搬救兵,让孙排长带一个班过来!” 他所说的孙排长,是新兵连的一个排长。 看着这个战士跑走,刘恕才在墙角伏下身,贴着地面,将头小心翼翼地探出去一半,窥视着。 村公所前面的的空场上,日本兵统统不见了——是躲进了村公所、还是逃向了村内的别处?刘恕不敢大意,如果鬼子进了村公所、正在门窗后面监视大门外的空场,那么现在走出去,毫无疑问会成为活生生的靶子。但他实在放心不下张绣,唯恐只身逃脱的女文书,不小心再度落入日本兵的魔爪。 蓦地,一个刺痛神经的念头涌了出来,教导员只觉得自己的心开始了一阵狂跳,甚至比刚才突然遭遇日本兵的一瞬跳得还要厉害:女兵张绣,是什么时间被日本兵捉住的?!如果从她在大柏口附近离开自己和营长算起,直接跑回村公所的张绣足足在那里待了差不多二十分钟。 她会被那些日本兵糟蹋了吗?! 第178章 重伤营长 凄厉的紧急集合号声自从响起,就一直飘荡在西坪村的夜空,号声里,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两个残连,艰难地挣脱着日军的纠缠,边打边撤。 二营长冯长治刚刚向村头、村尾以及村西的各部传下了命令:第一步,全体撤过青龙河,在对岸预设阵地继续阻击敌军;第二步,全体陆续撤入关门山大柏口,转进山内,向红星峡营地方向靠拢。 西坪村是个大村落,南北流向的青龙河从村子中央穿过,将整个村庄分割为东西两半。冯长治的部署,是要首先把队伍撤到青龙河东岸,利用东岸边的房屋院墙做掩体,阻击从河对岸追杀过来的日军。冰封雪掩的青龙河河面,宽有五六十米,平展如镜,无遮无挡,日军一旦进入这一开阔地,必将遭到阻击火力的痛击——这也是二营除了大柏口之外的最后防线了。 而终于踏进了村西的日军副大队长秋明少佐,很快弄明白八路军吹个不停的号声、是收缩兵力后撤的信号,少佐禁不住心头一阵狂喜:这股死硬死硬的中国兵,终于扛不住皇军的猛攻了。在已经过去的几番激战中,自己率领的一个步兵大队的主力损兵折将,再对决下去,结局殊难预料——他可不想在这个山脚下的村庄里遭受重创。少佐看看手表,刚过午夜,倘若对面的八路军就此退入背后的关门山,用不了两个小时,战斗就会结束。 秋明少佐当即传令:左右分布的两个步兵中队进入村庄后,尽量占领房屋制高点,暂时不要急于追击,同时各分出一个小队,抢占村头和村尾,封堵敌军向南北逃窜的路线。中路,由一个步兵中队占领村内有利地形,掩护机关枪中队架设火力点;同时派一个步兵小队迅速前插,前往接应之前潜入村庄的营救骑兵联队战俘的突击小队。 日军忙于执行秋明少佐的命令,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指战员,则利用这个间隙全部撤到了青龙河东岸。月光下,他们能看到日本兵在对岸攀爬村屋房顶以及一切可以利用的隐蔽物,一些不愿出逃的村民百姓,遭到了驱赶和杀戮。冯长治抓住日军迟缓下来的节奏,组织6连和7连的两个排,在东岸布置好了新防线,他告诉王双龙和魏鑫,后期看到信号弹升空,即有序撤离,全速转入关门山大柏口——他已经安排7连的教导员率领7连其余的兵力,到大柏口一带接替那里的新兵连,设置最后一道防线。 这时,二营长接到了紧急报告,刚才在村公所附近发现一小股日本兵,教导员带人进行围攻,已经将其消灭了一部分,其余的可能逃窜隐匿进民宅了,正在实施搜捕。冯长治狠吃了一惊:哪里来的日本兵?怎么竟然摸到了村公所! 冯长治获悉这一突发情况的时候,刘恕其实已经带人攻占了村公所,并且安全地救到了刚才遭日本兵挟持的女兵张绣。 经过检视,村公所内外发现日军遗尸五具,一个腿部中弹的伤兵被活捉,另有数目不详的日本兵逃逸。张绣则是趁乱躲到了距离村公所不远的一个小院子里,直到确认是二营的战士们冲杀过来,才跑出院子呼救。 看见倒提着小马枪、一脸惶急的教导员刘恕和他身边的二营战友,张绣悲喜交加,哇地一声哭出声来。刘恕将枪交给身边的通信员,搂住了嚎啕大哭的漂亮女兵不住地安慰。 “教导员,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和同志们了!”惊吓过度的张绣仍然心有余悸:“小鬼子、小鬼子们好凶。” 刘恕一只手轻轻拍打张绣的后背安抚,就低声在她耳边急切地问道:“鬼子兵……没把你怎么样?”同时另一只手则下意识地摸了摸女文书棉军装领口的扣子。 张绣没有理解教导员这句问话的深层含义,所以只是摇摇头没回答,浑身仍在哆嗦的她,也没有注意到刘恕在她领口做的小动作。这不禁让刘恕越发焦虑起来,但这时他们二人的附近都是战士,刘恕当然不好做进一步的追问。 “对了,教导员,”张绣突然将原本伏在刘恕肩膀上的头颅扬了起来,这也使得她离开了刘恕的怀抱:“这帮小鬼子,是来找那些俘虏的!就是上次被我们活捉的那几个日本骑兵。” 刘恕一怔,伸手从通信员手里要回自己的小马枪,一边就问:“你怎么知道的?” “他们当中带着一个狗汉奸,就是他问我那些俘虏关在哪里。”张绣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回答道——刚才讯问张绣的那个伪蒙军骑兵副营长,虽然在西坪村的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训练,但张绣对他并没有印象,所以认不出来。 正在此时,冯长治带人跑来了,刘恕当即和营长交流了这个情报。 冯长治的第一反应,是西坪村内出了汉奸,或者是日伪向村内渗透了汉奸特务,否则,村里关有濑名师团骑兵联队战俘的事情,不会传到日军的耳朵里去、以至于对方要派兵营救。 “营长,鬼子今晚大举夜袭,会不会就是为了营救那几个骑兵战俘而来?” 冯长治略微迟疑了片刻,便否定了教导员的这个推测:“不大可能,河口村老吴那边也遭到了夜袭,而且他们那边还是比我们这边先打响的。” “鬼子想救人是痴心妄想。俘虏都被我派新兵连的战士押进大柏口了,五花大绑的,保准逃不掉;这不,刚才又捉了一个!”刘恕指着躺在地上的那个腿部受了伤的日本兵,恨恨地说着。 冯长治先是向那个伤兵走了两步,又突然站住——可惜这里没有一个懂日语的,如果敌工队长肖俊平在就好了!他的这个举动,被一旁的张绣看在了眼里,而女文书此时与营长的内心想法,竟然出奇一致。 突然,不远处的青龙河岸边,枪声又骤然响起,人们都朝那个方向望去;冯长治明白日军可能是要强行过河了,他简要地向教导员通报了自己新的防御计划和步骤,要刘恕、张绣他们立即轻装撤往关门山内。 不料,倒在地上的那个日本伤兵,听着河岸那边传来的越来越激烈的枪声,突然开始狂啸,面目狰狞地叽里呱啦地嚷着其他人听不懂的话语,并挣扎着要站起,一个看守他的八路军战士见状抬腿去踹,竟被他反抱住了一条腿,扑倒在地上,好不容易才挣脱。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别的战士做出反应,刘恕已经一个大步朝日本伤兵跨了过去,同时手里的小马枪哗啦一声拉开了枪栓,抬手对着那伤兵的后脑“砰”地一枪,当场将其射杀。 近在咫尺的张绣,禁不住吓得尖叫起来。 冯长治摇摇头,欲言又止,索性挥手让张绣等人随教导员快撤,自己返身向河岸奔去。 不出二营长所料,青龙河的对岸,一批日军从房屋、院落的掩体里冒出来,猫着腰,踏上了冰封的青龙河。王双龙和魏鑫立即下令开火,毫无遮掩的河面上瞬间就放倒了十几个日本兵,其他的见状则迅速缩了回去。 紧接着,对面的日军打响了重机关枪,数挺架设在屋顶、墙头的九二式重机枪发射的弹雨,喷射过来,形成了强大的压制火网。 在高处的机关枪火力掩护下,刚才缩回去的日本兵,又猫着腰钻出来,往河岸边上蠕动。 急急赶到的冯长治让身边的几个战士速去传令:6连7连所有的机关枪要找好隐蔽,不理会敌人的重火力、专门瞄准了试图过河的日军猛打,绝对不能让敌人过河。 不料,急于下令的二营长,没有注意隐蔽得更深些,一排九二式重机枪的子弹横扫过来,其中几发猛烈地击中了他的腹部。 冯长治一个踉跄,倒在了岸边的冻土上。 “营长!营长!” 包括通信员、司号员在内的几个战士惊呼着抢上去,将他们的营长拖到了隐蔽物的后面。冯长治的腰间,已经一片血污,他挣扎着对通信员只说了一句:要6连长负责指挥——旋即昏死过去。 闻讯赶来的王双龙,见到身负重伤、昏迷不醒的营长,又惊又痛,他命令立即找担架抬冯长治后撤,同时紧急通知教导员;自己则操起步枪,朝对面猛打。6连长已经掌握营长此前布置的阻击计划,他一边开火,一边派人去通知魏鑫的阵地:打退这次敌人的过河攻势后,7连火速先撤。 此时,西坪村凡是选择出逃的村民,都已经从关门山大柏口进入了大山之中,徐旅二营的非战斗人员以及主要辎重、包括打光了炮弹的炮兵班,也陆续转移进山了。教导员刘恕要7连的指导员带新兵连的人,随行保护进山的队伍;他则指挥着7连的三个排,亲自坐镇大柏口,等待着6连和7连担负阻击的部队向这里回撤。 可是,他首先等到的,竟然是躺在担架血泊中的二营营长! 刘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扑在担架边上,拼命地摇晃着已经陷入昏迷的冯长治,声嘶力竭地喊着、要人马上进山找卫生队的人赶来救治。 “营长!老冯!你醒醒!我是老刘,你睁开眼看看我啊!” 喊到最后,教导员已经泣不成声。 河岸那边的枪声越发激烈和密集,7连长魏鑫带着部下,跑过来了。 第179章 河口 山口 天色接近蒙蒙亮的时候,大冢康介联队长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下令对这个顽抗了一夜的河口村发起总攻。 早在几个小时之前,联队长就收到了文城的旅团部发来的西坪村战报:河边参谋长电告,高木步兵大队全面攻占西坪村,村内抵抗之八路军遭受歼灭性打击,残部遁入关门山。望你部受此激励,迅速解决河口村战事。 当时,大冢康介还借着月色看了看怀表:午夜一点刚过。想不到,河边参谋长和副大队长秋明少佐进展得如此之快!这或许还得益于自己这边给他们送去的蒙疆军副营长呢!他烦躁地挥挥手,赶走了候立在一旁等待回电指示的电讯参谋。 自己这边攻击受挫,又拿不出什么理由来回复旅团部,联队长大佐于是将所有的怒气统统发泄到了蒙疆军骑兵团的头上:杜东强这个混蛋,部下畏敌如虎,几次冲击面前这个小小的河口村,竟然都是一触即溃。 大冢联队长之所以称谓河口村是“小小的”,并非臆测,而是当后半夜天空出现月色之后,他站在一辆卡车的车厢顶,第一次真真切切地看到了关门山脚下的河口村全貌。 巴嘎! 这么一座小小的村落,能装下多少八路军?他们竟然足足抵抗了数个小时之久!杜东强真该杀头。 他给大队长奈良少佐下令:所有的步兵炮、迫击炮包括掷弹筒,利用月光下变得清晰起来的射界,朝着这个小村子猛轰——既然杜东强的蒙古骑兵们无论在马下还是在马上都撼动不了这个村子,那就先用皇军的炮火将其夷为平地! 日军联队长愤怒发泄的炮火,的确给河口村的百姓人家造成了灭顶之灾。 但徐旅二营在吴子健的主持下修建的掩体和工事,则在这一刻显露出了抗击打的能力。它们多半依托磨盘、石墙等坚固的民用设施修葺而成,使用的材料也均为从关门山内运出来的石料。所以,日军凶猛的炮弹,打塌了村内一间又一间的民房,却没有给躲避隐藏在这些掩体、工事后面的八路军指战员构成太多的杀伤。 这也使得接下来伪蒙军又发动的几次攻势,继续无功而返——八路军总能从各种各样的隐蔽物后面、对冲上来的伪蒙军步兵和骑兵持续开火。 月光的出现,不仅日伪军看清了河口村的地形,也同样让八路军的两处防区都看清了来犯敌军的布势。尤其是青龙口一带居高临下的重机枪工事那里,看下面格外明朗。 肖俊平和李天林两个,在用望远镜观察完陈兵旷野的日伪军之后,都觉得不能再在这里固守不动了——重机枪工事里的观察角度,看不到伪蒙军对村西的进攻,但汉奸骑兵下了马、徒步进攻河口村村头的场面,却是历历在目的。刚才李天林亲自指挥的破袭战,成功地解决了日军在青龙口下方阴险布置的重机枪阵地,现在,那里应该已经没了日本兵的身影;也就是说,从青龙口这里派兵下去支援河口村,不会再有危险和阻碍。 尽管吴子健特地从河口村派了一个战士沿着交通沟爬上来、询问刚才青龙口脚下的交火是怎么回事,并再次传达稳守不出的命令,肖俊平态度此时还是发生了关键的转变。敌工队长本来是被吴子健派来监督5连长的,以防李天林冒失出击。但此时此刻月亮突然现身了,肖俊平很清楚一旦日军的炮火有了明晰的射界,小小的河口村所遭受的打击绝对是吴子健他们难以承受的。 所以,当李天林再次提出派兵下山攻击日伪军时,肖俊平表示了赞同。 他们很快拟定了两个方案: 第一,从隐秘的交通沟悄悄下山,贴着关门山山脚潜入河口村,为副营长吴子健投送兵力支援。第二,直接沿着青龙口的河谷发兵向下冲锋,侧击伪蒙军进攻村头的部队,引诱日伪军对青龙口一带发动进攻,从而减轻河口村的压力。 肖俊平主张第一个方案,性急的李天林,则坚决要执行第二个。 敌工队长的理由很简单,秘密派出一到两个排的兵力,潜入河口村,由吴子健决定如何使用,这样,既支援了山下,又没有完全违背副营长原来的命令。 李天林则宣称自己比肖俊平更了解吴子健——情况有变,原来的命令就可以随之改变: “肖队长,你别忘了,副营长原来命令我们死守山口、等待天明!为什么?就是因为夜太黑、看不清敌人究竟来了多少兵力,所以才不让我们冒进。可是现在大月亮出来了,小鬼子还有汉奸的部队看得一清二楚,他们摆明了是要一口吞掉河口村的,此时再不出击,副营长他们哪里还有活路?” 肖俊平咬着干裂的嘴唇,盯着5连长的面孔,仍在犹豫。 “就这么定了!”李天林不耐烦地一摆手:“副营长追究下来,我一个人担着!怎么说我还是5连连长,5连的兵力调动,我说了算!” 肖俊平无奈地点点头:“好,你先安排兵力,我马上派我的队员潜进村子,通知吴副营长,也好让他知道我们的行动。” “你就是这么婆婆妈妈的!”李天林一边调头往重机枪工事的外面走,一边数落敌工队长:“通知什么,我这里组织一个急冲锋打下去,河口村难道还看不见?他们没长眼珠子吗?!” 河口村当然看见了。 当时,伪蒙军的那个骑兵营正在日军联队长的愤怒催促下、进行着又一次的徒步进攻,村头的八路军火力已经开始还击。突然,伪蒙军进攻队伍的左翼大乱,一片猛烈的弹雨倾泻过去,打得他们抱头鼠窜。守在村头的5连指战员很快就发现,从青龙口山口的干涸河谷里,洪水般地冲下了一股人流——那正是自己的连长李天林亲自带领的一个排又两个班的5连战友! 肖俊平执意只让5连长带领半数兵力冲锋下山,另外的一个排又两个班,他要坚决留置在山口:吴副营长如此信任自己,一再叮嘱山口阵地不容有失,自己不能在这个问题上有一丝大意。 无心争执的李天林也就不再废话,点齐了队伍,一声令下就冲下去了;那一瞬,肖俊平派出的两个赴河口村报信的敌工队员,甚至还没有来得及从隐秘的交通沟下到山脚。 李天林亲自抱着唯一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冲在了最前列。一同冲锋的六十多个如狼似虎的5连精锐,利用自上而下的高度优势,边冲边端着手里的步枪向下面的伪蒙军开火;这股强大密集的弹雨,顿时将对方撂倒了一片。伪蒙军队形一下子就崩溃了,纷纷逃向远处日军奈良步兵大队列阵的方位。 按照事先与肖俊平的约定,李天林冲下去得手后,兵力即刻一分为二:两个班的兵力向青龙口缓坡回撤,沿途占领有利地形布防,等待敌军有可能发动的对青龙口的攻势;李天林则带领一个整排进入河口村,与副营长汇合,等待下一步指示。 吴子健并没有看到5连长冲锋下山的一幕,当时,他正指挥着村西的作战。 夏连山率领骑兵连侧面袭击伪蒙军返回之后,吴子健仍然没有离开村西阵地,现在,他与夏连山每个人各负责指挥村西防线的一半,而让8连的韩副连长带一个排去坐镇村尾。吴子健深知,河口村这样狭长的走势,更容易被敌军从这一面击破。 但是月光的出现,着实让二营副营长措手不及。日伪军——现在已经可以确定在伪蒙军的后面跟着日军——调整得很迅速,月亮出来没多久,针对村子的炮火打击就降临了,这下敌人不再是摸黑瞎打,九二步炮与九七迫击炮的炮弹击中村子房屋的次数越来越多。村民已经在出逃了,吴子健不让大家从村头往关门山里跑,担心逃难人群会引起青龙口上方重机枪工事的误判;他安排了骑兵连的人,指引百姓出村尾逃难,暂时躲避到河口村与西坪村的中间地带去,那里有成片成片的树林可以藏身。 “连山,你的骑兵连也得做好撤退准备!” 吴子健利用战斗间隙喊来了骑兵连长:“5连8连可以贴着村头那边的山脚撤到青龙口上面去,骑兵连咋办?马匹能牵上去吗?” 夏连山面有难色:“牵上去没问题,就是费点力气;问题是,如果敌人用火力封锁山口缓坡就难办了,战马目标大,爬起山来又没有人那么灵光!” 吴子健不由得一跺脚,埋怨道:“我就说嘛!老冯绝对不该把你们派到我这里来,要是在西坪村后面的山口,你们骑兵都可以不下马、直接跑进山里去!” 恰在这时,村头那边又开始了交火,结果刚刚交火没两分钟,李天林就带人从青龙口侧击了下来,轻而易举地打退了伪蒙军的这次冲锋,进入了河口村。 见李天林竟然杀进了村子,吴子健气得鼻孔生烟,他一把揪住5连长的领口,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后者这才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副营长已经考虑要弃守村庄了。 “这么好的村子,费了好大劲才修起来的工事,都不要了?!”李天林不禁朝吴子健哀嚎起来。 吴子健铁青着脸开始咆哮:“工事再好,也扛不住让小日本拿火炮一个劲地揍!老子要是有赵野郊的炮兵在,肯定跟他们对着轰。可是现在只有挨轰的份儿!我不能拿着大家的性命在这里赌!” 撤退计划很快形成了。 根据目测,今夜伪蒙军冲击村头和村西的人马,各有一两百上下,火力不算强,战斗力更不强。吴子健决定,用一部分兵力在村西狭长防线抵挡牵制青龙河对岸的伪蒙军,不使其靠近;然后,集中主力,突然从村头打出去,将村头正面的伪蒙军彻底击溃,控制青龙口下方的地形,随即转进山口,并接应留在村中的牵制部队出村、全体进入青龙口内。 撤退的关键在于行动必须迅速、不能拖泥带水——月色下看得很清楚,日军也有着几乎与伪蒙军数量等同的兵力,他们一直停留在村西北三四里远的地方,炮弹就是从那里的炮兵阵地打过来的;隐隐还能看到停放有大卡车。吴子健搞不清日本人为什么自己按兵不动却只让伪蒙军反复冲锋,但毫无疑问,倘若日军开始参与攻势,自己这边的防守压力将成倍增加! 吴子健最纠结的,还是对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战况的一无所知,他有心现在将夏连山的骑兵连放回去,即便西坪同样需要弃守,但骑兵从那里撤退进山也要容易得多。但李天林坚决反对,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西坪村今晚同时遭到了夜袭,并且当场判定,夜袭西坪的敌军,不是从丰店出发的—— “我在咱们村西方向布置的游动哨,最远的在五里开外,这也是肖队长建议的,他说那个方向是同蒲铁路线,驻有敌人的精锐重兵,必须当心。如果今晚丰店的敌军从我们西面经过、去夜袭西坪村,游动哨肯定早就发现了!这就证明,袭击西坪的,可能是从同蒲路方向派出的敌军,就是肖队长说的精锐重兵!我们不能让骑兵连再回去冒险!” 吴子健看着这个素来有勇无谋的5连长,心想真是近朱者赤啊,这小子近来总和肖俊平在一起攀谈,果然长了不少见识。 “副营长,鬼子的队伍出动了,有一百多人正朝着村头方向移动,好像还抬着两挺重机关枪!” 设在村内一处屋顶上的观察哨,派人前来急报。 吴子健一惊:真是担心什么就偏偏来什么!看来,李天林他们刚才从青龙口方向冲下来,引起鬼子的重视了,敌军很有可能要截断两处防区之间的联系! “天林,快,带一个排立即隐蔽到村头工事的后面,听我命令,如有必要,将发起反冲锋,绝对不能让鬼子在青龙口下方站住脚跟——那是我们的退路!” “副营长,如果需要反冲锋,让我们骑兵连打头阵!” 夏连山激动地嚷了一句,同时唰地一下,从腰间拔出了锃亮的马刀。 第180章 黎明之前 尽管气氛已经空前紧张,吴子健还是朝着拔出马刀的骑兵连长呵呵笑了起来: “连山啊,把刀收了。这种冲锋,我是绝对不会让骑兵连上的,你没听见观察哨报告、鬼子抬着重机枪呢!九二重机如果瞄着骑兵开火,会像用镰刀割麦子一样过瘾——你想让你的部下都变成麦子吗?” 听了这话,李天林也嘿嘿地笑了起来。夏连山一张脸则胀得通红,握在手里的马刀,挥也不是、收也不是。 “副营长,别说那么多了,你……你就是看不起俺们骑兵连的战斗力!” 最终还是收起了马刀的骑兵连长,悻悻地抱怨了一句。这是对吴子健向来敬重有加的夏连山、从来没有过的举动。 直到看着李天林从屋子里跑出去布置兵力之后,吴子健才又拍着恼羞不已的夏连山的肩膀,温言安慰道:“我不是看不起骑兵连的战斗力,恰恰相反,我在将来还要指着你们骑兵连干大事的。但是眼下,你们必须保存力量!” 夏连山抬起了低垂着的脑袋,看着自己的副营长,最终没有说话。 吴子健一边从桌子上往口袋里装三八枪的子弹夹,一边让夏连山也装一些,他们两个现在手里使用的,都是缴获日伪军骑兵的三八式骑枪。 “天林的分析有道理,袭击西坪的敌军,很有可能与袭击我们这里的敌军不是一伙的,搞不好,真的是从同蒲铁路沿线调集的日军精锐;”吴子健继续说着:“你们骑兵连如果这时候回西坪,可能会有危险——可是,从我们这的山口进山,马匹的确是个不小的麻烦啊!” “副营长,我临来的时候,营长还嘱咐我,情况如果紧急,骑兵连可以弃马徒步进山。但是,我绝对不会下令弃马的!”夏连山的情绪又开始了激动。 不料,吴子健的脸色却一下子变得十分严肃,甚至用小马枪的枪托墩了墩粗粝的木头桌子:“连山,你必须认真领会营长的意思,这其实也是我的意思!战马能带着一起进山当然最好,可是一旦情况危急,我、营长、包括你这个骑兵连长,首先要保护的,必须是战士的性命!马匹再宝贵,也是牲口,可是骑兵连的战士,都是我们的生死兄弟!” 夏连山说不出话的嘴唇包括面部的肌肉一齐痛苦地抽搐起来,泪水禁不住哗哗地流淌——这些日子,他和骑兵连的战士们与各自的战马耳鬓厮磨,后者俨然已经成为了他们生命中的一部分,成为了副营长口中的生死兄弟,现在要他们放弃,当真心如刀绞。 村头方向响起了枪声,吴子健一听便知道是那挺马克沁在怒射,他无心再与夏连山纠葛,丢下一句“集合骑兵连在村内待命”的话,就匆匆跑了出去。 吴子健所料不错,观察哨看见的突然向关门山青龙口方向移动的那股敌军,正是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试图在割裂山口与河口村之间联系的动作。 此前,大冢康介恼怒而无奈地又目睹了几次蒙疆军骑兵团的拙劣进攻,依旧没有起色,依旧一触即溃。时间在不停地向前推移,旅团部再次来电催问进展,就在这时,联队长大佐竟然吃惊地发现从关门山山口之上、冲下了一支八路军队伍,他们杀散了蒙疆军徒步攻击村头的阵型,旋风般地进入了河口村。 这让大冢康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自从前半夜,奈良少佐悄悄派到关门山山口下方的机关枪小队遭到突如其来的破袭,大冢就有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他一直担心八路军在山口上方驻有有力部队,能够与山口下面的河口村形成犄角之势——读过《三国》以及一些中国古代兵法的日军大佐,对犄角之势并不陌生,也明白这是现代的中国军同样十分擅长部署的防御体系——但是当时毕竟月黑风高,狼狈撤回的机关枪小队残部以及护卫的步兵小队,都说不清楚袭击者来自哪里;机关枪小队的人,只是凭借着九二重机阵地的对面曾经有中国军的捷克式轻机枪与之对射,判断破袭者可能就是来自河口村的八路。 但大冢康介却靠着一股直觉,认为不排除是山口上方有中国军下来捣乱的可能性。据幸存的机关枪小队小队长回忆,来袭者趁着夜色、几乎摸到了九二重机阵地的眼前,丢出的手榴弹又密又狠;这种破袭手法,绝非一般中国军士兵所为。 现在,他的不祥预感终于得到了佐证,刚才这股明晃晃地从山口杀出来的八路军,战力凶悍,而且武器精良,他们突然进入河口村,无疑给接下来的攻坚带来了更大的变数。 日军联队长焦躁起来。他的大队长奈良少佐,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表示出了担忧,少佐建议,立即封锁山口与河口村村头之间的联络,在没有攻取村庄之前,绝对不能再允许八路军从山口方向实施增援。 大冢无奈地同意了。之所以说无奈,在于联队长本来计划着在最后时刻才将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投入战局;可是眼下的局面,蒙疆军攻坚无能乏术,八路军又有了援手,照这么拖下去,只怕这仗打到天亮,也难拿下小小的河口村! 他于是下令,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抽调出两个小队并加强机关枪小队,由中队长带领,突击到关门山山口与河口村村口的间距中心地带,阻断敌军在这两个方向的调动。 “大佐,依我看,村子里的八路军虽然仍在顽抗,但他们的火力已经明显不如前半夜那么强了,我们的炮火打击应该给他们造成了不小的伤亡;另外,蒙疆军的反复冲击,也在相当程度上消耗了他们的弹药存量。” 说话的是大冢联队联队部的一个中尉参谋。大冢康介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刚刚出动的那两个步兵小队和重机关枪,直到近在咫尺的中尉参谋说完了这番话,才有些厌恶地扭头瞪了他一眼: “水野中尉,我想你现在的职责不是对这场战斗做总结记述;而且,这场战斗,也还没有进行到可以总结的时候!——你到底想对我说什么?” 中尉参谋脸色一红,急忙立正说道:“大佐,我是想向您建议,可以现在就投入皇军全部主力,发动对河口村的总攻!” 联队长沉吟片刻,未置可否,反倒对着这个中尉参谋问起了旅团部的来电,要他重复了旅团部来电电文中、关于西坪村战况的内容。随即,大佐一挥手,打发开了对方。 ——无疑,西坪村战斗已经结束了,秋明少佐的部下攻占整个村落,封锁了关门山在那里的山口,皇军正在搜检村中八路军以及反日分子残余;河边参谋长,可以挺直腰板向萩原少将交差了,而且,还力压了自己一筹!——大冢康介不禁酸溜溜地想着。 可是,河边参谋长指挥的是一个近乎齐装满员的步兵大队主力,自己这边则只有两个皇军步兵中队;至于蒙疆军,此战只能是再次验证了其乌合之众的本色。 身边这个水野参谋贡献的即刻发起总攻的思路,也不是没有道理。但现在自己手头就这么两个皇军中队,不到有了十足把握的时机,绝对不可轻易投进去。毕竟,现在山口之上的敌情不明,如果八路军从那里仍有精锐部队源源不断地打下来,自己要考虑的就不是什么总攻、而是就地组织防御了。 “大佐,既然河边参谋长那里的战斗已经结束,可不可以考虑要秋明少佐马上支援一部分兵力过来?”奈良少佐对着地图说:“他们哪怕只出动一个中队,从西坪村、夹青龙河两岸向这里进发,就可直击河口村的村子南部,届时,我部趁势发动总攻,便可一举攻克之!” 大冢康介苦笑着摇摇头。这个方案他不是没想过,但旅团长早在扫荡行动开始前就明令:此次联合夜袭,秋明少佐指挥的高木步兵大队主力,必须在拂晓之前结束战斗,然后上午全体乘车返回灵石县归建。换而言之,即便秋明少佐不能如期解决战斗,也必须按时撤出西坪村战场。 同蒲路上正计划的进军行动,同样十万火急啊。 何况,旅团的河边参谋长在亲自主持西坪村那里的战斗,这个一向看不起自己的参谋长,也不大可能同意派兵支援自己的。 “少佐,你的炮弹还有多少?” 大冢康介不再想那些烦心的头绪,转而询问自己的大队长。 “炮小队的两门步炮,我刚刚看过,仅有不足三箱的炮弹了。步兵中队的迫击炮还没有统计,但估计也不乐观——月亮出来之后,炮火打击一直持续,所以弹药消耗比较大。” “嗯,我们的炮弹消耗快,八路军遭到的打击也就小不了。命令各中队的迫击炮,瞄准村庄,把炮弹全都打出去!两门步炮,炮口转向对准关门山山口,只要发现敌军再从那里增援,立即开炮阻断!” 黎明之前,大冢康介终于下了决心。 他命令一直有气无力地进攻村头的蒙疆军一个营,调动到村西去,与他们的团长杜东强合兵一处,只待这轮最后的迫击炮炮火打击实施完毕,蒙疆军骑兵团全体开始冲击河口村的村西狭长一线。为此,他将派出一个分队的皇军士兵、携带九六式机关枪在后面督阵,未得命令敢再退缩者,就地正法! 既然这帮骑在马上的废物发挥不了什么作用,那么死在谁的枪口下都没有分别! 至于村头,就单独交给奈良少佐的那两个步兵小队外加机关枪小队好了,他们的任务不是攻击,而是割裂山口与村庄的联系。只要灭了河口村里的八路,他的任务也就宣告完成了——河边参谋长那里,不也是仅仅拿下西坪村、就不再向关门山里追击了吗?! 想到这里,大冢的心情好了起来。他吩咐联队部的一个参谋,煮些热乎的吃的东西——打了大半宿,肚子已经咕咕叫了。 黎明之前,日军的八门迫击炮发起了最后的炮击,河口村的决战,开始了。 第181章 决死突围之战 奈良大队的那两个步兵小队连同机关枪小队,还没有完全进入预定阵地,河口村村头吼叫了大半宿的马克沁重机枪,就突然朝着他们又开始了爆射。 此时指挥村头作战的是徐旅二营5连六排排长,那挺马克沁,也已经做了今夜的第三次阵地转移,以躲避日军在村外的炮火(包括掷弹筒)打击。六排长知道马克沁的子弹剩的不多了,但皎洁月色之下出现在村头外面、青龙河对岸的这股日军,竟然抬来了两挺笨重的九二式重机枪,看样子是要在那里布设火力点。六排长心明眼亮,这两挺重机枪包括这股日军,是来堵死村头与关门山青龙口之间通道的,所以他不待对手站稳脚跟,就果断下令重机枪开火。 没多久,5连长李天林带着刚才从山口冲下的部队赶来了,他们全部隐蔽进入尚能起到遮挡作用的房屋、掩体里,检查子弹,并拔出刺刀往步枪口上镶。村头阵地里的六排战友们立即明白,连长可能要组织冲锋。 就在这时,日军的迫击炮又开始了炮击,炮弹一发一发地落入河口村,但炮击的频率,已经显出了稀疏的迹象。 炮声里,在村头方向与八路军徒步纠缠了大半夜的伪蒙军士兵,丢下了几十具尸首灰溜溜地退走了。李天林注意到,这些汉奸兵退到后面、拿到了他们的马,步兵又改回了骑兵,这一百多骑人马远远地绕过日军正在架设重机枪的临时阵地,朝着河口村的村西方向、另一队伪蒙军骑兵的阵形驰去。 置留在村内高处屋顶的八路军观察哨,也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并立即报告了副营长。 吴子健估计,敌人可能要集中使用伪蒙军的骑兵。他并不怎么在意这些蒙古骑兵,却更关心至今仍远远扎营在村外西北旷野上的日军,目测那里停了数辆大卡车,卡车附近的鬼子,影影绰绰的少说也有一两百人,而且架着炮。 这是自月色出来后、让吴子健一直警惕、悬心的地方——那里显然是今晚日伪军的指挥中枢所在,但那里的日军始终引而不发,究竟在等待什么?十有八九,是在等待村内的守军露出疲相、然后突然来上一击! 已经决定弃守河口村的吴子健,决定速战速决,赶在日军那股待命的生力军动手之前,率先拔营而走。 河口村内,如今有5连的三个半排,8连的两个排,以及骑兵连的全部。撤退进山的路径则只有一条,就是从村头撤往青龙口。吴子健向各个部队详尽交代了突围方案,并派刚才从青龙口交通沟潜过来的两名敌工队队员,急速返回,向敌工队长肖俊平通报,要守卫青龙口的兵力做出相应配合。 一声令下,决死时刻的突围战打响了。 村头的马克沁重机枪已得到指令,打光最后的子弹、然后转移进山口。此刻机枪手就瞄着青龙河对岸的日军开始了不顾一切的狂扫;光秃秃的河岸没有什么遮挡,马克沁弹雨所至,杀伤了不少日军。吴子健要的就是打这股日军一个立足未稳的效果,所以马克沁开火没多久,李天林就亲自率领着刚才的那一个半排,猫着腰冲出了村头,旋风般地杀向了日军在青龙河畔还未布置好的临时阵地。 这一招,大大出乎了日军所料——整个夜间,村里的八路军一直采取的是被动防御的守势,此刻却突然祭出一支精兵展开了进攻,而且来势之快,堪称迅雷不及掩耳。李天林仍然亲自操控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冲在前列,左右以及后面的六十多人,人手一杆上了刺刀的三八式或中正式步枪,在仅仅两里左右的冲锋距离上,转眼之间就逼近了日军。他们特意选取了与身后村头的马克沁机枪射界错开的攻击线路,因此这场冲锋还始终得到重机枪的支援。 日军奈良大队前出的这两个步兵小队,在人数上本来大大优于李天林的队伍,但由于机关枪小队的那两挺九二重机仓促之下未能第一时间开火,而八路军冲锋队伍里射出的子弹,偏偏长了眼睛般地相继撂倒了两三个重机枪射手和副射手。日军毫无遮蔽的临时阵地顿时慌乱起来,许多士兵在密集的弹雨之下,开始不由自主地后退。 在冲到距离这股日军大约不到三百米的位置时,李天林向后猛一挥手,六十多人就势卧倒,以捷克式机关枪为核心,开始了原地阻击——如此一来,在李天林队伍的身后,河口村与关门山青龙口之间,已经畅通无阻。 8连的两个排,首先从村头跑出来了,他们拼命地奔向了山口,沿着山口那条干涸了的青龙河沟谷,登上山口,隐入了山口巨大的暗影中。 紧跟着,骑兵连的六十多骑人马,也驰出了村头,马匹的奔速当然要比步兵快得多,转眼间到达了青龙口底部,骑兵们纷纷下马,牵着马匹,吃力却奋力地向上登爬。 这一幕,被坐镇在旷野之上的大冢康介,吃惊不已地看了个清楚。 正要准备吃点宵夜的日军联队长,万万没有想到八路军说走就走,竟然毫无任何预兆地开始了向山口的突围。望远镜里,他看到自己刚刚派遣过去的步兵小队和机关枪小队,被早有预谋的八路军前锋冲击得混乱不堪,已经退到了无法割裂敌军两地联络的不利位置。相反,那股彪悍的八路军却占据了背靠关门山山口和河口村村头的地形,卧倒一大片实施射击,建立了一个斜杠式的阻击阵地。 当八路军的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从村中冲出跑向山口时,大冢康介甚至开始佩服起了对面的指挥员——他无疑是个出色的战术家!头脑清晰,布势有力,行动也不拖泥带水。 不过嘛——大冢狞笑起来——中国军也绝对不会料到,自己早就给他们预留了杀手锏! “炮小队,立即开火!” 大冢传下了命令。奈良步兵大队所辖的炮兵小队的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对准关门山山口一带多时了,这时就一先一后地开始了炮击。 九二步炮属于平射炮,射程远,精度高,炮弹炸点大,几发炮弹打上去,已经布满了艰难攀登的八路军骑兵的山口沟谷里,顿时硝烟四起,人仰马翻。 “杜东强的骑兵团,立即向村西冲锋!——告诉他们,八路军撤退了,村里的防线已经名存实亡,快速突进去,拖住八路的后腿!” 大冢传下了第二道命令。 然而杜东强得到这道命令后,仍在磨磨蹭蹭,他不大相信八路军撤走的情报,担心这是皇军联队长继续拿他的蒙疆军当炮灰的托词。眼下他刚刚将两个骑兵营收拢在一处,但清点今夜的战损,四百人马足足死伤了近半。这无疑是大冢联队长一味命令蒙疆军冒死冲击这个小村子的后果! 不过,天空月光的出现,使得他再想用假进攻蒙混联队长的行动化为泡影。眼见村头那个方向已经枪炮齐鸣,自己再不拿出点真动作来,肯定交代不过去。想到这,蒙疆军骑兵团长调出了一个连,命令他们先试探着跨过青龙河,观察对面村子里是否真的没有了八路军的防守兵力。 这个连的骑兵战战兢兢地向前出动了,结果,他们踏上青龙河的冰面刚刚走了十几步,村西的枪声就响了,而且响的还是机关枪。已成惊弓之鸟的蒙疆军骑兵,当即勒转马头向回就跑。 还没容团长杜东强训斥,从大冢联队长的临时指挥部方向,跑来了十几个日本兵,领头的中尉参谋一摆手,上着刺刀的两挺九六式轻机关枪就架到了硬硬的冻土上——中尉参谋转达了联队长大佐的命令:蒙疆军骑兵全体冲锋,如敢退缩,这两挺机关枪将开火予以制裁! 杜东强吓了一跳,同时明白僵持了大半夜的战斗可能就要进入决战了——皇军联队长竟然拿机关枪来督阵,可见形势已到最严峻时刻!骑兵团长再无计策,咬咬牙,喝令全体编成两队,一前一后,发动攻击。 伪蒙军的骑兵席卷过来的时候,河口村村西防线上担负防御任务的,就只剩了5连一排,由副连长亲自指挥。村尾实际已经放弃了,吴子健研判那个方向不会出现敌军,所以要5连副连长全力布防村西、实施断后,严防伪蒙军骑兵趁机突入。刚才从青龙口由敌工队员送下来的捷克式机关枪的弹夹,吴子健给副连长留下了大部分——他很清楚一旦突围开始,李天林的前沿阻击阵地和村西的防线,就成了一首一尾最关键的支撑,而村西这里的危险性更大。 果然,伪蒙军的骑兵试探了一次之后,大队人马便开始了冲锋。5连一排的战士并不清楚这是对方的一次义无反顾的冲锋——后面有日本机关枪顶着呢!——等到一排全体开火、打倒了前面的骑兵之后,指战员们吃惊地发现,伪蒙军竟然没有回缩,而是前赴后继地继续前冲。 激战,就此在村西爆发了。 与此同时,青龙口那里已经一片混乱,日军瞄准山口沟谷的炮轰,有效地封锁了八路军的退路,夏连山的骑兵连,在九二步炮炮弹的锤击之下,死伤狼藉;并且迟滞阻挡了5连在村头布防的六排(包括打光了子弹的马克沁重机枪)撤往山口的脚步。 见此情景,吴子健禁不住暗暗心惊。他很清楚,眼下由5连的连长、副连长分别指挥的两个排,在各自的阻击阵地上根本坚持不了太久:李天林的那个排是靠突然出击占据了一时的主动,可他们所谓的阻击阵地,不过是无遮无挡的荒原,日军一旦稳住阵脚、并使用重火力打击,该排将会死无葬身之地。而留守村西断后的一排,如果不能迅速加入撤离行列,被敌军拖住并歼灭在村内的可能性也会激增。 这两个排,是5连精锐中的精锐,说什么也不能终结在这里! 坐镇村头的吴子健,当即派人紧急跑向青龙口,命令骑兵连全体弃马、徒步撤进山口,山口下方的马匹一律不得再向沟谷里牵引,否则军法从事!同时,他要守村头的六排,留下一个班跟随自己,其余的带着马克沁,立即走交通沟上山。那条交通沟本是掩饰得非常巧妙的秘密通道,按说不该在两军明火交锋时公开暴露使用,但此时生死攸关,顾不得那么多了。 接到命令时,夏连山还在青龙口的下方约束队伍,他眼睁睁地看着已经牵马登上山口缓坡的战士们,连人带马被炸得血肉横飞,又痛又急的骑兵连长,连连怒吼,催促山口下的人马继续冒死进入沟谷。吴子健的命令送到之前,夏连山其实已经感到了绝望——这个缓慢的牵马行进速度,即便没有敌人的炮火干扰,恐怕也会被追兵赶上来。等到看见传令兵的怒目相视,夏连山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骑兵连已经影响了整个撤退计划的实施,他一咬牙,喝令放开马匹任其跑散,所有骑兵徒步上山。 与此同时,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也下达了总攻击的命令,奈良大队长少佐亲率一直养精蓄锐的那个步兵中队,向河口村的村头方向,开始了急速奔跑着的冲锋。 在村头居高临下的吴子健,第一时间就发现了日军这个冲锋过来的步兵中队,他倒吸了一口冷气——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日军此刻投入主力的冲锋,当真是一拳打中了自己的软肋,村头只剩了一个班,马克沁也打光了子弹正往山口里搬!吴子健目测了一下,冲锋的这股日军距离村头也就一里多远,如果不实施有效的火力拦阻,最多十分钟,他们就会杀到! 第182章 决死突围之战(二) 惶急之下,吴子健仍在心底“嘿”了一声——就像日军的联队长对八路军指挥官的战术表示钦佩那样,他在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今夜躲在卡车后面运筹帷幄的日军首脑,是个很懂得打仗的人。 伏在旷野之上的李天林,几乎与吴子健同一时间发现了日军投入进攻的这个中队,顿时也急出了冷汗。5连长很清楚村内的兵力已经撤得差不多了,按照计划,刚才跟他一起从山上冲下来的5连副连长,现在应该准备带着一排战士从村西撤往青龙口;等一排撤完,他指挥的这一个半排的人也将且战且退,从而完成全部转移撤进关门山的计划。但是,日军这股生力军的突然出动,彻底打乱了原有的部署。 更让站在屋顶的吴子健感到惊心的是,村西外面的青龙河上,伪蒙军骑兵的冲锋也变得疯狂起来,一改他们今夜一触即溃的作风,在5连一排的那挺捷克式机关枪咆哮不止的情况下,数百骑兵仍然狂叫着,越来越逼近只有不足四十人把守的村西防线。 饶是身经百战,二营副营长还是泛起了束手无策的绝望念头——林师徐旅二营5连,难道真的要在此地覆灭大半吗!? 李天林率先做出了绝地反击,他让二排长布置几名战士,专门瞄准了正前方的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的方位,狙击一切靠近机枪的人,坚决不让日军正抬着乱跑的那两挺重机枪打响;与此同时,5连长抓着捷克式,带了三十多名战士朝着刚刚出动的日军中队前进的线路、斜刺里急速匍匐了过去。 在村子西北角一栋房子的房顶居高临下的吴子健,立刻看明白了,天林这是要分兵强行阻截突然闯出的那股敌军!可是,就凭他那几十几条三八式以及一挺轻机枪,又岂能在无险可守的旷野拦得住一百多名如狼似虎的鬼子?5连长无疑是在拼命了! 看着李天林和部下在冻土上义无反顾地匍匐前行,心情悲壮的吴子健怒吼了一声:那就拼了! 他环顾了一下周围的十几名战士,让其中的一个立刻跑去村西,告诉5连的副连长,不要硬顶着骑兵打了——何况也顶不了太久——索性把兔崽子们放进村来,让骑兵在逼仄错杂的村内地形里丧失冲击的优势,然后再用冷枪、刺刀、手榴弹收拾他们! “跟你们副连长说,把那挺捷克式给我要来!” 与骑兵在村内巷战已然用不上机枪,吴子健准备拿它对付村外冲锋的鬼子。 “你们,”吴子健命令身边其余的战士:“集中手榴弹,统统上屋顶,一会5连长他们退下来了,这里就是最后的防线,给我居高临下、用手榴弹狠狠砸汉奸骑兵!” 这时段,李天林的几十人不顾一切地疾速斜插,终于赶在奈良大队的那个步兵中队冲到村子的西北角之前,发动了侧击,捷克式轻机枪又开始了吼叫,三十几杆步枪也纷纷开火。 指挥日军最后投入激战的这个中队的,正是大队长奈良少佐本人,他和大冢联队长已经看明白了八路军撤退的途径,因此大佐命令在最关键时刻发动了总攻。奈良少佐的任务,就是带领这支养精蓄锐了大半夜的生力军,猛烈穿插,一鼓作气攻入村子的西北角,将村西负隅顽抗的八路军与在村头外面野战的八路军彻底割裂。 一旦完成割裂,联队长将命令刚刚被击退的那两个步兵小队连同机关枪小队,从旷野上发动反攻,压迫野战的八路军向村头方向收缩。而奈良少佐的那个中队,便在那时一分为二,一部分配合蒙疆军骑兵聚歼村内的八路军,另一部分则调头合围村头外面的八路军。 这个阴险之极的总攻计划,几乎就要成功了。 奈良少佐尽管遭到了斜刺里一股八路军的袭扰,但很快就利用几支掷弹筒实施反击,将趴在冻土上的没有任何隐蔽的八路军士兵炸得爬起来向后退却。中队主力则继续逼近到了距离河口村西北角几十米远的外围。 蒙疆军的骑兵,则从河口村西面偏南一点的位置,冲进了村庄,守卫村子的八路军与之展开了巷战。 站在卡车车厢上的大冢康介,满意地用望远镜扫描着这一幕:终于要大功告成了! 不料,就在这时,大冢身边的一个参谋突然发出了惊呼:“大佐!中国军偷袭!” 大冢康介一愣,急忙朝着参谋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西北方向有一队骑兵,驰骋着绕过了整个战场的外围,竟然径直朝自己的卡车泊位冲杀了过来! 日军联队长的望远镜险些惊得脱落——这股显然是八路军的骑兵,从哪里冒出来的?!——此刻他的全部部队都已经投入了总攻,在几辆运兵卡车的附近,除了打光了炮弹的炮小队的炮兵,就只有联队部的二十几个人了,而且多半为电讯、情报等文职参谋以及勤务人员。 “巴嘎!快呼叫救兵!” 大冢康介狂吼起来,席卷过来的八路军骑兵不下四五十,已经冲到了他们手中掌握骑枪的射程之内,有几枝骑枪甚至在马背上开火、将卡车打得叮当乱响,一颗子弹就贴着大佐的身边飞了过去! 刚才第一个发现这股偷袭骑兵的联队部参谋,就拼命敲击着卡车驾驶室的棚顶,叫嚷着:开车,快开车!伏在方向盘上睡眼惺忪的汽车兵,刚刚被子弹惊醒,这时听到参谋的叫喊,急忙下意识地发动了汽车,但其它几辆车也先后慌乱地发动了起来,结果无序地停放在一处的这几辆卡车,相继发生了碰撞。 偷袭而至的这支骑兵,正是夏连山亲自率领着的徐旅二营骑兵连一部。 刚才在山口的青龙河沟谷里遭到日军的炮火拦阻,骑兵连被副营长急令弃马徒步进山,战士们不得不忍痛弃马,沿着沟谷向上登去。这时,登到山口半腰处的夏连山回头了望,就发现了日军新近投入的冲锋队伍已经突入了村子的西北角,而在村头外面野战的李天林一部,则被正面的日军逼迫得仓惶后退。 夏连山的心顿时狂跳起来——副营长、5连长、5连副,连同大半个5连,竟然全数被日军拖住、无法撤向青龙口! 其它的停下脚步的骑兵们,显然也在这个高度看清了下面的危局,禁不住纷纷惊叫出声。夏连山血脉赍张,一挥手里的小马枪,高叫着: “副营长他们被包围了,弟兄们,下山找马,我们杀回去!” 骑兵们立即毫不犹豫地调头往山口下跑。 在青龙口重机枪工事里的敌工队长肖俊平,见状急急忙忙地奔了出来,他一瘸一拐地跑着,一边声嘶力竭地呼喊着夏连山的名字。 听到喊声的夏连山,回头挥手劝阻肖俊平不要跟下来,但已经跌跌撞撞跑到他面前的敌工队长,一把拽住了他: “夏连长,不可蛮干,你们骑兵现在冲到村子那边去,只能徒增牺牲!” 夏连山急得正要摔开对方的手,肖俊平却指着远端喊道: “往那边杀!看到没有,那里一直停着日军的卡车,我估计是他们的指挥部,你们骑兵马快,从战场上绕过去,直击他们的指挥部!” 夏连山没有望远镜,但借着月色,也朦朦胧胧地看明白了阵势——那些卡车的位置,几乎处于战场的最后方,肖队长的这一指点,堪称围魏救赵之计! 下到山口底部的骑兵们,绝大部分找到了还没有跑散的自己的战马,夏连山无暇计数,估摸着原来的两个骑兵排还能剩下一半以上。翻身上马的骑兵连长,喊了一声:不许乱跑,全体必须跟我来!然后双腿一夹胯下的战马,径直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骑兵们一见自己的连长竟然朝着与战场相反的方向跑开了,不禁一愣,但既然连长有言在先,大家也就纷纷纵马追了下去。 青龙口上的肖俊平看到,这支骑兵先是向北奔跑,几乎隐入了夜色,过了一会,他们突然出现在交战战场的外围,并已经相当接近了日军后方的卡车阵地,奔腾着发起了冲锋! 这是一次成功的偷袭。旷野和村庄正拼命厮杀着的两军,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了这些绕着他们奔跑的马匹。而当被偷袭的对象:大冢康介的联队部惊觉之时,四十多匹战马已经踏着冻土呼啸而至。 夏连山在奔袭的路上,就向后传令:不要用刀,接近卡车后,下马徒步用枪攻击,并利用手榴弹炸车。 他的命令得到了很好的贯彻,在距离撞成一团的卡车群还有三十米上下的时候,骑兵们纷纷勒缰跳马,端着手里的三八式骑枪,边射击边冲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人,奋力甩出了手榴弹,有一枚正中一辆卡车的车厢。轰轰的爆炸声里,不少日本兵惊慌失措地从卡车上跳下,向南面狼狈逃去。 突然,一挺趴在卡车下面的机关枪打响了,那是留守在联队部的一挺九六式轻机关枪,弹雨将最前面的八路军骑兵扫倒在地。夏连山见状急忙命令卧倒,与卡车下面的机枪展开了对射。 这场对射,终于给孤悬阵后的日军联队长创造了逃逸的时间。 大冢康介的部下刚刚通过步话机,紧急呼叫奈良少佐回援。已经攻进了河口村西北角的奈良少佐,接报后大吃一惊,急忙下令向后撤;退出了村子才展开视野的少佐,于是清晰地看到了八路军对联队部的袭击。 “回援,立即回援!” 唯恐联队长大佐遭到不测的奈良少佐,不顾一切地命令全体撤兵,此刻的他甚至不知道袭击联队部的敌军来了多少,会不会多到能够对皇军反包围的程度?! 日军连同伪蒙军,纷纷从河口村撤下去了,本来已经陷入绝望苦战的吴子健和李天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仍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直到肖俊平派出的几个敌工队员冲了过来,告诉副营长是骑兵连在敌人后部发动突袭,吴子健才反应过味。 骑兵!危急时刻是骑兵连挽救了全局! “报告副营长!”一个敌工队员气喘吁吁地继续说道:“肖队长建议你立即率军撤往青龙口,他说战机稍纵即逝,不要做任何犹豫和耽搁!” 吴子健马上听懂了肖俊平建议的含义:他是担心自己为了策应营救夏连山的骑兵连,再去追击日军!的确,夏连山的偷袭只是一时得手,人数仍占据绝对优势的日军,只需派一部分兵力回援就可消除后方之患,一旦其主力重新回头与吴子健他们纠缠住,再想脱离就难于上青天! 肖队长旁观者清,而自己作为此间战场的最高指挥官,也绝对不能当局者迷——吴子健咬着牙,下令全体撤往青龙口。 李天林第一个不干了,他情绪激动地扑到吴子健身边,手指着隐隐约约看得见的后方交战场面,沙哑着嗓子嘶吼着,请求由他单独带一个排杀过去。 “一个排?一个排能救下骑兵连吗?!” 吴子健眼睛几乎冒出火,面部抽搐地反问着5连长。做出这个决定令他肝肠寸断,但身为副营长,他必须保证主力安全转进关门山。 ——连山,我的好兄弟,你们保重! 李天林朝着骑兵连仍在激战的方向嚎啕大哭起来,吴子健铁青着脸,命令几个战士强行拖着5连长进山。 天,就要亮了。 第183章 误击 晨曦凛冽的寒风里,在丰店通往关门山西麓河口村的大路上,中-央军391团的特务连正在急行军。 秦忠孝给连长赵木头的命令是,特务连全体向河口村方向搜索前进。但是在隆冬季节的黎明时分,宽阔的荒原上根本看不到一个人影,特务连也就将“搜索”二字撇到了脑后,以近乎奔跑的速度朝着目的地疾进。 由这里通往关门山的方向,说是大路,其实更确切地应该说是荒原。丰店的东、西两边分别是大、小两座榆树山延伸的山脉,县城南门的正前方则是宽阔的旷野,这旷野足足要向南延伸有十几里远,迎面才赫然横亘出现关门山北麓的千仞峭壁。绕行北麓、再转向西麓方能到达河口村。 若在平日,丰店驻有日伪军的重兵,会时常派出游骑和小股部队在县城城外的四周巡逻,中-央军391团的人因此很少公开出现在这一带。但今天不同了,秦忠孝的情报显示,县城里的日伪军几乎倾巢出动,其中一部对几十里开外的河口村八路军实施了夜袭。中央军上校于是清晨下令全面驰援友军,打先锋的特务连便一窝蜂地从大榆树山里跑出来开始急行军。 他们毫无忌惮地从丰店南郊通行时,赵木头看到了城头上日军守备兵力的慌乱调动。特务连长知道此刻在城门楼以及两侧城墙上的日本兵,充其量也就几十人,小鬼子可能以为自己这股人马是来攻城的了。赵木头不屑地晒了一下,告诫部下不要理会城头日军的动作,全速行进。 等一会,一营的人就将沿着这条路线跟进过来,留给一营长去吓唬这帮龟缩在城里的小鬼子——赵木头这样想着,嘴角露出了一丝诡秘的微笑。 突然,北方传来了炮声,在早晨极大的空气密度里,这炮声听起来格外清晰。毫无疑问,这是二营的两个连带着九二式步兵炮和迫击炮以及掷弹筒,在丰店北郊发动佯装攻城。这一来,南城城头上的日军果然更忙乱了。 赵木头的特务连,经过秦忠孝的几次补充和整编,如今已经达到了九十人,分为三个排,每排三十人,每排编为两个班。特务连原来拥有的傲人的德制伯格曼冲锋枪和毛瑟c96手枪的双枪配置,也在几次战损中打了折扣,如今只有两个排还装备着,且达不到人人持有双枪的水准了。第三个排,甚至已经不得不装备了中正式步枪。 若依着赵木头的意思是宁缺毋滥、不大同意从一营二营抽调兵力来补充特务连,但秦忠孝则觉得,特务连是师部的骨血,不能在自己的手里残了,所以仍给予了极大的偏爱和关照。 眼下,这支重整了旗鼓的特务连,就抖擞着精神一路狂奔。当他们将丰店县城远远甩开的时候,依稀听见了机枪的射击声从身后传来。赵木头脸上再次泛起了会心的笑意:一营主力应该正从丰店南门经过,那显然是发自九二重机的枪声,如果不是城头的鬼子打的,就一定是391团团部的机炮连打的——上次反攻丰店,缴获了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今天团座下令全都搬出来了。 出发前,秦忠孝叮嘱过赵木头,前队一定要派尖兵。丰店城内空虚,恰恰说明县城里的日伪军主力都涌到关门山脚下去了,391团此次虽然出动了五个连的规模,但也不过是五百多人而已,有重机枪却没有炮(炮都摆在丰店北城的外面搞佯攻),且是徒步行进在开阔的荒原上;一旦与日伪军的重兵相遇,对方有卡车、有骑兵,还有各种火炮,双方在力量对比上差距不小,因此必须谨慎。 中央军上校敢于白天在开阔地势上大举出兵,主要还是急于解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之围。当然他也算计到了,日伪军与八路军恶战一宿,无论八路军的结局怎样,日伪的兵力都会有相当的损失,毕竟,吴子健副营长的部下,战力还是非常强悍的。在这个基础上,391团斥五个连的主力前出,只要不在荒原上与拥有重武器的日伪军正面展开大规模的野战,局面应该可控。 为此,赵木头奉团座之意,将前队的尖兵拉得很开,二十个人组成的尖兵队伍,两人一组,每组相隔三十米左右,一旦最前面的尖兵发现敌情,即迅速向后传递,十组尖兵足足拉开数百米之远。特务连的主力,就跟在这些尖兵队的后面,亦步亦趋。而秦忠孝亲自带领的一营三个连和二营一个连,则与特务连还要隔开两里左右。 他们逶迤前行十几里,到达了关门山的北麓。北麓没有进山山口,尽为延绵相连、高达百米以上的峭壁,丰店两侧平行延伸的大榆树山和小榆树山,在这里便到了尽头,而关门山恰如它的名字一样横挡在前,给大小榆树山夹出的中间走廊关上了一道大门。 跟随特务连一起行动的,还有391团二营6连的连长朱星云上尉,此前他已经作为联络官往返了河口村几次,路径比较熟,因此让他随前锋起到向导作用。秦忠孝考虑到朱上尉连夜长途跋涉十分辛苦,还特地给他备了马。精力旺盛的赵木头,见6连长一个人骑了蒙古骑兵的战马走在特务连行列里,其小顽童恶作剧之心难以遏制,跑到他的马前警告说,情报表明前方日军有枪法精准的狙击手,三八大盖专门瞄准国军队伍里骑马的军官,一般都能一枪爆头。要他千万当心。 朱星云虽将信将疑,但几次三番被赵木头警告,不由得心底感到有些发毛。恰在这时,前方猛然响起两声清脆的枪响,听起来似乎是日本三八枪所发。6连长再也绷不住紧张的神经,翻身从马背上滚落。 但赵木头却已经没有了取笑对方的心思,因为他一耳朵就听出来、那枪声乃是发自自己部下携带的毛瑟c96,并且已经看见长长的尖兵队伍正击鼓传花般地、向自己这里传递着消息。 “全体散开,找隐蔽,准备战斗!” 刚才还满脸戏谑神情的特务连长,转眼变了个人一般,果断下达了命令。 很快,尖兵的情报传到了:前方发现一队不明身份的骑兵朝这里驰来,尖兵鸣枪示警后,对方勒住马匹、下马摆开了迎战姿态,目测大约有几十骑人马。 不用问,一定是伪蒙军的骑兵!二营6连长和几个手下昨夜就在这条路上,亲眼看见开过去的队伍里面有数量众多的伪蒙军骑兵。如今他们竟然返回来了,难道河口村的战斗已经结束? 枪声又响起来了,这一次,不仅有步枪,而且特务连尖兵的伯格曼冲锋枪开始了射击,看来对方已经接战。赵木头命令部下速向后面的团座报信,自己则亲自带了一个排,朝着交火的方向奔去——伪蒙军这帮乌合之众竟敢迎战,看老子怎么收拾你! 但是391团特务连连长搞错了,他的尖兵刚才发现、并开火拦阻的,根本不是伪蒙军的骑兵,而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骑兵连! 夏连山在敌工队长的指点下,带领骑兵连突袭日军指挥部的行动,差一点就要了日军联队长的命。 其实,这次突袭的目的是围魏救赵,争取迫使进攻河口村的日伪军部分回撤。夏连山本人都没敢奢望、行动真地会摧毁日伪军今夜的指挥中枢。当他意外地发现,他们突然攻击的目标竟然只有少量的兵力把守,而且面对奇袭,惊慌失措、阵脚大乱。夏连山顿时兴奋了起来:如果当真端了日军的指挥部、甚至能干掉他们的指挥官,将是奇功一件! 他下令朝着那几辆已经互相碰撞而熄火的卡车,猛冲猛打——不出意外的话,卡车里应该就有指挥日伪军今夜作战的最高军官——但那挺躲藏在卡车底下的九六式轻机关枪,却严重地迟滞了夏连山他们的攻击步伐。 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就在这机关枪的掩护下,被几个联队部参谋保护着,狼狈地向南逃去。大佐清晰地记得,自己刚才往那边派了一个参谋、带着两挺机关枪,去给蒙疆军骑兵团督战。 果然,他还没有跑到蒙疆军骑兵原来站位的地方,水野中尉参谋就带着十几个士兵包括那两挺机关枪,迎了上来。大冢康介惊魂未定,当即下令机关枪原地架设,一旦中国兵的骑兵冲击过来,就狠狠地打。 与此同时,大冢也看到显然是接到了后方急报的进攻部队、开始从河口村退出,向这边席卷而来。联队长不禁吃了一惊,他没有料到奈良少佐下达的竟然是全体撤军的命令——少佐接到急报,误以为八路军来了援兵、正在包抄联队长的后队,所以立即撤下了全部人马。 就这样,日伪军攻击了一夜才突击进去的河口村,又在这一瞬间全面放弃了。 但夏连山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唯一想的,就是拼尽全力端掉日伪军的指挥部! 第184章 误击(二) 日军联队长本来还想急命与他相隔一公里之遥的奈良少佐、不要全部撤出攻击,只需分一部分兵力回援即可;但说时迟那时快,对面八路军的士兵状若疯虎一般地席卷过来了!他们打哑了趴在汽车底下的机关枪,旋即从几辆汽车堆积成方的左右两边,杀了出来。 大冢康介感到了害怕,一时再也顾不得约束攻击河口村的部队,一叠声地下令水野中尉指挥那两挺架在地上的机关枪开火。 八路军骑兵连长夏连山同样也没有精力去观望河口村的动向,他的几个英勇的部下刚刚前赴后继、扑近卡车位置用手榴弹解决掉了日军的机关枪火力点,其余的人一跃而起,冲过卡车障碍,追杀逃逸的日军指挥部的人员。 此时的夏连山,已经不再单纯想着围魏救赵了,而是一心要拿下今晚日军的指挥中枢。骑兵连的这四十几名战士,在地面上也跑得飞快,人手一枝的小马枪边奔跑边射出子弹。直到日军突然又打响了机关枪,他们追击的势头才被遏阻。饶是如此,这支奇兵也已经击溃了设在这里的指挥部以及一个由两门九二式步兵炮组成的炮兵阵地。 河口村内,惊怒交加的奈良少佐一面用步话机拼命联络自己的联队长,一面带领人马潮水般地退出了村子,急急地返身杀回自己的后翼。他想:该不会是八路军的大批援兵到了?以前,奈良少佐曾经听联队长说起过,在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一带,疑似有八路军林师的一个主力旅在游弋,只不过,后来一直未曾出现。 从望远镜里奈良少佐影影绰绰地看到,一股显然是中国军的兵力攻占了联队长今晚坐镇的卡车,联队长大佐本人应该是退到了蒙疆军发起攻势之前的位置附近,正组织原地抵抗。奈良下令全速突击,务必在八路得手之前赶到战场。 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的几个冲在最前面的战士,被日军的机关枪弹雨扫中,重重地栽倒在冻土上。后面的包括夏连山在内的指战员见状急忙卧倒,趴在地上用小马枪还击,有人向前投出了手榴弹,但距离太远没有奏效。 “连长,小鬼子增援了!” 正对射之间,有骑兵连的战士突然发现了从河口村方向撤出的日伪军,潮水般地向这里席卷而来。直到此时,夏连山才全面地观察了战场局势,他欣喜地意识到,肖俊平的围魏救赵之计大功告成,自己以几十人马的小股兵力发动的这次奇袭,最终将日伪军的主力吸引了过来——副营长和李天林他们,应当有机会全身而退了! “连长咋办?我们快要被包围了!” 骑兵连的战士们也注意到了日伪军攻击目标的变更,现在,再想将对面的日军指挥部的人一举歼灭已经没有可能,相反,到了他们考虑撤退的时候了。 但对面相距不足三百米的两挺日军九六式机关枪,架在地上疯狂地扫射着,几乎完全压制了骑兵连的动作。趴在地上的夏连山果断扭头喊道:不要起身,向后爬,要快! 战士们起初有些不解,夏连山立即指挥身边的几个人匍匐后退,后面被顶到的人顿时明白了,于是,几十人铺成一片的队形,开始手脚并用地朝着他们下马的方向迅速倒退着爬去。日军的机关枪弹雨,则在他们的头顶一阵阵掠过。 眼见从河口村里席卷回来的日本兵越来越迫近,东南面伪蒙军骑兵也在朝着这里纵马。夏连山大声催促着部下速退,他们退到了那几辆日军卡车的位置,借着卡车车体的掩护,骑兵连的人纷纷从地上爬起来,向不远处的战马跑去。夏连山跑离卡车之后,没忘了朝其中的两辆各丢了一颗手榴弹,可惜都没有炸到汽油箱。 这时,从河口村掩杀过来的日军队伍,冲在最前列的已经发现了八路军骑兵连的马群,也看见了八路军的士兵正奔进马群,找到各自的坐骑翻身上马。日本兵三八式步枪的子弹立即追了上去,瞬间打中了数名人马。夏连山狂喊着:撤退!撤退!就将马头勒转到丰店所在的北方方向,催动了战马。 骑兵连眼下没有别的方向可选——他们的东面是日军步兵蜂拥过来的人潮,南面是伪蒙军的骑兵阵,西面虽暂时没有敌军,但那个方向是同蒲铁路和公路,以及文城,均有日军的重兵驻扎;且地势一马平川,天亮后骑兵的过大目标根本找不到任何躲避之处。夏连山想,只有丰店方向了,可以暂时撤到关门山北麓,再沿北麓向大榆树山南麓行进,以便尽力避开日伪军的追杀。 夏连山仍是一马当先,引导骑兵连的人马催动队伍,开始了狂奔。此刻在他们的右翼,子弹正犹如飞蝗一般直扑上来,不时有人马中弹猛烈仆倒。夏连山在马背上回头狂喊着,督促骑兵们跟上,不料就在这时,一颗从右边飞来的子弹,噗地一声射入了夏连山的肩膀,骑兵连长只觉得一阵剧痛,随即整个半边身体感到了麻木,险些从马上颠簸下去,他急忙将头颅伏在马首一侧,用没有受伤的左臂膀搂住了战马的脖子,任由其疾驰。 这队冒死出击的骑兵,最终有二十六骑冲出了日军的拦截火力,朝着丰店县城方向一溜烟地跑远了。 夏连山一边伏在马背上狂奔,一边在紧急地思索着,待他们这一行跑出六七里之后,他渐渐勒慢了马匹的速度,最终停了下来。二十多骑人马,就这么静静地伫立在荒原上,聆听着后面的动静。 但没有任何动静。 看来,日伪军并没有费心来追赶徐旅二营的这支骑兵,或许,他们又掉过头去,重新开始进攻河口村。但愿副营长和李天林他们,都已经趁此时机撤进了关门山青龙口——山口易守难攻,两挺隐蔽在坚固工事里的九二式重机枪,会让进攻者尝到苦头! 夏连山忍着疼痛,开始清点此刻幸存的人数,待清点完毕,他的心则开始了比肩伤还要剧烈的疼痛:仅剩二十六人!整个骑兵连足足损失掉了三分之二,骑兵连长欲哭无泪。 “连长,我们要往哪里去?” 一个骑兵沙哑着嗓子问道,他的声音在寒风中听起来囔囔的,带着隐隐的哭腔。夏连山看了他一眼,记起了他的名字:这是个刚刚满二十岁的战士。但连长一时没有出声回答,因为他还在犹豫着,既然敌人不来追赶,那么要不要再返回去?万一河口村仍有激战,自己也好助一臂之力。 但渐渐发亮的天色,最终让夏连山打消了这个念头:没有了夜色的掩护,旷野上的骑兵会成为日军随时猎杀的目标。还是直奔关门山北麓。另外——夏连山蓦地想到了,那个方向还有丰店县城,城内有至今杳无音信的姐姐夏百合一家!尽管他知道县城被日军占据着,很难找到进城的机会,但一颗心还是热了一下。 他们休息了一段时间,朝着关门山的北麓目的地出发了。 夏连山派出三名骑兵前出,自己带着其它人马远远跟在后面。毕竟,这是通往丰店之路,那里是敌占区,不可冒进。 但他们没有遇到丰店派出来的敌军,却与中-央军391团的特务连,走了个碰头! 骑兵们骑在马背上,视野较步行者高出许多,391团特务连的两个尖兵已经远远进入了他们的视野,但骑兵们没有望远镜,看不清那两人的服饰;反倒是特务连的那两名尖兵,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骑马者、身上穿着的是统一的军装。两名中-央军特务连尖兵立即卧倒在荒原上的一大簇枯黄野草的后面,其中一人掏出了毛瑟c96手枪,待对方三骑马又靠近了些,抬手朝着黎明的天空鸣枪示警。 徐旅二营骑兵连的三个人,被这枪声吓了一跳,但骑在马上又看不到人影,于是判断前方有日伪军的小股兵力在游弋。后面的夏连山带着二十余人、很快闻声策马赶了上来,问明情况后,下令战斗准备。 夏连山不曾与中-央军391团有过交往,也不清楚该团从丰店被日军逐出后潜入了大榆树山;更不清楚吴子健副营长与391团刚刚建立的友军联系。所以此时在他脑海里对鸣枪者的身份揣摩,根本就没有国军、中-央军的概念——他娘的不是日本鬼子,就是汉奸武装! “连长,他们人应该不多,我们可以纵马冲过去!”幸存的骑兵连一排长,在夏连山身边小声建议着。夏连山犹豫片刻,没有采纳,而是派出了六名战士,徒步从两翼试探着包抄了过去。 嗒塔塔! 对方的临时阵地上,突然传出了连发的枪声。将伏在地上匍匐前进的骑兵连战士逼得退了回来,同时用小马枪予以还击。 但那连发的枪声却一下子让夏连山怔住了:好熟悉的枪声!难道那不是花机关吗!? 骑兵连长所谓的花机关,正是红军指战员对德制伯格曼冲锋枪的爱称,过去在二营5连,至少有六七枝这样的花机关! 夏连山感到了不对,在他的印象里,日军和伪军都没有装备这种冲锋枪。 对面来者究竟何人?! 第185章 意外会师 特务连长赵木头带着的这个排,连同他派遣前出的二十个尖兵,手中端的清一色是伯格曼冲锋枪;等到赵木头赶到最前沿的时候,尖兵手里的冲锋枪已经打响了一片,而对面还击过来的则是步枪子弹。 “连长,狗日的骑兵上来不少,把马都放在后面,刚才有几个想从两边偷过来,被我们一通扫射顶回去了。”一个尖兵向猫腰跑过来的赵木头报告。 “不少是多少?”赵木头不满意部下的报告:“几十?几百?” “没那么多,也就二三十骑。” “是鬼子还是伪蒙军?” “不像鬼子,穿的不是黄大衣。” 赵木头顿时宽了心,往这跑的时候,头顶上子弹嗖嗖地飞过,他已经从枪声判断是日本三八式骑枪。 他当即命令随他上来的一个排接替尖兵们的正面位置,二十个尖兵则就地分成两路,准备一左一右包抄过去。 可是,尖兵们还没开始出动,对面却响起了粗门大嗓的喊话声—— “我们是八路军!你们是什么人?!哪部分的?!” 赵木头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听错了:八路军?!他急忙约束尖兵勿动,同时下令停火。几十枝德国造冲锋枪一下子止住了吼叫,对面的骑枪显然也得到了停火的指令;刚才还枪声大作的战场,瞬间变得安静起来,只有受到惊扰的乌鸦群在空中盘旋和聒噪。 “老子是国军391团!你们是什么八路?” “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 听到对面喊过来的林师徐旅二营的字眼,赵木头心头突地一跳:391团今天天不亮就急急出兵,为的就是他们!想不到竟然在这里碰上了,他们的副营长还来过391团,与秦团座相谈甚欢。不过,林师徐旅二营有骑兵?没听说啊。 将信将疑的特务连长,命令部下继续喊话: “你们派个人,走出来,我们保证不开枪!” 过了片刻,对面伏在荒草和土堆后边的人,果然站出来一个,单手高举着一枝三八式骑枪,枪口朝天,缓缓地向这边走。走了大约七八步,见这边没有动静,又狐疑地停了下来。 但赵木头的望远镜里,已经清晰地看到了来者的军装,以及军装臂章上的“八路”二字。他立即吩咐一个班长,走过去和对方接触。 两个使者走到了一处,简短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各自扭头朝自己的阵地用力挥起手来,两边顿时呼啦啦地各站起来一大片士兵。 中-央军391团特务连与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在这处荒原之上,意外地会师了。 二营骑兵连长夏连山,此刻已经是强弩之末——竞夜的激战,肩部血流不止的枪伤,使得他处于一种近乎虚脱的状态。特务连长赵木头走上来与他握手,明显地感到了对方身体的软弱无力: “你们河口村打得怎么样了?骑兵咋跑到了这个方向?” “日伪军突然夜袭,二营在河口村的部队,应该都撤到关门山里去了;我们骑兵连为了抄小鬼子的后路,进不了山,正准备往关门山北麓撤;”夏连山强打精神地说着:“赵连长,贵军这是要去哪里?” “俺们知道你们被鬼子围攻,奉秦团座之命,就是要赶到河口村去帮你们的场子!” 夏连山的目光变得呆滞起来,缓缓地摇摇头:“副营长带兵进山了,河口那里,应该全是鬼子和伪蒙军……” 说完这句话,骑兵连长再也坚持不住,身体一晃,直挺挺地向地上倒去;赵木头眼疾手快,半空中一把托住了已经昏迷的夏连山。这一瞬,391团的特务连长蓦地感到,这个人的面孔似曾相识,绝对是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秦忠孝最初接到前方特务连的步话机报告,说遭遇了敌军骑兵,已经交火。中-央军上校当即下令停止前进,一营的两个连横向展开、构建临时阵地,两挺缴获的九二式重机枪架到了阵地中间——在旷野打骑兵,他自信不会吃亏,只不过,还不清楚敌军骑兵的数量。 他听到了伯格曼冲锋枪的集体怒射,但很快又归于了平静。摸不着头脑的秦忠孝正在纳闷,步话机传来了新消息:误会了,来者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 中-央军上校与自己的特务连长感到了相同的疑惑,林师徐旅二营的人,怎么跑到这个方向来了?但很快他就自己给出了答案: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八路军可能已经失守! 他在接下来的时间里证实了自己的判断——赵木头派人将昏迷的八路军骑兵连长以及其残存的部下,送了过来。从对方一个排长那里,秦忠孝了解到了发生在河口村的详尽战况;当得知距离河口村十几里远的西坪村,同样遭到日军夜袭的时候,中-央军上校意识到了局面的严重性。 看来,日伪军出动重兵,有目的地扫荡了八路军在关门山西麓的这两个营地。自己本来还欲与八路军联手,但眼下这股友军已经生死不明。 一旁的391团一营长同样很失落,不无焦虑地询问接下来怎么办。秦忠孝感到,再向前出兵已失去意义。西坪村那边驻扎的是林师徐旅二营的主力,那么日伪军派往那里的兵力也肯定要雄厚得多。如此一来,自己向前将要面对的日伪军,总量有可能超过千人,这仗不能打了。参谋长和二营长此刻应该还在起劲地佯攻丰店,想必县城里的鬼子已经拼命呼救了,攻击八路军村庄的日伪军主力随时都会回援。 “撤!” 秦忠孝下达了撤退令。跃跃欲试要打一仗的391团官兵,只得莫名其妙地开始了掉头回师。 秦忠孝所料不差,丰店县城内的日军在拼死守城的同时,一直在呼叫援兵。而接到了县城急报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当时正指挥部队攻击关门山山口,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这一带真的不太平,刚刚击溃了八路军,中-央军又冒出来了。慰安妇密营安到了这里,属实失策。 激战了一夜,自己的指挥部又险些让八路军给端了,联队长大佐也委顿了不少。他的部下之前借休整时洗劫了小小的河口村,村民几乎跑光了,八路军除了遗尸,俘虏一个没有捉到——他们的残部趁着奈良少佐退出村庄的时候,全跑到关门山山口上面去了;那伙逆袭自己指挥部的骑兵同样逃得不见了踪影。 迫击炮和九二步兵炮的弹药都已经打光,山口那里,八路军有重机枪工事,从隐蔽得很好的工事里向下开火的两挺重机枪,竟然都是皇军使用的九二重机!怒不可遏的大冢康介,准备在没有炮火支援的情况下,强行仰攻山口。他调集了所有的掷弹筒实行轰击,但是掷弹筒的榴弹威力不足以摧毁显然是用山石堆砌起来的工事。 就在此时,日军联队长收到了来自丰店守军的急电:北城出现中-央军391团的部队,携带火炮攻城。很快,副联队长麻生中佐再电:南城也出现391团部队。 大冢康介简直头痛欲裂——这个中-央军391团,似乎是和丰店较上劲了,一而再、再而三地袭扰县城。大佐知道,昨晚出动兵力来河口村这里之后,城内留给麻生中佐的人马确实非常有限。难道中-央军与八路军串通好了、偏偏在这个关键时候窜出来打县城? 丰店绝对不能再有闪失了,否则自己在旅团长那里将无法交待。大冢恼怒地瞪着远处的关门山山口,那里正被掷弹筒炸起一股股黑烟,但八路军重机枪的火舌依然从工事里向外喷射,压得正在向上攻击的蒙疆军士兵趴在干涸的沟谷里抬不起头来。 心有不甘的联队长大佐,咬咬牙还是下达了收兵的命令。他让部下致电文城的旅团司令部,汇报河口村当前战果以及丰店县城又遭中-央军391团攻击的情况。然后,他命令蒙疆军从山口一带撤下来,转入河口村,将那个村子彻底捣毁焚烧——夜间的作战,这里的八路军应该被歼灭得差不多了,山口那里,等待日后携带了足量的炮弹再来摧毁之! 旅团部很快回电,命令大冢联队长速率部队返回丰店,确保县城安全。同时告知大冢:扫荡西坪村的部队也已经在完成任务后准备开拔。 蒙疆军的人刚刚开始在河口村放火之时,大冢康介已经与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登上卡车起步了。有一辆卡车被逆袭的八路军用手榴弹炸坏,其余都能开动。这时,大冢康介接到了麻生中佐的第三份来电:出现在南城城外的中-央军391团一部,目测有五六百步兵,没有攻城,却向南方开进,不排除去攻击大佐的夜袭部队的可能性。 大冢康介狞笑起来:来得正好!帝国陆军足以以一敌三,区区五六百中国兵,自己凭着奈良少佐的这两个中队,完全可以给予迎头痛击! 可惜,现在守卫小榆树山以及宋家沟的皇军,数量太少,否则倒可以趁机从那里出动一枝兵力,立即截断了391团的后路——昨夜没能全歼山脚下的八路军,今天若能将中-央军391团主力在荒野上围而歼之,也算是为这次出兵划上一个比较完满的句号。麻生这个混蛋,没有说清进攻丰店北城的中-央军有多少人,依自己来看,那边的敌军不会太多,因为很明显,正朝着自己而来的391团一部,才是他们的主力。 山炮! 蓦地,大冢康介想到了布置在小榆树山黄岩口的两门七五山炮,不由得兴奋起来,他要一个参谋立即电告黄岩口的守军,注意观察了望山口外面丰店南门一带的情况,稍后如果中-央军391团再经那里向大榆树山回窜,可立即开炮对其实施拦截打击! 第186章 补充步兵大队 日军联队长动用山炮截击的如意算盘,最终没有打成——中-央军391团的人马调头回撤,不再从丰店县城的南郊经过;他们早晨出来的时候故意从南郊走、目的是震慑守备县城的日军。但如今,一仗未打就宣布撤军,团长秦忠孝意兴阑珊,于是命令部队从关门山北麓直接折往大榆树山方向。 而接到大冢康介的急电后,守卫小榆树山黄岩口的日军山炮兵小队,立即紧张起来,两门七五山炮的炮口平时就正对着丰店南郊,现在两个炮位很快进入了全面备战状态。但等来等去,始终不见中国军的影子,最后,出现在山炮射界中的,竟是联队长大佐本人亲自率领的卡车队。 大冢康介急急地回援,已经做好了与中-央军391团大规模野战的准备,不料直到兵临丰店城下,也没有发现对方的一兵一卒;犹如用力挥出一拳却打了个空。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继续留在关门山西麓、拿下八路军镇守的山口的工事,彻底将其逐入深山。联队长有了一种被耍弄的感觉,心情之恼怒,难以形容。 他将一腔怒火都发泄到了副手的身上,进得县城,劈头盖脸将副联队长麻生中佐一顿臭骂——根据麻生的汇报,清晨就大张旗鼓进攻北城的中-央军391团,刚才也突然偃旗息鼓、撤回大榆树山了。 这就是中国人用得滥熟的一套兵法:围魏救赵!坐在昔日的县公署、今天的临时联队部里,大冢康介气咻咻地想到。 显然,中-央军391团得知了皇军大举进攻关门山的情报,趁机出来攻打县城,麻生这个胆小如鼠的混蛋,搞不清攻城敌军的虚实,就一个劲地紧急求援。其实,这是不折不扣的佯攻! 更令联队长备感羞辱的,则是自己几个小时之内,接连两次中了中国人的同一个计谋。上当的麻生中佐固然该死,可是大佐本人,此前也在关门山的脚下,被一伙数量不多的八路军骑兵来了一次围魏救赵,结果眼睁睁地将围在河口村里的八路军残部放走了。 巴嘎! 越想越生气的大冢康介,抓起八仙桌上的一个茶壶,猛地将其摔到了墙上,将正要进来报告的电讯参谋吓了一跳。 是文城的萩原旅团长来电询问河口村的最终战况。从那里紧急回援丰店的路上,大冢康介已经明白丰店肯定无忧。现在,他就直接抓起电话,打给了文城的旅团部。 在旅团部亲自接听了电话的萩原晃少将,并没有给予大冢联队长更多的指责,反倒温言安抚了对方几句,并要大冢暂时在丰店坐镇几天,观察一下大榆树山里中-央军的动向,待局面稳固之后,再返回文城。 萩原晃此时的内心,其实是非常恼火的。 根据战报,此次专门针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发动的夜袭,基本达到了预期的目的。其中由河边参谋长亲自督阵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主力,彻底攻克西坪村,歼灭八路军无数,销毁其大量辎重,逼其残部逃入关门山。之后,副大队长秋明少佐已经率领部队、搭乘旅团兵站的自动车队在返回灵石县的路上。如果一切顺利,明天的这个时候,高木步兵大队就将继续派出有力一部,换由高木少佐亲自领军,沿着南同蒲铁路挥兵南下,向韩信岭进发。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西坪村这场激战,高木大队主力阵亡了将近百人,其中包括一名中尉中队长,另有两百余人不同程度负伤。这势必会影响该大队接下来的出征。据悉,西坪村驻扎的是这股八路军的主力,拥有火炮。双方交战之激烈,大大超出战前的预料。并且,这一路负责营救师团骑兵联队战俘的行动也宣告失败,在西坪村内没有发现包括重要人物高松准尉在内的几名骑兵战俘——萩原晃分析,高松准尉等人,要么已经被八路军杀害,要么被继续裹挟到了深山之中。 总体说来,西坪村这一路的夜袭,达成战术目标,但却付出了沉重代价。 至于大冢康介负责指挥的河口村战斗,遗憾就要更大一些。联队长本人亲自确认,消灭了村内的八路军并彻底捣毁了村庄;然而,八路军残部竟然成功守住了河口村附近的关门山山口;逃入山口的八路军数目不详,但他们既然还有防御的能力,说明对其打击力度明显不够。看来,只能有待日后再择机出兵剿灭了。从战损方面统计,这次战斗大冢率领的奈良大队两个步兵中队,伤亡不大,但蒙疆军骑兵团则再一次遭到重创。 丰店之侧的中-央军余孽,竟然又趁县城空虚之际出兵骚扰。从某种程度而言,这股就潜伏在丰店身边的敌军,其威胁要比八路军还大,只是他们一直缩在深山里,想要出兵进剿,殊为不易。下一步,应该要大冢这个家伙专门针对这股中-央军,拿出一个有针对性的扫荡作战计划。 不管怎么说,八路军的溃败,除掉了一个肘腋之患,小榆树山宋家沟里面的慰安妇密营,可以暂时安稳了。平井寺一中佐,已经在制定新的秘密征集慰安妇的方案。看这个新晋中佐踌躇满志的姿态,似乎前景可期。 秘密征集慰安妇,肯定要在文城包括丰店一带进行,如果顺利,也不妨沿着南同蒲路铁道沿线的几个城镇展开;但是保密工作也是非常艰巨的,上一次多亏了平井寺一的头脑,才在太原城内神不知鬼不觉地秘密征集到了三十八名中国妇女。如今倘若如法炮制,恐怕已经行不大通。看来得与包括小岛机关长在内的相关人员,再认真商讨几番,力争做到万无一失。 “将军,太原山冈师团部来电,”旅团部的电讯参谋出现在门口:“告知华北方面军从河北派出的补充部队,已经乘火车抵太原,分配给我师团的五个步兵补充大队,今天晚间有望车运到达文城。” 听罢这个报告,心情抑郁的萩原晃,终于喜上眉梢:来得太及时了! 现在,濑名中将率师团主力已经进攻到了晋西南的隰县附近;文城这边,也应第一军司令部的要求,准备派兵沿同浦路南下,策应友军下元师团夺占临汾。这两个方向,对兵员的补充需求无疑是急迫的。尤其是大冢康介的联队,一个多月以来频频损兵折将,需要强力补充,以保证文城、宋家沟、丰店这三点一线的守卫力量。 “立即电告师团部,征求濑名中将的意见。”萩原晃对电讯参谋吩咐道。 五个补充步兵大队,规模接近了一个旅团,如何分配的确是件大事。萩原少将坐镇文城,除了全权指挥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行动,同时也兼任着师团作战部队后方大本营的主导角色,前线对辎重乃至兵员的补充,都要由他这里支配。 很快,濑名师团长从太隰公路沿线回电,要萩原旅团长将补充大队首先满足于保证“慰安妇密营三点一线”的守备警戒需求,其余全数发往太隰公路的石口镇待命。 日军对一线作战部队的编成,一旦开战,向来保持着步兵一比一的补充规模,即以步兵大队为基点,每个步兵大队,都拥有一个人数相同的补充大队。通常,补充大队都是随着一线部队共同行动和转进的。但是去年华北方面军在察哈尔、山西、河北的连续作战,战损较大,并且方面军司令已经决定下一步发动徐州会战,因此在兵员补充上,就首先满足填补了集结在山东、河南的几个前线师团的战损。而山西作为大后方,直到此刻,方面军司令部才将补充大队发送过来,并且没有实现一比一的规模。 濑名师团下辖的两个旅团共计四个步兵联队,此刻有三个步兵联队(欠西条联队之高木步兵大队,驻扎同蒲路灵石县)均在晋西南方向与阎锡山部作战;唯一留在文城大后方的大冢联队,还要担负着重要的保卫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任务。一时间,萩原晃少将颇为踌躇。 另外,第一军司令官既然已经给濑名师团紧急下达了“派出有力一部”、沿南同蒲路攻击前进的新任务,那么对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补充,就也显得至关重要,他们刚刚在昨夜扫荡八路军根据地的作战中,付出了不小的战损。 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萩原少将当然想多留一些补充兵力给大冢康介,以确保“风计划”在自己手中的顺利执行。但是,他也非常清楚濑名中将的处境,师团长阁下仅仅指挥加藤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在挥师南进(萩原旅团西条联队主力被留作预备队)。而按照方面军司令部的意思,濑名师团主力不仅要彻底进占山西西南部,更要配合第一军的下元师团、土肥原师团的进攻行动,实现以同蒲路为轴心的对山西中国军的最终合围、歼灭。面对如此宏大的一盘棋局,濑名将军手里捏着的棋子,显然是不够用的。 所以,萩原晃想尽量给予濑名中将多一些的支援。毕竟,师团的荣辱,也直接关乎自己的荣辱。 他很明白师团长阁下的良苦用心,“风计划”尽管目前由萩原旅团独力执行,但华北方面军其实是将此事赋予整个师团的。濑名中将眼下可谓是一心二用,眼睛审视着晋西南的前线,耳朵却聆听着宋家沟的慰安妇密营。 手心手背都是肉。这五个步兵补充大队,必须都要用到刀刃上! 第187章 性侵调查? 傍晚时分,装满了补充大队官兵的小火车,从太原方向一列一列地陆续驶入了文城火车站;而接到最新命令的联队长大冢康介,也由丰店赶回了文城。在萩原旅团的旅团司令部内,萩原少将亲自主持了一次重要军事会议。 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送走了秋明少佐率领的高木步兵大队主力之后,也参加了会议。 大冢康介首先受命汇报了麾下联队的战损。自春节过后出兵丰店,截至目前,大冢联队所辖的三个步兵大队,已经陆续与当地中国军队交锋多次,战损情况比较严重,第一步兵大队大队长福田冈少佐阵亡,全联队另有两名中队长、一名副中队长阵亡;其余少尉、准尉级别军官阵亡共计十四人,负伤十七人;士兵阵亡共计五百八十一人,负伤四百余人。 旅团部会议室内的气氛极其凝重,大冢联队长的战损清单,令所有人都感到了空前的压抑,旅团长本人更是面露一丝悲愤神色。 上一次,大冢联队出现如此惨痛的伤亡,还是在去年濑名师团从河北进攻娘子关的一系列战役。当时,紧随师团主力行动的步兵补充大队,第一时间就填入到了各个联队中去,使一线主力始终保持齐装满员,为最终击溃中-央军的精锐,提供了重要保障。 但是不管怎么说,动用补充大队,总归不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这不仅仅预示着主力部队出现了较大战损,更主要的还在于那些补充大队的兵员,往往都是刚刚结束受训的新兵,其战斗力与经验丰富的老兵相比,不在一个级别上。 “诸位,濑名将军刚刚再次来电训喻,”萩原晃听罢大冢康介的汇报后开了腔:“要大冢联队率先开始补充兵员,并强调了执行《风计划》的重要性,要我等坐镇文城、全力保证慰安妇密营以及文城旅团兵站的绝对安全。” 大冢康介当即起立肃正:“感谢濑名将军对我联队的关心支持!” 不料,参谋长河边大佐却坐在椅子上冷冷地说道:“不是对你联队的支持,而是出于《风计划》的重要性,出于文城、宋家沟、丰店防卫的重要性。” 大冢康介吃了这一噎,脸孔变得紫胀,在会议桌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坐在桌子一角的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禁不住偷偷一乐,他了解河边参谋长对大冢联队长的向来不屑,他本人经过最近与大冢康介的交往,也十分厌恶联队长大佐的粗鄙武断。 河边参谋长随即开始了发言。他提出,刚刚参加了扫荡关门山八路军驻地的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战损也比较严重,考虑到该大队即将奉命南下同蒲路、声援友军师团作战,兵员也必须得到完备的补充。另外,应该再增加一个独立步兵大队的序列留在文城,以加强城内包括火车站以及附近铁道线的守备。 旅团长萩原晃沉思片刻,表示了同意:文城现在是整个濑名师团的总后方,又是同蒲铁路公路的枢纽,北接君陵、太原,南连洪洞、临汾,战略意义十分重要;而作为十几万人口的铁道线城市,治安力量同样需要增强。 按照上述方案,刚刚抵达的五个补充步兵大队,要有两个留在文城同蒲路方向,其余三个大队,将按照濑名师团长的要求,立即动用兵站自动车队,运往太隰公路方向——刚刚晋升为少佐的秋明,即日起解除在高木步兵大队的一切职务,专程负责向太隰公路运送补充步兵大队的指挥。 经过一番商定,会议又重新确定了全新的文城、宋家沟、丰店防御指挥体系: ——文城,由一个完整的补充步兵大队,改编为直属于萩原旅团部的独立守备大队,负责全城防卫;岩田骑兵中队(中队长岩田少佐)同样划归旅团部直辖,协助文城城内巡逻防卫; ——大冢联队第三步兵大队(大队长奈良少佐)驻防文城东郊兵营,在文城与小榆树山之间充当旅团唯一的机动兵力; ——小榆树山的东、西山口以及山内公路,由大冢联队副联队长麻生中佐,指挥大冢联队第二步兵大队(大队长相川少佐)负责守备;独立山炮兵小队协助守备。宋家沟火车站以及慰安妇密营,由平井宪兵中队负责防卫; ——丰店,由联队长大冢大佐,指挥联队第一步兵大队(新晋大队长野村少佐)负责守备,蒙疆军骑兵团(团长杜东强)协助守备。 除“风计划”涉及的三点一线之外,作为文城在同蒲路的前沿城镇:灵石县,暂由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守备; 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坐镇文城,负责全面指挥;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中佐予以协助。 “三点一线”上的日军,旋即开始了紧张的补充兵员和换防移防。 旅团军事会议结束,萩原晃旅团长留下了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以及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他们要继续开个小会。 小岛正雄与平井寺一,在刚才的军事会议上只是列席并不发言,目的是要他们两位详尽掌握文城、宋家沟、丰店三点一线的兵力布防。此刻只剩了三人的会议室里,旅团长少将才让这两个人开始畅所欲言。他们探讨的是下一步“风计划”的实施,在当地秘密强征慰安妇的新方案。 宪兵队长平井寺一阐述了他的方案:以丰店县城为中心,以大冢联队集体性-侵事件为背景,展开遭受性-侵的中国女子家庭调查登记;然后,以异地安置、补偿为借口,将上述中国女子征集集中,秘密关入宋家沟慰安妇密营。 还没等平井寺一讲完,萩原晃就已经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上次在太原实施的征集慰安妇方案的翻版! 特务机关长立刻当场表示了反对: “很遗憾,队长先生,我不认为这是个好主意,你应该不是中国人所谓的江郎才尽了?” 平井寺一吃惊地看着小岛正雄,继而又去看一旁的旅团长少将的脸色。 小岛机关长则不给对方向旅团长寻求支持的机会,滔滔不绝地展开了论断:“你要知道,这个看起来只是简单重复在太原的所作所为,在丰店是彻底行不通的——在太原,你寻找的对象,只是一起起孤立的皇军士兵性-侵妇女的风化案件。但是,发生在丰店的屠-城行径,则是整整一个联队的集体性-侵。二者是有着截然不同的性质的。” 萩原晃微微地点点头,小岛正雄的观点,与他的可以说是不谋而合。 注意到了旅团长这一表态的小岛正雄,越发强硬了:“大冢联队在丰店制造的屠-城和集体性-侵事件,事后被中国国内的电台和报纸做了大肆的报道,给旅团乃至师团都造成了恶劣的影响。对于这起事件,我们应当极力予以回避和淡化。可是你,队长先生,却偏要拿这起事件做文章,这无异于把一个已经就要愈合的疮疤强行揭开,让它再度流血不止!” 平井寺一脸红了。刚刚晋升为中佐的宪兵队长,当然也注意到了萩原旅团长少将的态度,他顿时感到了一股羞愧和不忿。特别是那个讲话毫不留情面的小岛机关长,已经屡次对自己出言不逊。这个方案,的确是自己试图玩弄一个取巧的方式,将太原的成功经验,照搬过来。但该死的文城特务机关长却一张嘴就对之判了死刑。 萩原晃注意到了小岛正雄给宪兵队长造成的尴尬,他内心清楚特务机关长的私人化情绪,同时也不想让平井寺一太过难堪,于是一边喊人进到会议室来照应茶水点心,一边站起来走到平井寺一的椅子后面,很随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平井君,我很感谢你付出的心血和努力;不过,小岛机关长所言是有道理的,我们不能轻易去揭丰店集体性-侵事件的疮疤。宁可让它从此被世人遗忘。” 平井寺一急忙站起,立正喊了一声“嗨咿”。 旅团长少将示意对方坐下,然后问小岛正雄:“那么,小岛机关长对下一步的《风计划》实施,有那些建议?” 小岛正雄沉吟了一下,有意不看两个人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在文城,有两家中国人开办的风俗场所,有没有可能从那里入手?” 特务机关长所谓的风俗场所,即日语里对色-情场所的称谓。 果然,这个出人意料的观点马上引起了另外两个人的注意,此刻,他们都拿眼睛直直地盯着文城特务机关长。 “此事说来可笑,在我的治下,有一家取名倚红楼的青楼妓院,前几天我刚刚在那里处理了一次涉及皇军军官的冲突。” 萩原晃旅团长是知道小岛正雄所言之事的:华北方面军派驻太原负责向第一军提供军火辎重的几个军需官,借着到文城交办军务时机、去妓院饮酒嫖妓,结果惹出一起公案。因为涉及到方面军司令部,小岛正雄事后曾经向萩原晃做了汇报。因此旅团长少将完全知情。 不料,在听明白了小岛正雄准备从中国人开办的妓院里征集慰安妇的意图后,屡遭对方言语打压的平井寺一终于找到了还击的机会。他从椅子上站起身,义愤填膺地指出:妓院中的那些妓女,都很肮脏,在被她们的同胞“人尽可夫”之后,根本不适合再去服务帝国陆军英勇的武士。不仅仅是名声问题,包括性疾病传播在内的潜在隐患都是巨大的。 这一来,旅团长少将又感到宪兵队长所言有理。平井寺一终于在讨厌的特务机关长那里扳回了一分。 “那么,两位,”萩原晃不无焦虑地问道:“谁又能告诉我,我们将从哪里去征集合适的中国女人充当慰安妇呢?!” 第188章 慰安妇能隐秘多久? 特务机关长心底里也不得不承认,刚才自己这一心血来潮的提议,存在着诸多欠考虑之弊端——因为处理孟龙生与皇军军官在妓院的纠纷,使得他首次了解了文城的风月场所;据特务机关行动便衣队的队长片山大尉介绍,那间名为倚红楼的妓院,花花绿绿的妓女将近二三十人。据悉,文城还另有一间规模稍小些的妓院。如此算来,两家风月场所的妓女总数应该不下四十人,这已经接近甚至超过了首批秘密发往山东前线的慰安妇数量。 小岛正雄当时就萌动了将这批妓女充作慰安妇的念头。至于方式,也很简单,可以让即将成立的新的文城市公署出头,以有伤风化的名义将这两家妓院关闭,妓女统统关押;再让平井寺一这个冒牌中佐(小岛机关长是如此评价宪兵队长的新晋军衔的)带着他的宪兵们,将妓女转入宋家沟密营训练。相信,妓女出身的慰安妇,远要比从市井人家强征来的女子,更容易驯化以及接受现实。 但是此刻经过平井寺一的这番反驳,小岛机关长彻底打消了这个看起来不错的主意——看来,坐在会议桌对面的冒牌中佐,也不是完全的草包——尤其性疾病传播这一风险,显然是必须规避和严防的。 被小岛正雄暗自讥讽为冒牌中佐的平井寺一,这时的心情也很糟:取巧的方案被老谋深算的特务机关长和旅团长少将轻而易举地否决了,这让他产生了几分慌乱。毕竟,自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军需官,能够晋升到这个梦幻般的军衔地位,靠的就是为帝国陆军服务的慰安妇的因素。丰店那里的中国女人如今不允许被擅自触碰,那么文城似乎就成为最合适的目标了。 可是让宪兵队长感到头疼的恰恰便是文城。 皇军的铁蹄是在践踏完了丰店之后,才进军文城的;与中国军在丰店进行了殊死的抵抗不同,文城几乎是大冢联队的勇士们兵不血刃就完成占领的——没有了战火的侵袭,士兵对居民性-侵的烈度也就同样不高。更何况,因为在丰店发生了屠-城事件,旅团长少将当即就叫停了大冢康介尚未来得及发起的又一个集体性-侵高潮。这就意味着,文城没有那么多的遭性-侵女子——至少没有太多公开的皇军士兵性-侵居民的案件发生——原来在太原的那套做法,这里就将无法套用。 眼下,新一届的文城市公署即将出笼,作为征服者和统治者,无论是负责当地地方政务和治安的小岛特务机关长,还是坐镇这里全盘指挥驻军的萩原将军,显然都希望看到一个祥和繁荣的铁道线城市的面貌。那么在祥和繁荣之下,慰安妇的秘密强征又从何谈起?! 坐在会议桌一端的萩原晃,啜着部下刚刚伺候上来的茶水,几个浅浅的日式碟子里,还装着精致的糕点。旅团长少将左右打量着这两个对强征慰安妇行动的“风计划”至关重要的人物,似乎他们二人在自己刚才的追问之下,统统没有了以往的主见。 又沉默了一会,小岛正雄突然开口说道: “将军,既然平井队长暂时拿不出立竿见影的方案,依我之见,那就不妨从长计议。” 萩原晃听得不得要领,刚刚拈起一块糕点的他,瞪着一双眼睛,直视着特务机关长。对方则继续讲起了自己的理论: “很显然,接下来慰安妇来源的地域,应该不会超出我们兵力所能够控制的范围。而最有把握的,无疑就是这里——”小岛机关长一边说,一边就伸手指向了窗外:“文城十多万人口,我估计,适龄的妇女应该不下万人。我们可以先开展良民登记,工商会长杨耀康现在担任文城的维持会长,他一直在积极运作出任新一届市长,不妨就由他们未来的市公署出面,组织全城人口的登记调查;然后从那个调查档案里,将适合做慰安妇的本地女子另案造册,交给平井队长。至于下一步怎么运作,就得看咱们的队长先生的智慧了。” 萩原晃凝神聆听,觉得不失为是一个解决方案,只是时间恐怕要过于冗长。毕竟,新的市公署还没有建立起来: “我看,不必等到市公署成立,可以让那个维持会先出面将人口登记搞起来——时间不等人啊!” “登记完成,我拿到了那个文城当地妇女的统计造册,然后怎么处理?”平井寺一终于开了腔:“抓捕仍然是要秘密进行的吗?” “当然!”小岛正雄的语气再度变得强硬,他也正在伸手去抓碟子里的糕点:“《风计划》自始至终都是绝密的,任何有关征集慰安妇的行动,都必须在严格保密的状态下进行。这一点,你要时刻保持清醒的头脑和高度的警惕。” 萩原晃突然插嘴:“华北方面军的铃木少将后来来过电话,称他们那边押送慰安妇的军列已经抵达距离京杭大运河不远的位置,正在待命;但是,在前往徐州前线方向的途中,军列曾经遭到一大股中国军的袭击,幸亏附近皇军驻军赶到才予以解围。估计可能是流窜在铁道线附近的中-央军溃兵、想劫火车搞到辎重。若非我军援兵及时出现,后果不堪设想。为此,铃木将军再次转告我师团,今后对于一切有关慰安妇的行动,无论是征集、关押还是转运,安全保卫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平井寺一直勾勾地看着这两个侃侃而谈的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他想到了在太原将全体慰安妇征集到手后、所采取的对其亲属统一灭口的行动,感到了一阵小小的不适:征集中国女人充当随军慰安妇,他是没有什么反感的——既然日本本土包括朝-鲜都在征集和动员适龄妇女前往中国随军慰安,那么中国女人自身又有什么不能成为慰安妇的理由呢?——只是,对这些中国女人的亲属所采取的大范围的杀人灭口,则让这个新晋中佐感到了一丝不安——杀的人未免太多了些!尽管上一次在太原,是由大冢联队的人去执行的灭口死刑,但不管怎么说,那些死者都是因为自己手里掌控的慰安妇才丢的性命。 会不会有什么报应? 平井寺一想起了远在日本的妻子和女儿,自己忠心耿耿为天皇陛下、为帝国陆军服务,换取了丰厚的薪金和待遇,这些丰厚的薪金与待遇,对于改变本土一个小渔港内的母女的生活质量,是有着决定作用的。只是,每当想到自己的妻子与女儿,宪兵队长就难以抑制地联想起、那些被集体拉进太原以西的山地秘密处决的慰安妇亲属。 “中佐!我的话你没有听到?” 来自萩原将军的一句发问,将思绪纷飞的平井寺一拉回了现实,他猛地惊觉到,自己刚才走神之际,旅团长少将问了自己一句什么话。 “将军,这个……我——” 平井寺一瞬间脸红了,支支吾吾地试图找借口掩饰。 “我问你,宋家沟密营里的宪兵们情绪如何、是否有抱怨?”萩原旅团长不满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请原谅,将军,”宪兵队长急忙调整了思路回答起来:“刚才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呃,请放心,宪兵队的纪律一直在我的约束之下很严明,宪兵们的情绪也都很饱满。” 萩原晃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出于“风计划”保密的需要、平井寺一手下的宪兵平日里不得离开密营外出。旅团长担心长此以往、会有人在深山沟里耐不住寂寞。 这时,小岛正雄从会议桌前站了起来,似乎是想舒展一番久坐的身体,他一边开始在桌子的一侧踱步,一边不无忧虑地自言自语:“安排慰安妇随军的行为,究竟能保住多久的密?前线的军队当中,或许会很快散播出风声的。” 他的这一忧虑,其实也是包括萩原晃本人乃至师团长濑名中将都很担心的事情。很显然,对慰安妇可以做到秘密强征,其后的关押和转运基本也在可控的安全范围内;只是,一旦将其运送到前线部队当中开始慰安,真相就会在官兵当中弥漫开来。 “我们顾及不了那么多,”旅团长少将叹了一口气:“慰安活动倘若从前线军队那里泄露出来,是不需要我和你们担责的。我们的任务,是保证在我们手里的《风计划》及其行动,不得走漏半点风声。” 听到这里,特务机关长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就在此次随慰安妇军列前往娘子关的途中,他在太原下车、到原来的办公地点取走一些个人的物品;期间听到太原特务机关的人提起:太原宪兵队特高课刚刚破获了在大同至太原一带活动的蓝衣社组织,从中获悉,蒋介石国民政府的军委会调查统计局(也就是所谓的蓝衣社)山西站,派出了一个情报组,专门针对在南同蒲路沿线作战的濑名师团。 “蓝衣社?”萩原晃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他曾经听闻过有关这个蒋介石国民政府军委会下设的特务机构:“这个情报组有多大规模?他们只是针对我师团进行活动吗?” 小岛正雄看着呆呆地坐在那里的平井寺一,沉吟了一下才答道:“具体的内容我还在调查,线索太少了。不过,蓝衣社的人一向训练有素,对谍报工作拥有极强的探测能力。我有些担心,他们在这一带的活动,是否会威胁到《风计划》的安全。” 此言一出,旅团长和宪兵队长不由得紧张起来,在椅子上的身体一下子都坐直了。 第189章 师团身后的谍影 当日本人的特务机关长忧心忡忡地向旅团长和宪兵队长说起、活动在这一带的蓝衣社有可能危及“风计划”安全时,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人,确实正在为“风计划”的追踪方向大伤脑筋。 王穗花与李彦、包括此前的方墨书,都已经亲身走进过丰店县城了,事实证明,日军出人意料地占领那座大山里的孤城,却并未在那里搞出什么秘密勾当。 那列曾经牵动军统山西站上下神经的诡异日军军列,如今也下落不明。山西站站长赵青文近来屡次要求情报二组调整思路、改变追踪“风计划”的方向;站长认为,应放弃丰店、重新在濑名师团的开进路线上花大力气。 眼下,濑名师团分成了两路,向晋西南和晋南开进——师团主力沿太隰公路南下,逼近隰县;萩原旅团一部则正沿着同蒲路南下,攻击韩信岭。 从兵力分布上看,沿太隰公路开进的是包括加藤旅团在内的主力部队,目标针对的是阎锡山晋军余部;而沿着同蒲路开进的,则只是萩原旅团派出的一部,作战对象是卫立煌的中-央军残部。 情报二组究竟应该重点追踪哪一路? 起初,王穗花已经计划安排了李彦和方墨书走同蒲路,她本人则考虑亲自沿太隰公路追踪濑名师团主力。但在最后时刻,军统女少校改变了主意,决定放弃太隰公路一线,带领李彦、方墨书,共同沿同蒲路驱车南下。 做出这一终极决定的理由只有一个:那列诡秘日军军列,绝对与“风计划”紧密相关!虽然它从小榆树山驶出之后至今去向不明,但有一点是可以确定无疑的——它不可能驶上公路,而只能在铁道线上、且只能在山西境内的铁道线上游弋。因为只有山西境内的铁道线铺设的才是窄轨(米轨),而相邻省份河北、河南的铁路,无论是平汉路还是陇海路,俱为国际通用的标准宽轨。换而言之,那列日军诡异军列根本无法开出山西去(这是熟悉铁路业务的李彦中尉,在后来突然惊悟到的)。既然山西站那边费尽力气都未能在正太铁路沿线发现其踪迹,那么它很大概率就还是躲闪在同蒲铁路线上。 根据军统山西站转来的第二战区最新战报,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一部,已经从同蒲路上的灵石县出发,沿铁道线攻击卫立煌麾下刘茂恩十五军余部据守的韩信岭;卫长官本人亲临前线指挥,力争遏阻日军南下同蒲路的势头。可以想象,双方正在那一带展开激战。 但不乐观的是,卫长官眼下能够掌控的中-央军,实为忻口、太原会战后的残军,从去冬到今春,基本没有得到像样的补充。如果最终韩信岭防线不支,国军只能继续退往霍县、洪洞方向,朝着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一带收缩。 看清上述局面的军统女少校,最终下决心沿同蒲路追赶日军脚步——有极大可能,那列诡异的军列目前就游弋在那个方向。 方墨书现在有一个伪造的掩护身份:《天津华民报》记者。这份报纸刚刚出版,是由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天津的汉奸势力扶持主办的,发行量不大,每周出版两期,主要刊登大量的亲日言论和消息。 军统西北区区部从天津站那里,搞来了该报的记者证,方墨书就摇身一变成了汉奸报纸的大记者。怀揣这张记者证在山西的日占地区活动,就等于有了合法身份和特别权力。而且,由于相隔较远,这边的日伪特务机关也很难求证。 王穗花同样为自己伪造了《天津华民报》的身份,是该报记者方墨书的助手兼日语翻译;李彦则是他们在太原雇用的司机——王穗花隐匿了雪佛兰轿车原来的车牌,换上了新牌照,使得该车成为租借来的、《天津华民报》的采访专用交通工具。 她曾经还想带上电台台长老刘以及电台,但是遭到了李彦和方墨书的极力反对。他们认为,如此明目张胆地开着汽车带着一部军用电台行走,即便是有汉奸报纸记者的身份做掩护,也无法解释清楚电台的事情,一旦暴露,后果不堪想象。 军统女少校当然觉得带着电台会更方便与山西站联络,然而鉴于两个组员都一致反对,只好忿忿无奈地作罢——还他妈的大男人呢,这点冒险的胆量都没有! 李彦看出了女上司的不屑,他可不想被女人蔑视,于是灵机一动,提起了王穗花前一阶段带着电台在丰店城外的“走麦城”事件: “幸亏你和老刘当时遇到的是中-央军的探子,如果破门而入的是日本兵或者汉奸特务,你想一想现在还能不能活着看见我们这些情报二组的人?” 王穗花上次意外失手被擒,恰是她进入军统以来遇到的最大挫折失败,其本人深以为耻,想不到李彦这个家伙竟敢当着其他部下的面揭她的疮疤,军统女少校暗暗恼怒不已。 他们计划出文城后,沿着同蒲铁路旁边的公路向南行驶,就以报纸要报道有关日本皇军在山西南部的进展动态为由头,接近濑名师团的部队,借机观察和搜集其动向和情报。当然,重点是探寻“风计划”的踪迹,尤其是那列诡异的军列。 出发前,王穗花要李彦驾驶汽车,让方墨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自己拟坐到后排座位。不料,李彦却再次提出反对意见,他说,以他们三人此时的公开身份来论,方墨书才是主角,王穗花只是方墨书大记者的助理兼翻译,在乘车规矩上,理当由助理与司机共同坐在前排,这才显得合理。否则,会被日伪军看出破绽。 王穗花有心发作,却又找不出理由——这个混账家伙说的毕竟都对——于是,雪佛兰轿车就在前排副驾驶座位载着王穗花、后排载着方墨书,呜呜地驶上了同蒲路。 司机李彦很得意,一直握着方向盘快活地吹着口哨,那似乎是一曲欧洲的乡村民谣,他在阎锡山统治时代的铁路筑路局供职的时候,曾经听德国工程师用唱机播放过唱片。 一旁的王穗花铁青着脸不做声。她直视着前方的眼睛,余光分明能感受到司机一次次侧头打量过来的眼神,那眼神毫不掩饰地指向她姣好的脸庞和饱满的胸脯;伴随着荒腔走板的口哨音乐,充斥着挑逗的意味。 坐在后排打盹的方墨书,对这一切当然不知情;身体已经显得有些臃肿的中年人方墨书,上了颠簸的汽车后,就来了缱绻的睡意,一觉接一觉地假寐着。军统女少校只得强忍怒火——李彦这个混蛋近来一直骚扰她的行为,她不想让情报二组的其他人知晓。或许,这家伙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格外地放肆和起劲。 不过,这场喜剧表演没有维持太久,他们的情绪就受到了持续打击。 车过灵石县之后,离韩信岭便越来越近了。但是,沿途听不到前方传来任何交火的声音。雪佛兰轿车就这样静静抵达了插着膏药旗、由日军守备着的韩信岭。军统特工从当地人那里获悉,此地几天前已经结束了一场恶斗,固守的中-央军拼死力战,最终被日本人击溃;卫长官带着残部向南撤走了。 王穗花等人心头黯然。 在韩信岭,显眼的雪佛兰轿车遭到了守备日军的盘查,方墨书、王穗花则利用伪造的记者身份佯装采访,借机摸清了这支日军部队的番号: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之西条联队。悄悄审视其在这个弹丸之地驻防的规模,应该不下一两千人,显然是联队主力。铁道线上停留着两列小火车,估计是运载兵力和辎重的,但并未发现那列诡异军列的身影。令人费解的是,该部在艰难夺占韩信岭之后,并未向南追进,而是就此裹足不前,其后续动机不明。从一名接受采访的联队部中尉参谋的口中,王穗花更是吃惊地获悉,日军另外一个从河北进入山西、沿着邯(河北hd)长(山西长治)公路侧击同蒲路的师团:下元师团,前锋刚刚攻占了同蒲路上的赵城! 脑海中清晰存在着山西地图的军统女少校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下元师团已经横向截断了同蒲路——赵城再向南的几十公里处,便是二战区长官司令部所在地临汾。那么现在,卫立煌将军和他的部下,究竟是已经提前越过赵城撤到了临汾、还是遭下元师团切断退路而被困在了赵城以北?! 由于没有携带军用电台,带在车上的一架矿石无线电收音机也因为信号太差,收听不到敌我双方的电台广播,此时此刻的军统三人组,完全与外部消息隔断了。 王穗花当机立断,即刻离开韩信岭,向同蒲路前方的霍县进发。霍县,远要比荒凉闭塞的韩信岭大得多,也更接近赵城,在那里应该会有新的情况斩获。 雪佛兰轿车终于开到霍县时,因天色已晚,县城大门已经关闭,逼得他们只好在城外露宿。附近零散的农宅里的百姓住户称,国军的部队前些天在北边吃了败仗,沿着公路和铁路退过来,没有在霍县县城停留,就一路向南去了。如今的霍县县城不见任何驻军,县公署的人也都跑光,县里自行成立了维持会和民团在主事。至于赵城方向的消息,完全打听不出来。 露宿在漆黑之夜的公路边上,军统特工们的心境也陷入了黑暗。 王穗花考虑到必须保证夜宿时的安全。她并不怎么担心遭遇日伪军,她们伪造的证件和公函都很全面和逼真。但是令人头疼的是,在铁道线两侧,说不定会有少部分躲入了山地的中-央军残部,一旦遇到他们,就必须暴露己方三人的真实身份,否则,一定会被当成汉奸处置。 所以,最好不要落入中-央军以及其他中国军队的手里。王穗花决定,三个人分开过夜,其中一人离开轿车并与轿车保持一定距离,如果发生情况,互相之间可以支援。雪佛兰的后备箱里有一条英式睡袋,是王穗花对外掩护身份的富华商贸公司经营的供应上流社会的奢侈品之一,本系欧洲贵族到野外围猎时露营所用。这时王穗花就将其拿了出来,方墨书主动提出自己到车的外面去睡睡袋,理由是他身宽体胖、抵御寒冷的能力要强于李彦和王穗花。 “不,你和我睡在车里,李彦到外面睡睡袋。”王穗花果断地下了命令。 “为什么?!”李彦几乎跳了起来:“老方都说了,他比我扛冻。” 军统女少校笑魇如花:“我们必须注意保持身份和地位的统一。正像刚出发时你说的那样,我们三人的主角是老方方墨书,往下排,我是他的助理兼翻译,排第二,而且我是女人;你作为我们的司机,排第三。现在有一个人需要睡到外面去,当然就必须是你——司机属于仆人嘛。” 李彦的鼻子差点没有气歪。他明白,这是女上司在报复自己一路上对她的调戏。他拿眼睛可怜巴巴地去看方墨书,指望对方能坚持一下刚才的意见。可是王穗花已经不容置疑地决定了: “这不是谁扛冻不扛冻的问题,一旦我们遭遇了日伪的检查,你一个司机、我一个助理睡在车里,却让大记者睡在野地,瞬间就会露出了马脚和破绽。” 李彦绝望地拿起了睡袋,找到公路边上的一块不算大的石头,窝在石头的南面躺下,以抵御来自北边的寒风。他的心里,一直在诅咒着漂亮的女上司——“而且我是女人”——就她那心狠手辣的为人,也好意思称自己是女人?大概,也只有脱光了衣服,才算得上是个女人! 臆想到曼妙身材的女上司脱光了衣服的场面,军统男中尉的心情略微有了好转。钻进睡袋的他,把自己那支毛瑟c96手枪顶上了火,放在了睡袋口的边上。 一夜无事。 次日,他们驱车进入打开了城门的霍县县城。发现这里确实已经没有了中国军队以及地方政权的身影,同样也看不到日本兵。 在霍县,军统特工们听到了最新的坊间传闻:南面距此五十里的赵城,果然已经被日军夺占,小鬼子是从屯(留)临(汾)公路上的古县方向,打上同蒲路的;另外,日本人的飞机还刚刚轰炸了紧邻赵城的洪洞县。 飞机轰炸洪洞县!王穗花的心跳不由得加剧——那是挡在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前面的最后一道屏障,洪洞若失,临汾不保矣。 她不无沮丧地想到:二战区卫长官的中-央军,恐怕只能放弃山西了! 第190章 搭救受辱女子 文城,萩原旅团司令部。 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亲自主持召开了军事会议——此刻,他的参谋长河边大佐并不在身边,而是赶往了南同蒲路上的韩信岭。 这也是自从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步兵大队到位后、重新调整过“三点一线”防区的萩原旅团,第一次召开全体军事会议。出席会议的以大冢联队军官为主: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副联队长麻生中佐,三个步兵大队的大队长野村少佐、相川少佐、奈良少佐。另有目前由旅团部直辖的三支部队:师团辎重兵联队一部、师团骑兵联队一部以及文城独立守备大队的指挥官。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受邀列席。 会议重点是通报来自山西各前线的最新战况,据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统计: ——晋西南方向,濑名师团加藤旅团,强力攻克太隰公路重镇隰县,击溃阎锡山晋军名将陈长捷所部六十一军; ——晋东南方向,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沿屯(留)临(汾)公路顺利占领中国军第二战区长官司令部临汾,抵达同蒲路; ——晋中南方向,濑名师团萩原旅团西条联队主力,沿同蒲路前出,已经进占韩信岭; ——晋南方向,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正在斜插迫近南同蒲路; ——晋西、晋西北方向,山冈师团分兵扫荡黄河沿岸的离石、中阳、保德、河曲,以及五寨、宁武一线,攻击绥(远)军三十五军、晋军骑兵军以及八路军贺师。 可以说,进入二月底,山西战场上的第一军,可谓捷报频传。这让与会者群情振奋。 而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之所以缺席今天会议,就是因为此前他已经赶赴韩信岭前线,亲自指挥西条联队的主力(联队部以及两个步兵大队),击溃了中国军第二战区卫立煌守军,占领韩信岭;接下来,准备接应正沿着同蒲路挥师北上的友军: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据悉,苫米地旅团一部占领洪洞后,已经分兵北上占领赵城,并拟继续向霍县挺进。 “诸位,苫米地旅团一旦占据霍县,而我旅团西条联队又提前进占了韩信岭,这意味着什么呢?”兴致高昂的萩原旅团长走到墙上悬挂的军事地图前,一拳砸在了地图上韩信岭与霍县的中间位置:“这意味着,第一军的两大师团经过纵横对进、在同蒲路上实现完胜会师!” “天皇万岁!” 大冢康介联队长腾地一下从会议桌前站起来,亢奋地喊起了呼号,顿时,刚才还很安静的旅团司令部作战室内,一片喧嚣。 今天换穿了大佐军服出席会议的文城特务机关长,没有像作战师团的军官们那样情绪外露,脸上荡漾着笑意的他,甚至一直稳稳地坐在椅子上。第一军在山西的作战计划进展如此顺利,确实值得庆贺,但对于小岛正雄而言,却是另有一个特殊而棘手的“风计划”在等待着他继续实施。 萩原少将等大家宣泄够了,才慢慢踱回自己的椅子前重新落座。一天前,参谋长河边大佐曾经建议由旅团长本人亲自前往韩信岭主持这次会师,但很快被他否决了——苫米地四楼那个家伙,从外省轻骑短弓进入山西,一路迅猛地占领了临汾,此时应当志得意满;一向骄纵的苫米地旅团长,根本不可能亲自从临汾北上再进到霍县的,充其量派一个大队长执行罢了。自己当然也就没必要去讨那个无趣。 至于此前本部沿同蒲路进攻韩信岭之战,萩原晃也是原计划仅仅派出驻守灵石的西条联队之高木大队的;但是后来情报部门传来了新消息,称中国军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亲临了韩信岭指挥作战,在当地聚集了三个军番号的中-央军,大有将皇军前锋拒止在韩信岭以北的架势。基于此,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紧急给濑名师团长下令,要其派遣有力一部实施攻夺韩信岭作战。于是,濑名中将乃下令正在汾河西岸的孝义县担任师团预备队的萩原旅团西条联队主力,再派出一个步兵大队,由联队长西条重平亲自率领,赶赴灵石县,与在灵石的该联队高木大队会合,然后协同攻击韩信岭。 与此同时,考虑到韩信岭作战的升级,萩原晃旅团长也派出了自己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亲自坐镇西条联队,指挥总攻。最终,他们一举击垮卫立煌部,占据了韩信岭,眼下正在那里待命。 “将军,与苫米地旅团会师后,西条联队接下来将怎样部署?” 小岛正雄突然的一句提问,将萩原旅团长的思绪打断了。 “这个嘛,目前还没有计划,或许暂时先驻防韩信岭与灵石两地——不过,会师结束后,河边参谋长肯定会很快返回文城的。” 大冢联队长紧跟着问道:“那么,下一步针对中-央军391团的进剿,只能依靠我联队自身的兵力了?” 听到这个,萩原少将的好心情一下子消减了大半——自从完成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根据地的扫荡后,消灭391团、彻底清除“三点一线”附近的安全隐患便提上了日程。可正如大冢康介刚刚表达的疑虑,目前整个旅团的机动兵力只剩下驻扎在文城东郊兵营的奈良步兵大队了。而作为警戒小榆树山的重要力量之一,奈良大队不可能全部用于进山扫荡中-央军。可是,面对沟深林密的大榆树山,即便出动一个完整的步兵大队,恐怕也未必能完成任务。 这真是令人头疼的麻烦! 拿下临汾,促成太原至临汾之间的同蒲路通车,这肯定是好事:马上,从太原发送的军火辎重,就可以搭乘着小火车源源不断地南下直抵临汾了。只是,无形之中,山西的防线也将被人为地拉长。这会进一步消耗皇军在山西的军力。 塞翁失马,焉知祸福? 临汾沦陷的消息,逗留在霍县的军统女少校第一时间就从广播电台里收听到了。并且在他们还没有离开霍县之际,一大股日军就从南面赶来,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霍县。经过上前打探,这一大股日军隶属第一军的下元师团;他们的主力,刚刚占领临汾、洪洞和赵城。 想到身后就是已经被日军濑名师团占领的韩信岭,王穗花绝望地叹了口气。 但她没有泄气,并且决定立即出发,沿着同蒲路继续追踪诡秘的军列——前方已经是另外一支日军师团的占领区,诡秘的军列如果在同蒲铁路线上,应该也不会太远了! 他们驱车前行,一直摸索到了被日军占领的临汾城。 没费周折就进了城的军统三人组,找到了一家正常营业的旅馆下榻。旅馆位于临汾的大中楼附近,王穗花打算和两个属下在此多盘桓几天,重点侦察临汾火车站的动静。 他们开来的雪佛兰,就停在了下榻旅馆的楼下,车头上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五色旗,以及一面小太阳旗,看上去十分醒目。他们希望这两面小旗能够在临汾继续成为护身符。 一路过来,从赵城到洪洞,铁道线上完全不见诡秘军列的影子,王穗花问李彦:你怎么看? 李彦手里抓着一个刚刚从旅馆后厨弄来的芝麻火烧,嗒嗒地吃着。军统女少校则不无鄙夷地看着一脸吃相的男下属。 “什么怎么看?”李彦继续吃着,还不停地用舌头舔沾在嘴边的芝麻。 王穗花又瞄了一眼方墨书——后者手拿着一张丢在旅馆前台的不知是哪天出版的报纸,正在如饥似渴地读。 “你能不能别吃那个破玩意儿了,看上去好恶心,”欣赏了方墨书的儒雅,军统女少校越发瞅着李彦不顺眼:“中午不是吃过饭了?你是饿死鬼托生的?” 李彦不肯住嘴,抓紧啃手里的火烧,一边就唔唔地分辨:“我这几天露宿野地,身体早就被冻得空空如也了,不赶紧补充些热量怎么得了!敢情你们两个睡在一起的,车里好不暖和!” 王穗花敏感地听出了李彦的语带机关,脸色顿时一沉:妈的,那也能叫做“睡在一起”吗!不过是她睡汽车前座、方墨书睡后座罢了!这个混账话里有话、时刻不忘了讨她的便宜! 既然又在女上司那里讨得了便宜,李彦也就见好就收,他三口两口吞掉了最后的芝麻火烧,抹抹嘴、拍拍手,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然后正色道: “我找到了苫米地旅团部的地址,就在临汾火车站里头,但是整个火车站一带已经全部戒严了,几百米开外就布置了岗哨,不放任何外人进去。” 军统女少校颇感意外:“你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李彦耸耸肩,故意沉默地不回答,似乎在无声地表达:我并不是你想象中的饭桶。 其实,曾经在同蒲铁路筑路局谋事经年,李彦对铁路沿线的城镇相当熟悉,这其中也就包括临汾。作为晋南军事重镇,临汾历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县城西邻汾河,东西南三面则面对晋南的平原大地,可谓易守难攻。 然而,军统特工们进城后获得的消息却是,早在下元师团的前锋尚在屯(留)临(汾)公路上,驻守同蒲路沿线的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就已经离开临汾南撤,此时估计早过了侯马、奔赴了运城。 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的部队,与象征性留守临汾的少量中国军只打了一仗,就夺占了第二战区的指挥中枢!怪不得此地的日军并不紧张,甚至随随便便就允许持着伪身份的王穗花一行驱车进入了临汾防区。 于是,他们下榻之后,李彦悄悄溜出了旅馆,将县城里的情况搞清了一个大概。苫米地旅团司令部选址火车站,也被他第一时间摸到了。 此刻,看着李彦牛皮哄哄的样子,王穗花没有计较:这家伙总有些出人意料的举动。 这次情报二组在山西站站长的压力下,追踪“风计划”的行动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放弃了原本怀疑的文城至丰店一线,集中力量在南同蒲路上追踪濑名师团的脚步,其实也是重点追踪诡秘的日军军列。 王穗花咬定这个有日军参谋本部高级军官介入的“风计划”,是与陆军要使用化学武器在华北作战有关。然而这一路追来,南同蒲路沿线很少遇到中国军队强有力的抵抗,日军使用化学武器助阵之说,根本就无从谈起。 “奇怪,这个苫米地旅团是从邯长公路、屯临公路上打过来的,全程没有铁路装备,可是到了临汾,却马上把火车站戒严起来了——火车站里有什么?”蓦地,军统女少校又来了灵感。 李彦方墨书面面相觑,完全回答不上来。 王穗花则暗暗下了决心,今晚要摸到火车站里去探探——距离军统山西站规定的破获“风计划”时间大限又近了几步,情报二组的组长如今退无可退。 在青浦班受训的王穗花,不仅有近身格斗的专长,腾跃攀爬也是她的强项。她竟然准备在半夜翻进临汾火车站去碰碰运气。当然,这需要先搞到一套日军军服,最好还是官佐的。 吃罢晚饭,直到李彦跟着她走出旅馆,王穗花才将实情说了出来。军统男中尉顿时吓了一跳:他亲眼见到火车站警戒森严的情景,坚决不同意王穗花做这种无谓的甚至愚蠢的冒险——当然,他也明白,组长显然是被逼急了。 王穗花哪里肯听李彦的劝阻,她出手如风,在夜色中的一个角落里制住了自己的部下,逼着他和自己一起去寻找袭击目标。李彦心底里不由得叫起苦来,祈祷着今晚临汾城里的日军官兵都不要落单行走。 然而没过多久,他们在一条小巷的巷口,就发现了一辆日军用的三轮摩托车停在巷子深处,摩托车并没有熄火,突突突地鸣响着停在显然是一户人家的门口,车斗里依稀坐着一个穿着军大衣的日本兵。王穗花用手臂一捅李彦,示意过去看看。 不料,两个人刚刚走进巷子的一半,蓦地发现靠着小巷的路边蹲着一个男人,在哆嗦着哭泣。他们二人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前方突然传来那个坐在车斗里的日本兵的一句喊话。 王穗花精通日语,听懂了那个日本兵是在警告他们:不要走过来! “你蹲在这哭什么?那边的日本兵是咋回事?” 李彦小声地问那个哭泣的男人,男人大约四十来岁的样子,夜色里看不清眉眼,他抽泣着仰视着这两个男女不速之客,犹豫了片刻才带着哭腔说道:你们不要过去,女的就更别过去了,日本兵全是畜生! 两个军统特工对视一眼,一时都愣住了。 原来,巷子深处那三轮摩托车停着的门口,便是这个男人的家。刚才,他带着妻子从自己的岳父岳母家回来,在自家的巷子口迎面遇到了这辆坐着三个日本兵的摩托车。男人妻子姣好的面容,被摩托车的车灯照了个清楚,这就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当夫妻二人闪进小巷、走到自己的家门前开锁的时候,摩托车就轰鸣着追到了眼前,还没容两人反应过来,车上下来两个日本兵,叽里咕噜地说着笑着、将男人的妻子推搡进了家门。中年男人刚要上前阻拦,第三个日本兵却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将男人逼得步步后退,一直退到巷子的中间地带,那日本兵才返回摩托车的车斗里坐着,俨然在为屋里的两个同伴放哨。 听这个男人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讲述完,王穗花和李彦都感到了愤怒。 回荡着摩托车马达声的小巷里,他们几个甚至仍能隐隐听见从那男人家中传出的女人的惊呼和哭喊。李彦再也无法容忍,呼地一下,从棉袍下面拔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 “你干什么?别乱来!” 军统女少校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了下属拿枪的右手手腕,同时紧张地注视着对面摩托车上的那个日本兵。 李彦试图挣脱女上司的束缚,但没有成功,于是咬牙切齿地低吼道: “你也是女人,就眼睁睁地看着小日本儿祸害咱们的女同胞?!” 第191章 搭救受辱女子(二) 那个中年男人此刻已经看清了李彦手里的毛瑟手枪,吓得他几乎蹦了起来,哆哆嗦嗦地指着李彦说道: “你……你们是什么人,怎么还拿着枪?” “住口!” 王穗花从一开始就瞧不起这个为人丈夫的懦弱,她一边用力抓牢了自己的部下,一边朝着惊恐万状的中年男人低喝了一句。 他们三个人的这些反常举动,引起了摩托车里的那个日本兵的注意,那家伙从车斗里伸出一只手,握住摩托车的手柄,使劲地将歪向一旁的车前轮扶正,顿时,车头大灯的光芒指向了小巷中间的三个人。 王穗花和李彦一惊,后者迅速将握枪的右手背到了身后。 那个日本兵在车灯的照射下并没有看到李彦的枪,但却发现了站在李彦身边的,是个女人。他狐疑地又瞪了前方片刻,见他们只是原地直挺挺地站着、而没有走过来的意思,就放松了警惕。他想,来者也许是那个倒霉的中国男人的邻居。而这时,旁边的半掩的房门里,又传出了女人的呻-吟声;那呻-吟声已经回荡了好一阵,这让车斗里的这个日本兵格外躁动,他于是动了要看一看对面那个显然也是中国女人的念头。 王穗花今晚出来的本意,是在街头巷尾寻找到一个合适的落单的日军官兵,将其干掉并换上他的军服,这样在翻进戒备森严的临汾火车站之后,也好有个掩护。可是现在,从面前这个懦弱男人的嘴里得到的讯息,袭击他和他太太的日本兵一共有三个,这并不符合军统女少校的预期。 “别多惹事,我们走。”她于是轻声但坚决地对站在身旁的李彦小声地下达了命令——满城都是荷枪实弹的鬼子,身负要务的王穗花不想节外生枝、贻误正事。 不料,李彦却偏偏在这时来了倔脾气,他纹丝不动地站着,同样轻声但坚决地回答:“要走你先走,我必须干了这几个日本畜牲。” 王穗花急了,正要动怒,却突然发现对面那个日本兵下了摩托车,朝他们踱了过来。这一下,王穗花知道走不成了——此时如果转身快走,很有可能会招致日本兵的怀疑甚至开火。 “你们是什么人?鬼鬼祟祟地在这里做什么?” 走近了的日本兵用日语开始发问,他的话王穗花都听懂了,但没有做声。 借着旁边另外两户人家窗口灯火映出的光亮,那个日本兵看清了王穗花的脸庞,禁不住狂喜起来,他一把从肩头摘下了三八式步枪,将闪着寒光的刺刀顶到了王穗花的胸前比划着,嬉皮笑脸地说了两句日语。 “这个兔崽子对你说什么?” 一旁的李彦已经下决心出手,所以这一刻反倒沉稳起来,语气平静地问自己的女上司。 “他让我跟他过那边去,说有几个问题要盘问我。”军统女少校也语气平静地翻译做答。 李彦几乎被气乐了——对面这个色胆包天的日本兵,大概是将他和王穗花当成是又一对懦弱的夫妇了,想将他的女上司带走尽情地享用。 “你他妈想得美!” 军统男中尉恶狠狠地嘀咕了一句,随即突然上前半步,左手猛地抓住了三八式步枪的枪杆,右手一抬,将毛瑟c96手枪的枪管,直直地捅进了那个还要继续说什么的日本兵的口中。 这一下突生变故,日本兵满脑子以为可以像那边屋子里的同伴一样、好好占有玩弄一下面前这个漂亮的中国女人了,不料伺候他的却是凶神恶煞般的一个持枪男人。还没容他做出反应,王穗花也悄无声息地欺近过来,早已扣在手里的一柄德式军用匕首,隔着日本兵那厚厚的军大衣,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见此情景的中年男人,吓得瞠目结舌,一屁股跌坐在了小巷的石板路上。 两个军统特工近在咫尺地把持并直视着那个倒霉的日本兵,直到他抽搐着、半张着嘴、两眼瞳孔放大,才松了一口气。 “哪个门是你家?” 架着日本兵尸体的王穗花收起匕首,扭头问坐在地上的中年男人,后者却已经瘫软得说不出话来了。王穗花厌恶地瞪了他一眼,心想:这他妈的也算是男人?活该老婆被鬼子糟蹋! 此刻的军统女少校已经彻底动了杀机,原本不想多惹事端的她,眼下别无选择地必须要将另外那两个日本兵就地灭口。李彦当然明白女上司的用意,他朝摩托车的方向一摆头,两个人就丢下那个中年男人、拖着软塌塌的日本兵尸首,走到了摩托车的旁边。这一刻,他们明确听到了旁边一扇屋门里传出的女人悲愤无奈的呻-吟声以及日本话。 那个日本兵的尸体被重新摆进了车斗,李彦退了三八枪的子弹,将枪又塞进了尸体的怀里,远远地看上去,好像这个家伙正抱着长枪坐在车斗里低头打盹。王穗花伸手熄灭了摩托车的车灯,却让马达继续空转轰鸣着,以免引起屋内日本兵的警觉。然后,两个人一前一后闪进了半掩的屋门。 这是一栋门窗均朝着小巷而开的屋子,分成里外两间。王穗花二人进到的外间并没有点灯,显然,两个兽兵当时急不可耐地直接将女主人掳进了里间;此刻,隔着一道厚重的棉布门帘,里间传出的女人的呻唤声音和日本兵的浪言笑语就更清晰了。王穗花注意到,一杆没上刺刀的三八式步枪,斜倚在一口水缸的缸沿上——总共两个日本兵,怎么还少一枝枪? 李彦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他用目光扫视了一番屋子,没有看到另一枝枪。王穗花朝里间努努嘴,并示意部下将手枪换成冷兵器,李彦犹疑了一下,并没有收起枪,而是将其交到左手,右手则摸出了一柄与女上司一模一样的德式军用匕首;他蹑手蹑脚地靠近里间的门框,用匕首的锋头,轻轻地挑起了棉门帘的一条边,向里面窥视着。 里间点着昏黄的电灯,李彦的视角刚好看到窗户下面的火炕上的情景,那个女主人已经被剥得衣不蔽体,一个半赤着身体的日本兵正起劲地蹂躏着她;这时李彦明白了为什么外间会少一枝枪:在火炕的炕梢,一把俗称王八盒子的南部十四式手枪插在枪套内,连同一条宽大的牛皮带以及一柄带鞘的东洋刀,凌乱地丢在那里——是个鬼子军官! 另一个没有枪的日本兵应该是这鬼子军官的下属,此刻他正跪在炕头,双手抓着女主人的双臂向后拉扯着,阻止遭受凌-辱的女主人实施反抗。 见自己的男部下迟迟没有行动,焦虑的王穗花按捺不住了,从侧后用力敲打了一下李彦的后背,两人随即几乎同时冲了进去。 炕头上的那个日本兵脸孔正对着门,所以首先发现了破门而入的这对男女,立刻惊得大叫起来。趴在女主人身上泄-欲的那个军官,刚刚意识到不妙,王穗花已经一步跨到了炕沿旁,挥起匕首抹入了他耳根处的颈动脉。 鲜血箭一般地喷射出来,鬼子军官只闷哼了一声,便抽搐着瘫倒在女主人的身体上了。 “闭嘴,不许动!” 杀完人的军统女少校,匕首的锋刃转为对准着炕头那个抓着女主人双臂的日本兵咽喉,用日语警告着对方。与此同时,李彦则跳上了火炕,半跪到目标身前,左手持枪顶住了日本兵的胸膛。 惨遭强-暴又被这一幕惊吓过度的女主人,则在血流如注的日军军官的尸体下面,猛然昏死了过去。 “磨蹭什么?还不干了他!” 看着李彦只用枪顶着那个日本兵却不下手,军统女少校不满地急促呵斥起来。 “我……我他娘的毙了你这个畜牲!” 李彦低吼着,嘴里喘着粗气,毛瑟手枪的枪管同时移到了日本兵的下颌,向上支着他一动不敢动的头颅。 而他的持着军用匕首的右手,则在不易觉察地微微抖动着。 目光如炬的王穗花,当然不会漏看了这一细节,她忽然弄明白了一切,于是,即使是在刀光血影的屠戮之地,军统女少校还是禁不住呵呵地笑出了声: “中尉,你该不会不敢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我倒忘了,你这个堂堂军统特工,还没有过杀人记录,尤其没有过面对面用刀杀人的履历,对吗?” “你……你住口!” 青筋暴露的李彦给女上司说中了心事,整个身体都开始剧烈地抖动起来。看着这情景,王穗花几乎无声地笑弯了腰。 不料,趁着这两个中国特工之间正在用汉语对白戏谑之际,始终不敢动作的日本兵突然暴起,他狡诈地先将头朝后一仰,脖颈顺势躲开了李彦的枪管,旋即向前低头猛冲,虎吼着一把抱住了军统男中尉的腰,将他掀翻压在了火炕上。 这个颇似日本柔道竞技的动作,将李彦打了个措手不及,不曾张开机头的手枪也撞到了窗台、继而从他的手里摔落。见势不妙,王穗花闪电般地跃上了火炕,挥舞匕首,干净利落地笔直插入了日本兵的后心。凶悍的日本兵顿时失去了力量,嘴里的吼叫也变成了哑嗓的嗬嗬声,李彦趁机费力推开他,狼狈地从其身下钻了出来。 军统女少校一不做二不休,她出手抓住了男下属仍握着匕首的手腕,连腕带刀攥得紧紧的,向仍插着自己那把匕首的日本兵的后背,奋力刺了下去。 刺入,拔起;再刺入,再拔起。 德国造军用匕首的无比锋利,使刀刃在肉-身上进出时,显得非常容易。 机械被动地操作这一切的李彦,则已经面无血色。 那个被压在日军军官死尸身下的女主人,恰好在这时睁开了双眼,目睹了这惨烈的一幕,她无力地哀鸣了一声,又惊厥昏死了过去。 这栋小巷深处弥漫着浓厚血腥气息的屋子,重新变得静寂起来,只有窗外传来的日军三轮摩托车空转的马达声,还在执着地震撼着屋里死去和活着的每一个人。 第192章 不是怂货 直到王穗花松开了手,李彦仍然兀自下意识地紧紧攥着那柄德式军用匕首——军统男中尉就这样完成了自己人生的第一次杀人仪式,当然,是在漂亮女上司的帮助之下(或曰裹挟之下)完成的。 王穗花若无其事地从那个已经气绝的鬼子兵后背上,拔出了自己的匕首,又在其衣襟上仔细揩抹几下之后才收起。然后,她瞥了瞥自己的下属,这个平日里潇洒神气的公子哥,此时此刻双目紧闭,牙关紧咬,脸部的肌肉在不规律地抽搐。 “差不多行了啊,”军统女少校多少有些鄙夷地用穿着羊皮靴的脚,踢了踢恍若梦魇中的李彦,随即从火炕跳到了地上:“不就是杀个人嘛,至于你像抽了大筋似的哆嗦吗?” 李彦没有睁眼,嘴里却梦呓般咕噜了一句什么。王穗花不再搭理他,揪起那个日军军官尸体的衣服领子,将其从女主人的身体上翻了下来,她看清了对方的军服肩章:是个陆军大尉。军统女少校一边仔细地翻检那军服的衣兜,一边继续对李彦说: “你看,像这样糟蹋中国女人的衣冠禽兽,杀了他、和杀一头畜牲有什么分别?还有那个——你杀的那个——都不过是日本畜牲。” “不是我杀的,是你杀的,两个都是你杀的……”李彦终于开了口,但声音里还带着些许哭腔。 王穗花莞尔一笑。她能够理解这个男人眼下的感受,毕竟,自己当年也有过第一次;于是她像哄劝一个大男孩一样地说道:“好了好了,都是我杀的,你没杀人,你是善良的活菩萨——” 蓦地,王穗花脸色一变,止住了话头,随即一步窜到门口、扬起左手拉灭了电灯绳,右手里则寒光一闪,匕首已经被她重新拔出。弥漫着血腥之气的屋子,顿时黑了下来。 ——她是听到外间屋门刚才发出了轻微的响动,无疑,有人进来了! 李彦也被这突发情况一下子惊醒,开始急速地在火炕上摸索刚才掉落的手枪。 但他们的武器这一次都没有用得上。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此间屋子的男主人、那个被日军军官强-暴的女主人的丈夫。 中年男人刚才是在看着那一男一女闪进了自己的家门后,才壮着胆子从小巷的石板地上爬起来的。他仍不清楚这两个拿刀拿枪男女的身份,但显然应该是所谓的反日分子——他们既然能杀死外面的日本兵,说不定也能除掉在自己家里的那两个兽兵。 由此鼓起了勇气的他,腿肚子筛着糠,颤抖着摸进了家门。结果被隐在里间棉帘后面的军统女少校,当场拿下。 虚惊一场,警报解除,王穗花未免有些后怕——临汾城内现在遍布日军,此巷又是地处县城相对中心的一带,位置显眼,不可久留。她和恢复了神智的李彦,一起到门外将摩托车熄了火,又将车斗里的日本兵尸体抬进了屋子里间,用这户人家的两床棉被完整地遮盖住。 军统特工里外忙碌着收拾现场的时候,惨遭蹂-躏的女主人,则在丈夫的呼唤下又醒来了,目光恐惧地看着屋里的这一切。王穗花打量着这对遭到飞来横祸的患难夫妻,轻轻地叹了口气——国土沦丧,覆巢之下、已无完卵。 她刚才从那个日军大尉的衣兜里,搜出了两根国民政府央行发行的金条(显然应是寇兵劫掠所得),这时就交到了表情木然的中年男人的手上: “你们夫妻俩,赶紧跑,能跑多远跑多远,只要日本人还在城里,这个家,就永远不要回。” 朝着大中楼附近的旅馆步行返回的路上,李彦一直殷勤地伴随在王穗花身体的左右,吞吞吐吐地欲言又止。军统女少校也不主动询问,并且竖起了皮大衣的领子遮护自己的脖颈和嘴巴——狐狸围脖太扎眼了,不符合自己作为报社记者助理的身份,这次就没有带出来。 这时的王穗花,已经决定放弃夜探临汾火车站的行动。刚才在小巷里的那番意外折腾,严重消耗了她身为一个女子的体能,军统女谍现在并没有把握还能成功地翻进鬼子重兵严守的指挥中枢。这让她感到懊恼之极。 “组长……你……你能不能不把今晚的事,告诉老方?” 眼看着就要到达旅馆了,军统男中尉终于鼓足勇气、说出了一路上一直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为什么?今晚这场变故直接影响了我们的下一步行动,方墨书必须知情。你支支吾吾地就为了和我说这个?” 李彦见女上司如是说,索性站到了她的身前停住脚步:“我……我的意思是,你别把我不敢杀人的事,对老方讲。” 王穗花嗤地一笑,旋即又正色道:“怎么?你也知道丢人了?亏你还是个男人、是个军人!看看你当时那个怂样子,和那个眼睁睁看着自己老婆让鬼子强-奸的男人,有什么两样!?” 王穗花一边说,一边就用手去试图拨开李彦挡着她去路的身体;不料,军统男中尉竟然又恼了,他伸出双手猛地按住了女上司的双肩,两眼几乎喷火: “我才不是怂货,我和那个懦弱的男人不一样!我明明可以开枪毙了那个鬼子的,但开枪会暴露我们,所以我才——” “——所以你才像个怂货一样、手里握着匕首直打哆嗦?”王穗花冷冷地抢过话头,丝毫不给自己的男下属留情面。 李彦刚刚膨胀的雄风转眼又泄掉了,按着女上司肩头的双手,也溜下来变成了抱着对方的双臂,眼里的凶光则换做了乞求:“组长,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人人都有第一次,你自己第一次用刀子杀人的时候,也不可能像今晚这么干脆利落的。求求你,别把我的糗事说出去……” 军统女少校抬起左右手,用力将对方抱着自己双臂的手拿掉。她想,罢了,这个家伙虽然怂了些,但头脑总还灵光,也算得上是自己的得力助手。 “你给我听好了,我可以不把你丢人的事说出去,但是今后你不得再违抗我的任何命令!”王穗花一边警惕地打量已经罕有人迹的县城街头,一边低声呵斥着男下属:“刚才在巷子里,我明明要你撤退,你竟敢违命不从,还逞能说要干了那几个鬼子,样子好不威风!我问你,那三个鬼子,你最终干了几个?” 听出女上司语气松动,李彦一阵欣慰,急忙说:“都是你干的,都是你干的!组长,今晚我真地见识了青浦班高手的本领,我李彦今后这辈子都仰你马首是瞻,绝对不敢再违背你一次!” 王穗花这才真心地粲然一笑,拿眼睛剜了一下起劲拍马的对方:“你今天亲手杀了人,也算是在我这里毕业了——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以后的事情,你自己慢慢体会。”说罢,径自朝前面已经露出轮廓的旅馆走去。 在旅馆,他们三个人连夜开了一个小会,决定明天清晨即驱车出城躲避风头。王穗花检视过刚才那个被杀日军大尉的证件,竟然是苫米地旅团司令部的电讯参谋,但是搜查他们随身的携带,却没有发现任何机要文件。王穗花分析,这三个家伙:一个驾驶员、一个卫兵、一个参谋官——有可能是刚刚送完了什么重要电文,正在返回的路上遭遇了那对夫妇,眼见女人貌美就临时起了歹意。否则,不会在夜晚驾车全副武装地出行。 “倘若这个电讯参谋在苫米地旅团是个关键人物,那么他们一行彻夜不归,必然要引起日军警惕,说不定,会连夜进行搜寻——毕竟临汾是刚刚占领,敌人也没有把握控制全城的治安。我们必须做好情况严峻的应对。”王穗花忧心忡忡地分析道。 李彦则相对乐观一些,他预测日军若要展开搜寻,至少也得是后半夜确定了电讯参谋失踪之后的事情;那个小巷里没有路灯,各家此时无疑都熄了灯火就寝;唯一停在巷子里的摩托车,已经用一床深色花面的棉被完全遮盖,夜幕里远远看上去根本无法辨识。等到天亮,纵使他们搜到了那辆摩托车,届时军统们也开车出了临汾城了。 “出了临汾城,下一步怎么办?” 方墨书问到。他也对眼前的局面不大担心,毕竟他们持有天津伪政权报纸的记者身份;一路上出于掩护,他还替日本兵拍了不少颂扬镜头的照片,刚才躲在卫生间里已经洗出了一些;加上插着日伪小旗子的雪佛兰轿车,这都可以当作护身符。日本兵很难将他们三人与刺死其电讯参谋的元凶联系在一起。当然,组长和李彦都随身携带了枪械和刀具,这是唯一的风险。 “我们还要不要重新跟到濑名师团的屁股后面去?这里的临汾城,驻扎的显然都是从河北开来的下元师团的部队。”见两个人都没有说话,方墨书继续追问。 王穗花感到心烦意乱。 其实,现在坐下来冷静反思自己今晚想要采取的行动,的确大为不妥——别说戒备森严的临汾火车站进不进得去,就算是翻墙混进去了,自己一个脸色白嫩的漂亮女人,穿着日军军装又能做什么?日本人不是傻子,灯光之下,恐怕一眼就会识别出她这个西贝货! 看来,在山西站和西北区的重压之下,自己作为情报组的负责人,已经失了方寸。方墨书和李彦都力劝自己今晚不要冒险,显然他们都看出了个中的失当因素,但自己偏偏要一意孤行。若非发生了意外出手干预日本兵入室强-暴妇女这件事,恐怕自己铤而走险之下、危局已经酿成。 可是,连日来追踪着濑名师团的脚步一路南行,那个该死的“风计划”却不露出任何端倪,临汾火车站差不多是尽头了,这要她这个情报组长又能怎么办?! 看着坐在对面的两个男人,军统女少校陷入了绝望。 第193章 全城紧急搜索 军统女少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那个在发泄兽-欲的过程中被她一刀刺死的日军大尉,正如他证件上写的那样,是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司令部的电讯参谋。而苫米地旅团部的人,在发现这名电讯参谋一行外出迟迟不归之后,上报了旅团的参谋长;很快,日军就在临汾城内和近郊展开了午夜大搜捕。 下元师团此前对临汾的攻击,是兵分了两路的。作为师团前锋的苫米地旅团,首先占领了古县,随即放弃县城、孤军疾进,跃上同蒲路,攻占了赵城和洪洞,然后再由洪洞南下,未遇顽强抵抗而挺进了临汾城内。而下元师团主力一部,则按部就班地沿着屯(留)临(汾)公路行军,直接侧击到了临汾城外。 由于苫米地旅团长已经亲率部队进入了临汾城,其后赶到的下元师团主力便驻扎在了临汾以东的郊外。苫米地旅团的司令部设在了临汾火车站,那名出事的电讯参谋,原本是奉命出城向师团在东郊的部队送交几份机要文件的,内容均系苫米地旅团与师团主力磋商下一步行动的方案计划。 当时,该电讯参谋搭乘一辆三轮军用摩托车出城,另有一个驾驶员和一个卫兵同行,他们将文件送至东郊部队的营地后就离开了。但是,重新进入临汾城的电讯参谋,并没有立即顺原路返回火车站,而是指使驾驶员在县城的街头兜起了风——早听说临汾是晋南历史名城,又是中国军第二战区的长官部所在地,想必有些繁华。 结果这一兜风,就在城中心一带的那个巷子口,撞见了那对夫妇。偏偏这个电讯参谋是好色成性的,早在随下元师团攻占河北hd的时候,他就曾经有过劫掠当地妇女寻欢作乐的经历。这时借助摩托车车灯发现了那个中国女人的姿色,兽心顿时难以抑制,当即让摩托车追进了巷子、直至入室对女主人实施了性-侵。只是,这个日军大尉做梦也没有料到,自己竟会在肆无忌惮地强-暴女人的时候,被另一个突然闯入的女人挥刀索去了性命! 苫米地旅团部的人,足足过了两个多小时,才意识到那名电讯参谋的失踪可能——部队刚刚占领中国军的战区司令部驻地,敌军南下逃遁,官兵们兴高采烈,从上到下的情绪都很轻松放纵;所以这个电讯参谋出城报送文件迟迟未归,并未及时得到发现和重视。直到熄灯就寝时间已过,才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头;于是,旅团部用刚刚架起线路的电话,直接询问驻扎在东郊的师团营地,却被告知送文件的参谋早就离开了。 这一下,整个旅团部顿时紧张起来。意识到事态严重性的参谋长,亲自向苫米地旅团长少将做了汇报,旅团长当即指示,沿该名电讯参谋一行走过的路线,从近郊到城内,组织兵力实施搜寻——虽然来自郊外师团部队驻地的消息是,文件已经安全收悉,但是该电讯参谋系旅团部的骨干军官,知晓旅团乃至整个师团的核心情报,并掌握部队电讯密码,倘若他落入敌军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下元师团的人谁也不会想到,他们为之牵肠挂肚的这名电讯参谋,竟是在执行军务的途中溜号去玩弄妇女,更不会想到还因此而暴尸小巷深宅。 随着时间的推移,搜寻的力度也在逐渐加大。旅团参谋长亲自下令,先后动用了城内城外的数个步兵中队,展开拉网式搜索。后来,更是派出了师团骑兵联队的一部分人马加入到搜寻行列中。 临汾全城,风声鹤唳。 旅馆里已经准备就寝的军统特工们,发现了外面的异常动静,即刻暗中做了提防。王穗花他们都意识到,午夜时分突然出没在街头巷尾的大批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应该就是冲着那名被杀死的电讯参谋而来的。 天快亮的时候,一股日本兵进入了旅馆,显然,在之前的搜寻中仍一无所获,所以鬼子扩大了搜索目标。仗着天津汉奸政权报纸的记者身份,军统特工们没有受到怀疑,搜查他们的房间时,针对的也只是有可能藏住人的大物件,而王穗花和李彦二人的短枪、匕首,则都提前藏在了细微之处。 但这仍让军统女少校感到了心惊肉跳,她开始更加痛恨李彦这个家伙的节外生枝。在王穗花接受特工培训的时光里,她被教导的重要一条,就是必须少惹事端——遇上一切与执行任务无关的事情,都不得触碰纠缠,以便以最快效率达到目的、同时争取保全自身。而李彦夜间的冲动之举,恰恰触犯了这一禁忌,导致了不必要危险的迫近。 待日后顺利混出临汾城,必须得再给这家伙一些教训——连刀子都不敢捅的人,竟然还固执地大言不惭地要干掉几个日本鬼子,真他妈可笑、可恨! 不过,此刻的王穗花却也开始后悔一件事情,那就是夜里直接出手杀死了那个日军大尉参谋:这个畜牲军官,竟然是苫米地旅团司令部的电讯参谋;刚才,在旅馆内参与搜索的鬼子官兵之间有一些对话,被王穗花听到了,从他们的对话里已经可以印证,他们挨门逐个房间搜寻不到的,正是那个证件上标名为羽田的大尉。 如此兴师动众地连夜搜寻,岂不恰恰证明了羽田那个家伙的重要性?!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过早地下死手,而至少应当审问他一番,说不定会从其嘴里撬出有用的情报! 可是——军统女少校又无奈地叹了口气——自己也是在干掉了他之后,才从证件上发现其身份的。当时并没有太在意,直到日本人大动干戈地满城行动,羽田大尉参谋的价值才浮现到脑海里。 自己责怪男下属冲动,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冲动! 军统女少校和衣躺在旅馆的床上,懊恼地自责着。贸然出手搭救那对中年夫妇属于冲动,进了屋子之后贸然杀人也属于冲动——当时,看到那个禽兽那么野蛮无耻地强-暴着无助的女同胞,王穗花想也没想就手起刀落了。 倘若先擒住他,再根据他的电讯参谋的身份加以审讯,必要时还可以动用刑罚——通常,这类好色之徒是没有什么硬骨气的——不愁不从他身上得到想要的东西。这岂不是比自己原来计划的、冒冒失失翻进苫米地旅团司令部所在的火车站要强过百倍?! 王穗花用力槌着自己的大腿,追悔莫及。 直到黎明时分,一小队日军才终于在那个巷子里面,发现了被棉被蒙盖得严严实实的军用三轮摩托车,继而在旁边的民宅内发现了羽田电讯参谋一行三人冰冷的尸体。 苫米地旅团部的参谋长亲临现场做了勘察,从三个死去官兵尸体上发现的刀痕,被确定系军用刀具造成,其中羽田大尉与摩托车驾驶员,均为一刀刺中致命要害,手法极为专业,疑为中国军的老兵出手所为。 由于临汾城内的政府机构早已经全部逃散解体,日本人无法找到显然是已经逃走的了屋主的任何信息,他们从屋子内有不少年轻女人的衣物用品、以及羽田大尉光-裸着的下-体做出判断,很有可能是这位电讯参谋闯入屋内强-奸女户主,结果遭到意外的袭杀。 但是杀人者,绝非普通居民——无论是从三名皇军官兵同时遇害来看、还是从行凶者手法上来看,凶手显然是有中国军方背景,且人数不少。 并且,日军无法确定羽田电讯参谋是否在生前泄露了什么军事机密。苫米地旅团参与并指挥搜寻的一个步兵大队长甚至推断,是中国军残留在城内的武装分子,暗中发现了进出城池报送文件的羽田参谋的重要身份,于是派出中国女人色诱他们到此宅中,实施抓捕和审问,然后杀人灭口。 疑神疑鬼之下,布势于邯长公路、屯临公路沿线的下元师团指挥系统都陷入了抓狂态势,最终出于稳妥起见,全师团被迫紧急更换、启用了备用电讯密码。 这个意外的插曲,导致驻扎在临汾城内外的下元师团大军,整整耽误在原地一动不动长达两天之久。 于此期间,远在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则就会师于同蒲路上的下元师团、濑名师团接下来的行动方案,进行了初步会商。 最新情报显示,之前从临汾城出逃的中国军,已经分为两路——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和他的晋军,向西逃往了吉县,很有可能要西渡黄河退入陕西;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则率中-央军残部,沿铁道线逃往了侯马、运城方向,不排除其继续退入河南的可能性。如此不出意外,第一军接下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将中国军的势力驱逐出整个晋南地区。 眼下当务之急,是整修同蒲铁路,立即开通文城至临汾的军列,以便将军火辎重迅速从大后方运抵到临汾,快速补充从河北沿着公路东进山西、劳师以远、消耗巨大的下元师团。 同时,第一军司令部也密切关注着此刻仍在进军的濑名师团主力和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前者攻占隰县后,正在继续挺进晋西南腹地,准备全歼阎锡山晋军;后者则在山西的最南端横向穿插,试图包抄沿同蒲路溃退的卫立煌残部。 同在临汾城内,军统特工们当然无从得知这些内幕,他们在那天上午试图驾车出临汾城的计划遭到了搁置——日军为防止袭杀旅团部电讯参谋的中国军出逃,封锁了县城四门,只有下元师团的军方人等才被允许进出——好在,日本人并没有怀疑到这两男一女的头上,王穗花索性提出呆在旅馆里静观其变。 这一等,就是好几天。军统女少校算计着,距离军统西北区与山西站交待给自己的追查大限,所剩时日已经寥寥无几了。而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计划”,仍不见任何蛛丝马迹,倘若在戒备森严的临汾火车站内,并无那列诡异的日军军列,那就意味着,线索在临汾这座死城宣告彻底中断。 王穗花想,上峰究竟会给我什么样的惩处呢? 罚薪?撤职?还是关押? 第194章 惊人意外发现 几天后的临汾,一清早,几个日军突然又来到了军统特工们滞留下榻的旅馆,点名要见“天津来的报社记者”。 方墨书出面到旅馆大堂见了他们,在王穗花的翻译下,得知其中带头的一个日军少佐,是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中队长川崎三郎;川崎少佐想要邀请报社记者,为他们拍几张纪念照,最好还能在《天津华民报》上发表。 一边翻译,军统女少校的心头一边就开始狂跳——站在面前的这个日本军官,竟然是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濑名师团的人,什么时候进入了临汾城!? 激动之下,王穗花险些张嘴直接询问,幸亏在最后一瞬压下了这个冲动的念头——她一个报馆的女翻译,却对日军当前部队的番号调动如此门清,只怕立刻就要穿帮。 很快,王穗花首先弄明白了这伙骑兵是如何知道旅馆里有天津来的报社记者的——骑兵中队长川崎少佐,刚才带着几个部下从旅馆旁的大街上信马由缰地走过,一眼看到了停在旅馆大门一侧的、插着五色旗和太阳旗的雪佛兰轿车。川崎少佐一时好奇这豪华轿车的主人身份,于是打发了一名骑兵进到旅馆去问;旅馆前台则老老实实地告诉日本人:有从天津来的大报馆记者采访同蒲路皇军进军动态,正下榻于此。 接到部下的汇报,川崎少佐心头一动,紧接着不由得大喜过望。 这个川崎中队长是个很爱出风头的军人,平日里极为注重军容仪表,军装总是笔挺,马靴总是锃亮,加上骑术不错,刀法也可以,因此时常愿意在部下和百姓面前亮相,耀武扬威。濑名师团去年协助板垣师团攻克太原城之时,川崎中队长的长官、骑兵联队长桂宫伏义大佐曾经在太原大东门的城门口与几个骑兵合影,摄影者乃是日本本土《朝日新闻》派来的战地记者,后来那张照片上了《朝日新闻》报道攻克太原新闻的头版,报纸从国内捎来后,无缘参与合影的川崎少佐当真羡慕得发狂。 因此现在一听天津来的报社记者住在这里,待机采访,川崎少佐顿时来了精神头,他当即带着几个部下,径直进到了旅馆,要前台请大记者前来一晤。 旅馆房间里的王穗花,正为军统规定的追查大限日益临近、而自己这个三人组却陷在临汾城内无所事事而烦恼焦虑,这时又不得不打起精神、出来与这个颐指气使的日军骑兵中队长虚与委蛇,气得她心头一股无名火乱窜,恨不能像那晚干掉强-暴民女的电讯参谋一样,给对方来上一刀。 方墨书眼见来者军衔不低,且口头上虽客气地说是邀请、语气中则颇有不得回绝之意。此时他们公开的身份:自己是记者,军统女上司只是自己的翻译兼助手,因此众目睽睽之下,他无法向王穗花请示当否,只好硬着头皮一口答应下来。 川崎少佐相当高兴,提出立即出发,拍照地点他都想好了,就在临汾东城门外的火车站附近。王穗花听到这里才心头一动,冒险问出一句:可否直接到火车站内去拍摄?但对方则一口回绝,称火车站内现在军务繁忙,他和部下无事不能擅入。极度失望的军统女少校无可奈何,只得与方墨书收拾东西,强作欢颜地跟了出来。 得知了详情的李彦,当然看出女上峰的暗中不快,但他也明白此时此刻必须与这些日军合作,否则极有可能引起对方怀疑。不肯吃亏的军统男中尉,立即撺掇王穗花趁机向那个鬼子少佐要些汽油和罐头食品,正气不打一处来的王穗花没有搭理他。李彦索性直接拉着日本军官到自己的汽车前,打开油箱比划起手势来。川崎少佐何等精明,当即明白,拍拍自己的胸脯表示没问题。 川崎知道王穗花是翻译,于是告诉她:火车站正好有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刚刚建立的兵站,替她们搞点汽油很容易。 王穗花听罢,不禁又是一惊: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于是马上将日军少佐的话翻译给方墨书听,同时向他使了个不易觉察的眼色,方墨书会意地点点头——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想不到,濑名师团的部队竟然主动送上门来了! 让军统女少校猜破脑筋也未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的、濑名师团在临汾的突然现身,其实缘于日军第一军司令部此前做出的兵力调整。 就在濑名师团与下元师团会师于霍县以北地带的当天,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就通过电话与两个师团长进行了磋商,主题便是有关两大师团的重新部署。 鉴于濑名师团主力眼下在晋西南进展相当顺利,军司令部决定,濑名师团抽调有力一部,即日起南下接防临汾以北的同蒲路沿线要地:包括霍县、洪洞、赵城、临汾;同时,师团原来位于文城的兵站,立刻着手逐渐前移到临汾,在临汾火车站建立。 与此同时,下元师团向濑名师团移交南同蒲路沿线要地防务后,师团主力沿来路退回到屯临公路、邯长公路沿线要地布防;其苫米地旅团的司令部则继续留驻临汾,并派出旅团主力,即日起自临汾沿同蒲路继续向南攻击,接应土肥原师团的两个突击支队包抄晋南中国军卫立煌部的动作。 接到第一军司令部的最新部署命令,坐镇晋西南隰县的濑名中将立刻与坐镇文城的萩原少将进行了联络磋商,决定——第一,目前部署在文城以西、汾河对岸孝义县的西条联队,即日起正式解除师团主力总预备队的任务,只留第一步兵大队在孝义至兑九峪一线驻防;联队长西条重平率包括两个步兵大队在内的联队主力,从现驻地韩信岭出发,沿同蒲路依次接防霍县、洪洞、赵城、临汾。第二,师团辎重兵联队副联队长樱木中佐,立即率部将驻文城兵站前移至临汾火车站。第三,师团骑兵联队一部搭乘火车,运往临汾协防。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被困临汾旅馆内的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才在一个早晨突然发现,濑名师团的人马出现在了这座晋南名城的街路上。 临汾火车站,坐落在临汾县城的东城门外,系南同蒲铁路线上的大站。眼下,这里则变成了日军的一个大兵站,各种军用物资沿同蒲路接踵而至。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已经将火车站严密地管控起来。 在王穗花的授意下,方墨书再次向川崎少佐提出进到车站的月台上去拍照,有了候车室上的车站名,拍起照片来会很有气势,新闻报道的时候也具备了要素。不料,日军的骑兵中队长再次回绝了,但是,他却同意让司机李彦跟随自己的部下进入火车站,向辎重兵联队里的熟人要汽油! 无需王穗花多吩咐,李彦已经心知肚明。跟着一个日军骑兵中尉走近戒备森严的临汾火车站后,他一双眼睛咕噜噜乱看,把停在月台以及岔道口上的几列火车尽收眼底。但让他失望的是,根本没有那列外观特殊诡异的军列的身影。 从火车站里拎着两桶汽油走出来,李彦轻声向自己的女上峰做了汇报。王穗花一颗激动企盼的心,顿时冰冷。而那个川崎骑兵中队长,则已经开始不客气地催促“记者”们赶紧出发。军统特工们只好下了汽车,步行跟着川崎一行的马匹,踩着铁道线向车站以北的方向走,一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一边暗暗诅咒鬼子骑兵的祖宗八代。 他们在距离临汾车站差不多一里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这里的铁轨旁,立有一块标注着“临汾”二字的火车站牌,川崎一行在这里驻了足,对报社记者们说:就在这拍。 川崎少佐的兴致很高,骑在高头的东洋大马上,不停地依照自己的意愿摆着各种姿势,几乎是用吩咐的口吻,要端着相机的方墨书为他和骑兵同僚们拍个不停。 方墨书还算沉着,心里有事的王穗花则渐渐显露出了不耐烦的意思。一旁的李彦唯恐自己的女上峰按捺不住而坏了行藏,急忙靠在她身旁,一边热情地向着川崎等人竖起大拇指、嘴里还“吆唏”、“吆唏”地表示称赞,一边就轻声劝告军统女少校忍耐。 王穗花瞧不上李彦对日军骑兵谄媚的那副德性——虽然知道他是装出来的,但戏演的也未免太过火! “你能不能不朝那个鬼子飞媚眼儿!”王穗花咬牙切齿地低声呵斥道:“我他妈的都快要吐出来了。” 看着女上峰的受罪状,李彦简直乐不可支,索性越发露骨地恭维起日军骑兵来;他所会的日语词汇不多,这时就连说带比划,用尽了肢体语言去溜须拍马;结果搞得连拍照的方墨书都看不下去了,也找机会悄悄地用中文讥讽军统男中尉的言行。 就在这时,一列小火车喷着浓烟,吼叫着从北边的铁轨上缓缓驶来。川崎等人就势拉马离开铁轨——也拍得差不多了! 心情不错的日军骑兵中队长,拿出日本香烟请方墨书抽,李彦主动跑过去要了一支烟点燃,吸了几口之后依旧猛竖大拇指。川崎很欣赏这个报馆司机的友好做派,拍着他的肩头,要方墨书用相机给他们二人合影。两个人就这样勾肩搭背地照了照片;立在旁边的王穗花明知这是这个惫赖的部下在故意恶心她,却仍差点将鼻子气歪。 而那列小火车,就在他们面前的铁轨上慢慢停住了——前方有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在打旗语命令他们停在站外等候;显然,车站那里需要调度其它军列。军统特工们注意到,这列客货混搭的列车,几节客车车厢里挤满了日本兵。 少顷,车站方向的日本兵又打旗语,示意列车上的官兵不必再等候,就地下车步行。很快,一群群穿着黄乎乎军大衣的日本兵,就下到了小火车车厢的外面,沿着铁道线一侧,列队从王穗花一行身边经过,向临汾城内走去。 方墨书煞有介事地拿起相机,给这队刚刚到达的日军拍照。行走着的日军官兵们,见这几个拍照的中国人身边有自己师团的骑兵陪伴,也就没有在意,只是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几眼。许多人尤其目光灼灼、不怀好意地瞪着王穗花。 一个少佐军衔的军官走过来了,方墨书身边的川崎中队长,突然向他迎上去大声打着招呼,对方闻声一看,也笑着站住,与川崎中队长寒暄起来。 王穗花将他们的对话听了个断断续续。他们显然很熟识,刚下火车的步兵少佐被称呼为秋明,骑兵少佐并且亲热地祝贺对方刚刚晋升为大队长。起初,军统女少校并没有在意这两个少佐之间的交谈,突然,一个字眼跳进了她的耳朵:关门山。 只听那个秋明少佐不无丧气地说,他们刚刚在一个名叫关门山的地方打了场恶仗,损失不小,交战方是八路军。 军统女少校的神经绷紧了——关门山,那不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驻地吗?前不久在丰店,秦忠孝的391团还在邀请他们会商联合作战的事情;怎么,这队日军竟然打到了那里!? 秋明少佐显然很疲惫,与偶遇的熟人川崎少佐交谈了一会就告辞了。但王穗花又听到了几个关键意思,尤其是当骑兵少佐质疑为什么要跑到偏僻的关门山脚下去打一仗,秋明少佐的回答是:萩原旅团部特意安排的,旅团参谋长亲自督阵,为的是清除中国军对附近的小榆树山的威胁。 小榆树山! 军统女少校的心头,禁不住再次狂跳起来。 第195章 两个车站上的女谍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种天意,让军统女谍在临汾火车站外遭遇了日军这个名叫秋明的少佐军官。 通过偷听站在铁轨旁的这两名日军军官的对话,王穗花不动声色地搞清了几件事:刚刚提升为大队长的秋明少佐同样来自濑名师团;他此行带来的是秋明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任务为拱卫临汾火车站的师团兵站;他在启程来晋南之前,紧急参加了对关门山八路军根据地的一次扫荡;而那次扫荡的目的,是为了解除当地中国军队对小榆树山的威胁。 一切都太偶然了——如果不是军统三人组之前被阻隔在了临汾城内,如果不是日军骑兵联队的中队长强行向这几个冒牌记者索求拍照,军统特工们几无可能与这个秋明少佐面对面。又如果不是骑兵联队的中队长恰好与秋明大队长熟识而相互寒暄,王穗花也就不可能从其谈话内容里惊悉重要的线索。 小榆树山!文城的日军首脑竟然为了它的安全,专门出兵去扫荡相邻的关门山山脚,萩原旅团的参谋长甚至亲自随军指挥。 那座坐落在文城与丰店之间的大山,那座被日本人封锁了两端山口的大山,那座有一条铁道支线连通同蒲路的大山,一定是有重要得不能再重要的秘密,藏在其中! 此前已经陷入绝望的军统女少校,重新看到了救命稻草。 终于摆脱掉了骑兵中队长的纠缠,军统三人组回到了临汾城内的旅馆。还在归途的汽车里,王穗花就迫不及待地说出了自己的新判断——感谢上天,竟然让她这个懂日语的人从对方的只言片语里抓住了如此重要的线索——诡异的神秘日军军列,已被证实不在临汾火车站内;情报二组改变追踪方向是错误的,“风计划”的执行,同样不在濑名师团的南下大军里,它还在小榆树山、还在宋家沟! 驾车的李彦起初没有吭声,从日军兵站那里搞到了汽油和几听牛肉罐头,军统男中尉眉开眼笑,心思一时还没有收回来。后排车座上的方墨书,则一边摆弄手里的相机,一边品味着王穗花激动不已的分析。 方墨书之前一直没有跟在军统女少校的身边参与追踪“风计划”,所以对王穗花原有的许多分析和推断,感受不是很深刻。他加入军统,完全是因为太太周怡早就是军统特工而被她半路拉进来的,他甚至没有像李彦那样接受过系统的培训,而只是由王穗花对他讲解了一些特工的要素,再就是靠军统出身的太太平日里言传身教了——时值抗战在山西全面爆发,成立之初的山西站人手捉襟见肘,对入局的新人疏于调教,也实出无奈。 而这一次与王穗花、李彦共同赴南同蒲路之前,山西站的站长赵青文曾经在太原亲自接见方墨书,要他向文城的情报二组王穗花组长转达自己对追踪“风计划”进度的强烈不满;并一再强调,要将追查重心转向南同蒲路、转向濑名师团进军方向。所以,才有了他们现在沿着同蒲铁道线南下追踪的行动。但如今,组长竟然认为这个追踪方向是错误的,而做出这一判断的依据,仅仅只是她从两个日军少佐的交谈中听到的只言片语。 “组长,要不要再慎重些?你该不会是想要我们重新返回文城或是丰店?” 不料,方墨书这句诘问话音未落,王穗花就斩钉截铁地回应了一句: “说对了!为什么不呢?” 方墨书吓了一跳:这等于情报二组要公开推翻站长的既定方案!这一步走对了还好,一旦走错,整个二组将面临难以承受的重责。 “我们是不是……先向站里打个招呼?”方墨书在后排的座椅上挺直了身体,小心翼翼地建议:“看看站长是什么态度?” 王穗花脸色一寒,从副驾驶座位上扭头看自己的这个下属:“怎么打招呼?民用电话线不通;出发前,你们两个又坚决不同意带电台,现在难道要我站在临汾的大中楼上朝着太原城的侯家巷喊话吗?” 军统女少校所谓的大中楼,是临汾城最高的标志性建筑,据称建于宋金年代,高二十四丈,登其顶,可一览县城四周十几里开外的山川原野。而侯家巷,则是军统山西站位于太原的所在地。 “呵呵,喊话也不无不可,只要咱们站长能听得见。” 李彦在一旁不识趣地调侃了一句。王穗花正在气头上——力阻自己不要带着电台的,也有这个家伙!——当即一巴掌拍到了对方的脑袋上: “我在说正事,没心思和你们开玩笑!“ 这个举动让方墨书越发胆怯了,但站长那里毕竟更不好交待,于是硬着头皮继续劝道:“不如我先返回太原向站里汇报,组长你和李彦暂时留在临汾这边观察着。” “你怎么回去?铁路被鬼子军管了!你会开汽车吗?不开车你坐驴车跑回去?等毛驴子跑到了太原,别说什么狗屁的风计划还在不在,只怕日本天皇都要老死在家里了!” 刚刚挨了打的李彦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及至看见王穗花罩着严霜的一张俏脸又要发狠,急忙紧紧地闭上了嘴巴、闷头操控方向盘。 王穗花去意已决。 回到了旅馆,她当即要李彦去前台结她房间的账,但保留了李彦与方墨书共住的房间——她要方墨书一个人留下来,自己则与李彦驾车速返文城。 “你今天已经和那个鬼子骑兵中队长混得很熟了,有他在临汾城内照应着你,想必诸事顺利。如果濑名师团继续南下,你不妨就借着川崎队长的关系,跟着他们走,沿途搜集他们的情报;反正你有记者的派司,记录和拍照都是名正言顺的。” 王穗花如此安排,自有着她的小算盘:只要自己留下一个人手在南同蒲路上继续盯着濑名师团,情报二组就不算完全违反站长的授意。 搞新闻出身的方墨书何等聪明,当即就明白了组长的用心。他想:罢了,自己一个半路出家的特工,在军统局里连个军衔、职务都没有,站长和组长都吃罪不起的。 “那我如果有了什么发现,该怎样和组里联络?” “不急,真有了什么发现,你就先记上了,等我派人回来联络你。现在同蒲铁路已经通车到临汾了,说不定,民用长途电话也会很快开通,我们会通过旅馆里的电话与你联络,你有消息也可以留言给旅馆前台。” 王穗花的这番回答,实在不能算是由衷,这几乎等于向方墨书宣布,他已经成为情报二组搁置在同蒲路上的一枚弃子,最多是一枚闲棋。 看着方墨书颇为落寞、惶惑的神情,王穗花又未免有些歉然,她想调节一下轻松的气氛,于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你要是想老婆了,我就打发周怡亲自与你联络。不过,如果我在文城那边缺人手,就只好让你一个人先打着光棍了!” 方墨书故意大声地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而王穗花注定会为这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后悔一辈子——两天后,当他和李彦回到文城的时候,听到的却是女部下周怡惨死的当头噩耗。 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换上了中式便衣,开始在文城的大街小巷进行勘察。 他要勘察的有两个主题,一个是全市的街道和建筑,另一个便是出没于街头巷尾的本市女子,年轻的本市女子。 在之前萩原旅团长主持召开的会议上,针对接下来慰安妇的秘密征集,并没有拿出明确的方案,只是计划由小岛机关长向本城的维持会长杨耀康先行布置,要维持会组织人手对全市居民进行登记,名义上是为了下一步发放良民证做准备,实则是要摘登出本城的妇女档案。 但平井寺一对此未抱太大希冀:在这座有着十几万人口的铁道线大城里,想完成全部人口的登记,实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而新一批慰安妇的征集乃至转运,则是随时都有可能限时压下来的任务,自己必须尽早开始筹划。 保密仍将是征集慰安妇行动的重中之重。但不管怎么说,慰安妇肯定是要从这里的女人当中产生的。自己可以先熟悉街道屋宇,同时观察街头上的中国女人的活动范围和特点——所谓征集,在他看来无非就是两个手段:诱捕和绑架。而无论哪一种,都需要先了解地形。 旅团长和特务机关长严禁自己手下的宪兵们随意从宋家沟里出来,以防慰安妇的事情走漏风声。所以,平井寺一只能独自一人出行。当他就此事提前报告了萩原旅团长和小岛机关长之后,小岛正雄就从特务机关的便衣行动队调了两个特务,暗中跟随在宪兵队长的身边实施保护。 就这样,平井寺一在闹市里逡巡了两天,记录下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要点;随即,他来到了文城火车站。 在宪兵队长的心目中,火车站绝对是一个理想的下手地点——这里多为外地经此的流动人口,即便有女人失踪了,也不会在本城引起什么波澜。否则,单纯征集本城居住的女子,就又要面对着如何对其家人灭口的棘手局面。 眼下同蒲铁路的客货运输,无论是从北边的太原到文城,还是从南边的沿线城镇到文城,一律是由军方管控。而据萩原旅团长少将介绍,从临汾北上作战的下元师团一部,已经与濑名师团一部在同蒲路上会师,接下来,将由濑名师团的部队接防临汾至文城一线——从地理位置上讲,整条同蒲铁路实现全程通车,应该也就是个时间问题了。届时,文城车站将不再是单调的兵站中转,而是人头攒动、人流密集的民用铁路枢纽。从那里对中国女人浑水摸鱼,肯定便利得很。 此刻,站在文城火车站的月台上,平井寺一已经开始了畅想。他准备挑选几十个精明能干的宪兵,乔装了在车站摆开,专挑外地女子或本地准备外出的女子下手,神不知鬼不觉地得到猎物。当然,要注重女人的容颜——这对接受慰安的皇军勇士很重要。 这样想着,宪兵队长就对刚刚迎面走过的一个中国女人撇撇嘴——那实在是个相貌平平的女人,恐怕永远不会出现在自己的慰安妇名单上——平井寺一甚至懒得回头再多注意她一眼了。 但那个相貌平平的女人,却注意上了平井寺一。 她就是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女特工,周怡。 第196章 露出破绽 军统女谍周怡现在在文城火车站的掩护身份,是车站北货场的杂役。 文城自从被日军大冢联队占领后,火车站截至目前还没有民用的客车车次经停或到站,铁道线上除了日军运兵、运送辎重的军列往来之外,每周不定时会从太原方向开来几列货车,都是本城或太原一些在战乱时期仍神通广大的商人进行贸易的货物。而文城这里,也偶尔会有装载了货物的列车开往太原方向。 文城火车站的南北两个货场,眼下可谓角色分明,南货场被日军占据,已经是萩原旅团的兵站所在地。北货场则还属于民间的货场主在运营;周怡正是在这个背景下,经李彦的介绍,进入北货场做了杂役的。 李彦则是通过昔日同蒲路筑路局里的旧识,辗转托人为周怡联系到了这份工作;他对外介绍说,周怡是他的表姐——军统男中尉现在的公开身份,是王穗花开办的富华贸易公司的副经理,因此可以堂而皇之地在文城以及同蒲路沿线进进出出、来来往往。不明真相的人,通常将李彦视为那种神通广大的战时商人。 王穗花之所以让李彦出面、将自己唯一的女下属安排在文城火车站,目的有二。第一,监视、记录同蒲路上调动的日军动向;第二,守候等待那列日军诡异军列有可能的出现。尤其是第二项,曾经被军统女少校寄予了厚望。但是上次李彦在夜间发现了那列诡异的军列从小榆树山开出、竟然没有进入文城车站,而是奔赴了相反的太原方向,这让王穗花对能够在文城火车站抓住诡异军列的影子,产生了动摇。 不过,文城终究是日军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后方大本营,所以周怡就始终被王穗花放在了火车站实施盯守。 身为杂役,周怡的日常主要工作包括:看守货车卸下或待运的货物,简单统计货物的数量,在货场货主与车站调度之间跑腿传信,以及打扫货场卫生。因为原来曾在太原一家报馆——也就是自己的丈夫方墨书担任编辑的报馆——做排字和校对工人,周怡对于做粗粝的活计还是很能适应的。年届四十的她,干练麻利又为人随和,所以很得货场老板的赏识。 王穗花带着李彦、方墨书驱车南下之后,周怡就和电台台长老刘留守在文城。行前,军统女少校叮嘱周怡,将观察记录下来的文城火车站的日军动向,如无紧急情况两天整理一次,交付电台台长择机发给山西站。 所以,就眼下的文城火车站以及货场而言,周怡对那些出没于此的常客的身份和底细,是一清二楚的。正是这个原因,当宋家沟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一袭平民打扮来到火车站逡巡的时候,周怡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头。 平井寺一在文城车站转悠的范围很广,票房、行李房、月台、站前的小广场甚至货场,都被他看了个遍;而且是来来回回地反复观察。 周怡真正注意到这个中等个头的男人,是不经意间发现他躲在货场外面的一根电线杆的下面,面朝月台方向,拿出一个小本子描描画画,随即又迅速地将小本子收入棉袍的口袋里。这个异乎寻常的动作,引起了正拿着一把扫帚扫地的周怡的警觉。她这时就记忆起,这个男人似乎在今天早些时候来过这一带,当时自己并没有太在意他。 文城火车站内外,平日安插了不少日军的便衣特务,他们全部都是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手下的便衣行动队成员。这个车站所处的位置,其实就是原来文城的一大段西城墙——从前的文城与太原一样,是被四面城墙所包围的,开有东南西北四座城门。但是阎锡山修筑同蒲铁路的时候,铁轨从文城西城墙的外面铺过,所以就扒倒了包括城门在内的大约两里左右的西城墙、原址修建了火车站和南北货场。如此一来,火车站这里就成了人们可以不经城门便能够出入文城的豁口与通道。鉴于此,小岛正雄才布置了不少的人手,在火车站明里暗里地检查、监控。 周怡作为军统山西站的上尉特工,是经过了专业特训的,其受训和服役的时间比李彦长出很多,在情报二组里仅次于少校组长王穗花。车站一带混迹的日军便衣特务们,很少有人能躲过周怡的鉴别。 但是今天突然冒头的这个形迹可疑的中年男人,应该不是这里的日军特务机关的人,不仅面貌很生,行动做派也与那些便衣截然不同。 他显然是在观察这里的地形,甚至在做记录;他自以为很隐蔽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的动作,在真正的内行看来,显得欲盖弥彰、非常蹩脚。 既然不是同行——周怡最初根据平井寺一的举动,一度判断他是特工人员,甚至不排除是反日阵营的——那么这个人又在火车站做什么呢? 直到周怡发现了真正的特务:那恰恰是两个平日在这一带出没的日军便衣。两个人大约相隔着十几丈左右的距离,不紧不慢地跟随着中年男人,不是盯梢,而是——保护! 周怡的心紧张地怦怦跳了起来。这个家伙竟然由两个(鬼知道会不会还有更多)日本特务在侧后跟随保护,看样子来头不小! 军统女谍持着扫帚不紧不慢地扫着地、尽量靠近了对方,暗中将他的容貌衣着认了几遍。她很快得出了一个结论:此人以前肯定没有见过,并且看眉眼绝对不是中国人。他应该与保护他的那两个特务一样,是穿了中国便服的日本人。 次日,当周怡远远地发现平井寺一再度出现在火车站时,就开始找机会近距离接近了对方两次,只是,始终没有发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她确信她侦察的对象不曾觉察到自己的有意靠近,也确信没有引起保护他的日军便衣的怀疑——以货场杂役的身份,周怡在火车站一带的四处活动已经被人看做习以为常。 但是,军统女谍没有料到,有一双眼睛却在暗中注意到了她——就在她第二次靠井寺一的时候——那双眼睛的主人,便是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 小岛正雄对宋家沟里的那位宪兵队长,实在没有任何好感可言,也着实瞧不起这个靠着摆弄一帮中国女人就平步青云、由一个大尉军需官连升两级的“冒牌”中佐。无奈,平井寺一眼下是旅团长少将的红人,他的工作甚至牵动着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层的神经。 所以,旅团长本人亲自打电话给他,通知平井寺一中佐要来到文城城内“微服私访”,要他安排人手实施保护和协助。 不用问,旅团长显然知道这个“冒牌”中佐来文城的动机,并且那动机一定与未来的秘密征集慰安妇有关。小岛正雄懒得在电话里细问,当即就要平井寺一直接来他的特务机关报到,届时将安排专人陪他在城里尽情游荡。 小岛正雄目前手头堆积了一大批要务,包括重点防范和侦获这一带的蓝衣社组织,因此第一时间并没有费心去过问宪兵队长的活动。但两天以后,他想到了这件事,觉得还是亲自关注一下比较稳妥——毕竟文城是自己的地盘,如果那个冒牌中佐在城里出了什么事,自己于萩原旅团长那里须不好交代。得知平井寺一昨天和今天都去了火车站,小岛正雄就让部下立即备车。 在火车站,小岛正雄并没有马上下车,轿车停在了站前小广场的一隅,从这个角度,可以很清楚地观望到车站外面的全貌。他的一个负责在车站指挥特务的小头目,跑过来汇报说,“目标”现在在月台上。 事前出于保密,小岛正雄并没有透露给自己手下有关平井寺一的身份,只是模糊地告诉他们:要保护的“目标”是萩原旅团部的客人。他安排的两个特务,全天候跟随其左右,如不发生情况,也不得主动与“目标”公开接触。平井寺一到了火车站后,考虑这一带的复杂环境和背景,小岛又专门下令从车站的便衣特务里面加派了两个人,同样保持一段距离地实行暗中保护。 此刻,下了汽车踱到月台上的小岛正雄,一眼就看到了平井寺一化装了的身影。他观察了片刻,决定不去向这个冒牌中佐打招呼——这家伙平安无事就好,至于他的肚子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就不是特务机关长该操心的问题了。 小岛正雄到车站的其它地方转了转,暗里向几个自己的便衣手下询问了这几天车站的动向,感觉没有什么异常,就不动声色地又踱出了车站,他注意到,平井寺一似乎也结束了对车站的“微服私访”,从月台步入了票房;当特务机关长准备上自己的汽车离去的时候,平井寺一的身影也出现在了票房朝着站前小广场这面的大门口。 “嗤!”小岛正雄心底不由得冷笑了一声:这家伙竟然是个中佐,帝国陆军真是瞎了眼啊! 带着几许感概和愤慨,特务机关长钻进汽车,砰地一声关上了车门。然而,就在即将对司机说“开车”的一霎那,他的心头猛地一震,眼睛死死盯住了刚刚走到平井寺一身边的一个女人。 那个女人的上身,套着一件印有火车站货场标识的马甲号服——货场的装卸工、买办、杂役都有这么一件马甲号服,便于在货场与车站之间通行和识别——手里则端着两个不算很大的包裹。尽管有一定的距离,小岛正雄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女人请求平井寺一帮助她、将端在手里的上面那个摇摇欲坠的包裹扶正;而平井寺一出手相助之后,那女人又对他说着什么;平井寺一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说话就转身离开了票房大门。 那女人也若无其事地继续走她的路了。 但小岛正雄则立即将那女人的身影指给一直随伺在自己身边、此刻仍立在车门旁的便衣行动队小头目: “给我盯住那个货场的女人,不要惊动,悄悄查明她的身份。” 小岛正雄从来不相信巧合。从前在满洲帝国几个城市出任特务机关长的履历,也让他的嗅觉极其敏感。他此刻已经清晰地记起,就在刚才的月台上,那个货场打扮的女人,曾经出现在平井寺一的附近!仅仅几分钟过后,她竟然又在平井寺一的身边出现,并且主动与对方发生交往甚至会话。 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 特务机关长的嗅觉无疑是准确的。那个女人的确不是无意间接触的平井寺一,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特工周怡,正在有意识地抵近侦察穿着中国服饰的日本男子。只是她没有觉察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反倒露出了破绽,进入了老牌日军特务的视野。 第197章 跟踪 “那个穿着货场马甲号服的女人,对你都说了什么?” 在文城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里,小岛正雄开门见山地质问显然还懵懵懂懂的平井寺一。 “我不知道,”平井寺一回忆之后老老实实地做答:“那是个中国女人,我听不懂她说的话。但肯定不是谢谢、你好之类的寒暄语,因为那些简单的常用汉语我还是能够听明白的。” “那么,问的是一个很长的句子吗?”小岛正雄的兴趣越发浓厚了,盯着对方的眼睛开始露出了几缕精-光。 宋家沟的宪兵队长犹豫了一下,然后确定地点点头。 特务机关长刚才还朝着平井寺一前倾着的身体,猛地向后一仰,倒进了书桌后面宽大的红木椅子里——对上了!那个女人,肯定有问题! “小岛长,恕我无礼,你是在暗中跟踪我吗?”平井寺一谨慎但却不无执拗地提出了疑问。 小岛正雄微微一笑:“队长先生,我们是在保护你——你是帝国陆军重要的人物,我怎么可以让你置身于险境当中呢?” 说到“重要的人物”这个词汇的时候,特务机关长脸上掠过了不易察觉的一丝讥笑。 因为已经接近中午的饭口,小岛正雄安排平井宪兵队长去就餐——刚才,他将对方直接用车“请”了回来,现在,他需要先稳住对方,容他等待手下送来关于那个货场女人的情况之后,再决定是否利用平井寺一完成一个计策。 很明显,那个女人是在有意接近陌生的平井寺一。 她混迹于火车站,对一副生面孔却在车站转悠个不停的平井寺一,起了疑心。可她一个底层的货场伙计,为什么要对陌生人操这份闲心呢?因为她看出了对方有可能是日本人,并且为了证实这一点,还特意找个机会请平井寺一帮忙,同时就拿汉语来试探对方。 按照冒牌中佐的话来说,当他听不懂那个货场女人说的话的时候,就迅速转身离开了——真是个十足的蠢货!冒牌中佐当然不会明白,他的转身迅速离去,只能进一步坐实了自己不是中国人的底细。那女人的话,让他暴露了身份。 可那个货场女人的底细又是什么呢? 文城火车站的南货场,是本城的工商会长兼现在的维持会长杨耀康、和他的几个生意伙伴共同经营的,小岛正雄刚刚已经派人去向杨耀康查询。同时,他让车站的手下暗中严密监视那个女人,既然她在货场里做工,就必然有名有姓有住址,不怕飞上天去。 果然,两个小时后,一份关于该女人的简单档案,就送到了特务机关长的办公室。 周怡,三十七岁,山西君陵人,在太原读过中学,识文断字,会用算盘算账;以前曾经在太原做工,具体不详。经原来山西同蒲铁路筑路局的亲属关系介绍,刚刚来到文城火车站货场,做杂役。现就居住在货场内提供的宿舍,据称在本城没有熟人和亲属。 小岛正雄盯着这张字纸,凝神许久:这些自然情况,应该都是那个女人自己向货场老板提交的,从表面上,看不出有什么异常来。但特务机关长已经非常肯定,这个外表朴实无华的中国女人,绝非善类。 会是传说中的蓝衣社人员吗? 太原和大同的特务机关,刚刚联手破获了活跃在北同蒲铁路沿线城市的蓝衣社组织,虽没能抓获头面人物,但也小有斩获。 据这些外围的小人物供述,在太原城内有蓝衣社的分支机构:山西站。而该站目前设有专门刺探皇军濑名师团南下作战情报的小组,这让小岛正雄格外警觉。他此前常年在满洲的城市服役,因此几乎没有与关内的蓝衣社打过交道;不过,到太原任职后,从关内特别是从南方的陆军特务机关那里,小岛正雄没少听到有关蓝衣社的反日行迹。 号称无孔不入的蓝衣社,未来一定会是自己的劲敌的。但是,貌似对方来得好快,北同蒲路(作者注:即大同到太原段的铁路)已经发现、破获了蓝衣社;如果南同蒲路(作者注:即太原到运城段的铁路)有蓝衣社情报小组活动的消息属实,文城就极有可能是他们的据点——就像太原是他们在北同蒲路的据点一样。 稍早时候,小岛正雄已经向萩原晃旅团长委婉地表达了蒋介石政府蓝衣社对文城乃至对慰安妇密营潜在构成的威胁。不过,自己也没有更进一步的依据,所以,只能算是一种未雨绸缪的防范。 火车站货场那个可疑女人的出现,使得追查南同蒲路上的蓝衣社成为一种现实。现在看来,那个女人至少符合三个疑点:其一,她突然从太原来文城的时间,与濑名师团主力南下的时间基本吻合;其二,她主动托亲属找关系介绍、谋职于火车站;其三,她对明显是乔装的日本人的平井寺一,很感兴趣并主动接近。 应该还不至于是宋家沟的慰安妇密营有了什么暴露——平井寺一这一回从小榆树山宋家沟进入文城,乃至到火车站逡巡,均系他个人的主动行为,且行程隐秘,蓝衣社再神通广大,也不会凭空算准这个人会去车站、从而提前安排人在那里试探接触。 小岛正雄已经下了决心,要利用这个偶然获得的机会,突破这个女人背后的秘密——那极有可能是一个天大的秘密。 女特工周怡在上午的那次出手试探,自认为很成功。 当她发现那个可能是乔装了的日本人再度出现在火车站一带的时候,她就设计好了一次看似偶然的遭遇。帮助她扶稳了手里包裹的瞬间、那个人与她面对面的距离甚至不超过一尺,周怡没有使用简单的汉语对话词汇,而是说道: “先生,你的棉袍前襟有一块油渍。” 这句话,是周怡费了一番心机想出来的,她的道理是:如果此人是中国人,就一定会马上明白自己对他了说什么,并做出相应的反应;否则,这句对于外国人而言、很有理解难度的中国话,就会令对方不知所云。 果然,在火车站票房门口接近了那个可疑人,周怡说出的那句话,对方听了之后并没有下意识地去看自己棉袍的前襟,反倒一言不发地转身走掉了。 他听不懂! 他不是中国人! 他是日本人! 军统女谍为自己的机智感到一股小得意。旋即,她开始问自己:这个日本人乔装了来到车站,暗中又有日本特务保护;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又是什么呢?两天以来,他显然是在考察火车站的地形环境,日本人要在车站搞什么大动作了吗?会不会和“风计划”有关?! 想到该死的“风计划”,周怡的身体忽地一下燥热起来。组长、自己的丈夫还有滑稽的李彦,现在正在为了追查这个“风计划”、冒死接近濑名师团的南下主力部队。这个神神秘秘、时隐时现的“风计划”,究竟是个什么鸟计划?! 那一刻,已经回到货场的周怡,开始后悔“放跑”了这个鬼鬼祟祟的日本男人——她当时应该离开火车站去跟踪他的。 或许,这个家伙还会回来。 但愿他还会回来! 带着这么一种复杂的心情,周怡一下午在货场的活计干得颇为心不在焉,两次遭到了掌柜的训斥。 但是,她的心不在焉获得了回应,就在傍晚太阳刚刚落山之际,军统女谍终于再次发现了那个日本人的身影,他此刻嘴里叼着一根烟卷,站在距离北货场不远的月台上,打量着几条火车轨道。周怡心中大喜,暗叫了一声惭愧,跑回到自己的宿舍,一边跑还一边回头观望。她将自己的那件马甲号服脱下丢在了宿舍——那玩意穿在身上,太惹眼了。 这个日本人是中午走的(去吃饭了?),整个下午都没有出现,说明他在城里有自己的落脚点。这就好办了,今天一定要跟踪他离开,找到他的落脚点。周怡不无激动地思忖着。 不料,等她从货场深处的宿舍跑回来的时候,不由得心底一沉——日本男人不见了! 她急急地拿眼睛搜寻着,甚至爬到了一辆停在路边的运货物的架子车上,四下张望。谢天谢地,总算在月台的远端发现了对方不紧不慢地走着的背影。军统女谍一步跳下了架子车,朝那个方向近乎小跑着追了过去;直到与日本男人只剩了将近二十米远的时候,才放慢步伐,悄悄地跟在了后面。 日本男人从月台踱进了车站票房,又从面向站前小广场的票房大门踱了出去。周怡发现,他穿过小广场后、走上的是一条通往城南的道路。她不敢跟得太近,毕竟在上午,自己已经与这个家伙面对面地说过了话,如果再度碰头,她担心会被认出来。 周怡每天的工作基本上在晚饭前全部结束;但由于她就住在货场的宿舍里,所以晚间、夜间偶尔来了活计,她也需要出来搭一把手。眼下还在开战,货主们的贸易往来不是很密集,因此周怡还算得上轻松。比如现在,她就可以脱了马甲号服从货场跑出来。 平日里,隔三差五地在晚饭后,周怡会借口溜达溜达,离开货场进入城区。每次,她都是先漫不经心地闲逛,暗中观察是否有人跟踪;在确定安全后,她才会闪进小路,朝着南洋旅馆而去。 今晚,本来是她和在南洋旅馆的电台台长老刘约好的日子,将这两天车站和铁道线一带的动向汇报给老刘,再由他向山西站上报。但是那个神秘日本男人的突然出现,使得周怡临时决定先跟踪对方,在大致查清底细后,再一并向老刘汇报。 就是这个临时决定,让军统女谍在今晚,走上了不归之路。 第198章 跟踪(二) 这时的天色正在逐渐地暗下来;军统女谍周怡的心,则随着天色的转暗而变得踏实——就跟踪而言,昏暗的光线无疑有助于角色隐蔽。 穿着中式棉袍的日本男人,仍在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不紧不慢地走着。周怡注意到,日本男人的身前身后,似乎已经没有了保护者。而他本人此刻的视线,更多地集中在这条街路左右的饭庄餐馆上,似乎在选择吃晚饭的地点。 果然,在一家热气腾腾的羊汤馆门前,日本男人注目了片刻,就下决心走了进去。羊汤馆的面积不是很大,周怡佯装从其门前路过,仔细地向里面剜了几眼——日本男人正在一个小伙计的招呼下就坐,这临街的铺子应该没有后门。 羊汤的味道很诱人,还裹挟着刚刚出锅的显然也是羊肉馅的包子的气息,这让还没有吃晚饭的军统女谍感到了饥饿。但是考虑到小饭馆内为数不多的几张桌子,周怡如果也进去叫东西吃,就要冒着被日本男人认出的风险。 她选择了在外面等。 羊汤馆的马路斜对面,有根电线杆子,距离电线杆子一步之遥,摆着一个掌鞋的破摊子,年老的鞋匠正在迟钝地收拾着东西,似乎准备收摊回家。周怡就来到掌鞋摊子的后面伫足等待。她想,喝碗羊汤吃几个包子,不会费太久的时间。 几乎就在年老的鞋匠终于把所有摊开的零零碎碎都装到一辆破旧的手推车上、准备离开的时候,对面的羊汤馆门口,出现了那个日本男人的身影。此时的天色更暗了,而羊汤馆门框上方的屋檐下,则挂着一盏电灯,这使得军统女谍几乎是站在黑影里、清晰地打量她的跟踪对象。 这家伙似乎吃得不赖,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饿着肚子的周怡不由得感到了郁闷。不料,就在此时,“唰”地一下,街路两侧稀疏的电线杆子上的路灯,一下子都亮了起来——显然,这座城市路灯通电的时间到了。 就站在其中一根电线杆子旁边的周怡,禁不住被吓了一跳,此刻的她,从刚刚还很隐蔽的暮色中,瞬间被曝光在了灯光下,路灯虽很昏黄,但却足以照见路上所有的人。周怡下意识地向那个正推着车离开的老鞋匠身边靠去,试图利用半人多高的手推车,遮蔽自己的身影。 这时,军统女谍猛地感到头皮一阵发麻——她注意到了,羊汤馆门口的日本男人,向路灯下的她投来了一束探视的目光,旋即又移开望向了别处。 暴露了吗?!难道跟踪行为被发现了?! 周怡有些慌乱;但她强迫自己迅速地镇定。在军统的训练班里学到的东西,此刻自然而然地运用了出来,她蹲下身体,麻利地解开了自己一只棉鞋的鞋带,又重新开始系起来。然后,借着起立的姿势,她不易觉察地侧目向羊汤馆的方向疾速地一瞥。 日本男人竟然已经重新开始行走了,而且是朝他来时的相反方向。 周怡暗暗吁了一口气,看样子,自己的追踪行为没有暴露。她又装作漫不经心地看了看四周,仍然没有发现其它可疑的人等。于是,军统女谍穿过了这条不是很宽的马路,重新来到了日本男人的后方,相距着二十米不到的距离,继续跟踪。 日本男人行走的步伐比来时要快了一些,眼睛也不再对旁边的店铺招牌东张西望。盯着他的背影亦步亦趋,周怡的心头,却慢慢地涌起了一股不祥之兆。 是那日本男人的目光! 刚才,军统女谍在瞬间感受到了、那家伙的眼神似乎是有目的地朝着她射来。然而,隔着一条马路,这种感觉又不是很确定。 直觉。 特工的直觉、女性的直觉,现在都在告诉她,日本男人的那道目光,就是在寻找马路对面的她!应该放弃,应该即刻停止跟踪、转身撤退! 可是,这家伙接连出现在火车站,暗中又有日军的便衣特务保护,显然是条有价值的“大鱼”,就这么放过了他,周怡当真心有不甘。 她再次开始装做不经意地观察着四周,再次确信没有其它人像白天那样暗中保护着前面的那个日本男人。 也许是自己过于疑神疑鬼了——刚才那一刻路灯突然亮起,自己猝不及防、有些慌乱,所以可能看差了。再说,那家伙根本就是个外行,不可能察觉到自己实施的如此缜密的跟踪的。 军统女谍咬咬牙,决定继续跟下去。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有路灯的地段都亮起来了。日本男人就这么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周怡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尾随在他的后面。 他们一前一后,来到了市中心一带。 远远地,周怡望见了市公署大楼的圆顶,那是法国人留下来的宏伟建筑。她想,如果这个家伙是日军要员,那么入住在市公署的可能性倒是很大——那里现在有本城的维持会在里面办公,消息称很快就会有一个伪市政公署出笼了;此外,李彦曾经说过,日军控制的满铁机构从关外满洲派来了一批人,协助管理山西境内的正太铁路和同蒲铁路,他们如今也暂时驻扎在市公署里。 还有——周怡蓦地一惊——日军在文城的特务机关,就在市公署的后面!一栋比市公署小了很多的小楼;它与市公署共同围在一个大院子里,但院子中间却用栅栏隔断,并且自家开有后门。 想到日军的特务机关,周怡自然联想到了整日游荡于火车站的那些便衣。此刻在前面走着的那个日本男人,在火车站受到的就是那些便衣的保护。但是,从他的行为举止来看,此人绝对不是日军特务机构里出来的人。 或许仍是直觉起到了作用,“特务”这个字眼刚刚跳入军统女谍的脑海,她就突然觉察到了异常情况——那个行走着的日本男人,刚刚朝着他右边的方向偏转头颅、瞥去了一眼,这个动作被周怡从后面观察得极为清楚,而当周怡顺着日本男人一瞥的方向看过去的时候,却与另一个男人的目光迎面相对。 只是一瞬!那个男人马上若无其事地避开了目光,倚靠着临街一处店面墙壁的他,打了一个哈欠,眼睛空洞地看向了别处。 但是,周怡的心脏却仿佛受到了重重一击——军统女谍毫无疑义地确信,这一次她捕捉到的目光,确定是在有意地盯着她! 大意了,太大意了! 周怡此番的慌乱,比刚才在羊汤馆对面的慌乱要强烈了几倍,她能感到体内的肾上腺素在疾速地流转,行走的脚步也微微颤抖起来。 什么时候呢?自己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至少在到达羊汤馆之前,一路上还没有任何异常的动向。那么,是车站! 军统女谍犹如坠入冰窟一般,感到了难以抑制的阵阵心凉。自己竟然还自以为是地跟踪前面那个日本男人,岂不知,这完全就应该是一个针对自己而设的陷阱,那家伙傍晚时分出现在车站月台上,应该就是在向她撒出诱饵! 可是,自己又是什么时候暴露的呢?! 绝望中的周怡,已经没有心思反省破绽的露出原因了,她必须争取先跳出敌人为她挖好的这个陷阱;如能脱困当然最好,如已无逃掉的可能,那就准备殉国。 军统女谍迅速算好了周边的地势:这条路的正前方,就是即将横向出现的市公署门前的大街,从那条大街向西去,是火车站以及南洋旅馆——电台台长老刘还在旅馆里、等着自己今晚去传递这两天铁道线上的动态;想到亲密的同志,周怡心口一酸——不能再去旅馆了,那会连累老刘并危及电台。向东!将敌特引开,越远越好。 拿定了主意,周怡的心底反倒坦荡了。她依旧保持着与前面那个日本男人相同的行走速度,以防附近已经在监视她的特务们引发警觉。周怡的身上没有武器,山西站为她配备了一支勃朗宁大威力手枪,但是因为目前居住在火车站货场的宿舍,她不能将手枪拿到宿舍里去,就一直放在了南洋旅馆由老刘代为保管藏好。那支勃朗宁大威力,和自己组长使用的勃朗宁,样式很相近。 想到组长,就想到了自己的丈夫,想到了李彦。周怡的情绪又开始变得悲怆——可能,今晚就此就和这些同志、战友、亲人永别了。泪水一下子涌上了军统女谍的眼眶,前方那日本男人的背影,顿时模糊起来。 周怡低下头,用掩饰的动作悄悄地抹去了泪水。她的棉衣内口袋里,此刻有一把修长锋利的剪刀,剪刀把柄缠着胶布,写着“北货场”的字样。这是王穗花为她出的主意——既然不能带枪,总得有个随身应变的武器,剪刀上标明了火车站货场,这样带在身上即便被搜查出来,也能凭借在货场做杂役的身份遮掩过去。 市公署所在的横街近在眼前了,周怡不无惊讶地看到,那个日本男人竟然直接穿过大街,大摇大摆地走进了街对面的市公署大院的院门,消失掉了;在院门口值哨的日本兵,甚至理都没有理他一下。 周怡不知所措地站在了街的这边,她想:这又是为什么?! 如果这个家伙是诱饵,那么他必然要到一个能够引得自己跟进的地方才对,可是戒备森严的市公署大院,又岂是自己这样的车站杂役进得去的?难道真的是自己的错觉?! 这样想着,军统女谍不由得暗喜了一下。但很快,刚才那个倚靠在街边店铺旁的男人的目光,又在脑海中凸显了出来——绝对不是错觉,那个男人最初盯向自己的眼神、其后又刻意躲闪的眼神,已经足以说明一切。 军统受训的背景,使得周怡不会心存任何侥幸。但是此时,无疑多了一个求生机会:跟踪对象主动消失了,自己正好可以掉头离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周怡向右拐上了这条文城最繁华的市公署大街,朝着城东方向走去。她想,或许对自己实施反跟踪的敌特,今晚不一定就要抓捕自己,而是想放长线、钓大鱼,找出自己与同志联络的据点。 好。不管是怎样,成败生死,在此一举。自己先沿着大街走,前方有一家很大的三晋旅社,旅社旁边是一条小巷,穿过小巷的尽头便是一大片棚户区,繁杂而凌乱,如果能够平安到达那里,脱身就有了把握! 军统女谍伸手入怀,摸了摸那把锋利的剪刀。 她的脚步加快了。 第199章 街头较量 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认准了火车站货场的那个女人有问题——杂役?小岛机关长从鼻孔里哼出了冷笑:这兵荒马乱的年头,男人都避之不及,竟然会有女人主动跑到火车站这块是非之地、做什么杂役!单凭这一点,这个中国女人就值得怀疑。何况…… 小岛正雄找来了已经吃过午餐的平井寺一,他不想对这家伙隐瞒什么,所以开门见山地说道: “队长先生,你上午的火车站之行,引起了一个中国女人的注意,我现在有理由怀疑,这个女人可能是反日分子,她的身后不排除有中国军的背景,甚至不排除就是可恶的蓝衣社。” 刚刚用过了难吃的午餐食物,平井寺一有些发懵,他显然不明白什么是蓝衣社,但是“中国军”的含义还是了解的,宪兵队长感到了一阵恐惧: “小岛长,是那个主动搭讪我的女人吗?穿着货场马甲的那个?她们想对我做什么?难道我的身份暴露了吗?” 看着平井寺一毫不掩饰的慌乱神态,特务机关长内心里又暗暗晒了一下:这种脚色,只配去看仓库,或者,摆弄摆弄慰安妇。中佐?算了! “不要害怕、队长先生,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小岛正雄心里瞧不起对方,嘴上却仍很恭敬:“我分析,是你的乔装打扮不够地道,所以被那个中国女人看破了身份,她接近你、是想证明你是冒牌的——中国人。” 小岛机关长说到“冒牌的”一词的瞬间,险些将“中佐”带了出来,他一直认为,平井寺一这个中佐是冒牌的。 “那么,我还是尽快返回宋家沟,”宋家沟宪兵队队长紧张地咽了一口唾沫:“这两天,我在城里的考察也基本完成了,我——” “——不要着急,不要急着回去,”小岛正雄手一挥,截断了平井寺一的话头:“我说过了,你的安全是有保障的。现在,我想请队长先生配合我们做一件事情,以便进一步挖出那个中国女人的底细。” 平井寺一怔住了,张着嘴,没有说出话。 接下来,特务机关长将自己利用一个中午与手下商讨出来的方案,向对方和盘托出:平井寺一将在车站北货场快要下班的时候,重返那一带逡巡,目的是钓出那个在北货场做杂役的中国女人。然后,平井寺一离开车站,沿着预设的路线去吃晚饭。这个过程中,如果那个中国女人继续在平井寺一的身上打什么主意,就可千真万确地印证其反日分子的真实身份。 “可是,小岛长,”宋家沟的宪兵队长鼓起勇气反驳道:“这似乎是你们特务机关的工作,没有理由将我卷入其中的。我负有你所知道的重要使命,不应该置身于这样的危险行动中。” 听到这话,小岛机关长脸色顿时一沉,毫不客气地提高了声音:“队长先生,你要明白,你首先是帝国陆军的一名军人,你的职责是效忠天皇、服从军队!” 向来对小岛正雄的说话态度感到反感的平井寺一,到了这个地步索性撕破了脸皮,他知道自己的特殊身份,所以昂首说道:“我要求直接与萩原旅团长少将通电话!” 小岛正雄当然料到了这个胆怯的冒牌中佐会有此一招,于是立即不容置疑地给予拒绝:“事出紧急,旅团长少将军务繁忙,你有意见可以在行动结束后、向将军阁下申述;但是,中佐,此时请你务必执行帝国陆军的命令!” 特务机关长此时刻意强调了对方的中佐身份,意在压人一头:自己毕竟也是新晋的陆军大佐嘛,给这个冒牌中佐下道命令,还是绰绰有余的。 果然,平井寺一涨红着一张脸,没有再做抗争。 事实证明,小岛正雄的这个“钓人”计划是非常缜密的。也正是被这个缜密的计划笼罩其中,军统女特工周怡,才不知不觉地一步一步中了招。 在平井寺一被迫回到文城火车站北货场一带之前,小岛机关长已经派了三名便衣特务,提前潜伏在附近隐匿,用望远镜实施观察。周怡突然之下发现了神秘日本人的再现、并立即决定实施跟踪,其一举一动都被日军便衣特务当场看了个清楚。 而考虑到货场女杂役有可能的蓝衣社身份,小岛正雄布置的措施可谓慎之又慎,不仅“钓饵”平井寺一离开火车站之后的步行线路在事前就已规划,就连他前往就餐的地点:羊汤馆,也都是预定妥了的,羊汤馆的门口早早有一名便衣等候,平井寺一看见这个便衣时,就随他一前一后进入羊汤馆,此时,还有另两名便衣在羊汤馆角落的一张桌子上埋伏。 由于事先规划好了线路,沿途小岛正雄就布置了十几名便衣,分别扮作各色人物提前守候在不同的路段,以便实现对嫌疑者的全程监控。这些便衣,行动之前在小岛正雄的办公室里,都与平井寺一见了面,以便于他识别、心中有数。 这种守株待兔式的静态布控跟踪,彻底瞒过了警惕性极高的军统女特工,以至于直到平井寺一进入了羊汤馆内,周怡都没有发现什么破绽。而那时候,小岛正雄的手下,则已经完全肯定了火车站货场女杂役的非普通人身份。 接到即时报告的小岛正雄喜不自禁:这个一路跟踪冒牌中佐的可疑中国女人,即便不是蓝衣社,也一定是来自其它组织的反日分子! 他吩咐手下不动声色,继续监控。 小岛正雄并不担心中国女人会对平井寺一下手,因为他几乎可以认定,这个女人对平井寺一的真实身份并不了解——有谁会知道在几十里之外的小榆树山宋家沟火车站,有一个专门摆弄慰安妇的宪兵队长呢?这些中国人,恐怕连慰安妇这个名称都不曾听过罢!——所以,她对平井寺一目前实施的跟踪,应该更多地停留在窥探的层面而非刺杀。 按照事前的规划,平井寺一从羊汤馆出来后,便朝着特务机关也就是市公署的大院而来,其行走的路线同样是预设好的。冒牌中佐只须将中国女人带到市公署门前、就可以走进去交差了。接下来,小岛正雄将要开始他的下一步跟踪:他想搞清楚,这个中国女人要和什么样的同伙联络——她当然是有同伙的——不惟同伙,她们的联络地点(说不定就是老巢)也要一并掌握。 然而,让老牌特务机关长始料不及的是,宋家沟的宪兵队长还是过于紧张了,毫无特工经验的他,不仅在羊汤馆门口就难以抑制地望了一眼马路对面的跟踪者,更是在前往市公署的途中,扭头去看提前守候在路边的一个便衣特务。 正是这两眼,让毕竟是军统特工的周怡,如梦方醒,意识到了自己的中计。 那个倚靠在一家店铺墙壁上的日军便衣特务,同样是个从满洲随同小岛正雄调进关内的老手,当周怡顺着平井寺一的视线望向他的一霎那,这个便衣特务立刻就从周怡凌厉的目光中,明白了自己已经暴露。他盯着那个中国女人的背影,见她并没有逃离,而是跟着平井寺一走远了,便急忙找到附近的顶头上司报告。他的顶头上司不敢做主,再找电话打给正坐镇在办公室里的小岛正雄,这就延误了时间。 军统女特工周怡,在向东拐上了市公署门前的横街之后,加快脚步向前走去。这时,日军便衣特务们已经失去了路线埋伏的优势,几个安排好了的首批负责跟踪的特务,拔腿从后方和侧后方开始了紧盯,这几个人此时尚不清楚周怡已经知情,见她走得很快,就保持着近乎相同的速度跟了上去。大约跟了两分钟,他们停下脚步,隐入了街路两边的店铺或小路口;与此同时,第二批便衣则接替了他们的跟踪步履。两分钟后,再次有人替换他们。 小岛正雄安排的这种跟踪方式,可以在很短时间内完成跟踪者的角色替换,最大程度地杜绝了被跟踪者有可能的察觉。在从前,这手法堪称屡试不爽的。只不过今天,军统女特工早在这道跟踪步骤启动之前,就已然得知了自己的暴露,所以,此刻日军特务的频繁换人盯梢,实际上没有了意义。 接到电话报告的特务机关长不禁又惊又怒:这个女人实在太厉害了,竟然识破了如此缜密的圈套!既然已经露了馅,那就不必再伪装了,抓! 周怡是从身后传来的急促迫近的脚步声里,判断敌人开始动手了。她并不回头,却假装在拉紧围在头上的棉布头巾,右手动作隐蔽地伸入棉衣怀里,反手握住那把锋利修长的剪刀的把柄,将其拉出,就横亘在胸口。 一只粗壮的手臂蓦地从周怡的后肩头伸过来,试图扳住她的身体。 “站住了!” 有人就在她身后近在咫尺的位置喝了一句中国话。军统女特工突然顺着那只手臂扳她的方向来了一个急停侧转,右臂趁势横着挥出,锋利的剪刀刷地一下划向了对方的脸孔,随着一声凄厉的嗥叫,那个日军便衣特务捂住脸蹲到了地上,鲜血从他的指缝里汹涌而出。 刚刚接到紧急命令、冲上来实施抓捕的日军便衣一共有三个,但是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这个被跟踪的身形瘦小的中国女人说打便打——第一个刚刚脸部中刀,那女人就抬起左腿,一脚重重踹中了靠上来的第二个的下体,眼看着他也疼得脸上变色,像第一个同伴一样痛苦地蹲了下去。 完全转过身来的周怡,瞬间就判明了情况,她奋力扬手将剪刀掷向了第三个日军便衣的面门,然后就抓住这个脱离的机会,拔腿飞跑起来。 第200章 殉国 军统女特工孤注一掷的剪刀,被第三个日军便衣下意识地屈臂一挡,未能刺向面门,但剪刀锋利的尖刺,仍然划破了他的手背。心有余悸的日军便衣,一时惊呆在了原地、看着这个出手凌厉的中国女人转身跑开,左右两边则是惨叫闷哼的两个同伴。 与此同时,日军便衣另外一个跟踪小组的人,呼啸着追了上去。 周怡原本是要不动声色地走到三晋旅社的,她知道那个旅社旁边有条小路,穿过去就是一片密集的棚户区,若能逃入那里,脱身的把握就很大。然而,日军便衣特务突然逼近她实施抓捕,迫使周怡不得不在反击之后夺路狂逃。危急中,军统女特工没能在通往三晋旅社的路口转弯,而是直接朝着东城的方向跑了下去。 追赶周怡的日军便衣特务,此时已经达到了六七人,他们分别用汉语或日语吆喝着“站住”、“抓住她”,一边就拼命地奔跑。周怡起初能将对方甩开了数十米之远,但她终究是女流且已经年近四十,在奔跑了一段距离之后,她的体能已经接近极限,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这时,她注意到这条大街的左前方露出了一个小巷的巷口,就竭尽全力奔了过去,一头钻进了没有路灯的小巷里面。 撵在后面的日军便衣们,最靠前的两个都没有注意到军统女特工的转弯——当时,周怡恰好是从几个路人的缝隙中穿过,随即就拐进了昏暗的小巷——那两个日军便衣追过了头,等他们超过那几名行人后,才发现前面路灯下的大街上、已经没有了那个中国女人的身影。顿时惊觉的两个便衣急忙掉头转身,与后赶来的几个同伴撞在一处,一起忙乱地朝着那条小巷追了进去。 小巷的两侧先是围墙,他们追了一小会,路边才出现了人家,但黑黝黝的巷子里,根本看不清前面是不是有人在奔跑,又追了一会仍未见人影,日军便衣们急了,有人拔出手枪开始朝着小巷前方乱射起来。 子弹没头苍蝇般地嗖嗖地飞窜着,有一颗还真地险些击中了周怡,此刻,这名军统女特工正拼尽全力踉踉跄跄地在黑暗中跑着。正前方已经露出了这条小巷出口处的光亮,那里是文城南北走向的另一条比较繁华的大街:东关大街,出得小巷没有几步远,便是文城赫赫有名的餐饮胜地:宝元酒楼。 宝元酒楼今晚又来了几个特殊的食客。最近,这批特殊的食客经常光临,但他们的到来却每每让酒楼从掌柜的到伙计们,格外烦心不已。他们就是文城日军特务机关刚刚成立的中国侦缉队的队员,领头的自然为侦缉队队长孟龙生。 自从上次挨了日本教官的痛揍和罚薪,孟龙生以及二十几个手下消停了许多,白天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地报到接受训练。小岛正雄机关长专门为他们在城北郊区找了一个荒废的大院落,稍加收拾后,改成了训练场所。在那里,格斗、刀术、射击、攀援、盯梢等课程,将这帮文城的地痞无赖们,训练得初见成效。他们原本就惯于在市井街头摸爬滚打,如今经过一番颇为正规的军事训练之后,俨然已经有了几分特务的根基。 每天上午,孟龙生他们都到市公署后面的特务机关门口集合,由一辆大卡车将他们拉到北城外的大院;傍晚训练结束,再被大卡车送回来。白天吃了一天的苦(包括不停地挨日军教官的鞭子),晚上进了城,这帮家伙自然要找个地方好好放松享乐一番。于是,文城几家有名的饭馆酒肆难免就触了霉头,接二连三地被孟龙生们袭扰。 从前,他们只是市井泼皮身份,对那些实力雄厚、有些背景的大酒楼——如宝元酒楼之类的——很少敢去叨扰,只管捡那些小酒馆吃白食、打秋风;但如今地位不同了,堂堂的侦缉队的头衔明晃晃地亮出来,尤其是那些已经配发了枪的,动辄就把张着机头的盒子炮掏出往酒桌上一拍,纵是有些背景的店面,也不愿意惹祸上身,只好硬着头皮招呼,任凭孟龙生他们白吃白喝还白拿(最多象征性地扔几张小票子当作付账)。 几天前,这伙新晋特务们,刚刚在宝元酒楼的楼上包房饕餮了一顿,山珍海味外加好酒好烟地享用了一桌子,临走时,队长孟龙生一边醉醺醺拍着掌柜白宝元的肩膀,一边说:这次先记账,过几天他要宴请顶头上司、小岛机关长本人来这吃酒,到时候两桌账一起结算。 白宝元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强作欢颜地送走了这帮白吃的食客。不料,才过了几天,孟龙生队长就又在这个傍晚,带着一帮手下登门拜访了。 门口负责招呼客人、迎来送往的伙计总管,是个伶俐的脚色,眼见孟龙生带着人挑开了大门的棉门帘子,当即就跑到楼上去禀告掌柜的。白宝元一听就不胜其烦,但还是谨慎地问道:日本特务机关长来了吗?——小岛正雄到文城后,已经有过几次光顾宝元酒楼的经历,所以酒楼上下的人都识得他。 伙计总管摇摇头,说只看见孟大脑袋带着他的手下,没有日本人。 总归也是土匪出身的白宝元,黑着脸迈开大步就下了楼,正遇上没有伙计招呼的孟龙生一班人、骂骂咧咧地抬腿要往楼梯上迈。 “哎呀孟队长,不好意思,楼上客满了,烦请几位今儿个就在楼下找张桌子,随便吃两口罢。”白宝元脸上挂着职业的笑容,堵着对方要上楼的脚步,同时做出一付“楼下那边请”的手势。 孟龙生一愣,仰头看着宝元酒楼大掌柜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心里顿时明白了七分,他也不恼,转头对身后的手下吩咐到:“你们,上楼去给我查查,都是什么人在吃饭,看看有没有他娘的反日分子!” 泼皮们何等精明,当即哄地一声应和了,掏枪的掏枪、拔刀的拔刀,摆出一幅公事公办的架势来。 这一来,白宝元还真被拿住了:这伙地痞打着侦缉队的旗号上去闹事,自己当然就不能再硬性阻拦了,可是他们这么明刀明枪地上楼一折腾,只怕食客们要吓跑一半! “孟队长,这么做就未免太不够朋友了?”白宝元随机应变,一只手貌似亲热地托住了孟龙生的手臂:“你在我这吃喝,我可从来都是好酒好菜伺候着的,你几时在我这见到过反日分子了?上次你可是亲口说、要在这宴请小岛机关长,他人呢?怎么不见小岛太君?” 孟龙生吃了个软钉子,大脑袋正琢磨着如何应对。突然,酒楼外面隐隐传来了枪声,而且不是一两声,而且越来越近。孟龙生脸色大变,猛地声嘶力竭地喊到: “反日分子!有反日分子,快出去抓!” 楼梯口顿时乱成一团,酒楼的伙计们避之不及、四下逃散,特务们则张惶失措、莫衷一是。孟龙生这一刻显出了泼皮的凶狠本色,他一面从腰里拔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一面转身推开拥堵着的手下: “快,给我冲出去!” 在队长的鼓噪下,几个胆子大的特务果真率先冲了出去。 循着枪声的方向,他们一眼就看见了刚刚从邻近一个小巷口、跌跌撞撞跑到这条东关大街上的军统女特工:周怡。 周怡几乎跑不动了,耳听着后面传来的隐约可辨的重重的脚步声,头顶上则是乱飞的子弹;她用尽最后的力气,终于跑出了小巷!眼前豁然开朗的是亮着路灯的东关大街,周怡首先看见了街边一座熟悉的建筑:宝元酒楼。她想也未想,就朝着酒楼的方向跑了过去。 “站住,臭娘们,干什么的?!” 迎面一声断喝,让精疲力竭的军统女特工吃了一惊:这几个凶神恶煞般挡住去路的中国男人,有一个手里竟然拿着短枪。周怡来不及判断来者身份,她没有说话,只是弓着腰、上气不接下气地摆摆手,想绕开他们继续前行。不料,一支毛瑟手枪的枪管,硬生生地顶住了她的前胸,持枪人几乎与他脸对脸地吼道: “他妈的往哪跑?老子问你话呢!” 这一瞬,周怡蓦地意识到了,这几个拿枪持刀的中国人,很有可能是日本特务的帮凶——近来,文城的日本特务机关组建了侦缉队的传闻,一直在坊间弥漫。 “后面有……有流氓追我……” 周怡一边大口喘着气,一边跟用枪顶住自己的男人回头示意,试图蒙混过去。可是,这一回头,周怡却绝望地发现,从自己刚刚逃出的那个小巷的巷口,追出了四五个人、朝着这边冲来,手里都明晃晃地举着短枪。那正是一路追捕自己的日军便衣! 只能拼了! 军统女特工积聚起最后的力量,突然向左侧身、闪开正面,疾速地伸出左手扣紧了那个男人持枪的手腕,右手同时抓住毛瑟手枪细长的枪管,出其不意地将枪夺到了自己的手中!就在那个家伙还在瞠目结舌之际,周怡已经扳开了这支德国造名枪的枪机,横持枪身,“砰”地一枪,击中了这家伙的小腹。 一旁的几个孟龙生的手下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傻了,连日接受到的特务培训内容,在此时被丢了个精光。周怡刚才已经看清这几个男人只有一个手里有枪,于是不再搭理他们,转身朝着越追越近的日军便衣们开始了连续射击,急乱之下,竟然将其中一名打倒在地。 追赶了半天的日军便衣特务们,完全没有料到这个中国女人手里变魔术般地竟然有了枪,训练有素的他们急忙散开卧倒、准备对射。 周怡抓住了对方的这一迟缓,一边继续胡乱地开枪,一边向宝元酒楼的方向跑:去过酒楼的她知道,一楼是厨房灶间,应该开有后门通向酒楼背面的小巷。 “砰!” 突然,周怡的侧面近距离响起了巨大的枪声,军统女特工的身体猛地感到一震,一颗子弹击中了她的肋部,已经耗尽了体力的周怡受此一击,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冰冷的石板路面上。 开枪的人,从路边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是日本人的中国侦缉队队长,孟龙生。 这时的孟龙生仍然非常小心,这个女人刚刚对他的小兄弟下枪、击毙的整个过程,被他完全看在了眼中。这也是这个泼皮第二次亲眼目睹女人开枪杀人——上一次,发威的则是关门山的女匪首刘五妹。 孟龙生一击得手,勇气显然壮了许多,慢慢接近仰卧在地的持枪女人,孟龙生想起了日本教官传授的要领,他踮起一只脚去踢女人持枪的右手,想将其手中的枪踢开。但就在这一瞬,孟龙生发现这女人居然在凝神瞪视着他,特务队长不由得胆子一寒,抬手照着女人又开了一枪。这回,他注意到,女人仍旧睁着的双眼,慢慢失去了光泽,有血色从她的胸前渗透而出。 日军便衣们蜂拥而至,一个小头目已经认出了孟龙生,此时便毫不客气地抬手扇了他一记重重的耳光。就在侦缉队队长不明就里、两耳轰鸣、眼冒金星的时候,一个日军便衣蹲到周怡的身前,三下两下地撕开了她的上衣,露出了赤裸的胸脯——中国女人右乳的下面,一个触目惊心的弹孔,正汩汩地流着鲜血。 这个日军便衣仰脖望了望自己的长官,摇了摇头。 月亮从云朵里冒了出来,映射着军统女特工衣衫不整的遗体,在她原本已经没有了生气的面孔上,罩了一层清冷的光辉。 第201章 女尸的身份 这伙日军便衣特务里一个带队的小头目,亲自动手搜查了军统女谍周怡尚有余温的尸首,从里到外仔细地翻检了两遍,显然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他站起身,吩咐旁边的一个手下,立即向小岛机关长报告,请示对尸首的处理。 挨了一耳光后仍感到莫名其妙的侦缉队队长孟龙生,此时从这些日本主子对待周怡遗尸的严谨动作上,品出了滋味——这个娘们应该是日本人抓捕的重要人物,说不定真的是反日分子! 孟龙生最近从日本教官那里学到的最频繁的词汇就是“反日分子”;刚才在宝元酒楼里,他嘴里念叨的也是反日分子。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之前在他脑袋里只是一个模糊概念的“反日分子”,今晚竟然如此清晰地活生生闯到了他的眼前,而且,自己还亲手开枪、将其格毙。 妈的,杀死了反日分子——还是个女的!——本来应该是大功一件,现在却反倒挨了一个大嘴巴!更让孟龙生心下惴惴的是,看样子自己打死了这个女反日分子,已经闯下了不小的祸事。 奉命打电话报告小岛机关长的那个日军便衣,不一会就跑回来了,伏在那个带队的小头目耳朵边说了一句什么,小头目当即用日语向自己的手下下令:把这个中国女人的尸体,带回特务机关。 最开始在市公署大街上出手抓捕周怡的那三个日军便衣特务,其中两个都遭到了军统女谍的瞬间重创,一个下身挨了一脚,至今疼得半边身体打颤;另一个更是被周怡手里的剪刀直接划在了鼻子上,半个鼻子几乎都被豁开了,鲜血淋漓,此刻正用一条同伴撕下来给他的衣襟捂着。这家伙见其余的人要抬走周怡的尸首,当即恨恨地挤上前来,就拿着那柄周怡丢下的剪刀,朝着她半掩半露的胸部,狠狠地划了下去,嘴里还叽哩哇啦地咆哮着。 包括孟龙生在内的站在一旁围观的人们,看着这一幕,无不感到心惊肉跳。这其中,就有宝元酒楼的掌柜白宝元。 白宝元刚才是跟着孟龙生这帮汉奸特务、一前一后冲出了酒楼大门的,周怡夺下其中一个汉奸特务手中的枪将其击倒、随后又朝着追来的显然是日本人开枪的过程,这个酒楼掌柜全都看得历历在目。他一下子觉得路灯下的周怡有些面熟,但是急乱情形下,没有回忆起来。 孟龙生突然朝着那女人打出一枪的时候,白宝元其实就躲在距离汉奸侦缉队长不到两米的位置,他很吃惊这个从前的地痞头子枪法竟然很准。关门山土匪出身的白宝元,用过俗称“德国镜面匣子”的毛瑟手枪——现在酒楼的一个隐秘地方还藏着他的那支配枪——所以知道这种手枪在射击时、枪身跳动得非常厉害,并且它发火后的弹壳是笔直地朝着正后方蹦出,为此射击者必须将枪身的镜面横摆,以防褪出的空弹壳砸中自己的面门或脑壳。 而昔日地痞孟龙生对他手里的那把毛瑟匣枪,显然运用得相当专业,不仅近距离一枪命中了那个女人,并且当他走到已经倒下的女人身边开了第二枪的时候,白宝元清楚地看见了这个家伙持枪的姿势和射击的手法。 白宝元并不十分在意被打倒的女人是什么身份,却对孟龙生刚才的一系列表现,感到了心惊。因为,这个破落泼皮户曾经与另外两个自己熟悉的女人有着生死过节——大当家的刘五妹,以及她的表妹小菊。春节期间,就在前面不远处的东城城关,孟龙生和其地痞同伙当街调戏侮辱那对姐妹,结果迫使愤怒的大当家的众目睽睽之下拔枪开火;此事于文城坊间轰动一时。 当白宝元确信了孟龙生被文城的日军特务机关长招去做了侦缉队队长,他第一时间就派人火速进关门山黑石崖去禀报大当家的,要她再进城时务必小心。白宝元知道,大当家的自从和表妹上次一起受辱,一直信誓旦旦地要找孟龙生报仇,依着她的心意,必定要要了那个地痞头子的小命。然而,时过境迁,地痞头子已经变成了特务头子,别说他手下还带着一帮武装特务,就是他本人眼下用枪的功夫,也已经不是三两个人轻易能取其性命的了。 更糟糕的是,新晋侦缉队队长显然非常青睐宝元酒楼的饮食,自他走马上任后,来酒楼吃白食的次数已经不少,今后想必还会将这里当作其主要的安乐窝的。可是这个家伙来了,与他打过照面(想必也一定印象深刻)的大当家的,还怎么到酒楼来?! 躲在暗处的白宝元,脑子里飞速地转着这些念头,同时他看见那伙无疑是日本人的便衣,已经抬着那个女人衣衫不整的尸体,并且拉着侦缉队队长孟龙生,渐行渐远。白宝元看见有一辆带篷的卡车迎上来,日本人先将女尸扔进了卡车车厢,随即七手八脚地纷纷爬进去,卡车呜地一声开走了。 刚刚经历了枪战的这条东关大街,慢慢恢复了平静。 白宝元急忙安抚一些受到惊扰、奔出酒楼的食客们,大声说着:没事了没事了,请诸位回去继续吃喝!这时,他的脑海里开始努力思索,那个被日本人追赶、又被孟大脑袋枪杀的女人,自己为何会有些眼熟?究竟在哪里见过? 宝元酒楼的掌柜,最终在这个晚上没能将自己的记忆碎片成功地串联起来。直到几天后,当那个潇洒倜傥的富华贸易公司副经理李彦,一个人来到酒楼吃饭,与他打个照面的白宝元才猛地吃了一惊——他终于回忆起,正是这个李彦的老板、富华贸易公司的女经理王某人,曾经与那个今晚丧尸街头的女人,一起谈笑风生地来过自己的酒楼! 在特务机关便衣队刚刚建立起来的刑讯室内,小岛正雄打量着这个一时将半座文城都惊动了的中国女人,她此刻的尸首被剥得一丝不挂,所有的外衣内衣都被证物组拿去搜检了;然而据他所知,搜检的结果仍然是一无所获。 除了一把标记着“北货场”字样的锋利剪刀,这个中国女人身上的其它物品,均与她的特殊身份毫无关联。这就意味着,线索在这里中断了! 得知了是侦缉队队长孟龙生两枪之下格毙了这个女人,小岛正雄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文城着名的街头泼皮,受训还不到一个月,竟然超越了陆军特务机关训练有素的一帮便衣老手们,成功地拿下了女嫌犯。当然,他的第二枪是多余的,否则就该给这个刚刚就任的侦缉队队长,颁发一枚奖章了! 孟龙生诚惶诚恐的解释是:在他一枪打倒了被皇军追赶的女反日分子后,发现该女躺在地上仍然试图开枪顽抗,情急之下,他就又打了一枪。 小岛正雄查看了中国女人的光裸的尸体,发现孟龙生射出的两颗子弹,一颗命中其左肋,另一颗,则直接命中了心脏一带。从手枪射击的角度而言,两枪都堪称优秀。 但是小岛正雄还是暗中命令自己的一个手下,又在一间黑屋子里痛揍了侦缉队队长一顿。目的是要他明白,皇军要抓的是活口,而他的第二枪,打飞了特务机关一条重要的线索!这个代价有多沉重,目前还很难做出准确的估算。 特务机关长知道,被迫暴露在反日分子的监视圈内、担当鲜活诱饵的宋家沟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已经气愤地离去了,他肯定会直接打电话给萩原旅团长少将、投诉自己的。或许很快,自己就会接到旅团长阁下的问询乃至训斥——倘若眼前这个一丝不挂的中国女人还活着,那么自己就会有办法撬开她的嘴,得到有价值的情报,从而可以向萩原将军做出合理的解释。但是,此时此刻,自己面对的只是一具不可能开口的冰冷女尸,行动失败带来的解释,无疑将很苍白。 小岛正雄注意到了女人尸首胸部的划伤,那里已经被利器划得惨不忍睹。他清楚,自己的一个部下在鼻梁上有着同样的伤痕——这个女人果然很不简单,据报告,随身没有枪械的她,仅仅凭着手中的一把剪刀,瞬间就让两个便衣队队员失去了战斗力;其后,当她逃到宝元酒楼附近、又夺下了侦缉队一个队员的短枪之后,随手发出的点射更是压制住了四五个持手枪追赶的陆军特务。 特务机关长心底竟然发出了赞叹:以这个中国女人的敏捷身手,如果她一开始手里就持有枪械的话,只怕自己的那帮部下,未见得就能抓得住她。 饶是如此,最终打倒这个剽悍女人的,也还是此刻正在另一间屋子里疗伤的侦缉队队长!倘若没有阴差阳错地与孟龙生他们遭遇,这个女人也许真能成功地逃脱。那将是自己在历任特务机关长的位置上,闻所未闻的丑闻! 他又认真打量了一眼中国女人袒露横陈着的尸体,阴险地笑了起来,对身边一个手下吩咐道: “去把侦缉队队长,给我叫到这里来!” 第202章 军统女少校归来 在刑讯室目睹着一丝不挂的女人的尸体,侦缉队队长孟龙生感到有些发毛。这个地痞头子虽然横行文城多年,但却从未有过杀人的经历,如今却开枪打死了一个反日分子——会被这个厉害女人的鬼魂索命吗?——孟龙生的心头难免惴惴。 “孟队长,”一旁的小岛正雄突然开口,将正胡思乱想的孟龙生吓了一跳:“你是本地人,请你仔细辨认一下,以前在城里见过这个女人吗?” 侦缉队队长嘴里说不出话,只是站在原地忙不迭地摇头。 小岛正雄感到了不悦,改用了命令式的语气:“你走到跟前去,仔细辨认!” 孟龙生无奈,只好乍着胆子挪步到了周怡的尸体前,盯着她的脸孔看了片刻,旋即退后一大步,对小岛正雄说道:“小岛长,我发誓,以前绝对没有见过这个女人!” “我的情报来源说,这个名叫周怡的女人,以前住在太原,最近刚刚来到文城火车站的货场做事。现在,我们要查出,是谁介绍她进入的货场,这个介绍人,应该就是文城人。” 听日军特务机关长如是说,孟龙生不得要领,傻呵呵地张着嘴,呆立在那里。小岛正雄走到他的身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请原谅,孟队长,我的手下过于粗暴了,他们将这个女人的死亡迁怒于你;因为这是一条已经进了网的大鱼,现在却再也不能开口了。” 习惯了挨日本人的揍的孟龙生,顿时受宠若惊,急忙立正喊道:“卑职绝对没有对皇军不满,请小岛长今后多多管教卑职!” 卑职这个词,是他为拍日本人的马屁新近学来的,为此专门托人请教了一位中学语文教师。 特务机关长很满意孟龙生的态度和忠心,决定在打完一巴掌后再给个甜枣:“很好,你今天亲手格毙反日分子,虽然有些鲁莽,但总地来说还是值得嘉奖的。你可以去财务室领取一百元的奖金,好好慰劳一下自己。” 说到慰劳,小岛正雄不经意地瞄了一眼周怡的裸尸,他早就注意到,新晋侦缉队队长尽管非常害怕死人,但还是很贪婪地不停偷窥那女人的胴体。再联想到上次在城里的倚红楼妓院,也是这个家伙嫖妓的时候、顺手牵羊偷了来自河北的方面军司令部派出的军需官的皮包——看来,这是个非常好色的地痞,这样也好,有了欲望,才会为了满足欲望而全力效劳。 孟龙生简直欣喜若狂,刚才在隔壁的屋子里遭两个皇军便衣痛揍的时候,他一度绝望地以为自己可能会被日本人一怒之下给枪毙了,仅仅过了十分钟不到,却一下子从地狱爬进了天堂。 “卑职感谢小岛长的大大奖励,卑职发誓,永远效忠皇军!” 一边说,一边又拿眼睛瞥向那女尸:妈的,死人脱光了有什么好看的!一会儿老子就去倚红楼,找玉莲那个小妖精去! 玉莲是孟龙生在倚红楼最喜欢的妓女——这一刻,侦缉队队长与日军特务机关长,竟然心意相通、都想到了倚红楼。 “同时,还要交给你一个任务,”小岛正雄微笑着继续说道:“你和你的队员在城里那些消息流散得比较快的地方——酒楼、茶馆、妓院、烟馆什么的——暗中打听有谁认识这个周怡,有谁在什么地方见过她等等。总之,一切有关这个女人的消息,统统都要打听,然后向我汇报。” “卑职明白!”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电台台长老刘,已经整整三天没有见到周怡了。他隐约感到了情况有些不妙。 组长王穗花南下同蒲路之前,特意叮嘱老刘,如无特殊情况,不要离开放置电台的房间,以免发生不测。王穗花以富华贸易公司的名义,在南洋旅馆开了两个相邻的房间,其中放电台的房间为顶楼最靠边的一间,房间里特意搁了一架从太原带出来的手摇唱机,平日里就播放些戏曲唱片,在发报的时候则可以用来掩饰声音。 电台台长与远在太原的军统山西站,约定了是每隔两天电台开机一次,互通讯息和指令。而周怡则每隔一天悄悄来到南洋旅馆一次,汇报火车站和铁道线上的日军动态。 但是这一次,周怡却失了约,而且在下一个约定时间到来之际,仍不见这个军统女谍的身影。电台台长惊惶起来,他想:可能出事了! 老刘不敢到就在不远处的火车站货场去探寻,再说他也从来没有去过周怡做工的地方。在南洋旅馆这两间门外贴着“富华贸易公司”字纸的房间里,老刘的身份是公司的会计,而周怡只在刚刚来到文城的时候,与王穗花一起住在隔壁,后来就被李彦托人安排到火车站北货场去了。 作为电台台长,老刘昔日在军统西北区部接受的只是电讯技术的培训,对谍报工作的其它技能,则几乎还没容时间染指就被匆匆送上了抗战爆发后的一线。因此,自从王穗花带着李彦和方墨书驾车离去,老刘就整天提心吊胆地窝在自己的房间里,每日饭菜都是订的旅馆后厨的伙食,由服务生送到房间来。他本人只在天色刚刚亮起和夜幕降临之后,才悄悄地走出旅馆,在附近的街巷里转一转,随即马上返回。这样的背景下,周怡每隔一天的到访,就让孤身一人的电台台长备感欣喜和亲切。 但如今连这个也没有了。老刘已经在最近一次与山西站的电台通讯时,汇报了周怡失去联系的情况;山西站当即指示他,不可妄动,静观其变,随时做最坏的销毁电台和密码本的打算。并将双方开机频率临时调整为每天一次。 年近五十的电台台长在那一刻,感到了末日来临的恐惧。 直到女组长王穗花带着李彦突然返回。 军统女少校将周怡的丈夫方墨书留在了南同蒲路的临汾,继续监视当地敌军动向;自己与李彦开着雪佛兰,星夜兼程赶回了文城。 从临汾的日本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并不翔实,王穗花打算回到文城后先向周怡核对火车站的情况——闪电驰援丰店县城、并扫荡关门山八路军的濑名师团的秋明步兵大队,据说结束扫荡后、是从文城火车站搭乘火车开往临汾的,想必周怡能知道一部分底细。 不料,一进房间门就听到的电台台长惊慌失措的报告,这令军统女少校也大吃一惊——周怡肯定是出事了,否则不会三天时间里踪影全无。李彦亟不可待地就要动身去火车站货场,但他的女上峰一把摁住了他。 “货场绝对不能去!” 一边说,王穗花就一边掏出自己的勃朗宁手枪,“哗”地一下顶上了火,脸色严峻地对两个部下低声说道:“如果周怡出事,不排除我们这里已经暴露了。” 李彦和老刘不由得都吓了一跳。李彦紧跟着就摸出了毛瑟c96手枪,而不会使用也没配置武器的老刘,则紧张得脸色惨白。 王穗花思维敏捷,迅速地分析了形势: 如果周怡被捕,说明她一定是什么地方露出了行藏,被日军特务发现;如果周怡熬不住酷刑而招供,南洋旅馆此刻肯定置于日军特务的监控之下;即便周怡挺住了、没有供出组织和同志,也不排除日军顺着周怡的活动轨迹,摸到南洋旅馆。 王穗花和李彦认真回忆了一下刚才进入旅馆大堂时的情景,似乎没有什么可疑的人物。透过窗子向下面的街路观望,除了来往的行人,也没有人在附近驻足。再悄悄打开房间门,午后的走廊里静悄悄的,看不见一个人影。 军统女少校稍微放了心,她进入隔壁自己的房间,找出周怡隐藏在一架橱柜的腿下面的手枪,交到了电台台长手里,简要教给他使用方法。 “真有这么严重吗?” 看着老刘双手颤抖着摆弄陌生的武器,李彦禁不住问自己的女上峰。 王穗花忧心忡忡地答道: “大同站前些日子出事了,有几个外围的特工被日军抓获,连带着北平区的察绥站都受了牵连和破坏——那边出动的是日本关东军的特务机关,据说很厉害。山西站现在也格外小心;我们这里,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可是眼下当务之急,是必须找到周怡的下落,否则我们在这里两眼一摸黑,和等死有什么区别?”李彦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 此刻王穗花倒变得异常沉稳,她瞪了一眼李彦,小声斥责道:“你没有脑子吗?周怡的活动地点就在火车站和货场,如果她露出马脚,也一定是在那里!那一带平时就有小岛正雄手下的便衣特务全天监视,假如周怡已经被捕,你觉得日本人会在那里布置多少埋伏!?” 李彦丝毫不为所动:“那又怎么样?我不信周姐会出卖我们,我悄悄到货场去摸摸情况,总不见得日本人就能平白无故地认出我的身份?” 王穗花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用不拿枪的那只手朝李彦指指点点:“你居然愚蠢到了这一地步!你难道忘了、不正是你把周怡介绍进货场做工的吗!” 军统男中尉这才如梦方醒,脸色顿时变得绯红:自己只顾牵挂周怡的安危,却忽略了女上峰提及的要害关节。 他们又分析了这一要害关节:李彦是通过从前在同蒲路筑路局的人脉旧识,替周怡谋到这份差事的。那个旧识,目前在太原火车站做着一个小官,但其家族却在正太路和同蒲路的铁道线上常年经营货物运输,于沿线许多城市都有业务往来;所以李彦利用文城火车站的铁路内部电话(战事缘故,文城与太原之间尚未恢复民用的长途电话线路),打到太原火车站找到旧识,由他再打给文城火车站北货场的掌柜,最终为周怡找到的这份杂役差事。 北货场的掌柜因此见过李彦,并被告知李彦是周怡的表弟。但李彦当时只说自己在同蒲路沿线做小生意,却刻意未向双方提及“富华贸易公司”的名头以及南洋旅馆。而周怡自那时起住在货场的宿舍,再来南洋旅馆时,总是隐秘独行。所以,只要周怡不主动交待,那么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在文城的这个据点,应该暂时还无暴露之虞。 关键在于,如果周怡真的被捕,即便她不招供,日军特务机关也一定会沿着货场这条线索向上追溯,而查到太原火车站之后,李彦的名字就会暴露出来。 “火车站你绝对不可以再去了,”王穗花警告自己的男下属:“这里也要即刻撤离,我们不能押宝在周怡的忠诚度上。” 说这话时的军统女少校,做梦也不会想到,自己情报二组的这个女组员,其实已经暴尸于日本人的特务机关。 第203章 神秘商人 日军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对周怡这条线索的继续摸查,分为两路。 第一路,让他的侦缉队队长孟龙生,去文城的市井街头打听,争取能够找到曾经与这个中国女人谋面甚至交往过的人;但是,对于这一路,小岛正雄并没有抱太大希望。 第二路,才是他的重点,他布置了几个得力的手下,首先抓捕了文城火车站北货场的一干人等:从货场掌柜到搬运工,反复从他们的嘴里撬问有关周怡的一切。其中重点是介绍这个女人来货场谋职的中间人物。 很快,第二路就先有了结果。 据北货场的掌柜讲,他是接到太原的一个生意伙伴打来的电话,要他安排周怡进货场做杂役的,因为这个周怡有一个表弟,与该生意伙伴是老相识。北货场的掌柜还见过周怡的这个表弟一面,姓李,看模样不到三十岁,是个在铁道线沿线城市做小买卖的商人。 小岛正雄当即命令,沿着这条线索追查到太原——文城北货场掌柜的这个生意伙伴,就在太原火车站当调度主管。经小岛联络,太原特务机关的人带走并聆讯了该调度主管,进而得知周怡的表弟名叫李彦,以前在阎锡山时代的同蒲铁路筑路局谋差,战争爆发后从筑路局去职,在太原做生意,据说主要做太原以南的同蒲路铁道沿线城镇的买卖。 但是恼人的是,这些关于名叫李彦的相关信息,均无法从第三方得到考证,也没有其它线索可以找到他在太原的落脚点,甚至不知道他具体做的什么生意! 不过,狡猾冷静的文城特务机关长,反倒从李彦的这些元素上,发现了蹊跷:此人若即若离,在民间留有一定的活动轨迹,却都模糊飘忽;他貌似在外人眼里有固定的身份与职业,然而若真查验起来却全无依据——凡此种种,都符合地下谍报人员所具备的相关特征。 应上景了! 现在,小岛正雄几乎可以肯定,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彦,与光着身子躺在刑讯室里的那具女尸,均为同一组织的谍报人员,其中蓝衣社的可能性最大——他利用在铁路的旧关系,将那个周怡不显山不露水地安排到文城火车站的北货场,名义为做工,暗中却监视皇军在铁道线一带的动向。小岛的手下已经仔细地搜查了周怡的单人宿舍,竟然未发现任何从事谍工工作的痕迹,这无疑表明,该女在文城的其它地方仍有落脚点;而那个落脚点,很有可能就是这个组织在文城的老巢。 这时,特务机关长又想起了孟龙生临时提供的一条线索,据这个街头地痞讲述,春节刚过——那时萩原旅团的大冢联队尚未占领文城,晋军的独立12旅还在这里驻防——他和几名兄弟在东关附近,与一伙不明身份的男女发生打斗,期间那伙人当中的一个女子,拔出手枪当场打死了他的一名小兄弟。 不过,孟龙生极其肯定地说,那伙人当中的两个女人(包括拿枪的那个),从相貌上看,均不是眼下陈尸刑讯室的周怡——那两个女人很漂亮,其中一个还相当年轻。 尽管侦缉队长有所遮掩,小岛正雄还是马上明白了那次打斗的性质——漂亮、年轻的女人——显然是这伙文城地痞调戏对方不成,导致动武。这个好色的混账! 漂亮的女人随身带枪,这到底引起了小岛正雄的注意力。难道也是蓝衣社的成员?风闻在中国南方地区,蓝衣社偏好招募年轻漂亮的女子,培训专业技能后再投入到各地的蓝衣社组织里去。 然而令小岛正雄哭笑不得的是,孟龙生这个混账除了记住那伙人有两个漂亮女子之外,对他们的其它特征一概支支吾吾说不清楚,估计是在对方突然出枪开火之后,吓得屁滚尿流、望风而逃了罢。 “小岛长,我可以保证,如果再让我看见那两个小娘们,我一定可以当场把她们认出来!” 这是侦缉队长在这件事上说的最有价值的一句话了。也好,这个家伙如果今后在文城重逢那个拿枪的漂亮女人,答案或许就揭晓了。不管怎样,这也算是一条可以期待的线索。 至于眼前,小岛能做到的,只是协调太原特务机关,监视命令那个太原火车站的调度主管,多留意名叫李彦的男人的消息,一旦他出现立即报告。除此之外,从已知的数量可怜的情报里,特务机关长甚至无法拎清、这个李彦究竟是活动在太原还是活动在文城。 李彦当然是在文城,和他的女上峰一起。 从绝对安全的角度考虑,王穗花已经决定撤离南洋旅馆:周怡下落不明、生死未卜,而南洋旅馆的一切底细她都知晓。山西站情报二组的半壁江山(包括汽车和电台)如今都在这里,军统女少校不敢下如此危险的赌注。她要李彦立即在城内寻找新的落脚点,并且明确不再入住任何旅馆和客栈。 为了不惊动旅馆方面,他们没有马上办理退房手续——王穗花和电台台长老刘,先将军用电台装箱,移进了雪佛兰轿车的后备箱,二人上车并开到了距离南洋旅馆几里远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巷口泊车。与此同时,李彦已经开始到文城的城北一带,寻找可以出租的房屋,以作为情报二组新的大本营。 王穗花之所以让李彦在城北寻找新落脚点,主要原因是那里离北城门近,方便他们出城到北郊的那个可以监视宋家沟铁路支线的大院落。如今,情报二组修正了追踪思路,从南同蒲路的濑名师团部队那里大举回撤,重新瞄准小榆树山以及宋家沟火车站,这是一招没有退路的险棋;迄今为止,王穗花还没有让电台台长给站里发报汇报这一点。 军统女少校的行动策略是,暂时先脱离南洋旅馆那个险境,待在新的地段找到落脚点之后,一切都稳定下来再开启电台。其实,在王穗花的内心深处,她也还是出于打怵站长有可能的训斥和反对,才决定拖延给赵青文汇报的时间的。毕竟,站长一直力主南同蒲路才是日军“风计划”的实施方向。 熟悉文城地理的李彦,没费太大周折,就在北城的一条巷子里,找到了一个堪称理想的地点。军统男中尉知道,在日军大冢联队攻占文城的前夕,城内许多有钱有条件的人家,就都举家出逃了——日军在晋北等地攻城略地之后的屠城暴行,文城这里早有风闻——因此城内现在有许多民居、要么空无一人要么只留仆人在看管。 李彦仅仅转悠了一个小时,就发现了好几处这样的民居,有楼房,也有宅院。后来,在一条不算逼仄的巷子口,李彦发现了一个独门独院,在大门口贴着醒目的“招租”,但大门上竟然落着锁,李彦打量了左右,见没有什么异常,就试探着叩响了院门上的铜环。 良久,从这户宅院的对面院落,吱地一声开门走出来一个老者,询问李彦是否租房。原来,他是受这户人家的委托,帮着招徕房客的;宅院的主人早在去年山西开战前,就举家迁去了河南,只留下一个远房亲戚帮着看守,那时就贴了招租的启事,但一直没有人登门。今年春节期间日军前来攻打文城的当天,那个远房亲戚也跑回乡下的祖宅去了,临行前将钥匙托付给了老者——两家在这条巷子里对门居住了二十多年,关系很好。远房亲戚叮嘱老者,房子院子闲着也是闲着,若有人来租,差不多的给几个房钱就租出去,总比白撂在那里强。收来的房钱,就归老者,老者为此必须帮着照应宅院和房客。 得悉了原委,李彦不禁心下暗喜。这条名为杨柳巷的巷子,距离前方的大街很近,看上去又没有那么惹眼;宅院虽说处在巷子口,但院墙不矮,院门也算结实。最主要的,这条巷子很宽,足可以将那台雪佛兰开进来并贴着院墙的外面停放,且不会影响到巷中其他人家的进出。 老者打开院门的锁,李彦走进去,发现这是个不算大的宅院,两间门窗朝南开着的正房,对应着两间门窗朝北开着的偏房,中间夹着的则是院落,院内靠西墙有一株大柳树。其中两间正房内的家具摆设齐全,一看就是曾经住着的殷实的人家;两间北房,一个是厨房,一个是堆放杂物的小厦以及放了马桶的茅厕。 李彦暗暗感到满意,当即就与老者讲定了价钱,先租三个月。他自我介绍身份时,仍使用了来自太原的贸易公司的幌子,但出于谨慎,没提“富华”的名头。若非那辆乍眼的雪佛兰轿车没法交待,军统男中尉本来是不想再使用原来的旧身份的——如果周怡出了事,自己是她在文城火车站货场的直接介绍人,恐怕难逃干系。这也是女上峰王穗花一再叮嘱他的,至少眼下一段时间,不能再到昔日熟识的地方抛头露面。一切都要等待周怡的下落。 周怡,我的好大姐,我们离开南洋旅馆了,你究竟在哪里? 第204章 暴露 当天傍晚时分,在文城城北这座名为杨柳巷一号的宅院内,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终于正式落定了新的据点。 王穗花显然对这个新据点的位置非常满意——李彦的能力又一次得到了体现——这里既不显眼、又不偏僻,距离北城繁华的北关大街很近,而那北关大街上,就驻扎着日军萩原旅团大冢联队的联队部,可方便情报二组近距离地监控大冢联队的动向。 至于宅院,也相当不错,两间朝南的正房,军统女少校独享一间,李彦和老刘合住另一间。朝北的除了厨房还有一间偏厦目前空着,日后可以趸一些贸易用的货物堆放在里面,用来掩人耳目。 最高兴的还属电台台长。原来在南洋旅馆的时候,尽管放置军用电台的房间已经是该旅馆内顶层最偏一隅的了,但是老刘仍然每天提心吊胆:毕竟那是旅馆,人多眼杂,服务生还经常登门。每逢接发电报之际,他的神经都高度紧张。如今,独门独院的杨柳巷一号,则给了电台台长极大的安全感。 稍加安顿,王穗花就命令给太原侯家巷的军统山西站发报,一来继续汇报组员周怡失踪无下落的消息,二来正式报告情报二组已经返回文城,只有组员方墨书留守南同蒲路前线;情报二组将重新确立追踪小榆树山一带包括宋家沟火车站和丰店县城的线索。 山西站稍后回电,对王穗花先斩后奏的新决定,并未过多指责,只是让二组随机应变,但对南同蒲路前线濑名师团主力的监控仍不能放松;站长更多的是询问有关周怡的情况,并通报了西北区大同站、北平区察绥站相继遭到日军关东军特务机关破坏的详细背景。最后叮嘱王穗花小心行事,务必尽快查清周怡下落。 军统女少校看着老刘译出的电文,良久没有说话——太意外了,站长不仅没有严加批评自己先斩后奏的行为,甚至没有提及一句有关“风计划”的追踪时限!而在这之前,山西站每每来电,都是反复强调对“风计划”要限一个月内追查出真相的。 回到自己的屋子里,王穗花又凝神思索了半天,便喊来了李彦。 王穗花的这个屋子,应该是原来房主的起居室,只有靠东墙边的一铺带灶台的小炕(李彦、老刘的那间则是南窗下盘着一铺大炕,显然是房主夫妇的卧房),房间里摆了红木的太师椅和八仙桌;还有一个不大的博古架,只是上面已经空空如也。 军统女少校用烧热的水,略微温了温一瓶英国的威士忌酒,倒进了两个雕花玻璃酒杯里——酒和酒杯,都是从太原带来的,原来一直放在南洋旅馆的房间里。 王穗花没有喊电台台长,一来老刘不能饮酒,二来他孤身一人担惊受怕了多日,今天身边终于有了同志并且有了安全舒适的新落脚点,晚饭后迫切地想要好好睡上一觉。 进得王穗花房间的李彦,看到了八仙桌上点亮的台灯以及灯旁的酒瓶和酒杯,略微有些意外,但很快也就释然了:这是女上司想要和他连夜分析眼前形势和情况的先兆。 “山西的抗战形势不容乐观,看来,站长的心气,也没有年初那么足了;”王穗花递给男下属一杯酒,随即取了自己的那杯在手,摩挲着酒杯小啜了一口,接着缓缓说道:“今天站长的回电电文里,甚至没有提及追查风计划时限的字样。你怎么看?” 李彦的脑子里还充斥着周怡的下落不明,他以为王穗花肯定会和自己探讨这个难题,不料女上司的思路一下子竟然直奔了山西站。 “呃,我觉得,或许与北边的几个站相继出了事有一定关系,站长担心我们用力过猛、也像北边一样有什么闪失。”李彦沉稳地答道。他所说的北边的几个站,指的就是刚刚遭日军特务机关破坏的大同站、察绥站。 王穗花点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还是认为,临汾城新近沦陷之后,国军的第二战区已经名存实亡,阎锡山的晋绥军跑去了晋西南的山区,风传阎老西下一步准备逃往陕西;卫立煌长官的中-央军退入了中条山一带,搞不好会继续过黄河退入河南。如此一来,整个山西,实质上等于完全落入了日本人的掌控。” 李彦品味着威士忌酒和女上司的话,不易觉察地摇摇头:“那又怎样,军统局不是作战部队,山西沦陷了,不等于山西站也沦陷了。二战区的长官们跑了,总不成山西站的站长也带着我们跑回西安去?” 军统女少校咯咯笑了起来。她就是欣赏李彦的这份幽默和睿智。但随即,她还是叹了一口气,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说到底,二战区的长官部不在山西了,站长好像也一下子失去了心气——比方说,风计划,还要不要我们追?” 这一来,李彦竖起了耳朵,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王穗花:“你说什么?你从站长的电文里,看出了他不要我们继续追踪风计划的意思?” “那倒没有。可是你想过吗?站长一直力主所谓的风计划执行者应该就在濑名师团部内,风计划的内容在他看来也与濑名师团主力南下太隰公路以及同蒲路沿线的作战有关;所以他才要我们二组紧盯濑名师团南下的大军。但是,眼下濑名师团一路迅猛推进,阎长官和卫长官溃不成军。说句难听的话,山西的这个仗,只怕快要打完了。在这样的大背景之下,再追查风计划是什么、追查这个计划究竟是怎样实施的,还有多少意义?” 军统男中尉本来已经举到唇边要啜饮的酒杯,连同动作一起凝固了。王穗花的这番话,令他如梦方醒——是啊,如果山西的战事结束了,那个在濑名师团司令部的什么地方藏着的鸟计划,我们还追它作甚!?但也就在这一瞬间,李彦的脑子突然电光火石地闪过一个念头:女上司始终固执地认为“风计划”包藏着日军使用化学武器的祸心;可是,晋南、晋西南的仗打到现在,却从未听到二战区通报有关日军使用诸如毒气弹之类的消息。这岂不是宣布了这条推理的无效? 他将这个看法迅速说了出来。军统女少校的脸色,在柔和的台灯灯光下,变得有些尴尬:的确,自己一直推论风计划关乎日军的化学武器,如今看来,可能性已经甚微。 “对啊!”忽然,王穗花猛地将雕花酒杯往八仙桌上一墩,急急地说道:“风计划无关化学武器,无关濑名师团南下主力;那列诡异神秘的日军军列,也从来没有在我们路经的南同蒲铁路上出现过踪影!这恰恰说明了什么?” 李彦刚刚吞下了一口酒,这时就对着情绪激动的女上司一伸食指:“说明日本人的这个风计划,另有内容!” “对!而且它就藏在诡异军列里,藏在小榆树山的宋家沟!”军统女少校越发激动起来,她同样伸出一根食指指点着男下属:“明天,你就给我回城外北郊的那个张家大院,继续盯紧那条铁路支线!” 正说到高兴处的李彦,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上峰会在这里等着他:又是那个该死的破大院!看着眼前这个舒适甚至有些奢华的屋子,嗅着女上峰在屋内火炕以及炭火盆的温度下散发出来的淡淡香水味,李彦简直无法想象自己重新回到那个寒酸破旧的大院里的生活。 “你尽管放心地去,”王穗花目睹李彦变得僵硬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急忙安抚:“我给你预备烧鸡和酱肉,还从宝元酒楼那里买。” 不料,最后一句话刚刚出口,两个人却同时呆住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起了周怡。上一次,正是王穗花与周怡一道,去宝元酒楼买了李彦喜欢吃的烧鸡和酱肉,又一起去了李彦蹲守的北郊的张家大院慰劳他。 但此时此刻,同志和大姐周怡,却是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沉默了一会,王穗花咬着嘴唇,小声说到:“周怡这么多天没有消息,十有八九凶多吉少。火车站那里你我又都暂时不能露面;我现在非常后悔将她的丈夫留在了临汾,此时如果方墨书在,他的面孔生,至少可以不动声色地到火车站和货场去兜一圈看看。” “我趁着天黑,今晚摸过去一趟怎么样?万一能找到她的同事打听一下呢?” 王穗花当即断然予以否决。军统女少校认为,如果周怡已经出事,此时在货场以及火车站一带守株待兔的日军特务,会比铁轨路基上的石头子还要多! “文城这里你不用管了,明天搞辆脚踏车,出城去张家大院蹲守——北郊那条铁道支线,现在是我们最重要的线索了。周怡的下落,我想办法再打探。” 李彦从前骑的脚踏车,都是从火车站货场借的,现在火车站他不敢去,只好找到城内的一家洋行买了一辆。他还在脚踏车的后货架上夹了一床棉被:那个破大院屋子里的被褥,实在令人作呕。 告别了女上峰和老刘,李彦从杨柳巷一号出来,骑着脚踏车没有直接奔赴北城门,而是先去了东城的宝元酒楼。他有意不走东关大街,将脚踏车骑到了酒楼后面的小巷里,停在了后门口,吩咐在门口和后厨忙碌的伙计帮着照看,自己一溜烟地进了酒楼。本来,他想在一楼找个不起眼的座位,埋头吃喝一顿好的,再打包带走一些。不料,刚刚从后门穿过后厨进到前堂,就迎头遇上了酒楼的白掌柜。 时近中午饭口,白宝元是从二楼的包厢里出来、到后厨帮着传递食客的菜单的,他看见有个人从后厨出来闪进了前堂,起初没在意,因为一些熟识本店的食客,经常会出于顺路而从后门后厨进出。但是白宝元却在与那个抄近道的食客擦肩而过之后,猛然反应过来—— 这个人正是什么贸易公司的李姓副经理!酒楼掌柜此前的记忆碎片,在这一时刻瞬间得到了串联:李副经理的老板,就是那个姓王的漂亮女人;他们一起来酒楼吃过饭;而自己在那天晚上看到的被日本人和孟龙生侦缉队截杀的女人,则曾经与那个漂亮的王经理、一同来过自己的酒楼! 怪不得,当时自己觉得被孟龙生打死的那个女人有些面熟!一直以来,白宝元都感到王穗花一行众人的身份有些蹊跷,果然,他们的人竟然被日本人追杀! 白宝元将菜单下给了后厨的管事,自己则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在一楼的店堂里转悠起来,不时地与相识的老主顾打着招呼。他早已经瞥到那个李副经理径自找了墙角的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座头坐下了,中午忙,暂时还没有伙计到他的身边伺候点菜;于是,他慢慢地趸到对方的面前,观察一下左右,迅速地坐到了他的对面。 早已落座的李彦不由得暗暗吃了一惊:刚才从后门进来时,他在即将与白宝元碰头的一刹那,斜着身体溜了过去。他不想被掌柜的认出来,以免节外生枝。不料,这个家伙此时竟然主动地一屁股坐到了自己的对面;从白掌柜的脸色和眼神中,李彦也看出了不对头的地方。他暗暗将手伸进了棉袍的腰际,攥住了自己随身携带的毛瑟c96手枪。 “李经理,大驾好久不曾光临敝号了!今天怎么没上楼?想吃点什么?” 白宝元的脸上挂着意味深长的笑容,顺手抄起这张小酒桌上的一个茶壶,往李彦身前的一个粗瓷茶盅里斟水。 到了这一地步,李彦也无法再做掩饰,他咧嘴一笑:“白掌柜好!先来个喇嘛肉,一小壶杏花村,一碗驴肉刀削面。回头再点些东西包走。” “包点什么?还是烧鸡和酱肉?” 白宝元含笑问道。 闻听此言,李彦不由得心头一震,攥着手枪的手心微微出了汗。他看着似笑非笑的酒楼掌柜,一时没有回应。却想起了那天王穗花与周怡在北郊的破大院、对这个白掌柜做出的评价。 “我费心打听一句,贵号的王经理,现在可还安好?有一天她还带着一个女伴,一起光临过敝号呢。” 白宝元此言再出,军统男中尉的目光顿时凌厉起来,他已经确信无疑地断定:自己的身份,应该是暴露了! 第205章 笼罩着杀气 李彦强作镇定,同时装作不经意地拿眼睛瞄了一下附近的几张桌面:还好,除了正在饕餮的食客,似乎没有其它异常。 或许是看出了对方心态的变化,白宝元微微将头倾向了李彦,压低嗓音说:“李经理请放心,敝号这里虽说是鱼龙混杂,但我好歹还算是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 见酒楼掌柜摆出这么个姿态、且言语中蕴含着示好之意,军统男中尉心头顿时一宽,他有些做作地笑了一声,含混地回应道:“白掌柜能在文城做着如此大的买卖,自然不会是什么等闲之辈!” 白宝元一愣,感到了彼此间的话不投机,于是收回了前倾的姿势,重新在椅子上坐直,脸上则换了一付世故的表情:“李经理这么讲话,分明是不拿白某当朋友了。那好,我不多打扰了,我这就去后厨给你传菜。”一边说,一边就要起身。 李彦耳朵听着白宝元说这番话,脑子里却已迅速地转了好几个弯,他想:这个白掌柜一上来就问王穗花是否安好,而他明明看到过周怡与王穗花一同来酒楼叫外卖;难道,此人竟然知道周怡的下落?他还特意强调“堂堂正正的中国人”,似乎在暗示:他掌握着与日本人有关的事情! 说时迟那时快,还没容酒楼掌柜的屁股离开座椅,李彦就伸出手去,轻盈却坚决地按住了对方的一条手臂:“白掌柜别误会,你我一见如故,我看你的面相应该比我年长,如不嫌弃,小弟便以兄长相称了。” 白宝元果然改为了坐定没有移动,同时含笑问道:“敢问李老弟有何吩咐?” 李彦犹疑了一秒钟,字斟句酌地说:“不瞒白兄,我刚刚和王经理从太原回来,联系进一批洋货到文城。可是这次回来,留在文城替公司照应货品的一个雇员却不见了——就是白兄刚才提到的、和我们王经理一起来过酒楼的那个女人。不知道白兄这几天可曾看到过她?” 这一来,轮到酒楼掌柜吃一惊了:原来这伙男女,还不知道他们的女同伴已经出事的消息!可能吗?莫非是在故作不知?白宝元心想:那个女人当晚就在自己酒楼的外面暴尸街头,差不多半个文城都听见了枪声,我也不怕说给你听!于是,他继续压低声音,将周怡当晚遇难的过程,原原本本地讲述了一遍。讲述的同时,他还不忘仔细地观察李彦的表情变化。 军统男中尉此刻犹如三九天被一盆雪水灌顶,浑身变得冰凉——周怡,周姐,竟然已经牺牲!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却又不得不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直到白宝元讲完,李彦才勉强问出一句:“白兄确信没有看错人?被打死的真是和我们王经理一起来酒楼的那个女人?” “千真万确,枪响的时候,我们都拥出去看热闹了,当时我离那个开枪的孟大脑袋连三尺都不到。女人的脸孔我也看得真真楚楚的。” “那个孟大脑袋就是你说的、日本人手下的侦缉队队长?” “没错,就是他,两枪都是他开的,第一枪打倒了那个女人,走上前又补了第二枪。” 白宝元特意将孟龙生杀人的情况描绘得很详细,这个新晋侦缉队长目前对关门山里的大当家的威胁极大,还不时地骚扰酒楼生意,不妨让他多树些敌人——如能假他人之手将其除掉,不失为是上策。不料,当说完这一切之后,白宝元诧异地发现,坐在对面的李彦竟然看上去十分平静。 “李老弟,贵号的雇员里面,怎么会有人得罪了日本人?还是个女的。” 并不甘心的酒楼掌柜,索性挑明了话题,试探李彦如何应对。 “我也不清楚啊!这个女人是我们从农村找来的,因为头脑灵光、手脚麻利,就雇佣了她替公司看货物;一直表现得中规中矩的;谁知道这次我们去了太原一趟、回来她就不见人影了。若不是白兄碰巧看到了,谁能想到她竟然和日本人搅到了一起、还丢了性命!” 白宝元没有吭声,面色凝重地盯着李彦看了一会,见对方说得丝丝入扣,也就没有再追问,叹口气说:“这年头,人的性命不比地上的蚂蚁更值钱呐。但愿这个死掉的女人,不要牵连到了贵号。” 李彦愁眉苦脸地使劲地点着头:“我也担心这个啊、白兄!不瞒你说,我们公司做的洋货,主要来自北平、天津和太原,许多门路还得仰仗着有日本人的关系才行得通啊。如果得罪了日本人,只怕今后的生意要难做。” 再度打量着面前这位锦衣玉食的李彦,酒楼掌柜未免有些意兴阑珊——或许,是自己看走眼了,这个公子哥一般的人物,不大可能和反日分子有什么勾当的;那个被孟龙生打死的女人,说不定真的只是被这家公司雇佣来看货的,只是他们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罢了。 接下来的时间,白宝元一直呆在一楼斜对着酒楼大门的柜台里,借着柜台上摆放的一排硕大酒瓮的掩护,不时从酒瓮之间的空隙望出去,观察在一隅独自吃喝的李彦。见他果然将刚才点的酒食吃得干干净净,又打包了一些熟食,最终打着饱嗝仍从后门离去。 白宝元悄然跟着李彦出了后门,酒楼掌柜看到,这个李副经理骑着一辆脚踏车,载着一个大包裹,慢慢悠悠地骑远了——他们的小汽车呢?那脚踏车后货架上夹着的、不会就是他所说的从太原发来的洋货?他们难道从好几百里外的太原骑着脚踏车回来的? 带着种种不解的疑问,白宝元重新隐入了酒楼的后门。 李彦在文城街头小心翼翼地兜了一个圈子,在没有发现异常情况后,才骑回了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立即召开了紧急会议。 转述周怡壮烈殉国的一幕时,李彦几度泣不成声,在太原的时段里,周怡曾经像大姐一样时常照料着单身一人的李彦;而老刘虽刚刚加入情报二组,但自从王穗花带人奔赴南同蒲路前线之后,正是周怡每隔一天的出现才让孤独留守、担惊受怕的电台台长感到了慰藉和暖意,所以他也流下了热泪,不得不摘下眼镜去揩抹。 但更感到肝肠寸断的,则还是表面镇静的王穗花。在情报二组,周怡与王穗花合作时间最长,李彦没有出现之前,这个中年女谍几乎就是军统女少校的左膀右臂。山西抗战打响之初,两人被军统山西站派出,在北同蒲路的大同、阳高一线并肩作战,刺探日军板垣师团以及关东军派遣军前锋的情报。那时候,山西站的情报二组还没有成立。 王穗花面无表情地听罢了李彦的讲述。目睹两个大男人在一旁涕泪交流,军统女少校没有流露出平日的不屑和反感。她只是静静地坐在红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两个年龄迥异的部下完成哀痛的宣泄: 悲伤潮水般地袭来,但也必须潮水般地退去——悲伤取代不了战斗,同志的牺牲,不能只靠悲伤来祭奠,更要用行动来慰灵! 军统女少校取出了那瓶没有喝完的英国威士忌酒,倒满一个雕花酒杯,将其缓缓地洒到了地上。 “现在开会。” 放好酒杯的她,语气平静地下了命令。 情报二组的这次紧急应对会议,从几个方面分析了突变的局势。 首先,周怡死于被日本便衣追赶的途中,显然是在那之前已经暴露了身份;但她没有被捕就中枪身亡,或可意味着,日本人并没有从她那里获得有关山西站情报二组的内情;原本危急的形势,现在看来变得相对安全。 其次,周怡在火车站货场平时的任务并不涉险,只是利用杂役身份观察车站和铁道线上的日军动向(重点是搜寻那列诡异的日军军列身影),这种情况下她的身份竟然暴露,应该是临时出现了意外,迫使周怡冒险出手,导致行藏被日军特务识破;那么这个意外出现的情况,就必须继续追查。 第三,周怡出事当晚,她本应该按计划赴南洋旅馆,向老刘通报两天以来车站和铁道线敌情,同时掩护电台台长开机向山西站发报。然而她当晚牺牲的地点,竟然是与南洋旅馆相去甚远的东城宝元酒楼附近——要么是她在那里发现了有价值的情报,要么是她此前就意识到身份暴露,故意将追捕他的日军特务引开、远离南洋旅馆。 第四,宝元酒楼的白掌柜,是敌是友目前仍难预料。从他今天与李彦的对话当中,不好判断此人的政治立场。而李彦当时随机应变做出的种种解释,也未必就能真正让对方相信。基于此,宝元酒楼目前一段时间之内,不可再去。并且,得做好被这个酒楼掌柜出卖的准备,必要时可考虑除掉他。 第五,日军特务机关会顺着周怡如何进入火车站北货场做工的线索,向下进一步摸查,李彦有可能籍此暴露。而王穗花也有过为数不多的几次与周怡在文城公开出行的记录,要警惕有当地人特别是日伪特务对此留有记忆。 “周姐会不会留下了某些线索给我们?比如藏在她的火车站货场宿舍内?” 会议临近尾声的时候,李彦突然问道。 军统女少校漠然地摇摇头,她认为周怡遭遇的应该是突发事件,所以才未能如约赶到南洋旅馆。而就算她之前在宿舍里留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那么她出事后的宿舍,也已经早被日本人翻了个底朝天。 最终,他们决定,立即电告山西站上述情况,整个情报二组暂时躲避风头,蛰伏几天,静观其变。 山西站收电后很晚才回电,似乎是专门为情报二组进行了紧急应对磋商。站长赵青文指示,鉴于山西境内的兄弟站近来接连遭到日军特务机关破坏,批准情报二组在文城蛰伏一周,以确保组织和人员的绝对安全;一周后恢复行动,在没有新任务下达之前,重点仍是对“风计划”的追查;但既然转变了思路和方案,就不要再瞻前顾后。 从山西站的回电里,王穗花进一步确认了自己之前的判断:在整个第二战区接近沦陷的局面下,站长对追踪“风计划”已经不再那么看重。 “这也好,没有了悬在头顶上的剑,我们行动起来会更从容、更理性一些。这个神秘的风计划,我相信迟早能把它的真相揪出来!” 军统女少校为自己眼前仅剩的两个部下打着气。这时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想办法将还滞留在南同蒲路临汾的方墨书调回来。临汾陷落,二战区的两个长官阎锡山、卫立煌分道扬镳,山西境内的战事几乎就要结束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将一个宝贵的人力投放在那里。 可是——王穗花内心倏地一痛:调方墨书回来,自己怎么向他解释周怡的牺牲?这对恩爱夫妻,从前情报二组没有成立之际,在报馆工作的丈夫方墨书一直不知道周怡真实的身份,是王穗花出于工作需要,鼓动周怡将其拉进了军统;而新闻出身的方墨书,几次任务表现得也的确可圈可点。可是转眼还不到半年,这对特工夫妇竟然阴阳两隔! “还有,”军统女少校突然思路一转,看着李彦说道:“日本人在文城成立的那个汉奸侦缉队,我原本没把一群地痞无赖组成的队伍放在眼里,可是这帮畜牲为虎作伥,竟然杀害我同志,这就逼着我们来面对他们了——那个开枪打死周怡的姓孟的特务头子,必须尽快得到制裁,并且这制裁要大张旗鼓、公诸于众。也让文城的百姓,看清楚做汉奸的下场!” 王穗花说这番话时,漂亮的面孔上笼罩了一层杀气。 李彦用力地点头:“宝元酒楼的白掌柜,对那个孟大脑袋也相当怨愤,据说这个家伙自从投靠了日本人,正变得越来越嚣张,城里多家有名的商号,现在都成了他白吃白喝白拿的据点。过几天,我摸一摸他的行动轨迹,像他这样的市井无赖,对付起来不难;看准了机会一举除掉他,也是为周姐报仇!” 第206章 强援将至 在明确了要诛杀汉奸侦缉队长的目标之后,王穗花单独与李彦进一步商榷了是否要除掉宝元酒楼掌柜的议题。 军统女少校出于自身安全的理由,倾向于杀白宝元以灭口:此人不仅知道富华公司的名头和成员,而且亲眼看到周怡陪着王穗花在酒楼双双出入;更在现场目睹了日伪特务追捕、杀害周怡的全过程。今天中午他问询李彦的那些话,则表明此人已经对王穗花一行的真实身份产生了怀疑。从理论上讲,他对山西站情报二组眼下构成的潜在威胁,一点不比日伪特务组织小。 但李彦却心存顾虑。在他看来,如果这个黑白两道皆吃的酒楼掌柜暗中通日,那么自己今天就不可能完好无损地从宝元酒楼走出来。凭直觉,他认为白宝元即便不是朋友,也不大可能是敌人,况且此人社会关系复杂,背景山高水深。此刻军统在文城势单力薄,没有绝对把握的情况下,不宜树敌过多。 王穗花有些焦虑。军统的青浦班教授过一条残酷法则:一旦潜伏特工真实的身份有暴露的可能,就要不惜一切代价立即堵死漏洞,无论对象是敌是友! “你就是一贯的婆婆妈妈、不肯下手!”军统女少校忿忿地埋怨着自己的部下:“在临汾,对着一个强暴女同胞的日本兵,你都哆哆嗦嗦下不去刀!” 李彦的脸顿时胀红了,气急败坏地反驳:“你还提临汾!你不是答应过不把那晚的事说出去嘛!” 王穗花自知理亏,但情急之下也不肯让步:“那你就赶紧去把那个白掌柜做掉了,免除后患!眼下我们奉命蛰伏一周,可是一周过去后,我们总还得出来在文城活动——那个酒楼掌柜,就像一颗定时炸弹埋在我们身边,说不清什么时候就要炸响。” “那好,白掌柜你下手,我去收拾那个孟大脑袋!” “你一个人,去收拾汉奸侦缉队长?”王穗花的嘴角露出了嘲弄的笑意:“那家伙自己有枪,手下还有喽啰,背后还有日军的文城特务机关长撑腰;你确定、你一个人收拾得了?” 李彦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也清楚,凭自己一己之力,想要干掉全副武装的汉奸头子,难度委实太大: “那……你一个人去搞掉白掌柜;然后,你和我一起去收拾孟大脑袋。” 这一来,军统女少校禁不住笑出了声,她一边用手在八仙桌上墩着倒空的雕花酒杯,一边指着男下属的鼻子说:“你的脸皮真叫厚,我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李彦却没有趁着漂亮的女上司笑魇如花之际再插科打诨,相反,他沉着脸孔,盯着王穗花饱满的胸部,心底恶狠狠地发誓:早晚有一天,我叫你不敢再如此蔑视我! “好了,别闲扯了,怎么对付这两个人,我们明天再敲定细节,”王穗花收起了笑容,正色道:“周怡牺牲了,方墨书又远在临汾;至于老刘,你是知道的,不能参加武装行动。整个二组就剩了你我两杆枪,这样下去肯定不行的,一旦行动有个闪失,我们连个后援都没有。” 李彦没说话,内心还在为刚才女上峰嘲讽自己的姿态愤懑不平。没有觉察到这一点的王穗花,则继续滔滔不绝: “你觉得,我们向站里申请再增派两三个援手,怎么样?或者,索性将聋子也从太原调过来?聋子他一个人——” 不料,李彦却突然闷声闷气地打断了她的话头:“你脑壳坏掉了?把聋子调过来,水西门的老窝谁看守?电话谁值班?那么多的货物都不要了?!” 聋子就是情报二组的学生兵小龙的绰号。情报二组的大本营设在太原城的水西门附近,对外挂着富华贸易公司的牌子,装有一部电话,还有一个存了不少洋货的小仓库。如今二组大举南下,太原就只剩下了聋子一个人值守。 王穗花被惊呆了,李彦对她讲话的态度从来没有这么粗暴、无礼过,不仅是他不敢,也是他不愿。可是现在,这个昔日里对自己又敬又怕(还有又爱?)的公子哥却脸色铁青,粗门大嗓。 屋子里静了下来,屋外北风的呼啸声,一下子变得异常清晰。 吼完了的李彦,依旧猫腰坐在那把太师椅上,闷着头并不拿眼睛看自己的女上峰。若在以往,倘若李彦敢如此放肆,军统女少校早就强势弹压了,但这一刻,王穗花却只是盯着对方灯影下的身体看了一会,既没动怒,也没说话。 “太晚了,我回屋睡觉了,有什么话明天再说;”少顷,李彦首先打破了僵局,他站起来朝门口走,一边就丢下了最后一句话:“站长不可能给你派人来的,北边几个站刚刚出事,风声这么紧,哪里有人手往这里派?你还是找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上校商量商量。” 砰地一声,走出去的李彦重重地摔上了门。 军统女少校愣愣地望着门口,良久一动没动。 李彦的这个建议也算得上空穴来风——还在王穗花带着他们奔波在南同蒲路前线的时候,中-央军391团的那部电台,就曾经两度给山西站情报二组的这部电台发报,但是接收电报的老刘,因独自一个人留守南洋旅馆而未敢擅自回电。 中-央军上校秦忠孝的来电,基本是三层意思,首先,通报自从王穗花、李彦离开391团团部后,丰店、小榆树山一带敌军的动向;其次,通报关门山八路军徐旅二营根据地突遭敌军大举夜袭的情况;再次,打探同蒲路沿线的敌我作战态势。 王穗花已经吩咐电台台长这几天连续呼叫391团的电台,她急于从秦忠孝的嘴里知道关门山八路军遭袭的具体战报;同时,她也迫切想知道,一支从南同蒲路紧急驰援丰店县城守军的“秋明步兵大队”,究竟担当了什么角色,391团是否与其正面对垒,对其了解多少。 紧急会议的次日,电台台长老刘从上午开始就每隔一小时呼叫一次,终于在下午三点联络上了391团的电台。 但秦忠孝的复电,则让军统女少校颇为失望。 391团对关门山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遇袭,仅仅是从他们偶然救下的一支八路军骑兵残部那里,得悉了局部战况。据悉,日军步兵和蒙疆军骑兵联合出击,在同一时间夜袭了徐旅二营的两处驻地,八路军仓卒应战,损失惨重,目前余部应该已经全数撤进了关门山深山内,后续情况不明。 对于王穗花提供的濑名师团“秋明步兵大队”参与的反攻丰店、以及后来又参与袭击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一事,中-央军391团则完全不知情。 当然,王穗花也没有给中-央军上校提供什么好消息。391团隶属的二战区中-央军,日前已经被日军濑名师团一部以及下元师团一部沿南同蒲路击溃,根据军统山西站转自西北区部的战报,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总指挥卫立煌,正率余部撤往山西南端的运城。估计最终被日军逐出山西、退往河南的可能性极大。 电台两端的人,无疑都很沮丧。 不过王穗花还是采纳了李彦昨晚的建议,向秦忠孝提出了派出援手的请求。中-央军上校二话没说,当即复电称,拟派391团特务连连长赵木头上尉,率三十名特务连官兵,全副武装赶赴文城。 王穗花吓了一跳——这他妈的的不是攻城作战,要那么多的全副武装的官兵做什么!——她让老刘告知秦团座,由赵木头上尉亲带五名特务连精干,放弃所有重武器,便装携短枪短刀前来即可。 双方约定了接头地点,就是文城城外北郊的李彦蹲守过的那个张家大院。赵木头一行的身份,为行脚货商,来文城与富华贸易公司合作做生意。届时情报二组将在张家大院的院子里竖起一根长杆,上面挑着一大一小两个红灯笼,一高一低,进入文城北郊一带,远远便可望见。 关闭了电台,王穗花大大松了一口气:391团突施援助,无异于雪中送炭。赵木头的身手她见过,虽还不是专业的特工水准,但在军队作战官兵中应该绝对是一把好手。秦忠孝在电文里保证,其它五人也都是特务连中千挑万选的骨干,枪法、搏杀均系一流;都将无条件地供军统女少校全权差遣——上次在王穗花的要求下,391团一度准备攻打小榆树山却最终化为无形,使得秦忠孝一直心怀愧疚,因此此番王穗花一提出此建议,中-央军上校当即满口承应,以求对之前行动毁约的补偿。 凭空增添了这六个强力援手,王穗花心情大畅。对方答应即刻派赵木头一行从大榆树山391团团部出发,如途中不出意外,急行军一天左右当可抵达;为此,王穗花要求李彦停止在杨柳巷一号院的休整,她将亲自驾车马上送其出城,到北郊的那个张家大院布置并接头。 本以为,李彦会一如既往地叫苦和拖延乃至讲条件。不料,军统男中尉自昨晚摔门而去之后,迄今一直沉默寡言,对女上峰的这道命令,也默默地答应了。王穗花心下不由得感到诧异—— 这个一直胆大包天、垂涎自己美色的家伙,究竟怎么了?! 第207章 鏖战之后 在关门山河口村以及青龙口的那场竟夜激战,天亮的时候,已经撤入青龙口内的吴子健亲自指挥重机枪工事里的两挺九二重机,殊死地阻击来自山下的日伪军的最后疯狂进攻。 但日伪军的进攻,竟然主动停止了——中-央军391团对丰店的佯攻,成功地触动了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敏感神经,大佐当然想一举攻上山口、全歼这股富裕顽抗的八路军,可是,副联队长麻生在丰店的拼命求援,最终让他忍痛放弃。 站在关门山青龙口上,吴子健的望远镜清楚地看到了日伪军收兵、整队、开拔的全过程。二营副营长暗暗叫了声惭愧,刚才,他其实已在布置8连的副连长带领他的人准备向红星峡转移,因为他知道,日伪军继续这么疯狂攻击下去,山口这里是守不住的——可是,8连的人尚未出发,日伪军却先一步退了。 青龙口上的八路军当然不明白敌军为何撤走。肖俊平同样用望远镜观察着,他注意到,日伪军收兵后整队的速度很快,甚至可以说很急促。 “副营长,会不会是敌军突然接到了新的作战命令?在调整新的部署?”他问吴子健。 吴子健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天林的望远镜也架在鼻梁上,他一边观察一边说道:“连山天亮前带着一部分骑兵突出去了,他们应该是奔了丰店方向,难道是连山指挥骑兵连在袭扰丰店?” 肖俊平当即否定:“不可能,夏连长从这里去偷袭日军卡车的时候,多说带了四五十骑——这点人马、又没有重武器,就是跑到了丰店城下,也奈何不了守城的日军。” 夏连山带着最后一股骑兵从回防日军的截杀弹雨里强行突走的一幕,青龙口这边影影绰绰地看到了。大家都在祈祷骑兵连的残部能够平安脱险——若没有骑兵的这次奇袭,恐怕吴子健和李天林以及5连的主力,都要失陷在山下了! “各部统计战损,5连准备下山,进村搜索!” 吴子健下了命令。他没有想到河口村竟会在一个早晨失而复得,本来已经要撤进深山蛰伏一段时间的二营副营长,颇有些大难不死的庆幸。 但是,西坪村那边却仍然生死未卜。仗打了一夜,营长和教导员没有再派人来河口村联络,只能意味着凶多吉少。在清晨静谧寒冷的空气中,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如果有枪炮声,河口村这边应该能听见。然而此刻,却只听得到山雀的鸣叫。 5连和8连的人开始清点人数。清点结果很快就出来了,5连六个排,其中一个排建制几乎打光、仅余几人,其余五个排损失不一,全连目前尚存一百四十二人,接近半数带伤;8连这次从红星峡来了两个排,目前共剩五十一人,伤员同样超过半数。敌工队人数完整,骑兵连情况不详。 吴子健、李天林、肖俊平与8连的副连长聚在一处,沉默地看着伤亡数字。大家的心情只能用沉痛二字来形容。 日本人来得实在是太突然了。曾几何时,吴子健还可以带人进到丰店县城、去和中-央军的人商议军情,可转眼之间,日军不仅闪电般地夺回了丰店,而且马不停蹄地向关门山亮出了军刀。 肖俊平站在瑟瑟的寒风里,首先做起了检讨:“副营长,这次失利,与敌工队的情报工作不力有直接关系,我请求引咎辞职。” 吴子健看着表情尴尬的敌工队长,一时没有说话。倒是李天林沉不住气地对肖俊平指责道:“说的也是!你派到丰店的敌工队员,都是干什么吃的啊?人家都偷到咱们家门口了,咱们可倒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 5连长这么一埋怨,肖俊平的脸上更挂不住了。可他还是结结巴巴地解释着:副队长陈栓柱至今未归,但是陈副队长已经先后派了数人向河口村送信。 吴子健这时接过了话头,他不满地瞪着李天林:“别满嘴胡咧咧!你我这次带着5连钻进小榆树山,要不是肖队长的人追进山里紧急给我们送情报,我们怎么会知道丰店已经失守?肖队长的这一情报又是从哪里来的?还不是栓柱派人从丰店紧赶慢赶送回来的?!” 李天林则同样不服气地反驳:“那又咋了!丰店的日伪军连夜出动袭击我们,他陈栓柱为啥偏偏没有提前报信?” 这一来,几个人都没了话说。 在场的这几名徐旅二营的指挥员,当然无法得知,他们口中提及的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一直未能找到机会混入丰店县城,所以最终只好辗转在城外东郊的一户农家借宿下来;伪蒙军骑兵团以及大冢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连夜出动时,走的是南城门,离陈栓柱借宿的东郊农户家相距颇远。因此他对此根本不知情。 吴子健觉得眼下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要尽快与西坪村的营部取得联络,夏连山的骑兵连全都不在了,河口村和青龙口这里,如今已经没有了一匹马。 “肖队长,你的人夜间没有参战,现在应该是最有体力的,我要你马上布置人手,分头去西坪村、丰店还有文城打探消息!” 听到文城,已经准备转身离去的肖俊平不禁一愣:“副营长,现在派人去文城做什么?” 吴子健当即将这次带着李天林5连潜入小榆树山时的所见所闻,告知了敌工队长——日军如今已经秘密控制了小榆树山山内唯一的一条公路,他亲眼看到有小汽车、骑兵以及卡车队沿着那条公路,从丰店方向过来赶赴了文城方向。 “唉,人穷志短啊!”吴子健发出了哀叹:“我是眼看着那辆小汽车从公路上开过去的,车不错,好像是德国造,里头坐着的肯定是个大家伙!小汽车的后面紧跟着骑兵。可是我、我手头当时就那么二百人,没有炮、没有重机枪,就没敢马上下命令打——这么一犹豫,小汽车和骑兵都跑远了。” 敌工队长咂摸着吴子健的话,沉思起来:十九辆运兵卡车!没错,算来是两个步兵中队的规模。至于小汽车,应该不会搭载尉官和佐官,是将军! 文城坐落在同蒲铁路上,而目前袭占同蒲铁路的是日军濑名师团,如果小汽车里坐着的是将官,那无疑得是旅团长、师团长一级的。 肖俊平将自己的分析一说出来,吴子健更是扼腕不已:“罢了罢了,痛失良机啊!所以,咱们更得赶紧派人到文城去,好好摸摸日军的底细。丰店区区一个县城,竟然惊动了日军的大官和重兵前来支援,这里头究竟有什么文章?这个大官一离开,丰店的日伪军就连夜袭击了我们,这里头又有什么联系?你这个搞情报的,这次都得给我查清楚了!” 肖俊平一边应承,一边暗暗钦佩吴子健的头脑:到底是黄埔武汉分校的出身啊! 敌工队当下分成三路出发。吴子健和肖俊平特地吩咐前往西坪村的那一路,务必探明营部和主力动向,如果西坪战斗仍未结束(这种可能性已经很小),也要争取找到营长或教导员乃至其他指挥员,通报河口这边的情况,请示下一步行动。肖俊平本来要亲自带这一路前往西坪,但二营副营长以他伤势未愈为理由断然否决了。 奔赴丰店的一路,则首先要联络上敌工队的副队长陈栓柱,并争取找到朝着那个方向突围的夏连山骑兵连;然后,就近监视驻防丰店的敌军,一有情况,随时向关门山报信。在条件允许之下,再力争与退守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取得联系。这一次未能与友军协同作战,吴子健始终耿耿于怀,他尤其不理解战力强悍的391团,何以轻易地放弃了丰店。以至于让自己白白带人跑了一趟小榆树山、无功而返。 去文城的一路,则要重点搞清日军在文城驻军的规模,以及同蒲铁道线目前的敌军动向。 鏖战了一夜,5连的指战员更是之前就在小榆树山里奔波劳顿,此刻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吴子健索性命令李天林先带队休整,河口村暂时不急于下去。恰在这时,从红星峡又赶来了一个排,是8连长鲁大江早前接到吴子健派人送的信,命其紧急前来助战的。肖俊平就提议由自己带着8连的这个排,以及留在身边的最后三名敌工队员,先从青龙口下到河口村,侦察村子的情况。 又累又困的吴子健想了想终于同意了,他叮嘱肖俊平,警惕村内外还有敌军滞留,重点搜检收敛战友遗体,同时派人到村尾以南的林子里,寻找出逃的村民,接应他们回家。 吴子健将聚集在青龙口一带的队伍,分成四个梯次,排好时间轮流值守工事以及休息。伤员则迅速治疗。他预计,从这里撤回丰店的日军和伪蒙军,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卷土重来。自己一方面要尽快与营部联系上,另一方面,也必须开始重整旗鼓! 第208章 迷失 在日伪军大举偷袭关门山山脚之夜,与河口村吴子健那边侥幸地守住了最后阵地不同的是,西坪村的防线全线崩塌,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主力最终被迫放弃村落,惶急地撤入了村子后面的关门山山口:大柏口。 营长冯长治在村内的青龙河畔中枪昏迷,7连长魏鑫让惊痛交加的教导员保护着营长的担架向山内先撤,他本人则亲率7连余部在大柏口布防,等待接应仍在青龙河岸边阻击日军的6连的到来。等到他终于看见6连长王双龙且战且退、到达山口的时候,日军追杀的枪炮也同样迫近了。 发动猛攻的日军秋明少佐指挥的步兵大队,因为肩负着的营救师团骑兵联队战俘的重任未获结果,所以在八路军退入山口后,仍然苦苦追杀不止。而西坪村背靠着的关门山的这个大柏口,不仅地势平坦而且相当开阔,基本上是无险可守。 很快,放过了6连的战友,魏鑫的7连只阻击了几分钟,就被日军密集的火力打得防线松动,断后的7连长无心恋战,当即下达了总退却的命令。 借着月色,大批的日本兵则蜂拥灌入了大柏口,继续穷追不舍,子弹飞蝗般地向前发射。 八路军的队伍在关门山里足足跑出了两里多远的开阔地,山口内的地势才开始变得崎岖和向上起伏,魏鑫抓住这一有利地形,迅速将7连全部就近布防,返身居高临下组织开火,凭着地利和两挺轻机枪的扫射——捷克式和歪把子各一挺,另外一挺歪把子在刚才担负村内阻击时,没能及时撤下来——总算稳住了防线。 亲自指挥追击的日军秋明少佐,眼见八路军找到并占据了易守难攻的阻击阵地,在下令发起了几次冲击后均被打退。他此刻带进山追击的只有一个中队的兵力,一时难以实现突破;于是用步话机通报了坐镇指挥的河边参谋长。 已经提兵进占整个西坪村、开始打扫战场和搜寻骑兵联队战俘的河边大佐,看了看时间,觉得再追击下去意义已经不大,只能徒增秋明少佐部下的伤亡而已,于是下令从山口内收兵。 看着月光下的日军开始退走,打了半宿恶仗的7连长魏鑫,总算缓了一口气。但他不敢同样就此拔营而走,唯恐日军再掉头回来实施追击。于是只派了一个排前去追赶已经走远的营部和6连,以便恢复联络;自己则带着剩下的一百余人,继续原地固守了将近一个小时。直到黎明之前,确信日本人暂时不会再来了,疲惫不堪的7连长,才指挥大家全体撤离。 在这段时间里,刘恕则带着营部和新兵连的部分官兵以及6连,彻夜不停地向深山内转进。徐旅二营的教导员并不知道,日军的追击脚步已然停止;他只是一个劲地发令催促急行军。带路的西坪村的老乡向导,搞不清楚八路军所谓的红星峡在关门山的具体什么方位(那名字是教导员刘恕自作主张起的),指战员们只能提及部队曾经从红星峡行军、往返进出过关门山河口村、青龙口的情况,向导据此判定所谓的红星峡,应该更靠近关门山的北部,于是带着队伍朝那个方向赶去。 他们唯一停下的一次,是发现营长冯长治没有了呼吸。 卫生班的人在撤退途中,一直在全力救治营长的伤情,然而,足足四五颗重机枪的子弹射进了冯长治的腰腹,伤势之重,远远超出了卫生班现有的救治能力。当卫生班长发现营长停止了呼吸的时候,他不得不哀痛地叫了一声“教导员”。 整个队伍止住了脚步,围在营长担架周围的包括刘恕在内的指战员,无不放声大哭。哭声很快就传染了前后的队伍,朔风凛冽的山谷里,弥漫着浓浓的哀痛悲伤气氛。 这次停顿,让7连长魏鑫派出的那一个先行撤离的排,终于追赶上了主力。 刘恕从这个排的战士口中,得悉日军的追击被魏连长率部阻挡住了,并且日军已经开始从7连的新设阻击阵地前退走,似乎有收兵的意图。教导员心里略微轻松了些,但既然不能肯定日军是否真地收兵,又停滞片刻之后,他就下令部队继续行军——带着营长冯长治的遗体。 关门山方圆不下数百里,山内地貌贫瘠险恶,眼前这一带更是沟壑纵横。人生地不熟的刘恕,此刻唯一觉得安全的地方,就是二营曾经扎营、现在仍留有一个连驻守的红星峡——营长牺牲了,部队遭受重创,自己目前是徐旅二营的最高主官,必须将队伍带到红星峡去休养生息。 河口村那边怎么样了呢?! 想到河口村,想到5连,想到副营长吴子健,刘恕不由得怒从心头起。这个无组织无纪律的吴子健,屡屡擅自出击日军、终于引来报复酿成了恶果——关门山外两处根据地的大好局面,就这么在一夜之间丧失殆尽!营长阵亡,大批战士牺牲;西坪战地总动委会的工作成绩功亏一篑、付之东流;新兵连近乎解体,大批辎重丢弃损失。这个重创,不知要过多长时间才能得到恢复! 而红星峡那里,虽说是此刻最安全可靠的据点,可是那一带环境十分恶劣(否则二营当初又怎会将主力从那里拉出山外?),远非富庶的山脚下平原村落可以比拟,何况那一带此前还有凶悍的土匪武装出没,已经与鲁大江的8连有过交火纪录。前路漫长,前景黯淡,教导员刘恕禁不住心灰意冷,不住地叹息,暗暗落泪。 早知如此,上一次就应该坚持将吴子健撤职或降级,不给予他调动兵力的指挥权,也就省得他拥兵自重!还有营长——按说不该指责已经牺牲了的战友——然而若不是营长一再不坚持原则、袒护吴子健,也不至于酿成今天的悲惨局面! 刘恕心烦意乱地回想着这些旧事,并下了决心,只要吴子健没有阵亡,这次一定将他革职查处!营长不在了,自己又是二营党组织的最高领导,这回没有谁能阻挡得了他对吴子健的惩处! 教导员想到了张绣,于是吩咐身边的营部司号员,立即将张绣找来——刚才的行军途中,她一直在帮着卫生班的人照料伤员——刘恕觉得有必要先将此事与张绣私下沟通,让她有心理准备,提前站到自己这边的立场上。 这时,6连长王双龙急匆匆地跑了上来,提醒教导员要不要放缓一下行军速度,一来指战员们彻夜没有休息,已经人困马乏,且部分伤员在奔波中伤情不断恶化;二来,有必要等一等负责断后的7连队伍:魏鑫那里没有本地向导,关门山内的地形如此复杂险恶,主力行军过快的话,容易导致7连掉队。 刘恕没有同意,指出目前应以二营主力的安全大局为重,在没有平安到达红星峡之前,危险并未完全解除,不宜途中过多停留。王双龙咬咬牙,又提出可以考虑沿途置留若干个联络小组,适当地朝来路方向接应7连,也被刘恕不耐烦地予以否决了。 王双龙只好作罢——教导员与营长、副营长的行事作风截然不同,自己一向难以与其沟通。 但6连长的心头,还是隐隐地有了不祥的预感,毕竟,刚刚走过的这条路太难于识别了,如果没有统一的向导做引领,魏鑫他们那百余号人很有可能转向、甚至走错路线。 事实上,王双龙的担心,果真成了现实! 7连长魏鑫自从带人撤出了临时的阻击阵地,就一直在埋头追赶主力。他没有料到在刘恕的催促下,主力的行军速度会那么快。他派出的领头尖兵盲目赶路,结果还没有行出五里地,就踏上了与前方主力分岔而行的另一条崎岖山路。 等到魏鑫意识到有可能迷路的时候,天色已经见亮,站在一道山梁上,放眼望去,茫茫峰谷之间,哪里还有主力的影子?!他们只能根据勉强看得见、躲藏在山梁一侧的朝阳余晖,判断出了东南西北的方位。可是,既然连西坪村的老乡向导都搞不清红星峡的具体位置,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这一百多名纯粹的外乡人,就更对着眼前的大山茫然无助、六神无主了。 魏鑫的后背冒出了冷汗——夜间应战仓促惨烈,7连官兵此时除了武器和弹药,几乎没有随身再携带任何粮食饮水以及御寒之物;如果就此迷失在关门山内,那么已经又冻又饿的指战员们,只怕连今晚都熬不过去!何况还有伤员。 有排长提议连续鸣枪,据此与主力取得联络。魏鑫犹疑片刻,没有采纳。很显然,开枪固然可能联络上主力,但也同样可能将敌军吸引过来。夜间那股日军追兵虽然返回西坪村大柏口方向了,但焉知他们不是为了避开夜晚、天亮后则继续进山追缴八路军? 魏鑫夜间在西坪村村内时,已经得知了营部女兵张绣在村公所的遭遇,也知道了日本人派出了小股部队在试图营救被俘的濑名师团的骑兵。如果日军的这场夜袭与此项营救行动有关,那么他们一定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因为魏鑫清楚,营部在转移的同时,就将日军骑兵战俘提前押送进入大柏口了。 “让尖兵尽量朝着北边走!” 站在山梁上无所适从的7连长终于下了决心。他同样根据之前从红星峡开拔到河口村的那次行军,判断出所谓的红星峡,一定在关门山的北部。 “看看我们能不能够运气、碰上山里的当地人,让他们帮我们带路。” 但是魏鑫的预测出了偏差,他的尖兵后来的确在山里碰到了当地人,只不过,那些当地人并不是老乡,而是全副武装的关门山土匪。 第209章 女匪首仰天长叹 黑石崖位于关门山山脉的中北部偏东,虽然不是最高峰地带,但山势险峻,林木茂盛,关门山的历代匪帮都将巢穴选在这里,绝非偶然。 女匪首刘五妹,自从上次与山内的八路军意外发生了大规模交火,一直严令手下隐忍不出。她见过关门山西麓河口村的八路军规模,知道如果对方倾尽全力前来攻打,自己的这两百多号人马,根本不是对手。 但隐忍不出的刘五妹,还是暗中派出了十几名老成持重的喽啰,化装成山民,重新撒到山里,重点搜索八路军的营地;同时,也到西麓的河口村以及西坪村窥探——上次的交锋之后,刘五妹已经明白,八路军在关门山内仍然留有营地。 喽啰们陆续带回的消息,让女匪首感到了绝望。 他们首先摸清了八路军在山内的营地,那是距离黑石崖山寨仅仅不到十里的一个很宽阔的无名峡谷——倒霉!八路的营盘竟然扎到离自己如此之近的地方!怪不得上回那个好色的铁手、会在溜出山寨之后撞到了八路的女兵——据喽啰观察,八路军在那个峡谷里正艰难地大兴土木,似乎要创立一个永久性的营地;目测他们的人数在一两百左右。 去河口村探查的喽啰,看到的情况则与刘五妹亲自看到的基本差不多,八路军在村内以及青龙口一带都驻了军,人数似乎与山内无名峡谷的相仿。 最让刘五妹头疼的,则还是从西坪村回来的喽啰提供的情况:整个西坪村,如今已经变成了八路军的一个大兵营,从村后面的关门山山口:大柏口到村东,从青龙河两岸到村西,到处都是他们的部队,有步兵有骑兵,甚至还有炮兵。 刘五妹的匪帮,打家劫舍的目标基本都在关门山西麓甚至更远,因此他们以往从黑石崖山寨出发,要么从青龙口出河口村,要么从大柏口出西坪村,这也是关门山西麓仅有的两个可供进出的山口,其余的地方均为立陡立涯的悬崖峭壁,纵有过硬的攀爬本领,也需轻装才可勉强通过。 但是现在,这两个进出要塞,均被该死的八路军给占领了。倘若在黑石崖的人马没有与八路军打这一场恶战之前,或许他们还可以便衣厮混着出入。但经此一战,八路军已经彻底与山寨结下了梁子,对山寨人马的提防也陡增。想带着武器从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溜过,近乎痴人说梦。 近两年,由于文城宝元酒楼的一明一暗的生意都日渐红火,收来的银元、现钞也足够了山寨的开销,不一定需要山寨派人马频繁外出劫掠了。可是,倘若就此困在了关门山里,别人还好说,女匪首刘五妹本人以及她的漂亮表妹,是无论如何不能容忍的。 一想到宝元酒楼,刘五妹更是牵肠挂肚。几天前二当家的刚刚派人进山通报,文城那个当街调戏自己和表妹小菊的地痞头子,竟然给日本人做了走狗,摇身一变成了文城日本特务机关侦缉队的队长。这让女匪首浑身一震:自己本来还惦记着下回进城带人去寻他的晦气,想不到这个流氓无赖,已经有了日本人给撑后腰! 据二当家的说,那个绰号孟大脑袋的汉奸侦缉队长,他本人和不少手下都随身配枪,枪是清一色的德国镜面匣子,而且据称孟大脑袋枪法还不赖。最可恨的是,现在这个汉奸队长已经瞄上了宝元酒楼,隔三差五就带人去白吃白喝。 刘五妹仰天一声长叹:真是龙困浅滩遭虾戏!想自己堂堂一方山林霸主,居然拿一个市井地痞无可奈何了!出不去山,也进不得城——纵使进到了文城,能不能干掉那个家伙,都是未知;更恼人的,则是那个孟大脑袋还要在酒楼大吃白食——奶奶的!这个混蛋吃掉的,全是本来应该属于自己的白花花的银元和钞票!并且他的频频骚扰,也威胁着酒楼地下生意的安全。 宝元酒楼的一明一暗生意,明的是经营餐饮,暗的则是私贩军火和烟土,其中这暗的地下生意,要比明的获利更大更惊人。但所谓暗的,自然就是犯法掉脑袋的生意,无论民国政府还是日本人,都不会坐视不管。 眼下战乱连连,走私军火的生意可谓暴利,而且好做得很,只要能搞来“货”——无论是枪是弹——均不愁有下家来接盘。前一阶段,二当家的曾经开了一张清单送进山寨,有几户村庄以及大户人家,要购买枪弹用来联防和护院,枪不必太好,只要是快枪(泛指各种制式军用步枪)、并且子弹充足即可,开出的价钱令人咋舌。 刘五妹的山寨人马,有近百支各类这样的快枪,当即就捡了十支老旧的出来,卖了一笔难以置信的高价。当时女匪首就和师爷半开玩笑半认真底说:以后不出去打家劫舍了,光靠慢慢变卖山寨的军火,也足够吃一辈子的。 可是,仅仅不长时间,山内山外的形势就发生了巨变。眼下,八路军挡着自己山里的路,汉奸特务挡着自己城里的路,这一来二去,山寨和酒楼那边,岂不是断了线? 刘五妹找来师爷商议对策,可是历经了与八路军的那场交锋之后,师爷的锐气也磨灭了许多,他甚至主张暂时蜗居几个月,待将八路军的风头避过去之后,再图发展。 女匪首断然否决了师爷的主张。她怎么可能在无聊的黑石崖熬上几个月?!何况还有那个不省心的表妹小菊在身边闹腾。她蛮不讲理地要师爷拿出应对策略来,总之她刘五妹不能在这个山沟里憋闷死! 无奈之下,师爷只好派出了小股人马,向北、向南搜索出山的新通道。由于关门山东麓毗连连绵的太行山脉,那里除了有少数贫穷的原住山民,根本无利可图,再加上与文城的方向南辕北辙,所以不在出山计划之列。但关门山北麓尽为高大陡峭的悬崖,搜了多日,根本找不到合适的出口,倒是将两个喽啰摔成了一死一重伤。所以,向南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黑石崖山寨派出了一支三十人的队伍,沿着小路向南麓进发。几个粗通那一带地理的喽啰们表示,南麓也有相当一部分被太行山余脉包裹着,能不能出得山进入平原,只好碰碰运气了。 自从黑石崖有匪帮开始,他们的出山劫掠之路就一直是走西麓的两个山口,几十年一成不变——西麓外面的平原,村庄星罗棋布,近几年又搞出了一条同蒲铁路,铁轨沿线城镇边缘的聚居地,颇适合打家劫舍。所以,匪帮也从来没有过向另外三个方向出山的意念,当然也就对那三个方向的地缘极为陌生。 这次,这支三十人的队伍,就步履维艰地开始了向南的探险之旅。结果,他们在行进途中,与刚刚被日本人击溃、撤入关门山又迷了路的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不期而遇! 这时已经是7连进入深山的当天下午,指战员们从早晨开始便失去了主力的行军路线,走上了另外一条山路,与二营主力渐行渐远。 7连长魏鑫从一开始就下令朝北边走,但是一旦进入了峰谷跌宕的深山,路径就不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他们看准的方向,往往没有可供前行的路径,一旦沿着勉强走得通的地势开始绕行,绕上一段时间后,就又迷失了方向。 终于,魏鑫感到不能再这么盲目走下去了,天色一旦转暗,他们面对的就是一座巨大的迷宫,纵使转到下一个天亮,恐怕仍然转不出去! 7连长下令原地休息,并选择了一块相对背风的沟谷扎营。他想:既然追不上主力,就当是进山来打游击的,先找个好的落脚点,从长计议。总不能累死饿死在这片陌生的山林里。 魏鑫在陕西老家,既是武学世家,也是猎户出身。在山里转悠的这段时间,他已经凭着猎户的视角和嗅觉,发现了有野兔、野猪、石鸡甚至狼獾的出没痕迹。扎好营地,在附近找到了冰冻的水源,魏鑫组织一批战士捡拾草木生火,另一批战士依托沟谷的两边岩壁,砍伐折断树木,搭建简易的棚舍,准备过夜。随即,他就亲自带着有狩猎经验的几个人,开始到附近猎捕野物。 有狩猎经验的7连长,却没有料到,他们首先碰到的并不是山内的野物,而是山内的土匪。 那正是前往南麓寻找出山口的黑石崖匪帮,走在前头的几个土匪,突然发现了二十几米开外的八路军。这几名土匪多是参加了上次对八路军的交火之战的,对八路军的军装记忆犹新,此刻突然看到几个端着步枪的八路,顿时惊叫了一声,拔腿就跑,同时就开始胡乱开火! 这几名土匪,近来一直被大当家的以及师爷训导:要严防八路军前来寻仇。所以潜意识里一看到八路军战士,便首先萌生出对方是来搜寻攻击他们的念头。他们哪里知道,这时遇到的八路,根本不是上次与他们激烈对战的那支队伍了! 枪声很快就响成一片,惊得已经回巢的大批倦鸟,扑啦啦地飞翔开来。 第210章 “肉票赎金” 这些土匪们手里的枪,都是猎枪和土制的火枪;在派他们出来寻路前,山寨的师爷留了个心眼,没有给他们带军用的制式枪支,防备的就是一旦与八路军遭遇,也好装成是猎户和山民。然而,对八路军心存忌惮的这些土匪,一看见魏鑫的队伍就乱了方寸,不分青红皂白地先开了火,随即掉头便跑。 7连长魏鑫毕竟对猎枪比较熟悉,看见这伙百姓服色的人用猎枪朝己方开火,当即命令身边的几个战士卧倒找隐蔽、不要急于还击。 徐旅二营8连曾经在关门山北山与匪帮交锋之事,营长冯长治生前只在营部与教导员等少数几个人说过,包括魏鑫、王双龙、夏连山等在内的连级指挥员并不知情。所以魏鑫第一时间并没有意识到这些人竟然是土匪。 “可能遇上打猎的老乡了。” 伏在一块巨石后面的7连长,对不远处的一棵大树下面的战士小声说道。 “不对头啊,连长,”那个战士却提出了自己的看法,他刚才走在最前面,险些被霰弹扫中:“这帮人明明看见我们穿的军装了,怎么还敢先开枪?” 一语惊醒,魏鑫顿时紧张起来:对啊,一般的猎户,哪有胆量主动挑衅军队? “连长,”伏在另一侧的一个战士压低嗓子喊到:“我听见刚才他们嚷嚷的话了,他们好像在喊——是八路,快撤!” 这一来,魏鑫愈加警惕了,并且他的脑子里瞬间掠过了“土匪”的念头。在西坪村驻扎时,他几度听村民说过。西坪村有不少村民都是原来在河口村居住的,后来因为河口村上方的关门山青龙口屡屡有土匪进出、烧杀淫掠,他们就弃了河口的房屋、跑到西坪来落户。 而即便西坪这样的大村落,也有过匪患。 莫非,今天碰到了黑石崖的土匪?! 虽然许多人都没亲身遭遇过,但黑石崖匪帮的名头在西坪村仍流传甚广。魏鑫不知道那个黑石崖在关门山的什么地方,不过听到不少村民讲得活灵活现的,也就有了比较深刻的记忆。 7连长小心地探头观察了一下那伙持猎枪者退走的路径,发现可以从其中的一侧包抄,于是立即命令一个战士回后队,调两个班、带上捷克式机关枪火速赶来。这里距离他们刚刚临时落脚的宿营地极近,魏鑫可不想在卧榻之侧受到不明武装的威胁。 两个班很快调上来了,魏鑫让一个班由刚才那几个战士引路,顺着对方逃走的方向跟上去,不必跟得过紧,但要鸣枪迫使对方暴露位置,他本人亲带另一个班,从侧背包抄过去。 这个战术非常奏效,跟踪的那个班没过多久就追上了逃逸者的踪影,几枝步枪朝天开始了射击。惊慌失措的土匪们一边跑、一边向后面的追兵胡乱放枪;猎枪、土枪独特的声音,为7连长带领的那个班清楚地指明了方位,他们发力疾走,加速从侧翼抄到了这伙人的前面,封住了其退路。 哒哒哒! 捷克式轻机关枪突然爆发的一个清脆的点射,险些将土匪们吓得尿裤子,还没等他们明白身后发生了什么事,那边就响起了喊话声: “都站住了,放下枪,我们是八路军!你们是干什么的?” 这些土匪本来怕的就是八路军,这一声喊,愈发让他们心惊胆寒,有个人嚷了声“跑”,顿时这二三十人轰地一下四散开去;许多人不管不顾地冒死钻进了两侧坡面险峻的乱林当中,当场就有人直溜溜地滚进了谷底,惨叫惊呼声不绝于耳。 守在机关枪旁边的魏鑫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个局面,他原本以为,截断了对方的退路后,在机关枪的威慑下、这伙人会乖乖地束手就擒。可是7连长哪里晓得,这些都是曾经与徐旅二营8连交过火的匪帮,听见“八路”两字恨不能身上生了一双翅膀飞走。一时间,魏鑫好不后悔——万一对方只是普通的山民猎户,自己这一围追堵截,岂不是违反群众政策、酿成了大祸! 负责追击的那个班此时已经掩杀了过来,十几条步枪的黑黝黝枪口,最终逼住了多名没来得及跑远的土匪,见势不妙,这些人麻利地扔了手中乱七八糟的枪,高举双手投降,有的甚至跪到了地上大叫饶命。 魏鑫大为不忍,一边高喊着让部下不要开枪,一边就从拦截阵地跳下,跑了过去。 然而,盘问之下有土匪惊惶地说漏了嘴,马上承认了自己是黑石崖匪帮的身份,发了恻隐之心的八路军连长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他们明知道来者是八路军、还要开火逃逸,原来竟然是为害一方的匪帮! 不过,魏鑫仍然不掌握黑石崖匪帮与二营8连的旧怨内情,他只是突发奇想:既然是匪帮,必然有经营已久的巢穴,说不定还粮弹充足,不如索性带人杀过去,如果能将那个巢穴夺过来、做为进山的落脚点,岂不是比在荒山野岭露宿打猎要强上百倍?! 7连长兴奋起来,当即开始审讯那个胆子最小的,拿枪吓唬了他一下,对方果然就竹筒倒豆子般地将黑石崖的方位、人力以及火力说了个清清楚楚。 但这却难住了魏鑫——乖乖!从前只听村民将黑石崖匪帮传得如何凶神恶煞,想不到这伙土匪竟然有一两百号人,还有机关枪,山寨更在紧要的关卡埋设了几门土炮!自己手头这一个连,如今仅剩下百人出头(另有一个排先行去追赶营部主力,目前还下落不明),两挺机关枪当中的那挺歪把子,子弹也已经寥寥无几。真要与地头蛇的匪帮争夺巢穴,恐怕没有几分胜算,搞不好还会进一步损兵折将。 他命令将这十几个土匪俘虏押回了宿营地,同时在营地四周都派出了明暗哨兵。然后,他喊来几个排长、班长召开了紧急的对策小会——如果要选择打,就得即刻让俘虏引路前往黑石崖,否则,逃走的匪徒一旦跑回巢穴报了信,八路军这边至少就会失去突袭的先机和主动。 “那个黑石崖,离咱们这还有多远?” 一个排长问。 “大概半天的路程,”魏鑫将刚才那个胆小匪徒的话简要复述了一遍,然后说:“路途远近不是关键,关键是我们有没有把握、能一举端了那个土匪窝?” 这些身经百战的排长、班长们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有吭气。 魏鑫当然明白其中的难度,更何况自己的队伍刚刚经历一场与日军的恶战,人困马乏,饥寒交迫。 “连长,硬攻怕是把握不大,我们能不能考虑和土匪们谈判?” 一个陕西出身的老班长闷声闷气地说着。他在陕北时,曾经参加过红军部队对当地一个小匪帮的进剿,因为匪巢地势险恶,进剿的红军两个多月一直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围困对峙,最后双方举行了谈判,红军答应对方一旦缴械投降,就可放其所有人回家归田务农,今后只要不再落草,一律既往不咎。 这个战例,不禁让八路军连长的眼睛亮了起来:妙啊,与其毫无把握地强攻黑石崖,还不如兵临对方的门前,然后谈判。估计土匪不大可能腾出巢穴让八路军享用,可是从他们那里要一批辎重来补充己方,还是非常现实——土匪实力再雄厚,总归要对官军正规军惧怕三分的,能不得罪尽量不得罪。 “我们手头还有这十多个俘虏过来的人质,不怕对方不给东西!”另一个班长在听了魏鑫的计划后,兴奋地说。 “妈的,这么一搞,我们堂堂八路军,倒像了绑肉票、要赎金的土匪了!”7 连长自嘲地骂了一句,顿时引得几个班排长们哄堂大笑起来。 “谁让他们土匪先招惹我们八路军的,这叫能请神、就得能送神!”有人边笑边煞有介事地辩解着。 “好!”魏鑫一挥习武的大手,下了决心:“就这么定了!休息一晚,明天向黑石崖出发!” 不出魏鑫的所料,逃走的土匪们,陆陆续续地跑回了黑石崖,向师爷禀报了这一突发情况。 女匪首刘五妹闻讯大惊失色:北边峡谷里面有八路军,怎么南边也遇到八路了?!这些正规军不在外面打日本人,难道都要跑到大山里来当山大王?! 师爷认真质问了逃回喽啰的细节:遭遇八路的地点,应该更靠近关门山西麓的另一个山口:大柏口,那么显然是西坪村驻扎的八路军进了山! 大当家的已经快要疯癫:这八路分明是要绝了黑石崖山寨的后路啊!难道自己和表妹真要在这深山老林里被活活困死?! 但是,这还只是刘五妹得知山南有了八路军的反应。仅仅一天之后,喽啰突然又报,黑石崖附近出现了八路军的大股人马,并且释放了被他们俘获的两个喽啰回来传口信! 女匪首顿时有了一种末日将临的恐惧和绝望。 她仍固执地以为,这是上次意外发生交火摩擦的八路军,循着蛛丝马迹、找上门来寻仇了! 三当家的黑驴,正在气急败坏地跑来跑去、布置人手固防,刘五妹无心约束他,而是即刻派人去找师爷——她得先和师爷拿定主意:八路军打上了门,是战是和是降?! 不料,师爷竟然急匆匆地先一步跑来了,他带来的消息是,两个被放回的喽啰证实,气势汹汹兵临山寨的这伙八路,与上次交恶的不是同一伙!他们也不是前来寻仇,而是要向山寨——“借粮”! 刘五妹险些一屁股跌坐到了地上,瞠目结舌地看着师爷:借粮?这黑话说得太地道了!向土匪借粮?我们和他们、究竟他妈的谁才是土匪?! 第211章 尴尬借粮 那两个被放回来的土匪喽啰,正是被八路军7连长魏鑫带人俘虏的十几个喽啰当中的两个,俘虏们奉魏鑫指令,先是带领着这支八路军一路前行,到达了黑石崖山寨的外围。随即,这两人就被放出,去向山寨大当家的通报。 刘五妹从这二人的嘴里,得知来犯的八路军有百十人,带着两挺轻机关枪,其余都是步枪。此时,女匪首才终于确认,这股张口就说出地道黑话“借粮”的八路军,应该不是此前与山寨打得不可开交的那一股,他们也不是前来替那一股的八路军寻仇,他们真的是来“借粮”! 与师爷面面相觑的刘五妹,一时间没了主意——从来都是土匪向山外的大户人家借粮,如今可倒好,八路军这群野蛮汉子,竟然跑到土匪的头上借起粮来了。土匪所谓的借粮,一向是心照不宣的有借无还,那么八路军呢?显然也不大可能借完了再还。 “大当家的,我已经告诉三当家的不要开火,先把篱笆扎结实了,看看动静再说。”师爷开口说道。 “把篱笆扎结实了”,也是一句土匪黑话,意思是稳固防守。 “奶奶的,八路军够黑的,张嘴就是二十石粮食,十挑猪肉和米面蔬菜——他们怎么不要酒!?”刘五妹恶狠狠地骂着。 “别抱怨了,是给还是不给,您得赶紧拿个大主意。” 刘五妹咬着嘴唇发作了:“我拿什么主意?你们一帮大老爷们,被人家欺负上门来打劫,还要我一个妇道人家拿主意?!” 师爷捻着自己稀疏的胡须,看着刘五妹,没有说话。 女匪首也自知这句牢骚话太过不讲理:摆明了自己是山寨大当家的,跟妇道不妇道的委实挨不上:“那、我们姑且拿一石粮食,一筐肉菜,送出去应付一下,如何?” 师爷顿了顿,然后点点头:“漫天要价,着地还钱,倒也不失为试探对方应手的一条下策。” “咋是下策?”刘五妹心虚地问。 师爷这当口还能朝着大当家的微微一笑:“八路军来者不善,既然只提借粮,开出的单子又不薄,显然肚皮是真的挨了饿。大当家的就给这么点,说不定他们会立刻翻脸。” 女匪首焦躁起来——她何尝不知道这点东西几乎属于打发要饭的,可是,八路军开出的单子也太大了,而且,如果此次开了口子,以后他们会不会动辄就来“借”,殊难预料。 都怪自己这帮不成器的喽啰!被八路活捉了不说,还要乖乖地把人家领到黑石崖山寨的门口,他妈的吃里扒外! “真要翻脸,按照耗子说的情况,咱们有没有把握顶得住?” 刘五妹所说的耗子,就是被俘后放回来报信的喽啰之一的绰号。 师爷此时才真正显出了忧心忡忡,他分析,这股八路的真实力量,或许并没有被耗子等被俘的喽啰完全掌握。倘若是这样,那么八路军很可能另有伏兵,摆在山门外的这一百多号人,只是其中的一股而已。为此不得不防。 看着师爷老气横秋、慢条斯理、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样子,女匪首气不打一处来,忽然她灵机一动,朝着对方说:“师爷,你有和这帮丘八打交道的经验,上次咱们和八路军火力对峙,最后就是你出面和他们谈判的。这次,我看还得麻烦你老出面,先和八路军的长官谈谈,看看能不能双方各让一步、不伤和气?” 对个这明显是把自己架到火上烤的主意,师爷倒也不急不恼,他眼珠滴溜溜转了几转,竟然痛快地答应了: “我一个老朽,手无缚鸡之力,谅他们八路不敢将我怎么样。若能凭三寸不烂之舌替山寨化解了凶相,将来九泉之下见了老当家的(作者注:即黑石崖原来的匪首、刘五妹的亡夫),也好有个交待。” 这么一来,刘五妹反倒不忍起来,她面有愧色地解释道:“师爷,我绝无推你以身犯险之意,我们不如还是从长计议。” 师爷则摇摇头,表示不必再纠结争论,就先照此办理。 7连长魏鑫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凭着自己手里扣着的这十二个土匪,那个女匪首必然会委曲求全、答应自己提出的条件。习武出身的魏鑫,当年没少与有些背景的人物打交道,知道这些拉帮结伙行走江湖的人,靠的全是一个“义”字。以刘五妹女流之辈能坐镇一方匪帮,想必要倚靠手下喽啰的忠心不二;如果她心疼粮草而不肯换取手下的自由和性命,只怕今后在交椅上坐不稳当。 所以,胸有成竹的八路军连长,把目前仅存的这一百多人全数拉到黑石崖山寨外,大刺刺地等待对方妥协就范。若真论战斗力,此时的徐旅二营7连余部,有四成人带伤,弹药也不是很充足,一旦土匪们选择硬碰硬,自己这边并没多大便宜占。但胆大心细的魏鑫,赌的就是女匪首不敢拿“肉票”的性命来冒险一战。 果然,对方从险峻的山寨口,派出了几个人,就包括刚才被放回去给女匪首送信的一个喽啰,他们声称:要与八路军谈一谈。 魏鑫内心微微一笑:对方心存忌惮,面对欺负上门的官军,主动选择了谈而不是打。这就好办多了。 在一处略微平展的空地上,关门山匪帮的师爷与八路军连长,开始了对话。 魏鑫光明磊落,一上来就表明本部刚刚在山外西坪村与日军重兵激战竟夜,失利后退入深山,暂时休养生息,以图日后再与日寇决一雌雄。 师爷这才搞懂,这股八路原来是被日本人赶进关门山的,怪不得放着好好的平原村落不住,跑到山寨来借粮。他想,尔等残兵败将、穷途末路,未必还剩多强的实力!有了这个底蕴,师爷的胆子就壮了起来,他开始愁眉苦脸地对八路军长官诉苦,说山寨人马好久不出山,粮草也很紧张,根本拿不出八路军要求的那么多,云云。 起初还注意聆听的魏鑫,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他意识到这个山寨师爷在耍滑头,如果制不住他,自己这趟肯定要白来。7连长不动声色地从身旁的通讯员那里要过了自己的铁索鞭,展开了在手里漫不经心地把玩。师爷禁不住吓了一跳,以为这个八路军长官要动手捆绑自己,待凝神打量了那铁索鞭,方明白此乃一件习武用的冷兵器。 “这位师爷,八路军是抗日队伍,我们在山外跟日本人血战,你们这帮土匪才能躲在山沟里享太平;如今我们跟你们提出借粮,竟敢推三阻四的。你这个小老头可别忘了,你们的钱粮,都是打劫平民百姓霸占来的,现在我代表国民政府军委会,勒令你们立即如数交粮!” 师爷心下当然不服:代表国民政府军委会?笑话!你们八路军原来也是对抗国民政府的匪军,否则怎会干出现在的绑票赎人的勾当?去年才投降了国民政府,摇身一变成了官军;这一转眼,竟然大言不惭地代表起国民政府来了! 但这番想法师爷当然不敢明说,他注意到,两挺轻机关枪正趴在不远的地上,几个应该是机枪手的士兵在煞有介事地擦拭——那无疑是在擦给他看。师爷没见过日本人的歪把子,但那挺油光光的捷克式,他则是心知肚明的。 “八路长官辛苦!请息怒,既然贵军刚刚经历血战,想必人困马乏,小老儿斗胆邀请魏长官还有其它的长官,先到敝寨小坐,敝寨备下酒水,向抗战英雄略表寸心!” 师爷故作殷勤地说出了来之前就想好的一条计谋。他的盘算是,如果八路军当官的肯进山寨,就可找机会一举拿下,再提出与他们交换“肉票”;如果对方不敢进山,也能侧面证明他们来犯力量并不强大。 魏鑫却呵呵大笑起来,他猛地扬起手中铁索鞭,干净利落地在空中抡出了一记脆响,险些将师爷吓了个跟头: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不过,我们八路军,向来讲究官兵平等,师爷既然要请吃饭,我就带上全连,一起进山去吃你们大当家的一顿!请带路!” 至此,师爷终于领教了这个八路军长官的厉害。 怎么办?全连一起进山,那还不得当场把山寨灭了!是继续周旋,还是赶紧找个借口脱身?正尴尬地犹豫间,山寨那边突然起了骚动,师爷回头一望,吃惊地发现,大当家的竟然亲自带着几个人,走出来了。 在一片片乌黑的枪口监视下的刘五妹,强自镇定地来到了师爷的身边,师爷不明就里,只好给她和八路军连长互做介绍。 魏鑫不曾料到,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刘五妹,竟然颇有几分姿色,看年纪也不算很大。一时间,很少与女人打交道的八路军连长,感到了几分不安和局促。 刘五妹是犹疑再三,终于下决心亲自出来与八路军谈判的。 女匪首固然很清楚师爷的角色不足以定江山,但更主要的,还是之前与八路军的那场恶斗,至今成为她的一大块心病。眼下,一方面八路占据了关门山的出山要道,断了黑石崖山寨的自由和财路;另一方面,上回明显是吃了亏的八路军,绝对不会善罢甘休,随时可能找上门来寻仇。与其提心吊胆地在这里混吃等死,不如趁着这股不期而遇的八路军“借粮”的机会,与对方开诚布公地摊牌:舍出一批粮草,换取对方的谅解与合作,今后双方在关门山内外划分界限,彼此井水不犯河水! 及至听师爷简短说了魏长官的这个连刚刚在山外与日军激战过,刘五妹更拿定了主意,这个挎枪佩刀的女匪首,竟然屈下身体向八路军连长微微一福: “魏连长率部与日本人大战,实乃抗战英豪,小女子诚心诚意,邀请魏连长和贵军全部到山寨歇马。” 看着刘五妹屈身作福,魏鑫则大为窘迫起来。 捉了对方的人并逼迫其拿粮草来赎,这本身就有违道义,而对方的当家的,偏偏又是个如此讲礼数的女人!七尺男儿的八路军连长,这一刻颇感汗颜,一张国字脸,登时胀得通红。 第212章 兵匪兄妹 八路军连长魏鑫作为自幼随家族习武之人,未从军前,向来讲究不欺凌弱小、不与女斗等等,即使碰上习武同道,若对方是女流也通常耻于与之交手。他这次带领7连退入关门山,走投无路之下碰巧抓了黑石崖的土匪,就自然而然地想出了挟其人质逼其借粮的招数。但是,当黑石崖大当家的以一个女子面貌出现在魏鑫面前时,却让这个勇猛善战的八路军指挥员顿时不自在起来—— 我堂堂一个国军正规军的连长,迫不得已来跟土匪搞人货交易、本身就已经很失身份了,现在对方出头的竟然还是一个看起来扭扭捏捏的年轻女人,这若传出去,叫我这脸面往哪搁! 魏鑫的这番心理波动,自然没有逃过老谋深算的黑石崖师爷的眼光,师爷意识到,自从大当家的到场一番表白后,这个人高马大、趾高气扬的八路军连长,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显出了几分局促甚至狼狈。 “魏长官,俺们大当家的久居山林,对江湖上的事务一向疏于打理,如果山寨的弟兄们得罪了贵军,还望魏长官看在大当家的乃是女流的面子上,高抬贵手!” 老到的师爷,貌似厚道诚恳地在一旁又挤兑了一下,这当然要让八路军连长越发不知所措了。 “呃、这个嘛,得罪的确是得罪了,不过,你们——”魏鑫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 女匪首刘五妹何尝没有从中看出端倪,但她确实是抱着化敌为友的初衷才亲自出面的,眼见八路军长官并非想象中的咄咄逼人,便赶紧给对方台阶下: “小女子是诚心诚意邀请魏长官和八路军弟兄们到山寨歇马,绝无异心,”一面说,一面从腰间拔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递给魏鑫:“出于尊敬抗日英雄,贵军进山寨后,黑石崖人马自我开始,所有人等的刀枪,一律暂时交由贵军代为保管。” 刘五妹的这一举动,不仅大大出乎了八路军连长的意料,也让正站在一旁看好戏的师爷脸上失色,师爷急忙向大当家的猛使眼色,希望能够制止她的这一冒险举动——八路军此番气势汹汹地前来,打着的旗号是借粮,但焉知其没有觊觎山寨之心?如果真把枪都交给他们,岂不是等于将整个山寨拱手奉送! 刘五妹有意不看师爷,只是双手托举着匣枪,递向八路军的连长。女匪首当然心知肚明此乃一招险棋,对方若礼尚往来,当然不会好意思收了她和手下的枪;但倘若对方顺水推舟、借势而上,只怕黑石崖山寨今天就要归了八路军了。 此时此刻,魏鑫已经不那么局促和狼狈,面前这个女匪首的这一示好举动,也让他收起了几分戒心。不过他想,7脸全体进山寨是万万不可的,一旦发生不测,连个回旋的余地都不会有。 “难得大当家的一片诚意,”魏鑫迅速拿定了主意,依照着江湖做派对刘五妹一拱手:“不过我们还有军务在身,不宜耽搁;这样,我这里有几十名轻重伤员,都是前天夜里与日本人激战时挂的彩,就请大当家的留他们在山寨养伤,伤好后,我再派人来接。” 刘五妹心下一喜,情知八路军并非为夺山寨而来,当即拱手还礼道:“魏长官吩咐,小女子自当照办,贵军的弟兄们为抗日受伤,我们替英雄尽些力,真是莫大荣幸!” 魏鑫沉吟一下,又说道:“至于粮草,还请大当家的量力而行,拨给我们一些,我当场打欠条给你,八路军言而有信,日后必当归还。” 刘五妹此时脸上已经笑成了一朵花,她一边将匣枪插回自己腰间,一边挥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魏长官,粮草我会如数奉上,但请务必到山寨一坐,让我和黑石崖的弟兄们尽尽地主之谊。” 魏鑫回头看了看自己的队伍,心想,事已至此,随这个女匪首进山寨看一看倒也无妨,眼下徐旅二营新败,正是用人之际,若能与黑石崖匪帮就此建立某种关系,日后也是一支可以倚重的力量。 他答应了刘五妹,然后集合自己的队伍下达命令,首先释放了黑石崖山寨的被俘土匪;随即清点轻重伤员,共计三十七名;魏鑫又拨出一个班的兵力,随这些轻重伤员一同进山寨;其余六十五名战士,留在原地,等待接受粮草后继续开拔。 八路军连长从女匪首的言行中,已料定对方不敢吞并自己,而他之所以敢于做出将轻重伤员留在黑石崖养伤的决定,也是基于江湖绿林上的规矩:对伤病者不得出手。 刘五妹吩咐山寨后厨大开宴席,除了款待已经进山的八路军,还将酒饭菜肴送到了留守在黑石崖寨门外面的指战员那里。 魏鑫的身边只随行了两名战士。在宴席上,刘五妹一再向八路军连长劝酒,本是海量的魏鑫,当然不肯多喝,只干了两碗酒就不再续饮。女匪首问起八路军在山外西坪村的战斗,魏鑫也不隐瞒,一五一十地讲述了经过。 陪宴的师爷听了八路军连长的讲述,心下不由得好生后悔——早知道这股八路军是被日本人打得丢盔卸甲、落荒而逃,就不该如此示弱;纵然不出击驱走他们,至少也是严守山寨与其对峙,总要强于一下子接受了这么多的伤兵!疗伤、供养外加再拨一批粮草相送,花销堪称巨大。八路军嘴上说打借条将来如数归还,但多半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大当家的显然不这么看,她不仅诚心诚意地答应了八路军连长的条件,而且一再强调,黑石崖要与八路军结成盟友,今后共进共退。渐渐地,师爷品出了刘五妹的心思,她这是要先下一个套,许以重利拴牢了这个魏鑫长官,然后再由他出面,化解上次黑石崖与另一股八路军的交恶。 “贵军与日本人一场恶战失利,多是吃了对方夜晚偷袭的先机,但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魏长官带人好好休养生息,日后再找这帮鬼子决一死战。”刘五妹不住地向魏鑫劝酒,一边就滔滔不绝地说着。 魏鑫趁机向女匪首打听“红星峡”的位置,说八路军徐旅二营在那里有驻军;刘五妹起初还有些发懵,但突然从师爷的一个眼神里,意识到这个魏鑫长官所说的“红星峡”,似乎就是上回山寨小头目铁手俘获八路军女兵的地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而且从这个八路军连长的话语中,可进一步证实,他目前仍然不知道黑石崖人马曾经与那里的八路军有过交火经历。 颇有心机的女匪首,先是表示没有听说过“红星峡”——这其实也是事实——但她可以派出山寨的向导,带领八路军前往寻找。随即,她话锋一转,与魏鑫谈起了武术;那根在山下被魏鑫把玩的铁索软鞭,就成了交谈的由头。说起习武,八路军连长自然如数家珍、眉飞色舞,而刘五妹自打被关门山前任匪首掳进山寨失了身、后来又坐上这头把交椅,期间也没少与习武之人打交道。两人谈得愈发入巷,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直至刘五妹问起魏鑫的年龄,然后突然在席间就起身,拱手说道: “小女子比魏长官小两岁,落草之后无亲无靠,今天与魏长官一见如故,如不嫌弃,小女子愿意拜魏长官为大哥,不知魏长官给不给小女子这个面子?” 魏鑫虽为革命军人,但毕竟是武学出身,参军前随家族人等一度闯荡江湖,对义气二字是十分看重的。此番,自己提兵打上黑石崖,对方不仅不对抗,反而接收了7连的伤兵养伤,并答应提供大批粮草给养。可以说,这个在关门山内外名头响亮的女匪首,给足了自己面子。想到这些,魏鑫便起身大方地作出回应: “既然大当家的如此看重魏某,那我就认了你这个妹妹!不过,我有言在先,你一旦认了我这个大哥,就等于黑石崖的人马与八路军有了关系。今后,山寨不得再打家劫舍、祸害百姓——如今国难当头,日本人占我河山,你们山寨兵强马壮,正是为国征战的好时机,希望大当家的能够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结成同盟,共同抗击日本人!” 刘五妹喜不自禁:“大哥在上,请受小妹三拜!”说着就当真离席,拜了下去。 魏鑫依足了江湖规矩,向刘五妹还礼。酒席上下,顿时一片喧腾。 刘五妹借机提出,要魏鑫将还留在黑石崖之下的队伍一并拉入山寨,进行休整。人困马乏的魏鑫虽然十分心动,但想到二营营部和主力尚不见踪影,营长重伤后生死不明,副营长吴子健主持的河口村夜战,至今也未得到消息。忧心忡忡之下,他仍然坚持立即开拔,寻找主力。 刘五妹见挽留不住,也就不再勉强,吃过酒宴,她亲自带魏鑫到山寨各处观望了一圈,并划定了给八路军伤兵的住处,又搬出了供山寨外面的八路军几天之用的干粮果蔬以及熟肉。魏鑫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一再强调,今日所有开销包括伤兵养伤的费用,均为八路军向黑石崖暂借,日后一定归还。还要刘五妹拿出纸笔来,立下字据。 女匪首这时就亲热地挽着魏鑫的一条手臂,说道: “大哥,这点开销,还立什么字据?就算是小妹给大哥、还有八路军的一份见面礼了。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不必这么生分。不过,小妹这里倒是有一件事,要请大哥帮忙说几句话!” 正笑得合不拢嘴的八路军连长,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没问题,要我帮着说什么话?” 刘五妹瞥了一眼一直逡巡在左右的师爷,将魏鑫的手臂挽得更紧了:“不瞒大哥,小妹手下的几个弟兄,前一阵子不小心得罪了贵军的一支队伍,结下了梁子,还望大哥以后见着那支队伍的长官,替小妹美言几句,我们化干戈为玉帛,可好?” 魏鑫吃了一惊,下意识地连声反问:“结下了多大的梁子?动武了没有?有没有伤亡?” 刘五妹将自己的脸孔扬起,近在咫尺地看着手臂弯里的新认大哥,字斟句酌地说:“两边都开了火,都有些伤亡。” 刚才还志得意满的八路军连长,一下子傻眼了。 第213章 匪巢里的交锋 女匪首刘五妹今天大摆的筵席,分布在黑石崖山寨的各处,而山寨头面人物与八路军连长魏鑫的这一桌,则摆在修缮得最体面的一间大堂里,大堂的外门上方悬挂有师爷亲笔题写的黑金匾额:聚义堂。 此刻,这聚义堂内的长条桌筵席上,却倏地一下变得安静,与刚才宾主间还惺惺相惜、互吐肺腑之言的场面,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伤亡了多少人?”率先打破了沉静的仍是魏鑫,一边说,一边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我问的是八路军那边?” 刘五妹感觉得到八路军连长的身体正变得僵硬,脸色和语气也变得冷峻严肃——她千方百计地设这个酒宴、拐弯抹角地认这个大哥,其实就是为了能够找到一个八路军内部的靠山,从而将上次与对方武力交恶的后果影响化解到最小。但眼见刚才还笑语晏晏的“大哥”已经俨然变了一个人,刘五妹不容魏鑫变卦发威,当即单腿跪倒在他的身前,两只纤纤素手抱住其一条手臂,仰目央求道: “大哥,都是小妹的错,没有管好手下人,冒犯了八路军虎威,请大哥一定给小妹做主,帮我解开这个梁子!” 她一口一个“大哥、小妹”,让本来已经要发作的魏鑫,咬着牙隐忍了半天,终于长叹一声,跌坐回了蒙着兽皮的太师椅上。 ——怪不得一个名震四方的女土匪、上赶着认我做大哥,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 魏鑫这时已经颇有了一股上当受骗的感觉,可是看着这个长着一张俏脸、半跪在地软语相告的刘五妹,八路军连长当真是束手无策了。 关键时刻,一旁的师爷开了腔: “魏长官请息怒,上次与贵军的交火误会,小老儿也不幸在场,我可以拿人头担保,我们大当家的确实一直在向贵军求和,并一再表示愿意赔偿贵军的一切损失。可是,贵军领军的长官,当时正在气头上,不答应我们的赔偿,坚决要消灭我们。所以,大当家的只好下令撤退。” 已知这个师爷老奸巨猾,魏鑫就不愿理睬他,而是伸手拉起了刘五妹,正色道:“你要还想让我这个大哥帮你,现在就给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讲清楚了,不得有任何隐瞒和说谎。” 女匪首见局势有缓,心中暗喜,故意只将身体半坐在椅子上斜对着魏鑫,摆出谦恭低顺的样子,从头讲了起来。她当然不肯说出在那场武力冲突里、自己一度想倚仗人多势众、聚歼八路军先头部队的动机。除此之外,那个叫铁手的喽啰头目怎么袭击绑架了八路军女兵、双方怎么对峙、怎么交火以及怎么谈判,她都老老实实地进行了叙述。 魏鑫静静地听完,又仔细询问了几处不明白的地方,逐渐厘清了头绪。从事发时间和地点来看,这个新认妹妹的手下触犯的,应该就是徐旅二营留守在关门山内红星峡的鲁大江第8连的队伍——自己正愁找不到红星峡的方位呢! 而在刘五妹的讲述里,貌似八路军在那一战中并没有太大的伤亡,但这只是匪帮方面的一面之词,事实真相究竟如何,还须向鲁大江查验后才可知晓。不管怎样,黑石崖收留了自己的伤兵并且提供给养,总算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现在若为此事翻脸,于情于理都显得说不过去。 “好,此事我记下了,”身为大哥的八路军连长打定了主意:“我要你记住,从今天开始,你和你的手下,不得再向八路军开一枪一炮,否则,你我这刚刚结下的兄妹之谊,就此一刀两断!” 刘五妹大喜过望,忙不迭地点头。 “还有,我不能光听你的一面之词,等我见了8连长的面,我会听他讲究竟是怎么回事。如果情况和后果真的如你所说,那我可以出面替你化解这场仇怨,当然,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为此也就不欠你的任何人情了。” 刘五妹明白,大哥这是要将刚才许诺的养伤、补给的欠账,一笔勾销。她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所以也立即没口子地答应了。 魏鑫随即提出,让刘五妹派上次那个惹祸的铁手,负责带路,他率部立即出发,前往红星峡。不料,女匪首尚未答应,坐在酒桌另一侧的三当家的:黑驴,却出声反对起来: “大当家的,不能派铁手给八路军带路!上次就是他绑了八路的女兵,你要是将铁手交给他们,只怕这个兄弟就没命再回来了。” 铁手恰恰是黑驴的手下,而黑驴在上次与八路军的那场交火中,厮杀得也是最凶狠最积极的,所以在今天开席之前,刘五妹特意将他安排在了远离八路军连长的位置上。不过,大当家的在酒筵进行过程中的一系列示弱于魏鑫的表现,黑驴都极为不满,心下十分恚怒;他曾经朝着师爷丢过几次眼神,但都被师爷同样无声地压制了。此刻听见魏鑫公然点名要带走铁手,终于忍无可忍地跳了出来。 从黑驴的面相上,有过闯荡江湖经验的八路军连长,已经看出了几分端倪,眼见这个一脸横肉的三当家的站出挑战,魏鑫胸中也不由得怒气顿生: “你既然是三当家的,难道不懂得山寨的上下规矩吗?” 刘五妹见势不妙,唯恐二人针尖对麦芒地掐起来,急忙抢过话头:“大哥不要理这个浑人!山寨一向是由我做主,铁手冒犯了贵军,当然要交由贵军发落。不过,还请大哥看在小妹的面子上,饶这家伙一条性命。” 魏鑫原本也没想就一定置那个铁手于死地,他的本意是,铁手既然能摸到红星峡的外围袭击绑走8连的女兵,那么他对那一带的方位地形显然非常熟悉,由他给自己的7连带路,自然再合适不过了。不过,经黑驴如此一叫嚣,魏鑫的脾气也上来了,他一双虎目同时看向刘五妹和黑驴,冷冷地答道: “饶不饶他性命,得看他究竟惹了多大的祸!等我带他见了8连长,自然会有定论。” 刘五妹心知这个铁手已经凶多吉少,但为了整个黑石崖山寨的安危,也只能丢卒保帅了——谁让这厮好色犯贱、去招惹八路军的女兵呢! 说走就走。魏鑫起身吩咐随行的战士,到山寨外面通知队伍集合。由于有了刚刚的这番不快,魏鑫之前对刘五妹的放心,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借口与留下养伤的官兵们告别,暗中又去叮嘱担负警卫伤员任务的那个班的班长:在黑石崖不得放松戒备,睡觉的时候也得睁一只眼,尤其要提防那个三当家的黑驴。 可是刚刚走出黑石崖山寨寨门,八路军连长就再次领略了黑驴的桀骜不驯——已经整装待发的徐旅二营7连,站在排头的土匪向导是另外一个喽啰,却并没有出现那个铁手的身影——刘五妹的一个手下心怀鬼胎地报告说:铁手不见了,三当家的正派人满山寨地寻找。 刘五妹尴尬地戳在那里,一张脸惶急地看着魏鑫,说不出话来。 魏鑫一声冷笑:倒是低估了那个看上去有勇无谋的黑驴了,竟然给老子玩起了瞒天过海、金蝉脱壳的把戏!但事情至此,再僵持下去意义已经不大。这笔账,以后会找机会清算。 “这个人,能保证找到红星峡附近吗?” 八路军连长指着新向导,问刘五妹。不等刘五妹发话,一旁的师爷先答道:“魏长官请放心,发现铁手不见了后,小老儿亲自挑了这个人出来,那天铁手斗胆绑架贵军的女兵,这个人也在场,所以一样认得路;不过他向来胆小怕事,绑女兵的时候,没有动手参与。” 魏鑫瞥了一眼土匪向导,对师爷毫不留情地讥讽道: “是你老糊涂了、还是你拿我当三岁小孩?他还向来胆小怕事?——胆小怕事的人,会进山当土匪?!” 师爷被呛得赧然无语。刘五妹急忙又拉住魏鑫的一条手臂,含笑半嗔地说:“大哥,你就给小妹留点面子嘛!你明知道这山寨里都是一群混账浑人,还和他们理论什么?小妹向你保证,日后一定好好调理他们,保证不再惹大哥生气!” 八路军连长一边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一边就盯着眼前这个新认妹妹想到:真难为她,一个年轻女子,是怎么在土匪窝里呼风唤雨坐头把交椅的呢!看来也不能太小瞧了这个小女子,想必有些过人的旁门左道。 魏鑫当下向刘五妹告辞,叮嘱她好生约束手下,在他没有回来接自己的伤兵之前,不得派一兵一卒出去惹是生非。刘五妹指天发誓地应承下了。 黑石崖离八路军所谓的红星峡,其实也就十里不足的路程,但沿途峰谷跌宕,跋涉起来颇不容易。那里在黑石崖的北偏西方位,常年有山鸡野兔甚至马鹿出没,所以上次铁手等几个想打野味的土匪,才逶迤辗转到了那一带。 找半天的光景,带路的这个土匪没费太大的周折,就逐渐摸到了红星峡的附近——徐旅二营8连留驻的红星峡,在人烟罕至的关门山里其实是个无名的峡谷,只有少数的狩猎猎户知晓地点。 魏鑫当初是随着二营主力一道进山、到达过红星峡的。后来又随着营部和主力重新出山、去关门山西麓的沿河村庄发展;所以脑海中对红星峡的地貌还留有印迹。此刻,从望远镜里虽然还看不到那个宽敞的峡谷,但7连连长意识到,他们这七十多人脚下所处的位置,已经与红星峡相距甚近。 “司号员,吹紧急集合号!” 魏鑫不想再跟着土匪向导深一脚浅一脚地费力探寻了,如此空谷之中,尖厉的军号声想必能传递到红星峡营地那里——“地头蛇”老鲁眼下正在做什么?营部和主力是不是已经先期到达了?我的战友们啊! 第214章 教导员狂怒 紧急集合号吹响了,凄厉的军号声,划破了山峦的宁静。此时已经是接近傍晚,一轮红彤彤的落日,正毫无热度地向关门山西部的峰谷迅速沉沦。魏鑫就站在司号员的身边,听着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相同的旋律。这旋律,一下子勾起了包括连长在内的所有7连人的回忆——就在几天前,这紧急集合号曾经突然响彻了西坪村正在激战的夜空,那是营长冯长治下达的撤退令;在号声里,二营6连和7连潮水般地开始从前沿防线退却,可最终,究竟有多少人没能退下来,至今仍是未知。 红星峡的人,在第一时间就听到了7连吹响的紧急集合号。 此刻,在这个由教导员早前亲自命名的大峡谷里,已经聚满了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各部——留守的8连,随营部退过来的6连、7连、新兵连的残部,甚至还有少量5连的人! 刘恕带领的二营主力,比魏鑫的7连主力,整整早到了红星峡一天的时间。 这其一是因为刘恕一直在力促队伍加速行进,中途甚至几乎没有歇息;其二也是因为西坪村的向导对关门山路径比较熟,他虽然不明白八路军所谓的红星峡具体在哪里,但是他根据对方曾经从那里行进到关门山西麓青龙口、河口村的路程描述,弄懂了八路军要去的地方:应该是临近关门山的正北一带,所以就带着这支庞大的队伍,一直向北边行进。 不同的是,魏鑫的7连在追赶二营主力时,却斜刺里走向了关门山正北偏东的方向,结果与位于那个方向的黑石崖的土匪,走了个碰头,接下来,他们又走进了黑石崖匪帮的老巢,耽搁了时间。 刘恕带领的二营主力,是直接被红星峡8连派出的巡逻小组发现的。当时,刚刚得知二营主力从西坪村败走的消息,8连长鲁大江奉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的命令,即刻派出五人一路的巡逻小组,分多路出红星峡朝着正南方向搜索,结果其中一个小组还没走出几里地,便迎面遇到了二营派出的包括向导在内的尖兵班。于是,二营主力几乎没费太大周折,就穿越了关门山的中线到达了红星峡。 当然,二营是抬着他们营长的遗体到达红星峡的。当天,没有会师的喜悦,没有劫后余生的庆祝,有的只是悲伤和哀痛。 而直到这一刻,教导员刘恕才知道,副营长吴子健率领的5连,此前已经先于营部主力与红星峡取得了联络! 据8连长鲁大江介绍,8连最初应吴子健副营长之命,由副连长带领两个排的兵力暂时移防河口村,但暂时移防的原因副营长当时并未说明(事后得知,是为了配合5连要前出到小榆树山执行任务);不料两天后的深夜,副营长吴子健再次派人来红星峡紧急报信,说河口村遭遇日伪军大举夜袭,战况危急,要8连在红星峡做好接应准备,并严防关门山黑石崖匪帮趁火打劫。 随即,不放心前沿战事的鲁大江,在当天天明时分又派出一个排前往河口村支援。但是其后,8连移防河口村的两个排以及后赶赴的一个排,全部被副营长派遣回了红星峡,称河口村战斗已经结束,日伪军突然收兵,关门山青龙口工事最终得以守住。但副营长同时通报,西坪村遭到敌军同样的夜袭,二营主力可能已经败走,不排除正撤往红星峡——吴子健要8连从红星峡驻地派出巡逻小组,前出搜索,做好接应二营主力回归红星峡的准备。 “教导员,多亏吴副营长想得周到,我们才及时迎接到了主力,不然我们还傻乎乎地窝在峡谷里等你们呢。”在8连的连部,鲁大江对刘恕如是说。 不料,这一句话却将教导员惹得火冒三丈,他愤怒地将头上的军帽摔在了用木板拼凑而成的桌子上: “周到个鬼!就是因为这个吴副营长违反军令,擅自行动,才酿成了这次惨败!营长牺牲了!还有那么多的优秀指战员也都牺牲了!好端端的革命根据地,被日本人占了!他要为此负严重的责任!” 鲁大江吓了一跳。虽然他已经从带兵临时移防河口村的8连副连长那里,得悉了吴子健副营长率5连出击小榆树山的消息,但他并不知道,这次行动其实是吴子健未请示营部而做出的单独部署。 “你,立刻派人前往河口村!”刘恕近在咫尺地指着鲁大江吼道:“通知吴副营长,放弃河口村,全体回撤至红星峡!此为八路军徐旅二营营部之最高作战命令,任何人胆敢违抗,将受到革命纪律之制裁!” 8连长几乎懵了,他看着眼睛冒火的教导员,一时间手足无措。倒是一旁的副连长小心翼翼地对刘恕说:“教导员,我带领8连的两个排,参加了河口村的夜战;我亲眼看到,天亮的时候,日伪军急匆匆地撤走了,河口村现在回到了5连的手里,虽然遭到了严重破坏,但村子还是属于我们的……” “你住口!”刘恕转头喝止住了8连副连长的话头:“你到现在还没有明白,这不是什么敌军的夜袭!这是散播在二营上下的无组织无纪律倾向、左倾冒险主义倾向造成的巨大失败!” 教导员的这番严厉定论,让8连的两个正副连长,顿时噤若寒蝉地都闭上了嘴。刘恕看看这两人,转而命令身边的营部通讯员:“你立即跑步通知8连唐指导员,到我这里来!” 他已经不信任在军事上对吴子健奉若神明的8连这两个连长和副连长了,于是将情况的严重性对8连指导员做了详尽阐述,要唐指导员立即带领一个班,前往河口村,送上教导员的亲笔信,命令吴子健以及5连全体,毫无条件地执行立即撤退到红星峡的命令! 吴子健竟然守住了青龙口的工事!——刘恕气恼地想着,那山口工事他看到过,不得不承认,打造得很隐蔽也很坚固;然而,现在不是一处一地的得失问题,这个闯出大祸的副营长,已经导致了徐旅二营在关门山外根据地的全面崩溃,一个小小的山口阵地守住守不住、没有了任何实质意义。 但令教导员更震惊和狂怒的事情很快又到来了,8连唐指导员从河口村返回,只带回了二十几名5连的伤员,副营长吴子健在看了教导员的亲笔信后,让唐指导员给教导员刘恕带口信,称河口村刚刚收复,需要立即重新构筑被敌人破坏殆尽的防御体系,以防敌军杀一个回马枪;另外,村内出逃的百姓也陆续返回,需要帮助和安抚,所以他不能执行教导员的带5连全体回撤的命令;待河口村以及青龙口工事修复后,他本人会亲赴红星峡,与教导员和全营的指挥员商讨二营接下来的军政大计。 听罢8连指导员捎回的这个口信,刘恕气得浑身哆嗦,他强压住自己才没有当着众人的面破口大骂——他真想破口大骂! 这个无法无天的吴子健!他是明知道营长牺牲了、他这个副营长现在名义上成了徐旅二营目前最高的军事主官,从而彻底不把自己这个教导员放在眼里了! “你,为什么不把吴副营长绑回来!?”刘恕恶狠狠地瞪着8连的指导员:“你难道没听见我说,如果谁胆敢违抗这道命令、将受到革命纪律之制裁吗?!” 唐指导员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怯生生地看着自己的顶头上级,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站不过,鲁大江还是暗暗为挨了训斥的自己的指导员抱屈:吴副营长眼下手里有一个5连,而唐指导员就带了一个班的人去宣示教导员的手谕,真要绑人,指不定谁绑谁! 就在这时,8连的一个排长疾速跑来报信,说设在最外围的哨兵报告,听到东南方向响起了我军的紧急集合号声。 6连长王双龙的第一反应便是:可能是掉队的7连来到了附近,而且遇到了麻烦! “命令司号员,立即同样吹紧急集合号进行回应,全连集合!”鲁大江想也未想就吩咐自己的副连长,8连在红星峡算是主人,接应战友是责无旁贷的。 “住口!”心情奇劣的刘恕对着鲁大江又是一声暴喝:“谁给你的权力吹号?情况不明,瞎吹什么号!全体战斗准备,要警惕是敌军尾随前来偷袭,不可暴露红星峡的位置!” 几个连长、指导员先是面面相觑,随即就做出了反应:教导员现在是这里的最高指挥员,必须服从他的命令。而且,教导员的考虑显然是缜密的,尽管日伪军冒用八路军军号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二营值此新败之际,小心谨慎无疑值得。 红星峡立即开始了紧急动员,除了营部和伤病员,6连和新兵连在峡谷内整装待命,熟悉地势的8连则全体顶到外围布防,同时由8连副连长亲自带一个排,向响起号声的方位隐蔽前出,迅速摸清情况。 号声在峰峦里持续回荡着,天色则在号声里越来越暗。 当8连副连长带人急不可耐又小心翼翼地终于摸到号声响起的方位时,一轮红日已经彻底沉入了谷底,借助着苍茫的暮色,副连长总算看清了那一大群穿着同样军装的人们。 印证了6连长刚才的判断是准确的,果然是7连长魏鑫带领的7连主力,只不过,来者并没有遇到麻烦。只是在吹号联络战友。 他们会师了。 第215章 旧怨新仇 吴子健目光呆滞地伫立在河口村村头外面的青龙河畔,内心一阵阵地痛苦抽搐。冰封的、覆盖着残雪的青龙河河面,不时席卷过一股又一股朔风,将穿着棉大衣的二营副营长吹得寒冷彻骨。 他脚下伫立的地方,到处都是步枪和捷克式轻机关枪的弹壳——日伪军实施夜袭的那天,就在这里曾经发生了一场激战,二营5连的一股兵力隔河与对岸的日军重机枪阵地展开了对射。 如今一切都结束了,留给吴子健的是重大的人员伤亡、以及满目疮痍的河口村。而就在刚才,突然从红星峡赶来的8连指导员,带来了营主力败走西坪村、营长冯长治壮烈牺牲的噩耗。 吴子健的内心陷入了崩溃。 营长,老冯,竟然就这么突然地走了! 上次自己带着新晋敌工队长肖俊平、新成立的炮兵班以及装备,到西坪村营部汇报,与包括营长、教导员在内的人大吵了一架。吴子健还能记得自己拂袖而去时,营长尴尬地追出来安抚劝慰的场面,想不到,那竟然是和老战友的最后谋面。 泪水再也隐忍不住,开始在副营长的脸孔上汹涌奔流,这个刚强的汉子此刻像个孩子一般无助地哭泣着,为了这场惨败,为了永远不会再谋面的亲密战友。 抗战的确是残酷的,敌人的强大和狡猾,超出了林师徐旅二营的承受能力,这是一场注定不能取胜的鏖战,两处根据地所付出的代价,已经无法用沉重来形容。 抬头望向关门山的山口青龙口,吴子健看到那里正在抢修被日军炮火打坏了的重机枪工事,而身后的河口村的重建,则是差不多要在大片废墟上进行了。刚刚获得的情报,也证实了营主力在西坪村的失利与撤退——这里的战斗结束后,吴子健曾经让肖俊平派出了敌工队员前往西坪村打探。 肖俊平已经检讨了情报工作的不力,敌工队的副队长陈栓柱仍然没有下落。晋军情报参谋出身的肖俊平,针对这场敌军同时发动的两处夜袭,做出了推断,他认为,5连早期在河口村伏击流窜过来的伪蒙军骑兵、以及潜出到丰店南城外袭击日军,都引起了敌人对根据地的注意,因此有目的地部署了这场夜袭作战。 吴子健对这个推断表示了默许。但他随即就意识到,这无疑会成为刘恕重新向他发难的理由——教导员一直对他主动出击日军的主张,持有强烈的成见和深深的忧虑。 果然,刚刚8连的唐指导员从红星峡急匆匆地赶来了;吴子健读罢率营主力撤退到那里的教导员的亲笔信,良久没有言语。从教导员这封信的字里行间,二营副营长隐隐感受到了山雨欲来的味道。他没有当场答复,因为他被对方带来的营长牺牲的噩耗瞬间击垮了,近乎踉踉跄跄地一个人走出村头,站到了冰冷的青龙河岸边。出门的那一刻,他听见了5连长李天林的大放悲声。 悲伤好不容易熬过去了。现在,需要冷静,需要反思,需要谋划。 可是,他不能去红星峡,更不能如教导员命令的那样,率领5连放弃河口村和青龙口、撤往红星峡。 吴子健至今仍在庆幸敌军的疯狂进攻会在最后关头戛然而止——青龙口工事里的两挺九二式重机枪的弹夹一旦打光,他根本无法凭借轻武器守住防线。果真那样的话,也就不需要教导员来信督促了,他和5连会比营主力更早地收缩进深山。 二营副营长事后判断,可能是丰店方向出现了新情况,迫使日伪军不得不放弃进攻、功亏一篑。敌工队现在正有人赴丰店一带侦察,相信会有结果来解释。而先一步从西坪村返回的敌工队员,则报告那里的敌军同样已经撤走,不同的是,据村民反映,日本兵在夺占了村庄后,曾经进一步追击八路军进入村后的关门山山口:大柏口。 也就是说,二营的主力在西坪村遭到的是完败。 但吴子健对自己守住了最后的一道防线,却无任何欣慰的感受——他宁愿自己也被赶进了深山、以此来换取老战友营长的性命。 宣泄完了悲恸,吴子健从灰暗的心情里挣扎着爬了出来。走回凄惨狼藉的河口村,他对8连指导员口头表达了自己的想法,让对方带回红星峡复命。他当然知道这肯定会进一步激化自己与教导员刘恕之间的矛盾,但鏖战过后、百废待举,目前还不是坐到一起争吵孰是孰非的时候。 尤其是,河口村和青龙口防线坚决不能放弃:这是经历了惨烈的搏杀后才守住的,战友们的鲜血不能付之东流。吴子健甚至有些埋怨,营主力为什么不能在退入西坪村背后的大柏口时、多支撑一段时间呢?如果那样,他们就会发现进攻的敌人很快撤走了,那么他们就不必放弃了西坪村根据地、千辛万苦地抬着营长的遗体跋涉到红星峡。 敌工队员的报告提到,日军对西坪村的烧杀淫掠尽管时间不长,但却十分残忍和凶暴。想必,营主力的殊死抵抗,也让敌人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他们转过头来对无辜的百姓实施报复,就是必然的了。 这已经不是一个两个的血仇,将来,必定要让敌人用血来偿还! 对于吴子健的抗命不尊,教导员刘恕既出离愤怒,又无可奈何。他犹豫着,要不要自己亲自前往河口村,将5连以及吴子健一起强拉回来! 但7连长魏鑫带人的意外回归,暂时打断了教导员的计划。并且,这个魏鑫的报告,则让刘恕同样吃惊和震怒: “你竟然将那么多的轻重伤员,留在了土匪窝!你竟然和女土匪头子,认了兄妹!?” 教导员难以置信的一连串质问,让风尘仆仆的7连长大为局促不安。 “他们投降了吗?同意接受八路军的改编和指挥了吗?”刘恕继续严厉地追问。 “投降和改编……还谈不上,我只是要求他们,今后不得再向八路军开一枪一炮……”魏鑫唯唯诺诺地回答。 刘恕气得拍起了桌子:身为共产党员、革命军人,八路军连级指挥员,居然目无组织纪律到了如此荒唐的地步! 鲁大江则小心翼翼地讲述了上次与黑石崖匪帮交战的经过。当得知那一仗打得非常激烈、且二营8连竟然付出了阵亡五人负伤十余人的代价时,魏鑫不禁当场惊呆了——刘五妹这个狡猾女子,到底还是蒙蔽了他这个“大哥”! “老魏啊,你被你这个土匪妹妹给骗了,”8连长痛心疾首地摇着头:“那帮土匪当时的架势绝对不是什么被迫自保,而是摆明了要把我们围而歼之,要不是崔副连长及时带援兵赶到,我这条命怕是就扔在那个山沟里了!” “你们连的那个娟子被绑走后,有没有被那帮土匪侮辱了?”刘恕突然跳跃性地问起了鲁大江。娟子,就是8连的女卫生兵,刘恕认得她。 在场的众人都一愣,随即明白了教导员的意思。鲁大江忙不迭地摆手说道:“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们一出事,红星峡这边就听到枪声了,我立即带人追了上去,土匪当时只顾着绑着娟子逃跑,没过多久就被我们追上去缠住了。” 刘恕这时才为自己冒出这么一个唐突的问题感到了后悔,但与此同时,他的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张绣的身影:她在西坪村的遇袭之夜,同样一度被俘,不同的是,当时抓住张绣的是更残暴好色的日本兵,她会不会被那群日本兵侮辱了?这个问题,几天来一直时不时地跳出来困扰着刘恕。 “魏连长,你先安排你的战士们休息,明天,你和鲁连长带队,7连和8连各出一部分兵力,立即赶往黑石崖土匪窝,接回我们的伤员;如果土匪们负隅顽抗,你们就发动攻击,一举荡平匪巢!” 7连长和8连长彼此对视了一眼,都没有第一时间接受命令。刘恕的眼睛禁不住又瞪了起来,他对着魏鑫嚷道:“怎么,让你出兵扫除土匪,你还在惦记着那个当土匪头子的妹妹?!” 魏鑫急忙表态:“教导员,我绝没有那个意思。说到妹妹,那也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要不是看她收留了我们的伤兵、并提供了我们急需的给养,我才不会答应认她做什么妹妹的!” 刘恕凝视着对方的眼睛:“你说的是真心话?那如果这个女土匪拒绝放人和投降,你会坚定不移地实施攻击吗?” 果然,7连长的态度犹疑起来,教导员则发出了一声冷笑。 “教导员,你听我解释,我并非不忍心出手,而是在考虑我们尽量和平解决此事。黑石崖山寨我这次一直深入到各个角落,我得说那里打造得非常严密,易守难攻,如果真要动武,胜负很难预料,就是打下来了,恐怕我军也要付出重大伤亡。” 鲁大江在一旁频频点头:“是的,教导员,我跟这帮土匪上次交手,能感到他们有一定的战斗力,而且兔崽子还有不止一挺的机关枪。按老魏的说法,在黑石崖匪巢里还装备有土火炮。按说,这些在正规军眼里并不足为患,可是我们刚刚遭到败仗,需要休养生息,还得提防日军追进山里继续围剿我们。所以,对土匪,我也主张尽量和平解决。” 刘恕冷冷地打量着面前的这两个7连、8连的连长,随即又去看6连长王双龙:“王连长,你的意思呢?也被一帮土匪吓破了胆?” 王双龙暗暗吃了一惊,教导员的话语含义,分明还是要主张武力清除匪患,然而就徐旅二营目前的情况和处境,再与地头蛇匪帮开启战端,委实不大明智。 刘恕突然抬高了声音:“什么战斗力、机关枪、土火炮的!土匪就是土匪,一盘散沙、乌合之众而已!堂堂的八路军主力营,会怕了他们?我们怎么能将自己的战友丢在土匪窝里不管不顾?何况这群土匪之前已经欠下了我们的血债!——我的命令不变,明天,立即发兵黑石崖,旧怨新仇,一起清算!” 第216章 英雄泪 在营长冯长治阵亡前,二营的几个连长很少在军事行动上直接被教导员发号施令,更何况是这个显得有些不合常理的发令。但是眼下营长牺牲了,副营长又不在红星峡,教导员的命令无疑就是终极命令!王双龙、魏鑫和鲁大江,互相望了几眼,随即纷纷立正举手敬礼,喊了一声: “是!” 自从二营主力拉出红星峡之后,鲁大江就带领8连在这个宽阔的峡谷里开始了大兴土木,尽管天寒地冻、开工艰难,但在此刻二营主力被迫收缩回来之际,红星峡的驻扎条件已经得到了大幅改善。除了原有的帐篷,由各种石材和木头新搭建的简易营房,排满了半个峡谷。 二营营部的一个陈干事,参加苏区红军前曾经在上海攻读土木工程设计,后来去了延安并加入陕北红军——此次8连留守红星峡,教导员刘恕就让他一起留下了,以便指导8连指战员们建设山内这个根据地。现在看来,这是一招好棋,在陈干事的主持之下,红星峡的营房、工事布局非常合理,所有回到这里的二营官兵,无不啧啧称奇、交口赞誉。 刘恕选择了一处比较背风的宽大房屋,作为新的营部。教导员已经做好了由自己兼任二营营长的心理准备:副营长吴子健接下来必须接受党纪军纪的处分,纵然不撤职,至少也要降级使用。而纵观目前整个徐旅二营,除了自己,再无合适人选能够接任营长这一最高军事主官了。 忽然,刘恕意识到,张绣已经许久没在自己的视线里出现,新的营部需要布置;另外有些涉及二营党小组会议的内容,也需要向她提前吹吹风。可这个妮子跑到哪里去了?! 教导员命令身边的人去找张绣,让她速回营部开始工作。当然,刘恕仍在酝酿着找一个机会,在只有他和张绣两个人在场的时候,再进一步问问她被鬼子俘虏的详细过程。刘恕暗暗希冀,那晚在西坪村村公所,俘虏张绣的日本兵没有染指她的身体。 张绣此刻正在红星峡里忙乱地奔走。一方面,她帮着营部的卫生班,处置轻重伤员;另一方面,她还在各连之间征集伤亡数字。其中后面这项,是营长冯长治还在生前的时候、每逢重大战斗之后必然交给她这个营部文书的统计工作。 当刘恕派出的通讯员,终于在偌大的峡谷内找到了忙得不可开交的张绣,她已经收集全了各连包括营部直属单位统计出来的数字,得知教导员在急三火四地找自己,张绣便直奔了刚刚确立地点的新营部。 看着张绣手里统计上来的数字,刘恕的心再度无可抑制地愤懑起来。 整个二营不算目前仍滞留在河口村的5连和营属敌工队、重机枪班,以及下落不明的骑兵连,此次西坪村之战的战损如下: ——人员方面,营连级指挥员阵亡三人:营长一人,6连指导员一人,7连副连长一人;班排级军官阵亡十七人。 ——6连战士阵亡以及失踪一百三十八人,伤四十五人;7连战士阵亡以及失踪七十七人,另有四十九人留在了黑石崖匪巢(含伤兵三十七人);新兵连阵亡以及失踪一百八十二人(估计主要为开小差),伤四人;营属炮兵班伤三人;卫生班阵亡一人,伤一人;营部阵亡五人,伤两人。此外,由于原本留守红星峡的8连有两个排被吴副营长擅自调动移防至河口村,也被动地参加了河口村的反夜袭战斗,结果阵亡二十九人,伤二十人。 ——装备方面,武器损失较小,幸存官兵均保有了自己的枪械以及弹药——由此也可看出,徐旅二营是林师一支素质过硬的劲旅——7连损失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一挺;但马匹车辆损失严重,另有大批辎重物资被迫遗弃。 ——截至当前,二营在红星峡的完好兵力,6连五十七人,7连一百一十四人,8连一百八十六人,新兵连五十一人,炮兵班十九人。 教导员瘫坐在一张长条凳子上,失神地盯着粗木桌子上的这份战损清单,欲哭无泪。 疲惫的张绣,看着精神委顿的教导员,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这个漂亮的女兵,其实心里还在记挂着河口村,记挂着那里的肖俊平。下午时分,她已经从8连唐指导员的嘴里,得悉5连的战损也很严重,支援他们的骑兵连更是没有了下落;但显然副营长吴子健和5连长李天林还都无恙,无恙的也包括敌工队长肖俊平——谢天谢地! 张绣不敢过多地向8连指导员打听肖俊平的状况,唯恐被他看出端倪。不过,指导员倒是主动提及了肖队长,说他正四处派出敌工队员,刺探日伪军的下一步动向,同时寻找夏连山的骑兵连。 砰! 正满脑子念及肖俊平的张绣,被教导员突然猛拍桌子的举动吓了一跳,只见刘恕站起来,用手指戳着那份战损清单,怒不可遏地对张绣嚷道: “你看见了?看见了!这就是他吴子健一意孤行、个人英雄主义、左倾冒险主义行动,给我们带来的灭顶之灾!” 张绣一颗心怦怦乱跳,她完全没有想到,徐旅二营的这次大败亏输,会是副营长吴子健的责任错误,于是怯生生地问: “教导员,吴副营长做了什么了?是与鬼子袭击我们有关吗?” 刘恕不理睬张绣的问题,继续宣泄着:“好端端的根据地,好端端的战地总动委会,好端端的新兵连,好端端的二营,好端端的营长,就这么全都毁了、全都垮了!他吴子健,必须为此承担一切责任……” 张绣注意到,说到最后,教导员的眼睛里已经有了泪光,声音也开始哽咽。慌了手脚的女兵急忙开始在屋子里寻找教导员的毛巾,但显然还未布置完毕的营部里,所有的东西都凌乱得很。张绣只好从随身背着的挎包中拿出了自己的毛巾,递给已经重新颓然坐到长条凳上的刘恕: “教导员,您别难过,二营还有这么多的革命战友,咱们不会垮的。早晚有一天,咱们还能恢复山外的根据地。” 刘恕下意识地接过毛巾,并没有去揩拭自己眼角的泪水,而是沉重地缓缓摇着头,喃喃地说:难,太难了。 张绣顿时没了下文,只好默默地注视着昏暗马灯下的教导员。 蓦地,刘恕注意到了自己手里拿着的是张绣的毛巾,他看看毛巾,将其放到自己的鼻子下面嗅了嗅,又看了看张绣。这个动作让漂亮的女兵心头不由得一紧,她无法确定教导员的这一举动是无心还是有意,只是朦朦胧胧地觉得,这里面似乎有些不妥。 “教导员,您早些休息,我回自己的营房了。”张绣一边说,一边就同样拿眼睛去看那毛巾,但刘恕只是朝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去,早些休息。并没有要将毛巾递还给她的意思。 女兵张绣心慌意乱地快步闪出了营部的大门。 6连7连8连的三个连长,从营部里走出来时,都不约而同地感到了忧心忡忡;但是,在已经黑透了的天色里,三个身经百战的连长都没有说话。8连长鲁大江是“东道主”,他得赶紧去为刚刚到来的7连人马安排营房。最终,还是6连长王双龙忍不住先开了口,他略带迟疑地问另外二人:安置妥当后能不能找个地方一起唠唠。 魏鑫心有灵犀地点点头:“老鲁,这里你当家,一会忙活完了,你来找个地方?” 鲁大江看看四周,轻声说道:“别声张,一会我派人分头去请你们。” 一个多小时后,徐旅二营的三个连长,悄悄地聚集在了红星峡最靠近北端的一栋四面漏风的小木屋里。 小木屋其实是一个仓房,里面堆放了一些木工工具,都是破损的,有待日后修理。鲁大江只喊了一个年轻的战士一同过来,帮着用残败的苫布将小木屋漏风的地方遮挡起来,吊起了一盏马灯,并在屋子中央点燃了一个硕大的炭火盆。待另外两个连长各自找到低矮的木头墩子坐定,鲁大江从身上背着的军用书包里,变戏法般地摸出了一瓶白酒,三个搪瓷缸子,以及一听牛肉罐头,摆到了地上。 若在以往,分别了一段日子的老战友见面,这种喝酒聚会往往是欢乐的喧嚣的,但此时此刻,正值徐旅二营遭受打击,营长以及一大批指战员牺牲,根据地丢失,失败的阴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所以,三个连长都很郁闷,无声地围坐下来。鲁大江用牙咬开了白酒(是山西有名的汾酒)瓶盖,咕咚咕咚地向三个搪瓷缸子里倾倒,魏鑫则取出随身携带的短刀,豁开了铁质的牛肉罐头盒子。 他们两个拿眼睛去看王双龙——徐旅二营的规矩,虽然同为连长级别,但序列排在前面的是主力连,连长的权威依次比后面的大,此刻5连长李天林不在,6连长王双龙就成了老大。 王双龙微微地叹口气,从地上拿起了一个搪瓷缸子,说了一句:“先敬咱们的营长,还有几百名牺牲的兄弟——” 三个搪瓷缸子轻轻地触碰了一下,三个连长齐齐地仰头喝干了缸子里的酒,放下缸子时,鲁大江的眼泪率先流了出来,他用棉袄的袖子去擦拭,但不擦还罢,一擦,泪水越发变得汹涌,继而难以抑制地哭出了声音。 魏鑫无声地拍了拍8连长的肩膀,眼圈也变红了。 “这个仇、这笔账,咱二营必须找小鬼子清算。”王双龙低垂着头继续说,但从其闷闷的声音里,也能听出悲愤的情绪:“不过,眼下最要紧的还不是这个——刚才教导员布置的、让咱们明天出兵黑石崖匪巢,你们两个怎么看?” 第217章 密谋 6连长王双龙的这一句发问,顿时触动了魏鑫和鲁大江的心事。在关于出兵黑石崖匪巢的问题上,7连长和8连长当着教导员的面,已经表明了态度,然而刘恕的态度却更为强硬,这当然要让包括王双龙在内的几个连级指挥员们感到为难和担忧。 魏鑫将罐头里面的牛肉,用短刀剜出两块,递给王双龙和鲁大江,就不无尴尬地解释说,要不是兵败河口村后处境险恶,自己绝对不会主动去敲土匪的竹杠,纵然不巧碰到了黑石崖的喽啰、将其打散就是了。然而,当时负责断后的7连,伤兵众多、粮草枯竭,又迷了路与营主力失散;恰在这个时候,黑石崖的土匪喽啰偏偏送到了眼前,不由他不动念头。 鲁大江擤了擤鼻涕,忿忿地说:“老魏,你干得好;这帮土匪,上次让老子的人吃了亏,害得我和指导员被吴副营长、李天林一顿臭损;我正算计着什么时候报这一箭之仇呢。你到黑石崖这么一闹,也算是给8连出了口恶气。” 王双龙则意味深长地看着魏鑫,问道:“你真有把握、没被你那个义妹给骗了?你的人留在土匪窝里养伤,真能确保平安无事?” 魏鑫现在最怕别人提及他给女匪首刘五妹做了大哥的事情,看到6连长的眼睛里闪烁着狡黠的光芒,一颗心瞬间先虚了,多少有些结巴地回答:“什么义妹,不过是逢场作戏……我的人留在黑石崖嘛,我觉得……还是安全的。” “你敢打保票?”王双龙追问着,神色则变得严肃起来。 魏鑫犹豫了片刻,然后用力点点头:“刘五妹那里,我有把握,这个女子不简单,她能在男人堆里混为大当家的,想必不是靠的坑蒙拐骗;江湖匪帮最看重一个义字,她当着那么多的手下亲口向我做了保证,如果胆敢食言,只怕她的手下都不会饶了她。” 另外两个连长聆听着魏鑫的分析,都觉得有道理。 “不过,刘五妹手下有个三当家的,看上去可不像什么省油的灯,”魏鑫说到这里,忽然一指鲁大江:“对了,他的一个小头目名叫铁手,据说就是这个铁手上次抓了你们8连女卫生员;我这次本来想把他带来,但是却被那个三当家的提前给藏起来了。” “三当家的?那无关紧要,山寨的大事,应该还是你那个妹妹说了算的;我们——” 王双龙一句话尚未说完,鲁大江突然插了一句:“那他们的二当家的是什么态度?” 魏鑫禁不住一愣,这时他才想起,在黑石崖山寨的筵席上,还真的没有见过匪巢的二当家的:“对啊,有大当家的和三当家的、就应该有二当家的啊?” 王双龙打断两人关于这个话题的延续,他将那块罐头牛肉送进嘴里,边嚼边说: “既然老魏对黑石崖女老大的处事有把握,那我建议,明天教导员再召集咱们开会、布置出兵的时候,咱们三个就联合提出,暂缓行动!” 直到这一刻,魏鑫和鲁大江才明白了6连长的真实用意。但他们也同时对这个提议感到了不安——自从一路败回了红星峡,教导员的脾气就明显变坏了,对身边的人和看到的事,动辄就是一顿厉声喝斥。按说,打了败仗,丢了根据地,甚至牺牲了营长在内的大批战友,大家的心情都不好受,可是教导员的脾气显然不单单是冲着这些。 “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又挨教导员的训?”鲁大江小心翼翼地问,同时看了一眼魏鑫,似乎希望7连长能表达与他同样的顾虑。 但王双龙果决地一挥手,表示眼下不能顾及个人的感受了!二营摆在红星峡里的这几个残连,除去伤员,剩下能作战的加在一起不足五百人,而且多半人困马乏;炮兵班的炮弹全都打光了,重机枪又全部在河口村。以这样的状态,如果真要和凭险据守的黑石崖匪帮开战,根本就是不自量力、自讨苦吃! 6连长越说情绪越激动——西坪村抗击日军夜袭的这一仗,他的6连受损最严重,因为整个西坪村漫长的正面防线,几乎是由6连独力撑起的,面对的显然又是日军的精锐部队;只在最后撤离的关头,7连的人才从村头村尾支援过来。今晚统计战损之后,王双龙这个主力连长,手头已经只剩了五十几个战士。 而据6连长在撤入关门山后的途中了解,他的连之所以要在村子西面漫长的防线上死死顶了那么久,就是因为教导员坚持要运走大批的物资和辎重!这让他暗中对教导员的决策能力产生了极大怀疑。 魏鑫也下了决心,他另有一番理由:在还无法确认土匪会加害自己的战友伤员之前,贸然发兵黑石崖去要人,也多少显得不合情理。 “我们要不要、暗中报告一下副营长?看看他有什么见解?”鲁大江仍忧心忡忡,他不大相信凭他们三个连长就能让已经失态了的教导员回心转意。对吴子健,鲁大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的,还在江西苏区的红军时期,他就亲自参与了由吴子健指挥的诸多战斗。更何况,上次8连与黑石崖匪帮交火后,副营长出于体恤8连装备最落伍的实情,将5连的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当场调拨给了8连;这让包括鲁大江在内的全体8连人感激至今。 王双龙的眼珠随即转了起来,他在想,这或许不失为是一步好棋。魏鑫也慢慢地点着头,虽然没有说话,但显然有赞同之意。 在王双龙本人,心底最拥戴的其实是营长冯长治,尽管营长在作战指挥上似乎要逊副营长一头,但他讲究一碗水端平。反观吴子健,由于出身于5连,是5连的老连长,因此难免对5连青眼有加,在武器分配、战斗部署等方面,一向更看重5连;这当然要让战斗力与5连近乎比肩的6连感到不公平。然而,如今营长已经牺牲了,在副营长与教导员之间,6连长王双龙还是感觉吴子健对军事行动的把握更有分寸。 比如教导员今天早些时候匆匆做出的明天发兵黑石崖的决定,换成副营长吴子健,恐怕就不会这么蛮干;即便他也选择动武,却至少要召集一次军事会议,针对黑石崖来一个沙盘推演,待部署周密后,才会下令出兵。 “你打算怎么做?”王双龙索性问提出动议的8连长:“瞒着教导员去给河口村报信?” 魏鑫插话在先:“当然得瞒着,否则教导员怎么可能同意把人派到河口村去?” 鲁大江则压低了嗓音,对两个人讲起了8连指导员此前奉教导员之令前往河口村送信的详情。8连长认为,吴子健副营长从前在军事主张上就屡屡与教导员意见相左,如今营长牺牲了,从理论上讲,徐旅二营的军事指挥权目前应落在副营长的身上。或许,吴副营长本人也正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他根本就对教导员要求他带5连回撤的命令无动于衷,而让8连指导员给刘恕带回了一颗软钉子。 “可是这样一来,我们几个怕是要夹在副营长和教导员中间,左右为难了!”王双龙毫不掩饰自己的倾向:“要我说,不如我们直接请求吴副营长本人马上赶回红星峡来主持军事,否则,一旦教导员对我们几个下达了军令,难道我们还能抗令不遵?” “抗令不遵”四个字,重重地砸在了另外两个连长的心头,让他们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还在红军被迫从苏区撤退出来的长征途中,曾经兴起了几次军内部的大肃反和大清洗。当时,许多优秀的红军指挥员,就是在接到审查其人的命令时,试图以军务紧急等理由加以拒绝,结果,被扣上抗令不遵的帽子,甚至还未开始审查,就被审查人员直接逮捕枪决了。对此,参加了长征的王双龙和鲁大江记忆犹新、心有余悸;魏鑫虽然是陕北红军,却也颇有耳闻。 “好,大龙,就依你的主意!”魏鑫对6连长说道:“我们派人连夜出发去河口村,向副营长讲明利害,要他赶紧回来——河口村那边,暂时有李天林指挥足够了——明天我们几个,早晨起来就分头开始整理自己的部队,尽量磨蹭拖时间,不给教导员过早集合队伍的机会。” “我们……派谁的人去河口村?” 鲁大江有些尴尬地问。毕竟,这种瞒着教导员去向副营长通报的行为,看上去有些“政变”的意味。 三个连长一时都沉默了——如果顺利还好说,一旦出现意外,那么报信的人出自哪个连、哪个连的连长无疑就是最大的获罪者。 王双龙咬咬牙,盯着鲁大江说:“老鲁,我没别的意思啊!你的人对红星峡到河口村的这段山路,是最熟悉的了,往返起来肯定最得力。我看,就派两个你的战士去。但是我和老魏都声明在先,这个责任,我们三人共同承担!” 魏鑫当即举起一只手向天,表示完全同意。 鲁大江没吭声,从地上拾起了作为酒杯的搪瓷缸子,王双龙和魏鑫见状也跟着照做,三人的缸子又碰在了一起,但这一次,他们都没有即刻就端到嘴边喝酒,而是互相一遍又一遍地对视着,直到从彼此的眼神当中看见了决心和信任,才再一次一饮而尽。 “我想了一下,事关重大,你不能派普通的战士前往,最好派两个排长或班长;”魏鑫向8连长建议着:“而且,我们最好不要让他们送口信,以防误传。” 王双龙一拍自己的大腿:“对!我们这就写封信,封好了口,交给送信的人。还有,老鲁,你一定得找靠得住的部下,千万不可走漏了消息,要是让教导员知道了,就麻烦了。” 不料,王双龙话音刚落,却听小木屋的门发出一声巨响,一个声音随即在被踹开了的门的外面吼起: “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让我知道就麻烦了?!” 第218章 友军联络官登门 在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当吴子健和肖俊平派出去的多路敌工队员、还没有一路传回情报的时候,几个不速之客却突然登门了。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中-央军391团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上尉! 作为391团之前派往徐旅二营的联络官,朱星云与吴子健、李天林等已经熟识,。这一次,他与三个手下身着便服,小心翼翼地摸到了河口村的外围,结果被徐旅二营5连设置的游动哨发现,亮明身份后,半信半疑的哨兵们将其带进了河口村。 正在指挥修缮恢复防御工事的吴子健看见朱星云,脸上的神情仿佛见了鬼,他甚至扳着这个中央军上尉的肩头,仔细地盯着对方的脸孔看了又看,以确认这个没穿军装的来者、就是昔日的391团联络官。 “你们这帮丘八,都他娘的死到哪里去了?!”待验明了正身,八路军副营长立刻咆哮起来:“丰店怎么说丢就丢了!日本人围攻老子根据地的时候,秦忠孝这个狗娘养的领着你们在做什么?!” 一边咆哮,吴子健一边揪着对方衣服的脖领子,愤怒地摇晃着。他的身边,几个5连战士见状也端着三八枪将枪栓拉得哗哗作响。 朱星云虽略显狼狈,但神态上还是相当沉稳,他一直等着吴子健发作完毕,等着那个被称作肖队长的年轻人上前奋力将八路军副营长拉开,才整理着自己的衣领,平静地开了口: “吴副营长,非常抱歉,我谨代表秦团座,向贵军遭遇的不幸表示慰问,我们——” “放屁!”仍在狂怒头上的吴子健立即打断了对方的话语:“老子用得着你们假惺惺慰问?你们丢了县城为什么不通知我?咱们说好的攻守联盟呢、让狗给吃了?!你知道这一战、八路军损失有多大吗?” 朱星云先是苦笑一下,旋即正色道:“情况我们都知道——贵军的骑兵连长夏连山,已经对我们说了。” “什么?!” 听到夏连山三个字,吴子健噌地一下又蹿向了中-央军上尉,朱星云这回反应奇快,一个大步向后闪开。 “你看到了夏连长?他还活着?!”吴子健没有继续去抓有意闪躲的中-央军上尉,但说话的声音却已经紧张激动得发颤。 “没错,林师徐旅二营骑兵连长夏连山,还有手下二十六个骑兵,目前都在我391团团部歇马;不过,夏连长肩膀受了枪伤,正接受我团军医的治疗——请放心,他没有性命之忧。” 吴子健大张着嘴,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突然,他身体一晃,几乎要朝着身后的方向倒去,近在咫尺的敌工队长肖俊平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 “没事,我没事……”脸色苍白的吴子健急促地朝肖俊平摆手,嘴里却喃喃地念叨着:“连山、连山,骑兵连……” 即使当着友军联络官的面,八路军副营长的眼泪还是大滴大滴地滚落出来:这些天,最让他牵肠挂肚的就是夏连山和他的骑兵连了。参加了河口村激战的官兵都清楚地知道,是骑兵连在最后关头的冒死突袭,挽救了河口村已经濒临绝境的战况。如今终于得知他们还有幸存,怎能不让吴子健悲喜交加! “朱上尉,请问我们的夏连长和骑兵连余部,是怎么与贵军相遇的?”问话的是肖俊平,这无疑也是此刻的吴子健最想问的,但后者的情绪显然还一时无法平复。 朱星云于是简要地讲述了当天双方在旷野不期而遇的情景。 吴子健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瞪大了眼睛,看着中-央军上尉一张一合的嘴唇;对方刚刚讲完,他就亟不可待地问道: “秦忠孝竟然出动了391团主力、来河口村帮我解围?朱上尉,你这是在茶馆里说评书吗?!” 不料,这一次,朱星云终于也来了脾气,他冷冷地对吴子健回敬道:“吴副营长,我知道你和我们秦团座一见如故,团座在背后也没少向我们夸赞你——不过,还是请你放尊重一些,怎么说、秦忠孝也是国军堂堂上校团长!他得知贵军遭日伪夜袭后心急如焚,即刻大举调兵前来援助,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在吴副营长的眼里,就成了说评书了?” 遭到这番抢白,吴子健不仅不恼,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血色也在他的脸膛上迅速恢复:“好!好!你们秦上校够朋友,不枉我带人起早贪黑地钻了一回小榆树山!” 朱星云一下子被搞糊涂了,正待追问究竟。肖俊平却面带微笑地建议:“副营长,朱上尉远来是客,我们是不是不要站在冷风里说话了?” 吴子健得到提醒,急忙下令将中-央军上尉联络官一行请到青龙口上方的营地里去——那里没有遭遇战火,不像河口村这般破败。同时让通讯员速去找5连长过来会晤老友。 在青龙口里面的营地,双方各自交换讲述了发生在数天前至今的每一个细节,于是,围绕着两军连日来的这些战局变幻,渐渐变得脉络清晰起来。 八路军副营长直到这一刻,才得知日伪军夜袭河口村的当夜,眼前这名中-央军的联络官就亲临战场的外围,并连夜拼命奔回了大榆树山向秦忠孝报信;也终于搞明白了为什么日伪军的夜袭在进行至黎明决战时分、竟然突然草草收兵急急撤走——那是因为中-央军391团实施了标准的“围魏救赵”之计!想到秦忠孝为了解自己之围,出动全团精锐,一面开炮佯攻丰店县城,一面不惜调兵在毫无重火力掩护的旷野上向河口村冒险疾进,吴子健不禁心潮起伏。 吴子健为自己刚刚见面时莽撞无礼的不当言行,郑重向中-央军上尉联络官道歉;事已至此,朱星云也大度地表示了理解。八路军副营长还请求他、向秦忠孝团长转达自己的敬意和谢意。 在随后进行的简朴的欢迎酒席上,八路军一干主人,端起酒碗一再向联络官以及391团将士敬酒。吴子健豪气干云地表示,今后只要391团有需要,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火里火里来、水里水里去! “王联络官,你千万不要以为咱们二营就此垮了,”李天林注意到中-央军一行几人对八路军劫后余生的频频嗟叹,于是开始给对方打气:“咱们营的主力,眼下都撤退到了关门山里的营地,建制都全,轻重武器也都在。这一次,不小心吃了鬼子搞偷袭的亏,这个场子,咱们一定会找回来!林师从平型关开始,就没怕过小鬼子!” 朱星云不住地点头赞同,他暗暗思忖:八路军拉队伍的本事委实不可小觑,这个徐旅二营,一个营的建制就有千人,想必在这方面颇有门道。恐怕真的用不了多久,他们就有可能恢复元气。 这次被派前往八路军根据地打探消息,秦团座在自己临行前,特意叮嘱要向八路军方面解释清楚、391团何以不战而退出丰店县城——毕竟两军约定好了要联手攻击小榆树山的。如今,与吴子健互通了情报,他也得知了吴子健、李天林这两员悍将,竟然已经带着一连人马潜伏进入过了小榆树山。 中-央军上尉联络官,同时对双方的主官的勇气与魄力,流露出了钦佩——阴差阳错,小榆树山之役未能打响,但来日方长,两军若能联手,未来一定能打开一个大局面。 吴子健特意又将自己在小榆树山里埋伏时的所见所闻,对朱星云复述了一遍,要他将之转告秦忠孝。并且就在酒桌上摆开了一张纸,八路军副营长凭着记忆,勾勒出了小榆树山内公路的大致模样,并标注了日军哨兵的沿路守备,交给了中-央军上尉。 肖俊平出神地看着吴子健勾勒这张草图,突然来了一句:这条路肯定是鬼子占领封锁了小榆树山之后、重新修整拓宽的! 吴子健点点头,他明白,肖俊平还在晋军独12旅做情报参谋的时候,带着通讯兵搭乘卡车,就是沿着这条路从文城前往的丰店前线,对此他应该有发言权。 “当时我们在山里开错岔路了,所以出山后才一头撞到丰店城的西门而不是南门,结果遭遇了鬼子骑兵;”肖俊平越发肯定地说道:“那时山里的路又窄又破,如果是现在副营长你画的这么宽敞的大道,我们的司机绝对不会把卡车开到岔路里去。” 经过李天林的解释,朱星云知道了面前这位书生气十足的徐旅二营敌工队长,竟是原来晋军独立旅的情报参谋,年纪轻轻的、军衔居然与自己一样都是上尉!朱星云暗暗咋舌——好家伙,八路军果然不凡,连阎老西的上尉都给拉进来了;再联想起此刻正在大榆树山391团团部休整的八路军骑兵自述:他们是倚靠伪蒙军的投降官兵训练出了一个骑兵连!中-央军上尉越发对八路军的合纵手腕咄咄称奇。 “我不清楚你们秦上校联合我们打小榆树山的真实目的,”吴子健的话打断了朱星云飘逸了的思绪:“不过,就我在山里的所见所闻,日本人绝对是在那一带下了大本钱的,至于出于什么原因,希望贵军能够与我们及时互通情报。” 中央军上尉小心谨慎地收起了草图,表示一定将图和话一并带给秦团座。 在肖俊平的建议下,吴子健还派了两名敌工队员与朱星云一行一起返回大榆树山,以便认清门路,用于两军今后联络——徐旅二营没有电台,只能靠人手实施通讯,这是一个致命的短板——吴子健将写给夏连山的一个字条交给了敌工队员,字条里叮嘱骑兵连长专心养伤,不要急于带人马返回,具体行动等待他再派人前去交待。 送走了中-央军上尉联络官一行,吴子健心情大为好转:夏连山与骑兵连骨血尚存,去了他的一块心病;而391团仗义出手的行为,也让他信心与勇气倍增。 八路军副营长传令加紧修复河口村,同时,他要5连的指导员以及副连长带上两个班,连同敌工队的几名队员,立即赶往西坪村驻扎,一面坐镇监视那一带的敌情,一面主持村民重建家园,同时开始招收新兵——教导员和营长在西坪曾经干得轰轰烈烈,总不能因为被日军偷袭了一下子,就从此缩进深山的红星峡、放弃了打下那么好基础的根据地! 然而,雄心勃勃的吴子健并不知道,此刻在深山里面的红星峡,正发生着惊心动魄的内部巨变——徐旅二营的三个连长,全部被教导员刘恕指挥手下羁押囚禁,一场带有血腥味道的整肃军纪行动,已经在红星峡雷厉风行地展开。 第219章 营地激变 女兵张绣突然略显慌乱地从营部离去,顿时令刘恕从刚才的阵阵恍惚中警醒过来——教导员意识到,自己拿着对方的毛巾所做出的下意识举动,不小心流露出了一丝暧昧。此刻营部里已经只剩了他自己,刘恕看看四周,还是用张绣的毛巾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泪痕。然后将毛巾叠好,放到了桌子上。 他想了想,决定将毛巾给张绣送回卫生班去(现在她和卫生班的女兵们住在一起),一来掩饰一下自己的心思,二来,这妮子明早洗漱时也需要用。 结果,还没走到卫生班的营房,教导员就在夜色里发现了手下几个连长不寻常的举动。 刘恕先是看见了7连长魏鑫。人高马大的魏鑫当时正和一个战士急匆匆地朝这片谷地的北边走。刘恕一怔,根据今天规划好的营地划分,7连并不在那个方向。就在这时,6连长王双龙从6连营房方向奔过来与魏鑫会合了,他们两个都跟在那个战士的后面,继续向北边走。 刘恕不禁疑心大盛:刚才在营部的短会上,魏鑫就对自己决定出兵黑石崖匪巢的命令推三阻四,而王双龙对此的态度显然也很犹疑。此刻,这两个连长聚在一处想要干什么? 刘恕当即将张绣抛在了脑后,远远地尾随了过去。 于是,更令教导员惊疑的一幕出现了——在即将走到这片谷地的最北端时,他发现有个人提着一盏马灯,站在一栋简易的小木屋门前,显然在迎接另外两个连长——那是8连长鲁大江! 刘恕的心跳明显快了起来。深更半夜,这三个连长撇开自己这个教导员,竟然私下举行聚会,无疑,他们要做对自己不利的举动。 待那些人都进屋之后,刘恕悄悄地靠近到了小木屋的墙壁旁,偷听着屋内的声音——四面漏风的小木屋,清晰地传出了三个连长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和决策。刘恕越听越愤怒,直到忍无可忍、破门而入! 从偷听到的这三个连长的言谈话语之中,刘恕感受到了他们对他这个教导员军事指挥决策能力的质疑和轻视,同时也感受到了他们对副营长吴子健在这方面的推崇乃至膜拜——他们竟然要瞒着他、派人到河口村去请吴子健回到红星峡主持军事——这让教导员内心一片冰凉!曾几何时,刘恕还自认为营长牺牲后、自己可以众望所归、顺理成章地兼任二营营长呢,现在看来,希望是如此渺茫。 被教导员的突然闯入搞懵了的三个连长,大惊失色之下,尴尬、惶惑、愧疚同时涌到了脸上,一时间,他们甚至找不出用来掩饰的理由。 刘恕在这一刻反倒没有急着大发雷霆,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匹马单枪地面对这三个手中有兵权、脑后有反骨的连长,多多少少存在着一定的危险性。于是,他只严肃而冷峻地撂下了一句话: “你们三个,一会统统给我到营部开会!”说罢,教导员就拂袖摔门而去。 刘恕急急地奔回了营部,迅速集合了正准备就寝的通讯班的战士。二营的营部,直辖一个通讯班、一个卫生班(后来吴子健在5连拉起来的敌工队、炮兵班和重机枪班,也都归了营部直辖)。其中通讯班十二人含三名司号员,分别跟随营长、教导员和副营长,在某种意义上,也有一定的警卫员的性质(八路军的营一级指挥官,原则上不配警卫员)。此时,通讯班十二人,有四名跟随副营长吴子健在河口村,刘恕的身边则有八名,半数配备有花机关枪。 集合通讯班的同时,刘恕还派人立即去找8连的唐指导员过来:唐指导员是刘恕在二营一手提拔起来的,对刘恕极为敬重和信任。 此时此刻,刘恕最担心的是,三个连长抗命不遵、不到营部来开会,那样的话,自己靠着营部这点微末兵力,恐怕很难驾驭三个带兵的连长。然而,过了一会儿,王双龙、魏鑫、鲁大江竟然垂头丧气地一个跟着一个地到来了。 连长们原来佩戴的短枪,都先后被副营长吴子健收走支援了敌工队,重新发给他们的则是小马枪。小马枪虽然较三八大盖短了一截,但终究属于长枪,携带起来远不及驳壳枪便利;因此在没有什么军情的情况下,这几个连长并不像背驳壳枪那样随身背着枪。这一点,刘恕是心知肚明的;所以,当三个连长赤手空拳地走进营部后,刘恕立即就开始了厉声的训斥,逐条举证批判他们刚才在小木屋里的错误言行。 三个连长已经注意到,在他们的身后和侧后,分布着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几枝花机关枪明晃晃地端在手里——当然,乌黑的枪口眼下指向的仍然是地面——而刘恕身前的桌子上,则横陈着他自己的小马枪,子弹已经顶火上膛。 手无寸铁的三个连长,顿时意识到了局面的严重性——在从小木屋来营部的路上,他们还觉得被教导员抓了现形、要挨一顿劈头盖脸的批了,却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先行一步的教导员竟然准备了武力。 平心而论,除了在军事指挥能力方面,这几个连长对刘恕还是非常尊重敬佩的,然而平日里和蔼斯文的教导员,这时流露出来的情绪和心态让他们大感陌生。8连长鲁大江眼见自己的搭档唐指导员站在教导员的身侧,就频频向他使眼色,试图让指导员从中劝解;但对方却犹如目中无物,一脸严肃地站在那里。 刘恕继续滔滔不绝地愤怒抨击着。三个连长本来都不是什么能言善辩之人,更何况自己今晚的行为确实有犯上的实质性,所以只有低着头不声不响。后来,当教导员质问他们、谁是今晚这场密谋的发起者时,三个人抬起了头,争先恐后地表示自己是。 刘恕看着他们,发出了一声冷笑:好,既然你们都是发起者,那我就只好一视同仁了—— “我现在宣布,6连长王双龙、7连长魏鑫、8连长鲁大江,目无组织,严重违反军纪党纪,擅自集会密谋,对抗营首长命令,现对他们实施禁闭,解除禁闭时间待定!”说到这里,刘恕转而面对8连指导员:“唐指导员,现在由你具体执行禁闭!” 8连指导员对红星峡的情况一样熟悉,他已经在刘恕的授意下,思谋好了关禁闭的地点——位于峡谷东侧营房中的一间——然而,刘恕却突然临时改了主意,他要唐指导员带人,将这三个连长押送到他们刚才举行密谋的那栋小木屋里。一来,他觉得那里比较隐蔽,不会令此事迅速在全营的指战员当中流散发酵;二来,他也觉得,将他们关回到那里,具有一定的教育和反思的意义。 通讯班的战士虽然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激变感到吃惊和意外,但身为营部的人,对教导员的命令当然要不折不扣地执行。 就这样,遭到新败的徐旅二营的三个连刚刚会师一处,三个连的军事主官却被同时关进了小木屋。 刘恕则又召来了三个连其他的主官,6连的副连长(连指导员牺牲了),7连的指导员(副连长牺牲了),以及8连的副连长。他首先通报了对三个连长实行禁闭的决定;然后命令他们即日起负责统领各自的连队,必须无条件地坚决地服从来自营部的最高指挥。对唐指导员,刘恕则留在身边作为助手。 通报完毕,教导员紧接着宣布,自己现在开始代理二营营长。而作为代理营长下达的第一道战斗命令,就是各连即刻开始组织部分兵力,计划前往黑石崖匪巢,接回7连长魏鑫置留在那里的伤兵和战友;如遭遇土匪反抗,则做好武力予以解决的准备。 “红军在陕北的时候,各地驻军就负有剿匪的任务,如今咱们到了关门山,更要将猖獗的匪患清除。何况,这股顽匪曾经主动袭击二营8连!”刘恕慷慨激昂地说道。 代理营长的这道命令,让三个连目前的主官们都感到有些沉重:他们还没有从刚刚发生的激变中醒过味来,就马上面临要出兵剿匪的形势了。自古云,强龙不压地头蛇,并且说实话,被日军赶进深山的徐旅二营,眼下也委实算不上什么强龙。 “教导员,我建议出击黑石崖匪巢的时候,可以暂时先将7连长魏鑫的禁闭解除,由他带领我们去黑石崖,与女土匪头子进行面谈,如果土匪不肯老老实实交人,那我们就先礼后兵,发起攻击。”8连唐指导员如是建议。 刘恕不是没有想过这一条,毕竟,7连长与那个女匪首刘五妹结成了兄妹,倘若能据此和平解决伤兵回归的事情,当然再好不过。然而,自己已经扣押了7连长,如果将其放出一起去到黑石崖,一旦7连长变节、勾结土匪反戈一击,局面就会变得相当被动。 他本来要予以否决,但是还没容他开口,其余几个副连长和指导员竟然都纷纷表示赞同。刘恕心下虽然不悦,可是考虑到自己刚刚代理营长一职、又武力拿下了三个连长,不宜再树敌过多,于是就点点头同意了。 散了会已经是深夜,各连负责的主官开始回各自驻地布置;教导员一颗悬着的心这才逐渐恢复平静。他回顾了今晚发生的一幕幕,检点着是否存在什么疏漏。这时,他想起了吴子健,想起了还在河口村的李天林5连,刚刚平静的心又波动起伏开来—— 要不要第一时间就派人去向河口村通报、并且再次调5连收缩到红星峡?吴子健这个向来桀骜不驯的家伙,会认同和服从他这个代理营长吗?! 第220章 英雄所见略同 河口村的民宅以及军事工事,在这次日伪夜袭中遭到了不小的破坏和焚毁,深夜出逃的村民百姓被八路军接回后,立即开始了家园的重建——他们之前曾经屡遭关门山黑石崖匪患的袭扰,因此对眼前的这一切,大多还都有心理准备。 吴子健已经将重伤员送进了红星峡,留下来的轻伤员则全部置留在青龙口工事后面的营地内,一面防御,一面养伤。5连长李天林的小腿肚子被一颗三八大盖的子弹击中,弹头已经取出,没有大碍,吴子健就势让他带领5连的轻伤员们镇守山口。 “天林,如今敌情未明,日伪军退走只是因为丰店县城受到了中-央军的佯攻,一旦他们明白过来,是否会卷土重来都不好说;所以,青龙口这里你一定不能离开,要亲率部下严防死守,确保我们退入深山的通道畅通安全。” 吴子健唯恐李天林不安于养伤,所以特意嘱咐了几遍,直到5连长指天发誓地拍了胸脯,吴子健才带了六十名精兵,协同敌工队长肖俊平,下到了河口村。 如今,5连无伤无病的精兵就剩了两个排左右,其中两个班还被指导员和副连长带去了西坪村。 肖俊平身边的敌工队员,也只剩了最后三个,其余的都被派到丰店、文城、大榆树山以及南同蒲路铁道沿线去了。西坪村也刚刚派去了几人。 此刻的敌工队长可谓忧心如焚:已经派出去的人,因为缺少车马,往返的速度大受影响,至今尚没有任何情报传回(更有副队长陈栓柱下落不明)。二营新败,强敌环伺,但自己却像一个被蒙上眼睛的人,对周边的一切都不知情。 看着背在吴子健肩头的小马枪,肖俊平越发惭愧——副营长当初力排众议,将全营指挥官的短枪全部收缴上来交给了敌工队,可是关键时刻敌工队却全无用处!肖俊平由于是国军出身,对军衔、佩枪等诸事看得很重,眼见包括吴子健、李天林等营连主官都不伦不类地背着一杆小马枪,只觉得芒刺在背、寝食难安。 终于,敌工队侦察南同蒲路铁道沿线的一个三人组,率先回来了。他们三人被派往文城以南的灵石一带,刚刚抵近铁道线附近的村落就得知,日军大军从灵石出动,强行攻克了韩信岭,随后一路南下,占领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目前正在检修铁路,有传闻说同蒲路很快就要全线恢复通车。 为此,几个敌工队员爬上铁道线,亲眼目睹了日军的小火车运送粮秣的情景。更在当天夜里遭遇了一队沿着公路运送粮秣的马车队——由于负责押解的主要是附近伪维持会的人员,日军寥寥无几,所以三个敌工队员趁黑劫持了一辆大车,吓走了车夫,赶着大车朝河口村疾返。 河口村距离南同蒲铁路以及公路的直线距离,尚不足二十里,加上有了马车借力,三人小组很快地返回了。见到他们,连日来肖俊平第一次露出了由衷的笑容,他与吴子健一道,听取了三人小组的汇报。 韩信岭、临汾被日军占领的消息,肖俊平之前已经从矿石收音机里听到了,并即时向吴子健他们做了传达。但是日军加紧检修南同蒲铁路、准备全线恢复通车的消息,却是首度惊闻。 吴子健摊开了由夏连山、肖俊平联手绘制的地图,比划着上面的战略要点,心情也越发沉重: “肖队长,南同蒲路一旦被鬼子全面恢复通车,只怕晋中南以及晋南的抗战局面,就更加严酷了。” 肖俊平看着地图上粗粗的醒目的南同蒲铁路线,微微点点头:“是啊,日军的机动能力原本就强,在公路上靠着汽车和骑兵就已经拥有优势,如今再打通南同蒲路,从太原到黄河北岸,他们就有了一条铁路运兵线,机动投送的能力,增加的恐怕不止几倍。” “首当其冲的,会不会是铁道线沿线的两翼?”吴子健仍然盯着地图,头也不抬地问。 肖俊平明白副营长的意思,但日军是否在今后会盯紧关门山脚下的林师徐旅二营根据地,他也无法确认;一时间,敌工队长没有吭声。 良久,吴子健抬起头,看着肖俊平继续发问:“我一直很奇怪,这次在夜间同一时刻袭击西坪村营部的日军,是从哪里过去的?天林的分析有道理,肯定不是从丰店过来、从我们河口村的眼皮子底下过去的!那么,会不会就是从南同蒲路上投送的?” 这一回,肖俊平也被吴子健的思路打动了——结合敌工队员刚刚送回的情报,这一可能性已经大大增加。 吴子健自言自语地说道:“原本以为,我们在关门山脚下只需防范从北边丰店方向杀来的敌军,现在看来,我们的整个西边——南同蒲路沿线,都随时潜藏着杀机啊。肖队长,你有没有意识到河口村还有西坪村、一旦面朝着南同蒲路,所受威胁甚至比原来我们预想的丰店敌军要更大?” 肖俊平点头的频率加快了:“我想也是这样的。面对北边的丰店包括小榆树山一带,我们至少可以通过派人侦察、大致掌握其驻军数量和兵力分布;如果我们的情报工作做得更扎实一些,甚至可以在敌军营地的旁边设立眼线,一旦他们出动,第一时间就通报给我们。然而,面对一条南北贯通的铁道线,我们根本无法搞清会有多少敌军、会在多短时间内就大兵压境!这才是最危险的。” 凝神听罢肖俊平的这番话,八路军副营长长叹了一口气,丢下了刚才比划地图用的一小根树枝,若有所思地走到了房外。 他们这时所在的听汇报、看地图的民宅,正是肖俊平在河口村一直居住的那座——位于村子的最东边,院落的东墙已经近乎贴上了关门山的西麓峭壁。这里是整个村庄最高的几处民宅之一,站到开在西墙的院门下,可以俯视流经河口村外的青龙河以及河对岸更广袤的地界,视野绝对开阔。上一次伪蒙军的骑兵流窜到河口村发生激战,肖俊平正是居高临下地站在这个院子里,给负责指挥防御的夏连山提供观察帮助。 由于这座院落紧靠山崖,地势又高,所以夜袭后占领了村落的日伪军,撤走前匆匆实施的破坏行动并未太伤及这里。此刻,从屋内踱进院子的吴子健,就站到打开着的院门下面,心事重重地看着远处冰封着的青龙河。 过了片刻,肖俊平一瘸一拐地跟了出来,站到了吴子健身体的侧后。 似乎是觉察到了敌工队长的到来,一直未曾回头的沉默着的吴子健,突然冒出了一句: “肖队长,你一向对徐旅二营在这一带建立根据地、持有怀疑态度,认为这里远离日军锋芒,认为八路军是在畏敌避战。可是日伪军竟然主动前来夜袭这里,对此,你的观点又是什么?” 肖俊平感到了一阵紧张:类似的话,在他没有从一名晋军上尉参谋变成八路军敌工队长之前,的确不止一次地说过,而且说时的语气多半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副营长这是准备回敬自己吗? 半天没有听到回复,吴子健奇怪地回转头、看着身后一侧的肖俊平,猛然,二营副营长从对方尴尬惶惑的表情中意识到了什么,他哈哈一笑: “肖队长,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日伪军为什么会对八路军这两处刚刚建立的不起眼的根据地,突然实施如此强有力的攻击?简直就是一付赶尽杀绝的架势!他们现在在南同蒲路发动对二战区中-央军的重要攻势,兵力极为紧张,这个紧要关头、他们为何还要不惜分出重兵、来地广人稀的关门山脚下挑起战火?” 肖俊平暗暗吁了一口气:幸亏副营长不是教导员,否则,如果刘恕教导员如此质问自己,就一定是要清算自己这个“国民党军官”的旧账了! “伪蒙军的骑兵早先曾经流窜过来,遭我痛击,其后副营长又带5连主力出击了丰店县城,应该就是这些引发了敌军的报复欲念。” 听肖俊平如此分析完,吴子健先是摇摇头,又将头转向了青龙河,一字一句地反驳道: “伪蒙军骑兵第一次流窜到这里,恐怕属于无意,被我痛击后,敌人若想报复,针对的无疑也应该是河口村,但西坪村那里却与我们这边同时遭到夜袭,这有些说不通。还有,日伪的这次两路同时夜袭,显然事先经过了周密的计划,绝非心血来潮之举。这就更解释不明白了——我们这里对日军的丰店、文城据点威胁都不大,何以他们要如此大动干戈呢?” 提及丰店,敌工队长的心头不禁一动,他想起了刚刚前来探访的中-央军391团的朱联络官,想起了双方针对连日来的各自行动进行的情报交换,于是他提醒吴子健:从时间顺序上看,日军的出兵顺序,应该是先反攻丰店县城,逼走中-央军391团夺占之。拿回丰店后,才有了下一步的夜袭河口村、西坪村。 “你的意思是说,日军非常看重对丰店县城的占据,然后将我们这两处村落,视作了县城的外围地带予以清剿?可我仍不明白,那座大山里的县城,究竟有什么值得小鬼子如此看重的呢?”吴子健迷惑依旧。 “不光是丰店县城!”肖俊平的思路突然清晰起来:“还有小榆树山!——副营长,你和李连长亲自带兵潜入过小榆树山,看到了日军在大山里面做下的大文章——修路、张灯、巡逻,并且在山路上运兵。这还只是你们在潜伏之地所看到的一小部分,天知道日本人已经在那座大山里搞成了什么名堂?” 吴子健眼睛也开始发亮:“着啊!391团的秦上校,上次专门来请我、就是为了一起联合攻击小榆树山。我记得,他当时的理由是,小榆树山里驻有数目不详的日军,其靠近丰店南门的黄崖口山口还架有重炮。秦忠孝的意思,是联合八路军打掉山里的日军,解除丰店的肘腋之患。我当时一心为了夺取日军的装备,没有多想就答应了。现在回过头仔细分析一下,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肖俊平作为昔日晋军独立12旅的参谋,常驻旅部所在地文城,很清楚文城作为南同蒲路重镇的重要意义;但是与文城隔着一座小榆树山的丰店,则在旅长的心目中不被重视,那里常年只有570团下属的一个营驻扎。后来日军从太原南下打到并占领了君陵,与国军开始实施前线对峙,丰店因为有一条公路直接通往君陵,所以一下子变成了前沿之一,旅长这才将整个570团派驻了过去。 至于文城丰店之间的小榆树山,自己曾经走过那里,就更是人烟稀少的荒山野岭了,除了有一座废弃的煤矿,以及一条同样废弃了的运煤的铁道支线,那里简直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 可是,副营长和5连长刚刚亲眼所见,日本人在山里大兴土木,甚至修建了可以双向对开汽车的公路。再联想起日军对小榆树山一侧的丰店坚决不弃、失而复夺,这就显出了几分蹊跷。 “副营长,我同意你的看法,日本人很有可能要在小榆树山一带搞什么名堂。或许,中-央军的秦忠孝上校知道一些内情,否则他不会突然邀请我们攻击小榆树山。以后,不妨找机会问问他。” 吴子健觉得敌工队长与自己英雄所见略同,暗暗记下了这件事,但他不想等太久,决定尽快面见中-央军上校,搞清这里面的机关——毕竟,这也涉及到距离丰店和小榆树山不远的八路军根据地的安危! 第221章 血的教训 二营副营长和敌工队长一边交谈着,一边就走出了院门,在河口村内巡视着村民和战士们的重建行动。看见指挥员到来,5连的官兵们不时地打着招呼,但许多村民却只顾漠然地埋头整修自己的房舍,根本不理会八路军。 吴子健感到了心酸,他小声地对身边的肖俊平说:老百姓太无辜了,八路军进占了他们的村庄,没给他们带来什么福祉,却先引来了战火;这些村民从前遭关门山黑石崖的土匪祸害,现在又要直面两军交战的枪林弹雨。 不料,肖俊平竟然神色十分平静地回应了一句:国破山河在,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吴子健对敌工队长的冷漠心态感到了些许诧异,但仔细玩味之后,又觉得这个昔日晋军上尉的话虽然残酷、却也无懈可击。八路军副营长哪里知道,在去年的忻口会战期间,肖俊平随当时服役的晋军三十三军,早就经历了残酷的战火洗礼,那些日子里,他看到了太多的村落民房在日军炮火中化为瓦砾和灰烬,看到了太多的无辜百姓死在了枪林弹雨之中。与旷日持久的忻口血战的场面相比,眼前这个河口村所经历的一夜劫难,简直微不足道。 “副营长,有句话,我不知当讲不当讲?”沉默了片刻,肖俊平忽然抬头对吴子健冒出一句。 “肖队长,跟我有什么可避讳的?你现在是咱徐旅二营的敌工队长,不是晋军参谋,八路军向来提倡民主作风,有话尽管说!” “那好,你先随我来。”肖俊平又丢下一句话,就径直朝着村头外面的青龙河方向走去。吴子健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好紧走几步跟上。一直不离吴子健左右的营部通讯班的几个战士,见状有些紧张:眼下附近这一带敌情不明,副营长和敌工队长大白天的往村外走,很容易发生意外。他们商量了一下,安排其中一个人,立刻去找5连在村内的几个排长报信。 肖俊平闷着头只顾走,出了村头,踏过了冰封雪掩的青龙河之后,才停下脚步。吴子健知道肖俊平的倔脾气,所以途中也不发问,此刻就并肩与敌工队长站到了青龙河畔,回望着河口村——他们的左侧,就是关门山青龙口山口。几名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则距离他二人十几步的地方停下,眼睛警惕地搜寻着丰店和南同蒲路方向。 肖俊平一指脚下:“副营长,你看这是什么?” 顺着对方的手指,吴子健低头看去,发现了密密麻麻的硕大的子弹壳,吴子健哈腰捡起一枚:是日军的七点七口径子弹——九二式重机关枪专用子弹! 再放眼望去,这一带的雪地上,遍布着同一型号的子弹壳,数不胜数。二营副营长蓦地想起:反夜袭战斗结束后,李天林曾经简短汇报过,在青龙口下方(应该就是脚下这里)摧毁过日军的一个重机枪阵地。 肖吴二人的视线重新相对的时候,彼此从眼神中已经知道对方明白了。 “日军趁着夜色,在这里悄悄建立了重机枪阵地,可谓心狠手辣;”肖俊平也捡起一个七点七口径的子弹壳把玩着:“很显然,他们提前侦察了地势和情况,知道我军在山口和河口村分头驻有兵力。而在这个重机枪阵地的射程之内,恰恰就是我军两处驻地之间往来的必由之路!” 吴子健一边听肖俊平讲述,一边放眼朝着青龙河对岸的河口村村头看去,再扭转头颅看看左侧的关门山山口,内心不由得抽紧了——小鬼子果然歹毒!在这个位置架设几挺重机关枪,没有什么人能够活着从其开阔平坦的射界里逃脱过去。 “我听天林说过几句,”吴子健狠狠地将手里的空弹壳掷向了雪地:“当时是他率着你们敌工队的人,摸黑从青龙口的沟谷里爬下来,匍匐接近这里投弹的。干得利落,解气!” 肖俊平莞尔一笑,随即又紧锁双眉地说道:“副营长,有个前提你可能还不清楚,我和5连长当时守在山口上面的工事里,完全看不到这里的死角,也完全不知道鬼子在这里架了重机枪。是5连的几个战士在村外被打散了,摸黑向青龙口撤退,结果误打误撞地闯进了日军的机枪阵地、逃脱后向我们报告的。如果没有这个插曲,只怕李连长忍不住带兵下山支援你们的时候,重机枪就打响了。” 二营副营长的脑海里,开始想象着一旦几挺重机枪(会有几挺呢?看子弹壳的分布,应该不下三挺)集体打响了的场面,那绝对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屠杀!可是——吴子健突然又看向敌工队长——这有什么值得肖俊平吞吞吐吐、当讲不当讲的呢?他是在婉转地向自己表功吗? 或许已经意识到了吴子健的疑惑,肖俊平话锋一转,指着山口与河口村说道: “副营长,你看,这两处我军目前的驻地,其实犯了一个兵家大忌。表面上看,山口的工事与河口村的防御体系,可以互为犄角之势;但是,在青龙口下方到河口村村头之间,却是包含一条河流在内的一片开阔地,没有任何遮挡和掩护,一旦敌军用火力对这片开阔地实施封锁,则我军一高一低的两处驻地,势必成各自为战之势,难以通联。” 敌工队长话音未落,吴子健已经想起了在反夜袭之战中,日伪军最后发起的总攻,正是首先派出重机枪和一队兵力、试图运动到青龙口与河口村之间,割裂两处的联系! 八路军副营长的脸孔一下子发热了:自己也算是身经百战,可是竟然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布阵错误。的确,当初想到的,只是两处可以互为犄角之势,却没有算计到部队如何才能在敌军火力封锁的情况下、从这么一大片开阔地上实现两处的通联。 “唉!”吴子健仰天一声长叹,然后又看着从前的晋军参谋:“肖队长,你说的太对了,是我勘察不力啊!” “恕我直言,”肖俊平继续不依不饶:“我们还是太贪图河口村的房屋了,我记得二营刚刚从小榆树山里跋涉到村子的时候,好多官兵都兴高采烈地说,村子里有许多空的现成房屋,可以直接进驻,这下不必风餐露宿了!正是这种情绪,左右了指挥官的决策思路。” 吴子健用力地点着头,一只脚开始使劲地跺地上的一个小雪丘。肖俊平所言的情景,他也记忆犹新、历历在目;他再次对眼前这个瘦削的晋军参谋钦佩不已——那时候,他还真的只是一个负伤的晋军参谋,被自己下令裹挟着、从小榆树山拿担架抬到了这里。当时,长途跋涉、饱经风霜的二营指战员(也包括吴子健自己),无不为发现河口村这样的理想宿营地欢欣鼓舞。自己虽然一度考虑到了这个一马平川的小村落易攻难守、不适合驻军,却也只是下令沿着村子外围修筑隐蔽的工事,并没有考虑到一旦发生激烈战事,村庄与山口那边会被割裂的隐患。 “那么,我们彻底从村子里撤出去?”吴子健试探地问着敌工队长,在他的心目中,仍然暗暗将肖俊平比作自己的参谋:这绝对是一个睿智称职的参谋。 “你觉得呢?”肖俊平有些狡黠地反问:“河口村虽然这次被日军炮火破坏得不轻,但防御工事的架子还在,当初费了那么多的心血,副营长舍得放弃?” 吴子健果然就踌躇起来:一则,的确如肖俊平所说,他们已经在河口村的外围建立了相当巧妙和坚固的防御工事,即便被破坏了一部分,也值得修复;二则,如果现在就将队伍全数拉到青龙口上方去,那里的营房也不够用,许多官兵不得不重新开始露营之苦。 但是看到肖俊平带有几分顽皮的笑意之后,吴子健突然顿悟:这不正是之前做出错误决策的原由嘛,岂能再为此瞻前顾后! “我决定了,全体都拉上山口,宁可条件艰苦一些,也要首先保证部队的战略安全。再说了,艰苦算什么!八路军当年还叫红军的时候,从江西到陕西,跑了一万多里路,爬雪山、过草地、啃树皮,什么苦没吃过?比起那时候的苦,现在在山口上拉几个帐篷露营,小巫见大巫罢了!” 敌工队长这一回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他暗中思忖:早听说几年前共军从他们所谓的苏区实行长征,蒋委员长和各大地方军阀派重兵沿途围追堵截,他们竟然还从夹缝里生存下来了,想必有自己的过人之道。吃苦,与残酷地拼命相比,终究还只能算是小巫见大巫。 突然,肖俊平由“地方军阀”几个字想到了山西的土皇帝阎锡山,想起了阎长官抗战前夕在晋北一带修筑的国防工事,他的眼前一亮,一个主意在心头涌现,他也立即被自己的这个主意搞得激动起来,心怦怦地乱跳: “副营长,我还有一个想法,或许咱们不必从河口村撤走!” 第222章 禁闭室密谋 吴子健一下子兴奋了,他迫不及待地拉住肖俊平的一条胳膊,要他马上说出计谋来。 肖俊平指着青龙河,对吴子健说:“副营长,你看,这条青龙河从青龙口的峡谷里冲下来,再来个九十度大转弯,朝南流去,一直流到十几里开外的西坪村,然后继续向南流。” 吴子健听肖俊平似乎说得有些不得要领,但他没有打断对方,他已经熟悉了前晋军参谋分析问题时的娓娓道来,所以并不着急催促。 “上次我们带着炮兵班和装备去营部汇报,我不知道你有没有注意到,从河口村到西坪村的沿途、青龙河的两岸,不仅树木成行,甚至还有不少成片成片的小树林。” 肖俊平继续慢条斯理地说着,而吴子健的脑海里,则浮现出了通往西坪村的沿途景象——没错,的确是树木成行,小树林也随处可见。 突然,肖俊平指着眼前的这一片空荡荡的旷野,话锋一转:“可是再看这里,从关门山山口到河口村村头,就只有这条大山里冲下来的青龙河,两岸光秃秃的没有一棵树。这种开阔地势,直接造成了我军两处驻地之间极易被敌军割裂的态势。” 听到这里,吴子健恍然大悟:“你是想把这一带都种上树?” “种树太慢了,我们也不知道去哪里张罗那么多的树苗来栽,不过,”肖俊平脸上再度现出略带淘气的神色:“咱们可以移树,把通往西坪村沿途的大树,移它几百棵过来,挖好树坑,从青龙口下面的的山脚,一直挖到村头,包括这条河的两岸,然后把坑里都给它填上大树。” 八路军副营长笑得合不拢嘴——这简直是个天才的计划!他已经可以想象得到、这一带多出几百棵大树之后的场面,那就等于在山口工事与河口村之间,建立起了大片的天然屏障,从而将两处驻地连成一片;届时在树木的掩护下,无论是遮挡炮火还是往来调动兵力,均比现在安全而隐蔽。 “大树就这么移过来,会活吗?”吴子健忽然想到一个问题。 “只要挖树的时候尽量少伤树根,树根要用泥土包裹着运输,栽到这里后勤浇水,活的把握很大。我在日本留学的时候,亲眼见过学校从附近山林里面移大树到校园落户,几乎全部成活的。只是,眼下还没有解冻,这个要等到今年春夏之交才可开工的了。” “没关系,我们可以等。眼下已经开春了,天气会越来越暖的——我们暂且将5连的主力全部撤到山口上去,以防敌军卷土重来。村里留一两个班警戒就行。等青龙河的冰化掉了,地面也解冻了,我们再把人马拉下来搬大树!”二营副营长下了决心。 肖俊平打量着脚下的青龙河:“听村民说,这条河并不怎么深,丰水期也最多没到大人的腰部?” “水不深,但源头充足,给大树浇水不成问题,水要多少有多少。再说了,大树移过来之后,就算是死了,只要树干还戳在那,也还是屏障;”吴子健越说越高兴:“你看过《水浒》没有?宋江率领梁山泊好汉三打祝家庄,那个祝家庄,就是在树林子里修成了盘陀路,不熟悉路径的人一旦进去了、怎么转都转不出来!” 敌工队长微笑着点头:“这一章我记得,不过我觉得它那个盘陀路、多少写得有些夸张,应该没有那么厉害的;咱们不用学盘陀路,只须在树木后面选几处关键的地点、修建火力点或暗哨,就会发挥很厉害的作用。” “好!这个我擅长,到时候我好好谋划谋划!” 寒风凛冽,两个八路军指挥员站在空荡荡的荒原上,胸中却已经是万般沟壑。 吴子健与肖俊平谋划着在河口村重整旗鼓的时候,都刻意回避着关门山红星峡的二营主力、回避着教导员刘恕的话题——吴子健是为之心烦不愿意提起,肖俊平则深知副营长的为之心烦。但是,无论他们怎么回避,教导员刘恕却一刻也没有闲着,此刻,在红星峡,由他主导的一次军事行动,已经开始出兵。 将三个连的连长一股脑地关了禁闭,刘恕的心情并没有轻松。他现在的另一个身份是徐旅二营代理营长,而这个身份,是刘恕以营教导员的身份自我任命的,尽管在红星峡现有的营连一级的指挥员当中并无人提出异议,但刘恕仍对此感到很不踏实。 这不踏实来自两方面。其一,二营在连一级的指挥员当中,似乎对吴子健的军事指挥能力更信任更依赖;其二,正是这个吴子健,很有可能在自己出任代理营长乃至营长的问题上,横加干涉。 刘恕承认吴子健在打仗上有些天赋,何况他还是黄埔出身。但是,做为一同参加了长征的红军骨干,刘恕却始终没有觉得吴子健的军事指挥能力像某些人吹捧得那么高。更何况,吴子健马上就要为他的一意孤行给徐旅二营造成的重大挫折(包括营长的牺牲),接受组织的批评和处理。在这种情况下,教导员亲自代理全营的最高军事主官之职,是责无旁贷的。 然而,在代理营长已经禁闭了三个连长的情况下,其余的连级指挥员们,似乎仍对他刘恕不够尊重——或许就因为他是常年做政工工作的干部,所以在官兵眼中始终与指挥作战格格不入——他们竟然提出让已经被关禁闭的7连长一同前往黑石崖,这摆明了是要向匪帮求和。 但事已至此,教导员兼代理营长只好从权。 次日,刘恕主持召开了三个连的现行主官会议,安排具体的出兵序列。眼下,6、7、8三个连,6连人数最少,这是因为他们在西坪村经历了最前沿的残酷激战;为此,刘恕决定6连留守。他命令7连抽出两个排、8连抽出3个排,携三挺轻机关枪,组成两百人规模的剿匪部队。如此选择,也出于7连一部分官兵去过黑石崖,8连则与刘五妹的匪帮交过火,启用他们会对作战有帮助。 至于7连长魏鑫,在提前结束禁闭的时候,刘恕亲自讯问了他,试图从中找到7连长与女匪首建立兄妹关系的真实内幕。不过,魏鑫自称心底坦荡荡,与刘五妹称兄道妹只是想让对方帮助收留伤员和提供给养,绝无出卖战友和部队的意思。刘恕只得作罢,他同意魏鑫在剿匪部队发起武力行动之前,只身进入黑石崖匪巢去向刘五妹要人。 “7连长,你最好能说得动你那个什么义妹,要她老老实实把八路军的伤员和卫兵都送出来,否则,以正规军一个连的规模,足以荡平区区一个黑石崖匪巢!” 魏鑫因参与小木屋的“政变密谋”而遭关禁闭,原本无话可说,然而当他看到教导员(如今还是二营的代理营长)当真集合了队伍要去攻打黑石崖、并且对他去单独会见刘五妹极为提防,心里顿时蛮不是滋味: “教导员,你放心,我魏鑫纵是粉身碎骨,也一定将伤员和同志们从黑石崖安安全全地接出来,刘五妹如果反悔不认帐,我会亲手解决她!” 刘恕看着愤愤不平的7连长,久久没有说话。 与此同时,仍被关着禁闭的6连长王双龙和8连长鲁大江,则在峡谷最北端的那个小木屋里,焦急地思考着对策。 王双龙凭着一线指挥作战的丰富经验,深知二营在刚刚遭到惨败的时候,绝对不应再主动用兵,何况用兵对象还是盘踞深山多年的悍匪匪帮。 最让他难以认同的是,教导员竟然仅仅凭着自己的主观好恶,一意偏执地就认为土匪会对二营留在匪巢的伤员不利。而在6连长看来,素来讲究江湖义气的匪帮,一旦答应了收留八路军的伤员,就绝无转身对他们下毒手的道理——毕竟,再强大的土匪匪帮,不敢、也不愿意主动与官军结怨。 那么教导员在没有任何根据证明八路军的伤员已经遭遇不测的前提下,急匆匆地发兵去黑石崖要人,既显得多此一举,也蕴含着不小的风险。 他打定主意,要极力制止这一冒险行动。但不能把宝完全压在魏鑫顺利和平解决的份上,必须预防教导员不顾一切发动强攻的可能性。 “老鲁,”6连长压低嗓音,眼下在小木屋外面负责看守的,是营部通讯班的两个战士,外加8连的两个战士:“你身上带着纸笔没有?” 鲁大江摸摸衣服口袋,只有一小段铅笔,但却没有纸张。 王双龙起身,找到这座四面漏风的小木屋的一条缝隙,向外观察了一小会,又回过头来小声地与8连长商议: “给咱俩送饭的,是你们8连的人?他再来的时候,你悄悄告诉他、要他找人想办法送纸笔来——咱们得给河口村的吴副营长写封信,把这里的紧急情况告诉他,让他赶紧来红星峡主持军事。我估摸着,教导员今天调集队伍、整理装备,搞不好明天就有可能出兵。咱们的动作得快!” 鲁大江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在这方面他全无经验,但他和王双龙一样认为此时的二营损兵折将、人困马乏,再贸然对土匪用兵,实属下下策: “要来纸笔写完了,派谁去给河口村送啊?咱俩都关着呢,怎么向手下布置这件事啊?” 王双龙不耐烦地摆摆手:“先写,写完了总有办法往外送。红星峡是你8连的老窝,现在担任警戒和外围布防的都是你们8连的人,我就不信你连个心腹和亲信都没有?!” 第223章 闯匪巢 鲁大江也像6连长刚才做的那样,扒着小木屋的缝隙向外观察了片刻,他认出外面把守的两个8连战士分别来自哪个排。现在棘手的是,负责把守的另外两个人都是营部通讯班的,堪称是教导员刘恕的“近卫军”,有他们在,自己就很难与8连的弟兄直接沟通。 看来,老六(王双龙)建议的利用送饭时机传递消息,恐怕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于是,两个被软禁的连长,焦虑地等待着午饭时间的来临。 与此同时,在营部,代理营长刘恕已经分配完了作战任务,他刚刚宣布由7连的指导员和8连的副连长,临时出任这两个连的代理连长,负责抽调集合将要剿匪的兵力,即刻整理武器装备。刘恕决定亲自率领剿匪部队出征,红星峡则交给他最放心的8连唐指导员坐镇。 魏鑫在刘恕的命令下,凭着记忆正勾画一张黑石崖的路线图,以及匪巢内的大致布局。 现在,刘恕头疼的是魏鑫的忠诚度——这个武学世家的子弟,参加红军前江湖习气就极重,即便升任了连级的指挥员,仍不改昔日的做派,动不动就拿出习武的鞭子和短刀比划几番;虽然他果真有几手功夫,但在刘恕看来,冷兵器时代早已经成为历史,再好的身手,到了快枪子弹的面前仍然不堪一击。现在,这个不忘江湖的红军连长,竟然与土匪头子结成兄妹,置7连的几十名伤员安危于不顾,简直是拿革命纪律当儿戏! 此番宣布进剿黑石崖匪巢,这个魏鑫还会和部队一条心吗?如果放他独身进入匪巢,他是否会转身哗变?毕竟,匪巢里的八路军官兵都是7连的,前去剿匪的五个排里,也有两个排出自7连! 等到魏鑫交出了他勾画的草图,刘恕拿在手里端详了许久,灵机一动又找来了当时随魏鑫进入黑石崖匪巢的战士,进行了一番比对和确认,这才略微放了心。 根据这张草图,刘恕召集出征的连排级指挥员们,再一次召开了作战会议。鉴于黑石崖地势险要,只有一条通往其山寨大门的路径,所以刘恕布置了一旦开战从正面强攻的方案,将两挺捷克式和一挺歪把子轻机关枪摆在最前沿,实施火力压制,并组成了两个步兵突击班,携带手榴弹和炸药准备强攻大门。 整个红星峡随即开始了紧锣密鼓的战前动员,峡谷里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关着两个连长的小木屋由于地处峡谷的偏僻一隅,还感受不到这种紧张的气氛。但是当8连炊事班的人将午饭送进这间禁闭室的时候,王双龙和鲁大江就获悉了一切。 对小木屋的严密看守,仅仅体现在外出方面:教导员刘恕有过交待,未经他本人命令,任何人不得放几名连长走出禁闭室。但是,对屋内的监管则几乎谈不上。鲁大江当即要求自己的炊事班战士秘密送纸笔来,为争取时间,不能再等待到送晚饭之际;王双龙出主意,就说8连长索要他平日喜欢吃的辣子,让炊事班的人马上再送来一趟,期间就将纸笔夹带过来。 炊事班的战士本来就为自己的连长莫名其妙地被关了禁闭感到不平,当即一口答应了。而看守小木屋的营部通讯员,没有想到这里面会暗藏玄机,再加上都知道鲁大江是湖北人,天生喜欢吃辣椒,所以也未加任何阻拦和盘问——纸笔就这样顺利交到了两个连长的手中。 两个被关禁闭的连长,利用吃午饭的时间很快就将眼下关门山红星峡的情况写了一封短信,二人联合署名,讲了红星峡部队三个连长的遭遇,强调攻打黑石崖匪帮行动的不明智和危险性,请求副营长吴子健即刻赶回红星峡与教导员(兼二营代理营长)商议,谨慎出兵。 亲笔信就交给了8连的炊事兵,在收拾完两个连长的午饭碗筷之后,由他暗中夹带了出去,并叮嘱他暂时不要声张几个连长被关禁闭之事。鲁大江另写了一张字条,要炊事兵交给8连的一个副排长,该副排长前不久曾经随8连的两个排到河口村协防,在吴子健的指挥下参加了河口村反夜袭之战,并且手部负伤正在休养。鲁大江断定教导员此番派往黑石崖的兵力、不会包含该副排长这样的伤员,所以在字条里指示他:天黑后趁人不备悄悄出发,将亲笔信火速送往河口村,面交吴子健副营长亲启。 令两个密谋的连长始料不及的是,教导员刘恕没有如他们估计的那样选择次日天明才出发——就在天黑后去河口村送信的副排长刚刚溜出红星峡不久,计划攻打黑石崖匪巢的队伍,就接到了紧急集合的命令、然后便直接出动了。 刘恕的考量是,红军比土匪更善于夜战,而夜色中,土匪占据的地利也会大打折扣。根据魏鑫和部分7连战士的回忆,黑石崖距离红星峡大约就十里左右的距离,此刻为晚六点,如顺利的话,九点之前当可抵达黑石崖匪巢的外围。先派魏鑫进入匪巢要人,一旦土匪抗拒,即发动强攻。 在此之前,刘恕已经要求各连的代理连长,严格保密营部关了三个连长禁闭的消息,对外只称6连长和8连长在闭门制订未来的作战训练计划;7连长则改做与黑石崖匪帮谈判、先礼后兵的代表。 魏鑫与7连选出的几名战士作为向导,率先出发,8连的两个排在代理连长的指挥下紧随其后,刘恕带领8连的另一个排居中,7连的两个排在代理连长的指挥下殿后。 他们果然在晚九点之前,悄然抵达了黑石崖山寨的下面。 黑石崖地处关门山一座山梁的腰部,所谓的黑石崖,指的就是横亘在这道山梁上、朝向南方的一面峭壁,峭壁上下高约五六十米,左右宽约七八十米,峭壁如刀削斧劈般平整,根本无法攀援;但峭壁正下方却鬼斧神工般地留有半道裂口,裂口上窄下宽,能容五六人并肩通行,一条关门山里的小路自下而上直达裂口跟前,不明就里的人,根本看不到裂口那一端是什么地势。 而如果穿过这道裂口,就会发现黑石崖的后面,竟然是舒缓宽阔的一个大平台,平台的宽度也和遮挡它的黑石崖一样有七八十米,纵深长度却不下两百米;如此庞大的平台的上方,沿着一条石阶砌成的路径,可继续向这道山梁的顶部而去,中途还分布有四五个这样的平台,面积大小不一,直至山顶;到了山顶就再也没有了路——另一面已经是深渊;同样,山梁平台的两侧也是深渊。 女匪首刘五妹的老巢,就在这么一处易守难攻的山梁上,自黑石崖起向上,每个平台的两侧临着深渊的边缘都修砌着矮墙,平台上则搭建着各式各样的房舍。 此刻,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长魏鑫,正孤身一人朝着黑石崖行进。 两天前那次莅临黑石崖匪巢,魏鑫是一直被请到最高的一处平台上的,那里只有刘五妹和师爷以及贴身随从的房舍,以及土匪大小头目们聚会时才使用的“聚义堂”。在从山寨离开时,魏鑫特意留心了其沿途的地形结构,特别是黑石崖裂口处(土匪们将那个裂口称为南天门),平时不仅设置了活动的路障,里面更藏有两门铁质的土火炮,有一门据说还是大清年代的。 那个阴阳怪气的师爷曾经对魏鑫炫耀说:当初老当家的为了将这两门火炮搬上黑石崖,抓了不少附近的百姓当壮丁,费足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旦有事,两门火炮就可以迅速推到南天门口,居高临下对着山腰蜿蜒的道路猛轰。魏鑫亲眼比量了火炮如果架在黑石崖裂口、往下轰击的位置和角度,的确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所以,此刻处在距离黑石崖还剩不足三十米的距离上,独自攀登的魏鑫心头十分惴惴——教导员毕竟太自负了,就算是正规军对阵土匪,也得看看地形啊!他回头向自己的后面望,黑黝黝的夜色里,只能依稀感觉到身后不远的地方人头攒动——那是8连副连长亲自带领的前锋置留在那一带:再过一会,如果自己不能将伤员接出,教导员就可能下令攻击。魏鑫实在不敢想象,在脚下这条三人宽的山路上,一旦上方用火炮(即便只是土火炮)轰下来,会是什么样的惨烈场面。 当然,魏鑫还是有把握不打这一仗的。他的那个“义妹”刘五妹,能看出是真心实意地想巴结官军,待会只须自己说明情况,对方一定会欢天喜地地将伤员都送出来——好几十伤员外加卫兵,每天要消耗多少钱粮啊,这还不算疗伤的费用! “什么人!?站住了!” 大约离黑石崖“南天门”只有十几步远的时候,显然南天门里的守卫发现了顺着小路攀登上来的魏鑫,发出了暴喝。然而也只是暴喝,土匪们几乎隔三差五就有人出山,所以回来人也是家常便饭。 “我是八路军徐旅二营连长魏鑫,来见你们大当家的!” 话音刚落,一根长长的杆子挑着一盏马灯,从南天门内伸了出来,还是刚才那个声音喊道: “拿起马灯,举高了慢慢走过来!” 魏鑫明白,这是土匪们在夜色里辨认来人的程序。当即走到那长杆子面前,解开用绳子系在杆头的马灯,提在手里举到与自己头顶平行的位置,朝着南天门一步一步地走。 虽然魏鑫刚刚来过黑石崖山寨,但此时守门的土匪小头目并不记得这个自称八路军连长的高大汉子,他只是听说大当家的认了八路军的长官做大哥,于是对着一身戎装的魏鑫呐喊: “长官,劳驾您老站那等一会,俺们去找当家的来。” 魏鑫无奈,只好站在了这所谓的南天门外。他感到有些担心的是,自己将近半夜时分突然来到,会不会令刘五妹以及师爷、三当家的起疑心。毕竟,已经说好了将伤员留在这里,养好后八路军再派人来接。如今却仅仅过了两天,自己就来要人了。 倘若土匪们知道了在自己一人之后,还埋伏着两百人和三挺机关枪,又会怎么想呢?魏鑫突然感到了紧张,他不由自主地朝身后瞥了一眼。 就是这一眼,引起了土匪守卫的疑心。 第224章 短兵相接 女匪首刘五妹,正和衣歪在床铺上,看越来越俊俏的表妹小菊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绣女红。 表妹最近越来越不耐烦窝在黑石崖了,她不管表姐如何解释山寨外面局势的凶险,包括八路军就在十里开外扎下了营地,包括山寨与八路军的公开交恶——她只是一门心思要出去散心,去文城,甚至想去太原。 两天前,山寨大张旗鼓地与八路军结了盟,为此大摆酒席,表姐还和到访的八路军一个连长拜了结义兄妹。这些,小菊虽未出面,却也知道得清清楚楚。所以,一送走八路军的人,她就再度纠缠刘五妹,要她带着自己出山。 刘五妹也动了心,毕竟,有魏鑫这个“大哥”替自己向八路军说话,应该可以化解掉上一次双方交火造成的危机——只要河口村这条路可以重新走了,去文城自然也就顺理成章。 可是,让女匪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她刚刚在半个时辰前答应了表妹这几天探探风声后、就带其出游,师爷却一脸惶恐地跑来敲门:据守门的喽啰报告,八路军“大哥”魏鑫来了,正候在南天门外! 刘五妹大吃一惊,不禁盯着师爷兽皮马甲襟口的怀表链子,难以置信地问道:“咋这个时候来了,现在几点钟?” 师爷显然已经提前看过了钟点,所以不用掏怀表就答道:九点多了。 刘五妹一叠声地要师爷快带她前往南天门接人,同时就在路上问起了究竟。师爷也不明就里,只说是值夜的喽啰头目一层一层报上来的,来者仅有自称八路军连长魏鑫的一个人。三当家的今晚喝多了,已经派人去叫他。 满腹狐疑的女匪首,急匆匆地赶到了南天门,果然,借着灯火,看到了身着八路军军装的大哥魏鑫,独自一人站在山寨门外。 刘五妹一脚将负责看守大门的喽啰头目踹了个跟头:“混账东西,我大哥明明刚刚来过山寨,你小子咋有眼不识泰山、让他老人家站在外面吹山风!” 一边就下令移开了路障,几步上前伸手挽住了魏鑫,就往大门里拽: “大哥,咋这么晚了来看小妹?就你一个人?” 魏鑫唔唔地应了一声,看了看身边的师爷,对刘五妹说道:“去你那里细说,师爷也请一起来。” 直到在燃起烛火的“聚义堂”上坐定,刘五妹才意识到,八路军连长大哥此番蹊跷的夜行,不仅只有他一个人,甚至赤手空拳没有随身携带任何武器,刘五妹心头突地一跳,她想,莫非我这个新认的大哥在八路军那里闯了祸事、开小差跑出来了?! 但魏鑫接下来的话让女匪首的心立刻又放了下来。 “妹子,我今天来,只为一件事,要将留在山寨里的伤员弟兄统统接走,”魏鑫一边喝了一口刚刚端上来的热茶,一边语气平静地说:“从你们这离开后,我们找到了红星峡,但是在那里的我的长官,对我将伤员留在你们这里养伤,很不高兴,认为违反了八路军的纪律,所以安排我来接人。” 刘五妹一脸疑惑,看看魏鑫,又拿眼睛去看师爷。 魏鑫则不给对方反应时间,继续解释下去:“你们有所不知,八路军自红军时期,就有纪律规定,不得骚扰百姓,不拿群众一针一线。我走投无路之下,擅自做主向山寨借粮,还把伤员交给你们来看养,这些都犯了纪律,徐旅二营的教导员——就是我的长官——狠狠批了我,要我马上将人接回去。” 这一次,师爷先开了腔:“魏长官,那你的长官是咋看待我们山寨与贵军交火一事的?这个梁子,是否已经揭过?” 魏鑫微微沉吟了一下:“这个嘛,教导员没有明确提,但是他也没有对我说一定要找你们算这笔账。说到底,你们终究是给八路军提供了粮草、接收了伤员,算是有恩,恩怨应可相抵;只要你们今后不向八路军挑衅,我们之间也不大可能再兵戎相见了。” 刘五妹大喜,正待出言相谢,师爷却再次抢在大当家之前说道:“魏长官,小老儿听你说话的口气,好像不是十分有把握啊!” 魏鑫没有吭声,刘五妹却笑嘻嘻地抢白了师爷一眼:“师爷,我大哥是抗日好汉,一言九鼎,你还有啥可磨叨的?快去后厨安排些酒菜,大哥今晚就住在山寨了,明天我安排人手,恭送大哥和八路军兄弟们下山。” 师爷见大当家的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只得将后面的话咽进肚子,转身出了“聚义堂”,留他们兄妹二人在马灯下叙话。 然而,走出“聚义堂”的师爷,没有去亲自张罗酒菜、而是吩咐跟班的喽啰去做,自己则直奔了三当家的黑驴的住处。 结果,他与接报后气喘吁吁跑过来的黑驴,走了个碰头。 “三爷,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师爷将黑驴拽到暗处,急促地说道:“这个八路军的魏连长、咱们大当家的的大哥,半夜三更一个人跑到山寨来,要接走留在咱们这儿养伤的伤兵。” 黑驴原本对刘五妹向八路军服软并认了魏鑫做大哥一事感到耻辱和不忿,此刻听师爷如是说,顿时起了杀机:“奶奶的,两天前要不是大当家的拦着,老子非当场跟那个姓魏的翻脸不可!想不到他这么快就又送上门了,这家伙早把咱们山寨里里外外看了个通透,今天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活着下山!” 师爷一惊,一把拉住黑驴的臂膀:“不可造次!我只是觉得这个魏连长深夜孤身上山、有些蹊跷,你这么做却是摆明了要和八路军做仇家了。先别轻举妄动,如果他真是奉其长官之令、前来接走伤兵,岂不是好事一桩?至少给山寨省下了一大笔开销;放虎归山,总比养虎贻患强上百倍。” “你就没想到?八路军前脚将人接走、后脚就进攻山寨?这些伤兵是扣在咱们手里的人质,能轻易放他们下山吗?!”黑驴气呼呼地反驳着。 突然,远处急急地跑来了一个喽啰,两人定睛一看,正是今晚值守南天门的喽啰头目,于是忙拦下他询问究竟。 “三当家的,大事不好,南天门外面,埋伏着不少人!” “什么人?!”黑驴和师爷几乎同时惊问。 “夜黑看不清,不过刚才八路军连长站在寨门外面的时候,鬼头鬼脑地往后面张望,被我发现了。他跟大当家的进去之后,我就假装走出寨门撒尿,往下面路上偷偷瞄了半天,绝对是黑压压的不少人趴在那里,离寨门也就不到十丈。” 师爷顿时跌脚叫到:“我就觉得这姓魏的独自一人上山不对头,果然藏着另一手!” 黑驴已经刷地拔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师爷,你马上带人去解决姓魏的。我去封堵南天门!”一边说,一边就跑了下去。师爷虽觉得应该进一步摸清情况后再下手,但此刻形势紧急,也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黑驴沿途吆喝着道路两侧屋子里的喽啰立即集合,自己则一路狂奔到了南天门。此时,值夜的喽啰们已经在将门后摆着的两尊土火炮,往门下方推,有人去喊炮手拿火药和药捻子过来。那挺一战时期的刘易斯轻机关枪,则迅速地架到了路障上。 看看陆续跑过来了几十个身手反应快的喽啰,黑驴就派其中两个走出寨门,将两个点燃的火把奋力地掷向了下面的小路,借着腾空落下去的火光,二人果真看清了情况,转身狂喊着就往门里跑: “有埋伏,下面有埋伏!” 待他们两个跑回南天门,黑驴就亲自在路障后面大吼起来:“你奶奶的八路军,藏在下面干什么?有种的滚过来,尝尝老子的机关枪枪子!” 一边说,一边就抬手扣动了手里匣枪的扳机,“砰”地一声,一颗子弹飞向了夜空,顿时打破了寒夜的静寂。 子弹不是冲着下方射出的,但是仍令趴伏在三十米开外的徐旅二营突击班的指战员们,瞬间绷紧了神经——领军的8连副连长,被赋予的行动命令是,准备接应进匪巢的7连长魏鑫以及伤员,如果土匪不放人,则即刻做好强攻准备。 然而,出乎8连副连长的意料,还没等老七(魏鑫)从匪巢出来,土匪们却先发现了自己这队伏兵。那两个从上面飞下来的火把,砸进了密密麻麻的人群里,暴露了行藏。紧跟着,土匪们还开枪了——这些,都大大超出了原来预设的行动方案,8连副连长不禁惊呆在原处,一时不知该怎样应变。 “快去向教导员报告!我们暴露了,请求指示!” 犹疑了一会,8连副连长才做出了这一反应。但是却来不及了,一颗手榴弹从上面滚了下来,或许是拉了弦就立即丢出的,手榴弹直滚到伏兵的前沿才爆炸,弹片和气浪将最前面的两个战士掀翻了。 8连副连长由刚才的犹疑立即变得怒不可遏,他想也未想,夺过身边一个突击班战士手里的花机关枪,喊了声:给我上!就一跃而起向着山门冲去,花机关枪立即发出了连续短促的怒吼。 摆在最前面的两个突击班的战士见状,毫不犹豫地就起身跟上。三挺轻机关枪,除了那挺日本大正十一式歪把子自身沉重、机枪手只能抱着它前进,另外两挺捷克式则端在射手的手里,一边冲锋一边就同时喷出了火舌。 冲锋枪(花机关枪)和机关枪的弹雨,朝着土匪们所谓的南天门一股脑地倾泻了过去,引来了对面南天门路障下的刘易斯机关枪的反击。当八路军突击班的手榴弹接二连三地奋力掷出,爆炸声凌空响起的时候,这场短兵相接的恶战,全面爆发了! 第225章 刘易斯机枪的火舌 三当家的黑驴刚刚跑开,师爷便就近喊了几个喽啰,荷枪实弹、急三火四地抢入了“聚义堂”,把仍坐在桌子对面的刘五妹和魏鑫二人都吓了一跳。 “师爷,你干啥舞枪弄棒的?我不是让你去安排酒菜?”刘五妹满脸惊疑地问道。 师爷一双眼睛并不去看女匪首:“大当家的,酒菜不忙,我倒想先问问魏长官,他今晚带来了多少八路军?” 已经本能地从椅子上站起来的魏鑫,心头一震,看着师爷颇有些狰狞的表情,八路军连长意识到,可能是教导员带领的伏兵,被土匪发现了! 刘五妹见状,心底凉了半截,她本来就对这位八路军大哥夤夜突然造访感到疑点重重,原想借着饮酒慢慢套出他的话来,却没料到他竟然是暗中带了兵马过来的! 师爷显然注意到了大当家的惨白的脸色,于是解释道:“大当家的,守南天门的弟兄刚刚报告,大门外的小路上,藏有众多伏兵。” “是什么伏兵?”刘五妹还在强作镇定,但说话的声音已经微微打颤:“大哥,你真的带了部下一起来的吗?怎么不请弟兄们进来?” “砰!” 远远地传来一声枪响,这间宽大堂屋的所有人听到后都颜色顿变,他们并不知道,那其实正是南天门那里、三当家的黑驴朝天上打了一枪。 “给我绑了!”师爷用手一指魏鑫,对身边的喽啰们大喊。 “慢着!”刘五妹朝着手下一声厉喝,随即迎住八路军连长的目光,语气充满苦涩地发问:“大哥,你能不能给小妹说明了、为什么要连夜跑来动武?” 魏鑫看着剑拔弩张的师爷和喽啰,又看着凄然惶惑的刘五妹,沉重地叹息了一声,一屁股跌坐到椅子上。 这个动作大大出乎了所有土匪的意料——师爷原防备着八路军连长会突然暴起、挟持近在咫尺的大当家的;刘五妹也想着大哥的计谋既然被戳穿、可能要当场翻脸。但此时此刻,魏鑫既不动手、也不解释的颓然之态,把在场的人都搞懵了。 还是刘五妹反应快,她疾步绕过桌子,走到魏鑫身边坐下,一双妙目凝视着魏鑫的侧脸,轻声说道:“大哥,我知道你是侠肝义胆之人,绝不肯辜负了小妹对八路军的一片诚意。如果大哥遇到了难处,尽管直言——小妹和山寨的弟兄们,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 魏鑫将低垂的头抬起,缓缓地摇了两下:“妹子,没有那么严重。我承认,的确有一个连的兵力随我到了山寨,就在大门外埋伏着呢。但是你放心,只要你马上将我的伤员送出山寨,我保证他们不会动武。” “我搞不懂!”刘五妹不依不饶地追问着:“你的那些伤兵弟兄是你主动留在我这里的,想要他们走的话,随时可以呀,干嘛还派一个连的人马打上门来?还有,大哥你的枪呢?我记得前两天你还背着一杆跟三八大盖差不多的枪,三当家的后来告诉我说,那是日本骑兵用的枪。现在怎么不见了?” 还没等魏鑫想好如何回答,南天门方向却突然又传来了沉闷的爆炸声,明白的人立刻听得出,那是一颗手榴弹炸响的声音。 这一来,连魏鑫也沉不住气了,他一时搞不清楚刚才那一枪和现在这一颗手榴弹究竟是哪一边的动作,他急切地攥住刘五妹的袖口:“妹子,没时间解释了,快叫你的手下放人!只要我带着他们平平安安地走出去,山寨外面的八路军立马撤兵!” 然而,似乎现实一定要打八路军连长的这张脸,魏鑫的话音刚落,更加激烈的枪声炒豆子般地响起来了!这次不再是零星的枪声,而是自动火器的连续咆哮,很快,手榴弹也接二连三地开始炸响。 师爷禁不住朝着魏鑫破口大骂:“你奶奶的,事到如今还在鬼话连篇!你当我们黑石崖的爷们都是白痴吗?!”一边说,一边就挥手命令喽啰们蜂拥而上,将魏鑫和刘五妹围在了当中,几枝长枪瞬间顶到了八路军连长的脑门和胸口上。 魏鑫没有反抗,赤手空拳孤身进入匪巢的他,情知在如狼似虎的匪徒面前反抗也不具备任何意义。他的脑子正在飞快地转着——从枪声里已经听出了是花机关和捷克式轻机枪在发射,这当然应该是八路军的武器!可是,自己还没有出去,教导员他们怎么就动手了呢?!要知道,他魏鑫一人的安危固然无足轻重,但这匪巢里还有好几十名二营7连的弟兄们呢,外面这一贸然开战、岂不是要置这些伤员于死地?! 女匪首敏锐地察觉到了魏鑫神色的尴尬变化,她现在越发吃准了刚才就一直狐疑的一件事:这个身为八路军连长的大哥,一定是在他们部队里出事了!今晚他是被迫不带武器前来山寨要人的;而且,此时外面的八路军人马竟然不顾大哥还陷在山寨里、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进攻! “大哥,事到如今,你真的还要瞒着小妹吗?到底是咋回事?你快跟我说了罢!” 刘五妹嘴里说着话,手上却将喽啰们顶住魏鑫的枪杆逐一拨开,同时拿严厉的眼色将他们逼得退后。魏鑫情急无奈,只得咬咬牙、将发生在红星峡的变故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女匪首闻听后不由得怒气勃发:“大哥,你的那个教导员长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这就带你去领人,你的伤兵,我一个不留,马上恭送下山!” 魏鑫自从结识刘五妹,第一次感激万分地朝着对方连连拱手:“妹子,多谢你帮忙!事不宜迟,咱们快走!你叫师爷安排我的伤员们起身,你我马上先赶到南天门去,让两边立即停火!” 一旁的师爷尽管将信将疑,但是看着大当家的不容置疑的样子,也不敢公然干涉。他暗中吩咐了一个小头目:调集人手,严密监视八路军伤兵、监视他们一路出山寨——倘若对方试图里应外合,立即开火统统干掉。同时,让三个拎着短枪的喽啰寸步不离大当家的左右,严防八路军连长劫持刘五妹。 “大哥,你别怪小妹多嘴,”在赶往南天门的路上,听着那个方向越发激烈的交火声,刘五妹急促地对魏鑫开始规劝:“你外面的部队现在就下手,分明是不顾你的死活!就算是你把伤兵都带出去了,八路军那里你还能干下去吗?你的长官会不会继续关押你、搞不好再安个罪名把你毙了!?——要我说,你不如就留下来和小妹一起干,山寨大当家的头把交椅,小妹可以让给你坐!” 魏鑫看着身边努力疾行才跟得上自己脚步的女匪首,哭笑不得地想:她就是坐了匪巢的头把交椅、也还是满脑子妇人之见啊——我堂堂国军一个连长,岂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落草当了山大王?! “妹子,没有你想得那么严重!我的长官只是一时生气关了我的禁闭,只要我把伤员都完好地带回红星峡,这件事就算揭过去了。” “当真?我看未必,大哥你要三思!”刘五妹一脸严肃、忧心忡忡地说。 他们终于赶到了南天门。 下令发起进攻的8连副连长,带人只冲出了十几步远,就遭到了迎面而来的火力急袭。他们并不清楚,那是土匪们的一挺刘易斯轻机关枪在吼叫。而8连副连长直到前冲了这一小段距离、遭遇敌方阻击被迫卧倒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脚下以及两侧,其实光秃秃的没有任何遮挡和隐蔽! 这当然是土匪们刻意布置的,为的就是可以一览无余地射击自山下对南天门进攻的敌人。 此时,8连副连长和突击班的战士,已经依稀看得清黑石崖那高大厚重的身躯,看得清从黑石崖下方的一个缺口处——匪巢的大门——喷射出的火舌。副连长下令将一挺歪把子和两挺捷克式机关枪一字摆开架在地面上,猛烈射击,力图压制住对方的火力。 然而,令人啧啧称奇的是,这三挺轻机关枪的子弹倾泻过去,却始终没能打哑对方的火力点。对面显然只有一挺的吼声奇特的机关枪,一直顽固地喷射着火舌,密集的弹雨不住地向八路军官兵的头顶袭来。 夜色中的八路军机枪手们,当然看不明白究竟——匪巢南天门的路障在设计上颇为巧妙,那是用六根粗壮的圆木横着叠起捆扎而成的木排,足有半人多高,挡在南天门上,可以靠人力来移开。木排最贴近地面的倒数第二根圆木的正中,掏狗洞般地锯出了一段缺口,这个缺口刚好可以容纳那挺刘易斯机关枪从中伸缩。一旦交战,机枪从这里伸出去,枪管前面的支架就架在地面上,枪身则扛在倒数第一根圆木上,射手趴在木排的后面,从缺口处观察射界并开火。 而来敌的火力纵然再凶猛,也多半只能打在厚重的圆木上、难以穿透——除非有很好的狙击手,从架设刘易斯机关枪的缺口处射进去!——因而,也就无法对这个火力点形成有效压制。 现在,8连副连长和他率领的两个突击班,就被这挺机关枪的火力整体反制在小路上、抬不起头。 居中埋伏的教导员刘恕自从听到响枪声音,就带了通讯班的两个战士急忙向前锋的位置跑,可是还没容他跑到,前面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刘恕顿时急出一身冷汗:他清醒地判定应该不是自己这边先动的手,因为7连长魏鑫此刻还在匪巢内与土匪谈判,未见结果。 然而——教导员突然警觉起来:难道魏鑫真地变节叛变、进入匪巢后就唆使匪徒们向八路军开火?! 好你个魏大个子!你还真对自己的革命同志和战友下得去手!就为了一个女土匪头子的“义妹”? 教导员怒从心头起,他转身吩咐一个通讯员:“立刻通知后队,全体准备冲锋!” 第226章 外生枝 恶狠狠下完了命令的的教导员,继续猫腰向前跑,此刻刘易斯机关枪的弹雨已经掠到了他的头顶上空。刘恕发现迎面同样猫腰跑来了一个突击班的战士,于是一把揪住对方: “怎么回事,谁先开的火?” “报告教导员,土匪那边先发现我们了,扔了火把过来,我们埋伏的队伍一下子都暴露了,他们就撇手榴弹,孙副连长就下令冲锋了。” 刘恕气得一跺脚,丢下这个战士继续向前跑,当他费力地挤进突击班趴伏着的队形中时,终于目睹到了八路军三挺机关枪对土匪一挺机关枪的对决场面。 8连副连长得知教导员上来了,就后退着爬到他的身边: “教导员,真他娘的邪门!对面那挺机关枪,怎么打都打不掉,我们的冲锋被顶住了。我这边所有的机枪一字排开跟它干,还是压不服它!” 刘恕本来对8连副连长的指挥极不满意,有心训斥他几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而问道: “机关枪扫不动,为什么不组织投弹?” “上不去啊教导员!你也看到了,土匪的机枪射界非常低,我怀疑他们也是架在地上开火的。咱们的人只要一起身,肯定就被扫中了!” 刘恕再也忍不住了,低声咆哮着:“那怎么办?你就和你的人趴在这鬼地方、趴一夜?让你组建突击班是干什么用的!” 8连副连长顿时被噎得面红耳赤,吭吭吃吃地说不出话来。 “魏连长有动静吗?”刘恕又追问。 “没有,我亲眼看见他进到土匪窝里去的,一直没出来。” 刘恕咬牙切齿地说道:“他不会出来了!你用脑子想想、土匪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地发现我们的伏兵?肯定是魏鑫把一切都跟那个女土匪头子说了——他们不是哥哥妹妹嘛!” 8连副连长吓了一跳,他不大相信7连长会因为“哥哥妹妹”的缘由背叛部队和战友,可是听着教导员狠呆呆的口气,一时又不敢反驳。 “不管那么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刚才已经下令后队准备战斗,你立即组织突击班的人,不惜一切代价,向匪巢的大门靠近投弹!十五分钟内,炸掉土匪的火力点,占领大门,接应主力冲锋!” 不料,教导员的话音刚落,还未等8连副连长做出回应,对面匪巢大门的刘易斯机关枪突然停止了射击,紧接着,由几个人的粗门大嗓混合而成的声音回荡了起来: “别打了,八路军的弟兄们!快停火!误会了!” 刘恕这边起初还以为终于将对面的机关枪搞掉了,惊喜之下正要下令冲锋,却听到了土匪们的这片喊叫声。 8连副连长急忙让本方的机关枪也停止扫射,刚才还枪声大作、震耳欲聋的战场,转眼静谧了下来,只剩下弥漫在空气中的呛人的火药气息。 “孙副连长!孙副连长!你听得见不?我是老魏,7连长魏鑫!别打了,误会了!快去喊教导员来!” 这一次,人们都听清了,喊出这一连串话语的,正是站在南天门路障后面的7连长魏鑫。 8连副连长兴奋地对刘恕嚷:“教导员,是老魏、真是老魏!” 刘恕虎着一张脸:“是他又怎么样!” “他喊你呢,肯定是有啥事要说。你要不要出来答应?” “孙副连长,你想让我当土匪的活靶子吗?!”黑影里的刘恕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8连副连长惭愧地一拍自己的棉军帽,随即就向最前排的机关枪射手那里爬去,很快,他的大嗓门也在夜空里响了起来: “是老魏吗?魏连长,我是老孙!你现在安全吗?教导员就在我后面,你有什么话要说?” “让咱们的人别开枪,我走出来了,就我一人!你也派个干部过来,我和他说将明白情况,咱们的伤员马上就到!一切都和平解决了!” 在魏鑫的喊声里,南天门门口处燃起了一个火把,火光中,横亘在南天门上的路障也移开了一个小角,一个身材高大的人举着火把,慢慢地走了出来。 他就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7连长,魏鑫。 师爷一溜小跑着,集合起来山寨半数的喽啰,将八路军伤兵的两处驻地分别围了个水泄不通。他虽然很担心大当家的那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但眼下当务之急还是尽快“送瘟神”:将这批八路军伤兵送出山寨。 不过,经验老到的师爷,并没有听信八路军连长的一面之辞,他很清楚,如果真实情况不像魏鑫所讲的那样,那么这几十名轻重伤员外加一个班的护卫,就是八路军潜伏在黑石崖山寨里的内应,一旦他们从里面开杀,整个山寨就面临着内外开花的末日。所以与其说是“护送”八路军出山寨,还不如说是“武装押送”。 他向魏鑫当初留下来守卫伤兵的那个八路军班长,讲明了前后原因,说八路的大部队就在寨门外,请他们即刻启程。班长当然不相信——此时南天门方向的激烈枪声是毋庸置疑的,屋子外面荷枪实弹的大股匪帮也是显而易见的,不明就里的班长怀疑师爷在欺骗他们,所以端着子弹上了膛的中正式步枪堵在屋子门口不动,并坚决要求面见他的连长魏鑫。 师爷无奈,只好打发人去南天门找魏鑫。 结果,过了许久魏鑫不见来,三当家的黑驴却拎着盒子炮气急败坏地带着几个人跑来了,他将师爷拉到一旁,小声地说道: “师爷,咱们得当心,大当家的可能要把咱们卖了!” 师爷一惊,急忙问咋回事,黑驴便急三火四地讲了起来。 原来,刚才魏鑫和刘五妹一起赶到了南天门,立即喊话要求两边停火。随后,当两边的机关枪都停止了扫射之后,魏鑫向刘五妹提出,自己出寨门去向外面的八路军说明情况。刘五妹满口答应,但一直在指挥交火的黑驴却不干了,坚决不许八路军连长出寨,黑驴认为一旦放走魏鑫,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 刘五妹愤怒地制止了黑驴的叫嚣,警告他再敢阻挠生非,就把他捆起来。 于是,黑驴只好眼睁睁地看着魏鑫举着火把走出了山寨,不久,对面也跑过来一个八路军,两人就在双方前线对峙枪口的监视下开始交谈。过了一会,对面的那个八路军首先归队,不久又跑回来与等在原地的魏鑫说了几句,于是二人各自回转。回到南天门内的魏鑫见面就对刘五妹说,谈妥了,八路军保证不再先开枪,只等伤兵全部出寨,立即带着伤兵全体撤走。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刘五妹于是命令撤下那挺刘易斯机关枪,打开路障,准备恭送八路军。站在一旁的黑驴刚要跳出来反对,却被大当家的用毛瑟军用手枪指着脑门,再次警告他不要多事! 黑驴自感情况不妙,趁着刘五妹和魏鑫又开始交谈着什么,一扯几个心腹喽啰的衣袖,偷偷溜向了师爷这里。 “师爷,大当家的简直为了他那个八路军大哥、什么都肯做!南天门的机枪一撤,路障再这么一开,外面的八路可就随时能灌进来了,到那时候,咱们爷们还有命吗?!”黑驴绝望地瞪着师爷。 “那,依着你,咋办?”被三当家的这么一吓唬,老成持重的师爷也有些心里没了底:“咱们这就往上面的聚义堂撤?” 黑驴用盒子炮的枪管顶了顶自己冒着热气的皮帽子,下决心地说:“撤退没有用,八路要是从大门灌到寨子里面,咱们撤到哪也顶不住的。赶紧摁住这些伤兵,绝对不能送他们出寨,他们一旦走了,八路军肯定放手猛攻。只要把这好几十号人扣在手里,就权当了咱们的肉票儿!” 师爷顿时暗暗叫好:没错,有这几十条八路军的人命攥在手,就有了和他们讨价还价的余地。大不了,鱼死网破,同归于尽! 此刻包围在八路军伤兵两个住处外面的土匪,足足有一百多号,还有一挺捷克式机关枪,师爷当即分出三十人,依着山势由低自高摆开阻击架势,那挺捷克式则架到了一间房的房顶,居高临下实施火力监控。其余的继续紧紧围住八路军伤兵的屋子,不许他们出来。 与此同时,在南天门那里,魏鑫和刘五妹正焦急地守望着,可是师爷却迟迟没有带着八路军伤兵出现。渐渐地,魏鑫首先意识到了不妙,同时他突然发觉:刚才还在附近上蹿下跳、横加阻挠的三当家的黑驴,已经不见了! 八路军连长顿时感到后脊梁一阵发凉:虽然与黑驴没打过几面交道,但是他深知那个一脸横肉的家伙是怎样的桀骜不驯,刘五妹身为大当家的,对他发号施令都须一而再、再而三! 刚才停火后走出南天门时,魏鑫与8连副连长派出的一个班长,简要做了沟通,他要班长转告教导员刘恕,千万不要再开火,他有绝对把握能让所有伤员和护卫班平平安安地走出山寨。当那个班长跑回去报告、又将教导员已经同意的消息带回的时候,魏鑫真是大大松了一口气:他是相信“妹子”刘五妹不会难为那些伤员的,否则对她、对山寨都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7连长却唯独忽略了三当家的黑驴! 现在,他要为这个忽略付出代价了。 似乎是心有灵犀,苦等不来之下,刘五妹也惊觉到了黑驴的失踪,女匪首立即警惕起来:上次,这厮阳奉阴违,公然将自己答应交给八路军的小头目铁手私藏了起来,搞得她在八路军连长大哥面前难堪不已。难道,这个混账今晚又要自作主张?他到底想干什么?! 第227章 内讧 “大哥,你在这里等着,我去上面看看师爷是咋回事。”终于沉不住气的女匪首,对立在身边的八路军连长说了一句,就拔腿匆匆地离去。 魏鑫看着刘五妹的背影,心里嘀咕着:不是看看师爷咋回事、而是应当看看那个黑驴咋回事!他环顾周边,大约还有四五十号人守在被谓之南天门的寨门一带,路障已经重新挡住了大门,那挺刘易斯轻机关枪倒是没有再架上去,而是被一个喽啰用手抱着、枪托朝下拄在地上。八路军连长尤其注意到了,两门古老的火炮被架子车推到了南天门的一左一右,貌似炮手的人仍在往炮膛里面填火药。 ——这玩意在真正的战场上形同废铁,然而面对着寨门外面狭窄空荡的小路,两门炮居高临下一起开火轰下去,威力还是不可小觑的。 但愿刘五妹能够稳稳当当地把伤员带过来!魏鑫在心底默默祈祷了一下,此时,他隐隐约约地预感到可能要出岔头。 刘五妹刚一赶到位于山寨中央的八路军伤兵驻地,立刻就看明白了局面,大批喽啰们荷枪实弹地弹压着屋子内的八路军、不许他们出来;另外几十条长短枪包括捷克式机关枪,枪口都一律指向南天门的方向,如临大敌。 “黑驴,你个王八蛋,给我滚出来!”刘五妹不禁气得浑身哆嗦起来:“师爷呢,师爷!” 在大当家的充满怒气的锐叫声里,师爷先现了身,刘五妹一个健步冲上去,抓住了他的衣领,贴近他的脸孔低声咆哮道:“磨磨蹭蹭地干啥呢?你想把山寨全毁了是不是?!” 不料,未等一脸惶恐和无奈的师爷张嘴回答,黑驴的声音却在不远的高处嚷了起来:“大当家的,我在这!弟兄们不想被八路军吃掉,所以把他们的伤兵围了当肉票儿!请大当家的给俺们留条生路!” “放屁!”刘五妹松手丢开师爷,她循着声音看到了正蹲在一座房子房顶的黑驴的影子:“三当家的,你想造反吗?这山寨什么时候轮到你做主了?给我滚下来!” 黑驴竟然没有动,反而继续在房顶上喊:“大当家的,我不敢造反!你要认八路军的长官当大哥,俺们谁也拦不住,但是今晚他们真刀真枪打上门来了,弟兄们为了保命,只好出此下策!” 刘五妹一时气得说不出话,转身又恶狠狠地逼问身边的师爷:“是你给他们出的主意?” “不敢不敢,大当家的,我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师爷张起双手一顿乱摇:“最开始是八路军的伤兵不肯出来,他们听到了南天门的枪声,怕我们骗他们;后来,三当家的就跑过来了,下令围了八路的房子,说一旦放走这些伤兵,寨子外面的八路就没了忌惮,会放开了手脚攻打山寨。” 刘五妹听罢,打定了主意,纵身一跃跳上了一块平整的巨大石头,扯起嗓子大喊:“弟兄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已经和八路军的长官谈妥了,马上把他们的伤兵送出山寨!寨子外面的那些八路是来接人的,不是来打我们的!刚才那一阵开枪,纯属误会!——现在,围在八路军房子外头的人,立马给我撤了!” 大当家的亲自发话,自然从者甚众,原本将八路军伤兵的房子围得水泄不通的喽啰们,呼啦啦撤下来一片。房顶上的黑驴见状,急得直拍大腿: “大当家的,你不要被八路给骗了!他们刚才架在外面扫射的机关枪有好几挺,差点没把南天门给射漏了!接人?接人会带那么多的机关枪吗?!” 一句话又警醒了师爷,他急忙走到刘五妹站着的巨石下面,仰面请求着:“大当家的,老三说得在理,我也一直看那个魏长官今晚来得不尴不尬,咱们得多留一个心眼啊!” 刘五妹见师爷也跟着裹乱,气得嚷道:“师爷,你刚才在聚义堂不是已经听见了吗!我大哥被他的长官缴了枪、关了小号,现在他的长官要他戴罪立功,把这里的伤兵都带回去!咱们要做的就是赶紧放人——打发走了八路军的伤兵,大家都清静!” 一边嚷,刘五妹就一边从巨石上跳了下来。她见喽啰们服从了自己的号令纷纷撤围,心下已经大慰:这些手下,终究还是听她的。至于黑驴这个混蛋,等熬过了今晚这个坎儿,再好好收拾他不迟。 然而,令刘五妹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房顶上的黑驴眼见大势已去,决定来个鱼死网破,他暗暗吩咐身边几个死党,趁黑溜下地,转到一座八路军伤兵的屋子后面,将一颗拉了弦的手榴弹从后窗的窗棂里硬塞了进去。 “轰!” 伴随着一声闷响,冒起了黑烟的屋子里传出一阵惊呼和咒骂,随即就有几枝枪隔着窗子和门朝外打响了,登时撂倒了数个全无防备的土匪。 黑驴见状立即大叫:“八路军里应外合了,弟兄们动手!” 一些不明真相的匪帮喽啰,一时间真的以为是屋子里的八路军在主动出击,急忙散开找掩护,随即朝着这间屋子乒乒乓乓地开起了火。这一瞬,女匪首刘五妹纵是跳着脚大喊大叫,也控制不住局面了。 枪声一响,最心惊肉跳的还属留守在南天门内的魏鑫:真是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寨子里面怎么竟然打起来了!魏鑫撒腿就往响枪的方向跑,可是没容他跑开两步,身后几个土匪喽啰却突然一拥而上,将他扑翻在地,冰冷的枪口死死顶住了他的太阳穴——那是师爷刚才布置好的几个人手,专门暗中看住八路军连长,一旦他有异动,立即拿下。 “你们他娘的混蛋!”转眼已经被一条麻绳捆住了双臂的魏鑫,禁不住破口大骂:“你们这帮土匪不要命了吗?没看见外面有多少正规军!你们再扣着我的伤员不放,八路军会把这里铲平的!” 一个土匪嫌魏鑫话多,从棉衣口袋掏出一块破布,塞住了八路军连长的嘴。在他呜咽含混的语音里,押着他向山寨的后面磕磕绊绊地走去。 刘恕起初得悉了魏鑫向8连那个班长口头传回的消息,虽然将信将疑,但还是同意了魏鑫的方案,他要8连的孙副连长全面戒备,准备迎接伤员同志出匪巢: “不可放松警惕,尤其是咱们的伤员出来的时候,要严防是土匪假扮、趁机突袭我们。” 孙副连长不由得钦佩教导员的心计:他完全没有预想到这一步。紧接着,他的思路也开了,于是向刘恕建议,马上从7连那里调几个指战员过来,以便帮着认人。刘恕当即表示赞同。 此次出兵,刘恕在队伍的排序上颇动了心思。按说,魏鑫的7连官兵之前到过黑石崖,地形比较熟悉,理应该由他们打头阵。但是,毕竟魏鑫刚刚被自己这个代理营长关了禁闭,而且,7连长还公然违反组织纪律、与女土匪头子认了兄妹,这些都让刘恕感到担忧。所以,最终在排列出兵顺序时,他将8连的三个排依次摆在前面和中心,而将7连的两个排放在了最后。只有7连长魏鑫一人负责在最前面带路。 很快,刘恕派人从后队那里找来了7连的一个副排长和两名战士,他要这三人与8连孙副连长埋伏在最前面,随时指认从匪巢里出来的人是否为自己连队的战友。 漫长的等待开始了。 而随着时间的向前推移,教导员的疑心也开始逐渐加重:他本来就怀疑7连长魏鑫的忠诚度,唯恐这个习武的大个子会反水、朝着八路军反戈一击。现在,他必须做好两手准备! 刘恕重新摸到了最前沿,将8连的孙副连长拽到一边、避开7连的那三个人。 “孙副连长,要你的人做好准备,我有非常不好的预感,接下来可能会再度爆发战斗。” 8连副连长不无紧张地问:“教导员,你担心土匪会言而无信、不放咱们的人出来?” “我担心,言而无信的不仅仅是土匪,还有咱们的7连长。”刘恕声音很低但咬牙切齿地答道。 8连副连长终于再也抑制不住了,他恳切地看着代理营长,急迫地说:“教导员,说句心里话,我绝对不相信老魏会叛变咱们的队伍,自从到了陕北我就认识他,这么多年了,7连长是啥样的人,咱们都该清楚。” 刘恕沉重地缓缓摇摇头:“人都是会变的,出于对革命事业的负责任,我们不能为任何人打保票!——马上准备,我要你记住,一旦魏鑫反水,二营所有的指战员,都必须对他格杀勿论!” 8连副连长被刘恕最后一句话,震慑得不由自主地捏紧了自己手里小马枪的枪杆: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格毙并肩战斗多年的战友! 突然,匪巢方向传来了爆炸声,紧接着,枪声开始大作。听声音,不在大门一带,而是在匪巢深处! “我们的伤员!”刘恕跌脚脱口叫出了声。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刘恕之前虽然考虑到了7连长叛变的可能性,但也同时考虑到了被置留在匪巢里几十名伤员以及护卫的战士、不可能都随他们的连长一起反水,而一旦发生那样的情况,反对叛变的指战员们,无疑将要面临残酷的屠杀!现在,似乎就要应验自己的判断了。 事不宜迟,教导员只思考了几秒钟,就果断地对8连副连长下了命令:趁着大门口的匪徒还没有做出反应,两个突击班立即摸上去! 第228章 再也败不起了 徐旅二营8连的那个副排长,在被关禁闭的连长鲁大江的暗中授意下,傍晚时分溜出了红星峡,裹着受伤的一只手,连滚带爬地一番跋涉,赶到了关门山的青龙口山口。 彼时已经接近十点,在山口一带扎营的二营5连的指战员们,都快要就寝了。副排长被5连设置的监视山内方向的游动哨发现,随即被带到了5连长李天林那里。 “大龙和老鲁被关了禁闭!?” 寒冷的帐篷里,正在等待烧开的热水烫脚的李天林,眼珠瞪得牛铃一般、难以置信地看着8连的这个副排长,此刻他不仅风尘仆仆,而且裹着纱布和绷带的一只手还不时地渗血,那是他行走崎岖的山间夜路时不得不用挂彩的手去支撑、攀援所致。 “5连长,请你快找吴副营长来,情况危急,我有鲁连长的亲笔信,要马上交给他!”副排长说这番话时的上气不接下气、以及脸部没有血色的表情,都给人一种奄奄一息的感觉。 吴子健立即被找来了。 在这之前,二营副营长经过与敌工队长肖俊平的一番总结,已经痛下决心,将5连主力整体撤到了山口之上驻扎。白天,他们下到河口村帮助村民重建宅院,同时也逐步恢复村周边的防御工事;夜晚,村内则只留一个班的兵力警戒。 李天林对此大为不满:放着村子里的现成屋子不住,偏要全部跑到山口上来挤帐篷!他质问吴子健是不是被日伪军的夜袭搞怕了?结果被后者粗暴地踢了一脚作为回应。就在刚才,吴子健巡视营地的时候,还在这个帐篷里听5连长牢骚话连篇、抱怨个不停。 然而现在,整个帐篷都陷入了死寂,吴子健就着帐篷顶棚垂挂下来的一盏马灯,仔细阅读8连副排长带来的这封短信,面色则变得越来越严峻—— 吴副营长:我们请求你立刻来红星峡,接替营长主持军事。这里的三个连长都被关了禁闭,二营损失严重,教导员已经代理营长,他现在要出兵攻打黑石崖土匪,情况紧急!6连长王双龙 8连长鲁大江即日 吴子健足足将这封字迹潦草的短信反复看了三遍。 他的第一感觉是:教导员是不是疯了?! 三个连长全被关了禁闭!就在全营刚刚遭到日军重大打击之后、就在营长刚刚牺牲之后!是什么原因促使刘恕下此重手? 他走到那个坐在炭火盆旁、神情委顿的送信副排长面前——副排长是趁着开晚饭之际的松懈时段溜出来的,饿着肚子、顶着寒风、忍着伤痛跑了将近二十里山路,整个人已经接近崩溃。 “三个连长是因为啥事被教导员关禁闭的?”吴子健亲手把一个刚刚热好的烤红薯递给副排长,一边就蹲到他的面前询问。 “俺也不清楚,”副排长亟不可待地将冒着喷香热气的烤红薯往嘴里送,同时含混地回答着:“关禁闭的事俺是听炊事班的人说的,这封信也是他交给俺的。据说7连长开始也关在一起,后来又放他出来准备打土匪了。” 吴子健大为惊奇:“你是说,教导员没把三个连长关禁闭的消息和理由公布出来?” “没有,但是俺们已经觉出不对劲了,因为连长们都没影了,营部直接宣布副连长或者指导员来代理各连连长。” “教导员为什么一定非要在这个时侯候去打土匪?” “好像是7连长闯祸了,他在撤来红星峡的路上,把大批伤员留在土匪窝里养伤,还和女土匪头子认了兄妹。” 这一回,吴子健吃惊得更是张开了大嘴,但是却说不出一句话来——魏鑫,魏大个子!和女土匪头子认了兄妹! 那个女土匪头子,莫不就是黑石崖的大当家的刘五妹! 二营副营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时间感到有些眩晕。他想,自己必须去一趟红星峡了。尽管他十二分不想见教导员,可是事态的发展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再这样搞下去,局面会失控的。二营刚刚遭受重大挫折,实在经不起如此剧烈的折腾! 敌工队长肖俊平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帐篷。就在刚才,副排长带来的红星峡发生剧变的消息,迅速传遍了5连的驻地。 吴子健有些恼火,他让李天林立即召集排长班长们开会,告诫战士们不要胡乱猜测——大败过后,军心不能不稳。 “副营长,局面很严重吗?”肖俊平忧心忡忡地小声问道。 吴子健摇摇头,没有直接回答,却吩咐肖俊平这几天要提高戒备:“我这就连夜动身,赶到红星峡去。这里就交给5连长和你了——千万不要出任何纰漏,二营再也败不起了!” 肖俊平注意到,下午在河口村的时候还很乐观、很有信心的副营长,脸上竟然隐现出一股痛心的悲壮。 吴子健带着一个班的战士,在漆黑的凌晨三点急匆匆地赶到了红星峡。 可是他还是来晚了,留守坐镇红星峡的8连唐指导员刚才在和衣而睡,此刻就睡眼惺忪地告诉他:教导员、代理营长刘恕,已经于昨晚带领5个排的兵力,前往黑石崖剿匪。 吴子健闻听,一屁股跌坐在新营部的凳子上,呼呼地喘着粗气。 “王双龙呢?还有你们8连长鲁大江!都他妈的关到哪里去了?!”二营副营长忍无可忍的咆哮声,在深夜里传出很远。 唐指导员胆战心惊地面对着出离愤怒的副营长,仍然搞不懂远在河口村的吴子健是怎么知道的这一切。 “我问你话呢!” 吴子健将刚刚放在桌子上的自己的小马枪、抓起来又重重墩了一下桌面。这个动作,教导员刘恕训斥三个连长时也曾经做过。 唐指导员只好说出了禁闭6连长、8连长的地方。他隐隐预感到,副营长夤夜赶来,应该不会和教导员一个鼻孔出气。 果然,吴子健逼着8连指导员带路,引他到了禁闭三个连长的峡谷北端的那个小木屋。负责看守小木屋的,除了8连两个战士,另外两个则是营部通讯班的人,他们平日里跟随在教导员的左右;这时忽然见到吴副营长气势汹汹地闯来,两人正犹豫着要不要阻挡——刘恕临行前有过交待,只有他本人亲自命令,才可放出关禁闭中的6连长、8连长。 但吴子健看都不看他们两个,径自走到小木屋前,抬腿就是一脚,直接将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栅子门踹得散了架! 屋子里的王双龙和鲁大江在睡梦中被吓了一跳,本能地大吼着蹦起来,准备“迎敌”,王双龙甚至已经顺手抄起了身边一条破损的长凳要抡出去,幸亏鲁大江眼尖,认出了在两盏马灯映照下的吴子健的面庞。 “副营长!”鲁大江先是一声惊呼,随即声音竟然带了哽咽:“副营长,真是你吗?你可算来了……” 哐当一声,王双龙手里的条凳也失手落在了地上。 “你们两个,随我来!”吴子健看了看昏弱灯光下的自己的两个连长,不容置疑地说了一句,随即就朝着营部方向回转走去。 8连长鲁大江抬起手背快速地擦了一下自己的眼睛,王双龙走上来,揽住了老战友的肩膀,并排迈出了小木屋。 看守小木屋的战士们,默默地目送着他们的背影,一声也未敢吭。 在营部,吴子健详细地询问了三个连长遭关禁闭的原因(魏鑫已经被确认了带走去黑石崖参与剿匪)。8连的唐指导员,此前虽然被教导员、代理营长刘恕安排坐镇营部、全面指挥红星峡留守部队,然而此刻突然降临的是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唐指导员自然也就不便做出什么反应了。 吴子健当场宣布,对王双龙、鲁大江的禁闭即刻解除,二人马上开始重新行使6连和8连的最高指挥权。6连长王双龙取代8连指导员、坐镇营部;吴子健本人连同8连长鲁大江,各带一班战士,星夜赶往黑石崖。 二营副营长这时最担心的,当然是黑石崖的剿匪行动。 上一次鲁大江的8连,曾经与刘五妹及其手下狠狠地斗了一场,结果是八路军占了下风。那一战结束后才匆匆赶来支援的吴子健,带着几个指挥员对该场战斗进行了详尽的复盘研究。当时吴子健就意识到,这伙土匪的战斗力不弱,而且有至少两挺机关枪助阵,部分匪徒的枪法还很准;再加上,他们盘踞关门山多年,占据天时地利,今后恐怕是个难缠的对头。 到达红星峡之后,7连长魏鑫已经向6连长和8连长解释了他是如何与黑石崖匪帮打上交道的。刚才,王双龙和鲁大江也将魏鑫的叙述,转告给了吴子健知道。 吴子健同样觉得,教导员未免太矫枉过正了——或许,堂堂八路军连长,不该随意结交匪类,但是既然已经和女匪首认了兄妹,就没有必要如此急三火四地跑去山寨要人:那些伤员,可是八路军主动给人家留下的! 第229章 弹压 刘恕命令两个突击班立即向黑石崖匪巢发起冲击的时候,守在大门附近的土匪喽啰们,注意力其实都被吸引到了山寨深处,那里的枪声正爆响个不停,这些喽啰搞不清究竟,乱哄哄七嘴八舌地嚷嚷着。直到大门路障边上有人惊呼了一声: “八路!八路摸上来了!” 几个土匪急忙回头扑到路障前面,发现疾行的八路军战士已经距离他们只有几十步上下了,于是手忙脚乱地开始开火,那挺刘易斯机关枪也急三火四地重新架到了路障下面的射孔里。 几乎与此同时,八路军的手榴弹飞了过来,最近的两颗就在距离大门几米远的地方爆炸了;或许是由下向上投弹的缘故,一轮投弹过后,并没有有效命中匪巢的大门。 而匪徒的刘易斯机关枪在这个关键时刻又打响了,喷射出的火舌,顿时对冲锋在毫无遮挡的坡路上的八路军形成了压制。随着最前面的几个战士被打倒,两个突击班不得不重新趴到地上躲避弹雨。 亲自带领着突击班冲锋的8连副连长一边恶语咒骂着,一边向后传令、让机关枪射手赶紧跟进过来——刚才发起冲锋之际,三挺机关枪的射手都被突击班甩到了身后。 同样落在后面的教导员刘恕,则从匪巢大门那挺机关枪又开始爆射的声音里,意识到了冲锋的再度受阻,他气恼地跺着脚惋惜不止:应该就差那么几步! 但一切都来不及了,土匪在南天门处的火力占据了绝对优势,八路军这一次甚至无法将己方的机关枪调到最前列去展开对射。随着从南天门路障后面向下丢出的几颗手榴弹在八路军队列前端爆炸,他们不得不开始了向后退却。 同一时间,在匪巢深处,局势对那里的八路军更为不利:收缩在屋里出不来的伤员及其护卫队伍,完全处于被围攻的状态。原本有心阻止交火的女匪首刘五妹,为了躲避屋内的射击不得不藏到一座房子的山墙后面,因而失去了对场面的控制能力。偏偏在这个时刻,几名土匪押着五花大绑的八路军连长魏鑫赶到了。 “里面的八路军听着!你们的长官被我们活捉了,限你们马上放下枪从屋里滚出来,再敢顽抗,就一枪崩了他!” 一个土匪小头目用枪指着身材高大的八路军连长,朝伤员们所在的屋子里狂喊着,另有几个喽啰则在魏鑫周围簇拥着,并举起一个在风中燃亮的火把照明。 果然,屋子里的八路军7连的人,看到火光中自己的连长受制于土匪,立即停止了还击。他们不知所措地向外张望着,有人情绪激动地大喊着“连长”,但惶急之下却找不出对策。 刘五妹眼见大哥意外被擒,情知是大门方向起了变故,此时刘易斯机关枪的怒射声正清晰地传来,不用问,显然南天门外面的八路军又开始了进攻。深感顾此失彼的刘五妹尽力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她想,首先必须确保魏鑫的生命安全,一旦他有了闪失,则黑石崖与八路军的梁子就算彻底结死了!说时迟那时快,刘五妹利用屋内屋外暂时停火的瞬间安静,一个箭步从房山后面闪出来,高声叫道: “谁也不许开枪!大当家的在此!!” 一边喊,一边冒死向扣押着魏鑫的那几个土匪方向蹿了过去:她笃定自己的喽啰不会朝她开火,但这一刻如果有八路军从屋内给她来上几枪,那自己这个大当家的必死无疑! 谢天谢地,刘五妹硬着头皮的这次凶险亮相,最终没有受到任何攻击,她成功地靠到了魏鑫的身边,一把从那个小喽啰手里夺下火把,随即对着最近的一座八路军伤兵房子的方向大喊: “八路军弟兄们,黑石崖的弟兄们,大家都不要开枪!这纯属一场误会,我现在就放了八路军的魏长官,他是我的大哥,今晚来黑石崖是专门接走自己的伤兵部下的,绝对没有任何歹意!” 寒风中,女匪首高举过头的火把猎猎作响,此刻她这里,无疑是这一带最明亮耀眼的中心——无论土匪还是八路军,都被刘五妹的这番气势给镇住了。 “给我大哥松绑!” 眼见局面被自己控制,刘五妹即刻扭头对旁边的喽啰们下了命令。 “大当家的,八路军刚才已经开始进攻南天门了,你听,现在那边还在打枪。”带头擒住八路军连长的喽啰小头目,焦急但轻声地提醒着近在咫尺的刘五妹。但后者威严地一瞪眼睛,小头目只好闭上嘴,开始指挥喽啰们解开捆住魏鑫的绳子。 魏鑫当然与此刻的刘五妹心意相通,他明白眼下必须制止住山寨内的交火,才能回到南天门去宣示停战。所以他的双手刚一解放,就从嘴里掏出那块破布,走到刘五妹的身边接过火把——他比女匪首整整高出一头,火把在他的手中被举得更高——也朝着八路军困守的房子方向大声喊道; “林师徐旅二营7连的人听好了,我是你们的连长魏鑫!从现在开始,绝对不许再开一枪,全部在房子里面待命!” “连长,刚才是土匪先攻击我们的!” 从房子里飞出了一句话,魏鑫立即听出这是本连一个负伤的排长的声音,他马上喊着对方的名字回应: “刚才全都是误会,我命令你,带领屋子里的人原地待命!” 刘五妹眼见魏鑫与部下接上了头,心底越发慰籍,急忙伸手挽住他的手臂,借助这一肢体语言来强化安抚双方的作用: “黑石崖的弟兄们听到了没有?八路军长官和我们是自己人!现在听我号令,所有包围八路军房子的弟兄,立即撤围,回到自己的老窝里去!胆敢违抗者,一律视为谋反!” 女匪首声色俱厉的此言一出,当下就有大批土匪喽啰开始执行,他们从几座驻有八路军伤兵的房子周边钻出来,有的直接回了自己的房子,有的则向大当家的身边聚来。 突然,黑驴的声音又在一处房顶吼了起来: “大当家的,你没听到南天门还在开枪吗?!外面的八路军一直想攻进来,你打算让弟兄们都回到屋子里等死吗?” 三当家的这一声暴喝,又提醒了土匪喽啰们,一部分人顿时也随声附和起来。 刘五妹情知眼下的局面稍微一鼓噪就会前功尽弃,于是不给黑驴反对的机会,厉声喊道:“南天门固若金汤,谁也攻不进来!我和八路军魏长官马上就去南天门,号令两边停火!——三当家的,你现在就给我滚过来!师爷,师爷呢!?” 师爷一叠声地回应着,从黑影里跑出来,凑到了火光之下,但黑驴的身影却始终不见现形。 “师爷,你现在马上和魏长官赶到南天门,让两边都不要再打了!”刘五妹仍然高声地吩咐师爷,她见黑驴迟迟不现身,已然改了主意,决定留下来亲自坐镇这里,以防再度生变:“大哥,你和师爷一起去,这里交给小妹——师爷,你要保证我大哥的绝对安全,谁再敢动他一指头,你拿命来见我!” 魏鑫今晚被教导员强迫不带武器、赤手空拳地进入山寨,以致刚才失手遭擒,被五花大绑到自己的部下面前示众,心下深以为耻;此时更要一个女子(尽管是自己名义上的妹妹)出言保护他,越发羞愤难当。但魏鑫毕竟是八路军主力师的连长,深知眼下局面由不得自己泄愤,只能忍辱负重,确保将7连的指战员从匪巢里平安带走、确保教导员他们外面的部队不再蒙受损失。至于自己的荣辱,只好留待以后再论了。 想到教导员,7连长的心头愈发充满了苦涩:教导员竟然不相信自己出生入死的同志,竟然不许自己的指挥员随身携带武器进入匪巢!如果营长活着,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荒唐决定。今晚的事情了结之后,他一定要找教导员深谈一次,好多话,不吐不快! 而被魏鑫抱怨的教导员刘恕,此刻其实也正在恨恨地念叨着魏鑫。 对南天门的攻击宣告失利,转眼伤亡了十多名官兵。后撤之后,刘恕咬牙切齿地大骂魏鑫背叛革命、背叛战友: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放他进土匪窝!至少在他刚才假惺惺出来传话的时候,就该一枪干掉他!” 刘恕说这番话之际,身边不仅有刚刚从攻击前沿撤下来的8连官兵,还有三名7连的人:一个副排长和两名战士。他们原本是准备帮着前沿战友来辨认从匪巢出来的7连官兵的真伪的。面对着怒不可遏的教导员,7连的那个副排长还是忍不住做出了反驳: “教导员,咱连长不可能叛变,我敢替他保证——” “保证什么!”刘恕厉声打断了对方的话语:“7连的伤员根本就没有从土匪窝里出来!而且我们刚刚伤亡了这么多的同志,你还替他狡辩什么!你的山头主义作风、难道连血淋淋的事实都视而不见吗?!” 遭受伤亡的都是8连的官兵,一旁的8连副连长没有吭声。可是在他心底,也仍质疑教导员的判断:刚才匪巢里的交火枪声是咋回事?如果魏鑫存心叛变,他尽可以出言蒙骗7连的伤员们、让土匪兵不血刃就可以将他们俘获;然而匪巢内却发生了显然相当激烈的战斗——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在没有搞清楚之前,教导员就下结论断定7连长变节,未免有些草率。 “报告,土匪大门那里有人在喊话,好像是7连长!” 留在最前沿监视的战士跑过来一个人,向8连副连长报告。刘恕一听顿时大怒,他哗啦一声拉开了自己手里小马枪的枪栓,带头向前跑去! 第230章 欲罢不能 8连副连长看到教导员拉枪栓的动作,当即意识到不妙,跳起来紧跟在他的身后向前沿跑。刘恕的枪法不赖,这在徐旅二营是尽人皆知的,8连副连长唯恐教导员狂怒之下,一枪爆了7连长的头。 他们猫着腰跑到了距离匪巢大门大约四五十米的前沿:由于刚才遭到土匪火力的压制,8连的两个突击班被迫退到了这里,这样至少不会被对方的手榴弹直接杀伤。 “报告,刚刚7连长在匪巢大门里面喊话,说我们误会了,千万不要再开火,土匪大当家的正在里面亲自弹压、准备放人。”守在前沿的一个班长,看见教导员和自己的副连长跑过来,立即做了汇报。 “放屁!”刘恕一声低吼:“还想骗我们几次!他这分明是在玩缓兵之计,给土匪在里面解决我们的伤员拖延时间!” “可是教导员,土匪窝里面的枪声的确已经平息了。”8连副连长在一旁急急地提醒着。 “那又意味着什么!”刘恕悲愤地嚷到:“意味着我们的伤员战友可能都遇难或被俘了!——孙副连长,马上准备强攻!今夜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砸开这个匪巢!” 8连副连长不敢抗命,只好硬着头皮答应。同时心里起劲祈祷着魏鑫言出必行、赶紧带着他的伤员走出来。 “教导员,这里我来布置,土匪的机枪火力太猛了,就这么往上冲肯定不行,我和突击班的人商量一下,看能不能改变改变战术;你赶紧到后面去调度主力,一旦我这砸开口子了,你们得能迅速接应上去。” 8连副连长对刘恕敷衍着,准备尽量拖一拖强攻的时间。情绪波动的刘恕一时没有洞察到对方的用意,点点头果然朝后面跑去了。 这最终为匪巢里面的魏鑫,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魏鑫和土匪师爷奔到南天门的路障后面时,守卫的土匪报告说刚刚将八路军的一次进攻打退了,魏鑫只能暗暗叫苦:但愿没有伤亡!他挺身到南天门的路障前,将讯息大声地传递给外面的战友,虽未得到回应,但眼见这里的交火已停,便让寸步不离他身边的师爷留守这里、约束土匪绝对不要再开枪,自己则跑回去带领伤员出寨。 “魏长官,别怪我多嘴,你最好快着点,要是在你没回来之前,外面的八路军再攻上来,我的弟兄们只能开火!”师爷阴森森地说着。 魏鑫则顾不了那么多了,撒腿跑回了山寨深处,他先跑到一处伤员的驻地将队伍拉出,这里职务最高的是一个受伤的班长,魏鑫命令他带领轻伤员立即出寨,与在外面的教导员的队伍取得联络,告诉他们千万不要再发动进攻。随后,他又逐个驻地奔走下令,由护卫班和轻伤员照料重伤员,全部向山寨大门启程。 这整个过程里,刘五妹带着一队心腹就跟在魏鑫身边,亲自监护八路军伤员队伍的行动,严令山寨的喽啰们不准妄动——黑驴仍不见踪影,女匪首索性不再管他。 前面喽啰来报,最先行动的八路军伤员已经出了南天门,被埋伏在外面的八路军接过去了,双方没有再动武!刘五妹和魏鑫闻听,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大哥,你咋办?也跟着他们出去吗?”眼见风波趋于平息,刘五妹转而担忧起八路军连长的处境了:“你的长官缴了你的枪,还把你关起来,你敢保证这次回去后、他不继续整治你吗?” 魏鑫看了一眼身边的女匪首,不禁感概到:这个妹子虽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但对他这个大哥还真是发自内心地关切。 “你放心,八路军是革命队伍,上级下级之间是讲道理的,我虽然犯了错误,但这次完整地将伤兵带回去,事情也就结了。教导员不会继续难为我的,缴我的枪也很快能发还给我。” 刘五妹不明白教导员称谓的具体含义,却知道那是大哥的长官,她看着赤手空拳的魏鑫,忽然问了一句:“我在文城看到过晋军的队伍,他们的长官都挎短枪,大哥你是个连长,咋还拿一把长枪?” 魏鑫咧嘴笑道:“我的长官现在也都拿长枪,全营的短枪收走做别的用途了。” 不料,刘五妹立即站了下来,将自己一直提在手里的毛瑟军用手枪插回了木制枪盒,然后从身上斜摘下系着枪盒的背带,递给魏鑫: “大哥,小妹这把镜面匣子送给你了,这是山寨从文城的军火黑市买来的,正宗的德国货,有八九成新呢。” 魏鑫急忙摆手:“这我不能要,我拿了你的枪、你用什么?” “放心,我回头从山寨弟兄那里串一把。或者找机会,再从黑市弄一把新的来玩。” 见刘五妹满不在乎的样子,魏鑫不禁有些好奇:“你说的军火黑市在文城?真的想买什么枪、就能买到吗?枪的源头是哪里呢?” 女匪首犹疑了一下,还是没有将二当家的白宝元在文城的经营秘密告诉八路军连长——虽说是大哥,可是多少也得留个心眼:“我也不大清楚,都是下边的人去采办的。说到枪的源头,全是正规军里流出来的,晋军、中央军都有,拿大洋、金条或者烟土换,机关枪都能换来。” 魏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刘五妹见他不接枪,就硬性把枪盒塞到了他的手里。魏鑫有心推脱,可是看到刘五妹一脸的诚挚,再加上自己一直赤手空拳,只好收了下来。 他们继续带着各自的队伍前行。 “妹子,听哥一句劝,我在徐旅二营里也不是最大的官,你们和八路军结下的这个怨,我只能尽量从中说和。但归根结底,你们以后绝对不能再向八路军动武了,也不要再去骚扰百姓。否则,我的上级会不会放过你们、我也不敢保证——你总不希望、你我兄妹今后刀兵相见?”魏鑫边走边说。 “这个我答应你,大哥,黑石崖今后跟八路军就是一家人,老百姓我们也不打了,山寨另有财源,养得住这些弟兄们。”女匪首自恃有宝元酒楼的收入,更兼有地下军火交易的暴利,所以满口地答应了八路军连长。 “还有,眼下日本人长驱直入,山西全省沦陷恐怕只是个时间问题,你的手下也算是兵强马壮,国难当头,你应该带着弟兄们一起抗日。如果你们肯打日本人,我就向我的长官举荐你们来日加入八路军!——在深山里落草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如果你们能收编成八路军,将来也就有了出头之日。” 刘五妹歪着头,认真地思索着大哥的这番肺腑之言,一时没有说话。 恰在这时,他们接近了南天门,师爷远远地看见这对兄妹,赶紧跑过来询问下一步行动。 “点火把,打开路障,继续送八路军弟兄们出寨!” 刘五妹毫不犹豫地命令道。 师爷顿了顿,没有即刻服从:“大当家的,火把就不要点了?南天门外面漆黑一片,如果我们点了火把,人家在暗处、咱们在明处,还打开了路障,一旦有变,对咱们不利啊。” 没等女匪首回应,魏鑫抢先答道:“师爷不必多虑,我敢保证外面的八路军不会再动手,我魏某人亲自拿了火把站在南天门的门口,如果有变,你叫手下先一枪打碎了我的脑袋就是!” 刘五妹也不满地对师爷喝道:“听到没有?还不快做!” 南天门的路障打开了,魏鑫第一个走出去,随即就举着一个火把,站在门外,指挥7连的伤员们互相扶将着向外走去,队伍里,同样也点亮着几枝火把。 这当然让埋伏在外面的徐旅二营官兵看得清清楚楚——刚才,8连副连长已经接应到了从匪巢里走出的一小队伤员,此刻见7连长果然将队伍逐一带出,心里的一块石头彻底落了地。同样就在刚才,教导员还派了人上来、催促着突击班抓紧发起新的冲锋呢!谢天谢地啊。 得知了情况的刘恕,也赶紧重新返回了前沿,眼见8连副连长正不断地派出一组一组的人跑上去接应伤员,忙乱中刘恕没忘了将两挺机关枪一左一右地布置在道路两侧、监视前方,严防土匪趁机杀出。 ——这个魏大个子,到底没有背叛部队!教导员暗暗思忖着。这倒避免了进一步的牺牲,否则,以今晚已经失利的两次进攻来看,土匪的大门还真的不易攻克。可是,伤员虽然接应出来了,这个场又将怎么收呢?过去的旧怨不说,今晚截至目前,二营又在土匪的枪口下牺牲了四名战士(有一个还是班长),负伤了九名!这笔账,岂能不算?! “去,把魏连长喊过来,就说我找他!”刘恕下了决心,转而对身边通讯班的一个战士说道。看着这个战士向匪巢大门方向跑去,他又拉过来8连副连长: “孙副连长,接应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办,你立即组织一个排,沿着咱们伤员往外走的队形,逆向靠过去,接近匪巢的大门后,出其不意夺下大门的控制权!注意,下手不能过早,要等咱们的伤员全都出来后再行动!” 8连副连长禁不住瞠目结舌:“教……教导员,咱们……还要打吗?” 刘恕一瞪眼,低声喝道:“当然要打!这帮土匪欠下了我们多少同志的血债!能就此勾销吗?你也看到了,土匪的防线非常险要牢固,真要强攻,势必付出沉重的代价。眼下这个机会千载难逢,我们浑水摸鱼靠上去,一举解决他们!” 8连副连长吃力地咽了口唾沫,又向南天门方向张望,那个被教导员派去的通讯员,已经到了7连长魏鑫的身边,明亮耀眼的火光之下,看得见魏鑫正在与通讯员交谈。 “机会稍纵即逝,立即行动!” 教导员、代理营长威严地再度下达了命令。 第231章 危急关头 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带着8连长鲁大江以及5连、8连的各一个班,在天明之前,终于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到了黑石崖。 为吴子健他们带路的是7连的两个战士。此次教导员带队出击黑石崖,已经带走了7连的两个排,其余的则留在了红星峡。吴子健考虑到只有7连的人走过黑石崖与红星峡之间的道路,所以特地挑了两个7连战士在前面引领。然而,夜黑加之向导记忆出现偏差,十多里的旅程还是足足让他们奔波了几个小时——幸运的是,本该静谧的大山夜色里,从黑石崖隐隐传来的枪炮交火声,几度帮他们矫正了方向。 在此之前,刘恕组织指挥的对黑石崖的攻势,其实很别扭,他带来了将近两百人,但是只有最前面的二三十人能够靠近匪巢大门前的路面,其余的则只能一字长蛇般排布拥挤在崎岖的山路上,根本无法参与攻击。而吴子健他们赶到附近时,正是被刘恕的后队:7连一个排派出的警戒哨发现的。 7连的人看见副营长到来,顿时响起了一片小欢呼——眼下,他们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发生在红星峡的重大变故,知道了自己的连长因为结交匪徒而遭教导员关了禁闭,这一次等于是放他出来戴罪立功。也知道了一起被关禁闭还有6连8连两个连长。战士们只能在行军时悄悄议论,对教导员的做法却莫衷一是。 当他们发现从天而降的不止有副营长,还有8连连长鲁大江时,许多人特别是班排一级的干部都由衷地感到了欣慰,大家争先恐后地将前面攻击不利的情况说给吴子健听。 “伤员既然都接出来了,怎么还要打?” 气喘吁吁的吴子健大惑不解地发问。然而这一点却没有人说得明白,7连这两个排处于队伍的最后端,他们只接收到了从匪巢里源源不断走出来的本连的伤员战友,但对于前沿仍在武力对峙的原因,一无所知。 吴子健立刻带着从红星峡出发时的全体人员,挤过长长的队伍,向最前端摸去。终于,他看到了正围在一处、低声但激烈争执的一小伙人,他们是:教导员刘恕,8连孙副连长,7连长魏鑫,以及置身其间但不敢做声的8连的两个排长。 “副营长!你来了!?” 仍然朦朦憧憧的天色里,个头高大的魏鑫率先发现了由远及近的吴子健一行,禁不住发出一声惊呼。背对着后队方向的刘恕蓦地心头一震,急忙转头去看时,几乎与吴子健脸对脸地碰到一起。 “吴副营长,真的是你!”刘恕脱口而出了一句,这一瞬,他同时看清了跟在吴子健身后的竟然是8连长鲁大江,脸色顿时沉了下来:“鲁连长,你怎么跑出来了?” “教导员,是我下令放他和6连长王双龙出来的,没来得及和你商量,”吴子健抢在神色紧张的鲁大江之前、语气平和地答道:“如今二营刚刚遭遇重大挫折,正是用人之际,总不能把三个主力连长都关起来!” 刘恕的怒气一下子油然而生,他极力克制着情绪,但仍出言锋利:“吴副营长,二营是怎么遭遇的这次重大挫折、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清楚!现在不是追究你责任的时候,但是你未经二营代理营长允许,擅自释放被关禁闭的两个连长,已经严重越权!” 听到代理营长四个字,吴子健微微摇摇头:“教导员,你出任代理营长,至少也应该和我打个招呼?老冯牺牲了,二营的最高军事主官就是我这个副营长,究竟由谁来代理二营的营长,在上级首长没有下令前,你我应该商量着来。” 刘恕迅速斩钉截铁地予以否决:“冯长治同志牺牲了,我以二营党小组组长的身份代理营长,难道没这个权力吗?红军传统向来是党指挥枪,这一点你作为党员干部、营级指挥员,难道不清楚吗?!” 刘恕亮出党组织的旗号,这让吴子健感到了一丝踌躇,如果从党内论,二营的最高党组织就是由教导员、营长、副营长三人组成的营部党小组,教导员则是党小组的组长。 “呃……教导员,一营之长是军事主官,好像不该和党组织掺和在一起论——” 不料吴子健申辩的话音未落,刘恕立即气愤地打断他:“什么叫掺和!吴子健同志,别忘了你是中共党员,不是普通战士,请你说话注意身份!” 他们二人一见面就不由自主地展开了舌枪唇剑,这让一旁的几名连排长颇感尴尬,一时间,劝阻也不是、旁听也不是。 “好了好了,”还是吴子健先感受到了部下指挥员们的尴尬:“教导员,咱们就别在这个紧要关头计较这些了,你是带队来剿匪的,眼下当务之急就是赶紧了结这里的事情;否则,几百人的队伍就这么暴露在毫无隐蔽的山路上,随时会遭到毁灭性打击。” 刘恕一怔,吴子健此言可谓击中了他的心病——他也觉得把五个排的兵力摆在崎岖山路上,前挤后拥的完成不了战斗展开,极为不利,但是却又一直苦于找不到对策。 趁着刘恕发怔,吴子健果断地转向7连长魏鑫和8连的副连长,询问之前的战况。 原来,刚才在刘恕的坚决主张之下,8连副连长已经无奈组织起了一个排的兵力,假借接应从匪巢里走出来的伤员战友,悄悄向黑石崖洞开着的大门移动。不料,举着火把站在大门外主持局面的魏鑫,猛地发现了8连这个排的战术企图,他本来刚刚回绝了刘恕派来通讯员要他立即归队的命令,而是决定就站在这里、直到最后一个伤员从黑石崖大门里走出后再归队。这一瞥之下,7连长大惊失色,急忙迎上两步、用高大身躯堵住了带头的8连那个排长: “你干什么?快回去,伤员马上就撤完了!” 魏鑫压低嗓音、背对着南天门急急地命令到。8连的那个排长见7连长竟然出头阻拦,一时间没了主意,他同样压低嗓音说:“魏连长,我是奉命行动,请你别让我为难。” 魏鑫非常清楚一旦这队人再向前移动几步,就会对近在咫尺的南天门发起突袭,那样一来便前功尽弃了——因为无论接下来谁输谁赢,都难免是一场互相屠戮的惨烈血战!说时迟那时快,7连长突然将自己手里的火把,塞到了8连排长的没有拿枪的那只手中,同时大声嚷道: “天太黑了,你们多帮着伤员们照亮道路,千万别让他们摔了跟头!” 这个急中生智的动作,顿时将原来在黑影里悄悄潜出的排长以及身后的人,置于了火把的光亮之下,加之他的洪亮嗓门,也将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8连那个排长暴露得措手不及,只好举着火把照向了缓缓行进的伤员队伍。 7连长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转身又朝着南天门大喊:“大当家的,让你的人再拿几个火把来照亮!” 女匪首刘五妹完全不知道此刻外面发生的凶险一幕,她站在大门里,照看着所剩无几的八路军伤兵向山寨外走,听见连长大哥的呼唤后,立即命令几个喽啰拿着火把走到了门外。这样一来,南天门内的光线暗了下来,倒是大门外面被映照得一片光明。目睹了这一切的8连那个排长,心知偷袭已没有可能,拿眼睛狠狠剜了一下魏鑫,后者仍在他的身前有意无意挡着他前往南天门方向。 就是这么一阻滞,7连的伤员全部走到了匪巢的大门外,缓缓融入了山路上蛰伏着的自己的队伍中,南天门的路障因此瞬间重新关闭了。绝望的那个8连排长决定撤回之前、把手里的火把啪地一下丢到了地上,以示对7连长的严重不满。但魏鑫已经顾不得这些,他回头望了一眼南天门,那里的火把全部熄灭了,黑黝黝的大门洞下,依稀可见人影憧憧。 “大当家的,感谢你收留我的伤员弟兄,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们后会有期了!” 魏鑫朝着南天门喊了一声,同时就抬起一只手挥舞了两下,那手里握着的,正是刘五妹刚刚赠与八路军连长大哥的、带着枪盒的毛瑟军用手枪。 刘五妹没有出声,做妹妹的已经在担心,自己这个大哥在回到八路军队伍里之后,会遭到怎样的整治。 果然,魏鑫刚一越过8连设在最前沿的机枪阵地,还没走出几步,教导员刘恕就愤怒地迎了上来,显然,8连的那个排长已经将突袭行动遭7连长阻挠的经过汇报给了教导员。 “魏连长,你真是胆大包天!铁了心要背叛队伍吗?!那你还回来做什么?怎么不干脆留在你的土匪妹妹的老窝里,一起做土匪?!革命军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魏鑫情知这顿训斥躲不过,但眼见伤员全部接出,双方也没有再度展开恶战,一颗悬着的心登时放下了大半。他想:大不了,回去继续蹲禁闭。 不料,教导员刘恕训斥完毕,紧跟着对身边的通讯班战士喝了一句: “把这个叛徒给我捆起来!” 第232章 拯救 叛徒!? 魏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怒气冲冲的教导员,分明喊出的就是这个字眼,并且,两个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已经分别挺起一枝花机关枪和一枝中正式,枪口毫无疑问地指向着自己的胸口。 “教导员,我不是叛徒!”7连长又急又恼,情不自禁地嚷了起来,同时下意识地挥舞了一下手里的短枪盒子。 刘恕这时才发现,魏鑫的手里竟然握着一个显然是装着短枪的木质枪盒! “你、你手里的家伙哪来的?给我放下!” 教导员不无紧张地用手指指着魏鑫,一个通讯班的战士则迅速将中正式步枪的枪管压在了7连长拿枪的那只手臂上。 魏鑫的手臂已经被压得不能动弹,他看了看枪盒,手一松,让枪盒从手里跌落,同时伸出食指,及时地勾在了枪盒的背带上,那枝德国造毛瑟军用手枪,就这么悬吊在他的手中。7连长用这个动作,变相表示了自己的缴械。 另一个通讯班的战士,单手持着花机关枪,空着的一只手则伸出去,从7连长的手上完成了真正的缴械。 刘恕要过了枪盒,熟练地打开,将女匪首的佩枪抽出,拿在手里把玩了一下,不由得暗自发出赞叹:这把驳壳枪,比自己原来佩带、后来被敌工队征走的那把要强出几倍! “哪来的?”教导员松开枪柄,让枪的扳机倒勾在自己的食指上,继续质问魏鑫。 妹妹送的!7连长在心底里喊了这么一句。但他终究没敢放肆,而是态度谦恭地编了一个理由: “刚才我发现有些土匪不听他们大当家的话,想阻止我们的伤员撤走,我就顺手从一个土匪的手里拿了这把枪,用来防身。” 刘恕拿眼睛瞪着魏鑫,冷冷地说道:“你说你不是叛徒?我派8连的人准备偷袭匪巢的大门,你为什么横加阻挠?你知道你的行为是什么性质的吗?你不是叛徒、谁是叛徒?!” 魏鑫的情绪重新激动起来:“教导员,咱们来这的主要任务,是接我们连的伤员?既然伤员都一个不少地接出来了,那为啥还非得进攻土匪的老窝?” “为啥?就因为这帮土匪欠下了徐旅二营的血债!不算上一次8连和他们的交火,就说今夜,我们又伤亡了多少战友?在你这个共产党员、7连连长的眼里,这些战友的鲜血,竟然还比不上你和女土匪头子的交情!你这不是叛变革命、叛变部队又是什么?!” 魏鑫最怕提及自己和刘五妹的事情,见教导员又毫不留情地戳及这一点,也就索性豁出去了,他一脸昂然地回敬道: “教导员,以你的职务和地位,不该对自己的同志这么讲话?我拦下8连的人不让他们偷袭,不是考虑到什么交情不交情的!——你知不知道对面那个山寨里有多少土匪、有多少条枪?就算8连把南天门大门拿下来了,但是要想彻底攻占他们的老窝,得付出多大的代价你清楚吗?土匪们会和我们拼命的!你觉得那样做划算吗?” 教导员没有料到魏鑫竟敢用这种明显是教训的口吻和自己对话,他被气得大笑了一声,刚要再次下令将这个接二连三违反军纪的连长捆起来,吴子健却突然有如天降一般赶到了。 于是,场面很快转换为教导员兼代理营长与副营长之间的交锋。 指挥作战经验丰富的吴子健,已经洞察到了二营队伍目前所处的极为不利的地形。当他简要地从魏鑫和8连副连长那里了解完今夜的战况后,当即决定组织撤离。 “教导员,部队眼下所处的位置非常危险,不能再拥挤在这里给人当靶子了!魏连长的问题,回去后再议;”吴子健先是面对着刘恕交待了一句,随即转向其他几个指挥员:“鲁连长,你留下来,与孙副连长带一个排和两挺捷克式负责断后警戒;魏连长,你们7连的人包括伤员现在都摆在最后面,你立即归队,指挥开拔,向红星峡撤退。” 刘恕一听就急了:“吴副营长,我不同意撤退!土匪欠我们的血债还没有清算呢,二营兴师动众地赶过来,岂能如此草率收兵?” 吴子健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心想:若论草率,你教导员没有研判清楚局面就匆匆出兵,才叫一个草率呢! “教导员,情况危急,现在山外的日军动向不明,红星峡兵力空虚,我们不能在这里和土匪做无谓的纠缠了;”吴子健不给对方争执的机会:“7连一旦开始行军,我立即带8连的两个排跟上,你随我们一起行动。” 刘恕只觉得两眼阵阵发黑:这个吴子健,又在架空自己!这个老兵油子只凭几句话,就将指挥权轻而易举地夺到了手中,最可气的是,这些连长副连长们竟然对吴子健奉若神明,接到命令后即刻开始了各自的行动——这还把不把他这个代理营长放在眼里了!? “魏连长,你又跑回来做什么?” 还没等刘恕缓过这口气实施反击,已经掉头而去的7连长突然折返了回来,吴子健于是不解地问了一句。 “吴副营长,我的枪——”魏鑫一面小心翼翼地回答,一面拿眼睛去瞄刘恕手里的那枝毛瑟军用手枪。 吴子健一愣,他这才看清了刘恕自己的小马枪其实一直挎在肩头的,他两只手此刻分别拿着一枝驳壳枪和一个木质枪盒:那显然是一套。 “哪来的?” 和教导员一样,二营副营长问了7连长相同的问题,当他听对方又胡诌了一遍之后,便直接从教导员的手里将短枪拿了过来。刘恕猝不及防,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枪已经在吴子健的手里把玩着了。 “毛瑟1932!”借着刚刚露出的晨曦,吴子健看清了这枪的模样,不禁发出了惊叹:这是德国军工后来对这把名枪的改进型号,与林师此前拥有的驳壳枪已然大为不同。 “黑石崖的武器装备够硬的,一个小小的土匪,有资格拿这个?” 吴子健掂量着手里的驳壳枪,意味深长地看着7连长发出了质问。 魏鑫则暗暗叫了声苦,他编了一套说辞,瞒过了教导员,却瞒不过黄埔军校枪械科出身的副营长。 “是……是他们的大当家的佩枪,我给要来了……”魏鑫支支吾吾地回答,他也并不知道这枪的军工制造背景。 吴子健嘿嘿一笑,已经明白了八九分。一旁的刘恕不由得气愤起来:原来是那个女土匪头子的佩枪!看来咱们的7连长果然和她交往不浅,连人家的佩枪都要来了——教导员倘若知道这枪其实是女匪首硬行送给7连长的,恐怕就要更加怒不可遏。 “魏连长,刚才为什么要隐瞒这枪的来历!?”刘恕一边不满地发问,一边伸手去吴子健的手里、试图将那驳壳枪拿回来,他本来已经觉得这枪与众不同,经过熟悉枪械的吴子健如此一赞叹,就越发动了心。 哪知吴子健动作更快,竟然直接倒转枪柄,将其递向了魏鑫。喜出望外的魏鑫,自然老实不客气地接了过来,刘恕见状,脸上顿时罩上了一层严霜。 “教导员,枪是魏连长搞来的,还是先放在他那里,等回到红星峡,再决定这枪的归属。”吴子健微笑着对刘恕和魏鑫两个人说着,同时就再度伸手将空着的枪盒从刘恕手里拿了过来,递给魏鑫:“再说了,魏连长要带队先行开往红星峡,总不能手无寸铁指挥部队。” 刘恕的一颗心已经气得乱跳。不知怎的,他一向都拿面前这个吴子健无可奈何,今天从他突然现身到现在,短短的时间内,吴子健不仅从他手里夺走了兵权,还从他的手里夺走了武器,而他却毫无应对的策略! 魏鑫拿到了枪,心满意足地朝后队方向跑走了。刘恕只得咬着牙对二营副营长说道: “等回到红星峡,要有好多账、得一笔一笔从头算起!” 吴子健明白刘恕这番话语的含义,没有吭声。他现在要做的,是必须尽快带领队伍撤离险境,返回大本营。这是林师徐旅二营最后的主力了,绝对不能再做白白的牺牲。 看着刘恕忿忿地朝后面走去,吴子健暗中吁了一口气,他担心教导员会以代理营长的身份与自己叫板争执,那样的话,部队就会继续陷在这条危险的山路上进退维谷,不仅面对着来自正面匪巢的火力威胁,而且一旦日伪军追剿进山,就会分分钟抄了自己的后路。 “大江,这里不能有丝毫松懈,”吴子健把目光从教导员走远的背影上收回,转头去看在晨光里变得清晰了一些的黑石崖,对身边的8连长鲁大江吩咐着:“虽说魏大个子跟我打保票说土匪不会再开火,但是不能不防备万一。在我们完全撤走之后,你们必须再钉在这里十五分钟,才可以逐次撤离。” 鲁大江用力地点头答应着。一旁的8连孙副连长则不无激动地小声对吴子健说道:“副营长,你能来,真好!” 吴子健微微一笑,没有接这个话茬,只是对这两个正副连长继续叮嘱: “你们俩上次已经都和这股顽匪交过手了,应该知道他们的厉害,务必小心。他们的大当家的刘五妹,上次竟然从我眼皮子底下溜过去了,要不是咱们后方空虚、兵临险境,我今天还真想留下来再会会她,看看咱们7连长的结义妹妹,究竟有几分手段!” 8连长刚刚被吴子健单方面解除禁闭,心里仍很发虚,想到与他遭到同样惩处的7连长以及6连长,不知稍后回到红星峡会不会被教导员继续追究?如今,他们三个连长的命运,就要靠眼前的副营长来拯救了! 第233章 暗流在涌动 返回红星峡的路上,刘恕都在寻找吴子健的身影,试图在途中就先教训他一顿;同时,教导员也非常想弄清楚,远在河口村的吴子健,是怎么知道红星峡发生的一切、并赶来黑石崖的。但这个副营长却已经将8连的三个排做了梯次配置:除了在匪巢附近断后的那个排,他让刘恕带一个排跟随在7连的队伍后面;他本人带的另一个排,则一直在刘恕的这个排后面、保持着一里左右的行进距离,这让教导员一路上都恼火不已。回到红星峡的第一件事,刘恕就派人去找营部文书张绣。 “开会,马上开会!” 走进营部新搭建的房子里,教导员终于愤怒地嚷了起来。从前,营长还健在的时候,营部的会议无论是以营党小组名义召开的、还是以营部主官名义召开的,都是三加一模式:刘恕、冯长治、吴子健外加负责记录的文书张绣。 此刻,教导员在考虑,要不要将8连的唐指导员召来——在出发剿匪之前,刘恕已经命令对自己最为忠诚的唐指导员全权指挥红星峡留守部队。 然而,走进营部的刘恕却没有看到唐指导员的身影,他正纳闷着要问,6连长王双龙却一头撞了进来。两人猛一照面,彼此都吃了一惊。 “教导员!” 王双龙率先做出反应,啪地立正向刘恕敬了个军礼。 “你怎么会在这里?8连唐指导员呢?” 面对咄咄逼人的刘恕,6连长一脸尴尬,支支吾吾地说,是吴子健副营长在出发赶赴黑石崖之前、要他在营部临时坐镇的。言外之意,唐指导员已经被解除了临时的任命。 刘恕的心底不禁又涌起了一团怒气,脸色也变得铁青:“好啊,好!王连长,我下令关你的禁闭,吴副营长却放你出来在这坐镇指挥——好!好得很!” 此时此刻王双龙哪里还敢出声,只有直挺挺地立在原地,一幅茫然无助的样子。 “你还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这里干什么!”勃然大怒的刘恕一拍桌子:“马上去把你的吴副营长找来!” 王双龙如获大赦,逃也似地冲出了营部的大门。 这时的吴子健,正在饶有兴致地视察红星峡的建筑和防御体系。 8连的人在鲁大江的带领下,随后赶回了红星峡,由于他对这个峡谷的地形和新打造的建筑最熟悉,所以吴子健就揪住他引路,将这个改动不小的宽敞的峡谷仔仔细细地转了一遍。同时,他还将7连长魏鑫叫过来一起巡视,以便忙里偷闲地询问他与黑石崖匪帮交集的原委。等到将整个红星峡转完,吴子健也基本厘清了魏鑫的情况。 中途,王双龙急三火四地跑来,报告了教导员正在营部大发雷霆,请吴子健速去营部开会。二营副营长看着惶惑不安的6连长,突然意识到,此时围在他周边的这三个连长,恰恰是教导员下令关了禁闭的全部“正主”。 吴子健哈哈大笑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笑到捂着自己的肚子往地上蹲。 各怀心腹事的三个连长,则愁眉苦脸地看着副营长肆无忌惮地大笑,面面相觑,手足无措。 吴子健笑够了,揉着肚子挺直了身体,又搓了搓自己的脸,仿佛有意要将刚才的笑纹统统搓掉: “你们三个,背着教导员开小会,阴谋政变,要把我从河口村找回来取代教导员——刚刚自任的代理营长——剥夺他的军事指挥权,你们自己说说,这是什么性质的事件?” 吴子健憋着一脸严肃地说到这里,禁不住又笑了起来。 这一下,王双龙终于忍不住了,他跺着脚不无埋怨地小声嚷道:“副营长,你的心真够大的,这节骨眼上还能笑得出来!教导员可没在开玩笑,他是真急眼了,你赶紧想想一会儿开会时咋应对!” 魏鑫也急忙出言附和:“对对,副营长,教导员这次气得不轻,根本听不得任何解释。在黑石崖的时候,他都让人拿枪顶着我胸口了,还骂我是叛徒。” 吴子健瞄了一眼对方宽阔的胸膛,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嗯,魏连长,从黑石崖回来的路上,我认真地考虑了一下,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把你的这枝驳壳枪、主动送给教导员佩带。” 7连长万万没有想到,副营长一本正经地说完了前面的话,最终却将话题落到了这个无关痛痒的结论上。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副营长,一时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吴子健却已经动手,抓住魏鑫松松垮垮地挂在右肩头上的那柄毛瑟军用手枪的背带,把枪摘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这不是问题的关键?”魏鑫胀红了脸,磕磕巴巴地申辩着,眼睛就看向另外两个忧心忡忡的落难同僚。 “咋了?舍不得啊?”吴子健也像教导员在黑石崖时做的那样,打开了枪盒的顶盖,将那柄油光光的毛瑟1932拉出来,攥在手里虚拟着射击的姿势:“真是一把好枪!你们知道吗?毛瑟手枪在头几年刚刚做了改进,这一把就是改进后的型号。咱们红军时期用的驳壳枪,包括我让敌工队从你们这些连长、指导员手里收走的那些,都是十多年前的老型号,跟这把,没有的比!——别的不说,看见这弹匣了吗?是从下边装的,能装二十发子弹,二十响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咱们的那些老驳壳枪,子弹都是用桥夹从上边压的,只能装十发。” 吴子健是林师有名的枪械通,每每看到好枪就如同老猫看到了咸鱼,两眼向外亮晶晶地放光。 “副营长,不如这枪就由你佩带得了;”王双龙抿着干涸的嘴唇接了一句茬,随即赶紧将话题往正事上扯:“可是现在你还得先想办法、怎么平息教导员的火气。他关了我们仨的禁闭,你又都给解除了,恐怕教导员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啊。” “所以啊,我让魏大个子把这枝新驳壳枪送给教导员啊!”吴子健神气活现地继续握枪比划着射击的动作:“他本来就对我强行收缴全营的短枪交给敌工队恼火得很,现在他又看上这把枪了,那就送给他,博他一个高兴,事情不就好办了嘛!” 三个连长一时都呆住了,怔怔地品味着副营长这半开玩笑半认真的主意。 “咋地?还真舍不得啊?”吴子健目光炯炯地独独盯视着没有表态的7连长:“那我可得问问了,你是舍不得枪啊、还是舍不得送枪的人啊?——那个女匪首刘五妹我见过,一脸的狐媚相,确实有几分姿色的!” 魏鑫的脸登时更红了,当场气急败坏地指天发起了誓:“副营长,我就是和她认了个干妹妹,你知道,她们闯江湖的流行来这一套——我要是从中有半点不干净的念头,天打五雷轰!” 王双龙和鲁大江一齐笑出了声,他们两个现在都清楚,和女匪首认了兄妹这件事、已经成了7连长的心病。 “那就这么定了,”吴子健等两个手下笑完了,把毛瑟军用手枪插回了枪盒,提着细细的牛皮背带说道:“你们做好准备,吃过午饭,一起都到营部去。我计划召开一次全营的连排级指挥员军事会议,检讨之前西坪村、河口村根据地反日军夜袭战斗的得失,同时,部署今后的行动方针。” 直到这一刻,连长们才终于明白了吴子健何以一直胸有成竹、谈笑风生——原来副营长要来主持这样的一次军事会议!与这个攸关林师徐旅二营前途的重要会议相比,涉及个人之间的一些恩怨矛盾,自然就会被搁置到一边了。 “是!”三个连长齐刷刷地向吴子健立正举手敬礼,脸上都难以抑制地漾起了兴奋的笑容。 自从7连的轻重伤员率先回到了红星峡,女兵张绣就和营部卫生队的人一道忙乱起来,一面帮着诊疗处理伤情,一面帮着安置重伤员的驻地,奔波穿梭不停。所以,教导员派出的人费了半天周折,才找到了满手是血迹的营部女文书。 等到洗净了手的张绣,终于出现在营部时,刘恕的等待和忍耐已经接近了极限。若按以往的脾气,教导员肯定会严厉批评一番对方,可是连日来的刘恕遭受了太多的“背叛”和不信任,在看到张绣的那张俏丽的脸孔之后,他的怒气一下子消失了—— 小张,应该算是自己的亲信,以往在营部时就是,后来到西坪村主持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工作时,就更亲密无间了。眼下,自己身边这样的亲信已经不多,马上又要面对和副营长吴子健的一番斗争,不宜对身边可以信赖的人过多出言斥责。想到这,刘恕叹息了一声,对从门外带进一股寒气的张绣说道: “伤员安置得怎么样了?你穿得够不够多?别冻坏了。” 张绣笑咪咪地径直走到刘恕桌子的对面,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了一个笔记本和一枝钢笔:“重伤员都安置妥当了,我没事,不冷——教导员,今天要开什么会啊?” 刘恕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漂亮的女兵,缓缓而言:“这次会议非同一般,关系到徐旅二营今后的前途和命运。” 张绣闻听,立刻收起了笑容,心下不由得感到一阵惴惴——出发剿匪之前,教导员曾经关了6、7、8连三个连长的禁闭,原因不明。据奉命留守、坐镇指挥的8连唐指导员对她悄悄透露,好像因为三个连长不服从教导员——同时也是代理营长——的行动命令。 然而,张绣也知道,副营长吴子健半夜三更地跑来了红星峡,并当场宣布解除了对6连长和8连长的禁闭,还改让6连长坐镇营部,他自己则带着8连长赶去了黑石崖剿匪战场。如今,大家都貌似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可是,在表面的平静之下,整个红星峡却涌动着一股暗流,了解一些情况的战士们都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此刻,教导员更是语气沉重地预告了即将召开会议的性质。 天呐,会出什么乱子吗? 这个虽然没有参加过红军长征、但却听说过残酷内部肃反的漂亮女兵,一颗芳心怦怦地乱跳起来。 第234章 舌战 如果说从大学投奔延安的学生兵张绣,还只是道听途说过红军当年的大肃反的话,那么由江西一路杀到陕北的吴子健,则真实切身地经历了那场残酷的内斗。所以,今天的徐旅二营副营长,对此有着足够的警惕性。 教导员刘恕毫不手软地一下子囚禁了三名主力连长的举措,让吴子健立即嗅到了风暴的气息。但他感到欣慰的是,被关了禁闭的6连长和8连长头脑依然清醒,他们没有慌乱也没有坐以待毙,而是悄悄派人将消息传递到了外面。吴子健并不自视为救世主,可他能够在第一时间掌握教导员的动作,的确对挽救二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至少,二营没有被迫和关门山里的悍匪打一场毫无必要的生死仗;至少,一线指挥员们从囚室里迅速地回归到了军事岗位上。这些,对于刚刚遭遇大败、元气大伤、敌情尚且不明的林师徐旅二营而言,无疑都是值得庆幸的。 接下来,他必须阻止教导员即将挥舞起来的整肃大棒。此前,他与刘恕已经埋下了太多的积怨,在作为二人之间缓冲墙的营长轰然坍塌之后,两人就注定要有一番惊心动魄的面对面的较力。这一天,终于来了。但是,身为副营长,他必须要将这番较力尽可能地化为无形,尤其是不能让政工干部出身的刘恕重新祭出内部肃反的相似手段(当年苏区红军的教训太惨痛了),否则,在已经遭遇惨败、军心不稳的二营上下,势必会引起更强烈的震荡,那对部队将是灾难性的。 拿定了主意的吴子健,一走进新搭建的营部,就大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到了虎着一张脸的刘恕身前,笑着对向他敬礼的文书张绣问了句好,随即便将刘五妹赠与魏鑫的毛瑟军用手枪,放到了桌子上,朝刘恕的近前推了过去: “教导员,魏连长已经拿回他的小马枪了,这把最新型的驳壳枪,他和我都认为,应该由你来佩带。” 刘恕有些意外,他冷冷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枪盒,并没有动:“谁给他的权力、拿回了他的小马枪?他现在仍处在关禁闭期间,关禁闭的人,有资格拿枪吗?!” 吴子健知道这是今天必须迈过的一道坎,于是谦恭地笑笑,故作亲热地朝刘恕眨眨眼:“教导员,算了,他们三个都知道自己的错误了,我已经让他们各自写检讨,回头交给小张,再经你审阅——现在咱们营刚刚遭遇败仗,正是用人之际,作为连长,他们的担子很重啊。” “你这就是典型的军事主义至上的错误倾向!”刘恕变得气愤起来:“动不动就用人之际、用人之际!连长?连长了不起吗?缺了他们三个、徐旅二营的天就要塌下来了吗?” 吴子健不做声,准备让对方尽情宣泄。果然,教导员越说情绪越激昂: “你也不用在这里装没事人!禁闭是我下令关的,你经过我的同意了吗、就擅自把人给放了?禁闭室的门都被你一脚踹个稀烂,副营长好大的官威!” 站在一旁的女兵张绣已经吓得大气不敢出,拿眼睛紧张地看着隔桌而坐的两个“冤家”上级。 吴子健明白,自己踹开那个小木屋栅门的事,一定是营部通讯班平时跟随教导员的战士讲的,当时他们两个负责站岗看守禁闭中的连长们。 “我再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红星峡发生的事情的?是谁派人给你通风报的信?简直无法无天、无组织无纪律到了极点!”刘恕说到这里,再一次忿忿地拍起了桌子。 “教导员啊,你这个用词可有些不当,”吴子健仍然采取尽量平和的姿态:“二营在红星峡一共三个连长,被你一口气全关起来了,这可不是件小事啊,我这个主持军事的副营长,没有权力知道和过问吗?” “副营长?亏你还知道自己是个副营长!”刘恕气得从凳子上站了起来:“那你难道不知道、营长牺牲后我已经出任二营的代理营长了吗?身为副营长,你竟敢随便更改代理营长的命令!黄埔军校就是这么教育你的吗?” 吴子健和其他部分红军指挥员一样,出身黄埔,这让苏区平民出身的教导员一直耿耿于怀,认为吴子健动辄就摆自己是黄埔生的架子,恃才傲物。 这时的吴子健已经感到了深深的不快,可他仍然告诫自己忍耐:“教导员,其实关于你出任代理营长一事,我之前并不知情。我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小事,老冯牺牲了,二营接下来谁来当营长、就算是暂时的代理营长,也不应该是你一个人就能决定的,对不对?” 刘恕立即列举了自己仓促之下就宣布出任代理营长的理由,即:他曾经召集吴子健从河口村撤返红星峡却遭到拒绝。言外之意,你既然不来与我汇合一处,我当然就没有办法与你商议谁来做代理营长。这个理由,是他一路从黑石崖返回时,刚刚想出来的。刘恕觉得,这个理由,要比其他的理由更具备说服力。 果然,吴子健不吭声了:自己的确在接到教导员的亲笔信后,拒绝了马上带领5连和敌工队撤入深山红星峡的命令。 “还有,”刘恕得理不饶人地继续侃侃而谈:“正是你长期在连排一级指挥员中散播的军事至上主义的影响,造成了二营这几个连长对党组织的轻视,他们拥兵自重,不服从教导员的指挥,不仅不积极备战剿匪,反而偷偷集会、密谋抗命!我出于无奈才关了他们的禁闭。这种情况下,我唯有宣布出任代理营长的职务,才会在军事指挥方面树立权威。” 吴子健终于抓住了反击的机会:剿匪。 “教导员,从军事指挥角度看,你布置的剿匪行动是没有必要的,7连长留在黑石崖匪巢里的伤兵,其实受到了很好的关照,我们贸然派兵登门,非常草率。这些常年带兵打仗的连长们,正是看出了这一部署的严重不妥,所以才私底下聚会,商讨抵制这次冒险行动的可能性。” 教导员此前也对自己做出的剿匪行动部署做了反思,多少感到了后悔,所以他不想让话题朝着这个主题方向进行下去:“吴副营长,你不要打岔,现在你我在谈论谁来出任代理营长更合适的问题。我的意思是,的确,你我应该先坐下来商量,然后决定了人选后再公布全营。可是,鉴于你的不来汇合,我只能在独自带领主力驻扎红星峡的情况下,宣布我自己做代理营长。木已成舟,命令已经传达到了全营,对此,你就不要再做什么阻挠了。至于代理一段时间之后,二营营长的最终人选,那得是报请团部甚至旅部后,才能任命的。” 这一刻,吴子健感到了危险:教导员显然要来生米煮成熟饭的那一套,将目前出任代理营长之事彻底坐实。他立刻改变了刚才一直很谦和的口吻,同样也站起身反驳道: “教导员,平心而论,你指挥军事作战的经验和能力,都还不够。如果你不同意我来做代理营长,那最好你我谁都不做,你还当你的教导员,我还当我的副营长,你抓政工,我管军事。然后,我们立即派人向团部和旅部上报营长牺牲的情况,由上级决定新营长的人选。” 刘恕冷笑了一声,摇摇头,重新坐回了凳子上:“我抓政工,你管军事?那这个代理营长实际上还不是落在你的手里了?你是在拿我当傻瓜吗?你凭什么认为我指挥军事的能力不够?!在苏区反围剿作战、在长征路上突围,我打过的仗比你少多少?!” “我的教导员啊,打仗、与指挥打仗,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在咱们二营,肯定有不少和你我一起从江西苏区杀出来的老兵,他们打的仗也和你我一样多,但是,能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做指挥员吗?” 一论及军事专业,刘恕顿时就落了下风,吴子健的这个理由,显然直截了当地戳到了教导员刚才那个理由的短处。 “还有,你一宣布出兵黑石崖剿匪,所有在红星峡的连长们,就一致表示了反对意见——他们都是经验丰富的基层指挥员,你的部署计划同时遭到他们否定,足以说明这个计划的不成熟和欠妥当,也就可以印证你自身的军事指挥能力。你一直认为这三个连长私下开会是无组织无纪律,其实,他们恰恰是出于对二营安危的负责。”这一回,轮到了吴子健侃侃而谈了。 始终站在屋子里一声不敢吭、又不敢擅自走出去的张绣,见教导员和副营长的对话语气稍微出现了缓和,当即壮起胆子插话道: “教导员,副营长,快要开午饭了,我去给你们把饭打来。” 说罢,不待两个上级可否,一溜烟地跑了出去——她从两人针锋相对的舌战中,越来越意识到自己不该在场旁听,所以借着开午饭的理由,急忙脱身。 屋里没有了女兵,刘恕的怒气开始变盛,他无法容忍吴子健刚才那番话的题中之义,那分明是在暗示他:不禁吴子健看不起他的指挥能力,就连基层的指挥员们,也同样不佩服他这一点! 但是教导员却一时没有找到可供反驳的理由。想来想去,他突然指着吴子健冒出了一句:“你的指挥能力就强?你别忘了,几天前二营一夜之间遭遇的两场惨败,有一场就是你亲自指挥的!——5连是徐旅二营的精锐,你带着这支精锐,不是也把河口村丢了吗?” 不料,接下来吴子健的回答,却让刘恕瞠目结舌,震惊不已,副营长一字一句地告诉他:河口村没有丢,不仅河口村,就连被二营主力弃守的西坪村,也已经刚刚被他派兵收复了! 第235章 发泄与出走 “你说什么?!” 刘恕近乎锐叫了一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的目光死死盯住了桌子对面的吴子健的眼睛:“你派人收复了西坪村?你手头哪来的那么多兵力?西坪村的鬼子足有上千,你拿什么去收复那个村子!?” 吴子健一时也被教导员突变的神色给吓住了,定了定神,然后才弄明白了对方如此难以置信的原因。他微笑着摇起了头,继而这微笑又演化成了咧嘴的笑。 教导员显然误解了二营副营长这笑容的含意,于是怒不可遏地暴喝起来:“吴子健,你太过分了!你知道我们在西坪村与鬼子的这场血战牺牲了多少同志吗?营长就是在那里阵亡的!如今他们尸骨未寒,你竟敢拿这个来开玩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抓起来!” 狂怒之下的刘恕一边吼着,一边就顺手抄起了桌子上的那柄毛瑟军用手枪,由于过度激愤导致手上的动作变形,费了几下周折才打开了枪盒,随即拔出了那枝吴子健推崇备至的毛瑟1932,他一只脚踏在凳子上,用尽了克制之力,才没有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副营长。 此刻的营部内,只有他们两个人,一时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弥漫了整个房子。 吴子健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但却仍坐在原地一动未动,他就这么看着近在咫尺的教导员的一系列动作,眼神里透露出了一丝凄凉。 “教导员,请你把枪收起来,”终于,吴子健先开了口,声音竟然渗透了一层沙哑:“我吴子健身为中共党员、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永远不会拿自己尸骨未寒的战友开玩笑。” 听吴子健平心静气地这么说,呼呼喘着粗气的刘恕,感觉自己的头都要爆裂了,他搞不懂这个刁钻的副营长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你听仔细了,”吴子健慢慢地从桌子前站了起来:“西坪村,的确已经被我派人收复了,5连指导员张思邈、副连长陈平,正带领两个班的兵力坐镇西坪村,收拾残局。那里没有你说的上千的鬼子,据西坪村的老乡讲述,激战当夜,日军将你们赶入关门山山口之后,很快就撤走了。只不过,在撤走之前,他们对全村实行了残酷的烧杀淫掠。” 刘恕的脑袋在嗡嗡作响,只觉得天在旋、地在转,身体不由自主要倾颓下去,关键时刻,他猛然咬紧牙关,将手里的驳壳枪枪管朝下、用力拄在桌面上,借此支撑住了自己的身体。 教导员很清楚,副营长吴子健刚刚所说的一切,一定是真实的、可信的。一时间,他觉得自己体内涌起了一股燥热,两鬓却倏地流下了冷汗。 ——鬼子竟然如此之快地就从西坪村撤走了! ——上千的鬼子精锐,携带着重武器,在西坪村拼命攻击了半宿,击溃了徐旅二营的主力,却在终于夺下了村落之后,匆匆撤走了! ——这不是吴子健在开玩笑,而是命运在和徐旅二营、和牺牲的营长、和他这个教导员,开了一个残酷之极、却一点也不好笑的玩笑! 刘恕彻底被击垮了。右手里的驳壳枪啪地一下歪倒在桌面上,左脚还没有从踏着凳子的姿势收起,整个人就颓然地瘫坐了下去。 站立着的吴子健,用同情地目光打量着坐下去的教导员,他没有料到对方的情绪反响会如此剧烈。良久,他似乎感到气氛有些尴尬,于是清了清自己的嗓子,小心翼翼地解释道: “是这样的,教导员,事后查明,夜袭我们河口村的日伪军来自丰店县城;天快亮的时候,由于中央军391团得知了我部遭袭的情报,发动了对丰店的佯攻,这股敌军应该是担心县城有失,就在最后时刻仓促收兵了;所以,我带着5连最终守住了关门山青龙口。” 听到吴子健提及陌生的中央军391团发动佯攻,刘恕略感奇怪地抬了抬眼皮,但是他的心思完全不在这方面,所以没有发问。吴子健则继续讲述着: “我这边的战斗一结束,就马上派敌工队的同志赶赴西坪村打探你们的消息,结果发现那里的战斗也早就结束,日军破坏了村子后,同样匆匆撤走了。我就分了一少部分兵力过去,帮着村民恢复家园,同时担任值守和警戒任务。” 恍然大悟! 但恍然大悟之后,教导员刘恕的心却像被成百上千的蚂蚁在啃噬一样,说不出的难受和懊悔。他回忆起了在西坪村夜战的最后场面,当时营长冯长治已经中枪昏迷,6连和7连从青龙河东岸防线全面溃败下来;他们一股脑地涌入了身后的关门山山口,一路向深山疾退。那时候,没有谁会料到,这股甚至一度追入山口的穷凶极恶的鬼子精锐,竟然在其后并不占据西坪村落,反而玩了个“来去匆匆”! 刘恕的肠子已经悔青了——早知道是这样,自己何必急急如丧家之犬,带着全营的残部横穿了一座关门山,跑到了现在的红星峡呢?西坪村!西坪村现在竟然被吴子健收复了,而这所谓的收复,几乎没有费吹灰之力! 想到这,刘恕呵呵地笑了起来,并且越笑越狂放,并且笑出了眼泪。他一边笑,一边去看表情震惊无比的副营长,于是越发笑起个不停。 “老吴,吴子健,吴副营长,”终于制住了笑的刘恕,眼泪还在脸上流淌着,他抬起一根手指,指点着对方说:“我服了,真心服了!我和营长在西坪辛辛苦苦干了半天,好不容易拉扯出一个红火的根据地新天地,结果被鬼子一夜之间就给毁了!你呢,躲在河口村,整天琢磨着怎么跟鬼子干,到底把鬼子给招惹来了。最后的结果呢?营长牺牲了,我像个逃兵似的逃进了深山老林——你呢,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地收复了西坪村!厉害呀,我的副营长,你真是厉害呀!” 吴子健的内心不禁有些发毛,他从来没有见过教导员用这样的口吻、这样的情绪与自己说话:悲愤、凄凉、落寞、尖酸、绝望,说不出的五味杂陈、尽数凸显出来。有一瞬间,二营副营长甚至产生了错觉,以为这个坐在粗粝的桌子前喋喋不休的人,根本不是教导员本人。 “报告!” 营部的门外突然响起了声音。是女兵张绣。她有意站在门外请示着: “教导员,副营长,午饭打来了!要不要现在开饭?” 吴子健的心情竟然一下子紧张起来,此时此刻,他非常担心会有外人看到刘恕的这个样子。不料,刘恕却镇静得很,他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用力地揩抹了两下,手再拿开的时候,教导员的神色已经恢复成跟往日的一样: “拿进来,小张,我早就饿了,开饭!” 按照已经下达的通知,午饭后,林师徐旅二营的连排级指挥员军事会议,如期举行。 但在会议开始之前,刘恕则先主动单独约谈了吴子健,出人意料地提出了自己刚刚拟定的三点意见:第一,鉴于吴子健已经来到红星峡营部,刘恕本人放弃原来兼任的代理营长职务,由副营长吴子健即日起主持全营军事;第二,刘恕本人将于近日离开徐旅二营,前往上级团部(旅部)汇报工作;第三,营主力目前收缩在红星峡,而关门山脚下的河口、西坪两个村落是否还要据守,由吴子健独立决定。 二营副营长理所当然地大吃了一惊。 他搞不懂教导员为什么突然主动放弃了已经对外宣布的代理营长职务,更搞不懂他要在二营最艰难凶险的时刻离开、去寻找上级。 “我认为,”在吴子健的一再追问之下,刘恕给出了解释:“二营当前经历了大喜大悲、风云变幻,局面的复杂性已经远远超出了我们从五台出发前的预想,因此,有必要将这里的情况向团部甚至徐旅旅部汇报清楚。更何况,冯长治同志牺牲,新一任营长的人选,也必须由上级尽快做出任命。” 吴子健心情复杂地看着对方,半天没有说话。 “吴副营长,我走之后,关门山根据地的工作,就都交给你了,希望你能时刻保持冷静清醒的头脑,保存力量,顾全大局。”刘恕最后带有总结性质地说道。 “教导员,你又到哪里去找咱们的团部和徐旅旅部呢?我们没有电台,在五台出发前,团首长交待的是,会在今后派人来关门山主动联络我们。你不是不清楚,在我们二营动身的时候,其他几个营同样都在做着开拔的准备,只是目的地不同而已——化整为零、四面开进是延安和八路军总部给出的大方针,眼下的团部和旅部究竟开进到了哪里、你能搞准确吗?” 刘恕的目光显得很坚毅,他不去看吴子健,却朝着北方眺望着:“八路军部队虽然四面开进,但咱们徐旅、咱们团的开进方向,基本确立在正太铁路沿线,大体在西起榆次、东至娘子关一线,那是从一开始就规划好的。我会沿着正太路做寻找。” 吴子健再次陷入沉默。的确,在五台的时候他也听说了,林师的两个旅,陈旅(由师长亲自率领)整体开进,沿同蒲路南下,计划依托晋西南的吕梁山脉打游击;徐旅则分头开进,方向为正太路,计划依托晋东的太行山脉打游击——看来,教导员去意已决,并且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 正当吴子健不知道该如何答复刘恕的时候,对方却又抛出了一个说法,让吴子健内心一动。 刘恕讲到,在西坪村日军夜袭战斗进行中时,有一支显然是战前就专门组建的日军小分队,先于其进攻大队潜入了西坪村,与营部文书兼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张绣不期而遇,他们抓住了张绣,并由小分队内的汉奸向张绣逼问、被俘的日军骑兵关押在村内什么地方。 吴子健当然知道被俘日军骑兵的身份均系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人,但是却没料到日军竟然还在寻找这些骑兵,而且精准地追踪到了西坪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内幕! “所以,我准备押着这些骑兵俘虏、出发去寻找团部和旅部,或许,日军骑兵的身上,有着我们所不掌握的价值!” 刘恕语气凝重地说着。吴子健注意到,那支从黑石崖趸来的新型毛瑟军用手枪,此刻已经斜背在了教导员的肩头。 第236章 知耻近乎勇 从女兵张绣在西坪村突遭日军袭击俘获的经历中,教导员刘恕已经意识到那六名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战俘非同小可。因此一撤入红星峡,他就给8连的连长长鲁大江和唐指导员下令,严密看管好这六个日本骑兵。此后,由于忙着平息“内乱”和外出剿匪,刘恕暂时将此事丢到了脑后。现在,既然他已经拿定主意离开二营去寻找团部旅部,就想将这六名日军战俘一起带走,交给上级首长。 吴子健的脑子则飞快地转着,他首先思索这些在小榆树山大王峪之战中被俘的日军骑兵,究竟会有何特殊意义以至于日军要派重兵压境、专人搜救?其次,刘恕去寻找上级、为何一定要带着这些俘虏走? 但是两个问题他都没有想出合理的答案。 “教导员,你想过没有?”吴子健只好试探性问道:“你此去正太路沿线寻找团部和旅部,基本上都要在敌占区内行动,本身就很危险;如果你再带上六个日军俘虏,那么暴露的可能性将有多大?” 刘恕不是没有考虑过这一风险。他计划带领一个排的兵力出行,从看押的角度说,四十多人管束六个俘虏是绰绰有余的;但是,穿行日占区却带着日军俘虏,这里面未知的危险因素无疑就多了很多。 然而教导员有他的打算。 刘恕对当前徐旅二营的处境,其实是抱着一种近乎绝望的悲观心态的。此前那场夜战之后,营长等一批优秀指挥员牺牲,全营兵力伤亡过半,其中刘恕寄予厚望的新兵连绝大多数开了小差;两处根据地遭到敌军破坏,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工作前功尽弃。在他看来,二营不仅丧失了到关门山后取得的所有成就,甚至远远不如从晋东北的五台出发时那么强大。而且,更揪心的是,至今未明日军何以对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根据地如此仇视,竟然派出数倍于己的精锐兵力大举夜袭。 或许,这样的袭击或曰扫荡,今后将是常态,那么这就与林师以及徐旅首长最初部署的、到远离日军的后方开辟根据地的方案,大相径庭,相去甚远!所以,刘恕觉得必须要将这一重大情况的变化,及时汇报给团首长乃至旅部首长;请求他们做出新的应对和调整。 当然,这一切,他是不可能悉数都对副营长吴子健表明的。而且,他已经拿定主意,要在上级首长那里,狠狠地告上吴子健一状。因为二营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吴子健负有不可推卸的重大责任! 至于带上日军骑兵战俘,则是刘恕后来临时想到的。日军如此看重这几名战俘,让教导员嗅出了其中的价值;如果能将他们平安顺利地押解到上级指挥部,无疑是奇功一件。 “危险嘛,肯定存在,” 面对吴子健的试探,刘恕故意轻描淡写地回应着: “但是此去北边的正太路沿线,基本属于太行山区,日军的重兵都部署在太原等城镇当中,对山区应该疏于防范。只要我们多加小心,避开其耳目还是完全做得到的。” 吴子健内心突然一动:“教导员,你打算带多少人去寻找团部啊?不会是想把二营的主力都拉走?”说到后面一句时,吴子健的语气已是半开玩笑半认真,这一刻,他确实有些担心刘恕会这样做。 刘恕沉吟了片刻,缓缓答道:“我带一个排,应该足够了。” 但这仍然让二营副营长吃了一惊:一个排!好家伙! “教导员,我说句话你别多心,你真的认为现在从二营拉走一个排、是一个小数目吗?除去伤病员,咱们现在四个连加在一起,一共还能组成多少个排?!仅仅因为你个人要去寻找团部,就要动用一个排的兵力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刘恕闻听一脸不悦:“我个人?我是代表个人出去的吗?二营遭遇重大失败和挫折,敌情发生重大变化,我是代表整个徐旅二营、代表二营最高的党组织、去向上级领导紧急汇报情况和工作!” 吴子健毫不让步,他内心始终不认为二营现在的处境需要向上级领导汇报,更绝对不会让刘恕在这个紧要关头再抽走整整一个排的力量: “教导员,我给你的建议是,你此行需要穿过敌占区,因而从安全方面考虑,所有人必须便衣出行,随行人数也不应超过一个班。理由很简单,目标小,隐蔽性才会强。” “一个班?吴副营长,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需要押解的俘虏就有六个!一个班够干什么的?” “这我就不明白了!”吴子健夸张地一拍自己的大腿:“教导员你是去寻找团部汇报情况工作的,为什么一定要带上那六个日军俘虏呢?” 刘恕当然早就找好了应对的理由,这理由且听起来很充分:第一,日军重兵在搜寻这批俘虏,足以说明他们的重要性,理应尽快将其交给上级审讯,以期从中获得有价值的东西;第二,徐旅二营目前很有可能已经成为附近驻屯日军的重点打击目标,这种情况下,将俘虏关押在二营驻地,并不安全。 听着刘恕胸有成竹的论述,吴子健意识到,教导员此行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决心相当之大!他想,唯有动用军事主官的权力了,否则,绝对无法阻止对方兴师动众地押解着日军战俘离开关门山。 吴子健当即提出,此事过于重大,不能仅由你我二人臧否,应该在即将召开的全营的连排级指挥员军事会议上,提交集体讨论和决策。刘恕听罢一怔,眨眨眼,想提出反对意见,却又一时找不出理由。吴子健则不给对方继续反驳的机会,找个由头一溜烟地跑出了营部。 接下来,军事会议如期召开了。 除了还在山外的河口村、西坪村驻防的5连以及敌工队的指挥员之外,其余三个连幸存的连长、指导员、副连长、排长、副排长,悉数到场。吴子健还特意要求营部直属的炮兵班班长参会。 会议由吴子健亲自主持,教导员刘恕首先宣布:鉴于副营长吴子健已经回归红星峡,即日起由吴主持全营军事、取消原来的教导员暂时代理二营营长的命令。刘恕再次失望地发现,此项宣布在会场上引起了不小的波动,如释重负和兴奋雀跃的神色几乎荡漾在每个指挥员的脸上。他想:罢了,说到底,自己只是政工干部出身,这些在基层一线的军事干部,显然更推崇和信任吴子健。 吴子健随即宣布,与会者为刚刚牺牲的营长等指战员们,肃立默哀。默哀结束,他便以沉痛却坚定的口吻,承认了关门山外两处根据地此次反夜袭之战的失败,并强调,失败不可怕,可怕的是不知道败在哪里。同时号令全营上下,迅速摆脱失利阴影,振作士气,厉兵秣马,准备复仇。 接下来,吴子健利用一张临时找来的门板铺到桌子上,用石块和沙子迅速简要地制作了河口村、西坪村的沙盘,然后,从河口村之战起,依次复盘了发生在几天前的这场惊心动魄的反夜袭大战。河口村战斗由他和8连的孙副连长讲解(孙副连长当时带着8连的两个排,赶上了那场战斗);西坪村战斗则由6连长王双龙、7连长魏鑫主讲,其他参战的指挥员做补充。炮兵班在西坪村战斗中,发挥出色,打光了所有炮弹,为支援和掩护营主力的防御和撤退,立下了汗马功劳,吴子健特意要炮兵班班长赵野郊作了专门的讲述。 这一讲,就足足用掉了两个小时。期间,吴子健还针对不同的战斗地点,就其攻防特点和战术构成,详尽地提问、讨论、研磨,找出不足,强调优势。 营部内由于采光不好,点起了七八盏马灯,二十人上下的与会者,将沙盘围得水泄不通,无不聚精会神地参与其中。这是吴子健在当连长和副营长时就一直立下的传统,他认为,无论打的是胜仗还是败仗,必须都要弄清因果,否则,就是打的糊涂仗。而他的部下,也长期以来在这种身临其境的复盘作业中,受益匪浅。 教导员刘恕虽然一同围在沙盘旁,但是却始终一言不发;一者,在西坪村的夜战中,他基本上负责指挥非作战部队的撤离,没有亲临前线,也就说不出什么东西来;二者,此刻他的心思,已经远远不在这个眼皮子底下的沙盘当中,他在考虑稍后怎样拿出一个服众的理由、以确保自己能够顺利地带着一个排的精兵强将、押解日军骑兵联队的战俘离去——红星峡也罢,关门山外面的村落也罢,在吴子健一手遮天的前提之下,已经没有任何前途可言了!除非自己能够从上级领导那里要来尚方宝剑,重新整肃二营的发展方针,方可重整旗鼓。 但是,事与愿违。战斗复盘终于结束后,吴子健请刘恕宣布他本人要带队前往上级指挥部联络汇报的行动方案,当刘恕提出了拟定带一个排、押解日军战俘出行的计划时,吴子健马上先发制人地说道: “我本人不建议教导员带领过多兵力执行这个任务,因为在敌占区内树大招风,且有日军战俘裹挟其中,行动风险极大。现在请各位连排长们,也都发表发表意见。教导员是政工干部,对军事行动方面不是很有经验,希望大家帮着出出主意!” 一旁的刘恕一听,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第237章 日酋惊觉 吴子健在这一刻率先亮出了自己的观点,就等于给全体与会的指挥员们的发言提前定了个调子。刘恕没有料到副营长会来这一手,他刚想出言反驳,但吴子健竟然趁势又加了一句: “我的意见是,教导员此行最好不要带着那几名日军战俘了,等到与上级指挥部取得联系以后,再具体部署押送转运的方案也不迟。” 说罢,他就拿眼睛看着刘恕。刘恕内心一时极为恚怒,他甚至已经后悔刚才不该主动取消代理营长的头衔,那样的话吴子健就不会端着军事主官的架子肆无忌惮先声夺人。偏偏在这个关头,6连长王双龙又站出来表了态: “教导员,我认为吴副营长的建议有道理。这次反夜袭战,咱们连夜从西坪村撤往红星峡,那六个日军骑兵俘虏由新兵连的人押送,事后我听他们的一个排长说,俘虏们在转移途中极不老实,总想找机会拖住部队行进的步伐,有的还大喊大叫,想给鬼子追兵发信号。新兵连的人急眼了,拿枪托揍了他们几下,才得以继续赶路;他们——” 刘恕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王双龙:“你的意思是,我带人押送俘虏的能力、还不如新兵连的新兵吗?” 王双龙一惊,顿时张口结舌不敢再言。倒是一旁的8连长鲁大江赶紧替老战友解释道: “教导员,我想6连长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说,押送俘虏穿过敌占区、那些俘虏可能就更不配合了,一定会找机会求救或挣脱,那样,你们一行会很麻烦。” 其他人都不开口,会场陷入了沉寂。 刘恕望着王双龙和鲁大江,从心底不禁发出一声冷笑:好,我之前刚刚关了你们俩的禁闭,现在,你们就一先一后地回敬我了,好! 此时,教导员越发感到自己在徐旅二营的孤立无援,所以,他的去意也就越发坚决了:“好,我尊重吴副营长的建议,也尊重同志们的建议。我决定,此行只带营部通讯班的八名战士跟随。吴副营长,你继续带领大家开会,我要先去准备准备行程。” 说罢,刘恕就面沉似水地径自走了出去。 会场更寂静了,众人怔怔地看着教导员的背影,继而又面面相觑。二营的连排级指挥员,其实多少都了解一些副营长与教导员之间的不睦;但此前营长还在,总能从中斡旋化解,也就没出现太大的波折。不料,营长刚刚牺牲,营部剩下的这两个主官,就如此之快地爆发了难以调和的争执——关于三个连长被关禁闭而引来的戏剧性的逆转,让更多的指战员看清了副营长与教导员的矛盾。 吴子健当然有些尴尬,他故意干咳了两声,随后说到:“这个……教导员的事情,我们先放一放,回头我再找他好好谈谈。接下来,我们需要研究一下二营今后的兵力部署。” 经历了这两场反夜袭血战,二营的连排建制遭到了严重的破坏,除8连以外,其余三个连都有整排、整班建制消亡的现象。吴子健拿着营部文书张绣统计上来的大名单,与连排长们逐一对质,在精确确立了各部无伤病的作战人员人数后,二营副营长做出了如下部署: ——必须确保红星峡营地安全,为此,维持原来的鲁大江8连驻守红星峡的布势不变,辅以王双龙6连加强红星峡外围防御。这一带在整个关门山北部地区属于相对地势较低的宽大峡谷,如果外围防御不力,一旦敌军突至,就有被敌居高临下压制在峡谷内的危险。为此,6连将选择峡谷以南的几处要地,铺设独立阵地或火力点,在红星峡外围形成战术支撑,加大营地的防御纵深。 ——魏鑫7连,稍事休整后,将拉出关门山,重新奔赴西坪村驻防。 ——李天林5连以及营属重机枪班,维持原来的驻守河口村、关门山青龙口的布势不变。 ——骑兵连(暂时滞留在中央军391团)、新兵连、营部、营属敌工队、营属炮兵班,将由吴子健亲率,步7连之后尘,拉出关门山,机动执行各项任务。 这个重新做出的部署,明眼人一看,就清楚是旨在全力恢复日军夜袭之前、二营在关门山西麓的原有格局——除了伤亡减员严重的6连被留在了红星峡,其余的变化不大。但是,副营长吴子健强调了机动兵力的运用,他要在山外那两处根据地之间,实现较强的兵力投送,以避免在遭到敌军进攻时、重蹈各自为战的覆辙。 散会后的指挥员们,带着刚刚鼓起的勇气返回了各部,红星峡内,迅速展开了紧张的备战;遭到了惨痛打击的八路军徐旅二营,身上的血迹和脸上的泪痕还没有干涸,复仇的欲望已经在每个人的心头冉冉升起。 对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根据地实施了有力的扫荡,这一度给坐镇文城的濑名师团的日酋们带来了不小的欣慰。然而现在,他们的注意力却不放在八路军的身上了,新的威胁正开始困扰他们一直就紧绷着的神经。 首先是友军下元师团紧急更换了电讯密码,临时启用了备用密码,这在该师团进入中国战场以来,还是第一次。而导致下元师团做出这一举措的唯一原因,竟然是在临汾城刚刚被下元师团占领时、离奇发生的苫米地旅团机要电讯参谋在城内失踪以及被刺事件。 接紧着,就在文城城内,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前来文城考察地形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中佐,被一神秘女子盯梢于火车站一带,并一直被追踪到城区中心的市公署。文城特务机关的人在对该女子实施反跟踪和抓捕时,被该女子逃脱,幸好被恰巧在现场的侦缉队队长孟龙生开枪截杀。 对这两件事,无论是行伍出身的旅团长萩原晃、还是常年主持特务机关的小岛正雄,都觉察出了更多的疑点。 关于临汾城内的刺杀案,由于那里刚刚实施占领,军方还没有来得及在城内建立特务机关和地方宪兵队,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通过军内的关系,获悉了相关的现场情况。在将这些情况向萩原晃通报的时候,后者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否决了是残留在城内的中国军所为的可能性。 “你知道吗,小岛君,”在文城的旅团部里,萩原少将表情凝重地对小岛正雄阐述道:“中国军的许多精锐部队,当与皇军正面相持作战时,表现得都相当勇猛;可是,一旦他们开始退却,部队就争相逃命,甚至轻易缴械投降,简直与原来判若两军!这是我自从进入北中国指挥作战以来,屡试不爽的经历。此外,发生在两个多月前的南京战役的前后,也印证了这个规律。所以,我绝对不认为,在苫米地少将的大军占据了临汾城之后,没有来得及逃出城的中国军残余、还拥有向皇军官兵发起袭击的勇气——这里面一定有蹊跷。” 小岛正雄对旅团长少将的分析极为钦佩——这毕竟是一员征战多年的将军的经验之谈。当然,特务机关长也还有着更具说服力的证据: “将军,临汾刺杀现场的遗尸表明,三个遇难的皇军官兵中,有两人均为精准的一刀致命,刺杀点分别是心脏和颈动脉。这种杀人的手法,绝非普通的中国军士兵所能做得到的。而从杀人武器来看,也不是中国军队普遍装备的步枪刺刀,他们的刺刀质量较差——应为专业的军用匕首。这种匕首,在中国军中相当罕见。” “可不可以认定,是中国军专门组织的、针对皇军特殊部门的小股刺杀分队呢?”萩原晃对小岛正雄提供的证据颇感兴趣:“所以装备了与众不同的战术武器,人员素质也比较精干凶悍?” 小岛正雄没有吭声,他觉得萩原旅团长的设想过于离奇:至少在这之前,尚无类似情报显示中国军有这样的刺杀分队存在。不过,特务机关长的脑海里,再度闪现出了一个魅影:蓝衣社! 会是蓝衣社吗? 前不久,当关东军的几处特务机关和宪兵队,相继破获了在察哈尔、晋北一带活动的蓝衣社组织之后,小岛正雄也从中获悉了、蓝衣社山西的分支已经从太原派出谍报组追踪濑名师团南下的情报。当时,他与萩原晃旅团长讨论过这个问题,小岛还奉命与驻张家口、大同的关东军特务机关长以及宪兵队长联络过,可是相关的线索实在少得可怜,使得他们完全处于一种被动臆测的境地。现在,临汾城内蹊跷的刺杀案,则再次触动了小岛正雄这根敏感的神经。 “将军,我知道平井寺一中佐刚刚向您投诉了我,”特务机关长突然转移了话题:“可是,我那么做也是有充分理由的。” 接下来,小岛机关长就将文城火车站发现和诱捕那名中国女人周怡的详细过程,向萩原晃做了汇报。旅团长少将本来对小岛正雄有意把身负要责的宪兵队队长置于被跟踪的危险境地而感到不满,可是此刻听了对方的这番解释,他的思路也被带进了蓝衣社的框架。 “你是说,蓝衣社注意到了咱们宋家沟的宪兵队队长?这未免有些荒唐了?平井中佐平日里在宋家沟深居简出,仅仅到文城火车站兜了一圈,就被人识破了身份?”萩原晃的脑袋摇得像一个拨浪鼓:“那岂不是意味着、《风计划》也被蓝衣社识破了?” 小岛正雄谦恭地进一步讲道:“将军,我也不认为平井队长的真实身份乃至《风计划》都暴露了,中国人恐怕还没有那个通天的本领,即便是蓝衣社也不例外。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那个名叫周怡的女人对平井寺一起了疑心,至于她是从哪里起的这份疑心,现在还无从考证。不过,这个身手不凡、经验老到的女人,并不是一个人在行动,至少还有一个名叫李彦的男人是她的同伙。可是当我追踪李彦身份的时候,发现也走进了死胡同。” 旅团长少将顿时明白了,他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貌似有一个神秘的地下组织,在接近身份敏感的平井寺一中佐、接近这个宪兵队长背后的秘密强征慰安妇计划! 巴嘎! 第238章 报复漂亮的女上峰 小岛正雄急忙向旅团长少将解释:事态还远远没有恶化到那个地步! 据他分析,名叫周怡的女人,与幕后那个神秘的铁路商人李彦,极有可能都是国民党蓝衣社的成员,他们要么是长期活动在南同蒲路沿线,要么是近期跟着濑名师团的南进脚步如影随形、到了文城。 至于他们突然盯上平井寺一,应该偶遇巧合的成分较多。 “小岛君,不需要我多说,你明白平井中佐在这个计划中的地位和分量;”萩原晃的目光里隐含着一丝焦虑:“我不管是不是巧合,今后绝对不容许再发生类似的情况。还有,说到蓝衣社,他们在山西的势力究竟有多大?” 这个问题的确难住了文城特务机关长。 此前,关东军在察哈尔和晋北破获的蓝衣社组织,抓获的都是一些核心层外围的小人物,从他们身上所能榨出的信息少而又少。为此,小岛正雄已经向北平和天津的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系统,致函请求提供国民党蓝衣社在当地的相关情报和资料,他想顺藤摸瓜,挖出蓝衣社潜伏于山西的脉络;但此事他也是刚刚着手,截至目前,北平和天津方面都还没有回音。 “呃,将军,坦率地说,我们的确不知道蓝衣社目前在山西有着怎样的势力;但是,正所谓雁过留声,既然我们的情报机关掌握不到相关的内幕,或许恰恰印证了、在山西的蓝衣社力量很薄弱、活动很少。” “那你又怎么解释发生在临汾和文城的这两起事件呢?它们之间,有没有必然的联系?是同一个组织所为吗?” 在旅团长少将咄咄逼人的追问下,小岛正雄显得有些狼狈,他知道萩原晃是个很有战术头脑的指挥官,与联队长大冢康介那样的粗莽武夫截然不同。 或许是看出了对方的狼狈神色,萩原晃叹了口气,在宽大的办公室里踱起了步子,没有逼着小岛正雄即刻回答。 室内沉默了良久,除了旅团长的皮靴踏步的声音,再就只有一座中式落地红木座钟的针摆发出的沙沙声。 “好,我不管他是蓝衣社还是黄衣社,”终于,萩原晃再度开口:“我只要他们绝对不能靠近《风计划》、不能靠井寺一,不能靠近宋家沟——你知道,平井队长就要开始下一步秘密征集慰安妇的动作了。这期间,所有有关《风计划》的人和事务,都必须受到严密保护。这是你这个特务机关长的最高职责!” 小岛正雄立即起身立正:“将军,请您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确保《风计划》的秘密、顺利实施!” 旅团长少将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特务机关长,过了一会,才点点头:“好,小岛君,我对你向来寄予厚望,请不要让我失望。还有,你要抓紧与杨耀祖的联络,市公署的新任成员既然已经配齐,那就尽快让他这个市长走马上任。平井中佐秘密征集慰安妇的方案里,有许多工作需要市公署的配合。” 听到这个,小岛正雄的内心终于如释重负:这个要比搞清楚蓝衣社在山西的内幕轻松多了——原文城工商会长、眼下的文城维持会会长,正迫不及待地等着坐上文城市长的宝座呢! 离开萩原旅团部,小岛吩咐手下直接把汽车开去了市公署。他在市公署的前门下了车,让司机自己把车开回特务机关——文城特务机关的小楼,其实就坐落在市公署大楼的后面,二者共享同一个大院,只是中间有开了小门的铁栅栏分隔。 还没有上任的市长杨耀康,已经开始在市公署的市长办公室里办公了。在国民政府统治时期,他这个工商会长屡次运作文城市长(副市长也可)的位子,但均无功而返。文城乃是晋中南富庶的铁道线大城市,人口密度以及繁华程度甚至不逊于山西的首府太原,因此历任市长往往都是省府派大员过来赴任。如今,国民政府已经跑路,托日本人的福,杨耀康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小岛长,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看见直接推门走进来的竟然是日本特务机关长,杨耀康不禁又惊又喜,急忙起身恭恭敬敬地迎接。现在他已经清楚,日本人统治各个占领区的头面人物,并非军队的戎装军官,而是通常身着便服、头衔为特务机关长的人。 “杨市长,市公署成立的日子究竟定在了哪一天?”不敲门的小岛正雄同样并不寒暄,话题也是直截了当、开门见山。 杨耀康急忙从硕大的写字桌上拿过一本厚厚的纸印黄历,唰唰地翻阅着,嘴里就答道:“报告小岛长,现在有三个日子作为备选,但一时难以决定,按照我们中国的黄道吉日,开张往往要讲究——” “不要胡扯那些迂腐的黄道吉日了!”小岛正雄不耐烦地打断了杨耀康,让后者吃了一惊:“这里是市公署,不是做买卖的商行,什么开张不开张的!你还以为你马上要出任的是商会会长吗!” 杨耀康的脸色都变白了,身体也开始暗暗打颤,他没有料到,以前一向对自己和气、且颇讲究中国传统习俗的小岛长,今天为何如此粗暴无礼!这个汉奸傀儡市长哪里知道,特务机关长刚刚在他的顶头上峰那里遭到了呵斥,并且还积压了一大堆没有头绪的烦心事,自然也就没有心情听什么黄道吉日的胡扯。 或许是自己也意识到了态度有些过分,小岛正雄顿了顿,平复了一下情绪,就从胆战心惊的杨耀康的手里,拿过了那本纸印的黄历,在杨耀康用毛笔标注的三个日子当中,随手点了一个距离今天最近的日子: “喏,我看就选这一天。皇军需要你们市公署抓紧成立起来,也好开始运转——这么大的一座城市,怎么可以长时间没有父母官呢!” 杨耀康这才转惊为喜,额头上却已经有冷汗渗了出来:“遵命,小岛长,还有四天时间,我这就通知下面的人、准备新市公署的成立典礼。” 小岛正雄翻了翻白眼:“成立典礼嘛,不妨搞得隆重一些,让市民们看看你们中国人自己的市公署内阁!” 傀儡市长大喜过望,有如母鸡啄米一般、忙不迭地点头承应。 文城市市公署即将举办成立典礼的公告,很快贴到了市区大街小巷的墙上,还有部分维持会的人,敲着锣沿街吆喝着通知。 其中一张公告贴到了城北的杨柳巷巷口,它第一时间就被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人看到了。看到公告的是外出买菜的电台台长老刘,但这时杨柳巷一号的宅院里,又只剩了他一个人——组长王穗花带着李彦,已经开车出城,到文城北郊那个破落的张家大院,去迎接中央军391团派来的帮手。 此前通过军用电台,军统女少校王穗花与391团的人落实了接头的地点。这时,李彦就正在漂亮女上峰的眼皮底下,吭哧吭哧地在院子里竖起了一根长杆,长杆是用几节粗粗的木棍绑接在一起的,长杆的顶部拴着一大一小两个红灯笼。 “元宵节早过完了,现在莫名其妙地在院子里竖起灯笼杆子,你就不怕引起外人的怀疑?” 一边动手干着,军统男中尉一边闷闷地质疑发问。 王穗花心头一怔,感觉自己的部下言之有理,可是,这家伙早干什么去了!如今已经给391团的人发报完毕,约定了对方就寻找竖立这样的灯笼杆子的院落接头汇合。 “你为什么现在才说?电报也打出去了,灯笼杆子也竖起来了!”军统女少校不无气恼地数落着。 李彦则冷冷一笑:“你和老刘给中央军发报的时候,我又不在场,我知道你咋和他们约定的?你也算老大不小的人了,不懂得灯笼杆子要在什么时候竖吗?” 遭到抢白的王穗花,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此时院落里只有他们二人,她便用手指习惯性地点着对方,斥责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我再老大不小、也不曾像你都已经娶妻生子过日子!——家长里短的这些破规矩,我一个单身女人懂得什么!” 军统女少校之所以在给391团发电时做了如是的约定,缘于她春节期间看到了文城、丰店等无数人家在门前或院落里竖起了灯笼杆子,而偏偏文城北郊的这座破落院子里没有,不仅这家院落没有,附近为数不多的几户宅院,都没有竖立类似的灯笼杆子(或许因为这一带都是非常贫穷的人家);她才灵机一动,在电台里与391团前来支援的人员做了这个接头指示。此刻,从远处望向这一带,李彦刚刚竖起的灯笼杆子,的确格外显眼。 “拆了!——你说得很好,节令不对、竖起灯笼杆子容易引人怀疑,要是把日伪特务的视线引来,就不妙了。” 发泄完毕的王穗花收起了脾气,平静地对自己的男部下吩咐着。 不料李彦却发起了火,他把手里的铁锹使劲往地上一丢,忿忿地嚷道:“你这不是折腾人吗!大冷天的我费劲巴力地把杆子竖起来了,你一句话就又要拆了!我是你的奴隶啊?这么不尊重我的劳动!” 这两天,王穗花已经觉察到李彦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动辄就冷嘲热讽、甚至敢于恶语相向。军统女少校摸不着头脑,同时也懒得去洞察男部下的心理,于是低喝一声:“你住口!你不是我的奴隶,但我是你的长官!现在我命令你、李彦中尉,立即将灯笼杆子拆掉!” “拆了灯笼杆子,391团特务连的人,上哪去找我们!?”李彦近乎怒吼着反驳起来。 王穗花立即警觉地观望了一下四周,然后恶狠狠地回敬道:“你是不是想嚷嚷的满世界都听见?!391团你去过,特务连长赵木头你也认识,今天就是赵连长本人带人赶过来——你拆完灯笼杆子,就给我出去在这附近转悠,直到接到赵连长一行为止!这同样是命令,执行。” 军统男中尉险些气得闭过气去,他闭上眼睛长吁了一口气,再睁开眼时,就定定地近距离瞪视着自己女上峰姣好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说:“你知不知道、每次你以上欺下、整治我的时候,我都发誓要做一件事来报复你?” “做一件什么事?”军统女少校对视着对方的目光,冷冷地讥讽道:“你能做什么事?!” 李彦想了想,最终还是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我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把你剥光了摁到床上,狠狠享用。 “我会做到的,早晚有一天会做到!” 目光在王穗花饱满的胸部停留片刻,军统男中尉说出了心里话的后半句,随即,就弯腰拾起铁锹,开始拆卸自己刚刚竖起的灯笼杆子了。 第239章 精锐帮手 中央军391团特务连连长赵木头上尉,带领五名特务连的精兵,在傍晚时分与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接上了头。 赵木头一行是沿着王穗花从前屡次行走的线路、穿行小榆树山北麓到达文城北郊一带的,暮色苍茫中,特务连长正在为如何寻觅辨识挂着一大一小两盏灯笼的高杆子而犯愁时,军统男中尉李彦及时地出现在他们的面前。 特务连的六个人,赶了一辆两匹马拉着的大车而来,车上除了装载着用来掩人耳目的贩卖货物,便是他们的武器弹药。此行,赵木头与手下每人携带一枝毛瑟1932驳壳枪、一百发子弹(十发装的制式弹夹)以及一把匕首,这也是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标配武器;此外,胆大妄为的特务连长,还在大车的一个长条箩筐的底部,偷偷夹带了一枝伯格曼冲锋枪。 他们一行鬼鬼祟祟地进入了王穗花守候着的破落大院。 双方彼此都曾经在不同场合见过数次,因此也就省却了客套的寒暄。这个大院,如今已经正式成为“太原富华商贸公司”在文城的一个货栈,李彦是货栈的掌柜,赵木头等人今后就是雇佣来的伙计。 军统女少校知道赵木头枪法精准,且有武术格斗的功底,想必他带来的部下身手也都不凡。但是当她发现其中的一个特务连士兵从箩筐里取出了那枝阴森森的伯格曼冲锋枪时,还是吃了一惊。 “你们想干什么!要去文城攻打日本人的旅团部吗?” 王穗花眉头紧皱地质问着赵木头。 特务连长有些难为情,临行前,秦团座和张参谋长都曾经告诫他要轻装简从,以防引人注目、暴露行藏;这枝冲锋枪的确是他自作主张、命令手下偷偷夹带出来的。此刻眼见军统女少校面露不悦,一时不知该怎样解释。 李彦却来了兴致,他不顾赵木头和手下尴尬的神态,径自从他们手里拿过了伯格曼冲锋枪,尽管沉甸甸的枪身让他为之一震,仍饶有兴趣地观察揣摩着——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造型颇为奇特的冲锋枪。 “赶紧找个隐蔽的地方,把这玩意藏起来,简直是胡闹!”一旁的王穗花继续呵斥着。她在上海青浦班受训期间,接触过许多枪械,包括这把伯格曼,所以不以为奇。然而现在日伪特务遍布文城,如此赫然醒目的自动火器,无疑是个不小的祸端隐患。 李彦仿佛没听见一般,举着这个沉重的铁家伙走到赵木头身前,询问使用方式,赵木头只好一边小心翼翼地打量军统女少校的脸色,一边简要地为李彦讲解了几句。这理所当然地让王穗花越发恼火起来,她咬着牙对李彦说道: “我说话你听见没有?有这好奇心,用到该用的地方去!” 不料李彦竟然只白了女上司一眼,便就不再搭理对方,反倒接着向特务连长虚心求教:“子弹夹呢?这个窟窿就是插弹夹的,对?” 他说的窟窿,是这枝冲锋枪枪身左侧的弹舱口,此刻由于弹夹与枪分开保管,暴露着一个方形的空口。正巧另一个特务连的的士兵拿来了弹夹,就走到李彦身边,将一个长长的弹夹、啪地一下利落地插进了这枝仿制德国名枪的弹舱,但没有打开保险。 军统男中尉更兴奋了,平端着这枝大噪中外战场的p28,转身对着空荡荡的墙壁,做起了猛烈的扫射状,嘴里还大声模拟着开火的声音:嗒塔塔,嗒塔塔塔! 特务连的官兵禁不住都乐了。在391团时,他们的武器标配除了毛瑟手枪,每人还均配有这么一枝冲锋枪,所以早就习以为常。此刻眼见比他们大不了多少年龄的军统特工,看西洋镜般地欣赏把玩这枝伯格曼,无不觉得十分有趣。 在他们的笑声里,王穗花却阴沉着面孔,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 特务连长见状,急忙追了出去。 “别理她!一会儿就好了;”李彦看着王穗花出门的方向,对其他人大大咧咧地解释着:“女人嘛,头发长、见识短、脾气怪。” 特务连的人在出发前,早已被391团的长官训话,要求到了文城之后一切严格服从军统的统一指挥;他们也都清楚那个漂亮的女人其实是这一带军统组织的头面人物,是面前这个军统男特工的顶头上司;不料,这位男特工显然不怎么把漂亮女上司当回事,这未免让这群年轻的丘八们感到了新鲜和兴奋。 李彦见大家亲近自己,更加得意了,忽然,他想起一件事,故作神秘地招手让特务连的士兵聚拢过来,然后压低嗓音问道:“我这个女上司,曾经在丰店城外被你们391团活捉过,好像就是你们特务连的人干的。快说说,当时你们几个、谁在场?” 但想听细节的李彦很快失望了:这五个士兵,没有一个参加了上次赵连长亲自带头指挥的突袭军统女特工的行动——当然,即便赵连长本人,当时也不知道王穗花以及随从的真实身份,他们把对方误当成日伪的高官了。 而此时此刻的赵连长,则正在院子里接受王穗花的低声但严厉的训斥。军统女特工再次强调地下工作的特性,指出隐蔽和自我保护是地工战的重中之重。特务连的所谓精英来这里不是为了打仗,明晃晃地搞那么一枝冲锋枪,简直与自杀无异!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赵木头诚惶诚恐地站在原地低头受训。早先与王穗花打过的交道中,他不仅已经亲自领教了对方高超的身手,更从包括团座、参谋长等人的嘴里,听说了军统女少校的心狠手辣。对这个漂亮女人,他可谓又崇拜、又畏惧。这次他自作主张私自带了一枝冲锋枪过来,原本是为了有备无患,不料却因此遭到王穗花的严斥,心下不由得大为惴惴。 训够了特务连长,又得到对方指天发誓的保证、一定不擅自亮出和使用那枝扎眼的冲锋枪,王穗花这才开始交待赵木头一行来文城后的主要任务:第一,协助军统刺杀在文城活跃猖獗的日伪特务和汉奸;第二,监视院子外面的那条铁路支线,并伺机刺探小榆树山内的一切情况。 对于头一个任务,赵木头虽感到有些意外,但却很是振奋;可是对于监视院外的不起眼的铁轨,特务连长则有些摸不着头脑。王穗花只好又对他描述了一下那列诡异的日军军列的外貌,并叮嘱他,一旦发现该军列,要不惜一切代价实施追踪,查明其驶往地乃至落脚点。至于原因,暂时不便对其言明。 接下来,王穗花对人手的安置做了调配。这处文城城外的宅院,就以富华商贸公司货栈的名义,留驻四名特务连士兵,由其中的一个班长带领,对外身份均为货栈伙计,在此看守货场、等待运送货物。赵木头与一名特务连的手下,随军统的人进城,进驻杨柳巷一号院。 其实,出于随时调动人手的方便,王穗花本想让更多的特务连士兵住到文城城内去。然而,人多目标大,这几个391团的精锐,年纪都轻,杨柳巷那里一下子聚集起太多的青壮,肯定会召来怀疑的目光;倘若被日伪特务注意到,就更危险了。所以想来想去,军统女少校还是决定将特务连的主力留在郊外听命。 “汽车不能总在城门进出,回头,再去洋行买两辆自行车,用于城里城外的交通。” 王穗花如是吩咐李彦。后者这时已经研究完了特务连那枝奇特的伯格曼冲锋枪,一脸心满意足的样子。 很快,他们一行四人驾乘着雪佛兰,在城门关闭之前,驶入了文城。 李彦驾车,王穗花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赵木头和一个手下坐在后排。借助着昏暗的路灯,王穗花要李彦将车开往城内的几个重要的街区,让特务连的人透过车窗观察环境。她本人则指着窗外的街路和建筑,逐次为他们介绍。 文城有两横三纵五条相对宽阔的主要街路,市政部门和商业店铺,也基本分布在这几条街路上。他们从城东转起,依次路过了宝元酒楼、天主教堂等地标建筑,和丰银行现在已经改为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部,接下来是三晋旅社、市公署;然后从城西的火车站站前广场驶过,途径南洋旅馆,又特意开到了市公署大院后面的一条小路上,在经过市公署大院的后门时,王穗花指着后门里面的一栋红砖小楼,对赵木头说道: “牢牢记住这个地方,那个小红楼就是日军驻文城的特务机关。” 赵木头有些懵懂,抗战开始后还从没进入过沦陷区大城市的他,问军统女少校特务机关是干啥的,这个“特务”与他们特务连的“特务”是不是一回事? 李彦主动接过了话题,告诉赵木头这两个“特务”的含意大相径庭,日本人的特务机关,包括机关长本人、都是不穿军装的日本军人,但做的却不是行军打仗的事情,而是主要负责当地治安统治,收集情报,对付地下抵抗组织。 “不过,”王穗花插话道:“现在文城的日军特务机关,前不久豢养了一支汉奸特务队,成员都是本地地痞,人数在几十人之上;我估计,日本人很快就会完成对他们的训练,从而把他们放到大街上来;这些人都是本地人,熟悉这里的一切。所以,要格外警惕和小心。” 这一瞬,王穗花本人和身边的李彦,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殉国的同志周怡:她正是死在了文城汉奸特务队队长的枪下。 “注意,”当雪佛兰驶回城北时,王穗花要特务连的人观察路边的一排建筑:“那里是本城驻军、萩原旅团大冢联队的联队部。” 听到大冢联队四个字,特务连长不由得坐直了身体,仔细向外打量着:大冢联队,他娘的老冤家对头了! 轿车从大冢联队联队部的门前掠过,依稀看到穿着棉大衣的日本哨兵、肩头上三八式步枪刺刀闪着的寒光。 雪佛兰稍后即转入了一条没有路灯的小街,雪亮的车灯光束里,出现了几株大树的身影——杨柳巷到了。一号院,便是眼下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的大本营。 第240章 当局者迷 尽管赴文城的勘察之旅受到了一番惊吓,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仍然有了不小的收获。 对文城这个南同蒲铁路线上的大城,宪兵队长的信心如今显得很足,至少比上次旅团长少将召集开会的时候,要足了许多。在文城的街头巷尾,他看到了为数众多的年轻女人,具备迷人姿色的也占了不小的比重。他得出的初步结论是,只要掌握了这些文城年轻女人的户籍底细,就可从她们的大名单中做进一步分析和筛选,进而找出符合秘密征集条件的来。 在萩原旅团长的旅团部,平井寺一不仅狠狠地告了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的状,也将自己的信心谨慎地透露给了萩原少将。这当然要让后者感到欣慰,旅团长少将为此亲口许诺,今后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再将平井中佐置身于那样的危险境地。 平井寺一始终强调:对慰安妇的征集,首先应尽量采取蒙骗、诱拐的温和方式,不引人注目方能做到保守秘密;只有此路不通或效果不佳,才可转而采取更激进、更冒险的绑架、劫持方式。 萩原晃原则上同意了宋家沟宪兵队长的建议。当然,他首先考虑的倒不是温和抑或激进的问题,而是必须从快——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负责《风计划》的铃木少将,已经又来电话询问新一批慰安妇征集的进展程度了,虽说是询问,但个中蕴含的敦促意味,还是不言而喻的。 所以这才有了旅团长少将当面催促小岛正雄、尽快让市公署成立并运转起来的一幕:市公署成立后的首要大事,就是在全市进行一次彻底的户籍人口登记,除了派发良民证,更重要的是为秘密征集慰安妇提供帮助。 结束了与平井寺一的这次沟通,萩原少将命令他尽快返回宋家沟,隐身一些时日——此次宪兵队长在文城火车站一带的历险遭遇,令萩原晃备感震惊,如果这起针对平井的跟踪事件,确系武汉蒋政府的蓝衣社所为,即使真是对方误打误撞造成的,所有人也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来应对。 恰在此时,太原方面传来了新的动向。 驻屯太原的山冈师团的师团部发来密电,新任太原特务机关长谷荻中佐已经到位,接掌小岛正雄原来负责的一切事务;其中,当务之急就是尽快将山西的省公署的牌位挂出去。而太原方面的建议是:在省公署成立运行之前,山西境内已经由皇军占领的各个市县,暂时保存“治安维持会”的行政格局,不要提前成立市公署、县公署。 这无异于给萩原旅团长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他想尽快利用现在的文城维持会会长杨耀祖组建市公署的计划,被无情地搁置了! 今年(一九三八年)年初,由华北方面军扶持、方面军特务部部长喜多诚一操控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已经在北平成立,选出王克敏出任临时政府行政院长。临时政府拥有河北、山东、山西、河南四省的大部分区域,包括北平、天津、青岛几个特别市。然而,两个多月过去了,北平、天津的市公署机构以及河北的省公署的机构才勉强建起,而山东、山西、河南三省的省公署,仍在难产中。 按照“中国通”喜多诚一的想法,各省出面主持省公署的人选,应该均为当地颇具声望的名人,最好是要留过学(主要是留学日本)、愿意为天皇效命;还要在国民党政权中任过职、有一定的管理才能。但是目前各省的治安维持会当中,想找出如此理想的人选,难度颇大。一些滞留在当地的国民政府旧部,大多不愿出头;而积极向皇军靠拢的,又往往在人望、名声方面力不能逮。 山西的省公署的筹备目前就处在这么一个尴尬的境地。年初还随濑名师团驻扎太原一带的萩原晃旅团长,曾经对此略有耳闻,但由于主持太原驻屯的军队为山冈师团,所以萩原少将也一直对此没有关心在意。如今濑名师团大举南下,曾经一度出任太原特务机关长的小岛正雄,也为了配合执行“风计划”而调任文城,太原发生的一切,对于他们而言,从此变得十分疏远。不料,这一最新来自太原特务机关的通盘部署,竟然直接影响到了文城、影响到了萩原旅团部和文城特务机关,影响到了“风计划”。 萩原晃急忙召来小岛正雄商议对策。 闻讯的小岛机关长,对此倒是并不怎么惊奇。以前在满洲帝国多个城市做过特务机关长的经历,让他深深明白中国人对“汉奸”称谓的在意甚至忌惮。山西自古就号称地杰人灵、名士辈出,但真要从中找出大批死心塌地肯为皇军效力的,还颇有难度。所以,山西的省公署筹备至今,各机构的官员仍难以配齐,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将军,我听说太原方面,打算让目前的省维持会会长苏体仁,执掌未来的省公署;但是,这个苏体仁据说任人唯亲,正在筹备中的省公署,眼下塞进去的全是他的三亲六故、狐朋狗友,能力和德行均令人不齿;对此,师团长山冈中将以及太原特务机关都非常头疼。” 小岛正雄对焦虑不安的旅团长解释着。 萩原晃可不管山冈重厚是不是头疼,他现在头疼的,是文城的这个烂摊子怎么解决——杨耀康他们已经大张旗鼓地将市公署成立的日期公布出去了,全城的墙壁贴满了告示。几天之后就要举行隆重的典礼,结果太原方面却突然来了这么一通指示! 特务机关长却微微一笑,他劝慰旅团长少将不必过虑,像杨耀康这样的人物,其实是掌控在他的手里的,要方就方、要圆就圆。此人现在的身份已经是文城市治安维持会的会长,行使的权力与未来的市公署没什么两样;维持会变不变市公署、杨耀康出任不出任市长,只是个文字游戏而已。至于这个城市里的居民,只要有饭吃、有工做,并不大理会治理他们的机构和官员戴着什么样的头衔。 “那么,户籍登记的事情,由维持会出面,是否妥当?会不会引起疑心?”被小岛正雄安慰了一番,萩原晃的心境稍稍平复,他最担心的,仍是如此兴师动众地登记全城的户籍人口是否会带来隐患。 “皇军每到一地,重新实施当地人口的登记造册,应当属于平常;这一点,外人不大可能看出疑点。” “小岛君,请你记住,我们面对的可不是普通的外人,如你所说,很有可能是狡猾的蓝衣社。你能担保他们不会从中发现玄机破绽吗?” 小岛正雄沉吟了片刻,旅团长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何况刚刚发生过神秘组织跟踪平井寺一队长的事件。 “将军,我想,只要一口咬住是为了给市民统一发放良民证,这次人口调查登记应该能够蒙混过去。再说,我们也确实需要建立良民证制度,以我在满洲的经验,良民证对于甄别反日人员,很有帮助。” “蓝衣社呢?你打算怎么部署对他们的监控和打击?我现在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风计划》似乎有外泄的危险。也许是平井中佐那天跑到我这里的控诉,让我有些神经过敏!” 特务机关长感到了一丝不自然——自己当时不听平井寺一的申述抗议、贸然将其作为诱饵参与对神秘女子周怡的抓捕行动,现在看来,的确有些孟浪。或许,那个神秘组织起初只是无意间盯上了乔装打扮的平井寺一;但发生了抓捕周怡的轰动事件之后,那个神秘组织会不会就此将视线锁住宋家沟的宪兵队长、进而察觉那里的慰安妇密营,殊难预料。 “呃,将军,”小岛正雄尽量做出沉稳的姿态:“我已经向北平和天津的特务机关、宪兵队发出信函,请求他们提供当地蓝衣社的活动情报。应该能够从中发现蓝衣社在山西的一些线索。” 萩原晃看了看对方,微微摇摇头:“北平和天津那里,不大可能理会你这个文城特务机关长,眼下他们要操心的头绪,比我们这里要乱得多。” 两人一时都陷入沉默。萩原晃从桌子上拿起一份公函,有心无意地翻了翻,蓦地,他抬起头,目光直视着闷头不语的小岛正雄: “或许,我们可以致电方面军司令部,请求铃木参谋从中协调。他的话,无论在北平还是天津的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那里,总该有分量的。” 小岛正雄的眼睛里也放出了光芒,这无疑是一条捷径!只是,铃木少将乃至方面军司令部,是否会就此怀疑“风计划”面临了风险? “顾不了那么多了!”旅团长少将用力一挥手,打断了对方的疑虑:“被怀疑泄密、总比真的被泄密要强!参谋本部以及方面军司令部,如今都紧盯着《风计划》的实施呢,我们这么做,也算是给上峰打个预防针。一旦将来真的出了什么纰漏,也好减轻你我的责任。” “说的是、说的是!还是将军英明!其实,在我看来,《风计划》牵涉这么广,将来流露出风声是在所难免的事情。必须确保最初的泄密,不是出自我们!” 萩原晃用赞赏的眼神瞄了瞄特务机关长——这话说起来委实有些难为情、有失帝国陆军军人的风范,但若论实情,又不得不如此。 旅团长少将当即命令旅团部给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铃木将军发密电,请求其出面协调北平、天津的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提供蓝衣社的一切资料和情报。 直到此刻,所有参与秘密强征慰安妇行动的日军高官仍不清楚,他们为之警惕的蓝衣社:军统,已经正在拼命地接近这个罪恶隐秘的“风计划”。 第241章 谋划袭击 军统女少校一行驾驶着雪佛兰回到杨柳巷一号院,留守的电台台长老刘第一时间就将文城的伪市公署要成立的消息做了汇报。 王穗花对此倒是早有耳闻,知道工商会长杨耀康在日军占领文城后迅速投靠了过去,出任了文城治安维持会的会长。 根据惯例,彼时日军每每侵占一处县市,当地的国民政府行政机构往往已经先行撤走,其政权管辖于是处于真空状态。这种情况下,日军的做法是:一方面从占领军内部出人组建负责统治管理地方事务的特务机关;另一方面,则利用愿意投靠日军的本地人,建立治安维持会,这个具有过渡性质的维持会,其实就是在代行地方政权机构的职能。 抗战爆发初期,甘愿大张旗鼓地出头替日本人做事的中国人还不是很多,所以每处市县在后来成立正式的基层伪政权时,基本上沿用的都是最初治安维持会的原班人马。至于杨耀康,之所以肯冒着“汉奸”的恶名出任眼下的文城治安维持会会长,就是冲着未来可以坐上文城市市长的宝座而来的。 看到这个伪市公署成立的日子就在三天后,王穗花沉思了起来,她在考虑,要不要搞出一些动静来——毕竟,刚刚从391团那里借来了六个精兵,从时间上看,也足以做充分的准备。 随着晋南的临汾二战区长官部的沦陷,山西抗战的整体局面已陷入了低潮;王穗花从近来与山西站站长往复的电文中,似乎也感受到了几分消沉的情绪。军统女少校未免在惆怅之余,油然而生出一股激愤——此前在临汾城内,她手刃几名强暴女同胞的日本兵,未必也不是包含了这股激愤的缘故。 如今,日本人神秘的“风计划”仍难见端倪,自己的得力女部下周怡又惨死于日伪特务之手,这都让王穗花越发有了要搞出些动静的冲动:情报二组来文城驻扎这么久了,说是一事无成、也不为过! 拿定了主意的王穗花,要李彦悄悄出门,趁黑到院子外面的墙壁上将那张日伪的告示揭了回来。随即,她与李彦和特务连长赵木头,在自己的屋子里召开了密会。 军统的行事章程,向来是由情报组收集情报,而包括行刺、爆破、绑架等在内的具体行动,则另有行动组执行。以军统山西站为例,全站共拥有两个情报组和一个行动组,王穗花领导的只是情报二组。但由于391团特务连长赵木头带人的加盟,使得她这个情报组长,意外地拥有了行动的力量。 当军统女少校将自己打算袭击伪市公署成立庆典的初步想法,向李彦、赵木头简单透露之后,李彦一时没有表态,特务连长顿时显出了异常的兴奋: “王少校,打市公署,我和手下绝对没问题,你说说具体怎么干!” 王穗花禁不住莞尔一笑:打市公署?看来这位中央军的特务连长,思维还停留在攻城拔寨的军事作战上。也难怪,391团自从去年随中央军主力进入晋北,所参加的无不是一场接一场的血战。 “目标呢?咱们这么干的目标是什么?”一旁沉闷的李彦终于开了口:“是刺杀参加庆典的日伪要员,还是要捣毁庆典现场?” “目标不必制订太具体,能杀人就杀人,杀不了人,在市公署点把火烧一烧,也是好的。总之一句话,不能让日本人和汉奸在文城太过得意,要灭一灭他们的嚣张气焰!” 李彦看着自己的女上司,重新变得沉默。 王穗花也拿眼睛盯着李彦:“如果你一定要个目标,那么,或许我们可以看成,是为了给同志周怡报仇。” 军统女少校看出了李彦的踌躇,所以有意拿周怡之死来激励对方。 但李彦显然并不为所动: “组长,我的意思是,这次行动似乎与我们眼下的头等任务不大相干;而且,这么一闹,摆明了是会引起文城日伪特务的重视和警觉的,恐怕对我们今后的行动不利。万一袭击行动失败或有人失手被俘,后果更不堪设想。” 王穗花心头一动,觉得自己部下的这番担忧,也不无一定的道理。 赵木头一双眼睛骨碌碌地转来转去,没太明白这两个人所说的内涵。但他清楚,军统在这一带活动是有其特殊目的的,从大榆树山出发前,团座曾经一再叮嘱过自己、不要随意打探军统的具体任务。 过了片刻,李彦继续对军统女少校说道: “周姐牺牲之后,你曾经说过,要处死那个杀害周姐的文城汉奸特务队的队长、那个叫孟大脑袋的家伙。这我没意见——那家伙是文城地痞出身,横行霸道多年,想必已经树敌无数,杀了他,只要掩饰得巧妙,不会引起敌人的过多怀疑。” 一边说着,李彦就一边拿起那张他刚刚从院子外面的墙壁上揭下来的告示纸,轻轻抖动着:“可咱们要是袭击这个伪市公署的成立庆典,就是傻子也会看出来,针对的是整个日伪政权。那么袭击者的身份,纵然不暴露、也会给敌人猜个八九不离十。山西站情报二组,或许从此就必须得躲避日伪特务的跟踪追杀,那咱们的头号任务,还要不要完成了?” 军统中尉频频使用头号任务的称谓来暗指“风计划”,也是为了不在中央军特务连长的面前泄露机密。 赵木头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他像猜哑谜似的在这两个军统特工之间看来看去,始终不得要领:“不如这样,王少校,你们军统的人先商量妥当,干不干、咋样干,你们拿定了主意,再和我交待。”边说就边做出了要起身走人的架势。 王穗花竖起一根手指,朝着年轻的特务连长微微一摆,示意对方稍安勿躁、不要轻举妄动。果然,赵木头的屁股就又老老实实地坐回了椅子上。目睹了这一幕的李彦,不禁在心底发出感慨:自己的漂亮女上司,对男人似乎有一种与生俱来的权威感,而男人们对她的这种权威,也颇表示服从——包括自己! “赵连长,军统有些机密任务,不方便明言,请见谅。你们秦团座想必也有过交待的;”王穗花先安抚住了赵木头,随即开始反驳李彦的看法:“任务在执行中往往会发生变化,不必一味苛求什么头号不头号的;眼下临汾沦陷,国军二战区名存实亡,亲日分子的腰杆有越来越粗的趋势;我们完全有必要采取一些手段,打击日伪的势力和士气。” “这个嘛,我建议你还是先给站里发报,请示一下站长,再来做你的决定。”李彦依然不为所动,固执己见。 军统女少校这下动了怒——当着外人的面,军统男中尉显然在挑战自己这个女上司的权威:“你什么意思?我这个情报组长,难道还没有权力下令执行一项任务吗?” 李彦耸耸肩,并不退缩:“说得好,组长!你还知道自己是情报组的组长——而我们刚刚讨论的计划,应该是属于行动组的职能范畴?” 王穗花忍无可忍地拍了一下桌子:“山西站的行动组都在太原呢!国难当头,哪来那么多的清规戒律?文城的日伪特务不仅杀害我同志,更在沦陷区扶持伪政权,这都在逼着我们出手。”说到这里,她一指身边的赵木头:“赵连长一行六人赶来支援我们,他们不就是现成的行动组嘛!” “呵呵,恭喜王少校,”李彦见女上司又拿出了惯于对待他的训斥做派,也萌生出了一丝厌恶:“你不是组长了,应该是站长,至少是副站长——因为只有站长副站长才有资格同时领导情报组和行动组。” 面对男下属的挑衅,王穗花正准备一如既往地发怒,但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在场的中央军特务连长,只得强咽下了火气。 赵木头看着军统的这对男女特工打嘴仗,一时觉得十分意外。他早知道了李彦的军衔是中尉(比自己这个上尉还低一级),可中尉竟敢对身为少校的女长官出言不逊、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这种情况若是发生在中央军,只怕李中尉早就被抽一顿鞭子然后贬去当马夫了。 “王少校,你放心,我带来的手下,枪法都是一流,毛瑟手枪的四五十米射程之内,说打谁的脑袋、绝不会打到脖子。冷兵器的刺杀,也个个在行。”赵木头拍拍自己的胸脯表了态,他虽弄不清行动组的具体含意,但想必干得都是些打打杀杀的事情。而这都是他内心十分想做的事情。 王穗花先是赞许地朝特务连长点点头,随即又转对李彦:“你看看人家的态度和决心!哪像你、手里握个刀子都——” 刚刚说到这里,军统女少校忽然意识到了失言:她要说的正是李彦在临汾城内面对日本兽兵时的糟糕表现,但此事她是对李彦承诺过不对外声张的,于是到了嘴边的话戛然又止,嘴角边却浮起了一丝笑意。 李彦先是被女上司的话险些惊出冷汗——这个混账小娘们答应过的!可是此刻当着外人,她竟然又要口无遮拦。再看到对方似笑非笑的神情,军统男中尉的脸更是唰地一下红了。 “别胡扯那些没用的了!”李彦不敢看赵木头,心慌意乱地瞪着王穗花说道:“你打算怎么搞这次对市公署的袭击,总得有个行动方案?”言下之意,竟然已经在刚才的争论态度上,做了退让、同意了女上司的计划。 军统女少校见好就收,她取来一枝铅笔,将那张日伪的告示反转到背面,铺到桌子上,借着台灯的光线,开始在那上面勾画文城市公署一带的地形图。告示的纸张质量不错,王穗花在上面唰唰地勾勒着,同时就给对文城的地形还不熟悉的特务连长做着讲解。 特务连长一边听着讲解,一边却仍在好奇地琢磨着王少校刚才的话里玄机:这个李彦中尉,“手里握个刀子”,究竟做了什么呢? 第242章 吃军统女少校的豆腐 没有领衔山西站情报二组之前,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已经在军统内部执行过多次行动组的任务;尤其是在江浙一带。但是,无论什么样的行动,她均是以组员的身份听命参与,却从来不曾组织、策划及至领导过具体的行动。 所以,针对此番要袭击文城的伪市公署成立庆典,王穗花感到了不小压力——毕竟,指挥将近十人规模的大行动,头绪的繁多是可想而知的;从前,自己只是领受任务、执行命令,如今,却要由自己来掌控一场注定惊心动魄的武装袭杀。 与女上司相比,李彦加入军统后就始终在情报二组效力,甚至都没有参加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行动”。当然,射击、格斗、爆炸等技术他是接受过军统短期培训的,原来就有些武术功底的他,现在的枪法也还说得过去。山西站配发给他的是一枝毛瑟军用手枪,另有一柄德制军用匕首。 在情报二组的这次会议上,争论最多的是参加行动的人数问题。王穗花主张调集特务连全部的六名官兵参与,加上她与李彦,总人数为八人;但李彦却坚决反对,他考虑的是行动之后人员的撤离、隐藏事宜——杨柳巷一号院目前已经住了四男一女,且均不是亲属关系,如果再添加上此刻在文城北郊大院里的四个特务连士兵,这座普普通通的宅院,就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小兵营。 “不用我说你也能想象到,咱们实施了这次行动后、日本人会在城内进行怎样的大搜捕!如果搜到咱们现在这个院子,就凭这帮大兵的外貌,哪个能蒙混得过去?”李彦用一根手指指着身边赵木头的小平头说道。 的确,特务连这六个官兵,几乎清一色地小平头(部队考虑到战斗时头部一旦负伤,便于清创和包扎),个头虽高矮不一,但无不肌肉结实、龙精虎猛;倘若把他们分散开放入人群,还不算特别扎眼,而一旦聚集在一起,其现役军人的特征就连普通百姓也会看出些端倪,更遑论日本兵和特务了。 “事发后,就不能考虑将他们分散到别的地方隐蔽吗?你对文城这么熟,能不能安排几个其他的住处?”王穗花也认同李彦的上述分析,却仍不死心——这是在日本人的旅团部、联队部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多一个人参与,显然就多一分的胜算。 “只剩下三天不到的时间了,你让我上哪去找地方?”李彦大摇其头:“就算是找到了地方,日本人搜到那里的时候,他们特务连的人人生地不熟的、又拿什么身份来掩饰?” 军统女少校沉默了——如果不调集城外的那四条好汉,就凭眼下杨柳巷一号院里的人手搞这么大的行动,成功的把握实在不大。弄不好,甚至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其实在她的脑海里,已经初步推演了日伪的这次庆典,并拟出了行动方案。 根据日伪张贴出来的告示内容,成立庆典就在市公署的大院内举行;王穗花回忆了太原的伪治安维持会搞过的几次大型典礼之类的活动,因为涉及的人员众多,几乎都是在室外操办。因此她判断,文城伪市公署的庆典,很有可能也将那座法国式洋楼的楼前一带作为主会场,那洋楼是坐落在一个临街大院里的,大院的院门,如今有全副武装的日军岗哨,但只有二人。 情报二组到文城后,王穗花一直忙于出城奔波,却还没有来得及以自己的伪装身份打入本市日伪上流社会的交际圈子,这也就意味着,此次庆典她得不到请柬,同样她也不清楚会有哪些人接到请柬。因此,作为嘉宾堂而皇之进入会场核心地带的可能性就不存在了。 那就只有混入。 可以预判的是,为了营造一定的声势,日伪方面届时必将动员、驱使大批市民前去观看这一庆典;根据太原以往的经验,市民围观者的身份在当时不太可能做仔细甄别。军统女少校决定带人混入观看的人群,接近庆典的主席台,突然出枪射杀现场的日伪要员;随即趁乱撤离。 “至少也要出动五人,”王穗花下了决心:“我想,咱们这个宅院,再多住进来一个人,总是可以的?把北面的那间偏厦收拾一下,里面可以安排两个特务连的弟兄,如遇到搜查,就说他们两个是货栈的伙计,临时进城帮着运货的。” 特务连长频频点头表示没意见,李彦则不表态;王穗花看看他俩,继续说:“老刘对外的身份是账房先生;赵连长,可以说成是我在农村的表亲,刚刚前来投靠我;李彦还做货栈掌柜。这样,你们三人住一间屋子,于情于理都遮掩得过去。” 蓦地,军统女少校心头一酸,她在这一刻想起了周怡:“如果周怡还活着,这宅院里有两个女人存在,日伪的疑心定会减少许多。” 听了这话的李彦也深深叹了口气,过了片刻,他抬起头盯着自己的女上司:“组长,我觉得,如果再召来一名特务连的人,这个院子里的男人、尤其是青壮男人,还是显得太多了,很难不引起敌人的怀疑。” 王穗花没出声,她又何尝不是这么觉得呢!然而,在她脑海已经形成的袭击方案,算来算去最低也需要动用五个人手,少于这个数目,对掩护乃至撤退将会相当不利。 “你看这样行不行?”李彦见王穗花不置可否,便接着说了下去:“多添一个男人未必不可,但是我们身份伪装得一定要更加合乎情理,才能骗过日本人的耳目——两个住偏厦的是货栈伙计,一个老刘是账房,这都说得过去;赵连长是来投奔你的表亲,也问题不大。可是你不觉得、咱们这个宅院里,缺少一对男女主人吗?你孤身一个女人,身边却住着一大群不相干的男人,这让人一看就不对劲!” 军统女少校怔怔地望着侃侃而谈的自己的部下,一时没有明白他的用意。李彦这时就小心翼翼地将目光从女上司的脸上移开,故意去看屋子里的陈设,嘴里却没停留:“假如,我和你二人,假扮夫妇,住在你这间屋子里,这就显得合理和自然多了!——我们夫妇联手开的公司,你管贸易,我管货栈,身边住着几个账房和伙计,夫唱妇随,相得益彰。日本人眼睛就是再毒,恐怕也看不出……” “——住口!”王穗花一声断喝,脸上已经罩上一层寒霜,若非顾顾忌着中央军的特务连长在场,她早一个飞脚踢将过去了:“我们在研究正事,你能不能不想那些歪门邪道!” 赵木头被王穗花的这声突然断喝吓了一跳,他近距离地打量着这两个军统特工,不明白李彦的此番话如何得罪了王少校,——在他看来,李彦刚才的这顿分析和建议,不是没有道理的。 而遭到训斥后,李彦立刻一声不吭,缩起头,偷偷地拿眼睛去瞥赵木头。 特务连长显然误解了对方的目光,还以为李彦在向自己求助,于是对王穗花说道:“王少校,李兄的分析有理;你们要是假扮夫妻,肯定会让小日本儿放松警惕的。他们更注意那些单身的人。” “你看你看,赵连长与我英雄所见略同,组长你应该慎重考虑这个建议。”喜出望外的李彦急忙趁势而上。 王穗花被这两个比自己年龄年轻的男人弄得恼羞成怒,有心发作,却碍于特务连长远来是客,纵然不考虑他的脸皮,总也要给391团团座秦忠孝一个面子。可是如果隐忍不发,凭她对李彦的了解,这家伙必定蹬鼻子上脸,接下来说不定会搞出什么更无耻的幺蛾子。 赵木头当然不可能了解李彦素来喜欢吃女上司豆腐的底细,于是继续没心没肺地劝说军统女少校,李彦则在一旁偷着乐;王穗花最终忍无可忍,哗地一下将摊在桌子上画地图用的告示纸抓到手里,抖动了几下,冷冷地说道:“今天就说这么多了,明天我们去市公署那里观察地形。然后,李彦出城再调一个特务连弟兄过来——散会!” 杨柳巷一号这个宅院的夜晚,显得有些不寻常。军统女少校屋子里的灯火,一直亮到晚十一点多才熄灭。而从她的屋子里出来后,李彦和赵木头二人回到隔壁,同样久久没有入睡。 隔壁的这间屋子,原本只住着李彦与电台台长老刘;但如今赵木头和一个特务连的手下加进来了,屋子的大火炕上,就躺满了四个人。 电台台长和特务连士兵已经在梦乡了,屋子里回响着高低不一的鼾声。李彦因为刚刚又一本正经地占了女上司的便宜、而且对方还不好发作,心里得意高兴得很,根本没有睡意。他缠着身边的赵木头,兴致勃勃地向他询问请教那枝藏在郊外的伯格曼冲锋枪。当得知那冲锋枪的弹夹里面,装得竟然是和毛瑟军用手枪一样口径的子弹时,军统男中尉大为惊奇: “你是说,我这把枪里的子弹,能装进你们那枝大家伙冲锋枪的弹夹里去?”李彦一边说,一边就从枕头下面摸出了自己的毛瑟军用手枪。 看着对方难以置信的表情,赵木头呵呵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奇怪?中正式步枪的子弹还能装进捷克式机关枪里面去呢;还有小日本儿的三八大盖子弹,也能装进歪把子机关枪的弹斗里——这都是出于战场弹药补充供给的方便,不同的枪只要口径统一了,随便抓起一把子弹就可以上膛。” 对枪械不甚了了的李彦,觉得很新鲜,刚想再问下去,特务连长却拿过他的短枪摩挲起来:“你这是军用毛瑟手枪的老型号,有点落后了;给你看看我的。”说着,就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短枪,军统男中尉的眼睛霎时亮了。 那是一枝截然不同的毛瑟1932。 第243章 庆典的前夜 产地德国的毛瑟军用手枪,在当时有着驳壳枪、匣枪、盒子炮、二十响等俗称,无论是中央军还是地方军阀,都通过外购、走私乃至仿制的渠道,装备着这种数量不匪的毛瑟手枪。特务连长赵木头使用的是比较新的型号,几年前刚刚出厂,该枪的20发弹夹为可拆卸的,枪身上居然清晰地镌刻着“德国制”三个汉字。 “咱们中央军的二十响,多数都是从德国进口的,是德国人的毛瑟军工厂为咱们专门订制的,所以这上面刻着汉字。” 看着李彦爱不释手地摆弄着,赵木头就给他做着解释。 李彦的那支毛瑟手枪,是十几年前生产的,子弹则用10发的桥夹从枪身上方压入填装;比起特务连长的这支从下方可拆装弹夹的新式武器,显然落后了不少。 “李兄,按说,你们军统局是委员长的嫡系,枪械换装应该不差啊,咋还在用这么老的毛瑟枪?”赵木头有些不解地问到。 “你有所不知,”李彦眼睛抬也不抬地把玩着对方的枪:“咱们山西站算不上大站,成立的又晚,各种装备就差一些。还有,我供职的这个组是情报组,不负责具体的武装行动,人员配枪主要用于防身——太原那边的行动组,估计武器装备要比咱们强。” “怪不得,刚才开会的时候,你和王少校打了半天嘴仗,原来军统内部的任务划分这么细——不过,我发现,你这个当部下的,好像不怎么怕你的长官哈?” 听特务连长这么问,李彦终于拿眼睛瞥了他一下:“我怕她作甚?一个娘们家家的,头发长见识短。” 赵木头不禁暗暗有些咋舌——在他的心目中,军统女少校可绝非头发长见识短的“娘们”,秦团座曾经亲口对他讲过王穗花单手捏碎日军俘虏喉咙的场面,何况,特务连长本人也不是没有领教过王穗花的身手。 “哎,兄弟,”李彦忽然瞅了瞅火炕另一端睡熟了的两个人,压低嗓音问赵木头:“上回你们在丰店县城的外面,半夜偷袭抓了我的这个女上司,当时我不在场,你给我讲讲呗。” 特务连长没有料到李彦会对这个感兴趣,就简要回忆了一番那个夜晚的过程。李彦听得挺入神,最后还追问了一句:“你们这帮大兵是把王少校当成汉奸阔太太抓的,当时没把她怎么样?” 赵木头先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李彦问话中的含意,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捅了对方一拳:“你胡说什么!把老子的中央军看成什么了?土匪采花大盗?再说了,你也不是不知道你的上司是什么脾气!咱们的弟兄要是敢冒犯了她,只怕活不到今天。” 李彦见赵木头的声音有些大,急忙将手指竖到嘴边嘘了一下,唯恐惊醒身边的那两位,更担心被隔壁的军统女少校听见。 “不说她了,这小娘皮的确心狠手辣,我在她手下办事,没少吃苦头;”李彦钻进了被火炕烘得暖乎乎的被窝,换上一副严肃的面孔:“你是行伍出身,从作战的角度看,觉得刚才她布置的这个事,有没有把握?有多大把握?” “不好说,我还真没打过这样的仗;有点像偷袭,可是又不全是。我觉得,成败与否,关键看到时候在市公署那里、有多少日本兵和特务。咱们的人员和武器都有限,必须快打快撤,如果日本人太多,恐怕要被缠住,那样就麻烦了。” 特务连长的这番话,可谓说中了李彦的心病。自从得知了女上司决意出手破坏日伪的市公署庆典,他最大的担心就是安全撤离的问题。如果是趁着夜色行动还好说,但是庆典显然不可能在晚上举行的。市公署前面那么宽敞的一条大街,光天化日之下明晃晃地开了枪,要想在众目睽睽中成功脱逃,绝非易事。 刚才在会议上,王穗花已经和他们初步拟定了射杀的对象,即凡是出现在伪市公署庆典的主席台上的人,一律均可成为目标:不必甄别、也不必手软,一阵乱枪打过去,打了就跑。 赵木头和手下使用的毛瑟手枪,均是二十响快慢机,李彦的枪虽只能装填十发子弹,但同样可以打连发。这是此次袭击行动最值得倚重的一点。 “早知道来文城是搞这样的行动,不如从大榆树山带一批手雷过来了,那玩意儿拉着火、往市公署里面一丢,管保炸得它四面开花!而且撤退时打掩护也用得上的。”赵木头不无遗憾地说着。 “你们不是还有一枝冲锋枪嘛!要是能把它派上用场,可就更带劲了。”李彦极为神往地念叨着,他对那枝被特务连官兵藏在郊外的伯格曼冲锋枪,可谓一见钟情。 赵木头咧咧嘴,似笑非笑地摇摇头——因为偷偷夹带了那个大家伙来,已经遭到了军统女少校的严厉训斥,他可不想再找麻烦: “不用。咱们的二十响,打开了快机,一搂火,一梭子子弹就飞出去了,跟冲锋枪没啥区别。这次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五个弹夹来,每人一百发子弹;市公署里有再多的鬼子汉奸,一百发也足够打发的了。” 一提到快慢机,李彦又不由自主地拿过了特务连长的枪揣摩起来,心想,391团到底是中央军的王牌部队,武器装备真叫硬啊。 “对了李兄,你这枪压弹是用桥夹的?”赵木头同样拿过李彦的枪:“你可不能打太猛,桥夹压弹,有时候好使,有时候就容易卡住。到了行动的时候,你注意着我们弟兄们的火力,最好选在我们还在开火的时候压弹。” 李彦感激地点点头。他与赵木头交往时间不长,彼此之间却很有好感。从军衔上论,他是中尉,赵木头则是上尉,但李彦年龄上却长了几岁,特务连长尊称他为李兄,让他颇为受用。 两人各自拿回了佩枪,都塞到了枕头下面,准备就寝。赵木头却在这时猛地想起了王穗花刚才在会上欲言又止的一句话,于是好奇地向李彦打探“握刀”的典故。岂不知,这件发生在临汾城内手刃日本大兵的事情,正是军统男中尉羞于启齿的经历,当即含混地应付了一句,拉灭了灯绳睡觉。 由萩原晃旅团长亲自发给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密电,已经被收电人铃木少将接悉,这位从东京参谋本部特派到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高级参谋,很快就复电萩原旅团长:立即就蓝衣社事宜,要求北平、天津的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系统尽快提供有关情报,但需要一些时间。 萩原晃将铃木少将的答复,打电话告知了小岛正雄,后者顿时长长出了一口气:有了北平、天津方面的协助,事情就好办多了,毕竟,那里的蓝衣社分子相当活跃,特务机关和宪兵队由此所破获和掌控的资源、情报,也要丰富得多。如能从那里找到蓝衣社在山西的活动轨迹,就算天助我也! 放下了旅团长少将的电话,小岛正雄马上召集手下,再次就文城治安维持会的庆典活动以及维持会的下一步行动,进行部署。 文城特务机关眼下被小岛正雄按照惯例分为了四个班,依次为情报班、政治班、经济班和文教班。小岛正雄在关东军服役时,出任过满洲多座城市的特务机关长,算得上是轻车熟路、经验老到。但是此次从太原来到文城坐镇一方,他这个特务机关长最重要的任务,是协助萩原晃少将执行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因此,通常的特务机关所被赋予的工作,眼下在文城就都退居其次了:他分出少量人手组建政治班、经济班和文教班,以便暂时分管掌控当地的民政、财政、建设、文教等领域(这原是陆军在占领区设立特务机关的题中之义);却将精干力量全部编入了情报班,专门用来对付这一带的中国军谍报组织。情报班除了值班的文职官员,他还另外下设了一支六十多人的便衣武装小队,编成五个分队,对文城市内的重点地段实施监控。 即将举行的文城治安维持会成立庆典,对外公告的本来是市公署的成立庆典,届时新任的文城市长还将与市民见面;不料,太原方面突然下达了新指令,在山西的省公署正式挂牌之前,各市、县暂时不要成立正式的行政权力机构!所以这个庆典就只好改为了文城治安维持会的成立庆典。 其实,文城的治安维持会,是早在大冢联队驱走晋军独12旅、占领文城后不久,就由工商会长杨耀康出面牵头成立了;好在当时也只是在商会的会馆门口、加挂了一个治安维持会的牌子出来,并未大肆声张。小岛正雄到任文城特务机关长之后,很快与杨耀康打得火热,并首肯了杨耀康出任文城市长的动议;治安维持会的一班人员,也随即搬入了国民政府时期的市公署办公。从这个角度看,庆典临时改为治安维持会的名义举办,表面上总还说得通。 小岛正雄知道杨耀康对这一变化相当失落和沮丧。这家伙觊觎文城市长的宝座,是早在皇军莅临文城之前就开始的了,蒋介石治下的国民政府没有让他得逞,皇军却给了他机会,这当然要让这个富甲一方的商人感激涕零。小岛正雄安慰对方稍安勿躁,只要山西的省公署牌子一挂出来,他立即就会任命杨耀康出任文城市长,届时,可以再重新举行一次庆典。 不过,两天后的这个庆典,却必须按部就班地如期举行,庆典不仅仅向市民宣告所谓的维持会正式成立,更重要的是,要在庆典上发布通告:即日起,文城市民将接受维持会组织的挨门挨户的调查登记,建立新户籍,颁发良民证。 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里的那个冒牌中佐,即将笑得睡不着觉了——小岛正雄愤愤不平却又极尽不屑地想着——这家伙煞有介事地来文城逡巡了两天,把城内年轻漂亮的花姑娘尽收眼底;可是最终,替他打下坚实基础的,还得是我这个特务机关长!有了文城市民的户籍造册,这个冒牌中佐才会从中把那些符合条件的女子,划到他的黑名单上。至于怎么把那些女子不漏风声地抓进宋家沟,就得靠冒牌中佐自己的本事了。不过话说来,这个靠摆弄慰安妇一路晋升的家伙,对付中国女人,还真有一套手段! 小岛正雄努力将平井寺一和他的慰安妇密营从脑海里赶走,现在,他的当务之急,是让两天后的庆典如期顺利举行。为此,整个文城特务机关,已经开始了紧张高速的运转。 第244章 袭击(一) 文城的维持会会长杨耀康,尽管因为没能如期实现他的市长梦而备感沮丧,却终究不敢在日本主子面前发泄和怠工——小岛机关长只给了他几天筹备庆典的时间,在没头苍蝇般地忙乱了几番之后,今天上午十一点,文城市治安维持会的成立庆典,就将在市公署大楼外面粉墨登场了。 这个维持会成立之初,其头面人物都是来自文城商会的富商巨贾们,后来才在日本特务机关长的授意下,吸收拉拢了一批当地教育、文化、慈善等方面的人加入进来。小岛正雄的承诺是,维持会里的人只要不出意外,未来都可直接入主文城新一任的市公署。 今天的成立庆典,内容并不繁杂,首先由维持会会长杨耀康向市民讲话,宣扬在大日本皇军的保护下共存共荣的道理;然后公布维持会具体负责各项事务的副会长名单;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要以维持会的名义向全体市民通告,马上在本市开展一次户籍人口调查登记,建立良民花名册,颁发良民证。 会后,维持会还会在本城久负盛名的宝元酒楼设宴庆功。当然,从庆典到宴会的费用,都要从文城商会的账面支出。 上午九点刚过,洋气十足的市公署楼门外面的阶梯下,已经由几张桌子接合起来摆成了一个长条台子,上面罩着红布,摆着几本供有身份的来宾签到的名册;台子左右,各扎了十几根挂有“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五色旗的旗杆。 庆典的主席台,就设在市公署大楼门外的台阶上,台阶共有五级,每级都很宽阔,足以供一个人和立式的扩音话筒共存。 这座市公署大楼是当年阎锡山主政时期请法国人设计的,典型的巴洛克风格;大楼坐落在临街的的一个院子里,院子的面积约有市立中学的几个篮球场那么大。今天,前来参加庆典的人们,就将站在院子里,仰视大楼阶梯上的那些主宰本城的头面人物。 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权衡再三,决定还是不在这次庆典中公开露面。一来,他觉得这是名义上由中国人组成的治安维持会,最好从中淡化日本人尤其是帝国军人的色彩;二来,自己当前坐镇文城的头号任务,还是协助萩原晃旅团长执行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而过多地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对执行绝密任务显然不利;特别是发生了神秘组织跟踪宋家沟密营宪兵队长的事件之后。 他一边回绝了杨耀康的极力邀请,一边叮嘱对方一定要将庆典场面搞得隆重热烈,要让文城百姓对维持会、对皇军驻军建立信心,从而一心一意服从管辖和统治。当然,文城特务机关的小楼,就躲藏在那座宏伟堂皇的市公署大楼的后面,这又是多数文城市民并不知晓的了——特务机关长完全可以从自己办公室的窗口,听到前院庆典的盛况之声;他本人也正是这么打算的。 不过,小岛正雄却没有即时赶上文城的这一盛况,他被萩原少将突然打来的一个电话叫到旅团部去了。倘若他知道文城的这一盛况、后来竟然发展得那么触目惊心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特务机关小楼的。 萩原晃之所以召唤小岛正雄到自己的旅团部,是因为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铃木参谋刚刚发来了密电,告知首批从山西征集的慰安妇,已经由河北秘密进入山东境内,到达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目前控制的大运河占领区一带,慰安活动即将以试点方式悄悄展开,预计将会受到前线官兵的热烈响应。为此,方面军司令部命令濑名师团,加紧在山西进行下一批慰安妇的征集行动。 “热烈响应?”小岛正雄琢磨着旅团长少将递给自己的电文,有些自嘲地说道:“帝国陆军的师团,一个接一个地跨洋渡海来到中国,好像不是为了打仗,而就是为了玩女人。” 萩原晃也微微地摇着头,面带一丝嘲讽笑容地说:“是啊,似乎我们不从这里发送慰安妇给他们、前线这个仗就打不下去了。” “说到前线,您指的是西尾中将的第二军吗?他们真地要不顾大本营的反对、执意南下从中国军手里夺取徐州?”小岛正雄换了话题。他所说的西尾中将,即时任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司令官的西尾寿造。 萩原晃引着特务机关长来到墙壁上悬挂的硕大军事地图前面,指点着醒目标记着的京杭大运河一线,告知对方:第二军的进展丝毫没有收敛之意!此前,由矶谷师团的长濑旅团组成的一个支队,已经突破中国军第三集团军的运河防线,主力目前集结于济宁;而就在前几日,由板垣师团的坂本旅团组成的另一个支队,正在向沂州(作者注:沂州即今天的ly)方向猛攻。这两个支队的终极目标,均直指徐州。 小岛正雄不禁惊呆了,还在太原的时候他就已经风闻,东京的大本营坚决反对华北方面军南下徐州的战略,参谋本部甚至专门派出作战课课长河边大佐飞抵北平,向方面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当面传达“战场不扩大方针”。难道寺内大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已经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 面对特务机关长的惊疑,萩原晃深深地叹口气,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小岛君,我们的担子真地要加重了!濑名将军刚刚从方面军司令部获悉,东京大本营的风向标变了,参谋本部的作战课长已经换人!一贯主张持重的河边虎四郎遭免职,主战派开始占据上风。新任作战课长迅速批准了我方面军第二军南下徐州的作战方案;只怕,再过几天,你就能听到第二军的两大支队齐头并进的战报了。” “怪不得方面军司令部的铃木参谋会如此迫不及待地要我们征集新一批的慰安妇!”小岛正雄恍然大悟,此刻只剩他自己站在原地,一边看着墙上的地图一边自言自语:“原来是徐州方向真的要打大仗了。第二军在山东前线开打,山西的第一军也没休息,濑名师团正在沿着同蒲路南下运城;我还听说,山冈师团一部从太原向西推进到了黄河岸边的军渡、碛口,另一部北上配合关东军在扫荡晋西北。” 萩原晃这时已经坐回到了自己办公桌的后面,朝着几步开外的特务机关长说:“那并不一样!在方面军司令部看来,第二军攻击的方向才是真正意义的前线,我们第一军在山西的行动,充其量是后方肃正作战罢了。所以,才由我们组织征集慰安妇、送给第二军的勇士!” 小岛正雄从旅团长少将的口吻中,听出了明显的不敬和不忿。一时间,他没有做声。 “算了,不计较这些了,”或许自己也感觉到有些欠妥,萩原晃终止了刚才的话头,转而问道:“维持会今天在市公署开过庆典后,有什么立即的打算?告诉杨耀康,户籍人口登记造册的事宜,绝对不可以拖延!宋家沟密营那里,咱们的宪兵队长翘首以盼呢。” “请放心,将军,”小岛正雄恭敬地作答:“一会将要进行的庆典不过是个幌子,我已经让杨耀康组织了五百多个当地人,马上全面铺开挨门挨户的人口登记。据杨本人估算,文城目前大约有两万户左右的人家,人口总数在十万上下。如果顺利,一个月之内,就可以把登记结果报送上来。” “一个月?是不是太长了?”旅团长少将蹇起了眉头:“还要给平井队长留出筛选的时间呢?方面军司令部催得紧啊!” 小岛正雄解释到,完成登记的名册会每天都源源不断地报送到维持会,宋家沟密营的宪兵队长第一时间就能看到那些名册,他可以在登记仍在进行的时候,提前按照已经拿到手的名册进行筛选。这样,登记户籍人口与择定慰安妇人选,就能做到同步进行,从而节省大量时间。 萩原晃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了,带着赞许的表情,朝特务机关长频频点起了头。 小岛正雄得到旅团长的褒奖,刚要再做进一步的表功,蓦地,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大作,萩原晃拿起电话只听了一句,便腾地一下从宽大的红木椅子上站了起来—— 市公署那边的庆典出事了,有人开枪袭击,现场已经大乱! 由于治安维持会提前放出了风声,并且连日来派人在街头巷尾、游说鼓动市民当天到市公署去积极参与庆典,军统女少校王穗花他们,就从中轻易获悉提取了相关的情报。 看来,庆典的场面与之前太原的伪政权搞过的类似活动,大同小异,警戒也并不严厉——王穗花心里有了底,她决定,袭击行动的人员规模就定在五人,并让李彦出城到北郊的那个破落大院再接来一名特务连士兵。 正式拟定的袭击方案为:特务连长赵木头带一名部下,作为枪手混入观看庆典的人群,在庆典开始后择机开枪,重点射杀主席台上的汉奸日酋;李彦与另一名特务连士兵,在现场附近埋伏,暗中接应掩护枪手。 与之并行的撤退方案为:已经在市公署附近的一条小巷里,找到了一户无人居住的空宅,军统女少校驾车守候在该空宅门口;袭击完成后,赵木头两名枪手首先撤到那里,将枪械交给车上的王穗花,然后进入空宅更换提前准备好的衣服,步行撤离。王穗花则驾车驶离空宅,在小巷内接获随后赶到的李彦二人的枪械,并将其中的特务连士兵搭载上车,驶回杨柳巷。李彦暗中尾随策应赵木头两名枪手,从其他路径返回杨柳巷。 这绝对是一个部署缜密的行动计划。 当市公署的庆典活动进行到一个高潮的时刻,枪声响了。 第245章 袭击(二) 特务连长赵木头跟着中央军391团,在去年的晋北和忻口与日本人大大小小打了十几仗,既有金戈铁马的正面攻防搏杀,也有月黑风高的偷袭、反偷袭。但是,像眼下要参与的军统的这次行动,却还是破天荒第一次。 赵木头够胆量,只是有些失之鲁莽;自恃枪法精准又一身武艺的他,上了战场从来都是一往无前,杀红了眼时更是不管不顾。为此,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在将发动袭击的枪手重任交给他的时候,反复嘱咐了多遍:一定不要恋战,选定时机快速出手,干掉目标立即撤退,切忌被对手缠住。 王穗花专门检视了赵木头和两个特务连士兵的毛瑟手枪,对枪的性能和保养水平大为钦佩。她同意特务连长“打连发”的想法,但一定要确保打响后能顺利更换弹夹;同时,她决定届时只由赵木头一人开枪,只有在他没能完成目标的时候、另一名枪手才可替补射击。军统女少校曾经听391团团长秦忠孝称赞过赵木头的枪法,所以她觉得,以一班手无寸铁、缺乏戒心的汉奸作为标靶,仅凭特务连长一人足以应对。 对李彦两名潜伏于现场的暗中掩护接应者,王穗花的要求是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不要去观望被袭击者的情况,而应牢牢盯住两个枪手身边的动静,一旦发现有日伪特务识破并接近枪手,要尽全力实施保护救援。 可以说,无论是军统男中尉,还是中央军特务连的官兵,都不曾有过这种形式的特别作战履历。这也正是王穗花深以为忧的,她只能寄希望于日伪戒备松懈、己方一击成功。 这场汉奸色彩十足的庆典活动,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混乱。 这是因为入场的人群越来越庞大,到了临近庆典开始前的十几分钟时,市公署大楼前面的院子里,竟然挤进了四五百人。这些人,一部分是维持会成员的亲朋好友,被提前打了招呼一定到会捧场的;另一部分,则是被院子里的乐队演奏吸引进来看热闹的路人——维持会长杨耀康为了贯彻小岛机关长“隆重、热烈”的旨意,特意拼凑了一支铜管乐队来助兴,包括不少从市立中学的乐团强行绑架来的师生——随着人潮的持续汹涌,既定的主席台空间被不断挤压,维持会的工作人员不得不焦头烂额地维持秩序。 而市公署大院的院门口,平日里是保持有两名日本兵昼夜站岗的——市公署的大楼里,如今有一批来自满洲的满铁株式会社的日籍和满籍人员坐班办公,他们前来协助山西日军修复和改造同蒲铁路,要将阎锡山时代铺设的窄轨,改为国际通用的标准铁轨。满铁为此派了不少人员到山西,分别驻扎在大同、太原以及文城。不过,今天满铁的人已被通知不要上班、以便为维持会的成立庆典让路;因此站岗的日本兵也就同样放了假。此刻站在院子大门口的,就只有几名维持会的司仪。 赵木头和另外一名枪手,就这样夹杂在人流里,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市公署大院;随后李彦也混了进来,站在赵木头二人的后方,与之保持着十米不到的距离;另一个接应的特务连士兵,则逡巡在大院的门口——这是王穗花亲自布置的,必须确保袭击发生后、院子的大铁门不被关闭,直到己方的人员全部安全撤出。 特务连长此刻丝毫不紧张,反倒有了一种新鲜意味十足的兴奋,面对即将到来的全新的战斗,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了;他注意到自己的搭档站在几步开外的地方,正同样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看热闹的样子。他们两个,此刻距离主席台大约三十米上下。毛瑟军用手枪足以射击一百五十米距离的目标,鉴于两人的枪法均为一流,王穗花特意叮嘱他们不必太靠近主席台,以便开枪后能够尽快撤向院门逃逸。 在此之前的一小时,王穗花开车搭载着这四个人,从市公署大院的门前缓缓驶过,籍以观察这里的状况。当发现庆典现场戒备松弛、附近也没有什么可疑人等滞留的时候,他们都松了一口气。军统女少校当即决定,所有进入庆典现场的四人,均直接携带枪械——他们已经做好了万一在市公署大院门口有日伪搜身盘查的准备,那样的话,两名枪手和李彦就空手进入大院,由另外一名掩护者,伺机将他们的枪械从大院外面隔着铁栅围栏递交进去。 一切顺利。 甚至顺利到了有些无聊的程度。两名枪手自从庆典活动正式宣布开始,就等待着汉奸头目们的登场。军统的人并不掌握今天庆典的具体流程,王穗花根据她参加过的太原伪政权的几次集会的经验,向赵木头们交待了大致的一些流水过场,强调只要发现主要的汉奸们上了主席台,就可随时自主决定开枪。 枪手们掌握了杨耀康的名字和身份,这也是唯一可以提前确认的射杀对象。赵木头从一开始就盯着主席台,耳朵也竖起来聆听着司仪对着话筒的讲话;王少校专门要他留意是否有日本人到场,如有,就首选射杀。 没有日本人,倒是杨耀康很快就被验明正身了,特务连长冷冷地打量着那个穿着一身中式皮袍、戴着华贵的皮帽子的家伙,琢磨着稍后是打爆他的头还是打穿他的胸口。这个汉奸会长一口地道的山西话,五十多岁的人了对着话筒讲话的声音竟然中气十足,大概是平日保养调理得不错。 赵木头对杨耀康滔滔不绝的胡言乱语一个字也没有听进去,此刻只有杨耀康一人站在市公署楼门外面的台阶上聒噪着,其余的头面人物,均站在蒙着红绸子的长条桌后面,背对着高高在上的讲话者、正对着院子里拥挤的人群。这不符合特务连长的预期,他听王穗花分析过,汉奸们届时有可能站成一排亮相,那就是绝佳的一网打尽的“打连发”良机。 然而,那个汉奸会长显然只顾自己大出风头,独自站在话筒前啰嗦个没完,赵木头不禁心焦起来——他想:要不算了,先一炮干掉了这个头号汉奸,台阶下面的那些小喽啰,随遇而安! 就在这时,机会终于出现——杨耀康结束了长篇大论,司仪开始宣布本市治安维持会的副会长名单,在点名声里,一个又一个锦衣玉袍的人物走到台阶上,装模作样地与维持会长握手后、分站到他的左右。台阶下面,出现了两个拿着照相机的人,在仰面为他们拍照。 赵木头激动起来,他拿眼睛去寻觅另一个枪手,很快两人的目光就在人群里不谋而合地对视了,这两个戴着护住耳朵的棉帽子的男人,同时将堆在脖子上的厚厚的围巾拉起系紧,正面遮住了大半个脸庞——那是动手的信号。 赵木头右手伸入怀里,攥住了毛瑟军用手枪的枪柄,慢慢将其拉出,左手手臂则假装抱团取暖、借以遮住枪身。 这时,他已经不再去看搭档了,一双虎目死死盯住了越来越多地站到台阶上的大小汉奸。当司仪声嘶力竭号召观众们为台阶上的“父母官”鼓掌的时候,赵木头抬起右手,横握打开了快机的手枪,略微瞄准台阶上左起的第三人,扣动了扳机。 嗒塔塔! 毛瑟军用手枪在这一刻变身成了冲锋枪,弹夹里的二十发七点六三口径子弹,在几秒钟内就雨点般地横向密集射出,准确地扫中了台阶上的数个目标,鲜血迸飞之下,诸多汉奸应声倒地。 特务连长一丝不苟地执行着军统女少校“打了就跑”的命令,在麻利卸掉打空了的弹夹、安装第二个弹夹的同时,便转身拨开人群、朝院子大门方向挤去。 现场沸腾了!惊呼尖叫的声浪顿时响彻了大院,人们开始四散奔逃,有人朝台阶上的中枪的人们跑(那应该是汉奸们的亲友),更多的人则选择了与赵木头相同的方向,朝着大院的大门拔腿狂逃。 李彦裹挟在涌向大门的人流中,但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赵木头,由于第二个枪手不曾开枪暴露身份,此刻需要掩护接应的,就只剩特务连长一人了。起初,他没有发现有可疑的人主动朝赵木头的身边奔,直到后者快要接近院子大门的时候,他突然听到附近有一个声音在狂叫: “抓住那个戴棉帽子的!围黑围脖的!” 这个声音在杂乱的声浪里显得很刺耳,以至于李彦第一时间就捕捉到了,军统男中尉心头蓦地一沉:赵木头正是戴着棉帽子、围着黑色的围巾!他回头向喊话的声音方向看去,很快就看清了叫嚷者——是个壮汉,而且,手里挥舞着一把几乎和赵木头一模一样的毛瑟手枪。 特务! 李彦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这个看面孔明显是中国人的壮汉,应该是日本人的走狗,他手里的短枪高高扬起,正一边奋力地推开前面的人,一边极力去眺望被他刚才发现的袭击者的身影。就在李彦犹豫着是立即向他靠过去、还是等他经过自己身边再采取行动时,这个家伙开枪了,毛瑟军用手枪朝着天空连打了两枪;或许,其本意是警示前面的人流让道,然而这两枪开过之后,大院里的场面却更加混乱不堪。 另一个军统枪手此刻也循着枪声注意到了这个汉奸特务,他相距较远,重点观察了开枪特务的周边,看其是否还有同伙——答案是否定的,这家伙显然是在孤军奋战。枪手望了望已经跑出大门口的自己的连长,感到汉奸特务对己方的威胁并不严重,就自顾自地继续向大门那里跑去。 他和李彦一前一后地到达了院子大门附近,两个人已经目睹了赵木头的成功脱身,于是只顾着提防后方那个艰难追赶的特务。不料,大门那里突然激起了一阵更大的骚乱——有人在试图关闭院子大门,很快,大门外也响起了毛瑟手枪朝天鸣放的巨响! 更多的汉奸特务,沿着长长的市公署大道,朝这里扑过来了! 第246章 袭击(三) 从街头扑向市公署大院大门的汉子足足有六七个,他们清一色是日军文城特务机关侦缉队的成员,跑在最后面的,正是队长孟龙生本人。 关于这次维持会的成立庆典,小岛正雄考虑到了诸多因素,却唯独没有考虑警戒的问题——在日军特务机关长看来,文城实在是一座由“顺民”组成的城市,自从大冢联队兵不血刃地进占城区之后,还从未发生过公开反日的事件;至于杨耀康出面张罗的维持会,迄今为止也没有遇到市民的抵触和反对。所以,小岛正雄只顾要求维持会长将今天的庆典办得隆重热烈,而没有费心派出一兵一卒去警戒现场。 孟龙生和他的手下此刻出现在市公署附近,纯属偶然。 就任侦缉队队长之后,孟龙生与杨耀康有了比较频繁的接触,这频繁主要缘自孟龙生一头——在此之前,像他这样的市井无赖,是罕有机会与商会会长这样的富豪打交道的。但是摇身一变为日军特务机关直辖的侦缉队队长,身份上就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足以底气十足地走到对方面前。更何况,杨耀康以商会会长身份出任了本城的治安维持会会长,就与他孟龙生一样、都是给日本人效力做事的,彼此也算是同僚。所以,最近孟队长曾经数次到杨会长的办公地点叨扰,并且二人还在宝元酒楼有过推杯换盏的举动。 今天,维持会同样在宝元酒楼定下了中午的五桌庆典席面,其中专门有一桌是留给侦缉队的。孟龙生提早就兴兴头头地带了八九个手下出来,准备好好地在宝元酒楼大快朵颐。也正是因为出来的早,他才没有带人直奔酒楼,而是在街头漫无目的地游来逛去、直至逛到了市公署大道上。 远远看到市公署的大院热火朝天地挤满了人,孟龙生懒得去凑热闹,这附近颇有几家老字号的商铺,侦缉队长索性挨个地走进去打打秋风。不过,他手下的一个特务,则好奇心十足地挤进了市公署的大院里,想亲眼看看庆典的盛况。可是这个特务刚刚挤到靠近主席台的位置没多久,枪声就响了。 当时,枪手赵木头对准台阶上的那一排维持会汉奸打的是连发,直到打光了毛瑟c96手枪里的全部二十发子弹才收手。这就给了侦缉队那个特务发现枪手的时间,特务起初和别人一样被吓懵了,他的腰里本来也别着一把被他们称为“自来得”的毛瑟军用手枪(只不过与赵木头的德国货不同,是中国兵工厂仿制的产品),但是惊吓之余,他并没有立即拔枪应对。 直到受惊的人群开始四散奔逃、那个看上去个子不矮的袭击枪手也夹杂在人流里向大门方向逃跑,这个特务的胆子才壮了起来,一边声嘶力竭叫嚷,一边掏枪向空中连连鸣枪。 袭击枪响的那一刻,孟龙生正在一家卖玉器的店铺里,试图用一个象征性的价钱买走一块品相不错的吊坠——他在倚红楼最看重的妓女玉莲,非常喜欢玉器首饰,一直缠着他买来相送——玉器店老板哭丧着脸,有心回绝又怕得罪了这个带枪的地头蛇。突然,刺耳的连珠枪声传进了店铺,孟龙生一惊,急忙喝问靠在店铺门口的手下: “哪里打枪?!” 一个侦缉队队员已经循着枪声向门外望去——这家店铺隔街斜对着市公署,距离那里只有一百来米,此时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大院里的骚乱场面。 “是市公署!队长,出……出事了!!” 门口的那个侦缉队员嚷了起来,腿肚子不由自主地开始了打颤;孟龙生则一边发问、一边早大步蹿过来,他看见哭喊嚎叫的人流正从市公署的大院门里惊惶地涌出,当即拔出自己的短枪,喊了声“跟我来”就冲了出去。 他们七八人还没跑到市公署大院门口,院子里就又脆脆地响了两枪,孟龙生顿时放慢了脚步——他并不知道这两枪其实是自己手下开的,一时搞不清前面的虚实,心里不禁有些发毛。 “你们,快给我上!”灵机一动,侦缉队长转头对自己的手下下了命令:“把大院门给我关起来堵上!”此刻,他至少可以断定枪声是来自市公署的院子内,所以决定先关上大门再说。 就这样,军统男中尉李彦和另一名执行枪手,在即将挤到大门口的时候,遭遇了迎面堵上来的这群汉奸特务。 这六七个侦缉队的特务多半手里挥舞着毛瑟c96手枪,他们嘶吼着、叫骂着,封挡在人流前面,喝令正在外逃的人们站住,其中两个人并且开始动手、将敞开着的铁栅栏大院门向里推。 此刻,李彦二人尚在院子内,离大院门只剩几步之遥,军统男中尉本想从后面趁乱推动人流继续向外冲、冲垮那几名汉奸特务的防线,但突然又有一名特务朝天连开了几枪,前面的人们受到枪声的震慑,惊呼着地停住了脚步。 负责在大院门外接应的那名391团特务连士兵,刚才看到了自己的连长已经跑出了大门,就在他继续等待另一名执行枪手以及军统特工李彦脱身的时候,这群汉奸特务突然不期而至——眼见情势不妙,特务连士兵知道自己必须出手了!他迅速打量了四周,发现除了堵在大门口的这几名汉奸特务,并没有其他的日伪兵力赶来,于是转头朝着既定的撤退路线跑开,跑出二十几步之后,他一个急停回身,摸出了自己的毛瑟c96手枪,半跪下来,双手犹如托举长枪般地持住枪身,瞄准那群正在试图关闭市公署院门的特务中的一个,扣动了扳机。 “砰!” 这个枪法与自己的特务连长殊不相上下的士兵,准确地命中了目标的后胸,中枪的侦缉队队员双手一扬,当即仆倒在地。其他几个队员被这突然从背后打来的冷枪吓得魂飞魄散,惊慌失措地回头寻找开枪者。就在这一瞬,已经明白了是自己人在外面打掩护的李彦二人,发一声喊:“大家跑啊!”,刚刚停顿的人流顿时重新叫喊着向前启动。 这一来,在上百人的洪流面前,区区几名汉奸侦缉队队员完全失去了局面掌控,任凭人们从大门涌出,源源不断地跑上了宽阔的市公署大道。 李彦边跑边感到一阵阵后怕,刚才硬生生地被汉奸特务们封在了大院门内,他已经有些绝望——自己和另一名执行枪手随身都揣着冷热兵器,一旦被堵在院子里接受搜查,几无蒙混过去的可能。他开始无比钦佩军统女少校的缜密规划,若非王穗花在大门外伏下了一颗棋子,只怕今天就要崴泥了! 与那名执行枪手一前一后跑进事先拟定接头的小巷,军统男中尉一眼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雪佛兰,他的心呼地一下热了起来,这个危急关头,没有比看到这辆汽车(当然还有汽车里的漂亮女上峰)更让他激动的了。他立即加速,跑到了汽车车门前。 王穗花摇开了驾驶位的车窗在守候,雪佛兰的发动机也一直没有熄火,看着李彦那张喜悦的脸,她冷静地问道:“你们俩,暴露了没有?” “没有!” 李彦气喘吁吁地回答着,一边就和另一名枪手将各自的毛瑟手枪掏出来,从车窗口递给了女上峰;他注意到在汽车的后座上,负责市公署院门口掩护接应的那名特务连士兵,正在急促地更换外衣,显然,刚才那一枪就是他打的。 “快进去换衣服,赵连长在里面了。” 军统女少校一指他们身后虚掩着的那扇院门,发出命令——那是提前侦察好的一栋空宅——看到李彦二人消失在院门内,王穗花一踩油门,雪佛兰的轮胎吱地发出锐叫,朝着小巷口蹿去。 至此,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实施的这次袭击行动,已经近乎完满完成,剩下的事情就是安全回撤到杨柳巷一号院了。王穗花的车上搭载着一名特务连士兵以及全部枪械,她不担心被拦截——凭着雪佛兰轿车,凭着车头插着的五色旗,凭着“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身份函,即便有日本兵和汉奸特务拦了她的车,也不会有什么实质性动作。而赵木头、李彦等三人,稍后出现在大街上的时候,已经更换了在市公署时穿着的衣帽,且随身不见武器,不怕搜查。 孟龙生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一个队员后胸中枪、当街毙命,心头吓得怦怦乱跳。枪响的一霎那,他根本来不及辨认开枪者,随后市公署院子里的人流更是汹涌而出,以至于侦缉队长甚至连开枪者的背影都没有看清。 不到五分钟,市公署大院里的人就差不多跑光了,剩下的,都是维持会头目的亲友,围在市公署大楼前的台阶上呼天抢地,那里如今更是尸横遍地、狼藉一片。 孟龙生满脸冷汗,拎着短枪的手神经质地抖动着。如果说,前些日子他曾经亲手击毙的那名女反日分子,还是属于单枪匹马的话,那么今天发生在眼皮子底下的杀戮,则绝对不止一人参与——太他妈的吓人了!向来风平浪静的文城,一下子从哪里冒出这么多的反日分子呢?还个个有枪! 他先是检视了院门口那名毙命队员的创口,子弹正中后心;随后当他进到市公署大楼的台阶、观望那里的中枪者时,更是感到一阵心惊肉跳:六人中枪,其中四人已经毙命,包括维持会长杨耀康,面门被子弹打开了花。 这时,汉奸侦缉队长在院子里发现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他意识到,是小岛机关长的便衣队成员赶到了!文城特务机关的小楼就在市公署大楼的后面,小岛机关长亲自操控着一个便衣队,都是不穿军装的日本军人。便衣队的不少人,还担当过自己这个侦缉队的训练教官。 忙碌的日军便衣们,脸上写满了严峻、愤怒和沮丧的表情。孟龙生心想:反日分子这个乱子只怕惹得不小,竟敢在日本特务机关的眼皮子底下动手!小岛机关长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第247章 惊怒交加 急匆匆赶到市公署遇袭现场的小岛正雄,脸色已经阴得近乎出水,看着死伤狼藉的市公署楼外的台阶,他的内心充满了愤怒——该死,这种骇人听闻的事件竟然就发生在与特务机关一步之遥的地方!绝对是他这个特务机关长的奇耻大辱! 刚才从萩原少将的旅团部向外跑之际,小岛正雄隐约听到将军在电话里召唤河边参谋长——文城如今有一个旅团部直辖的独立守备步兵大队,来具体负责全城防务,就由旅团参谋长河边敏夫大佐负责指挥。 小岛正雄却很清楚,那个独立守备大队的四个中队,平时分散把守东南北三面城墙和城门、以及城西的火车站,根本没有机动兵力可供调遣,眼下城里唯一用得上的驻军,就只有岩田少佐的骑兵中队。 但是此刻任凭谁也救赎不了他这个特务机关长了——这场明显来自反日分子的武装袭击,需要为之负责谢罪的,无疑首推特务机关、首推特务机关长。 太大意了! 小岛机关长头痛欲裂,内心如同有一条小蛇在咬噬一般地痛苦难熬。他努力强迫自己镇定:惨祸已经发生,眼下最需要的就是冷静,唯有冷静,才能迅速做出判断和反应。 文城特务机关的情报班下辖的便衣行动小队,共编为五个分队,每个分队十二三人不等,其中两个分队专门负责城西的火车站以及火车站附近的长途汽车站;另两个分队在城内其他紧要地段巡视。最后一个分队,则坐镇在特务机关的小楼里机动待命,现在小岛正雄在市公署院子里看到的这些便衣,就来自这个分队;他们在小楼里听到了前院爆发的阵阵枪声,立即扑了过来,但仍扑了个空。 “小岛长,现场发现大批弹壳,应该是行凶者的用枪遗留的,我怀疑是毛瑟c96手枪发射。” 便衣分队的分队长向他报告。小岛正雄伸手拿过一个子弹壳摩挲着,果然是七点六三口径的,极有可能属于毛瑟,那是中国军狂热喜欢的枪型。 “有多少行凶者?找到近距离的目击证人了吗?” 小岛正雄话音未落,就看见了一个晃着大脑袋的熟悉面孔——侦缉队队长孟龙生。他正诚惶诚恐地靠过来,距离自己几步远的时候停下了脚步。特务机关长不禁一愣:这个家伙怎么来了?他随即注意到孟龙生此刻手里拎着的、正是一把毛瑟手枪,那是特务机关配属给侦缉队的佩枪。 “孟,你的过来!” 小岛正雄朝对方做了一个手势,后者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近前。 “小岛长,您受惊了,卑职刚刚带领手下与反日分子激战一场,可惜没有抓到他们的人!” 特务机关长越发吃惊了:“你说什么?孟队长,你们发现了袭击庆典的行凶者?他们大约有多少人?” 地痞汉奸队长顿时尴尬地顿住了——他本想在小岛长的面前邀功,却不料被对方一句话就问得无言以对:刚才除了听到枪声,他本人其实没有看见任何一个袭击者的身影。 见孟龙生支支吾吾不吭声,小岛正雄就又举起了手里的那个空弹壳,狐疑地问道:“这些子弹,都是你和你的手下打的?事发时你在哪个位置?” 孟龙生再也不敢吹嘘了,只好一五一十地说出了刚才的经过。不过,当回答自己和手下为何会出现在市公署的提问时,他仍然编造了一番早就想好了的瞎话: “卑职听杨会长说今天要开庆典,所以特意带了手下、来这里帮着维持治安。可是院子里实在太挤,卑职的人进不去,就在外面巡逻了。” 维持治安这词,也是他新近从日本教官那里学会的。 小岛正雄没有细想侦缉队长话中的水分,他在心底暗念了一声惭愧:自己身为老牌特务机关长,警惕性竟然还不如一个刚刚当上特务的市井泼皮!他不禁真地对眼前这个孟龙生有些刮目相看了——毕竟,前些日子打死的那个女反日分子,就出自他的手笔! 今天行凶的反日分子,又是什么身份呢?他们与那个叫周怡的女反日分子是否有关联?他们会不会就是蒋政府的蓝衣社?!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小岛正雄的思路,他抬头一看,来者是数十名岩田骑兵中队的骑兵,他们平日里分别部署在萩原将军的旅团部、以及城北的大冢联队的联队部,白天的时候有部分骑兵在城内的主要街路上巡逻。想必,他们刚刚接到了萩原少将的命令,赶来现场支援的。 带队的正是骑兵中队长岩田少佐本人。岩田的这个骑兵中队,曾经在小榆树山被中国军伏击,损失惨重,原来编制的三个骑兵小队目前已经压缩成了两个。 “小岛长,奉河边参谋长的命令,特率骑兵第一小队前来支援,我的第二小队,正在上街紧急巡逻;”岩田并没有下马,而是勒住缰绳在马上向小岛正雄敬礼:“还有,参谋长让我转告,他已经下令关闭城门,同时命令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绕道赶往火车站加强封锁,另一个中队随时准备进城实施搜查。” 小岛正雄迅速回味了岩田少佐的话语内容,这应该统统出自旅团长少将刚刚做出的部署。不禁大为钦佩——到底是身经百战的将军啊,如此短促时间内,就做出了迅捷快速的调兵。他明白,将军是在等候他的现场报告后、由他拿出下一步的行动方案。 现在,三座城门均已经封闭,火车站所在的西城虽缺口巨大,但一来那里由河边参谋长亲自坐镇指挥(他本人平时就驻扎在火车站内),二来部署在东城城郊、作为机动部队的奈良步兵大队,已经又派了一个中队赶去支援,再加上自己的特务机关有两个便衣分队在那一带活动,应当封锁得住。 目前最紧要的,是搞清楚袭击者的规模与身份。 已经可以肯定,自己脚下的这些子弹壳系发自袭击者的用枪。孟龙生的一个手下当时就在会场,清楚地听到了子弹连续发射的枪声;而从中弹者的伤口上看,数人都至少被击中两枪,显示袭击者是将毛瑟军用手枪打开了快机实施的扫射。 枪手的枪法很精准,弹壳集中跳出的地方,距离市公署大楼台阶足有三十多米之遥,在这个距离上使用手枪扫射,没有过硬的射术是无法一气命中这么多目标的。当然,种种迹象表明,现场袭击者只有一人,是男性,开枪后已经随人流逃逸。 而根据孟龙生侦缉队在市公署大院门外的经历,能够证明至少还有一个接应者守候在大院的外面,开枪打死了侦缉队的一个队员,导致被封堵在院内的人流冲出。中枪的侦缉队员已经死亡,一颗子弹射中其后心——这同样显示,开这一枪的人枪法也相当精准,街路上捡到的子弹壳,与院子内扫射的子弹壳完全相同,都是七点六三口径。 那么,可以做如下判定:发动袭击者,为至少两人的组织,具有职业军事人员的能力和背景;鉴于其枪杀对象为本市治安维持会会长和副会长们,几乎能够坐实袭击者为反日分子。再做进一步推测,蓝衣社的可能性极大。 小岛正雄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金表:从旅团长少将快速下令封闭全城的时间来看,袭击者逃出城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们应该就躲藏在城内的某个角落!特务机关长咬牙切齿地想:必须把他们从老鼠洞里揪出来! 他将现场交给自己的情报班便衣队分队长,其中要重点询问那个在院子内目睹了袭击者身影的侦缉队队员,要情报班的技术人员根据他的描述,马上进行画像。 “少佐,这里已经安全,请你的骑兵加入到对街道的巡逻行动中去,留意可疑人等。” 小岛正雄对骑兵中队长下了命令,然后就跑向了市公署大楼后面的特务机关小楼,拨通了萩原晃旅团长的电话。 “将军,我请求搜捕即刻进行,请将军派奈良步兵大队的那个中队,火速进城,听从调遣。” 萩原晃当即同意,同时提醒到:“一个步兵中队接近两百人,算上岩田少佐的骑兵和你的便衣队,也不过三百多人,对这么大的一座城市,如何做到搜查上的没有疏漏?” “我已经考虑好了,维持会原来安排的准备调查户籍的帮工,有五百多人,将他们全部调动出来,在居住地查找陌生人——我分析行凶者不大可能是本地人——同时协助皇军搜查。今天,反日分子袭击的都是维持会的头面人物,那些调查户籍的人多半与维持会的头面人物有些裙带关系,他们会出于义愤、全力帮助皇军的。” 萩原晃感到了满意,要特务机关长立即执行。 从事发到现在,旅团长少将也始终处于震惊和愤怒的情绪中,文城这座一潭死水的“顺民之城”,竟然发生了这样严重的反日事件,小岛正雄这个特务机关长难辞其咎。尤其是,此前刚刚出了一起女反日分子的事件,虽说波及不大,但却足以应当引起警惕;可是小岛机关长显然严重疏忽了! 杨耀康据称已经中弹身亡,维持会的头面人物差不多死伤殆尽,这对原定要开展的全城户籍人口调查登记,不谛是个沉重的打击,直接影响到了对慰安妇的秘密征集。 而且,反日分子在此事之后,是否还会有其他动作?尤为危险的是,他们会不会威胁到慰安妇密营的安全?! 强烈的不祥之兆,涌上了萩原少将的心头。 第248章 脱险了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开着那辆雪佛兰,一路畅通无阻地返回了城北的杨柳巷一号。归途之顺利,甚至让王穗花本人都感到了惊讶。 从市公署大道附近的那条小巷里开车出来,她选择了向东的方向,经过城东原来的和丰银行、现在的萩原旅团的司令部,发现那里已经有了异动,大楼楼门口的岗哨正在持续增加,显然旅团部刚刚得到了市公署遇袭的消息。继续前行转过天主教堂的时候,在宝元酒楼所在的东关大街上,已经有市民在驻足聆听和议论,貌似也是听到了市公署的风声。 及至再转向城北,王穗花还曾经一度犹疑着是否从大冢联队部的门前经过,她担心那一带有可能会戒严。然而事实证明军统女少校多虑了,远远地就看到那一带仍有人车在正常往来,王穗花于是一踩油门跑了过去,她和雪佛兰后座上的那个特务连士兵都看到了,大冢联队部的门前同样很紧张,但也只是加强了自身的防护而已,日本兵并没有对街路和行人采取任何措施。 当雪佛兰稳稳地停靠在杨柳巷一号院墙外的时候,王穗花甚至开始后悔——她是担心五个人聚在一处目标太大、才实行分头撤退的方案的;早知道事发后市面上这么平静,不如直接将李彦、赵木头三人一起用轿车载回来了! 电台台长老刘自从王穗花他们今天上午出门,就一边准备着午饭、一边紧张地守候着。市公署的枪声他这里听不到,直到眼见组长带着一个中央军特务连的弟兄先行回来了,悬着的一颗心才放下大半。王穗花简要说了说情况,就要老刘到巷子口去假意遛弯,观察附近的动静。 足足一个多小时之后,赵木头和他的那个部下、以及李彦,才一前一后地返回。那时候,表面镇定的老刘已经心急如焚了。 原来,赵木头、李彦等三人在从城西的方向朝着杨柳巷返回的路上,很快发现了日本人的骑兵开始在街道上来回地驰行,为不引起骑兵的注意,他们在熟悉地形的李彦的引领下,穿行了许多小路。后来,他们还目睹了多辆大卡车运载的日本兵正在往主要街路的路口上投放设岗,虽还没有对路人实行盘查,但这无疑是即将展开搜捕的前兆。 几番绕行穿插之后,李彦总算带着两个特务连的官兵安全地回来了。杨柳巷一号院的午餐,于是开始。 电台台长是浙江人,烧得一手不错的杭帮菜,从打山西站情报二组落脚到了杨柳巷,基本上就开始自行办伙食,厨师的人选自然落在了任务相对清闲的电台台长身上。今天虽然采购的食材不全,但老刘也勉力做出了西湖醋鱼、东坡肉和老鸭煲等几道杭帮特色菜,王穗花还提早吩咐他到街市上去买了一瓶上好的汾酒——她此行从太原出来倒是带了一箱洋酒,但唯恐特务连的弟兄喝不惯。 庆功宴开始之前,王穗花又不放心地亲自到巷子外面转了转,发现没有什么异常,这才转身回来、插紧了院子大门的门闩。 大家都很兴奋。 负责执行的枪手赵木头,信誓旦旦地说,自己那一梭子子弹扫过去,眼看着市公署楼前台阶上的汉奸们,鲜血喷溅、应声而倒;根据他匆匆的目测,至少有五人以上中枪,其中对汉奸维持会长杨耀康应该是命中头部。 王穗花含笑地听着中央军特务连长激动自豪地叙述,心想自己没有看错人,这小子果然枪法了得。另一个开枪者、负责在市公署大院门口接应的特务连士兵,则讲述了一群汉奸特务突然杀到现场的全过程,他果断开枪掩护同志的行为,也得到了军统女少校的赞许。 李彦则重点讲了市公署院子内那个持枪汉奸特务的情况,他分析,那家伙当时可能距离赵木头不是很远,所以枪响后循声看清了对方的穿着打扮;不过,军统的两个枪手都事前做足了准备,不仅戴了能遮护住脸颊的棉帽子,而且行动时又将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整个人脸只留出了鼻子眼睛,相貌外泄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你这几天还是不要出门,”王穗花对赵木头说道:“你的个头偏高,这一点恐怕会给那个目击汉奸留下印象。日本人说不定会在搜查瘦高个杀手方面狠下工夫的,不要自投罗网。” 总结结束,王穗花表示这两天还要借助各种渠道打探今天袭击的结果,待基本核实查明战绩之后,再致电山西站上报。然后,军统女少校带头举起了酒盅,向自己的部下和391团特务连的弟兄们表示祝贺,希望大家今后继续勉力,抗战报国。 这一顿庆功宴,按照李彦的意思是要放开了喝的,但王穗花坚决要求适可而止,重要的原因就是为了随时应对即将到来的敌人的大搜捕。这未免让包括赵木头在内的特务连的人都有些意兴阑珊,但军统女少校还是狠狠心坚持了。 然而,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日军的大搜捕并没有很快地如期而至,彻夜枕戈待旦的杨柳巷一号院,直到次日上午才响起了敲击院门的声音。 当老刘打开院门的时候,发现外面站着三个中国人,以及两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那三个中国人正是文城治安维持会找来的帮手,负责在这一片居民区带领日本兵挨门挨户地搜索盘查。他们一行人不由分说就进到了院子里,在屋子内的王穗花和李彦立即走了出来。 看到只有两名日本兵,王穗花的内心不由得一怔,在她的设想中,如果日军搜查过来,那么数量一定会不菲——此前情报二组在临汾旅馆的遭遇就可足以借鉴——但万万没有想到会是眼前这个样子。 趁着那两个端着三八式步枪的家伙还在对着院内的南北两排屋子东张西望,王穗花迅速地掏出了自己的两纸护身符。其中一张信函是“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实业部的,盖着实业部总长王荫泰的印章,注明了富华商贸公司的性质、经营项目以及王穗花的经理身份;另一张则是日本华北方面军特务部长长喜多诚一少将亲笔签发的通行证,有中文和日文两种文字。 三个维持会的人先是被王穗花、李彦的不俗穿着震了一下,继而又拿到这个华贵的妇人亮出的信函证件,情知对方不是一般人等,急忙转交给那两个日本兵。日本兵对临时政府、实业部什么的不屑一顾(恐怕也是看不懂),但是看到喜多诚一将军签发的通行证,则颇为敬畏,两人彼此咕噜了几句日语,王穗花听出他们是在评价自己的身份。随即,日本兵就将信函证件恭恭敬敬地递还,其中一个还向王穗花立正敬礼。 “我们是夫妻,这家公司是我们两口子一起办的,我们在北平和太原都有很大的买卖,来你们文城是开分号的。”得意洋洋的李彦突然指着身边的王穗花,对那三个维持会的中国人说道,后者立即点头哈腰地恭维了几句——他们眼见皇军都对这位漂亮的太太敬礼,当然不敢有任何怠慢。 王穗花则朝着李彦妩媚地一笑,还顺势挽住了李彦的一条手臂。 敬礼完毕的日本兵,甚至没有再做任何盘问和搜查,就转身走出了院门,维持会的人一边快步跟上去,一边仍不忘频频回头向李彦、王穗花致意告别。 直到电台台长将大门重新关死闩紧,王穗花才将自己的素手从李彦的手臂上拿开;李彦心虚地去看对方的脸,却见女上峰此刻的神色异常平静。 赵木头兴奋地跑了出来,要看王穗花究竟亮出的是什么法宝、竟然一举吓退了打上门来的日本兵。李彦固然清楚自己女上峰手里的这两张护身符,那都是军统北平区埋在日伪中的内线替他们搞到的;但是中央军特务连长却大感神奇,此前他带人误捉军统女少校的时候,只看到了她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信函,而日军少将特务部长签发的通行证,则是军统山西站站长通过情报二组的组员方墨书从太原后赶来文城时、才转交给王穗花的,因此赵木头也从没见过。 满足了年轻的特务连长巨大的好奇心之后,王穗花小心翼翼地收起了信函和通行证,随即再次将全体成员召集到自己的屋子里,临时开了个小会。军统女少校这时已经迅速做出了新的判断:守备文城的日军应该是兵力不足,无力发动像在临汾那样的全城紧急大搜捕——看来,情报二组的这次袭击行动不仅大获全胜,而且已经做到了脱离险境、全身而退。她决定自己和李彦稍后立即出门上街,想办法打探风声以及袭击造成的效果,老刘和特务连的人则继续在宅院蛰伏。今天稍晚的时候,再准备给山西站发报。 如释重负的老刘和赵木头四人,欢天喜地地先回到各自的屋子里去了,王穗花特意留下了李彦。 “把门关好,”王穗花笑盈盈地吩咐着:“我们研究一下从哪里入手来进一步打探消息。” 李彦满心欢喜地掩紧了房门,他显然也被组长刚才的判断结果鼓舞着,一副乐滋滋的模样。直到漂亮的女上峰突然出其不意地又伸手拉住了他的一条手臂,军统男中尉才猛地意识到了不妙。 “你刚才在院子里,和维持会的汉奸说什么?我们两个是夫妻?” 军统女少校一双妙目近在咫尺地直视着自己的下属,李彦看见她的脸上笑容依旧,但自己那条被捏住的手臂,却分明已经感到了彻骨的疼痛。 第249章 暗战 李彦咬牙强忍着疼痛,再去看王穗花的面孔时,对方俨然已经换上了冷若寒霜的神色,扭住李彦手臂的力量也越发加重。 “你打,打死我、大家干净!”军统男中尉情知难逃一劫,索性双眼一闭,使出破落泼皮的狠劲,嘴头不肯再像以往那样服软。 这一招果然令王穗花感到了意外,但她只停顿片刻,就重新发力将李彦的这条手臂反扭到了后背上。 “你这个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险?!”军统女少校从身后将嘴贴近李彦的耳朵低声呵斥道:“你突然跟汉奸和鬼子说我们是夫妻,如果我的反应稍微慢一下、尴尬或者恼怒一下,就可能在敌人面前穿帮!平日里你对我七荤八素的,我都可以容忍,但今天大敌当前,你他妈的竟敢在这么紧要的节骨眼上拿大家的性命当儿戏!” 听女上峰如是训斥,李彦顿时也认识到了自己刚才行为的欠妥——原本是在组长亮出了日伪高层颁发的护身符、己方已经安全了的情况下,想和漂亮的女上峰来一个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但确实没有考虑到有可能露出破绽的风险。 见李彦沉默不语,王穗花一时以为对方仍不肯认错而负隅顽抗,内心更加愤怒,除了攥紧他的胳膊,更抓住其手腕向上猛地反翻,这一下,军统男中尉痛得再也隐忍不住,失声嗥叫起来。王穗花一惊,唯恐外面的人听到,出手如风扼住了他的喉咙。直到这时,军统女少校才看清李彦的眼神中已经满是哀告,嘴里发出的含混呜咽似乎也是在求饶。 她松开了手。 李彦立即跌坐进身边的一把太师椅,双手合十朝着王穗花不停地作揖,一边就大口喘息着说:“组长,我知道错了,我当时没想那么多,的确太冒失了。我认罚,下次我一定不敢开这种危险的玩笑了!” 军统女少校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无法无天的部下,良久才发出了一声叹息:“你不年轻了,进军统的时间也不算短,应当知道我们干的都是提着脑袋行走的勾当,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我拜托你再打算胡作非为的时候,好好想想你的同志们——外面,中央军秦少校支援给我们的弟兄,个个都还没有娶妻生子;台长老刘是江南人,撇家舍业地一个人跑到山西参加抗战——你不为自己着想、也得为他们想想!” 李彦的脸红了,女上峰突然不再厉声恶语地呵斥,却搬出这么一通大道理来敲打他,令惯于插科打诨的军统男中尉感到了无地自容。不过,他还是隐隐地觉得有些不服气:撇除自己想吃女上峰豆腐的几分成分,军统局的男女特工在执行潜伏任务时伪装成夫妇的,绝对大有人在;明摆着,在敌占区活动,成家夫妇的身份更不容易遭到日伪的注意和怀疑。可是,自己上次提出这一建议后,当即被组长断然否决——显然,在她的眼里,自己军衔、年龄、本领都比她低一头的事实,令她格外不把自己放在眼中,即便做个假夫妻虚与委蛇,也十分不肯。 等着,总有一天,我李彦要做出一番事情来,让你这个骄傲清高的漂亮小娘们,刮目相看! 摆平了这场闭门的风波,王穗花开始下一步的行动。她和李彦分作两路,出门去打探袭击市公署庆典的效果。李彦骑自行车独行,王穗花则叫上了赵木头的一个手下,开车出行——391团特务连此行来文城的六条好汉,倒有一多半会驾驶汽车。 两组人划分了行动区域,以市公署门前的东西走向的市公署大道为界线,李彦负责北城,王穗花负责南城。军统女少校特意吩咐李彦,不要过于靠近宝元酒楼,迄今为止,那个白掌柜的背景尚未来得及调查,既然他掌握着情报二组的大量秘密,在决定是否干掉他之前,先不宜与之接触。 王穗花前段时间已经通过打探,搞清了文城商会会长、维持会会长杨耀康家的所在地,那是位于南城西南位置的一所深宅大院。她直接让特务连的士兵将车开到了杨耀康家门前,于是清楚地看到了整座宅院都在治丧吊孝的一幕,军统女少校不禁在副驾驶座位上露出了笑意:特务连长所言不虚,果然击毙了这个汉奸维持会长!可惜,未能在现场留下些宣扬用的字纸条幅之类的东西,否则在全市的影响力会更显着。 有了格毙文城头号汉奸的战绩,其余的就可有可无了。返回杨柳巷一号院后,当天下午,情报二组的电台就向山西站发出了电报: 职部日前与中央军391团特务连官兵合作,于文城袭击日伪维持会成立庆典,当场格毙伪维持会会长杨耀康等一干投日汉奸。我方人员安全无损。 军统的人躲在杨柳巷一号院悠闲地庆功表功的时候,文城的日军特务机关则忙成了一团。 小岛正雄有些失算了,他当时向萩原晃旅团长申请的是调动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紧急进城,参加对袭击者的搜捕。之所以只申请了一个中队,缘于他认为可以同时让维持会之前找好的五百多名户籍调查帮工,带队协助搜查。不料,市公署那里的枪声一响,维持会的会长副会长倒下了一片,顿时将与维持会有联系的那些人,吓得惊慌失措、惶惶不可终日——无疑,这场凶悍的现场袭杀,针对的便是本市的维持会。 于是,任凭小岛正雄怎样威胁利诱,维持会幸存的两个副会长就是不肯再出头替皇军张罗事情,直到特务机关长派了全副武装的士兵登门敦促,两人才心惊胆战地重返了市公署主持维持会的事务。但是,之前找好的那五百多帮工,则足足有一大半说什么也不出门了。最终,维持会只组织起了一百余人的队伍,按照其居住和熟悉的街区,编成了五六十个小组,每组带领奈良大队的两到三个士兵,逐门逐户地入室搜查可疑人等。 这一来,搜查的速度就被拖慢了,这也正是直到袭击发生的次日上午、杨柳巷一号院才有日本兵登门的原因。比起王穗花她们那次在临汾遭遇的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的全城紧急大搜捕,这场搜捕的规模和力度,就未免太小巫见大巫了。 得知维持会办事不力,旅团长萩原晃一度想再增派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进城,加强搜索力量,但最后一刻旅团长少将的电话却没有打出——奈良步兵大队一直驻扎在文城东郊,其主要任务是随时可向小榆树山方向机动,以确保山内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有事时能得到有力支援。如今文城市公署遭遇突变,奈良大队已经派来了两个中队;倘若再从该大队抽调兵力,一旦宋家沟出现不测,悔之晚矣。 小岛正雄也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安全相比,文城城内的一场针对维持会的袭击事件,并不足以牵动驻军的防御部署。毕竟,“风计划”才是最重要的。 于是,小岛机关长只能咬牙坚持,除了逐片逐户地登门搜查,他还命令岩田骑兵中队的全部两个小队,保持在市内主要街路巡逻,利用骑兵快速移动的优势,随时接应负责搜查的步兵中队。而他手下便衣小队的五十几号人,除了在火车站布控的两个分队外,其余也全部撒到了街区中去,参与搜索盘查。 当然,他没有忘了孟龙生的侦缉队。 侦缉队在日本教官的严格训练下,已经初具规模和能力。小岛正雄豢养他们的目的,就是准备利用其熟悉当地人文地理的特点,实行所谓的“以华制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现在,是将他们也投放出来的时候了。 孟龙生自然很兴奋。 自从小岛长将他和一班弟兄们组成了侦缉队,身为队长的孟龙生,就一直企盼着能有事件发生,最好是时常有事件发生——文城一向太平静了,如此平静的局面,会让侦缉队的处境非常尴尬。他不能总拎着二十响自来得、天天到本城的店铺门市去打秋风,据说已经有商户通过商会和维持会、向小岛机关长控诉自己以及手下的这类行径了。弄不好,自己和弟兄们会再挨日本教官的皮鞭子。 现在,市公署出事了,这是绝好的机会,自己手下的侦缉队可以名正言顺地盘问、纠缠城里的这些老少爷们、太太小姐了。只不过,他必须得提防那些袭击者!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袭击者们(可以根据侦缉队证人的讲述,印证他们不是一个人),打得快,跑得更快,他们显然是反日的组织,而且训练有素、相当专业。孟龙生可不想主动去触碰他们的霉头;倘若在搜查中发现了他们的身影,除非自己当时在身边有数量众多的侦缉队弟兄们护卫,否则,他不会发起攻击。 “大哥,我有点害怕,能不能不干了?” 说这话的,正是孟龙生手下的一个侦缉队队员,他从多个渠道听人议论,袭击市公署的杀手,都是武汉国民政府派来的,为的就是警告跟日本人合作的汉奸。 孟大脑袋脸色一寒,用手里的毛瑟手枪枪管,顶了顶这个队员的棉帽子,骂骂咧咧地说道: “不干了?现在你他娘的说不干了,你信不信小岛长会派人把你扔到城外去、刨个坑活埋了你个狗日的!——你们都给老子听好了,谁敢拆老子的台,老子就能先一炮崩了他!” 话音未落,突然,“砰”地一声,不远处真地响起了一声枪声。几个特务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第250章 搜杀 侦缉队的特务们听到枪声的时候,正位于城南的一家布匹庄附近在搜查可疑人等,而响枪的地方,距离他们还不到二里远。开枪者,其实是日军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上等兵。 奈良步兵大队被紧急调进文城参与搜捕的这个中队,平日一直驻扎在城外的东郊,用来警戒小榆树山方向。文城的东郊,曾经爆发过大冢联队与晋军独立12旅的一场战斗,当地的大部分百姓要么死于战火要么选择逃离,整个东郊眼下可谓地广人稀;这也让奈良大队的官兵们越发百无聊赖。如今突然得到急令进入文城,整个中队都兴奋异常——要知道,他们中的许多人还从来没有踏入过近在咫尺的这座晋中南富足名城。 当初大冢联队打下丰店县城后曾经屠城两日,但奈良大队当时却未能参与到抢劫和强-奸的那场盛宴中去,至今耿耿于怀。而正是鉴于丰店屠城事件影响恶劣,旅团长萩原少将才严令大冢联队在随后攻占文城的时候、不得再有劫掠财物和强-奸妇女的行为。这无疑又让当时憋足了劲头准备在文城享乐一番的奈良大队郁闷不已。 这一次,奈良大队第四中队搭乘汽车快速从东城门进入文城,大队长和中队长告诉他们,有反日分子在城内袭击维持会成立庆典,反日分子数量不详但携有自动武器,鉴于事发后守备皇军迅速关闭了城门并加强了火车站一带的警戒封锁,因此可以确定武装反日分子尚滞留在城内无法出城,第四中队将在维持会人员的引领下,对全城展开搜捕。 具体搜捕的方式为,全中队两三人为一组,分别由熟悉各个居民区的维持会人员带领,逐门逐户盘查,非本城市民的陌生人为搜查重点。岩田骑兵中队的一百余骑人马则在街头游弋,可以随时支援搜捕行动。 这场搜捕刚开始时还比较严谨,但入夜之后就逐渐陷入了无序状态,奈良大队第四步兵中队的部分官兵们进入到搜捕对象的家中之后,不时地巧取豪夺一些贵重物品,有年轻女眷的家庭还屡屡遭到不怀好意的骚扰。 搜捕进行到半夜时暂停,次日天明重新开始。在城南的一户人家,三个入室的日本兵发现室内有一个长相标致的女子,带队的准尉终于按捺不住兽欲,他吩咐身边的上等兵把守在一间屋子的门口,自己则挥舞着刺刀将那个女子逼进了屋内。女子的家人急忙请求维持会的人帮忙求情放过他们的女眷,但把守门口的上等兵根本不为所动,只是一味地端着三八式步枪,威吓着禁止任何人靠近。 屋内传来了女子凄惨的哭喊和求救声,女子的一名家人忍无可忍、操起一把椅子扑了过去,惊惶之下的上等兵扣响了步枪,子弹近距离击中了这名家人的胸膛,当场将其射杀。 孟龙生和几个侦缉队的手下,听到的便是这名日军上等兵打响的枪声,尽管只有一枪,但已经足以让多数侦缉队员感到了心惊肉跳,目光一齐转向他们的队长。孟龙生辨出了响枪的方向,于是一挥手里提着的二十响: “给我靠过去!别急,慢慢往前摸!” 他这话其实有些多余,因为他的这些手下,没有一个不是慢吞吞地,他们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磨磨蹭蹭地前行。终于,身为队长的孟龙生都看不下去了: “奶奶的,你们怎么不趴到地上去爬!给我快点上!” 突然,他们的身后传来了疾驰的马蹄声,很快,几个日军骑兵策马出现了,他们正是附近游弋的岩田骑兵中队的,同样被枪声吸引了过来。 “太君,那边,打枪的那边!” 孟龙生急忙一个健步跳到了路边,给日军骑兵闪开了道路,同时就朝着响枪的方向比划着大喊。而骑兵们甚至看都没看这伙汉奸,径自纵马跑了过去。 有了皇军骑兵的助阵,孟龙生他们的胆子顿时壮了起来,乱哄哄地叫嚷着,跟在东洋马的屁股后面奋起直追。 然而,等他们气喘吁吁地赶到现场的时候,那里的情况已经平静了。没有更多的枪声响起,刚才还一路狂奔的骑兵,此刻也悻悻地任凭胯下的座骑闲庭信步地原路返回,彼此之间还用日语叽哩哇啦地说着什么。 孟龙生他们几个摸不着头脑,又听不懂高头大马上的皇军们说的话,只好继续站在路边恭送骑兵离开。这时,几个本城维持会的人引着三个背着大枪的日本步兵走了过来,日本兵满脸的懊丧和气恼,维持会的人神色则既害怕又有几分尴尬。 “喂,哪里打枪?咋回事?” 见到中国人,孟龙生的底气又足了,拽过了其中的一个发问。那个维持会的人虽不认识孟龙生,但眼见他和旁边的几个人手里都握着短枪,情知来者不善,于是将他刚才目睹的一幕断断续续地讲了一遍。 那三个日本兵起初发现孟龙生一伙人时紧张了一下,旋即就明白对方应该是城里特务机关雇佣的中国人——搜捕行动开始前,文城的特务机关长曾经专门通报过这一点。很快,日本兵和维持会的人也撇开他们离去了,孟龙生则循着一户人家里传出的呼天抢地的哭喊声,踱到近前,推门走了进去。 侦缉队长于是看到了倒在地上、胸部血洇一片的中年男人,和蜷缩在角落、衣衫凌乱的年轻女人。他们的家人则悲愤地围着二人哭叫着、嘶喊着。 饶是这个地痞泼皮心狠手辣,但是看了这一场面也颇为震惊:日本人真他奶奶的生性啊!就为了睡一个小娘们,竟然说开枪就开枪!人命在他们眼里简直猪狗不如。 不过,这小娘们确实很俊,怪不得皇军动了心思——孟龙生拿眼睛狠狠剜了几眼那个目光呆滞的年轻女子,心里在揣度日本人是不是已经睡上了她。奶奶的,这到底是在搜查反日分子、还是在登门玩女人?! 听到这一枪的,还有几个身份特殊的人:八路军徐旅二营敌工队的队员。 两名敌工队员是奉了队长肖俊平之命,专程从根据地潜入文城侦察敌情的。为他们担任向导的是河口村的一位村民,他的老舅在文城开一家中医诊所,平日他为老舅送些关门山里采来的草药,经常有些走动。他们昨天刚刚进城,就发生了市公署庆典遭到袭击的事情。两名敌工队员未能亲赴市公署看个究竟,随即,日本人就展开了全城的搜捕。 向导跟自己的老舅谎称,这两个人也是附近村落的老乡,进关门山采草药山货时结识的,这一趟是跟自己来文城逛逛。 他们利用诊所掩人耳目,躲过了日本人的搜捕,直到风声过去,一无所获的日本兵停止了搜查并重新打开了城门,才一溜烟地返回了关门山脚下的河口村。 巧得很,与两名敌工队员、向导走进河口村几乎脚前脚后,吴子健也带人从深山里的红星峡返回了河口村。这让一直为红星峡发生激变而悬着一颗心的敌工队长肖俊平,大感欣慰。 吴子健此行只带了营部通讯班的战士和残存的新兵连,他打算暂时将新兵连的五十一人全部留在河口村整训。他当然知道这些人均为西坪村的子弟,眼下迫不及待返回家中的意愿非常强烈。但是也正是因为新兵连战士全部出自西坪,才发生了反夜袭战的当夜二营撤出西坪村遁入关门山之际、大批新兵狂开小差的惊人一幕。 吴子健认为,这绝对是对新兵的整训方面出了问题,这两百多人虽然名义上已经参加了八路军,本质上却还是一群乌合之众,头脑中毫无纪律性可言。这样的新兵连,拉起的再多,也对二营今后的壮大毫无意义,反而会在节骨眼上帮倒忙。 庆幸的是,比起开小差的那一百多号新兵,这五十一人终究还是服从命令、随着营主力离开了家园;这也让吴子健对他们抱有了信心。他打算让治军严厉的5连长李天林,再好好磨砺磨砺他们,真正合格后,将他们分散编入各连。 但敌工队长肖俊平急三火四地拉着刚刚进村的吴子健做汇报,迫使二营副营长将新兵连的事情暂时放在了一边。 “什么?文城有人袭击维持会?”听着敌工队长兴奋的汇报,吴子健也一下子兴奋起来:“是什么人干的?你们晋军的独12旅?” 听吴子健这么问,肖俊平的心里还真地动了一下——他是多么希望袭击汉奸维持会的人,是昔日部队晋军独12旅的人啊!然而,理智告诉他,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日本人刚刚兵临城下的时候,旅长郑源只是象征性地抵抗了一下,就带领全旅的主力跳上火车逃之夭夭了,怎么指望他能在鬼子已经全面占领控制文城之后,还有在暗中一搏的勇气?! 第251章 八路跃跃欲试 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从肖俊平阴晴不定的脸色中,看出了端倪,当即也就不再提晋军独12旅的尴尬话题。可他仍然很好奇,这桩据说已经轰动文城的袭击事件究竟出自何方的手笔。 “按说,二战区卫长官的中央军,一直在南同蒲路的沿线城镇布防,城镇丢了以后,留下一些残破的小股队伍在附近游弋,也是有能力发动这样的袭击的。”肖俊平终于张口说了一句。 吴子健点点头。从袭击日伪的角度看,出此行动者只能是抗战的部队,而八路军的可能性甚至比晋军还要小!延安方面以及八路军总部都曾经告诫过开赴山西各地的八路军队伍:远离城市,发展乡村。因为至少在当时看来,在山西兵力十分不足的日军,其主要屯兵方向都是在城镇,尤其是铁路、公路沿线的重镇。 接下来,敌工队的那两名队员,将文城内摸来的日军守备的情况,向队长和副营长做了汇报。他们没能搞清守备日军的具体番号,只是通过在城内的转悠观察,发现镇守这座铁道线大城的日军数量并不算多——每座城门大约有二十几个鬼子把守,城墙上的哨兵稀稀落落的;城里只在主要街路的路口有日本兵站岗,偶尔能看到一小股一小股的骑兵在巡逻。但火车站的守卫要相对严密些。另外,城内有两处戒备森严的临街建筑,分别在市公署大道西头和北关大街中部,据当地知情人透露,那是鬼子的旅团部和联队部。 “旅团部?鬼子的濑名师团下辖两个旅团,考虑到在这一带活动的日军联队的番号是大冢联队、出自萩原旅团,我估计,文城的这个旅团部,很有可能是萩原旅团的司令部。”肖俊平一边看着地图,一边分析着。 吴子健立即接了一句:“那么联队部就是大冢联队的了?老子正想找他们呢!还以为这帮龟孙在丰店,想不到又跑到文城去了!” 肖俊平突然没有了言语,抬起头怔怔地看着吴子健;吴子健感到莫名其妙,问到:“咋了?” “鬼子的联队部,好像就是占用的独12旅旅部的旧址……”肖俊平艰难地答道,同时低下了头,一张白脸也倏地涨红了。他已经根据两个敌工队员的描述,猜到了位于北关大街的日军联队部的确切地址;曾经在文城的独12旅旅部驻扎许久,肖俊平对那里再为熟悉不过了——这支临阵脱逃的老部队啊,真是丢尽了中国军人的脸面! 吴子健也绝对没有料到会出现这个情况,一时间也有些张口结舌,无言以对。沉默了片刻,还是二营副营长先开了口: “肖队长,别太在意!12旅跑了,有朝一日,你随着咱们徐旅二营一道打回去,赶走日本人,文城还是中国人的天下!” 肖俊平缓缓抬起头:“好,我信你的!” 这时候,5连长李天林也从青龙口营地赶了过来——刚才吴子健出山时经过了他的防区,两人已经见了一面;及至得知敌工队员带回了文城的情报,吴子健就又派人去通知李天林来河口村开会。 听说有人袭击了文城的维持会成立庆典,李天林同样兴奋异常,他开门见山地朝着吴子健兜头来了一句:“副营长,咱们什么动手?” “动手?动啥手?”吴子健反问道。 “动啥手?人家能在文城城里给日本人搅个天翻地覆,咱们咋就不能照着学学?就算进不去文城,到丰店县城里去干它一家伙,也是好的!” 吴子健没有吭声,肖俊平的内心却不禁一动:5连长所说的行动,并非不可能实现,关键看主官的决心。 “你的意思呢?肖队长?”吴子健显然也从李天林看似莽撞随意的提议中,发现了一丝战机:“敌工队,能不能搞个类似的计划?” 不料,一旁的李天林却不干了,抢先嚷嚷起来:“敌工队?这关敌工队什么事啊?我的5连就可以打!” “你别打岔,”吴子健出手按住李天林跃跃欲试的肩膀:“进城去搞小规模的摸袭,不是主力部队干的事情,敌工队出手才是正根——别忘了全营的短枪都在他们那呢!你5连再牛,还能明晃晃地扛着三八大盖和中正式进城去搞偷袭?那还能叫偷袭吗?!” 5连长顿时愣住了,有心反驳却想不出理由。 肖俊平的脑子则在飞快地转着:敌工队的二十多人,全部出自5连,均为身经百战的老兵,又配有清一色的短枪;除了侦察敌情,还真可以拉出去打一仗——类似文城袭击维持会那样的仗! “我看可以!不过,副营长,这需要好好谋划谋划——” “还谋划什么!”李天林这下更急了,唯恐这个任务真地落实到敌工队的头上:“我们5连不用谋划!我带二十个人,把敌工队的短枪先借给我们,我进县城去把日本人的指挥部端了!” 吴子健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向来头疼的就是5连长有勇无谋的这股劲头:“天林啊,我早就说过,要你好好跟身边的肖队长学学,学会用计谋!打仗不能光靠胆子大、枪法准,还得多动脑子!这是潜入敌占区行动,而且是以少击多,不好好谋划谋划、你想带着二十多人有去无回吗?!” 屋子里一下安静了,“有去无回”四个字,重重触动了李天林,他怔怔地打量着面前的副营长和敌工队长,意识到自己果然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肖俊平清了清嗓子,想调节一下气氛:“呃,副营长、李连长,你们觉着,咱们是在文城还是在丰店搞比较合适呢?” 敌工队长从手下队员转述的发生在文城的袭击事件里,已经判定那是有组织有预谋的军事行动,事后鬼子竟然封锁了城门实施搜捕,只能说明在现场他们未能抓到袭击者。这事干得漂亮!是中央军还是晋绥军? 吴子健思忖了一会,觉得还是选择丰店比较合适。首先,文城地处南同蒲路,地势开阔,不利前进和撤退的隐蔽;并且刚刚发生过伪维持会遭袭的事件,鬼子的防范一定非常严密。其次,丰店的日伪军可以肯定是参与过夜袭河口村的,如今二营到他们那里去回敬一下,也算是冤有头债有主。而且,中央军391团就扎在丰店城东的大榆树山里,必要时还会得到他们的支援。 副营长将自己的这些想法和盘托出,很快就得到了肖俊平的赞同。但是对于在丰店搞一次类于文城的袭击,他还是表示必须给他足够的时间进行谋划,包括袭击目标、参与规模、进出城办法等等,而且,他本人要亲自去一趟县城,实地勘察。 吴子健对其他的都同意,唯独对肖俊平要亲自去丰店予以断然否决:“不行,你腿伤未愈,而且,你在独12旅穿军装当参谋,恐怕会被人认出来。” 肖俊平解释说,自己在独12旅服役时,只在文城驻扎,丰店从来没有去过,唯一的一次带队准备进入丰店,还在城外被鬼子骑兵驱散了,结果就转役到了八路军这里。 吴子健仍然不同意。在他看来,进入丰店搞它一两次小规模的摸袭,算不上二营的主要任务,有亦可、没有亦可;为这个让自己的“参谋”亲自赴险,实在有些不划算。他看到肖俊平态度很坚决,突然想到一事,于是笑吟吟地说道: “肖队长,我差点忘了,我这次从红星峡临来之前,营部的小张文书还托我向你问候呢!她要我转告你,一定静心好好地养伤,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本钱,才能继续做大买卖!” 肖俊平的脸孔在这个下午第二次变得绯红起来,呼吸也开始显得急促。 一直插不上嘴的李天林,终于找到了话题——他此前已经从吴子健那里知道了肖俊平与张绣之间不同寻常的关系——看着昔日晋军参谋的一张红脸,5连长乐得嘴巴都咧大了: “对对,咱们小张人虽然年轻,但是大道理懂得可多了!身体是革命的本钱,说得多在理啊!肖队长,你不听副营长的话,小张的话你总是要听的?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地在这里养伤,进丰店袭击的事,交给我来干!” 肖俊平早已窘迫得说不出话,他不知吴子健刚才的那番话是真是假:副营长了解他对张绣的想法和情感,因此也没少拿张绣在他面前说事! 吴子健却被气乐了,他拿手指重重戳着笑歪了嘴的李天林:“你起得哪门子哄啊!肖队长不去丰店,也轮不着你去!这不是明刀明枪地攻城攻坚,是打地下战,不光能打,打完了还得能跑!你干这个不行。” 李天林不高兴了,脸上的笑容唰地一下收起,冷冷地看着吴子健说:“副营长,我就知道你嫌我脑瓜笨!可是我请你不要总是门缝里看人,我李天林大大小小打过的仗怎么说也上百了,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有勇无谋,我能全须全尾地活到今天!?” 吴子健丝毫不为所动,他抓起5连长进屋后丢在火炕上的棉军帽,出其不意地一把扣在了振振有辞的对方的脑袋上,由于扣得不正,那棉军帽直接罩住了李天林的大半张面孔,看上去十分滑稽。 “还他娘的全须全尾呢!你尾巴在哪呢?亮出来给我看看!——李天林,今天只要你给我看到你屁股后面有尾巴,我保证让你带人去丰店!” 李天林忙乱地除掉了歪扣在脑袋上的棉军帽,气得跳起脚大吼:“我那就是打个比方,意思是我全身上下啥都不缺!肖队长给评评理,这个狗屁副营长是不是浑不讲理!?” 正闹做一团,门外突然跑进了一个战士,正是肖俊平敌工队的手下: “报告,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从丰店逃回来了!” 第252章 短枪流失 敌工队副队长的回归,让吴子健和肖俊平都惊喜不已,他们正在打着丰店县城的主意,陈栓柱在此刻突然现身,犹如给刚要睡觉的人送来了枕头。 然而,让他们失望的是,这些日子里,陈栓柱始终在丰店外围转悠——夜袭河口村的大冢联队的人马返回丰店县城的时候,他倒是亲眼看到了,但是不知这路人马的用意;并且守城的日军只开门放进了军队,随即依旧紧闭城门禁止百姓出入;敌工队副队长干着急却无法混进城去。最终,失去了耐心的他,只好悻悻地返回了河口村。 得知在这期间日伪军大举夜袭了徐旅二营的两处根据地,陈栓柱惊得目瞪口呆,丰店距离河口村有三十余里,又是冬季风的上风头,所以尽管这边打得惊天动地、陈栓柱那里却对此毫不知情。看着满目疮痍正在艰难修复的河口村外围工事,这个半路出家搞情报的老兵,面如死灰,痛心疾首。 吴子健、李天林尽力安抚着这个昔日5连的排长,肖俊平作为他的直接上级也表示理解。可是陈栓柱还是泪流满面地说: “副营长、肖队长、连长,这个敌工队副队长我不干了,实在没脸干了!鬼子都偷袭到了咱们的家门口,我还像个傻子一样啥也不知道!我要回5连去……” 闻听此言,肖俊平的表情也变得尴尬起来,身为敌工队队长,在对敌情报搜集掌控方面的缺失,他无疑更是难辞其咎。 5连长李天林似笑非笑地干咳了一声,一面打量着副营长和敌工队长的脸孔,一面回应道:“别瞅我,你回不回5连,我可说了不算——你现在是营部直属敌工队的人……” 吴子健拍了一下桌子,大声做了总结:这个话题到此打住,敌工队今后当然要引以为戒,但此次失利原因复杂,责任不能让敌工队一家来担。 “栓柱,你既然刚刚从丰店回来,就索性再辛苦一趟,我马上交给你一个新任务。”吴子健神色严峻地继续说。 陈栓柱擦擦眼睛,擤了一把鼻涕,囔囔地回答:“啥任务都成,副营长你就下命令,我一定争取戴罪立功。” 吴子健忍不住乐了一下,一拳将对方捅了个趔趄:“戴你个鬼罪啊!都说了责任不让你们敌工队一家来担!” 一旁的肖俊平有些急了,追问副营长是什么任务、要不要自己也加入。 吴子健重新换上严肃的姿态,告诉屋子里的人:教导员即将带一支小部队出发,前去寻找团部或旅部,汇报二营的现状,请求上级予以指示。 李天林、肖俊平在河口村反夜袭战之后,还一直没有见过教导员,但是几天前红星峡起了内讧的消息,河口村这里早就传遍了。今天吴子健从红星峡返回,闭口不提那里的情况,李、肖二人也就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不问也不打听。不料,吴子健却突然讲出了教导员要去找上级团部、旅部汇报的实情,这无异于宣布,副营长与教导员之间已经彻底决裂! “副营长,我记得二营从五台出发前,咱们团的主力也在计划开拔了,现在过去了这么久,无论团部还是旅部都肯定不在五台了,教导员想上哪里去找他们呢?”发问的是李天林。 吴子健告诉大家,团长在二营出发前有过交待:二营率先前出晋中的关门山地区建立根据地,是作为全团乃至整个林师徐旅的一个偏锋;二营出发后,徐旅将整体向晋中南的太行山区稳步进发,重点部署于正太铁路沿线乡村。届时,团部会派出人员前往关门山一带联络二营,指导下一步行动——此次教导员去寻找团部或旅部,正是沿着这个思路向回逆返,估计有望在正太路沿线附近找到。 屋子里的人都沉默了。人们都清楚,对于二营而言,在刚刚阵亡了营长之后,教导员的出走将会给全营继续造成极为不利的局面。 吴子健当然不想让这种消极的情绪影响士气,于是解释说,教导员的行动实属正常,现在营长牺牲了,二营急需任命新的营长,这就必须向上级汇报、由上级来决定人选。 “刘教导员、不是已经兼任代理营长了吗?”肖俊平小心翼翼地问吴子健,一边就观察着对方的脸色。 “那个命令又被教导员自己给撤销了。二营目前由我这个副营长暂时负责军事指挥,待教导员从上级机关带回任命后,再做新的安排。” 肖俊平暗暗松了一口气:吴子健能主持军事是再好不过了!然而,这又能维系多久呢?未来的变数太大了!昔日的晋军情报参谋,再度对留在八路军感到了一丝悔意——此刻他非常渴望见到张绣,有些话,他不敢对李天林和吴子健讲,却可以向漂亮的女文书倾述。刚才副营长打趣他的那番所谓张绣捎来的话,究竟是不是她本人说的?肖俊平有心再向吴子健追问,可此时此刻,又哪里是说这等无关紧要话语的时候! 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憋了半天、不得要领,终于问起吴子健,要交给他的是什么任务。吴子健一拍大腿,这才告诉对方,二营从晋东北出发来关门山,最后的行军路线是穿过了小榆树山;然而眼下的小榆树山已经被日军严密控制了,穿行其中近乎不可能;所以,吴子健要陈栓柱带路,引领教导员一干人从丰店城外行走,沿君(陵)丰(店)公路北上,然后再向太行山方向的正太路沿线前进。 “你只需要将教导员他们带过丰店、上到君丰公路,任务就完成,然后立即返回。”给陈栓柱交待完,吴子健转而对肖俊平交待:“你有两个任务,第一,安排四到五个敌工队员随陈副队长一同去;第二,从敌工队收集八支短枪,交给教导员一行,他这次带的是营部通讯班的八名战士,穿行敌占区不能带长枪。” “八支短枪?好像一共九个人?”肖俊平有些狐疑。 吴子健一笑,讲起了7连长魏鑫从土匪妹妹那里获赠了一把毛瑟军用手枪、已经上交给教导员使用:“是毛瑟的新型号,子弹不是从上方用桥夹压入枪膛的,而是专门的可拆卸弹夹,能装二十发!”说到枪械,二营副营长的脸色明显开朗起来。 李天林也来了兴致,感叹大山里的土匪使用的家伙竟然这么厉害;随后,还明显带有嫉妒之情、不怀好意地揣度女匪首赠枪给7连长的目的。 “我想起来了,魏大个子亲口告诉我,说女匪首刘五妹声称文城一带有地下军火黑市,只要出钱出烟土,什么样的枪都能买到。这条线索,敌工队不妨也摸一摸,或许将来咱们用得着。”吴子健同时朝着两个正副敌工队队长吩咐着。 “副营长,一山不容二虎,黑石崖的土匪,咱们不能把他们争取过来吗?好歹也有一两百人枪呢!”说这话的是陈栓柱。 吴子健当即表示没问题,这股土匪堪称二营在红星峡大本营的肘腋之患,要么剿灭了,要么就争取收编过来。并强调,这一任务正该由敌工队负责。 李天林从打刚才进了屋子,就没有什么高兴事,教导员要出走的消息更是让他心烦意乱。看着吴子健将手头的事布置得差不多了,他就瓮声瓮气地问: “还是说正事,丰店咱们到底要不要摸进去打一下?” 肖俊平摇摇头:“考虑到陈副队长刚刚带回来的丰店消息,如果日本人还是不开城门,这个袭击就打不成。另外,敌工队八支短枪流失之后,剩下的是否还够进城打袭击的,还得再推演推演。” 吴子健也感到了心烦:教导员实在是太固执了,自己在红星峡与他诚心诚意地交流了半天,对方前去寻找团部旅部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他这一去,要带走九支短枪,给敌工队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正值二营新败、急需日伪军方情报动向之际,教导员却偏偏来了这么一手。 但这样的埋怨话,他不能当着部下的面发泄出来,便下令几个人赶紧分头去忙。吴子健知道,教导员一行随时会从红星峡赶到河口村,他实在不想再与之见面:那只会徒增一次争吵罢了。于是,他安排肖俊平全权负责接应和护送教导员一行前往丰店事宜,自己则带了几个人,动身去了西坪村。西坪那里目前由5连的指导员和副连长带着两个班在主持,同样百废待兴,他必须亲自去看看状况。 小岛正雄硬着头皮,来到了萩原旅团长的办公室。 截至目前,封锁了全城的搜捕行动,一无所获;倒是频频有维持会的人上报皇军官兵骚扰、劫掠市民住宅甚至调戏、强奸妇女。城南一处民宅内,更是发生了射杀无辜平民的事件。 萩原晃少将不禁勃然大怒:这帮欲望强烈的武夫,实在是有辱皇军的威严声誉!从这个角度看,慰安妇确实有必要存在,而且要大力推行,才能满足前线乃至后方官兵的性-欲。否则,军队占领的每一处乡镇,都会闹得鸡犬不宁;这对于占领区的长治久安是极大的危害。 与此同时,旅团长还切实感受到了占领区兵力的匮乏。仅以眼下为例,偌大一座文城,只有一千多人的兵力在守备,一旦发生了市公署遇袭这样的恶性治安案件,皇军甚至无力实施有效的搜捕! 直到看着萩原晃的气色慢慢平复下来,特务机关长才谨慎地继续汇报。这一次,他重点分析了袭击者的身份。根据现场勘察到的情况,几乎可以断定,此为善于搞刺杀、袭击的蓝衣社所为。 萩原晃目不转睛地盯着侃侃而谈的小岛正雄,内心则在分析着所谓的蓝衣社搞出的这次袭击,真实目的何在?去除显而易见的反日因素,是否还有更深的指向和用意?! 第253章 惊觉的黑道掌柜 “小岛君,我还是对市公署遇袭的事件感到更深层的担忧,”萩原晃旅团长凝视着站在对面的特务机关长:“如果真的是蓝衣社所为,我就不得不把宋家沟密营的宪兵队长遭到跟踪的事情联系起来。中国人有一句成语叫做杞人忧天,你觉得我是在杞人忧天吗?” 小岛正雄不安地挪了挪双脚,一时找不到应答的语言。 见对方不出声,萩原晃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小岛正雄的身旁:“北平和天津方面的陆军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会很快将蓝衣社的情报传送过来的,但是我们不能靠等——而且,他们那里的情报也只能供这里参考。你这个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必须尽早拿出针锋相对的行动来。” 在旅团长少将的近距离敲打下,小岛正雄越发显得局促,此时,他的部下(包括孟龙生的侦缉队)仍在城内撒网,但这网撒下去究竟能不能捞住大鱼,殊无把握。 “将军,有一点可以请您放心,此次袭击瞄准的是维持会,反日特征十分明显;如果确系蓝衣社所为,那么,他们的行动也就止于此了。” “怎么讲?”萩原晃没有听懂。 “是这样,”小岛正雄多少找回了一些自信,说话的语气也利落起来:“根据近几年发生的有名案例,蓝衣社的刺杀行动往往目标明晰,一旦得手,该行动也就宣告结束;以文城这次袭击为例,他们既然已经打死了维持会的几个头面人物,目的达到了,很有可能就收手了。——假如,这批蓝衣社人员是冲着宋家沟密营来的,那么他们显然不会在市公署搞这样的袭击。” 这回,日军的旅团长终于听明白了,眨巴了几下眼睛,慢慢地琢磨品味着,渐渐点起了头。他最担心的是慰安妇密营走漏了风声,至于反日分子打死几个维持会的人,还在其次。 “搜捕会有效果吗?”沉寂了片刻,萩原晃继续说道:“如果只是走走形式、抓不到凶手,我看还是早些让奈良大队的人回他们的营地,不要把市区搞得鸡飞狗跳的!” 小岛正雄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搜捕尚在进行中,他的内心里也企盼着能出现奇迹。 “还有,杨耀康被打死了,维持会那边谁来出头?——你应该清楚,人口户籍登记必须马上展开的,耽搁不得。” 这个问题要好回答些,特务机关长此前已经采取了补救措施:“将军,我重新拟定了会长的人选,此人名叫乔炳德,在当年的北洋政府里做过不大不小的官,后来北洋政府垮了他就归隐了老家文城——这次成立维持会,我把他挖了出来,在杨耀康手底下做副会长,杨死了,我已经准备抬举他做会长。” “这个乔炳德,对皇军忠心吗?” “忠心是没问题的,眼下北平那边的临时政府(作者注:即王克敏出任行政院长的伪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也多半是当年北洋政府的遗老遗少在主持。不过,乔炳德这家伙胆子太小,杨耀康挨了枪子,把他吓得不肯再出头,我不得不上了些手段。” 旅团长少将拿眼神白了白特务机关长,想问什么又忍住了——他对细节不感兴趣,眼下最关心的仍是需要尽快实施的全市人口户籍登记,那直接关乎秘密征集慰安妇的进度。 小岛正雄则向他保证,人口户籍登记马上开始,档案很快就会源源不断地报送上来。 “记住,”在特务机关长即将告辞之际,萩原晃又特意吩咐了一句:“如果抓不到袭击市公署的真凶,也必须抓几只替罪羊出来枪毙了充数,不能让文城的市民们、觉得皇军是软弱无能的!” 宝元酒楼的白掌柜,这两天很是上火。本来,本市的维持会已经在他这里订了几桌庆典酒席,不料,中午时间还未到,准备吃酒席的人倒有好几个被子弹撂倒在市公署的大楼前了,其中就包括维持会会长杨耀康。说来,杨耀康还一直是文城的工商会会长,也算得上是宝元酒楼常年的大主顾。他这一死,酒楼未来的生意显然要受到损失。 市公署那里当天一响枪,白宝元这边很快就知道了,维持会上午曾经派了人过来在酒楼帮着布置席面,结果闻讯一下子都跑到市公署去了。白宝元足足等到天黑,也没见预定酒席的维持会的人再过来一个。然而,第二天的中午,终于来了几个人,领头的竟然是他最不想见的侦缉队队长孟大脑袋! 孟龙生带着几个手下,贼眉鼠眼地溜上了酒楼的包间,直接要白宝元赶紧把维持会昨天中午订的席面摆一桌上来。白宝元一边应付一边暗暗叫苦不迭——维持会从前有杨耀康的面子和背书,在宝元酒楼订席向来不付订金,每次吃喝之后都当场结账、从不赊欠。但昨天杨耀康一命呜呼,酒楼为维持会预订的几桌丰盛的席面提早备下了食材,结果维持会不来赴宴、就已经让他损失不小了;此刻若再由着孟龙生这帮人白白吃喝一顿,当真是要赔得底儿掉。 “咋地?白掌柜磨磨蹭蹭的,不想招待咱们啊?”眼见白宝元神色不豫,孟龙生来了脾气:“告诉你,这是杨会长答应请咱们侦缉队的酒席!他老人家归西了,酒席可不能黄——也算是咱们给他老人家送行!” 白宝元陪着笑脸解释道:“孟队长有所不知,杨会长这几桌酒席是没下定钱的,他们既然不能来了,您几位的这酒席钱——” 孟龙生脸色一沉,当即将腰里的自来得手枪拔出来拍在桌子上:“酒席钱?你找维持会要去!杨会长升天了,维持会的牌牌可还在!老子只管吃喝,告诉你,吃完了老子还有军务,——现在满城戒严了,咱们侦缉队和皇军一起在搜查打死维持会长的反日分子,你酒菜要是上慢了,耽搁了军务,别怪老子不客气!” 白宝元毕竟是老江湖,眼见孟龙生拉大旗作虎皮,今天这个损失是不可避免的了,索性显出了大方,吩咐后厨马上炒菜上酒,还连连说要陪着孟队长喝几盅,哄得对方转怒为喜。当然,身兼黑石崖匪巢的二当家的,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昨天的这场袭击,坊间至今议论纷纭,没一个准确的说法,而侦缉队毕竟是参加了搜捕的,他打算从孟大脑袋的嘴里套些情况出来。 孟龙生自从在市公署袭击现场见到了小岛正雄,后者先是问了他一大堆问题,随即就命他立刻带领侦缉队上街盘查可疑人员。他的那一个在市公署大院里亲眼看到了开枪凶手的队员,还被小岛长的人找去描述凶手的外表用来画像——然而,足足折腾了到第二天,反日分子的毛也没抓到一根。孟龙生的立功热情早已熄灭,到了这个中午,念念不忘的没有吃进嘴的酒席则变得迫不及待了。 “都是他奶奶的胆大包天的反日分子,”咀嚼着地道的山西南路菜品,抿着醇厚的杏花村酒,特务队长兴致勃勃地给白宝元大讲特讲起来:“手里的家伙也全是盒子炮,打死维持会那几个会长的,就是盒子炮打的连珠枪!” “这些反日分子,知道是什么来路吗?”白宝元从孟龙生的讲述里,听出了太多的夸张与虚构,于是专捡紧要的问。 孟龙生尽管不敢放开了酒量喝、以防小岛长紧急召见自己,但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下了不少白酒,已经泛了红的面孔油汪汪地洋溢着得意:“白掌柜,你这算是问对人了,别人不知道,我可从小岛长那里听见了,是叫什么蓝衣社的!” 白宝元闻听,心里一动:蓝衣社,他曾经听晋军独12旅的军官说起过,好像是蒋委员长的御林军,行事诡秘。难道,文城如今有了蓝衣社?他继续灌孟大脑袋的酒,但是这个家伙却再也说不出具体的东西来了,除了吹牛,就是胡诌八扯。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这几个腰里掖着盒子炮的白吃客,下午时分,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又突然在维持会人物的引领下闯进了酒楼。他们搜遍了酒楼的每一个角落,又煞有介事地盘问搜查了寥寥无几的食客,日本兵们随即就一屁股坐到饭桌旁,比比划划地要吃的。白宝元险些气得背过气去,只得又忍气吞声地张罗了几样酒食端了上来。好在日本兵军纪严厉,不敢像孟龙生他们那样丢下军务大吃大喝个没完,匆匆吃了一会就跑回大街上继续搜查去了,当然,临走之际没忘了席卷上好几样吃食。 到了晚间饭口之际,街上终于传来了风声:散在街巷里的日本兵们开始集合,后来又登上卡车从东门开走了。白宝元出到大街上遛了遛,果然发现自昨天起出现在许多街头上的日本哨兵已经不见踪影。看来,搜捕反日分子的行动,就这么结束了。 白宝元大大松了一口气:就在这间酒楼的几个隐秘处,藏着几支长短不一的快枪,都是他要做交易的地下军火黑市上的货物,幸好没有被日本人搜出来。不过,今天来的孟龙生这个王八蛋现在有枪有手下,背后还有日本人给他撑腰,而自己则失去了杨耀康这个大靠山,酒楼今后的日子怕是要不好过。 白宝元已经派了人去关门山黑石崖给大当家的报信,告诉她孟龙生摇身一变后的身份,要她当心。但报信的人至今未归,大当家的也没有从山里再过来。他曾经一度有心加强巴结孟龙生——江湖上的路数,如果不能做对头,就想办法做朋友——然而刚刚发生的市公署袭击事件,却猛地让他这个老江湖意识到,在文城有一股潜入的势力,在与日本人对着干,而且出手凶悍,一上来就干掉了好几个维持会长。这无异于向文城的百姓宣布:当汉奸的,没有好下场! 这股势力,又是什么时候潜入文城的呢?宝元酒楼是消息最灵通的地方,可在这之前,竟然从未听到过丝毫相关的风声。 蓦地,白宝元想起了一件事,顿时,几名相貌不俗的男女形象,一下子闪现在了酒楼掌柜的脑海中! 第254章 假夫妻 白宝元想到的,正是自称为“富华商贸公司”生意人的那几名男女。 记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往事也就滔滔不绝地涌了出来—— 他首先记起的,就是在这间酒楼的二楼席面上、初识“富华商贸公司”女经理的场面;他记得那个漂亮的女人姓王,手下的副经理姓李。那一天,杨耀康就在隔壁包间请客,文城的日本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后来到场;而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王姓女经理曾经拐弯抹角地套他这个酒楼掌柜的话、打探日本人的底细; 接下来有一天,漂亮的女经理开着气派的洋汽车来酒楼要外卖,与她同行的是一名其貌不扬的女人;而那个女人,则在后来莫名其妙地被日本人的便衣追捕、并在这间酒楼的外面遭孟龙生截杀; 再后来,那个姓李的副经理独自来酒楼吃喝,自己虽一再试探,对方却对所有的嫌疑一推六二五,摆出一副无辜、无所谓的姿态…… 此刻,白宝元品着一壶温热的花茶,渐渐将往事捋出了一道脉络:先是日本人来了文城,随后富华公司的人也在文城蹊跷地出现(说蹊跷,是在这兵荒马乱的时候、竟然有女人跑出来做生意);更蹊跷的是,富华公司的女雇员随之被日本人追杀;最终,杨耀康的维持会遭到灭顶之灾——是巧合吗?如果不是,那么这家至今也没听说做成什么生意的富华公司,就是来者不善! 身为关门山匪帮的二当家的,白宝元这几年借着经营酒楼,在文城可谓是见多识广。他知道眼下在山西的抗日力量分为多股,既有阎老西的晋绥军,也有蒋委员长的中央军,还有共产党的八路军。这些力量除了共同打小日本儿,彼此之间也明争暗斗——从前在文城驻扎的是山西土皇帝阎锡山的晋军独12旅,现如今他们被日本人赶跑了;而据大当家的讲,关门山一带已经来了共产党的八路军,番号是林师徐旅一部;如果孟龙生刚才所言不虚、这次大闹文城的果真是国民党蓝衣社,那他们当属蒋委员长的嫡系。 一座文城,好多杆子啊!(作者注:杆子系土匪黑话,代指不同的武装盘踞势力) 那个漂亮的王姓女经理,会是蓝衣社吗?! 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王穗花刚刚收到了山西站的来电,站长对情报二组主动出击当地汉奸伪政权的行动,给予肯定和奖掖,但要求务必注意行动后的安全隐蔽。同时提出,国军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失陷后,日军占领的同蒲铁路又得以向南延伸了一大截;军统西北区部已经研判,日本人接下来必将不遗余力全面打通同蒲铁路。为此,情报二组当前任务为密切注意以文城为中心的铁道沿线的日军动向。 军统女少校注意到,站长在电文里仍然没有提及“风计划”。 “看来,站长的确对那个鸟计划不放在心上了,”看罢电报,王穗花对守在一旁的李彦说:“他认为那个计划就是与日军濑名师团一部南下同蒲路作战有关。现在卫立煌的中央军一路败退,基本要退入中条山了——南同蒲路即将无战事。所谓的风计划嘛,似乎可以随风逝去了。” “你是不是、还有点不甘心?”跟在王穗花的身后回到了她的屋子里,李彦试探性地问:“觉得那个该死的风计划,还藏在小榆树山里?” 王穗花看了看自己的男下属,耸耸肩,没置可否。 “我想尽快把老方调回来,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临汾,我不大放心。尤其是——”王穗花说了一半的话突然咽住,李彦明白她又想起了已经牺牲的方墨书的妻子周怡。军统男中尉叹了口气,说他会尽量找机会争取将长途电话打到临汾那个旅馆去,但愿方墨书还没有尾随着下元师团继续南进。 “说到小榆树山,二组既然已经重新将视线瞄向了那里,就断无放弃的道理;”王穗花的思维开始跳跃:“我们给秦忠孝发报,让他即日开始派391团的弟兄化了装往山里摸,看看那座小榆树山究竟藏着什么。” 李彦点点头表示赞同。391团人马众多,干这个应该不成问题。 “还有,文城的汉奸侦缉队长,是咱们的下一个目标,那个姓孟的,必须得到制裁!” 或许是刚刚想起了同志周怡的殉国,或许是刚刚在市公署大获全胜,军统女少校的杀机又勃然而生。 而李彦却突然因此想到了宝元酒楼的掌柜,他瞄了漂亮的女上峰一眼,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杀了那个姓孟的,宝元酒楼的白掌柜,就不必再计较了。 王穗花一怔。此事她与这个男下属的看法颇不一致,按照她的本意,酒楼掌柜是必须杀了灭口的——姓白的知道的未免太多了! 见女上峰没有立即重复必杀令,李彦急忙往下解释:“我后来又想了许多,觉得与其灭口,不如封嘴——索性向他挑明一下我们的身份,让这个老江湖有所忌惮。他毕竟不是汉奸,不愿也不敢去向日本人告发。而他那个酒楼,三教九流来往密切,我们今后甚至可以利用那里的特殊风口,搜集情报、散布消息。” 王穗花越发沉默了,她在认真地思考李彦的这番话:似乎有道理。军统虽然是秘密组织,但在沦陷区有时候也半公开地行事,为的就是拉拢中间力量以及策反汉奸群体。她抬眼又望了望李彦——关键在这家伙判断的准确性上。 “你有把握、那个白掌柜不会出卖我们?这可是一招走错、满盘全失的关键棋子,你确定落子无悔?” 面对军统女少校一脸严肃的逼问,李彦的内心有些发毛,可他还是相信了自己的直觉:那天在宝元酒楼,对方绝对是猜出了自己身份不一般的,但自己终究平安无事地从酒楼走出去了。 “我有把握,”军统男中尉下了决心:“说实话,上次一个人去酒楼,发现白掌柜有所识破后,我是抱定了必死决心的,所以故意在酒楼吃喝了半天,为的就是给他留下行动的时间。如果他通日本人,我就绝对不能再回到这里连累你们了——事后证明,那老江湖即便没相信我的解释,至少也没去给日本人通风报信。” 王穗花盯着侃侃而谈的男部下,内心忽然泛起了一缕激动——这个心思李彦以前没有提透露过!抱定牺牲自己的决心来保全其他同志,这原本是军统特工面临危险时的不二法则。可是,眼前这个动辄就色心萌动、极少正经的家伙,竟然在那一刻做出了如是决定,这让军统女少校感到了些许震撼。 李彦这时发现女上司的目光和脸色有些不对头,他当然不知道王穗花此刻的心潮起伏:“怎么?你还是决意要除掉白掌柜?” 听到下属诘问,王穗花意识到了失态,于是假意起身倒水掩饰了过去:“你既然有把握,就照你的意思办。找个时机,你重新去宝元酒楼会会那个掌柜的,见机行事——我让中央军特务连的人暗中保护你,一旦有什么不测,会及时掩护你脱身。” 李彦喜出望外,连连答应。 “我可不想失去你这个助手。拿你换酒楼那个掌柜的,不划算的。” 王穗花笑着补充了一句,明眸皓齿的样子,楚楚动人。李彦登时看傻了眼,目光开始在女上峰窈窕的身材上转来转去,随即壮着胆子心怀鬼胎地说: “你看,上次我贸然当着维持会和日本兵的面,说咱俩是夫妻,那肯定是冒失的,后来你也教训了我。不过,既然话都说出去了,恐怕也只能将错就错了,以防在维持会汉奸那里露馅…” “好啊,那也照你的意思办。” 李彦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看着王穗花随口说出这句话的轻松神态,禁不住目瞪口呆。 “我们今后可以以夫妻的名义在文城行走。你说的对,那样可以化解掉敌人对这个院落的怀疑,毕竟这里住的青壮男人太多了些。”王穗花语气平静地继续说着。 李彦的脑袋仍是懵的,眼睛却亮了起来,幸福来得如此突然,让他有了一种不太真实的感受:“你……说话算话?那我、我这就去通知大家了,顺便把东西搬过来。” 看着李彦喜不自禁地往外走,王穗花却叫住了他:“你搬什么东西?” 李彦乐得咧开了的嘴角仍合不上:“拿我的铺盖啊!我们既然是夫妻,当然要住在一个屋子里啊!” 军统女少校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没有结过婚的她完全忽视了这一点:“那不行,你住到我这屋子里算怎么回事?我们、我们对外可以称作夫妻,对内就不必演那个戏了。” 李彦立即表示强烈反对,声称天底下没有任何夫妻是不住在一个屋子里的,演戏就要演得像,否则再有维持会的人甚至日本兵突然登门搜查,所谓的夫妻却一个自己住、另一个和伙计们一块住,马上就会穿帮。 这回,轮到王穗花傻眼了。她之所以刚才轻易答应,一则是李彦已经在日伪面前公开表述过他们是夫妻,不好再改口;二则也考虑到,以夫妻的名义的确能起到更好的掩护作用。可是,万万没有想到,这家伙竟然得寸进尺、提出了要与她共住一室的要求!而且,这要求至少在理论上,是完全站得住脚的。 “你放心,组长,我一定坐怀不乱,我们虽然睡在一铺炕上,但我保证规规矩矩的。” 军统女少校感到一阵眩晕:他妈的,竟然还要睡在一铺炕上,想得真美! 打量着本来就比东屋小了许多的这铺窄炕,再看着眉宇间大放异彩的男下属,王穗花气急败坏地喝道: “做你的清秋大梦!——你想什么呢?我看你的皮是又紧了!” 第255章 村民的敌意 动身去西坪之前,吴子健犹豫再三,还是咬牙将新兵连那五十一名战士留在了河口村,由5连长李天林亲自整训。 他当然清楚这五十一名西坪子弟此刻想要迫切返回家园的心情,也知道西坪急需人手,但是所谓好钢更须淬火——这些新兵能够服从军令、毅然随二营主力退出西坪的行为,已经证明了他们比开小差的那一百多人更适合成为真正的战士。只不过,还得再整固一下。 吴子健毫不掩饰地在新兵连列队之际,向他们宣布了自己即将前往西坪的行动;同时他有意发问:是否有人想随他一起回家看看?二营副营长满意地看到,整个新兵连的队列沉默、肃立,除了头顶呼呼作响的风声,再无一句言语。 “很好,你们都是合格的士兵!”吴子健的心情有些激动:“二营已经派出先遣部队重返西坪,我向你们保证,八路军绝对不会放弃西坪村,你们当中的许多人,也将很快随主力部队开赴那里!” 二营副营长所说的先遣部队,便是临时从5连抽调出来的两个班、分别由5连指导员张思邈和副连长陈平带领着赶往西坪村的。然而,当吴子健与这支先遣部队在村口会合的时候,望着西坪村却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整个村落遭到洗劫的严重程度,远远超出了想象。许多房屋被日军撤离前纵火焚毁;数百名村民死伤,少部分是中了交战时的流弹,多数则为日军洗劫时的刻意杀戮。另有十几名年轻妇女遭到侮辱强暴,其中数人在遭日军施暴后残杀。 另外,5连指导员张思邈报告,营主力由于在当夜战斗中仓促撤入关门山,在村内遗留下了将近两百具牺牲的二营指战员的尸体未能带走,目前刚刚整理集中完毕,暂时存放在村尾外面的树林里;是掩埋还是焚烧,请吴子健发话。 “附近发现敌情没有?”吴子健首先关心的是此刻防区的安全。 “没有,村里的百姓说,自从鬼子连夜离开,就再没出现过;”答话的是5连副连长陈平:“我动用一个班的力量,每天都向北西南三个方向派出游动哨,至少推进到三里开外,至今没有异常情况。” 张思邈这时就突然压低声音汇报说:“副营长,现在全村的老百姓,对咱们八路军的看法不太友好;村里有种说法,说是八路军把小鬼子招惹来的,如果咱们当初不来西坪驻军,日本人就不可能打到关门山的脚下。” 吴子健一怔,瞪着5连指导员的眼睛,琢磨着这番话的内涵。 “关键是有一些人在村里积极散布这种说法,”副连长陈平看上去气哼哼地:“我听说,是几个地主和大户人家在放风。咱们二营的营长和教导员,当初在这里实行减租减息,断了他们的财路,所以他们最恨八路军了。” 吴子健定定神,减租减息的事情他不大了解,但是原则性的问题必须要向村民们解释清楚。他吩咐这两个基层指挥员,一定要强调:不是八路军引来了鬼子,而是日本兵在侵略咱们中国人的土地——在山西,他们占了大同、占了太原,又占了文城、占了临汾;目前日军还主要是在同蒲铁路沿线用兵,但任其肆虐下去,像西坪这样的距离同蒲路二十多里的村落,迟早都会被日军控制,村里的老百姓都要成为亡国奴。八路军来西坪、来关门山,正是为了保卫村民打鬼子的。 不料,指导员张思邈一脸苦笑地对吴子健说:他们这一行就带来了二十几个人,除去在村子外围警戒的游动哨,剩下的人手,根本组织不起村里的群众,也没有时间去向村民做解释和宣传。就连搬运牺牲了的营主力指战员的遗体,村里肯主动出面帮忙的百姓都寥寥无几。 吴子健再度陷入沉默。过了半天,他语气沉重地命令:阵亡的营主力的指战员遗体,暂时存放在村尾外,派人日夜值守,要等营部的人过来后仔细甄别造册,方可掩埋或火化——之所以考虑到火化方案,在于眼下为冬春之交,冻土开化尚需时日,倘若大规模的破土掩埋难以短时间内完成,就必须考虑火化,好让牺牲的战友早日安宁。 做完这个痛心的部署,吴子健深深地叹了口气,如此糟糕的局面是始料不及的。看来,对西坪的恢复,远比河口村要艰难得多。 但就在这一刻,他猛然想到了张绣:此前在西坪的时候,这个营部文书已经出落成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副主任,据说对村民的工作开展得风风火火的——其实,真正擅长搞群众宣传的还得属教导员也就是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主任,然而现在却完全指望不上,刘恕说不定已经带人奔赴河口村、随即从那里出发去向正太路一带寻找团部了。 那就立即调张绣出山! 望着满目疮痍的昔日创建的根据地,吴子健下了决心。同时,他也决定加速抽调红星峡的部分兵力重返西坪村——这一次自己从红星峡出来,只是有目的地带了新兵连到青龙口,交给李天林整训——当然,还包括至今未曾重新谋面的夏连山的骑兵连残部,也要尽快从中央军那里出来,赶来西坪汇合! 他立即写了一封信,派人火速送往关门山红星峡,调魏鑫的7连、营部、营属炮兵班出山,即刻经河口村路线到西坪报到。 一旁的张思邈和陈平感到了振奋。此前,这两位5连的指导员和副连长一直驻扎在河口村,首次来到西坪之后,顿时被这里的村户规模和辽阔地貌所震撼,只是苦于身边只带了两个班的战士,难以施展。如今副营长亲自出马调兵遣将,无疑,二营要在这里重振旗鼓了! “吴副营长,对新兵连的逃兵,如何处置?他们现在几乎全部躲在西坪村的家中……” 5连副连长突然发问,这时的他已经获悉在日军夜袭的当天,二营刚刚组建的本村子弟构成的新兵连有一大半开了小差,不肯随营主力向关门山内转进。 “我看这么办,”吴子健在来的路上便对此有了谋划:“凡是携枪开小差者,必须上缴枪支,否则查实后一律关押;已经跑了的,如果愿意回来,可以重新登记,等候进一步命令。” 5连指导员沉吟了一下,随即小心翼翼地表示,携枪开小差者,实际等同于投敌,要不要额外课以重惩、以儆效尤?吴子健犹疑片刻,缓缓地摇摇头,告诉自己的这两个部下:西坪的新兵连在整训期间显然存在问题,过于追求满员编制,忽略了对新兵素质的培育,又没有及时将他们分头编入主力连、让老兵实行言传身教,所以才酿成了这一惨痛事件。错不在新兵。 “再忍耐几天!”二营副营长做了总结:“等红星峡的队伍和骑兵连开过来,先安葬了牺牲的战友,再检查新兵,动员百姓;然后,重新构筑咱们的根据地——在平型关跟鬼子硬碰硬的徐旅二营,绝不可能因为一场失利、就垮了!” 大张旗鼓地部置完了这一切,二营副营长转身开始了一场密派。从河口村出发的时候,吴子健特意让肖俊平为他安排了五名敌工队员便装同行。因为有一件事一直让二营副营长隐隐不安,那就是日军夜袭西坪村的时候,曾经派一支小部队提前突入了村庄搜寻被俘的骑兵联队成员。 按照当时一度落入敌手的营部女文书张绣的口述,引领这支日军小部队的是一个中国人,曾经与她对话,此人清楚地知道在西坪村内关押着日军骑兵战俘。 吴子健在河口村就此事曾经与肖俊平做了仔细分析,他们大致认定,张绣所说的中国人,可能为两种身份,其一是日军在大举夜袭之前派往西坪村侦察情况的特务,经过悄悄打探发现了日军战俘的存在;其二,根本就是西坪村的村民,通过某种渠道成为了里应外合的汉奸。如果是后者,那就不排除此人目前仍混迹于西坪的可能性,从而对徐旅二营今后在该村的驻在构成持续的威胁。 敌工队长则结合自己对日军编成的熟悉了解,提出了进一步的看法,即:濑名师团可能一直在派力量专门搜寻失踪的骑兵联队官兵。 肖俊平是亲自参与了小榆树山大王峪步骑混战的(那时他还是晋军独12旅的情报参谋),战后又与吴子健共同审讯了那些日军骑兵俘虏。他很清楚,当天徐旅二营在伏击战结束后,只带走了阵亡日军的马匹和武器;而根据日军的惯例,如果当时来不及从战场带走己方阵亡人员的尸首,日后也必须回到战场去搜寻。那也就意味着,日军骑兵重回大王峪遭袭战场的时候,会发现除了遗尸、另有六名官兵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因此,他们就能得出此六人可能被俘的结论,进而派兵四处搜寻。 吴子健对肖俊平得出的一个分析结论印象深刻,那就是日军各个师团的骑兵联队人数均不多,其成员又有不少是出自日本的名门望族,所以很早就养成了善于骑马的本领,才会在入伍后顺其自然地成为骑兵。顺着这个思路,不妨推断此次徐旅二营俘获的濑名师团骑兵联队成员当中,可能会有重要人物,以至于日军要派专门的小股部队冒险提前潜入西坪搜寻。 这个推论直接解开了吴子健心存的另一个疑团:退守红星峡的时候,他召开军事会议做此次反夜袭战斗的复盘总结,当时营属炮兵班班长赵野郊除了讲述了其炮兵的出色发挥之外,还曾经提及,日军对西坪村的进攻,彻夜没有实施大面积的炮火压制;参战的6连长和7连长也对此做了佐证,指出日军在前沿始终摆出重机枪而不是火炮来支持步兵冲锋。那时的吴子健未曾理解,一度以为该股日军并未携带火炮,但事后想来,又极不符合日军作战常理。如今经过敌工队长的这番分析,二营副营长恍然大悟——或许就是因为提前获悉了在村内关押有骑兵战俘,日军担心发误伤自己人,才在攻击开始后不使用火炮! 冥冥之中,这几名日军骑兵战俘,成了二营主力的意外掩体——不妨想象,如果没有这个顾虑,夜袭的日军首先对西坪纵深实施了强有力的炮火覆盖,此后在攻击由王双龙6连独力支撑的村西防线时再辅以炮火打击,二营要遭到的损失,毫无疑问要比今天惨重得多。 惊出一身冷汗的吴子健,当场对肖俊平下了两道命令,一,做好赴红星峡重新审问六名日军骑兵战俘的准备,争取挖出其详实身份;二,派敌工队员到西坪村,暗中侦察争取挖出潜伏的汉奸! 此刻,重返西坪村的吴子健,就悄悄放出了那五名敌工队员,假如村内有潜藏的特务,必须尽早予以解决。 第256章 荒野裸现的女尸 文城,萩原旅团的司令部里,放下足足讲了有十分钟的长途电话,旅团长萩原晃少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额头已经隐隐沁出了细汗。 电话是师团长中将濑名正树亲自从晋西南太隰公路的野战司令部打来的。濑名中将也是刚刚接到了来自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急电,电报对该师团在上一次的军事扫荡中未能搜寻解救出被俘的骑兵联队官兵,表示严重不满,并重申强调解救这几名战俘的重要性。 濑名中将当然清楚,所谓的“几名”战俘只是表面上的说辞,真正让军界高层牵肠挂肚的,只是其中的一名:高松准尉。濑名中将已经同时从方面军的其他渠道获悉,高松准尉的背景,远非最初透露的系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某参谋之子那么简单,除了拥有皇族身份,这对军中父子所在的家族长者,更能直接与东京大本营的陆军相通话,而陆相本人则亲自交待过问了此事。 所以,华北方面军的司令官寺内寿一大将,就接到了来自东京大本营陆相身边的幕僚拍发的相关电报;这无疑将搜寻营救高松准尉的行动上升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高度。眼下,作为战时天皇的御前大臣,由首相、外相、陆相、海相、藏相组成的五相内阁堪称全日本最高决策机构——五相之一的陆相亲自过问对高松准尉的搜救,给华北方面军上下形成的压力是可想而知的。 高松准尉服役的骑兵联队隶属濑名师团,又是在临时配属给萩原旅团大冢联队作战时失踪的,理所当然要由濑名师团负责。眼下,濑名师团长正在晋西南前线指挥重要的攻势,于是就再度委派坐镇文城的萩原晃旅团长全权处理此事。 接罢师团长近乎啰嗦的电话,萩原晃的感受大有如坐针毡之势。他当然了解搜寻解救的难度,自从秋明少佐率步兵大队击溃了关门山脚下西坪村的八路军,那几名被俘的骑兵联队官兵就同时销声匿迹了。考虑到并未发现包括高松准尉在内的战俘尸体,判断其被八路军转移带走的可能性很大。可最要命的是,迄今为止,尚无那股八路军残兵的一点消息——进攻西坪村的步兵大队只能证实八路军逃入了关门山,而关门山据说方圆千里,山深林密,搜寻遁入其中的几百八路军残部已经十分困难了,遑论找到区区几名皇军骑兵联队的战俘!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啊!萩原晃不无头疼地思虑着: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继续实施迫在眉睫,突然杀出来的蓝衣社又搞乱了文城的秩序,现在再多出一个对失踪骑兵的搜寻任务。而自己这个旅团长,手头只掌握着一个步兵联队外加一个独立守备大队的兵力,并且这些兵力还多数都摆在驻防要地,能够用来机动的也就区区一个步兵大队的规模而已。 还是得把希望寄托在小岛长的身上! 萩原晃对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手下情报班那精干的五十多名便衣,始终颇为倚重。此前,对关门山脚下两处八路军营地的情报侦察,就得益于他们。 很快,他召来了小岛正雄,要其一面继续查处善后市公署遇袭事件,一面迅速分出人手,查找师团骑兵联队被俘官兵的下落。 这一来,就轮到特务机关长头痛了。 小岛正雄原本正在集中力量搜寻蓝衣社在文城的蛛丝马迹。遵照萩原晃旅团长之前的指示,他已经秘密选好了三个“替罪羊”囚犯,处死之后拟定悬吊在火车站的站前小广场上示众,对外声称系袭击市公署的落网凶手——特务机关长当然清楚,推出这几只替罪羊,只是为了在文城百姓市民面前做做样子,以此向大家表明,皇军以及特务机关不是吃干饭的、肇事的凶手很快就被擒获正法云云。 至于真正的凶手——应该就是蓝衣社——看到这一幕,肯定会躲在哪个角落里捂着嘴偷笑呢。小岛正雄忿忿不平地想着:让他们笑去,用不了多久,我就会将他们从老鼠洞里挖出来! 但萩原旅团长突然交给自己的这个新任务,一下子打乱了部署。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五十三名成员,原本被撒到了文城的大街小巷,去挖蓝衣社的老鼠;孟龙生侦缉队的三十几人也被赋予了同样的行动。可现在,小岛长不仅必须要分一部分力量出来,更伤脑筋的是,对骑兵联队战俘的搜寻,完全没有头绪。比搜寻蓝衣社还要没有头绪! 鉴于萩原旅团长的郑重其事,小岛正雄被迫决定亲自参与指挥对战俘的搜寻行动。有关高松准尉的照片和文字资料,已经到了他的手上,小岛正雄遴选了十名情报班便衣队的骨干,又从孟龙生的侦缉队要了几个相对机灵的人手——他们备下了马匹、驴车和自行车,分成几路,向着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河口村开始了渗透。 既然没有头绪,那就索性回到原点:小岛正雄亲自带人摸往最初发现高松准尉等战俘的西坪村。蒙疆军那个先被八路军俘虏、后又逃脱的骑兵营副营长,在西坪亲眼看到了被羁押的皇军骑兵俘虏,最近他被关在萩原旅团部里,河边参谋长亲自一遍又一遍地讯问他,不厌其烦地从他的记忆里寻找有价值的蛛丝马迹——这一次,他也被送了过来,与小岛正雄一行同行。 此前从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嘴里,已经得知在河口村的八路军并没有溃逃,夜袭那天他们顽抗到了最后一刻并守住了村落旁边的关门山山口。这就意味着,那一带仍然属于八路军的势力范围——这伙八路的确够剽悍,他们竟然在皇军的大举攻击之下做到了死战不退! 小岛正雄决定不去招惹那个麻烦,他只派了三个人前往河口村一带摸摸情况——毕竟,高松准尉等几名骑兵战俘,是在西坪村被发现的,那里才是线索的重要地点。 然而,精明的特务机关长失算了,当他派出的前哨探子逡巡到了西坪村附近时,发现西坪内外竟然也有八路军的身影在闪现。 躲在几里开外接到回报的小岛正雄,不禁大吃了一惊,以至于瞬间对濑名师团的战斗力产生了怀疑——不是说秋明少佐率领高木步兵大队已经歼灭数百八路军并将其残部彻底驱逐进了关门山吗!那么现在在西坪活动的八路军,又是怎么回事?是副大队长秋明谎报军情、还是八路军阴魂不散、卷土重来? 特务机关长的头越发痛个不停了,站在这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野里,他一时没有了计较。倒是他的一个便衣队手下提醒了一句: “小岛长,如果八路军还在西坪,是否就意味着高松准尉等战俘也在?” 这个推断让小岛正雄兴奋起来,他立即布置人手,装扮成不同的身份从几个方向进入西坪村,尽量不动声色地实施搜寻。他本人也冒险接近到了村西外面,躲在一棵老榆树底下,暗中用望远镜偷窥这个大村落。 八路军的人数并不多,在村头村尾布置了明显的岗哨;而老百姓都在忙于修葺被损毁的房屋院落,在望远镜里看不到穿有皇军军装的战俘。 其实,特务机关长根本无法知晓,此刻他看到的八路军已经不是原来驻防这里、羁押高松准尉的徐旅二营主力了,而是吴子健从河口村派过来的5连的两个班——不明就里的小岛正雄,试图从这里找到骑兵联队的战俘,当然是徒劳的。 正在焦急中,突然又有一个便衣队手下来报:附近出现八路军的巡逻兵,正在向这里行进。小岛正雄情知不妙,赶紧收起望远镜吩咐撤退——从前他的便衣队曾经侦察过西坪村和河口村,情况表明八路军的警戒非常严格,不仅有明暗双哨,散布外围巡逻的人也不少,甚至有骑兵游弋;他们这些日本人虽然在满洲浸淫多年、已经成了中国通,但是一旦正面遇到起了疑心的八路军,还是很难蒙混过关的。 小岛正雄一行急匆匆地朝着南同蒲路方向撤走,丢下几个已经混入村子的便衣继续打探。直到确认脱离了八路军巡逻兵的视野,他们才找了一处荒草很高很茂盛的地方停了下来。 这一停留,惊魂未定的他们,很快又发现了新情况: 几具已经冻得僵硬的女尸,诡异地散布在附近! 观察了前后左右没有异常动静之后,小岛正雄和几个手下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几具女尸,想看个究竟。女尸显然是本地女子,都很年轻,都无一例外地衣不蔽体甚至全身光裸,而且,身上都有枪伤或刀伤。经验丰富的特务机关长和手下,很快就辩认出,那些枪伤刀伤均系皇军使用的三八式步枪以及刺刀所为。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言语,心下却已经清楚了八九分。从路线上看,这是从西坪村前往南同蒲路方向的荒野,残雪之上,日式九四卡车的车轮印迹还依稀可鉴——前些天,高木步兵大队正是搭乘卡车从文城往返、完成对西坪村的夜袭的。可以推测,夜袭结束之后,高木大队的人洗劫了西坪村,或许是有军务在身、急于返回的缘故,他们没能来得及在村子里慢慢享乐,所以劫掠了这些妇女在返程的卡车上匆匆泄欲,然后途中杀人灭口、抛尸荒野。 小岛的一个手下,用穿着棉鞋的脚踩了踩其中的一具女尸的臀部,嘴角露着淫邪的笑意:“这帮大兵,打了一夜的仗,居然还有体力玩女人。” 其余几个人也会心地笑了起来,开始轻松地议论纷纷。 特务机关长却没有说话。他的脑子受到这个意外情况的刺激,突然跳跃性地产生了一个新的想法:关于在文城城内秘密征集慰安妇,他一直有所顾虑,认为在人口密集的居住地一旦大面积实施,很容易在市民中暴露马脚并形成恐慌,进而使得保密变成空谈。 但是,如果改在城镇之外的村落进行,不利影响就会减少许多。他想起了在南同蒲路铁道线的两侧,稀稀落落分布着的民宅;还有,从南同蒲路向关门山这一带行走,沿途的荒原上,也有不少零散的住户。 如果将这些散乱居住的住户情况勘察清楚,将其间的妇女作为征集慰安妇的对象,岂不是可以将走露风声的风险,降至最低?! 一边想着,小岛正雄的眼光就又开始打量眼前这几具女子裸露的尸体,看上去,她们的身体很饱满、很婀娜,有一两张脸孔甚至称得上姣好。可以说,殊不逊色于文城城内的时髦女子。 这绝对是个好主意!应当立即禀报萩原旅团长少将,让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里的那个冒牌中佐,动手修改“风计划”! 第257章 抓捕试验 兴奋异常的小岛正雄,并没有急于带领手下返回文城去向旅团长汇报,毕竟,搜救骑兵联队的高松准尉,也是重要的大事。他让一个情报班便衣队的队员,小心地摸回到西坪村外围,随时接应混入村内的另几个便衣。 终于,下午时分,便衣们陆续从西坪村带回了消息:眼下守卫村落的八路军,人数可谓寥寥,根据便衣们的观察,应该只有不足二十人,携带步枪等轻武器。同行的蒙疆军骑兵副营长,此前已经透露了驻扎在西坪村的八路军番号是林师徐旅的二营;但是眼下,那个二营的主力显然不在了。 便衣们也始终未能在村内找到师团骑兵联队战俘的踪影。 应该是随着八路军二营的主力被裹挟入关门山了!小岛正雄分析着,感到了棘手——八路军在西坪和河口村阴魂不散,上一次的夜袭所取得的战绩,基本化为泡影。眼下,要么任其重新盘踞,要么就不得不再次对这里用兵扫荡。包括搜救高松准尉在内的战俘。 等到所有的潜入村落的便衣都回来了,小岛正雄决定只留下三个人以及蒙疆军骑兵副营长继续在西坪外围观察动静,他带其余的便衣队员返回文城。 也就在这时,特务机关长忽然产生了要搞一次试验的冲动:试验对这一带的妇女的秘密抓捕。 在从文城来时的路途上,应该至少经过了几十户稀疏的民宅,荒原上的这些民宅,有的三两家聚集在一起,有的则是孤零零的独门独户。应该很好下手。 小岛正雄当然不会对手下明说关于慰安妇的任何字眼,迄今为止,文城特务机关从上到下,除了他机关长本人,其余均对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一无所知。 “听好了,萩原旅团部那里需要用到一名中国女子做事,但不方便在文城市内征用,一会我们回去的路上,留心一下沿途的民居,看看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选,争取秘密带走。” 小岛正雄语气平静、故作轻松地对自己的手下说。看着大家并没有起什么疑心,便继续讲道: “条件是,年轻,有些姿色最好。另外,尽量不要惊动抓捕对象的家人。” 一个便衣饶有兴致地嘀咕了一句:是旅团长少将需要女人吗? 小岛正雄很快瞪了他一眼,训斥对方不要胡说,称不过是例行公事而已,假如得手,回去后也一律不得外传。 便衣们开始变得踊跃和兴奋,比起在八路军哨兵的眼皮子底下冒死侦察,这种对付老百姓特别是年轻女人的行动,要轻巧甚至有趣得多。 他们开始了沿途物色。 起初,一直没有发现合适的目标,在行进经过荒原上的第五处民居的时候,终于出现了一个女子的身影。那是三个院落首尾相接的一小片民居,坐落在一处孤单低矮的丘陵旁边,应该是三户邻居人家。便衣们躲在丘陵一侧,仔细观察了暮色中的宅院,有的人家已经冒出了炊烟。那个女子正在显然是自家的院子里,收捡搭晾在绳子上的衣服。 两个日军便衣伪装成拾荒人,慢悠悠地接近了那个院子,目测到那女子大约三十岁上下。她的脚下是一个硕大的木盆,从绳子上取下来的衣服冻得有些僵硬,正被她加小心地摆放到木盆里。院子里没有其他人,相邻的院落也空荡荡的。 两个便衣交换了一下眼神,决定动手。 女子注意到了院外有人在游动,但没有介意。这里距离南同蒲路铁道线大约只有三四里远,而铁道线两侧的拾荒人,属于这一带极为司空见惯的风景。那两个便衣经过了女子所在的院子的门口,有意走到她的侧后方位,其中一个东张西望地把风,另一个则敏捷地翻过了半人左右的低矮院墙,蹑手蹑脚地从后面靠到女子身边,挥起手里的一根短木棒,一棒砸在女子的头上。女子只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哼鸣,就软软地倒了下去。日军便衣抢在女子彻底瘫倒之前,伸手抄住了她的身体,扛到自己肩头,三步并作两步地疾走到院墙边,外面的那个便衣接过已经昏厥的女子——他们回到了丘陵边上,将女子装上随行的驴车,迅速离去。 事发时躲在一旁的小岛正雄,目睹了袭击劫掠这名女子的全过程,对如此轻而易举地抓到了人,甚至感到一丝惊讶。坐在驴车车斗里的特务机关长,打量着身边躺着的猎物,特意俯下头仔细观察了女子的面孔——算不上好看,但很年轻,应该只有二十几岁。 “小岛长,旅团部究竟要这个中国女人做什么?” 一个便衣耐不住好奇地发问。小岛正雄仍像刚才那样训斥了对方多嘴,没有回答。又行走了片刻,另一个便衣壮着胆子对小岛正雄说:可不可以拿这个中国女人、给他们“尝尝鲜”。 小岛正雄当然明白手下的心思,他打量了一眼左右,按照他的本人意愿,是不会纵容手下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搞这个调调的。但是近来文城风波不断,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队很辛苦,一根弦始终绷得紧紧的,或许,借此机会让他们放松一下,会有一些裨益。 “好,快到文城的时候,你们找个隐蔽的地方,速战速决。”特务机关长面带微笑地同意了,这顿时引来了几名便衣的小声欢呼。 他们的路线,是要从文城的南门返回城内。在南郊外依稀看得见文城高大城墙的阴影时,小岛正雄跳下了驴车,只带了一个手下,骑上自行车,驶入了即将关闭的城门。他吩咐那伙将驴车停在几株大树旁、准备“突击一番”的便衣们,完事后立即进城回特务机关,并注意对驴车车斗的遮蔽。 然而,次日上午,小岛正雄却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到一个手下尴尬的报告:那名中国女子,死了。 原来,便衣们头天晚上在文城南郊粗野地享用那名女子的过程里,对方从昏厥状态中醒来,随即开始激烈地挣扎反抗,并大声呼救;便衣们不得不用布团塞住了她的嘴继续蹂躏。一个多小时后,他们用驴车将被捆绑起来的中国女人运进了城,关在特务机关小楼的地下室里。然而,天明的时候,却发现该女子已经气绝身亡,她的左侧太阳穴破裂,血污沾满了半边脸,现场分析应该是她有意用头颅撞击地下室房门内侧的铁质把手所致,也就是说,这个女人选择了自杀。 小岛正雄颇为生气,当场扇了报告者的一记耳光。整件事情本来堪称完美,结局却是美中不足。特务机关长命令手下,趁着夜黑将女子尸体再悄悄运出城,丢到北郊去。此事不得做任何声张,违者军法从事。 随即,他赶到了萩原晃旅团长的司令部,将两天来侦察到的情况做了汇报。 听取了汇报的萩原晃,亦忧亦喜。 忧的是西坪村的八路军徐旅二营主力果真逃入了关门山,骑兵联队战俘随之失踪,并且另一股小股八路军又重新占据了西坪,也包括河口村的八路依然在那里盘踞——对高松准尉的营救,还是找不到头绪; 喜的则是,特务机关长灵机一动,想到了在乡野人家秘密抓捕当地女人做慰安妇的计策;这计策的确强过宋家沟宪兵队长原有的计划。 “小岛君,以你的感觉,关门山脚下的两个村庄,我们还有没有必要派兵过去做二次扫荡?” “将军,这恐怕要由您来亲自研判,”小岛正雄沉吟着答道:“从治安角度出发,再次派兵进扫荡当然是有必要的,毕竟那里距离宋家沟还是太近了,对慰安妇密营构成了一定威胁;不过,以目前驻扎这一带的我军兵力而言,再次出动扫荡,恐怕要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搜救高松准尉的行动呢?如果不派兵过去,搜救该如何开展?我们现在甚至不清楚这个毛头孩子究竟被八路军藏在哪里、是生是死!” 小岛正雄不想再接这个烫手山芋,他咔咔眼睛,对旅团长少将说:“我建议还是向濑名中将求援,至少派一个步兵大队配合大冢联队的人作战,直接进入关门山实施拉网搜索。说到底,这是方面军司令部下达给我们师团的直接命令,不得不重视的。” 萩原晃缓缓地点点头:由师团增兵过来的主张是极为必要的。否则,就凭自己手头的机动兵力,根本不足以进入山高林密的关门山围剿和搜救。另外,情况表明,八路军徐旅二营残存的力量仍不小,需要给予更有力的打击,以防他们阻碍“风计划”的顺利实施。 “那么,说说你对在乡野秘密抓捕当地女子的心得——我建议,我们将平井中佐找来,共同磋商。如果切实可行,就立即着手!”萩原晃的神色显得兴奋:“你知道,蓝衣社的人一捣乱,文城的治安维持会现在已经变得很脆弱,指望他们在短时间内完成本市的户籍人口登记造册,是非常不现实的。而征集慰安妇的事情,同样迫在眉睫!” 第258章 大山里的中央军 在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驻地,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骑兵连长夏连山,伤势正在迅速转好。 经过反夜袭的几番血战,此刻歇马在391团小寨团部的八路军骑兵连,算上连长也只剩了二十七人,且半数都有伤在身。但所有骑兵,均保有了包括战马、骑枪、马刀在内的全部装备。 这让临时接纳他们的391团团长秦忠孝以及中校团附张宏大为惊叹。此前,秦忠孝倒是依稀听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说过,二营有个正在整训的骑兵连。如今眼见为实,中央军上校不禁肃然起敬——激战大败之下,幸存的骑兵全部装备完整,没有任何丢弃,仅凭这一点,就足以印证这个骑兵连的军事素质之高、战斗意志之强。 秦忠孝哪里知道,徐旅二营为了组建这个骑兵连,除了吸收原本就会骑马的少数官兵之外,其余尽为从各连步兵中抽调的精锐来训练骑射;而经历了反夜袭之战的残酷洗礼后、还能够生存下来的,无疑又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 “团座想必已经晓得了,他们的骑兵教官,竟然来自伪蒙军骑兵团的战俘!”中校团附张宏难以置信地地对秦忠孝说道:“亏他们这些八路想得出!” 秦忠孝没有接这个话茬,却盯着自己的团附,意味深长地说:“伪蒙军,可不单是被八路军收拾过,咱们391团上次在丰店城北俘虏缴获的伪蒙军和装备,应当不比八路少?” 张宏一怔,没有明白团座的意思。秦忠孝摇摇头,继续说道: “可是咱们把俘虏都放了,缴获的马匹呢,大部分都卖给了山里的百姓,拿它们换了粮食和衣服——391团为什么就没有考虑过用缴获的马匹组建一个骑兵连呢?咱们一样也可以用伪蒙军的骑兵俘虏当教官的啊!” 张宏内心一动,琢磨着秦忠孝话中的内涵,那分明有自责以及责备他这个中校团附的意思。 “呃……团座,我想是这样,”张宏小心地斟酌着用辞:“我们团驻扎在大榆树山深山里,进出道路崎岖,不适合摆布骑兵;但是八路军就不一样了,它们扎营在关门山脚下,背靠大山,面前却是一马平川,适合骑兵作战。” 中央军上校仍是轻轻地摇摇头,却没有再说话。 “还有,团座,你是亲眼所见的,正是因为咱们用伪蒙军的马匹从老百姓那里换来了给养,才解决了部队的生存困境;否则,391团能否熬过这个冬天,也未可知啊。” 不是这么一个解释——秦忠孝在心底里暗暗感慨:拿马匹换给养没错,但是391团哪怕不像八路军那样组建一个骑兵连、而是只组建一个骑兵排,也是好的啊!罢了,校长、委员长与共-党的军队斗了这么多年而无法彻底剿灭之,看来不是没有原因的,对方的队伍里,的确有高人啊! 秦忠孝亲自看望了几番徐旅二营的骑兵连长,吩咐团部卫生队的军医给予最好的治疗。他则从夏连山的嘴里,获悉了徐旅二营反夜袭之战的大致战况。 然而,让中央军上校猛吃一惊的是,最近一次,神智已经完全恢复正常的夏连长,竟然向他打探丰店城内的事情,问他以及部下在丰店驻军时,是否认识一个名叫夏百合的出嫁到那里的女子,那是他的姐姐! 也正是对方的如此一问,秦忠孝顿时意识到,这个八路军骑兵连长的面相,与自己在丰店借住宅院作为团部的房东王掌柜的太太,非常相像!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房东王掌柜的太太,曾经和自己聊起过,她有一个弟弟在陕西延安当红军! 秦忠孝的心跳有些加快,面前这个八路军骑兵连长姓夏,好像那个王掌柜的太太,也姓夏的。难道…… 蓦地,中央军上校回忆起了一幕惨剧——大冢联队攻破丰店县城那天,王掌柜几乎当着391团团部官兵的面,被一颗日军丢进院子的手雷,炸掉了半边脑袋!而他的太太、他的太太! 自己麾下的特务连长赵木头与王掌柜太太的女仆感情颇深,这是391团还在丰店驻扎时,整个团部都知晓的。也正是木头本人,在潜回被日军洗劫的丰店后,获悉了王掌柜太太的悲惨结局。那个被日本兵糟蹋致死的漂亮女主人,真的与面前这个八路军骑兵连长是亲姐弟吗?罪孽啊! 中央军上校始终认为丢失丰店、百姓遭到日军涂炭,是自己深重的罪过,是391团守土不力的罪过。现在,又有一桩罪孽要让自己的良心遭受谴责了! 秦忠孝没敢说实话,他已经几乎可以断定,丰店王掌柜的太太,就是眼前这个夏连山连长的姐姐。他假装推脱自己不认识夏连山所提的女子——所幸的是,很早就到了陕北的八路军连长,并不知道自己姐姐嫁的人家姓什么,而按照民间习俗,夏百合出嫁到王掌柜家之后,从前在娘家的姓名也就基本不用了,对外都称呼为王太太。这使得借住王掌柜宅院的团部其他官兵,确实不清楚夏百合这个名字。 但是赵木头这小子是全知道的!他甚至不顾军令、指使特务连的一个士兵护送自己的心上人也就是王掌柜太太的女仆,回晋南平泉县老家。 秦忠孝痛苦地思虑着,最终懦弱地决定,还是今后由自己的特务连长找时机向夏连山讲清楚实情。这小子眼下还在文城——此前接到的军统山西站王少校电报,称借调给她的特务连长赵木头一行,首战立功,大闹文城伪治安维持会成立庆典,除掉了包括伪维持会长在内的一干汉奸。 然而,命运似乎就是非要将他这个中央军上校逼进死胡同。就在秦忠孝逃也似地从夏连山病榻旁离开后,中校团附带着一个人来见他了,那个人正是赵木头的部下:护送王掌柜太太女仆回晋南老家的特务连士兵! 秦忠孝简直有了一种活见鬼的感觉。 关于特务连长在赴丰店执行秘密侦察任务其间,擅自安排一个部下离开队伍、护送其心上人脱离险境的行为,秦忠孝已经在悄悄责骂之后宣布了下不为例。中央军上校那么做,实在是出于自己良心的不安——明摆着,如果不是自己守不住丰店县城的话,把宅院贡献给391团团部的王掌柜一家,也就不会遭受那么惨烈的结局。而王家太太的女仆,就算作是夏百合家族里的骨血,应该得到保护。 可是,被赵木头派走的士兵,早不回来晚不回来,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跑回来了,报告自己已经遵嘱将那个名叫孙妮儿的王家女仆安全送到了平泉县的夏家老家。一时间,秦忠孝觉得冥冥中有一股神秘力量在左右着这一切。 他先是将这些内情简要透露给了在场的中校团附张宏,叮嘱张团附以及这个特务连士兵,不要对外声张,一切都等徐旅二营的骑兵连长伤势痊愈后、等赵木头执行完军统的特殊任务返回后,再由中央军和八路军的这两个渊源不浅的连长,自行交流。 不过,那个特务连士兵接下来的汇报,却让391团的这两个军事主官大吃一惊:晋军独立12旅主力,眼下驻扎在平泉县,其中就包括与391团在丰店厮混了两个多月的独12旅570团! “我在县城里看见他们那个田团长了!”赵木头的部下气哼哼地报告:“那狗日的还是骑着高头大马,在平泉县城的大街上横晃!” 晋军独立12旅570团,在日军大冢联队猛攻丰店城的紧要关头,由团长田明达亲自带领着弃城脱逃,间接造成了丰店的失守,这一点,中央军391团上下官兵无不恨得咬牙切齿到今天。并且后来的国内新闻媒体,也借着报道日军丰店屠-城暴行,将这个临阵脱逃的阎锡山子弟兵部队,口诛笔伐了一番——这些,秦忠孝都通过收听武汉国民政府广播电台的电波,获悉了。 “这么说,狗日的独12旅,也没逃到天边去嘛!”张宏一边骂,一边在桌子上摊开了一张军事地图:“平泉县,晋南重镇,距离丰店的直线距离,不过七十里而已。如果从关门山的八路军徐旅二营盘踞的西坪算起,只有四十多里之遥——阎长官和卫长官,应该知道他们的下落?” 秦忠孝也忿忿不平地附议道:“570团的逃跑行径,实际与叛国无异,第二战区难道真的就这么不管不问了?” 特务连士兵则详细讲述了他在平泉县的所见所闻,称目前的晋军独12旅,足足还保有一多半的兵力,两个团的番号:569团和570团都在,分别守在平泉县的南北两半。据当地百姓称,独12旅军纪很坏,刚刚从同蒲路溃逃过去的时候,旅长团长一度纵兵抢劫百姓东西补充军饷和粮草。后来他们决定长期驻扎了,才渐渐开始收敛。 奶奶的! 秦忠孝猛拍桌子,怒骂了一声:这样的旅长和团长,都他奶奶的应该枪毙! 第259章 蛰伏太久 作为委员长的嫡系中央军,秦忠孝向来是不大瞧得起地方杂牌武装的。但因为参加了去年惨烈的忻口会战,让他对一度拼死守土的晋绥军主力还是心存了几分敬意。只是这敬意却在今年的丰店保卫战、晋军独12旅的卑劣懦弱表现之下,丢散了大半。 “我还以为,独12旅的两个团,早就被日本人吓破了胆、逃得一片散沙了呢,真没想到,这帮龟孙竟然还成建制地存在!” 双眼死死盯着桌子上军用地图标注的平泉县的点,秦忠孝脸色变得铁青。 一旁的中校团附张宏语气倒很淡然,他说既然阎长官前不久把二战区司令部所在的临汾都丢掉了,眼下恐怕已经没有精力和心思去军法制裁麾下的区区几个旅长和团长。 “田明达的570团从丰店逃走后,直接去了文城找他们旅的主力,随后文城很快就不战而丢了;现在看来,独12旅先是顺着同蒲路南逃,然后可能又沿着灵石到平泉的公路逃到了平泉县。”秦忠孝一边分析,一边用粗壮的手指重重地描了描地图上的几个要点。 平泉县位于关门山西南角的西面,从平泉向西三十里,乃是同蒲路上的重镇韩信岭;往北四十里,就是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一带。 “报告!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从关门山河口村回来了,还带来了两名八路军的人探视他们的骑兵。” 值星官报告的朱星云,正是391团前些天派往关门山八路军驻地的联络官,秦忠孝不由得仰天大笑了起来,直言今天是个“当归”的日子——在他洪亮的笑声里,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上尉,大步流星地走进了团部。 与特务连长手下的那个士兵从平泉县带回的情报相比,朱联络官的信息显然要更丰富,更引人瞩目。秦忠孝只简单听了几点,就下令马上集合全团的营连级军官召开军情会议,通报分析山外的最新情报汇总。 通过收听敌我电台广播,秦忠孝他们已经获悉日军下元师团攻克临汾的消息。眼下,第二战区卫长官的中央军余部退至晋南的运城一线,阎长官的晋军主力则退往晋西南一隅,风传准备渡黄河去陕西。 军情会议开始之前,中校团附张宏与另外几名团附简要绘制了一张“三山地区”的敌我兵力布势图。所谓三山,即以县城丰店为中心的大榆树山、小榆树山和关门山。地图标示: ——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之大冢联队,现分别驻屯丰店、小榆树山和文城; ——曾经协防丰店、后临阵脱逃的晋军独立12旅570团,在文城与旅主力合兵,丢失文城后,现查明退至晋南平泉县,主力尚存; ——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遭日伪军重兵夜袭,损失惨重,但目前已经着手恢复对关门山西麓河口村和西坪村两处驻地的掌控。 “诸位,综合情报来源,可得出以下结论;”会议开场,秦忠孝便首先站到挂在墙壁上的山西军事地图前,开始了训话:“日军下元师团主力与濑名师团一部,已经控制横跨山西的邯长公路、屯临公路全线,并控制了同蒲路临汾以北地段,将我第二战区主力驱逐压缩至晋南、晋西南一带。目前,濑名师团主力也完成占领太隰公路的动作,正从隰县南下,发动对晋西南的总攻。” 中央军上校挥舞着手里细长的指挥杆,沿着地图上的几条纵横干道指指点点;坐在他对面的十几名下属军官,视线跟随着指挥杆在移动,很快,一个连长忍不住脱口问道: “团座,山西终于要亡了吗?” 室内陷入了沉寂,弥散出一股尴尬、羞愤的气息。 秦忠孝看了一眼自己的中校团附,后者正在座椅上低着头,不安地扭动着身体;其他的营长、连长们则大多直视着他这个团座,等待着他的回应。 “这个嘛,不能简单地一概而论,”秦忠孝将指挥棍放在手掌心里把玩着:“换句话说,不能以表象上的得失,判断一个大战局的胜负。日军或许很快就会占领整条同蒲路这个南北大动脉,但是我早就说过,日本人在山西不过部署了区区两个师团而已,现在又增加了从河北杀过来的下元师团。凭这些兵力,他们根本做不到对山西全境的有效控制。” 一边说着,秦忠孝一边吩咐两个团附将那幅三山地图悬挂了起来,这幅刚刚新鲜出炉的本地敌我态势图,一下子引起了军官们的浓厚兴致。 中央军上校开始用指挥杆戳点着新地图:“我391团驻扎眼下驻扎的大榆树山,向南三十余里的关门山西麓有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再向南四十里的平泉县,刚刚发现晋军独12旅的移防——大家看,在与南同蒲铁道线平行的这仅仅百里长度之内,就有中央军的一个团、八路军的一个营、以及晋军的一个旅,这还没有算上其他的地方……” “团座,阎老西的独12旅,还能算做军队吗?” 伤势未愈的一营少校营长李嘉裕,突然气鼓鼓地打断了中央军上校的话。 室内再度陷入沉寂,这一次,尴尬写在了秦忠孝的脸上——的确,就凭晋军独12旅在丰店和文城的丢人表现,的确已经不配再称军人。 挨着一营长而坐的张宏团附,这时就拍了拍对方的大腿,示意他先安心地听团座阐述完毕。 秦忠孝故意做作地咳嗽了一声,却并没有回避一营长的诘问:“独12旅在两次守城作战中均临阵脱逃,甚至被国内众多报章电台点名批驳,实乃我抗战军人之耻辱。但是,日寇大敌当前,只要独12旅还没有投敌,该部就仍属我第二战区之序列——据我方人员在平泉县当地观察,该旅目前兵力应该在两千人枪之上;且平泉县乃晋南重镇,这股力量的存在,对近在咫尺的南同蒲路,就会构成威胁,这是日军不得不分神考虑的现实。” “山西抗战局面吃紧,此时此刻,任何一支中国军队,都应该成为我们可以倚靠的友军。”插话的正是刚刚从关门山河口村联络八路军归来的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上尉。 闻听此语,中校团附张宏不易觉察地皱了皱眉,他向来不主张与共-党的军队过密交集,这不符合上峰、以及上峰的上峰的意思。 秦忠孝则用赞赏的目光瞄了朱星云一眼,继续说道: “没错,关门山西麓驻扎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去年在晋北就打过平型关大捷,全营都参加了林师对板垣师团三浦旅团一部的攻击;还有,就在今年春节,我团在丰店与日军大冢联队血战之际,该营在开进途中,于丰店以西的小榆树山山谷内,伏击了濑名师团的骑兵联队一部;到达关门山一带不久,他们又打了伪蒙军的骑兵;我团后来反攻丰店之际,该营也参与袭击城外大冢联队一部——所以,这一带的日伪军对之颇为记恨,终于发动了对其防区的大举夜袭。” 一营长这时再度插话:“团座,听六连长说,这股八路军虽然番号为一个营,但官兵接近千人之众。这次遭到日军攻击后,士气尚存——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和他们联军,到丰店、或者干脆到文城一带的同蒲铁路上,干它一家伙!?” 军官们活跃起来,气氛变得有些热烈;显然,一营长的提议,让这些蛰伏已久的中央军精锐们,感到了振奋。 秦忠孝很满意部下们的斗志,这无疑是眼下最需要的。他当然也注意到了坐在第一排的中校团附张宏的不豫神色,但他没有理睬——从心底里,他明白上峰们对共-党军队的防范戒备之意,然而现在391团脱离了主力而孤悬敌后,正如六连长朱星云所言,任何友军都值得倚靠。何况,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委实是一支劲旅。 “林师徐旅二营,我们已经与其建立了不错的联系,而且两军短暂合作过,战绩不俗,若非军情生变,本来我们都准备要实施一次有计划的联军作战了。来日只要时机成熟,391团和徐旅二营,定会重新合作——所以,无论对山西全局还是对我团现状,诸位都不应流露悲观。” 秦忠孝当着手下十几个中层军官说这番话,自然是有其谋算的。二十分钟后,军情通报会议一结束,他要中校团附和一营长以及联络官朱星云留了下来,四人围着团部的沙盘,继续开起了小会。 从关门山脚下归来的联络官朱星云,带回了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交付的一张小榆树山山内的地势图;而通过朱星云的转述,中央军上校才知道,吴子健竟然曾经践约、带兵潜伏进入了小榆树山,只是因为当时391团在日军重兵突然回师丰店的情况下被迫从县城撤走,才导致两军的此番联手攻击小榆树山计划流产。那时候,军统山西站的女少校王穗花,尚在团部督战。 八路军的副营长不仅手绘了小榆树山内部的地势图,还口头向朱星云描述了日军对山谷内道路的强力改造以及严密警戒;并且,吴子健带领的伏兵虽未发起对山内日军的攻击,但却亲眼目睹了日军利用山谷内部拓宽整修的道路大规模运兵的场面。 秦忠孝的表情严峻起来,他隐隐意识到,吴子健在小榆树山内看到的这些,与军统山西站女少校执意要391团进攻小榆树山的思路,相互贴合——日本人,一定是在山内搞着什么大动作,所以才引来了军统的注意目光。以前,秦忠孝就和张宏这样猜测过,如今有了八路军的佐证,就越发坐实了这一点。 要不要重新谋划对小榆树山的进攻? 秦忠孝的这个想法刚一说出,中校团附张宏立即表示了反对,理由很简单:第一,391团已经放弃了丰店县城重新收缩进了大榆树山,倘若要隔着日军据守的丰店县城再进攻小榆树山,难度不是增加一倍而是数倍;第二,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刚刚遭遇新败,战斗力肯定大打折扣,此刻匆忙与其联军,不会收到好的作战效果。 一营长李嘉裕也禁不住点点头,佩服张团附迅速做出的分析。秦忠孝之所以留下一营长参加小会,就在于他想启用一营实施下一步的出山作战;但眼见一营长也对攻击小榆树山缺乏信心,顿时踌躇起来。不料,还未等他再开口,团部掌管电讯的中尉团附突然跑上前来: “报告,军统王少校从文城来电!” 第260章 女谍新猎物 军统女少校从文城发给391团的电文,核心意思只有一个:即日起,请秦忠孝团长组织多批小股侦察力量,寻找机会向小榆树山山内渗透,争取查明日军在小榆树山内部的部署,注意不要放过任何可疑迹象。 读着译完的电文,秦忠孝琢磨着“可疑迹象”的字眼,明白这是军统的人在和他打哑谜,既不向他泄露个中秘密,又要他大卖力气。 奶奶的!究竟是什么秘密呢? 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此前也在通过391团派去的联络官朱星云,打探进攻小榆树山的真实目的,看来,这里面的水很深啊。 “团座,军统的人还打算继续在文城闹腾下去吗?” 中校团附张宏眼见秦忠孝拿着军统的来电电文沉默不语,便想从侧面探出电文的内容;秦忠孝听罢,索性将电文直接递给了后者。 “他们还是惦记着小榆树山!”张宏三眼两眼看罢电文,脱口而出:“现在可以肯定,军统山西站突然派一个情报组到这一带来,目标就是小榆树山!” 一营长和六连长不明就里,一时没有言语,过了片刻,仍是秦忠孝近乎自言自语地说: “也不见得,那个王少校,其实心里并没有底,我感觉她一直在矛盾和犹豫着。他把木头等几个特务连的人借到文城去,要做的事情,无非也就是惩处当地的汉奸。那应该不是军统兴师动众来到这里的用意。” “那我们还要不要按照她电报上的意思,对小榆树山采取行动?”张宏小心翼翼地发问。 秦忠孝的目光来回扫过三个部下的脸庞,最终下决心地来了一句:要!立即组织人手! 给大榆树山里的秦忠孝团部发完电报,文城杨柳巷一号院的军统女少校,立即开始了新的行动部署。 这一次,她将猎杀的目标,对准了孟龙生的侦缉队。 女同志周怡之死,虽说总账要算到日本人头上,但开枪打死周怡的,则确定是孟龙生无疑;何况,这个文城地痞公然投日,带着一班汉奸为虎作伥,仅凭这个他也死有余辜——趁着文城伪维持会被打得落花流水的东风,一鼓作气再将汉奸侦缉队长击毙,对鼓舞全城市民的抗战信心,有利无弊。 王穗花决定分两步走,首先打探清楚孟龙生的行踪规律,然后再制订除掉他的计划。 鉴于李彦对宝元酒楼的白掌柜信心十足、认定对方不会通日当汉奸,军统女少校决定让李彦冒险重新出现在宝元酒楼——那里是三教九流的聚集地,消息最为灵通——暗中打探孟龙生等侦缉队特务们的行踪住地。 为防万一,王穗花吩咐了391团特务连的两个弟兄,跟随李彦到酒楼去,保持一定距离暗中掩护,一旦李彦遭遇不测,他们好实施救援。她仍然没有安排特务连长赵木头出场——作为公开袭击文城伪维持会成立庆典的枪手,谨慎起见,他目前仍须隐蔽。 李彦相当兴奋。 这几天,他对王穗花一改冷言冷语的态度,几乎是言听计从,原因就是:他终于如愿以偿地搬进了漂亮女上峰的屋子。 军统女少校也是实出无奈,既然同意和李彦假冒夫妻,那么也就实在找不出不让李彦和她共住一屋的理由。最终,她趁着召集李彦、老刘和赵木头开会的由头,宣布了今后与李彦以夫妻身份出现的决定,李彦即日起就搬到她的屋子里居住,晚间则“独自搭床板就寝”。王穗花如此宣布就寝细节,当然是不想给外人以想象的空间,无论如何,她也还是个未婚女子。 但李彦已经相当心满意足。 两天前女上峰断然否决了自己与她同睡一铺窄炕的要求,他就开始转而琢磨其它的途径;屋子里那张八仙桌四周摆放的四把宽大椅子,激发了军统男中尉的灵感,他于是提出,不必两个人非挤在一铺炕上,他可以将这四把椅子两两相对、合并摆放,上面再搭一块门板之类的东西,铺了被褥上去、就是一张临时的床铺,晚上搭好,白天拆除,天衣无缝。 军统女少校顿时没了借口。 “当然了,”李彦当时压抑着心头的喜悦表示:“咱俩分开就寝,需要提防的就是日本人深更半夜突然登门来搜查、临检什么的——那个时候我就得迅速将床铺拆了、躺到你的炕上去、摆摆样子。” 王穗花当场就丢了一个白眼给这个心怀鬼胎的男下属——罢了,暂时依着这个混账,否则真容易露出破绽。 不过,接下来与女上峰同一屋子就寝的时段里,李彦在夜晚始终规规矩矩地不敢造次,挨过对方多次痛殴的他,心里非常清楚,这个一身绝技、心狠手辣的小娘们,即便在熟睡中,也会顷刻间警醒而出手伤人,李彦不想触那个霉头。 到宝元酒楼去打探孟龙生的消息,也是李彦主动提出来的。他依旧对王穗花表达了自己的观点:既然白掌柜不通日,那就索性利用彼此之间的朦胧看法,进一步接近他、利用他:窗户纸无须捅破,大家心照不宣就是了。 王穗花最终选择了同意。但要李彦不得冒进,未经她本人允许,不得向白宝元透露真实身份。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还没等李彦再度踏入宝元酒楼的门槛,他就从另一个地方,得知了绰号孟大脑袋的孟龙生的最新动向。 李彦是到位于城中心的于记洋行,去买进入文城后的第二辆脚踏车。自从391团特务连的人加盟进来,情报二组仅有的一辆脚踏车已经不够用,为了在城内交通快捷,也为了出城去北郊张家大院(那个大院还住有三名特务连的士兵)时用来代步,王穗花决定再添置一辆脚踏车。 那家于记洋行主要经营一些当时在中国还很稀缺的西方工业品,脚踏车就是其中的一样。洋行经理姓于,据说在太原有官道背景,李彦与他打过几回交道,包括从他这里购买雪佛兰轿车使用的美孚公司的桶装汽油。 不过这次李彦一进洋行的门,却看到于经理正站在屋里痛骂自己的一个伙计,询问之下,方知今天上午在于经理未来洋行之前,进来两个人在店里东瞧西看,最终白白拿走了两个洋打火机和一盏华贵的法式台灯——对方称自己是孟龙生侦缉队的人,今天先赊账,要洋行的伙计日后到城西锣鼓巷七号去取钱。伙计当时不同意,但对方骂骂咧咧地竟然亮出了短枪,伙计最终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二人扬长而去。 李彦对着发火的洋行经理劝慰了几句,就趁机打听那两个自称侦缉队的人的底细,但无论是洋行经理还是伙计,都说不太清楚。然而,锣鼓巷七号这个地址,军统男中尉倒是牢牢记下了。 熟悉文城地理的李彦知道,锣鼓巷位于城西,是文城中学校园旁边的一条宽巷。自称是侦缉队的且持有短枪,那么那两个人的身份应该属实,就是孟龙生的手下。只是,孟龙生的侦缉队接受文城日军特务机关的训导,平日里也出没于市公署后巷的那栋小红楼,如今却怎么冒出个“锣鼓巷七号”来?!说不定,是日本人给他的走狗汉奸队伍新划定的驻扎地址! 买了辆新的脚踏车的李彦,决定立即骑车过去,探个究竟。 军统男中尉的猜测是错误的。 日军文城特务机关长,的确是刚刚给侦缉队下拨了一处驻扎地点,但就位于市公署后巷内,距离特务机关的小红楼不远。而城西的那个锣鼓巷七号,其实是侦缉队队长孟龙生新近强占到手的私人住宅。 自打当上了日本特务机关下辖的汉奸队长,手里有了“自来得”手枪,后面又有日本人撑腰,孟龙生就在心里拟定了一个报复计划。在文城的底层社会摸爬滚打多年,这个地痞头子,没少得罪仇家;从前只能忍气吞声,但现在情况大不同了,这一笔笔陈年旧账,要好好清算。 城西锣鼓巷七号院,原来住着的是本市一个富商,他在文城经营着一家规模颇大的铁器铺子,以售卖铁质的炉具、灶具为主,在文城这个城市化生活比较普及的地方,生意相当兴隆。但这个富商却与曾经前来捣乱的孟龙生一伙地痞发生过冲突,富商依仗着钱财打通了当时的警察局,将孟龙生抓进局子狠狠地收拾了一顿,自此孟大脑袋不敢再登门滋事。但彼此也结下了梁子。 日军攻击文城之前,富商担心钱财被掠以及家人女眷的安全,卷了金银细软携带了家眷,坐火车南逃去了运城。文城的私宅与店铺,就各交给一个管家和一个账房先生看管。 由于该富商上了侦缉队长的报复名单,孟大脑袋没过多久就开始了动作。他先派了几个手下,以搜查反日分子的名义登门骚扰,不料,竟然得到了富商一家已经人去宅空的消息。 孟龙生心头禁不住一阵狂喜—— 原本只是想狠狠敲这个富商一笔竹杠,现在看来,不妨就直接谋了他的产业和家当! 第261章 义愤出手 昔日地痞孟龙生强取豪夺的手法并不高明,但却简单实用,他亲自带领几个侦缉队的手下,闯进了锣鼓巷七号院,声称有市民举报,七号院的主人与日前袭击文城维持会庆典的反日分子有勾连。 独自为旧主人看家守院的四十多岁的男管家,哪里会不知道孟龙生与旧主人之间的宿怨,极力争辩驳斥之下,被孟大脑袋号令手下一顿毒打,旋即以通反日分子的罪名,押解到了侦缉队在市公署后巷的驻地,关了起来。 于是,没有了主人的锣鼓巷七号院,摇身一变,成了侦缉队长孟龙生的私宅。 这是一栋两进的宅院,高高的院墙,前院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后院三间正房,均是青砖红瓦,十分整齐挺阔,更兼室内家具摆设齐全,且档次不低。孟龙生这个当年只能露宿风餐的市井泼皮,犹如一下子掉进了金银窝,喜得浑身乱痒。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宅子里缺少太多的器皿和日常用具——那是被原来的主人逃难时带走了的缘故——于是,侦缉队队员们立即行动起来,开始在大街小巷的各个可以敲诈勒索的店铺里,为他们的队长大哥“置办”家私。 军统男中尉李彦在于记洋行里听到的一幕,便是孟龙生的两个手下拿了那盏价格不菲的法式台灯、去孝敬队长的举动。 但此刻并不清楚内幕的李彦,蹬着脚踏车,按着门牌号,转悠到了锣鼓巷七号院的外面。 只见两扇金黄色的院门半掩半敞的,门口也没有人把守,里面却隐隐传来喧闹声。李彦正拿不准这里是不是孟龙生侦缉队的新驻地,忽见一个挑着一副空担子的伙计打扮的人,被从里面连推带骂地赶了出来。看那伙计的脸色,既有畏惧又有憋屈,茫然地站在院门的台阶下发愣。 李彦打量一下左右无人,就凑上前问道: “兄弟,这是咋了?” 伙计打扮的人见了胯下骑着脚踏车的李彦,顿时找到了倾诉对象,激动地说,自己是一家名叫德福祥的店铺伙计,店铺是专营碗碟杯盘瓷器的——今天店里来了一个主顾,点了两筐货物,要店里给送到这家锣鼓巷七号,到了地方再付账。谁料,他被店主差遣着跟着那个主顾进了这家宅院,货物都点齐交付了,那个主顾却一翻脸,要店里明天上市公署后巷的侦缉队驻地结账。他这个当伙计的唯恐回去交不了差而不同意,结果就被对方连打带骂、强行轰了出来。 “他们说,这批货是给本城侦缉队孟队长庆祝乔迁新禧的。他们……好几个人的腰里,都别着家伙!”伙计心有余悸地最后说道。 乔迁新禧?! 李彦终于明白了,这里并不是什么侦缉队的驻地,却极有可能是孟龙生刚刚进驻的私宅!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正要找这个姓孟的下落呢,想不到竟然一下子摸到了他的老巢!——小伙计所谓的腰里别着家伙,应该是货真价实的短枪,说不定,和自己现在身上揣的毛瑟c96手枪是一类货色。 为了进一步证实院子里面的情况,李彦假意打抱不平地对那个小伙计讲:侦缉队没啥了不起的,不能仗着有枪就拿了东西不给钱,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小伙计年纪很轻,原本就感到愤懑,被李彦这么一怂恿,当即来了勇气,挑着担子就又踏进了七号院的大门。李彦目睹着他的背影,将脚踏车靠到了这家院子的外墙上,蹲在地上佯装检查车链子,耳朵就竖起来,聆听着里面的动静。 果然,没过多久,一阵打骂和嗥叫声就在院内响起,紧接着,那个小伙计满脸血污地从院门里被几个人拳打脚踢出来,小伙计踉踉跄跄地招架着,几个行凶者一路将其追打到了巷子里,眼见那小伙计朝着巷子口方向跑远了,才骂骂咧咧地陆续返回院门。 李彦注意到了他们几个人,果然有腰间别着“家伙”的。但这一瞬间的他,更为小伙计遭到的围殴而刺痛了——自己只顾证实院子里的特务们的身份,却让这个无辜的青年惨受戕害。军统男中尉身上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到头顶,他保持着下蹲的姿势没有动,眼睛的余光却盯住了巷子里的汉奸特务们。 有一个家伙落了单! 那是追打那个小伙计最起劲的一个家伙,足足追出了二十几米远,才意犹未尽地往回走,此时此刻,他的同伙都已经返回了院内。 受过军统短期强化训练的李彦,想也没想就决定出手,他起身跨上了脚踏车,闷着头朝前骑行。那个落单的侦缉队队员也注意到了有一个人骑着脚踏车迎面而来,却没有在意。就在刚刚掠过对方身旁的一刹那,李彦猛地刹车驻足,将车轻轻放倒,随后像一只猫那样轻捷地转身,一柄匕首同时掏出,近乎无声地扑向了那个背对着自己的汉奸特务,正握着匕首的右手高高扬起,锋刃朝天,粗硬的金属柄头重重地砸中了对方的后脑。 李彦早年有习武经历,这奋力一击完全使上了手劲,遇袭的侦缉队员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就颓然扑到在巷子里的土路上。 这是正午时光,巷子里空无一人,匕首在冬日暖阳里闪烁出的一缕寒光,让军统男中尉突然想起了在临汾城的那一幕—— 那天,他的漂亮女上峰手起刀落,当场格毙了一名正在强暴女同胞的日军大尉,而他本人却因为不敢徒手杀人的缘故、未能对另一名帮凶的日本兵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以至于直到今天、此事还成为王穗花讥讽他的笑柄。 想到那一幕,军统男中尉顿时羞愤交加,看着此刻一动不动趴在自己脚下的这个显然是汉奸的家伙,再想到刚刚因为受到自己怂恿而惨遭殴打的瓷器店小伙计,李彦的心头勃然升起了一股杀气。他俯下身去,瞅准了那个特务的后心,一咬牙,就像他的漂亮女上峰一样,手起刀落,德制军用匕首无声地捅入了那个特务的后心。尚在昏厥中的侦缉队员,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 平生第二次徒手杀人(第一次是被女上峰裹挟着)的李彦,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样,至少没有像在临汾城内时那样的手脚哆嗦。他拔出了匕首,在死去特务的棉袄衣襟上揩抹了两下——他意识到,自己的这个动作,其实也是在模仿杀人后的王穗花。 四周仍然无人,李彦迅速地收起了军用匕首,转身拾起放倒了的脚踏车,片腿上车,头也不回地朝着锣鼓巷巷口发力骑去——“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王穗花在临汾的叮嘱在脑海里回荡——漂亮的女师父,我,李彦,今天真地毕业了! 杨柳巷一号院的屋子里,“女师父”王穗花却狠狠地吃了一惊。望着眼前这个满不在乎的“弟子”李彦,听着他的讲述,军统女少校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以后,你也用不着再拿临汾的事情讥讽我了,”李彦不无得意地将匕首在自己手里掂量着说:“其实,杀人就像窗户纸,真地捅破了,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军统女少校终于微微点点头,但她好看的眉头却始终皱着未曾舒展:“中尉,你今天突然出手杀人,虽说杀的是汉奸特务,但却大为冒险——如果当时那个锣鼓巷七号院又有其他的特务跑出来,你就不得不匹马单枪与他们作战,这个后果怎样、你想过没有?” 李彦愣住了,女上峰说的这个可能性,他动手之前的意识里也曾经闪现过,但当时出手杀人的欲念更盛,也就不管不顾了。 “别忘了,你是军统特工,不是行侠仗义的江湖好汉,想出手就出手、想杀人就杀人!为了替一个不相干的小伙计出气,你就在毫无同志掩护的情况下贸然杀了一个汉奸侦缉队的人,一旦引来日伪对我们的注意,你怎么收场?” “你…你当时在临汾杀那个日军大尉,也是临时想到的,为什么你就可以?”被王穗花咄咄逼人地质问,情急之下的李彦脱口开始辩解。 不料,王穗花的脸色越发严峻了,她指着李彦的鼻梁,冷冷地训斥着:“亏你还有脸提起临汾!难道你忘了,在临汾也正是因为你要多管闲事,我们才不得不先杀了外面放哨的那个鬼子?!我本来已经下令撤退,你却偏要执意救那个窝囊丈夫的女人!所有的刺杀、不都是因为这个才引发的吗?” 李彦终于没了脾气——女上峰说的,没错。 “在临汾,因为我们的贸然刺杀,引来了城内日军的全城大搜捕,若非我们手里握有日伪高层的派司,天知道会是什么结局。当时我已经为此训斥过你,想不到你竟好了伤疤忘了疼!” 到了此时,军统男中尉所有的喜悦和兴奋已经荡然无存。 而王穗花则开始担忧这个突发事件可能带来的不利后果:在侦缉队队长的家门口杀了一名特务,而且使用的是军用制式匕首,只怕要引起日伪的进一步警觉。 尤其是,市公署袭击伪维持会的行动之后,本来将汉奸侦缉队长孟龙生列为下一个目标的军统女少校,此时,却不得不直面打草惊蛇的变数了! 第262章 蓝衣刀锋 军统女少校命令李彦喊来了赵木头和他的两个特务连士兵,几个人又开了一个短会。会上,王穗花专门针对李彦刚刚做出的鲁莽刺杀行为,做了训斥,并严令特务连的官兵三人引以为戒,绝对不得犯下类似的错误。 “冲动就要付出代价,”王穗花板着姣好的面孔说到:“你李彦只想到要替弱者出头,却全然忘记了自己身负的任务——而且,你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个瓷器店伙计是见过你的相貌的!很难说,特务队会不会顺着瓷器店伙计的线索、追查杀死他们队员的人;一旦那个伙计出事,他第一个就会把你供出来!” 李彦已经不敢作声,一颗心怦怦乱跳。组长的分析,有理有据,彰显一个老练特工的职业素养。 “王少校,那个小伙计虽然和李兄有过交谈,但李兄当场并没有向他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应该风险不大?”说话的是赵木头。 王穗花朝着特务连长摇摇头:“这就是特工的规矩,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在暴露自己身份的地方、给别人留下外貌印象!你别忘了,你现在被我禁止出门,也正是因为在市公署那里开枪时被在场的人看到了。但你是奉命执行任务,与李彦头脑发热、自作主张的莽撞之举,是有着区别的。” 赵木头咋了咋舌,同情地看着李彦,同样不敢再作声。 王穗花宣布:即日起李彦也与赵木头一样,暂时不得走出杨柳巷一号院。她本人将与另外两名特务连士兵、以及电台台长老刘,轮流到街面上去打探风声。下一步刺杀孟龙生的行动,将视情况待定。 军统女少校的担忧是有道理的,日伪那边,很快就抓到了德福祥瓷器店小伙计的线索。 被李彦在巷子里迅速格毙的特侦缉队汉奸,足足过了十几分钟后才被七号院的同伙们发觉。当时,已经成为孟龙生私宅的院子里,聚集了七八个侦缉队的人,乱哄哄地调笑嬉闹着。其中一个家伙忽然发现“老董不见了”,——老董,就是气绝扑倒在巷子里的那个。等到他们终于想起要到门外看一眼的时候,才发现老董已经横陈在地,一命呜呼。 孟龙生和手下惊得瞠目结舌:老董的后背有血迹渗出,厚厚的棉衣上明显地留有刀口!谁干的?! 那两个到瓷器店挑选盘碗的特务,最先反应过来,说他们刚才一起将瓷器店的小伙计从院子里打了出去,老董是追打得最卖力的,也是最后一个在巷子里往回走的人;毫无疑问,是那个被追打的小伙计恼羞成怒,返身回来对老董下了狠手! 刚刚“乔迁新禧”的孟龙生先是觉得晦气,继而被气得七窍生烟——真他娘的反了!一个小小的瓷器店伙计,光天化日之下竟敢打死皇军的侦缉队队员! 他当即下令直奔德福祥。 可怜那个年轻的瓷器店伙计刚刚回到店里不久,掌柜的正一边吩咐人给他的伤口上药、一边斥责他办事不力、白白赔进去两筐细瓷。结果孟龙生等人就如狼似虎地踹门直冲进来,几个特务抓住那个小伙计,又是一顿拳打脚踢,随即五花大绑了押去了侦缉队的驻地,瓷器店掌柜也被强行带了过去。 侦缉队的驻地就在市公署后巷内,一座拥有一排七间正房的院落。那里原本是文城国民政府教育部门的一个办公点,晋军独12旅弃城逃跑后,那里就空置了。其院落大门正与文城日军特务机关的小红楼斜对,这也是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将它定为侦缉队驻地的重要原因——小岛机关长又不想与这班地痞朝夕相处、又想能够随时掌控差遣他们。 文城的市民绝大多数尚不清楚,这座外观看上去很平常的院落,竟然已经是凶神恶煞的侦缉队驻地。瓷器店的那对主仆一被押进院子,就分别被关到了两间屋子里,掌柜的被勒令候审,而小伙计受刑的惨叫声则绵绵不断地传过来。 然而,那个被打得七荤八素的小伙计,除了一叠声地喊冤,坚决不肯承认自己杀了人,坚决哭喊着说自己被侦缉队的人赶出锣鼓巷之后,就一路跑回了店铺。 孟龙生终于觉出了不对劲——这小子越看越是一个普通的伙计,他哪来的胆量杀人、还杀带枪的侦缉队的人?!可如果不是这个小伙计干的,那么短的工夫里,又是谁把老董送上西天的呢? 孟龙生来到摆放老董尸体的屋子,又仔细看了看对方棉衣上的刀口,再吩咐手下将尸体的上衣掀开了,这一瞬,地痞出身的侦缉队长才猛然发现,这一刀直直捅入了后心,几乎是一刀致命。 汉奸侦缉队长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这出手杀人的人,毫无疑问是个行家! 莫非是老董昔日的什么仇家寻上门了?不对,不大可能,这说不定是冲着侦缉队来的——反日分子! 后背已经冒了冷汗的孟龙生,犹豫了片刻,终于决定跑到小岛机关长那里去汇报;之所以犹豫,是他担心自己纵容手下到民间店铺搜刮财物的行为跟着会露馅,但是人命关天且事发蹊跷,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特务机关的小楼里,小岛正雄的手下拦截了孟龙生,这几天小岛长焦头烂额、日理万机,恐怕不大有时间搭理这个地痞头子。直到孟龙生情急之下说了实话,“反日分子”的字眼才让小岛的手下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小岛正雄只简短地听取了孟大脑袋的几句汇报,便立即命令对方带他到侦缉队驻地查看尸体,并且还带上了几个老练的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成员。 而仔细检验过老董已经僵硬的尸体后,小岛正雄和他的手下,都一致确定了凶器系军用的制式匕首,他们还比孟龙生一帮人先发现了老董后脑上的一个大包,那显然是钝器砸击所致。看来,行凶者有可能是先用钝器砸倒老董,再用匕首将其刺死的。 “带那个瓷器店的伙计!” 老牌的特务机关长,首先想到了瓷器店伙计——凶案虽然不会是伙计所为,但他却是重要的当事人。 小岛首先详细问清了侦缉队与瓷器店之间的纠葛,从孟龙生和手下支支吾吾、闪烁其词的回答里,他基本明白了是这个地痞头子在假公肥私,然而现在还不是计较追查这个的时候。随后,他让孟龙生和侦缉队的人都回避,自己单独审讯了那个已经惊吓过度的瓷器店伙计,于是,一个骑脚踏车的过路人,意外浮出了水面。 过路人!骑脚踏车! 当小岛从伙计嘴里问出了他所能回忆起的关于那个骑车路人的全部情形之后,立即让情报班便衣队手下带小伙计回特务机关画像——如果不出意外,那个骑脚踏车的所谓的“过路人”,绝非过路人那么简单,十有八九,他就是杀死侦缉队队员的真凶! 首先,这个人先是出现在锣鼓巷内,且就游荡在侦缉队队长新近搞到手的私宅旁边,如果他是有意接近的那里,就足以证明其来者不善; 其次,当瓷器店小伙计被侦缉队的赖账者赶出七号院后,正是这个所谓的过路人,主动向小伙计打探原委,这在兵荒马乱的时局下、在刚刚发生过市公署枪案的今天,显得十分不寻常; 再次,这个过路人在明知道七号院子里的人有武器的情况下,竟然鼓动小伙计重新返回院子去理论,其动机不得不由人生疑。 接下来,小岛要求孟龙生侦缉队的人回忆当时追打小伙计的细节,就有几个特务声称看到了那个人——他将一辆脚踏车靠在七号院的墙壁上,专心地查看,好像是车子出了什么毛病。 这越发证实了小岛正雄的推断。此人可能是假借查看脚踏车故障,暗中观察侦缉队员的举动,当发现只剩老董一个人落单在巷子里的时候,就出手将其杀死。 情况渐渐明朗了。 蓝衣社! 回到特务机关自己的办公室,小岛正雄已经可以断定,这个在锣鼓巷七号院外面杀死为皇军效力的侦缉队队员的人,是蓝衣社成员。说不定,他与前些日子大闹维持会庆典的反日分子,同属一道。 蓦地,小岛正雄又回忆起了早前发生在临汾的事件: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部的电讯参谋一行,在城内被不明身份的人刺杀,师团为此不得不紧急更换了电讯密码。临汾当时刚刚被占领,驻军还没有来得及组建特务机关以及地方宪兵队,小岛正雄当时只是通过军内渠道,打探出了行刺现场的情形。据悉,遇害的电讯参谋,正是被军用刀具精准刺杀的。 从临汾,到文城;从文城的市公署,到锣鼓巷的七号院;一股潜在的地下力量,正在无声地逼近。 蓝衣社?蓝衣社! 小岛正雄的身上燥热起来,这些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伙,真的即将成为自己的劲敌了! 第263章 重启的风计划 特务机关长新近掌握的这些情况,很快就一股脑地摆到了坐镇文城的旅团长萩原晃少将的桌面上。 萩原晃也感到了棘手,这个老牌的帝国军人,在处理占领区治安问题方面的经验,显然还不如小岛正雄。 “蓝衣社的威胁日渐临近,我最担心的,仍然是宋家沟慰安妇营地的秘密会否被这些谍工侦获?这一点,小岛君将采取什么手段来确保?” 听到旅团长少将直奔核心主题,小岛正雄的心下越发惴惴了,平心而论,他此刻真的无法肯定、蓝衣社出没于文城是不是嗅到了宋家沟密营的气息? “呃,将军,我想首先还是应该进一步加强对小榆树山的封锁,特别是宋家沟小站周边的警戒,必须做到滴水不漏。” 萩原晃点点头,嘴角禁不住露出一丝得意的微笑,他告诉特务机关长,师团的工兵联队驻守在小榆树山的那个中队,在完成东西两个山口——黄岩口到碎石峪——之间的山内公路以及通讯设施的施工后,近来正在宋家沟车站的外围,以高大的铁丝网为主、构筑密闭的屏障,范围扩大到以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为中心的方圆数千米之上,那一带所有的可以人为翻越的缺口,都将被封闭堵死。 小岛正雄的脸上也露出了喜色: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想不到,师团工兵联队的勇士们,如此勤勉且如此高效。 “小岛君,我能够做到的,就是将宋家沟那里,打造成密不透风的壁垒——当然,这个壁垒并不是什么军事设施——而剩下的事情,就必须拜托小岛君和平井中佐了。” 说这番话的时候,萩原晃的脸上不易觉察地掠过了一抹焦虑的神色。 特务机关长并没有看到旅团长脸上的的那抹焦虑,他低着头,在考虑着自己的部下如何能够像师团工兵联队那样、将蓝衣社分子阻挡在文城的壁垒之外——这个难度实在太大了! “老实说,我对你和你的手下在关门山以西的乡野中进行的、抓捕当地妇女的试验,很感兴趣。平井中佐此刻正在赶来的途中,我们今天必须就此拿出一个立即可供实施的方案——方面军司令部那里,铃木参谋又在来电询问了。表面上是询问,其实就是催促!” 这一回,小岛正雄清楚地在旅团长少将的脸上,看到了焦虑。然而得知平井寺一要赶来的消息,特务机关长的内心还是未免感到有些失望甚至恚愤:这个龟缩在宋家沟里的冒牌中佐,又要瓜分自己的成就了! 几天前从关门山脚下侦察归来的途中,灵光一闪而实施的抓捕试验,应该被证明是行之有效的——不必再进行繁琐浩大的户籍摸底登记,不必如履薄冰地在人口密集的文城城内踩点抓人;从那些人烟稀少的乡野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抓走几十个中国女人,不仅负面影响有限,而且更容易得手。 这,是他小岛正雄想出的妙计,可现在却不得不与宋家沟的宪兵队长共享。 萩原晃当然不会理会小岛正雄的私心,现在只要能顺利、迅速地再征集起一批慰安妇,他会排除一切阻碍、不择一切手段的。 当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到达旅团部后,他们三人就开起了闭门会议。这个会议,足足开了两个多小时。最终拟定方案如下: 一,秘密强征慰安妇的行动方向,由文城城区转为文城以南的乡村; 二,平井寺一的宪兵中队,抽调五十人,组成抓捕挺进小队,以平井中佐的名字为命名,分为四个分队; 三,小岛正雄的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行队,抽调一个分队,分别编入平井挺进队的四个分队; 四,平井挺进队的四个分队,听从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员的指挥; 五,平井挺进队全体即日起改穿当地平民服色,每个分队均配备马车、牛车、驴车等交通工具;另调集一到两辆民用卡车,负责紧急支援; 六,在文城南郊寻找并设立一处临时的秘密据点,作为抓捕来的妇女的临时中转站; 七,驻扎文城东郊的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抽调一个中队,配备军用卡车,在文城南郊设立临时兵营驻扎,随时可出动支援、策应平井挺进队面临的意外情况; 八,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中佐具体负责抓捕行动;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的重心放在文城,兼顾协调指挥抓捕行动。 可以用雷厉风行来形容文城日酋的这一方案实施了。会议一结束,平井寺一即刻返回宋家沟去组建挺进队——旅团长少将对其入选人员的要求是,懂得一些汉语的士兵优先、长相接近中国人的士兵优先。 与此同时,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直接给大冢联队的奈良大队下令,抽调一个中队即日转赴文城南郊设立临时兵营。 而面临头绪最多的还是要数小岛正雄,他首先要从自己的特务机关精干的便衣队里,调动一个分队出来,准备领导来自宋家沟的挺进队各个分队——他们将是接下来秘密抓捕支那妇女的核心力量。另外,在文城南郊寻找、建立临时中转站据点的任务,也要由他负责。萩原少将一再强调,这个中转据点至关重要,不仅要发挥作用,更要做到严格伪装、保密。 当然,他要对付的还有蓝衣社。 迄今为止,针对在文城活动的蓝衣社分子,尚无有价值的追踪线索;但他们无疑存在,而且肯定会越来越活跃。根据平津地区的情报,自从华北方面军扶持成立了中华民国临时政府之后,那一带的蓝衣社就开始频繁地发动刺杀、爆炸等袭击,针对的不仅有拥护皇军的头面人物,甚至部分瞄准了皇军军界的目标。给那里的陆军特务机关和宪兵队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小岛正雄已经暗下决心,绝对不能任凭在文城的蓝衣社力量发展起来,一旦他们像平津一带的蓝衣社分子那样成了气候,再想扼杀之,将变得困难重重。 文城火车站周怡案、市公署维持会庆典袭击案、锣鼓巷七号院外的侦缉队员谋杀案,都表明蓝衣社已经开始在文城展示武装力量,接下来,必须对之实行无情的绞杀! 送走了特务机关长和宪兵队长,萩原晃终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终于再度启动了! 旅团长少将对这次行动部署充满了信心,之前来自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成功试验抓捕,是他信心的来源——看来,有过满洲国工作履历的机关长小岛正雄,委实是不可多得的人才。而且,寻找、营救师团骑兵联队的高松准尉等战俘的重任,眼下也担在小岛长的肩头。 念及骑兵联队,萩原晃知道马上会有来自河北的一百名皇军骑兵,搭乘火车,沿着正太铁路向太原、继而沿着同蒲铁路向文城转进;那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刚刚补充给濑名师团的骑兵——骑兵包括战马,即便在日本本土也比较稀缺,所以补充起来不像步兵那么快速。 眼下,濑名师团骑兵联队下辖的两个中队:岩田中队在文城担任守备;联队长桂宫大佐带领川崎中队主力正随师团主力在晋西南一带作战,川崎少佐带领的一个骑兵小队,则刚刚被投送到南同蒲路的临汾。 根据濑名师团部参谋长最新的命令,一旦来自方面军的骑兵兵源补充到位,将立即实行骑兵联队的两个中队的对调——岩田中队从文城开赴临汾,川崎少佐的小队则调回文城驻防。萩原晃明白,这是因为川崎中队持续随师团在前线作战,已经疲惫不堪,师团部特意让他们回后方休息调整。 岩田这个家伙要调走了,可是他手下失踪被俘的骑兵官兵,却至今无法找到。濑名中将对高松准尉的营救显得很焦急,这也一定是来自方面军司令部的压力所致。为此,萩原晃趁机再次向师团部提出,请求濑名中将抽调一个大队的兵力,协助扫荡关门山——因为可靠情报表明,八路军已经裹挟着骑兵联队的战俘遁入关门山深山了,而以萩原旅团目前留守文城“三点一线”以及铺开在南同蒲路的兵力而言,实在没有余力进入关门山追剿扫荡。 对此,师团部参谋长表示可以考虑,但眼下师团主力正在隰县休整,并准备迎战阎锡山派来反攻隰县的晋军主力——隰县是阎锡山在晋西南的重要战略支撑点,必然要拼死争夺;据悉,阎手下名将陈长捷六十一军的前锋已经逼近——倘若能顺利击溃陈长捷部,师团部就可抽调一个步兵大队的机动兵力,部署其赴关门山实施扫荡作战。毕竟,营救高松准尉的行动也是非常重要的。并且,对关门山一带八路军的围而歼之,无疑还会从侧面支持“风计划”的顺利、安全实施。 萩原晃有了这个底气,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他准备将今天刚刚做出的“风计划”二次启动的方案,以密电方式,呈交师团长中将。 第264章 秣马厉兵 迈入一九三八年(中华民国廿七年)的三月,农历则是二月之初,虽仍春寒料峭,但冰雪却开始了悄悄的融化。吴子健厚重的皮靴,踩在西坪村的土地上时,明显感到不再像隆冬时节那般坚硬。 最难的时刻,应该已经挺过来了——林师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心里默念着,眼睛则望着村尾外面的旷野,以及分布在旷野上的一簇一簇的小树林,有奔马的身影伴随着马蹄声正在那里晃动、出没:那是夏连山在重新磨练他的骑兵连。 徐旅二营骑兵连连长夏连山,在伤情尚未完全痊愈的情况下,就带着骑兵连的残部从中央军391团的大榆树山驻地,借着夜幕的掩护返回了河口村。 坐镇河口村以及青龙口的5连,在连长李天林的带领下,热烈欢迎了英雄的骑兵连。 几乎与之同时,接到吴子健命令的关门山红星峡那里,7连长魏鑫带着自己的部下,以及营属炮兵班和营部,也开拔到了河口村。 还有早就留在河口村待命的新兵连余部。 这几股新近抵达的力量,只在河口村稍作整顿,便依次启程,陆续重返进驻了十几里开外的西坪。 激动,痛惜,悲伤,愤怒,种种情绪在劫后余生的西坪村交织回荡着。二营为包括营长冯长治在内的两百多名牺牲的官兵,举行了追悼大会;火化、掩埋了战友们的遗体。 他们擦干眼泪,发誓要让日伪血债血还! 西坪村的防务以及部队的作训,随即重新开始了紧张、有力的运转。 在吴子健的授意之下,营部女文书张绣艰难组织起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原班人马(已经有部分人死于战火,也有部分人不愿再出头),每天在村内宣传鼓动,激励战士的士气,抚恤村民的情绪——尽管,村民们跟随八路军抗战的热情已经不如从前那般火爆,但仍很快见到了起色。 新兵连的迅速恢复,就是明证。 吴子健深谙百姓子弟故土难离的心理,也就对多数新兵在日军夜袭时选择留在家人那里表示了理解和宽容——他下令,新兵连开小差的战士,全部前来报到,报到之后,凡是不愿意继续当八路军的,均可恢复其平民身份,不做任何追究,前提是必须交出徐旅二营此前颁发给他们的武器。 结果,重新愿意入伍的新兵达到了百余人,只有三十几人表示不想当兵了;再除去日军夜袭时死于非命的,新兵连的整体规模恢复到了一百七十人。这个数字,让吴子健颇为满意。他汲取了过去的教训,马上将这一百七十人大部分编入了魏鑫的7连、夏连山的骑兵连,另一少部分则交给5连的指导员和副连长,要二人带着他们返回河口村归建,编入李天林5连序列。 如此一来,既补充了各连在这次反夜袭作战中的减员,又将新兵融入了老兵为主的各部,使之能够得到更有效的传帮带。 而让吴子健高兴的,还有找回了的部分战马,它们基本上都是骑兵连在河口村外作战时、失去了主人而散落荒原的,后被徐旅二营的人慢慢找到收拢。算上夏连山带回来的残部,骑兵连的马匹数量竟然恢复了足足一个整排的建制;随着新补充战士的到来,夏连山那条没有好利索的手臂,已经开始重新挥舞着马刀,带着骑兵们在西坪村尾外面的旷野和小树林间策马驰骋了。 但是,有一个现象引起了吴子健的戒意,夏连山向他报告,原来被俘获并反正加入八路军的伪蒙军骑兵营的十几人,在这一场反夜袭战之后,全部损失,只找到辨认出了几具尸首,其余的则下落不明——骑兵连为此失去了所有的教官。 但吴子健已经不仅仅是为失去骑兵教官而感到痛惜了,老练的八路军副营长嗅出了其中不寻常的味道:这不是什么巧合,或许意味着伪蒙军旧部在此战中趁乱发生了集体叛逃。 他从河口村带来的五名敌工队员,此刻正便衣混迹于村民之中,侦察搜寻可能潜伏于西坪的日伪特务,只是一无所获。而现在看来,倘若伪蒙军投降反正的官兵重新叛逃而走,那么这些已经熟悉西坪八路军防务的家伙一旦回到日伪阵营,无疑就构成了另一股重大隐患。 越想越担忧的吴子健,终于派出人和马车,将腿伤未愈的敌工队长肖俊平从河口村接到了西坪。 彼时肖俊平已经在河口村完成了对教导员刘恕一行的接待和送行工作——奉他的命令,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亲自率领几名队员,为刘恕等九人带路,离开河口村奔赴了大榆树山西麓;他们计划从丰店县城的城郊穿过,沿着大榆树山脚绕过县城,再赶赴君丰公路,继而前出到正太路沿线,寻找原计划向那一带挺进的林师徐旅旅部以及团部。 送走情绪低沉的教导员一行的那一刻,肖俊平暗暗松了一口气。令他多少有些意外的是,向来对他成见颇深的刘恕,并未在这次会面时加以批评或呵斥,只叮嘱他这个敌工队长负起该负的职责,做好敌情收集工作,协助吴副营长守住现有的根据地。肖俊平则关切地提请教导员注意路途安全,并预祝对方顺利找到上级。 此刻,在西坪与吴子健一见面,肖俊平立即将自己接待教导员的过程做了详尽汇报。听罢汇报,吴子健不无沉重地叹气说道: “由他去!其实,西坪的根据地眼下是多么需要教导员亲自坐镇啊,他做群众工作比我有经验,西坪村的动委会就是他一手主持搞起来的——找上级?说是找上级,其实不就是想去上级那里告我的状嘛。” 晋军参谋出身的肖俊平,没敢接这个话茬儿,只是由着面色凝重的吴子健在那里自言自语。为了打破尴尬的气氛,肖俊平灵机一动转移了话题: “副营长,骑兵连夏连长从大榆树山391团那里带来了一个重要消息,想必他已经向你报告了?” 吴子健把目光转向了自己的敌工队长:“你是说,晋军独12旅的消息?” 吴子健猜对了,肖俊平感兴趣的,正是夏连山从391团团部获悉的晋军独12旅退守平泉县的情报——想不到,这支自己的老部队,弃掉文城之后并未跟着卫立煌长官的中央军沿着同蒲铁路退走,却辗转到了与同蒲路平行的平泉县落脚。据夏连长自述,那里是他的老家,距离西坪村大约四十里之遥。 四十里,真不能算做遥远,骑着马,也就半天的路程!难道自己还有机会与老部队打交道?!那个临阵脱逃、在全国民众面前丢尽脸面的独12旅啊…… 夏连山带来这个情报的时候,吴子健其实也有些吃惊,当初自己指挥徐旅二营主力在小榆树山里伏击日军骑兵,救下的就是晋军独12旅的溃兵,肖俊平身为其电讯参谋也正是在那一战中负伤才被自己强行收容的。至今,八路军副营长还记得一个人:晋军溃兵中的少尉排长李满仓,前二十九军大刀队的成员,手中一柄绝对称得上宝物的大刀;可惜,那天未能如愿将其一起收编过来。如今,独12旅竟然退守到了距离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几十里远的县城,而且据说主力尚存;吴子健虽不了解平泉县,但也知道那是夏连山的老家。 “咋了,肖参谋?想念从前的老部队了?” 在刚刚落成的二营营部里,吴子健半是认真半调侃地问到,脸上挂着诡秘的笑容。肖俊平被对方一句“肖参谋”搞得红了脸,急忙表明自己对八路军的忠诚。吴子健则哈哈大笑起来,他不怎么担心昔日的晋军参谋会产生动摇——剔除所有因素不提,毕竟也还有女兵张绣的牵绊呢。 “副营长,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从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防区算起,依次向南,就有我们徐旅二营和晋军独12旅在沿着与同蒲铁路平行的地带部署,日本人即便攻下了同蒲路全线,也会随时受到我们来自侧背的攻击。” “说得好!”吴子健兴奋地拍着肖俊平的肩膀,随即展开了一幅地图:“连山从391团回来的时候,秦上校托他给我带来了一封信,讲的也是这个意思,秦上校他们正准备用原来的电讯码试着联系晋军独12旅,一旦与他们取得联络,就通知我军——如此一来,自大榆树山、关门山到平泉县,百里之内摆开着我们三支国军的四五千人马,只要彼此之间加强联络和合作,就足以给濑名师团和同蒲路造成致命威胁。” 肖俊平的情绪被吴子健的话鼓舞起来:“而且,副营长你知道的,我们位于同蒲铁路以东,距离铁道线还有二三十里,从前我一直担心日军利用铁道线快速集结兵力、对我防区发动闪电打击,但是现在有了391团和独12旅在两厢策应,一旦日军来袭,我们就可呼叫友邻部队进行支援。三军形成掎角之势,情况就变得有利多了。” “你说呼叫友邻部队?”吴子健突然插话:“这倒又提醒我了,二营必须迅速搞到电台,与秦上校他们以及你的老部队建立通讯联络,否则,我们拿什么呼叫友邻?靠连山的骑兵传口信?那未免太慢了!” “如果你能搞来电台,我立即就会让它发挥作用。”曾为电讯参谋的肖俊平不无向往地欢呼了一声。 吴子健却一下子沉默起来——说起来容易,这电台要到哪里去搞呢?早知道,不如让前去寻找旅部的教导员,从上级那里要一部来。当初从晋东北的五台出发的时候,二营曾经向上级提出过这样的要求,可是被拒绝了,因为那时只有旅部才配有电台,即便团长那里都是靠骑兵通信的。但时过境迁,或许八路军的装备已经改善了也未可知。 “肖队长,电台的事先放一放,我答应你一定会搞来的!眼下最急迫的,是我们的内部安全;”吴子健索性将毫无头绪的电台话题丢到了一边:“我这次紧急接你过来,就是要商量一下,如何在西坪这么大的防区内,确保不被日伪安插特务和眼线。你这个敌工队长,除了搞敌人的情报,也得防着敌人搞我们的情报!” 肖俊平的神色变得严峻,他很清楚,防谍并不比搞来一部电台更轻松。西坪发生的事变足以证明,敌军对八路军根据地的情况是有过摸底的——如果说河口那边村子小、人口少,日伪特务的生疏面孔难以混入,那么偌大的西坪村,潜进个把敌人的谍工人员,实在太容易了! 第265章 虎视同蒲路 就在这个时候,敌工队长猛地想起了一个人:女兵张绣!从前和现在,张绣都带领着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人忙里忙外,如果要在徐旅二营里找一个对西坪地理和人口情况都很熟悉的人,恐怕非张绣莫属了? “副营长,能不能让营部的小张文书,带领战总动委的群众、暗中配合我们敌工队的锄奸行动?” 昔日的晋军参谋禁不住脱口而出,但话音未落,他自己就立即感到了不妥;果然,吴子健脸上的笑容又变得诡秘起来。 “哦?肖队长,为什么一定要点名张绣呢?你觉得营部的一个女文书、适合锄奸工作?还是另有别的原因?” 肖俊平的一张白脸已经绯红,他慌乱地摇着手,语无伦次地对自己的副营长解释起来。 吴子健终于听明白了,同时也为肖俊平的缜密心思暗暗喝彩——的确,身兼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的张绣,是个非常合适的人选。他当即批准了这个建议,并马上派人将张绣喊来,由肖俊平亲自向她讲明和部署了暗中搜查可能混进西坪的日伪奸细的任务。 其实还在这一次张绣随着营部从关门山内的红星峡前出到河口村的时候,肖俊平就已经与她悄悄会了面。看见肖俊平的腿伤日渐好转,漂亮的女兵很是欣慰;期间,二人互相讲述了反夜袭战斗时的经历和见闻,都为对方的惊心动魄的遭遇后怕不已。搞敌工工作的肖俊平,尤其格外关注了那支日军突袭小队在西坪村公所的诡异动作。 此刻与张绣再度会面于营部,当着吴子健的面,他就又特意叮嘱了张绣,要重点注意包括本村村民在内的各色人等、有谁曾经或正在打探日军骑兵战俘关押的情况。 从来没有接触过反谍锄奸工作的张绣,觉得既新鲜又紧张——她跟随教导员在西坪村蹲点多时,对村子里的风土人情摸得比较透彻,但却从未想过在这村子里会有日伪军的眼线。肖俊平说了:本村人和陌生人的可能性各占一半!同时,她还被透露,敌工队的队员已经乔装混入了西坪村内,暗中追查奸细。 “你记住,你的任务不是抓奸细,”一旁的吴子健最后对张绣强调:“一旦有了可疑目标,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不要打草惊蛇,迅速报告我们。” 张绣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和兴奋离去了。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肖俊平才转头对吴子健说到:“副营长,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今敌人已经派出奸细渗透到了我们身边,我们除了应对和清除,还应该针锋相对,把我们的眼线同样派到敌人的心脏里去!” “怎么讲?”二营副营长的兴致一下子被提了起来,盯着敌工队长的眼睛急切地问。 “我们把队员派到文城去,建立情报点,随时盯住日军指挥中枢的动向!” 吴子健不禁有些意外:去文城?不去丰店吗?显然丰店离徐旅二营的根据地更近,驻守那里的日伪军对八路军的威胁也更直接。 肖俊平则将手指向地图,侃侃而谈: 丰店目前仍处于闭门状态,守备县城的日伪军部队戒心较重,至少在眼下是无法将敌工队员派进城内去的。何况,曾经驻防丰店的秦忠孝391团,此时就收缩于丰店以东的大榆树山里虎视眈眈,随时威胁着丰店县城——如此看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大可将眼光放得更远些,瞄准四五十里之外同蒲路上的文城! 文城目前驻扎有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部,据悉该旅团之大冢联队的联队部也设在文城。可以说,文城是这一地区日伪军的军事中心;更遑论其位于同蒲铁路要点,是濑名师团进攻国军第二战区的大后方了。那里的一举一动,都对方圆几百里之内的战局影响深远。因此,盯住文城,就等于盯住了濑名师团的风向标。 “嗯,这个你有发言权,毕竟你服役独12旅的时候,在文城驻扎了很长时间;”吴子健也将目光投向地图,头也不抬地回应肖俊平:“只是,你打算怎么做?还是派上次去文城侦察的几个敌工队员返回去吗?” “人选倒在其次,我的想法是,要在城里建一个地下情报站,靠近萩原旅团部和大冢联队部,他们一有风吹草动,就能先被我们察觉,从而马上传递情报回来。” “怎么传递?是不是又需要有电台?” 肖俊平莞尔一笑,他知道自己要求二营尽快拥有电台的想法,让吴子健很是头疼和惭愧:“不一定,电台可以慢慢搞,有了电台当然更方便更快捷;不过,眼下我们可以先用人来传递——比如,在文城东郊找一处民宅,安排敌工队的人入住,备有马匹;文城城内有了情报,就派人先送到那里,再由他们骑马回来报信。” 二营副营长听得频频点头,尽管只听了几分钟,他却一下子喜欢上了敌工队长的这个渗透进入敌人心脏的方案。 “地下情报站怎么设?上次在文城做掩护的那家中医诊所,能不能继续利用?” 吴子健提及的中医诊所,是西坪一户村民在文城的亲戚开办的,曾经作为二营敌工队进城侦察情况时的临时落脚点。 肖俊平表示那家中医诊所可以继续利用,但既然敌工队打算在文城长久立足,那么就必须向诊所主人摊牌并做通他的工作,让他知道底细,以便更好更默契地予以配合。这存在相当的风险。 “副营长,我们还是应该考虑建立属于自己的立足点,比如,在靠近萩原旅团部的地方,盘下一间临街的铺子,表面上以经营买卖作为掩护,暗中监视旅团部的一举一动。已有情报表明,萩原旅团的旅团长萩原晃少将是文城日军的最高司令官,不仅负责指挥文城、丰店一带的日伪军,更兼着濑名师团南下主力部队的后方辎重供给的重任。” 肖俊平以前曾经介绍过濑名师团,所以吴子健对其作战序列比较熟悉,他知道该师团下辖的两个旅团,其中的加藤旅团正在师团长濑名中将的亲率下,沿太隰公路攻击阎锡山在晋西南的最后防区;而萩原旅团则一分为二:一部沿着南同蒲路展开,另一部就是沿着文城、小榆树山和丰店一线展开。 “好啊,肖队长,你的眼光的确比我看得远!”吴子健越来越兴奋:“我以前一直把丰店县城作为二营的首要攻防目标,你却一下子看到了同蒲路,好!堂堂八路军林师徐旅的部队,终究还是要打大仗的!” 吴子健的兴奋并非没有前因,此前风闻,林师陈旅(作者注:旅长陈光)前些日子一度开拔到了汾河西岸的孝义县一带,那里距离文城已经相当之近,据传林师长也在其中!或许,他们已经与当时正南下的濑名师团主力展开了较量。如果说师长和陈旅那里是正面战场,那么在文城以东四五十里之遥的关门山,就是敌后——林师徐旅二营,迟早要拉到文城方向去打上几仗,策应前方的师长和陈旅! 自从抵达关门山后,吴子健打大仗的决心始终未泯,原来这一决心还受到营长和教导员的制约,如今他则是二营最高的军事主官——至少在教导员前去寻找上级回归之前,他将一直都是——率部打上同蒲路的想法,顿时变得十分现实。 看到副营长雄心勃勃,肖俊平的情绪也高涨起来——去年随晋军第三十三军于晋北血战日本关东军的日日夜夜,以及后来参加的忻口会战,他始终记忆犹新。文城,则是他转隶独12旅后的驻地,同样让他刻骨难忘。八路军这支劲旅若能打到文城和同蒲路去,无疑会让昔日的晋军参谋得偿所愿。 “副营长,我立即亲自带人赶赴文城,建立地下情报站;一俟机会成熟,咱徐旅二营就给濑名师团来个后心开花!” 闻听此言,吴子健不由得一怔。他虽然非常乐见到敌工队长去文城亲历亲为,但很担心曾经是晋军参谋肖俊平的安全。 肖俊平则让对方放心,称自己随晋军独12旅驻防文城期间,大多是在旅部内谋划,很少在市井当中抛头露面。不过,他提出,在文城开铺面搞经营,需要一笔不小的费用。 “费用嘛,不必担心,”吴子健喜笑颜开地说道:“二营从五台山开拔的时候,上级就拨了一笔经费。后来,营长和教导员带主力进驻西坪,在村子里搞了土改,没收了不少地主乡绅家的金银财宝。我听张绣说,光是金条就有好几十根;拿出几根来开铺子,应该没问题的。” 肖俊平吃了一惊:没收地主乡绅的财富,这是否合乎国民政府的法规?他有心问问吴子健具体情形,然而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罢了,如今兵荒马乱的,许多地方的政府公署都逃难去了,哪里还有什么法规可言?八路军是共-党的队伍,在地方统治上,向来就与国民政府相背而行,自己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那些金条……都在哪里?方便拿出来使用吗?”敌工队长小心翼翼地问。 吴子健大手一挥,告诉肖俊平可以放开使用,金条眼下都在关门山红星峡的营部,张绣这次出山之前,已经暂时移交给8连长鲁大江保管了;他会马上派人拿了他的亲笔信去红星峡取来。另外,从五台山开拔时候带来的法币和大洋,如今在日伪占领区也一样可以流通。当然,黄金作为硬通货,还是最吃得开的。 “肖队长,我另外再交给你一个任务,”吴子健忽然压低了嗓音说道:“你和敌工队,争取在文城找到一条军火交易黑市的线索——我听7连长说过,关门山黑石崖的土匪,就用金条和烟土在黑市里买过枪支,从机关枪到驳壳枪,都能买到!” 肖俊平苦笑了一下:这个他当然早有耳闻。所谓的军火黑市,枪械来源无不出自当地国军驻军之手,晋绥军和中央军都曾经在暗中搞这个调调,独12旅里面就有人搞得很欢实! “副营长,那咱们二营,打算买什么样的枪械呢?” 第266章 灾难降临 黄埔军校武汉分校枪械科出身的吴子健,对枪支武器的熟谙自不待言,但是当敌工队长详细问起的时候,他还是沉吟了片刻——是啊,买什么枪呢?反夜袭之战失利后,全营清点武器的结果还是令人欣慰的,绝大多数指战员都保有了自己的配枪,这也充分证明了林师徐旅二营过硬的军事素质。而通过这次恶战,二营暴露出的最大的武器软肋,无疑当属轻机关枪数量的不足! 全营四个连,只有六挺捷克式,以及从伪蒙军手里缴获的两挺大正十一式轻机枪也就是歪把子,战斗中还损失了一挺;而据装备这两挺日本机关枪的7连官兵反映,该枪在实战中用起来很别扭,远不如捷克式得心应手。 “那就首选轻机关枪,捷克式,看看有没有把握搞到?” 思忖一番后吴子健下了决心,尽管他知道即便能搞到,捷克式轻机枪在地下军火黑市的价格一定也相当昂贵。 肖俊平点点头,关于反夜袭之战的总结,他从5连长李天林那里也听到了不少,后者同样提到了轻机关枪数量不足的问题——仅以河口村为例,村头有马克沁工事,青龙口山口上也有两个重机枪工事,装备的是日本九二重机和民二十四式重机枪,火力是足够强大的;但是移动便捷的轻机关枪显然不够用,每当在防线的某处发生危情的时候,轻机枪的需求完全得不到保障。 “还有,魏鑫他们这次对日本人的歪把子骂不绝口,我最早在旅部看到过缴获来的这种机关枪,但没有试射,所以不知道它竟然那么难摆弄!——我就不明白了,是7连他们开不了洋荤、还是这枪确实有毛病?日军难道用起来也不得劲吗?你这个日本通,能不能给咱们解释解释?” 肖俊平一边凝神聆听副营长的疑问,一边就回忆着自己所掌握的有关资料,然后回答道:“7连长他们应该是所言不虚。我有个印象,日本陆军在近年已经有意识地更换了轻机关枪的装备,在他们的常设师团里,大正十一式因为口碑不佳大部分被淘汰掉了,甩给了二线的特设师团;而主力则重点换装了九六式轻机枪。” 自从参加了红军,吴子健就很少再接触得到比较先进的新式轻武器了,敌工队长提及的九六式机关枪,正是在大正十一式被日军官兵普遍诟病后、军方下决心换装的。而吴子健对九六式,则是只有耳闻、从未谋面。不过,思维敏捷的八路军副营长,还是迅速做出了联想,他一拍桌子嚷道: “怪不得!咱们这两挺歪把子,可不正是从伪蒙军骑兵那里缴获的嘛!还有,连山他们骑兵连在河口村夜战偷袭日军后队的时候,曾经亲眼看见日本人架设在地上的轻机关枪、枪口前面竟然插有亮闪闪的刺刀。连山前几天曾经专门找到魏鑫,研究了7连还剩下一挺的歪把子,发现根本没有插刺刀的装置。魏大个子还为此笑话连山当时看花眼了。这么说来,骑兵连看到的插着刺刀的轻机关枪,说不定就是你说的九六式。” 敌工队长其实也未曾见过日军的九六式机关枪的真身,所以听吴子健这么说,一时未敢确认。 “这小日本儿,心眼够他妈多的,竟然在机关枪上插刺刀,那显然是为了预防子弹打光的时候有敌人扑上来的。可是,枪口前插了刺刀,不影响射击的精度吗?”吴子健咂摸着自言自语,眼神显得有些游离。 最终还是肖俊平将话题拉了回来,他问副营长如果能够从黑市买到捷克式,打算买几挺?吴子健不禁哈哈一乐,说还是先找到渠道再看,只要二营出得起价,能搞几挺就搞几挺! “不过,肖队长,你得心里有数,你们去文城首要任务是建立情报站,至于买机关枪的事,属于搂草打兔子性质的,一切以情报工作为重!”吴子健表情严肃地叮嘱着:“还有,特别要留心上次发生在文城的袭击日伪维持会的事件,尽量查清是何方力量发动的袭击——如果有可能,我们可以接触他们,争取与他们联手对付日伪势力。” 八路军的副营长惦记着文城袭击伪维持会事件的时候,坐镇文城的日军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则已经开始了对蓝衣社分子的全面追查。 小岛正雄刚刚收到了来自天津陆军特务机关以及当地宪兵队的密件,那是在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协同要求下,天津特务机关、宪兵队特高课整理出来的有关平津地区蓝衣社的资料,对其内部组织结构、人员特点、行动规律均做了较为详尽的记述;小岛正雄可谓如获至宝。 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调查统计局,简称军统——这是今日蓝衣社在蒋介石军政府里面的正式称谓。仔细翻看着一页一页的密件,小岛正雄对这个神秘反日组织的雏形,总算有了比较系统的认知。再联想到此前关东军在大同的特务机关和宪兵队破获和分享的情报,蓝衣社的山西分支也逐渐在他脑海里有了清晰的模样。看来,一个名为军统局西北区部的机构,坐落在陕西的西安,而这个西北区在山西建有分支:山西站,并且就隐藏在太原城内,该站应该也由行动组和情报组分别构成。 最揪心的是,已经有破获的情报表明,军统局西北区的山西站,前一时期向南同蒲路沿线城镇派出了情报组,有可能以刺探濑名师团情报、破坏后方治安为主要目的。而联想到发生在文城的一系列反日事件,几乎可以断定,蓝衣社的这个情报组,渗透到了文城城内! 火车站货场那个名叫周怡的女人死掉了,追踪因而夭折;周怡背后的神秘经商男人,则至今不见行迹;在市公署打响一通乱枪的杀手,只给现场留下了一堆毛瑟军用手枪的子弹壳!事到如今,唯有刚刚发生在文城侦缉队队长孟龙生新居门外的凶杀案,有着相对详实的线索。 关于孟龙生的新居,这个地痞头子最终在自己的逼问下说了实话——难为这个从来没有过一寸私宅的街头混混,竟然打着抓反日分子的旗号、堂而皇之地夺占了一个昔日富商的深宅阔院。简直是无法无天又胆大妄为! 不过,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那个卷了金银细软跑路的文城富商,在特务机关看来简直毫无价值;而孟,则是可以替特务机关、替帝国陆军冲杀在前的狼狗。对狼狗,是可以允许它偷几根骨头的。 小岛正雄亲自到孟龙生的新居进行了“参观”,平心而论,这个地痞之家的阔气程度,已经超过了帝国陆军中层军官的生活水准。当然,满眼望去屋子里的种种簇新陈设,也都是从民间强取豪夺而来。特务机关长甚至一度难以抑制地心生妒火了:从前一无所有的市井流氓,凭什么一下子拥有了这一切?! “你听好了,孟!”最终小岛正雄选择了漠视,毕竟现在不是计较闲事的时候:“你的这处来历不明的宅院,在很大程度上是不合规矩的,你身为帝国陆军特务机关的下属,这样做大大有损皇军在民众中的形象!但是,今天我网开一面,允许你暂时居住在这里;接下来,你要带领你的侦缉队,迅速查明在门外行凶的凶手!否则,皇军将毫不留情地收回这处宅院!” 孟龙生虽吓得魂不附体,可一看到事情还有缓,顿时犹如鸡啄米一般地拼命点头承应,嘴里发出一叠声的嗨咿嗨咿。很快,特务机关长就指派给他具体的行动:侦缉队暗中押护着那家瓷器店的小伙计,到文城的街头巷尾不间断巡视,力争让瓷器店小伙计在人丛中、发现那个在锣鼓巷里与他搭讪的骑脚踏车男人。 与此同时,小岛正雄则派出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一个分队,从脚踏车方面入手搜寻线索。文城作为南同蒲路上的繁华城市,脚踏车在城里并不少见,但通常会骑脚踏车的人,都为青壮男人。 布置好了对蓝衣社分子的追踪行动,小岛正雄立即带着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又一个分队,出城直奔了文城南郊——按照旅团长少将给他的最新指示,他将亲自带人在文城东南方向,选择秘密抓捕慰安妇行动的临时中转地点。 经过手下人近期对文城东南方向地形的摸排,特务机关长快速筛选之后,敲定了一处孤零零的民宅。 这处民宅位于文城东南方向的荒原之上,距离文城的直线距离大约六里左右,如果使用汽车,从这里开到文城东郊的小榆树山碎石峪山口,也就一刻钟的车程。整座民宅被一圈木栅栏围成了一个院落,院内分为两部分,一为三间土坯茅草为主建造的正房,另一为木头搭成的两间小偏房。小岛正雄的手下早已经观察清楚,正房内居住着一家四口,一对年轻夫妇带着一个还不会走路的男婴,以及一个推测为年轻夫妇长辈的的老妇人。偏房内装的则是粮食和务农的工具杂物。 在这院落之外,有一大片开垦的农地,应为院落主人所有,透过尚未融化干净的残雪,可以看到垄沟上砍掉的去年栽种庄稼的根茎茬口,那是高粱和玉米。 由这个院落向四周辐射很远的地方,都看不到人烟,显然,是个绝佳的隐蔽中转慰安妇的临时落脚点。小岛正雄决定立即占据之,将男主人以及老妇人杀死转移,留下女主人和她的婴孩作为对外掩饰。 灾难,顷刻间降临在这处原本安静祥和的宅院之中。 第267章 图穷见匕 小岛正雄的算盘打得很精细,他首先要在这户人家之内不动声色地将临时中转站建立并运转起来。并且要在开始运转后,暗中观察、检测这个秘密中转站是否引人注目。为此,他让两个精通汉语的便衣队成员,伪装成过路的皮货商讨水喝,进入了这户人家。 他们很快查明了其家庭成员的构成:一对夫妇带着幼儿,年老的妇人是幼儿的外祖母——最重要的是,通过攀谈,搞清了这户人家在当地并无亲戚,也没有和附近其他乡民之间的往来,这是非常关键的,因为一旦开始运转,这个中转站就必须切断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一切打探清晰,到了图穷见匕的时刻了,两个“皮货商”突然撕下了温情友善的面具,亮出了棉衣下面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这明显带有日军印记的杀人武器,瞬间惊呆了一直好客热情的主人。不久,守候在外面的小岛正雄等一众日军便衣蜂拥而至,迅速地进占到这处宅院的各个角落。 特务机关长简要听取了先期进来的那两个手下的报告,当即决定,留下幼儿和他的母亲作掩护,幼儿的父亲和外祖母则立即转移押走。他的想法是,院内的男主人改由自己手下的便衣队员冒充,而宅院内有妇女和儿童的存在,不容易引起外界的注意和怀疑。但幼儿真正的父亲和外祖母如果一并留下,则存在着看管上的风险。 惊恐万状的幼儿母亲,被告知必须呆在家里服从和配合,否则被“送进文城”的她的男人和妈妈,将遭到惩罚;而只要她肯合作,过一段时间就送她们母子进城去和家人团聚。 然而,真正的现实却是,为防止风声泄露,她的男人和妈妈在押往文城的途中,就被特务机关的日军便衣们用匕首捅死了,草草挖了坑埋掉了事——从此,这户人家的男主人换了人,除了一个假冒的会讲汉语的男主人之外,另外还有两个便衣以长工的身份隐藏在院落内。 小岛正雄给他们的任务是,不动声色地稳稳守住这里,一俟抓捕慰安妇的平井挺进队得手,可能第一时间先将抓获的女人送来这里暂时关押,然后再寻找夜晚的合适时机,将她们转运进入小榆树山的宋家沟密营。特务机关长认为,小榆树山那里白天不宜过于频繁地运送妇女过去,以免被外人看出端倪。当然,这处临时中转站,也必须做到高度保密,倘若受到怀疑乃至攻击,要迅速毁灭证据并撤离。 布置好了这一切,小岛正雄即刻电令小榆树山内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带领挺进队的人逐批逐次到临时中转站一带熟悉情况。 与此同时,文城南郊的一座临时兵营也搭建完毕,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迅速进驻,并配备三辆卡车。该兵营表面上作为文城南郊的守备力量,其实是充当秘密抓捕慰安妇行动的快速机动后援。 萩原晃旅团长亲自到南城门外的这座兵营做了视察。出于谨慎和保密,他最终没有到几里开外的秘密中转站那座民宅去。小岛正雄则在南郊兵营内与旅团长见了面,详细汇报了自己实施的每一个步骤,后者听罢,感到非常满意。 “保密仍是首要关键的,”萩原晃叮嘱小岛正雄:“在太原抓捕慰安妇的行动,很成功,至今未有什么风声传出。希望此番行动,也能取得一致成效。” 特务机关长略微感到了有些不舒服:旅团长少将所指的太原抓捕,堪称是平井寺一独力主持的,当然,当时有旅团部以及大冢联队的强大力量在做后盾。而这一次的行动方案,则是他小岛正雄带领部下做了抓捕试验后形成的,“冒牌中佐”平井寺一只不过是前来摘桃而已。他暗中希望,自己这一次会毫不逊色于太原城内的行动。 说到保密,眼下除了来自宋家沟密营宪兵队的人,小岛正雄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部分参与行动的队员,也已经被告知了“风计划”的主旨。除此之外,并无更多的人知晓内幕。 “将军,请放心,文城以南与铁道线平行的这片乡野,人烟稀少,消息闭塞,当地乡村的行政机构都跟着中国军逃走了,这对执行我们的计划十分有利。需要防范的,是贴近关门山西麓的几个村庄,其中的河口村、西坪村,正是八路军盘踞的旧地,这也是对我们的行动所能构成的最大威胁。”小岛正雄侃侃而谈。 萩原晃不禁皱了皱眉,他打量着特务机关长,没有说话。小岛长的手下刚刚从八路军盘踞的那两个村庄侦察回来,情报显示,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虽然遭到皇军打击,但其并无就此退走、放弃原来防区的迹象。 似乎是觉察出了旅团长少将的忧虑,小岛正雄继续补充说道:“关门山西麓距离同蒲路有二三十里,而我们选择的行动地带,都更靠近铁道线这边;我觉得,在上次扫荡中损失严重的八路军,无论从前还是现在,都不具备流窜到同蒲路袭扰的实力。” “也不可大意,二三十华里的路程,从理论上说,八路军完全具备渗透过来的能力,或许他们派不出什么重兵,但只需几支小股部队,就足以干扰我们的抓捕行动;必须做到万无一失。” 特务机关长咂咂嘴,一边就观察着萩原晃的神色,一边试探性地旧话重提:“将军,如果南同蒲路前线和晋西南前线进展顺利,能不能考虑请师团长现在就派一支有力部队回来、再度扫荡关门?毕竟,营救骑兵联队高松准尉的任务,也至今悬而未决啊。” 这一番话话音未落,萩原晃紧皱的眉头虽未完全舒展,但却多少显得松了一口气,他有些故作神秘地看了看临时搭就的军用帐篷的四周,嘴角竟然露出了一丝笑意:“小岛君,说到南同蒲路和晋西南前线,你想必知道,八路军林师的一部,日前也曾经一度流窜到孝义那一带?” “将军所言,应该是林师陈旅?据悉他们的师长亲自带着陈旅,近两月时间一直出没在南同蒲路的汾河沿岸。但是情报显示,林师陈旅这一次只在孝义一带松散游击了几天,就被我西条联队击退了——怎么,有关这支八路军的最新动向吗?” “没错,林师陈旅在孝义一旦带被击退后,撤到了隰县附近。根据濑名师团部传来的最新情报,八路军的悍将林-彪,刚刚在隰县前线中枪负伤,目前下落不明;林师师长一职,已经由陈旅旅长陈光代理。” 小岛正雄听罢,顿时脸露喜色——林-彪的确堪称八路军的头名悍将,华北方面军的板垣师团三浦旅团一部,去年在晋北的平型关正是被他的部下打了阴险的伏击,损失不小。 “是否已经将林本人格毙?是我师团的那部勇士所为?”小岛正雄亟不可待地发问。 萩原晃的笑意则变得诡秘了:“应该不是皇军的战绩。从阎锡山内部潜伏的我方谍报人员传递出来的消息,林所中之枪,竟然系阎锡山二战区长官部的哨兵所为——据称,林当时骑马前往阎锡山处开会,但他身着缴获我皇军的服色和钢盔,结果被阎锡山的手下误认为我皇军人马,予以射击,当场中弹落马。虽然保住了性命,但恐怕已经元气大伤。” 向来持重的特务机关长差一点就喊起好来,他压抑着喜悦,对萩原晃说:“林-彪率其师主力,以多打少,卑鄙地袭击了板垣师团长的辎重部队,侥幸得胜;但距今不足半年,就落得了这个下场,也算是中国人所言的报应不爽了。只是不知,他中弹时所穿皇军服色,是否就是从板垣师团的辎重联队那里缴获的?如是,则更具讽刺意味。” 旅团长少将禁不住轻轻摇摇头,含笑看着面前的小岛正雄,心下感慨:特务机关长终究不是在前线冲锋陷阵的官佐,竟然首先想到什么报应不报应的,未免太可笑了。 “小岛君,林-彪的中枪负伤,真正意义在于让所谓的林师变得群龙无首。八路军的这三个作战师当中,林师的战斗力属于最强悍的——我们眼下在关门山对付的八路军,不也正是林师一部吗?” “没错,将军,这股八路军的小部队正是出自林师,但不是在晋西南被林-彪亲率的陈旅,而是出自主力流窜在正太路沿线的林师徐旅。” “不管是陈旅还是徐旅,都是林麾下的部队。眼下林本人重伤,对整个林师的信心,显然都将形成沉重的打击——濑名中将提及这一点的时候,也很兴奋。我想,目前我师团在前线和后方,都与八路军的林师有着局部的接触和交锋;前线你我可以不计,但关门山西麓的林师一部,则注定要成为你我重点面对的敌人。这其中既涉及秘密计划的实施,也涉及对骑兵联队战俘的营救。我们应该趁着林师师长的落马良机,狠狠地再出击它一下!” 日军旅团长狠狠地挥舞着手臂,双眼放射出了一缕凶光。 第268章 脚踏车涉险 “将军,您的意思,是要借此机会、再组织一次对关门山八路军的打击吗?出动大冢联队现有的机动部队?” 小岛正雄小心翼翼地问,神色间泛起了隐隐忧虑。 萩原晃一时没有回答,而是走出野战帐篷,来到了这座临时兵营的空地上,眼睛望着不远处的同蒲路——有一列小火车正从铁道线上驶过,鸣响的汽笛声隐隐传来,车头喷出的烟雾被风拉长了好远。 “西条联队的主力回归我旅团建制之后,在南同蒲路上的攻击一路奏凯,已经全面完成战役展开。”良久,旅团长才又开口说了一句。 小岛正雄自然明白萩原少将的所指——原本驻防汾河西岸的孝义县的萩原旅团西条联队,后来被师团部解除了总预备队的任务,联队长西条重平带领高木、秋明两个步兵大队,前出至南同蒲路,先是击败卫立煌残部、攻克韩信岭,随后与友军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顺利会师。眼下,他们正接管霍县、洪洞、赵城以及韩信岭、灵石的防务,并派一部进入临汾火车站,警戒那里新建的濑名师团的兵站之一。 如此一来,从旅团长本人坐镇的文城开始,沿同蒲线一路向南直抵临汾,这几百里长的交通干线上,全部为萩原旅团所掌控。 望着颇有些志得意满的旅团长少将,文城特务机关长的内心却大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联队长西条重平带领主力向萩原旅团归建,不仅未给文城——小榆树山——丰店这三点一线的防御增添任何力量,相反,却将萩原旅团向南的防线骤然拉长了。如今,从灵石起,至临汾止,西条联队的主力需要守备南同蒲路沿线的六处要地!这也就是旅团长刚刚提及的“全面完成战役展开”了。 真不知在这种重压之下,旅团长少将何以还对西条联队的归建满意兴奋如斯? 小岛正雄作为一个没有指挥过野战部队的陆军军官,自然是无法理解萩原少将这种心情的——身为常设师团的步兵旅团长,麾下的两个联队却有一半被师团司令部抽调走,换成谁的滋味也不会好受。西条联队能够重新归建,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至于西条联队分散兵力去守备南同蒲路上的六处要地,看上去似乎有些捉襟见肘、力不从心,但是在当前山西的皇军节节奏凯、中国军节节败退的大背景下,未必就有多难。 “小岛君,你看,如今我们旅团的布势,如同屁股坐在文城,然后分别向东、向南伸出了两条腿——这个比喻,是不是很形象?”萩原晃兴致极高地说到。 “将军,这个比喻的确传神,”小岛正雄一边说,嘴角就一边露出了笑容:“可是不知道将军注意到了没有,这两条腿,其实是一条长、一条短的。” 旅团长少将先是一怔,随即就哈哈大笑起来,并朝着对方伸出了拇指:“你的这个补充说法,应该更加传神!没错,我们往南同蒲路方向的腿伸得是长了一些,可这也恰恰说明了,文城向东的三点一线,对于旅团而言才是更重要的——你看,三点一线短短二十公里的沿途,我们就投入了一个完整的大冢联队外加一个独立守备大队;而一百多公里的南同蒲路防区,却只有西条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孰重孰轻,一目了然。” 特务机关长这时便叹口气,表示如果不是守备那么长的南同蒲路,西条联队就至少可以抽出一个步兵大队进入关门山扫荡。 “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我们还是得面对现实,”萩原晃从口袋里摸出了烟盒和火柴,给自己点燃了一支香烟:“原来,我担心以现有的机动兵力,很难实现对关门山以及大榆树山中国军的剿灭;但是当前战场形势变化之快,令我改变了这个看法——师团主力在晋西南进展顺利,阎锡山残余晋军的所谓劲旅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八路军的林师师长又负伤去职,都极大地清除了文城以及南同蒲路侧翼的威胁;文城火车站的师团兵站,也开始陆续向临汾火车站转进了。可以说,目前我旅团肩头的负担,不是在加重,而是在减轻!” 小岛正雄没敢吭声,心底里却暗暗摇头——旅团长少将表述的这些,显然都未直接涉及文城以东三点一线也就是“风计划”的安全(当然,还包括方面军司令部压下来的搜寻师团骑兵联队战俘的重任)。别的不说,上次对关门山西麓八路军根据地的扫荡作战,至少从大冢康介的报告里,能够得出这个林师徐旅一部战力剽悍的结论。何况,扫荡部队一撤走,其残部便从关门山里卷土重来,更从侧面印证了难缠好斗的本色。 显然是洞悉了小岛机关长的心思,旅团长吐出一口烟圈后,斜视着对方又说道:“当然,关门山的那股林师小部队很难对付,装备也不弱,甚至有少量炮兵和骑兵。大冢的报告说,他们似乎还能得到大榆树山中央军391团的遥相策应。这些,都值得我们重视起来。” “将军,那您刚才提到的,再给这伙八路狠狠地来一下,是要动用大冢联队现有的机动兵力吗?” 奈良步兵大队是三点一线上的唯一机动部队,就驻扎在文城东郊,靠近小榆树山的西山口。即便这样,他们还刚刚被抽调了一个中队到了这里——文城南郊的这座临时兵营——以用来支援马上要实施重启的“风计划”。 不料,旅团长少将的答复,竟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那不过是一时产生的想法而已,目前文城以东三点一线上的部队,暂时还是按兵不动为好;我在等待一个契机——西条联队还有一个龟田大队,目前仍滞留在汾河对岸的孝义县;师团司令部的意思,是留这个大队沿孝义、兑九峪一线布防,算是给师团前线主力充当一个后卫。” 听到这里,小岛正雄一下子明白了,于是插话道:“眼下我师团主力在晋西南前线势如破竹,阎锡山的部队只剩下逃命,龟田大队也就没有必要再在孝义那一带充当有名无实的后卫了罢。” 萩原晃丢掉了手里还剩一节的香烟,微笑着说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不宜操之过急——师团参谋长毕竟是有过这个交代的,总不能命令刚刚下达给我旅团、转眼我就把龟田大队从汾河对岸抽调过来、去扫荡关门山!” 特务机关长也会心地笑了,萩原少将刚才说要等待一个契机,指的便是龟田大队能够抽身而走的时间点——应该不会太久的了,只要师团长濑名中将接下来一举荡平晋西南! “将军,平井挺进队已经在宋家沟准备完毕,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是否立即于既定方向的乡野上实施?”小岛正雄立即转换了话题,并用手指着这座临时兵营外面的旷野。 “马上实施!但是前期行动一定要谨慎,挺进队的人都是些普通宪兵,不像你手下情报班便衣队的队员素质那么过硬。” 旅团长的这番话让小岛正雄感到了几分得意。确实,自己费尽心机、四处调人组建起来的情报班便衣队,使用起来是很得心应手的。 在临时兵营里送走旅团长,小岛机关长的心情轻松了许多——“风计划”的新行动部署已然完毕了,接下来,对文城蓝衣社分子的侦缉抓捕,也必须抓紧。他已经拿定了主意,针对刚刚发生的文城维持会庆典袭击案,要先杀几个替罪羊示众,把风声放出去,一面安稳人心,一面迷惑真凶。 军统中尉李彦在锣鼓巷七号突施杀手之后,王穗花起初并没有太过在意脚踏车的隐患。闭门了几天、确定没有什么危险,她将李彦和特务连长赵木头重新放回了街头,继续去小心地接近探查孟龙生和他的侦缉队。 不过,当复出的李彦骑着脚踏车归来的当晚,王穗花就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头——脚踏车!李彦这个家伙那天正是骑着脚踏车摸到了锣鼓巷七号,如果有汉奸特务在同伙被李彦杀死后、记忆起了李彦,那么他胯下显眼的脚踏车,说不定就会被当作线索警示放大。 “这车,你不能再骑了!”王穗花看着电台台长老刘将院门关好,语气严峻地对李彦说到。 军统男中尉仍蒙在鼓里,不解地瞪着女上司,直到对方将个中缘由分析了一遍,才恍然大悟。 “我不骑,那就让赵连长他们骑;花大价钱刚买的新车,扔在家里不骑多可惜!”李彦嘟囔着,心有不甘。 但王穗花已经越来越为这一步疏忽感到悔恨和心惊,她逼着李彦仔细回忆今天出门去过的地方、见过的人,一点一滴也不得遗漏。当徒步的特务连长赵木头也归来后,军统女少校立即下达了暂时禁止使用脚踏车外出的命令。 赵木头是既打过仗、也搞过敌后侦察的职业军人,警觉和悟性明显高于半路出家的军统男中尉;经王穗花一番梳理,他同样意识到了危险。 现在最棘手的,是不清楚在文城究竟有多少人知道和看到李彦骑过脚踏车,这些人能够被日伪特务接触并盘问的概率又有多大? “白掌柜,宝元酒楼的白掌柜和伙计,都见过我骑车去过他们那里。”李彦率先想到了这一点。 王穗花听罢禁不住眉头紧锁——真真不是冤家不聚头,自己一向对这个黑白两道都通的酒楼掌柜不放心,偏偏又是他见过骑车的李彦!宝元酒楼鱼龙混杂,消息聚散极快,更要命的是日本人的特务机关长以及孟龙生的侦缉队,也都与该酒楼大有交集。唉,都怪自己一时心软,早该将那个白宝元灭口的,那厮知道的未免太多了!现在悔之晚矣。 然而,出乎军统女少校意料的是,特务连长赵木头也不赞同除掉宝元酒楼的掌柜,不仅不赞同除掉,他竟然提出,由他和李彦共同出面,会一会那个白宝元,警告暗示他不要多管闲事、不要为虎作伥。 “你这是——兵行险着!” 对赵木头的提议仔细玩味了半天,王穗花终于冒出了这么一句。其实,此前她已经原则上同意了由李彦出面、试探宝元酒楼白掌柜的计划,只是由于购买脚踏车的李彦意外得知了孟龙生的落脚点前去打探,才暂时搁置了。而这个脚踏车以及骑行者,眼下又都极有可能成为了暴露在日伪手中的线索,白掌柜则是线索目击者之一。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王少校,李兄和我都觉得,有把握摆平那个酒楼掌柜的。”赵木头语气平静地回应着王穗花,等待着她的批准。 “不,明天,李彦一人出面去会白掌柜,你带特务连的一个弟兄,假装成食客,暗中掩护。一旦双方翻脸,也好有个紧急照应。”王穗花下了决心。 他们又仔细研究了会面的时间、措辞,以及发生不测时的撤退方案——这是放出胜负手的冒险一搏,如果得手,军统在暗中就多了一条可以“运用”的黑白两道皆通的路子;如果失败,就意味着山西站情报二组在文城的彻底暴露。为此,除了安排赵木头二人进入酒楼近距离掩护李彦,军统女少校决定自己亲带另外一名特务连士兵,驾驶雪佛兰汽车在酒楼附近策应。 一场惊心动魄的龙虎风云会,已经迫在眉睫。 第269章 侦缉队长的春梦 侦缉队,顾名思义,其主要任务是侦获和缉拿。大字不识一个的地痞头子孟龙生,对这个听起来文绉绉的新鲜称谓,从一开始就中意得很。 此前已经由小岛机关长亲自做了命名,今天上午,一块赫然镌刻着“文城侦缉队”的长条木匾,终于堂而皇之地悬挂到了市公署后巷的一处院落的大铁门旁,这个院落从前是国民政府在文城的教育行政办公地点,如今则成了孟龙生手下侦缉队的老巢。 站在不算宽阔的巷子里,正面打量着簇新的白底黑字的牌匾,队长孟龙生显得很激动。有一个读过几天书的手下,费力地一个一个地指着牌匾上的黑漆大字,读给孟龙生听;后者的手里正明晃晃地拎着一支大张着机头的“自来得”(作者注:部分国人当年对毛瑟c96手枪的别称),不时地抬手用枪管顶一顶自己头上的棉帽帽檐。另一个手下有些担心地盯着孟龙生手中的枪,提醒自己的队长没关保险、小心走火。 “奶奶的,老子的手指头就是保险!”孟龙生不屑地朝提心吊胆的手下翻了个白眼:“再说,就算走了火,谁敢说个不字?老子现在是皇军委任的侦缉队队长——文城从上到下,除了小岛机关长,谁也管不着老子!” 站在周围的其它几个特务,及时地叫起好来;此刻,他们的腰里或手里,都有一柄一模一样的“自来得”。 侦缉队所处的这个院落,院墙和大门就临着市公署后巷,是个狭长的布势:进得院门,迎面二十几米远的距离,横列着一排向阳平房,从左到右一共六间。 此前,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早就派了情报班便衣队的属下给这里做了规划,将侦缉队三十几个人划成三个分队,每个分队占据一间屋子,队长孟龙生则独享一间;这四间屋子的门口都挂着小木牌,分别写着“队长室”、“一分队”、“二分队”和“三分队”。 比较惹眼的是最中央的两间屋子,门口没有挂牌,并且玻璃窗也被从外面用木板封死,屋门的外面还加装了横向的铁条——那是用来关押临时抓获的嫌犯的。 欣赏完了大门口的牌匾,侦缉队长孟龙生在一帮昔日的地痞兄弟、今天的侦缉队员们的簇拥下,闹哄哄地走进大门,在院子中央,他又停住了脚步,打量着迎面气派的一排六间的房子。 “想不到,我孟龙生也能有今天,”侦缉队长的毛瑟军用手枪仍未收起,他继续用枪管指点着这排房子,得意洋洋地感叹着:“这么大的院子,这么阔的房子,全是老子的侦缉队的!今后,文城一半是皇军、是小岛机关长的天下,另一半,就是我孟龙生的天下!” “大哥,您别忘了,这里还只是您执行公务的地方,在锣鼓巷那边,还有您的一栋阔宅子呢!”刚才替孟龙生读牌匾的那个特务,脸上洋溢着谄媚的笑容,不无恭维地说到。 这一来,侦缉队长的兴致显然更高了——锣鼓巷的那栋巧取豪夺而来的宅子,俨然已经成了他合法的私家财产,小岛机关长答应他,只要抓住杀害侦缉队队员老董的凶手,这栋宅子就永远归他所有。抓凶手,固然很难,可是小岛机关长也没说限定多长时间抓住那个凶手,反正锣鼓巷七号宅院眼下他已经住进去了,不信小岛机关长将来还真能把他撵出来?! 不过,这番心思之后,孟龙生突然又意识到了抓凶手的重要性,并且按照小岛机关长的推断,那个在锣鼓巷杀死老董的凶手,应该就是国民党的蓝衣社分子,也就是孟龙生经常挂在嘴边的“反日分子”。 “告诉二分队的人,眼珠子都给老子瞪大点,看牢了瓷器店那个小伙计,让他早点把骑脚踏车的凶手认出来!——他们今天再在街上盯一天,明天,我派三分队的弟兄换他们!” 孟龙生煞有介事地给手下发布着命令。分队、侦缉队、蓝衣社,这些陌生新鲜的名词近来一直刺激着他,让他感到情绪振奋。此时,正有侦缉队的一个分队的队员,押着倒霉的德福祥瓷器店的伙计在文城的街头巷尾站立出没;小伙计是唯一一个和那个骑脚踏车的家伙说过话的人,并表示过一旦与那个人再相遇、他就会认出来。所以,孟龙生侦缉队眼下的头等大事,就是抓那个凶手:骑脚踏车的男人。 其实,以文城之大、十几万人口之密集,想要从中抓一个人,真比登天还难,只是小岛机关长已然下了命令,那就只有服从,但愿瓷器店小伙计运气好,能够在街头再撞见那个该死的家伙。 “记住,一定要抓活的!”孟龙生想起了特务机关长的吩咐,赶紧又对自己的手下做出强调。上次他孤身一人奋勇格毙一名女反日分子,本来大功一件,结果却因为断了皇军的追查线索反挨了一顿痛揍。 除了二分队在街头认人,侦缉队的一分队此刻也在文城城内出没,搜捕可疑分子。 队长孟龙生的心思,这时却全然不在这上面了,锣鼓巷七号院才是他真正心痒思归的地方。在侦缉队长看来,自己是冒着掉脑袋的危险帮助日本皇军做事,理当为此换来一个安乐窝享用。市公署的血案,老董的丧命,都已经清楚地摆明了反日分子出手的凶狠。万一哪一天,自己也触了霉头、被反日分子干掉,那总得在自己过上几天神仙日子之后——不然就太他娘的亏本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孟龙生在这个上午视察完了自己的领地,就下令留守的三分队好生在队部守着电话待命,自己则带了两个贴身的心腹,溜回了锣鼓巷七号院。 一进院门,孟龙生顿时心情大畅,他对其中一个心腹手下吩咐道:即刻去倚红楼妓院,把玉莲那个小妖精接到这里来。名玉莲者,实为孟龙生最中意之妓女也。 从前,孟龙生曾经臆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发达了,就去倚红楼给玉莲赎身,娶回来做老婆。只不过,那时候他臆想的发达,是远远料不到眼前这步天地的。今天的侦缉队长,仍矢志不移要给那个妓女相好赎身并娶回来,但不是当老婆了,而是当小老婆:堂堂皇军特务机关侦缉队的队长大人,怎么着也得明媒正娶一位良家女子做老婆,至于妓院中的红颜知己,只好委屈她做小了。 皇军,妓院,这本是两个不怎么相干的概念,却一下子同时涌上了孟龙生的心头。因为他猛地想起,上一次就是在倚红楼与玉莲饮酒作乐之际,偏偏捡了从太原来的皇军军官丢下的皮包,按照后来赶来解围的小岛特务机关便衣队的皇军说法,那皮包里有皇军重要的东西。结果,财迷心窍的哥几个,不仅为此被打得皮开肉绽,还差点被嫖妓的皇军军官一枪毙命。 奶奶的!同样都是嫖妓,日本人凭什么就那么横?!明明是因为嫖妓丢了公文皮包,还他奶奶的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审讯老子!——直到现在,孟龙生念及此事仍然一肚子不忿。罢了,日本人就是活爹,是活祖宗,他们绝对不会跟自己讲理,一不高兴就要动手打人(小岛机关长手下的日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打得又狠又准,专挑难受的地方招呼。看来,给日本人做事,得提起十二分精神,才能少吃些皮肉之苦啊。 “小五啊,”想到皮肉之苦,侦缉队长未免意兴阑珊,于是对另一个心腹说道:“待会儿玉莲你小嫂子来了,让她在这先看着家,你陪我上街,找二分队的弟兄们,看看他们有没有发现什么情况。” 被称作小五的那个心腹手下,闻听后不禁一怔,不明白队长大哥这是怎么了:明明已经去接小嫂子了,咋又改了主意要上街巡查? 孟龙生当然不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对方,现在是白天,还是小心一些为妙。假如自己正和玉莲那个小妖精快活着呢,街上再猛地冒出几个反日分子打起枪来,只怕自己还没提上裤子,小岛机关长的人就扑过去了;到时候日本人抓不到反日分子、又找不到自己这个侦缉队长,只怕会拿他的屁股出气! 还是留着晚上,再踏踏实实地在热乎乎的火炕上收拾那个小妖精。 突然,一个女子咋咋呼呼的声音在屋子外面的院落里响起,只凭这声音,侦缉队长就心头一喜:真是他奶奶的想啥来啥,玉莲这小妖精,来了! 等到他走出屋门,看见院子里那个一身狐媚气的相好,刚才产生的一心为公的想法顿时被他甩到了爪哇国。三步并作两步抢上前,孟龙生一把抱起了玉莲,转身返回了屋里。屋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随即里面传来了风尘味道十足的浪笑声。 第270章 针锋相对 侦缉队长白天溜号、搂着自己的女人大快朵颐的时候,他的日本上峰小岛正雄则指挥着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队紧张运转着。 他们刚刚秘密处死了八名“人犯”,并准备将其尸首示众。 所谓的人犯,均是前一阶段在市内搜捕袭击市维持会庆典的凶手时,抓获的可疑分子,均为年轻男性,他们或是在遭到搜查时表示了一定的不满和不配合,或是仅在外貌上接近军人特征。但几经严刑拷问后,都排除了参与作案的可能性。 小岛正雄本欲下令将这八个人释放,可是转念一想,反日分子在市内如此大闹,皇军却在大张旗鼓地实施了全城搜捕后一无所获,这必然在市民中引起不良反响,也将极大助长反日分子(现在看来就是国民党的蓝衣社)的嚣张气焰。因此,有必要拿出几个替罪羊瞒天过海,而那八个嫌犯,无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八个遍体鳞伤的年轻男性,就这样稀里糊涂地丢掉了性命。特务机关长下令维持会起草了告市民书,张贴到市内主要街路,称皇军抓获了袭击市公署的真凶,全部正法并曝尸示众。示众地点,小岛正雄选择了火车站的站前小广场。 果然,尸体一挂出,就引来了不少市民的围观。小岛正雄知道这八个人除了三名外来者,其余都是本城的居民,他担心他们的家属和熟人发现后会质疑乃至不服闹事,所以特意吩咐将八个人的头部面部都用布口袋罩住了,分别悬挂在站前小广场的几根电线杆上,离地面足有两米多高,附近还派了独立守备大队的士兵全副武装地值守。 四处张贴的告示,再加上坊间的口头传播,此事迅速在文城掀起了波澜。城北杨柳巷一号院的主人们,也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获悉了消息。 军统女少校对此最先做出的反应是:日本人在虚张声势,甚至不排除他们有意放出一个假消息,以迷惑和麻痹真正的对手。 然而,当她亲自驾车去了一趟火车站的站前小广场,亲眼看到了高悬在电线杆上的八具尸体时,愤怒却一下子涌遍了全身——此时此刻,没有谁比她更清楚和掌握真相了,凶残又无耻的日本人,无疑是在滥杀无辜、用平民百姓来顶替袭击者! 回到杨柳巷一号院,王穗花压抑着愤懑,尽量心平气和地对下属们讲述了她目睹的一切。赵木头第一个跳了起来,破口大骂日本人卑鄙无耻: “他娘的狗日的日本人!老子才是在市公署开枪的真神,小鬼子有能耐冲老子来啊,欺负老百姓算他妈的什么本事!八条人命啊!” 李彦和另外两个特务连的士兵也纷纷忿忿不平地开始叫骂。军统女少校先是打量了他们片刻,随即冷冷地说了一句:你们不妨叫嚷的声音再大点,直接嚷到日本人的旅团部和联队部去。 这一来,所有的人都不吭声了,屋子里只有呼哧呼哧的喘粗气的声音。看大家都闭了嘴,王穗花才继续讲道: “日本人,摆明了是在耍无赖,他们很清楚这么做在市民那里不会被拆穿,而我们即便知道是假的,也没有办法公开站出来驳斥——” “——怎么没有办法?他们能贴告示、我们就不能贴?!”李彦气哼哼地打断了女上峰的话。 王穗花不禁一愣,继而觉得李彦的想法并非行不通。 “对啊,王少校!”特务连长也激动地接住话茬:“鬼子们人手多,贴的告示也多,咱们虽然人手少,可是能贴几张算几张嘛!只要有老百姓看到,就会互相传话的。” “我来写告示,我的毛笔字绝对拿得出手。”说话的是电台台长老刘,刚才他虽然没有和李彦、赵木头他们一起叫嚷,但激愤的情绪也是一致的。 军统女少校扫视着这几名部下坚毅的面孔,缓缓地点了点头:“好,我们就也给日本人回敬一张告示,无须啰嗦,就写明这帮强盗滥杀无辜的事实,让文城的市民们看清侵略者的嘴脸!写几张就够,他们白天贴,我们夜里贴。” 李彦一拍身边赵木头的肩膀,称夜里贴完告示、明天白天他们俩就到宝元酒楼去,在食客中散播告示上的内容——宝元酒楼堪称全城的消息风口,很快就会把这些内容流传到四面八方去的。 王穗花有些担心,安排他们去宝元酒楼,本意是会会那个身份诡异的白掌柜,如果再散播告示上的消息,会不会显得目标太明显? 李彦当即表示没问题:酒楼就是饮酒闲聊的去处,而会晤白宝元已经带有一定的风险,倘若对方有意通敌并出卖他,并不会因为自己多散布了一条消息而有什么改变。何况,他本人是深信白宝元不敢造次的。 王穗花沉默地点点头。随后口头草拟了告示的内容: 告文城市民,日前在市公署处死本市伪维持会一干汉奸之制裁行为,系国民政府军委会所为!日寇无能抓捕抗日力量,却滥杀八名无辜冒名顶替,此举人神共愤,定遭天谴。抗战必胜,日寇必败! 老刘特意绕远赴城南的一家文房四宝店,购买了字纸和笔墨,回来后按照军统女少校的口拟,书写了四张告示。当晚,李彦、赵木头和两个特务连士兵,分赴城中心的几处繁华地点,悄悄地将告示张贴了出去。 次日中午,李彦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宝元酒楼。就在他落座不久,赵木头和一个特务连部下,也走了进来,选了一个与李彦相隔一张桌的位子落座。 饭口忙碌时分,白宝元正在楼上的包间之间张罗,所以起初并不知道李彦到了楼下,直到有一个跑堂的伙计上来传话,说富华商贸公司的李经理正在一楼的散座,邀请掌柜的去喝一杯。 白宝元内心狠狠地吃了一惊——对李彦,以及李彦身后的那个漂亮女经理,他是怀有相当戒意的,种种迹象表明,这伙什么商贸公司的人,来历太过蹊跷,且与发生在文城的几件反日事件,纠结不清。 不过,日本人抓住了袭击市公署的反日分子,并且处死后刚刚挂到了火车站前示众;偏偏此时,这个什么李经理的现身了,莫非意味着他们那伙人与反日活动其实无关? “李经理,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啊!” 老远就开始拱手打招呼的白宝元,直到走到李彦的身边,才放下了抱拳的姿势,他已经一眼看明白了对方点的酒菜,三荤一素,都是店里的招牌菜,另有一壶汾酒。 “白掌柜,我可是一直惦记着你店里的这几样吃食呢,做梦都能闻到喇嘛肉的香味。”从座位上站起来相迎的李彦喜笑颜开,一副饕餮客的馋相:“怎么样,楼上要是忙得开,白掌柜的赏脸陪兄弟喝两盅?” 白宝元面露难色:“这个……李老弟,楼上还真离不开人——不如我先敬老弟一杯,你就在这里踏踏实实地喝着,容我忙活完这一阵子,再下来和你尽兴?” 李彦假装生气,一把拽住白宝元的一条手臂,将他强行摁到了自己对面的椅子上:“我说白掌柜啊,你这酒楼的钱早就挣得盆满钵满了,还差这一会?我就不信,楼上没你守着、吃饭喝酒的还能不给饭钱!”一面摁下了白宝元,一面就招呼跑堂的伙计,再拿一壶汾酒,添两个下酒的凉盘。 白宝元无奈,只好苦笑着说:“也就老弟你觉着我这酒楼挣钱,其实我们挣的那点辛苦碎银子,哪里能跟你们太原来的大商号相提并论啊?实在太见笑了。” 谈笑间,李彦已经给白宝元眼前的酒盅斟满了亮晶晶的汾酒,自己也满好一盅,举起来说:“白掌柜,今后富华公司的酒饭,就定在你这里了,我们公司虽然不大,可是南来北往的朋友颇多。还望白掌柜能够多多关照!” 白宝元手里举着酒杯,脑子里却玩味着李彦刚刚说过的话:南来北往的朋友颇多——这似乎是话里有话啊,莫非是说给自己听的? 干掉了这一盅酒,白宝元抢过酒壶给李彦斟酒,同时就装作不经意地问到:“这些日子,想必贵号的生意兴隆得紧啊,你们那个王经理,又大赚特赚了?”说完,就放下酒壶,抬眼去看对面的李彦。不料,这一看,却发现李彦的一双眼睛也正炯炯有神地注视着自己,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白掌柜,想在文城赚钱,怎么能少了你这个龙虎人物的帮持呢?我们富华的王经理,说到底终究还是个女流,在这乱世里做生意,必须得仰仗有本事的靠山啊!难得白掌柜还牵挂着我们王经理,这杯酒,我替她敬您!” 说这番话的时候,李彦的眼睛始终死死地盯着对方的眼睛,饶是白宝元见多识广,此刻也禁不住心下有些发毛。 他越发认定,今天这个李经理,来者不善! 第271章 斗法 白宝元一边心里泛着嘀咕,一边将酒盅举起来回应道:“李经理,你这话就未免太抬举我了,在咱们文城地面上,卧虎藏龙的人物多得很,我一个开饭馆的,不过是靠大家赏口饭吃,岂敢给别人当靠山啊——不过,承蒙李经理看得起我,今后若有什么能帮上贵号小忙的,白某一定尽力。” 李彦含笑不语,一仰脖率先喝干了酒,随即将酒盅的底部亮给对方看。他从白宝元的话语中,多少感受出了一些诚意,但今天他涉险前来,是一定要从这个酒楼掌柜的嘴里,得到一份承诺的。只是,须掌握好摊牌的火候。 恰在这时,不远处一张桌子上的几名食客,谈论起了火车站广场上示众的反日分子的尸首;李彦耳朵尖,已经捕捉到了只言片语,当即话锋一转,朝那张桌子的方向努努嘴,对白宝元说道: “白掌柜,日本人在火车站那边吊了八具尸体,还出告示说是抓到的袭击市公署的凶手,被他们处死了;可是我今天听人说,天主教堂的墙上也贴了告示,声明日本人根本就没抓住凶手,那八个人都是普通市民,被日本人抓去了冒名顶替、滥杀无辜。” 白宝元大吃一惊:这两天来酒楼吃饭的人,许多都在议论火车站的示众尸首,但这个李经理刚刚说的,却犹如晴天霹雳,把他震得瞠目结舌。 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连夜张贴的、由电台台长老刘手写的告示,只有四张,被人看到并传播的几率自然很小,所以在杨柳巷一号院商议的时候,就定下了今天白天到宝元酒楼进一步散播的思路。此刻李彦抓住话头,立即开始了对白宝元的灌输,他很清楚,只要白宝元一人知道了,接下来半个文城也就差不多都能知道了。 “李经理,这可不是件小事!你是听谁说的?”酒楼掌柜不自觉地放低了嗓音,同时一双眼睛就骨碌碌地打量着左右,神色变得有些紧张。 李彦则循着白宝元扫向周围的视线也逡巡了几下,他看到特务连长赵木头正和他的一个部下大口大口地吃菜,他们的桌子上同样摆了几道这家酒楼的拿手菜,只不过没有酒,而是每人面前一大海碗红油驴肉刀削面。 “我的一个生意朋友,信基督耶稣,早上他去教堂的时候发现的。错不了!” “那贴告示的又是什么人呢?他们咋就知道日本人没抓到真凶?”白宝元将信将疑地问到。 “看口气,贴告示的人的身份,应该是蒋委员长国民政府方面的,告示上还写着抗战必胜。” 李彦也故作神秘地压着声音说。他注意到,酒楼掌柜的脸上露出了一缕兴奋,但稍纵即逝。 白宝元的内心其实已经翻江倒海,李彦的话传递出了两层意思,第一,日本人心毒手辣,竟然杀害那么多普通的老百姓当替罪羊;第二,袭击市公署的反日分子果然了得,不仅没有被全城大搜捕的行动抓了去,还能好整以暇地在城里张贴告示——突然,他再度意识到了什么,看着李彦的眼神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军统男中尉这一刻正拿着酒壶给白宝元斟酒,意图让对方咀嚼玩味一番刚才灌输给他的内容,因此并没有发现对方眼神的这一变化。 而白宝元的情绪却真地紧张起来,黑石崖匪帮的二当家的刚刚做出了一个判断:面前的这个“李经理”才说出的这番话,未必是出自什么“生意上的朋友”之口,搞不好,就是他本人的意思!——假如真有这样的告示贴到了天主教堂的门口,说不定,也正是他们这一伙人干的!想到这里,他从李彦的手里拿过了酒壶,开始给对方回敬斟酒,一边斟,一边头也不抬地问: “李经理,你觉着,这告示上的话可信不可信呢?如果可信,能信几分?” 刚要开口回答的李彦,却也猛地一顿,盯着对方低下的头,迟滞了片刻,直到斟酒完毕的白掌柜抬起头来,二人四目相对,彼此都从对方的眼神中读出了不少内容。 “呵呵,白兄,要我说,这告示上写的十有八九是真的——你想想,有本事在日本人眼皮子底下大闹市公署的人,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被捉了去?还一捉就是八个!恐怕,那天在市公署开枪的人,加在一起也没有八个罢!” 李彦说这话的姿态,颇为气定神闲,而且还带着一股明显的不屑——对日本人的不屑。 这无疑就让坐在对面的白宝元越发吃准了。他想:对方今天来者不善,且是有意地主动邀请自己坐下来吃酒,又在酒桌上如此不加掩饰地讲话。看来,这个李经理已经猜到了他白宝元看出其真实身份的心思。怎么办,这明显是来摊牌的,自己应该如何表示?蒋委员长国民政府的人,固然不该也不能得罪,可眼下文城乃至整个山西,都是日本人的天下;背着日本人勾结反日分子,一旦被逮个正着,只怕自己的人头会顷刻落地:火车站那边,不是就挂着八个尸体呢吗?如果这个李经理所言不虚,那么日本人连“假的反日分子”都杀,对付真的,岂不会更加毫不留情! 白宝元在如此这般地思前想后,自然很快引起了李彦的注意。他能够料到酒楼掌柜此刻的复杂心态,这个黑白两道都通的世故老手,面临这样的是非选择,一定不会轻易拿定主意的。但今天自己单刀赴会(当然,在暗中是有着双重的掩护),主要用意也并不一定要将白宝元明确地拉到自己的阵营中来,只要彼此暂时先做到心照不宣、井水河水互不相犯,就达到了目的。 显然意识到了自己有些失态,白宝元急忙开始掩饰,他双手端起了酒盅,朝着李彦做出了一个拱手的姿态:“李经理果然高见!到底是太原府过来的人,论见识比我们这些土包子强多了——要我说,日本人也真不大可能一下子抓住那么多的反日分子的。” 李彦不肯放过这个机会,于是继续敲打:“抓不住真正的反日分子,反过来拿无辜的老百姓杀头出气,你说这小日本子是不是一点天良也不讲?” “嘿嘿,他们要是讲天良,就不会飘洋过海地跑到咱中国人的地面上吆三喝四了!听说他们日本国是个兔子不拉屎的穷岛子,四周圈全是大海。” 见对方话说到这个份上,军统男中尉感到应该适可而止了:酒楼掌柜至少在个人情感方面,也流露出了对日本人统治的排斥之意。来日方长,宝元酒楼这一在文城举足轻重的地块,军统今后少不得占而据之。 端起酒盅抿下一口酒,李彦找了个时机,与隔着一张桌子的赵木头对视了一眼,右手夸张地伸进自己棉袄的后领,假意在抓痒——这是个来酒楼之前约定好的信号,意思是李彦已经对酒楼的白掌柜试探完毕,且对方不具备恶意和威胁;要赵木头他们即刻离开,去向守候在附近汽车里的军统女少校报信。 果然,赵木头二人很快端起了大海碗,唏里呼噜地吃完了各自面前的刀削面,然后抹抹嘴,喊跑堂的伙计结了账,随即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李彦留神观察了白宝元,发现他只是对赵木头二人的离去略微瞥了一眼,绝无识破其行藏的可能性——说到底,这家伙也只是个精明的江湖人士,但还远远没有精明到能够洞穿职业军统特工伪装布局的程度。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王穗花,顿时感到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坐在一直停在街边的雪佛兰轿车的驾驶位上,从摇开的车窗边吩咐赵木头上车,却打发副驾驶位置上的另一名特务连士兵下车,偕同与赵木头一起吃饭的特务连士兵到昨夜贴告示的几个地方去观察一下,看看那几张告示是否引来围观、是否被日伪军警发现。接着,她发动了汽车,一溜烟地驶向了锣鼓巷方向。 宝元酒楼的掌柜的既然已经暂时搞掂,接下来,就要将刀锋和枪口对准汉奸孟龙生了。李彦此前发现了孟龙生及其喽啰出现在锣鼓巷七号院,但却因为临时起意刺杀了孟龙生的一名手下、而未能探明那所宅院的真实用途。今天,军统女少校要亲自过去看个究竟。 “木头,刚才在酒楼里,你觉得李彦的言谈表现如何,有没有什么过火的或者不对头的地方?”王穗花始终不放心李彦掌控这种复杂谈判局面的功力,所以立即向特务连长询问起来。 赵木头搔了搔自己的后脑勺,感到有些不太好回答,毕竟,李彦和白宝元的对话声音并不高,有时还刻意地轻言轻语,再加上中午就餐时分、一楼散座几乎满员,人声鼎沸,这让隔着一张桌子的赵木头二人基本上没听到什么有用的内容。 “王少校,刚才李兄看上去挺随和,那个白掌柜也一直笑呵呵的,我觉得……他们谈得挺好。” 这句回答让军统女少校不禁好气又好笑——身边这个中央军上尉,有时候可真不枉了他的名字,整个一块木头! “但愿这家伙真地降住了白掌柜。昨晚我们关灯睡觉前,李彦还信誓旦旦地跟我保证,他今天绝对有把握呢。”王穗花漫不经心地说完了这句话,蓦地通过余光发现赵木头的嘴角露出了诡秘的笑意,军统女少校一惊,旋即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关灯睡觉”,可能引起了特务连长的歧义。 她刚要解释,但又不知该怎样解释。不料木头一样的特务连长却出人意料地冒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 “我也觉得李兄说得挺对——王少校,你们两个郎才女貌,其实挺般配的。” 第272章 全不费工夫 “你他妈的胡扯什么!”情急之下,军统女少校对着副驾驶座位上的赵木头爆了一句粗口:“我跟你说正事呢,什么郎才女貌的!” 赵木头吓了一跳,他可不是在开玩笑,至少在他自己认为不是,然而看着一旁手握方向盘、气得俏脸通红的王穗花,他还是感到了紧张和局促,于是脱口继续解释了一句:“你别多心,李兄都已经告诉我了,其实,你们两个在山西站合作了这么久……也算是挺正常的事。” 王穗花越发觉得这其中有问题,她索性减缓了车速,侧脸对着赵木头,恶狠狠地质问:“李彦这个混账,都告诉你什么了?” 特务连长终于觉察到了一丝危险,可是突然之间被逼问到这个地步,他未免方寸凌乱,只好结结巴巴地说了实情:李彦日前悄悄又不无得意地说,他已经与军统女少校假戏真做,成了一个被窝里的名副其实的真夫妻。 雪佛兰轿车吱地一声刹在了路边,那是大感震惊与羞辱的王穗花做出的第一反应;车子刚停稳,她的一只手已经凌厉地伸向了赵木头的脖颈。特务连长很久以前,就曾经在这部车里被王穗花迅捷缴械并制住,之后他就对这个出手如风的军统女谍有了戒心;早年习武后来又在中央军接受过严酷格斗训练的他,此刻眼见对方再度来袭,当即侧身用双手摆出一个防御的姿势,同时身体尽量缩往车门方向。 “王……王少校,有话好说,别动手……” 一边防御,赵木头就一边开始忙不迭地求和——论近身搏击,他这个中央军的特务连长未必就输给王穗花,但是一来对方是女人,而他向来耻于与女人动武;二来,这个女人还是国军的少校,军阶比自己还高,且与秦团座交情不浅,自己真要不小心伤了她,只怕后患无穷。 王穗花也是一时气急了,才下意识地做出了出击的动作,此刻见赵木头惊惶失措、口气服软,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态,伸向对方的一只手,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中,进也不是、收也不是。 最终,还是缩成一团的特务连长,小心翼翼地伸手轻轻推回了尴尬发愣的军统女少校的胳臂。王穗花顺水推舟地恢复了正常的坐姿,紧接着叹了口气说: “赵连长,我不是针对你,实在是李彦那个畜生无中生有,太可恨了!” 赵木头没敢吭声。尚未婚娶的年轻上尉,迄今为止对男女亲近之事可谓一无所知,当李彦悄悄炫耀睡了貌美如花的女上峰的时候,他不仅相信,还有几分羡慕;但现在又从另一个当事人的嘴里听到截然不同的版本,特务连长一时莫衷一是、搞不懂这两个军统男女究竟谁在说假话。 “罢了,这件事你不要再声张,回去后我自己找李彦算账——现在我们集中精力做事,一会到了锣鼓巷附近,换成你来开车,守在巷子口,我进到巷子里,看一看七号院的动静。” “这点小事就不劳王少校亲自出马了,”看到军统女少校主动息事宁人,赵木头暗暗松了一口气,急忙努力表现:“你守在车里,我进到巷子里去哨探哨探。” “别废话,”王穗花有些不耐烦地摆摆手:“那里有汉奸侦缉队的人出入,你在市公署袭击现场开过枪、露过面,这一段时间必须躲着他们。” 特务连长不敢再多说,车到锣鼓巷口,他从王穗花手里接过方向盘,目送着对方袅袅婷婷地走进了巷子。 看到院门口镶嵌着七号的铭牌,军统女少校放慢了脚步,此刻的院门紧闭着,隔着不高的院墙也听不到里面有什么声音。她打量了长长的巷子,看到了远端的另一个巷子口,那里应该连着又一条大街。 汉奸们曾经从洋行拿走了台灯,又从瓷器店拿走了碗盘,这些显然是生活日用品的东西搬进这个院子,足以进一步印证这里的功能应该是住宅,而非侦缉队的公干地点——或许,真的是汉奸队长孟龙生的老巢。从巷内整齐划一的一长溜院墙和深阔的一座座宅院来看,此地显然属于文城富户的聚居地,孟龙生这个流氓无产者,不知是通过什么手段得以进驻的。 王穗花看了看腕子上精致的浪琴金表,估摸着这个时间段宅院里面不大可能有汉奸特务们在,巷子里也静悄悄的没有人迹,于是决定冒险敲门,倘若得不到应答,她甚至考虑翻进去看看。 然而,出乎军统女少校意料的是,她刚刚叩响了院门上的铜环,里面竟然响起了女人问询的声音。很快,院门就打开了,一个自称是“孟府”佣人的中年妇女,站在了王穗花的面前。早就想好了说辞的王穗花,遂谎称自己是来寻亲的,问这里是不是某某人(她临时胡诌的一个姓氏)的府上。女佣见对方是个穿着华贵的漂亮妇人,否认之后就无戒心地与王穗花攀谈了一会,后者则趁机打量清楚了女佣身后的院落布局。 走出锣鼓巷的时候,王穗花已经收获颇丰:女佣声称自己才被雇佣过来,这里的确是孟龙生刚刚入住的私宅,主人早上去侦缉队公干,通常很晚才回来过夜。 女佣甚至透露了孟队长公干的地点,竟然就在市公署后巷——那岂不是与小岛正雄的日军特务机关混在了一处? 上得巷口的雪佛兰轿车,王穗花命令赵木头即刻往市公署后巷驶去,她准备近距离再观察一下特务机关的小红楼。也正是这一举动,让军统女少校有了意外的发现,在市公署后巷,与日军特务机关斜对着的一个大院,院门口赫然悬挂着白底黑字的长条木匾,上书:文城侦缉队。 王穗花和赵木头,都透过车窗看到了木匾旁站岗的一个斜挎着毛瑟c96手枪的便衣汉奸,也看到了院子里有不少人在走动——得来全不费工夫,孟龙生的居住和所谓的公干地,就这么一遭统统摸清了! “他奶奶的,还起了一个文绉绉的名字,什么狗屁的侦缉队!不过是一帮汉奸的老窝!”赵木头一边开车,一边忿忿地咒骂不停。 一旁的军统女少校则没有说话,她的脑子飞快地转动着——日本人显然在孟龙生这伙汉奸身上浇注了不少心血,看来是想倚重他们来对付反日力量。自己从前未免有些轻视这伙汉奸了,除掉这个昔日的地痞头子、今天的侦缉队长,只怕不会想象中的那么轻易得手。 “王少校,咱们何时动手、干掉那个姓孟的?”自言自语地骂了一阵,特务连长想起了正事。 “此事需要重新部署,”王穗花表情凝重地答道:“看来这伙汉奸们已经被日本人训练成型了,装备也不差——那个站岗的家伙挎着的毛瑟枪,跟你们特务连用的一模一样,都是最新的型号。估计,这个侦缉队会有一定的战斗力,我们的行动必须谨慎,别打不着狐狸反惹了一身骚。” 赵木头显得颇不服气,在中央军训练有素、身经百战的特务连长看来,由地痞流氓组建而成的队伍,再训练也难成气候,装备虽好,人员素质却低下,一交火就会露出原形。 军统女少校不想和他争辩。赵木头自从在市公署袭击行动中大显身手,信心正在爆棚,仿佛整个文城的日伪军都不在他的话下。但是刺杀孟龙生的行动,对手的身份和力量都发生了变化,绝对不可掉以轻心。 返回杨柳巷一号院,李彦和另外两个特务连士兵都已经回来了。李彦向女上峰汇报了与宝元酒楼白掌柜的会面过程,表示对白掌柜的顾虑可以打消了,这家伙心里已经有数,至少不会也不敢公然挡军统的道。 两个特务连的士兵则汇报,日本人发现了军统昨夜张贴出去的告示,告示都被撕下来拿走了,但也有不少的市民看到了告示,议论纷纷,将信将疑。 “这告示一贴出去,我们就等于向文城的日伪公开宣战了,今后出入行事,更加要小心谨慎;”王穗花告诫大家:“小岛正雄的特务机关便衣队原本就很难缠,现在又多了一个汉奸侦缉队;这些日伪特务都是不穿军服的,混在人堆里,很难识别。我们必须时刻警惕身边的每一个陌生人。” 在电台台长的屋子里开完了这个临时碰头小会,王穗花返回了隔壁,同时用眼色示意李彦跟过来。中午时分刚刚在宝元酒楼美美地吃喝了一顿,已经微醺的李彦兴兴头头地跟在女上峰的屁股后面,进了屋门。 “你最近和赵连长,处得挺近乎啊,两个人称兄道弟的,无话不说,好不亲热。” 示意李彦关紧房门后,军统女少校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李彦并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还大大咧咧地笑着回应:“木头这小老弟人挺好的,枪法也好,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国军上尉,前途不可限量。” “那你呢?李中尉,你年纪比人家大,军衔却比人家矮,还跟人家称兄道弟的,不觉得羞愧?”王穗花面带嘲讽之色,斜眼瞥着对方说到。 “我无所谓的,”李彦趁着酒意,一双眼睛放肆地扫描着漂亮女上峰的曼妙身材:“只要能在你手下做事,每天都能看着你,还能和你在一个屋子里睡觉,就算不给我军衔,我也心甘情愿。” 看到李彦嬉皮笑脸色迷迷的表情,王穗花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和我在一个屋子里睡觉?我看,你是想和我在一个炕上睡觉?” 不知死活的军统男中尉,此时仍未听出女上峰话语中隐含着的杀气,竟然涎着脸顺着对方的话头爬了上来:“一个炕上睡?我当然是求之不得的——睡椅子和门板太不舒服,就看你肯不肯施舍这个天大的好事给我了!” “还用我施舍?!”王穗花夸张做作地露出惊讶之状:“你不是已经和我在一个被窝里快活了嘛!” 李彦猛然一惊,酒意顷刻间烟消云散,他意识到女上峰最后的这句话,正是自己近日对特务连长小老弟悄悄吹嘘过的!——再看王穗花时,对方的脸上已是严霜笼罩,一双妙目更是投射出了冷冷的寒意。 第273章 警告者 看着自己的男下属惊呆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已经狼狈不堪,军统女少校终于发出了冷笑: “我还真没看错你啊,一介白面书生的外表,一副花花公子的肠子;瞎话编得满嘴跑火车,也不枉你在阎老西的铁路筑路局干了好几年!” 李彦此刻已经犹如五雷轰顶,对面的王穗花樱唇翕动,语带机锋,他却没有听进去几个字,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完了,原只为了快活快活嘴头,不料这么快就露了馅;自己的一条性命,今天只怕要丢掉半条! 此事起于几天前的午饭后,杨柳巷一号院的人闲来无事,李彦踱进了隔壁电台台长老刘的房间——老刘眼下与特务连长赵木头同住一室,特务连的另外两个士兵则睡北面偏厦的一间——彼时老刘正在早春暖阳下的院子里伺弄一盆盆景,那是此间宅院的旧主遗留下来的;屋子里就只有赵木头独自一人在拆卸擦拭他的毛瑟军用手枪。 李彦起初就着赵木头手里的活计,聊了聊枪支的话题;但特务连长血气方刚的被关在这宅院里不许外出,正一肚子牢骚没处释放,于是很快就抓住李彦诉起了苦,言下之意,军统女少校终究是妇道人家,未免太过小心。 李彦当时不以为然,顺口讲了几件王穗花在其它行动中同样极为谨慎的事;说这是军统的行规,小心驶得万年船。特务连长不禁听得有些咋舌:如此看来,军统行事的风格确与军队太不一样了,那些事情若放在中央军391团执行,根本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严规戒律。 “李兄,真难为了你,在这样的女长官手底下做事,想必很辛苦?”赵木头由衷地替军统男中尉慨叹。不料李彦却神秘地一笑,不无得意地说了一句:辛苦自然辛苦,不过,却可以苦中作乐。 特务连长一时没能弄懂对方的意思,李彦则早主动地做起了解释,他看看窗外和门口,放低了声音说:“兄弟,不瞒你说,我和王少校已经做成了真夫妻了。” “啊?!”赵木头果然兴奋起来:“真的?李兄,恭喜恭喜!我早觉得你们两个之间有些不寻常,算我没看走眼!” 未曾婚娶的赵木头,于男女情事根本就是似懂非懂,何况此前他已经心属丰店王掌柜家的女仆孙妮儿,因此对美貌冷艳的军统女少校,绝无非分之想;此刻却从李彦嘴里听到这个内幕,顿时对这个军衔比自己还低一阶的李兄大为钦佩——他甚至想,怪不得李兄以中尉之衔,竟敢对一位少校上峰颇为不敬,敢情他和她之间另有私情啊! 而李彦这边,其实不过是心血来潮,突然想在这个小老弟面前炫耀一下自己的本领;平日里,他倒是一直对王穗花的容颜与身材垂涎三尺,也没少明里暗里地调笑,但漂亮女上峰不仅从未因此给过他好脸,更是不乏挥拳动武惩戒之举。 然而,此时牛皮一经吹出,也就没了退路,李彦索性对赵木头虚构起了他与王穗花在一个被窝里快活的花絮;直听得还是处子之身的特务连长心猿意马、面红耳赤。一向对李彦尊敬有加的赵木头,根本也不会料到,面前的这位李兄所谈的滚被窝之艳事,竟然只是他一厢情愿地在意淫。 所以,对这一桃色内幕,赵木头深信不疑,这才有了今天中午在王穗花的汽车里随口说出的让军统女少校恼羞成怒的那番话。他也不曾想到,那番话会给他的“李兄”带来怎样的后果。 “组长,你听我说,”此刻的李彦面对女上峰的咄咄质问,方寸已乱,他并不奢望能够逃过此劫,只想尽量拖延对方动殴的时间:“木头那家伙是个毛头小子,不懂事,以为我们俩住在一间屋子里,又对外称夫妻,就觉得你我之间一定会有夫妻房事;我对他解释的时候可能也用词不当,所以这小子一定是听误会了,你——” “这关赵连长什么事?”军统女少校突然冷冷地打断了李彦:“我不是从他那里听说的。” “什么!”李彦一惊,脱口嚷道:“我只对他一个人吹了几句牛,对别人什么都没说过!” 屋子里瞬间变得安静,李彦看到,漂亮女上司的嘴角再度浮起了冷笑,这冷笑历久弥坚,最终让李彦恍然大悟:自己中了女上峰的计,说漏了嘴! “承认你吹过的牛了?”王穗花轻声发问;但这轻声在李彦听上去,则是沉重到了极致:“你把这个仅仅称之为吹牛?你还知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李彦双眼一闭,万念俱灰,心想:自己终究不是王穗花的对手啊,武的不行,斗脑筋也难以匹敌。罢了! “组长,我……我无话可说,你尽管执行家法,只是,恳请看在我一直鞍前马后为你效力的份上,出手……不要太狠。” “家法?”王穗花禁不住再次冷笑起来:“亏你还好意思提家法!就你做出的这等龌龊之事,轮的着动用组织的家法吗?家法是戴局长(作者注:指时任军统局局长的戴笠)给那些胆大妄为者立规矩用的,就凭你这鸡鸣狗盗之徒,也配奢谈家法!?” 李彦把心一横,不再分辨——配不配动用家法并不重要了,反正都是要挨一顿痛揍,具体命名成什么,已经没有意义。只是,自己对这个貌美如花的女上峰,从来都是只动心思而不敢真越雷池,如今却因为嘴头上占了她身体的便宜而要挨揍,未免太过亏本! 墙壁上那只自鸣钟的钟摆在沙沙地发出声响,除此之外,屋子里就只剩下这个午后的静谧。良久,闭目等死、心惊胆战的李彦因为没有遭到殴打,终于忍不住睁开眼睛,却发现王穗花已经坐在屋子中央的八仙桌旁,凝神在一张白纸上用铅笔勾勒着什么。 军统男中尉心中砰然一动:难道这顿打竟然逃过去了?!他一时不敢相信这天大的幸运,于是悄悄踮起脚,眺望女上峰走笔之下的那张白纸——该不会是在罗列他这个中尉部下的罪状? “你过来。” 似乎是觉察到了李彦的状态,王穗花头也不抬地丢下了一句。李彦再度紧张起来,脚下艰难地朝着八仙桌方向挪动。发觉了对方的磨磨蹭蹭,王穗花将视线转向了李彦。 “我说话你没听见?磨蹭什么?等亡国呢?” 军统男中尉从女上司最后一句话里,听出了话题似乎已经转移的意思,心中一喜,急忙一个大步跨到了八仙桌旁,同时他也就看清了,王穗花在那白纸上勾勒的,依稀是一幅地势图。 果然,军统女少校将那地势图推到了李彦的面前:“这是我刚才和赵连长开车走过的路线,从锣鼓巷七号院孟龙生的私宅,到市公署后巷侦缉队的队部——你看看,其间有没有漏掉的地标建筑?两个地点之间可以走通的路径,还有哪些?” 李彦对文城的地理自然要比王穗花熟悉得多,当下就要过铅笔,躬身于地势图前开始了补充修正;他注意到,女上峰那秀美的头颅,随着他在图上的勾画标注动作,越来越靠近过来。站在八仙桌前的李彦,居高临下地不时偷窥着对方的秀发和微微暴露的后颈肌肤,心跳无法抑制地再度加快。 终于完成了图上作业。有着灵犀小聪明的李彦,还主动地将军统扎营的杨柳巷一号院,与刚才女上司提及的锣鼓巷七号院、市公署后巷侦缉队队部之间,用粗笔道做了路线上的勾连。 王穗花当然很满意。一双纤纤素手抄起了那张地势图,拿到眼前仔细端详揣摩着——她在设计刺杀侦缉队汉奸队长的行动方略。 李彦此时基本确定自己已经逃过一劫,内心狂喜的他即刻开始向王穗花大献殷勤,他明白此时对方的心思:“组长,具体的行动路线,我可以实地去勘察几番,我亲自跟踪那个姓孟的,来回走上几趟,摸清他的出行规律,供你决策定夺。” 军统女少校却一边看地图,一边大摇其头:“不行,你和赵连长眼下都不宜过于接近那帮侦缉队的汉奸。木头在市公署开过枪,你更是在孟龙生的眼皮子底下杀了他们的一个人,我们必须小心谨慎。” “那……那我们还有谁能帮你做这个侦察啊?”李彦脸上一幅忧国忧民的表情:“总不能劳你千金之体、去跟踪那帮狗特务?” 王穗花一晒,颇为不屑地抬眼瞥了瞥面前这个显得有些装腔作势的男下属:“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了?我离了你,就再没有可以效力的人?北屋里特务连的那两个弟兄,论机智、论战斗力,哪个在你之下?!” 军统男中尉遭到抢白和轻蔑,心里感到了忿忿不平,但自己刚刚从这个女魔头的魔爪下死里逃生,立即与之争辩和反驳,无疑是草率和危险的:“是是,组长您运筹帷幄之中,自有一班得力干将供您驱遣!” 王穗花不再做无聊纠缠,转而吩咐李彦立即草拟一份致电中央军391团的电文,着重询问该团派人潜出小榆树山的行动进展如何——她虽然在文城大开杀戒,但小榆树山那里才是她的心病所在,她担心秦忠孝这个中央军上校不服节制,出工不出力。毕竟,小榆树山是日军“风计划”最有可能隐蔽的地方。 “李中尉,你给我听好了,”就在李彦暗中额手相庆、准备转身离去之际,王穗花突然提高了声音说道:“你一定很奇怪今天我为什么不出手惩戒你?就凭你在特务连长面前的无中生有、胡说八道,我撕烂了你的嘴、打断你一条胳膊也不为过——但让你搬进我的屋子、答应与你假扮夫妻,原是我咎由自取,所以这一次我放你一马。今后只要你再敢编排你我之间的任何故事,别怪我出手无情!” 李彦像个木头桩子似的戳在门口,一动也不敢动。 “你大概不希望、你们老李家从此绝后?”军统女少校最后平静却坚毅地总结了一句,同时凌厉的目光有意无意投向了男下属的下身。李彦只觉得两腿之间一阵颤栗,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第274章 中央军潜出 接到了军统女少校王穗花的催促电报,中央军391团团长秦忠孝感到了一阵焦虑。 此前,他本来已经决定派出小股部队向小榆树山内的日军阵营实施渗透。然而,令他感到不安的是,中校团附张宏送来的一份情报——特务连的士兵经过打探,发现近来从太原方向沿同蒲路南下的日军火车运输,停靠文城的车次明显减少,不再有大批的军用物资以及作战人员频繁上下,而是直接从文城站一掠而过。这或许表明,日军在晋南的攻击非常顺利,前线位置正在不断向南推进,以至于军火辎重的补充兵站也需要跟着不断前移。这也就意味着,国军第二战区卫立煌部在节节败退,以南同蒲路沿线为主的战事或将在不久的将来被迫结束! 自从上次作战会议之后,秦忠孝派出了特务连的一个排规模的士兵,分成差不多十几个小组,向南同蒲路方向实施侦察,其中就包括此前特务连曾多次莅临的君陵。大量情报显示,卫立煌长官的中央军正在向运城一带退却,阎锡山的晋军也隐入了晋西南的吕梁山脉,有渡过黄河去陕西的模样。日军濑名师团在晋南、晋西南方向的两线作战,可谓取得突破性进展和决定性胜利。 中央军上校曾经动过这样一个念头——既然目前濑名师团的主力已经集结在晋西南,那么晋中地区——太原以南附近的包括君陵在内的一些县城,守备力量应当相当空虚薄弱,秦忠孝在考虑派出有力一部向那一带潜出,并相机夺取部分县城。但这个方案立即遭到反对。 反对者,当然还是他的中校团附张宏。张团附认为。以目前391团的实际兵力,应集中精力考虑重新攻克丰店县城;除此之外,对小榆树山的摸袭,也位列军统山西站的要求之下。——倘若置这两个当前任务于不顾,反而向日军占领区的心脏一带:太原附近机动潜出,不是明智的决策。 其实秦忠孝对反攻太原方向的君陵等地,更多是出于一种空想构想,在他的心目当中,自己作为中央军嫡系主力作战部队,尽管建制已经残缺不全,但仍有责任和义务向日军的心脏地带实施反击。打太原肯定是不现实的,没有任何把握可言。但是若打下太原周边的一两个县城,从现在的情报分析来看,还是可行的。 根据特务连陆续侦察送回的一系列情报,君陵、祁县、太谷等几个分布在同蒲铁路线上的县城,眼下每座县城当中的日军守备力量,多则几十人少则十几人,这的确是令秦忠孝大大地吃了一惊。而相比这些同蒲铁路沿线的重要城镇,偏离了铁道干线、夹在两座大山之间的丰店似乎显得那么微不足道。然而,偏偏就是这个丰店,却驻扎着数百名日军精锐以及伪蒙军的骑兵。 所以,秦忠孝曾几何时觉得自己近千人的兵马收缩在大榆树山里,与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丰店县城冷目相对,陷入一种非常无奈的对峙状态,这实在是浪费时间和兵力——反之,如果举全团之众,向君陵、祁县、太谷一线反攻,出其不意地收复一到两座着名县城,那么对整个山西抗战的士气,绝对堪为一股提振。 思来想去,秦忠孝不禁对自己的这一构想越来越感到了兴奋。在小寨的团部内,对着大幅的军用地图以及沙盘,他的脑海当中已经出现了自己指挥两个主力营外加一个机炮连、特务连,一举攻克君陵城的壮举。 只是,当他把这些想法向张团附全盘托出的时候,得到的却是兜头的一盆冷水。 中央军上校感到了沮丧,但这沮丧并不严重,因为他自己内心其实也很清楚,这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空想罢了! 中校团附提醒的两个当前紧要的任务,身为团座的他又何尝心中无数呢?只是突然冒出的收复君陵等名城的念头,就此像一只小虫子一样、不时地噬咬着他的雄心。 “张团附啊,你想一想,我们在大山里面跟丰店这股鬼子周旋,又有多少人知道我们的行动呢?无论打胜还是打败?” 中央军上校敲打着沙盘,不无惋惜地发着牢骚: “但是如果我能够打下君陵城,那就不一样了。一夜之间,太原、整个山西甚至整个第二战区都会感到震动!这样的战斗才是对日军能够起到有效打击作用的——可是,我们现在却只能龟缩在深山里面,跟山外那座坚固高大的县城较劲,而较劲的结果如何,你我都不清楚!” 张宏并不动心,慢条斯理地诠释着自己的观点:“团座,我对你的这一战略谋划,也感到很钦佩。但是,你应当看到眼下的391团已经不是当年刚进山西时的模样了,兵员、武器、弹药、补给,都无法支撑长途奔袭七八十里外的战斗目标。” 秦忠孝不喜欢张团附一贯的冷静,尽管对方通常总是正确的。所以他丢下了张宏、一个人走到小寨的外面去散步——看着春季里茫茫然的大榆树山,再次想到了山口外面的丰店。此刻,一个念头突然清晰地出现在了他刚才还很浮躁的脑海当中:丰店,如此一座远离铁道线、名不见经传的县城,为何却驻扎着如此众多的日本兵!? 按照特务连探子们的说法,连君陵、祁县、太谷这样的铁道线重镇都已经只有寥寥无几的日本兵在守备着,那么大山里的这座丰店县城,至少在眼下还驻扎着差不多一个大队的日伪军人数。这绝对不是什么巧合!恰恰说明了这座县城有着日本人想要极力保护的秘密,也包括与县城一步之遥的小榆树山。 秦忠孝的头脑,再度活跃起来,刚才的沮丧之情已经一扫而光。他在想,丰店和小榆树山终究藏着日本人的什么机密呢?军统山西站的王少校一门心思地想要刺探,甚至现在远在文城、仍不时地发电报来催问自己是否已经派出小股部队向小榆树山侦察——看来,这里边的文章还是很大啊。 眼下,特务连长已经被王少校借调到文城去了,但特务连还在;他决定,仍然派出这支精干力量,化装成村民和山民向小榆树山做渗透性侦查。具体渗透进入的地点,他准备让张团附找来熟悉小榆树山地形的当地百姓一同商量。 从地理位置上看,小榆树山与同蒲铁路的文城处于东西向的同一经线上。如果说文城是目前濑名师团的大后方和大本营,那么与文城相邻的小榆树山,就可同样看成是濑名师团大本营的一部分。而这个大本营里,一定藏有日军重要的玄机——不排除与他们在晋西南、晋南的进攻作战息息相关。 假如自己的这个推断成立,那么391团就不仅仅是要完成军统女少校布置的侦察任务了,他必须考虑集中优势兵力,相机对小榆树山实施总体全面的攻击。如果山内的日军力量强大,还必须拉上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一起干。 想到八路军的徐旅二营,秦忠孝脸上露出了一丝不易觉察的微笑,他在想,或许命运注定了自己这个中央军上校要与这支八路军打交道到底!之前他们就曾经制订了联合进攻小榆树山的计划,然而阴差阳错直到今天也未能实现。但似乎小榆树山作为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已经越来越清晰,那么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合作,就势在必行了。 一度留在391团团部养伤的徐旅二营的骑兵连已经离去,从近来八路军方面派来的联络官提供的消息可以得知,徐旅二营的营长阵亡了,副营长吴子健全面恢复着关门山脚下两个村落的防区。这个不屈不挠的汉子正在重整旗鼓;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小榆树山内的日军究竟有多少呢?文城的日军(已经查实为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长在亲自坐镇)又能够派出多少机动兵力、随时增援小榆树山呢?这些还都是未知,他需要尽快把这一切都厘清。 在随后召开的一个小范围的军事会议上,关于联合八路军的问题,张宏提醒到:如果以目前丰店县城里的日伪兵力作参照,那么小榆树山的日军驻兵数量应当不会少于丰店。所以目前391团要做的更多的是侦察,而不是急于邀请八路军来联合作战。 中央军上校很清楚,自己的中校团附与远在文城的那个军统女少校一样,对八路军并无好感——他们都认为这支共-党的军队是委员长貌合神离的合作伙伴,在抗战的大气候之下违心地走到一起;而关键时刻的重要行动,还是应该对他们敬而远之。 秦忠孝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说服自己的副手,但是邀请战力强悍的吴子健二营联合作战,在他的心目中已形成了铁定的计划。 就在这时,一个突然出现的情况,打乱了秦忠孝的部署。 远赴君陵一带侦察的特务连的弟兄,在当地偶遇了几名去年参加忻口会战的友军溃兵,他们是刘茂恩十五军六十四师的官兵,太原失守前大撤退时,混乱中与主力失散;后为躲避日军他们换了百姓服色,一直在同蒲铁路两侧流浪。这时与391团特务连的人意外相遇,得知该团建制尚全且就在大榆树山内休整,于是请求收容。而据他们讲述,去年年底十五军向晋中南大举溃退的时候,有一部分武器弹药无法携带,就埋在了君陵县城以东的山地里! 特务连的士兵当即要求他们带路找到了埋藏军火的地点,并记下了相关的地貌地形特点,手绘了图纸,然后才急忙返回大榆树山汇报。 这个突发的情况,令秦忠孝又惊又喜。根据十五军溃兵的讲述,当时埋下的军火,多为溃退途中不易携带的重武器及其弹药,包括山炮、重机枪在内,这对于391团而言,无异于雪中送炭。 中央军上校当即下令:组织一个营的兵力和运力,连夜向君陵方向潜出,迅速将这批军火挖出运回! 第275章 中央军潜出(二) 君陵县城位于太原以南一百多里处,同蒲路在此经过——出太原向南,先经榆次、太谷、祁县,而后才到君陵。该县城人口两万左右,系同蒲铁路上的一个重要车站。 去年(1937年)底的太原会战失利,秦忠孝率领中央军391团退守丰店,日军追击部队大冢联队的前锋,便是前出到了君陵而终止了前进的脚步,并开始了对君陵的占领和蹂躏。 数天前,391团特务连的探子,在君陵附近与刘茂恩十五军的溃兵不期而遇,双方谈起了去年从太原一带撤退时的旧事。十五军当时正是沿着同蒲铁路向南退走的,起初,刚撤出太原附近的时候,队伍还算齐整,随后便在日军追兵迫近的恐慌传言之下,开始了狂奔。十五军六十四师一部在撤退到君陵时,道路拥堵,携带的重武器太过累赘,长官于是下令将一部分山炮、重机枪以及弹药辎重,就近埋藏到了君陵城东的一片低矮山丘区。 与391团相遇的这几名六十四师的官兵,正是当时参与埋藏军火的人员。然而等到他们埋藏完毕、返回同蒲铁路追赶部队的时候,六十四师主力早已经向南方退远了——刘茂恩十五军名义上是中央军,其实是来自河南的豫军,被蒋委员长调动到山西参加抗战的,因此对当地地理也不熟悉——这部分被主力丢弃的官兵很快便迷失方向,作鸟兽散了。流落在君陵附近的这几个,如今终于遇到了正牌中央军391团派出的探子,并被带回了391团在大榆树山的团部。 391团去年从太原撤出后向南退却的路径,则是避开了同蒲铁路线、走了君陵至丰店的这一条公路。之所以选择这条道路,是因为太原保卫战时,391团奉命在太原以东的山地预设阵地,侧击牵制攻城的日军,配合守卫太原的傅作义三十五军作战。所以,该部从山区撤出战斗后,就走了这条偏离同蒲路的君丰公路,到了丰店县城。 驻扎丰店县城之后,由于该县与君陵只有不足百里的距离,且情报表明,日军追击的先头部队占领了君陵就停止脚步,从而与391团以及同蒲铁路上的文城守军形成隔空对峙的态势。为此,秦忠孝曾屡次派出探子前往君陵刺探日军情报,对那一带的地形已经堪称熟悉。 “团附啊,看来我秦某人还是与君陵有很大的缘分呐。本来我正盘算着是不是出重兵、前出到那里相机夺取县城,被你否决之后,现在又猛地冒出了这么一件事情!这下好了——我不去打君陵县城,但是到县城外面的山地里挖一批军火出来,总还是可以的!” 在小寨的团部内,秦忠孝兴奋而又不无得意地对张宏嚷道。 张团附皱皱眉,苦笑着点点头。的确,这是一件从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391团自从缴获了一批伪蒙军的战马、用来与山民换取必要的生活物资以来,虽然在给养方面得到了改善,但是武器装备弹药方面的消耗,却始终没有有效的补充渠道。如今刘茂恩十五军的这批军火凭空冒了出来,并且据说还都是重武器,断无不取的道理。 看着秦忠孝眉飞色舞的样子,张宏内心突然一动,转而对他说道:“团座,这一次去君陵城外起运军火,你就不必亲力亲为了?我和一营长带一个营过去,就足可以了。” 秦忠孝一愣,随即摇着头哈哈大笑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我怎么可能不亲力亲为呢?这座大榆树山窝得我气闷的紧,再不趁着这个机会出去透透气,真快要憋死了!” 其实张宏并不是担心秦忠孝此行会有什么危险,而是唯恐一直对夺取君陵城耿耿于怀的团座大人,可能会趁着刚刚起出的一批重武器,就势攻打县城,这才是他真正的隐隐担忧之所在。然而,中央军上校去意已决,中校团附也就只好奉命开始部署具体出征的部队。 最终,一营和机炮连被安排前往君陵。之所以让机炮连参与,在于从刘茂恩十五军的溃兵那里得到的消息,埋藏的军火多为重武器,机炮连的人当然对重武器比较熟悉和在行,有利于起获和操作。 经过一番周密的谋划,最终决定,一营以及机炮连的人全部换穿百姓服色,随身携带轻武器,经大榆树山内的山路向北部行进,直到从大榆树山北麓的出口完全出山之后,再趁夜色向君陵城外隐蔽接近。同时,携带一部分车马同行,作为搬运重武器的运输工具。 中央军上校已经掌握君陵城内外没有多少日伪军守备部队的情报,此行只需要成功地避开近在咫尺的丰店县城的守备日军,就足以一路平安地抵达君陵城东郊——除非在此期间,丰店的日军突然向君陵一线运动,否则,起运军火的沿途不会遭遇什么麻烦和不测。 就在秦忠孝带领他的部队从大榆树山内向北开进的时候,近在咫尺的丰店县城里,守备日军的指挥官大冢康介也正在紧张谋划着。他刚刚接到从文城萩原旅团部打来的电话,旅团长少将命令大冢康介加紧侦察中央军391团的情报。 按照旅团部的统一部署,近期很有可能再发动一次对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扫荡行动。而一俟这次扫荡行动结束,大冢康介的刀锋就将对准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残部。因此,未雨绸缪,旅团长要大冢就近抓紧侦察391团的防区。 然而,大冢康介对于就矗立在丰店县城以东的这座大榆树山,可谓一无所知。他曾经设想过派出小股侦察兵,从就近的两个山口进山侦察,但最终又都作罢了——他毕竟很了解逃进深山的391团强悍的战力。如果对方在山内据险扼守设伏,恐怕自己的侦察部队会有去无回。 由于曾经亲自参与了小榆树山山内的兵力部署,包括对宋家沟火车站的全面改建,所以,日军联队长对小榆树山情况掌握得还算可以。而据当地居民表述,大榆树山比起小榆树山至少要大上一倍,山势更陡,山林更密。有鉴于此,大冢康介对391团在大榆树山内的盘踞就越发忌惮。 眼下,大冢联队下辖的三个步兵大队被一分为三,分别驻防在文城东郊、小榆树山、以及大冢亲自坐镇的丰店,联队部则留在了文城。在丰店,除了野村少佐的第一步兵大队之外,另有蒙疆军的一个建制残缺的骑兵团。 前一阶段,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及时地向濑名师团移交了五个补充步兵大队,并且师团长濑名中将决定,优先给予坐镇文城、小榆树山、丰店一线的大冢联队实行补充,这就使得眼下的大冢联队齐装满员;这也是日军联队长最感欣慰的。 饶是如此,大冢康介仍然认为以丰店现有的一个步兵大队外加蒙疆军骑兵团的兵力,不足以向面积深远的大榆树山发动扫荡——391团至少在兵力数量上仍可能拥有近千之众,加上依托有利地形,皇军没有两个大队以上的兵力就贸然进山,绝对占不到便宜。 至于旅团长少将提及的、近期将有可能发动的对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再次扫荡,大冢并不知道具体的作战部署;估计极有可能由来自文城的指挥官全面负责这次进攻。届时担当进攻兵力角色的,无疑当属唯一的机动兵力的奈良步兵大队。 有一点是利于己方的,鉴于前一阶段晋西南、晋南的前线作战比较顺利,师团司令部已经将原来抽调的西条联队,归还给了萩原旅团。如今西条重平这个家伙率领联队主力,守备着从灵石到临汾的南同蒲路繁华要地(这让同为联队长的大冢康介格外羡慕嫉妒),西条联队的第三步兵大队则仍留在文城以西的汾河对岸无所事事——据悉,萩原少将有意在适当时候,将这个步兵大队也调动到“三点一线”方向来,协助大冢联队向大榆树山、关门山的中国军发动扫荡。 在大冢联队长心目当中,无论是大榆树山内的中央军391团,还是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均属于中国军当中作战比较勇猛的部队;这在之前他与他们的几次交锋当中已经得到印证。所以,就眼下看来,他非常希望能得到强援的支助。 说到旅团长即将发动的这两场扫荡进攻的战术目的,大冢康介内心还是一清二楚的,那就是继续为小榆树山内隐藏着的“风计划”扫清障碍。他知道,“风计划”的第二轮已经开始了加紧实施,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随时展开,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和小榆树山内宋家沟的宪兵队长,正在为此奔波频繁。 徐州会战近在眼前,看来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对征集慰安妇的“风计划”仍然相当重视。上一次安全送出的那三十几名妇女,想必已经开始为前线皇军勇士们服务了。想到这里,大冢康介的精神有些溜号,他仍很惋惜自己以及部下未能亲自对第一批慰安妇加以享用。看今后的机会! 从慰安妇那里收回心思,大冢康介仍然决定,暂时不派小股力量进入大榆树山做先期侦察,而是命令驻守在县城东城的部队,借助城墙的高度,全天严密监视大榆树山山口的动静。在他看来,这座山高林密的大榆树山,其主要出口就在丰店的这一侧,只要盯住这个方向,391团就飞不到哪里去。 但是日军的联队长显然失算了。对大榆树山所知寥寥的他,并不了解此山在远离丰店的北麓和南麓,都有相当隐秘的出口。而此时此刻,中央军391团的精锐一部,就正在向北麓那个出口全速运动! 无论是日军联队长还是中央军上校,都不会想到,这次异动会再度引发两军的一场惨烈交锋。 第276章 准备开炮 月黑风高,同蒲铁路线上的重镇君陵,距离其东城墙外两里左右的荒原上,一大片黑黝黝的人群,斜背着步枪,手持着各式各样的挖掘工具,正蹑手蹑脚地摸过来。 这片荒原,隆起着数座高矮不一的丘陵。此刻,从丘陵后面眺望君陵县城,只能看到高大城墙转角处的几点微弱灯火。但所有人都清楚,城墙上还会有看不见的日本兵在彻夜值守。 中央军上校秦忠孝得到的有关君陵城的情报,是千真万确的:眼下诺大的君陵县城内,只有日军一个步兵小队负责守备。这一小队日军,隶属山冈重厚师团的本川旅团。 当然,秦忠孝不是带人前来攻打这座着名历史古城的,他的全部兴趣,都集中在脚下的这片荒原上,即使不远处那触手可及的君陵古城几乎处于极度空虚的防御态势,仍不能令他分心。 君陵作为同蒲铁路沿线的重点车站,日军的守备力量竟然如此薄弱,自然是有其原因的——就在一个多月前,华北方面军第一军之濑名师团沿着太隰公路南下、进攻国军第二战区阎锡山残部的同时,驻防晋中地区、同为第一军的山冈师团,也展开了对晋西和晋西北的攻势,与其配合的还有驻屯在晋北大同的关东军一个新编师团:后宫师团。他们联合攻击的对象是驻扎在晋西的傅作义三十五军,以及晋西北的八路军贺师主力。 山冈师团这一次算得上是倾巢出动,只在太原留守了一个联队的规模,而太原以南同蒲铁路沿线的几个县城,守备力量的分配甚至只是象征性的。 这也是师团长山冈中将不得已而为之的事情,因为他真的再也分不出更多的兵力去布防太原以南同蒲铁路沿线的县城了。况且,除了太原附近的北同蒲路,他的师团还肩负着横贯山西的正太路的安全,因为那是山西的第一军联系河北的华北方面军主力的重要通道。 同时,山冈重厚也认为,在经历了去年的忻口会战和太原会战之后,以太原为中心的晋中地区,中国军基本被消灭殆尽,少量的残余部队不足以对包括太原在内的同蒲路沿线城镇构成什么威胁。 并且让这位山冈中将更为放心的一点是,他的同僚濑名中将在晋西南的进攻异常顺利,目前已经几乎将阎锡山的晋军残余压缩到了很小的区域内;这在相当程度上缓解了山西中部的治安压力。所以他将自己师团的主力放手派往了晋西和晋西北,以完成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赋予第一军的肃清山西境内中国军的目标。就这样,太原以南的铁道线县城太谷、祁县和君陵,如今就面临着只保有小股守备部队的现状。 秦忠孝率领的中央军391团收缩在大榆树山内,与第二战区的电讯联络基本中断,平日仅仅依靠矿石收音机,收听武汉国民政府的电台广播以及华北日伪政权的电台广播,从中获取全国各战区的战况——但能够得到的与山西相关的战事消息却相当有限。否则,以他的脾气秉性,如果得知在此前一段时间由山冈师团控制的山西中部一带兵力空虚,他早就会率领自己的人马杀往太原方向了。 这也正是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特别担心的一点,他唯恐自己的团座此去君陵郊外起获完军火,一时心痒手痒,下令攻击县城。黄埔出身的团座大人,自从退守到丰店之后,曾经不只一次扬言要“反攻太原”!如果说反攻太原这话还显得过于托大,那么以目前391团的兵力、以及君陵县城的日军守备状况,团座反攻一下君陵还是极为贴谱的。 为防止发生这种情况,张宏在出发之前坚持不让391团的第二营同时参与起运军火的行动,而只是让第二营派出一个连,在一营和机炮连出发之后,沿其出行路径到大榆树山北麓山口附近,实施接应策应。 中央军上校当然知道张宏的这点心思,所以也就没有与他做更多的争执。入夜,他和张团附率领着一营以及机炮连,在十五军那几个溃兵的带领下,摸到了君陵县城东郊的埋藏军火的地点。 他们看到了两里开外轮廓模糊的君陵城城墙。秦忠孝下令开始挖掘,同时,以挖掘地为中心,向方圆一里左右远的外沿派出了散兵警戒线,重点监视君陵方向。 此时已是春季,经过了冬天的严寒之后,冻土有了明显的融化松软迹象。因此,挖掘工作进展的比较快,再加上去年溃逃时的十五军匆忙之下掩埋得并不深,所以到了后半夜时分,用苫布草草包裹着的第一批军火,浮出了土面。 果然是重武器! 兴奋之余的秦忠孝,命令冒险点起多盏马灯以及火把,灯火映照之下,首先看到了山炮,机炮连的老兵一眼就认出是克虏伯山炮,那是老式的仿造德国克虏伯兵工厂的国产货;随即,一挺一挺的重机枪也从苫布下面露出了它们黑黝黝的面目。还有成箱的炮弹、重机枪子弹,甚至还有成箱的手榴弹。 中央军上校最瞧不起逃跑了,但此时他却禁不住对溃军身份的十五军发出了赞叹之语: “幸亏十五军的弟兄们,没有把这些东西扔给日本人,埋在这里终究会重见天日。现在落到我391团的手中,真是天助我也!” 挖掘彻底结束后,经过统计,计有仿造德国克虏伯七五山炮两门,炮弹九箱;日本四一式七五山炮一门,炮弹六发;民国二十四式重机枪(即金陵兵工厂对马克沁的仿制品)五挺,子弹十七箱。另有十三箱手榴弹,以及少量步枪子弹和重武器的保养用具用品。 据十五军的那几个溃兵回忆,去年六十四师逃到君陵城外时,长官下令埋藏的这些军火均为不易携带的大家伙,由于当时大撤退导致同蒲路严重拥堵,大批中央军和晋军的溃兵沿着铁道线和公路夺路而走,行动缓慢;又不时风闻日军的追兵顷刻就至,所以长官下令每人只保留随身的轻武器,重武器一律就近掩埋。这才有了今天的起获。 空手而来的391团机炮连的官兵们最为雀跃,按照团座的说法,机炮连今夜开始就可以再度分为炮连和重机枪连了,这也是他们经历了丰店血战之后,重新恢复的建制。虽然又冷又饿,但兴奋之情洋溢在每个官兵的脸上。 挖掘是从后半夜时分开始的,到全部挖出并做完了仔细的清理整理,天色已经微微见亮。中校团附张宏不由得开始担心——天明之后这数百人携带着明晃晃的重武器向大榆树山的北麓行进,沿途长达数十里,一旦暴露在日军的视野之下,情况将变得不妙。因此,他越来越频繁地催促秦忠孝抓紧撤离。 秦忠孝则不以为然。他觉得此行一营和机炮连全部身着百姓服装,随行的车马也都没有军队痕迹,途中只须将山炮和重机枪用苫布以及随时捡拾的树枝野草遮盖伪装起来,足可骗过一般人的目光。 何况,特务连亲自侦察来的情报表明,在君陵至丰店之间这将近百里的道路上,并没有日军的重兵巡逻。丰店城内虽有大冢联队的一部,但391团将在距离丰店很远的大榆树山北麓就进入山区。所以不必担心会有日军出现。 “张团附,我现在甚至在考虑,不仅要大摇大摆的从这里返回,还要在撤离之前架起山炮、对着君陵县的城头轰上几炮,杀一杀小日本儿的威风。” 中央军上校看着晨曦中渐渐明朗起来的君陵城墙,志得意满地说道。张宏一听,顿时叫苦不迭,当场出言表示反对。秦忠孝则笑呵呵地反驳:反正君陵城里只有日本人几十人的队伍,就算他们敢追出来,我也有把握让他们有去无回——就这么决定了,架炮! 机炮连的官兵们,彻夜围着这些逐一出土的山炮和重机枪忙碌个不停。由于十五军的人掩埋它们时来去匆匆,并未完全拆解就急急忙忙地入了土,并且在所有重武器的外面都包裹了苫布或油布,使其不曾受到太多侵蚀,同时减少了重新组装起来的麻烦,因此官兵们索性原地对这些山炮和重机枪做起了擦拭保养。到天明时分,至少有一门克虏伯山炮以及三挺重机枪,达到了马上就能投入实战的标准。 机炮连的连长,原系391团直属的迫击炮连连长,他与数名机炮连官兵在抗战前都接受过德国军事顾问团的专业炮兵培训,对近年国内现存的各种主战型号的炮均有涉猎;因而虽然在391团常年摆弄的是迫击炮,但面对眼前的仿制克虏伯七五山炮,他们也不眼生手生。此时听见团座突然要求架炮,当真是又惊又喜,立即雷厉风行地操办起来。 张宏气得跺脚不止,却又碍于秦忠孝命令已下,不好再强行反对阻拦。 “张团附,你带大队人马立即先行撤离,我在这里指挥开炮,给我留下一营的两个排就足够了!打完炮,我即刻追赶你们。”秦忠孝喜滋滋地说着,那神情仿佛即将要进行的不是战斗、而是娶媳妇入洞房。 观察着越来越亮的天色和越来越清晰的君陵城,张宏叹了一口气——望远镜的视界里,城墙上值守的日军显然已经发现并紧张监视着这边。 “团座,望你以全团大局为重,不要在这里恋战,开炮完毕,速速撤离——对了,你打算让他们打几发炮弹啊?” 秦忠孝扫了扫正紧张指挥布置的机炮连连长,对张宏答道:“打个五发六发的,如果太少了,对日本人也没有震慑力。” “三发!三发足矣!”中校团附近乎哀求地盯着面前的团座大人,一种不祥的预感,正隐隐爬上他的心头。 第277章 克虏伯的怒吼 君陵县城城墙上值守的日本兵,是在后半夜的时候发现了城外的异常动静的。当时,正埋头挖掘军火的秦忠孝他们,为查看刚刚从泥土中挖出的山炮和重机枪,点起了火把和马灯,这一来,终于让两里之外的城墙上巡逻的日本兵,意识到了不对头。 发现情况的日本兵,位于君陵城墙的东南角,按照部署,这里只有几个日本兵在进行夜间的交替值守——由于一个月以来始终没有什么敌情发生,使得他们的这种夜间值守和巡逻,多半成为例行公事式的敷衍行为。所以,平时他们的警惕性并不是很高,直到这一次,一个家伙突然看到了城外亮起的影影绰绰的灯火。 驻守在君陵县城的日本兵,是一支完整的步兵小队,领头的是少尉小队长。按照日军的常规配置,少尉小队长的手里是没有望远镜的,但是,他们从前在与中国军的交锋当中缴获了一些,现在在这名少尉的手中,就有一架蔡司镜。当得知城墙东南角上的哨兵发现城外有异常灯火、却又模糊不清的时候,这名少尉就嘟嘟囔囔地从热被窝里爬起来,拿着望远镜急匆匆地上了城墙。 彼时,两里开外的中央军391团的官兵们,已经兴奋异常地从泥土中起获了一门山炮,正在继续起获重机枪和其它军火,被点亮的火把和马灯也逐渐多了起来。城墙上的日军少尉,就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他吃惊地发现,足足数百上下的这一群人,虽然都没有穿军装,但却几乎人人持有武器。 随后,这名少尉在望远镜里又发现了比那伙点灯喧嚣的人群更迫近的散兵线,最近的人,距离他的城头只有几百米!这些人同样穿的是百姓服色,但手中端着的则是确定无疑的军用步枪。 日军少尉的头上冒出了冷汗。这是一名跟随山冈师团从河北杀入山西的下层军官,作战经验还是相当丰富的;他已经看清这伙人从土中挖出来的山炮的形状,但搞不懂那里为什么会埋藏着这样惊人的重武器。他更加无法判断这些挖掘者的身份,以及们接下来是否会对县城构成威胁? 但有一点他是心知肚明的——城外这伙人的数量,加上正在发掘出来的重武器,假如对君陵县城发动攻击,凭自己手头的区区一个步兵小队是绝对无力抵挡的。城墙固然高大,可对面的人手中毕竟有炮,而且俨然是重型的山炮!他决定立即上报。 山冈师团手下的全部四个联队,如今可谓是一分为三:一个联队在进攻晋西的傅作义三十五军,两个联队在扫荡晋西北的中国军余部;而负责留守晋中地区的,就只剩了最后一个联队。 即便是最后这个联队,他们的防御重心也集中在太原;至于太原周边的这几个县城,每地仅仅部署了诸如一个步兵小队这样的小股兵力。眼下,君陵县城这个少尉小队长要向上峰报告的,就是位于太原的他的联队部。 坐镇太原的这个联队的联队长,深夜接到来自君陵的长途电话,得知此时此刻在君陵城外、有一股数百人的武装,携有重武器,意图不明。该联队长除了感到震惊,也的确拿不出具体的应对方案;只好在电话里吩咐对方严密监视、死守县城,如敌人发动攻城行为,再行报告。 当然,联队长本人不敢怠慢,立即将这一突发军情向本川旅团部作了汇报。本川旅团部以及旅团长少将此时并不在太原城内,而是在太原东南方向的榆次县,重点部署防卫正太铁路。 接到报告的旅团长本川少将,放下电话后沉默了许久。他这个旅团长如今手头只剩一个联队的兵力,却都一个萝卜一个坑地盘踞在晋中正太路各个战略要点上(就包括太原),根本没有像样的机动部队可供调遣——君陵?那是同蒲路上的一座县城,距离太原也还挺远,那里受到了威胁姑且由他去,守得住就守,守不住也只能选择暂时放弃,待师团主力从晋西和晋西北扫荡归来后,再做定夺——束手无策的本川旅团长无奈地想着。 然而,事态再报告进入到师团部后,却起了一个细微的变化。太原城里的山冈师团部的参谋长,考虑到君陵县城系同蒲铁路上的一个要点,特别是君陵再往南即是文城,而文城如今则是濑名师团南下作战的大后方,不容有失;必须考虑到这股不明身份的武装沿着同蒲路南下窜犯文城的可能性。因此,山冈师团部立即致电文城的濑名师团萩原旅团部,通报情况,提醒其加强警戒。 “开炮!” 中央军上校一声令下,摆在旷野上的这门山炮,火光一闪,发出了怒吼,一枚炮弹直直地打中了晨曦中的君陵城墙,顿时砖石横飞,硝烟弥漫。 此时,在这门老式克虏伯山炮的周边,只剩了秦忠孝要求留下来的第一营的两个排士兵,以及机炮连专门操作这门山炮的十几个人。在这之前,中校团附张宏已经带领着其余的大队人马,装载着挖掘出来的重机枪及其装备和子弹,急匆匆地离去了。一如张宏临行前恳求的那样,秦忠孝只留下了三发炮弹;机炮连的连长亲自操炮,第一发就命中了城墙。 克虏伯山炮的射程可达四公里远,而此时架炮的位置,距离君陵城墙不过一公里上下。第一炮打得有些低,直接打到了城墙正中央,威胁不大;第二炮,机炮连的连长调整了射界,一家伙轰上了城头,把其中的两个垛口都炸塌了。秦忠孝的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有日本兵在抱头鼠窜。 散布在山炮两侧的一营那两个排的士兵顿时发出了阵阵欢呼。紧接着,第三炮打响了,机炮连连长为了炫耀自己的射术,有意瞄准了城墙转角处插着的一杆太阳旗,火光闪烁之下,那杆太阳旗伴随着砖石腾空而起,随即栽落到了城墙的外墙根。 打的好!秦忠孝也情不自禁地叫起好来,一边就走上前拍了拍机炮连连长的肩膀:“回去之后,给你们机炮连表功、发大洋!奶奶的,要不是张团附拦着,我还真想趁势带着一个营,攻进君陵城里头去!” “团座,咱们撤!这里不是久留之地。”一营的副营长此前特意被中校团附留了下来指挥那两个排,张宏交代给他的唯一任务,就是打完炮之后拽着团座大人立即撤走。秦忠孝当然知道不可恋战,他不无遗憾地望了望已经空无一人的君陵城头,忿忿地说了句“老子早晚要打回来的”,然后下令撤退。 其实,君陵城城头为数不多的日本兵,在那个少尉小队长的带领下一直密切注视着城下的这股神秘的武装。天明时分,他们已经可以确定这队人马尽为中国人,并且正在陆续地装载着东西开始撤走,这让日军官兵们多少松了一口气。但他们很快又惊恐地发现,那门山炮被推到了一座低矮石丘的后面,黑黝黝的炮口俨然瞄准着自己的城头。 还没等这几个日本兵做出进一步的判断,那门山炮就打响了,有两颗炮弹准确地打到了城头上,至少两个日本兵被炸的血肉模糊当场殒命,其余的急忙四散奔逃到了城头相对安全的地方。少尉小队长急三火四地接通了太原城的电话,告知他们的联队长,中国人开炮轰城了! 但是其后的事态发展却大大地出乎了所有日本人的意料,开炮的中国人在打完了三发炮弹之后,开始拆卸那门山炮,诺大的山炮迅速被分解成了几部分,装载到了运输它们的骡马身上。这伙人像之前的大队人马一样,转身扬长而去了。君陵城头上惊魂未定的日本兵,用望远镜追随他们的背影到很远,发现他们直接奔赴了君陵通往丰店的公路。 接二连三的情报被传回了太原之后,又很快发往了文城。来自两个不同师团的日军指挥官,紧张地交换分析着情报,最终判定,这股神秘的支那武装并没有对君陵以及同蒲铁路上的文城进一步用兵的企图。但他们是沿着君陵至丰店的公路而去,那么其奔袭丰店的可能性就大为增加了。 于是,情报又被传递到了坐镇丰店县城的大冢联队长的桌头。 接到第一份情报的时候,大冢康介就感到了困惑,他实在想不出这么一股被描述为不穿军装、却又携带大量轻武器以及刚刚挖掘出的重武器的民间武装,来自什么地方。按照他目前掌握的丰店周边情况来看,除了中央军391团,这一带并没有其他的大股武装。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而这伙胆大包天的民间武装,竟然在白天的时候炮击君陵县城,这越发令大冢康介惊怒交加。最后,这股武装离开君陵城郊、奔赴通往丰店公路的消息传来,日军联队长精神不禁为之一振——管他是什么来头呢,既然对方奔着丰店来了,自己就要给他来个迎头痛击。 早在刚刚接到第一份情报的时候,大冢康介就已经动员了蒙疆军骑兵团的人,要他们连夜做好出巡的准备。骑兵马快,对方既然是不穿军装,那么有可能是民团,战斗力不会很强。大冢打算让杜东强的蒙古骑兵团先冲上去,探个究竟。 文城的旅团部向大冢康介传达敌情时,只是提醒大冢注意丰店城防安全,却并没有下达出击的命令。因此,大冢康介暂时也就没有打算派自己的第一步兵大队的人出城前去接敌。 在微微亮起的晨色中,大冢康介目送着杜东强带领着一个营的骑兵,鱼贯而出北门,朝着君陵城的方向奔驰而去。那一刻,他还在想,这支蒙古骑兵从来就没有替自己挣过脸面,今天他们可能遇到的既非中国的中央军也非八路军——不过是一群民间武装罢了,蒙古骑兵对付他们,应该不在话下。 或许正是应了那句冤家路窄的中国老话,日军的联队长没有想到,他手下的这支蒙古骑兵即将遭遇的,不是别人,而就是隐藏在丰店东侧大榆树山里的、令他头疼不已的中央军391团。 他们交上了火。 第278章 不是冤家不聚头 中校团附张宏率领着提前出发的那支队伍,没有走出多久就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克虏伯山炮发出的轰鸣,张宏知道那是他的团座大人在指挥炮轰君陵城,他不无忧虑地对身边的人说:“这几炮打上去,只怕连太原的鬼子都会被惊到的。”这个391团的中校团附,没有料到他的这句话,竟会一语成谶。 思来想去,始终放心不下的张团附,最终还是吩咐一个排长带领全排留在原地,等候接应秦忠孝——结果,这位排长没过多久就等到了中央军上校和几匹骡马驮运着的山炮,以及护卫炮兵的那两个排。他们急匆匆又兴冲冲地赶了上来。 于是,这一前一后的两支队伍依次横穿过君陵至丰店的公路,斜刺直奔大榆树山的北麓。在山脚下的那个隐秘的山口,他们与早就守候在此的二营,会师了。张宏为顺利地等到了团座大人而长出了一口气,他打算让队伍稍事休息,就隐入大榆树山,沿着来时的山路返回驻地。 然而就在此刻,秦忠孝突然变卦了。望着来时走出的这个山口,中央军上校皱起了眉头,他对张宏表示,你我都知道来时的山路崎岖难行,空着手走还好,如今,我们携带着这么重的装备,有炮有重机枪,有炮弹有子弹箱;甭管是骡马驮着还是人力背着,走这样的山路,无疑要凶险和辛苦得多。 张宏有些不解地望着秦忠孝,一时没有说出话来,好久他才问了一句: “团座,你的意思是,我们把这些装备重新找地方埋起来?” 秦忠孝不禁哈哈大笑,难以置信地捅了自己的团附一拳:“你怎么会想到这上面去?我堂堂中央军391团,难道是专门挖泥坑的土行孙吗?我的意思是,不走这条山路了,我们走君陵到丰店的公路!” 啊!?这一下轮到张团附难以置信了,他一双眼睛睁得圆圆的,瞪着秦忠孝反驳道:“走君丰公路,那不成了明晃晃的行军了吗?你就不怕遇到鬼子?!” 中央军上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他被张宏的最后一句话搞得很不高兴:“我为什么要怕遇见鬼子?国军军人难道是为了怕鬼子才存在的吗?你这个校官说话要当心!” 被秦忠孝这么噎了一下,张宏有些尴尬,急忙摆摆手说:“团座,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我们携带着这么多的辎重,走大道如果和鬼子遭遇,作战是否会不方便?” “辎重?你把我们带着的这些东西叫辎重吗?你可搞清楚了,它们重是挺重,但可不是什么辎重——那是克虏伯和马克沁!真的要是遇上了鬼子,这些重武器难道是烧火棍吗?就这么定了,我们走大道!” 张宏眼见秦忠孝要动真格的,情急之下索性豁了出去,一把拉住对方的胳膊劝阻:“团座,请你三思!这条公路终点是丰店,大冢联队的重兵驻扎在那里。我们在君陵又是挖土又是开炮的,鬼子有电台、电话机联络,说不定早已经通知了丰店戒备,我们现在迎头走上去,岂不是有意求战吗?” 中央军上校沉吟了片刻,吩咐喊来了一营长和二营长,随即展开地图给几个部下做起了分析: ——根据之前掌握的情报,从君陵方向是不可能赶来鬼子的,我们在它的城外挖了半宿,天明又开炮轰了城墙,可是城里的鬼子连一枪都没敢还击,足以证明他们是没有攻击力量的,只能龟缩在城里死守。君陵的鬼子都出不来,君陵以北的方向,就更不会有鬼子因为我们挖了几门炮和重机枪、冲出来追我们了! ——至于丰店,没错,丰店的大冢联队补充了兵员,现在差不多有满编的一个步兵大队,还有伪蒙军的骑兵。又如张团附刚才说的,君陵日军可能已经用电讯通知了丰店。但是,丰店城里的鬼子未必就能料到我们会走这条大道,更不会知道我们这些穿便服的会是中央军。所以,不妨冒险一试,沿着这条大道,轻松快速地返回驻地。 张宏和一营二营的两个营长以及机炮连连长,都被秦忠孝的这份分析给折服了。终于,他们决定走君丰公路,省时省力。 秦忠孝部署如下:一营摆在前面急行军,并派出尖兵探路;二营负责断后,中间是机炮连和刚刚发掘出来的军火。 当然,他们并没有打算沿着君丰公路一口气走到丰店城下去——这条黄土质地的公路,就夹在大榆树山西麓和小榆树山东麓之间的荒原上,而距离丰店县城还有四里之遥的地方,大榆树山西麓敞开着一个山口:野枣沟。那野枣沟的沟口紧贴着公路,由沟口进去,就隐入了大榆树山。 中央军上校正是打算从那里再进山的,这要比从大榆树山北麓的山口进山,少走几十里的崎岖山路。 值得一提的是,那条野枣沟,正是上一次391团诱敌伏击丰店伪蒙军骑兵的旧地。 伪蒙军骑兵团长杜东强,半夜三更地被日本主子叫醒备战,原本就窝了一肚子火,却又不敢发泄。好不容易捱到天明时分,大冢联队长的命令终于下达了,他只好带领着一个营的骑兵出了丰店北门,沿着君丰公路向君陵方向前出——日军大佐给他的任务是:搜索前行三十里,如无异常,再原地折回复命。 出得城门之后,这个骑兵团长就骂骂咧咧地嚷了起来,一边痛斥大冢康介不近人情,一边又嘟囔着不清楚是什么人胆大包天地炮轰君陵县城。不过,他的骑兵营营长却在一旁提醒说,对方虽然是民间武装,但既然敢这么明火执仗,那也千万别轻敌,最好不要碰上他们。 眼下,杜东强的这个骑兵团已经压缩为两个营的编制,由于在此前的一系列作战中损失惨重,如今每个营也只剩了不到两百骑人马,又没有像大冢联队那样得到补充。所以,杜东强很小心自己的这点家底。得知凌晨时分有不明武装炮击君陵城,而后又有可能窜犯丰店方向,杜东强的脑子里就画了一个魂儿。他想,日本人分明是又一次拿自己的骑兵当打头阵的炮灰!前面虽然有可能出现的是民间武装,但不管怎么说他们手里有炮,而骑兵遇上炮,那就变成了活靶子! 想到这里,杜东强吩咐自己的营长:派出尖兵,放缓速度,全体慢行。 伪蒙军骑兵团长的如意算盘是,将整体的行军速度放缓;那伙炮轰君陵的不明身份武装,绝不可能在大白天沿着公路大摇大摆地行军,说不定半途就躲到什么地方去了——自己这边动作越慢,与对方遭遇的可能性就越小。他下令尖兵最多前出二十里而非大冢康介指明的三十里,然后就原地待命半小时。估计如此一来,那伙不明武装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可是,他想错了。 最先与伪蒙军骑兵的尖兵遭遇的,是391团一营派出的尖兵。事后证明,如果杜东强的人马快速前出三十里、随即就折返丰店的话,他们还真就不会被391团迎头撞见,因为那时秦忠孝的队伍还在赶往这个方向的途中,距离伪蒙军尚有一大段距离。然而这伙骑兵尖兵跑出二十里左右后就原地驻足了,他们甚至下了马,把军马松了肚带,任其散漫地在君丰公路的路边啃食枯草和干树枝——按照计划,只须后面的杜团长带领的营主力到齐,他们就一起向后转,班师回朝。 然而这伙伪蒙军率先等来的,并不是他们的营主力,而是中央军391团一营的尖兵排。 这条君陵至丰店的不足百里长的公路,在进入大榆树山西麓地段之后,就开始随着大榆树山的蜿蜒走势,变得不那么平直了;伪蒙军骑兵下马歇息的地段,恰好靠近一处弯道。而391团的尖兵,就从弯道的另一端转了出来,当他们迎面看见骑兵的时候,二者之间只有三十几米的距离。 中央军391团的作战素质远超伪蒙军,最前面的五六个士兵猛然发现身着军装的这伙骑兵,立即散开卧倒,手中步枪全部指向对方;而直到这一刻,懒散的伪蒙军骑兵们也没有意识到巨大危险的迫近,一个家伙甚至不知死活地朝着这些身穿百姓服色的对手嚷道:“干什么的?手里枪哪来的?!” 话音落下,终于有骑兵回忆起了出发前的情况通报,因此惊觉,急忙大叫:“快抄枪,是敌人!” 对面那几个391团的尖兵,因事发突然,原本没敢决定在第一时间就开火,但是接下来发现骑兵们开始拿武器并陆续跑向军马,明白已然没有了退路,彼此一交换眼神,几杆中正式几乎同时打响,枪声大作之下,数名伪蒙军骑兵应声栽倒在土质的公路上,其余的纷纷大乱。 391团一营的这支尖兵是一个排,奉命形成梯次前行。此时,后面的人闻听枪响,立即转过弯道掩杀上来,看清战局后迅速展开队形,其中更有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哒哒哒地开始了扫射。 伪蒙军的尖兵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本来火力和射术就不如对手,等到捷克式加入进来之后,他们基本已经呈现溃逃的模样了。 听到爆豆般的枪声,走在队伍中部的秦忠孝,禁不住吃了一惊,他一边急令机炮连的人收敛装备向公路一侧的大榆树山山脚靠拢隐蔽,一边用步话机开始呼叫尖兵。 ——奶奶的,难道真让张团附说着了?! 第279章 迎面撞上 中央军391团的步话机,配置到了营一级。因此,除了秦忠孝的团部之外,一营二营三营以及特务连也都有步话机装备。此时,一营的尖兵就开始用步话机向他们的团长通报:发现伪蒙军的骑兵——这些尖兵们以前曾经参加过诱围伪蒙军的战斗,所以从军装上认出了这股骑兵的身份。 得知敌军的人数不多,只有二三十骑,秦忠孝略为松了一口气。但很快,中校团附张宏就敏感地指出,这无疑是从丰店冒出来的敌军,伪蒙军骑兵应该只是前队,日军主力极有可能会在后面跟踪而至。他请求秦忠孝立即向回转,重返大榆树山北麓的山口。 “有这个必要吗,你认为情况会严重到我们必须走回头路的地步?!”中央军上校十分恼火地反问道。根据地图和地形判断,眼下391团一营尖兵所处的位置,距离目的地、即上一次引诱伏击伪蒙军骑兵的野枣沟山口,估算只有十里不足的路程——此时此地倘若掉头向回转,之前的大路行军就变成了无用功。这当然是秦忠孝绝不甘心的。 思索片刻,秦忠孝让张团附马上通知作为殿后的二营,就地在公路两侧组织针对君陵方向的防御,等候指令。他则继续与一营尖兵通话,要他们进一步查明前方敌情,并要经验老到的一营长李嘉裕亲自趋前观察,然后迅速向他汇报。 接到命令的李营长,急忙赶到尖兵所在的临时阵地,他看到伪蒙军的骑兵已经被打散了,除了打死打伤的人,其余的或者徒步奔跑,或者上马疾驰,前方一里以内没有了他们的有效抵抗。而通过望远镜向纵深了望,那些逃跑的伪蒙军骑兵们越跑越远,也不见有后续的骑兵冒头或接应。 李嘉裕下令把伪蒙军被俘的几个伤兵带过来做了审讯,得知从丰店出来的是伪蒙军一个骑兵营,身后没有日军跟随。他立即要通信兵向团座汇报,表明前方只是小股敌军骑兵,现已被击溃,请示是否继续搜索前进。 接报的中央军上校没有因此而掉以轻心,但继续走大路的决心则坚定起来。他命令一营长,全速向前追击,尽早到达大榆树山西麓野枣沟山口并占而据之,如再遇到伪蒙军主力,全力予以击退。 中校团附张宏虽然忧心忡忡,可也没有表示异议。他当然很清楚,伪蒙军的骑兵即便是一个营,从数量到战斗力也绝对不会是391团一营的对手——他真正担心的,还是坐镇丰店的大冢联队会闻风而动、接踵而至。 秦忠孝对此同样也有些惴惴不安,但却笑着说,如果日本人出来了,老子就把克虏伯和马克沁都调上去,打他奶奶的! 终于,张宏也咬咬牙说,让一营全力扑上去,只要占住了野枣沟山口,掩护机炮连和重装备从山口进入大榆树山,即便大冢联队的人马出来了,我们也可以抵挡一下之后、全体向山内转进。说这话的时候,他不禁瞥了一下秦忠孝,暗暗祈祷这番话不要再刺激到这位团座大人。 其实在秦忠孝的心里,固然希望能够和日军的大冢联队来一场正面对决,但是现在却并非最合适的时机——他的人马到目前为止已经一天一夜没有休息了,挖掘搬运军火加之长途行军,几顿饭也都是吃的冷干粮。这种状态,与在县城里面以逸待劳的日军是不相匹配的。所以他倒觉得,如果这一次避免与大冢联队的人交锋,未必就不是一件好事。 带着这种近乎忐忑的心情,秦忠孝指挥着自己的大队人马,重新启程向前出发了。 丰店县城里面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在打发走了蒙疆军的骑兵之后,并没有立即动员自己的步兵大队备战。 目前他仍然不清楚炮击君陵县城的民间武装是什么来头,也无法确定这股神秘的武装是否真的会沿着君陵至丰店的大道、向这里窜犯。直到蒙疆军的骑兵团长杜东强,急三火四地用步话机联络,声称骑兵的前队遭遇身穿百姓服色的一股武装,对方火力极猛,甚至有轻机关枪助阵;蒙疆军的前队已经被打垮,他正指挥后队人马原地设防。希望联队长迅速派皇军增援! 大冢康介禁不住发出了一声怪笑:还真来了!还真是吃了豹子胆了!这究竟是一股什么样的民间武装呢?早晨炮轰君陵县城的可能就是他们,这才过了几个小时,居然又要来打丰店县城的主意。他命令手下,再与杜东强的蒙疆军骑兵联络,尽快查明窜犯而至的这股民间武装数量有多少,除了轻机关枪之外,是否还携带有山炮以及重机枪等其他重武器。 日军联队长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区区一伙民间武装敢向丰店县城发动强攻。他命令刚刚继任第一大队大队长的野村少佐,集合一个中队的步兵上汽车,到北城门待命,随时准备出击。 考虑到窜犯来袭者可能携带有山炮,大冢命令第一大队直属的炮小队,出动两门九二步兵炮当中的一门,与该步兵中队一起备战。根据早晨君陵县城守备部队的通报,在君陵城外的民间武装,目测数量大约在几百人左右。如果此时在丰店城外的公路上与蒙疆军骑兵营遭遇的就是该武装,那么,出动皇军的一个步兵中队来应对,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除此之外,联队长更多考虑的是,严密防范城东的大榆树山方向,谨防中央军391团趁机来袭,在他看来,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威胁。 与此同时,蒙疆军骑兵团的团长杜东强,就在他的前队遭遇敌人的地方靠后六七里左右,紧急建立了防线。骑兵们全部下马,分成三排在公路以及两侧横向布防——第一排全部卧倒,五米之后第二排半跪,再过五米是第三排站立。在第一排还摆有骑兵携带的两挺歪把子轻机枪。 杜东强本人则和卫兵以及骑兵们的马匹,躲在三道防线的后面。刚才日军联队长的答复让蒙疆军骑兵团长很不满意,他觉得,直到这一刻日本人仍然没有积极来援的意思,反而把他的骑兵置于空旷的荒原公路上仓促迎敌——根据刚才被打的丢盔卸甲的前队的报告,来犯者虽然都穿着平民服装,但枪法奇准,而且反应很快,轻机枪也迅速加入战团。这意味着这伙人不是好惹的。 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杜东强的心里泛起了嘀咕。不过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答案:公路远端一大群人猫着腰奔跑上来,应该就是刚才突袭骑兵前队的敌人!他们在发现了蒙疆军的三道防线后,停下了脚步,似乎在考虑怎样应对。 杜东强的心顿时紧张起来,望远镜里看得很清楚,这确实是一伙儿老百姓打扮的年轻人。然而,等他再用望远镜仔细扫视对方的时候,却猛地意识到,这些穿着杂七杂八衣服的年轻人,手里端的步枪却是清一色的中正式!那挺刚才让骑兵前队的人胆战心惊的捷克式机关枪也在其中。杜东强恍然大悟——这应该不是什么民间武装,而是穿上了百姓服色的正规军! 或许是为了证实他的推断,就在这时,对面的那伙人发起了冲锋,他们比刚才更加迅速地猫腰奔跑,跑在最前端的人已经边跑边开起了火,就包括那挺捷克式机关枪。见此情景,蒙疆军骑兵营的人也纷纷开火还击——这场空旷地带的遭遇战,瞬间打响了。 杜东强惊恐地看到,战斗刚一开始,对方的步枪和机关枪就展示出了更为精准的射击,自己手下的这三道防线,第一排卧倒的还好一些,第二排和第三排的人,则在短时间内陆续被打倒了不少,阵营变得混乱和惊惶。杜东强见事不妙,当即命令通讯兵抄起步话机,疯狂地向丰店呼叫。 丰店县城里的日军联队长,第一时间就接到了蒙疆军的紧急报告。杜东强一口咬定来犯者根本不是民间武装,而是标准的正规军。这不禁让大冢康介惊疑不已:这一带的中国军,除了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再就只有丰店以南的方向才有八路军林师的一支部队。那么此刻与蒙疆军交火的所谓正规军,又是哪个番号呢?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 怪不得君陵守备部队报告说,这伙人熟练地用山炮轰击了那里的城墙,原来是做了伪装的正规军部队啊。大冢康介紧张地盯着指挥部里的地图,脑子快速地转着:根据情报,在君陵一线,根本没有成规模的中国军的存在! 百思不得其解的日军联队长,决定还是立即把那个中队的步兵放出去,与对手碰一下。接触之后,再判定他们是什么样的军队。 他让大队长野村少佐亲自带领那个步兵中队、以及炮小队的一门九二步兵炮即刻出城,向蒙疆军的后队靠拢: “少佐,不要急于让步兵投入交战,先用步炮和迫击炮射住了阵脚!这股中国军来者不善,切记不可鲁莽对攻!” 第280章 炮打机关枪 在中央军上校的脑海里,脚下这条君陵至丰店的公路,每一个关键节点他都有着扎实的记忆——尤其是大榆树山西麓的那个野枣沟山口,那里距离丰店县城不过四五里。 他现在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指挥前队迅速奔赴野枣沟山口,在越过山口后的公路上设置防线,掩护机炮连携带重装备转入山口——从那里再奔赴大榆树山深处的小寨团部,就安全得很多了。 假如今天无可避免地要和日军的大冢联队来一场正面对决,秦忠孝也暗暗期翼能够在他的一营占据野枣沟山口一带之后,再行交锋。总之,刚刚挖掘出来的重武器,马上可用的不多,眼下急需的是把它们平安运回。 但是,当他的一营长将遭遇伪蒙军大队骑兵、并发生激战的情报传回来之后,秦忠孝感到了一丝不妙。毫无疑问,伪蒙军的骑兵是有备而来,最初击溃的那一小股,只是他们的尖兵。 他与中校团附张宏对视了一眼,后者的焦虑当然比他还要严重:“团座,现在看来,我的分析是正确的。伪蒙军的后面很有可能跟随着大冢联队的主力,我们不应该冒险再向前打了!” 秦忠孝缄默不语,而是又一次命令下属打开了军事地图,指点着此时一营与伪蒙军主力交火的地点,那里距离预定到达的野枣沟山口,应该还差十里左右的路程。如果不能迅速突破到山口一带,一旦真有日本人的重兵从后面赶上来,391团的疲惫之军将不得不在公路上与之决战。 “再等等一营的战报!”秦忠孝犹豫之中,依然下不了立即向回转的决心,此时再向回走,实在太亏了:“一营长的报告,只提及了伪蒙军骑兵数量的增多,但并没有日军到达的迹象。如果挡在公路上的仅仅是伪蒙军,一营还是有击退他们的实力的——我准备接下来把山炮给他调过去,不行就开炮轰!” 他们的目光同时望向了正蹲在山根底下、紧张组装那门克虏伯山炮的一大群官兵们,距离山炮不远,两挺在君陵城外就整理、保养完毕的民二十四式重机枪,也摆到了路边,准备投入实战。 “团座,如果我们仅仅是和正面的日本人交锋,那还并不可怕,”张宏气急败坏地继续劝说:“大冢联队,我们又不是没面对面地跟他们干过。问题是,一旦我们与正面的日军相持不下,就必须考虑后翼安全的问题——殿后的二营面对的不仅仅是君陵方向,还有小榆树山北麓!假如文城的日军闻讯出动,并且从小榆树山北麓包抄到这条公路上,就等于彻底封死了我们的后翼。到那时,七八百人加上重装备,困在这条公路上腹背受敌,后果不堪设想啊!” 张宏一边说着,一边同样用手指比划着地图,公路、小榆树山北麓、以及文城和丰店的位置历历在目;中央军上校的眼珠随着中校团附的手指转动着,脑子同样在飞快地转。他想,张团附说的不是没有可能,文城的日军一旦得到消息赶来增援,乘汽车走小榆树山北麓的话也就是一两个小时的事情——391团眼下所处的位置,左右两侧都是峭壁嶙峋的大山,假如前后方都被日军结结实实的封堵起来,自己可就真的变成风箱里的老鼠了! “所以我建议,我们现在马上调头,赶在文城的日军增援部队包抄到位之前,抢先回到大榆树山北麓的山口。从那里进山回团部虽然辛苦,但危险性总要小得多。”张宏做出了最后总结。 中央军上校继续盯着地图,又思考了一小会儿,终于抬头对张团附吩咐道:“你马上到二营那里去,做好我们调头返回的准备,一旦开始执行,后队就改前队,全力向大榆树北麓行军——但是,在没有得到我确认的命令之前,你只能先在那一带指挥布置防线,不可妄动。” 张宏咽了一口唾沫,不甘心地还想再申辩什么,然而秦忠孝的表情已经明确地告诉他,没有更改的余地。他明白,这是团座想要在正前方做最后一搏,争取能够迅速突破到预定野枣沟山口的位置。想到这,中校团附只好叹了口气,转头带着身边的人,向作为后翼的二营那里跑去了。 此刻,公路上的战斗则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这条从君陵通往丰店的公路,有相当一大段是夹在东西两座大、小榆树山之间的;公路为土质,最宽的路面有十米左右,最窄的只有四五米不足。公路两旁,则是长满了杂草的荒原。 路边荒原的面积宽窄也不一,窄的地方,走下公路没多远就抵达了大榆树山或小榆树山的山根;宽的地方则可以走上几十米甚至上百米。而眼下作为战场的这处公路地段,就属于相对较窄的,公路宽度倒是接近六七米,但路两旁的荒原,距离两座大小榆树山的山根都很近——伪蒙军的骑兵营,就横在路中以及路两旁,摆了三道防线,另有数十人马跟着他们的团长杜东强,站在防线的最后面。 战斗进行了十几分钟,伪蒙军的三道防线就差不多混成了最后的一道。但就是这一道防线,却还能做到苦苦支撑,原因在于他们的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发挥了重要的作用:这两挺歪把子,分别架在了公路的两侧,其中一挺架在一座小土丘上,另外一挺则在架在一块怪石的后面。两挺机枪采用的竟然是交叉式射击,非常有效地控制了射程正前方的公路路面以及两侧荒原。 391团第一营的攻击,恰恰是在这两挺歪把子轻机枪的火力压制之下,遭到阻截,不仅有了人员伤亡,而且被迫将进攻前沿向后撤了几十米远。双方形成相持和对峙之后,一营长迅速从后面调上了全营的捷克式机关枪,以图与对面的伪蒙军歪把子展开火力反制。但不巧的是,一营的这几挺机关枪几乎都找不到有利的地形支撑,而伪蒙军的机枪则分别躲在土丘和怪石的后面,易守难攻。 起初,遭到391团迅猛冲击的伪蒙军三道防线,一度已经变得溃不成军。但是,当这两挺歪把子轻机枪发挥出有效的火力支撑后,伪蒙军骑兵们的混乱队形也渐渐恢复了镇定,他们在营长以及团长杜东强的亲自指挥下,纷纷卧倒或寻找隐蔽物,与对面展开对射,从而形成了以两挺机枪为主要火力点、夹杂一百多条骑枪的混合阵地。一时间,即使是精锐的中央军官兵,也很难找到有效的突破手段。 骑兵团长杜东强一边声嘶力竭地指挥着自己的部下拼命还击,一边给大家打气,叫嚷着:“大冢大佐派出的皇军援军,马上就出城了!弟兄们顶住!” 391团的一营长,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支从前一触既溃的汉奸骑兵,今天竟然打得如此顽强,特别是那两挺机关枪形成的交叉火力网,已经达到了相当专业的军事水准,看来,日本主子对他们调教有方! 正在焦虑和无可奈何之际,中央军上校亲自赶了过来,他把一营长拽到一边恶狠狠地训斥道:怎么他妈的连一伙汉奸兵都收拾不动!?然而,当秦忠孝顺着一营长的指点,看清了战场的形势之后,也觉出了棘手——必须调动炮兵上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机炮连没过多久就将那门克虏伯山炮推了上来,到达有了清晰射界的地点后,就便远远地架设了阵地。机炮连长亲自指挥展开了紧张的准备,有了早晨对君陵城头的那三发试射,他已经胸有成竹,此刻面对公路和旷野上的伪蒙军阵地,梳理着团座给他的任务:首先敲掉对方的两个机枪火力点,然后重点针对公路两侧埋伏的伪蒙军实施轰击。只要打掉机枪,对方的防御阵型瞬间就会垮塌。 炮击进行得很顺利。第一炮,轰向了那个土丘上的机枪阵地,直接将土丘和歪把子机枪炸得一起飞了起来。第二炮未能准确命中目标,而是打到了那块怪石的附近,但巨大的炮弹冲击波还是将歪把子机枪和射手都掀翻了。两个机枪阵地就在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内,先后毁灭。当第三发炮弹砸进路边的伪蒙军阵营的时候,就如中央军上校预料的那样,敌人彻底崩溃了,纷纷起身掉头,朝着丰店的方向逃去。 一营长兴奋地大叫起来,命令全营即刻展开了追击。秦忠孝吩咐他不要停顿,拼尽全力向前攻击,直到抵达并越过野枣沟山口之后,再原地设防。 同时,他也吩咐机炮连连长指挥这门克虏伯山炮,就跟在一营的后面向前疾进,一营专门拨出一个排,对其实施护卫。中央军上校给炮兵的命令是:只要前方出现能够阻碍一营前进的目标,即可自主开炮轰击,确保步兵一路挺进——当然要节约炮弹,并且尽量不要轰击公路路面,以便后面跟进的其它重武器和装备、人员,能够顺利沿公路行军。 部署完这一切,秦忠孝不无兴奋地联络已经到达第二营的张团附,通知他前方公路打开了突破口,要二营立即停止布防、向主力方向靠拢。同时,密切注意观察后方是否有敌军出现——接到这一通报,张宏仍然忧心忡忡,他始终不相信在伪蒙军骑兵的后面,会是空空荡荡。 中校团附的担忧是准确的,391团的后翼一直没有情况发生;而公路前方,却赶来了真正的日军,那是大冢联队第一大队的一个中队,携带着九二步兵炮和迫击炮,气势汹汹地出现了。 第281章 相逢在狭路 公路上伪蒙军的溃败,的确是崩塌式的。 两挺大正十一式机关枪几乎在骑兵的眼皮子底下被炸飞,此情此景,以前在关门山脚下与八路军交锋的时候曾经出现过——那时候,正是他们的团长杜东强亲自指挥作战,结果被八路军的迫击炮炸乱了机枪和阵脚。如今,那一幕梦魇般地重现了。 到了这一地步,杜总强也越发断定与他交火的是正规军,望远镜里他已经看清了轰击自己阵地的那门山炮,几发炮弹的精准命中,则为他的判断添加了有力的注脚——没有哪一支民间武装、能够如此老练娴熟地操作制式军用山炮! 杜东强知道自己根本无法约束溃逃的部下,所以他索性率先调转马头,向着来时的丰店城的方向狂奔起来。刚才在与大冢联队长通话的时候,对方告诉他务必守住临时阵地、皇军的援军即将乘汽车出城。此时杜东强一边逃命,一边就祈祷着皇军能迅速赶到,支撑住溃败的局面。 他的祈祷最终还真起了作用,刚刚奔出几里地,迎面一列插着太阳旗的卡车车队,就在视野中由远及近。 来者正是野村少佐率领的一个中队的步兵,他们一部分搭乘四辆卡车,另一部分则尾随在卡车的后面,远远跟跑着。杜东强自从看见了卡车的车头,就急忙回头命令他的骑兵让开大道,跑向公路两侧的荒原。日军大队长野村少佐此刻正坐在第一辆卡车的驾驶室里,远远地发现蒙疆军的骑兵狂奔过来,禁不住咒骂了一声:他知道,那应该是这帮蒙古骑兵抵挡不住敌军,率先溃逃过来了。 野村少佐当即命令司机停车,他得搞清楚究竟是什么情况让蒙古骑兵们如此溃不成军。而杜东强的马就一直奔跑到了他的车头前面,还没等野村从驾驶室里跳出来,杜东强就慌慌张张地汇报说:“少佐,不好啦!敌军有山炮,把我们给打惨了。他们的炮打得非常准。我的两挺机枪,一前一后都被炸上了天!” 听说敌军的山炮已经开火,野村少佐唯恐宝贵的汽车会遭到炮击,急忙命令全体下车,然后卡车不要掉头、原地倒车后退行驶到安全地带——其中第二辆卡车的车尾挂着一门装有车轮的九二步兵炮,立即摘下推到路边。步兵中队所属的两门迫击炮,也火速搬下车厢,开始架设。 这四辆卡车只搭载了该步兵中队的一个小队,其余位置则让给了炮小队的炮兵、弹药箱,以及大队直属的机关枪中队加强过来的两挺九二重机枪。 伪蒙军是骑兵,骑在马上奔跑的速度很快,远远地甩开了追击他们的人。所以直到这时,野村少佐也没有看到追兵的影子。但他不敢怠慢,毕竟,自己麾下另外两个小队是跑步跟在卡车后面的,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到。他命令杜东强:蒙疆军骑兵全体下马,原地在公路两侧布置第一道防线,在蒙疆军防线的后面,野村下令架起了一门九二步炮和两门迫击炮,与步兵小队共同组成了第二道防线。 公路上,中央军391团的一营长李嘉裕指挥着三个连,分成三个波次向前猛追。可是,伪蒙军的马跑得实在太快了,眼看着越追相距越远,甚至在视线里变成了小小的黑点。一营长不去理会这些,他牢记着团座给自己的任务,那就是全速赶到大榆树山西麓的野枣沟山口,即便在到达山口之前始终撵不上伪蒙军的骑兵也无所谓。他不时地回头,一面策动自己的士兵前进,一面观望远远跟在后面的那门克虏伯山炮——机炮连的人正在推着山炮的两个轮子、拼命地奔跑。一营长禁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这山炮果然管用!自己指挥部下攻击半天,也没有攻下汉奸骑兵的机枪阵地,可是到了山炮的炮口下,立即樯橹灰飞烟灭了! 不料,正笑得开心,突然间空中响起了尖利的呼哨音,紧接着,一发炮弹竟然在追击的队伍中炸响了!一营长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又有两发炮弹一左一右打了过来,其中一发打在了路旁,另一发依然打在了他的队伍当中。 训练有素的一营官兵纷纷跑下公路散开卧倒;一营长则摘下望远镜向前了望,这才发现,在正前方的公路两侧,又出现了密集人群组成的防御阵线;那炮就是从防线当中打过来的。而且,这次李嘉裕的望远镜里清晰看到,除了刚才穿着伪蒙军服装的骑兵,更有穿着黄色大衣的日本兵。很显然,那炮就是从日本兵的手中打响的。 “他娘的,日本人增援了,快向团座报告。克虏伯,赶紧还击!”一营长气急败坏地吼叫着。 其实不用他发话,亲自指挥山炮的机炮连连长,在敌军的第一发炮弹炸响的时候就已经下令停住脚步,操起望远镜观察;对方的首轮炮弹刚刚打完,他就看明白了阵势——是日军的九二步兵炮,还有迫击炮,听声音应该是九七式。 “瞄准,装弹!”机炮连连长果断下了命令。然而,这一次他晚了一步,刚才只顾跟在一营的屁股后面、埋头向前猛赶路,直到遭到炮击的时候才临时止步操作,就是这么致命的迟缓一步,给克虏伯山炮带来了灭顶之灾。 对面野村少佐的防线里,原地静候的炮小队的小队长,很快就发现了跟随在敌军追兵后部的那门克虏伯山炮。他操持的是炮小队的一门九二步兵炮,那两门迫击炮不归他指挥。所以,等九二步炮朝着追兵队伍打完第一发炮弹之后,他立刻命令炮手转为瞄准庞然大物的克虏伯——从他的望远镜里看得到,克虏伯周边的人也正在停下脚步,快速地进行着操作。结果,日军炮小队的小队长率先发炮,第一发正打在那门山炮炮位的正前方,炮弹掀起的冲击波,不仅轰飞了几名对方的炮兵,还把那门山炮的炮身也炸歪了,斜倒在了公路中央。第二发,则掠过了山炮的头顶,砸在了后面的公路上,把路面轰出了一个巨大的坑。 391团一营长差不多惊呆了,刚才还被他奉若神明的克虏伯山炮,顷刻间就遭到了对方炮火的打击,机炮连连长本人都被炸得倒在了路边,负责护卫山炮的一营的那个排,正有人奔过去进行抢救。 久经沙场的李嘉裕营长,心里非常清楚,眼下在这一片无遮无挡的公路和旷野里,步兵一旦被对方的炮火压制住,接下来遭到的将是无情的轰炸,任你怎样卧倒隐蔽也无济于事。此时此刻,唯有不顾一切地发起冲锋,缩短与敌军的距离,造成对方炮火的射程失效,才可博得生机!想到这里,他也顾不上关心克虏伯山炮和机炮连连长的命运了,手中的毛瑟c96手枪一扬,大声喊道: “一营全体,给我冲!” 同样久经沙场的一营官兵心领神会,立即从卧倒的姿势一跃而起,向前发起了旋风般的冲锋。一营长料定这是一场生死博弈,如不能迅速迫近敌阵,伤亡会惨不忍睹,他传下命令,三个连的十几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全部集中向前,争取冲在最前沿。 冲锋发起的最初,仍然有日军步兵炮和迫击炮以及掷弹筒的炮弹、陆续炸响在一营的行列里,然而一营官兵个个勇往直前,并且充分利用前方公路两侧荒原的宽度,大幅散开队形,有效地降低了炮弹的杀伤力。随着对敌军防线的步步逼近,机关枪和步枪还击的弹雨,也射入了敌阵形成杀伤,这让最前面布防的伪蒙军先慌了——目睹着三百多人组成的黑压压的冲锋队伍前赴后继,他们的心理防线再度崩溃,当第一个家伙终于不顾一切地起身掉头狂跑之后,防线上的其它伪蒙军官兵瞬间掀起了逃命巨澜。 相距不到三十米远的日军第二道防线,被伪蒙军突然汹涌的溃兵潮冲了个措手不及,阵型顿时凌乱不堪。大队长野村少佐愤怒地嘶吼着,甚至拔出军刀喝令逃兵们立即回转;然而,中央军391团的前锋就抓住了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拼尽力气加速奔跑,一举冲到了五十米之内! 日军的火炮和掷弹筒统统失效了,中国人雨点般的七点九二毫米子弹(作者注:国军中央军的步枪、轻机枪和重机枪统一为七点九二毫米口径)打得日伪官兵鲜血迸飞。 眼看两道临时构建的防线行将瘫痪,无奈之下的日军大队长下达了后撤令,此刻他已经无暇去制裁蒙疆军骑兵的溃逃了,转为专心指挥唯一的日军步兵小队且战且退,掩护炮兵装备和九二重机枪先行撤往后面的卡车那里。同时,紧急派人去催促正在徒步赶来的另外两个步兵小队。不过,眼下他与中国军在人数对比上明显失衡,即便那两个小队稍后加入到战局中,仍将居于劣势。 “呼叫丰店,请求联队长大佐立即增派援兵!” 野村少佐急促地命令着身背步话机的通信兵——面前越追越猛的这股敌军,不仅装备精良,而且战术老到,战力剽悍,他们身上穿的乱七八糟的老百姓服装,不足以掩盖这是一支精锐的职业军队的实质!看来,无论是自己还是此时坐镇县城的联队长,都被欺骗了,以至于过于轻敌地只派了一个中队出城接应蒙疆军。眼下急需做到的,就是绝对不能让这股追兵再进一步迫近,他注意到中国军的士兵们已经纷纷边冲锋射击、边拔出腰间的刺刀,往步枪的枪口上镶去——显然,他们的指挥官在下令展开白刃战! 日军少佐并不惧怕拼刺刀,然而目前,他的部下实在是太少了! 第282章 胜负难料 挽救了野村少佐这股小部队命运的,是他们的一挺机关枪。 就在穿着平民服饰的精壮汉子如狼似虎一般,端着明晃晃上了刺刀的步枪越冲越近的时候,一挺机关枪从他们的正前方打响了——那是这个日军步兵小队的三挺机关枪之一,是九六式。机枪手在刚才撤离的时候,拼命率先跑向了离他最近的一辆卡车,那辆卡车正与其他三辆卡车一起沿着公路朝来时方向倒退;机枪手翻上车厢,和副射手以及弹药手将机关枪架在了卡车的驾驶室顶棚,随即瞄准远端追杀过来的敌军猛烈地开火。这个角度居高临下,射界开阔,且不必顾忌误伤自己人。 冲锋迅猛的391团第一营的官兵,就遭到了这挺九六式机关枪的突然压制,最前排有十几个人陆续被打倒在地,向前的势头一下子受挫了。 一直在苦苦支撑着的野村少佐,就这样赢来了宝贵的喘息时机,他指挥步兵小队尽量摆脱蒙疆军溃兵的冲撞干扰、继续且战且退,利用自己身后头顶上方的机枪火力的掩护,重新拉开了与疯狂追击者之间的距离。也就在此时,野村少佐的后队赶到了。 那是该步兵中队的另外两个小队,他们没能搭乘空间有限的四辆卡车,而是徒步从丰店县城尾随而出。他们的到来,正值野村少佐的后撤队伍重新建立了支撑之际——这两个小队于是迅速完成了战术展开,几架掷弹筒开始沉着地朝着敌军的冲锋队伍连续发射。 掷弹筒的小榴弹接二连三地在391团一营的官兵中炸响,进一步打击了一营前锋的士气;一营长李嘉裕气急败坏地挥舞着手里的短枪大喊大叫,试图鼓励部下冒死保持全速追击,无奈,也只能眼睁睁地接受这个功败垂成的局面。 日本人的指挥官却喜上眉梢,然而考虑到对方来势凶猛,且不清楚在这股中国军的后面是否还有更多人马赶来,野村少佐决定继续执行撤退——没过多久,丰店城内的大冢联队长用步话机给他回了话,同样要他迅速回收,在没有摸清敌情之前,不要与对手做过多接触和纠缠,沿公路退却到北城城下布防。 有了大冢康介的这个交代,野村少佐就越发坚定地指挥着队伍稳步后撤。他注意到,对面中国军的追击脚步,也明显地放缓了,但仍冒着枪林弹雨向前推进。 秦忠孝从一营长发回的尖兵报告中,得知前方出现了日军,且有炮兵,战斗转为白热化。他心头一紧,当即决定亲赴最前沿观察战况。在向前赶路的途中,秦忠孝就听到了传来的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他的副官坚决拦阻他,说在这无遮无挡的公路上遭遇敌人的炮击,会非常危险。可焦急的秦忠孝已经顾不得这许多了,他喝令副官滚到一边去,坚持跑到了一营长李嘉裕指挥的地点——而那个时候,这场遭遇战的最激烈部分已经过去了,两军阵前,重新拉开了将近一里远的距离。 刚才向前跑的途中,中央军上校还发现了那门被炸得有些歪斜的克虏伯山炮,以及被震得晃晃悠悠的机炮连连长。连长向他表示自己没有什么大碍,只是被敌军炮弹的气浪掀得摔在了路边,有些恍惚,一会儿就会好起来。操作克虏伯山炮的炮兵们则告诉他们的团长,炮身和炮膛没有破损,主要是炮架左侧的一个轮子的轴承被炸扭曲了,推行起来显得非常吃力,他们马上抢修,争取很快就推到一营的后面。 秦忠孝当然清楚这门山炮眼下对391团命运的重要性,所以临走时特意叮嘱勉励了机炮连的人几句。 此刻,目睹着从日军且战且退的阵营里不断飞出的掷弹筒的榴弹,秦忠孝不由得皱起了双眉,他端着望远镜扫瞄了敌军的阵势,尤其重点观察了沿着公路倒退行驶的几辆日军卡车。 “团座你看,鬼子的炮也不打了!”一营长李嘉裕同样用望远镜扫视着对面,对并肩站在身边的秦忠孝嚷着。 “小鬼子是什么炮?”秦忠孝问。 “我看见了九二步兵炮,还有两门迫击炮,估计现在都缩到卡车那边去了。” “不能再让小鬼子架炮,我们的克虏伯推上来之前,必须继续缩短两军之间的距离,不给日本人拿炮轰的机会。传令你的轻机枪手们多变换位置——小鬼子的掷弹筒专门打机枪!” 一营长表示马上就组织一个连重新发起猛烈冲锋,不料秦忠孝却制止了他,中央军上校指着这一段靠近公路的大榆树山山根,命令一营长抽调两个排,下了公路紧贴着山根从侧翼发起突击,分散对手的注意力和火力。日军的掷弹筒对一营的宽大正面威胁严重,而掷弹筒对侧面目标的打击、尤其是借助山根掩护的目标,无疑会变得非常吃力。 秦忠孝目测了前面的公路以及大榆树山西麓,又让副官拿出地图印证了一下,研判再向前推进三四里左右就将抵达大榆树山那个名为野枣沟的山口!——只要占住该山口,就可立于不败之地了。 夹在山间的的君丰公路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远近几座城池的日军首脑们,也在紧张地沟通和会商着。 由于最初遭到炮击的君陵县城属于山冈师团的防区,所以率先得到报告的是位于太原的山冈师团部。直到君陵县城的守备日军发现这伙民间武装奔上了通往丰店县城的公路时,才逐级向濑名师团的防区通报了情况。 丰店日军接报的开始,并不认为这伙穿着百姓衣服的民间武装、真的会奔袭将近百里之外的丰店。如今战斗竟然推进到了城郊,坐镇县公署的大冢康介,这才向文城的旅团部作了紧急汇报。 文城,旅团部里的萩原少将对着宽大的地图,一时有些愣神:这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他已经从丰店的报告中,得知来袭者当属正规军)?他们出人意料地出现在晋中一带的皇军防区腹地,那里一向是由皇军掌控,并没有成建制的中国军存在;也正是这个原因,以太原为核心的腹地才没有置留更多的军队,而只是在几个重要节点的县城象征性地派驻了小股守备部队,主力则都开到山西的南北前线去了。 萩原晃的视线移向了地图上的晋东北和晋西——眼下,如果说中国军的队伍能够出现在太原附近的话,理论上只有晋东北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以及晋西的傅作义三十五军。但是林师徐旅的人如果想前出到太原一带,势必要经过正太线,那里有山冈师团的兵力在把守,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至于傅作义的三十五军,眼下更是被山冈师团的另一部正面进攻,根本没有可能流窜到君陵县城一带。 最让萩原旅团长感到费解的是,这伙穿着百姓服装的正规军,刚刚发炮轰击了君陵县城、就又不辞辛苦地沿着君陵至丰店的公路,出现在了丰店附近。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君陵的守备部队声称这股敌军大约有几百人上下——区区几百人的部队,要想攻打一座县城,岂不是痴人说梦?想到这里,萩原晃再次要通了丰店的电话。 丰店县城内的大冢康介,则感到了莫名的紧张。野村少佐率队出城不久就传来战报,与这股敌军正面交锋仅一个回合,蒙疆军便开始溃败(混蛋,该杀!),连累皇军的步兵小队一同被迫后退。此后虽然援军赶到,但中国军进攻势头依旧猛烈,野村正在指挥部队向县城方向回缩——大冢康介感到了一阵燥热,前来串犯的这股神秘武装,竟然拥有很强的战斗力,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有心再派一个中队的步兵出城支援野村少佐,但反复权衡之下,他决定还是据城固守:毕竟,来犯之敌的数量不清楚。如果在对付他们的时候投入过多兵力,唯恐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会乘虚而入。 只不过,日军的联队长做梦也没有想到,眼下把他的第一大队长打得节节后退的,正是大榆树山里的那个中央军391团。 “请将军不必过虑,”在接起萩原晃亲自打来的电话时,大冢康介已经拿定了主意:“我部将暂时放敌军至县城北城外,以便进一步观察这股中国军的真正用意。我料定,他们不敢攻城。只要勘察摸清他们的数量,我会首先利用城头居高临下的工事,发动炮火打击——北城外是开阔的旷野,中国军胆敢窜犯到城下,必将遭到我炮火的无情摧毁!” 电话的另一端,旅团长少将一边倾听着大冢的作战安排并表示同意,一边也在心底暗暗做了决定:如果这股窜犯的敌军,明确发起对丰店县城的攻击,那就即刻从文城派出有力一部、乘车出小榆树山北麓,截断君丰公路,从背后包抄之——总之,要在确保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不受到威胁的前提下,尽量全歼这股神秘的流窜之敌! 第283章 剑走偏锋的侧击 中央军上校部署的这个剑走偏锋的进攻阵势,果然收到了奇效。 一营长组织两个排的突击兵力,迅速跑到左侧的大榆树山山根,紧贴山根向前疾进。同时,他将全营的六挺捷克式轻机枪集中在公路两侧,向正在步步后退的日军猛烈扫射,这是为了继续压迫日军阵势的后退,另一方面也可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从而掩护贴着山根向前穿插的两个排。 对面的野村少佐注意到了中国军的这一怪异动作,但他没有多想,而是立即下令、让几个掷弹筒手侧转方向打击贴着山根前移的那股敌人。然而他很快发现,这股倚靠山脚向前移动的中国军,突击的速度非常之快,尽管不断有掷弹筒的榴弹招呼过去,但是那一枚枚小榴弹多数都砸到了大榆树山的峭壁上爆炸开花,却很少能够对下面呈一字纵队奔跑的敌人造成有效杀伤。 转眼之间,那伙多达六七十人的突击纵队,最前边的箭头竟然已经插到了与己方后撤阵型的侧翼平行的位置,随即就朝着公路发动了侧击!打头的两挺机关枪的弹雨,率先凶猛地灌进了侧翼的阵形中。 直到这一刻,日军的少佐才恍然大悟,弄懂了中国人这一诡异举动的狡猾用意,他急忙去指挥加强右翼的封堵。可是,正面的中国军却不给他丝毫调整的机会了,不下一百人的队伍重新在公路上发起了旋风般的冲锋。瞬间,形成了正面和侧翼夹攻的态势。 野村部署在公路两侧的流动防御阵形开始动摇了,颇为狼狈地加快了后退的步伐。起初,野村少佐还一度幻想着能够顶住敌人的这次猛烈夹攻,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让他越来越绝望地意识到:再不迅速地向后腾挪到一个新的防御点并形成支撑,他的这个中队势必会在混乱无序的抵抗当中,损失殆尽。 而当他在望远镜里发现那门庞然大物般的克虏伯山炮,重新缓慢但却坚定地出现到视野中的时候,少佐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急忙声嘶力竭地喝令: “撤退!全速后撤!” 自己这边的九二步兵炮和迫击炮,在首轮遭到蒙疆军溃兵冲击而被迫撤出战斗之后,又被那几辆卡车干扰,至今仍未找到重新设立阵地的机会,而中国军的重炮却又要重新咆哮——这仗无论如何不能再打下去了! 日军的狼狈相,被对面的秦忠孝看得一清二楚——他要的正是这个局面。眼下投入最前沿的一营,只有三百多人,对面的日伪军人数加起来并不比己方少(当然,夺路而逃的伪蒙军起的是反作用)。他无意也无力一口吞掉敌军,甚至不想过长时间地与敌接触缠斗。他只要那个山口,那个决定着391团今天命运的野枣沟山口! “团座,克虏伯推上来了,俺们连长请示打不打?” 气喘吁吁跑上前来报告的,是机炮连的一个士兵。 “你们连长伤势如何?” “他没事,就说自己的脑袋震得嗡嗡响,眼睛冒金星。” “好,那就打两炮。记住,就两炮,要节约炮弹。把狗日的小鬼子轰跑了就行!“秦忠孝挥挥手做出了指示。 机炮连的士兵刚跑开,秦忠孝立即要身边的一营长传令:停止前进,原地射击。避免炮火伤了过于接近敌阵的自己人。 在一营的后面接到命令的机炮连连长,忍着体内说不出来的难受,指挥部下瞄准前方的目标。他站在运送炮弹箱的一辆手推车上,用望远镜观察着,下令第一炮打日军的步兵,待其遭炮击发生混乱后,第二炮打向步兵后方的卡车。 轰!轰! 两发炮弹一前一后地出膛了。第一炮准确炸响在日军步兵的阵形当中,腾空飞起来的日本兵足足有四五个。但第二炮却未能命中卡车,而是紧贴着一辆卡车的顶棚掠了过去,把后面的公路上炸出了一个坑。 中央军上校亲眼目睹了炮兵的这次轰炸。一中一不中,效果差强人意,给日本人形成的心理威慑也是巨大的:他们后退的动作越发混乱和急躁了,即使是最前沿的士兵,阻击的意愿和力量也减弱了许多。391团一营则开始稳扎稳打,既不过于贴近,也保持着不被拉开距离的态势,目的是挤压对面的敌军急退。就这样,他们近乎是驱赶着对手向后撤去。 野村少佐下令四辆卡车全速先走,尽快脱离中国军的炮火打击范围——这些卡车隶属萩原旅团的兵站自动车队,是为了保持文城、小榆树山以及丰店之间的快速机动,才配置到丰店的。据悉,大冢联队长曾经得到过旅团长少将的亲自训诫,要他们务必保证卡车的安全。 卡车全速开走了,野村也指挥他的人马潮水般地向县城方向退去,并将眼下战况即时通报给了联队长大佐。 大冢康介刚刚得到来自文城的旅团长的指示,不料城外的战事就一下子滑到了如此不堪的地步。恼怒不已的联队长,再次来到北城城头,准备迎接他手下的败军之将的回归。此刻,丰店北城城头已经架起了一门九二步兵炮,以及六门九七式迫击炮。大冢康介此时的好奇心甚至压住了他的恼火之情:他真的很纳闷,把野村少佐的一个中队打得溃不成军的、究竟是何方神圣! 来,有胆量就跟过来!联队长大佐心下发狠地念叨着。他的目光投向城外的空旷荒原,以及荒原上那条逶迤的公路,脑海中想象着城头的炮弹倾泻而下的时候,那些嚣张追击的中国军将遭到什么样的屠戮。 终于,这条公路的远端出现了溃兵的身影,那当然是蒙疆军的骑兵在“打头阵”,他们骑在马上,一路驰骋了过来。看着他们头也不回地策马狂奔,大冢康介禁不住又是一阵恼怒:这团蒙古骑兵,几乎成为了逃兵的代言词!看来,有必要对包括他们团长在内的军官们课以严惩了——就凭他们现在不顾皇军安危、自行逃命的可耻行径,就该砍了领军者的脑袋! 很快,四辆倒车行驶的卡车也相继出现了,大冢下令打开北城门,尽快放蒙古溃兵和卡车入城,以便肃清野村少佐的撤退路线。他现在还无心顾及惩戒骑兵团长杜东强等一干军官,他的注意力全在城外的公路上。过了许久,那个方向终于出现了野村少佐的队伍。 当日军的后退脚步到达了公路旁的那个大榆树山山口之时,中央军上校的心跳瞬间开始加剧,唯恐对方会在野枣沟一带突然停下脚步、设置防线——谢天谢地,日本人压根没有留意,持续着他们潮水般的退却,一溜烟地沿着公路掠过了那个野枣沟口。 已经不待团座大人发令,一营长李嘉裕亲自带人冲到了野枣沟山口边上,他们终于停下了追击的脚步,朝着丰店方向开始布置警戒线,喜悦已经洋溢在每个官兵的脸上。这个山口对于391团一营的官兵们,当然是非常熟悉的,他们想到的不光是曾经在这里漂亮地伏击了伪蒙军骑兵,更明白一旦进入野枣沟,就可以从大榆树山的山内路径,回到自己的老巢了! 秦忠孝心情大畅,就大刺刺地立在公路中央,目送着渐行渐远的日军队伍;他的望远镜里,日本人的脸孔也明显地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神色——或许,他们会猜测这股凶猛的敌军为何突然终止了追杀。但不管怎样,这场激烈的遭遇战,总算结束了。 “通知机炮连和张团附他们,全速跟进!” 中央军上校下这道命令的时候,已经是满脸笑意。自己心血来潮放手赌了一把,走公路返回,到底是有惊无险地赌赢了。如果起获军火离开君陵之后,按原定计划从大榆树山北麓进山,那么现在他们应该还在遥远的山路上吃力地跋涉,搞不好,会比现在多耗费差不多一天的时间。 机炮连的人源源不断地赶来了,又源源不断地融入了山口,满载而归的他们同样兴奋异常,全不顾一天一夜的旅途劳顿。当中校团附张宏带领着断后的二营也急匆匆跑上来的时候,秦忠孝哈哈大笑,冲着对方打了个拱手礼。 张宏的警惕性仍然很强,他不去理会团座大人的奚落,径自端起望远镜,观察着正前方的公路——那里,此时已经不见了日伪军的影子。良久才放下望远镜的张宏,这才心有余悸地对秦忠孝说到:“团座,你的赌博成功了。” 中央军上校点点头,但他不想继续听张团附对他的冒险实施什么教诲。张宏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谨小慎微。他不去看丰店方向,而是将目光转向了公路的西面——这一带地势变得极为开阔,差不多有两里开外,才是小榆树山东麓的峭壁和山梁。 “张团附,你说对面这小榆树山里,日本人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呢?”秦忠孝眯缝着眼睛突然丢出这么一句。 张宏对这个话题感到颇为意外,一时间无言以对。秦忠孝继而开始了自言自语: “山西站的王少校,已经屡次催促我们进山摸袭了,如果再拖延,恐怕会惹得军统方面不高兴。” 张宏终于开口回应:“那就先组织几个侦察小组,化装成老百姓,找其它没有日本人封锁把守的山口,摸进去瞧瞧。” 秦忠孝看着小榆树山的视线,突然投向了中校团附:“哪一天开始呢?依我看,择日不如撞日,趁着咱们刚刚起获一大批重家伙,正在兴头上,身上穿着的也都是平民衣服,不如现在就组织几拨人,开始行动!” 张宏吓了一跳,脱口而出: “团座,你疯了?!” 第284章 杯弓蛇影 蒙疆军骑兵以及四辆卡车急匆匆地钻入了丰店北门,大冢康介并没有马上关闭城门,他的本意是要等野村少佐的中队一并撤回,然后再关城、静待追兵的到来。 然而,随后率部抵达城下的野村,却通过步话机表示:暂时先不进城,就在城下摆开阵势,准备再与中国军一决高下。大冢明白部下的心思和情绪,又想到有自己在城头支援,料不会有什么大碍,于是就答应下来。 意外的是,他们等了半天,却始终不见中国军露头。 野村这时方才回忆起,刚才,他们退过公路的一个转弯地带之后,就再也没有受到追兵的紧逼。当时由于只顾收缩队伍回撤,少佐一时没有细想其中是什么缘故,还以为是进一步拉开了与追兵的距离——难道,中国军不打算跟过来了!? 城墙上的大冢也感到莫名其妙。野村还在公路上交战时就曾经报告中国军的攻势十分猛烈。为此,他一度还担心野村这个中队能否在到达城池之前、全面摆脱敌人的纠缠——那事关野村的部队还能否及时进城。 可是现在,不仅这一担心是多余的,他们甚至看不到中国军的存在。野村刚才吃了不小的亏,终于站稳脚之后,本来还打算着借助城头炮火的掩护,返身狠狠教训一下跟踪而至的敌人,给自己出一口恶气呢。 城上城下的两个日军军官,一时间都感到了疑惑和茫然。大冢康介由于站在城头,视野更为开阔,所以,当他用望远镜确认了正前方的公路尽头、长时间不出现敌军的身影时,这个日军的联队长猛然意识到:刚才与野村少佐激战的中国军,或许是已经主动脱离了战斗——换而言之,他们很有可能不打算兵临丰店城下了! 这一判断顿时让大冢康介感到了沮丧和恼怒。他向城下看了一眼,野村那个家伙,似乎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真是个缺乏头脑的武夫啊!可是,难道就这么放走了胆大妄为的中国军吗? 等到城外的野村少佐终于也意识到不对头的时候,大冢康介已经断定,中国军不会主动来袭了。紧绷着的神经忽然松动,日军的联队长先是感到失落和惆怅,继而便有了一种被戏弄了的感觉。愤怒开始涌上他的心头,而这愤怒的矛头,首当其冲地指向了在战场上再次上演临阵脱逃丑行的蒙疆军骑兵。 他把骑兵团长杜东强直接喊上了城头,当着手下一众官兵的面,啪啪抽了对方两个清脆的耳光。蒙疆军骑兵团长吓得腿肚子发软,双眼低垂,目光直直地落在日军联队长的腰部,唯恐大佐盛怒之下拔出军刀或手枪,将他格毙。 “杜,你的听好!现在给你一次立功赎罪的机会,马上带领你的骑兵出北城,找到刚才的那伙中国军。一旦发现立即缠住对方,向我报告——如果你们胆敢再次戏耍和背叛皇军,我发誓,今天一定砍掉你们至少二十个人的脑袋,挂到城墙上示众!”大冢康介的咆哮声,回荡在城门楼内外。杜东强则逃也似的跑下了城墙的街阶梯,集合队伍去了。 发现蒙疆军的骑兵从重新打开的城门鱼贯而出,弄清了原委的野村少佐,急急地用步话机向联队长申辩,意思是不应该再派这群蒙古草包去丢人现眼了。仍然气头上的大冢康介,并没有搭理对方——此时此刻,大冢想要收拾的第二个目标,恰恰就是这位稀里糊涂吃了败仗的大队长野村。而之所以选择派遣无能的蒙疆军骑兵再次出战,一来是要惩戒他们,二来,日军的联队长现在基本认定,中国军已经撤走了,杜东强他们与之遭遇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现在困扰着大冢康介的唯一问题,就是这股神秘的穿着便衣的中国军究竟出自何方?文城的旅团长少将之前明确告知,今晨遭到炮击的君陵县城一带,一向没有成建制的中国军活动的迹象。但令人抓狂的是,这股多达几百人的部队千真万确地出现了,作战凶猛且携带有重武器。他们既然游弋到了丰店附近,想必今后也不可能凭空消失。这么一支敌军从天而降,对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的威胁,是不言而喻的。 如果再往更深的方向分析,这股中国军就近流窜进入小榆树山的可能性,也并非不存在!想到这些,大冢康介感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当即又致电文城,向萩原旅团长做了汇报。 文城旅团部的萩原晃,内心最禁忌的一点一下子被触动了:小榆树山!这伙中国军的目标,难道真的是小榆树山!?日军少将感到后脊梁骨一阵发凉。 此前,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宪兵队长以及工兵中队的中队长都汇报过,已经将宋家沟车站方圆三里左右的地域,都做了严密封堵,除了利用山势,还人工拉起了不少铁丝网以及堆砌的石头屏障。但是,这种人工加天然的防御屏障,只能对付一般的山民或普通武装;一旦遇上装备精良的正规军,将很快遭到突破。因此,最可靠的保密手段,仍然是主动肃清周边一切可能存在的武装威胁。 萩原晃这时尤其回忆起了在小榆树山内发生的旧事:早在大冢联队首次从君陵出动进攻丰店的时候,由师团直属的骑兵联队配置给大冢的那个骑兵中队,就是在丰店以西的小榆树山山内,遭到八路军林师一部的伏击,损失惨重;至今包括高松准尉在内的多名官兵仍旧下落不明。事后证实,袭击岩田骑兵中队的八路军后来流窜到了关门山脚下——那么,此时又出现的这股中国军,会不会步八路军的后尘,窜犯进入小榆树山呢?! 如果仅仅属于窜犯,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支彪悍的中国军就是瞄着小榆树山宋家沟密营而去的——对此,宁可错判,也绝对不可掉以轻心、心存侥幸。 旅团长少将马上把上述观点通报给了丰店县城的大冢康介,要他务必查清这股敌军的去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立即派出搜索兵力,重点方向是小榆树山其它几处没有皇军兵力设防的山口。 接到命令后,大冢康介首先加派了留在县城内的蒙疆军骑兵第二营出城,向县城以西的小榆树山的几个山口搜索前进(那都是没有派兵封锁的小而崎岖的山口)。同时,出于对野村少佐作战失利的惩戒,他命令野村带领此刻仍列在城外的那个步兵中队,徒步赶往君丰公路刚才的交战地点,共同执行搜索任务。当然,卡车和九二步兵炮,就不再配给他们了。 就在文城的日酋为了突然出现的神秘中国军坐立不宁、疑神疑鬼的时候,萩原旅团部所在的东关大街上,一家绸缎庄正悄然地装饰着店面。 东关大街是文城比较繁华的一条主要街道,今天的萩原旅团部,在日军占领之前乃是一家私立银行,很富丽堂皇的一栋法式小洋楼。此外,文城唯一的一家天主教堂,也在这条大街上;沿着天主教堂向北面的方向走,还坐落着赫赫有名的宝元酒楼。而正在装饰店面的这家绸缎庄,就位于天主教堂与萩原旅团部之间。 绸缎庄的店面,原来是一家买卖文玩字画的古董行,战乱一起,古董行的老板就席卷了所有的货品,逃离文城了。店面几经转手,如今变成了绸缎庄。绸缎庄掌柜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面皮黝黑,体格敦实,一副忠厚老实的相貌,穿着一身儿光鲜的棉袍,很是精神。看着他那满脸喜兴的表情,没有人会猜得到他那棉袍下面,此刻竟然掖着一支毛瑟军用手枪——这名掌柜的真实身份,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 在陈栓柱的张罗指挥下,里里外外六七个雇工忙个不停。终于,一面镌刻着“成瑞祥绸缎庄”的黑地金字匾额,搭配着一条红花绸子,悬挂到了店面大门的正上方——为了不过分引人耳目,包括揭匾在内的开业仪式一律免掉了,也没有像通常店面开业时那样燃放爆竹。终于打发走了装修店面的雇工,留在店铺内的,就清一色是徐旅二营敌工队的人了。 敌工队队长肖俊平,此刻亲自坐镇在店面中。由于他曾在晋军独立12旅服役,于文城驻扎了一段时间,出于谨慎考虑,抛头露面的绸缎庄的掌柜,就由副队长陈栓柱担当,肖俊平只以其表弟的身份在幕后谋划。而一同参与店铺筹备事宜的,还有徐旅二营另外一位重量级人物:骑兵连连长夏连山。 夏连山老家的家族,正是常年经营布匹绸缎的世袭商家,在晋南平泉县一带开有多家商号,商号的名称,便是成瑞祥。如今为了在日军的心脏文城开展地下情报工作,夏连山就自作主张、自告奋勇地将家族的商号,开到了文城城内。眼见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夏连山便准备返回关门山的根据地了。 “夏连长,归途多加小心,”临行之际,肖俊平用力握着亲密战友的手叮嘱着:“刚才,我的人从街上得来消息,日本人加强了北城城门和火车站一带的兵力,城内游荡的骑兵和汉奸特务也明显增多了,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 “北城和火车站?会不会是同蒲铁路的君陵那边有事发生?”夏连山的脑子里浮现着这一带的地图。 “目前还没有进一步的情报,”肖俊平沉吟地答道:“我们初来乍到,还不能马上开展有效的工作,我会尽快将文城的情报网建立起来的,请你转告吴副营长,让他放心!” 夏连山嘴角咧开了笑纹:“这个我信,有你亲自在文城主持,咱们徐旅二营就等于在日本人的心尖上,插了一把钢刀!” 第285章 秘密情报站开张 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敌工队,此番终于进入文城设立了秘密情报站,堪称是队长肖俊平谋划已久的一件事。 自从关门山脚下的两处根据地遭到日伪军夜袭,副营长吴子健就痛感到情报工作的不力给部队带来的极大被动和危险。所以,这一次重振旗鼓,吴子健与肖俊平同时想到了到日伪的老巢里建立地下情报站的计划。 最初谈起此事的时候,他们首要考虑的就是一旦进入文城,将以什么样的身份开展活动。文城作为晋中南一带重要的商业中心,在那里经营商铺无疑是最合理而又不引人瞩目的。正巧,骑兵连长夏连山听到了此事,就主动讲起了自己老家家族的经商史,提出可以以经营绸缎庄分号为掩护。吴子健和肖俊平仔细听罢,即刻拍板同意。 说干就干,他们立即进入文城寻找合适的店面。肖俊平对文城极为熟悉,当他得知日军萩原旅团的旅团部设在东关大街原来的银行小楼里,敌工队长便决定,就在这条大街上、在萩原旅团司令部的眼皮底下开店。 盘下了合适的店面之后,夏连山又根据以前在丰店县城寻找姐姐时的经历见闻,潜入丰店找到一家遭日军破坏、停业关门的绸缎店铺,只花了不多的银元,便将店内的存货全数收购并起运到了文城的店面。 与此同时,吴子健还发动整个二营,包括从关门山内红星峡的队伍里面,寻找曾经有过经商履历的官兵,竟然很快配齐了账房先生和小伙计。肖俊平当真是眼界大开,对八路军内的卧虎藏龙钦佩不已。吴子健和李天林则打趣他说:万事俱备,就看你这个敌工队长、如何把生意做到日军旅团长的眼皮子底下去了! 肖俊平踌躇满志,信心十足地带领一干敌工队队员,到了文城。 可是,成瑞祥绸缎庄刚刚开业,就遇到了意想不到的麻烦,这不禁让肖俊平又惊又喜——惊的是,有人上门来打秋风、收黑钱,喜的是,来者身份乃是文城的汉奸侦缉队。 根据早先从文城侦察来的情报,肖俊平知道城里不仅有日军的特务机关,还有被他们豢养的汉奸特务队,也就是所谓的侦缉队——这些无疑都是今后敌工队重点监视的目标,从他们那里可以搜获到许多情报源头。犹如刚想睡觉就给送来了枕头,开业伊始,侦缉队竟然不请自来了! 肖俊平不动声色地指示掌柜的陈栓柱笼络来者,大方地掏出了一块银元,将两个登门的侦缉队特务答兑得满心欢喜,承诺以后会“多多照应”成瑞祥的生意。 说起来,侦缉队在街头巷尾做起的这项收保护费的名堂,还是缘自他们的队长大人。孟龙生队长从前做地痞的时候,就干过类似的勾当;只不过,那时候他只能小打小闹,欺软怕硬;而如今有了大日本皇军特务机关的后盾,有了侦缉队的金字招牌,孟龙生的保护费规模就收得大多了。他不仅集思广益,制定了详细的收费标准,而且将收费范围具体落实到队员的头上,分片包干,各司其职。一时间,文城的大小商铺,被他搞得鸡飞狗跳,叫苦不迭。 闯进还没有营业的成瑞祥绸缎庄的两个特务,就是被孟龙生安排在东关大街一带收保护费的人。这两个家伙忽然抬头看到了装饰一新、匾额高悬的绸缎庄,当即就老实不客气地进门收钱。他们哪里知道,店铺里的掌柜其实与他们算得上是同行了,腰里一样掖着短枪。 绸缎庄掌柜的强作欢颜,打发走了这两个不速之客,转身回到店里的时候,脸色已经变得铁青——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着实心痛那刚刚交出去的一块大洋。眼下,山西作为日占区,原来的国民政府发行的法币虽仍在使用,但已从名义上被废止;只不过,位于北平的日伪政权的中央银行刚刚成立,还没有来得及把新钞票发行到这里。所以,金条、银元等硬通货,就成了最受欢迎的流通货币。 “这两个狗日的汉奸!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儿,就从老子这儿捞走了一块大洋!”陈栓柱气得哆哆嗦嗦地对肖俊平说到。 敌工队长倒是莞尔一笑:“老陈,别心疼。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两个家伙恰巧是汉奸侦缉队成员,我们要是能够把他俩笼络住,平时就可以从他们的嘴里打探到许多侦缉队的动向;甚至从中摸出日军的一些情报也极有可能的。这笔买卖划得来。” 陈栓柱却不以为然,他警告自己的领导,绝不是一块大洋这么简单:今天给了一块,过不了几天,这帮特务还会来要的! 八路军毕竟是平日里穷惯了,徐旅二营靠着在西坪土改从地主老财那里弄来的这些大洋和金条,营部相当珍惜。晋军出身的肖俊平,当然清楚这一点,也就不再和陈栓柱争辩。其实临来之前,副营长吴子健已经叮嘱过了,只要对情报工作的开展有利,钱财使用方面,敌工队长可以自行做主。 肖俊平这次一共带了包括陈栓柱在内的七名敌工队员来文城。此外,另有四人是吴子健补充给敌工队的,就包括管账先生和小伙计,以及一对夫妇。这对夫妇,丈夫是徐旅二营在西坪村招收的新兵,媳妇则是他的真实原配。他们夫妇与两名敌工队员,在文城城外的东郊买下了一处农家宅院,扮做务农的东家和雇佣长工。这处宅院距离文城东城门仅仅两里左右,设定为文城情报站的外围联络点——城内的情报站一旦有了需要传回关门山脚下根据地的情报,就先送到这处农家宅院,再由这里的敌工队员骑马回报吴子健的营部。 文城城内的地下情报站,站点当然就设在成瑞祥绸缎庄,肖俊平、陈栓柱以及两名敌工队队员守在店内;另外两名队员则被安排到文城火车站的货场去做搬运工,借机观察刺探铁道线上的日军动向。 这一切的部署,均由肖俊平亲自主持。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给了年轻的敌工队长绝对的信任和权力。受到鼓舞的肖俊平,暗暗下了决心,一定要在文城闯出一番天地来,以不负吴子健的重托。 “队长,下一步我们做什么?”终于平复了懊恼愤恨的情绪之后,陈栓柱对肖俊平问了一句。 “陈掌柜的,记住,在这里不要称呼我们的职务!大家必须习惯于现在的新身份;”肖俊平指着门外的大街,表情严峻地压低嗓音说:“离这儿没有多远,就是日军萩原旅团的司令部,便衣特务更是在城内星罗棋布,稍有不慎,就会铸成大错。” 副队长陈栓柱闹了个大红脸,吭吭哧哧滴解释说:初来乍到还不习惯,今后一定多加注意。 肖俊平话锋一转,开始对陈栓柱交代任务。他提到了这条东关大街上的宝元酒楼,要面前这个绸缎庄的掌柜,多去那里喝酒吃饭,趁机结交城里的三教九流,这对于收集情报大有帮助。 肖俊平早在晋军独12旅的时候,就知道那家酒楼。旅部包括旅长在内的许多军官,都经常去那里大吃二喝。但是时任旅部电讯参谋的肖俊平,却对此深以为耻,并暗自感叹国难当头之下的“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因此,从来没有到宝元酒楼吃喝过。 想不到,他当初的洁身自好行为,竟然为今天的潜伏工作奠定了基础。否则,以他穿着晋军上尉军装、堂而皇之地出入酒楼饭肆的形象,恐怕早就在文城许多人的心目中留有记忆;如今再伪装身份,必然很容易穿帮露馅的了。 “啥?喝酒吃饭、结交三教九流?”陈栓柱的一双三角眼瞪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问:“这也算是情报工作吗?文城的大馆子,想来价钱不便宜,咱们这么花钱好吗?二营的同志们在关门山那边可是吃糠咽菜呢!” “又来了!”肖俊平轻轻地一拍店内的八仙桌,小声呵斥着:“告诉你了,不要再轻易念叨原来的称呼!什么队长、同志、营连长之类的,让特务们听见了,你这个卖布的掌柜,立刻就要被怀疑!” 陈栓柱一时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但心底仍然疑虑大增:这个年纪比自己轻的敌工队长,脑子里的计谋绝对是一套一套的;可是,他到底是国民党军官出身啊,大手大脚、大吃大喝惯了;眼下情报还没弄到一份呢,白花花的大洋已经流水般地花出去了一大堆,长此下去,恐怕不是个事儿! 敌工队副队长所谓的流水般花钱,是包括了在城内置办这间店铺、以及在城东郊置办那座农家宅院的花销在内的,当然,还有刚刚白送给汉奸特务的一块大洋! “陈掌柜的,做生意,要讲究消息灵光、路子宽阔,你要是就闷头坐在店里,怎么会有主顾上门呢?要你去宝元酒楼,就是广交朋友,广开门路,这样才好将生意做活啊。” 看着坐在八仙桌旁边,品着一碗新茶笑吟吟侃侃而谈的肖俊平,陈栓柱竟然感到有些恍惚:做生意?他还真以为咱们来文城是做生意的了?! 第286章 八路伸手 文城城内的情报站顺利建立起来的消息,被骑兵连长带回了关门山脚下的河口村,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听罢喜不自禁。 关于此次到日伪心脏地带建立地下情报站,吴子健可谓是下了血本。这不仅体现在真金白银的投入上,他甚至还将敌工队的精英悉数派往了文城,就包括敌工队的正副两个队长。 其实,肖俊平早前曾经一度提出,副队长陈栓柱应该留在吴子健的身边,主持敌工队的日常工作——毕竟,文城再重要也只是一个点,而徐旅二营面对的远不止这一个点,敌情工作需要全面铺开。所以肖俊平建议,陈栓柱不必一同派往文城。 但是吴子健权衡再三,仍决定还是以加强文城情报站的力量为重。在他看来,日军既然马上就要打通同蒲铁路、实现全线通车,那么距离南同蒲路仅仅二三十里之遥的徐旅二营根据地,未来将要面对的无疑就是南同蒲铁路沿线的日伪军。而文城作为铁路沿线上的重要枢纽,不仅驻扎着濑名师团的萩原旅团司令部,更俨然已经成为了目前在晋南、晋西南一带作战的濑名师团主力的后方大本营——从这个意义而言,能否及时准确地掌控文城的日伪活动动向,将成为徐旅二营以及关门山根据地今后对日作战的成败关键。 所以吴子健咬咬牙下了狠心:敌工队的精英集中去了文城。当然,二营副营长这么做,也并非盲目地孤注一掷。首先,他已经与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建立起了密切的往来。敌工队另外由十个人组成的小组,眼下专门针对丰店县城的监视与情报搜集;这十人当中,就有四个人负责联络391团。此外,二营还有一名来自北平的青年战士,自儿时起就豢养信鸽,在他的主动请缨之下,徐旅二营敌工队正在尝试与中央军391团建立信鸽通讯方式。这对于一直没有电台的二营来说,不谛于一个有力的手段。 其次,针对西坪村以南的方向,吴子健利用其余的敌工队员,渗透到那一带的村落和居住点去,发动当地群众拥护和支持八路军的抗战,进而在民间覆盖一个表面宽松、暗中紧密的情报传递系统。 这样一来,徐旅二营东面背靠关门山,向北联手391团监控丰店县城(也包括小榆树山);向南依托民间群众;向西则有文城情报站。初步形成了一个覆盖当地的情报网。 而骑兵连长夏连山从文城返回后,很快又向吴子健提出了一个新建议:西坪村以南的方向,除了派敌工队实施渗透,他本人还可以率领骑兵连向南前出巡逻,锋头直抵四十里开外的平泉县——骑兵连长并没有掩饰自己想回老家看一看的目的。迄今为止,夏连山对丰店姐姐一家的寻找,仍无结果。如今徐旅二营在关门山脚下已经做好长期驻扎的准备,夏连长于是提出了这个请求。 夏连山提这个建议,更有一层深意:根据中央军391团的情报显示,平泉县如今驻扎着晋军独12旅的主力,声势不小。夏连山表示可以主动前出、与晋军独12旅联络,如能获得联合作战的承诺,则徐旅二营在南面就有了战略防御的屏障。 吴子健不久前也听391团的联络官提过此事。说起晋军独12旅,虽然有诸多不光彩的履历,但徐旅二营也算与之有一面之缘——他们就是在小榆树山大王峪的伏击战中,救下的时任晋军参谋的肖俊平;今天的肖俊平已是八路军的情报战指挥官了。但更让吴子健念念不忘的,还有那名使得一口好刀的晋军少尉、大胡子李满仓。不知曾经效力过二十九军大刀队的大胡子少尉,如今是否还在独12旅服役? 不过,面对骑兵连长的这一请求,吴子健却显得有些左右为难。夏连山姐姐全家在丰店县城的下落至今未明,吴子健一直对此心怀愧疚;何况早在徐旅二营刚刚抵达关门山脚下的时候,夏连山就私下里对副营长提起过平泉县是他老家的事情。那时二营初来乍到,急需站稳脚跟,所以即便是夏连山本人也没有要求当即回到老家探亲。按说,此时此刻骑兵连长提出探亲,副营长是完全可以答应的。然而,若是由夏连山率领着整个骑兵连向平泉县方向孤师深入,吴子健还是表现出了犹疑。 眼下,驻扎在西坪村整训的骑兵连,刚刚恢复了部分元气,除了反夜袭战后慢慢找回来的原来的人马,又动员了一批家中有马匹的青壮百姓参军,才使得全连的人数恢复到了四十多骑。但比起之前全盛时期的两个排六十多骑人马,仍然有差距。 更不得不提的是,被徐旅二营俘获后反正参加了八路军的伪蒙军骑兵一干官兵,在那场反夜袭之战中损失殆尽,除部分人遗尸战场外,其余的全部离奇失踪。吴子健和敌工队长肖俊平判断,他们很有可能于当夜趁乱逃走,重新投向了日军怀抱。这一方面给八路军根据地的防务安全埋下了隐患,另一方面则客观上使得二营骑兵连失去了经验老到的教官,给培养新的骑兵带来诸多不利。 “连山啊,你和我说实话,”在河口村的一间民房里,吴子健一边挠头一边问:“现在你的这四十多骑兵,战斗力究竟怎样?和原来的骑兵连比,相差有多大?” 夏连山当然明白吴子健的矛盾与犹豫,他想了想,较为肯定地作答:“副营长,如果和反夜袭之战的战斗水准相比,现在的骑兵连,多说能够达到老连队的六成战力。” 骑兵连长如是评估,当然有他的真实感受和根据——在带着自家马匹新入伍的十几名战士当中,有半数的人并不会纵马驰骋;所带来的马匹,以前从事的也多为运输、耕种等活动,与从日军骑兵联队缴获来的东洋军马、从伪蒙军骑兵团缴获来的蒙古战马,均不可同日而语。何况,若想成为合格的骑兵,还远非会骑马、骑好马那么简单。 这么一联想,吴子健和夏连山都不约而同地怀念起了在反夜袭战斗中牺牲的骑兵连官兵——那是何等精锐的一支骑兵啊,河口村战斗的生死攸关之际,正是这支骑兵精锐以近乎自杀式的冲锋,挽救了徐旅二营的命运! 望着眼眶已经微微泛红的夏连山,吴子健有意半转过身体,不去看对方:“我主要担心骑兵连还未完全训练成熟,一下子跑那么远的路、深入到生疏的地区,一旦遭遇敌情,恐有不测。” “副营长,你放心,敌工队的同志最近陆续从西坪村以南的地区侦察回来,我一直在和他们沟通,了解那一带的情况,”夏连山鼻子有些囔囔地说:“日军主力现在只顾沿着同蒲铁路疯狂南下,西坪村以南的大片区域,十几个村庄始终没有发现他们的踪影。” 二营副营长点点头,眼睛仍然盯着火炕炕梢的一把短笤帚。敌工队侦察得来的这些情况,他其实已经获悉。忽然,他的心思一动:向西坪以南方向派出敌工队员的初衷,是出于安全考虑、确认敌情,以防根据地再遭偷袭。可是,如今已经证实了那一带没有日伪军的存在,那么,在保证了侧翼安全的同时,二营是不是有必要将自己的手脚伸得更长些? 吴子健为自己的这一“冒进”想法感到了些许兴奋,他让营部的人拿来地图,摊开在炕桌上,就让骑兵连长一起来参详。 根据本地人夏连山的进一步记忆和勾画,这张地图上的西坪村与平泉县之间,又添加了一些地名,包括几个规模较大的村落。吴子健就指着这些村落说: “以前我们二营就据守在西坪附近,想站稳了脚跟再向西、向南开拓。可是西坪村刚刚被日本人打烂了,恢复元气注定要花去不短的时间。那我们何不跳出西坪,继续向青龙河下游的这几个大村落发展?征兵、征粮就都有了新的着落了!” 夏连山的神色也振作起来,在他的记忆中,老家平泉县向北、也就是朝着西坪村的方向,分布着的人烟稠密的自然村落不下五六个,大体都在这条青龙河的两岸。 “副营长,那我们岂不是更应该派兵过去了?” 打量了一眼越发跃跃欲试的骑兵连长,吴子健重新又低头盯着地图思忖了一小会,觉得这个看似冒进的方案,其实还是可行的——把官兵一路撒下去宣传鼓动,应该能够复制出在西坪村成功获得的大好局面。可惜教导员不在了,好在还有张绣!他们都是做群众工作的好手。 吴子健吩咐营部通讯员立即找张绣来——这个风风火火的漂亮女兵,眼下正忙着串联村民、在西坪村内抓日伪潜伏进来的特务,只是毫无成效。看来她不是干这个的料,还是发挥她的擅长! “夏连长!”主意已定的二营副营长换上了一副严肃的神态:“你们骑兵连分成两部分,留几名老兵带领新兵继续在西坪整训;你亲自率领不少于二十五骑人马,作为我营先锋,向平泉县方向前出!” “是!”夏连山也同样一脸严肃地立正作答。他有心继续问一下、自己可不可以借机到平泉县探亲,可是此刻的气氛似乎又不便提起。 吴子健好像是看穿了这个得力干将的心思,进一步命令道:“骑兵连抵达平泉县后,向守军独12旅表明身份,并转交徐旅二营致该旅旅部长官的信件,请求友军与我建立联络,以备战时合作抗敌!” 骑兵连长喜上眉梢,再次立正敬礼。这时,他与副营长所想到的,都是怎样与晋军独12旅取得合作,就像与中央军391团取得合作一样。 然而,两个人都打错了主意:一路溃逃、退守平泉县的独12旅,远没有391团那么友善,他们嫌八路军的手,伸得太长了。 第287章 春日恶魔 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中佐,终于再一次走出了小榆树山——那里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早已经没有了慰安妇的身影,现在,这个身负绝密使命的宪兵队长又兼任了一个新的头衔:平井挺进队队长。他将为了重新让慰安妇密营名符其实,展开自己的行动。 这次出山,平井寺一从挺进队的官兵中,精选了两个分队共计二十六人,其中不乏长相酷似中国人的以及会说一些汉语的人选。为了掩人耳目,他们搭乘两辆卡车,午夜过后才从宋家沟启程,出小榆树山的碎石峪山口,直接驶入了文城南郊的一座临时兵营。 这座刚刚落成不久的兵营,目前驻扎着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该中队已经被部署为专门应对“风计划”实施过程中的突发事变;为此,不仅装备了三辆卡车,更有数量不菲的三轮军用摩托车随时待命。萩原晃旅团长以及小岛正雄特务机关长均认为,三轮摩托的机动灵活性,更适合掩护、策应那些执行“风计划”的小股队伍,并且不像卡车那样招摇、引人注目。 到达兵营后,平井寺一首先与临时兵营内的最高指挥官、中队长牛岛中尉会面沟通——出于保密,即使是牛岛中队长本人,截至目前也没有被告知“风计划“的真实内容。他们被上峰交代的任务是:配合、掩护平井寺一中佐率队执行的“特殊秘密行动”。 整座兵营的日军官兵都注意到了,平井中佐和他的部下均没有穿着军装,清一色民间百姓服饰;所配备的交通工具,也不是军用车辆,而是马车、牛车甚至驴车,有的车还加装了棚顶。这伙奇怪的人并不在兵营的营房居住,全部驻扎在一个角落,单独作息。 入住兵营的次日,平井寺一就带了几个部下,乘坐着一辆马车悄然离开了。他们向西南方逶迤而行,最终到达了被几片耕地簇拥着的一户农宅大院,在那里,等候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文城日军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 这座农宅大院眼下已经完全被小岛正雄的人控制住了,除了一对年轻年幼的母子是原来的主人,其余都是文城日军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精干特务——其中一名假扮该女子的丈夫,以男主人的身份在表面上操持,另外两名便衣均假冒其亲属和雇工。不明真相的外人看起来,这座农宅大院安静祥和,而实际上,这里已经成为执行罪恶“风计划”的秘密中转站。 小岛正雄向平井寺一做了一番交接和交代,之后便准备返回文城。今后,平井寺一将把这里作为挺进队临时的落脚点,留下来的特务机关便衣队的成员,也将接受他的全权领导。小岛正雄临行前暗暗期翼:这名冒牌中佐,最好不要把自己精心设置的这一切,都搞砸了! 其实,在平井寺一的心目当中,文城以南这一大片人烟并不稠密的乡野,不是他认为的征集慰安妇的最佳地点——迄今为止,文城仍然是理想的征集地,那里不仅人口密集,而且妇女的自身条件也显然要比这一带的女子强出很多。但是,鉴于在文城秘密征集的时机尚待开发,徐州会战又迫在眉睫,方面军司令部征集起运第二批慰安妇的命令,已经刻不容缓。所以,平井寺一也只能接受目前的现实。 送走了特务机关长,宋家沟的宪兵队长暗中吁了一口气。他很清楚小岛正雄内心的不屑,所以一直对对方心怀忌惮。何况,小岛长已经晋升大佐,军衔上也比自己高一级,实在没有必要与之发生摩擦和争执。眼下他急于要做的,还不是马上就到乡野散户的百姓人家抓走年轻的妇女,他必须先侦察环境,摸清方圆几十里之内的妇女分布状况,然后才能有的放矢地实施抓捕。 站在早春暖阳下的农家院里,平井寺一打量着四周的一切。院子外面的耕地上,还有星星点点的残雪没融化干净;院子里面两株桃树的花苞倒是已经部分绽放了;冰封了一冬的泥土的气息,迎面扑鼻而来。真是再惬意不过的田园春光了。 这时,从屋子里走出了年轻的女主人,怀里抱着幼子——至今,这个中国女人仍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家庭已经遭遇灭顶之灾,连日受到的惊吓和恐惧,将她的脸色折磨得惨白。年轻的农家少妇被告知的是:她的丈夫和婆婆到文城去享福了,只要她留下来积极配合,用不了多久,皇军就会送她们母子进到繁华的文城,去和亲人团聚。 将信将疑的女主人,既没有力量抗争,也没有办法逃走,只好日夜提心吊胆地守着自己的小儿子,度日如年。没有人告诉她留下来具体配合的是什么事情,这些凶神恶煞的日本人,虽然穿着老百姓的衣服,腰里却都别着冰冷的短枪和短刀,令这个无辜的中国女人不寒而栗,唯命是从。 平井寺一出神地看着院子中晒太阳的这对母子。他的眼神特意在年轻母亲的脸孔上驻留了很久——在岛国故乡同样有着妻子和孩子的日军中佐,这一刻并没有什么负罪感涌上心头;他甚至思忖着、能不能在最后把这个少妇放进他的慰安妇征集名单上。忽然,他想起了小岛正雄临行前有意无意提起的一句话,特务机关长要他这个接任的指挥官,看好宅院中所有的手下,不要让他们随便接触侵犯年轻的女主人,以免引来反抗和不合作,坏了大事。 从小岛正雄交代的话语中,宪兵队长判断不出这些便衣是否已经对年轻的女主人实施了性侵。但他觉得确实有必要进一步强化这道命令,叮嘱他们不可因小失大。 暗中重复完了这道命令,平井寺一就带着宪兵队的手下,赶着马车离开了。他今天主要是来认清这处中转站的位置的,剩下的时间,他准备向南面转一转,摸摸情况,然后就赶回到文城南郊的兵营——中转站这里,在“风计划”行动没有开始之时,不易停留过多的人员和车马,避免被周边的或路过的人等,觉察出不对头的地方。 先一步离开秘密中转站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急匆匆回到文城之后,直接去了萩原晃的旅团部。一来汇报与宪兵队长的交接事宜,二来,旅团长少将也希望继续和他讨论一番、诡异出现在丰店县城附近的那股神密的中国军。 此时的萩原少将,既急于让平井寺一开展“风计划”,又担心这个“风计划”会受到那股神密中国军的袭扰。来自丰店方面的消息,大冢联队长派出的几支队伍,重点向小榆树山实施了搜索,但至今未能发现中国军的踪迹。 旅团长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幅刚刚绘制的地形图,那是师团工兵联队配属过来的工兵中队、近期进行了实地勘察后绘出的小榆树山全貌图。在这幅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宋家沟煤窑为中心的贯穿整座小榆树山的山间公路,其实位于整座山的偏南地带,东西两端各有一个进出山口,眼下被皇军完全控制。而除了这两个山口之外,在小榆树山的中部和北部,还存在着六七处明显或隐蔽的出入口可以通往宋家沟煤窑;其中,丰店县城西门对应的一个山口,可以从那里进入到小榆树山的中部,峡谷间有比较宽坦的土路。根据记忆,那一带正包括了八路军伏击师团岩田骑兵中队的地段:大王峪。 而关于那个山口和那条山中土路以及大王峪,大冢联队在攻克占领丰店县城之后,曾经派兵返回打扫战场,但当时并没有向更深处搜索。而这一次,师团的工兵中队又勘探到了那一带,发现从那里至少有两条小路可以通到宋家沟为中心的山间公路上——这无疑是慰安妇密营面临的巨大隐患。 “将军,大冢联队长的人,是否重点搜查了那个叫大王峪的地方?他们能够确认在那里没有神密中国军的踪迹吗?”小岛正雄眼睛死死盯着标注着大王峪的地图,同时扫瞄着从大王峪到宋家沟的直线距离:那应该不超过五里远! 萩原晃点点头,表情凝重地说:“我也很担心这一点,特意要求大冢反复认真搜索,但得到的答复是一致的。神秘的中国军不在那一带——他们究竟藏到哪里去了呢?!” “依我看,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追踪那股中国军的行迹,而是要从实地上堵死小榆树山内部的漏洞。大王峪一带,可以命令大冢联队每天派骑兵前去巡视。如果条件允许的话,不妨考虑在那个山口投放兵力,实行封锁。” 特务机关长话音未落,萩原晃猛地一拍桌子喊道:“你提醒我了!丰店西门外面的小榆树山山口,必须马上封闭起来!就这么决定了,我通知大冢立即执行。” 不料,旅团长这边的电话还没有打过去,丰店县城的电话却先一步打了过来,来电者正是大冢联队长本人。他报告说:野村大队长今天率领部队出城搜索的过程中,意外地从君丰公路大榆树山山脚下居住的农户口中盘问出、那天离奇失踪的中国军动向!据几个农户的人交待,穿着百姓服装、带着枪炮的那一大股人马,当天全部走下公路、进入大榆树山西麓的一个名为野枣沟的山口,此后就没有见他们出来过。大冢康介据此判断,该股中国军应该是从那里隐入了大榆树山。 直到这时,站在旅团长身边的小岛正雄,才突然醒悟:那支穿着平民服装的神密中国军,会不会就是躲藏在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 前一时期,为了调查疑窦丛生的“傅作义三十五军袭击丰店事件”,小岛机关长本人曾经亲临丰店,并进入了大榆树山那个所谓的傅作义三十五军设埋伏的山谷:野枣沟。事后证明,设伏的中国军就是谎称为傅作义部的中央军391团。 如此分析,日前那股首先炮击了君陵县城、又与丰店守军在君丰公路上交火的神密中国军,极有可能就是乔装改扮的391团,也只有他们,才能从野枣沟隐入大榆树山之后再也不出来。 巴嘎!听罢小岛正雄的分析,日军旅团长愤怒得不能自持:这股中央军余孽,实在太过嚣张了!竟然敢在长达数十里的公路上,来去自如,挑衅皇军! 第288章 军统暗流涌动 军统女少校终于收到了来自大榆树山中央军391团的电报。 来电内容,令她既恼火也欣慰。恼火的是,这个秦忠孝至今仍未像军统之前要求的那样、派出小股部队向小榆树山渗透摸袭。欣慰的则是,在秦忠孝的电文中,通报了391团刚刚跋涉君陵城外起获一批重军火的消息。王穗花看到这所谓的重军火包括了山炮和重机枪在内。 对于重机枪,王穗花不是很感兴趣,但是对于两门克虏伯山炮以及一门日式山炮的清单,军统女少校却露出了浓厚的兴致。她清楚地记得,上一次她和李彦亲自到丰店县城督战、要求391团进攻小榆树山的时候,秦忠孝就是以日本人有重炮而己方火力不足为理由迟迟不敢出兵——这一回,他们既然起获了这么多门重炮,那至少在火力的配置方面,可以与小榆树山里的日军相抗衡了。 当然,眼下的王穗花还不奢望中央军上校即刻重兵出击,只要对方马上派出小股部队展开第一步侦察行动就可。而关于这一点,秦忠孝在电文中的表述是:不日将派人手,从丰店县城西门附近的一处山口进入小榆树山,寻找路径摸往宋家沟小站方向。 手里拿着电文,王穗花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次391团能够言出必行! 她将电文同时给了李彦以及赵木头,特务连长看到电文内容后兴奋异常,甚至不无遗憾地搓弄着手脚发出感叹:要是自己赶上了那场战斗就太美了。王穗花和李彦当然都清楚特务连长渴望大规模战斗的心态,毕竟,这个家伙是从忻口会战和太原会战的生死场杀出来的好汉。 兴致勃勃的特务连长还拿出了军用地图,指点给两个军统特工看。通过观看地图,王穗花和李彦都更直观地感受到了391团次此次长途奔袭的全貌。李彦由衷地称赞道:到底是中央军的王牌,以几百人之众,强行军一天一夜,在百里长的公路两端连续攻击了两座县城的日军,真可谓艺高人胆大。 王穗花则由此厘清了一个疑问:前两天文城火车站附近的日军突然加强了戒备,城内的巡逻态势也一度变得紧张,现在回过头来看,应该就是秦忠孝率领部下突袭了君陵县城的缘故。君陵堪为同蒲铁路线上的重要一环,那一带出现了中国军队,当然要让距离它只有几十里的文城日军感到紧张,唯恐君陵失守后中国军队会沿着铁道线南下而至。 “起获友军埋藏的重军火?”李彦忽然嗒着嘴问赵木头:“友军是哪支军队呀,什么时候埋的军火?” 不在391团的赵木头,哪里会明白这其中的关节,他挠挠自已的短平的头发,半天才吭吭哧哧地回答说:你们还是问团座,给他再发个电报。王穗花摇摇头,她不想在这种细节上浪费时间和精力。 忽然,军统女少校想到了一个问题——391团此次接连袭击了君丰公路两端的两个县城的日军,势必引起这一带敌人的恐慌和警惕,小榆树山那里会不会因此加强了戒备?——君陵城被炮击的当天,文城这里风声鹤唳、如临大敌。如果照此推算,丰店县城郊外的那场战斗,很难说不会让近在咫尺的小榆树山里的日军就此提高了警觉。那么此后秦忠孝再派小股部队向小榆树山的渗透行动,就会面临着诸多的变数。 “王少校,请恕我直言,既然你能想到这一点,我们秦团座想必也会对此多做几手准备。其实,团座一直对小榆树山的敌情比较重视,断然不会草率行事的!”特务连长晃动着自己的脑袋,得意地颇为自负地对王穗花说。 军统女少校打量着站在对面的这个年轻上尉,语气淡漠地回应道:“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你们秦团座身经百战,这点小事儿应该知道深浅。”一旁的李彦看出了女上峰的不悦,急忙对赵木头抢白了一句:“组长也是出于万全考虑嘛。多加小心、多预设几种坏情况的打算,总没有错误。” 赵木头还想再分辨几句,却被军统女少校打断了——她下令全体开会,着手研究部署刺杀侦缉队队长、汉奸头子孟龙生的方案。 连日来王穗花已经先后安排了特务连的两个士兵,数次跟踪侦缉队长孟龙生;今天的会议,就先由他们二人通报跟踪的结果。 据两名特务连士兵反映,这个日本人的汉奸侦缉队长,活动没有什么基本规律——当他从锣鼓巷七号院出行时,有时去市公署后巷的侦缉队队部,有时则直接到街头巷尾检查、安排下属队员的各种行动。而当他从侦缉队队部离开的时候,不仅有返回锣鼓巷七号院的时候,更有诸多次是前往城内的一些酒楼商铺,或是大吃大喝,或是敲诈索贿;甚至还有两次去了城南的一家名为倚红楼的妓院,从那里接了同一名妓女回到锣鼓巷七号院他的家中。 至于孟龙生身边的随从,通常保持着两到三人的规模,如果是执行所谓的任务,人数还会相应增加,最多时能达到十几人。他的那个锣鼓巷七号院的私宅,也时不时地有名特务与他同住,既当保镖,也当仆从。他们出行的方式,则以骑脚踏车为主,应该是日本主子为侦缉队统一配备的脚踏车。车技有的熟练,有的生疏,孟龙生本人车子骑得不赖。 军统女少校根据二人的描述,在之前她和李彦勾勒出的一张地形图上面,重新标注了孟龙生出行的重要节点。由于近期李彦和特务连长赵木头都被禁止出门,所以王穗花尤其让李赵二人仔细地参详这张图——同时她也决定,结束二人的禁足期,即日起让他们二人按照这张图的指示,开始跟踪孟龙生及其手下。 “王少校,我一共带了五个弟兄来支援你们,还有三个一直窝在城外那个破大院里呢。这次刺杀行动,要不要把他们也叫进来?”赵木头满脸热切地望着军统女少校,替自己的部下发出请求。 “好啊,我也正有此意,”王穗花一边点着头,一边来回地扫视着赵木头和李彦:“请李中尉在城里再找一处能住人的地方,最好靠近火车站。” 军统女少校之所以提出火车站这个地点,是有着最新考量的——随着日军濑名师团在南同蒲路的进展顺利,整条同蒲铁路眼下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全线通车做准备。文城火车站的南北两个货场,近日都在贴告示招收工人。了解到这一情况的王穗花,已经决定让特务连的两个弟兄前去应招,以货场工人的身份在火车站监视日军的动向。当然,城北郊的那个张家大院,她还是要留下两个人蹲守,以便监控随时有可能进出小榆树山的诡秘军列。 最终他们决定,现在住在杨柳巷一号院的两名特务连士兵,改为到文城火车站的货场做搬运工,李彦负责在货场附近租一个屋子,作为二人的落脚点。王穗花和赵木头开车出城,到北郊的张家大院再接回一名特务连的士兵,加入杨柳巷一号院的行列。 这一切部署安排完成,军统女少校给山西站发了电报,将情报二组近期的计划上报给站长。站长的回电很长,首先对王穗花的如上安排感到满意。随后,站长将军统西北区部的若干指示,转发给了王穗花: 其一,对山西第二战区的总体局势做出研判,认定在日军的大举进攻之下,国军只能退守山西四隅,未来将转为有限的局部阵地相持作战。 其二,山西境内各站各组,将全面处于在沦陷区活动的态势,主要任务除了刺探军情,应该逐步向刺杀和袭击日伪政权目标转变。并择机策反投日、亲日的汉奸人员。 其三,情报显示,日军在山西各县市的特务机关、宪兵队相继建立完毕,正在加紧展开针对军统机构组织的追踪、侦破行动。军统在山西的各站、组、队,要及时做出相应部署。 其四,第18集团军(原八路军)的三个师,利用国军防区空虚的机会,正在大幅度地化整为零,深入山西乡村招兵买马,非法扩充军队,同时变相夺取、建立基层政权;军统总部要西北区部和山西站,加强此类情报的监控和搜集,随时上报。 看罢电文,军统女少校沉思良久,心情变得沉重。 全面开战不到一年,以山西为主的国军第二战区,就几乎失掉了全部的防区。电文中所谓的退守四隅,王穗花明白所指的是:晋西北、晋东北的八路军贺师以及林师徐旅,晋西南的阎锡山晋军主力,晋东南的中央军残部。而所谓的中央军,也不过是外省调来参战的杂牌军而已,真正的中央军嫡系,则在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的带领下,准备渡过黄河,撤往河南了。 看来,自己领导情报二组在文城的近期行动,是与上峰要求做出的任务调整不谋而合的。而站长再次没有对“风计划”提及一字一句,表明其对此项任务已经彻底放弃——今后,对神秘“风计划”的追踪,只能靠情报二组自行研判和行事了! 还有八路军。军统女少校早就对这支延安的军队心怀疑问,始终认定原来的叛军“红军”之所以投靠国民政府、愿意接受改编,其实是包藏着极大的祸心在内:他们完全是想利用日军大举侵华、委员长无力在内外两线作战的机会,以假投诚为名、行真祸乱之实。如今,果然被她言中。 随即,王穗花想到了活动在附近关门山一带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必须对之加强监视),想到了中央军391团的秦忠孝竟然毫无戒心、一味意欲联合八路军作战的愚钝。 她的心情越发烦躁了。 第289章 敌我,在青龙河两岸 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是个雷厉风行的狠角色,但凡决定下来的事情,他就必须马上付诸行动。 此刻,由二营骑兵连长夏连山率领的南进工作队迅速混编组成,吴子健亲自把这队人马送出了西坪村的村尾口——工作队的终极目标,是前往晋南的平泉县,沿途将要经过十几个大大小小的村落,届时,工作队将会向村民百姓讲解抗战形势,宣传八路军的抗日主张,鼓动青壮从军,并尝试着在各个村落之间建立初步的抗日联防情报线。 这支工作队的主力,是骑兵连的二十五名老兵,此外,营部文书张绣与两名河口村村民(均系河口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骨干成员)以及一个班的步兵、三名敌工队队员,共同组成了整个队伍。骑兵们有马,其余人员则搭乘三辆马车出行。 在此之前,7连连长魏鑫对这样的一支工作队孤军深入到陌生地区,曾经表示出一定的担忧,尤其同行的还有女兵,两名村民骨干中的一位也是女性。魏连长建议,将随行步兵的力量至少加强到一个排。 不过,吴子健对此做出了否决,副营长之所以底气十足,就在于敌工队的队员已经从那一带摸排了一遍情况,没有发现任何敌情。 眼下,从红星峡带出的队伍,还不宜太过分散,尤其是西坪村面临百废待兴的局面。所以吴子健决定,将重心放在恢复重建西坪村的防御上——这次派出工作队向西坪村以南、青龙河中下游方向渗透,不求立即取得成就,能够在当地民间造成一些影响即可。当然,工作队伍肩负着联络晋军独12旅的重任。 早在大榆树山的小寨养伤的时候,骑兵连长夏连山得知了晋军独12旅跑到平泉县的消息,就曾经向391团的人打探了许多有关独12旅的情况,然而由于在丰店保卫战中临阵脱逃,391团的官兵们对这支晋军孤旅没有什么好印象,夏连山从他们嘴中听到的几乎是一边倒的谩骂。 不过,身为三晋子弟的夏连山,对本省的军队在心下还是有着诸多亲近之情的。去年晋北战役和忻口会战的时候,他随林师参战,当时没少见闻晋军的英勇表现,其中三十四军196旅在崞县原平镇的浴血阻击,姜玉贞旅长少将壮烈殉国;陈长捷的六十一军在忻口的惨烈攻防,也堪称惊天敌泣鬼神。虽然独12旅当时并没有参加对日作战,但身为山西本土的子弟兵,日寇压境之际总不至于永远没有作为!这一次,副营长成全了他的探亲之旅,同时就将联络驻防平泉的独12旅的任务交给了他,让他对后者格外燃起了信心。 直到目前,夏连山也没有能够在丰店县城内打听到自己姐姐一家的下落。丰店守备的日军,由于几次遭到中央军391团以及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攻击,正变得越来越谨小慎微,不仅加强了城门口的盘查力度,县城里面的巡逻也变得更加严密了。这时的夏连山,忽然又生出了一个新的希望,那就是姐姐一家可能早在日军进攻丰店之前,就举家回迁到平泉县去了,说不定,此番回到老家就能看到她们! 副营长给他率领的这支工作队的要求是,对沿途路经的比较大的村落每一处都要至少驻足半天时间,以便让张绣他们能够展开宣传鼓动的工作。按照这个速率,他们将在两三天之后抵达四十里外的平泉县。这期间不必急于赶路,要将工作做扎实。 骑兵连长信心十足,踌躇满志,工作队车辚辚、马萧萧地沿着青龙河东岸,向南进发了。 然而,夏连山所不知道的是,此时与他的工作队几乎是平行而行的还有一小队人马,差不多就相隔着两三里的距离,在青龙河的西岸向南齐头并进。 他们就是日军执行“风计划”的核心队伍、宋家沟宪兵中队队长平井寺一中佐率领的平井挺进队一部。 平井寺一这一趟出行,已经是他第二次向文城以南的方向摸排情况了。自从他带着挺进队的两个抓捕分队、进驻到了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他的脑子就整日为如何抓捕当地妇女在转动。上一次到秘密中转站作了短暂停留,他对那处农宅的伪装水平感到满意,为此,内心深处还是对他不喜欢的小岛机关长表示了钦佩。 而今天,他则带着整整一个抓捕分队的十三名手下,赶着两辆马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悄悄出了临时兵营。他们从秘密中转站的外面经过,逶迤向南而去了。 出发前他对这个分队的队员交待:这一次仍然是以摸排情况为主,并非真的抓捕行动。他给部下做了详细的分工——两名队员骑着马和毛驴,在最前方探路,寻找荒原上的住户或村落;同时观察是否有敌情出现。两辆马拉的大车,隔开一里远的距离前后行驶,第一辆车上的人负责进行文字和绘图记录标注,第二辆车上的人负责掩护。 他们穿的都是中国老百姓的服饰。第一辆车上的人伪装成运货的行脚商贩,第二辆车上的人伪装成赶路搭车的乘客。平井寺一明确做出指示,沿途除非发生紧急意外,一律不得使用武力或开枪,尽量不要引起路人、村民的注意。 这位宪兵队长曾经向坐镇文城的旅团长少将请求,派出几名亲日的中国人与挺进队同行,但却遭到旅团长本人以及小岛机关长的当场反对——他们均认为启用中国人不可靠,非常容易泄密;平井寺一只得作罢。 现在,在他的这支挺进队分队队伍中,所有的成员倒是都可以说上几句汉语,其中三个人可以熟练流利地用汉语对话。宪兵队长暗中期翼,途中最好不要遇到喜欢说话的中国人。 他们经过了秘密中转站那个宅院后,就开始向青龙河西岸靠拢前行了。因为根据文城特务机关长手下的便衣报告,文城以南的荒原上,无论零散的住宅还是成片的村落,往往都更趋近那条名为青龙河的河流。 但是小岛机关长也特意警告了宪兵队长:不要接近青龙河两岸的河口村和西坪村!那里一直驻扎着中国军的八路军一部,皇军虽然对其实施过扫荡,但在战斗结束之后,有迹象表明八路军死灰复燃、卷土重来。所以,挺进队最好不要去触那个霉头。萩原旅团部给平井寺一配置了步话机,紧急时可直接联络秘密中转站,再由该站向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传递消息,求得武装支援和接应。 按照手中地图的指示,那个新建的秘密中转站的位置,应该就接近并平行于青龙河畔的河口村,而从秘密中转站再向南行走十几里,就会到达与西坪村平行的位置。有了这番计算,平井寺一就命令他的部下一直向南行走了三十里开外——根据地图推测,此时他们已经将两个有八路军驻扎的村庄都甩到了身后。期间,他们经过了一处小村落,十几户人家的规模,发现其中有年轻的女子,但寥寥无几。宪兵队长下令继续前行,结果,他们到达了一处差不多有百十户人家的村庄,经过打探,得知这个村子的名字为:梨花浦。 这个名为梨花浦的村庄位于青龙河的西岸,笔直的青龙河在这里向西冲出了一个大大的漫湾,随后又重回直道向南流淌,梨花浦的民宅就分布在这个漫湾边,因岸上生满了梨树而得村名。三月底的青龙河已经解冻,即使在丰水期也仅仅一米深的青龙河,此刻更是只有勉强没过脚踝的涓涓细流。 平井寺一决定在这里驻足,让三名通晓汉语的手下混进村里,打探情况。他和其余的人则在村子外面打尖吃午饭。挺进队分队的三个人,两个牵着一头毛驴为一组,佯装成收购中药药材的小贩,挨门挨户地进出,暗中观察村中年轻女人的情况;另一个人则远远的尾随着,作为策应。 他们比八路军徐旅二营派出的工作队,早到了十几分钟! 夏连山率领的工作队,分成五部分行进——张绣等人和7连的步兵班、敌工队队员搭乘三辆马车,居于中间;二十五名骑兵,各有五骑分别行进在车队的左、右、后方,均与车队拉开二十几米的距离;夏连山亲率十骑人马,在车队前方半里左右开路。 他们一行是始终在青龙河的东岸行进的,因为同蒲铁路在青龙河的西面,那是唯一有可能出现敌情的方向,为防止从铁道线一带突然有敌人来袭,夏连山才引领队伍轻易不过西岸去。 然而,梨花浦的出现,改变了骑兵连长的思路——远远望去,那个村庄人烟算得上稠密,地理位置也显得很独特,夏连山决定,全体人马涉过浅浅的河道到达对岸,进入村庄歇息。 “快看,好漂亮的梨花啊!” 漂亮的女兵张绣,从大车的车厢里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兴奋地指着对岸嚷着。远处,那大片白色嫩粉色相间的梨花,正在微微的春风中同样颤颤巍巍地抖动着,似乎在欢迎一身戎装的女客人。 马车迈进了鹅卵石堆砌的河道,车轱辘离开坚硬的土路,在柔软的河道中歪斜了一下,本来就站得不是很稳的张绣,终于失去平衡一下子扑倒在车厢里,同时砸中了好几个人,在张绣的尖叫声中,马车上的都哄笑开了。欢声笑语刹那间充斥了这条宽阔安静的河道,引得已经登上对岸的八路军骑兵们也纷纷回头张望。 挽马岸边的夏连山同样心情愉悦地想:这村子百姓不少,该轮到这个生性活泼的女兵一显身手了。 然而,八路军骑兵连长做梦也不会想到,这村子里此刻除了百姓,还有阴险的日本兵。 第290章 村中交火 三个穿着便服的日军,在梨花浦这个村子里面转来转去的时候,村民大多已经吃罢了午饭,村子里的炊烟和饮食气息,都散发的差不多了。这三个心怀鬼胎的日军,一边煞有介事地登门收购中药材,一边鬼头鬼脑地搜寻和观察村子里的年轻女人。 平井寺一手下这三个会说中国话的家伙,其中一个名字叫做水川,是新近成立的挺进队的小队长之一,其军衔原本就已经是中尉。水川中尉不是宪兵出身,他跟随濑名师团服役,在中国东北以及朝鲜都驻扎过。而从军之前,他的日本家庭与一户华人中医家庭作了十几年的邻居,因此无论对中医中药还是汉语,水川中尉都很精通。 平井寺一的宪兵队在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组建挺进队的时候,“风计划”的领导者萩原晃旅团长特别下令,在整个师团当中征集通晓汉语的官兵加盟,水川中尉就这样从作战部队中被挑选出来了。而且,直接被任命为了挺进队的小队长,成为平井寺一的得力助手。 这个午后,“药材商”水川中尉一双贼兮兮的眼睛,很遗憾地只发现了一户人家的年轻姑娘,大约十八九岁,模样长得堪称平庸。在另外几户人家的院子里,他倒是听见了屋内传出的女眷说话的声音,却未能一睹真人,因此也就无法判断说话女人的年龄与容貌。 平井寺一带领的这个分队,是从同蒲铁路的方向来到梨花浦的,水川三个人便从村子的西面进入,由西向东挨家挨户地摸排。而就在他们进村十几分钟后,在村子的东面也就是青龙河方向,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带着工作队,踏过青龙河进了村。 山西开战半年多,梨花浦迄今为止却还不曾遭受过战火的袭扰。这里的老百姓,没有见过日军,同样也没有见过国军,他们曾经亲历过的唯一武力行动,就是关门山黑石崖匪帮的打劫。在这样的背景下,骑兵连长夏连山和工作队一行四十几人的突然出现,将整个村子的平静氛围彻底打乱了,许多胆大的村民,跑出宅院围观尾随着工作队,好奇地问这问那。 他们吃惊地看到了穿着一身军装、肩头斜挎着一把短枪的女兵张绣,这个长相俊秀的女兵,不像村里的年轻女人那样内敛和怯场,而且说着一口好听的官话(作者注:与山西方言相比,普通话被称之为官话)。 张绣则站在一辆大车的车厢里,居高临下地大声对村民们宣讲着,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许多话,闭塞的村民们都似懂非懂,感觉很新鲜,同时也都对这个笑语盈盈的女兵产生了亲切感。从她的口中,他们知道了来者是共产党八路军,是专打日本侵略者的军队。 与此同时,工作队里的男兵们则纷纷拉住一些村民嘘寒问暖,主动提出到老乡的家里去看看,帮助老乡做一些劈柴、挑水的体力活。 这支四十多人的队伍,开始逐渐变得分散开来。一部分人进入到村东头的村民家中。夏连山的骑兵则开始向村西方向散开移动,张绣乘坐的大车也朝着那个方向缓缓行驶,她本人沿途仍在不停地宣讲。 就这样,八路军的工作队与日本人的抓捕小队,最终在村子里面走了个碰头。 水川中尉和他的收购中草药的搭档,刚刚从一户人家里转出来,迎面就看到了十几步开外的八路军骑兵。水川心中一惊,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料到,这里竟然会有中国军,而且是骑兵。从他们的臂章上可以得知,来者是八路。 水川内心惊惶,表面上却没动声色,堪称老兵油子的日军中尉,很清楚自己的外表不存在什么破绽,又会说一口中国话,大可蒙混过去。并且骑在马上缓步而行的这几名骑兵,显然也没有对牵着一头毛驴的两个小贩产生疑心;双方就这样擦肩而过,一个骑兵甚至打量着他们的毛驴,向他们露出了善意的笑容。 水川骑到了毛驴背上四下张望,这时他才发现,这些八路军的骑兵三三两两的随处可见。他意识到了不妙,小声对身边的搭档说:“赶紧出村,通知平井中佐,马上撤离!” 然而,就在水川二人准备找个不被骑兵们注意的线路、向村外逃逸的时候,在他们二人的后面负责策应的那名日本兵,却露出了马脚。 此人一直跟随着水川,保持着二三十米的距离,由于所处位置的角度原因,他甚至比水川更早地发现了迎面而来的骑兵。这个同样说得一口汉话的日本兵,却当场慌了神,立即一个大步跨到了一户人家的院墙底下,翻身进入了低矮院墙后面的院落。 他就伏在院墙的墙根处一动不动,紧张地聆听着外面的动静,直到骑兵的马蹄声远去了,他才又慌乱翻出了院墙,准备去找前面的小队长水川会合并汇报。但他翻墙而出的这个动作,恰恰被不远处的另一组八路军骑兵注意到了,那个骑兵先是看见一个人从院墙后面翻出,正当他很奇怪对方的行为的时候,翻墙人竟然一边紧张地回头观望走远的骑兵,一边朝着相反的方向开始撒腿狂奔——这让这名八路军骑兵警觉起来,他将可疑人的背影迅速指给身边的一个同伴看,两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随即不约而同地策马追了过去。 “老乡,站一下,有话问你!” 追到距离狂奔者只剩十几米远的时候,一个骑兵大声呼喊起来,考虑到对方身份未明,两个追击者都没有立即拔出马刀或马枪,他们只想截住对方盘问一下情况。不料,那个奔跑的人突然转身扬手,待两个八路军骑兵看清他的手里攥着一支手枪的时候,“砰”地一声,对方已经开火。 枪响之前,水川中尉刚好看见了女兵张绣乘坐的大车慢悠悠地赶过来,一群好奇的村民围着大车跟随行进,双方嘻嘻哈哈地热烈交谈着。日军小队长瞬间被张绣的容貌惊住了,一时忘记了自己正要逃出村子的动机,他甚至异想天开地觉得,应该找机会下手将这名漂亮的女兵劫走。 张绣的大车上,另外坐着一个穿着百姓服色的女人,看年纪也就三十多岁的样子。水川不禁暗暗感叹,在这个村子里寻摸了半天,没有发现一个满意的对象,想不到意外闯进村子的这伙中国军当中,竟然奇货可居! 水川的同伴不知道自己的小队长此刻心里的龌龊念头,眼见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大车方向看,还以为他是在有意躲避这伙中国军——大车的周围,另有三个男兵在跟着步行,他们的肩头,都斜背着步枪,神态却显得很放松。 枪声就在这一刻突然响了起来。 朝着两个追赶过来的骑兵开枪的家伙,是个纯粹的宪兵,与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同时从华北方面军的司令部被派遣到山西濑名师团的,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作战经验。原本就慌乱奔逃的他,发现中国军的骑兵朝着自己追过来,就更加惊惶了,想也未想地从腰里摸出了短枪——南部十四式手枪,也就是被中国军民称为王八盒子的——边跑边转身扣动了扳机。 这一枪打得毫无水准,不仅未做基本瞄准,枪口甚至都在奔跑中动作变形而指向了天空,子弹呼啸着从两个八路军骑兵的正上方飞得不知所踪。大吃一惊的骑兵们急忙勒住马缰,第一时间就从马鞍边的枪袋里拔出了小马枪——他们俩的装备都是来自缴获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人也是第一批在伪蒙军教官手下受训的老兵,可谓刀马纯熟。看着前方慌不择路的开枪者,两人催动胯下战马,一左一右地呈夹击之势开始了追杀。 这时的水川中尉,距离响枪地方大概有数十米之遥,中间还隔着几户人家散布着的宅院。循着枪声,骑在驴背上的他首先看清了正拔腿狂奔的自己的手下,继而,纵马追击者的身影也出现在视野中。水川心里一沉,知道那个部下已经暴露了,他此刻奔逃的方向,既不是朝着自己这边,也没有朝着平井中佐带人守候着的村西的外面。 “有情况,快散开,隐蔽!” 喊声来自不远处的那辆大车,女兵张绣周围的三个男兵,正纷纷摘下步枪紧张地大喊着,驱散身边的不知所措的村民。 水川注意到大车里的人都跳出了车厢,那个女兵佩戴的短枪也拔出来握在了手里。与此同时,他打量着附近一带,发现不少中国军的骑兵都在策马朝响枪方向赶去,水川这一刻清醒地意识到,绝对不能让他们抓了活口! 旁边就是一座没有后院的房屋,水川示意同伴后退,两人躲到了房屋的后面,日军小队长从腰里摸出了一颗九四式手雷,观察了一下左右,随即闪出身奋力掷向了那辆大车。 “轰!” 一声巨响,手雷从后方丢到了大车附近,同时炸翻了好几个猝不及防的人,包括一名八路军战士。爆炸声还未平息,水川二人就赶着小毛驴,从这座房子的另一侧转了出去,慌慌张张地朝着村西奔跑。 骑兵连长夏连山从听到枪响,就下令身边的战士立即戒备——敌情不明,他的反应首先是收缩散漫的兵力,向工作队的大车靠拢。此时,那一个班的步兵和半数骑兵,大都在村东头的老乡家里帮着干活,响枪的一带位于村子中心,大约散布着十几名骑兵连的人马。 马背上的夏连山举着望远镜紧急观察,看到了自己的两个战士正在追赶着什么,但是视线受阻令他看不到被追的对象。就在举棋未定之际,手雷的爆炸声在侧后响起了,这爆炸声惊心动魄,久经战阵的骑兵连长立即分辨出,是日军惯用的手雷——日军! 夏连山的心瞬间揪紧: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自己带着有女兵的队伍孤军深入,最担心的就是遭遇突然有可能出现的日军!他们来了多少呢?! 第291章 脱逃 第一声枪响从梨花浦这个村子里传出来的时候,平井寺一正带着他的部下在村外打尖吃午饭,午后静谧的氛围中突如其来的枪声,让他险些把一口饭噎住了。 这个从未经历过交火战斗的宪兵队长,顿时显得慌乱且不知所措。幸好在他的身边,有一名队员来自濑名师团的作战部队,而且曾经是一名机枪手,他被选调进入挺进队的原因,是因为长得酷似中国人。 “平井队长,可能是我们的人暴露了,得马上进入村子里面接应!” 这名队员一边拔出腰里的手枪,一边急促地向平井寺一建议着。其余的挺进队队员也纷纷拔枪,等待他们的队长下命令。然而,还没容平井做出决断,枪声竟然又连续响起了,并很快又传出了手雷的爆炸声。这一来,包括那名有作战经验的队员,脸色也变得惊疑惑不定——他最初的判断是进村的同伴们遇到了村民的反抗所以开枪,但是随着接二连三的枪声,乃至手雷的爆炸声,让他意识到了情况绝非那么简单! “糟糕,会不会村子里面有中国军?”另一个队员也嗅出了危险。 这伙人此刻所处的位置,在梨花浦村子的西北方向,距离外围最近的一户村宅大约还有百米左右,整个梨花浦村庄平坦的地势,使得位于村外的他们,视线受阻于星罗棋布的一户户宅院,无法看清村内情形。但勿庸置疑,那里面一定是出现了严重的状况,如果仅仅是和村民发生了摩擦,应该不会有如此激烈的开枪甚至扔手雷的动作。 作为这个分队的最高指挥官,平井寺一完全没有料到会在此次出行过程中出现战斗场面。萩原旅团长专门为秘密抓捕妇女行动设置的文城南郊的兵营,也不过部署了一个中队的步兵待命,并且是用来防范附近有可能出现的中国军的——想不到自己第一次带领部下前出到稍远一些的地方,就遭遇了复杂棘手的局面。他也十分清楚,今天带出来的这个分队,多半队员均没有作战经验,武器也是清一色的短枪和匕首,个别几个人带了手雷。 “情况不明,我们暂时不能进村!” 脸色苍白的宪兵队长终于声音颤抖地做出了决定,他命令三名队员留在原地接应,自己则和其余的人赶着大车迅速掉头,向来时方向返回。同时,就用步话机紧急联络后方。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胆怯,另一方面,旅团长少将也亲自对他交待过:宁可抓不到妇女,也不能走漏风声。假如村子里真有中国军,那么避免自己的全队覆没就是最关键的——这么多的皇军官兵假扮成当地百姓,一旦被活捉,很容易泄露机密。 那个被八路军骑兵追赶着的日军挺进队队员,在打出第一枪之后,很快又胡乱地回头打响了第二枪和第三枪,同样缺乏章法。所幸越追越近的两名骑兵始终没有开枪,显然,他们要抓活的。 而就在这时,这名日军的前方出现了一条可以左转的小路,狂奔着的他就急忙拐了进去,眼前竟然是一道只有半人高的木栅栏围墙,他想也没想就跨过栅栏,跳进了一户农舍的后院。当两名追至的骑兵急忙勒住马缰,也试图左转的时候,才发现转过来的这条小路只能通往这户农舍砌着栅栏的后院,马匹已经很难前进——本来越追越近的可疑人,此刻更是穿过了后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消失在另一户农舍的房屋后面! 就在这时,手雷的爆炸声响起了。徐旅二营骑兵连的这两名战士,也从手雷声中觉察出了不妙,同时隐约看到远处的骑兵战友们正在纷纷策马,向手雷爆炸的方向疾驰,应该是得到了命令的召唤。两个骑兵商量了一下,决定放弃搜捕那个逃走的开枪者,先向主力靠拢。 沿途,他们遭遇到了许多村民百姓惊惶失措地奔逃躲藏,两个骑兵一边策马回奔,一边大声地安抚百姓不要慌、赶紧返回自己的家中。期间,他们都看到了两个牵着毛驴的人同样惊惶地奔跑着,并与他们擦肩而过,但是却并不知道,这两个家伙就是刚刚丢出手雷的人。 骑兵连长夏连山赶到手雷爆炸的地点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狼藉,除了多名百姓被爆炸弹片波及,还有一名步兵班的战士被炸伤。他们的班长已经从帮忙挑水的老乡家中跑了过来,正在指挥原地布防,十几人依托大车以及附近的一株老榆树,构建起了简单的防御圈,张绣等人被包裹在防御的中央。 看到女兵和女工作队员没有大碍,夏连山暂时松了一口气,急忙组织抢救伤兵和受伤的百姓。 逐渐聚拢过来的骑兵们,由于没有受到继续攻击,暂时也就都没有下马,骑在马背上警惕地了望着四周——刚才那阵突然响起的枪声和爆炸声,来的快去的也快,此时的梨花浦正重新变得安静,只有一股淡淡的硝烟火药味儿,在春风中飘逸弥漫。 不见敌人,也不见情况,徐旅二营工作队的人们一时变得有些迷惑。直到那两个追赶可疑人的骑兵向夏连山汇报了情况经过之后,骑兵连长才逐渐意识到,刚才并非是遭遇了大股的敌军——在村西用手枪开枪的是一个,在这里撇手雷的是另一个;或许还有其它,但根据目前平静的态势,绝对不会有很多。 “是奸细,一定是奸细!” 女兵张绣听到骑兵们的对话,站在大车后面朝夏连山喊叫着。此前在西坪村,她一直被吴子健副营长赋予了搜寻潜伏的日伪奸细的任务,所以此刻听罢两个骑兵的描述,条件反射般地作出了判断。 夏连山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正在向脸部涌来,一股羞愤之情油然而生——战斗发生的最初,他立即判断为日军来袭,出于对保护女兵和工作队员的策略,他下达了集中队伍的命令,也是为防止分散的官兵被日军各个切断。然而,眼前的事实却应该是:只有零星敌人袭扰,说不定,正是女兵张绣口中喊出的“奸细”。自己这个骑兵连长,未免显得太紧张过头、畏首畏尾了! “李排长,你带一部分骑兵在附近搜索,注意不要拉开过远。步兵班和工作队继续原地设防;”夏连山气急败坏地下达着命令:“十个骑兵跟我来,追击那个最先开枪的家伙!” 他所说的李排长,就是骑兵连最早的两个排长之一,另一个排长在反夜袭战斗中牺牲了。发布完命令,夏连山立即点了十人,由刚才追捕可疑开枪人的那两个骑兵带路,纵马飞驰了出去。 刚才胡乱开枪自保并侥幸逃脱的那个日军挺进队队员,晕头转向之际,竟然跑对了方向,一路到达了他们进来时的村西边缘。累得气喘吁吁、几近瘫倒的他,不得不蹲到地上短暂休息着,眼睛则惊恐地瞄着后面,看中国军的骑兵有没有追上来。同时,猜测着自己的小队长水川现在在何处。过了一会,这个日军觉得自己的呼吸均匀了许多,于是不想在这里等候水川中尉了。但是抬眼向村外望去,那里同样不见了平井中佐的人马,他咬咬牙,拔腿继续向村外的荒原跑去。 突然,他听到了用日语呼叫他名字的声音,那声音来自前方荒原的一个土沟里面,土沟尽头不远处的几株柳树后面,也闪现出了同伴的身影——那是平井寺一撤走前,留在这里接应的三个队员。他们汇合了。紧跟着,村子里又蹿出了一头毛驴,两个人在毛驴左右猫腰跟跑着。 是小队长水川中尉和他的同伴。 这伙日本兵毫发无损地重新集中在村西外,彼此都不敢相信如此的好运气。他们一边额手相庆,一边撒腿开跑——追赶平井队长已然驶离的大车。 而直到他们消失在这片荒原的一撮树林的后面,八路军骑兵连长才带领着部下,一路搜索追赶到了村西。 宅院位于村子边缘的一位中年年纪的女村民,目睹了刚才有几个人从不同的地方跑出了村子,她确信逃跑者都不是本村人氏。夏连山从她的嘴里得知了这一情况,当即断定出逃者就是刚才在村内开枪、投弹的可疑人。 “追!” 骑兵连长下了决心,一定要捉住他们探个究竟。 十一骑战马旋风般冲出了村落,朝着女村民指引的方向追了下去。 还是那个骑在毛驴背上的水川中尉,一边跑一边回头张望时发现了远远冒头的追击者,他大叫了一声:中国军的骑兵追来了! 已经跑得筋疲力尽的日军挺进队队员,只得打起精神继续狂奔。富有经验的水川则意识到,不能一味徒步逃跑,否则被追上了就只有束手待毙。他一指斜前方的一道土丘,下令全体奔过去,伏在土丘后面设防,阻击一下追赶的骑兵。 很快,六个人,六支南部十一式手枪,都架在了这道斜斜的只有半人多高的土丘上,紧张而阴郁地等候着。 八路军的骑兵,追上来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2章 小马枪子弹飞 日军的小队长水川,是在奔逃的过程中骑在驴背上回头了望发现了追兵的,而在八路军骑兵这一边,连长夏连山则是在马背上用望远镜看到了在荒原上这伙人急急奔跑的渺小背影——他料定对方就是刚刚从村中出逃的可疑人,于是下令加速紧追。 然而,在夏连山放下望远镜继续策马狂奔之后,水川中尉他们恰好向斜刺里出现的那道土丘跑去,并且很快就隐入到土丘后面埋伏架枪。等到八路军的骑兵又追了一段路却突然发现前方没有了逃跑者的身影,最前面的几匹马距离那道土丘已经只剩了百十米左右。 正当骑兵们为目标消失感到疑惑的时候,夏连山的视线猛地落到了土丘上,他急忙勒住马缰,喝令全体止步,但是几乎与此同时,土丘后面有枪打响了! 虽然只打来一枪,却足以警醒这些骑兵,夏连山急命大家向后撤退,争取首先脱离伏击一方的射程。反应快的几个骑兵一面勒转马匹,一面就单手操起小马枪开始向土丘方向还击。 打响这一枪的,是埋伏在土丘后面的六个日军当中的一人;此人同样出自平井寺一的宪兵队,全无作战履历,对枪械和射击的技能把握也基本停留在理论阶段——萩原旅团的兵站给平井挺进队的这些官兵,配置的是清一色的南部十四式手枪,这种手枪也是日本陆军乃至海军的标配,其射程只有五十米上下。因此,用这种手枪打伏击,就必须将来犯者放进五十米的射程之内,才可开火。 日军小队长水川和另外两个来自作战部队的士兵当然是深谙此道的,他们刚才都凝神屏气地等待着八路军骑兵的进一步靠近。然而水川中尉却忽略了另外三个并没有多少实战经验的同伴——结果,紧张之下其中一个家伙贸然扣动了扳机,那颗子弹还没打到八路军骑兵所处的位置,就一头扎入了荒原黄土中。 随着八路军骑兵开始还击,土丘后面的另外几个日军也惊慌失措地打响了手中的手枪。只不过,已经向后撤退了的八路军骑兵,就更不在南部十四式的射程之内了。相反,他们手里的小马枪(日本三八式骑枪)射出的子弹,则绰绰有余地打向了土丘后面的这些日本兵。尽管单手持枪且未经瞄准,一小片弹雨还是扑了过来,有的从日本兵们的头顶掠过,有的射中了土丘,打得干旱、坚硬的土丘噗噗作响。 夏连山命令全体下马,由两个人将马匹牵引驱赶到后面的几株柳树底下去。其余的人就近散开,向土丘那里的敌人瞄准还击。 水川本来想利用这道不起眼的土丘,打追兵一个猝不及防,不料一切都在冒失的开火之下化为了泡影。日军小队长一边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脑袋观察,一边大声呼叫让他的部下们停止无谓的射击——南部十四式的弹夹只能装八颗子弹,他必须节省弹药。这场伏击本来就是一招险棋,一旦失手,绝无退路可言。好在,通过刚才的观察,可以确认追赶上来的八路骑兵数量也不算多。水川暗暗祈祷着中国军的追兵最好不要有后续,而己方的平井中佐则能够尽快调集人马赶来救援。 八路军的骑兵连长扫视了对面的设伏阵地,望远镜里的设伏者甚至面目都清晰可见,夏连山一时还无法确认对方是日本人还是汉奸,但六个人拿的无疑都是手枪。那手枪细细的枪管夏连山再熟悉不过了:就是日军惯用的王八盒子。看来,这是一股化装成中国平民的日伪特务,为隐蔽起见都配置了手枪。 “连长,我们分两侧包抄过去!” 一个性急的骑兵向夏连山建议着。但后者皱起了眉头,没有吭声——眼前是一片开阔平坦的荒原,除了那道半人多高的土丘,再无隐蔽物可言;对方手枪的射程虽短,然而只要自己的骑兵们接近上去,就必然无遮无挡地暴露在枪口之下。 “留在原地,给我瞄准了狠狠打!” 骑兵连长下了命令,他不想让自己的战士们冒生命的危险,眼下,他们的位置完全在敌人手枪的射程之外,而小马枪则可以轻而易举地打过去。 遭到密集射击,水川很快也明白了对方的意图,他急忙要求部下赶紧将身体完全隐蔽到土丘后面,由他和另一名有作战经验的士兵轮流探头警戒——只要敌人不摸上来,就可凭借这道天然屏障形成对峙,等待援兵。 果然,率先动摇的是追击者。 打了半天,作为敌人阵地的土丘已经被子弹射得冒起了阵阵烟尘,却似乎并不能给狡猾的敌人本身造成杀伤,这让夏连山气恼焦虑不已。随着战斗进程的延伸,骑兵连长已经开始担忧留在梨花浦村子里的工作队——毕竟,自己带出了接近半数的骑兵来追赶,而梨花浦是否还面临着其它敌人的威胁,殊难预料。 夏连山估算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方位,显然应离同蒲铁道线不远。这段时间内枪声大作,日军的机动增援部队一旦闻风出动,说不定半个小时左右就会赶到——不能恋战了,尽管很不甘心! 他下达了撤退的命令。 水村中尉伏在原地,目睹了对方撤退的全过程,内心不由得一阵狂喜,朝着依旧伏在土丘后面的同伴低声喊道:中国军,撤走了。 顿时,挺进队的日军纷纷胆大地探出了脑袋观望,兴奋地议论起来。 不甘心功亏一篑的夏连山边走边回头,于是注意到了这一幕,当他最后一个来到那几株柳树下、翻身上马之后,他命令骑兵们纵马向来时的方向返回,自己则一勒马缰,迅速转到了一株老榆树粗大树干的后面,随即在马背上倚着树干,举起了手中的小马枪,向土丘方向瞄去。 一个上半身探出最多的日军便衣,立即被他锁定,骑兵连长双腿紧夹战马使其尽量站稳,枪口的准星瞄住那个目标,屏住呼吸,几秒钟后扣动了扳机。 “砰!” 小马枪的子弹疾飞百米,准确贯穿了目标的颈部,随着一道鲜血的迸飞,那个日军挺进队的成员闷哼一声,一头栽回了土丘后面。得手的夏连山再接再厉,哗啦一声拉了一下枪栓,再度举枪瞄准,但就是这么一刻的耽搁,他的视界里已经没有了目标——挨了冷枪的日军官兵,瞬间又都缩回了土丘掩体的后面。 良久,骑兵连长叹口气,收起枪并催动了胯下战马。 十名骑兵在那一声枪响之后,齐齐勒马驻足,回头注视着策马过来的连长。他们头顶的上方,有一只山鹰正疾速掠过,发出长长的锐叫,余声在碧空中回荡。 接到来自平井挺进队逐级上呈的急报,坐镇文城旅团部的萩原少将脸色变得铁青:中国军,又是中国军! 刚刚出现在君陵、丰店之间的中国军偷袭事件余波未平,原来的八路军据点河口、西坪死灰复燃,现在,一个叫什么梨花浦的鬼地方,又冒出了中国军!而且直接威胁到了平井挺进队! 萩原晃低吼着让旅团部的作战参谋立即在地图上找出梨花浦的位置,后者伏案半天却怯怯地告诉他:未被标注。 巴嘎! 日军的旅团长出离愤怒——毫无疑问,这个梨花浦是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以至于不在军用地图的标注范围内。然而,就是这么一个小得不能再小的村落,竟然也鬼使神差地出现了中国军!这一带,究竟有多少中国军? 还是匆匆赶来的特务机关长为萩原晃厘清了头绪,小岛正雄的情报班便衣队曾经对文城以南、同蒲路以东的大片区域进行过缜密勘察,此刻他便凭着记忆以及平井寺一刚刚的汇报,在旅团长的地图上标出了梨花浦的大致方位。 “仍然没有跑出宋家沟的直线五十里?”萩原晃一脸狐疑地注视着地图,轻声地自言自语着。 躬身一旁的特务机关长,知道旅团长少将的心病,但又实在找不出宽慰对方的说辞——的确,围绕着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一带,近来似乎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军在活动,你可以说只是巧合偶然,但在天字号机密的“风计划”面前,所有的偶然都不得不当成必然来直面。 “平井中佐的人马,全部安全撤回来了吗?”萩原晃忽然从地图上抬起头发问,他将“全部”两个字眼咬得很重。 “请放心,将军,八路军的骑兵追赶一段路程之后就主动退走了,”小岛正雄小心翼翼地回答:“平井寺一的部下全部安全撤回,没有一人被敌军活捉,但挺进队的一名队员中枪阵亡,尸体也被带回来了。” 室内安静下来,萩原晃重新将视线投向地图,凝神不语。过了片刻,还是特务机关长率先开了腔,他询问旅团长少将,是否立即将文城南郊兵营内的步兵中队放出去,向梨花浦方向搜索攻击? 但萩原晃果断地予以了否决。 日军的旅团长早已拿定主意,既然挺进队没有暴露真实意图的破绽,那么在这件事情上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绝对不可引起中国军的多疑,让他们以为遭遇的不过是一股普通细作罢了。而这时候如果派重兵杀回去,显然不符合这一方略。 “小岛君,你马上派出你的情报班便衣队得力部下,尽快侦察清楚在梨花浦的中国军规模、动机——平井中佐的人说可能是八路军,但我不怎么相信他们的判断,我需要得到你的专业的情报!” “嗨咿!”小岛正雄立正作答:“我这就派人去办。不过,将军,今天的意外倒是给我们提出了警告,平井中佐的挺进队多半为宪兵出身,有作战经验的官兵很少。事实表明,挺进队面对的不都是手无寸铁的当地百姓和软弱女人,也必须随时考虑遭遇中国军武装的意外。” 萩原晃颇为赞许地频频点着头:“很好,小岛君,你的思维非常符合帝国军人的风范!我们之前只考虑了懂汉语和长相与中国人相像的条件,忽略了挺进队成员的战斗素养——我会让河边参谋长马上着手,挑选一批长于近战的官兵,补充到挺进队当中去。另外,他们出行时,也必须考虑隐蔽配置一部分长枪甚至轻机关枪,以应对类似今天的紧急局面!”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3章 大洋“红封” 即便平安逃回了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平井寺一中佐仍然心有余悸——被八路军一枪贯穿脖颈的挺进队队员,尸体此刻就躺在兵营的院子里。三八式骑枪的子弹,几乎把他的半个脖子都打烂了,触目惊心的遗尸,让这个从未上过战场的宪兵队长感到一阵阵恶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在梨花浦村外,他果断作出了抬腿先跑的决策,否则,被八路军骑兵追赶上的就很可能有自己在内;那精准凶狠的一枪,说不定就会打到自己的身上。 同样值得庆幸的是,留在后面的挺进队的成员们,依仗一块土丘阵地,竟然阻挡住了八路军骑兵的追杀,并在援兵派出之前就成功地脱离战场,跑回了临时兵营。这当然要归功于指挥有方的挺进队的小队长水川中尉。 萩原旅团长明确指示受到惊扰的挺进队小分队的成员们在兵营内休整,认真梳理此次行动的全过程,确保没有泄密的疏漏;在得到新的指令之前,暂时先不要出动。 很快,平井寺一中佐就见到了文城的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一行五人乘坐一辆小轿车抵达了临时兵营,随即就有三人消失了——宪兵队长并不知道,那三个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人,是向梨花浦方向派出的细作。 小岛机关长向平井寺一详细询问了整个事件的过程,也亲自勘验了挺进队队员的尸体。水川中尉则向小岛大佐汇报了阻击阵地上发生的一幕:在场的所有人,都对八路军骑兵的枪法感到心惊。 小岛代表旅团长和旅团参谋长奖励慰勉了水川中尉,并告知他,很快会有若干名经验丰富的战场老兵补充到他的队伍当中来。这让后者甚感欣慰。 返回到文城特务机关的小岛正雄,两天后见到了从梨花浦一带侦察回来的情报班便衣队队员。他们汇报说,村子里的八路军已经继续向南而去了。从村民那里探来的消息是,这股八路军共有几十人,有步兵有骑兵,甚至还有女兵和大车队;他们在梨花浦留下了五六个人,现在就住一户村民的宅院里。但是这股八路军出自何方、出行意图究竟是什么,便衣队队员并未能成功地打探出来。 小岛立即将这一情报上报给了萩原晃旅团长。 综合近来山西各地陆军特务机关情报组织的总体反馈,反映出由延安领导的八路军正在山西的广泛乡村建立所谓的“根据地”,并招兵买马;涉及地域之广,令人深感吃惊。对此,旅团长少将敏锐地判断为,延安此举显然有趁着山西正面战场交战正酣之际、大肆建立私军的企图——至于这支私军建立起来后,是否会立即投入对皇军的攻击,尚无法定论。刚刚出现在梨花浦的这股八路军小部队,很有可能就是眼下成百上千的开拓“根据地”的私军之一。 “暂时先不要理会他们,”在旅团部的电话里,萩原晃少将对小岛正雄如是吩咐:“既然他们有意在回避皇军的主力锋芒,我们也就没有必要在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况下、主动去招惹他们。眼下最紧要的是打通同蒲铁路、实现全线通车,同时加紧秘密征集慰安妇。” 放下了旅团长的电话,小岛正雄沉思许久。他的注意力并没有从八路军扩充地盘招兵买马的情报中脱离出来。特务机关长隐隐觉得,这支明显与蒋介石国民政府貌合神离的军队,似乎正在酝酿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情,只是在现在还看不出端倪。 就山西而言,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几个师团、包括晋北的关东军的后宫师团,一旦联手肃清了中央军、晋绥军余部,接下来就注定要不得不面对延安主导的军队。眼下这个阶段他们躲进乡村深藏不露,一旦养成羽翼,说不定他们给皇军制造的威胁和麻烦,并不比中央军和晋绥军要小。 “报告,侦缉队的孟龙生队长求见。” 手下突然的通报,打断了特务机关长的思路,他楞了楞,琢磨着这个无赖出身的侦缉队长,又要搞什么鬼花样? “让他进来。”小岛正雄淡淡地对手下说了一声,同时从搁置着电话机的桌子前面起身,舒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 随后毕恭毕敬进得门来的孟龙生,做出的举动出乎了小岛正雄的所有预想。他从自己的棉袄内怀里,掏出了两个大红纸张包裹着的圆柱筒,侦缉队长解释说:这是三十块现大洋,是他孝敬给小岛长的。 特务机关长一脸诧异,想了想才追问道: “这些大洋来自何处?” “都是文城的商户们主动捐献的,为了感谢皇军在文城的长治久安。” 虽然一开始就明白这些大洋绝对不会出自孟龙生的私房钱,可是得知这笔钱竟然来自文城的商铺,还是让小岛正雄小吃了一惊。他不相信那些本地商户们会发自内心地拿钱出来孝敬占领军,那么答案只能有一个:是眼前这个走马上任不久的侦缉队长,巧取豪夺来的! 但任凭怎样逼问,孟龙生一口咬定就是百姓商户们的主动奉献,小岛正雄一时也没了主意。他冷冷的瞥了一眼摆在桌子上的两个红彤彤的纸筒——中国人应该谓之为“红封”的罢。 “孟,我对你的大洋不感兴趣。也希望你和你的手下,把精力都用在替皇军的特务机关分忧解难方面。而不是仗着侦缉队的牌位和手里的自来得手枪,去向文城的市民们横征暴敛——我会派人调查此事的,一旦发现是你们在里面搞鬼,你不仅要把敛来的不义之财退回去,我还要狠狠地惩治你!” 说到最后,小岛正雄脸上的神色已经是冷若冰霜。 侦缉队长孟龙生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拍马屁的行为竟然拍到了马蹄子上,小岛长的这一记马腿飞踹,无疑踢中了他的心口:原本兴兴头头算计的敛财计划,不仅未能取得日本主子的青睐,反而面临着灭顶之灾。孟龙生的心里一边暗暗叫苦,一边暗暗诅咒日本人“装孙子”。脸上的表情也是青一阵白一阵,极为狼狈。 小岛正雄则话锋一转: “在城里追查蓝衣社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眉目?” 孟龙生一听越发暗暗叫起了苦:连续查了这么多天所谓的蓝衣社,自己和手下可以说是毫无线索,现在日本太君问到了头上,本来就有些心惊胆战的他,吭吭哧哧的一句话也回答不上来了。 特务机关长更加恼怒,甚至有了一股要走上前去扇对方几个耳光的冲动。但想了想,还是叹了口气作罢——这些中国人里面的败类,不堪重用却又不得不用;管得太松,他们就花样百出;一旦管的过紧,又要防止他们心生二意。中国人把孟龙生这样的人称之为汉奸,一个“奸”字,也算道尽其中微妙。 “我给你一个新命令!”小岛正雄调了调自己的呼吸,尽量语气平和地说道:“你和侦缉队的人,从现在开始,调查那些在最近两个月进入文城的人,不管是买房长住的,还是租房短住的,只要是最近两个月才到来的,一律登记造册,重点盘查。我会向本城维持会打招呼,让他们派人协助你们。” “卑职遵命!卑职遵命!”听到特务机关长转了话题,孟龙生如释重负,鸡啄米一般地立正点头:“可是,小岛长,卑职不大明白,为什么要盘查最近两个月来文城的人?” 小岛正雄难以置信地摇摇头,一双精光四射的小眼睛,紧紧盯住孟龙生低垂的头颅,一字一句地说道:“你脖子上的脑袋,是用来想事情的,不是单纯用来喝酒吃饭抽大烟的——文城从前一直太平无事,蓝衣社的出现也就是最近一个多月的事情,所以才要你们从两个月之内的搬来的新人开始盘查。懂了没有?懂了就立刻滚蛋!” 恍然大悟的侦缉队长急忙答应,一边躬身退出,一边不忘了恭维小岛长的英明神武。 离开特务机关的小楼,孟龙生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直到这一刻才想起,刚才拿出来的两个大洋“红封”,到底还是留在小岛正雄的办公桌上了——日本人,太他妈会装孙子!明明爱财,还要摆出一副不要的脸孔;自己付出了白花花的三十块大洋,却连一个好都没有讨到!这一趟真是亏到了家。 带着这样的奇劣心情,孟龙生一回到巷子对面的侦缉队队部,就开始幺五喝六的骂人打人。他把还留在队部里的手下召集起来,传达了小岛长刚刚发布的命令。 不料,话音未落,马上就有两个队员报告了自己的发现,他们声称,就在皇军萩原旅团部的旁边、天主教堂附近,刚刚开张了一家外来的绸缎庄,他们的身份就符合小岛长要求盘查的条件。不过,那家绸缎庄的老板出手倒是很大方,他们哥俩到店里转了一下,就得了一块大洋的彩头。 孟龙生又问了几句详情,当既指点着这两个手下痛骂了起来: “他们来文城开店的日子,是在最近出的这几件事情之后,怎么可能会是蓝衣社?!你们脖子上的脑袋,是用来想事情的,不能光喝酒吃饭抽大烟,懂了没有?” 侦缉队长现炒现卖,把刚刚挨到的训斥转而塞到了自己手下的头上:“对了,那家绸缎庄叫什么字号?” “好像,叫什么成瑞祥的——”一个侦缉队员挠挠自己的脑袋答到。 “成瑞祥?好,既然他们出手大方,那就别轻饶了他们。改天我亲自过去坐坐。” 孟龙生咂着嘴自言自语了一句。说完“坐坐”两个字,他的脑海里禁不住再度浮现出了刚才那两个撂在小岛长桌子上的大洋“红封”,心下未免又泛起一阵痛楚。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4章 青楼谍影 军统女少校安排李彦和赵木头两个人,开始对日本人的侦缉队队长孟龙生进行盯梢跟踪。 几天下来,两个人就已经熟悉了跟踪对象的出行规律。现在,最棘手的是,这个孟龙生晚上活动的时候身边往往簇拥着十几人以上的随从,据观察,个个手里都有武器——如此,就很难做到刺杀孟龙生之后能够安全脱身。 至于白天,他身边的随从倒是最少的时候只有两三人;然而这家伙在白天的行走线路都是主要的大街大道,一旦开枪,杀手的行动就将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同样危险。 “最好搞一枝三八大盖儿来,”特务连长搔着自己的后脑建议道:“这样我就可以远距离地狙杀——算准线路,提前埋伏在隐蔽的地方,发现目标,一枪夺命!然后隐藏和转移都应该容易些。” “三八大盖儿?”军统女少校一愣:“上哪里去搞三八大盖儿?回你们团部吗?”在大榆树山的小寨,王穗花曾经目睹过中央军391团的单兵武器,的确有不少缴获日军的明治三十八式步枪。 “那多费事啊!”赵木头朝王穗花做了个鬼脸:“有往大榆树山跑的工夫,在文城城内早就弄他几枝过来了!”。 一旁的李彦插话问:“莫非你想从日本人那里抢?除了他们,文城城内谁还会有三八式?” “李兄所言极是。”赵木头笑嘻嘻地频频点头。 “不行!”军统女少校立即出言呵斥:“干掉日本兵,比干掉孟龙生难度要大得多——就算你抢来了枪,日军会因为死了他们的人而加强城内的戒备,那时候再去杀孟龙生岂不是更加不易?” 特务连长不肯服输,坚持说可以由自己和特务连的弟兄们同时动手:事先确定孟龙生晚间的活动地点;然后,在日本兵设在街头固定的哨位干掉哨兵;夺枪后,立即赶到相关地点再干掉孟龙生——等到日本人发觉,一切都已经结束。 李彦听得有些入神,但是军统少校却越发强硬地给予否决。她告诉年轻的特务连长,这种特殊作战远非他想象的那么简单,要考虑到种种意外的发生。就他的这个方案而言,属于一损俱损的做法:一旦抢夺枪支失败,接下来的刺杀就连带着化成了泡影。 “可不可以考虑下毒呢?”李彦问自己的女上峰。他在军统受过短期训练,对暗杀手段了解的比较多:“据我所知,这家伙经常到宝元酒楼去大吃大喝,想办法在那里下手——比如后厨……” 王穗花凝神思考了片刻,最终仍然摇了摇头。下毒看上去要比夺日本哨兵的枪贴谱一些,但是难度仍然不小。关键是外人一旦进入后厨,就必然要留下人证。另外,下毒后的酒食能否精准地被孟龙生服用,也是个问题。 “那就索性把毒药的剂量下得大一些,一家伙把孟龙生和他的手下们通通毒死!”李彦也不甘心地继续分辩。 军统女少校的脸上不由得露出了鄙夷的神色,不无嘲讽地对自己的部下说:“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宝元酒楼的大厨还是老板?你哪里会有机会大把大把的在后厨下毒?” 赵木头却突然问道:“宝元酒楼的掌柜的,不是和李兄有过切磋吗?能不能把事情就向他挑明了,让他配合?” 这一次,李彦却率先做出了否决:“那不可能。白掌柜的世故圆滑,虽然不亲日,却也绝不会帮着我们明目张胆地给日本人的侦缉队长下毒——明摆着一旦出事,他的酒楼在责难逃。他是不会冒险引火烧身的。” “那怎么办?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个狗汉奸还要不要除掉了!”赵木头急了,红头胀脸地嚷了起来。 军统女少校被吵得有些心烦,于是恶声恶气地撵走了他们二人,声称由她来再仔细斟酌一下。 保险起见,刺杀行动肯定是要安排在晚间。独自看着着跟踪路线图的王穗花,脑子里在仔细地过着筛子。然而头疼的是,晚间除非有日本人安排的行动,否则孟龙生的活动地点基本上是犬马声色的场所——除了到酒楼喝酒,再就是烟馆、妓院、赌场等等。或许正是因为晚上没有了任务的原因,那个时间段他的身边总有不下十个侦缉队队员跟着吃喝玩乐。想近身除掉之,委实困难重重。 蓦地,王穗花内心一动,她想起了刚才李彦提出的下毒方案。在酒楼肯定不行,人多眼杂,根本无法暗中完成。烟馆和赌场,同样人员嘈杂,难以为继。但是,有一处场所却是应该可行的,那就是妓院——侦缉队长总不可能在嫖妓的时候,身边仍留随从在场的,那时就是下手的好时机!军统女少校本人没有到过妓院,不清楚那里的格局和做派;但是想必在孟龙生相好的妓女房间里,会有茶水乃至酒食,伺机在那些酒水饮食中下毒,无疑要相对容易许多。 记得特务连的两个弟兄在跟踪了孟龙生之后回来讲过,他喜欢去的妓院名叫倚红楼,应该在南城一带。既然知道地点,那就不妨先派人去那里踩踩点,搞清楚妓院的格局,再来设计下毒的地点。想到这里,军统女少校的嘴角,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就派李彦去,这个混蛋天生就是花花公子哥的气质,去妓院这样的风月场所采花,十分符合他的身份。 “亏你想的出来!我怎么可能去那样的地方?” 晚间就寝的时候,王穗花将此事说给李彦听。不料,后者竟端出了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 “我对你是绝对忠诚的。不可能去妓院那种场所!”一边气哼哼地说,军统男中尉就一边拿眼睛去瞄王穗花的火炕,那上面已经铺好了华丽的被子。 军统女少校当然听出了李彦话中的暧昧成分,脸色一沉,冷冷地说道: “我早就跟你讲过,你效忠的是党国和组织,如果非要论感情忠诚、你也要对你自己的老婆忠诚。其他的邪魔外道的念头,趁早打住。派你去妓院,不是单纯地寻欢作乐,而是工作。由不得你挑三拣四的!” 眼见女上峰动了气,李彦不敢再言语。同时想到,去逛逛妓院也好,自己长这么大,还真就从来没去过那样的场所,现在正可以花官家的钱去开开眼界。 站在由椅子和门板搭就的临时床铺前,李彦又偷偷地打量了几眼王穗花的火炕,眼见对方脱去了外衣,掀开被子拉灭了灯绳。军统男中尉在黑暗中无声地笑了起来,他想,夏天快点到来,不信你到了炎热的季节,睡觉时身上还会穿这么多的衣服! 第二天,军统女少校果然正式安排李彦去倚红楼,并要他把赵木头一块儿带去。 “你们两个现在不是无话不谈吗?你还当着他的面儿编排我和你的一些是非!他听了以后是何感想?今天就给你个机会,你领着咱们的特务连长好好去开开荤。”王穗花不动声色地对李彦吩咐着。 好气又好笑的是,接到李彦的通知,赵木头竟然也一度颇为抵触,声称自己还是处子之身,而且在晋南的平泉县已经有了钟意的女人,决不可以到妓院去玷污了自己的名声和清白。李彦则清楚地警告他,这是王少校的命令,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无奈之下,特务连长只好提出,可以一起去,但是自己作为李彦的跟班儿,只负责在妓院里逛一逛,不会来真格的。 李彦拍了对方的后脑勺一巴掌,打趣道:“你还想来真格的?你倒不怕粘上了一身脏病!我们可当然只是去逛一逛!找两个妓女陪着喝喝花酒——此行目的,是探查明白倚红楼的格局。” 倚红楼位于城南的一个偏僻的小巷里,巷子是一条死巷,妓院则处在最里端,倒是很符合场所身份。 李彦和赵木头二人大摇大摆地踏进去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多钟。与黑暗的小巷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倚红楼内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生意十分的兴隆。正应了关门山匪帮的师爷说的那句话:日本人来了,生意也要照做,烟馆、酒楼、赌场、窑子,一个也不能少。 守在门口迎客的伙计,见李彦两人虽然眼生但却是穿着光鲜,俨然一副有钱人的派头,急忙一叠声地向里面请。妓院老鸨早迎了出来,两只手分别挽住李彦和赵木头的胳膊,热情起腻地直奔了二楼。 面对老鸨子“有没有熟悉的相好”的探询,李彦装作很内行地做了吩咐,要他们把最俊的姐儿喊两个出来,同时就摆些茶果酒水来伺候。与他的应裕自如不同,特务连长此刻的心情却非常紧张,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老鸨子何等眼力,已经看出了两名客人的差别,当即传来了两个妓女,一个热情似火的陪了李彦,一个内敛安静的陪了赵木头——饶是如此,后者仍是显得局促不已,额头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打发走了老鸨,李彦就假戏真做地与妓女调起情来。平心而论,这两名妓女的容貌还真堪称几分姿色,军统男中尉的老婆不在山西,守着的军统假太太只能看不能动,此时未免就心猿意马。不过,喝了几杯酒之后,他还是尽职尽责地装作漫不经心地打探起了妓院的情形。赵木头则假借上茅厕,对倚红楼的内部格局做了一番勘察。 “你们这里,平日都来什么样的客人?有没有日本人?”屋子里只剩两人的时候,李彦就搂着自己的妓女发问。 那妓女风骚地瞄了对方一眼,发嗲道:“日本人嘛,也有几个来过,都是他们的翻译官领着,不过夜,做完了就走的——官人,你们今晚可是留下来过夜?我们姐俩、保证让你们舒服得心满意足!”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5章 青楼谍影(二) 李彦的心禁不住砰的一跳。此刻,他所在的这个房间,是带着里间的套房——外屋坐着的这张八仙桌上,摆满了酒食,而里间则用半扇门虚掩着,从半开的门中看过去,挂着红色床幔的大床隐隐可见。军统男中尉在一瞬间甚至想,不如今晚真的就在这里睡了! 恰在这时,特务连长被另一个妓女搀着胳膊走了回来,李彦定了定神,收回了自己的心猿意马,转而对身边的妓女说道:今天是第一次来,就先喝些酒,下一次,大爷我一定留下过夜。一边说,一边就拿眼睛瞥了一下赵木头。 两个妓女则露出了明显的失望神色,李彦担心一旦冷场,接下来打听孟龙生的事情就不好办了,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两块大洋,往两个妓女的手里各塞了一块:“喏,每人一块,算是我的见面礼,你们两个自己收好了,不必和你们的妈妈说。” 见钱眼开,两个青楼女子果然喜上眉梢,继续缠绵发嗲起来。接下来的言谈间,李彦得知陪他的这个名叫翠喜,陪赵木头的名叫香香。 “翠喜儿,你刚才说的,日本人过来玩都是有翻译官陪着,那翻译官是中国人吗?” “当然是中国人了,不过,他还会说日本话。” “废话,不会说日本话,还叫什么翻译官!”李彦禁不住拧了一下翠喜的脸蛋儿,揶揄地说:“那这个翻译官也找姑娘睡觉吗?” “他不,日本人在房间里头睡姑娘,翻译官在外边等着。要我看,他就是日本人养的一条狗。” 郁闷到现在的赵木头终于有机会插了一句话:“说的对,他们可不就是狗!” 李彦唯恐特务连长意气用事、再冒出一些义愤填膺的话来惹人生疑,急忙冲他使个眼色,就端起酒邀请大家喝了一杯。然后又装作不经意地问翠喜: “除了翻译官,平时还有别的跟日本人有瓜葛的中国人来吗?” “怎么没有啊!给日本人干侦缉队的孟大脑袋就是这里的常客,咱倚红楼的玉莲,现在差不多让他给包了!” 军统男中尉心头一喜——正想着怎么把话题转到孟龙生身上呢,这个小粉头竟然主动提起来了! “你说的这个孟大脑袋就是城里的侦缉队队长?我在宝元酒楼见过他,还到他的桌上敬过酒呢。” “你们两个人认识?”名叫翠喜的妓女不禁有些惊讶地打量着李彦。后者却自嘲了一句:我认识他,他不认识我,孟龙生现在是日本人的红人,轻易不会结交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 那翠喜却来了兴致,大谈起当年孟龙生在文城街头做地痞时的种种不堪,言语间充斥着轻蔑和嘲弄,显然,那个时期的孟龙生就没少到倚红楼来纠缠鬼混。 陪在特务连长身边的香香,感到有些担心,唯恐自己的姐妹言多有失、话头传到孟龙生那里就遭殃了,于是插话道:“人家孟队长现在可今非昔比了,来咱们这里找姑娘,身边的随从就带好几个,腰里都别着家伙。听说还要给他的相好玉莲赎身呢。” “你听他吹牛!”翠喜继续一脸鄙夷地反驳着:“我跟小玉莲打听过,那个孟大脑袋倒是在城里置办了一套宅子,还接玉莲去住过两晚;可是赎身的事,咱妈妈表示少一百大洋不行,孟大脑袋一听就急了,说一个婊子根本就不值那么多的钱!——这个杀千刀的货!” 看着身边妓女同仇敌忾、咬牙切齿的样子,军统男中尉突然心生一计:如果设一个局,将现场布置成嫖客之间为了妓女争风吃醋、大打出手,从中趁乱下手倒是容易些。不过——他转念一想,这还得看自己的女上峰批准不批准,按照她的意思,刺杀孟龙生很有可能也要以惩治汉奸的名义进行,那么这场青楼的武戏恐怕就难以上演了。 离开了倚红楼,李彦感觉今晚总体上不虚此行,不仅摸清了妓院的大致地形,而且有关孟龙生来这里的规律和做派,也了解到了相当多的细节。初步研判,在妓院下毒的方案是有机可乘的。关键是要做到对孟龙生的提前跟踪,一旦发现他奔了倚红楼,就得马上进行部署。 在杨柳巷一号院听了李彦二人的回报,军统女少校表示满意:就目前而言,似乎没有比在妓院动手更合适的地点了。她继续安排四个人,两人一组每天轮流跟踪孟龙生,随时做好刺杀的准备。下毒的毒药是现成的,剧毒之物无论放入酒水还是食物当中,均可在服用后当场毙命——她决定,只要日本人的侦缉队长再次在妓院出现,计划就立刻启动。 王穗花还和部下反复推演了行动的全过程,认为胜算极大。妓院内鱼龙混杂,从后厨送往各个房间的酒食,管理混乱,只要眼明手快,中间下手应该不成问题。而且,那里也没有日伪的军警特务值守,得手后能够轻易脱身。 不过,李彦倒是提出了投毒有可能误伤无辜的顾虑,但被王穗花一语带过了——在军统女少校看来,跟汉奸侦缉队长在一起鬼混的妓院内的各色人等,都不是什么好货色,虽然不全是死有余辜,至少应算作死不足惜。一时间,军统男中尉想到了陪伴自己的翠喜以及那个香香,未免有些于心不忍。然而女上峰的杀伐手段他是了解的,多说肯定无益。 接下来的两天,蹲守到锣鼓巷口的军统特工们注意到,孟龙生像个没头苍蝇似的在城里转来转去,却唯独没有逛妓院。 第三天的中午,令所有人猝不及防的一幕出现了,跟踪者发现孟龙生带着两个随从,进了一家刚刚开业不久的高档日式料理酒馆,而他们并不知道,此刻在酒馆内,王穗花正在用餐! 这家日式料理酒馆,取名关西,就坐落在市公署大街的西段,趋近火车站的方向。酒馆的外观修缮得很堂皇,内饰更是精美。关西料理酒馆,是近来在文城的街头巷尾陆续冒出来的一批日式店铺之一,这些店铺,有餐饮、有文玩、有百货,经营者无一不是日本人——日本的侨民。 文城的市民们用诧异、惊奇以及漠然的态度,去观望这些外来的日式商铺,却很少有人走进去捧场。因此,至少在眼下这个阶段,这些店铺服务的对象,还基本上是包括日本军人在内的日本人。以这间关西料理酒馆为例,这个中午之前,还没有接待过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中国人。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在最初就瞄上了这些日式店铺。她的内心一度有些悲凉:在占领区出现诸多这样的异国营业场所,只能说明占领军的统治正在日趋稳固,从而为该国的投机者带来了信心。 不过,王穗花毕竟不是悲天悯人者,国难当头,没有谁是无辜的,唯有更加拼命抗争,才能夺回失去的一切。她开始观察这些日式店铺,并很快发现驻扎文城的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军官们逐渐频繁地光顾这些场所,尤其是餐饮行当——或许,这些远走异国的侵略者们,从这些日式酒馆、饭店那熟悉的风尚方面,嗅到了故乡的气息。而通过他们军服肩头胸前的佩饰,军统女少校看到了不乏中佐、少佐这样的高层军阶,她的脑子开始转动:这应该是侧面接近濑名师团高级军官的好机会! 早年在上海接受军统培训期间,王穗花不仅强化了日语,更对日本的文化、风俗做了较为全面的了解。因此,对日式餐饮料理,她是不陌生的。拿定了这个主意之后,军统女少校就开始驾车在这些店铺前反复驶过,加强观察,尤其是这家关西料理。她发现,挂着萩原旅团部车牌号的轿车,已经几次三番地停留在酒馆门前,显然,有旅团部的头面人物喜欢上了本国风味。 王穗花原本打算找个日子带李彦一起过来,吃一顿日式料理,借机探明其内部情形,;但是就在这个中午,她再次发现有两辆轿车在酒馆门前驻留,于是临时决定匹马单枪地闯进去。 她谨慎地泊好了雪佛兰轿车,走向关西料理的正门,在门口里面,一个身着艳丽日式和服的日本女人,颇为意外地打量着这个衣着华贵、但显然是中国人的女子,随即躬身用日语做了问候。让她吃了一惊的是,对方竟然用日语询问起了料理的菜品和特色,迎接的女侍这才如梦方醒,急忙一边介绍,一边迈着小碎步侧身走在了王穗花的前面做引导,将她带入了一间榻榻米风格的小包间。 到达这个小包间之前,军统女少校目光如炬地迅速扫描了沿途经过的几个有客人用餐的包间,透过没有关严的拉门或是正有女侍进出之际,他看清了至少有两个包间内的用餐者,身上穿着日军的军服。 在属于自己的包间内,王穗花被女侍服侍着脱掉了皮靴和皮大衣,盘坐在榻榻米的方桌前,然后看着用毛笔书写的精美菜单,点了几样吃食,并点了一壶清酒。临了,还让女侍请店主方便时候过来一趟。 她已经决定,深度结交一下关西酒馆的店主,只要成功,就等于找到了一条接近濑名师团军官的捷径。目前为止,尚不清楚此刻在这家酒馆里吃中饭的,是萩原旅团的何方神圣,但只要搞掂了店主,这一切消息都将唾手可得。 军统女少校有意让女侍敞开着包间的拉门,这既便于观察外面走廊上的情况,也可以让路经这间包房的人轻易地看见她——现在,是漂亮的中国女人粉墨登场、吸引目光的时刻了。 然而,几分钟之后,第一个走过她的包间门口、并禁不住停下脚步向内窥视的,竟然不是日本人——只见他身着一身墨色的中式棉袄,一顶厚实的毡礼帽捏在手里,表情猥琐谄媚,目光狡猾闪烁。 只对视了不到一秒钟,王穗花就立刻认出了窥探者的身份:日军文城特务机关侦缉队队长、汉奸头子孟龙生!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6章 日本色情猪 由于亲自参与过对孟龙生的跟踪,军统女少校得以第一时间就认出了出现在自己包间门口的,正是本城地痞出身的汉奸侦缉队长。 她先是暗吃一惊,但旋即就发现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投送过来的目光,其实是惊艳和垂涎……王穗花松了一口气,故作优雅地端起了小方桌上的茶盅送到自己的红唇边,同时朝着孟龙生露出微笑。这一动作反倒让侦缉队长乱了阵脚,慌忙地对军统女少校哈下腰施礼,脸上的表情完全是皮笑肉不笑的尴尬,然后,就匆匆地溜走了。 直到离开了那个包间的门口,孟龙生的心仍在怦怦乱跳。他想,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小娘们儿出现在日本人开的饭店里,而且是孤身一人!想必有一定的来头。 他有所不知的是,他眼中的漂亮小娘们,此刻也正满腹狐疑——军统女少校同样不清楚这个汉奸队长怎么会混进了日式料理酒馆,毫无疑问,肯定不是为了生鱼片和难喝的日本清酒。 孟龙生的到来,原因很简单——这个不学无术、粗鄙下流的地痞,对于这种陌生的异国饮食,当然是毫无兴致的;然而,当他发现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一个分队长黑木准尉、喜欢这家关西料理的时候,孟龙生就留上了意。黑木准尉,正是在侦缉队正式成立前、负责训练他们的日本教官之一,孟龙生本人曾经没少挨过他的皮鞭和拳脚。 或许正是出于欺软怕硬的地痞本色,孟龙生对这位动辄拳打脚踢的日本教官,反倒充满了敬畏之意;平日就时不时地向黑木孝敬一些吃的和用的东西,眼见对方一概老实不客气地笑纳,他就越发在这方面上了心。当上侦缉队长之后,孟龙生依然懂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他明白这个侦缉队其实是日本人说了算,不仅仅是小岛机关长,整个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日本人,无论军衔高低,都堪称是他的上峰和衣食父母。 而曾经亲历亲为揍过他无数次的黑木准尉,无疑就是孟龙生在文城特务机关里面最熟悉的人。所以他始终保持着和黑木的私下来往,包括三天两头的实物孝敬。黑木准尉倒也不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在屡屡收到孟龙生的孝敬之后,他对对方的态度也逐渐发生了改变,现在,侦缉队的喽罗们时常会看到黑木搂着自己队长的脖子,很随意地说笑。 受宠若惊的孟龙生也感到十分得意,觉得能和日本上峰勾肩搭背,这让他在手下喽罗面前大有面子,于是越发加倍地笼络起黑木了。日本侨民经营的关西料理开业后,黑木准尉很快就成了那里的常客,起初,他是自己去吃,后来就约上了便衣队里的几个好友同行。这一举动,当然不会逃过侦缉队长孟龙生的法眼。 在这之前,孟龙生曾经请黑木一起下过中国的馆子,包括享用宝元酒楼的美食;如今得知日本人开的饭馆很受黑木的喜欢,孟龙生当即向对方提出带自己一起去开开东洋荤:仍然由他这个中国侦缉队长请客。 黑木很痛快地接受了这一请求,并且一下子就带了三个便衣队的好友一同前往。那顿饭,连酒带菜让孟龙生破费不少——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些难吃的日本酒食,竟然如此昂贵。 不过,孟龙生的钱来的容易、花起来也就没有那么肉痛。在关西料理的冤大头开销,他自然会想办法从文城商铺的冤大头当中找补回来。所以,当黑木准尉再次提出要去西关料理喝清酒的时候,孟龙生想也未想就答应了。为此,他还特意先到城内的两家店铺中打了一顿秋风,然后才直奔市公署斜对面的日本酒馆。这也导致了他晚于黑木准尉到达关西料理——进得店内,在去往黑木所在包间的走廊上,侦缉队长无意间路过了军统女少校落座的包间,于是便有了刚才双方的互为惊鸿一瞥。 直到孟龙生从自己的包间门口消失,王穗花仍在琢磨这个家伙来日本料理店的原因。虽然她可以肯定,日本人的侦缉队长绝非冲着自己而来,但无疑应该尽快弄清内情。令人哭笑不得的是,自己本来正在安排人手找机会干掉孟龙生,不料这个中午这厮竟然不知死活地送上门儿来了!——当然,此刻这个门里也不是军统的天下,店内穿着军装大喝清酒的日本军官就不下十几个,想在此地下手除掉孟龙生,是绝不可能的。 突然,王穗花想到了一事:今天是由李彦带着一个特务连的兄弟负责盯梢孟龙生,如果他们刚才一直在跟踪的话,那此刻就也应该抵达了这家日本酒馆,说不定,他们会跟着冒冒失失地闯进来! 军统女少校猜对了一半。 刚才,李彦果然和搭档一路跟踪孟龙生到了这家关西料理。目送着对方大摇大摆地进了店,两个人还简短交换了一下意见,最终决定在门口附近守候。毕竟,这样的至少从外观看上去风格纯正的日式酒馆,两个人谁都没有进去过,搞不好会暴露身份。所以李彦二人就选择了在这条市公署大街上逡巡,等待孟龙生出来。 也就是在一边假意逡巡、一边暗中监视的过程里,李彦猛然发现了在日军萩原旅团牌照的小汽车的边上,停着一辆雪佛兰——那车的太原牌号李彦是再熟悉不过的了,一时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看花了眼,又要特务连的那个兄弟帮他读了一遍,这才确定真是女上峰的座驾——组长怎么会来了这里?! “李中尉,看来王少校在里边!孟龙生进去了,她会不会有危险?”特务连的弟兄有些紧张地问道。 李彦同样也有些紧张,他目前无法得知王穗花来这家日本酒馆的动机。但是,今天为了盯梢,两个人穿的都是普通的百姓装束,这样的外表恐怕是不会允许被进入关西料理店内的,硬闯则会惹出麻烦。 “沉住气,”又想了想,李彦对特务连的搭档说道:“组长来这儿应该是有目的的,孟龙生也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我们就等在这,万一里面出了事情,马上第一时间冲进去。” 他们的怀里此刻都揣着毛瑟c96手枪,随时可以火力支援军统女少校。 两个部下在外面提心吊胆,酒馆内的王穗花,却已经开始了享用。她点了一份生鱼,一份紫菜饭卷,还有一道素菜和一壶清酒。只尝了一口生鱼,王穗花便暗暗点头:味道的确不错。 上一次吃日本人的生鱼片,还是在天津。那是她代表刚刚成立的军统山西站,到天津站交换情报、交流业务;天津站的同志就请她吃过一家日本料理的生鱼。那时候虽然还没有全面开战,但日军已经控制了平津地区的战略要冲;天津城内的日本商人和日本浪人的势力均很强大。时至今天,日本人的料理店,更是开到了山西的晋南。王穗花正感慨着,日本料理的店主就在女侍的引导下,来到了她的包间。 四十岁的店主宫泽,是纯粹的日本侨民,家住北海道,有亲友在眼下的华北方面军服役。前不久,他才从日本到达中国河北,在军界内部人士的指点下,来到山西文城开办了这家关西料理。同样依靠军界内部的人脉,他很快就与坐镇文城的萩原晃旅团部搭上了关系,所以酒馆运营之初,便得到了旅团部诸多军官的捧场,生意显露出了良好的势头。 “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进得包间的宫泽,一面行礼,一面用日语向眼前这位华丽的中国女人问候。刚才他已经从女侍那里得知,对方日语说得很好。 “你的生鱼片很地道,是你本人的手艺?”王穗花微笑着问。 宫泽回答说,他本人也会打理生鱼,但如今在后厨掌管烹饪的是他的内弟。当他得知坐在榻榻米上的漂亮女人,竟然是一家实力雄厚的贸易公司的经理,顿时肃然起敬——他当然清楚,帝国军队眼下统治着这座晋南名城,而凡是能够在占领军地盘上做大生意的人,都会有着山高水深的军方或政界背景。他决意要好好巴结一下面前这个女子。 王穗花又要了一壶清酒,请店主与自己同饮,话题也就顺势转向了店内的客人。从宫泽的嘴里得知,现在在店内共进午餐的日军军官,包括萩原旅团部的几名参谋,旅团兵站的站长,大冢联队的几名军官,以及陆军文城特务机关的职员。 “我刚才在门口,看到了侦缉队的孟队长,他也是你们这儿的常客?”军统女少校装作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宫泽略微有些惊讶,反问道:“你认识那个姓孟的队长?” 王穗花笑一笑,说如今在文城做生意的,没有几个人敢不认识这位大名鼎鼎的侦缉队长。初来乍到的宫泽没有听懂王穗花的话中之意,转而向她解释孟龙生来这里的原因:“他是陪着特务机关的黑木先生,一起来吃饭的。” 王穗花心中一动,有心再追问一下这个黑木先生的具体身份,又担心太过直接,引起日本料理店主的疑心,只好作罢——不过,至少搞清了孟龙生在这里出现的原因。 “宫泽君,我很喜欢你这里的格调和饮食,以后会常来。也希望你能介绍店内的日本客人给我认识,我们大家一起做朋友、做生意。”王穗花举着细巧的酒杯,向宫泽敬酒。 “请放心,穗花女士,我认为我的客人也一定非常愿意认识你这样的漂亮小姐的!” 宫泽表面上恭恭敬敬地说着,但投向王穗花的目光中,却有毫不掩饰的狎昵情绪流露出来。军统女少校心头一阵厌恶,禁不住暗中骂了一句: 日本人,都是色情猪!自己在这帮畜生当中周旋,还真得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7章 追击同蒲路之敌 文城的萩原旅团部接到濑名师团司令部的急电: 师团主力从隰县继续南下,攻占午城、大宁、蒲县,同日前锋已推进至土门;着你部迅速在同蒲路及临汾一线接应主力。 接到电文,萩原旅团部内一片欢腾——近日让后方一直关注悬心的对午城方向的攻击,终于尘埃落定!这是师团主力继攻占阎锡山的大本营隰县之后,在晋西南的又一场决定性的胜利。 旅团长萩原晃立即将坐镇火车站的参谋长河边大佐召回旅团部,再加上几个主要作战参谋,召开了紧急部署会议。 从一张晋西南地区的专属作战地图上可以清晰地看出,隰县至午城、大宁、蒲县,呈现出一个倒置的t字形:隰县为t字头,午城为t字一横的中点,大宁和蒲县分别占据t字一横的左右端点。 如今,师团主力先后占据了这个倒置t字地形的四处要点,并且从蒲县继续向东突击,攻占了汾河西岸的土门镇——土门,距离同蒲路上的重镇临汾,就只剩十几公里的距离了,这意味着濑名师团已经从晋西南的崇山峻岭中突破而出,绕了一圈之后重新逼近了同蒲路。 而根据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最新下达的作战调整命令,濑名师团仅派出有力一部留守晋西南诸县要地,主力则立即跃上同蒲路,从临汾一带出发,南下追击中国军第二战区卫立煌部,目标为侯马、运城、蒲州一线。 与此同时,原定从临汾南下同蒲路作战的下元师团,即日起全部撤出同蒲路,改为专注控制屯临公路、邯长公路沿线——重点守备这两条公路上的古县、安泽、屯留、长治、潞城、黎城,保卫从河北进入山西的东西交通干线的安全。 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阅读着师团部转来的作战命令,一面指示几个参谋在作战沙盘上进行标示,一面对自己的旅团长说道:“这样一来,下元中将以及苫米地少将的部队,压力大为减轻了;可是,我师团肩头的担子就越发加重了——不仅要守备刚刚拿下的晋西南t字要点,主力还要继续跳到同蒲路作战。” 萩原晃最初的兴奋之情也早已消散,不无忧虑地回应:“濑名中将表示,只留下两个步兵大队,辅以骑兵联队的余部,在晋西南t字要地作战,主力正迅速从侧翼向同蒲路方向开进。” “将军,您是担心阎锡山的势力接下来会在晋西南大举反扑吗?”一个作战参谋从沙盘旁边抬起头,问向自己的旅团长。 萩原晃一时沉吟未语,河边参谋长却接过话头,他拿起了沙盘边上的指挥杆,开始结合参谋们刚刚标注好的诸元,戳点着沙盘讲解道: “按照去年年底第一军谍报人员以及华北方面军提供的晋绥军军力报告,其三十三军、三十四军的建制已经基本被消灭;傅作义的三十五军单独驻防在晋西,赵承绶的骑兵军队单独驻防在晋西北——所以,阎锡山目前在晋西南的军队,主力只有王靖国的十九军和陈长捷的六十一军,而且经过去年忻口、太原的苦战之后,均为残部;是以连日来遭我师团主力连续击败,溃不成军。至于八路军流窜在那一带的林师陈旅,因为其师长刚刚中枪下野,该部的战斗力想必也会受到削弱,应该不足为患了。” 萩原少将看了自己的参谋长一眼,心下颇有些不以为然,于是缓缓地说道: “这个很难预料。或许,阎锡山会索性放弃晋西南,渡黄河跑到陕西去避难——情报证实,他已经在黄河对岸的秋林替自己搭建好另一个老巢了——但也不排除迫于脸面和舆论压力以及考虑军队士气,他仍然选择在晋西南一带滞留的可能性;并且,趁着我师团主力开拔而走,指挥晋军重新围攻t字要地。那样的话,我们的留守部队日子就很难过了。晋西南一带山地河流密布,地势险恶,阎的部队又是地头蛇,可谓占尽天时地利。” 关于八路军,萩原晃却没有做出评价。在他看来,活动在二战区阎司令长官眼皮子底下的林师陈旅,似乎与阎锡山的晋军貌合神离。但眼下对于晋西南的战场而言,关键还在于能否将阎锡山彻底逐出山西——就是这一点,殊无把握。 听罢旅团长少将的这番分析,河边大佐也对着眼前的沙盘呆住了。吕梁大山中应该尚存着不下两三万人的晋军(包括八路军林师的一个主力旅),如果他们仍有决心拼死一战的话,那么仅仅凭着师团留在那一带的两个步兵大队外加少量骑兵,的确凶险得很。 “唉,”萩原少将最终叹了口气,振作了一下情绪:“别考虑那么多了,眼下当务之急是立即接应我师团主力跃上同蒲路——电令西条联队长,调动高木大队一部向前接防霍县;同时收缩秋明大队主力,由西条大佐亲自率领,过汾河,向土门方向搜索前进!” 萩原旅团的西条联队,目前有两个步兵大队占据着南同蒲路上的灵石、韩信岭、霍县、赵城、洪洞诸县镇(其中大队长秋明少佐亲率一个步兵中队进驻了临汾,守卫临汾火车站附近新建的旅团辎重兵站),现在正是将他们派上用场的时候。 吩咐参谋布置完了这一切,河边大佐走回沙盘旁,站到凝神伫立的旅团长的对面。他注意到,旅团长的视线现在落在了标注着“14师团”(作者注:即日本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土肥原师团)字样的几面小太阳旗那里。 “将军,不得不说,与下元师团发自河北的迅猛侧击相比,土肥原师团从河南包抄晋南的动作显然过于迟滞了,”河边参谋长抖动着手里的另外一份电文,不满地点评着:“根据第一军司令部的通报,两天前,他们的石黑支队才进占曲沃,可是直到今天仍无他们的进一步消息——两天前,他们就应该攻占同蒲路上的侯马、封住卫立煌部退路了。” 萩原晃苦笑了一下,旋即又敲击了几下沙盘上离他很近的一个点,那里是同蒲路上的闻喜县:“希望酒井支队的速度能够快一些——如果他们今明两天能够进占闻喜,仍有堵截住卫立煌余部的可能性。” 他们二人所议论的石黑、酒井支队,正是土肥原师团从河南派出的进攻山西南部的部队,分别以一个步兵联队为基础、辅以少量骑兵和山炮兵临时组建。石黑支队的支队长系该师团馆余旅团的联队长:石黑贞藏大佐;酒井支队的支队长系该师团酒井旅团的旅团长:酒井隆少将。 与下元师团将全部主力都投送到山西有所不同的是,土肥原师团这次进攻,只奉命出动了半数兵力;他们的师团长则率领另一半部队,始终在靠近山西的河南境内按兵不动。 萩原少将这一回自己动手,拿起一面标注着“14师团”字样的小太阳旗,轻轻地放到了沙盘上的同蒲路重镇闻喜县的位置,然后继续分析: “土肥原中将应该也有他的难处——方面军司令部那里,已经在为未来的徐州会战做考量了,他的师团被要求必须保有一定数量的机动部队,以便徐州会战开始后,渡过黄河作战、切断中国军控制的陇海铁路。” 这番话猛地引起了河边参谋长的兴趣,他目光灼灼地瞪视着对方:“这么说,寺内大将真的决心在徐州方向开打了?” 萩原晃微笑着点点头,这也是濑名师团长刚刚向他透露的信息,目前只在方华北面军内部的高级将领当中流传:“第二军的矶谷师团、板垣师团各自在组建一个强力支队,很快就会分头向滕县、沂州做试探性攻击;如果得手,接下来便是两个支队夹击徐州的北门户——台儿庄。” 听到这里,河边大佐转身离开沙盘,三步两步抢到墙壁上的另一幅华北地区军事地图前,并且立即找到了旅团长少将刚刚提及的滕县、沂州(即ly)和台儿庄位置, “之前,第二军在山东打的都是一些零零碎碎的序幕战,接下来,大戏才真正开场啊。将军,如果徐州会战持续深入,方面军司令部会不会抽调我第一军的部队加入山东战局?” 萩原晃很欣赏参谋长的远虑,因为濑名中将此前在电话里也表达了类似的担忧: “所以,我们一定要未雨绸缪,抓紧时间尽早结束山西的战斗——濑名中将已经表示,要趁着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抄击同蒲路南端的时机,将师团主力全力沿着同蒲路向蒲州推进;争取把卫立煌残部彻底聚歼,实现同蒲路的全线贯通!” 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是在旅团部这一场军事部署会议结束之后,才被萩原少将找来的。他们要会商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进展——徐州会战既然已经不可避免,首批送出的慰安妇既然已经大受前线官兵欢迎,“风计划”就必须按部就班地走下去。 但小岛正雄先给旅团长带来了两个新情报—— 第一个新情报为,八路军林师徐旅主力,日前突然现身在友军山冈师团的防区,大致位于正太路昔阳县一线,游击出没。由于目前盘踞在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小股部队,便是出自林师徐旅,因此这一情报引起了特务机关长的关注。但考虑到这两支八路军目前相距在百余公里以上,暂时不做更多推断。 第二个新情报,则是关于之前镇守文城的阎锡山晋军独立12旅的。现已确认,在旅长郑源的带领下,独12旅溃逃到了关门山西麓末端附近的平泉县,距离八路军林师徐旅一部在关门山西麓的西坪根据地,只有二十公里,该部有可能仍保持着将近两千人左右的兵力规模。 日军的旅团长眯起眼睛思索起来:两千人枪,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他们会有胆量在将来回窜文城一线吗?他们与八路军林师徐旅在关门山的那支队伍,是会互不干涉呢还是会互相掣肘?抑或联手协防? 他喊来了一个参谋,要求接通丰店县城的电话,他要与大冢康介联队长通话——大冢这个家伙曾经与晋军独立12旅交战,旅团长想通过大冢、再了解一下这支晋军杂牌部队的确切实力。毕竟,这是重新冒出来的一大股敌军,从理论上说,他们也威胁着在当地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8章 弱旅 在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心目中,曾经防御文城的晋军独12旅,实在算不上一支合格的军队。 当初,他的联队攻克丰店县城后,很快沿着小榆树山的山内公路,前出到了同蒲铁路线上,向文城发动了进攻。记忆中,守城的晋军独12旅只在城外与联队的前锋交手了一个回合,就开始了无节制的溃逃——他们甚至一度在文城东郊毫无遮蔽的旷野上、愚蠢地摆出了密集的人阵,结果被皇军的炮火一轰,顿时伤亡惨重。随后,独12旅就匆匆放弃了文城,沿铁路线逃之夭夭了。可以说,大冢联队取得文城,堪称兵不血刃。 如此看来,这支阎锡山的杂牌军,似乎唯一的优势就是人数众多——结束了与大冢康介的通话之后,日军旅团长与特务机关长又分析了起来。 根据从前获得的情报,晋军独12旅属于蒋介石国民政府军委会还没能来得及整编的地方部队,编制比较臃肿庞大,全旅辖两个团六个营,总兵力接近三千人;虽经过几次战损,目前退守到平泉县的独12旅,大概仍有将近两千之众。 “人多这一优势,也不可小瞧,”萩原晃看着小岛正雄,缓缓地说:“中国的地方军队善于抢地盘,而人多恰恰为抢地盘提供了支撑。如果这个晋军独12旅以平泉县为老巢,再派出小股部队向我们这个方向扩展地盘,你想到将会对我们构成什么样的威胁吗?” 小岛正雄一时有些疑惑,他想,既然晋军独12旅的战斗力一般,就算他们出平泉县蠢蠢而动、抢占了一些乡间地盘,皇军只要派兵前去扫荡,当可随时随地将其击溃,又有何威胁而言呢? 蓦地,特务机关长心中一寒,目光与坐在宽大桌子后面的旅团长少将相遇,并且这一对视,他立即确定了旅团长正与他想到的是同一个问题:慰安妇的秘密抓捕! 此前,他们刚刚制定了由宪兵队长平井寺一带领挺进队、向文城以南的乡村搜寻抓捕当地妇女的方案;平泉县虽然与文城相隔数十里,但晋军独12旅如果派兵向北扩张,则恰恰挡在了平井寺一向南行动的正前方——数天前,出师不利的挺进队分队碰到的是八路军一股小部队,今后,他们是否又会遭遇到晋军独12旅的小部队呢?! 绝对不能轻看了中国军那些“小股部队”,因为出于保密,平井寺一的挺进队也正是以小股部队的形式行动,一旦与对方遭遇,在人数不占优的前提下,很难说梨花浦的那一幕险情不会重演。 小岛正雄说出了自己的忧虑,旅团长少将则要他立即派人前出平泉县方向侦察,搞清从文城到平泉县之间的村落数目和规模,并确认晋军独12旅是否已经有了向北扩张的态势。萩原晃这个日本将军从纯粹的军事常理看来,断定区区一座平泉县城应该容不下一支两千多人的步兵旅驻扎——向外延扩张防区,几乎是必然的。 如果不幸被自己言中,那么这种扩张是绝对不被允许的:所有威胁到“风计划”实施的元素,都必须受到清除! 被文城的日酋念念不忘的那支八路军小股部队,其实已经离开了梨花浦。 徐旅二营骑兵连长夏连山,当然不可能知道在梨花浦遭遇的一伙日军便衣竟然正做着一件丧尽天良的惊世勾当。在没有抓到活口、具体情况不明的前提下,他决定不受意外干扰,带队继续南进。 那天,在梨花浦村内交火的时候,工作队当中的步兵班有一名战士负了伤,是被从侧后方向飞来的手雷弹片炸伤的,所幸伤势不算严重。然而那颗手雷却另外炸死了一名、炸伤了三名村民。这个向来平静的梨花浦小村落,骤然遭遇战火侵袭,给整个村子都带来了极大的震动。追击敌人未果的夏连山,回来后一面命令战士们警戒,一面组织对伤者的抢救。 女兵张绣则找到夏连山,问清了大致情况。当确定袭击者是日军便衣之后,张绣便在村民中将这一消息尽快散播了出去。死伤的悲情眼下正在梨花浦弥漫,这给了张绣意外的宣传机会。她向村民们揭露了日本侵略军在山西各地的暴行,其中就提及了丰店县城内发生的屠城事件;同时大力宣讲八路军抗日救国的纲领,号召村民当中的适龄者积极参加八路军,保家卫国。 只一天的工夫,徐旅二营的这支工作队,就在梨花浦村中成立了护村队,足足有二十几名本村的青壮年加入。夏连山决定留下两名骑兵、三名步兵(包括那名伤员)指导训练这支成立伊始的护村队。同时留下三名敌工队员中的两名,以便尽快查清刚才出现的诡谲敌情。 他本人则带领工作队,离开了梨花浦,继续南下平泉县。 到达平泉县之前的沿途,骑兵连长又选择了三处比较大的村落让张绣等人进行宣讲工作,每处村落都成立了护村队,都留下了步骑兵值守。等到他们终于远远看见平泉县的城郭之时,夏连山的身边只剩了十三骑骑兵以及一辆大车,车上是张绣等三名男女工作队员以及一名敌工队队员。 夏连山的身上,揣着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致晋军独12旅旅部长官的亲笔信,以二战区友军的口吻,请求与独12旅建立军事联络。临行前,吴子健特意叮嘱自己的骑兵连长,此去平泉县见独12旅长官,要以友军联络官的身份一切便宜行事,但暂时绝对不要透露肖俊平的任何下落——昔日的独12旅旅部电讯参谋,如今已经变身为八路军的敌工队长,眼下更是乔装深入日伪在南同蒲路的心脏地带刺探敌情——凡此种种,都不便向肖俊平的老东家提及。且待日后条件成熟,再行通报之。 “夏连长,你看,”女兵张绣望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平泉县城墙,兴奋地说:“你老家的城墙!有什么变化没有?” 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心情激动,一时找不出合适的言语回答——离家已经五载,马上就要见到家父家母了,或许,还有姐姐和姐夫! 他正待下令加速前进,突然,路边一处院落里,闪出了十几名身着晋军服装的士兵,迎头拦住了他们的去向,荷枪实弹高声喝道:什么人?下马! 眼下的晋军独12旅,应该说总算从惊魂未定的状态中脱离出来了。570团团长田明达,就是一例。 从正月的丰店撇下友军中央军391团出逃,到后来的文城郊外与日军大冢联队混战,再到后来的南下狂奔、一路赶到平泉县;终于远离了战火。 平泉县不在同蒲路(公路)的沿线上,因此地理位置谈不上重要,护城的武装力量也只有县公署辖制的一支地方保安队,两百余人,半数有枪——及至田明达带着独12旅570团不足千人的兵力蜂拥过来,全县的防务就立刻变为由晋军主导了。 仗着有兵有枪,田明达起初连县长都没有放在眼里,甚至直接下令将570团的团部设在了县公署之内,唬得文职县长唯唯诺诺,不敢说一个不字。然而,形势不久后发生了改变,独12旅的旅长郑源,亲率旅主力从南同蒲路的铁道线一带败逃过来,抵达了平泉县。 旅长到了,就轮不着田明达这个团长放肆了。郑源对自己手下的这个逃兵团长,可谓怨怒交加——在丰店,他就在未得到旅部命令的情况下,擅自带兵逃离,间接造成了县城的失守;随即日军在城内实施的屠城暴行,经国内新闻媒体报道和渲染后震惊全国,晋军独12旅的恶名,一夜之间传遍大江南北。逃到文城后,郑源本来布置570团在文城东郊设防,作为外围抵御从丰店追杀而至的日军;然而实际战斗刚刚开始半个多小时,田明达和570团就再次逃走,险些造成旅部和569团被日军包围于文城之内。 当然,旅长郑源率领的旅主力,也没有什么堪称英勇的战绩,不仅没有,他们同样做出了逃跑的动作——先是逃出文城,后从南同蒲路上的重镇灵石县斜刺里直奔了平泉县。结果,两支逃命之师在远离战火的晋南会师了。 郑源自然不会放过屡屡擅自脱逃的田明达和他的570团。到达平泉,他的旅部便接管了在县公署中的一切,他在痛骂了一顿逃兵团长之后,将570团再次逐出城池,驻扎在县城外的西北郊,防范日军来袭。 敢怒不敢言的田明达只好忍气吞声,执行命令。平泉是一座平淡的县城,比起铁道线上的大城文城,自是无法相提并论。没有了销金窝,田明达倒是有了大把的精力做防御部署。他将自己的三个营呈“品”字摆开,顶在前方的是一个营,后面两个营作为左右支撑。 然而,他的“品”字防御阵营,迎来的第一批武装,却不是想象中的日军,而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骑兵。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299章 孤悬独狼 晋南的这座平泉县城,位于同蒲铁路重镇韩信岭的正东方向,二者相距三十多里,在地图上几乎处于平行的一条横线上。自去年(1937年)山西开战以来,同蒲路上便开始兵来将往,直到日军占据了铁道线。但迄今为止,将近三万人口的平泉县,仍没有受到战火袭扰。 晋军独12旅的旅部以及主力569团,眼下就驻守在平泉县城内,另一个570团,则被旅部赋予了在平泉县城外的正西和正北方向设立外围防线的任务;而正西方向所防范的,便是同蒲铁路的韩信岭镇。 570团团长田明达,将部下的两个营都部署到了这个方向:以县城西城门为中轴,第三营在左,第二营在右,互为犄角之势,等于在平泉县城的西郊,并排树起了两面挡箭牌。 田明达当然痛恨旅长让自己的570团充当挡箭牌的角色——类似这样的角色,在文城城外已经充当过一次了——但是军令不可违,他一边让二营、三营在规定地点构筑工事,一边亲自带了最精锐的一营,跑到了城北郊外的一个小村子里,扎下了自己的团部。他自己可不想做挡箭牌,明摆着,日本人如果从韩信岭方向杀过来,直线距离不过三十里,二营和三营在城西的位置,无疑就是首当其冲的靶子。 城北方向显然要安全得多。从平泉一路向正北而去,距离最近的县城是七十里开外的丰店,而在平泉与丰店之间,没有开通像样的公路。在一条青龙河流经的乡野土路上,沿途还分布着几十个大小不一的村落。所以,丰店固然也被日本人占了,但是如果那里的日军想要奔袭到平泉,怎么也得耗费半天的光景。 旅长郑源到来后,痛骂了田明达570团在文城城外的逃跑行径;痛骂归痛骂,骂过了,一切都还得照旧——眼下战乱当道,哪个带兵的长官也不敢自毁臂膀,像去年开战之初阎锡山挥泪斩马谡、枪毙丢失晋北防区的六十一军少将军长李服赝的现象,恐怕是一去不复返了。 “李服赝死了,六十一军的建制也打残了,后来阎长官还不是又把六十一军军长的头衔给了陈长捷?” 在北郊外刚刚建起的团指挥部里面,田明达曾经对自己的副官和团附叫嚣着: “晋绥军就这么几个番号,傻子才会大义灭亲、真拿自己人开刀。阎长官精明,他郑旅长也不笨。” 团附一度最担心的是旅长会以临阵逃跑为由向570团治罪,如今,经过了这些日子之后仍平安无事,他终于觉得还是团座更老谋深算。 “团座,旅长这次又把咱们团丢在城外喂狼,显然还是要拿我们做炮灰,这个习惯要是让旅长养成了,今后570团的日子只怕越来越不好过。” 忧心忡忡发话的是田明达的上尉副官,现在他们已经在平泉城外站稳了脚跟,但是对于被驱逐出城这一残酷现实,全团上下均感到沮丧和不满。 “不好过也得过!”晋军团长同样对此感到心烦,抬脚踢翻了面前一只残留着灰烬的炭火盆:“老子只要保住手里的这八百多条枪,就不愁日子过不下去。郝团附,你马上制订一个征粮方案,这两天立刻派兵下乡征粮——娘的,老子是抗日的队伍,谁敢不支持,就以破坏抗战论处!” 在平泉县公署驻扎的那段日子里,田明达已经获悉该县的富庶程度殊不让丰店,繁华虽然不能与文城那样的铁道线城市相提并论,也算还有大把油水可榨。但时至今日旅长将自己逐出县城,城里的油水恐怕捞不着了,那就得打乡下的主意。 被田明达猜得正着,晋军独12旅的旅长郑源果然不敢对逃跑的团长擅动杀机。他本人带着旅主力一路从同蒲铁道线上的灵石县前线溃逃到这里,三千多人的一个旅,如今只剩了两千人,汽车没了,从文城带出来的辎重也丢得差不多了。这个节骨眼上,如果人马再出点乱子,他这个旅长未来还能当多久,都很难说。 到达平泉之后,独12旅费好大劲才又重新联络上了二战区的阎长官部,长官部为此下达的命令是:独12旅暂时在平泉坚守待命,静观变局。 情报显示,灵石失守之后,二战区的前敌总指挥、副司令长官卫立煌一度率领中央军:李默庵的十四军和刘茂恩的十五军之余部,在灵石以南的韩信岭镇与南下追击的日军打了一场恶战,但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卫长官随后就沿着同蒲路大举南撤,其后不久传来临汾失守的消息。风传阎长官已经带着晋军主力残部,退入了晋西南与陕西交界的吕梁山区,随时准备西渡黄河去陕西避难。而这些日子,日军下元师团一部与濑名师团一部沿同蒲路南北对进、一路夺占赵城、洪洞、霍县最终会师的消息纷至沓来——这就意味着,南同蒲路的大半已经落入日军之手。卫长官的中央军退往了山西的最南端,倘若再退,同样也就过黄河退出山西了。 端详着军事地图,晋军独12旅的少将旅长冒出了冷汗——假如阎长官去了陕西、卫长官再去了河南,山西就等同于宣告全面沦陷。自己这个独立旅,未来连个倚靠的大树都将没有了,彻底变成了孤悬沦陷区的独狼。 腾出手来的日本人,会不会接下来就收拾自己这头独狼?毕竟,平泉县距离西面的同蒲铁路只有几十里! 再跑,又跑向哪里呢?往西或往北肯定不行,韩信岭、灵石、丰店都已经是日本人的天下;往东,是关门山南麓和太行山脉,穷山沟子根本养不住自己的两千号人——似乎,唯有向南! 然而,根据二战区长官部此前的战情通报,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的下元师团,从河北沿着邯长公路攻击进入山西,此后又踏上屯临公路直接打到了临汾:这两条首尾相衔的公路,实乃贯穿山西的一条东西走向的交通大动脉。但是这条大动脉沿线的黎城、潞安、长治、屯留、安泽、古县,现在无不落入下元师团之手。而平泉县距离屯临公路,不过百里之遥——无疑,独12旅向南发展的空间也相当有限了。 抛开东面的太行深山不提,西面有日占同蒲路,南面有日占屯临公路,北面有日占正太路,晋军独12旅所处的位置,其实已经成了日本人的捉鳖之瓮! 郑源绝望地思索着。阎长官司令部命令独12旅在平泉县原地坚守,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其含义:因为哪也走不通,他只能在“原地”坚守了。 不过,近来旅部派出的斥候不断回来报告,终于让他得知了附近还有两支同命相连的友军在活动的情报:来自陕西的“中央军”十七军八十四师,目前驻守在平泉县往南偏东的沁源县,距此大约五六十里左右;而八路军林师徐旅的主力,则活动在他不愿意东去的太行山区的武乡、沁县一带,距此直线距离约百里左右。 十七军八十四师?还是算了,他们名义上是中央军,其实就是陕军,去年晋北的平型关战役,十七军丢了重要的团城口,间接导致整个战役崩盘,被阎长官的晋军大将孙楚怒斥不已;对此,当时还在文城驻防的独12旅是心知肚明的。而按照这次斥候探来的情报,眼下流落到沁源县的十七军八十四师,建制也已不全;他们既非战力强劲的中央军嫡系,也非山西地面上的子弟兵,值此危难之际,恐不适于自己把命托付。 至于八路军林师徐旅,就更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了,他们甚至还不如陕军十七军来路正。何况早在文城驻防时,阎长官司令部就告诫过独12旅旅部,要注意提防八路军在当地的渗透扩张;这分明是不信任甚至要限制其发展的意向——那时候,听说八路军的林师徐旅还在正太路上的山西、河北交界处一带活动,想不到,他们现在竟然穿插到了南太行。可是,仅仅一个旅又能搞出什么名堂呢? 急得团团转的郑源,左思右想,也没有想出一条万全之策。看来,只有暂时窝在这个平泉县听天由命了!阎长官躲到了晋西南的吕梁山内,自己离着他们实在太远;但愿卫长官还能够在同蒲路的尽头做殊死抵抗,毕竟中央军人多枪多,只要他们不轻言退过黄河、退出山西,自己这边就算还有依赖。也但愿日本人的手伸得不那么长,一时半会儿想不到来攻占他的平泉县。 郑源喊来旅部的一个参谋,在地图上标出了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主力的位置,同时标出了中央军八十四师的位置。值得欣慰的是,从地图上看这两支友军的活动地点均在平泉县的正东和南偏东方向,假如目前占据晋南公路大动脉的日军下元师团、返身向北掩杀过来的话,八路军林师徐旅和中央军就等于挡在了自己的侧后,率先与日军驳火。或可算做是两道屏障。 同样,如果同蒲路沿线的日军濑名师团主力从韩信岭方向掩杀过来,那么该死的田明达570团的两个营眼下就摆在了县城的西郊,也可以先替自己抵挡子弹和炮火——大不了,自己接下来带着独12旅主力跑进太行山或者关门山,打游击去;不信日本人愿意吃苦追进穷山沟! 想到了这些,晋军旅长紧张的心情有所释然,脸上也洋溢出了些许笑意。刚刚弓着腰在地图上忙活半天的那个旅部参谋,看着郑源的眉头由紧皱到舒展,还误以为是旅座大人满意他干净利落的图上作业,也不无得意地咧嘴笑起来。 “你他妈的傻笑什么?”不明就里的郑源重新皱起了眉头,看着戳在桌子前不动的参谋训斥了一句。参谋一惊,尴尬地收起笑容,狼狈溜掉了。 望着这个参谋逃走的背影,晋军旅长不禁一声长叹。他再次想起了从前身边的那个精明能干的得力参谋:肖俊平上尉。自从与旅部的电讯班一起失陷在丰店前线,肖俊平参谋就杳无音讯。派去护卫的官兵一口咬定肖参谋受伤后被营救他们的八路军裹挟走了。 林师徐旅的二营! 这是后来逃回来报信的残兵所记住的、营救他们和肖参谋的八路军的番号。妈的,现在前出到太行山武乡县的八路军,不就是林师徐旅吗!?这个所谓的二营应该隶属于徐旅,莫非肖参谋跟着他们在一起? “报告,”突然,旅部的执星少尉站到了门口:“570团田团长派人来报,该部一营刚刚在县城以北拦截了十八集团军一支小股部队,带队的军官声称,有他们的长官亲笔信要面呈旅长。” 郑源吓了一跳——十八集团军?那不就是八路军嘛,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他们是哪部分的?哪一级长官的亲笔信?”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0章 悲恸 沿着青龙河岸率队南下的八路军骑兵连长夏连山,在平泉县北郊外一个名叫龙湾的小村子前,被突然冒出来的一群手持长枪的士兵拦截住了。 夏连山立即从军装上认出了对方正是阎锡山的晋军装束,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独12旅。 “我们是八路军林师徐旅第二营骑兵连,我是连长夏连山,请问兄弟,你们是晋军的哪一部分?” 拦截在骑兵马头前方的这些士兵,果然就是晋军独12旅570团的外围布哨,带队的是一名班长。得知这一小股骑兵是八路军,班长的脸色露出了明显的讶异;但既然来者属于友军,他们的戒备之意也就松弛下来,班长自报了家门,并询问对方的来意。 夏连山印证了对方的身份,立刻翻身下马,对着面前与自己个头相仿的晋军班长笑呵呵地说:“老乡,你是平泉县人吗?我的老家,可就在你身后的这座县城里!” 这个晋军班长的老家是正太路上的寿阳县,此时听见八路军的骑兵连长一口地道的山西话,并且声称老家就在平泉县,不由得多了几分亲近之意;况且,对方虽然军装上没有军衔标志,可毕竟报号是连长,他当即将长枪拄在地上,率先向夏连山敬了个军礼:“长官好!” 夏连山认认真真地还了一个礼,然后就向对方说明了己方的来意,特别强调自己身上带了一封需要面呈独12旅旅部长官的信函。当然,他并没有提及写信者是何许人也。 龙湾村里的570团的团部,田明达正在审阅郝团附提交上来的征粮计划,正值初春青黄不接的季节,一路狼狈溃败过来的独12旅随军携带的粮草本就非常有限,如果不下到乡村里面去征粮,恐怕很难熬得过眼下。心情不好的田明达,这时突然接到报告,称八路军林师徐旅的一小股骑兵前来拜访,此刻就滞留在一营的防区前沿。 八路军?还是骑兵?570团团长的惊讶之情同样不小。岂今为止,田明达还从来没有与八路军打过交道,甚至没有见过八路军的军装是何等模样;至于什么林师、徐旅的番号,他也仅仅是早前听旅部的人念叨过几次而已,印象中完全属于陌生,他们怎么就莫名其妙地找上门来了? 满腹狐疑的晋军团长,正犹豫着是亲自去见来访者还是索性派给副官去应付一下,报告的一个细节却突然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前来拜访的八路军除了十几名骑兵,随行的还有一挂大车,车上乘客当中有一个女兵,据称长得极为标致。 独12旅的旅部曾经有不到十人的女兵编制,多半为电讯班的通信兵以及文书,但是就在570团防御丰店县城的时候,旅部从文城派往丰店的电台以及通讯人员遭到日军袭击,损失了数名女兵,为此,郑旅长曾经恶狠狠地责骂了田明达。 田明达本人对女色可谓十分喜爱,早年在文城驻防的时候,也曾经暗中到城里的青楼嫖过妓;后来他被旅长派往几十里之外的丰店县城驻防,这口嗜好就此中断。得知眼下正等候在一营防区的八路军当中竟然有女兵,竟然长相标致,晋军团长不由得色心萌动,于是决定亲自屈尊赶往前哨,一探究竟。 果然一见面,八路军女兵张绣的漂亮容貌就让田明达为之惊艳,从对方骑兵连长夏连山的口中,得知了该女兵系林师徐旅二营的营部文书,晋军团长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就没少在张绣的军装上下瞄个不停。 夏连山没有注意到这一细节,也完全没有料到独12旅竟然直接来了一个上校团长接待自己一行,而田明达的名字更是在他的脑海中记忆深刻——八路军的骑兵连长虽然未能亲身参加丰店保卫战,但是前不久窝在大榆树山391团团部养伤的时候,他接触到的人无不对田明达以及晋军独12旅570团破口大骂,正是因为他们的临阵脱逃,才最终导致了丰店县城沦陷于日寇之手。此刻,得以亲自看见田团长的本尊尊容,夏连山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 “田上校,敢问贵旅旅部眼下是否驻扎在平泉县城内?”夏连山尽力平复了一下自己的起伏心潮:“我本人携带了一封我营副营长吴子健的亲笔信,要面呈贵旅旅部长官。” 眼见晋军出面接待的是上校团长,夏连山也不敢再含糊写信者的身份,然而他哪里知道,田明达此时的心思近乎都放在了漂亮女兵张绣的身上,所以对区区“副营长”的军衔居然没有挑剔作梗。 “好说、好说,”晋军团长忙不迭地邀请夏连山一行到他的团部暂歇:“把信函交给我的副官,让他亲自进城跑一趟旅部。”一边说、一边就又结结实实地剜了几眼穿着八路军军装的女兵。 平泉县城内,独12旅的旅长郑源面对着一封出自八路军某位副营长的亲笔信,就没有那么好的脾气了,他颇为恼火地喊进了570团的副官,不耐烦地询问了一番来访者的情形,然后才老大不愿意地拆开了信函。 这封出自吴子健手书的致独12旅长官的信函,主题很简约,首先通报了林师徐旅二营目前所处的关门山脚下方位,以及该部已经与中央军391团联合作战的现状,然后请求晋军独立12旅与该部建立联络,共同抵御日伪势力。 “口气真不小!”草草地读罢,郑源不屑地将手里的信一丢:“八路军本来就是被招安的偏师,一个营、能有几条人枪?小小的一个副营长,大言不惭地差几个人跑来和我这个国军少将联盟,他也配吗?!” 田明达的上尉副官陪着小心作答:“旅座,卑职刚才亲眼看到了这支小股八路军,十几个骑兵胯下清一色是东洋大马,手里都是三八式骑枪,挎着的马刀好像也是日本货——看样子,这个林师徐旅二营,装备应该不差。” “哦?从头到脚都是日本货?八路军难不成是日本人武装起来的?”晋军旅长转着疑惑的眼珠,大为不解。 “旅座您说笑了,应该是这伙八路军和日本人打仗夺过来的。” 听到570团的副官做如此解释,郑源的脸上禁不住一热:奶奶的,这么简单的道理竟然想歪了!不过,如果真的是从日本人手里夺过来的精良装备,那么这股八路军的战力,还真不可小觑。眼下独12旅孤悬敌后,强敌环伺,多一个相距不远的帮手,总比孤军奋战要强。还有——这一刻他突然想起来了,自己旅部失踪的电讯参谋肖俊平杳无音讯,据说不就是流落到了八路军部队?对了,好像就是这个什么林师徐旅二营! 想到这里,郑源急忙吩咐田明达的副官,要570团好生接待到访的友军联络官一行,同时力争向对方打听清楚旅部参谋肖俊平的下落。今后,这个八路军二营与本部的联络,就交由570团防区以及田明达团长全权负责——说到底,八路军装备再好,也不过是一个营而已,自己毕竟是堂堂的国军少将旅长,不可能亲自屈尊去和对方打交道。 在570团的团部,受到热情款待的夏连山,心里仍然不是滋味。本能的意识里,他对这支土生土长的家乡子弟兵,还是充满了亲近之意;但从外界得来的各种有关570团丢弃丰店、临阵脱逃的传说,却让他如鲠在喉。只不过,临来之际,副营长吴子健特意叮嘱自己从大局着眼,不要轻易去揭独12旅这一耻辱的疮疤;所以有关丰店保卫战的话题,几次到了嘴边,又都被他咽了回去。 田明达的团部,是征用了龙湾一户村民的宅院,又临时支起了两间帐篷连成一片,既有团长的卧室,也有指挥部和卫兵们的休息之地。在团部内摆开的一桌欢迎午宴上,晋军团长特意邀请了八路军的漂亮女文书和她的连长共同坐席。 到了这一地步,女兵张绣已经从头号东道主频频投来的不怀好意的眼神当中,感受到了一丝淫邪之意,但是涉世不深的学生兵一来不知怎样应对,二来也出于照顾两军刚刚建立的友好关系,所以尽力隐忍不发。而坐在她身边的骑兵连长因为心情复杂,始终未曾察觉到这一幕。 酒席上,夏连山提起自己的老家就在平泉县城内,下午,他想借机进城一趟,探望久违五年的父母大人。田明达闻听满口承应,并表示派自己的部下送夏连长进城,其余的八路军弟兄可就留在团部内歇息。 张绣听了,急忙提出要陪夏连山一起去看望令尊令堂,并急中生智地声称是副营长吴子健的意思、由她出面代表二营营部慰问夏连山的家人。 看到八路军的骑兵连长答应了女兵的这一请求,田明达不由得满脸露出失望神色。 就这样,夏连山带着两名骑兵和女兵张绣,午宴之后进入了平泉县城,抵达了阔别已久的夏家老宅。 已经接近花甲年龄的夏家父母,面对游子夏连山的突然归来,可谓惊喜参半——望着一身戎装、高头大马的老儿子,全家人无不喜动容颜。家境富庶的夏连山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夏家经营的成瑞祥字号更是平泉县远近闻名的绸缎布匹商家,仅在平泉县内就有两家店面,分号甚至开到了同蒲铁路线上的霍县县城。 然而,面对久别重逢的亲人,夏连山劈头得到的却是一个噩耗:他的姐姐夏百合以及姐夫全家,已经在丰店的战火中全部丧生,无一幸免! 始终牵挂姐姐安危的八路军骑兵连长,犹如五雷轰顶,不顾还有三名男女部下在场的情况,跌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刚才还一片喜气的夏家老宅,瞬间变得愁云惨淡。 哭泣之声,引出了深居宅院一隅的夏百合陪嫁女仆孙妮儿,面对着多年前离家出游、相貌已经大变的少主人,孙妮儿不敢上前,只是默默站在角落流泪。 夏家老太爷唯恐爱子伤心过度,使个眼色不要家人说出夏百合的死亡惨烈真相,只是含糊地声称夏百合全家死于日军攻城的炮火,所有情形均由死里逃生的女仆孙妮儿从丰店带回讲述。 心神俱失的夏连山,一把抓住那个可怜的女仆,哭喊着追问细节,孙妮儿吓得惊慌失措,幸亏一旁的女兵张绣及时赶上来,奋力格开了悲恸愤怒得如同一头狮子的骑兵连长。 意识到失态的夏连山本人,这才收敛了悲情。也就在这一瞬间,女仆孙妮儿对穿着一身军装的张绣,油然而生一股亲近之意。 平复情绪之后,夏连山在与孙妮儿的交谈当中,得知姐姐一家在丰店的宅院当时竟然就是驻军391团的团部所在地,顿时明白了:自己在大榆树山养伤之时,对方官兵应该知道了他与夏百合的关系,但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对方全都向自己隐瞒了夏家的悲惨遭遇。 他非常感激那个至今未曾谋面、但却在战乱当中派出部下护送孙妮儿回晋南老家的391团特务连长赵木头,当然,孙妮儿并没有立即告诉少主人、自己与该特务连长之间的情愫。此刻,她还不知道,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仅会与朝思暮想的木头大哥重逢,而且最终还成为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一名女战士。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1章 谋划切断同蒲路 尽管深陷失去姐姐之痛,八路军骑兵连长的神智仍然清晰,在经历了最初的意乱神迷之后,夏连山逐渐恢复了常态。 夏家老太爷吩咐下人准备了丰盛的晚宴,给离家许久的爱子以及他的部下们接风洗尘。而在晚宴之前,夏连山还与自己的老父亲做了一次长谈,内容涉及自己这些年的游子履历、当前的抗战时局等等;眼见最小的儿子如今已经出落成为了堂堂国军连长,并且是令人仰慕的骑兵,夏家老太爷深感欣慰,言谈之间不由得向儿子讨教许多。 夏连山专门就文城城内开办的一家“成瑞祥”店铺分号,对夏老太爷做了私密的嘱咐,称该分号系八路军在文城开展地下行动的对外掩护,请夏老太爷既做到知情、又不能对外界透露真相。 在此期间,女兵张绣则被夏家女眷请入了后堂嘘寒嘘暖、问长问短,到晚宴开始之前,张绣已经和这家女眷混得热络,从后堂走到正厅的餐桌上时,双方谙熟的程度甚至令八路军的骑兵连长都感到瞠目。 夏百合的陪嫁女仆孙妮儿,自从逃难到了夏家老宅就一直深居简出。家风厚道的夏宅怜悯她在丰店战火中饱受的身心折磨、惊魂未定,就把她当成闲人一般供养了起来,平日里也没有安排什么具体的事务给她做。而在这个下午的时光里,八路军的女兵张绣特别与孙妮儿进行了推心置腹的谈话,鼓励她从战争创伤当中走出来,勇敢地面对未来。从一开始就对张绣心生好感的孙妮儿,竟然主动提出了想参加八路军的意向。 张绣听了当然很高兴,她也非常喜欢这个经历过战乱磨砺、透着一股机灵劲儿的小姑娘,于是在晚餐的餐桌上,她就试探着向夏连山提及了此事。夏连山既感到意外、也瞬间被孙妮儿的想法感动了,在征得了夏家老太爷的同意之后,他决定带着孙妮儿,一起返回八路军二营营部。 夏连山工作队的此次南下之旅,收获可谓颇丰。在平泉县确立了与晋军独12旅之间的正式联络;沿青龙河两岸建起了数个村落的工作点,拉起了总数将近一百人的护村队;到返回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之际,还带回了愿意离家从军的三十三名村民青壮,包括一名女兵孙妮儿。 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喜上眉梢,狠狠地表扬了自己的骑兵连长。当营部文书张绣私下向吴子健汇报了夏连山姐姐一家的悲惨命运之后,吴子健不仅诚挚地慰问了夏连山,而且当面向他保证,不久的将来一定打下丰店县城,全歼那里的日军,为夏百合一家报仇雪恨、慰籍亡灵。 对于孙妮儿的使用,张绣极力主张把她留在营部,由自己来引导帮助她尽快成为合格的八路军战士。但在从平泉县返回的途中,夏连山已经有了一个更为成熟的考虑——鉴于孙妮儿常年在夏家生活,对经营绸缎布匹生意较为熟悉,倘若将她派往文城的秘密情报站,显然可以更好地帮助“成瑞祥”分号做好对外掩饰工作。吴子健做了一番权衡,最终决定按照骑兵连长的意思办。 孙妮儿起初颇为害怕,因为要她去的文城城内至今仍由日本人在控制,对日军兽行心有余悸的她,一时不敢答应。但夏连山和吴子健双双向她保证,在文城的地下情报站有八路军敌工队队长和队员的有力保护,绝对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几天后,由夏连山亲自护送孙妮儿进入了文城,以成瑞祥分号的女伙计身份开展工作。孙妮儿也从即日起,正式成为徐旅二营敌工队第一名女队员,归敌工队长肖俊平直接领导。 与此同时,夏连山从晋南带回的另一个情报,则引起了吴子健的极大关注——在平泉县的570团团部,听到晋军中下层军官的议论,得知在晋中南的太行山区武乡县一带,活动着八路军林师徐旅的主力! 对此深感意外的夏连山,当时曾经试图从中打探出更详细的情况却没有成功,那些晋军军官显然对这一情报也都很模糊,没有具体细节可以分享。 “连山,这个情况可马虎不得!”在二营的营部里,吴子健一脸严肃地说:“如果属实,就意味着咱们徐旅的主力眼下不仅不在正太路沿线,而且已经大踏步地穿插到了晋南——你想过没有、咱们的教导员这时候如果还在正太路那边寻找上级,岂不是扑了一个空?!” 骑兵连长之前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经过吴子健的点拨,顿时惊悟,也对教导员一行的前程担忧起来:“那我再返回平泉一次、争取从晋军那里打探得详细一些?” 二营副营长沉思片刻,最终摇了摇头——教导员现在带着一小队人马远离营主力,音讯不通,自己这里堪称鞭长莫及、爱莫能助,只能寄希望于教导员的机警和应变了。 至于夏连山,眼下有诸多重头任务要领受,护送孙妮儿进文城以及骑兵连的日常整训工作之外,他的骑兵连还须负责新开辟的工作点之间的讯息联络。 此次在西坪村与平泉县之间已经有多个村落建起了八路军的工作点,这些工作点若想站稳脚跟,得时刻与二营的大本营保持沟通;在目前还没有有效的电讯联络方式的情况下,骑兵无疑是最主要、最快捷的通讯手段。 更何况,周边敌情复杂严峻,二营保有一支战时机动的骑兵力量尤为关键。因此,骑兵连得尽快恢复战力并进一步壮大。 吴子健还详细询问了在梨花浦村落发生的与日军奸细交火的情况,但仅仅凭借夏连山的口述,他也一时难以判断日军奸细出现在那个小村落的原因;他交待骑兵连长护送孙妮儿进文城的时候,顺便将这件事情向敌工队长肖俊平汇报,由他帮着进行分析。 自从足智多谋的敌工队长深入到日伪心脏文城之后,吴子健时常感到身边缺乏了一个随时可以商量大事的得力助手。 更要命的是,晋军独12旅的人此次曾经向夏连山拐弯抹角地打听昔日晋军参谋肖俊平的下落,幸亏早有防备,才没有露出破绽。时隔这么久,独12旅仍然对肖俊平念念不忘, 目前看来,独12旅并无把握断定他们的电讯参谋一定就是被八路军收了编,但既然起了疑心,这段旧公案恐怕迟早要重见天日。吴子健隐隐感到了不妙。 大榆树山里面的中央军391团,接到了来自关门山脚下的最新消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联络人员登门告知,该部与晋军独12旅已经建起了联络! 秦忠孝感到了振奋。身为团长,他并不像自己的部下那样,将曾经临阵脱逃的友军贬损得一无是处;经过八路军的证实,晋军独12旅两个团的建制依然保持,并且目前尚能有效地控制平泉县城及周边地带,相比晋西南频频传来的坏消息,这无疑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通过收听国民政府在武汉的电台广播以及华北日伪电台的广播,大山里的中央军上校,对这一时期的山西战局有着比较准确的掌握——连日来,晋军主力困守的晋西南,相继又有诸多重镇宣告沦陷,这意味着阎司令长官的抗战地盘几乎消耗殆尽。秦忠孝听在耳中,急在心头:作为侧背倚靠的晋西南大片区域倘若不保,位于晋南的同蒲路残存的路段,将会变得更加风雨飘摇,那一带的卫立煌副司令长官的中央军余部,恐怕也就支撑不了多久了。 在最近一次与张团附、以及各营连长共同召开的军事研讨会上,这些部下都对此感到忧心冲冲,大家都很清楚山西驻防日军兵力不足的短处,然而这个短处会随着同蒲铁路的贯通迎刃而解——届时,日军的濑名师团和山冈师团将会利用南北走向的同蒲铁路以及东西走向的正太铁路,实现在山西境内纵横机动的快速运兵态势,可以随时将有限的兵力迅速投送到相关战场,进而形成局部兵力的压倒优势。 “有了强大的机动运输能力,日本人单薄的两个守备师团就不再是僵硬死板地布防山西全境,而是哪里需要就出现在哪里——再加上从河北侧击山西的下元师团目前已经实际控制了邯长公路和屯临公路。这将是一个很可怕的局面。” 中校团附张宏指点着团部自制的沙盘,做出了上面的论述。这个论述让当时在场的许多人备感心惊和沮丧。以至于此时此刻,秦忠孝独自一人面对着巨大的沙盘,仍感到无解。不过,与张团附的悲观有所不同的是,秦忠孝还对晋南同蒲路沿线的中央军余部,抱有侥幸希望。 从地理位置上看,同蒲路在山西的最后路段,其附近还存在着中条山这样的险要地势可供据守,卫立煌长官会凭借该天险做殊死一搏吗? 被日本人沿着同蒲路一路追杀的中央军,如果全数隐进险峻高耸的中条山脉,完全可以困兽犹斗——日军接下来攻击卫长官的部队,大概率仍为濑名师团。该师团属于日军的挽马制,惯于利用战车野炮在平原地区推进式作战,可是当他们面对着横亘在眼前的中条山脉时,无论其兵力还是武器装备,显然都不拥有山地作战的优势。这或许能为卫长官的中央军提供一个宝贵的喘息时机。 只要第二战区的国军不被彻底驱逐出局,山西的抗战就仍有希望可言。 蓦地,中央军上校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的同蒲线上:今后,濑名师团沿着同蒲路不顾一切地向南猛打,那么它的战线就自然越拉越长,后方补给线就越来越脆弱——我为什么就不能率兵从侧后方向、对这条铁道线给它来个重击呢!? 这个想法让秦忠孝激动起来,391团刚刚从君陵县城城郊起获的一批重军火,当然不是用来吃素的,如今,山炮连和重机枪连已经建立完毕,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如果卫长官的中央军能够在中条山一带与濑名师团展开最后决战,391团就一定要打到铁道线上去,或攻击其后方的沿线重镇以破坏其军火辎重输送,或拆毁其铁轨、彻底阻断同蒲铁路大动脉。 恰恰在这个时候,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派来了联络人员,通报了晋军独12旅的最新近况——想到同在同蒲路一侧的这两支友军,中央军上校的底气,越发足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2章 谋划切断同蒲路(二) 情绪激荡的秦忠孝立即召集了391团的军官会议,专门研讨推演部队跃到同蒲铁路线作战的方案。 从君陵城外挖掘重武器归来之后,391团的山炮连和重机枪连第一时间就成立了。山炮连拥有两门仿德国造克虏伯山炮,一门日本造四一式山炮,口径均为七十五毫米;克虏伯自不用多说,国军的一些地方军阀都有此装备,那门日本四一式应该是忻口会战期间、刘茂恩的十五军从日军手里缴获来的。 391团昔日曾经由团部直辖过两个炮连,一个是迫击炮连,一个是战防炮连,但其全部装备都在忻口会战以及后来的太原城外野战当中损失殆尽了。此番重新恢复炮连,则是装备三门刚刚起获的七五山炮,外加上次收复丰店之战缴获的一门日军九二步兵炮,口径七十毫米——如此,仅一个炮连的总体火力就远远超过了原来的两个炮连。 重机枪连也绝对名副其实,在君陵城外起获的五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除其中一挺损坏较重无法修复以外,其余四挺经过保养和维修后,都能达到立即投入实战的标准;再加上之前两挺缴获日军的九二式重机枪,共六挺重机枪的总数也完全恢复了昔日的编制规模。 另外,同为在丰店缴获日军的一门九四式迫击炮以及五枝掷弹筒,秦忠孝则将其按顺序分配给了一营、二营的六个连,作为连队的专属加强火力。 经过这番调整,中央军391团在重火力配置上甚至超出了去年刚刚抵达山西时的模样,变得更为强大了。这也正是秦忠孝敢于考虑将部队拉到平原地带的同蒲铁路线作战的底气所在。 当然,他的底气同时还源自近在咫尺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如果391团主力跳到外线作战,那么在其侧背,八路军的策应无疑是不可或缺的。并且徐旅二营的联络官还刚刚送来了与晋军独12旅最新建立了联络的好消息。 近期,借助派出去的探子以及来自文城的军统情报组的通报,中央军上校已经对君陵以南的同蒲铁路沿线的日军守备力量,有了比较准确的掌握: ——文城,驻扎着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部,担负城内防务的是一个从河北增调来的独立守备大队,外加其师团直辖的一个骑兵中队;另外,在文城城外还驻扎着萩原旅团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大队,应该为机动部队。 ——从文城往南,铁道线上依次为灵石、韩信岭、霍县、赵城、洪洞等县镇,直到昔日的国军第二战区长官部所在地临汾,秦忠孝目前的情报就止步于临汾。他所掌握的是,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一部,在全数攻占上述县镇之后,每一地只留驻小股部队守备,重点目的在于控制铁道线车站。 “显然,濑名师团仍在集中使用主力向晋西南和晋南猛攻,目的是一鼓作气将我第二战区的部队赶过黄河,可是这样一来,该师团漫长空虚的后翼已经暴露无遗,明显疏于防范!” 在小寨的团部,391团的军官们围着硕大的沙盘,听他们的团座侃侃而谈。 “不过是区区两万人的一个师团,为何敢毫无顾忌地一路向前攻击、却置自己的侧背安全于不顾?” 秦忠孝目光灼灼地扫视着自己的部下,发出了质问。 一时没有人回答他。稍顷,一营营长李嘉裕眼睛盯着沙盘上的同蒲铁路线,吭吭哧哧地说:“他们的战线扯得也太长了!从文城开始,一直到前不久占领的临汾,这中间的铁路足足有两百里,上万人的补给是怎么实现的?就凭那些火柴盒大小的小火车儿?!” 中校团附张宏面无表情地插话道:“日军的师团单位作战,其直属的辎重联队负责建立补给线,旅团为兵站,联队为大行李,大队为小行李;环环相套,结构严密;即使在交通不便利的山地、水网区域,都可做到及时保障,更不要说像晋南这样的平原和铁道线了。” “他们还有汽车队!几十辆的大卡车可以排成排出动。”一旁的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插了一句话。朱星云曾经做过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联络官,听对方的主力连长李天林说过此事。 “有力补给只是一方面!”秦忠孝不大满意部下们把话题跑偏了,于是提高了声音:“我们要关注的是濑名师团后翼防线的空虚,他们的辎重联队是有本事源源不断地将粮草弹药补充到前线,但这并不能掩盖整个师团的侧背已经完全暴露的事实。” 一营长兴奋起来,用粗粗的手指指点着自己刚才注视的同蒲铁路,嚷嚷道:“着啊我的团座!我就说嘛,两百里长的铁道线,没有像样的兵力在沿线县镇把守,这不等于把后脊梁亮出来给我们打嘛!” 张宏皱起了眉头,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我们都看的这么明白了,濑名师团会意识不到这一点? “问得好!”秦忠孝果断接住了张团附的话头:“濑名师团作为日军的常备师团,作战经验极其丰富,不可能意识不到其侧背已经完全暴露的危险。我分析,两个原因促使他们铤而走险,其一,就是我一直强调的他们的兵力严重不足,为了迅速在前线取得决定性胜利,公然置自己的后翼安全于不顾;其二,就是日军向来的骄纵,他们可能认为,在晋中和晋中南一带也就是南同蒲路沿线,已经没有了中国军队的存在和抵抗,所以放心大胆地全速冒进。” “团座,以你的意思,我们是要到同蒲铁路线上去攻占沿线县城吗?”发问的是二营营长。 “有何不可?!”中央军上校拍了一下身前的沙盘边角:“起获那批山炮和重机枪的时候,老子就想趁势拿下君陵县城,当时主要是顾虑到刚到手的重装备还需要磨合,所以才放了小日本儿一马——现在,我们的山炮连和重机枪连都重新建起来了,就是和濑名师团的主力面对面的正面交手,也未必就打不赢这帮孙子!” 参加去年过忻口会战的391团官兵,其实从心理上并不惧怕所谓的“战无不胜的皇军”,在忻口血战的日日夜夜里,他们也曾亲眼目睹了包括关东军以及板垣师团在内的精锐日军的作战表现,中日两军互有胜负的交锋至少在391团的人们看来,战力并不分高下——若非后来被河北方向赶来增援的日军抄了后路,忻口一战的终极结局,殊难预料。 “恕我直言团座,”中校团附张宏一双眼睛望着秦忠孝,语气平静地泼起了冷水:“假设我们突然出击,出其不意地打下了同蒲铁路线上的某个县城,然后怎么办?据而守之吗?” 秦忠孝顿时被噎得无言以对,其他的军官们也都默然,这一刻大家显然都意识到了,以目前391团的兵力,打下一座守备空虚的县城完全做得到,然而一旦日军集结重兵前来围攻,那就绝对守不住诺大的县城——夹在大山之间的丰店都是如此,倘若到了平原地带的同蒲铁路沿线县城,就毋庸置疑了。 向来主张用兵老成持重的张宏趁热打铁,继续咄咄逼人地分析道:“如果不能做到据而守之,就只能在日军反攻之际弃城而走;在丰店,我们还可以立即隐蔽进入大榆树山——可是,同蒲铁路沿线是一马平川,一旦弃城而走,万一跑不过日本人的机动调兵步伐,我全团主力就面临着在无险可守的平原地带、遭日军重兵包围的危险局面!” 整个团部都陷入了沉默,张团附的一席话,重重地戳中了391团的软肋:行军调动只靠两条腿,万万跑不过日军的火车和汽车轮子。 秦忠孝当然不肯服输,其实,打下一座县城的想法不过是他一时的心直口快,在他谋划许久的作战方案中,攻击同蒲铁路线目的并不在于单纯地夺取沿线城池,而是掐断日军濑名师团的补给线,从侧后方向声援、策应晋南前线卫立煌长官的二战区中央军余部。既然已经知道赖濑名师团兵力不足、偏师冒进,以秦忠孝的性格,断无在大山之中继续心安理得、做缩头乌龟的道理。 “张团附言之有理,我不会愚蠢到用一个不完整的团去死守铁道线城镇的地步,那不在我的预案当中——不过,他的话倒是提醒了我,一旦动用主力向同蒲铁路线出动,就必须做好回撤的掩护部署。我们口口声声濑名师团的后翼完全暴露,那我们自己就不能干同样的蠢事。所以我决定,此次用兵联合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共同作战,由该营主力负责保障我们的侧后安全!” 中央军上校有力地挥舞了一下自己的手臂,语气显得慷慨激昂。几个营连长明显受到了鼓舞,会议气氛变得重新活跃起来,二营长趁机冒出一句:不是说晋军的独12旅也和八路军联络上了吗?要不要把他们也拉出来,一起干?!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3章 军统女少校的抉择 一说起晋军独12旅,沙盘周围的多数中央军军官顿时泛起了一片不屑和激愤,这似乎已经成为了391团的老生常谈。秦忠孝不想让话题再度跑偏,于是抬高了声音抢先说道: “独12旅暂时不必考虑进来,据八路军的联络官声称,他们之间也只是刚刚建立了联系,恐怕短时间内还达不到协同作战的火候。” 秦中校的年轻副官明白团座的用心,立即跟着附和道:“平泉县嘛,离咱们这儿有七八十里路,中间还隔着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防区,就算将来真要协同独12旅作战,也应该交给八路军去联络他们。” 在一片嗡嗡的议论声中,中校团附张宏却变得沉默起来。 张宏很清楚徐旅二营与391团的关系,秦团座与他们的副营长吴子健可谓惺惺相惜;上一次八路军营地遭遇日伪军夜袭,团座不惜集合全团主力冒险奔赴关门山脚下救援,虽未赶上整场战事,却也搭救了对方的骑兵连残部。就冲着这份交情,倘若团座出击同蒲铁路线的时候邀请徐旅二营助阵,吴子健想必会仗义出手。 可是,中校团附本人真的不希望391团与八路军走得太近,几十里外文城的军统山西站的女少校无疑也是这个意思,这一点张宏同样很清楚。但是,要怎样才能说服固执的团座大人呢? “团座,如果我部决意出击同蒲铁路线,那么哪一个点将成为最先打击目标?”发问的一营长李嘉裕眼睛仍然死死盯着沙盘上的南同蒲铁路沿线的几个县城。 秦忠孝满意地朝着一营长的方向点点头,流露出对这个问题的赞许:“日军在南同蒲铁路沿线城镇的驻军,可谓少之又少;从这一背景来看,我们可以选择的打击点当然就会有很多——今天,我想让大家都提提自己的看法。前提有一个,必须避开丰店县城的日军耳目,也不能去碰文城。” 不料,中央军上校此言一出,团部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军官们面面相觑,有的还面带愧色。 秦忠孝刚才说这番话的时候,并没有顾及太多,而此刻室内略显尴尬的气氛,则让他回过味来:他们在这里群情亢奋地谋划着怎样去打击几十里开外的同蒲铁路线,但是丰店县城就近在咫尺,那里面驻扎着差不多一个大队的日本兵,他们却不得不有意规避之。这看上去显得有些窝囊,也有些可笑。 “呃……是这样的,”最终还是秦忠孝本人打破了尴尬:“守备丰店的是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大队,另有一些伪蒙军的骑兵,之前我们已经与他们多次交手,也算是互有胜负。现在这股日伪军紧闭城门、固守不出,而以我团目前的状况,还不宜围城攻坚。更何况,眼下最吃紧的,是晋南同蒲路方向的二战区国军,卫长官极有可能倚靠中条山天险与濑名师团做最后决战;值此山西危亡时刻,我团大举出击同蒲铁路、切断濑名师团补给线的动作,才会更具战略意义。” 沙盘旁的军官们,突然有人提出了一个疑问:日本人在贵为补给线的同蒲铁路沿线并没有留置太多兵力,为什么却要在大山里的丰店县城内驻扎着不少于一个步兵大队的力量?丰店的地理位置有那么重要的价值吗? 秦忠孝和张宏互相对视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似乎在斟酌用词,而他们二人的脑海当中,几乎同时闪现出了军统女少校的形象。 趁着众军官重新开始七嘴八舌地议论,张宏瞄了一眼站在自己身边的团座,小声地问:出击铁道线之前,王少校交待的事情,要不要优先考虑啊? 中央军上校明白张团附含混话语中的含义——出于保密,军统女少校交办的有关刺探和摸袭小榆树山守备日军之事,他并没有对自己的下属说的太多,只是要张宏暗中考虑组织几个小分队、制订几套进入小榆树山的方案。从君陵县城城外起获重军火归来之际,秦忠孝曾经一度想趁热打铁,派一小股人马执行此方案,可最终还是未能成行。如今张宏在这个时候突然旧事重提,一时令他颇为踌躇。 “这两个行动有什么冲突吗?”秦忠孝也用含混的话语地反问中校团附,但后者只是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中央军上校于是陷入了矛盾的长考。 几十里开外的文城,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同样在心情矛盾地做着长考。 从日侨商人宫泽经营的关西料理餐馆饮酒归来,王穗花隐隐觉得,这家被她无意中发现的日式料理,应该可以为她开启一扇进入文城日伪军指挥高层的后门。初步了解,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多名高级军官,已经成为开张不久的关西料理的忠实食客——而随着日本人的捧场,接下来应当会有相当之众的各式汉奸人物步其后尘、亦步亦趋(那天出现在料理店内的汉奸侦缉队长孟龙生,就是明证),这在某种意义上,使得关西料理要比鱼龙混杂的宝元酒楼更具情报价值。 军统女少校的职业敏感被触动了,她似乎看到了一条隐秘通往日军高层指挥部的情报捷径(当然就包括对“风计划”的刺探),这让她变得兴奋,同时下决心要踏入这条捷径。 然而,兴奋之后冷静下来,在杨柳巷一号院的王穗花却感到了头痛:如果走这条捷径,那么自己从北平搞来的掩护身份就将高调亮出使用,自己也将不可避免地成为游走于文城日伪高层的交际花,从而曝光在众目睽睽之下。如此一来,此前她亲手指挥的针对文城汉奸、日酋的刺杀打压行动,势必会受到影响,甚至不得不因此而放弃,这让原本准备大开杀戒的军统女少校极不甘心。况且,还有她从中央军391团借调过来的特务连的一干精兵,如果放弃行动,单是赵木头这家伙就不好缠。 入夜,王穗花在就寝前,与李彦开始商讨此事。赵木头等特务连弟兄毕竟不是军统的人,需要做出抉择之际,她也只能与军统男中尉交换意见。 李彦首先对关西料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如果说在王穗花的心目当中,比较关西料理与宝元酒楼之间的差异是停留在情报层面的话,那么李彦也在第一时间将二者做了比较——只不过,他比较的是双方的饭菜厨艺和特色口味。 那天因为跟踪侦缉队长孟龙生的行踪以及保卫女上峰的安全,导致他和一名特务连的士兵足足在日本人开办的料理店外苦苦等了一个多小时。结果却是,店内的各色人等无不吃喝得心满意足,毫无争端发生;而守在外面的李彦则在春寒料峭的东风中饥肠辘辘、瑟瑟发抖。 “要我看,这条捷径没什么不可以走的,”昏暗的灯光下,李彦一边整理门板搭就的临时床铺,一边兴致勃勃地说:“你别忘了,在山西站,咱们可是情报组,搞情报是天经地义的份内事,至于刺杀爆破什么的,那是行动组的勾当。” 王穗花极其不满地瞪了李彦一眼:“整个山西都快亡了,你又在这里胡扯什么情报组、行动组的乱账!国难当头,能分得那么清楚吗?!” “那你想想看,眼下这个紧要关头,是打入萩原旅团的高层指挥部有意义、还是刺杀几个像孟龙生那样的汉奸地痞有意义?你口口声声说山西快亡了,那么能亡山西的、究竟是日军的师团旅团还是汉奸们的侦缉队、维持会?” 李彦这一番压低嗓音的慷慨陈词,可谓有理有据,登时把军统女少校噎得哑口无言;不料,就在她近乎被说服的时候,对方却话锋一转: “组长,日式料理果真好吃吗?听说他们把鱼肉生剖成片,蘸着佐料吃,听起来很鲜美的样子——以后再去那个什么关西料理,请一定别忘了带上我,咱也开一开东洋荤!” 王穗花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的男下属:如此两番大相径庭的话,竟然是从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望着那张显然吃货相十足的朦胧脸孔,军统女少校有了一种要扇耳光上去的冲动。 李彦错误地意会了女上司此刻的古怪表情,还以为她不情愿携自己同行,于是进一步开导道:“你我双双出席日本人的场所,可以更好地打掩护啊——别忘了,咱俩对外宣称可是夫妻;再说,你一个人孤军深入狼窝,我也很不放心,日本人都是畜生,看见了你这样的美貌女子,难免不打歪主意,单单凭借着你口袋里的那张北平特务机关签发的派司,未必就镇得住他们。我可不想你被这帮畜生白白糟蹋了身子。” 一边说,军统男中尉就一边拿眼睛不怀好意地扫描着女上司那凸凹有致的身材。 王穗花被气得口鼻生烟,恨不能一口水生吞了站在对面的这个混蛋。嘴头占了便宜的李彦倒是见好就收,马马虎虎地打了一个哈欠,然后迅速脱掉外衣钻进了门板上的被窝,俨然以一付命令的口吻说道:关灯,早点休息,有事明天再议。 军统女少校好不容易才压制住了想把对方从被窝里揪出来暴打一顿的念头,看着倒头就睡的李彦,过了许久情绪才平复下来。 不过,这个混蛋男下属的话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倘若自己拿定主意、今后要游走于文城日军的高层,那还真得提防好色成性的日本军官坏了事情——日本人确实都是畜生,就连那个在本土混不下去、漂洋过海跑到中国捞饭碗的料理店店主宫泽,见了自己不也是公然一副色迷迷的样子吗?!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4章 隐现杀机 李彦那边的床铺上竟然很快地响起了轻微的鼾声,军统女少校此刻心思凌乱,无暇去分辨那家伙究竟是真睡着了还是假寐——曾经有几次的夜里,王穗花真实地觉察到了李彦悄悄走到她火炕边上的举动,但对方仅仅是驻足一小会儿就又悄悄回到自己的床铺去了;自恃一身格斗功夫的王穗花,倒也并没有对此担太多的心——这个花花公子哥没少吃过自己拳脚的苦头,何况军统还有很严的家法,谅他也是有色心没贼胆罢了。 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军统女少校缓缓脱掉自己的外衣,钻进小火炕上的被窝,拉灭了灯绳。黑暗中,她听到不远处的床铺发出了声响,李彦翻了一个身,犹如梦呓一般的咕噜了一句。 室内就此陷入了寂静。 果然,在第二天与特务连长赵木头等人商议此事的时候,对方就表现出了很强的抗拒心态。赵木头虽有自知之明、懂得军统内部的事务由不得自己来说三道四,但是却强调包括刺杀汉奸侦缉队长在内的武装行动,可以不必由军统女少校亲力亲为,特务连的弟兄们完全有能力包干完成。 王穗花一再解释自己接下来打入文城日军指挥部高层的动作、需要非常隐秘地掩护身份,武装行动则极有可能暴露自己的行藏。不料,特务连长竟大不以为然,提出他可以带着特务连的弟兄们,在文城城内另行寻找落脚点,暗中与杨柳巷一号院保持联络即可,一旦有行动,无论成败均不会波及到这里。 军统女少校当然清楚赵木头他们的求战热情,并且通过上一次市公署刺杀维持会汉奸的行动,她也对391团特务连官兵的战斗素质感到放心。然而,现在的文城正是风声鹤唳的时候,日伪势力明里暗里一直在搜捕反日组织,赵木头等人初来乍到,缺乏合理身份的掩护,如果离开杨柳巷一号院另行聚集居住,就凭他们几个人身上明显的军人特征以及随身携带的武器,只怕用不了几天就得被日本人捕了去,不仅会坏了军统的大事,自己也对不起一向给予鼎力支持的中央军上校。 眼下,391团支援过来的六名特务连官兵其实已经分成三处居住:两名士兵留守在文城北郊的张家大院内,重点监视从院外经过的通往小榆树山的铁道支线;两名士兵已经成功地混入了文城火车站的货场做搬运工,主要留意同蒲铁路线上的过往动静,并就近居住在火车站站前广场附近的一片棚户区里;另外一名士兵与他们的连长,随同王穗花、李彦以及电台台长老刘住在杨柳巷一号院。 李彦当场否决了赵木头提出的带这名士兵一起加入到火车站货场搬运工行列的动议,他觉得一下子往货场里塞进四名特务连官兵,风险极大,一旦出事会满盘皆输。王穗花也没有同意,她主要考虑到人手的机动性问题——四个人在一处工地做活,需要调动的时候目标过于集中,出入不易。 赵木头来了脾气,嘟嘟囔囔地说既然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自己索性带着弟兄们回大榆树山好了——秦团座正率领部下四面出击,自己堂堂一个特务连长却窝窝囊囊地躲在文城的四合院儿里,开不成枪也动不得刀,跟废人没什么两样。请求军统女少校放自己和弟兄们一条生路。 看着急赤白脸的特务连长,王穗花禁不住又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年纪轻轻顶着国军上尉的头衔,说话办事却全无一个中层军官应有的成熟——她当然不能放他们走,却也不忍心抬出自己少校的身份以及秦忠孝的尚方宝剑来强行命令,于是朝着李彦丢了个眼色,径自抬腿走进了春光明媚的院子。 望着出门而去的女上峰婀娜多姿的背影,李彦咽了一口口水,随即拍了拍赵木头小老弟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说:兄弟,不要和女人计较,她们头发长见识短,做起事来朝令夕改;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暂且忍耐些日子,武装行动的事情待我和她忙完了手头的要紧事、肯定会部署安排。 懂得军事纪律的特务连长,没有多问面前这位仁心宽厚的兄长究竟要忙什么要紧事,何况凡是涉及军统的事务,就连自己的团座大人也懂得规避三尺的,自己就更没有必要讨没趣了。他决定姑且听从李兄的劝说,再忍耐几天,说不定,秦团座那里会很快电召自己归队——上次大榆树山的来电电文中,曾经提及起获了一批重军火,而依照秦忠孝的脾气,手里有了硬家伙之后、绝对不肯再老老实实地窝在大山里。 想到这些,特务连长郁闷的心情开始好转,他打量了几眼室内的陈设,目光落在墙边的小火炕上。突然,这个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秘的笑容,他望着军统男中尉,朝着小火炕挤了挤眼睛,压低了嗓音说: “李兄,你们两个人挤在这么小的火炕上,睡得下吗?” 李彦先是一怔,随即就明白了赵木头的意思——由于自己之前向这位小老弟吹过牛皮,说自己已经和漂亮的女上峰睡在一起了,显然,少不更事的特务连长完全信以为真。然而,就在李彦想接着赵木头的话题再意淫一番的时候,蓦地想起了王穗花上次给他的凶恶警告,心情不禁忐忑起来;但如果此时说出真相、又觉得很丢面子。 “老弟呀,你还是不太懂女人,净给我闯祸!”沉吟了片刻之后,李彦故作沉重地叹了一口气:“上次我告诉了你、我和组长之间发生的男女之欢,我是没拿你当外人的,但你万万不应该当着组长的面提这件事。女人嘛,尤其是漂亮女子,都是很要面子的;王少校军衔比我高,又是我的顶头上峰,被人揭穿了她和男下属同床共枕,当然会恼羞成怒,而且拒不承认这样的事情。” 看着一副苦恼相的李彦,特务连长心生愧疚,怯生生地问道:“李兄,莫非王少校找你的麻烦了?都怪我口无遮拦——” “罢了罢了,”李彦动作夸张地摆摆手:“事情过去也就算了,当时她狠狠地骂了我一顿,埋怨我不该把这种风流韵事对外人讲;其实她跟我睡觉的时候,还是非常欢喜开心的。” 嘴里说着这番话,军统男中尉的眼睛则一直瞄着门口,唯恐王穗花在这个当口推门进来,倘若给她听到了,只怕自己当场就要被放倒痛殴。 “你放心,李兄,这件事今后我不会再提一个字。不过,我也有事相求——你看现在王少校好像是不打算实施什么武装行动了,这么一来,你们军统山西站养着我们兄弟六人在城里吃闲饭,实在是不划算;我们哥几个这么呆下去,身上的功夫也就慢慢废了。不如你替我求求王少校,放我们回大榆树山。反正咱们两家之间有电台联络,如果军统需要我们搞行动,拍个电报过去,我就会带着手下再杀回来。” 赵木头喋喋不休地唠叨着,可是近在咫尺的李彦却几乎没听进去几个字,他的脑子正在开小差儿,想象着自己真地和王穗花在眼前这张小火炕上翻云覆雨的情景。过了一小会儿,他嗒了一下嘴巴,不无惋惜地自言自语了一句:要是真的、该有多美啊! 这句没头没尾冒出来的话把赵木头搞得一愣,随即他就认为,李彦所指的美事是特务连的弟兄能尽快返回391团,于是打岔说:是啊,要是真能马上回到大榆树山,那就太美了,秦团座说不定已经在做打大仗的准备了!打大仗,可是从来都少不了我这个特务连长的。 听了小老弟驴唇不对马嘴的诠释,回过神来的军统男中尉哑然失笑,但又不便挑明两人之间的意会错误,只好顺水推舟地敷衍道: “行,再过几天,如果组长仍然没有动手的打算,我就劝她先把你们放走;不过,你也应该清楚,眼下我们这里即便是不组织武装行动,人手也是相当紧张,在城外盯着铁路支线的、和在火车站盯着同蒲路的,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恐怕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人。” 赵木头听罢这话顿时又泄气了不少,眼神焦虑地瞪着李彦,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或许是为了印证特务连长第六感的准确性,在他与军统的人谈论这番话的当天下午,中央军391团真的就又拍来了电报。电文中,秦忠孝告知王穗花,391团派出两个侦察小队,即日起进入小榆树山侦察日军在那里的守备情况;同时全团已经做好出击同蒲铁路线沿线县镇的准备,部队可能随时拉出大榆树山。 看着简短的电文,军统女少校咬着自己的嘴唇,凝神思考了许久。 对于391团的第一个动作她感到很欣慰,尽管已经延误了一些时日,但毕竟还是开始向着小榆树山做侦察了,或许很快就会有所反馈。然而对于该团出击同蒲铁路线,王穗花却颇为疑惑,一时没有弄懂中央军上校的意图。 鉴于赵木头刚刚与自己纠缠了半天,王穗花决定暂时不把秦忠孝的来电内容告诉他,免得这家伙又借机生事。只是在暗中与李彦做了沟通。 “组长,秦上校派队伍摸进小榆树山了,我们这边针对萩原旅团高层军官的刺探行动,是不是也应该马上就开始啊?”李彦热切地望着女上峰发问。 军统女少校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了一下自己的男下属,似乎想厘清对方究竟是真的求战心切、还是只一心期待着享用日本料理的美食清酒。 “你可想清楚了,我利用关西料理店接近萩原旅团的军官,战术意图其实有两个,”王穗花手里摆弄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德制军用匕首,慢条斯理地说:“第一,能够在花天酒地中如愿以偿地打探到与《风计划》有关的情报最好;第二,如果此路不通,我就决定在料理店内伺机刺干掉萩原旅团的高级军官,最好选一个可以把他们一网打尽的机会,大开杀戒!” 话音刚落,军统女少校手腕一抖,那柄德制军用匕首“嗖”地一下飞出,重重刺入几步开外的木质屋门。李彦吃了一惊,一颗心剧烈不安地开始狂跳。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5章 友军联袂 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正式接到了来自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的一份联合作战计划,这份计划是由391团派出的联络官专程送达到河口村的——坐镇河口村和青龙口的李天林,立即派人飞马向西坪村的营部上报,吴子健则第一时间赶来了河口村。 这份作战计划的核心内容为:391团将择机派出主力前出至文城以南、灵石县以北的同蒲铁路线上,拆毁铁路铁轨及路基;同时以一部佯攻守备力量薄弱的灵石县,吸引文城日军来援,并将来援之敌就近歼灭。 计划中请求八路军徐旅二营出动精锐,保证391团侧背安全,并且待391团完成上述作战、向大榆树山转移之际,实施断后掩护。 看完了计划的吴子健既感到惊奇也感到兴奋,他完全没有料到秦忠孝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起获了一批重军火,个中细节他详细询问了联络官、老相识朱星云上尉。 “好家伙!你们秦上校这是发了横财了,三门山炮、四挺重机枪,你们一个团消化得了吗?” 问这话的时候,八路军副营长的脸上挂着明显的艳羡之情,就差嘴角再流出口水。391团的六连长朱星云与吴子健打过多次交道,深知团座大人的这位黄埔校友对武器装备的特殊爱好,于是笑而不答。 两人此刻的会面,二营5连的连长李天林也在场陪同——5连长可没有那么含蓄,听说秦忠孝团座发了军火大财,直截了当地提出:二营拉出精锐配合中央军作战,有什么好处可得? 吴子健则装模作样地拦住了李天林的话头,称抗战是全国一盘棋、岂能为了好处而作战!不过,徐旅二营眼下元气还没恢复,武器弹药方面的不足确实对战斗力影响不小。 391团的六连长听话听音,从他们上下级二人的一唱一和当中自然清楚明了。其实临来之前,秦团座对此已经做了安排,那就是将一挺有故障的民二十四式重机枪以及部分子弹无偿馈赠给徐旅二营;另外,用一门日本人的九四式迫击炮以及三十多发炮弹、交换八路军的一枝掷弹筒以及榴弹。 “打坏了的重机枪?!”李天林一听就蹦了起来:“你拿我们八路军当要饭花子呢?用一堆废铜烂铁来卖人情!” “哪里哪里!”朱星云急忙也从桌子旁站起身来:“那挺民二十四式损坏不算严重,只是我部当中暂时无人会修理;秦团座考虑到,贵军吴副营长是黄埔军校枪械科出身,应该有把握修好。” 在一边没动声色的吴子健,听到这里就点点头,嘴角露出了笑容:“我这个老同窗倒是挺看得起我,好,这份大礼我代表徐旅二营收下了!——那么,拿迫击炮换掷弹筒,又是咋个说法?” 中央军上尉听吴子健这么一说,登时放了心,坐下来继续解释:391团直辖的炮连如今都换成了平射炮,另外一门缴获日军的迫击炮和五枝掷弹筒就计划配属给一营二营的全部六个连队;秦团座知道八路军徐旅二营有迫击炮和掷弹筒,于是准备将自己手头的那门迫击炮送给八路军,用来交换一枝掷弹筒,从而实现391团六个主力连每连一枝掷弹筒的统一配备。 小炮换大炮,而且还有30多发炮弹,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吴子健、李天林二人这一下都开怀地笑了起来,不住嘴地称赞秦上校够朋友。 “你们只有一门迫击炮、怎么炮弹倒有三十多发?”八路军的5连长一边笑,一边就问中央军的六连长。 “我团的迫击炮连原来一共有六门炮,忻口会战后一路打下来,炮都损毁和丢失了,剩余的炮弹却一直背着行军。上次在丰店缴获了日军的一门迫击炮,咱们的炮弹一样可以装进去用。” 李天林兴奋地一拍桌子:“没错!咱二营有个炮兵班,班长赵野郊以前是中央军十四军的炮兵。他给咱们讲过,中国和日本现役的迫击炮都是仿造的法国货,但是咱们的兵工厂当年留了个心眼儿,把炮口造得比日本人粗了一圈,炮弹也就比他们的大一号,这样他们如果捡了咱们的炮弹,就塞不到自己的炮口里去,反过来,咱们却可以把他们的炮弹拿过来直接用。” 这个理论中央军的联络官也是头一次了解,听着听着眼珠就亮了起来,禁不住也拍案叫绝。双方谈得越来越入巷了。 吴子健喊来通讯员拿出了随身携带的地图——骑兵连长夏连山刚刚从平泉县晋军独12旅那里搞来的、一张比例尺很高的山西全境军事地图——从图上观察,如果将同蒲铁路上的灵石县、文城,与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根据地之一的河口村进行图上作业连线,会得出一个三角形态势,河口村就是这个三角形的顶角。 灵石县距离北面的文城约四十多里,距离南面的韩信岭镇不足三十里。情报显示,灵石以南包括韩信岭在内的诸多铁道线县镇,眼下仅仅分别留守着日军濑名师团的小股部队,通常是一到两个步兵小队。 朱星云上尉介绍说,秦忠孝团座认定据守韩信岭镇的日军一个步兵小队只求自卫,根本无力北上支援灵石;因此,391团针对灵石县的佯攻一旦展开,其不足两个小队的守敌势必只能向北面的文城日军求救——围城打援,打的就是来自文城的援军。 “能肯定敌人的援军不会从南面赶过来吗?”吴子健审慎地盯着地图发问。 “这个可以肯定。韩信岭再向南足足五十里才是铁道线的下一站霍县,守备那里的日军也没有超过两个步兵小队,就算他们敢于分一部分兵力扑过来,也不过区区几十人而已,相信贵军完全有能力阻挡之。” 李天林眉毛一跳,看着391团的联络官说道:“这么说,你们秦团座要求八路军保障其侧背安全,指的就是韩信岭方向喽?” “正是!”朱星云朝对方竖起了拇指:“贵军出动的第一要务,便是监视韩信岭方向,假如从那边有敌军杀来,务必将其阻挡于灵石县以南;第二要务,才是在我团撤离的时候,掩护断后。” “委员长的中央军嫡系,胃口到底是大呀,围城打援的大戏,他秦忠孝一个人就都包了!我们徐旅二营只是配合着跑跑龙套。”吴子健淡淡地发出了评价。 朱星云则从八路军副营长的语气里听出了明显的不悦成分,急忙解释:绝对没有轻视友军的意思,391团因为刚刚建起了重炮连和重机枪连,在火力配置方面更适合与日军硬碰硬。 5连长同样颇有些不服气地想要争辩什么,却被吴子健用眼神制止了:人穷志短,还没从日伪军夜袭之战中完全恢复元气的徐旅二营,此时的确不适宜与日军主力正面交锋。秦忠孝邀请他们警戒侧翼以及断后,考虑得不可谓不周到。 从潜入文城的敌工队队长肖俊平那里传回来的情报表明,文城驻扎着濑名师团萩原旅团的旅团部,以及该旅团下辖的大冢联队的联队部;兵力方面,有一个河北调来的独立守备大队负责包括火车站在内的文城城防;而在城外东郊,则驻扎着大冢联队的奈良步兵大队,作为机动。 “我们团座的意思是,用两个连的步兵外加炮火,猛烈佯攻灵石并爆破同蒲铁路线;如此一来,文城日军有可能派兵搭乘火车前来驰援,届时,我团将集中山炮火力轰击火车,再用四个连争取围而歼之;随即快速撤离至河口村,由这里转进回大榆树山。”朱星云手指着军事地图上面的几个点,侃侃而谈。 八路军副营长为中央军上校的这个作战计划暗暗叫好,同时又不无遗憾地暗暗感慨:可惜不是徐旅二营执行这个主动出击的计划! 391团的联络官最后也表明,该作战计划最冒险之处,便是团主力离开铁路线之后的撤退行动:从灵石一带至河口村均为平原,倘若日军派出重兵追击掩杀,携带着大炮步行的391团,恐怕会有麻烦。这时就必须仰仗八路军徐旅二营全力侧击敌军追兵,确保391团安全脱离战场。 吴子健与李天林对视了一眼,此刻两个人都敏感地意识到,如果日军派大军实施追击,那么原本只负责警戒友军侧翼的简单行动,就实实在在地变成了参战——毫无疑问,日军一旦追不到391团,会将报复的枪口指向担任阻击的八路军,甚至再一次将战火燃到河口村也未可知——倘若教导员刘恕在,绝对不会同意参与中央军的这个作战计划的。 但吴子健同意了。中央军果敢出击,这个场面,八路军一定要帮着撑起来。 “丰店县城里面的日军,到时候会不会有所行动?这一点你们考虑过没有?”确定了大局之后,李天林突然冒出一句。由于391团的归途势必要经过丰店外围,八路军的连长有些担心。 “团座考虑到了,”朱星云回答:“我团拟于夜间离开大榆树山、向河口村集结,丰店县城里的鬼子对此觉察不到;同蒲铁路线的战斗打响后,丰店日军有可能会接到文城日军的通报,但由于他们猜不到是391团的行为,所以出城在我团归途中实施拦截的可能性极小;为防意外,团座另外安排了第三营的两个连,在我团主力返回之际,预先埋伏在丰店县东门和北门之外,一旦县城里的日军有出动迹象,即刻发起对两座城门的攻击行动,迫使敌军龟缩城内,不敢轻举妄动。” 这一来,轮到了李天林朝对方竖起了拇指——中央军上校布的这个局,堪称滴水不漏。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有好戏看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6章 准备复仇的八路 送走了中央军391团的联络官,吴子健要李天林和他一道返回西坪村营部,迅速召开了作战会议。眼下驻扎在西坪的各连排长全部出席。 此刻的徐旅二营,刚刚做完了一次重大调整:重新入伍的新兵,除少数人补充进了7连之外,其余大部分都开进到了关门山红星峡内,编入8连。而8连一百八十多名老兵当中的一百五十人,则全数转隶给了5连、6连和7连。8连只留下三十多名连、排、班长等骨干,负责训练编入的新兵。 这个重大调整,使得二营的3个一线连队最大限度地保持了老兵的编制和战斗力。继7连之后,日前6连也在连长王双龙的带领下,从红星峡重新开赴到了西坪村布防。 由于在上次的反夜袭战斗中损失惨重,二营各步兵连的编制均进行了压缩,吴子健索性按照国民政府军委会整军之后的标准建制,将每个班的人数定为十二人,一个排辖三个班共三十六人。5连作为全营第一主力,仍辖六个排;其余三个连,每连辖四个排。这样算下来,二营四个步兵连的总人数在七百人(算上各连连部人员)左右。 此外,营部直辖的兵力为:骑兵连,有四十三骑;敌工队,共二十二人;炮兵班补充至三十人升级为炮兵排,目前辖两门迫击炮、两支掷弹筒,并将很快用其中一支掷弹筒与中央军391团交换回来一门迫击炮;重机枪班补充至二十八人升级为重机枪排,目前辖两挺九二式重机枪和一挺马克沁重机枪,并将很快从中央军391团获赠一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尚待修理)。 这次调整受到最大冲击的,当属留守红星峡的8连,不仅被抽调走了大部分的老兵,就连上次刚刚划归他们的一挺捷克式轻机枪,也被抽了回去返还给了5连。为此,吴子健亲自出面做了8连长鲁大江的安抚工作,他说,红星峡是教导员亲自命的名,取名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之意,而眼下的8连,就将作为整个二营的大后方,为前线输送薪火,意义特别重大。 其实,二营副营长之所以敢于大幅抽调红星峡的力量运动到关门山外,原因就在于威胁这个大后方的黑石崖匪帮如今已经化敌为友——在此之前,他让7连长魏鑫写了亲笔信并附加了自己的亲笔信,送至黑石崖大当家的刘五妹之手,言明八路军的抗战主张,希望能与黑石崖匪帮抛弃前嫌。此举迅速得到了刘五妹的承诺回信。本来,吴子健还想让魏鑫亲自跑一趟黑石崖,看能否争取将这支兵强马壮的土匪武装拉到八路军的旗下,但此刻军情紧急,与中央军391团协同出击同蒲铁路迫在眉睫,只好暂时搁置。 “收编黑石崖武装的事情你要放在心上,待此次联合作战结束,立即提上日程!”吴子健如是吩咐自己的7连长。 西坪村的这次军事会议,徐旅二营在关门山脚下的连排级军事指挥员全数参加了。善于学习的吴子健,命令在营部里也制作了一个大沙盘,沙盘区域包括本部所处的位置并一直延伸到南同蒲铁路线。这一次就结合沙盘,吴子健向部下们阐述了中央军391团的作战意图,以及二营协同作战的内容。 与会者都对秦忠孝团长的勇气和智慧表示了赞赏,认为同为国军,中央军到底要比晋军强出许多。谈及391团刚刚意外获取的一批重炮和重机枪,众人更是艳羡不已,同时也觉得物尽其用——倘若是畏敌如虎的晋军独12旅得到了这批重装备,只怕就要明珠暗投了。 炮兵出身的赵野郊最为兴奋,一来,炮兵班升格为炮兵排,他本人也顺势晋升为排长;二来,上次反夜袭之战已经打得弹尽粮绝的他的炮兵,此次竟然可以用一枝掷弹筒换取一门九四式迫击炮、外加三十多发炮弹,简直如同做梦一般,乐得他一直没有合拢上嘴。和他关系不错的6连长王双龙带领全连刚刚重返西坪村,就对此作出评价:炮兵排的三门迫击炮、一枝掷弹筒,这样的火力配置在整个八路军当中,恐怕也是排在前列的。 眼下,除了8连,整个徐旅二营的主力,已经全数拉到了关门山脚下。5连和重机枪排驻扎在青龙口以及河口村,6连、7连以及骑兵连、炮兵排、营部驻扎在西坪村——这近乎完全沿袭了从前的根据地格局。 此次联合作战,吴子健决定出动5连的四个排和7连全部、附加骑兵连一个排以及炮兵排,前出至南同蒲路沿线预定地带,掩护中央军391团的侧翼和撤退线路。5连的另外两个排附加重机枪排留守河口村,6连全部附加骑兵连一部留守西坪村。 会场上,没有任何人对此次联合作战提出异议。自遭受日伪军大举夜袭之后,整个二营的官兵都憋着一口气,准备为牺牲的营长和战友们复仇;如今,这个复仇的机会到来了,大家都有了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亢奋。 王双龙曾经一度不满自己的连队被赋予了留守的任务,毕竟,6连是与5连比肩的主力连。但吴子健指出,6连在上次反夜袭战斗中损失最为惨重,补充兵力的比例也最大,目前仍应该以休养整训磨合为主。王双龙只好悻悻作罢。这期间,7连长魏鑫“趁火打劫”,提出要将6连的两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中的一挺,与7连的一挺歪把子轻机关枪对换,结果立即遭到王双龙的无情痛斥。 吴子健则笑着打圆场,主动表明要以枪械专家的身份到7连去研究一下那挺饱受诟病的歪把子机枪。二营目前拥有七挺轻机关枪,5连和6连分别为三挺和两挺捷克式,只有7连是一挺捷克式外加一挺歪把子(另外一挺歪把子机枪在反夜袭战斗中与射手一起损失了)。 会议结束,吴子健特地又留下了李天林,打算再进一步制订详尽的作战计划。不料,就在此时,文城的地下情报站突然送来了一份紧急军情,顿时将二营副营长惊呆了。 情报是由坐镇文城的二营敌工队队长肖俊平亲自手书的,内容只有一项:此间风传八路军林师师长日前在晋西南隰县中弹负伤,陈旅旅长已经接替出任林师师长职务;此情报未经证实。 震惊之余,吴子健与李天林关起门来悄悄分析了一番,尽管内心情感上十分不愿意相信这份情报的真实性,但正所谓无风不起浪,肖俊平做事又向来极为稳重,只怕此事十有八九不虚。 “如果陈光接任了师长,那陈旅旅长的职位,又会是谁来出任呢?”吴子健定定地看着李天林问到。 “要讲资历的话,陈旅685团的团长李天佑,应该能顶得上去?” 大名鼎鼎的八路军虎将李天佑,与此刻坐在炕桌旁的李天林,名字仅仅一字之别,以至于在二营不时有官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认为:5连长与陈旅685团团长是亲兄弟。 沉默了许久,吴子健叹了一口气:“但愿师长平安无事!话又说回来了,咱们八路军的通讯手段实在是太落后了,现在化整为零、分散进兵,缺少电台联络,连找不着营,营找不着团——林师长受伤之事如果属实,下面的军事指挥员应该及时知晓的,现在反倒要靠市井传闻、道听途说!” “师部带着陈旅主力,一直活动在汾河、吕梁一带,眼下日军重兵进攻晋西南,陈旅与阎老西的军队合兵在一起,战斗应该相当激烈;这个节骨眼儿上,师长如果真的受了伤,对全军来说都是一个重大损失啊。” 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影响了吴子健的情绪,也让他再度想到了出走多时、杳无音讯的教导员刘恕——此前来自晋军独12旅的情报表明,林师徐旅的主力已经离开了教导员出发前所预测的正太线铁路一带,而穿插到了南太行山的武乡。这或许会导致教导员一行目标扑空,不知刘恕能否获悉这一变化,尽快返回关门山。不过,以教导员的倔强脾气,也不排除他沿着林师徐旅南下的脚步、继续追赶团部和旅部的可能性。 “算啦!既然得不到准确消息,那就暂时不去考虑这些,我们集中精力,配合391团打好这一仗!”二营副营长开始给自己和部下打气:“师长带着陈旅的主力在晋西南与濑名师团作战,这一点是确立的——我们和391团联合出击南同蒲铁路,切断濑名师团的补给线,对陈旅绝对是一个有力的支援。” “重机枪排都留下来吗?要不要我带上一两挺、一起出击?”李天林心怀鬼胎地问了一句。 但是5连长的这点小算计立刻就被吴子健识破了,他用警告的口吻说:别打重机枪排的主意,那是营部直辖的排,和骑兵连、炮兵排一样,归营部直接指挥,统一在战斗中配置;不归你们5连。 眼见自己的诡计未能得逞,李天林并没有像刚才会议上被7连长算计机关枪的王双龙那样恼火——当然他也不敢对副营长恼火——而是笑嘻嘻地狡辩:青龙口山口上的以及河口村村内的重机枪工事,归5连指挥已久了,对那两挺九二式重机枪、一挺马克沁的熟悉程度,哪个连也比不上5连。再说,中央军391团不是马上还要划拨一挺重机枪给咱们二营嘛。 吴子健自己对武器装备偏爱颇深,所以见到李天林的这番无赖行径,倒也并不生气。何况,5连作为全营第一主力,在火力配置上偏重一些,无可厚非。然而,他却突然话锋一转: “重机枪如果配置到实施机动的连队里,肯定显得笨重——你知不知道、秦忠孝的391团为什么要拿一门迫击炮、换咱们的一枝掷弹筒呢?!”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307章 战局逆转 李天林一愣,随即反问道:“秦忠孝不是想统一全团六个主力连的火器配置吗?一个连各配一枝掷弹筒。” 吴子健摇摇头:“不是那么简单。迫击炮虽然火力更猛,但是不方便携带,使用前后还得几个人一起组装和拆卸。掷弹筒就不一样了,随时可以临阵发射,拿在手里比步枪还短还轻。而且,只要打得准,那玩意发射出去的小榴弹,威力并不比迫击炮的炮弹差!” 在去年的晋北战役和忻口会战当中,吴子健没少领教日军掷弹筒的厉害,还听友军官兵讲起过日本人利用掷弹筒专门拔除国军机枪火力点的战术。看来,中央军上校应该也是吃过这方面的亏的。 “我说副营长,咱们啥时候也多弄些掷弹筒、像391团似的给每个连都配上一枝?”八路军连长十分眼热地问。 吴子健不屑地翻翻白眼,讥讽5连长眼窝子太浅——日军的掷弹筒,可是配置到每个分队(班)的,咱们就算是比不上日军,将来怎么的一个排也得配一枝! “那敢情好,”李天林乐得嘴角朝上:“我就等着了!” “等可等不来!你以为咱们二营也能像391团似的突然从地底下挖出来一批军火?那个梦还是不要做了,咱们得去从日本人的手里抢!就像骑兵连,从马匹到装备,统统直接抢过来。” “花钱买也是可以的嘛。肖队长他们已经在文城站住脚跟了,你不是答应了让他们寻找地下军火黑市吗?” 听李天林说起此事,吴子健则继续朝他翻白眼:“那不得花大把金条?能白抢为什么要花金条买!” “除了抢,想没想过偷?”5连长突然兴致勃勃地说:“敌工队的人亲眼看到,文城的火车站货场堆满了日军的辎重,都是从太原方向运来的,装上车再往晋南前线运。咱们和日军打一仗、能抢来多少啊?但是如果从货场偷,那里面可全都是干货!” 二营副营长的眼睛明显地放出了光芒:这个方法太值得一试了!眼下肖俊平带着敌工队骨干就在文城,而且可能已经安排队员混进了火车站货场做工。妙啊。 “你李天林竟然能想出这样的主意,真让我对你刮目相看了!”吴子健重重地拍着对方的肩膀赞不绝口:“我马上就通知肖队长,让他的队员先摸情况,说不定,真有机会下手的。” “嘿嘿,我就是随口一说,不过你得考虑清楚,日本人堆放辎重的地方,应该是他们的旅团兵站?想必戒备森严,不是那么好偷的。” “没关系,把情报摸准了就行,如果在车站不好下手,还可以考虑在文城以南的铁道线上提前埋伏,打卡车、打火车!” 一听打卡车、打火车,5连长也兴奋起来,坦言同蒲铁路上面跑着的小火车,打起来一定很容易。 不料,本来眉飞色舞的吴子健,却瞬间拧起了眉头,这一刻他想到了:接下来马上就要进行的同蒲铁路的联合作战,势必要给晋西南的濑名师团主力以及文城的萩原旅团造成极大的震动——这一战打下来,日军说不定从此会对整条同蒲铁路线以及沿线的城镇加强戒备;而刚才自己与李天林灵机一动想到的摸袭文城火车站的日军辎重集散地、包括在同蒲路上伏击日军的车队,只怕要成为泡影。 李天林不明白为什么副营长会在瞬间变得有些沮丧,正要开口询问之际,营部的一个通讯员过来报告:与391团之间的信鸽传书,刚刚试飞成功了! 这个惊喜实在是堪称巨大。两军当中,391团有个年纪近四十的老班长来自上海的里弄,徐旅二营则有个年轻人来自北平的胡同,两人从军前都是摆弄信鸽的好手;自从秦忠孝和吴子健决定在两军之间采用飞鸽传书的方式进行通讯联络,这两名信鸽好手就开始了紧张的筹备和切磋,如今终于一飞冲天。正值出击同蒲铁路线之大战一触即发之际,两军间飞鸽传书的成功,可谓来得再及时不过了。 通讯员汇报,测试结果表明从391团的团部大榆树山小寨,到徐旅二营的营部西坪村,信鸽飞行只用了半小时不足的时间,这要比双方互派联络官骑马通讯快上几个小时,而且安全性更不言而喻。 这一带山区的野鸽子出没可谓平常,日本人再精明也很难想到,在他们头顶上飞来飞去的鸽子当中,会有中国军队训练有素的空中信使。 吴子健当即下令,尽快继续尝试在西坪村与文城的敌工队地下情报站之间,建立同样的飞鸽传书方式。他打开了391团信鸽脚环上携带的纸卷,上面是秦忠孝上校亲笔手书的八个蝇头小字:金戈铁马,沙场点兵。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心潮澎湃,当即回书八个字:驱逐倭寇,还我山河。 被国军第二战区孤悬敌后的部队觊觎已久的南同蒲铁路线,眼下倒是显得比较平静,每天,日军从太原方向开至文城的军列源源不断地将作战物资运送过来,驻扎文城的濑名师团辎重联队一部,以及萩原旅团的兵站,则将这些物资再度分检装车,通过铁路以及与铁路平行的公路,向晋南临汾的兵站输送。 位于城西的文城火车站,于是成了这座铁道线重镇最繁忙的地点。 此刻,在萩原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的指挥部里,除了参谋长本人,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和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也双双在座。刚刚视察完火车站运营和防务状况的二人,一边啜饮着河边大佐招待的花茶,一边透过玻璃窗扫视毗邻的铁道线,那里有一列小火车正在装卸——河边参谋长的指挥部,就设在火车站南货场的边缘。 他们议论起了第一军司令部以及濑名师团司令部最新的战情通报:濑名师团主力日前跃上同蒲路之后,向南一路追击,夺占晋南重镇运城! 这其实算得上是意料之中、近乎无悬念的的好消息了。 同时传来的不好的消息是,从河南进入山西的土肥原师团,后来终于包抄到了同蒲路,石黑支队进抵侯马,酒井支队进抵闻喜——只不过,这两个支队完全错过了战机,在他们跳上同蒲路这两处要点之前,卫立煌的中央军残部已经潮水般退了过去,就连追击中央军的濑名师团主力,也一掠而过了。 眼下,濑名师团主力在夺占运城之后,为避免战线过长、后方补给出现困难,暂时停止了向前追杀的脚步,开始原地休整,在运城北郊修建兵营,设立师团大本营。同时,遵照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的指令,在当地兴建大规模军用机场,未来将为方面军直辖的陆军航空兵部队提供运转基地。 据悉,中国军第二战区副司令长官卫立煌,已经率领余部全面退守蒲州、永济、芮城、平陆一线,背靠黄河,苟延残喘。 旅团参谋长在火车站这边的指挥部里,同样有一个硕大的沙盘,他指着沙盘上的蒲州点位,笑呵呵地说道:“蒲州风陵渡,就是整条同蒲铁路线的终点,那里距离运城已不足百公里了。” “有点可惜,”萩原晃神情则显出几分落寞:“已经不足百公里,一鼓作气打过去,或许,晋南的战事就彻底结束了……” “可是,补给线,确实太长了,这个风险冒不起。”小岛正雄的视线始终逡巡着沙盘上的同蒲路,干巴巴地评论了一句。 截至目前,从文城以南,至侯马以北,这段长度接近两百公里的同蒲路上,只有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的主力(欠驻防孝义的一个步兵大队)在沿途守备。侯马,有土肥原师团石黑支队一部留守;下一站的闻喜,有土肥原师团酒井支队一部留守;再向南,才是濑名师团大军驻扎的运城。 这也是今天,旅团长少将提出视察火车站和南货场兵站的原因:第一军司令部明确做出要求,文城作为濑名师团后方补给的大本营,必须确保南同蒲路向前辎重输送的通畅;而这一重任,完全落在了萩原旅团的身上。 并且,让萩原晃感到警惕的是,随着晋南的节节胜利,晋西南战场的局势却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自从濑名师团主力从土门一带跨过汾河跃上同蒲路,晋西南t字要地的留守部队就渐渐陷入了苦战——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在联队长佐佐木大佐的指挥下,与当地晋军展开了争夺战。战场在隰县、午城、大宁、蒲县这一t字地段展开,上述几处要地已多次出现攻防易手。其中,佐佐木联队第一步兵大队一部在大宁遭到晋军王靖国十九军反攻,县城失守,情况危急;为此,佐佐木联队长亲率第二步兵大队,主动放弃隰县,驰援大宁方向,隰县因而被敌军复占。目前,敌我双方在午城一带形成对峙拉锯,前景未明。 “最担心的情况,还是可能要发生了,”旅团长少将指点着沙盘上晋西南的大片位置:“我师团主力离开后,仅留下两个步兵大队和少量骑兵,应该是镇不住晋军的野战。” 河边大佐听罢,立即将几面小旗从t字要地移到了汾河岸边的土门镇位置:“如果实在不行,建议濑名中将和加藤旅团长下令给佐佐木,收拢主力向土门一线靠拢——即便晋西南守不住,至少也要护住同蒲路的侧翼,确保师团辎重补给的交通线平安无事。” 萩原晃对参谋长的这一提议深以为然,但内心之中,仍寄希望于佐佐木联队主力能够在t字要地站稳脚跟。 “将军,晋西南战局有转坏的趋势,西条联队的龟田步兵大队,接下来你将怎样调动?” 小岛正雄突然问到。他所指的龟田步兵大队,目前作为整个师团的后卫,布防在文城以西的汾河西岸,沿孝义、兑九峪一线摆开。 这是让萩原晃感到头疼的问题。在他原来的计划中,龟田大队是即将准备抽调到文城“三点一线”方向、参与扫荡关门山八路军以及大榆树山391团的。因为那个时候师团主力正在隰县以南高歌猛进,显然不怎么需要龟田大队这个后卫了。 然而,短短一周的光景,形势却发生了大逆转,师团主力奉命跳出晋西南、重上同蒲路,隰县因此重新落入了阎锡山手中;倘若晋军就此沿着太隰公路北上窜犯,龟田大队就必须迎头前往大麦郊、石口一线封堵,以保晋中太原一带的外沿之安全。 可是事到如今,小榆树山的安全也就是绝密的“风计划”的安全,又将置于何等地位呢?! 一脸无奈的旅团长,迷茫地瞪视着自己的两个部下,不知所措。 第308章 突发的扫荡 重新陷入了一段沉默之后,还是参谋长河边大佐谨慎地开口问道:“第二军在徐州方向,进展应该也不是太顺利?” 他所指的第二军,即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军司令官为西尾寿造中将,目前辖板垣师团、矶谷师团,正在南下攻击徐州——两个师团此前各组成一个混成支队:坂本支队、濑谷支队,作为前锋先发。近期战报表明,上述两个支队在对徐州方向发起钳形攻势之际,沿途均遭遇到中国军第五战区部队的顽强阻击,攻击步伐显得迟滞。 萩原晃看了看自己的参谋长,缓缓地点点头:“濑谷少将(作者注: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矶谷师团之33旅团旅团长濑谷启)在津浦铁路线上,力拔藤县之要冲,歼灭中国军的川军一个整师,应该是截止目前的最后一个漂亮动作了;两个支队如今在台儿庄附近陷入苦战,板垣师团长本人都亲自上阵、将自己的指挥部移到了前沿。看来,中国军第五战区正在不惜一切代价,死保台儿庄。” “板垣将军嘛,”河边参谋长脸上现出了古怪的表情:“命运似乎总是不太好,去年在晋北的忻口会战,他就拿顽强的中国守军毫无办法,要不是我师团从侧背包抄山西的正太路,忻口防线最终能不能突破还真不好说。现在不到半年,他又遇上了中国军的名将李宗仁,不知这一次,胜算有几成?” 一直很少说话的小岛特务机关长突然干巴巴地插了一句:板垣中将的情报侦察能力还是很强的。 河边大佐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没错、没错,他还在关东军当参谋长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山西走了个遍,三晋大地的表里山河应该通通装进他的脑子里了,只不过,在忻口防线面前还是……” 啪的一声,萩原晃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自己面前的桌子,同时用目光射向河边参谋长,后者立即知趣地闭上了嘴。在日本陆军界,板垣征四郎的指挥作战能力一直存有争议,但旅团长少将不想让自己的部下妄议长官。 “板垣将军去年率部不走雁门关、出其不意斜插平型关的战术,是很经典的,值得整个陆军学习;”萩原少将字斟句酌地说:“此次遭遇的李宗仁,在中国军的将领当中也属于相当能打的,指挥能力应该还在卫立煌之上。” 一阵突然急促响起的电话铃声,结束了指挥部内关于板垣征四郎的讨论,电话是萩原旅团部打来的,直接要旅团长少将本人接电——旅团部的电讯参谋只在电话里汇报了一句: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刚刚发来密电。 放下电话,萩原晃立即转头去看小岛正雄,特务机关长与他相距不远,分明听到了话筒里电讯参谋的说话内容。 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下眼神,彼此都清楚,铃木高参此刻发来密电,内容只能有一个:催促“风计划“加紧实施。显然,徐州方向的战事激烈,帝国陆军作战的勇士们对慰安妇的渴求,正在与日俱增。 同样听到了通话内容的河边参谋长,虽然属于“风计划”的知情者之一,但他刚刚遭到旅团长本人的含蓄训诫,于是继续知趣地闭嘴不语,起身相送径自往外走的心事重重的萩原晃和小岛正雄。 华北方面军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发来的密电,内容果然没有出乎萩原旅团长和小岛机关长的预料,依旧是询问和催促秘密强征新一批慰安妇的行动进程。 而面对上一次被八路军一触即溃的平井挺进队,这两名“风计划”的部署者也倍感头疼。日前,旅团长少将亲自下令从作战部队调集了十几名临阵经验丰富的老兵,拨给了平井寺一,充实到他的挺进队当中,这让平井中佐很高兴。 可是,萩原晃本人以及小岛正雄却都高兴不起来:一个不争的事实是,被帝国本土大本营以及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均视为最高绝密的“风计划”,正有着越来越多的人知情并参与进来。这绝对不是一个好兆头! 然而,审视着铃木少将发来的电报(已经不是第一封了),无论萩原晃还是小岛正雄都失去了应有的耐心——在上峰的紧急催促与行动的绝对保密之间,作为帝国陆军军人,他们别无选择地要应对满足前者。 “奈良大队的那个步兵中队,今天就要出动,”萩原少将在旅团部内下达了命令:“按照预设路线,对那几处村庄实施突击扫荡!” 他口中的预设路线,即上一次平井挺进队撞上八路军骑兵之后、文城特务机关派出的细作侦察报告所提及的有少量八路军留驻的几个村庄。旅团长少将已经下定决心,要对上述村庄短促用兵扫荡,迅速驱离那里的中国军残余,以确保平井挺进队再次出动时免遭不测。 午后时分,在文城南郊的那座临时兵营里,一列卡车队鱼贯而出,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在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成员的引领下,直扑青龙河西岸沿线的几个村庄而去。第一个目标,便是梨花浦。 几乎在卡车队呼啸而去的同时,平井寺一带着挺进队小队长之一的水川中尉,以及两个分队的队员,搭乘着马车、牛车以及驴车等民用交通工具,悄然奔向了南同蒲铁路沿线方向。 这就是萩原晃与小岛正雄临时决定的双管齐下方案:一路出动兵力扫荡,掩人耳目;另一路开始实施抓捕妇女。 对于在大白天午后时分展开行动,接到命令的平井寺一起初表示出了质疑,认为挺进队还是应该在每天的黎明时分出动,才比较隐蔽和安全。但是他的质疑遭到了特务机关长的粗暴否决,并称这是旅团长少将本人亲自下达的命令,没有任何回旋余地,必须不折不扣地执行。 心有余悸、却又无可奈何的挺进队队长,只好怀揣着对冷言冷语的特务机关长的十分不满,召集了自己的部下,忐忑不安地出发了。 他们很清楚,此次出行抓捕的路线,与奈良步兵大队的扫荡中队处在平行位置上:一个沿着青龙河岸南进,一个沿着同蒲铁路线南进。但愿扫荡中队能够消灭中国军的小股部队,至少也要吓跑他们,从而不再发生上一次与八路军骑兵在梨花浦迎头相撞的一幕。 刚刚从西坪村村尾观看完骑兵连训练、返回营部的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屁股还没有坐热,就接到了来自梨花浦的紧急军情:一支日军的汽车队,人数有上百规模,刚刚突袭了村庄,现在应该正在庄内洗劫! 奔驰回来报信的是夏连山留在那里的两名骑兵当中的一名,梨花浦村内还有一名骑兵和三名步兵,另有二十多人的由青壮村民组成的护村队;事发时因寡不敌众,他们已临时撤到村外监视敌情,等待二营营部的进一步指令。 情况来得相当突然,吴子健立即召集了6连长王双龙、7连长魏鑫以及骑兵连长夏连山商量对策。 夏连山因为刚刚带着工作队从那里往返过,对梨花浦比较了解,并当场判断为:此为日军出动兵力、对上一次他们的便衣特务在梨花浦遭到打击实施的报复。 “副营长,我们应该有所行动!”骑兵连长语气激动地嚷道:“梨花浦本来是个相安无事的小村子,就是因为我们在那里与日军的便衣特务交过火,才引来了这场杀身之祸,咱八路军不能坐视不管!” 王双龙和魏鑫也纷纷摩拳擦掌,请求立即出兵。 吴子健的情绪倒是显得相对平稳:值此即将与中央军391团联合出击南同蒲铁路的前夕,用兵须当谨慎。况且,这股日军来势凶猛——能够搭乘卡车行动的部队,想必是濑名师团的精锐,万万不可浪战。 但是正如夏连山所说的那样,小小的梨花浦遭遇此劫,显然与八路军的出没相关;上一次在张绣等工作队员的宣传鼓动下,该村庄已经成立了接受八路军领导的护村队,甚至还有人随军来到了西坪村成为了徐旅二营的新兵。凡此种种,都决定了在今天这个突发情况下、不能坐视不管。 二营副营长最终下令:夏连山带领二十名骑兵立即出发,向梨花浦靠近,一来接应撤退至村外的战友和护村队,二来进一步探明情况,随即向后队传递最新情报。7连全体随后分两路沿着青龙河两岸跟进,每路各两个排,分别由连长和连指导员率领;吴子键亲自跟随其中一路行动。 “放信鸽,通知391团,我部临时前出到梨花浦,可能与日军交火!” 吴子健一边部署,一边向通讯员下达此令——事出仓促,他觉得有必要通报友军一声,以防战局扩大、秦忠孝那里措手不及。 第309章 伏击在河畔丛林 夏连山率领的骑兵紧赶慢赶,到达梨花浦的时候仍然迟了——日军刚刚结束了对这个小村落的洗劫,乘着汽车扬长而去。 被迫退到村外的那几个二营的战士,激愤地向夏连山汇报了情况;刚才随他们一起撤出的护村队的二十多个青壮、已经冲进村子回奔各自的家中,若不是这几名战士坚决阻拦,青壮当中有数人都要当场进村跟鬼子拼命了。 留守的唯一一名骑兵,则机敏地在日军车队驶离后,策马远远地跟踪了一段路,现在他奔回来报告说:五辆卡车,沿着青龙河西岸继续朝着下游方向开去了。 由于提前在梨花浦的村西设立了岗哨,那支在午后突然出现的日军汽车队呜呜鸣叫着由远及近之际,第一时间就被哨兵发现了,负责留守的几名战士立即集合了护村队。但是,他很快就发现来者不善:停在村西头旷野上的卡车,一下子跳下来的穿着黄乎乎军大衣的日本兵,足足有一百多人!下车后的他们有条不紊地集合站成几队,有指挥官模样的几个人一边指点着村子一边朝队伍比划着手势,似乎,是在部署进村的线路。 意识到不妙的二营战士立即准备组织村民出逃,同时派骑兵向西坪村营部飞报。 但是日本兵开进村庄的速度相当快,二营的几名战士只好率先带领着护村队撤出了村庄,散布在村东北头一带等待机会和援兵。 杀进村庄的日本兵战术动作很明确,他们挨门挨户地探询搜查中国军士兵,在一无所获之后便开始了对村民的劫掠,一旦遇到反抗就大开杀戒。兽兵们离开的时候,留下了十几具无辜村民的尸体;有不下四五名的年轻妇女被强暴,日军还准备硬行带走一名女子,在遭到殊死抵抗后便用刺刀捅死了她,裸露的尸体丢在了村西头。 追踪日军卡车的那名骑兵,是经验丰富的二营老兵,根据目测他判断来袭日军应当为一个步兵中队的规模,他们搭乘的卡车是远远地从西面的同蒲铁路方向驶来的,然而却并没有沿着来时的方向退走,而是继续奔往了青龙河的下游。 “连长,鬼子会不会打算接着袭击下游的村庄?”老兵望着刚刚赶到的自己的骑兵连长,焦虑地问到。 此刻,夏连山的想法几乎与这名老兵相同,并且他立即想到了在梨花浦以南的几个村落当中、眼下同样留守有二营少量的步兵和骑兵,以及刚刚建立起来的村民护村队——他计算了一下时间,副营长吴子健亲自率领的魏鑫7连仍在赶来的半路上,若等到他们到达再做决定,显然为时太晚! 于是,骑兵连长果断下令,速派一名骑兵回报最新情况,他本人则带领骑兵排沿着日军卡车行驶的方向实施追踪。夏连山很清楚,仅仅凭着自己这二十几号人马根本无力对前面的日军作战,但至少可以咬住敌人行踪——这样,便可一边接应分布在下游几个村庄的少量战友,一边等候主力的进一步动作。 跑得气喘吁吁的7连指战员,在半路上就迎到了夏连山派出的报信骑兵,吴子健获悉军情后,命令加速开进,并最终在午后三点多钟的时候抵达了梨花浦。 他们一边布防、一边组织救助惨遭洗劫的村民。此后,开拔而去的骑兵排陆续派回了几名骑兵,汇报日军汽车队的后续行动——不出所料,这股机动快速的日军,接连又洗劫了青龙河下游的多个村庄。 望着在地图上越开越远的日军汽车队行迹,吴子健始终没有下达追击的命令。一来,他明白靠两条腿根本跑不过日本兵的汽车轮子;二来,自己带来的7连总共也就不到一百五十人,这个数目几乎与日军卡车搭载的兵力相等持平;但是双方的火力对比,己方无疑明显处于劣势。 7连长魏鑫急得手足无措,目睹着梨花浦的一片惨状,他恨不能立即就跟来犯的鬼子打上一仗。但副营长却在举棋不定,这让他又气又不敢催促。 暮色趋近苍茫,吴子健的一颗心也随着残阳渐渐地沉了下去,就在他即将绝望之际,又有两名骑兵被夏连长派了回来,这一次他们带来的消息令二营副营长为之一振:日军的卡车队洗劫完最后一个村庄之后,开始调头,看模样极有可能沿着青龙河西岸边的土路原路返回。 吴子健一下子跳了起来——他娘的,等的就是这个!这帮龟孙自己送上门来!他朝着满脸征尘的两个骑兵吼道: “火速回报夏连长,骑兵排咬住日军卡车队后队,不断开火袭扰,拖慢日本人的脚步!” 即将到来的夜晚给了吴子健极大的信心——白天在平原作战,兵力对等但火力处于下风的八路军根本没有胜算;但是凭借着夜色的掩护,自己完全可以打一场出其不意的伏击战。只要出击的时机和占据的地势合理,日本兵龟缩的五辆卡车就不谛于五口活棺材!再孬的兵,也有本事近距离把子弹和手榴弹招呼上去。 下午的时候曾经与护村队的人交谈,吴子健知道日军卡车队是沿着村西外的一条土路开走的,那条土路与青龙河平行,属于被当地人日积月累行走踩出来的路,径直通往下游的几个河畔村庄。 不管这股日军是来自灵石还是来自同蒲路上的其他县镇,只要他们返程,重新经过梨花浦村外的这条土路的可能性就相当之大——要知道,日军成建制的部队从前几乎没有到过这一带,地形应当不熟,尤其是卡车车队,大概率会选择走老路径。 决心已定的吴子健,命令7连长魏鑫将队伍主力拉出村外,沿着青龙河西岸那条土路全速向南展开——青龙河的两岸,密集分布着一簇一丛的小树林,夜色中是最理想的伏击掩体。 这条与青龙河的流向平行的土路,距离岸边不足三米远,那些一簇一丛的小树林也大多分布在河岸边;看看差不多离开梨花浦村二里左右,吴子健将队伍依次部署进入了小树林,准备发动单面伏击——如是,遇袭的日军卡车上倘若跳下步兵迎战,就会暴露在没有遮挡的土路的另一侧。 设伏者的身后便是青龙河,此时虽已迎春解冻,但河水只有浅浅的一层,毫不费力便可徒步涉过。这也为伏击一旦失败时迅速撤至对岸建立第二道防线,留下了便利。 夜幕彻底落下了,土路的远端渐渐传来了模糊的枪声!看来,日军车队果然在走着回头路——枪声,应当是骑兵排在不折不扣地执行副营长的命令,尾追在日军的后面实施袭扰,为主力争取时间和空间——连山好样的! “准备战斗!” 当汽车灯远远出现在伏兵视野中的时候,青龙河西岸一簇一丛的小树林里,响起了哗啦哗啦的拉枪栓的声音。树木枝头已经栖息了的倦鸟,在这一刻都睁开了警惕的眼睛,发出轻轻的但却是不安的低鸣。 率领这支卡车队的日军指挥官,是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第四中队的中队长牛岛中尉。 自从车队尾部报告有中国军的小股骑兵袭扰,牛岛中尉起初并未在意。他率领的是近乎完整的一个步兵中队,今天出行虽然没有携带迫击炮和重机枪,但自恃有汽车机动,中尉并不担心受到敌军的威胁——小股骑兵?可笑之极!中国军骑在马上的血肉之躯,难道要和皇军的钢铁汽车碰撞一番吗!? 牛岛判断此为当地中国军的散兵游勇,因为在刚刚过去的一下午的扫荡时光里,他的这个中队根本没有遇到像样一点的武力抵抗。于是命令车队不要停留,最后一辆卡车在车厢尾部架起机关枪,对袭扰的骑兵实施断后扫射。 接下来,坐在第二辆车里的牛岛中尉持续得到的报告是,中国军的骑兵并不十分靠近,而是利用土路一侧树林的掩护尾追不止,发射的火力也不强大,判断为三八式骑枪。卡车上已经有士兵中枪。 牛岛中尉感到了一阵恼火:可恶的中国兵,不敢正面交锋,就知道畏畏缩缩的躲在暗处打冷枪!中途,他一度下令车队停车,并组织起一个小队的兵力向后攻击;但眼见来攻,敌军的骑兵们立刻勒转马缰退走。牛岛的小队步兵追不上战马的速度,只好悻悻地又返了回来。 可是车队继续前行没多久,后面的卡车再度报告:可恶的中国军骑兵又尾随而至,仍是保持距离,仍是冷枪不断。 从驾驶室里看着已经黑下来的天色,牛岛中尉摇摇头,吩咐车队不要理睬后面的尾巴,专注返回。他很清楚,自己的部下在这个下午扫荡了青龙河沿岸的大小五个村庄,尽管没有交战发生,但劫掠纵欲以及舟车劳顿,也让整个中队的官兵倍感疲惫,无心恋战。 留着以后再来收拾他们!日军的中队长恨恨地嘀咕了一句,尽量不去听回荡在车队尾部的枪声。 蓦地,一声爆炸的轰鸣突然响起!这轰鸣声来自一颗手榴弹,野外的夜幕下听起来格外惊心动魄。那颗手榴弹就在牛岛中尉后面的卡车车厢内爆响,还没等他作出反应,黑夜中又有数颗手榴弹被投进了卡车车队,有的击中了卡车,有的则在车与车之间的空档中炸响。 所有的日军都意识到遭到了路边有力的伏击,陆续有官兵从始终没有停止行进的卡车上跳到了地面准备抵抗。可是立足未稳的他们,几乎立即就听到了机关枪的鸣叫,机枪的射击方位来自道路一侧的河畔丛林里,一共两挺,分别射向车队的中后部。 随着机枪的打响,更加密集的步枪子弹,也飞蝗般地倾泻而至了。 第310章 咬牙冲锋 7连战士们发起投弹的位置,距离日军的汽车其实只有四五米或五六米远,但由于是潜伏在杂乱的树林里向外扔手榴弹,又加上在黑暗中打击颠簸前行的移动目标,所以投弹效果并不理想——全部五辆卡车当中,有两辆中弹,其中一辆还只是被手榴弹砸到了车厢边缘炸响,只有一颗准确地投进了卡车车厢内中心开花。 吴子健下令开火的时机,掌握在日军车队前面两辆卡车已经开出伏击区域的一霎那,目的是集中打击后面的三辆卡车;八路军副营长推断,天黑加上路径不熟,遭遇伏击的日军极有可能选择快速脱离战场而非恋战。这也很合他的口味——毕竟,整个下午从骑兵排那里陆续传回的情报都表明,日军的总人数在百人以上,携带了数挺轻机关枪,这是一股绝对不容小视的力量。如果对全体车队开火阻击,己方很难占到便宜。 实战中,他的推断得到了证实:突出在最前面的两辆卡车只稍微犹豫了片刻,便加大了马力向前疾驰,倒是从两辆车上跳出了十几个鬼子,向后策应遭到打击的后队,这两辆车的车厢尾部也有机关枪开始朝着河畔的丛林方向猛烈扫射。 让吴子健最感恼火的是,一轮投弹下来,竟然没有击毁截停一辆卡车!遭到打击的日军车队宛如喝多酒了的醉汉,摇摇晃晃但却执着顽固地向前开动。在他的预设方案当中,最理想的是击毁车队后部的一两辆车,待其他敌人逃离战场后,再集中火力对落单者围而歼之。 计划没有变化快,眼见鬼子的卡车队要整体逃出伏击圈,情急之下的吴子健一咬牙,传令埋伏在河畔最南端树林中的战士冲出来,跳上土路追杀射击。 此刻,坐在第二辆卡车驾驶室里的日军中队长牛岛中尉,既感到恐慌也感到愤怒,他从摇开的车窗里探出半个脑袋小心翼翼地向后面了望,夜幕下的丛林依稀闪耀着机关枪枪口喷出的火舌,那无疑是中国军的机枪!而且牛岛中尉已经听清了有一挺机关枪确定无疑是大正十一式——目前整个濑名师团基本上已经用更先进的九六式轻机枪取代了大正十一式,但中国军手头的这挺机关枪显然也是缴获于皇军。 牛岛属于从基层作战部队杀上来的老兵,去年参加过残酷的娘子关系列战斗,堪称九死一生。此时,在震耳欲聋的枪声爆炸声里,他判断出伏击者人数众多——日军中队长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不甘心地望着车队尾部激烈的交火场面,最终收起了想要停车决一死战的冲动: “全速前进,返回文城!” 步话机里的牛岛下达了命令,最终在关键时刻挽救了日军的车队。 然而,他的这道命令却让后队跳下卡车迎战的二十几名官兵傻了眼,发现车队加速离去,还没等这些官兵做出是战是撤的反应,从黑黝黝的树丛中蜂拥而出的敌军,就将密集的弹雨泼洒了上来——脱离了卡车的掩护、暴露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上的他们,且战且退勉强抵抗了几分钟,最终遭到了全灭的结局。 与日军指挥官同样感到不甘心的,就是八路军的副营长吴子健。 战果比他预想的要小得多,战损却超乎了他的想象,7连报上来的伤亡数字让吴子健心惊心痛:十一名战士牺牲,七人负伤挂彩!伤亡多半发生在战士们从河畔树林中冲锋而出的时刻,多是被日军卡车尾部的机关枪扫射造成的。 吴子健心头黯然,为自己刚才下达的冲锋命令悔恨不已——如果不是因为离开树林掩体、冲上土路,日本人的机关枪不会给自己的战士造成如此之大的杀伤! 与此同时,尾追而至的夏连山骑兵排也报告,有五人程度不同地负伤。 清点战场之后,检视日军遗尸十九具,另有四名伤兵被俘虏。尸体中有一名佩戴少尉军衔,应该是个小队长——整个林师徐旅二营中唯一懂日语的肖俊平远在文城,而被俘的四名日军,态度凶蛮毫无惧色,正在气头上的吴子健恶向胆边生,一挥手下令将四名日军俘虏全数处决! 青龙河畔的这场惊心动魄的伏击战,就此草草结束。 7连留守在梨花浦村南头和西头的两个班,亲眼目睹了仓皇而至的日军车队沿着村子外面的土路拐弯逃向了同蒲铁路方向。他们并没有开火袭击,吴副营长给他们的任务是:监视封锁村子外围,严防从伏击战场上逃离的日军窜入村内。 但是没有流窜的鬼子散兵游勇出现,日军车队整体逃逸了。这让吴子健多多少少地舒了一口气:他唯恐今晚的战火蔓延、会再度波及无辜的梨花浦村。 “副营长,日本兵的尸体还是不要留在路上,”撤离战场之前,骑兵连长夏连山提出了建议:“今后会影响走这条路的百姓出行,另外,也容易招来日军对附近梨花浦的报复。” 夏连山是本地人,考虑得就更为周到些;吴子健立即同意了,命令组织人手将二十多具日军官兵的尸体,搬运到远离土路的数百米之外的荒原上;当然,日军遗尸身上的所有有用的物品要全部搜走。包括几十枝步枪、上百颗手雷和千多发子弹。这是付出了几十人伤亡代价后的全部战利品。 除了继续留守在青龙河畔数个村庄的少量步兵骑兵(主要用于指挥领导当地的护村队),其余人马连夜撤回西坪村。 返程当中,吴子健的心头已经升起了一个大大的疑惑:值此日军濑名师团主力急于在晋南决战之际,同蒲铁路沿线重要县镇的守备兵力都已经捉襟见肘,为何在这个下午竟然有一队规模不小的精干兵力,乘着多辆汽车前来扫荡手无寸铁、名不见经传的民间村落?这股敌军究竟是来自灵石县还是文城?其匆匆而出又匆匆而回的用兵动机,究竟何在?! 他决定立即派出敌工队员赶往文城,向足智多谋的敌工队长肖俊平通报此事。看身处日军心脏的地下情报站,能否找到有关的答案。 牛岛中尉的扫荡中队在青龙河沿岸遭遇袭扰和伏击的情况,平井寺一中佐并不知情——同是这个下午,他和水川中尉带领的抓捕中国妇女的挺进队,并未遇到任何麻烦。 挺进队这一次选择的路线,更趋近于南同蒲铁路线。 自山西开战之前阎锡山主导的同蒲铁路开通,距今不到两年的光景,在铁道线的两侧已经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星罗棋布的散居人家。这些人家搭建的宅院,并不像山西其它农村地带那样汇聚成村庄,而往往是独居独处,最多时也不过是户连成的一小片模样。 铁道线沿线的这种较为奇特的人居景观,早已经被宋家沟的宪兵队长洞察摸清,并将这些星罗棋布的散居人家,列入了自己的抓捕计划。这其间,令平井寺一感到有些头痛的则是:上述散居宅院有年轻女子的人家并不集中,有时可能要在数里长的路线上寻过几户,才能发现一个合适的目标,抓捕起来颇为费时费力。 并且,铁道线沿线的地理位置比较显眼醒目,不利消息的散播也比荒野乡村要快出许多。一旦走漏风声,绝密的“风计划”外泄的可能性将严重扩大。这一点,事先做过权衡比较的宪兵队长,曾经向坐镇文城的旅团长少将以及特务机关长都汇报过,并表明了自己的担忧。然而,随着整个方面军在徐州战场的战事趋紧,“风计划”的加速实施已经刻不容缓。他看得出来,无论是萩原少将还是小岛大佐,在部署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意图方面,均失去了原有的耐心和谨慎。 身为宪兵队长、挺进队队长的平井寺一中佐,当然也就别无了选择。这一趟出行,他必须真刀真枪地抓回几个妇女来了。 第311章 棋局上的八路 当天夜间,萩原少将就在自己的旅团部内,全部获悉了下午出征的两支队伍的行动结果。 两个结果可谓一喜一忧,喜的是平井寺一的挺进队一下子无声无息地抓回了四名当地女子,并且全身而退;忧的则是,派往青龙河畔扫荡的牛岛步兵中队,竟然遭到了持续不断的武力袭扰乃至伏击,损伤严重。 该步兵中队所属大队的大队长奈良少佐,亲自前往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询问了下午的战况。据牛岛中尉报告,在青龙河沿岸的五个村庄均发现了数目不等的小股中国军,疑似为盘踞在村庄内、作为附近中国军主力的眼线。期间有一股中国军骑兵始终跟踪袭扰牛岛中队车队;至晚间时分,就发生了大股中国军设伏袭击车队的激战。 在萩原晃的旅团部,前来报到的奈良少佐与步兵中队长牛岛中尉,对着地图向旅团长少将详细讲述了整个过程;两名下属据此作出判断:青龙河沿岸应当驻扎有中国军的大股部队,他们在接到皇军扫荡附近村落的消息之后,提前埋伏到车队的归途发动了袭击。 这场夜幕下的袭击给牛岛中尉的队伍造成了严重后果,回到兵营后的统计表明,有二十七名官兵阵亡或失踪,包括第二小队的小队长在内;另有十九人负伤。这些伤亡失踪绝大部分发生在伏击车队的夜战中,仅有四具尸体被卡车载回,其余均下落不明。五辆卡车有三辆不同程度地受到损坏——这五辆卡车,有两辆是文城的旅团兵站奉命临时配发给牛岛中队的,就为了这次扫荡青龙河中下游的村庄。 脸色铁青的旅团长少将,倒是没有过多地苛责诚惶诚恐立在面前的两个低军阶的部下。他吩咐牛岛中尉回去休息,留下了奈良少佐,待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赶来后,三人召开了一个简短的会议。 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了预料:本来是为了给平井寺一的挺进队肃清隐患,却不料引来了更大的麻烦。尤其令萩原晃恼怒的是,牛岛中队几乎与大大小小的中国军纠缠了一个下午,竟然最终也未能确认敌军的身份! 小岛机关长总算头脑比较清晰,结合此前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侦察报告,以及上一次平井队长带着挺进队在梨花浦遭遇到的八路军骑兵的事件,他推断今天下午不断袭扰牛岛中队的骑兵,仍为八路军;由此进一步推断,设伏袭击牛岛中队车队的中国军,与骑兵同属一股八路军,大概率就是盘踞西坪村、河口村那一带的林师徐旅一部。 奈良少佐适时表现出了他的勇气,当场表示可由自己亲自率领大队主力,沿着牛岛中队今天扫荡的线路,杀一记回马枪,狠狠打击一下八路军的嚣张气焰。 作为大冢联队的第三步兵大队,奈良少佐此前曾经参加了对关门山脚下河口村八路军营地的夜袭,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至今令少佐记忆深刻;他一方面钦佩八路军凶悍的战力,另一方面则仍认为皇军有战而胜之的把握——当天如果不是丰店县城突遭大榆树山内的中央军391团的攻击而迫使己方紧急回师,他与大冢大佐最终将无情地攻克八路军最后的青龙口山口防线,将其逐入关门山: “当初不小心养虎遗患,现在到了彻底清除这股顽敌的时候了!” 看着信心十足、信誓旦旦的奈良少佐,萩原晃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随即口头嘉奖勉励了几句。然而,老谋深算的旅团长少将却并不打算将奈良大队就这么派遣出去,他心里自然有数——上一次的夜袭除了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的一路兵力,更是部署了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的主力,两股力量同时发动了对关门山脚下八路军营地的打击;饶是如此,也未能占得太大的便宜。这足以印证这股八路军的力量之强。眼下,如果单单靠着奈良少佐的一个步兵大队,对卷土重来关门山西麓的八路军发动攻击,胜算实在不大。 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特务机关长,似乎看出了萩原晃内心的担忧,于是试探性地提出:可否从小榆树山或丰店县城的驻军当中抽调一部分兵力、配合奈良步兵大队? 又犹疑了片刻,萩原少将缓缓地摇起了头,下了决心般地说道: “暂时先隐忍一番,待师团主力沿同蒲路彻底肃清晋南残敌之后,再加派有力部队扫荡这股顽敌——小不忍则乱大谋啊。” 跃跃欲试的奈良少佐顿时一脸迷惑,搞不懂将军阁下所说的“大谋”为何物,拿眼睛去看小岛机关长,也没有找到明确的答案。 “少佐,暂时收起你的雄心,立即返回东郊的大队部——目前你大队的首要任务,就是全力防守文城与小榆树山之间的地带,随时策应支援两地的突发状况。尤其要确保小榆树山安然无恙!” 旅团长少将下达了命令,同时要求奈良少佐立即补充相应的兵员到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以便让刚刚损兵折将的牛岛中队齐装满员。 蒙在鼓里的奈良少佐,迄今为止,既不明白小榆树山里面有何重要部署、值得如此谨慎防御,也不知道他部下的牛岛中队突然被派到文城南郊建立兵营的真实用意。只好满腹狐疑地怏怏离去。 望着步兵大队长的背影,萩原晃沉重地长叹了一声,示意小岛正雄坐到窗口边——那里是一套日式的低矮桌椅,桌子上摆着一副华贵的围棋棋盘棋子。不过,此刻的日军旅团长显然不会有对弈的雅兴。 两人相对着坐下后,特务机关长首先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他一直关注着八路军在本地的渗透扩张,现在看来,这支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貌合神离的延安军,已经越来越展露出了不肯臣服于人的野心和动作。 “刚才,奈良少佐提及了上一次夜袭八路军营地的战役;要知道,那时候这伙八路军还仅仅是占据了关门山脚下的两个村落;可是遭到我们的打击之后,短短时间内,他们不仅卷土重来,渗透盘踞的地盘甚至要比原来还要广阔!青龙河下游多个村庄都出现了他们的身影。”小岛正雄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抓起一把黑棋子,随手摆放在空荡荡的棋盘上。 萩原晃注意到,特务机关长手里的黑棋子无序但却基本都摆在了棋盘靠近他自己的一个边角上,于是哑然一笑,抓起一枚白棋子,轻轻地落在了棋盘正中的天元位上。 精明的小岛正雄立即指着旅团长布下的天元孤子,说道:“天元位,居中宏大,有气势、气场,却无根基、支撑——我师团以及山冈师团,目前在山西中部占据正太、同蒲两条铁路线,再加上下元师团新近占据的邯长公路、屯临公路,从大模样上看,恰如这枚位居天元的白子;而中国军尤其是八路军,此刻正在山西的角落扩充地盘,一旦他们成功据有四个边角,再向中部出击蚕食,则天元位岌岌可危。” “哦,态势有那么严重吗?”旅团长少将颇感意外地说:“小岛君不要因为我们面前的这股八路军很猖獗,就将整个山西的八路军表述得那么强大。” 特务机关长把头摇得像一只拨浪鼓,他告诉萩原晃,至少目前得到的最新的来自晋西北和晋东北的情报,已经显示八路军的贺师主力以及林师一部,在山西的那两个角落占地甚广,当地许多重要的县城,驻守晋北的关东军都不得不与之展开反复争夺。 “后宫中将的队伍,竟然那么不堪?”听到这里,萩原少将的脸色不禁严峻起来。 他们两个人说到的关东军与后宫中将,其实所指的便是去年山西全面开战后、以关东军独立混成十一旅团为基础改组的第二十六师团,师团长为后宫淳中将。 这个师团最大的特点,是参谋本部首次在陆军的师团建制内尝试取消了旅团序列,改由师团部直接指挥三个(而不是四个)步兵联队,至于师团部直辖的骑、炮、工、辎重联队仍不变。据悉,如果三联队制试点成功,将在今后新建的陆军师团中普遍推广。 隶属关东军序列的后宫师团,组建后立即开赴了山西,师团司令部设立在晋北重镇大同;后宫淳中将还曾经受命同时指挥关东军第一、第二独立混成旅团以及蒙疆军一部,大举攻占了绥远。如今,后宫师团的作战重点为控制、守备横穿山西北部的平绥铁路。由于该师团并不在华北方面军的节制之内,所以尽管同在山西一省驻扎,萩原晃本人对该师团的近况并不十分了解。他只知道在本部的山冈师团此次进攻晋西的同时,后宫师团也开始在晋北扫荡。 “虽不能评价为不堪,但至少后宫中将对付八路军的手段、很难称之为有效!”小岛正雄缓缓地回答着。 这位特务机关长原来就在满洲国的关东军出任相同的职务,对关东军颇为了解;眼下在大同一带的陆军特务机关虽也都隶属于关东军,但小岛正雄一直从私人角度与对方保持着不错的关系,所以对晋北正在发生的战况,往往能很快得到最新情报。 洞悉小岛正雄军界背景的萩原晃,不得不对他所言的这一切深信不疑。 看到旅团长少将开始重视自己的评论,小岛正雄继续侃侃而谈,同时他又拿起一些黑棋子,摆在了棋盘上相邻的一个边角:“这就意味着在晋西北和晋东北这两个边角,八路军已经拥有了一定的实地;接下来,就要看晋东南和晋西南两个边角了。” “棋局”摆到这个地步,萩原晃的思路也入了巷,同时就越发趋于赞同小岛正雄刚才的判断——几天前,来自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司令部的情报恰恰印证,原本销声匿迹了一段时间的八路军刘师,突然现身山冈师团的防区,他们在正太路的昔阳一线稍作停留,便跨过正太路南下,迅速潜入了南太行腹地;随后不久,八路军林师徐旅也跟进在刘师身后,挺进到武乡一带盘踞。另据可靠消息,八路军的总指挥部极有可能裹挟在刘师主力队伍中。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判断,这一大股八路军主力进入南太行,不排除其觊觎威胁从河北横亘山西的邯长公路,已经警示守备邯长公路要地的下元师团严加防范。 这意味着,晋东南的边角一带,也有八路军在进占,那么山西这盘大棋,就只剩了晋西南这一个边角的争夺了! 小岛正雄最后在代表着晋西南位置的棋盘上,落下了几颗黑子,缓缓地解释说:晋西南眼下属于“山西王”阎锡山最后的根据地,既不轻易容皇军插足,同样也不容八路军染指。但是,八路军三个师当中最精锐的林师,其主力恰恰就在晋西南游弋;如果任其发展下去,很难说不在那里养成气候。 至此,萩原晃脸上的表情彻底僵住,先是怔怔地看着对面的特务机关长,然后又俯首凝视着棋枰——那些分布在四个边角、象征着八路军的黑子,在他的眼中,正逐一变得阴森恐怖起来。 第312章 急救晋西南 两名日酋的棋局摆到这一进程,盘面上已经变得相当清晰——如果说,事关山西四个边角的争夺,晋西北、晋东北以及晋东南主要是由关东军后宫师团、第一军的山冈师团以及下元师团来面对,那么眼下晋西南的角逐,就主要看濑名师团的应手了。 “将军,我们在阎锡山身边是有高层细作的,”小岛正雄意味深长地继续说道:“自从去年太原会战后,阎锡山率领晋军余部败退到晋西南,八路军的林师主力就在其师长的亲自率领下、如影随形般到达了汾河下游与吕梁山脉一带。对此,山西的土皇帝如鲠在喉,一直防范着兵强马壮的林师于他的眼皮底下扩充地盘。” 对于国共两军的这一段内幕,旅团长萩原晃早有了解,所以他没有吭声,而是保持洗耳聆听。 “前一阶段,在我师团主力的强力打击下,阎锡山晋西南的地位摇摇欲坠,随时有可能西渡黄河、跑到陕西去避难。可是将军想过没有?一旦这位山西土皇帝去了陕西,从此晋西南岂不是就成了八路军一家独大的局面!” 萩原晃始终下意识地把玩着棋盒内白子的手,蓦地一下停住了,随即问道:“林师的师长意外中枪后已经离开,他的部队不会因此深受影响吗?” 特务机关长摇摇头,表示林师整体战斗素质很强,军内的指挥人才更是卧虎藏龙,据悉已经接任师长的陈光也是一员能征善战的猛将,林师长的负伤离去,影响应当有限。 “八路军,不像中央军和晋绥军那样正面与我们对决,却总是躲在角落里冷不防地刺上一剑。去年,板垣征四郎在平型关吃过亏,德川中将的航空兵兵团在阳明堡的机场遭到过袭击——这些都是八路军偷偷摸摸的作品。” 旅团长少将气哼哼地数落着,脸上的表情充满了鄙夷。小岛正雄则不失时机地补充了一句: “我师团大冢联队刚刚攻击丰店的时候,骑兵联队也在小榆树山里遭到了八路军的偷袭。” 话音刚落,萩原晃竟然腾的一下站了起来,鄙夷的神色换做了愤怒,他当然知道,当时袭击骑兵联队的八路军同样出自林师,系徐旅一部,并且这股八路军眼下仍盘踞在关门山下、青龙河畔,屡屡挑衅皇军威严!而在日本军政两界背景深厚的骑兵联队高松准尉,更是在此战中不幸被俘;营救高松准尉的沉重负担,至今还压在濑名师团的头上。 小岛正雄起初被旅团长少将的动作吓了一跳,但他很快就发现对方拍案而起之后并没有进一步的语言和动作,相反,慢慢地又坐回了原处——他能够理解萩原晃的难言之隐,如今文城守备兵力匮乏,更有小榆树山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需要重点拱卫,将军本人其实已经无兵可调;即便是面对关门山脚下区区几百人的八路军林师徐旅的小股部队,目前也对其有心无力。 不过,这恰恰从另一个角度印证了八路军的狡诈精明,他们绝对不出现在皇军重兵突击的锋芒前面,而是专挑薄弱环节进行挑衅,不仅成功地保存了自身的实力,更于不知不觉中扩大了自家地盘。假如在不久的将来,阎锡山与卫立煌的势力双双退出山西,那么能给第一军制造麻烦的,可能就只有接受延安主导的八路军了。 “中国人有一句俗语:龙困浅滩遭虾戏——我旅团现在的处境,就可以用这句俗语来形容;”过了片刻重新开口的旅团长少将,语气已经平和了很多:“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姑且让八路军得意一阵子!——濑名将军率领的师团主力正云集在运城一线,随时可发动对卫立煌中央军残部的最后一击;一旦结束晋南的战斗,我师团用兵捉襟见肘的局面必然得到大力缓解,届时再出重兵以雷霆之势,一举歼灭此地的八路军!” 说到最后一句,萩原晃的右手握成拳头,用力锤击了一下梨花木制的棋盘,震得盘面上圆鼓鼓的棋子,全部颤栗了起来。 然而,仅仅一天后,被萩原晃旅团长念叨在嘴边的师团主力,不仅未能如他所愿地尽快发动晋南决战,相反却由师团长濑名中将从运城的司令部发来急电,要求萩原旅团即刻从文城运作、在临汾兵站开通向土门镇运输军火辎重的补给支线,紧急补充支援在晋西南t字要地陷入苦战的师团佐佐木联队主力! 那是被师团主力放弃在晋西南腹地的一块孤棋。 濑名师团的主力,主要为加藤旅团的两个步兵联队,外加师团直属的炮兵、骑兵、工兵和辎重兵联队,以及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临时加强过来的一个铁道兵大队、一个战车(坦克)大队,一个山炮兵大队,以及德川航空兵团配属过来的两个飞行中队构成。均由师团长濑名中将亲自统领、旅团长加藤少将担任前敌指挥,眼下的攻击方向便是南同蒲铁路沿线——如今,他们已经推进到了被大转弯的黄河包裹着的山西南端边界,部队集结在运城一线,即将对同蒲铁路的终点站蒲州风陵渡一线发动总攻,随时可毕其功于一役。 然而,阵容强大的濑名师团主力最初并非是从同蒲路出发的,而是按照第一军司令部的部署,沿着太隰公路去攻击晋西南的阎锡山势力。直到他们顺利夺占了标示为倒置t字的四处要地:隰县、午城、大宁、蒲县,击溃阎锡山晋军王靖国部和陈长捷部。彼时,第一军司令部做出研判:阎锡山将西渡黄河逃往陕西,晋中南大局已定。于是临时调整了濑名师团主力的作战方向,命其从土门镇一线转进同蒲路,改为沿着同蒲路向南追击卫立煌余部。同时,仅仅在晋西南的t字要地留守一部兵力。 没有料到的是,正是留守晋西南t字要地的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其后不久就遭到了当地中国军残余力量的猛烈反扑。经过连日激战,局面极为混沌。 根据佐佐木联队长最新的紧急上报,晋军王靖国的十九军、陈长捷六十一军以及八路军林师陈旅,连续向隰县、午城、大宁、蒲县、乡宁、吉县等几个县城发动反攻,双方围绕着上述要地展开了反复争夺。 现在可以肯定,第一军司令部此前对晋西南战局作出的研判,出现了严重失误: 其一,是低估了晋军保卫家乡的勇气。双方交战的地面,已经是晋军在山西最后的大块地盘,他们的阎长官虽然做好了西渡黄河逃离山西的准备,但在濑名师团主力撤走后,无论阎本人还是其手下的晋军,都重新萌发了收复失地之心,从而使得战况趋于激烈。 其二,没有料到除了阎锡山的晋军之外,八路军的林师陈旅也出现在了主战场上;该部去年年底秘密穿插到了晋西南,眼下在大大小小的诸多战役当中,与晋军余部遥相呼应,互为犄角;给佐佐木联队主力造成了相当大的麻烦。 而佐佐木大佐为了保持主力的机动作战能力,目前已经无法在攻占的县城中留置太多的守备部队,甚至往往是早晨夺下了一座县城,劫掠、破坏一番后、晚上就不得不弃城而走,以至于晋军和八路军屡屡可以“收复失地”。这不仅对佐佐木联队主力官兵的作战士气造成了不利影响,更导致部队在辎重补给方面失去依靠,面临着断绝有效补给的危险。 如今已经坐镇在运城司令部的濑名中将心知肚明——晋西南的山地交通落后,与师团主力现在所处的晋南平原截然不同。何况,自己有同蒲铁路、公路这个运输大动脉,而佐佐木联队主力眼下则只能依靠少量汽车(那一带的许多地区甚至无法通行汽车)和更多的骡马大车,运输军火辎重。 为此,佐佐木联队长日前甚至求救师团,急请派出航空兵兵团的部分飞机,到晋西南战区执行轰炸敌军和运输、空投己方给养的任务。 这让濑名中将倍感踌躇。德川航空兵兵团派来的几个作战中队,以轰炸机和轻型轰炸机为主,现在全部驻扎在运城赶建的临时机场。接下来,这些作战飞机面临的主要任务,是配合师团主力进攻蒲州风陵渡的同蒲铁路终点以及中条山一带的中央军最后防线。换而言之,他要留着它们对付卫立煌、而不是阎锡山。 可是,佐佐木面临的困境也是不容忽视的,这关系到整个晋西南战局的走向。鉴于此,濑名正树与太原的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进行了会商,最终由香月中将拍板,紧急出动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从侧后方向穿插到晋西南战场,驰援濑名师团佐佐木联队主力的作战。 说起土肥原师团的这两个支队,自河南艰难挺进山西南部后,因动作缓慢,最终错过捕捉同蒲路的最佳战机,于是被暂时滞留驻扎到了濑名师团主力的身后,目前在南同蒲路上的两个县城待命——石黑支队在侯马,酒井支队在闻喜。 第一军司令部为此下令,即日起,石黑支队从侯马出发,沿稷山向乡宁、吉县攻击前进,积极靠拢支援大宁县的佐佐木联队一部;酒井支队从闻喜出发,向万荣、河津县攻击前进,巩固石黑支队的后翼安全。 正是在这个大背景下,濑名中将急电师团大后方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命旅团长萩原晃另行准备一套补给方案,专门针对晋西南作战的佐佐木联队主力的辎重给养输送:从文城由火车起运,直抵临汾;在临汾再换乘自动车队(作者注:即卡车队)跨过汾河,抵达土门镇,随后沿公路运往蒲县一带——截至目前,佐佐木联队长的指挥部,暂时设在蒲县县城。 原本还期盼前线师团主力尽早得胜回师的萩原晃,接到师团长的这一急电,犹如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手脚发凉:自己的意愿未能实现,反倒又平添了如此艰巨繁重的一项补给任务! 然而军令难违,萩原晃一边压制手下参谋长的不满情绪,同时就将这个任务的具体实施推给了他。 这一刻,他不由得想起了一天前与特务机关长在围棋棋枰上的那番推演——看来,围绕着晋西南这块边角的争夺,迅速白热化了! 第313章 山地危局 接下来的几天里,濑名师团司令部不断向萩原旅团部转来佐佐木联队在晋西南诸地的战报,从中不难看出,当地中国军反攻的气势逐渐在高涨,且明显是摆出了一副游击战的架势——他们并不一味强求收复某座县城,而是与佐佐木联队展开了捉迷藏般的角逐,一旦遭到重兵攻击,即迅速逃逸隐入公路旁的崇山峻岭,风头过后再鬼鬼祟祟地前出,实施偷袭。其中,重点对联队派出的小股部队实施围追堵截。 对吕梁山地形极为陌生的佐佐木联队,因此陷入了极为胶着的苦战。部队疲于奔命,首尾难于相顾,战损在逐日加重,军火辎重消耗非常快——无疑,这种局面如果得不到强有力的扭转,佐佐木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以及师团骑兵联队的一部,最终将在晋西南的深山乱岭中力竭而亡! 这些以电文方式转来的一份份战报,不禁让坐镇在文城的萩原旅团长和河边参谋长备感惊心:倘若此时在晋西南大山中作战的是自己的旅团和联队,情况又会好到哪里?! 兔死狐悲的震撼与压迫感,让萩原晃迅速行动起来,他亲自来到文城火车站,与河边大佐紧急制定向佐佐木联队补充军火给养的方案。 目前,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已经一分为三,分别驻在南同蒲路上的三大要地:前线的运城,后方的文城,以及中转的临汾。原来的辎重输送,就是沿着纵贯山西的同蒲路,在这三地之间以公铁两种方式向前运输的。 但是现在,就必须要为晋西南的佐佐木联队开辟一条新的补给支线了。根据濑名中将此前的指示,驻扎在临汾的辎重兵联队一部,正在汾河岸边的桥头日夜赶建一处临时的汾河兵站——桥头对岸,就是晋西南的门户土门镇。 “我们先用火车,将计划发给佐佐木联队的辎重,运送到最靠近汾河兵站的铁道线旁,划定临时停车点;”参谋长河边大佐绘制了一份草图,这时就指点给萩原少将看:“临汾兵站自动车队,派出一个中队,守候在火车临时停车点旁,最急需的辎重由火车车厢直接搬运装入自动车队的卡车,随即就过桥运往土门镇——佐佐木联队应派出可靠兵力,提前在土门镇接应,护送自动车队运往四十公里外的蒲县的联队部。” 旅团长少将仔细审视着草图,感到切实可行,于是吩咐参谋长立即实施,同时不忘喃喃地祈祷一句: “但愿,从土门镇到蒲县的这段四十公里的道路,没有中国军的出没和袭扰——这已经是佐佐木联队唯一的生命线了……” 不料,两天后,萩原晃谓之的“生命线”尚在搭建、运转,前线却再度传来噩耗:佐佐木联队第一步兵大队主力在午城一带,遭遇八路军林师陈旅主力设伏包围,损失惨重。 此战战况极为惨烈,激战竞日,佐佐木联队部不断呼叫师团司令部求援。为此,濑名中将不得不下令配属给师团的德川航空兵兵团一个轰炸机中队从运城机场紧急起飞,飞抵午城战场增援。在空中火力的强力支持下,第一步兵大队最终仅半数突出重围,撤回西面的大宁县。午城则彻底落入八路军之手。 文城的日酋三巨头:萩原晃、河边健次郎、小岛正雄,聚集在旅团司令部内,心情沉重地参详了这场激战的战报——午城,作为晋西南t字要地那“一横”的中心点,一旦宣告失守,意味着佐佐木联队的战略布势已经彻底遭到割裂。而位于t字头的隰县,目前也在反复争夺当中。 而让他们三个人心情沉重的,还不止是午城之战的失利——鉴于晋西南战场整体形势危急,师团长中将刚刚电令萩原旅团部:急调你部目前驻扎在孝义的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立即出动,全体沿太隰公路向隰县紧急进发,协助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一部占据隰县,以稳固t字头要地防线;并相机前出,尽快收复午城失地。 悲凉的气氛,笼罩在萩原旅团司令部内。驻地仅仅与文城隔着一条汾河相望的龟田步兵大队,就此再度失去了旅团节制,匆匆奔赴了友军的战区。而这支生力军,原本已经纳入了文城以东“三点一线”的安全防御计划,旅团长少将正准备择机将龟田大队调动至丰店一线,或者进入大榆树山扫荡中央军391团,或者再度投入到关门山西麓,扫荡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根据地。以此,来肃清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附近的安全隐患。 但是现在,一切都化成了泡影! 萩原晃作为一支常设师团的旅团长,胸中是有作战大局意识的,对师团司令部紧急拯救晋西南山地危势的种种举措,还能理解。但小岛正雄则不同了——悬在头上的绝密“风计划”,犹如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时刻令他战战兢兢、寝食难安。此刻,失望透顶的特务机关长终于难以抑制地开始了发泄: “将军,师团部乃至第一军司令部,交给我旅团的重任未免太多了!坐镇文城大本营输送军火辎重自不待言,还要分兵守备漫长的南同蒲路,如今又得开辟汾河对岸补给支线,紧接着更是将龟田大队抽调去了前线——我只想问一句,《风计划》还要不要执行?高松准尉等师团骑兵联队的战俘还要不要营救?它们还是不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交代给我们克竞完成的要务?!” 面对下属的牢骚满腹,萩原少将面色冷峻,隐忍着没有说话。他的内心深处,未必不赞同小岛机关长的说法,但是坐在他这个位置上,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过复杂了。 参谋长河边大佐的情绪相对冷静一些,他面向作战地图,用手指着南同蒲路上的侯马、闻喜两点,闷闷地质疑:“第一军司令部不是已经下令土肥原师团的两个支队,立即向晋西南出动增援吗?莫非他们的脚步又慢得像老黄牛一般?”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的萩原晃才微微叹了一口气,表示土肥原的那两个支队,离开同蒲路后的进军路线,其实是指向晋西南主战场的侧后的——石黑支队计划攻击乡宁和吉县,那里距离战事激烈的t字要地尚有几十公里之遥;至于酒井支队计划攻击的万荣、河津一线,则距离主战场更远了。 “香月司令官派遣这两个支队上阵,更多意义上是一种类于围魏救赵的举措。情报显示阎锡山现在的二战区司令部就设在吉县,但只有一两个残师在布防,石黑支队进攻那里,目的正是逼迫阎锡山的晋军主力回援,借此减轻我师团佐佐木联队在大宁、午城、蒲县一带的压力;”萩原少将一边侃侃而谈,一边就也走到了墙上的军事地图前,与自己的参谋长并肩而立:“你看,石黑支队从侯马出发,抵达吉县的直线距离足足在百公里之上,其间只有条件恶劣的山地公路,短时间之内绝无奏效之可能,用一句中国人的俗语说,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话音未落,门口突然响起了一个电讯参谋的报告声:太原第一军司令部有电文传来。 旅团部内的三个巨头,先是齐刷刷扭头望向门口,随即又下意识地互相对望了几眼——这几天以来,无论是第一军司令部还是濑名师团司令部,传到文城的每一份电文,几乎都是坏消息。 果然又是坏消息! 电文系第一军司令部的一份最新战情通报:日前,下元师团守备邯长公路要地长治的中野旅团一部,在长治县东北十几公里处的神头岭一带,遭遇八路军刘师主力设伏,伤亡将近八百人。 邯长公路!晋东南!又是八路军!又是设伏! 在晋西南战局日渐趋紧的背景下,原本平静的晋东南也突发状况,并且是地理位置极其关键的邯长公路。 文城萩原旅团部内的三个日酋,一时间陷入了无边的焦虑与绝望当中。 从青龙河畔伏击日军车队、收兵返回西坪村不久,吴子健就接到了河口村5连的好消息,李天林派了两个班的战士,押送着一门日式迫击炮以及三十七发炮弹,来到了西坪。 那门迫击炮和炮弹,正是来自大榆树山中央军391团的慷慨馈赠,秦忠孝团长派人夜间上路,天明时分送抵了李天林的防区;5连长当即马不停蹄将391团的人以及这批装备,护送到了西坪村二营营部。 正为了青龙河畔伏击战的战损心痛不已的吴子健,得知老朋友实践诺言送来了迫击炮和炮弹,顿时转忧为喜,一迭声地派人去喊炮兵排排长赵野郊带人前来“提货”,同时就命令从炮兵排拥有的两枝掷弹筒当中,挑选一枝相对比较新的交与391团的人,带给秦忠孝复命——只不过,二营的所有的炮弹包括掷弹筒用的榴弹都打光了,只能将光杆司令一般的掷弹筒孤零零地回赠给中央军兄弟部队。 赵野郊乐得合不拢嘴。有关两军互换炮兵装备的情况,他早就听副营长说过了,从那个时候起,他和全体炮兵排的战士们就盼星星盼月亮地期待着迫击炮和炮弹的到来。此时美梦成真,无不欢呼雀跃。 如此,徐旅二营直属的炮兵排已经拥有了三门迫击炮,外加一枝掷弹筒,三十七发炮弹也足够三门炮挥霍一下的。至于掷弹筒需要的小榴弹,吴子健答应了炮兵排,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尽快从日本人那里缴获一批。赵野郊则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不如把剩下的这枝掷弹筒也一并送给友军391团,条件是从他们那里再交换一批迫击炮炮弹! 中央军德械师炮兵出身的赵野郊,还是最喜爱真正的口径炮,对于看上去更像是一根烧火棍的掷弹筒、以及装在上面的比手雷还小一号的小榴弹,他不仅不大擅长摆弄,骨子里也颇有些不屑。 吴子健明白炮兵排排长的心思,他当然也觉得迫击炮比掷弹筒的威力大,可是穷惯了的八路军不比中央军,还没有发展到可以对装备挑肥拣瘦的地步——有,总比没有强嘛。 “吴长官,我们秦团座要我向您捎一句口信,”前来送炮的391团这支小队伍,带队的是一个少尉排长,交接完毕之际,他悄悄对吴子健说道:“联合出击同蒲路的作战预案,我团部已经制订完成,近日将由联络官朱星云上尉亲自携带赴你部交付。” “好!”吴子健一握拳头,也压低了声音说:“请你转告秦上校,徐旅二营刚刚击退一股窜犯青龙河下游的日军,现在全体枕戈待旦,随时配合友军,打上同蒲路!” 第314章 重提收编旧话 青龙河西岸土路上的这场伏击日军卡车队的作战,并没有太多干扰徐旅二营的备战步伐,特别是得知中央军391团的联合作战预案已经完成的情况后,他们更加有意识地加快了厉兵秣马的节奏。 但此次日军(已经从其遗尸的军装上,查明出自老冤家濑名师团)仅以一个搭乘汽车的步兵中队、在一个下午的时间里横扫了五处村落的快速机动动作,却从另一面给了吴子健很大的刺激,他觉得有必要将自己的队伍也从现在的分兵据守态势中解脱出来,加强具备机动作战的能力。 为此,吴子健临时做出了一个比较大胆的防区调整计划,决定将王双龙的6连改为关门山脚下两处根据地的专属防御力量:两个排留守西坪村,两个排调往河口村接防;5连则整体拉出,进入西坪村驻扎,与7连一道成为机动部队。 河口村由于接近日军占据的丰店县城,堪称是二营的防御前哨,吴子健从前曾经对此最为担心;但是眼下他们已经与中央军391团结盟,而该团就驻扎在丰店一侧,对县城内日伪军的作战力量构成了强有力的牵制;所以就河口村而言,当前的防守压力应该化解掉了大部,如果再将全营最精锐的5连留置那里,显然有些不划算。 二营副营长专门做通了王双龙的思想工作。之所以如此选择,他也是看中了王双龙和6连的防御作战能力——在上一次的反夜袭之战,6连近乎独力支撑起了西坪村的正面防线,为营部的安全转移赢得了宝贵的时空。此次,他要6连的副连长率领两个排,留下来负责西坪村的外沿防务;6连长和连指导员则亲自率领两个排进驻河口,在关门山青龙口和河口村内各部署一个排,其中重点防御青龙口。 吴子建的思路是,河口村村落规模小,且缺乏战略屏障,今后将不做为必保的防区,这样也可使得村内的百姓尽量少地受到战火殃及。 但村子外面的关门山青龙口必须严防死守,因为那是通往山内红星峡根据地的大门,绝对不容有失。 6连长王双龙本人亲自到了青龙口坐镇,刚刚成立的营部重机枪排取消,原本一直架设在青龙口防御工事里面的两挺日式九二重机枪,连人带枪全部划归6连。另外两挺重机枪——马克沁和刚刚修理好的民二十四式,则分别划归5连和7连。 这样,二营拿出一个连担负防区的守卫,却腾出了整整两个连作为未来的机动战斗力量。 王双龙一度对这样的安排表示担忧,认为西坪村幅员广阔,仅靠自己的副连长带领两个排执行防御任务,恐怕力不能支。吴子健则要他放心,刚刚联络上的晋军独12旅已经控制了西坪村以南的平泉县一带,可以作为那个方向的友邻屏障。何况,二营的5连、7连、骑兵连、营部以及直属的炮兵排也全部驻扎在西坪,随时可参与到防御作战中来。 这个刚刚调整的部署,极大激发了部队的求战欲望;尤其是从防务中脱身而出的5连,李天林早就厌烦了按部就班的守卫任务,现在他全连六个排的步兵清一色地持有三八式和中正式步枪,并且拥有三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一挺马克沁重机关枪,吴子健甚至将原本属于炮兵排的唯一的一枝掷弹筒和两名射手也配属给了5连。 “李连长,很不好意思,这枝掷弹筒没有榴弹了。”新任炮兵排长赵野郊在移交装备和人员的时候,笑嘻嘻地对李天林解释着——如今他的炮兵排先后送走了两枝掷弹筒,干净利落的留下了三门迫击炮,这让中央军正宗嫡系炮兵出身的他反倒感到很开心。 “没关系,有筒子就行,”李天林当然更开心,爱不释手地摩挲着被他称之为筒子的半新不旧的日式掷弹筒:“只要一开战,老子就有办法从日本人那里把小榴弹搞过来!” 看着身边的兵强马壮的5连,7连长魏鑫当然又要眼热嫉妒不止——7连四个排,只有半数步兵用上了三八大盖和中正式,其余的则还是汉阳造和巩县造;轻机关枪只有一挺捷克式,另一挺则是用起来不大灵光的日式歪把子;虽然重机枪与5连持平,但对方终究多了一枝掷弹筒。 没办法啊——魏鑫悻悻地咽着口水,他知道5连向来是二营的尖刀,何况吴子健还是从前的5连长。 然而,就在7连长郁闷不已之际,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降临了:他的义妹刘五妹带着几个手下,突然出现在了西坪村。 黑石崖女匪首的这趟出山,绝非心血来潮。由于已经和徐旅二营修好,刘五妹也就不必再提心吊胆地躲着八路军走,此番,她带着师爷和三个保镖以及表妹小菊,大摇大摆地前出到了关门山青龙口,随身还带着二营副营长以及7连长从前写给她的亲笔信作为“路条”。她要先到西坪村拜会八路军长官和自己的义兄,然后一行再转赴文城。 刚刚在关门山青龙口和河口村接防的6连长王双龙,早已经清楚这个女匪首与二营的一系列恩怨,出于谨慎起见,他还是派人专门“护送”刘五妹一行到了西坪。 吴子健的营部先接到了报告,颇感意外的副营长思忖片刻,觉得还是由7连长魏鑫接待为好——可以先探探这几名不速之客的口风,然后自己再决定是否亲自出面。 原本正在为兄弟连队的精良装备眼红不已的魏鑫,得知黑石崖匪巢里面的“义妹”到了,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自从认下了这个义妹,麻烦事儿就接连不断,好容易近来有所平复,不料她竟然不请自来地找上门了。喜的则是,副营长吴子健已经明令他今后负责说服收编这支绿林武装,而据他目前所掌握的刘五妹的手下有一百多号人,军用制式长短枪支半百,土炮两门,轻机枪两挺,还有一部分猎枪鸟铳等民用火器,据悉弹药均很充足——毫无疑问,这是一支堪称强劲的武装;如果真能将其顺利收编,不仅可以壮大二营的队伍,自己指挥的7连更可借机从中改善装备水准。 带着这样的心态,身为大哥的魏鑫会见了自己的小妹。 临来八路军营地之前,黑石崖山寨的师爷曾经不无忧虑地警告了大当家的,提及双方的两次交火都曾经令八路军颇有损伤,以前山寨的人可以据险而守,谅他们也不能将刘五妹怎样;可是今天大当家的却要轻车简从、深入对方营地,一旦八路军念及旧怨,处境将相当危险。 刘五妹自然清楚师爷提及的风险,但她自恃有吴子健和魏鑫双双写来的亲笔信,也很清楚这支孤军深入晋中南腹地的八路军小股人马,眼下正处于内忧外患、非常困难的境地,拉拢己方的意愿实出真诚,所以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反而对大当家的轻言动手。 果然,在西坪村,女匪首看到了笑脸相迎的义兄连长,在他的连指挥部里破天荒地端上了酒食,虽不丰盛,但对于向来节俭的八路军而言,也就算颇为难得了。 寒暄一番后,眼尖的刘五妹发现了魏鑫外衣的腰间空扎着一条牛皮的武装带,却没有佩戴任何武器,于是脱口发问: “大哥,小妹送你的那把德国镜面匣子呢?怎不见你戴着?” 魏鑫当然不会说被副营长顺水人情送给了教导员,但又不忍心欺骗这个诚心诚意送自己如此贵重礼物的义妹:“营里要执行秘密任务,短枪不够使,就又都统一收缴上去了。军人嘛,服从命令是天职。” 刘五妹未免有些惆怅,那支毛瑟c96匣枪乃是近年德国人的新品,她自己也十分喜爱的,本意是送给大哥之后让他也在队伍里风光风光,却不料仍然未能留在大哥手上。 “你们此去文城,还要逗留些日子吗?”体察到了义妹的失落之情,魏鑫急忙转移了话题:“如今兵荒马乱的,最好不要在那里呆太久,尽早回转山寨。” 坐在一旁的师爷,敏锐地从八路军连长的话语中感到了一丝异样,装作不经意地问道:魏长官是不是有什么消息?文城那边要打仗吗? 魏鑫不禁一惊,没有料到这个干瘦的老头子竟然如此敏感,急忙顺口遮掩道:打仗当然是要打,日本人占了文城,我们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迟早要把队伍拉过去和他们交锋。 师爷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言不由衷的魏鑫,没有再接话茬。 在这一刻,双方彼此都各怀心腹事地打了埋伏——黑石崖的人没有告诉八路军,他们在文城开着一间赫赫有名的宝元酒楼,二当家的是酒楼掌柜,她们此去文城就是奔着酒楼而去;魏鑫当然也不能将与中央军391团即将联合出击南同蒲铁路线的作战行动泄露给对方,他唯有企盼刘五妹一行速去速回,别赶上这场战火。 吃喝了一阵之后,魏鑫小心翼翼地重提了收编山寨武装的事情,询问刘五妹究竟意向如何。当着师爷的面,黑石崖的女匪首倒也爽快,坦承此事并非三言两语就能搞定自己的手下,他们当中的多数人还是喜欢占山为王,特别是以三当家的黑驴为首的一批人尤为如此——上次在山寨与八路军发生激烈冲突之后,刘五妹狠狠教训了桀骜不驯的黑驴,但是出于维持山寨大局,她终究也无法将黑驴惩治过头,以免失控。 提起三当家的黑驴,八路军连长就气不打一处来,上次若非那厮极力搅屎,局面断然不会发展到那一险恶地步。看来,自己这个义妹目前对整个黑石崖武装的控制能力,仍未达到随心所欲的程度,收编之事,只能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未免要让吴副营长大失所望了! 第315章 酒楼风声 吴子健虽然没有出面招呼刘五妹,其实一直支楞着耳朵探听着7连长那边的动静;明白副营长心事的魏鑫则在酒席中间编了个借口溜出来,到营部向吴子健简要作了汇报。 “副营长,那这个刘五妹,你见还是不见?”因为未能说服自己的义妹接受八路军的改编,7连长显得颇为局促不安。 犹疑了片刻之后,吴子健最终还是决定放弃会面——黑石崖匪帮已经两度与二营交火,尽管后一次是由己方率先挑起,但终究都给二营造成了人员伤亡;若非看在准备收编他们的面子上,绝对不会就此善罢干休。今天他们的大当家的虽然主动到访,但却表露出了暂时不愿意接受改编的意思,这种情况下,作为二营目前的最高军事主官,吴子健再与刘五妹见面,就未免太有失身份了。 “你没有问问你的这个义妹、为什么总要到文城去转转?那里有什么亲戚或重要人物吗?” “我问过了,刘五妹说窝在山寨里太闷,她的身边还带着一位表妹,是个大姑娘,听说总是闹着她去文城游逛散心。” 吴子健咂摸着魏鑫话语中的含义,慢慢点点头。 送别女匪首一行出西坪村的时候,魏鑫特意与刘五妹并肩而行、与其他人拉开了一小段距离,他轻声叮嘱自己的义妹:要格外留意三当家的黑驴的一举一动,严防他在山寨内拉帮结伙、图谋哗变。刘五妹感激地望着自己的义兄,表示都记在心里了。 “大哥,别怪小妹多嘴,文城那边是要打仗了吗?”即将分手的瞬间,刘五妹突然低声冒出了这么一句。 八路军连长盯着对方忽闪忽闪的一双妙目,强行压住了想要讲出实情的冲动,只是意味深长地回应了一句:快去快回。 直到刘五妹一行的身影走远了,魏鑫仍在暗暗自责,他唯有默默地祈祷着,但愿义妹能够听懂自己的话中之话,别在文城逗留——这场即将到来的大战,虽然不是直接攻打文城,但按照作战预案,中央军391团准备诱歼的正是来自文城的日军援兵,日本人倘若吃了大亏,定会加强文城的戒备,刘五妹她们随身带着枪械,一旦被日军搜出,难免会遭遇灭顶之灾。 此刻的文城,倒是显得相当平静。距离市公署维持会成立庆典遭遇袭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街面上的风声明显没有那么紧张了。加上南同蒲铁路太原至文城、文城至临汾的路段相继实现民用通车,这个铁道线上的大站,又恢复了往昔的繁荣和热闹。 傍晚时分,刘五妹她们一进城,就感受到了这份繁荣和热闹的气氛。 在宝元酒楼,这种气氛更是显出强烈。从酒楼后面的巷子里走后门进入,负责厨房的二掌柜的眼尖腿快,一个大步迎上来笑脸问候大当家的——酒楼里除了雇佣的厨师和伙计不了解底细,属于黑石崖山寨的人共有五个,掌柜白宝元、分管厨房的二掌柜、分管店面的三掌柜,以及两个看店的小喽罗。二掌柜的一边引着刘五妹进到一楼的店面,一边儿就兴高采烈地说:今晚客满了! 女匪首在自家酒楼的习惯,是绝对不能影响生意,她只在还有闲置的包间里吃喝,像今晚这种客满的情况下,她就会去楼上仓房后面的属于自己的专用房间。闻讯赶来的白宝元,吩咐后厨赶紧依着大当家的喜爱的口味做菜,旅途劳顿的刘五妹倒是笑眯眯地说不急不急,先答兑酒楼的客人要紧。 白宝元兴奋地讲述了太原至文城的铁路线通车之后、酒楼生意又上了新台阶的喜人形势,并告诉大当家的,就在这两天文城至临汾的铁路线也通车了,但是由于南边还在打仗,此间开往临汾方向的客车和民用货车还不是很多,主要仍是用来日军运送前线物资,估计战事结束之后,铁路上的情况会越来越好。 “战事要是真的结束了,估计阎老西的军队也就彻底被赶出山西了,咱们这可就真成了日本人的天下。” 刘五妹语气平淡地接了一句,这顿时让正眉飞色舞的白宝元表情尴尬起来。一旁的师爷却马上嘻嘻哈哈地表示,咱们不管是谁的天下,能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表妹小菊则开始吵吵着肚子饿,并不无挑剔地说,中午在八路军那里吃的饭菜太平常了,晚饭要早好好找补回来。 白宝元吃了一惊,这段时间山寨发生的异动他并不知情,师爷则言简意赅地对他描述了一番。 “大当家的,那股八路军究竟是什么来头?他们还真打算在关门山一带长驻下去了?铁道线南边的中央军主力都顶不住日本人了,几百人的八路军能成多久的气候?咱们可别上了他们收编的当。” 女匪首正为了这件事情闹心,索性转了话头,开始打听地痞头子孟龙生的近况。自从听说了这厮投靠日本人当上了侦缉队长,刘五妹收拾他的决心反倒更强了——当街调戏侮辱自己和表妹已经该死,做了汉奸就更该杀! 深不以为然的白宝元,则拿眼睛去瞟师爷,希望对方劝阻大当家的,一边就告诉众人:孟龙生现在人多势众,侦缉队的成员个个都佩戴短枪,出行的时候前呼后拥,极难找到下手收拾他的机会。搞不好,日本人也会替他出头,甚至说不定要波及酒楼的安危。 师爷立即表示赞同,认为现在确实不是动孟龙生的合适机会,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只要这个家伙还在文城厮混,总有收拾他的那一天。 刘五妹身体里涌起了一股焦躁,看着身边漂亮的表妹,再回想起春节期间她们姐俩惨遭调戏的一幕,不由得朝着师爷和白宝元吼了起来: “黑石崖到底还有没有爷们儿?打家劫舍的绿林不去欺负别人也就罢了,我们女人家挨了欺负,竟要忍气吞声不是?!——那个不知死活的王八蛋,还时不时地跑到酒楼来白吃白喝,这些你们都忍得下去吗?!” 酒楼掌柜见势不妙,急忙低声下气地陪着小心,声明此仇必报,只是需要容他再斟酌几番,找出一条万全之策,既不需要大当家的亲自冒险,也一定不将酒楼牵涉进来。 说到这里,白宝元压低了声音,转而讲起了与身份可疑的商人李彦以及那个女经理打过的几次交道,并断定对方极有可能是反日分子,就活动在文城一带。而且,身为侦缉队队长的孟龙生,也在酒楼透露过他们在追捕一个名叫蓝衣社的反日组织——白宝元判断,那伙可疑的商人很有可能就是蓝衣社。 女匪首是见过那伙可疑的男女商人的,但她从来没有听说过蓝衣社的名字,因而脸上露出了不耐烦的神色。但接下来白宝元分析到,蓝衣社的人应该是蒋委员长国民政府的属下,背景也算山高水深,据说本事也很大;侦缉队以及队长孟龙生如果一心想抓捕蓝衣社的成员,说不定反倒会引火烧身。那个时候,大当家的尽可隔岸观火,静候蓝衣社的人出手收拾孟龙生。 刘五妹的脑海里,渐渐浮现出了上次在酒楼散座看过的那个美女经理——自己还真看走眼了,那个衣着华丽的女人,难道竟是和日本人对着干的国民政府的属下?!他们的人公然找到酒楼,跟二当家的心照不宣,那也算是有恃无恐了。如果孟龙生和他们做了对头,那绝对不是这个地痞头子的幸事! 酒菜端上来了,姑且把这些烦心的事情放下,今朝有酒今朝醉——女匪首与自己的手下开始了畅饮。 就在刘五妹莅临前的几个钟头,宝元酒楼来了一位特殊的客人,他的身份是文城新开张的一家绸缎庄成瑞祥分号的陈掌柜——陈掌柜当时要了两样简单的下酒菜,搂着一小壶汾酒,慢慢得喝了一个中午;一边喝,一边就留神聆听着散座里的食客们传播着的各类消息。 吃喝完毕,陈掌柜还将所剩不多的下酒菜仔细地打包带走。离开酒楼的他,慢慢地趸回了绸缎庄店面,店里,一个相貌英俊的年轻人正等着他: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敌工队的正、副队长,开始悄悄议事。 肖俊平派出自己的副队长陈栓柱到宝元酒楼去,就是为了从那个消息灵通的地方打探本城以及铁道线的情况。他自己曾经随晋军独12旅旅部驻扎文城,谨慎起见不宜抛头露面。但是,在这个中午,陈栓柱却未能带回什么有价值的消息,倒是一直在抱怨在酒楼的花费太贵,不值得。 关门山脚下的营部,刚刚派人过来向文城的地下情报站传递了两个情况。其一,中央军391团近期拟在南同蒲铁路灵石县一带实施破袭作战,徐旅二营负责掩护其侧翼;其二,日军大冢联队一部搭乘汽车,日前对青龙河沿岸下游村庄实施了突然扫荡,动机不明。基于此,营部要求文城情报站着重加紧收集日军驻军近期动向,从速汇报。 敌工队长一下子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第316章 敌工队在行动 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敌工队,已经有两个队员混入了文城火车站货场做工。 当时正值同蒲铁路太原至文城段的民用客车通车不久,火车站货场贴出了告示大招工人——因为战乱的原因,原来的货场一度瘫痪,雇工也大部分跑光,所以二营敌工队两个身强力壮的队员轻而易举就被重新启用的货场雇佣了。肖俊平队长给他们两个的任务是:盯紧铁道线上的动静,记录日军运兵、运军火辎重的情况,一旦有异常立即报告。 文城火车站的货场分南北两个,南货场被日军征用了,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在那里建立了兵站,专门接收和发送对师团南进主力的装备和给养。北货场则仍为民用,如今每天都会有从太原方向驶来的客车和货车沿着铁道线轰隆进站,货场内外也渐渐地呈现出了繁忙景象。 自从进入文城建起了地下情报站,肖俊平几乎在最短时间内摸清了城内日军守备的部署情况。让敌工队长感到惊讶的是,偌大一座文城,留守的兵力竟然如此之少。 根据他和手下队员的侦察,城内日军大体分布在如下位置:三座城门(含城门楼)的固定岗位以及三面城墙上的游动哨位,重要地段街头巷尾的固定哨位;萩原旅团部、大冢联队部,火车站——目测推断,上述地点日军的规模加起来应当在千人以上但绝对不会超过两千人,包括少量在街头游弋的骑兵。 应该说,晋军电讯参谋出身的肖俊平做出的这个推断已经相当接近事实,因为眼下在文城城内驻防的日军,的确只有一个独立守备步兵大队外加一个骑兵中队。只不过,进城时间尚短、还来不及展开进一步侦察的敌工队,漏算了城外的一大股日军:驻扎在文城东郊的大冢联队第三步兵大队,也就是奈良步兵大队;当然,由该步兵大队派遣出一个中队在文城南郊新近建立的兵营,肖俊平和他的敌工队员们就更不为知情了。 对于城西的火车站以及南北货场,敌工队长则从一开始就留上了心,那里不仅驻扎着城内最为集中的一股日军守备部队(其实是整整一个步兵中队),而且有为数不菲的日伪便衣特务终日在附近游荡。南货场更成为了濑名师团的辎重兵站,堆积如山的作战物资令人瞠目结舌。 副营长吴子健刚刚派人从西坪村根据地送来的消息,明确告知二营将要与中央军391团在南同蒲铁路线上的灵石县附近联合作战,准确地说,是第一次围点打援的战役。围点围的是灵石县,打援打得则是从文城赶去救援的日军——这让敌工队长感到了一丝困惑,他实在想象不到在文城城内已经显得捉襟见肘的守军,究竟又能派出多少人马赶往几十里之外的灵石县施以援手? 然而,同样令他感到困惑的是,吴子健提及的有一股日军搭乘五辆卡车在一个下午快速扫荡了青龙河沿岸村庄的事实——五辆九四式卡车,如果按照每辆搭载二十几人来计算的话,那也差不多接近一个步兵中队的规模,这支机动兵力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呢?真的是文城从为数不多的守备队伍中抽调出去的?副营长要他查明这支日军机动部队的出处以及袭扰青龙河沿岸村庄的动机,肖俊平则感到大为无从下手。 办事不喜欢拖泥带水的肖俊平,当即将自己的疑问派人送回了关门山脚下的二营营部,并且他很快得到了部分答案:根据中央军391团的情报来源,文城东郊驻有日军的一个步兵大队,疑似当地日军守备部队的机动力量;391团拟定方案中的围点打援,觊觎的就是他们! 敌工队长心头一震,他对窝在大榆树山深山中的391团能把情报工作做得如此详尽,小小地吃了一惊。 去年在忻口会战期间,肖俊平已经领略到了作为山西、绥远的地方军阀晋绥军与国民政府中央军之间的明显差异,这种差异不单单体现在作战装备上,更体现在部队总体的人员素质方面。 这个391团当真不简单啊!早在河口村、西坪村反夜袭之战结束之后,肖俊平也曾经在吴子健的授意之下,派出敌工队员向文城方向侦察,遗憾的是,在文城东郊驻扎着日军一个大队的情况,他的队员们并没有摸上来。 眼下,敌工队文城的地下情报站在城外还有一处接应点,是位于文城东南郊的一户农家院,除了一对夫妻值守之外,肖俊平在那里专门放置了两名敌工队员,平日地下情报站与二营营部之间的情报往来,就靠这处接应点的人奔走传递。鉴于391团提供的新情报,肖俊平又从城里的地下情报站增派了一名人手到城外的这处接应点,抵近侦察、观测日军驻扎在文城东郊的机动部队。 按照中央军391团的战术分析,同蒲铁路联合作战开始后,日军从文城派往灵石县的救援部队、很有可能出自这支东郊的机动部队;因而从即日起,到作战开始期间,对这股日军机动部队的盯防要做到二十四小时不间断。 与此同时,两名已经混入文城火车站北货场做雇工的敌工队员,也要着重注意日军在铁道线上的异动。肖俊平分析,一旦文城的日军南下援助守备力量更为薄弱的灵石县城,援军搭乘火车从铁路线上开进过去的概率相当之大——毕竟,两地为南同蒲铁路线上的相邻车站,直线距离也就四十余里。 从这个角度来推算,袭击青龙河沿岸村庄的日军车队,很有可能也来自这支日军的机动部队。但是副营长要求搞清的是,日军卡车队莫名其妙地扫荡没有多少驻军的青龙河畔村庄,其目的究竟何在? 得知日军的这次扫荡既不抢粮、也不抓丁,他们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烧杀一番之后便退走。肖俊平的心里不禁也升起了大大的疑问,只是苦于一时找不到刺探真相的途径。 布置完了这一切,肖俊平在绸缎庄店面内与自己的副队长陈栓柱交换了看法——中央军391团虽然与文城隔着一座丰店县城和一道小榆树山,却仍然能将这里的日军军力摸得清楚,绝非出于偶然;他判断,391团很有可能像他们徐旅二营一样,在文城派有情报人员,说不定,他们的人来得比己方的敌工队还要早,伸在文城一带的触角也比己方要多得多。 陈栓柱曾经参与了吴子健率5连袭击丰店的那场战斗,当时恰好赶上中央军391团也在反攻丰店县城——战斗结束之际两军会师,他与391团的团参谋长还有过一面之交,也亲眼目睹到了这支中央军精良的装备,当时自己的副营长还曾经对对方通讯兵身上背着的步话机大为眼热。 “我同意你的看法,”陈栓柱对肖俊平说道:“391团有胆子将队伍拉到同蒲铁路线上来作战,应该已经做了相当周密的侦察。他们反攻丰店的那场战斗,打得相当厉害,绝对是有勇有谋。” 这时,八路军的敌工队长忽然想到一事:敌工队能把地下情报站开到文城,391团很难说在文城内就没有相同的情报机构;说不定,双方今后还能在这座沦陷区的铁路枢纽城内有所交集! 肖俊平兴奋地将这个观点说给陈栓柱听,并建议由二营营部与391团团部进行沟通,索性彼此之间坦诚交换在文城设立地下情报站的内幕——两军的情报机构相互合作,定能取得更好的效果。 不料陈栓柱却大摆双手、连声说不,直言在这一方面,绝对不可与国民党军队互通有无! 晋军出身的肖俊平一下子傻了眼,搞不懂面前这个自己的副手何以对国军有如此看法:“徐旅二营已经与391团结成军事同盟了,双方的地下情报机构为什么就不能坦诚相见呢?” “这是两件绝对不一样的事,军队联盟可以,但我党我军的地下情报工作,从来都要提防着国民党,在这方面我们是有过惨痛的血的教训的。”说到这的时候,陈栓柱的目光已经近乎凌厉。 肖俊平的一颗心怦然而动,瞬间,他从敌工队副队长的语气神态当中,看到了似曾相识的内容,那些内容在二营教导员刘恕的身上,曾经体现得淋漓尽致。昔日的晋军电讯参谋,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幽幽地总结道: “好,火车站那里的动静我来负责;刺探日军扫荡部队出行青龙河村庄动机的任务,你就多担待一些。” 八路军敌工队的两个正副队长对扫荡青龙河畔的日军车队摸不着头脑的时候,由那支扫荡队伍掩护的另外一小股日军队伍,则已经完成了当天的任务,返回了文城南郊的兵营——身穿便衣的平井挺进队不仅全身而退,还一下子带回了四名秘密抓捕来的中国女人。 第四个女人,是在挺进队的两个分队已经汇合到一处、向着文城方向返回的途中遇到的。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孤身女子,两天前她到铁道线以西的一个村落回娘家办事,当天则是准备返回丈夫的家中,厄运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降临到了她的头上。这个身体强健的中国女人,与突然扑上来抓捕她的日军便衣展开了殊死搏斗,最终一个日军用匕首的手柄砸晕了她的头,才装到了大车上,与刚才被抓的三个不幸的女同胞一道被运进了日军在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 为掩人耳目,当天夜间就从小榆树山内开出了一辆没有军队标识的卡车,将这四名中国女人接走,转移进了山内宋家沟关押慰安妇的秘密营地。 第317章 军事检讨会 那一天连夜转运四名抓捕来的妇女的行动,是旅团长萩原晃少将和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大佐亲自决定的——他们一经获悉了平井挺进队顺利得手归来的消息,萩原晃就委托小岛正雄到文城南郊的兵营做了现场探视。 特务机关长草草打量了被抓捕妇女的容颜,没有提出任何看法;但却对平井中佐、水川中尉勉励有加。 心底里,小岛正雄根本不关心这几名中国女子的容貌和身体——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催要慰安妇之急切,已经使得他将完成任务的时间作为首要。而冒牌中佐在上一次铩羽而归之后,此番竟然一个下午收获了四个猎物,令小岛机关长吃惊不已。 转运行动是在午夜十二点过后开始的。从小榆树山开来了一辆外观为民用的卡车,用来运载妇女;牛岛中队长亲率一个步兵分队,搭乘一辆军用卡车远远跟在后面押运。 身为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宪兵队长,平井寺一也坐着那辆民用卡车返回。卡车在茫茫夜色中颠簸到达小榆树山西麓的碎石峪,随即消失在山谷中。 至此,已经空置了很久的宋家沟慰安妇密营,重新出现了中国女人的身影。 几天后,坐在旅团部宽敞明亮的室内,萩原晃少将接待了平井寺一,后者还奉命将挺进队的小队长水川中尉一并带来,接受了旅团长的亲自勉励。萩原少将询问了一些抓捕的细节,对挺进队在乡野现场的善后处理感到满意。 平井和水川很快告辞离去了,准备着手开始新的抓捕行动。而就在他们离去不久,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以及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便相继来到了旅团部——他们奉旅团长之命,前来参加一个高层军事检讨会,包括听取刚刚从临汾赶回来的西条联队联队长:西条重平大佐汇报晋西南战场最新战况。 作战室内,罕见地汇聚了萩原旅团的全部高级将佐:旅团长、旅团参谋长、两个步兵联队长。这代表着眼下文城地区暨南同蒲路守备驻军的最高指挥层。 军事检讨会的核心议题为两个:其一,通报晋西南战场最新情况;其二,检讨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山东徐州方向的即时作战动态。 联队长西条重平,前段时间由孝义县兑九峪一线被调动到南同蒲路沿线,重新归建萩原旅团节制。下元师团苫米地旅团正式退出南同蒲路沿线之后,他代表濑名师团正式接管了对方的防区,指挥麾下的两个步兵大队担负守备诸要地任务。并且还率部在临汾土门镇接应了师团主力从晋西南战场转向南同蒲路战场的行军。 同样令这个萩原旅团的联队长始料不及的是,其后,晋西南战场的局势迅速转坏,留守在那里的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主力,很快由得胜之师变成了被动挨打的狼狈之旅。 当师团司令部急令萩原旅团开辟补给支线、全力支援佐佐木联队的时候,西条大佐也奉命渡过汾河、开赴土门镇,亲率两个步兵中队拱卫周边安全,以保护师团辎重兵联队在汾河两岸设立的临时兵站。 然而,晋西南战局糜烂之快,让包括西条重平在内的日军指挥官们瞠目结舌——补给支线的临时兵站刚刚在同蒲铁道线边、汾河东岸搭建起模样,还未来得及输送第一批辎重,佐佐木联队主力在晋西南t字要地的防御支撑便彻底崩塌了! 此刻,已经坐在文城萩原旅团司令部作战室内的西条大佐,心有余悸地向旅团长和同仁通报了当时的战况: ——t字要地午城的那场牵动了整个师团视线的激战,当天即告结束,佐佐木联队第一大队在师团派遣的航空兵轰炸机助战的前提下,半数突出八路军林师陈旅的伏击圈,狼狈向西撤回大宁县。午城则被八路军进占; ——午城失陷,意味着佐佐木联队第一步兵大队与坐镇在蒲县的联队部及第二步兵大队一部被分割开来,成为困守一隅的孤军。彼时,佐佐木联队第二步兵大队的另一部,正与师团骑兵联队一部在隰县激战晋军王靖国十九军,争夺县城的控制权; ——其后不久,第一步兵大队余部据守的大宁县,就遭到晋军陈长捷六十一军的围攻,该部最终放弃大宁城防,以攻代守,全体朝着正南方向的吉县突击,试图与由侯马向吉县挺进的土肥原师团石黑支队取得联系; ——吉县系阎锡山司令部所在地,与邻近的乡宁县同处晋西南的平原地带,地势开阔,无险可守;为此,阎急调陈长捷六十一军回援。第一步兵大队余部寡不敌众,又获悉石黑支队距离吉县甚远,只得调头重新向大宁方向突击,并经大宁北上撤往t字头要地隰县。 ——危急关头,正是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的龟田步兵大队奉命从孝义出发,沿着太隰公路紧急赶赴隰县,与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第二步兵大队一部合力击退王靖国十九军于隰县南郊,重新占领隰县。佐佐木联队第二步兵大队一部随即迅速南下,最终将第一步兵大队余部接应回隰县; ——此后,合兵一处的王靖国十九军、陈长捷六十一军则与八路军林师陈旅共同展开攻势,向汾河西岸齐头并进;佐佐木联队部携第二步兵大队一部被迫放弃蒲县,向土·门镇且战且走,直至跨过汾河撤到临汾的西郊。至昨天止,阎锡山晋军已经全部推进至汾河西岸,隔汾河与南同蒲路的皇军形成停火对峙。 听罢来自前线的西条大佐口述的作战详情,旅团部作战室内一时鸦雀无声——晋西南兵败如山倒,每一个人的心头都感受到了沉重的压抑。 “到目前为止,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还没有针对晋西南的败局、做出任何调整部署。”良久,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才轻声补充了一句。 脾气暴躁的大冢康介率先按耐不住了,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环视着众人低吼道:“这是我们师团蒙受的重大耻辱!——但却是军司令部强加给我们的耻辱,香月司令官必须为晋西南惨败的指挥失误承担责任!” 没有人回应他。萩原晃一直微闭着的双目,只短促地睁开、瞥了一下大冢康介,旋即就又重新合上。若在平时,面前的这个大佐敢如此诟病一个中将司令官,旅团长早就出言呵斥了。 但这一刻,作战室里的人们似乎都在纵容和默认大冢联队长的愤怒。 的确,过早地下令将濑名师团的主力从晋西南战场抽出、转进南同蒲路方向,绝对是造成这场惨败的直接原因。实战证明,阎锡山在晋西南的总兵力应有三四万之众,这兵力固然无法抗衡濑名师团的万人主力,但如果只对付留下来的两个步兵大队以及少得可怜的骑兵,还是优势明显的。 “太原那边,情报工作显然也有失误,”河边参谋长接着评价道:“第一军司令部坚持研判在我师团主力的打击下,阎锡山将会立即渡黄河逃往陕西,晋西南从此群龙无首——可事实上,这个土皇帝始终留在山西境内。” 对此,西条联队长点点头表示认同:“阎锡山及其晋军,并没有被彻底击垮,这种情况下,第一军司令部就乐观地早早撤走了我师团主力……” “罢了罢了,”旅团长少将终于决定结束对上峰的批判:“濑名中将正在与香月司令官商讨对晋西南局面的拯救,在新的作战方案出台之前,我们就不要做无谓的评论了。” 会议于是转入下一个主题:方面军第二军在徐州方向的作战。 尚在拟定中的山东徐州会战一旦全面实施,仅凭第二军下辖的两个师团显然是不够用的,调动山西的第一军参战是迟早的事情。而这将对山西的战局构成重大影响,是以萩原少将极为关注。 根据华北方面军司令部近来转发各部的、有关第二军进攻徐州方向的一系列战况通报,萩原少将命令部下将其整理成为一份完整纲要,今天,他将同自己的参谋长、联队长以及旅团部的几个作战参谋一道,对进行到目前为止的徐州会战序战进行研讨。 旅团部的作战参谋已经参照战况纪要,绘制出了一张眼下徐州方向战场的交战态势图,从一目了然的图纸上不难看出,华北方面军第二军的两个师团:矶谷师团、板垣师团派出的两个挺进支队,分别从西北方向和东北方向,对徐州外围的台儿庄地区展开了钳形攻势,两个代表两支挺进支队的巨大箭头,触目惊心地指向地图上毫不起眼的台儿庄。如果单看这两个巨大的箭头,无疑会使人产生一种台儿庄在劫难逃的感受。 然而实战当中,两路攻击却都在距离台儿庄还有百公里左右的地方遭遇强大阻力——矶谷师团派出的长濑支队(支队长为长濑武平少将)在滕县以北受阻,力战四日,刚刚勉强攻克滕县。板垣师团派出的坂本支队(支队长为坂本顺少将)进攻沂州,经过长达八天苦战,更是遭到重创,已经被迫退回到出发点。 作战室内,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最近以来全力埋头于部署协调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对前线实施补给,同时还要兼顾南同蒲铁路线以及文城的整体守备,大有焦头烂额之势,因此很少有时间和精力关注第二军远在山东南部的战斗。 至于联队长西条重平的境况,也与河边参谋长相似。 但另一个联队长大冢康介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致,这个去年在娘子关战役中得到飞速提升的大佐,显然对自己率领一个联队守备“三点一线”后方的任务倍感枯燥和煎熬。现在,他阅读着手中徐州战场的战报,再度不满地宣泄起来: “坂本支队,竟然在沂州败得一塌糊涂?死伤三千多,还阵亡联队长一名!” 他所指的正是板垣师团坂本支队,已证实阵亡者为第十一联队联队长野佐一郎大佐。 萩原晃看着自己的部下,意味深长地说道:“与坂本支队在沂州城外对决的中国军将领,其中一个,就是张自忠。” 作战室内,所有人对张自忠这个名字显然都不陌生——去年的卢沟桥事变爆发后,濑名师团奉命急调华北,进攻平津地区守军第二十九军,其三十八师师长便是张自忠。后来,此人更是被作为弃子,出任沦陷后的北平市市长,负责对日善后,最终失踪。 想不到,时隔大半年,这个张自忠重新以第五十九军军长面目出现,并且在沂州挥师力战,重创板垣师团坂本支队。 “去年在平津,我师团横扫宋哲元二十九军,击毙其副军长和师长各一名,那时也没见这个张自忠有何表现,”河边参谋长仍感到难以置信:“早知道有今天,不如将这个张自忠一起格毙了,也省得坂本少将今天遭此羞辱。” “诸位,坏消息总是接踵而至,”萩原旅团长闷闷不乐地说道:“如今,第一军,我师团在晋西南战场失利,下元师团在邯长公路也遭新败;第二军,两个师团远在山东的进攻受更是受到重创——看来,我旅团有必要做最坏的打算了!” 第318章 畏首畏尾 最坏的打算这句话一出口,作战室内的众人无不心头一凛。 “将军,晋西南的糜烂局面,难道还会危及到南同蒲路、乃至我们后方文城吗?”刚刚从临汾前线赶回的西条联队长颇有些不赞同地质疑道:“阎锡山的晋军主力虽然保住了吉县和乡宁,也收复了大宁、午城和蒲县一线,但到昨天我离开之时,他们也就进至汾河西岸为止了——我想,他们没有实力也没有胆量跨过汾河、攻击南同蒲路的。” “何况太隰公路的门户隰县还在我们的掌控中,晋西南通往晋中的大门也是牢靠的。”河边参谋长一面说,一面还看了西条大佐一眼——目前协助佐佐木联队一部重新占据隰县的龟田步兵大队,就是隶属西条联队的。 “我指的不单单是晋西南!”旅团长少将却明显地焦躁起来,猛然站起身走到墙上悬挂的地图前面,伸手狂乱地戳点着包括晋西南在内的晋东南和山东徐州部位:“这里、这里和这里,方面军司令部下的是一盘大棋,我师团甚至整个第一军,都只是棋子而已!——诸位想到过没有?倘若漫长的邯长公路、屯临公路继续面临威胁,下元师团必然被拖住在晋东南动弹不得;倘若徐州方向战役规模不断扩大,寺内大将必然会抽调第一军的师团前往山东增援,首当其冲的就是土肥原师团……” “土肥原中将的两个支队,还没有到达晋西南的预定攻击地?”大冢康介突然插话,面露鄙夷之色、口气中满含讥讽:“他们究竟是从河南赶来参战的、还是背着武器辎重到山西旅行看风光的?” 包括几个作战参谋在内的人,忍不住笑出了声,但是一看到旅团长罩着严霜的脸,急忙又都改为正色。 河边参谋长闷声闷气地解释称,土肥原师团的石黑支队、酒井支队临时从南同蒲路上的侯马、闻喜出动,长途抄击晋西南阎锡山的后路,本来就属于第一军司令部走出的一步闲棋,不能指望他们发挥什么关键作用。 “将军,我有一事不明!”旅团部的一个作战参谋,这时就小心翼翼地问向自己的旅团长:“第二军有两个师团,用来向徐州方向攻击的兵力为什么只有两个支队?如果矶谷中将和板垣中将从一开始就投入全部兵力南下,恐怕徐州早已成了囊中之物了?” 室内变得一片静寂,没有人来回答这个问题。 最终,还是旅团长少将本人略带尴尬地嘟囔道:方面军此刻南下徐州的行动,并没有得到东京大本营的许可,寺内大将虽然雄心勃勃,但总归有些忌惮。命令西尾中将(作者注:指时任华北方面军第二军司令官西尾寿造)仅仅派出两个支队向徐州方向挺进,也算是尽量缩小战役规模,以免激怒大本营。 “恐怕也有些轻敌的成分,”河边大佐同样声音不高地附和着:“第二军在去年底进攻山东的时候,几乎未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中国军第六战区简直可以用望风而逃来形容,其战区司令长官韩复榘也正是因此被蒋介石的军委会杀了头。只不过,西尾中将没有料到,第五战区李宗仁的抵抗意志,还是极为强烈的。” 室内重新变得静寂起来——板垣师团和矶谷师团均属于华北方面军的精锐主力,在战力方面,此刻坐在会议桌前的军官们所属的濑名师团,堪称与之比肩;这一刻,众人都在不约而同地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如果眼下在滕县与沂州陷入苦战的是自己的师团旅团,局面又将怎样? 萩原晃最终做出总结指示,鉴于当前山西、山东战场局势逐渐严峻,位于晋南运城的师团主力随时可能奉命向卫立煌部发动总攻,萩原旅团肩负的任务肯定日益加重;旅团各部即日起做紧急动员: ——文城独立守备大队、大冢联队维持原来“三点一线”守备格局不变,增强防范; ——西条联队(不含刚被调动至隰县的龟田大队)调整兵力部署,联队部正式进驻临汾;秋明大队收拢全部兵力,派一个步兵中队进入临汾,重点警戒临汾火车站师团兵站;大队长秋明少佐率其余三个步兵中队进驻洪洞,作为机动兵力,一面策应临汾,一面注意监视汾河对岸的土门镇方向,严防晋西南敌军跨河窜犯。高木大队继续守备同蒲路沿线,兵力一分为四,大队长高木少佐率一个步兵中队进驻霍县,其余三个步兵中队分驻赵城、韩信岭和灵石。 ——此外,从晋西南败走的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的联队部以及大约一个步兵大队的兵力,眼下正在临汾与洪洞之间的汾河东岸驻扎休整,准备随时重返对岸,沿土门至蒲县的公路重新攻击晋西南。为此,西条联队应注意协作。 萩原旅团的这场军事研讨会,最终就在极为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然而,所有出席会议的军官们全都没有料到,当他们的视线还远远投在晋西南以及徐州方向,一场近在咫尺的激战,却正悄然迫来。 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联合作战方案,最终经过双方军事主官的协商修正,得以敲定。 391团拟出动两个主力营附加炮连、重机枪连、特务连,奔袭南同蒲铁路线上的灵石县,佯装攻城,吸引四十余里开外的文城日军来援,伺机在灵石以北歼灭其援兵;同时拆毁破坏铁轨、电话线。 徐旅二营出动两个主力连,附加骑兵连,炮兵排,兵分两路;第一路开进到丰店县城南郊附近埋伏,监视城内守备日军以及小榆树山内日军动向,同蒲路方向战斗打响后,一旦这一带日军出动增援,要担负起阻击和袭扰任务,同时确保391团回撤大榆树山的路径畅通。第二路则先于391团开往南同蒲路,在灵石县以南设伏,阻击有可能从韩信岭方向出动的日军援军,同时拆毁破坏铁轨、电话线。 在吴子健批准这个联合作战方案之前,徐旅二营的连级指挥员们多数表达了反对意见:明摆着,此次作战391团是主攻,徐旅二营只是协助打掩护,特别是两个连还要被拆分开行动。 二营副营长何尝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只不过,他有自己的考量:眼下晋南战事已经到了最紧要关头,国军第二战区的主力能否继续留在山西,短时间内便可见分晓。391团此时毅然出兵打上同蒲路,可以说秦忠孝是赌命一搏了——若成功,足以打击甚至切断日军濑名师团的补给线,对晋南前线的中央军主力形成有力支援;但若失败,则能否安全撤回营地,都是未知。 有鉴于此,二营显然不应该再过多计较联合作战的两军主次问题了。何况,以当前的两军装备,391团明显是财大气粗,轻武器自不待言,仅是炮连就有三门七五口径山炮,还有满编的重机枪连,无论攻城还是打援,均为强力倚靠。这无疑都是徐旅二营根本无法比拟的。 吴子健真正纠结的,是此次战役中自己的两个连要分头行动,原本薄弱的兵力就越发涣散了。而在两个连的任务分配当中,他也感到头疼——按照作战方案,南同蒲路的铁道线是战斗重点,他理应亲率李天林的5连前往,同时将魏鑫的7连派往丰店县城南郊埋伏。然而,有一点却是二营副营长不得不考虑的,那就是这两个连分别可能面对敌军的规模。 根据目前掌握的情报可知:日军濑名师团的主力已经打到了南同蒲路的运城一带,临汾应该有一部分日军驻扎,文城则是该师团萩原旅团司令部所在地。除去这三个战略要地之外,在灵石县(含)以南的同蒲路多个沿途县镇,均只有少量的守备部队。这就意味着徐旅二营负责防御的灵石县以南方向,不大可能出现日军的大规模增援部队。 反观丰店县城,那里确认有日军的一个步兵大队,以及伪蒙军的骑兵驻扎,如果再算上数量不明的小榆树山山内的日军,应该说是相当庞大的一股力量。并且,丰店县城南郊一马平川,缺乏战斗屏障;吴子健担心,一旦那一带的日伪军出动增援灵石,魏鑫的7连能否抵挡得住? “我算看明白了,秦上校拿我们八路军的两个连给他做前后挡箭牌,”5连长李天林在第一次看到完整的联合作战方案时,就愤愤不平地表示:“前面的在同蒲路上给他挡子弹,后面的在丰店城外给他保留后路。他吃肉啃骨头喝汤,我们只管收拾碗筷——计划得可真美啊!” “话不是这么说,391团自有他们的风险,”吴子健是对着沙盘给部下们披露和讲解作战方案的,他指点着沙盘上的几个战略要点解释道:“灵石县驻守的日军固然很少,可是文城那边如果开来援军,怎们说都不会少于两三个步兵中队的规模,并且还有可能加强炮兵。秦上校围点打援的两个营,实在不能算是有优势可言。若非他们还有重炮和重机枪压阵,我本人是不看好中央军的。” “副营长,391团当真会全力以赴打援吗?”7连长魏鑫不无忧虑问道:“他们会不会只是架起重炮对着灵石县的城墙轰上两轰,待文城的援军一出现,他们就会抬腿走人?那样的话,可就把咱们负责阻击同蒲路南边敌军的5连,给彻底坑了!” 吴子健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李天林倒是大手一挥:“这个不可能,秦忠孝和391团还是有血性的,他们要么躲在大山里不打,一旦兴师动众地出了山,就绝无打一枪就跑的道理。” 被分配留守根据地的6连长王双龙也出席了会议,这时就同样忧心忡忡地表示,他对391团的作战诚意不存在质疑,但需要注意的是,秦忠孝的人马能否在文城敌军大举来援时、当真有能力将其围歼?更要警惕的是一旦391团主力被日军援军冲垮,在其侧翼的5连将如何应对?——中央军的一个装备精良的主力团假如都顶不住了,八路军的一个连就算是全投进去、又能起到怎样的作用?会不会连带自身也遭遇灭顶之灾? 二营副营长感到了焦虑和烦躁:这些局面他统统都考虑过,但是既然承诺了与友军联合作战,就不应该再畏首畏尾、过多地讲究保存自家实力——否则,联合作战就成了一纸空谈。 王双龙在最后提出了自己的建议:二营出动主力只负责防备丰店县城方向,阻击援军,替友军保持撤退路线的畅通;至于南同蒲路方向,他建议只派出二营的骑兵连实施游弋警戒,并不执行具体的阻击任务。这样,在铁道线上的作战,无论是南北哪个方向出现崩溃危情,骑兵连都可凭借着马匹的速度,快速脱离战场! 第319章 军统准备趁火打劫 王双龙的这个建议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为之一振。很明显,这是一个很有诱惑力的方案。 夏连山的骑兵连如今能够形成战力的人马在四十骑左右,其中老骑兵占了多半;经历过反夜袭之战后的训练以及上一次对平泉县方向的长途出巡,骑兵连正在从沉重的打击中恢复过元气来。最主要的是,南同蒲铁路沿线到达关门山西麓、青龙河沿岸的若干个新老根据地,沿途均为原野坦途,适合八路军的骑兵快速驰骋往返。 夏连山第一个作出反应,表示自己可以率领全连执行并完成这个任务。吴子健看着自己的骑兵连长,的确一度萌生了想让骑兵连单独前出到铁道线边的冲动。因为他也判断从灵石县以南方向开来大队日军援兵的可能性不大,一个骑兵连或许足以担当那个方向的警戒任务。 可是最终,二营副营长还是下决心否定了这个方案。 “咱们得对秦上校和391团负责。人家把整个团的主力都拿出来了,上攻灵石县,下打文城援军,任务相当艰巨。一旦不顺利,其全团都有遭到日军重兵围困的危局——咱们如果在人家的侧翼只是摆出一个骑兵连的兵力、象征性地负责警戒,未免太儿戏了!”吴子谦慷慨激昂地说道。 参加会议的几个连长顿时都没了言语。 吴子健则指点着沙盘上的铁道线继续分析,指出必须考虑到万一的情况:毕竟,上一次日军大规模发动夜袭之战,扑向西坪村的那支日军,就是从南同蒲铁路线方向杀过来的。此番两军联合作战,中央军391团担心的正是晋南的敌军快速来援,所以才要徐旅二营在灵石县以南重点设伏,确保该团主力打响以后,侧翼不受到日军援兵的冲击。 李天林看着沙盘,也不无忧虑地表示,日军利用铁道线运兵速度极快,虽然有情报表明韩信岭、霍县、洪洞、赵城并没有敌人的重兵驻扎,但是在临汾的日军主力如果接到求援电话搭乘火车或汽车赶过来,到灵石这百余里的路程大概也就在两个小时左右。如果秦忠孝在这个时间内无力解决战斗,就有可能被临汾方向的援军扑上来咬住,那样一来,局面就万分危险了。 “老李,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日军从临汾方向大举来援,就凭你的一个连,估计能支撑多久?”打过西坪村反夜袭战的王双龙,声音低沉地问。 5连长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吴子健:“这个……不太好说,关键要看交给我们连的阻击任务的具体含义?是不顾一切坚决阻击北援的日军、直到中央军391团安全撤走,还是就地抵挡一阵、达到给友军示警目的后立即撤出阵地?” 众人的目光一齐望向了副营长。 这一刻,吴子健毫不迟疑地拍了一下沙盘,坚定地回答:一切以战局为重,如果日军来援时秦忠孝还没有撤出战场,我们就必须坚决顶住,绝对保证友军侧翼安全,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所有连长的心都砰地剧烈跳动了一下——在铁路沿线的平原地带打阻击,难度之大是可以想象的,如果按照吴子健要求的“不惜一切代价”,等待李天林5连的,将可能是一场生死之战。 “我把赵野郊的炮兵排全部调给你,”吴子健开始为肩负重任的李天林打气:“全营的手榴弹也重新配置一下,重点交付你连使用——无论来援的日军是坐火车还是搭乘汽车,炮弹和手榴弹都是最初发动打击的最管用的。” 林师徐旅二营打过平型关伏击战,所有的连长对这一点倒是心知肚明。 最终,吴子健确立了由李天林5连在铁道线灵石县以南方向设伏阻击的方案。夏连山的骑兵连也加强到这个方向,只是前出到更南端游弋,以便尽早发现日军有可能出现的援军,及时通报李天林部。魏鑫则率领7连到丰店县城的南郊设伏,与中央军391团三营的一个连,联合阻滞县城内的敌军出城。 同时,吴子健命令飞鸽传书通知秦忠孝,战斗当日如果局面不利、撤出战场时又遭到敌军尾追,则391团全团主力直接撤往西坪村方向,从西坪村后面的山口:大柏口进入关门山隐蔽休整,伺机再辗转返回大榆树山——这就避免了391团直接撤至丰店县城附近时,再遭到县城内日军堵截的可能性。 为此,计划部署在丰店南郊的魏鑫7连,要与同蒲路方向保持密切联络,随机应变,配合391团撤退线路的可能转换。 “你的那个当土匪的义妹,从咱们这走了几天了?” 布置完了这一切,二营副营长朝着魏鑫话锋突然一转:“如果她从文城回来的路上还能见到你,就明确告诉她的山寨武装做好准备,一旦391团从关门山内穿行,他们不得袭扰并必须尽力提供帮助。” 王双龙呲牙一笑,接茬对7连长说:“我觉得你那个妹妹挺服你的,要不然你干脆就对她明讲,他们山寨直接出动人马,跟着咱们一起断后。” 魏鑫虽然神情尴尬,还是鼓足勇气回应:“她从文城回来不一定还来见我,但是只要看到她,我就一定对她这么说——守土抗战人人有责,黑石崖的武装不来归顺八路军,可是日本人打过来了、他们总得出人出枪帮着抵抗。” 吴子健大为欣慰。刘五妹的队伍也称得上是兵强马壮,只要她肯拨出一部分来参与战斗,对兵力薄弱的徐旅二营来讲,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 文城城内的军统女少校,此时已经掌握了秦忠孝与八路军拟进行联合作战的计划,这是中央军上校发来的电文中提及的。 尽管不喜欢中央军的这支孤旅与延安的军队走得太近,王穗花还是对秦忠孝的作战预案由衷地钦佩:从军统西北区部以及山西站传来的,都是卫立煌余部正面临最后一搏的坏消息,日军精锐的濑名师团主力正聚集在运城,只待其师团长中将一声令下,就会发动总攻,从而可能将第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逐出山西地面。——在这个关键时刻,秦忠孝的队伍如果能够及时插到同蒲铁路,打击甚至截断濑名师团的补给线,无疑是对晋南前线的最大支援。 “赵连长,以你的判断,你们秦上校在这场战斗中的胜算有几何?” 收完电报,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军统女少校兴致勃勃地探询着特务连长的口风。 赵木头虽然最近一段一直跟着军统厮混,可毕竟也是391团的老兵了,对部队的信心还是蛮足的。他现在很了解文城一带的日军守备力量,感觉只要日本人不倾巢出动,团座带领主力外加八路军的援手,完全有能力顺利打赢这一战——说到底,也不是真的攻城略地,打灵石是佯攻,拆毁铁道线和电话线、包括诱歼文城援兵才是真实作战目标。 “王少校,你看哈,要是军统眼下没有什么大事要办,还是让我们先归建;大战在即,团座正是用人之际啊。”赵木头趁机旧话重提,满眼都是热切和焦虑。 “我看行,”端着一碗白米饭、正卖力夹菜的李彦顺口说了一句:“赵老弟身为特务连长,位置很重要,秦上校一向很倚重你的。” 不料,王穗花立即白了一眼自己的男下属:“这么多饭菜还堵不住你的嘴?赵连长的来去是你说了算的吗?是不是有点儿不知道自己能吃几碗干饭了!” 本来刚要出言感谢身边这位李兄的特务连长,眼见军统女少校露出了不悦的神态,硬生生地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李彦倒是不恼,把一筷子油汪汪的红烧肉搁进自己的嘴里,一边就又伸出筷子去夹一盘辣椒油腌豆角——午餐的厨师是电台台长老刘,几个家常菜烧得甚是可口。 包括赵木头在内的391团特务连的人,早已习惯了军统女少校平日里对李彦的冷嘲热讽外加劈头盖脸的训斥,所以一时间没人出言相劝。李彦咀嚼咽下了口中的白米饭加红烧肉,腾出嘴来继续不屈不挠地说道:“组长,我没别的意思,就是觉得赵连长他们几个闲在咱们这里有些难受,又正好赶上中央军要打大仗了,不如就先放他们回去参加作战,反正战场也就在文城城外,打完了仗,他们再悄悄潜伏进来就是了。” “不行!你不要在这里鼠目寸光、信口开河,你怎么知道特务连的人要闲在我这里呢?!”王穗花的目光变得凌厉起来,手里的一双筷子也叮叮当当地敲着面前的一个餐盘。 李彦心头不禁一紧,目前他最担心的便是自己的女上峰动了杀机、要拿文城城内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开刀,刺杀他们的高层军官!那样一来,整个文城势必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杀几个汉奸维持会的官员、与杀一批皇军中佐大佐甚至少将,后果显然不可同日而语。自从在日本商人经营的日式料理店发现了萩原旅团高层军官出没的轨迹,王穗花不止一次流露过这样的杀机。 而在李彦看来,蛰伏于文城的山西站情报二组,首要的任务还是侦获日军的各路情报,上报站里;并非组长近来一直想要实施的打打杀杀——还是那句话,那应该是属于行动组的任务。所以,他极力撺掇王穗花放行特务连长,也是为了釜底抽薪:明摆着,如果没有了特务连这几员干将的支援,军统女少校纵然是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就靠着一个男下属完成如此艰巨的刺杀计划。 然而,军统男中尉还是想错了,坐在餐桌对面的少校组长,脑子里已经形成了一个新的行动方案,她要趁着中央军391团到文城以南的铁道线上大打出手之际,在城里趁火打劫! 第320章 智取 军统女少校已经提前伏下了一颗棋子,那就是派了赵木头特务连的两个部下,潜伏进入文城火车站的南货场做搬运工人,趁机侦察铁道线上的日军动向——当然,她并不知道,同在一座城内,八路军的地下情报站也在做着和她一样的安排。 此前,两名特务连潜伏者汇报回来的最多的情报,均为日军在文城火车站频繁转运兵员、辎重的内容,由此,王穗花已经判断得出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在火车站的南货场建立兵站的结论,她将这个结论上报给了山西站。同时,她本人也曾经找机会亲临火车站实地进行了侦察,但也仅仅是局限于侦察而已。 直到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上校拍来了电报,让她得知了391团即将展开于同蒲铁路的大动作,这才触动了她的新思路——中央军在城外的铁道线上开打,自己则可以同时在城内的火车站干它一家伙! 文城火车站南货场(暨萩原旅团兵站)堆积如山的军火辎重,给王穗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她心下不禁感慨:姑且不论中日两军人员的战斗力,仅就后勤补给而言,日本人就占据了明显的优势。文城作为濑名师团的后方大本营,可以源源不断将辎重以及兵员通过铁路和公路输送到晋南前线;相比之下,国军二战区无论是阎锡山还是卫立煌的队伍,恐怕都无法得到如此及时有力的补给。 也正是基于这个背景,军统女少校才对秦忠孝的这次铁道线作战尤为赞许:既然国军的补给比不过日军,那就索性掐断(哪怕只是一时的掐断)对手的补给线,削弱对手的优势。 城外捣毁铁轨和电话线只是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不妨就直接由自己带人从城内日本人的兵站下手! “做好行动准备,你们团长在灵石县一带围城打援,到时候你们就跟着我,上文城火车站去放火爆破!”王穗花眼睛闪烁着光芒,对着饭桌上的男人们说。 特务连长的眼睛几乎在同一时间也放出了光芒,他甚至有些不大相信地脱口问道:“放火?爆破?去火车站?真的假的?!” 军统女少校嘴角挂着一丝诡秘的微笑,并不做答;但她注意到,自己的男下属李彦并没有赵木头那么兴奋,不仅不兴奋,他脸上的神色还透露着显而易见的震惊和焦虑。 “李中尉,你好像又要发表反对意见?”王穗花毫不掩饰地单刀直入。 此刻的李彦,大脑的确是处于混乱状态,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的女上峰竟然又如此异想天开、打起了袭击日军火车站货场的主意——这无疑要比刺杀几个日军高层指挥官凶险得多。 “我的两个弟兄就在货场,他们正好可以做接应——”赵木头顾不上看身边的李兄,眉飞色舞地抢过话头,但只说了一句就怔住了,眼睛望着王穗花好一会儿才继续说道:“王少校,莫非你让我的两个弟兄早早潜伏进了日本人的货场、就为了搞这次行动吗?!” 军统女少校耸了耸肩膀:“我没有那么诸葛亮!派他们两个过去的初衷只是为了监视铁道线;但是现在你们秦团座奋勇挥师、要从大山里杀上同蒲路,这个场子我总还是要帮一帮的。” “太好了!王少校你下令,你说怎么干、我和弟兄们保证没二话!城外还有我的两个人呢,不行就都调进来供你差遣!”特务连长一边表忠心,一边就将手里的饭碗往桌子上用力一墩,震得几个盘子都颤栗了起来。 王穗花瞄了一眼仍端着饭碗的李彦,随即看着赵木头继续说:“不光是人,还有你们一起带来的那支冲锋枪,也得想办法马上运进来,我要派用场。”说罢,又拿眼睛瞄了一下李彦, 上次,391团特务连的这几个人与军统在文城北郊张家大院接头的时候,王穗花曾经对擅自夹带而来的伯格曼冲锋枪大为光火,而李彦则对那个自动火器心仪不止。如今,雪藏起来的冲锋枪就要物尽其用了,军统女少校倒要看看李彦的表现:是不是叶公好龙? 特务连长则已经开始跃跃欲试:“没问题!我亲自出城跑一趟,把冲锋枪拆解了,带在身上混进城。” “能拆解成几块?好运吗?”王穗花开口刚刚一问,旋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我开车过去,你把枪拆解了,藏到车座下面运进来,日本人不会搜我的车。” “你要把城北郊张家大院里面的那两个特务连士兵也调进城?那铁路支线还要不要监视?”一直沉默的军统男中尉终于开了腔:“还有,你应该看过火车站南货场是什么样的场面,守在那里的日本兵不下几百人,就是到了晚上各种照明灯也把货场照得跟白天一样雪亮,你就打算带着我们这几个人明晃晃地冲进去放火爆破吗?!” 李彦的这番话引起了赵木头的注意,他扭头看向了身边的这位李兄,不解地问道:“不下几百个鬼子,怎么会有那么多?整个文城城内的守备日军,也不过就是一个独立步兵大队嘛……” “没错,守城的日军就是一个独立步兵大队外加一个骑兵中队,这其中部署到火车站以及南货场的只有一个步兵中队;”军统女少校不疾不徐地解释着:“但是,南货场眼下已经是濑名师团的兵站,师团直属的辎重兵联队有不少人驻扎在那里,所以显得日本兵的总数看上去很庞大。” 特务连长恍然大悟:“辎重兵联队?就是军队里面的搬运工喽,他们的手里时常带着武器吗?” 王穗花漂亮的脸上绽开了笑容,朝着战斗经验丰富的赵木头点了点头,心想到底是中央军王牌出来的上尉,总能一下子戳到要害问题:“辎重兵联队人数虽然多,但是他们主要的任务还是装卸保管大批的军火辎重,只有少数负责警戒的才随身携带武器,大部分人都是赤手空拳。” 听到此处,李彦仍然很夸张地摇着头,表示即便如此,即便是上百个鬼子手里都没有武器,可是就凭着咱们这七八把短枪外加一支冲锋枪,想打进日军兵站并成功地实施放火爆破,也基本上属于天方夜谭——除非这是一次自杀式的行动! 打量着一付气急败坏神色的李彦,王穗花的微笑则转换成了冷笑,她伸出手里的一根筷子敲了敲对方的饭碗:“军统怎么招了你这样的饭桶进来?当着中央军弟兄的面,你能不能给我留点儿脸?你真地以为我要像一个前线指挥官一样、带着你们明火执仗地朝着日本人的兵站冲锋陷阵过去?!” 李彦的脸已经胀成了猪肝般的颜色,想要开口反驳又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特务连长急忙打起圆场,他先是拍了拍李兄的肩膀以示安慰,一边就开始询问军统女少校有何智取的锦囊妙计。 王穗花也不想把自己的男部下逼得走投无路,所以见好就收,不再针对李彦冷嘲热讽,她吩咐电台台长收拾碗筷、稍后开会,本人则带头起身离开饭桌走回了自己隔壁的房间。 直到军统女少校婀娜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李彦的一双怒目仍然瞪向那个方向,胸脯一起一伏地呼呼喘着粗气。在场唯一的一个特务连士兵已经知趣儿地溜走了,赵木头则深表理解地安慰了李兄几句。 “老弟,我跟你讲,我李某人不是贪生怕死的软蛋,虽然没上过枪林弹雨的前线,但是枪口刀头我也是闯过来的!”军统男中尉此刻激动之下的语气已经有些哆嗦:“前些日子我还独自一人在锣鼓巷亲手格毙了一个欺压同胞的汉奸特务,那也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出手的时候我李某人眼睛都不曾眨一眨的!说谁是他妈的饭桶?!” 似乎是为了加强激愤语气的效果,李彦说到此处挥起拳头用力砸了一下饭桌,将面前的一付碗筷砸落到了地上,铿然有声。旁边的电台台长老刘一边低头去捡拾掉落的碗筷,一边也忙不叠地出言劝解。 在锣鼓巷内手刃汉奸侦缉队队员的壮举,也算是军统男中尉岂今为止最引以为荣的战绩了;当然,为此他不得不深深感谢自己的女上峰——就是刚才对自己冷嘲热讽的那位,如果没有她在临汾城内的“言传身教”,自己究竟何时才能克服开杀戒的心理障碍,还真是个未知数。 但这绝对不能成为女上峰可以随意羞辱自己的理由:他李某人已经出徒了,并且坚信今后必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直到大家都走进了王穗花的房间,围在八仙桌前开始开会,军统男中尉仍在心潮起伏,耿耿于怀,注视着女上峰的目光里充满了桀骜不驯的敌意。 王穗花没有搭理对方,有意不去与他的目光对视。她在八仙桌上摊开了一张由自己亲手绘制的文城火车站以及南北两个货场的地图,地图描绘得极为详尽,精细到车站内每一个建筑的门窗都有具体的标注,这也要得益于在火车站货场潜伏做工的两个特务连弟兄的日夜勘察。 “诸位,我的行动方案是,”军统女少校一脸正色与严肃:“化装潜入文城火车站的日军兵站,埋设炸药,实施爆破以及纵火;行动时间,要与中央军391团在同蒲铁路线的作战行动保持一致。” 化装潜入这个词,顿时让所有的与会者精神都感到为之一振——这就是所谓的智取!正如饭桌上争论的焦点那样:他们绝对不可能明火执仗地朝着日本人的火车站和兵站冲锋陷阵,即使偷运进来一支火力强劲的伯格曼冲锋枪! “我们首先要搞到几套日军濑名师团的军服,装扮成日本官兵,名正言顺地进入他们的兵站内部,伺机下手。” 等到王穗花作出了进一步的诠释之时,就连憋足了劲等着鸡蛋里挑骨头的李彦,也不得不在心下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这的确是一个智勇双全的行动方案。同时,军统男中尉的眼睛又开始不怀好意扫视着女上峰凸凹有致的身材,他还从来没有见过国军少校王穗花穿着军装的样子,以男人的喜好眼光,那绝对应该是别具味道的。 ——如果漂亮的女上峰穿上日军的军服,又该是怎样一番风韵呢?! 第321章 瞄上兵站 “鬼子的军服,由我和弟兄们负责搞到手,不管是当官的还是当兵的,都没问题!”特务连长拍着自己的胸脯,对王穗花打着包票。 军统女少校沉吟了一下:“先不要急,军服至少需要五套以上,基本上都得从鬼子的身上扒下来,如果我们动作太早,会提前引起城内日军的警觉。” “组长,你得来一套军官的衣服——文城火车站戒备森严,你化装成军官会减少许多被盘问的麻烦。”说话的当然是军统男中尉李彦,他的一双眼睛正热切地望着自己的女上峰。 王穗花皱了皱好看的眉头,难以置信地回望着自己的男下属:“你真的以为我会穿上日本军装、大模大样地往火车站里面走?你当那里边的日本兵都是猪头吗?我这副模样穿上军装、就算不开口说话,难道日本人会认不出我是个女的?!” 赵木头不由得咧开嘴笑了起来,王少校的话千真万确,女人的面容无论穿上什么样的伪装服装,就算是一个老农站在她面前、也会一眼就认出是个女人。特务连长笑嘻嘻地看了一眼李彦,觉得这位李兄属实不像是一个老练的军统特工。 李彦内心龌龊的想法,又哪里会被单纯朴实的特务连长猜到!此刻,他满脑子里都是漂亮的女上峰一袭日军军官服色的模样,尤其是想象到王穗花的小腿裹着一双长筒马靴的气派,那绝对是飒爽英姿、巾帼红颜的另一番妩媚。 看到李彦脸上浮现出的似曾相识的诡秘神色,王穗花心头一动,虽同样没有猜中对方的真实想法,但也觉察到这个家伙此刻一定是心怀鬼胎、居心叵测。她不想在无聊的事情上做无谓的纠缠,于是进一步指着手绘的图纸,开始做这次行动的图上推演。 文城火车站位于整个城市的最西端,当年阎锡山修建的同蒲铁路就从文城的西城墙外铺设轨道通过,所以文城就在西城墙的中部扒掉了一大段,修建了火车站,后来又在火车站的南北两端建起了两个货场。货场内有仓房、有办公地点,其中北货场甚至还有一个对外营业的杂货铺。 日军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征用的是车站南货场,他们把那里扩充改造成了临时的兵站,从太原方向运来的各种军火、弹药、食品、衣物,统统在南货场卸车,经过分拣后入库,择机再发往晋南前线的运城。而就在近日,从北边运过来的辎重数量突然大为增加,这是因为濑名师团的辎重兵联队又兼负责起了留在晋西南作战的、师团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主力的补给任务。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军统女少校安排在火车站货场眼线的监视目光。然而,说到监视,他们所看到的也都是日本人的火车每天开进南货场再返回太原方向,至于货场内卸下车的辎重如何具体分布与摆放,由于货场被栅栏和苫布包围起来,再加上外围放哨的日本兵根本不允许闲杂人等靠近,所以都无从知晓。 但是,这也并没有挫折王穗花的决心和信心,在她看来,目前整个文城最具袭击价值的,非日本人的这处兵站莫属! 对此,特务连长赵木头也极为赞同,去年的忻口会战期间,赵木头曾经率领手下袭击摧毁了与板垣师团联合作战的关东军独立混成旅团的一个兵站,缴获颇丰;随后,391团就发动了对该旅团一部设防阵地的大举攻击,一度将断绝了辎重补给的该部日军逐出阵地——如今,军统女少校选择袭击濑名师团在文城的兵站,甚合特务连长的口味。 “根据特务连的弟兄从火车站传回的情况,可以判定,每天运进南货场的日军辎重当中,弹药占据了不小的比重。” 王穗花环视着与会者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道。众人则从她的话语中,明白了袭击行动的重点方向:在货场内的日军弹药存放点实施爆破,以图引爆弹药,进而连带捣毁整个日军兵站。 “我拟采用定时爆炸的方式,将炸弹提前搁置于货场军火要害部位,具体起爆时间,要与391团破袭同蒲铁路的准确时间大致贴合。” 王穗花并没有将这次行动定义为自杀式袭击,所以也不打算牺牲自己以及同志们,如此,用定时炸弹实施爆破就成为不二之选。在上海的青浦班受训时,她已经熟练掌握了制作定时炸弹的技巧,并曾经有过实战检验。 “只爆破、不开枪吗?”赵木头不由得狐疑地问了一句,毕竟,军统女少校已经责成他,将藏于文城北郊的那支伯格曼冲锋枪拆解了带进城。 李彦则向女上峰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如果只是单一的定时爆破,你又要冒险夹带那支冲锋枪进城做什么?” “能不开枪就尽量不开枪,”王穗花冷静地解释:“我们要搞掉的是日本人的兵站,开枪充其量打死几个日本兵,爆破成功才是关键。” 特务连长感到了几许失望——制作定时炸弹是军统的强项,自己几乎插不上手;而如果这次行动仅仅局限在让定时炸弹炸毁火车站货场里面的兵站,那自己以及特务连的几个弟兄,岂不是没了什么用武之地? “王少校,你让我们弟兄们具体做什么呢?该不会就是替你和李兄搬运炸药?” 军统女少校莞尔一笑,她很清楚特务连官兵的求战心理,旋即又正色说道:“上尉,你和你的手下任务将很艰巨——第一,搞到日军军服主要要靠你们,出手既要快、又不能惊动日本人;第二,你本人要乔装成日军,亲自携带我制作的定时炸弹,进入南货场,放到他们储备弹药的地方;第三,你的手下要穿着日军军服,埋伏在货场外围以及火车站一带,一旦发生不测,他们必须及时实施掩护。” 这一来,赵木头咧开嘴笑了起来,王少校布置给他的这些任务,当真赶劲儿!比起上一次在市公署刺杀维持会汉奸头面人物,还要赶劲儿! “取冲锋枪的时候,要我把城外的两个弟兄同时调进来吗?”赵木头一边摩挲着自己的毛瑟c96手枪,一边兴高采烈地问。眼下,他的五个手下分在三处:两个在火车站北货场扛大活,两个在文城北郊的张家大院监视门前的铁路支线,还有一个与他一起、就待在杨柳巷一号院。 “没错,你、我还有李中尉,一起开汽车出城,”王穗花特意拿眼睛瞥了一下闷头不语的李彦:“然后,李中尉独自留在城外张家大院继续监视,把你的那两个部下换进来,执行袭击火车站货场的任务。” 李彦一怔,似乎一时没有听懂女上峰的用意,但很快他就明白过味了,当即愤愤不平地发出了抗议:凭什么我要出城去那个破大院蹲守?这次袭击爆破日军兵站,是军统的行动,我身为山西站情报组的中尉特工,理应全程参与! 王穗花并不恼火,而是心平气和地告诉李彦:特务连的人,更擅长格斗与射击,这在获取日军军服以及实施掩护方面,显然更为胜任。 军统男中尉傻了眼——女上峰说的这两项技能,他本人的确无法与中央军特务连的精英们相提并论;按照王穗花的计划,军服基本上要在街头巷尾袭击落单儿的日军官兵之后、从对方的身上扒下来,对于这样的搏杀行径,李彦的经验与能力都还不足,硬行上阵极有可能坏事。至于说到打掩护时用到的作战能力与枪法,他也是绝对无法胜过赵木头及其部下的。 可是,如果就此被发配到城北郊的那个破大院去,李彦又实在心有不甘。 “组长,你就让我留下来,”军统男中尉的语气明显软下来了,甚至带有了一丝乞求的味道:“袭击日本人的兵站是十分凶险的大行动,多一个人就多一分把握——你知道的,在火车站内外还有不少日军便衣特务在游弋,孟龙生的侦缉队在那一带也有部署,对付这些不穿军装的敌人,我的经验总要比赵连长他们高出一筹?” 王穗花犹豫起来,她没有料到李彦端出的理由竟然如此充分,原本她是拿定了主意,袭击行动前要将李彦调换到城外去的。 “我的人手计划相当紧张,城外的特务连的两个兄弟我必须要用上,你要是不出城,谁来监视张家大院门前的铁道支线?” “事到如今,你还认为那条铁道支线有什么不可或缺的价值吗?”李彦的目光逼视着自己的女上峰:“同蒲铁路的最南端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卫立煌长官能否守住山西最后的防线,或许在几天之内就要见分晓,你真的觉得此时此刻打掉濑名师团补给线的重要性、还不如监视一条通向深山煤窑的铁道支线吗?” 军统这对男女特工的一番对话,并没有避讳在场的中央军特务连的人,但两个人均出言谨慎,并不提及任何监视铁道支线以外的内容。懂得深浅的赵木头也不多嘴,静静地等待他们商榷出一个结果。 最终,王穗花微微叹了一口气,下了决心:此次行动全员参与,为此暂时放弃对文城北郊铁路支线的监视。 除去电台台长老刘留守在杨柳巷一号院,军统二人外加特务连六人全部投入行动,在完成定时炸弹的制作以及成功获取到日军官兵军服之后,行动当天,王穗花带领一名特务连士兵,驾车并携带伯格曼冲锋枪守候在火车站站前小广场;李彦便装进入火车站,监控日伪特务动向;赵木头与一名特务连士兵,穿着日军官兵军装,携定时炸弹混入南货场,放置炸弹后撤出;另外三名特务连士兵,穿着日军军服,在南货场外围警戒,随时实施掩护。 “老刘,立即致电391团秦上校,”部署完方案,军统女少校对电台台长下了命令:“确认该团破袭同蒲铁路的具体时间!” 第322章 敌我之队长 敌工队队长肖俊平,在几乎是接近日落的时分,穿过文城火车站站前的小广场,走进了车站票房兼候车室。 在他身后十几米远的距离,跟随着一名敌工队的队员,两人各行其路,装作一副互相不认识时的模样。他们此行,也是瞄着火车站南货场的濑名师团兵站而来。 徐旅二营与中央军391团联合作战的计划已经明朗,从关门山脚下二营营部传来的情报当中,肖俊平大体获悉了二营在此次作战中的角色和目标;但是,吴子健副营长却出人意料地又向他下达了一个新任务:在联合作战开始前,迅速摸清文城日军兵站的武器弹药储备,同时谋算能否趁着城外铁道乱战之际、从中偷取一部分的可能性。 接到这个命令的肖俊平,不禁大伤脑筋。 此前,副营长交代过的拟从文城地下军火黑市购买急需的轻武器的想法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想不到他竟然又打起日本人的主意来了!——从戒备森严的日军兵站偷取武器弹药,可远要比从军火黑市花钱买枪买炮难度大得多。 身为敌工队副队长的陈栓柱面对副营长的新动议却显得十分高兴,他觉得,如果能从日本人那里偷来军火,当然强于耗费白花花的大洋去买——八路军(红军)向来有从敌人那里抢武器装备的传统,这一次虽不是抢而是偷,性质却仍一样。 肖俊平当着自己副手的面没有表露真实的想法,他何尝不知道不用花钱就能搞到武器的好处?然而,潜入日军看守严密的货场兵站去火中取栗,危险性也不言而喻——这个傍晚,他带着一名敌工队队员出现在火车站,就是要亲自近距离侦察一番日军的南货场兵站。 暮色中的南货场,比火车站更早地亮起了灯。距离货场的外围栅栏还很远的地方,就已经有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在站岗和巡逻,普通人根本不可能靠近,更别说进入货场内部了。远远地打量了这一切,肖俊平心下暗暗叫苦:副营长的这个突发设想,显然太过一厢情愿。 知道这一带遍布着日伪便衣特务,所以敌工队长也不敢做太露骨的观察;并且,南货场本身已经与火车站的月台相去较远,一般的旅客通常不到货场附近逡巡,肖俊平自然也不会冒险趋前。 除了日军官兵,还会有什么人可以自由出入南货场呢? 搬运工肯定是不行的,肖俊平手下的两名队员就在货场做搬运工,只不过他们是在民用的北货场——根据那两名队员的报告,被濑名师团兵站征用的南货场,平日里装卸货物的、清一色是师团辎重兵联队的官兵,老百姓是绝对插不上手的。 肖俊平为此想到了铁道线上的人选,比如,车站上的调度员、铁道班工人,甚至火车司机,等等。这些终日与铁道和车站打交道的人,应该更多有机会进入南货场。敌工队要么结交他们,要么假扮成他们的人,方有可能执行副营长的大胆方案。然而,光有这些还是远远不够的,这个方案执行起来最棘手的部分,当属如何才能在日军官兵的众目睽睽之下,安全地将偷取到手的军火武器运出戒备森严的南货场。 副营长吴子健毕竟也想到了其中的难点,因此,他特意向肖俊平强调了:如果采取这一行动就必定要选择二营与391团在铁道线上打响战斗之后的时机,那时候日军势必忙于整座文城的城防乃至派兵出城增援灵石一线,敌工队才有下手的机会。 脑子里琢磨着副营长的指示,车站上的肖俊平一时有些走神,直到火车的汽笛声突然拉响,才让他惊觉。那是月台上一列刚刚进站的客车,来自太原方向,它也应该是今天最后一列驶入文城的客车——自从同蒲路开始通行民用客车,几乎每天都有从北边驶来的客车和货车进站。不过,据北货场的两名敌工队员的观察,运送兵员和辎重给养的日军军列,仍然占据了同蒲路火车运行的多数;这其中,运送辎重给养的车次比例,又远远高于运兵的车次比例。 月台上的人走得差不多了,肖俊平也裹夹在最后一批旅客当中,溜出了车站。如果让他现在就做出评估,那么敌工队长给予吴副营长的建议一定是:停止行动,再做观察和准备。只不过,他不清楚吴子健将对这一建议持怎样的看法? 惴惴不安、心事重重的肖俊平,缓缓地走回了位于东关大街上的成瑞祥绸缎庄。 不料,就在他走到距离绸缎庄不足三米远的地方时,蓦地一惊,昏暗的街灯以及绸缎庄门口挂着的红灯笼映照下,一辆三轮摩托车赫然停在那里! 这种全城并不多见的交通工具,基本上都来自守备日军,有的用来传送人员和信息,有的用来街头巡逻。此刻的肖俊平,甚至看清了摩托车车斗前面插着的一杆小旗,虽然旗面在无风的夜色里蜷缩着,但见多识广的敌工队长已经判断出,那旗帜毫无疑问是日本太阳旗! 日本人的摩托车怎么停到了自己的店门口?!难道是地下情报站暴露了?! 惊出一身冷汗的敌工队长,几乎就要拔腿开跑了,但瞬间之后他又冷静下来——店门外不像有异常的样子,从半掩着的绸缎庄大门以及临街的窗子里露出的灯光,都显得很和谐,店内也没有打斗、喧闹的声音。并且,门口除了这辆扎眼的三轮摩托车,甚至看不到一个日本兵的影子。 跟随、掩护肖俊平一起去火车站的那个敌工队员也到了,肖俊平转身迎着他走近两步,低声沉着地吩咐道:门口有日本人的摩托车,你进店看看是咋回事。 那个队员起初也吓了一跳,但是看到自己的队长并不慌张,就平复了一下情绪,迈步走进了成瑞祥的店门。 那辆三轮摩托车,的确是日本人的,车斗前面插着的也的确是太阳旗;但是,此刻它的主人则已经变成了中国人:侦缉队队长孟龙生。 摩托车原来隶属于文城日军特务机关情报班,机关长小岛正雄最近才将其划拨给了侦缉队,并短期速成地培训了驾驶员,目的是加强侦缉队的机动能力。但这辆摩托车一到侦缉队,就被队长孟龙生据为己有,成了队长大人的专车。平日坐在车斗里的孟龙生,感觉非常良好,尽管早春二月的寒风还有如剪刀,但孟龙生毫无寒意,只体会到了阵阵惬意——摩托车在文城街头或疾驰或缓行,都让侦缉队长越发有了自己是这座城市的主宰者的感受。 于是在这个傍晚,他命令驾驶员将摩托车开到了成瑞祥绸缎庄的门口——这家开业不长时间的绸缎庄,据说店家出手很大方,自己的两个手下第一次登门打秋风,竟然就获赠了一块大洋! 奶奶的,小喽啰上门都捞到了一块大洋,自己这个侦缉队长如果亲自出马,想必会有更大的实惠。带着这样的心态,孟龙生终于百忙之中登门造访了。 守在店里的当然是掌柜的陈栓柱;但这时的绸缎庄还多了一个女伙计,来自平泉县夏家老宅的孙妮儿。 孟龙生大驾莅临之前,那两个曾经登过门的侦缉队特务已经提早到场,给自己的队长大人打前站。陈栓柱一见到这两个家伙,内心本来气不打一处来,不料他们竟然还不是今晚的真神,得知稍后出现的将是大名鼎鼎、臭名远扬的侦缉队长孟龙生,八路军敌工队副队长心头一动:肖俊平曾经叮嘱自己、争取与侦缉队的头面人物混上交情,以便从中套取有价值的情报。想不到,这么快、他们的头面人物就不请自来了! 孟龙生大刺刺地跨进店门的时候,只带了一个随从以及摩托车的驾驶员——由于改换了现代化的交通工具,那些骑自行车和步行的手下已经无法跟上他的速度,所以侦缉队长现在出行也就不再是身边前呼后拥的一群人了。轻车简从这个词,堪称是对他目前的最好描述。 选择这个时间来绸缎庄,孟龙生大有深意,他已经打定主意一会去宝元酒楼大快朵颐,但是近来坊间对他以及手下在城内酒楼饭肆白吃白喝的传说,甚嚣尘上,并且传到了他的日本上峰那里;小岛机关长已经正式告诫他要收敛不端的行为,不要因为他的劣迹而在文城给皇军抹黑。 既然不好再白吃白喝,那么就得找出几个愿意替他支付吃喝账单的冤大头,而今晚这个冤大头,侦缉队长就选定了成瑞祥绸缎庄。 ——陈掌柜的,恭喜发财! 迈进绸缎庄大门,这个昔日文城街头地痞出身的孟龙生队长,倒是依足了江湖规矩,主动朝着陈栓柱打起了拱手礼。他哪里知道,面前站着的面皮黝黑的壮年汉子,竟然也顶着个队长头衔:八路军敌工队副队长。 而敌工队的队长,则将在几分钟之后,返回绸缎庄。 第323章 口蜜腹剑 陈栓柱在孟龙生进门之前,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跟随着足智多谋的肖俊平在敌工队日久天长,他的脾气秉性也圆和了许多,何况现在是身处日伪势力中心,由不得他随性。 “孟队长大驾光临,弊号真是蓬荜生辉啊!”陈栓柱脸上挤出了一丝难看的笑容,同样朝着孟龙生行起了拱手礼,甚至文绉绉地转起了词儿。但是此刻相互拱手的两个不同阵营的队长,心里却都充满了对对方的不屑与敌意——日本人的侦缉队长压根没有把一个开绸缎庄的掌柜放在眼里,若非有大洋孝敬在后面跟着,他才不会屈尊拱手;而八路军的敌工队副队长,则恨不能一枪崩了眼前的这个狗汉奸。 各怀心腹事的两个人,在店里的一张八仙桌前落了座,店内唯一的一名女伙计孙妮儿适时地端上了茶水。看到孙妮儿的容貌,孟龙生眼前不禁一亮,内心嘀咕着卖布的店面里竟然有如此周正水灵的女子,只怕是整座倚红楼都找不出几个有这等姿色的。 孙妮儿当然不可能了解面前的这个长相猥琐的家伙、正在拿她与本城青楼的妓女们相比较。来绸缎庄只有几天,敌工队的两个正副队长还没有来得及传授她太多的地下工作经验,只是要她熟悉店铺并利用所掌握的布匹生意经、帮着打理店面。却不料,日本人的汉奸侦缉队长这么快就打上门来了。 陈栓柱注意到了孟龙生打量孙妮儿时的不怀好意的眼神,这越发加重了他的厌恶心理,于是强压着心头的火气,干巴巴地问了一句:“孟队长今天来弊号,有何贵干啊?” 正满脑子猥琐念头的孟龙生,没有听清掌柜的问话,望着孙妮儿离去的背影,竟然脱口说道:这个大姑娘模样很俊啊,掌柜的从哪里把她淘弄来的? 敌工队副队长的脸色刷地一下变了,孟龙生的无耻令他深感震惊,一时间他的右手已经习惯性地摸向了自己的腰间——这一标准的职业军人拔枪的动作,幸好没有被店里的大小汉奸们看到。 咂了一下嘴巴,孟龙生不无遗憾地把贪婪的目光从消失在后屋的孙妮儿那里收了回来,重新转向了掌柜的,终于,他从对方的脸上看出了有些不对头的神色。不过,侦缉队长并没有心情去仔细琢磨掌柜的表情,他颇不耐烦地端起了八仙桌上的茶杯——这是新近学来的大户人家的送客暗示,尽管此时他是以客的身份坐在别人的店面里。 那两个曾经骚扰过绸缎庄的侦缉队队员,立即心领神会,明白这是队长大人急于拿钱走人的意思,于是嘻嘻哈哈、拐弯抹角地开始张嘴要钱。 陈栓柱此刻的忍耐力近乎达到了极限,好不容易听完了两个特务汉奸的聒噪,想也未想就回应了一句:抱歉几位,弊号最近周转不灵,手头没有什么闲钱,只好等过些日子再说。 这一来,脸上变色的换成了侦缉队长——面前的这个卖布的掌柜竟然如此不识抬举,也让孟龙生感到了震惊。那两个小喽罗显然也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他们俩之前曾经轻而易举地从这里捞走了一块大洋,今天队长大人亲自出马,对方却突然变得如此不识时务! 于是,肚子已经饿得咕咕乱叫的孟龙生,将手里的茶杯猛地往八仙桌上一丢,旋即起身,用目光冷冷地摄住胆大妄为的掌柜的,准备撂下几句狠话。 直到这时,陈栓柱才恍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本能地也跟随着孟龙生站了起来,尴尬地想掩饰补救。但他迅速的起身动作,让孟龙生瞬间产生了误会,后者在市井街头厮混打拼多年,很早就养成了极高的警觉性,眼见体格壮硕的掌柜的做出了疑似不友好的动作,立刻后退一步,同时敏捷地伸手从斜挎在腰间的枪匣里抽出了自来得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指向了对方的胸膛。 事态发展到这一地步,完全超乎了主客双方所有的想象,绸缎庄内的空气仿佛一下子凝固起来。 “孟队长,误会误会!” 一旦恢复了理智,八路军的敌工队副队长立刻开始随机应变,脸上再次挤出了难看的笑容,举得不高的双手频频地摆动。内心里面,他倒是对孟龙生快速出枪的举动暗暗吃了一惊。 握枪在手的孟龙生,看到绸缎庄掌柜如是示弱的姿态,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未免显得小题大做,于是悻悻地把枪插了回去,嘴头上却仍然不肯罢休: “你当大爷我是来你这要小钱儿的吗?别他娘的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到队长开始发威,旁边的侦缉队队员也都狐假虎威、纷纷叫骂训斥个不停。陈栓柱唯有苦笑,压住一腔怒火,点头哈腰地陪着小心。 就在这个时候,绸缎庄的大门口突然闪进了一个身影,旋即响起了一阵爽快的笑声: “掌柜的,这是在闹啥嘛?” 店内的人循着声音望去,看到说话者是一位相貌俊朗的年轻人,陈栓柱不禁喜出望外,几步抢上前去拉住对方的手臂:“表弟,你可回来了!快帮我和孟队长他们说合说合!” 被称之为表弟的不是别人,正是陈栓柱的顶头领导、八路军敌工队队长肖俊平。 刚才,潜至店门外悄悄偷听店内对话的肖俊平,已经弄明白了门口这辆摩托车的主人是何方神圣,原本他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与日本人的汉奸侦缉队队长打个照面——考虑到孟龙生常年出没文城市井,而自己毕竟曾经服役晋军独12旅的时候在文城驻扎过两个月——然而当店内情况突变、陈栓柱极有可能搂不住火气坏了大事之际,肖俊平再也顾不上许多,推门闯了进去。 “孟队长,这位是我远房表弟,也是本店的二掌柜,”陈栓柱将肖俊平拉到一众大小特务面前:“他可是在北平大学堂喝过墨水的,比我明白事理!” 孟龙生正了正自己的枪匣,一双眼睛带着几分挑衅意味、盯住了不期而至的这位二掌柜的;而与他近在咫尺的肖俊平,则用笑晏盈盈的目光迎住了对方的视线。随即,八路军的敌工队长,朝着日本人的侦缉队长拱手致意: “孟队长,久仰久仰——家兄刚才不知何事多有冒犯,快请上座!” 打量着这个嘴上没毛的年轻二掌柜,从来不把喝过学堂墨水当回事的孟龙生,大刺刺地并没有给对方面子,冷冷地答道:上座就免了,老子一天多少正事忙不过来,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这上座! 肖俊平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全靠了孟队长帮着皇军维持本城治安,方有我们这些小商小贩的一口安生饭吃啊——表哥,从柜上准备进货用的钱里面支五块大洋!” 敌工队队长最后一句话,不仅让一旁的副队长兼表哥兼掌柜的倒吸了一口凉气,就连站在对面的侦缉队队长,也颇感意外地惊住了:五块大洋,好家伙!七八个人到本城最贵的宝元酒楼包厢去大吃大喝一顿,好酒好菜连吃带拿,结账也超不过两块大洋的光景!孟龙生对嘴上没毛的二掌柜的看法,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吓,到底是在大学堂喝过墨水的啊,就是比他这个黑汉子懂事儿!”笑得合不拢嘴的昔日地痞头子,一边目送陈栓柱郁闷地到后柜去取钱,一边赞赏地拍打着肖俊平的肩膀:“这家店要是你来替你表哥当掌柜的,生意肯定比现在红火!” 此刻的肖俊平已经将有可能被对方认出的担忧丢到了一边——很显然,日本人的汉奸队长更在意的是大洋。他顺势将孟龙生拉到八仙桌前重新坐下,一边吩咐重新沏茶,一边就开始拐弯抹角地打听侦缉队长每天公务繁忙的具体内容。 孟龙生的警惕性,在银元攻势以及这个年轻人含蓄的恭维之下,早就抛到了爪哇国,十分受用地与在北平喝过墨水的青年二掌柜攀谈起来,甚至开始了称兄道弟,直到孙妮儿再度捧着茶盘送上了新茶。 “这姑娘长得不赖啊,什么来头?也和老弟你一样在大城市喝过墨水?”孟龙生毫不掩饰自己色迷迷的姿态,若非看在即将获赠店主的五块大洋的面子上,他几乎就要伸手去摸孙妮儿俊俏的脸蛋了。 “她是弊号在平泉县总号老掌柜的家眷,常年跟着老掌柜做生意;我们这家分号刚刚开业,老掌柜的特意调她过来帮着打点。”肖俊平一边说,一边朝着孙妮儿使了个不易觉察的眼色,示意对方离去。精灵的夏家女仆,也已经从孟龙生透着淫邪的目光里感到了不妙,于是放下茶盘就快步返回了后屋。 但坐在原地没动的侦缉队队长,却已经牢牢地记住了她。 “孟队长,这是弊号孝敬的五块大洋。”店里的账房先生捧着用红纸裹着的红封,来到了八仙桌前。肖俊平注意到自己的副队长并没有费心跟出来,心下明白他正躲在后面出离愤怒。孟龙生见了大洋红封,眼睛放射出狼一样灼灼的光芒,根本没有在意掌柜的是否亲自出来的细节。 “好说,好说,老弟,你既然这么仗义,哥哥我也绝不会含糊,以后在文城做生意,尽管报我的字号,凭他是谁、都得给你这个面子!” “承蒙队长大哥关照,那小弟我就先谢了!”肖俊平心花怒放,喜笑颜开地频频拱手:“大哥,以后你的弟兄们执行公务的空闲,尽管来我这店里歇歇脚,别的没有,好烟好茶一定管够;等有机会,小弟再请大哥上酒楼喝上几壶!” 侦缉队长越发开心了,觉得今晚当真不虚此行,结识了这么一个出手阔绰的金主,还发现了一个身材狐媚、长相标致的小娘子——看来,这家成瑞祥绸缎庄,今后少不得来叨扰了! 第324章 代号山鹰,联军出击! 连续两天,中央军391团利用夜色的掩护,将两个步兵营、一个炮连、一个重机枪连以及特务连的兵力,悄然投送到了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在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根据地内。 这是两军联合出击南同蒲铁路线的代号“山鹰”作战计划中的一部分。 将391团的作战部队从大榆树山提前集结到此,目的在于作战当天缩短向铁道线上的灵石县机动前出的时间——从西坪村出发,距离南同蒲铁道线只有二十余里,快速行军只需要一个多小时就可抵达。同时,将大榆树山内的大部队分两个批次转进,也可最大程度地降低被近邻丰店守备日军觉察到的风险。 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两个根据地至此进入了高度戒备状态,除了担负两个防区警戒的王双龙6连,西坪村拥护抗战的村民也都被发动了起来,在二营直属敌工队以及村“动委会”的带领下,配协助王双龙6连一部在村内外站岗放哨,盘查外来生人,严防大军入住的消息走漏。 391团团长秦忠孝与八路军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在西坪村内建立了联军作战指挥部。 吴子健率5连和骑兵连留在西坪村,7连则已经派往河口村,准备在战斗打响后,相机决定朝着丰店方向设置阻击线,以防该县城日军从后路包抄夹击联军。 中央军炮连的现身,在西坪村引起了不小轰动:两门克虏伯山炮,一门日军九四式山炮,外加一门日军的九二式步兵炮。如此精良的炮兵装备,让武器向来落后的八路军指战员们叹为观止。这其中,尤属徐旅二营直辖的炮兵排官兵感到眼热,他们的排长、原中央军十四军炮兵出身的赵野郊,几乎快要把眼珠子瞪出来了。 十四军乃是中央军里的精锐嫡系,去年在山西忻口会战时,每个团的团部都直辖两个炮兵连,一个是迫击炮连,另一个是战防炮连,这在当时国军中已属于相当强大的配备;但是和此时此刻的391团炮连相比较,仍要显得落伍——毕竟,迫击炮那种曲射炮以及战防炮那种小口径炮,其威力都是无法与七五口径的山炮相提并论的。而九二步兵炮的炮身虽然看起来不大,但炮口径也是七十毫米的,炮弹的破坏力只比七五山炮稍逊一筹。 就在前些日子,林师徐旅二营的炮兵排长还在为自己一下子拥有了三门迫击炮而欢欣鼓舞,如今看着391团的炮连装备,羡慕嫉妒之情难以抑制地溢于言表。 吴子健找了个没人的时机将赵野郊拉到一旁,先是批评他不要眼窝子太浅,友军面前,还是要保持一些风度;随即,二营副营长就向自己的炮兵排长拍了胸脯,表示,不久的将来也要从日本人那里弄几门大口径的重炮来。对吴子健一向崇拜信任的赵野郊,这才悻悻然地做罢了。 两军指挥官确定了今夜出击的时间:主力部队晚九时开始出动。但是在此前,徐旅二营骑兵连晚八时提前出动,向着南同蒲铁路线游弋,在灵石县以南五六里处负责监视有可能从同蒲铁路沿线增援过来的日军;而中央军391团特务连同样在晚八时提前出动,监视灵石县至文城之间的铁道线动静。 晚九时整,这场代号为“山鹰”的联军作战行动,开始从关门山脚下分成三路正式出动主力兵力: ——左路,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率领李天林5连、营属炮兵排,向同蒲铁路重镇灵石县以南方向潜出,设立临时防线,随时阻击南来之敌,保护友军侧翼; ——中路,中央军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率二营一个连,附加两门山炮,向灵石县直插过去,晚十一时整发动对县城的佯攻; ——右路,中央军391团团长秦忠孝,率一营全体以及二营两个连、重机枪连,附加一门山炮、一门九二步兵炮,直趋到灵石县以北五里附近设伏,准备打击来自文城的日军援军。 吴子健率领的人马,在晚十时半左右抵达了预定地点。 随同他们行动的还有八辆马拉大车,车厢里装满了石头块以及盛着沙土的麻袋,它们是用来在光秃秃的荒原上构筑临时掩体的。借助着时隐时现的微弱的月光,临时掩体很快就搭建完毕,掩体距离铁道线不足三十米远,与之大约呈三十度角斜刺里铺开。其中重点设立了三门迫击炮的炮位,以及轻重机枪的点位。 已经提前到达附近铁道线沿线的夏连山骑兵连,派人回报了潜出的情况:整条铁道线在夜幕中安静无事。 5连长李天林,曾经就他们在这一带预设阻击的结局做过分析,在他看来,很有可能是白费功夫——此地向南的几个沿途火车站县镇,均只有少量日军守备部队驻防,自顾尚且不暇,出兵向灵石县援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而如果有重兵驻扎的临汾日军投送援兵过来,彼时秦忠孝早就把活计干完了。 “副营长,我还是建议留两个排在这里设防,其余四个排外加炮兵排,靠到灵石县城的南门外一带,等中央军开始佯攻县城东门,我们趁机全力突击南门——争取真来个破城,打进去缴获些守备日军的装备,也算不虚此行!” 听着李天林基于骑兵连的最新情报而做出的老调重弹,吴子健并没有动心。以目前炮兵排拥有的火力,砸开灵石县城门、突入城内,并非不现实之举。情报已经反复证实,整座灵石县县城只有一个日军步兵小队驻防,当中央军佯攻的炮火猛烈打击其东门的时候,只怕这个小队的大部分都会涌向东城城门和城墙,留给南城门的防御力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对于只驻扎了一个步兵小队的县城而言,又能有多少额外的武器装备呢?纵然突入了城内,缴获也应当有限,不值得冒这个风险。毕竟,保卫秦忠孝的侧翼安全才是重中之重——即便临汾方向没有日军援军过来,只要391团圆满地完成破袭铁路及通讯设施、围城打援的目标,林师徐旅二营就算完成了联军作战的使命。 别多说废话了!吴子健态度坚决地下了终极命令,他告诫自己的下属,大部队协同作战不同于打游击,单方面临时改变作战计划是十分危险的事情;秦忠孝的七五山炮是要轰击灵石县城的,我们一旦突击进城,说不定就会被友军的炮弹砸中脑袋! 李天林绝望地闭上了嘴。看着匆忙搭就起来的斜斜长长的一溜掩体,心中暗叫可惜。一旦这里没有任何战斗发生,徐旅二营最精锐的一个连、连同全部迫击炮以及拉着石块沙袋的大车队伍,将白白地兴师动众一场;从而使得八路军在这场代号山鹰的联军作战中,沦为不折不扣的陪太子读书者。 就在彪悍的八路军连长做长吁短叹之际,突然响起的炮声划破了夜空的静寂,吴子健努力看清了自己手表的表盘:午夜十一点整,分秒不差! 开炮的当然是391团那两门克虏伯七五山炮。 指挥佯攻的中校团附张宏,利用步话机与五六里之外的团座取得了联系,在接到秦忠孝开火的命令后,两门重炮即刻按事先的预定,猛烈打响了。 在灵石县的东城外,张宏将自己手头一个步兵连的三个排分成三处阵地摆开,其中一个排就摆在距离东城门正中三四百米远的地方;其余两个排则一左一右相隔这个排不到二百米平行展开。 而两门克虏伯七五山炮,则在步兵连的身后三百米远的地方架设。炮击开始的时候,两门炮的炮口分别瞄准了东城城门楼以及城门。 轰!轰!!轰!!! 几声巨响,克鲁伯的炮弹已经比较准确地命中了城楼和城门,其中城门被炸开了一个大洞,连带着炸塌了城门洞的半壁;而城门楼的楼顶则被完整地削掉了。 炮火的火光里,依稀看得见城头上忙乱的日本兵,有人盲目地从城墙的垛口向外用步枪射击;少顷,轻机关枪和九二重机枪也吐出了火舌,但同样是盲无目的的乱射。并且391团炮连的炮手们,很快就捕捉到了轻重机关枪的火力点,调整炮口轰了过去,将其依次打哑。 看到时机成熟,张宏一声令下,埋伏在炮位前面的三个排的步兵一跃而起,大声呐喊着朝东城门开始冲佯攻。 这是一场生生被做熟了的战斗。 灵石县的守备日军甫一遭到攻击,立即向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发出求救信息,声称县城东城遭到猛烈的炮火攻击,敌军正在组织步兵冲击东城门;虽然来犯敌军兵力不详,但根据目前的炮火轰击程度以及冲击城门的步兵数量,可以判定是中国军的正规部队! 近乎被从睡梦中惊醒的文城萩原旅团司令部,立即紧张运转了起来。萩原晃旅团长亲自到作战室内开始协调指挥,在与坐镇火车站的河边参谋长简单商议之后,立即做出了准备驰援灵石县的战斗部署。 一切都在按着秦忠孝、吴子健设定的方向,发展着。 第325章 代号山鹰,联军出击!(二) 灵石县的守备日军,其实不是一个小队,而是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但对于一座两三万人口的县城而言,区区不足二百人的步兵中队,一旦分散到城墙四面防御,每一面也就四五十人而已。 突然遭到袭击,守备灵石的日军先后向霍县的高木大队长以及文城的萩原旅团部紧急报告:来袭敌军携有多门大口径重炮,炮击火力很猛! 这一情报在萩原旅团部顿时引起了重视乃至恐慌。 尽管灵石守军称夜色中看不清也难以分辨敌军大口径重炮的装备型号,但是在几十里之外,旅团长萩原晃和参谋长河边大佐却都不约而同地联想到了一件事:前些日子君陵县城遭到的炮击! 经过战后多方查证,已经获悉那股炮击君陵县的中国军、就是躲在大榆树山里面的中央军391团残部——难道,眼下炮击灵石县的敌人,又是这股顽敌不成!? 从火车站匆匆赶到旅团部的河边参谋长,满腹狐疑地与旅团长少将仰视着墙上的军事地图:“将军,中国军的这个残团,难道是疯了么?为什么一再跳到铁道线上骚扰皇军?他们的真实目的何在?” 萩原晃注意到自己的参谋长使用了“骚扰”这个词汇,他皱皱眉反问道:“你觉得此刻在灵石县城外的中国军,是在做骚扰性质的攻击吗?” “恐怕是的,将军,”河边大佐把目光从地图上收回来,转而看着旅团长:“上一次他们在君陵城外炮轰城头,不也是打完了几发炮弹就溜了吗?以391团残部的实力,应该没有胆量、果真来夺取皇军控制的城镇。” “可是守备部队报告,来犯敌军正在使用步兵攻城,这应该与君陵县的那次骚扰有所不同?” 萩原晃话音未落,旅团部的一个参谋突然跑来报告说:与灵石县的电话已然不通,很有可能是被敌军破坏了两地之间的电话线! 这一来,两名日酋的脸色瞬间都变得严峻了。 同蒲铁路上,日军一直保持着沿线城镇之间的电话通信,随着濑名师团的向南顺利推进,电话线已经即将架到了运城——而上一次中国军391团炮击君陵县时,君陵与太原、君陵与文城之间的电话通信也始终是完好的。 但眼下电话线却不通了! 萩原旅团的无线电台只配备到了大队部一级,目前高木大队的电台远在霍县,这就意味着无论是高木大队部还是文城的旅团部,都已经与灵石县的守备中队失去了电讯联系。而此刻由旅团部去联络高木大队部也是没有意义的——该大队一分为四,分驻在长达八十多公里的灵石、韩信岭、霍县和赵城一线,各守其土,自顾不暇。 “不能再抱有幻想了!”旅团长少将语气极其凝重地说:“这股中国军来者不善,他们既然下手破坏了电话线,就很有可能也拆毁铁轨——同蒲路是我师团前线主力的补给大动脉,一旦无法通车通讯,后果不堪设想!” 萩原晃命令作战参谋即刻下令给驻扎在文城东郊的大冢联队奈良步兵大队全体戒备,并首先派遣一个中队的步兵,另加强其大队部直辖的机关枪中队、炮小队,由副大队长率领,快速车运进城到文城火车站,准备搭乘火车驰援灵石县。奈良大队余部则保持作战姿态,在兵营枕戈待命。 同时,旅团部的通信队随同作战部队登车,检查修复沿途电话线。 “你马上回火车站的指挥部坐镇,具体指挥援军的出动,与我这里保持联系。”布置完毕,旅团长少将朝自己的参谋长挥挥手说着。 河边大佐先是停顿了一下,继而有些迟疑地建议:敌军是从灵石县东面发起的炮击和攻城,这或可看成他们来自关门山、大榆树山方向——我军除了从铁道线派援军过去,是否还应当再派一支人马,从他们的后方包抄过去? 身为参谋长的河边,之所以在说这番话的时候比较犹豫,是因为他心里十分清楚旅团长少将的为难之处:驻扎在文城东郊的奈良步兵大队如今是整个旅团唯一的机动力量,其首要任务毫无疑问是拱卫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的外部安全;并且,该大队眼下已经有一个中队被调往了文城南郊建立临时兵营,作为秘密抓捕当地妇女行动的武力支援——刚刚,旅团长已经调动了一个步兵中队以及该大队直属的机关枪中队和炮小队,前往增援灵石县守军。这就意味着奈良步兵大队的半数力量被征用,如果真要按照自己刚才提出的再派出一部分兵力前去包抄中国军的后路,留给小榆树山外面的拱卫力量将变得极为薄弱。在敌军夜袭铁道线动机不明的形势下,这显然是将军本人极不愿意看到的。 然而,连续袭扰当地治安的中国军残余,原本一直在萩原旅团的扫荡消灭名单上,如果今夜让他们再度溜掉,实在心有不甘! 果然,向来善断的旅团长少将呆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对参谋长的提议,既没有否决也没有点头。 恰在这时,电讯参谋拿着来自霍县高木大队部的电文又跑来了:最后一次接到灵石步兵中队电话时,称攻城敌军反复冲击县城东门,守备部队拼死防御,但难以支撑太久,请求速派援兵。 萩原晃低吼了一声:可恶!旋即命令河边大佐立即赶往火车站,指挥部署军列实施支援行动;至于是否另外派兵截击中国军后路,待进一步观察战局再定。 看着自己的参谋长离去,萩原少将又吩咐电讯参谋即刻联络临汾的西条联队部以及运城的师团部,通报灵石县突然发生的战况——鉴于电话线已经遭到中国军破坏,这两处的联络只能依靠无线电报。萩原晃本人则操起电话,直接与丰店县城的联队长大冢康介通话,要其加强戒备,并动员蒙疆军骑兵团连夜备战,拟沿着小榆树山南麓、向同蒲路方向搜索前出。 当河边大佐从火车站给旅团长打来电话,告知一切准备完毕、请示沿铁路发兵之时,距离灵石守军第一次报告遭遇袭击,已经过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萩原晃命令驰援军列发车,同时提醒严防中国军已经破坏铁轨,要军列行驶至灵石县北郊附近便停车,派出散兵探路,直到确认轨道安全方可考虑驶入县城车站。 391团的中校团附张宏指挥火炮和步兵向灵石县发起佯攻的时候,在灵石县城以北五里左右的同蒲铁路线旁边,团长秦忠孝已经率领着五个步兵连和一个重机枪连,在铁道两侧做好了埋伏。 一营的两个连埋伏在铁轨西侧,二营的两个连则埋伏在铁轨东侧;秦中孝本人带领一营的第三个连作为总预备队;重机枪连的四挺民廿四式重机枪,在东西两侧伏击阵地各布置两挺,另外两挺日本九二式重机枪跟随总预备队行动。 总预备队的阵地设在铁道线东侧,在二营伏击阵地的后面;这里同时还是炮兵阵地,炮连的两门日式火炮:四一式七五山炮、九二式步兵炮此刻就都架设在这里——并且,参与佯攻灵石县城的两门克虏伯山炮,在完成对守军的威力恫吓之后,也将快速转移到此处炮兵阵地:这些大口径重炮,是用来对付有可能从铁路以及公路上赶来驰援灵石日军的列车和卡车车队的。 中央军上校眼下就站在那门九二步兵炮旁边,一只手下意识地摩挲着短粗的炮身——那是九二步兵炮的独特造型——同时,频繁地抬起自己的左手腕看表。 张团附对灵石县城的火力佯攻进行了半个多小时了,从南边五里之外传来的隆隆炮声刚刚消失,无疑,两门克虏伯山炮正在向这里转进。 特务连的人仍然没有消息,他们被派往了更北边的铁道线,去监视有可能从文城方向扑过来的日军援军,一旦有了动静,他们就会用步话机向这里报告。 中央军上校暗暗祈祷着,文城的日军援军一定要出现,否则,这场煞费苦心布置设计的铁道线作战,将失去一大半意义:他们唯有在已经剪掉电话线的基础上,再拆掉一部分铁轨,然后悻悻地班师回营。 他现在甚至已经有些后悔将佯攻灵石县城的两门山炮通通调回了——应该留下一门持续开火,继续对县城守军施加压力,以逼迫他们向文城日军苦苦求援。 时间在从容地流逝。两门克虏伯山炮到达了,立即进入了炮兵预设阵地开始架设。望着黑洞洞地指向铁道线的一排炮口,中央军上校的兴奋与焦虑之情与时俱增:如此强大的炮火火力,如果今天夜里竟然没有机会得以施展,当真是苍天无眼啊! 步话机里的中校团附张宏也变得越来越绝望了,他指挥的一个连的步兵实施的佯攻,已经发挥表演到了极致,再打下去,佯攻就要变成真正的攻城了:在作战预案里,他们可完全没有做真正夺取灵石县城的打算! 还有一点是秦忠孝现在才意识到的失算,他应该在开战之前,安排本团的一部步话机装备、连人带机到八路军的阻击阵地去,这样,最南端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就可以直接与391团团部保持第一时间的通讯畅通。而作战预案中,八路军是要依靠骑兵向侧翼友军实施联络的,马匹跑得再快,终究比不过电波的速度。 不过话说回来,八路军的通讯手段实在是太过落后了! 秦忠孝的脑子里凌乱地过着一团团思绪,用来打发苦苦等待日军援兵出现的时光。耳边依稀还能听到从南边灵石县方向传来的交火声,那是张团附率部在尽职尽责地扮演攻城者的角色。更南边的八路军阻击阵地,则杳无音讯。 就在中央军上校憋闷的胸膛近乎要裂开的时候,特务连的步话机终于陆续传来了翘首以盼的消息: ——有火车自文城方向驶来! ——确认火车为日军军列! ——火车搭载客货两类车厢八节,客车车厢内情况不明,货车车厢已确认装载有军用火炮! 整个391团的伏击阵地,立即进入了最后的临战状态。 窄轨小火车的八节车厢,除去装载火器的货车车厢,意味着日军援兵作战部队的人数不会超过两个步兵中队,来的刚刚好! 第326章 代号山鹰,联军出击(三) 夜色很黑,391团的大批伏兵,根本看不到从北边铁道线上开过来的火车;部分耳朵尖的官兵倒是隐隐约约听到了疑似火车行进的声音。战斗命令已经迅速下达,所有人的神经都兴奋地绷紧了! 特务连的观察哨位距离391团的伏击阵地大约三里左右,他们刚才眼睁睁地看着日军的军列从自己的面前驶过,速度不是很快。 但这个情报却通过特务连的步话机,第一时间传送到了三里之外的伏击阵地上。没过多久,小火车头的探照灯光芒,就出现了在伏兵的视野里。 然而,当车头刚刚驶入伏击圈,火车竟然减速并很快停了下来;随即从车厢里跳出了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沿着铁轨两侧向灵石县方向奔跑前进——此刻,从县城方向仍然有不算密集的枪炮声传来。 391团的官兵被这意外的情景搞得有些发懵,他们哪里知道,这其实是日军援军在执行文城旅团部指挥官的命令:接近文城郊区的时候,即派尖兵下车步行搜索前进,以防铁轨被破坏。下车的日军,正是这个步兵中队的一个分队。 伏击圈里的最高长官秦忠孝,借助着月光从望远镜里看到了这一幕,并且很快就弄懂了日本人的意图,他禁不住恶狠狠地骂了一声:他娘的小日本,当真狡猾! 现在,难题抛给了391团的伏兵——秦忠孝原来的作战计划,是要等待日军的军列或卡车队大部分都进入伏击圈后才开火,可是现在,日本人只有一个火车头钻了进来,长长的车身近乎全部滞留在了伏击圈外——而炮连一字摆开的四门重炮,也是准备在伏击圈内轰击对方交通工具的侧面的,现在若要调整射界,夜色中很难做到精准。 如果不能利用重炮火力先发制人、重创敌军,单靠391团五个步兵连的力量围歼来敌,速战速决几近不可能。 十几个日本兵就这样在391团的伏击圈里奔跑着,铁轨两侧的百米开外,训练有素的中央军鸦雀无声,注视着对方的尖兵渐行渐远;所有人都知道眼前的场景出乎了作战计划的预料,他们都在等待长官的应变。 中央军上校内心激烈斗争了十几秒钟,最终选择了隐忍:由于多少有一些先见之明,他没有下令在战斗开始前就拆毁铁轨,因而此时的日本尖兵队伍沿着铁轨向灵石县城奔跑,并不会发现什么异常——秦忠孝相信,这趟军列会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重新启动,一直驶入位于县城东北角的火车站。 而他的四门重炮,是绝对不会允许日本人的军列驶出伏击圈的! 秦忠孝命令团部的步话机马上联络正在佯攻县城的中校团附张宏,告知他们日军援军已经抵达县城北郊、并派出尖兵在前出侦察——让张团附再加一把劲,把枪声弄得更猛烈些。如果不出意外,小鬼子这一队携带有步话机的尖兵不会过于接近县城,而是很快将向军列上的指挥官汇报。 一切,仍将按照作战预案向前发展。 不料,就在此时,意外发生了! 日军军列的火车头挂载的第一节车厢,是经过改造后的露天式货车车厢,在车厢前端焊接着一个高高的装有大型探照灯的铁栅栏围就的观察台,观察台能够容留两名士兵并排而立,探照灯则可以呈接近90度的大角度扭转。这个经过改造的特殊装置,目的就是夜间出车时观察前进方向以及左右两侧的动静。 在军列行驶的过程当中,这架探照灯基本上照射着正前方,当列车缓缓停下来的最初,也是如此。然而,或许是出于警觉,或许是出于原地等待的无聊,观察台上的两个日本兵,突然开始摆弄着探照灯向铁轨的左右两侧扫视。 391团在铁轨两侧摆下的这个伏击圈,长度有一里左右,其间除了有几片附近农户开垦的的高粱地、玉米地,基本上都是平坦的荒原;而时值仲春,高粱地和玉米地也只有去年冬天留下的稀疏的秸秆草垛——应该说,中央军的官兵们已经最大限度地利用了这些秸秆草垛、包括偶尔起伏的小土丘来进行隐蔽,可仍然有相当一部分人只能卧倒或蹲在无遮无挡的平地上。 当然,在伏击计划里他们要打击的是日军的铁路军列或者公路汽车队,鉴于对方来速会很快,不待对方发现伏兵,战斗就应该打响了。所以,在设伏的地形上,中央军391团并没有像八路军徐旅二营那样费心地设置人工掩体。 这一疏漏之处,现在尝到了苦果——日军军列货车车厢上的探照灯,无意识地唰的一下射进了右前方、也就是391团一营的伏击区,此刻军列车头已经进入了伏击圈,探照灯照射到的部分,黑压压的趴满了全副武装的官兵,雪亮的灯光从他们的头顶和身上掠过的瞬间,许多人被这意外弄得惊惶失措起来,伏击队伍中顿时起了不小的骚动。 这骚动,被那两个摆弄探照灯的日本兵精准地捕捉到了,定下灯光再照射,一个家伙发出了惊呼:中国兵!中国兵有埋伏! 这节货车车厢除了架设有探照灯之外,在车厢两边还各架有一挺九二式重机枪,右边那挺机枪的射手听到同伴的叫喊,立即吩咐助手们将枪口朝着探照灯的方向挪移,准备实施扫射。 说时迟那时快,391团一营的官兵眼见已经暴露,也就不再等待开火的命令,至少有十几支三八大盖和中正式步枪,朝着探照灯方向扣动了扳机,一阵乱枪射灭了灯盏。随即,日本人的九二重机也居高临下喷出了火舌。 这场谋划已久的战斗,竟然就以这样的出乎意料的方式,拉开了帷幕! 日军的火车司机机警地关闭了车头灯,一边鸣响汽笛,一边就自作主张开始倒车。位于中间车厢的领军者、奈良步兵大队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得到前方有中国军伏兵的报告并发生交火后,一时显得迟疑未决——自己是领军前来解救灵石县之围的,岂能因为前方有伏兵就立即言退?何况,步兵中队已经派出了一个分队的尖兵下车前往灵石县探路,轻易也不能将其丢下。 第一节货车车厢上的两挺九二重机这时都已经打响了,他们从枪声上判断,中国军伏兵来自铁道线的两侧,数量不详;但似乎也只有步枪和轻机关枪——毛利大尉下了决心,他吩咐机车车头缓步后退,步兵中队长即刻再派遣一个小队的兵力分别从车厢左右下车,建立散兵线,阻击、观察中国军的进一步动向。 这趟军列挂载的八节车厢共有三节露天式货车车厢,分别在一,四,八节,第一节架设了固定的探照灯和两挺重机枪,第四、第八节则是搭载着奈良大队直属的炮小队和机关枪中队,前者有两门九二式步兵炮,后者则有四挺九二式重机关枪,都是为了援救灵石守备小队特意加强过来的。此外,步兵中队的迫击炮、掷弹筒分队也都在货车车厢内。 毛利大尉命令迫击炮和掷弹筒就在货车车厢内开火,向正前方的左右两端实施打击——直到此刻,他仍然没有意识到刚刚出现的伏兵会是携有重武器的大队人马,而认为这股伏兵乃是进攻灵石县城的中国军的外围支撑,用来临时阻挡北方援兵的。 因为有了如上判断,车厢里的毛利大尉便带着几个部下开始朝车头穿行,准备到最前沿去探个究竟。 与此同时,伏兵一方的中央军上校也下了决心,传令他的一营和二营各派出一个连,从正前方追击射击徐徐后退的日军军列,两个营的另外各一个连则全速奔跑,追赶穿插到列车的中后部再实施攻击——实际上,等于重新调整了伏击圈,将没有按预定计划进入打击范围的日军军列包抄起来围歼! 秦忠孝亲自率领的总预备队:一营1连则派出一个排,去收拾最先下车的日军尖兵队伍。 “炮兵调转炮口方向,由侧击改为准备正面突击!” 布置完了步兵,中央军上校又给炮连下达了命令。他原想能够利用四门重炮一齐开火,将铁道线上的日军列车或公路上的卡车车队直接打翻,至少也要形成重创,有效杀伤一部分敌军,然后再派步兵连冲上去。可是现在,只能本末倒置了。 列车上的日军副大队长毛利大尉终于看出了不对头的地方:车厢外面的左右两侧,越来越密集的弹雨倾泻而至,透过车窗,依稀还能看到大批的人影正在拼命地向军列的中后部跑去——显然,他们是在打穿插,目的呢?当然是要包围军列!从数量上看敌军至少也有几百人,这应该不再是象征性的外沿阻击部队,而是就为了伏击军列而来! 围城打援?! 毛利大尉的脑海里跳出了这个战术术语,他的后脊梁骨顿时冒出了一股凉意:临行前,在文城火车站,旅团的河边参谋长只交代了要严防中国军破坏铁轨、确保军列不要中途出事,只要平安抵达灵石县城,当可顺利驱走攻击县城的中国军。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巴嘎! 第327章 代号山鹰,联军出击(四) 意识到了不妙的毛利大尉,马上修改命令,要机车车头全速后退,争取暂时脱离中国军的伏击圈;同时无论客车车厢内的步兵还是货车车厢内的重武器兵力,立即向铁轨两侧运动着的中国军猛烈开火。 一时间,客车车厢的车窗都被打开,轻重武器开始居高临下向外还击。 实施主动攻击的中央军391团,当然也不是吃素的,此刻他们手中的步枪和轻机关枪一窝蜂地朝着铁轨上缓缓移动后退的庞然大物集中射击,不时还有人掷出手榴弹,尽管多数都砸在车厢壁上弹回爆炸。 利用步兵发起冲锋围攻的时间差,391团的炮连已经将四门重炮从原来的预设阵地急匆匆地拉到了公路上——同蒲路的概念,其实是公路和铁路的混合体,二者相距不足五六米,平行铺设延伸——炮连的阵地之所以设在了有公路的这一侧,就是为了防备文城的日军不走铁路而利用公路运送援兵的情况发生。 现在,重炮的车轮已经被炮兵推着滚上了公路,炮口一律朝着铁轨上渐行渐远的日军军列。秦忠孝亲自跟随在炮连连长的身边,要求务必精确瞄准。一边就下令给正在追击军列的两个营的营长:传令部队散开到铁轨两侧五十米开外的距离,以防炮火误击。 考虑到铁轨的宽度以及小火车的宽度,炮连连长决定只调用两门克虏伯山炮实施打击,一门打击车头方位,另外一门打击军列的后部。 军列里面的日本兵,最初发现铁轨两侧的中国军纷纷开始向后撤退的时候,还以为是被己方强大的火力逼迫所致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一度狂喜不已;不料没过多久,居然有炮弹呼啸着,从车头方向打了过来。 391团炮连的首轮炮击,两门克虏伯山炮共打出了四发炮弹,由于黑夜能见度太差以及日军军列一直在移动的原因,只有一发炮弹命中了第三节客车的车厢外壁,另外三发有两发打飞、最后一发命中了铁轨的路基。 尽管如此,炮击的效果仍然是显着的:击中客车车厢的那发炮弹,不仅直接把车厢炸出了一个大窟窿,而且导致车厢下面的车轮扭曲变形、离开铁轨,瞬间造成了整列军列后退速度的迟滞;击中路基的那发炮弹,更是将一段铁轨炸断,无意之间堵死了日军军列的退路。 几十秒钟过后,这列窄轨小火车终于无奈地在刺耳的车轮摩擦轨道的声音里停了下来,就此成为中央军391团围猎的目标。紧接着,第二轮炮击发动并完成,又有车厢陆续中炮。 觉得时机已到的秦忠孝大手一挥,下令一营、二营的四个连,重新发起了冲锋。 车厢里的毛利大尉终于意识到陷入了绝境,中国军竟然有大口径重炮!这一点让他极为震惊,黑暗混乱当中他已经无法及时统计炮击造成的战损;危急之下,日军副大队长的头脑倒是没有慌乱,他一面命令一部分步兵陆续跳下车、背靠路基和军列构筑散兵线实施抵抗,一面指挥半数的重武器卸载下车,在铁轨两侧架设火力点,以防中国军的重炮再度打击军列车体。 就这样,日军一个中队的步兵分别在车厢内和车厢外背靠背地建立起了临时阵地,六挺九二重机枪(有四挺来自奈良大队直属机关枪中队加强给今夜行动的一个小队,另外两挺则是军列上的火力配置)陆续打响;步兵中队自身的轻机关枪和掷弹筒也早就开火——这些轻重机枪编织起来的火力网,总算帮助日本人在短时间内压住了阵脚。 一旦双方形成原地对射,中央军391团的人数优势就显得不那么突出了,相反,火力上的劣势却逐渐暴露出来。更何况,日军有列车车厢做依托,391团的官兵们却只能趴在、跪在光秃秃的荒原上射击。交战两军很快都有了一定程度的伤亡。 毛利大尉此时已经通过电台向后方的文城通报情况,言明中国军采取的极有可能是围城打援战术,携带有重炮的大部队于灵石县北郊围攻他的军列,列车和铁轨均遭到炮火打击破坏,无法再实施运行,正在原地固守,请示后方是否可以增派援军。 接到电报的萩原旅团司令部同样深感震惊,旅团长萩原晃少将与坐镇火车站的参谋长河边大佐紧急通了电话,简短地交换了看法;两名日军高层指挥官此刻的内心里都有了一丝悔意,认为低估了中国军在灵石县附近的这次突发行动——如果带队救援的毛利大尉没有言过其实,形势将变得非常严峻。 这股中国军的大部队究竟来自何方?如果就是大榆树山内的中央军391团,他们又是何时潜出到平原地带的铁道线附近的?携带着重武器的他们又是如何躲过了近在咫尺的丰店守军的视线?一连串的疑问涌上了日军旅团长少将的心头。 围城打援如果真的是这股中国军的战术目的,说明其胃口相当之大——皇军精锐的一个步兵中队,加强了大队部的炮小队和机关枪小队,而且有军列做依托,这是相当强大的战术单位;以中国军的战斗力,非五倍以上的兵力根本无法与之正面对决。但是现在,这一场正面对决却实实在在地发生了!毛利大尉电报里虽未明确求援,语气之中却也流露出了怯战之意。 “将军,事已至此,再派一支援军已成别无选择之势,”河边参谋长在电话里急促地说道:“我建议调动守卫火车站的独立守备大队的这个中队,即刻再乘火车,赶往灵石方向!” 萩原晃当即给予了否定:“火车站以及兵站,属于师团大后方的重中之重,唯一负责防卫的这个步兵中队坚决不能动!” 又沉吟了片刻,日军旅团长决定,改派文城南郊临时兵营里的牛岛步兵中队,搭乘汽车沿公路赶赴灵石实施救援。该步兵中队也属于奈良大队,是专门为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行动提供武力支援的——眼下,在日军旅团长和参谋长的心目当中有个共识,那就是驻守在文城东郊与小榆树山西山口之间的奈良步兵大队剩下的两个中队,无论如何不能再轻易作出调遣——这两个中队,是要确保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外围安全的最后机动兵力了! “我认为,这股袭击灵石县的凶悍的中国军,应该是冲着南同蒲铁路线来的,其目的很有可能是企图切断我师团的铁路补给命脉,以便策应中央军残部在晋南的最后作战。” 电话当中,河边参谋长做出了如是分析。对此,萩原晃一时未置可否,他不大愿意相信在这一带的中国军残余、还会有勇气和力量作出上述的战术动作;但是参谋长的这番分析却让他的思路豁然开朗起来——假设该股敌军是为了策应晋南的主力作战,那么眼下位于临汾一带的西条联队秋明大队,何妨派出一支力量快速回援呢?!毕竟,这是自己旅团下辖的另一支机动部队。 “立即给西条联队部发电!”旅团长少将扭头朝身边的电讯参谋发出了指令,随即在电话听筒里对自己的参谋长做出了解释。 河边大佐听罢,也觉得可行——西条联队秋明大队的主力,目前驻扎在汾河东岸、土门镇对面,原意是防范刚刚推进到河对岸的阎锡山晋军,但后者显然已经满足于重新控制晋西南,并无跨越汾河、攻击同蒲路的模样。 于是,给联队长西条重平的电令迅速下达了:秋明大队主力(不含守备临汾火车站的一个中队)即刻搭载火车北上,驰援灵石! 与此同时,奈良步兵大队位于文城南郊临时兵营的牛岛中队也被动员起来了,他们分乘九辆卡车、沿公路向灵石县进发。 一不做二不休,在河边参谋长的建议下,丰店县城守备部队当中的蒙疆军骑兵团、另外附加大冢联队野村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也接到电令全体连夜出动,从关门山方向转向灵石县行军,准备抄击中国军的后翼。 灵石县守备部队、以及正在该县北郊铁道线上作战的毛利大尉则被告知:必须原地坚守,死死拖住中国军的脚步,等待援军到达,予以反围歼。 坐在文城旅团部里面的萩原晃,至此长出了一口气,他抬手拍击着自己的前额,嘴里念念有词:天意如此,正可借这个机会,将本地活跃的中国军残余,聚歼大部! 陷入鏖战的中央军上校秦忠孝,当然还无从得知日军正在实施的这一系列致命的部署,但他的心里同样很清楚,围攻日军军列的动作必须要快——现在时间已过午夜,距离天光见亮最多还有五个小时,在这五个小时当中,他的部队不仅要结束战斗、撤出战场,而且要留出足够的时间返回关门山山脚下的八路军营地,当然,如果能直接返回大榆树山老巢就更理想了。 但战场的情况却大不如人意! 军列上下的日军,防守极为顽固,火力之猛也超乎了己方预想。自己投入进攻的四个步兵连,若非借助着夜色掩护,此时只怕已经遭到了重大杀伤。而敌方的战损至今不得而知!从军列搭载的八节车厢来看,来援之敌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步兵中队,却能够有如此强大的火力,应该是在步兵单元的基础上,额外加强了重武器的配备。 “团座!让弟兄们再退下,我继续拿炮轰这帮狗日的!” 炮连连长显然也看出了己方攻击的受阻,在一旁跃跃欲试地叫嚷着。 秦忠孝却有着自己的打算,那就是争取多缴获一些来援日军的轻重武器装备,这个打算是在作战计划里就已经埋下的,如今发现被围的日军果然有不少的好家什,就越发坚定了中央军上校的决心——这个时候,如果任凭克虏伯大炮轰将过去,恐怕要玉石俱焚,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 “报告,左翼友军徐旅二营派来联络员,询问我部战况以及是否需要援助!” 团部的一个作战参谋突然跑上来向秦忠孝报告。中央军上校忍不住“嘿”了一声——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围攻日军军列的战斗正陷入僵局,偏偏负责阻援的八路军又问上门来了,这是嫌自己这边的作战,太过拖泥带水了! 第328章 代号山鹰,联军出击(五) 八路军徐旅二营派过来的联络员,是营部直属骑兵连的两名骑兵。 今夜,二营骑兵连的主力已经前出到灵石县以南七八里远的铁道线一带,重点监视韩信岭方向的动静——韩信岭小镇,是南同蒲铁路线毗邻灵石县最近的火车站——那边一旦有情况,骑兵会第一时间回报给在灵石县南郊铁路公路旁设伏的二营5连。 此外,二营副营长吴子健还留了几名骑兵在身边,用来与中央军391团以及关门山方向的通讯联络——现此刻,赶到秦忠孝阵地前沿的两名骑兵,就是吴子健专门派来沟通战况的。 从骑兵的嘴里,中央军上校得知灵石县以南截至目前没有任何情况发生,这似乎都在印证他与八路军副营长战前的研判:韩信岭、霍县、赵城、洪洞这几个铁道沿线县镇,与灵石县一样都只驻扎着象征意义的日军小股守备队,自保都很难,就更无力出兵支援别处了。 “请告知你们的吴长官,我团主力已经将日军一个火车军列的援兵围困在县城北郊,正在发起总攻,定可将其围而歼之!”秦忠孝耐着性子对两名八路军骑兵解释着:“你部应严守联军作战方案,原地保持对铁道线南方的监视,确保我部侧翼之安全!” 说到最后,秦忠孝的语气已经相当严厉——吴子健竟然派人来询问是否需要协助作战,这明显有对中央军的作战进程感到拖沓之嫌。秦忠孝也略为耳闻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部分官兵对此次联军作战的角色分配表示出来的不满。不过,话说回来了,己方身为主攻角色,自当快刀斩乱麻地拿下日军援军,进而结束战斗、尽早返回营地。 但现在,他和他的部队却遇到了极大的麻烦。 或许,经验老道的八路军副营长也感觉到了主攻战场可能遇到了麻烦,所以才派了联络兵过来。只不过,无论出于颜面,还是出于确实对侧翼安全的看重,中央军上校都不会在此时请求吴子健分兵过来助战。 “传令一营二营,集中使用掷弹筒,尽快敲掉日本人的火力支撑点!”刚刚打发走了八路军的骑兵联络员,秦忠孝就命令身边的团附参谋们向前线布置调整战术:“小鬼子兵力不算多,只要打哑了他们的重机枪,冲锋就有了把握。” 在这次作战之前,中央军391团已经将全部掷弹筒通通下发给了连队,一营和二营的六个步兵连,每连各拥有一枝——眼下在参与围攻日军军列的四个主力连当中,就有四枝掷弹筒。 与日军正面交锋多次的秦忠孝,曾经切身感受到其掷弹筒战术的威力所在,因此对本团基层作战连队在使用掷弹筒方面寄予了厚望。 遗憾的是,这六枝掷弹筒下发时间过短,掌控它的士兵大多缺乏实战演练,因此在正进行的这场铁道线攻防大战中,发挥并不理想,没有能够像日军那样成为打击敌方火力点的利器。 等秦忠孝发现这一情况之际,战斗又过去了将近半个小时。391团的步兵攻坚,进展依旧缓慢。 距离战场三十几里开外的关门山西北角一带,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派出的一个排官兵,同样伏在荒原上,监视着北面的丰店县城——尽管夜深人静,他们仍然听不到铁道线方向传来炮声。 7连长魏鑫亲自坐镇于这个排当中,他对身边的战士分析说,按照联军作战时间,这个时候中央军弟兄们的大口径重炮,应该已经打响了。 吴子健给魏鑫7连的任务,是专门对付丰店方向的日伪军,如果那里的敌人并不出动,7连要做的就是确保中央军391团战后归途的安全通畅;而一旦丰店有敌军向同蒲铁路方向出动,7连就将相机而行——敌军数量少,就坚决在预设阵地予以阻击;敌军数量多,就采用跟随纠缠的袭扰战术,迟滞延缓敌军包抄联军后翼的时间和步伐,同时派骑兵连留给他们的几匹人马、迅速飞报同蒲路前线。 7连的四个排,只有魏鑫带领的这个排前出到了关门山西北,这里离丰店县城不足十里地,与小榆树山的南麓隔不远相望,只要丰店敌军沿这条路奔赴同蒲铁道线,就一定要从两座山之间宽大的缝隙经过。这也是魏鑫将第一道观察线设置于此的原因。 但是他并不打算在这里作战,毕竟,这里前不巴村、后不着店,距离徐旅二营在河口村的营地也很远,缺乏战术纵深和支撑。 7连的另外三个排,此时已经将阻击阵地放在了河口村西北方向大约五里左右处,那一带的荒原颇有几道纵横起伏的低矮土丘,可供士兵埋伏。几天前,在副营长吴子健的授意下,7连还出动人马到青龙河中游沿岸,砍伐了几棵参天大树运载回来,将粗大的树干放倒、依托这一带的土丘摆放,进一步强化了阻击阵地。 吴子健当时亲自参与了7连这个阻击阵地的布置,尤其是那挺民国廿四式重机枪的点位谋划,另外两挺轻机关枪则以该重机枪点位为中心,前置其左右,分设射击掩体,形成了一个倒三角式的火力布局。二营副营长表示:在这样的平原地带阻击敌军,自动火器的威力将起到无可替代的作用。 已经带领6连的两个排驻防河口村和关门山青龙口的连长王双龙,之前也特意跑到了7连的这个阻击阵地上帮着出主意——作为该阻击阵地的侧后纵深,河口村以及关门山山口防御阵地,届时都将给予7连一定的支撑,就包括一旦7连对宽大正面的来敌抵挡不住,其一部即撤入河口村或关门山青龙口,待敌军通过后、再行杀出对其侧后实施尾追袭扰。 “大龙,你觉着这里真的会打上一仗吗?”布置阵地的间歇,7连长曾经这样问6连长:“咱们的副营长跟中央军的秦上校运筹帷幄之中,好像已经把日本人的棋步都算计透了——可我怎么觉得有些玄呢?” 魏鑫所说的玄,其实是不大相信日本人会完全按照吴子健以及友军长官预设的那样大行其道;他尤其对自己的一个主力连被摆放在荒原上、费心尽力准备一场不一定会发生的阻击战而感到愤愤不平——说是联军出击作战,可是像样的战斗都让中央军给揽走了,八路军徐旅二营出动两个步兵连外加骑兵连和炮兵排,在两个方向执行任务,却都是有可能根本发生不了的战斗! 王双龙的心态相比魏鑫要平和许多,这名前一阶段刚刚参加过西坪村反夜袭战的八路军指挥员,深知阻击作战的重要性与残酷性。如果说,西坪村外围当时毕竟还有着坚固实用的永久性工事,那么眼前的这一片建立于平原上的临时简易阻击阵地,其实根本就扛不住敌方重火力的打击以及大部队的冲击——望着跃跃欲试、想打上一仗的老战友,6连长在心底却暗暗祈祷着这一仗不要发生。 但是他的愿望落空了! 这个深夜,就在7连长魏鑫百无聊赖地算计着铁道线方向的战斗、差不多昏昏欲睡的时候,他们趴伏在荒原上的身体,突然感受到了从另一个方向传来的地皮震动:马蹄声! ——很多的马匹在奔跑,朝着他们这里在奔跑。 骑兵,大队的骑兵!惊醒了的魏鑫迅速做出了判断,并且从马蹄声来自丰店方向、断定是县城里的伪蒙军骑兵出动了。 7连长看了看自己腕子上的手表(副营长吴子健尽其所能,给二营每位连一级的军事主官都配备了手表或怀表),距离同蒲铁路上的战斗打响,应该已经过去了将近三个多小时,此时丰店方向有敌军过来,似乎是接到了救援灵石县的命令。 竟然真的料事如神么?!魏鑫喉咙里咕噜了一句,然而此刻不是发感慨的时候。 “向后撤,准备战斗!”7连长给身边的排长下达了命令:“马上派人先回阻击阵地报信!” 拉开了自己的小马枪的枪栓,魏鑫尽力克制着紧张和兴奋——想不到竟然对上了骑兵!迄今为止,尽管林师徐旅二营已经多次与伪蒙军骑兵交手,但7连却阴差阳错地屡屡与之失之交臂。此刻通过从大地地面上传来的马蹄震动声,可知来敌数量不少。伪蒙军在丰店县城内号称有一个骑兵团,虽然遭受过几次打击,百匹马的规模如今总还是有的。 他猜对了。来者正是驻防丰店的蒙疆军骑兵团之全部,领军者为其团长杜东强。 丰店县城里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今夜首先遭到的是坐镇文城的旅团长劈头盖脸的训斥——在电话里,萩原少将判断正在同蒲铁路线上大打大闹的中国军,极有可能就是躲在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 “如果真的是他们,那么你的防区将负有不可推卸的罪责——你竟然让携带着重炮的中国军大部队从你的眼皮子底下溜过去,而你这个联队长却毫无知情!整整一个皇军步兵大队,外加一个蒙疆军骑兵团,都是吃干饭的吗?!” 旅团长少将的出离愤怒,让大冢康介惶惑不已。他哪里知道,那个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391团,其实是利用之前两个夜晚的掩护,将人马秘密投送到了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营地;而他的躲在高城厚墙里面的守备部队,根本不可能在后半夜瞪大了眼睛看到这一切。 亡羊补牢,未为晚矣。萩原少将训斥完毕,立即责令大冢联队长戴罪立功,率领守军一部于丰店紧急出发,从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之间的结合部穿过,朝着南同蒲铁路线迂回,抄击中国军的后翼——蒙疆军骑兵团全体先出,大众康介要亲率一个步兵中队,搭乘汽车随后赶来! 气急败坏的大冢康介一放下电话,就火速部署起来。 屡屡作为皇军炮灰的蒙疆军骑兵团,当仁不让地再次成为开路先锋,已经缩编为两个营的骑兵,三百多骑战马闹哄哄地从洞开的城门当中蜂拥而出。 他们迎头撞上了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的防御阵地! 第329章 荒原步骑血战 敌军骑兵的速度似乎很快,7连长魏鑫下令全排迅捷后撤,同时全体枪上膛,一旦对方出现在射界之内,即行开火射击——他率领的这个排是做前出观察的,此刻脚下的地形并不适合阻击作战,唯有且战且退、尽快回到预设阻击阵地。 “连长,听说伪蒙军的骑兵不禁打,前面来的真是他们吗?” 排里的一个年轻战士一边跑、一边不无兴奋地问身边的魏鑫。 “不可轻敌!咱们连毕竟没和他们骑兵对过阵,就算他们不禁打,可是这么开阔的地带,肯定是骑兵冲锋更占便宜!” 答话的魏鑫其实已经有些后悔:早知道敌军会派骑兵冲在头阵,而且来势如此凶猛,自己就不应该带着这个排、前出到离预设阵地如此之远的地方! “连长快看,敌人露头了!” 顺着一个战士呼喊手指的方向,众人都看清了远处出现的黑压压的骑兵群,在午夜时隐时现的月光下,骑兵群宛如一只贴着荒原地皮飞翔的大鸟。 7连长迅速估测了一下彼此之间的距离,刚才奔跑中已经想好的一个开火掩护撤离方案脱口而出:他将全排的三个班布置成三个梯次,一班立即原地卧倒,二班三班继续向后奔跑,跑出三十步之后二班原地卧倒,再过三十步之后三班原地卧倒。 魏鑫留在了最前沿的一班亲自指挥。看着越跑越近的骑兵群,他叮嘱着自己的战士瞄准马匹打,马的目标大、容易射中,马匹一旦中弹就会颠覆马上的骑兵。 砰! 7连长半跪在地,手里的小马枪率先开火,远处,驰骋在前排的一匹马嘶鸣一声,翻滚倒地,随即又连续带倒了附近的两匹战马。 枪声即是命令,一班的十几支步枪瞬间都打响了,面对密集奔跑、毫无防备的骑兵群,这十几支步枪的杀伤力很大,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短时间内倒下了一片,后面的骑兵急忙勒缰收住脚步,整个骑兵群乱作一团。 魏鑫这边更是毫不疑迟,下令一班全体后撤,不久,他们就先后从二班、三班静静趴伏的地方掠过,在三班的后面几十米远的地方重新卧倒。而魏鑫此时则已经留在了二班的阵型里,准备迎敌。 遭到这一顿冷枪伏击的,正是杜东强亲自领军的蒙疆军骑兵团。 在丰店县城乱哄哄地出发前,日军联队长大冢大佐只对杜东强交待了两点,第一,有中国军正在同蒲铁路线的灵石县附近袭扰,旅团部判定可能系中央军391团,着令丰店守备部队派兵抄击其后翼;第二,蒙疆军骑兵团全体作为先导出发,穿过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之间的结合部之后,转向同蒲路搜索前进——沿途,要注意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驻地动静。 至于如何防备八路军在关门山脚下的驻地,大佐没有费心细说;大佐今晚的脾气很暴躁,杜东强无从得知那是因为刚刚遭到了旅团长少将电话训斥的原因。大佐本人将亲率一个皇军步兵中队,乘车跟随在骑兵后方行进,想必,他有具体防范八路军营地的招数。 然而令蒙疆军骑兵团长意外的是,他的联队长大佐不仅没有什么应对八路军营地的具体招数,甚至都没有考虑到八路军会在半路实施截击的可能性——在大冢康介看来,关门山脚下八路军所谓的根据地,上一次遭到毁灭性打击之后,尚未恢复元气;并且,他也远远没有料到,此刻在同蒲铁路发生的战斗,竟然是中央军与八路军的联军行动。 经过了最初的慌乱和后退,蒙疆军骑兵的前队逐渐稳住了秩序,骑兵一营的营长举着望远镜观察了前方响枪的方向,依稀看到有一些人在逃走——那显然就是刚才的开枪者——光线太暗看不清对方的衣着,似乎其人数不多,而从枪声判断无疑是军用步枪。 落在后队得到上述报告的杜东强,骑在自己的马上吐了一口浓痰,骂骂咧咧地说:这一带一马平川,什么人吃了豹子胆敢拦截骑兵?给我追! 团长发了话,骑兵一营的营长只好硬着头皮下令重新前进,心里却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一马平川的确不假,伏击者没有遮挡,骑兵岂不也是明晃晃地暴露在人家的枪口之下?!然而军令不可违,骑兵很快又催动了队形向前,只不过,一改刚才纵马疾驰的模样,换上了小心翼翼的搜索姿态。 砰!砰!砰! 又一阵冷枪射了过来,射击者仍然来自趴伏的地面,仍然是军用步枪,蒙疆军的骑兵转眼又被打倒了好几个。但这一次他们有了防备,前队骑兵在马上立即用手中骑枪开始了还击。 打响这阵冷枪的当然是魏鑫指挥的二班,当时他们距离伪蒙军的骑兵前队大约有百米左右;打响排枪之后,7连长如法炮制,命令二班爬起来向后跑,一直跑过三班和一班正趴着的地方,然后重新设伏——如此,三班就变成了最前沿,魏鑫则继续留在三班那里指挥。 三班打响后,一个完整的撤退掩护波次即宣告结束,新的波次重新周而复始。就这样,魏鑫带领着三个班,以这种交替掩护的方式,向预设阵地疾速退去。 这场阻击与追击的较量足足进行到半程的时候,蒙疆军的骑兵前队才终于悟出了真相:阻击者人数其实廖廖,火力也近乎是清一色的步枪!虚惊一场的骑兵一营营长恼羞成怒之下,胆子也壮了起来,他下令中路继续稳步推进,同时就派出了两个骑兵排,一左一右拉开距离,绕行前出,对胆大妄为的伏击者实施两翼穿插包抄。 发现了伪蒙军骑兵的这个意图,八路军连长也急忙开始变阵,由梯次后撤改为将三个班摆布成品字状,分别阻击从左中右三个方向冲击过来的骑兵,仍是边打边撤;但是,其撤退的脚步却因此而变得缓慢起来。 而对面的骑兵则越来越猖狂,他们中的多数都已经看清了荒原上持步枪作战的这伙人仅有几十之众,仗着己方数百骑的优势,决心将其一鼓作气聚歼。 “他们是八路!给我狠狠打!!一个也不要放走了!!!” 跳出来喊话的是团长杜东强,原本在后队坐镇的他,眼见形势对己方有利,刚才也驱马冲到了前队,于是就借着月色、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到了被追击者身上穿着的军服,认出了对方八路军的身份——自己的骑兵团几次与当地八路交手,对对方的服装自然熟识,此刻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再加上是在开阔地以多打少,真乃千载难逢的报仇机会! 除了冷兵器马刀,蒙疆军的骑兵手中武器的标准配置,均为一杆日本造的三八式骑枪,此外,每个骑兵营还各加强了两挺大正十一式轻机关枪。这时他们的轻机枪虽然还没有派上用场,但上百支骑枪的火力,已经形成了越来越密集的弹雨,泼向了且战且退的八路军。 八路军7连长魏鑫感到了阵阵心惊,现在他也从对方的服饰上确定了来者是伪蒙军骑兵团。以前,二营5连、6连以及骑兵连的战友们都曾经向他描述过伪蒙军骑兵难当大任的战斗力,可是现在自己只有一个排的步兵在手,武器是清一色的步枪,又缺乏有利的地形做掩护,面对十几倍于己的优势骑兵冲击,情况变得十分严峻。 “还有三四里路,大家咬牙挺住了!” 一边操着小马枪以飞快的速度朝着敌军骑兵拉栓射击,魏鑫就一边大吼着给自己的部下打气。他手里的小马枪,其实正与对面敌军使用的武器一模一样,小马枪就是八路军指战员送给三八式骑枪的爱称。仗着全排颇有十几名枪法好的战士弹无虚发、频频射落冲在前面的伪蒙军骑兵,迫使对方有所忌惮不敢压得过于靠前,魏鑫率领的这个排才免于遭到大队骑兵近距离的辗压和杀戮。 但是,仍然有多名战士陆续被弹雨扫中,或就此倒地不起,或步履蹒跚踉跄而跟不上己方队伍急速后撤的步伐。7连长痛彻心腑地看到,追赶而至的伪蒙军骑兵在猎杀这些落单的战友,甚至有人残忍地用马匹踩踏、用马刀劈刺。——但如此危急的战局,令他根本无力对其施以援手,他只能带领还活着的部下拼死抵抗、且战且退。 就在魏鑫本人都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甚至已经准备取出随身携带的软鞭铁锁与短刀,同越冲越近的伪蒙军骑兵近身肉搏了!——在他们的后面猛地杀到了一股援军:7连副连长带着一个班的战士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一直指挥着连主力在预设阵地埋伏的7连副连长,早就接到了连长从前方派回来的人传递的情报,得知有敌军大队骑兵出现,当即下令全连准备战斗。他本以为,魏鑫会很快带着前出侦察的那个排返回阵地,然而他们却迟迟未能出现;直到前方隐隐响起了越来越激烈的枪声,副连长才意识到情况不妙:连长他们可能是被敌军骑兵缠住了! 他果断将阵地指挥权交给7连指导员,自己则点了一个班的兵力迅速向枪声响起的方向跑去。一个班的人虽不多,但副连长却明智地带上了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那也是7连唯一的一挺捷克式。事后证明,正是这挺捷克式,挽救了连长和一个主力排的性命! 夜空中骤然爆发的机关枪连珠扫射的脆响,不禁让魏鑫又惊又喜,也让中了和没中机枪子弹的伪蒙军骑兵们慌张失措——他们一时弄不明白眼前的八路军从哪里搞来了机关枪。 魏鑫激动地望着自己的副连长,只来得及喊了一声:来得好!就马上从机枪射手的手中夺过了那挺捷克式,抱在怀里朝着对面的伪蒙军骑兵疯狂地扫射起来——这一刻,八路军连长的脑海里,全是刚才战友惨遭追杀的情景,状若疯虎的他嘴里悲愤地狂吼着,一边持枪扫射、一边竟然大踏步地向前迈去。 不明就里的副连长眼见来不及劝阻,只好就势喊了一声:保护连长,冲! 这支荒原上的几十人的小部队,瞬间发起了惊人的反冲锋。 第330章 攻与防 伪蒙军骑兵的勇气来自于他们刚才的人多势众,以及这股八路军小部队的火力单薄;然而,当捷克式轻机关枪有如天神一般驾到、并立即施展出强大的杀伤力时,遭到打击的伪蒙军前队便慌乱了起来。 而八路军发起的出乎意料的反冲锋,更是露出一股搏命的姿态和气势,这最终导致了骑兵们的崩溃。 被魏鑫端着机关枪迎面横扫的是伪蒙军中路的人马,他们的前队向后溃退,冲乱了整个队伍的阵脚,也导致了从两翼包抄上来的左路右路的骑兵萌生怯意,不敢再威逼向前。 7连的副连长抓住这个喘息机会,冲到杀红了眼的魏鑫身边,大叫着快撤,同时试图从连长的手里夺过机关枪。 魏鑫总算心智未乱,扣动机枪扳机的手指虽一直未停,但却不再向前冲锋,他朝着靠过来的自己的副手喊道: “你来指挥撤退,我负责断后!” 副连长望着魏鑫脸上恶狠狠的表情,终于没有再争执,伸向捷克式的手也缩了回去,转身开始指挥这支小部队重新撤退。很快,他们就隐入了夜色中,再次与伪蒙军的骑兵拉开了距离。 这时的伪蒙军骑兵团长杜东强则已经率先策马跑回了后队,叫嚷着调动己方的机关枪准备还以颜色——他的一营和二营各配备了两挺日本造大正十一式也就是俗称的歪把子机关枪,骑行时每挺机枪由数个专人携带枪械以及弹药,一旦需要射击就下马架设。 然而,等杜东强他们乱哄哄地把机关枪调上来的时候,对面的骑兵却报告:八路军的队伍逃远了。 骑兵团长阴着一张脸,一边命令全团原地待命、前队警戒,一边吩咐几个营、连长清点战损。他本人则抄起步话机,与还在后面跟进的大冢联队长联络,通报刚刚发生的这场遭遇战,请示下一步行动。 大冢康介彼时刚刚带领着一个日军步兵中队搭乘着卡车、从丰店县城的南门鱼贯驶出,接到报告不仅一愣:从杜东强表述的交火方位来看,距离八路军在关门山西麓的两处根据地相去甚远——时值后半夜,八路军的一支小部队跑到那片荒原上干什么?! 联队长大佐甚至怀疑蒙疆军的人看花了眼,然而杜东强在步话机里信誓旦旦地声称,与之交火的绝对是八路军,且有轻机关枪。 颇不耐烦的大冢康介不想再和杜东强纠缠细节,既然蒙疆军遭遇到的敌人(姑且就算是八路军)人数不多、已经逃逸,那就没必要为之改变计划——刚才在县城里,坐镇文城的旅团长少将已经通过电话明确要求大冢:火速向南同蒲铁路线上的灵石县方向出击,包抄正在袭扰县城的中国军的后翼。 “骑兵团注意,不要与八路军的小股部队纠缠,马上沿预定线路全速开进!” 日军联队长通过步话机下达了强有力的命令,直到这一刻,坐在卡车驾驶室里的大冢康介仍然没有多想,前方荒原上刚刚离奇遭遇到八路军小股部队,究竟意味着什么。 伪蒙军骑兵的停顿休整,给魏鑫他们创造了十多分钟的撤退时空,一行几十人终于穿过了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之间的荒原结合部,精疲力竭地跑回了预设阵地。 经过清点,全排官兵失踪七人,应当已经全部阵亡;另有十二人负伤挂彩。7连长强忍着心头痛楚,抓紧时间最后一次巡查阵地的部署。刚才发挥了至关重要作用的捷克式机关枪,也立即回到了属于它的的工事掩体。 7连的三挺轻重机枪在整个阵地中,大致呈一个倒三角形设置的火力点位,那挺民国廿四式重机枪因为射程最远,居中摆放在倒三角的底部;大正十一式和捷克式一左一右,分别位于两个顶角——7连其他官兵的阵地则都夹杂布置在这三挺机关枪的前后左右。作为一个匆匆搭就的临时阻击阵地,堪称已经做到极致。 魏鑫望了望正前方黑沉沉的荒原,又扭头望了望东侧的关门山河口村方向,那里有王双龙6连的两个排,必要时可以倚靠。此外,他也派了通讯兵即刻赶往丰店县城的东门一带通报敌情——按照联军作战预案,中央军391团留守的第三营的一个步兵连,正在那一带埋伏,倘若丰店敌军出城驰援同蒲铁路线,该步兵连将适时发起对丰店城的佯攻,以达到牵制城内日伪守军的目的。 回顾刚才的遭遇战,魏鑫大致估算出敌军骑兵基本在两三百人之上,己方吃亏在暴露于无遮无挡的开阔地;现在,有了阻击阵地的依托和轻重机枪的助阵,7连一百五十多条人枪,将这股敌军挡在阵地之前,应有不小的胜算。 来,汉奸骑兵,刚才的捷克式只是下酒围碟,接下来让你们尝尝马克沁的流水席!(作者注:民国廿四式重机枪系仿制德国马克沁重机枪、也就是g08重机枪,故中国军人仍习惯性地称之为马克沁) 在南同蒲铁路线的枪林弹雨中,日军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依托火车车厢和铁路路基组织起来的背靠背防线,已经越来越显露出了坚固的模样。 第四节敞篷的货车车厢里,步兵中队配属的两门迫击炮正不停地发射炮弹;奈良步兵大队部加强过来的一个机关枪小队,其四挺九二式重机枪有两挺架在这节车厢上向西面扫射,另外两挺则被搬下了车厢,在铁道线东邻的公路边建立了机枪阵地,在两个步兵分队的掩护下,向这一面的中国军猛烈开火。与此同时,步兵中队拥有的九挺轻机枪和掷弹筒,也分列东西两侧实施还击。 毛利大尉于激战中接到了来自文城萩原旅团部的复电,得知新的援军已经沿着与铁道线平行的公路乘汽车全速赶来,那是他担任副大队长的奈良大队的牛岛中队——而且,联队长大冢大佐也亲自带了野村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连同蒙疆军骑兵团,从丰店县城出发,向这里迂回前进,堵截封闭这股胆大妄为的中国军的后路。 不久,日军的副大队长再度接电,位于晋南临汾的西条联队刚刚派出了秋明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乘火车北上灵石县施以援手! 援军从四面八方赶来,这让毛利大尉犹如被打了鸡血一样,信心膨胀,勇气倍增,他一边狂吼着指挥背靠背的防线猛烈开火,一边往军列最尾部的第八节车厢跑去——第八节车厢也是敞篷的货车车厢,奈良大队炮兵中队加强过来的一个炮小队、有两门九二步炮就装载在那节车厢,现在,是让他们发挥威力的时候了。 与主守的日军越打越强硬的态势相比,主攻的中央军391团却渐渐露出了怯战的疲态! 在以铁路和公路为中线的东西两侧的荒原上,391团一营和二营的四个连被日军强大的火力完全压制住了,起初是无法向前,到后来随着战局的深入,他们竟然连后撤都变得相当困难。 趴伏在地的官兵们,头顶掠过的是密集的弹雨,更不时有迫击炮的炮弹和掷弹筒的小榴弹在队伍里炸响。他们的步枪和机关枪虽然能够将铁轨上一动不动的军列车皮打得叮当乱响、火花四溅,但对日军的实际杀伤效果却很差。 获悉掷弹筒发动的多轮打击收效甚微之后,秦忠孝终于失去了耐心。在这一刻,中央军上校深深感受到自诩为委员长嫡系精锐的本部,在与真正精锐的日军师团部队的面对面较量当中,实力相差的不止一个层面!这种差距,早在去年的晋北战役和忻口会战里得到了一定程度的佐证,今天则是加深了烙印。 他放弃了完整夺取日军军列上的重武器的打算——现在看来那太不切合实际了!——尽管从交火中可以判定,军列上有数量不菲的重机枪和迫击炮。 “通知一营长和二营长,围攻部队大踏步向后撤!” 秦忠孝不无痛心惋惜地下达了最新命令,接下来,他已经准备让自己炮连的重炮重新披挂上阵——既然战利品拿不到手,那就干脆给它来个玉石俱焚! 可是,就在炮连的三门七五山炮以及一门九二步炮转运迂回到铁道线和公路以东的荒原上、直面日军长长的军列、紧张调整完射界的时候,一营二营那里却相继传来了原地遭到日军强大火力压制、部队无法安全撤下来的报告。 中央军上校傻了眼:知道他们攻不上去,怎么竟然撤也撤不下来了!? 此刻,四门一字排开的大口径炮瞄准的都是日军军列的侧面,然而在这月黑风高的后半夜,炮兵根本无法保证完全命中军列,围攻军列的391团步兵如果不提前撤下来,一旦炮手失准,重炮弹砸进自家队伍的风险将会激增。 仲春之夜的凉风里,秦忠孝急出了一头的白毛汗! 一旁的炮连连长则羞愧万分地跺着脚:391团原来两个炮连配属的都是迫击炮和战防炮,他和手下对于这些新近起获的重炮缺乏太多的实战经验,关键时刻难堪大任。蓦地,炮连连长望着四门重炮中唯一的矮出一头的九二式步兵炮,眼睛一亮,朝秦忠孝喊道: “团座,远距离打击没把握,我带着这门九二步炮推到军列跟前去,抵近射击!” “能行?不会伤到自家兄弟吗?包括炮兵本身?”秦忠孝焦急万分地追问了一句,眼下,他显然没有了别的主意。 炮连连长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日本人造的九二式步兵炮,炮身低矮、炮筒短粗,适合近战——忻口会战的时候,他们曾经利用一门缴获的九二步炮,悄悄推进到日军的一处炮兵了望台下,几十米的近距离一炮轰掉了目标。 中央军上校禁不住喜上眉梢:“好!那就抓紧干,把炮推上去,先搞掉小日本有重机枪火力点的车厢!” 话音未落,团部通讯兵那里突然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特务连用步话机刚刚报告,同蒲路文城一侧的公路上出现汽车灯,看规模是一个卡车车队,正朝战场方向驶来;特务连官兵判断,可能为文城日军派来的新援军! 整个391团指挥部,顿时陷入了新的紧张气氛当中。 第331章 步炮上刺刀 久经沙场的中央军上校,还是做到了处变不惊,他要求特务连立即清点上报公路上出现的日军卡车的数量,这涉及到来援日军的规模。同时,下命令给一营的一连长做好出动准备——战力最强悍的一营一连今夜作为总预备队,始终在秦忠孝的手头攥着没动。 不久,特务连的报告通过步话机传过来了:日军卡车共为九辆,从其中不带车篷的几辆车可看到,车厢内挤满了日本兵。 应该是一个步兵中队! 秦忠孝的大脑飞快地做出了判断。而且,九辆卡车的后面均没有拖拽带轮子的火炮(野炮、九二步炮等等),说明新援军的火力可能不像此刻正在铁轨上顽固抵抗的日军那么强大。 “邓寿山,你连立即向卡车队开火,猛烈击其后队!”秦忠孝亲自拿着步话机果断下达了命令。 邓寿山乃是391团特务连的中尉连附,眼下该连连长赵木头上尉还在文城内听命于军统山西站情报组,特务连由邓连附全权指挥。 除了连长带着的五个人潜往了文城,特务连其余齐装满员的两个排于今夜全体出动,他们埋伏在距离391团主力伏击阵地以北三里多远的一道小山丘附近,小山丘高不足十米,长不到五百米,几乎紧挨着同蒲路公路,隔公路与铁路相望,也算是居高临下。邓连附亲自带领两个班爬上山丘负责了望,其余的人则埋伏在山丘之下。 接到团座的开火命令之时,日军的车队已经有半数以上驶过了特务连的伏击区正面,邓寿山一把丢下步话机,始终提在手里的毛瑟c96手枪瞄也未瞄地朝着山丘下方的一辆日军卡车,搂火就打。 “开火!开火!” 一片乱糟糟的吼声中,山丘上的特务连士兵率先打响了,十几颗手榴弹随之飞了下去。 391团的特务连历经几次战损,单兵武器已经发生了变化,只有接近一半的特务连老兵还持有伯格曼冲锋枪和毛瑟军用手枪的传统双枪配置,新补充进来的士兵手里则是中正式步枪。 但这样的武器配置仍然算得上强大了,几十支自动火器连同步枪一起扫射,威力十分惊人。日军的车队现在有四辆卡车遭到的就是这种威力强袭,两辆车的驾驶员第一时间就饮弹身亡,一辆与前面中了手榴弹的卡车追尾,另一辆则歪头撞向了公路旁的铁路路基,车身倾斜熄火。 这股来援的日军,正是奈良步兵大队牛岛中队。 中队长牛岛中尉前不久率队进驻了文城南郊的一个临时兵营,并且刚刚执行完对青龙河沿岸数个村庄的扫荡任务——无独有偶,在那次扫荡任务中,他的中队也是乘车遭遇了当地中国军的伏击。 刚才,坐在第三辆卡车中的牛岛中尉,已经听到了前方战场上响彻夜空的交火声,他知道那是自己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在据铁道线固守;牛岛中尉本来已经计划再行驶一段距离后就下令车队停止前进,部队下车徒步向战场攻击。 然而就在那一刻,卡车车队的后方传来了枪声和爆炸声,牛岛中尉不由得头皮一紧:巴嘎,难道又遭遇了伏击?! 隔空传令特务连开火之后,中央军上校马上打出了自己手中的最后一张牌:一营一连跑步前往特务连设伏阵地,迎面阻击日军新到援军,力争不使该援军与铁道线军列的日军实现会师。 秦忠孝本人则追赶着炮连连长以及那门九二式步兵炮,离开炮兵阵地、向激战正酣的公路以及铁道线靠了过去。 391团炮兵阵地这一侧,同样是隔着同蒲路的公路与铁道线相望。刚才攻击军列的战斗开始后,日军很快就从军列上跳下了一股步兵占领了公路路边,并在那里掩护建起了重机枪阵地,两挺九二重机从此就不停地咆哮着,对公路这一侧的391团二营的两个步兵连形成了强力压制。 日本兵这种迅速拓展阵地区域、建立外围支撑的战术,令中央军上校既感钦佩也大为光火,痛责自己未能考虑到这一步、提前在公路旁伏下一队兵力,以至于让日本人抢了先手。 此刻,他在荒原上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着,追上了炮连连长一行,改令九二步炮先打掉日军在公路边的重机枪火力点。 那门短粗矮的九二式步兵炮,被操纵它的炮兵奋力推进着,逐渐来到正在攻击铁道线军列的二营两个连的身后——夜幕中,这两个连的官兵仍然趴伏在荒原上,费劲奋力地朝着前方的军列开火。而日军在公路旁架设的那个重机枪阵地,则斜刺里扫来密集的弹雨,与正面军列上的火力形成夹角式射击,给二营造成了很大威胁。 炮连连长和部下们紧急做了目测,他们与喷射着火舌的公路重机枪阵地大约相距一里左右,两挺重机枪不断闪烁的枪口焰火,在夜色里提供了不错的打击方位。九二式步兵炮阴森森地调整着炮身,瞄准了日本人的重机枪阵地,炮弹上膛,炮连连长亲自校正之后,拉响了第一炮。 轰! 炮弹未能命中目标,它是掠过日军的重机枪阵地后很久才传来了一声闷响。日本造的这种九二步兵炮,最远射程在四五里以上,这一炮显然打飞了。 炮连连长气急败坏地咒骂着,喝令重新装弹,同时开始屏气摇动轮柄调整射界——出于害怕误伤前面正在实施攻击的自己人,他刚才未敢过于压低炮口。 一脸焦急、蹲在炮位后面的中央军上校正要趋前指挥,第二炮拉响了。 轰! 这一炮,豁出去了的炮连连长几乎是贴着地面发射的,炮弹钻进了日军重机枪阵地前方几米远的地皮,爆炸后迸发的弹片和气浪,直接掀翻了一挺九二式重机枪,连人带枪飞到了公路中央。相邻的那挺重机枪也受到了波及,一名弹药手被弹片击中额头,当场毙命。 突如其来的近距离炮击,让被压制得苦不堪言的391团二营的官兵们又惊又喜。尽管是在茫茫夜色中无法用肉眼直接观察到炮击效果,但是,日军重机枪阵地上的两挺九二重机突然哑了火,已经足以说明了一切。 秦忠孝猫着腰冲到了炮连连长的身边,兴奋地照着对方的后背捅了一拳,下令马上调整炮口,对准日军的军列持续开火。 炮连连长头脑仍很清醒,此时己方的这门炮已经在日军的武器射程之内,而且连开了两炮,安全起见务必先转移炮位,以防遭到日军的迫击炮、掷弹筒乃至重机枪的追踪还击。 “团座,你不能在我这里呆着,太危险啦!”炮连连长一边急三火四地指挥部下转移,一边朝身边的秦忠孝叫喊着。 但是此刻的中央军上校完全顾不得这些,团部的通讯兵就站在他的身旁,以方便团座大人随时抓起后背背着的步话机的话筒,与各部保持联络。此时秦忠孝正在与铁路那一侧的一营营长通话,要一营长抓住时机全力将队伍撤下来——日军从文城派来了新的援军,攻防双方的实力对比发生了大变,这场原来设定好的围城打援之战,已经煮成了一锅夹生饭,再僵持下去,会对己方越来越不利。 秦忠孝给一营长下达的撤退方案,是要一营这两个连朝着灵石县县城方向跑——现在一营夹攻日军军列的地点,与灵石县的北城门之间有着差不多五里长的间隔,这个大缝隙眼下应该为交战火力的盲区,部队从那里翻越同蒲铁路铁轨,就可回到铁道线以东、391团团部所在的主阵地。只要一营能够平安地从对面撤过来,炮连的三门七五山炮自然便没有了误伤的顾忌,即可放心大胆地朝着日军军列方向猛轰,在打击敌军的同时,掩护全团从战场逐次脱离撤走。 不一会儿,炮连连长已经将九二步兵炮转移到了新的方位,遵照团座的指示,朝着日军军列方向重机枪的火力点,开始瞄准。平射炮这种抵近式攻击,被后人形象地比喻为“步炮上刺刀”,打击效果是惊人的,很快,他们又打哑了军列上的一挺重机枪。 利用这个宝贵的机会,二营趴在九二步炮前方的那两个连迅速后撤了百米远,前锋基本脱离了日军轻武器的杀伤。 恰在这时,391团中校团附张宏与秦忠孝取得了联络,告知他二营的一个连仍在与灵石县东城门的日军守备队对峙,请示下一步行动方案。中央军上校命令张宏留下两个排监视东城门,另派出一个排马上向县城的东北角方向的铁道线策动,联络接应即将从那一带退过来的一营的两个连。 张团附本人其实已经从聆听到的主战场持久不息的交火声中,感受到了攻击不力的态势,心底越来越为战局发展担忧,何况听说日军从公路又来了增援。现在团长终于命令铁路对面的一营撤过来,深合张宏之意。 眼下,中央军上校最牵挂的还是负责阻击日军公路援兵的一营一连以及特务连,这两个连(其中特务连名义上是连队编制,其实只有两个排七十余人)没有重火力支持,面对极有可能是一个步兵中队的日军援军,甚至在对阵人数上都不占优势。 唯有祈祷铁道线那边的一营主力安全顺利地撤过来,让己方的重炮尽早发挥作用了! “八路军防御的两个方向,有什么新情况上报吗?” 一片忙乱之际,秦忠孝想起了联军作战的友军:既然主攻的391团已经准备脱离战场,那就务必要提前知会八路军方面。 被问话的团部上尉团附答道:自从徐旅二营5连从预设阵地派来的几个通讯骑兵离去之后,迄今为止还没有他们的新消息。 中央军上校吩咐上尉团附,通知在灵石县东门的张宏即刻派人赶往徐旅二营5连阵地,通报我部即将撤离情况,要八路军方面做好准备、相机行事。 “团座,我们在这里跟日本人打得难解难分,八路军倒是清闲得很啊!”另一个团部的中尉团附有些酸溜溜地说。秦忠孝立刻制止了部下的妄议,正告此乃两军联军作战的分工,八路军保卫的正是我团的侧翼安全。 “我们的侧翼,还会有鬼子出现吗?”挨了训斥的中尉团附有些不甘地小声咕噜了一句,内心仍然充斥着对坐而观战的八路军的轻视。 可是这个中尉团附又怎么会知道:远在临汾的日军萩原旅团西条联队,刚刚派出了秋明步兵大队的两个中队,从临汾乘着火车、向这里火速奔来了! 八路军徐旅二营最为精锐的5连以及骑兵连,即将面临血与火的残酷兵锋。 第332章 不能再打下去了! 日军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刚刚顶着枪林弹雨跑到军列的最后一节车厢,就收到了牛岛中队长的紧急呼叫:卡车队在公路上遭遇中国军袭击,对方人数不详但是火力猛烈。 毛利大尉不禁吃了一惊,急忙询问牛岛遇袭的地点,这才得知这个中队的援军已经离自己很近,他当即指示牛岛中尉不要与袭击他的中国军过多纠缠,全力向军列方向突击靠拢,取得会合后,再决定下一步的动作。 与自己的中队长通话完毕,毛利大尉暗暗感到了心惊——中国军究竟来了多少?!除了正在围攻军列的部队,竟然还有富余的兵力在设伏文城方向的新增援军!看来,敌人对这次围城打援行动,部署的相当缜密和坚决啊。 毛利大尉定了定神,现在他已经进入了军列的最后一节货车车厢内,他的二十几名部下正倚靠在车厢边缘,用步枪和两挺九六式轻机关枪向铁道两侧的中国军疯狂射击;而大队部加强过来的炮小队成员、则围着两门九二步兵炮蜷缩在车厢中部动弹不得。 毛利大尉同样匍匐爬到了炮小队队长的身边,在震耳欲聋的枪炮声中对他嘶吼着:“别像个鹌鹑一样在这趴着,把炮卸到车厢外面去,朝着中国人开火!” 眼见副大队长亲自过来督战,炮小队的队长只能诉苦——他的两门九二步炮,是出发之前、完全安装好之后才搬上这节货车车厢的,车厢挡板高出了炮身和炮筒,所以无法像曲射型的迫击炮那样在车厢内实现原地开炮。 毛利大尉看了看四周,下令步兵们全力实施掩护,同时打开了这节最末车厢的尾部挡板,炮兵则将一块宽大厚重的木板斜搭在车厢与铁轨路基之间,然后推着九二步炮的轮子、顺着这块倾斜的木板向下运送。 手忙脚乱的这个过程中,炮小队的人先后有数人被枪弹射倒,但他们终于还是成功地将两门九二步炮从车厢上卸了下来;炮兵们将两门炮一左一右分别推到了铁轨路基的下面,并立即开始朝着趴伏在旷野里的中国军装弹瞄准。 军列北边两三里之外,接到毛利大尉会师死命令的牛岛中尉,让前面没有遭到伏击的五辆卡车继续全速向主战场方向开进,他本人则带了一个分队,指挥后面遭袭的四辆卡车上的官兵一边抵抗一边做出突围姿态。 四辆卡车当中有一辆撞上了路基铁轨动弹不得,其余三辆全部在拼命前行——卡车是萩原旅团兵站自动车队的宝贵资源,不到万不得已之时绝对不容丢弃,所有官兵都深知这一点——牛岛让自己的步兵分别聚拢随行在三辆卡车的周边,朝着一侧中国军设伏阵地全力还击,且战且退。 与自己的长官一样,牛岛中尉此刻的心头也充满了惊疑:前方铁道线战场传来的激烈交火声音,足以证明毛利大尉的军列所受攻击的烈度(攻防双方甚至在展开炮战);而自己在公路上遭到的伏击,袭击者的阵地上竟然有大批的冲锋枪!这是帝国陆军从来不曾列装的自动武器,但其威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今夜突然出现的这一大股彪悍的中国军,究竟来自何方?莫非是从师团长中将控制的晋南前线漏网突围出来的中央军? “报告中队长,前方车队又发现有中国军堵截,已经与他们交火!” 连滚带爬跑回来报告的是一名上等兵,牛岛一时间甚至不敢相信这名上等兵所言是实:巴嘎!中国人难道像他们古代神话中演绎的那样撒豆成兵了吗?!怎么会无穷无尽涌出这么多的兵力! “集中所有机关枪在前面开道,不惜一切代价打通道路,与毛利大尉会合!” 中队长咬牙切齿地咆哮着。他的中队此行并没有得到大队任何重武器的加强,只有队内常规配置的两门迫击炮、九挺轻机枪和九支掷弹筒;但这其实已经足够强大了,因为此刻迎头拦住他们前面车队去向的,乃是中央军391团一营第一连,该连一百多官兵除了步枪之外,只有三挺捷克式轻机关枪和一支掷弹筒。 一营第一连作为今晚391团的总预备队,一直耐着性子在炮兵阵地旁边蜷伏着,所以一旦被团座放了出来,就有如群狼一般朝着北边的公路猛扑过去。隐隐传出的特务连阵地伯格曼冲锋枪的怒吼,成了一连的空中向导,当公路上日本人的汽车灯迎面射过来的时候,战斗瞬间爆发了。 这里其实距离铁道线主战场已经不足一里上下,借助偶尔闪现的月光,日军的汽车兵透过挡风玻璃甚至依稀看得到前方铁轨上黑黝黝的军列身影,以及军列上枪口喷射的焰火和绽放四溅的火星。这让这队卡车看到了希望,在几辆车驾驶室的顶棚,架设起来的一挺挺九六式轻机关枪,疯狂地向路边扫射着,车厢内以及跳到外面迎战的官兵,手中枪也在不停地开着火。 391团一营第一连同样将全部机关枪前置,三挺捷克式在夜色里吐着耀眼的火舌,弹雨尽情地泼向了目标显眼的卡车队。机枪后面的人则在展开攻击队形后,把手榴弹成批的丢上公路。 交战双方各施所长,公路路面上的日军有汽车作倚靠,冲击力强而且居高临下;中央军则在路边荒原上快速完成了散兵展开,目标小,却可以轻易瞄准移动着的庞然大物射击投弹。这场遭遇战从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双方的伤亡也在短时间内迅速增加。 放走了一营第一连,秦忠孝的手头再无了可以调用的机动兵力。 刚才,他的炮连连长以死相谏,终于把他从九二步兵炮的临时阵地旁驱走:由于持续不停地抵近开炮,对面军列上下的日军显然已经注意到了这门走位飘忽的步兵炮,为数不少的武器开始朝着它射击,其中一发掷弹筒的小榴弹就在炮位前边炸响,两名炮兵当场一死一伤,若非亲自操炮的炮连连长缩在炮身的防盾后面,只怕也要被殃及。 终于,从攻击前沿撤下来的二营两个连到位了,二营长急三火四地找到了秦忠孝,羞愤交加地说道:“团座,我没本事,军列靠不上去,还折了不少弟兄……” 中央军上校伸手摁住对方的肩膀,打断了对方的检讨,吩咐他率队继续监视正面的军列,严防日军反冲锋。 “等着,只要一营从铁道线对面撤回来,老子就用七五山炮把小日本的军列炸到天上去!”秦忠孝咬牙切齿地说。 “然后呢,然后还怎么打?” “然后还打个屁!日本人开始从文城方向持续增援,新来的差不多是一个步兵中队的规模,邓寿山的特务连正在阻击,一营一连也被我派过去拦截了!——小日本子后续肯定还有援兵可派,咱们可就这点家底儿,不能都在这里拼光了。” 二营长的表情一阵惊愕,直到这时他才知道日军竟然又从文城派来了新援军,而听团座大人此番话的意思,这场计划中的围城打援,就要如此这般地半途而废、偃旗息鼓了! 或许是为了佐证中央军上校的判断,还没等二营长出言争辩,团部的中尉团附突然来报: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从关门山方向派来骑兵联络员,告知丰店县城日伪军已经出动,伪蒙军骑兵在前,日军汽车队在后,总兵力应在几百人以上;二营7连正在预设阵地全力阻击! 这一下,秦忠孝的脸上也现出了惊愕的表情:日军在各据点的反应速度真是太他妈的快了,丰店县城的日伪军大举出动,意味着铁道线旁的这一仗更不应该再打下去,否则,一旦八路军的7连顶不住,391团将携带着重装备在无险可守的旷野上受到前后夹击,天色一亮,后果不堪设想。 “一营呢?撤下来了没有?马上催促!”中央军上校的语气陡然变得严厉起来,对身边的几个团附喊道:“让张团附把监视灵石县城东门的指挥权交给朱星云,张宏本人立即回我这里来!” 朱星云系391团二营六连连长,刚才在中校团附张宏亲自率领下、佯攻县城东门的就是他的连队。 “还有,让朱星云马上派联络员到徐旅二营5连阵地,面见他们的吴子健长官、李天林长官,转达我的亲口请求!” 秦忠孝之所以在命令中使用了“亲口请求”这个词汇,是因为他即将交给八路军二营5连一个处境微妙的任务:放弃灵石县以南的现有预设阻击阵地,全连转进到日军军列的宽大正面,在391团开始撤离之后,负责阻击断后。 这的确是一个处境微妙的任务。如果从文城一先一后来援的两支日军只求力保灵石县城的不失,就会坐视敌军全面撤走而按兵不动;如此,担负断后的部队将无任何压力而言。但是,一旦日军发现对面的敌军在实施总退却、并趁势掩杀过来,八路军接手391团正面阵地的这一个连,就将独力承受日军重兵的猛烈打击! 就此次代号山鹰的联合军作战计划而言,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分担角色,正是掩护391团的侧翼和撤退安全,从这个角度看,秦忠孝刚刚的这个请求并无不妥之处。然而,中央军上校的心头现在却涌起了一股不祥之兆——丰店县城的日伪军深夜出动,绝非单纯地解灵石县城之围这么简单,日军指挥部的用意,很有可能是在大范围调兵,准备包围、全歼来袭之敌! 第333章 日酋的对策 午夜过后的文城,日军萩原旅团司令部内灯火通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几十里之外的灵石一线战况。 相继从文城派过去的奈良大队的两批援军,竟然先后发回了遭遇伏击的报告,这让司令部里面的气氛越发显得紧张和凝重。 根据前方的报告,两批援军在铁路上和公路上遭遇伏击的地点,距离灵石县城均还有五六里的路程,设伏的中国军人数众多、火力强大,绝非一般骚扰性质的拦阻;第一批援军的指挥官、奈良大队副大队长毛利大尉遇袭之后不久即作出判定:中国军对灵石县城的攻击为佯攻性质,其真实目的在于围城打援。而第二批从公路方向赶过去的援军,同样遭到强有力的阻击,似乎进一步印证了毛利大尉的判断。 司令部小楼窗外的街道上,昏聩的路灯下已经空无一人,凭窗而立的旅团长少将脸色阴沉,目光中闪烁着恼火和焦虑——平原地带的铁道线,一夜之间竟然涌出了规模庞大的中国军重兵,不仅匪夷所思,而且令人愤怒,从各地的守备驻军到特务机关,事前均毫无察觉,对此通通显得失职! 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刚刚就寝就被叫醒,现在他已经站在了萩原晃的司令部内,在他的身边还有从火车站匆匆返回的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两个人注视着默立在窗前的旅团长少将,谁也不敢言语。 “大冢联队长的人马,眼下行进到了哪里?” 良久,萩原晃从窗口前转过身体,突然冒出了这么一句。一直在门口侍立的一个作战参谋,立即诚惶诚恐地应答马上去问,随即就跑了出去——自从用电话给丰店县城里的大冢康介下达了出动的命令,截至目前还没有他们的任何消息。从文城发出的两批援军已经先后与中国军交火,萩原少将此刻最希望的,便是大冢的这路援军能够尽快赶到战场,对来犯之敌形成东西夹击之势。 小岛正雄的情报班便衣队,前不久向青龙河沿岸派出的坐探已经全部返回文城,主要针对八路军的这次侦察并没有带回太具价值的情报。而恰在此时,灵石县一带的铁道线出现了携有重炮的大股中国军,攻县城、袭军列,这让他这个特务机关长如有芒刺在背。 “将军,这股中国军如果确实像我们判断的那样系中央军391团,那么根据此前的情报,该团残部应该不会超出千人上下,”说话的是参谋长河边大佐:“即便今夜他们是倾巢出动,我军目前各路赶赴支援的部队也已经有三个步兵中队,还有蒙疆军的骑兵,从兵力上看足以达到将其围歼的规模。何况,驻临汾的西条联队秋明大队的两个中队正在沿铁道线赶来。所以请将军不必过虑,我们正可借此机会,将391团一举歼灭!” 萩原晃依旧面沉如水,没有吭声,参谋长说的这些他都认同,而真正令他倍感焦虑的,并非对今夜围歼中央军391团的把握——在距离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不足几十里的地方,中国军的重兵可以毫无征兆地突然集结并发动大规模作战,这才是旅团长少将惊惧交加之所在。 倘若敌军针对的目标不是铁道线而是小榆树山,只怕此时此刻的慰安妇密营已然不保!现在,萩原晃未免对宋家沟火车站后面的那处模拟慰安场所搭设的建筑,心生悔意:毕竟,随军军妓的色彩太明显了!一旦暴露在敌军眼前,这一难以启齿的机密将一览无余。 发现旅团长少将的目光开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小岛正雄的内心越加发毛,他并不清楚将军此时内心担忧的其实是慰安妇密营,于是急忙对中国军的情报侦察失职做起了自我检讨。可是,还没容特务机关长将检讨做完,刚才的那个作战参谋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面色略带惊惶地报告:大冢联队长刚刚来电,他们在关门山河口村以西的荒原上,遭遇八路军一部的阻击,对方依托有防御阵地,阻击力度十分顽强! 司令部内顿时群相耸动,所有人的心头都再度一沉——深更半夜在旷野上出现阻击阵地,绝非短时间内可以临时搭就,应该是早有准备。而阻击部队的身份竟然是八路军,亦说明很有可能是中央军与八路军联合谋划了今夜的作战! 三名日酋马上围到了一个小沙盘的前面。这个小沙盘的标示范围,是以小榆树山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地之内的城镇、乡村、铁路、公路、山脉、河流都做了充分标示,也可以说,是秘密强征慰安妇的“风计划”专用沙盘。河边参谋长马上用沙盘附属的一面三角小旗,标出了大冢康介报告的遭遇八路军阻击的地点。 “你怎么看?八路军的蹊跷出现,与此刻灵石县铁道线附近的战斗,是否存在着某种关联?”萩原晃问向自己的参谋长,并且刻意使用了“蹊跷”这个字眼来形容八路军。 河边大佐沉吟着没有马上作出应答,他刚才还在提出中国军总体作战兵力不会超过千人的推断,可是转眼之间,八路军竟然出现在了今夜作战序列之内,这让旅团参谋长既感震惊,也不无尴尬。 小岛正雄在出任文城特务机关长之后,曾经亲自带领情报班便衣队的人,对关门山西麓一带的地形做过勘查,河口村附近的情况他堪称是谙熟的——按照联队长大冢康介刚刚报告的交战地点,绝对是一马平川的荒原旷野,不存在什么阻击地势。这只能说明一点:八路军的阵地是提前构筑的,目的就是拦截从丰店县城前出的皇军部队! “将军,这应该是一次联合作战,中国人算计到了丰店县城守备部队向同蒲铁道线的出援,派八路军在其必经之路上构筑阵地实施阻击;”小岛正雄语气颇为急促地分析着:“该处阻击地点,与关门山脚下的河口村相距不远,想必系盘踞在那里的八路军所为。” 旅团长少将耳朵听着小岛机关长的讲话,眼睛却一直没有离开面前的沙盘,目光则在沙盘上堆砌的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之间的宽大缝隙来回扫视着。 河边参谋长立刻做出了反应,极为赞同小岛正雄的观点——这显然是本地残余的中国军精心策划部署的一次大动作,中央军和八路军互有分工,攻防兼备。其战术目的,应为破坏同蒲铁路沿线的交通、通讯设施,并伺机诱歼皇军部分有生力量。 “就这些吗?”听罢两个下属的如是分析,萩原晃的眉头仍然紧锁,一字一句地继续问道:“中国军瞄准的目标仅仅是同蒲铁路线?有没有可能同时威胁小榆树山?” 一边说,一边手指就重重地戳了戳河边参谋长刚刚用小旗标注的八路军阻击地点,小旗不远的地方,赫然便是小榆树山南麓。 室内顿时陷入了沉默。旅团长少将所特别关注的方向,小岛与河边当然都清楚其内涵之所在,一时谁也未敢轻易论断。 过了片刻,参谋长才小心翼翼地作出回答,他认为,尽管八路军这一处阻击地点非常逼近小榆树山,但还是应当将其视为保护同蒲铁路作战部队后翼安全的行为;另外,小榆树山内目前有一个完整的步兵大队以及附属的山炮队驻扎守备,即便中国军对那里发动攻击,没有一定规模的兵力和火力是难以撼动其防线的。而至少在目前来看,小榆树山的守军还没有遭到攻击的任何报告。 又过了良久,旅团长少将终于抬起头,目光从沙盘转移到了两个部下的面孔上,慢慢地点了点头: “你们说服了我,看来是我多虑了——那个《风计划》搞得我有些神经过敏、疑神疑鬼。既然中国军只是瞄着同蒲铁路,那就让我们集中力量,把他们聚歼在铁道线旁!” “请放心,将军!中央军391团以及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从前凭借着的是他们背靠的深山密林,一旦遇到皇军正面进攻就遁入深山;可是今夜,他们胆大包天地跳到了平原地带,完全暴露在皇军的打击视野之内,绝无理由再让他们逃脱。”小岛正雄率先表了态,但说话时的目光却频频地瞥向一旁的河边大佐,毕竟,特务机关长不负责军事作战行动。 河边并不理会小岛的目光,转而重新指点着沙盘上的几个要点,言明当前最关键的乃是大冢康介的人马能否迅速突破八路军的阻击,只要他们实现突破、及时包抄到铁道线附近的中国军的身后,这场战斗就有了胜算。 萩原晃用力拍击了一下沙盘的边角,忿忿地嚷道:“关门山脚下的八路军残余,经过上次的夜袭打击之后已经元气大伤,如今他们竟然还敢在旷野之上利用所谓的阻击阵地挑战皇军,用中国人的成语来形容,这就是螳臂挡车!——命令大冢,用火炮轰击、用骑兵冲锋,半小时内务必突破八路军阵地!” 河边参谋长立即跑出去布置了。萩原晃则走到自己桌子前,拨通了小榆树山宋家沟的相川大队部的电话,亲自叮嘱大队长相川少佐全面加强戒备。 “将军,”看着旅团长少将放下了话筒,小岛正雄突然说道:“要不要同时通知平井队长,让他的挺进队连夜出动?——这可算是一个浑水摸鱼的好时机啊。” 萩原晃怔住了,狐疑地盯着特务机关长,一时没有明白对方的用意。小岛正雄不慌不忙地作出了解释:同蒲路沿线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如果平井寺一的挺进队此时出动,趁乱袭击铁道沿线的当地百姓住户、抓捕妇女,战火就可以为其行动起到很好的掩饰作用——即便丢失了妇女的当地人家事后声张起来,也会多半将其归咎于交战战乱,而不会怀疑到挺进队的真实用意上。 日军旅团长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浮起了一丝微笑:很好,险中取胜,方为上策,挺进队立即出动! 第334章 总退却 萩原旅团长吩咐小岛正雄打电话给平井寺一中佐,命令他立即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动身,前往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带领挺进队连夜潜出到同蒲铁路沿线,伺机趁乱抓捕当地妇女。 “告诉平井中佐,他的挺进队要避开交战区域,既要浑水摸鱼,又要必须保证自身行动安全和机密!” 自从上一次又成功抓捕回了几名女人、押入了小榆树山内的宋家沟,萩原少将不仅亲自对平井寺一进行慰勉,而且其后不久更是宣布挺进队的小队长之一:水川中尉,军衔晋升为大尉军衔,并任命为挺进队副队长。如今,挺进队正式定员一百人,分为两个小队,除了原来的宪兵队成员之外,还特意补充了一批有一线作战经验的基层官兵,并加强了武器装备。两个小队,一个留守在宋家沟密营,守护营地以及慰安妇;另一个驻扎到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随时出动抓捕当地妇女——两个小队,定期实行轮岗。 特务机关长很愉快地接受了旅团长少将的吩咐,当即抄起电话开始直拨平井寺一的驻地——军队正在前线夤夜作战,这个冒牌中佐没有道理躲在慰安妇的温柔乡里睡大觉! 萩原晃当然没有闲暇心情去顾及这两个部下之间的芥蒂,他将注意力转向了晋南方向,西条联队秋明大队派出的两个步兵中队的援军,此前已经从临汾搭乘军列紧急出动,如果不出意外,两个小时便可进抵至灵石县,投入到战场当中。萩原晃相信,只要这两个中队的生力军加入战局,正在铁道线旁与奈良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对垒的中国军必将崩溃;届时,大冢联队由大冢康介亲率的野村大队的一个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再从中国军的后面掩杀过来,足以完成合围直至将其彻底聚歼。 “灵石县的守备部队状况如何?命令他们务必死守县城、确保不失,否则全部军法从事!” 尽管首批援军的指挥官毛利大尉此前已经上报、中国军对灵石县的攻击性质为佯攻,但萩原旅团长仍不放心,唯恐敌军走投无路之下当真拼命夺取县城并据而守之,那样的话从四面八方赶来的援军就必须直面一场城池攻坚战,那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复杂且棘手的局面。 灵石县的守备部队,仅仅为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一个步兵中队,倘若中国军四处分兵全力攻城,守是注定守不住的。想到这些,萩原晃再度给毛利大尉下令,要他在铁道线上抵抗和牵制中国军进攻的同时,不惜一切代价派出一部兵力向灵石县城靠拢,如能与城内守军做好协调进入城内最好,如无法进城,也一定要在城下灵活机动、协助防御。 此刻的灵石县城头差不多归于平静了,拼命死守在遭受攻击的东城门的日军,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之后,从被轰塌了半边的城门楼上、以及两侧的城墙垛口后面绝望地向下对峙着,不知道中国军何时发动下一波攻势。但是,与五里之外尚在激烈交火的铁道线战场相比,这里的战斗几乎停止。 东城门外,担负佯攻的中央军391团二营六连,在连长朱星云上尉的带领下几乎偃旗息鼓,默默监视着黑黝黝的的城墙和城门——佯攻的目的在于将文城方向的日军援军吸引出来,而这个目的已经达到。 一直在东城门外坐镇指挥的中校团附张宏,也被团长派人急匆匆地叫走了,显然,打援之战进行的不顺利。张宏临走之前,还调动了二营六连的一个排,游弋到县城城墙东北角外的铁道线一带,接应在铁道线西侧伏击作战的一营主力撤回来——团部已经在做总退却的打算了! 朱星云也刚刚奉命派出了联络员,到左翼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预设阵地上,通知友军从那里撤离,稍后向中央军现在的主阵地转进并换防。 此刻,夜幕中的朱星云上尉不停地眺望着南北两个方向:北边的打援战场枪炮声不绝于耳,而南边则是一派静悄悄的景象——吴子健和李天林恐怕早就寂寞难耐了!——朱星云曾经多次作为391团的联络官往来于八路军徐旅二营,与这两位八路军长官有着不浅的交情,深知他们二人都是能征惯战的虎将,今夜却要率领着两连人马(其中包括骑兵连的一部),在没有敌情的铁道线旁空候一夜,坐观秦上校与日本人大打出手,如今又将接到准备撤离移防的通报,想必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这次联军作战的前夕,朱星云曾经听到团部有人议论,八路军分担的角色未免太过轻松,完全规避了作战任务。但朱星云却不这么看,他亲眼目睹过徐旅二营在关门山脚下与日伪军血战过后的场面,交战双方伏尸遍野的惨烈景象,堪称触目惊心。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支出自赫赫有名的八路军王牌林师的小股部队,绝非浪得虚名。 正浮想联翩之际,刚才被张团附调走的那个排返了回来,排长向朱星云报告,一营主力已经安全跨过铁道线,向团部主阵地靠拢而去。中央军上尉既长舒了一口气,也同时感到了几许惆怅——总退却的命令应该很快下达,这场兴师动众的围城打援之战,不得不以这种半途而废的方式提前终结了! 朱星云所料不错。 在团部主阵地上,焦头烂额地指挥作战的秦忠孝,一见到终于从铁道线对面撤下来的一营长,立即命令他率领部下赶赴该营的一连刚才出击的公路方向,全营汇合后打击日军新到的援兵,并替换回担任了望和阻击的特务连,然后实施断后。 与此同时,与日军军列正面对峙的二营四连、五连,则会同灵石县城东门外的六连,立刻向关门山方向逐次撤退;炮连在五分钟后向日军军列实施猛烈炮击,随后加入撤退行列。391团现有的主阵地,移交给即将从左翼赶来接防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及骑兵连。 刚刚从铁道线对面撤过来的一营的二连、三连,在今夜打得很窝囊,趴伏在旷野里的他们,几乎从战斗一开始就被日军军列上的强大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根本无法组织起像样的攻势。刚才接到团座的撤退命令后,他们脱离了日军军列的打击正面,从灵石县城的北城外掠过;当时一营长李嘉裕望着夜色中的城墙和城门,恨不能率兵一举攻而克之,以此来出一口恶气——然而军令如山,他也只能带着部下怏怏地跨过铁道线归建。当重新接到秦忠孝命令其出击北面公路日军援军之际,彪悍的一营长精神大振,营主力箭一般地射了出去。 与此同时,公路方向突然接到总退却命令的特务连中尉连附邓寿山,心中小小吃了一惊。团主力对日军军列的久攻不克,邓寿山是觉察得到的,铁道线方向响彻不停的枪炮声足以印证攻击进展得不顺。但是团座竟然就此放弃了作战行动,却让他感到有些不解,毕竟,从公路赶来的第二批日军援军已经被特务连以及一营一连给顶住了,团座完全可以放手全力攻击日军军列,直至围而歼之。 抱着这种想法的特务连中尉连附,当然无从知晓整个战局正在发生微妙的逆转——日军的第三批援军已经从丰店县城出动,其目的显然是想从侧后方向包抄391团。如此推算,目前交战双方投入的总兵力逐渐接近制衡,联合出击的中央军、八路军原本占有的人数优势已荡然无存,天色则只会朝着无利于己方的放亮来转变。战略总退却,势在必行。 心里犹疑,战术动作上却容不得半点拖延,邓寿山下令特务连全体离开预设阵地,边打边向团部所在的西南方侧移。好在被他们打击的日军汽车队也在奋力朝着同一方向平行移动——日本人无疑是想让先后赶来的两批援军尽快合兵一处。 但率先会合的还是中央军:特务连与一营一连在公路旁接上了头。其后,从团部主阵地方向突然传来了惊天动地的炮击声,那是炮连的三门七五山炮在联袂怒吼,裹着浓浓夜色猛烈轰击滞留在铁轨上的日军军列。 不明就里的邓寿山,匆匆告别了一连连长,带着特务连向打炮的方向飞奔。半路上,他与率领营主力扑过来的一营长迎头相遇,这才从对方的口中得知总退却已经开始,团长要特务连随同团部以及结束炮击之后的炮连,一起向关门山方向转进。 “李营长保重,”邓寿山握着一营长李嘉裕的手说道,黑暗中两人看不大清对方的面孔:“你们一连正在前方公路边侧击的日军卡车队、战斗意愿不是很强烈,看样子他们是想先与铁路上的军列汇合,再做下一步的图谋。你们见机行事,早点儿撤下来追赶团部!” “放心,团座刚才对我说,断后的事情交给八路军了,你们特务连保护团部和炮连先撤,我营随后就赶来。这一次咱们没能占到小日本子的便宜,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找机会再狠狠收拾这帮东洋龟孙!” 中央军391团的两支王牌,就这样在同蒲路公路旁的荒原上擦肩而过。精心策划、筹备已久的围城打援战役功亏一篑,一营长和特务连中尉连附这一瞬间的心情虽未免同样失落,但他们也同样对接下来的总退却感到轻松——日军只求自保,只要灵石县城与铁道线不再受到威胁,显然不会发动什么像样的追击。 可是,他们都想错了,由守转攻的日本人,正在利用快速机动投送兵力的优势,于这一平原地带撒开了一张大网,准备将胆大妄为的中国军困在网内,收拢屠杀。 第335章 没有纵深的阵地 最后的重炮轰击,是中央军上校亲自指挥的。 那门一直抵近日军军列射击的九二步炮几乎打光了炮弹,被拖了下来,炮身上的防盾甚至已经遭日本人的重机枪子弹洞穿,操作步炮的士兵也伤亡了十几个。秦忠孝命令这门立下头功的步炮立即随同二营一起撤退,炮连连长则留下协调重炮。 现在,秦忠孝就指望着这三门重炮了! 两面夹击日军军列的步兵已经全部撤走,再无了投鼠忌器的掣肘,七五山炮劈头盖脸打过去,如果能够将军列(当然也包括铁轨和路基)一举摧毁,也算没有白辛苦一趟。 但是暗黑的夜色以及炮连官兵操作大口径山炮经验的匮乏,再一次让中央军上校大失所望。两门德国克虏伯山炮、一门日本四一式山炮,当着秦忠孝的面打飞了多数的炮弹,遥远的正前方不时传来沉闷的炸响以及依稀可见的火光,就连步兵们也看得出那爆炸点根本不在日军军列的方位上。 只有一发炮弹实实在在地命中了军列的一节客车车厢,火光中那节车厢向上拱起,有人甚至看到了从车厢内被炸飞的日本兵的躯体。 极不甘心的炮连连长嘶吼着已经沙哑了的嗓音,一迭声地喝令炮兵继续装弹,此刻他宁愿耗尽所有弹药来换取日军军列的覆灭。 终于,秦忠孝长叹一声,出言制止了炮连连长的疯狂,下令全体收兵,炮连与团部一起撤出现有阵地,追赶二营的脚步,向关门山方向退走。 不久,特务连中尉连附邓寿山率领着部下,气喘吁吁地跑来了。秦忠孝向他简要询问了右翼公路旁的战况,随即命令特务连一分为二,一个排保护团部和炮连立即撤走;邓寿山亲率另一个排留守现有阵地,监视正面铁道线方向的日军,等待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队伍换防。 “寿山,你要明白,此阵地的左翼和右翼,我们的人都在陆续撤退,但都不会撤到你这里来,而是直接向关门山方向撤走;”中央军上校一只手搭在特务连中尉连附的肩头,神情严峻地对他交待着:“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已经没有了任何支援和友邻,必须独力守住这块凸出部,直到八路军的部队前来换防!” “团座,八路军确定会移防过来吗?” 邓寿山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怀疑,这让秦忠孝不禁一怔——岂今为止,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还从来没有过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协同作战!在这之前,两军曾经相约过共同进攻小榆树山里的日军,但是那次计划中的作战,却因日军重兵突然反攻丰店县城、391团被迫撤入深山而宣告流产。然而事后据己方联络官朱星云介绍,吴子健当时的确已经践约、率领部队从小榆树山南麓潜入了山内。 “这没有什么可质疑的!”中央军上校迅速恢复了神态,并开始给自己的下属吃定心丸:“徐旅二营是打过平型关战役的劲旅,军纪相当严明,定会按照此次联军作战的计划统一行动——刚才,我已经让六连长传令给他们,你部只管稳守阵地、等待友军换防!” 望着特务连连附转身离去部署防线的身影,秦忠孝把一句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友军徐旅二营不只是来这里接防断后,他们的另外一部,稍早之前更是在关门山一带打响了阻击战! 关门山河口村西北五里处的八路军阻击阵地上,枪炮声再次平息下去,呛人的硝烟潜藏在夜色里四处弥漫着。徐旅二营7连,刚刚打退了丰店日伪军的一次进攻。 这已是敌人的第三次进攻。 三次进攻,冲锋一次比一次疯狂,火力一次比一次猛烈。7连指战员全体拼死抵抗,总算惊险万分地守住了阵地。 幸亏有三挺轻重机枪强势压阵,否则的话,在这开阔旷野上草草搭就的简易阵地,单是伪蒙军数百骑兵的集体冲击,就有可能将其一举摧垮。 7连长魏鑫喘着粗气,在阵地上不停地大声吆喝,提醒部下抓紧时间检查枪支弹药。敌人的第二次进攻与第一次进攻之间足足间隔了十五分钟左右,但第三次进攻相距第二次则只有八分钟不到! 奶奶的,对面的日伪军简直是疯了,或许他们接到了上峰的死命令,坚决要从这里突破过去;目标嘛,当然是己方阵地侧后的同蒲铁路线。魏鑫的心底思忖着,同时就猜度着铁道线那边战局的进展,祈祷中央军赶紧把活干完。 “连长,歪把子的子弹不多了,怕是撑不了太久。” 一个排长来向魏鑫报告,他所说的歪把子,就是早前从伪蒙军那里缴获的一挺大正十一式机关枪。眼下7连的多数步枪、捷克式轻机枪以及那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口径均为七点九二,彼此之间子弹通用,弹药相对充足;但是作为战利品的日式机关枪,子弹却只能与三八式步枪通用,而7连官兵手中的三八大盖,属实不多。 “别管那么多了,”魏鑫忧心忡忡地挥了一下手:“咱们没有后手,敌人的进攻打退一次算一次,最后的时刻就上刺刀,我带着你们同生共死!” 连长不无悲壮的表白,感染了那个排长,他跺了一下脚,叹口气走掉了。 魏鑫的悲壮并非没有道理。最初于此设立阵地的时候,他甚至还怀疑过这个方向是否真的有仗可打,然而今夜战幕一拉开,就足以用惨烈二字来形容。 伪蒙军的第一次进攻其实是无意的,当时他们的先头骑兵正以搜索姿态前行,懵懵憧憧地撞向了7连的阻击阵地。黑夜之中,魏鑫完全凭借着正前方迫近的马蹄声,下达了开火的命令。 7连的这个阻击阵地是线性布置的,没有什么纵深可言。阵地正面应对的是小榆树山与关门山之间的缝隙,这个缝隙近乎一个喇叭口状:从两座山之间走出来,便是越来越宽阔的旷野,而7连的阵地就设置在这个喇叭口外沿的旷野上。 几天前勘察阵地位置的时候,魏鑫和前来帮忙出谋划策的6连长王双龙,都提出过防御纵深的问题,主张在此设立前后两到三道防线,但最终被吴子健忍痛否决了。副营长的理由也很简单,那就是7连仅仅一百五十多人,而这个喇叭口型的外沿相当漫长,唯有呈弧形的线性布防才能将这个喇叭口彻底挡住。 吴子健押宝的恰恰是7连的三挺轻重机枪。他将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布置在弧形阵地的正中,两挺轻机关枪则布置在弧形的两端,并特地强调两端的轻机枪不得向前直射、而必须相互交叉射击,与重机枪构成一个火力网。 二营副营长的这个设计,实战中被证明是相当有效的。伪蒙军的骑兵前队在强大的火力网面前一触即溃,稍作还击就乱糟糟地退了回去。那一刻,7连长魏鑫还很兴奋,甚至多少有些得意。 然而,真正的血战接踵而至。 伪蒙军由于之前已经开始追杀那一小股突然现身的八路军,所以前队的警惕性还是比较高的,只是他们万万没有料到,八路军会在这荒原旷野之上摆好了一个阻击阵地。 先头指挥的一个骑兵营长立即向后队作了报告,整个骑兵团的脚步再度停滞。这终于让坐在后面汽车里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怒不可遏,他的卡车一路咆哮着冲了上来,车头几乎撞上了伪蒙军骑兵团长的马头。 “巴嘎!杜,我一再命令你不要与八路军纠缠、全力向铁道线方向突击——你是想让我砍掉你这颗抗命不遵的脑袋吗?!” 大冢康介难听的叱骂声,在寒夜的旷野里回荡,汽车大灯则映射出一片蒙古骑兵沉默的身影。 战战兢兢的杜东强,极力解释着他刚刚从下属营长那里听来的情况:前方拦阻的不再是刚才那支八路军小股部队,他们有机关枪,而且有重机关枪! 重机关枪!?日军联队长这才大吃一惊,一时间,今夜被旅团长少将训斥得头昏脑胀的他,猛然跳出了一个清晰的念头:刚才那一小股八路的出现并非偶然,中国人应该在搞一个大动作——此间袭扰他们的队伍,或许与铁道线上正进行着的战斗有着直接关联! “立即将情报上报旅团部!步兵中队火速跟进过来,在此下车集合!蒙疆军骑兵团原地整队,准备重新发起冲锋!” 大冢带出来的这个步兵中队,本身配备有两门迫击炮,出发前已经组装完毕,搭乘在卡车上。现在他命令将这两门迫击炮卸下车,步行跟进在骑兵团的后面——杜东强的人既然声称前面的中国军有重机关枪,那就让迫击炮来解决他们! 如果不出所料,挡在前方的应该还是八路军,果然冤家路窄啊,说不定,这就是此前自己率部夜袭河口村时与之交战的那伙八路。也罢,上一次夜袭未能将他们彻底歼灭,今夜就来做一次真正的了断! 大冢康介闭目冥想着,脸上浮现出了狰狞的神色。夜袭河口村之战仍记忆犹新,平心而论,那股八路军的战力绝非等闲,蒙疆军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过,上次夜袭战,八路军有坚固的村庄掩体和险要的山口工事可以倚靠,今夜他们却来到了平坦的荒原上,蒙疆军骑兵的优势就能尽情发挥了,鹿死谁手殊难预料。 日军的联队长已经拿定了主意,先放手让蒙古骑兵冲击八路军的防线,如果不成再发动炮火打击,皇军的步兵中队最后做冲锋,一举击溃正面之敌! 第336章 殊死阻击 伪蒙军骑兵发起的第二次冲锋,仍然显得相当莽撞。 日军的联队长大冢康介截至目前,始终不清楚八路军阻击阵地的全貌,漆黑的夜色中,他也懒得跑到前沿去劳神观察。 “杜,你的骑兵要散开,冲锋速度要快;”坐在卡车驾驶室里的大冢,透过摇开的车窗,不无傲慢地吩咐着车窗外的骑兵团长杜东强:“要知道,这里是平原,除非有坚固的堡垒,否则没有什么能够挡住大批骑兵的冲击!” 马背上的杜东强一边唯唯诺诺地点头,一边就陪着小心说道:“大佐,八路军的阵地有重机枪,平原地带虽有利于骑兵冲锋,可是重机枪子弹扫射过来,我的人很容易成为活靶子” “不要再说废话了!我会组织炮火在后面掩护,骑兵团全体立即冲锋!”大冢康介重新开始了咆哮,为了加强语气,他伸在车窗外面的手臂同时重重地锤击了一下车门,铿然有声。 骑兵团长不敢再磨蹭,只得调转马头去招集手下的几个营连长——最终他们决定,分左右两路依次发起进攻,第一营从左路率先开始,待吸引对面的八路军开火后,第二营从右路再行冲锋。这个战术,是伪蒙军在绥远接受日本关东军骑兵集团的训练时学会的,运用得当的话,可以造成被攻击的敌军顾此失彼。 马蹄声烈,进攻开始了。 八路军的阻击阵地上,很快就觉察到了伪蒙军的这次冲锋,成群奔驰的骑兵明显地偏于右侧,守在弧形阵地中央的7连长魏鑫,拔腿就往那个方向跑,等他快跑到位的时候,浓浓夜幕中传来的马蹄声已经相当接近,明显是发自马背上骑枪的子弹也嗖嗖地飞了过来。 “开火!开火!机枪开火!” 魏鑫急切地呼喊起来,弧形阵地的这一端架设的轻机枪是那挺捷克式,本来按照交叉射击的配置,其枪口是斜对着前方的,但此刻却突然贴着它的正前方冲来了大股骑兵,机枪射手一时有些发懵,直到听见连长急三火四的吼声,如梦方醒的他才慌忙调转枪口,朝着正面震天动地的马蹄声扣动了扳机。 捷克式附近的步枪也随之打响,战斗就这样在弧形阵地的一隅展开了。 此刻的魏鑫并没有明白伪蒙军的骑兵何以集中出现在这一侧,他想当然的以为可能是夜色导致了骑兵看不清前进的方向。在这一侧负责指挥的是7连的副连长,魏鑫大声在他的耳边交待了几句,就转身向回跑,准备协调中央阵地的重机枪向这个方向射击支援。 然而,还没有等他跑回那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的工事跟前,左前方竟然也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同样裹挟着飞蝗般的骑枪弹雨。7连长头皮一紧,直到这时他才搞懂了伪蒙军骑兵的这个花样:他娘的!这明显是想分头击破啊,这帮汉奸骑兵居然还有这一手! “连长,敌人骑兵从两头攻上来了!打哪头?!” 冲着他叫嚷的正是重机枪的副射手,眼下这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被孤零零地晾在了中间,左右为难。魏鑫同样一时难于决断,他凝神静气聆听了片刻,试图分辨出哪一头的骑兵数量更多一些;就在这时,弧形阵地左侧的那挺那大正十一式机关枪猛然开火了,这促使7连长下了决心:刚才就已经接到报告,歪把子的子弹所剩不多,应当先帮他们—— “打左翼的骑兵,快!” 魏鑫话音刚落,副射手和弹药手们就已经开始手脚并用地移动重机枪,这挺民二十四式其实就是中国仿造的德制马克沁,枪身庞大沉重,操作一挺机枪的标准配置小组多达四人。魏鑫等不及他们,立即又朝着弧形阵地的左翼奔跑过去——那里是由作战经验不算丰富的指导员在指挥,7连长有些不放心。 重机枪终于打响了,子弹从八路军的中央阵地斜扫过去,与左翼的歪把子轻机枪差不多构成了一个新的交叉火力网,给从那个方向涌上来的伪蒙军骑兵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与此同时,右翼阵地在捷克式轻机枪的主导下,也奋力顶住了骑兵们的冲锋。一时间,这片旷野之上机枪怒吼,战马嘶鸣,其中还夹杂着步枪射击和手榴弹爆炸的声音,强烈震撼着夜空和大地。 置身于战场之后方的日军联队长,也明显感受到了这种震撼,粗短的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有着长期来华作战阅历的大冢康介,很快就分辨出中国军轻重机枪的型号种类,并大体推断出了对方为数不少的兵力。 这不是一个好的信号! 首先,它进一步证实了自己刚刚上报给萩原旅团部的研判:这股深更半夜出现在荒原旷野上的八路军绝非偶然事件,他们提前构筑了阻击阵地,应该与正在袭击灵石县和同蒲铁路的中国军有着直接关联。 其次,战场上传来的持续激烈交火声,预示着蒙疆军骑兵团的冲锋已经受挫,自己寄希望于骑兵集群一举冲溃对方防线的计划恐怕要落空了。接下来必须集中炮火,对中国军的阵地实施打击。 “迫击炮的炮位架好了没有?”大冢康介跳下了汽车,询问着自己的部下。此刻,搭载着整个步兵中队的卡车全部跟进抵达,正在下车并以小队为单位集合。 得知炮小队的两门迫击炮已经在战场外沿架设完毕,联队长大佐再下命令,将中队的全部掷弹筒集中起来,向迫击炮炮位靠拢,构筑起一个火力打击阵地。日军的掷弹筒战术单位由分队构成,每个步兵小队均配属一个掷弹筒分队,各辖三支掷弹筒;这样一来每个步兵中队就拥有九支掷弹筒,堪称强大。 “通知蒙古骑兵先撤下来,火力打击结束之后,再继续冲击敌军阵地。”大冢康介对靠到自己身边的步兵中队长说道:“你带一个小队,立即进入迫击炮阵地监视对面动静,保护炮兵和掷弹筒手,严防中国军反冲锋。” “大佐,对面的敌军是八路吗?是不是关门山脚下的那伙八路?”步兵中队长十分谨慎地发问——他曾经跟随大冢康介参加过夜袭河口村的那场血战,当时他手下的副中队长和一名小队长均在战斗中阵亡,至今令他心存忌惮。 “你问这个是什么意思?被八路军吓破胆了吗?别忘了你帝国陆军军人的身份!” 怒气冲冲的大冢压着嗓音,低声呵斥着面前的中队长,若非怕影响临战士气,他早就一记耳光扇过去了。挨了训诫的中队长,忙不迭地跑去集合队伍。 联队长大佐正准备提高嗓音再叮嘱中队长几句,他的电讯参谋突然上来告知:文城的旅团部回电,谨慎同意大冢康介刚才提交的研判,认定此间的八路军极有可能是在配合同蒲铁路线上的中国军作战;旅团部维持原来命令不变,你部全力突破八路军阻击阵地,向同蒲铁路线急速靠拢,务必第一时间实现对中国军(初步判断为中央军391团)的合围。必要时,可从丰店守备部队当中继续抽调一部兵力执行作战任务。 “立即开炮!” 大冢康介挥舞着手里的电文,迫不及待地吼叫着——听旅团部的口气,中央军391团的主力眼下应该都聚拢在同蒲线一带,绝对不能错失这个围歼他们的良机!而当务之急,就是必须尽快从前方八路军的阻击阵地上突过去! 迫击炮和掷弹筒几乎同时打响了。 当前面骑兵的二次冲锋因为顶不住八路军阵地上的轻重机枪弹雨、开始节节后退的时候,日军的两门迫击炮已经悄然地架到了骑兵身后的荒原上。很快,三个掷弹筒分队也按照联队长大佐的指示摸了上来,在炮兵的左右展开了队形。 夜色同样模糊了日本人的射界,勉强用肉眼观察以及凭借听力来估算,他们建立的这个火力阵地,与对面的八路军阻击阵地应该隔着四五百米左右的距离,这段距离都在迫击炮和掷弹筒的打击范围之内。 给蒙疆军骑兵的撤退命令下达了,其实在这之前,他们已经呈现出了溃退的模样,日本人的命令一到,更是退兵如山倒,乱纷纷地调转马头、一口气跑了回来。 刚刚趋前指挥的大冢康介,恰好看到了这不堪的一幕,但他顾不上咒骂和训斥,吩咐身边的一个参谋赶紧去把骑兵团长杜东强找到这来,部署下一次冲锋。 对面的八路军阵地渐渐停止了射击。日军的联队长走到炮位上,询问自己炮小队的队长、是否锁定了八路军重机枪的火力点? “大佐,实在是太暗了,无法像白天那样精确瞄准,只能大约估算。”炮小队的队长有些尴尬地回答。 “那就不惜炮弹,连续猛打,掷弹筒分队也一样,密集发射!”大冢康介凝视着正前方的夜色,恶狠狠地下了命令。 迫击炮弹带着尖利的呼哨音、突然划破宁静夜空的一刹那,八路军7连阻击阵地上的指战员都未能及时做出反应。两枚炮弹一先一后落下,一枚掠过了他们的头顶,砸在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发出闷响,另一枚则在阵地的前沿炸开,轰倒了两名战士。 “卧倒!隐蔽!” 连长魏鑫厉声叫喊起来,话音未落,又有一些小榴弹袭至,至少有两枚落在了阵地附近爆炸。 迫击炮和掷弹筒!7连长在迅速作出判断之后,心头不由一沉:刚刚退下去的伪蒙军骑兵,应该没有这两样装备——是日本人上来了! 一切都终于应验了吴子健副营长以及中央军秦上校的战前预判,丰店县城的日伪军果然闻风大举出动,要去救援同蒲铁路线上的灵石县。 此时的魏鑫开始庆幸7连花费不少功夫搭就的这处临时阵地,也明白了副营长千叮咛万嘱咐切记不可轻敌的用心——这真的将是一场艰巨而残酷的阻击战! 头顶上空,炮弹和小榴弹接二连三地飞下来,但命中率一般。魏鑫很清楚是浓浓的夜色帮了自己的大忙,日本人如果有清晰的视野,自己脚下的这条搭建在平原上的临时防线,恐怕早就被炸得七零八落了。 “重机枪阵地立即转移,离开现有位置十步以上!” 7连长果断地下达着命令,他曾经听副营长不止一次说起过,日军的掷弹筒专门擅长针对国军的重机枪进行拔点清除,打击效果惊人。刚才那挺民二十四式几乎一直在朝着伪蒙军的骑兵斜射开火,必须提防已经被日军的掷弹筒手盯上。 几分钟过后,空中终于重新归于安静,日本人的这一轮炮击结束。但很快,马蹄声又从八路军弧形阵地的两翼前方响起,显然,伪蒙军骑兵卷土重来了。 不同的是,这一次,空旷的中央地带,出现了大片日军步兵阴沉沉的身影。 第337章 枪毙 7连长魏鑫亲自为那挺民二十四式重机枪转移寻找了新的掩体:在一棵被放倒了的大树后面。 大树足足有一口水缸那么粗、六七米长,是两天前从青龙河岸边砍伐后用马车运到这里的,砍伐作业由西坪村的一户木匠人家用锯子完成,大树被放倒后锯成了三段,如今就摆放在荒原上充当着7连的一部分掩体。 重新架好了重机枪,魏鑫留在了射击小组的旁边没有走开。刚才的那轮炮击,意味着日本人的步兵已经准备完毕,按照他们的惯有战术,炮击过后步兵就会发动冲锋——他猜不准日军将会从哪个方向冲过来,而这挺民二十四式必须重点对付日本人。 刚刚过去的两轮攻击,让整个7连的指战员们都摸清了伪蒙军骑兵的路数:他们的进攻可谓雷声大雨点小,而且往往是前冲到一定距离之后就勒住马缰、踏步不前,骑在马背上胡乱射击,嘴里则大声吆喝着虚张声势。这样做的后果,就是让7连阻击阵地上的人即便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色里,也可以循着声音发出的方向开火,并且能够射中为数不少的前队人马。指战员们因此而信心大增。 “往下传令,日本人快要上来了,全体做好打恶仗的准备!” 连长的命令在弧形防线上迅速传递着。上次西坪村的反夜袭之战中,7连曾经与一个精锐的日军大队面对面地交过手,甚至进行了拼刺刀肉搏战,损失不可谓不惨重;但却也因此进一步集攒了对日军正面作战的经验。此刻面对即将露面的日本兵,他们在心理上并无畏惧,默默地凝聚着力气,准备决一死战。 当阵地两翼的对面再度响起马蹄声的时候,魏鑫仍然留在重机枪旁没有动,他相信守在两翼的指导员和副连长能够从容应对。同时,他也做出了预判:伪蒙军继续从左右冲锋,那么日本人就应该从中路发动进攻了。他要战士们瞪大了眼睛,全力监视弧形阵地中央对面的开阔地带。 果然不出所料,在左右两侧阵地相继打响后不长时间,魏鑫身边就有眼尖的战士发出了惊呼:鬼子上来了! 上来的正是日军那个步兵中队的一个小队,夜色中,他们猫着腰沉默地向前迈进,没有两旁骑兵们制造出的那么大的动静。当对面的八路军战士发现他们的时候,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不足三十米。 民二十四式重机枪瞬间打响了,强大的火力扫倒了数名日本兵,其余的则立即卧倒,开始用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还击。双方很快打成了一片。 这场近距离的搏杀,一开始没有自动火器的日本兵还是吃了亏,对面的重机枪咆哮着,毫无悬念地占据了上风,被压制在旷野里的日军小队,在小队长急吼吼的撤退命令下,手脚并用地向后匍匐爬行了几十米,凭借夜色的掩护,脱离了对方的前沿阵地。 然而,还没容占到上风的八路军缓过一口气来,日军的第二轮炮击便开始了,迫击炮炮弹和掷弹筒小榴弹再次从天而落,准确性则较第一轮炮击有所提升——落在民二十四式附近爆炸的炮弹和榴弹明显增多,机枪小组的四个人当中有两个人中弹负了轻伤,无疑,日本人的炮火在努力校正追杀着重机枪。 “步枪掩护,马克沁立即向右转移!”魏鑫同样急吼吼地下着命令,现在,7连就指望着这挺重机枪了,感谢老天爷赐给的这个没有星光月色的夜晚! 一行人抬着沉重的民二十四式往连长指定的新位置移动,除了原来的四人小组,魏鑫刚刚调了半个班的战士过来,指定他们专门照应这挺重机枪。 “连长,歪把子机枪子弹打光了!”从左翼阵地跑来一个战士,向魏鑫报告。 “你们那边怎么样,指导员顶得住不?” “现在还顶得住,敌人骑兵被我们打怕了,离着老远开枪,不敢逼上来。” “告诉指导员,准备几个火把,要是顶不住了就往阵地前方扔,我这边看见火把,就让重机枪支援你们!” 扔火把战术,也是上次反夜袭之战吴子健副营长发明的,战后总结时特意贯彻给了全营。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射程可达几里地远,从这里调转枪口、直接扫射左翼阵地的前方,应该绰绰有余。 幸亏伪蒙军这些汉奸骑兵们出工不出力,否则这个弧形防御恐怕已经吃不消了。 突然,中央阵地的正前方响起了机关枪的扫射声,密集的弹雨随即倾泻而至,7连长马上听出了枪声系日军九六式轻机枪所发,而且不止一挺!顷刻之间,已有数人死伤。 刚才的日军小队返身杀回来了!这一次,他们祭出三挺轻机枪打头阵,利用刚刚实施的炮火打击,发起疾攻。 7连的阵地上,步枪开始拼命还击,给还在架设中的重机枪争取时间。关键时刻,右翼阵地上那挺捷克式斜刺里扫射过来,那是副连长觉察到了中央阵地的吃紧,命令机枪火力火速支援。日军小队的冲锋意外遭到来自侧面的打击,进攻的脚步被迟滞了,就是这一迟滞,民二十四式完成了准备,重新开始匆匆发火。一番硬碰硬的对撞之后,日本人再度屈服于重机枪的惊人威力,不甘心地退了下去。 日军的阵地上,联队长大冢康介已经出离愤怒,他刚刚用厚重的军靴踹了炮小队的队长,因为两门迫击炮以及所有的掷弹筒迟迟未能敲掉中国军那挺该死的重机枪。紧接着,他又对刚刚退下来的步兵小队长一阵咆哮,威胁对方准备切腹自尽,然后让他们滚到一旁去休整,命令另外两个步兵小队准备发起新一轮的冲锋。 “大佐,中国军防御部署做得很好,光靠皇军正面冲锋是不够的,两翼的蒙疆军骑兵明显是在敷衍应付,起不到牵制敌军火力的作用。”一个作战参谋小心翼翼地提醒着怒不可遏的联队长。 “把杜东强给我喊过来,让他带上手下的所有营长和连长!”大冢康介语气阴沉地吩咐道,如果光线好的话,旁边的人便会看到他眼中流露出的一股杀机。 炮兵阵地后面的空场上,蒙疆军骑兵团长杜东强以及一营、二营的营长和四个连长,惴惴不安地徒步列成一排戳在那里,等待着站在对面的联队长大佐的训话,几只手电筒不时扫过他们的身体。在他们的两侧,两个小队的日本兵正集结待战。 “刚才的那次进攻,谁是左翼指挥官?”大冢康介强压着怒火问道。 蒙疆军骑兵团的一营长和手下的两个连长战战兢兢地举手示意。日军的联队长从一个参谋手里拿过手电筒,仔细照了照举手示意的三个人的军装和面孔,最终,手电筒的光束锁定了一个连长,大冢的另一只手向前微微一挥。 还没等蒙疆军的几个军官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大冢康介的身边就走出了一名作战参谋,拔出自己腰间的南部十四式手枪,顺着手电筒的光束、抬手将枪口顶住了那名连长的脑门,继而扣动了扳机。 砰! 沉闷的一声枪响,蒙疆军的骑兵连长应声一头栽倒在荒原上。包括杜东强在内的其余几名军官,顿时惊得面无血色,两腿筛糠——这也是这支蒙疆军骑兵团开到晋中南、归属大冢联队节制之后,首次有军官遭到军法制裁。 刚才,日军步兵小队的第二次冲锋,意外遭到了来自中国军侧翼阵地的机枪支援,最终导致冲锋失败。大冢康介下令击毙的,正是对那一侧中国军阵地发动进攻的骑兵指挥官。 “再有敢违抗皇军军令、畏敌不前者,此人既是下场!”联队长大佐一边恶狠狠地说,一边用手里的手电筒照射着荒原上那具僵硬不动的尸体:“骑兵团两个营,全体改做步兵冲锋,配属的机关枪在前面开道,没有统一命令,不得后退一步!” 此时的大冢康介,已经意识到了骑兵在茫茫夜色中目标过大,即便对面的中国军胡乱射击也能给他们造成不小的杀伤,因此决定改骑兵为步兵使用。相信枪毙了他们的一名军官,会有足够的威慑。日军大佐并不奢望丢掉了马匹的蒙古骑兵攻克对面的中国军阵地——他们只要能够起到牵制作用即可。 要不要现在就电令丰店县城、增派一支援兵过来呢?打发走了蒙疆军的军官,大冢康介默默思忖起来:文城的旅团部已经明确同意自己可以再从县城调动部分兵力,看来,灵石县附近的铁道线之战情况吃紧,旅团长少将要不惜一切代价将敌军围歼于铁道线;而自己这支人马作为包抄中国军后路的唯一兵力,显然被旅团部寄予了厚望。 可是,蒙疆军骑兵实在是乌合之众、难堪大任,仅靠一个皇军步兵中队,突破眼前的八路军阵地就已经显得吃力,突破之后再赶赴到铁道线参加围歼中国军之战,恐怕就更力不从心了。 犹豫片刻之后,日军的联队长下了决心,准备让丰店县城内的野村大队长再派一个步兵中队过来——县城内的守备部队主要应对的是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既然391团的主力眼下有可能已经跳到了同蒲铁路线一带,县城里面也就不必留那么多的部队了! 第338章 放弃阵地 今夜,整座丰店县城内的日军都处在高度紧张的备战状态之中,隔着夜空,他们似乎能够听到从关门山方向传来的隐隐炮声,但又难以确定。 县城内留守的是大冢联队第一步兵大队,大队长为野村少佐,这个大队的前任大队长福田冈,已经在昔日与中央军391团的交战中被击毙,野村则是他的继任者,所以第一步兵大队如今也就改称了野村大队。 这场突发于同蒲铁道线上的战斗,应该非同小可,一直坐镇丰店的联队长大冢康介,竟然接到命令亲自率领着第一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以及蒙疆军骑兵团出发增援了。并且,留守的野村少佐不久就接到了大佐的消息,得知队伍在关门山附近遭到八路军一部的阻击拦截,联队长为此传令野村加强警戒并彻夜备战。 正当野村在自己的大队部里对着军事地图若有所思之际,大冢康介再度来电,命令野村大队增派一个步兵中队、并加强一个机关枪小队,即刻出县城沿既定路线追赶前面的队伍。 野村少佐这才感到了不妙——蒙疆军骑兵团的战斗力虽然低下,但毕竟也有三百余骑人马,并携带了数挺轻机枪;更何况联队长阁下还亲率一个皇军步兵中队在后面掠阵;一般规模的中国军应当很难对其构成威胁。可是大佐居然如此之快就来电要援兵,足见八路军的阻击给他们制造了相当的麻烦。 十辆卡车迅速在原来的县公署门前列队完毕,野村亲点的一个步兵中队外加一个机关枪小队集合后分头登车——车队从县城内唯一的一条中心大道上隆隆驶过,惊得两旁居民家中的狗吠叫不止,最终一溜烟地开出了南城门。 作为日军一线的常设师团,濑名师团下辖的两个旅团各配备有一个自动车队,每个自动车队拥有九四式卡车为主的汽车多达一百六七十辆,用来投送兵力(也包括伤员)、运输急需补充的武器弹药和其他辎重。时下,萩原旅团的自动车队,其队部以及半数车辆均驻留在文城的旅团部兵站,另外半数则平均分配给了小榆树山内和丰店县城的守备部队,以确保他们快速机动的投送能力。 所以,今夜相继从丰店县城出动的两支日伪军援军,除骑兵以外均为卡车车载运送,做到了兵法上所言的“兵贵神速”。 这样一来,在只有一百五十余人的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的阻击阵地正面,很快将云集伪军的一个骑兵团、日军的两个步兵中队和一个机关枪中队——真正严酷的考验到来了! 距离八路军7连的这个阻击阵地几里之遥的河口村,6连长王双龙带着一个排的战士守在了村口一带。今夜,王双龙的任务有两个,首先是确保关门山青龙口阵地的安全,然后便是策应打阻击的兄弟7连。 守青龙口的任务交给了连指导员,他指挥6连的另一个排早已将河口村上方的关门山青龙口阵地布置得如铁桶一般,按照指导员自己的话说,除了飞鸟、谁也别想从这里进入关门山半步。 而王双龙带领的这个排下到河口村里,却并非为了防御村庄——自从上次反夜袭战之后,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便痛感战火给无辜百姓造成涂炭,因此决定原则上今后不再把小小的河口村当做军事屏障,6连的一个排平时驻扎在村子里,仍与关门山山口的阵地结成掎角之势,而一旦敌人派重兵来攻,部队即刻从河口村中撤走——今夜,守在村口的这个排,注意力其实全都望向了五里之外的7连阵地。 刚才,7连的阻击阵地打响之后,王双龙已经派战士摸过去探明了情况;随着战斗的持续进行,6连长的担心越来越重,终于按捺不住,于是亲自跑到了7连的阵地上。 王双龙带着几名战士到达的时候,7连正在殊死抵抗对面日伪军发动的第三轮攻势,他们几人立即投入了战斗协助防守,因而得以切身感受到了敌人来势的凶猛。 “老魏,这个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了!” 这轮战斗刚刚结束,王双龙就在还未散去的硝烟当中找到了魏鑫,目睹着7连死伤狼藉的场面,他焦急果断地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建议7连立即放弃现有阵地,暂时撤往河口村方向。 见到老战友上来了,魏鑫并不意外,但对方的提议却让他倍感踌躇:整个阻击战断断续续才打了一个小时不到,这就撤出阵地是否显得太过轻率? “我已经派了通讯兵赶往同蒲铁路线,向391团紧急通报情况,现在他们还没有返回来,”魏鑫举着一个军用水壶猛喝了几口水,一边对王双龙解释道:“我觉得,至少应该得到391团的回复后,再做下一步的打算,在此之前放弃阵地是不负责任的。” “你把自己的队伍拼光了,就是负责任吗?!”王双龙有些气急败坏地嚷嚷着,警告7连长注意他的连队伤亡现状,同时提醒他,副营长吴子健曾经对担任阻击的7连有过指示:若在正面顶不住日军,可以考虑撤出阵地,避开敌人援兵前锋锋芒之后,再从侧面实施追踪袭扰纠缠,迟滞其向同蒲路前进的脚步。 “大龙,你有所不知,这股敌人为数不少是伪蒙军骑兵,后来我还看到了对面远远的有汽车灯晃动,可能是日本人乘坐的卡车队——” “那又怎样?!”6连长无心去揣摩老战友这番话的含义,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 “你还不明白?真要放他们过去了,我的人怎么可能再凭着两只脚追上他们的马蹄和汽车轮子!” 王双龙猛然呆住了,怔怔地说不出一句回应的话。作战方案只提及了可以从侧面袭扰迟滞敌人援兵,却忽略了这一情况的出现。 说完话的魏鑫丢下老战友,沿着弧形阵地去检查伤亡和弹药消耗了——日伪军虽然又一次被打退,但下一轮的进攻只是时间问题。接下来,战局会发展到哪一步殊难预料,他开始号令全连要做好拼刺刀肉搏的准备。 王双龙默默地跟上来了,协助魏鑫做着相关工作。伤亡不小的7连眼下进行的不乏悲壮意味的备战动员,让他心如刀割;而脚下这片原本就是匆匆搭就的临时阵地,在经历几番炮火打击后,变得更加脆弱不堪。凡此种种,都预示着后面的战斗将越发惨烈,7连甚至有可能就在此地全军覆没! “我怎么没有看到对面有汽车灯?完全是黑乎乎的一片嘛,你确定没有看错?” 终于检查巡视完了阵地,两个兄弟连的连长在一道土丘的后面坐下来喘息着,王双龙手指着对面问魏鑫。 7连长则苦笑着摇摇头,表示汽车灯是千真万确,长长的一溜车灯是由远及近开过来的,现在之所以看不到,应该是日本人到达前沿后把车灯关闭了。 连长,敌人又上来了! 弧形阵地上突然响起了战士们的呼叫声,此起彼伏,显然,整个阵地的前沿均发现了敌军身影。紧接着,枪声响了,第四轮阻击就此展开。 “老魏,你顶住,我这就派人把我在村子里的一个排全调过来!” 6连长手里的小马枪不停地射击着,同时就下了决心要助老战友一臂之力——这个时候增加一个排的兵力或许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但能支撑一刻算一刻! 魏鑫听到了王双龙在自己身边大声喊出的这番话,有心反对,却又无暇顾及:对面袭来的火力比前几次都更加密集,日本人无疑投入了更大的兵力来实施这次进攻,或许,7连的命运就决定于此次进攻当中了!他跑向了重机枪火力点,那里是目前最关键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日伪军的这次进攻,狡猾地改变了主攻方向,他们已经意识到八路军的重机枪是最大的威胁,黑暗中却又一时难以利用炮火打掉这个火力点。鉴于那挺重机枪基本架设在八路军阵地的中央一带,日军的联队长做出了调整,他命令蒙疆军的骑兵全部下马改为步行攻击,攻击位置则放在中路,吸引住八路军的重机枪火力。与此同时,两个日军的步兵小队,则分为了一左一右,朝着八路军弧形阵地的两翼悄然前进。 魏鑫在最开始完全没有识破敌人的这一变化。伪蒙军的前队摆出了四挺大正十一式机关枪扫射冲锋,迫使八路军的重机枪全力还击,等到7连长猛然听出对面的机枪声不再是刚才熟悉的九六式、开始惊觉上当的时候,九六式机关枪却已经在两侧咆哮起来。 魏鑫怒骂了一声,命令重机枪立即调转枪口,斜射左翼阵地的前沿:那边是指导员负责指挥的,而且眼下他们那里只剩了步枪火力,轻机关枪已经打光了子弹! “正面上来的是伪蒙军,节约子弹不要急着开火还击,等他们真正靠近了,再用手榴弹解决!” 7连长大吼着传递命令,同时就让王双龙帮着指挥中央阵地,自己则点了两个班的战士,向左翼阵地驰援——之前的战斗完全证明伪蒙军始终畏战不前,不会像日本兵那样认真攻击,而右翼副连长指挥的阵地尚有一挺捷克式在压阵,此刻魏鑫最不放心的,就是没了机枪火力支持的左翼。 果然,还未能跑进左翼阵地,对面日本兵哇啦哇啦的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阵地上所有的步枪都在拼命射击,但仍难以阻止敌人的越逼逼近,情急之下的魏鑫喝令身后跟进的两个班全体投弹,并且带头跃出了阵地之外,斜刺里扔出了自己的一颗手榴弹,其余陆续赶到的援兵纷纷效仿,勇敢地跳到无遮无挡的荒原上向日军的冲锋队形奋力投掷。 这一近乎自杀式的近距离投弹,瞬间遭致敌军的乱枪射击而造成伤亡过半,但几十颗手榴弹突然形成的轰击,也最终将逼至前沿的日本兵炸了回去! 第339章 追歼的欲望 日军的联队长大冢康介就守在炮兵阵地上,全方位地目睹了这一轮攻击的失败。 当八路军阵地上的那挺重机枪开始怒射的时候,他强行压住了想让己方炮火对其实施打击的冲动——通过前面的交火可判明对面的阵地基本属于线形布防,茫茫夜色中无论迫击炮还是掷弹筒、想要准确命中这种细长的散兵阵线,难度都实在是太大了。毕竟,大冢康介此行的目的是驰援包抄同蒲铁路线,他不想在半途的突击中就消耗太多的弹药。 蒙疆军骑兵团被改做步兵后的冲锋,日军的联队长仍然没有抱什么希望,他只想要这帮蒙古骑兵最大限度地在正面吸引住八路军的重机枪火力,以便让自己麾下的两个步兵小队暗度陈仓得手。 但结局还是让他继续失望。 其中的右翼步兵小队甚至已经攻到了对方阵地的前沿地带,可是关键时刻八路军的重机枪竟然向这边调转了枪口,更有一股彪悍的士兵脱离掩体奋不顾身地近距离投弹,最终,攻击两翼的两个小队,先后无可奈何地撤了下来。 中路的蒙疆军是最后撤下来的,当然,他们的这轮攻击也实在不能称之为靠前。杜东强等几个军官,心惊胆战地揣度着是否会再遭到联队长大佐的军法制裁。让他们额手相庆的是,大冢康介把他们丢在了一边,只召集了皇军步兵中队的几名尉官,聚到后面的卡车附近开会去了。 日军的联队长已经决定暂停攻击,等待丰店县城的第二批援军赶过来。 援军的队伍中将出现野村大队直属机关枪中队的一个机关枪小队,他们携带着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大冢康介要用这四挺重机枪全力绞杀对面的马克沁。 作为中国军装备最普遍的重机枪型号,大冢康介对马克沁有着相当的了解和感受。早在开战之前,敌对的两国军队就都从欧洲引进了制式重机枪,中国军采用的是德国制造的马克沁,皇军采用的则是法国的哈奇开斯——这两种重机枪在欧洲均名头十分响亮,如今则在东方战场上被大量仿制、普遍对垒、一决雌雄。 大冢自然是看好哈奇开斯也就是九二式重机枪的。中国军的马克沁(他们自己起的名字为民二十四式)枪管外面套着的厚重的冷却水筒,看上去蠢笨可笑之极,与九二重机干净明快的气冷散热片简直不可相提并论。 而联队长大佐内心深处极不愿意承认的一点,则是中国军的马克沁给皇军士兵造成的巨大杀伤,这一点,无论是在河北战场还是山西战场,都已经得到体现。至于今夜这场突发的战斗,对面敌军阵地之所以稳守至今,也正是因为他们拥有了一挺该死的马克沁。所以,大冢康介选择了等待,等待自己的四挺九二重机枪拉上来,他要给中国军的马克沁来一个完美的葬礼! 同一时刻,灵石县附近的同蒲铁路线上,大规模的战斗同样进入了暂歇阶段。 中央军391团第一营,在同蒲路的公路旁边完成了战术展开,两个连靠前,一个连居后,对行驶在公路上的日军卡车队进行侧击。只不过,攻击的烈度减弱了许多——由于中央军上校已经下令停止对日军军列的围攻,各部并开始梯次撤离,因此公路边的第一营也就没有必要再拼死阻击两边日军队伍的会师。 秦忠孝给一营长的最新命令是:侧击并监视日军卡车队,允许卡车队向军列靠拢、但严防其派步兵冲下公路,待再次接到团部命令后,即可直接向东撤往关门山方向。 经历了几番殊死的抵抗,日军军列上的毛利大尉神经始终绷得紧紧的,在敌军的重炮突然开始轰击、而且直接命中击毁了一节客车车厢之时,这名中尉副大队长甚至感到了末日前的绝望——中国军携带着的大口径重炮明显不止一门,其中更有一门似乎是帝国制造的四一式山炮!倘若就这么铺天盖地地轰过来,区区八节小火车的车厢,只怕用不了几分钟、就会连车头在内通通被炸到天上去。 直到多数的炮弹嗖嗖尖叫着掠过他的头顶,在铁道线另一侧的旷野里纷纷炸响,直到对面的重炮不再隆隆轰鸣,毛利大尉才恍然顿悟:中国军的炮击结束了,而射术不精的炮兵救了他和部下以及军列的命! 惊魂未定的日军副大队长,开始重新关注公路上赶来的援军,他通过步话机继续狂呼牛岛中尉的卡车队,要不惜一切代价靠拢过来。 终于,牛岛步兵中队跌跌撞撞地扑到了军列的尾部,令毛利大尉既惊讶又欣慰的是,会师的牛岛中尉向他报告说:在公路边阻击他的车队的中国军,攻击力度突然减弱,一改了最初拼命拦截的架势。 还没等毛利想明白个中原因,他的一个小队长就从灵石县城的城下派人回来报告:已经与县城内守军取得联系,沿途未遇中国军。 这个小队,是毛利奉文城旅团部的命令刚才派往灵石县城的,小队沿着铁道线直抵县城北门门外,而据县城守备部队指挥官通报,中国军对县城东门的攻击也已经停止。 敌人撤走了! 心头一阵狂喜的毛利大尉几乎喊出了声,来自县城、军列以及公路方向的这些共同迹象应该表明,中国军全面停止了攻势(在这之前,铁道线西侧已经没有了敌人进攻军列的火力),不排除他们正在撤离铁道沿线。 但狂喜只持续了片刻,日军的副大队长随即便意识到,除了刚刚从文城由公路赶来的牛岛中队,其余各路援军至今尚不见动静;而之前的萩原旅团部是明确命令他在铁道线上死死地牵制住这股中国军、等待各路援军实施反包围的。想不到,曾经攻势凶猛的敌军竟然主动脱离战场了!猝不及防的毛利大尉,顿时乱了方寸,朝着自己身边的电讯兵大喊: “马上给旅团部发电,通报此地战况,局面现已生变,请求下一步指示。” 几十里外的文城,接到毛利大尉这份来电的萩原旅团部,也都颇感意外和震惊:这股凶猛的中国军带着重炮对铁道线城镇发动突袭,随即伏击前往支援的皇军军列,明显是有备而来、来者不善。然而战斗进行了两个多小时,中国军既未占领县城,又未能围歼援军——无论是围城还是打援的战术目标均没有完成,难道他们就如此心甘情愿地放弃了? “大冢的部队到达了哪里,是否已经突破八路军阻击阵地?”旅团长少将一脸严霜地问到。 “将军,大冢联队长刚刚来电,他带领的第一批援军还在和八路军展开阵地攻防,大佐已经主动命令丰店守备部队再派一个步兵中队并加强机关枪小队,前往支援。” 听着作战参谋的回答,萩原晃难掩愤怒与焦灼,关门山脚下的平原地带,八路军在没有屏障支撑的前提下,是如何挡住包括蒙疆军数百骑兵在内的皇军援军的?!大冢这个混账是打过娘子关之战的,当时在雪花山凭险据守的中央军王牌都被他击溃了,难道今夜蹲在光秃秃旷野之上的一股八路军,竟然能够让他停滞不前!?假如这个混账联队长能够动作更快一些,及时包抄到同蒲铁路线中国军的后翼,又怎会发生让敌人脱离战场的情况!真是该死! 旅团长少将平息了一下情绪,走到墙上悬挂着的硕大的军事地图前,紧张思衬着:假如毛利大尉所言不虚,那么眼下灵石县城与铁道线均已经转危为安,而支中国军的撤退无疑是朝着关门山方向行进——那个方向幅员广阔,不仅可以进入关门山,也可以沿着青龙河向下游转进。此时天色未明,一旦不能抓住中国军的尾翼而致其消失在青龙河、关门山一带,可谓泥牛入海,再难寻觅! 想到这里,萩原晃不禁一阵燥热,他将目光投向屋角的一座红木落地钟,从临汾乘火车赶来的秋明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还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灵石县,指望他们到来后再发动对敌军的追击显然是不现实的了!必须要让毛利大尉现在手头的两个中队、先行实施追击,咬住中国军使其无法逃遁,待秋明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赶到,再逼迫其在平原地带与皇军决战。 而天明之后,优势会全面转化到皇军这边,聚歼这股顽敌,将成必然之势。 日军旅团长下了决心,当即电令毛利大尉,留一个步兵小队在灵石县城外机动,看守军列和卡车队,其余兵力全面转向对中国军的追击。 同时,严令被阻滞在关门山西北角的大冢康介,全力突破八路军的阵地,快速穿插到关门山西麓,迎头堵住中国军的退路。为顺利实施,可继续从丰店县城守备部队当中抽调兵力。 总而言之,要不惜一切代价,彻底全歼跳到铁道线上的这股中国军! 第340章 等得头发都白了 刚刚还是炮火连天的铁道线,现在竟然一下子变得寂静起来,以至于让参战的双方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错觉:这里是否真的发生了一场激战?!只有弥漫在夜空中的浓浓的火药气息在提醒人们,这里就是战场。 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汉子们,瞪大了眼珠子死死盯着对面的铁道线,中尉连附邓寿山一边巡视、一边不时地小声叮嘱着,提醒这些手持伯格曼冲锋枪的部下:一旦发现对面有人过来,无需请示、直接开火——现在,他率领特务连的这一个排廖廖三十几人,却看守着一个团主力留下的宽大主阵地。 “连附,八路军啥时候过来换防啊?”一个班长问走到自己身后的邓寿山:“咱们窝在这里傻等着,可别是八路军没等来、反倒让日本人摸上来了!”? 特务连中尉连附一瞪眼:“啰嗦什么!我们执行的是团座的命令,八路军来不来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他们如果真的不来,我们就必须在这里坚守到团主力安全撤退!” 附近的几个特务连士兵,听清了自己的班长与连附之间的这番对话,心下不由得都泛起了嘀咕:这八路军究竟是来、还是不来呢? 悬念竟然就在这一时刻解开了——主阵地的最左端猫腰跑来一个士兵向邓寿山报告: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刚刚派来联络官,与我部会商换防。 邓寿山的心底暗暗“嘿”了一声,不禁开始钦佩团座大人的英明决断:想不到,八路军当真言而有信,竟然肯为中央军担当断后。 “快请!” 特务连中尉连附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腰带,同时将一直提在手里、大张着机头的毛瑟c96手枪插回了枪匣。这是他第一次与八路军正式打交道,他也很好奇,在刚才铁道线正面打成一锅粥的时候,这个徐旅二营5连究竟在做什么! 这个夜晚已经过去的时间段里,徐旅二营5连的两百多名官兵,耳朵一直聆听着来自北边灵石县方向的惊天动地的枪炮声,眼睛则一直注视着南边异常安静的铁道线。 异常安静——偶尔钻出云层的月光,会短暂照亮冰冷的同蒲路铁轨,越发映衬出冷清静谧的氛围。这氛围,与北边炽热爆发的战火,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 5连的阻击阵地是借助着马车队运来的木石临时搭建的,隔着同蒲路的公路与同蒲铁路斜对相望。最靠近公路边的是步兵阵地,然后依次为马克沁重机枪阵地、迫击炮炮兵阵地。 李天林的5连如今是整个徐旅二营最为兵强马壮的头号主力连,全连仍然保持着从陕西过黄河时的六个步兵排的庞大建制——当时红军刚刚接受国民政府改编为八路军,全军只被赋予了三个师的番号,导致各师从旅到团、从营到连的兵员均大为超额——连队如今拥有一挺马克沁重机关枪、三挺捷克式轻机关枪以及一支掷弹筒;步兵近六成的单兵武器是从日本人那里缴获的三八式步枪,其余则是清一水的中正式,每人的子弹均有一两百发,手榴弹则接近人均六枚。为了配合今夜的同蒲铁路阻击作战,吴子健还亲率营部直属的炮兵排加入了进来。 雄心勃勃的5连长李天林,确实是准备在今晚大大施展一下身手的。在他和副营长共同制定的阻击作战方案当中,无论从南边赶来救援的日军是走公路还是走铁路,均将遭受到炮兵排三门迫击炮的首轮打击,炮击要对日军列车或汽车队造成停滞甚至瘫痪;随即,马克沁重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将对跳出车外的日军步兵实施猛烈射击;与日军援军形成对峙之后,步兵再选择是做阵地阻击还是向日军援军发起冲锋。 总之,按照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与391团团长秦忠孝之间协议的结果,徐旅二营5连的阻击阵地,将不会放过日军援军的一兵一卒向灵石县前进。 当然,还有骑兵连。夏连山的骑兵连除了在今夜临时分派给各部用于通讯联络的人马之外,他本人亲自率领四十骑,前出到更南端的同蒲铁路线旁——那里距离徐旅二营5连的阻击阵地还有五六里的路程——监视随时有可能从韩信岭方向开来的日军援兵,一旦发现敌情,他们将第一时间派人飞报吴子健和李天林。 战前,在骑兵连的使用问题上,夏连山还一度与吴子健、李天林产生了不同看法。骑兵连长主张,一旦发现日军援兵,该连可在派出通讯兵报信的同时,立即实施袭击,就像前不久在青龙河畔袭扰日军前来扫荡的卡车队那样。 但是李天林却立即提出反对,认为骑兵过早开火,会让前来救援的日军有了警惕,等他们进入伏击阵地的时候,5连届时发动打击的效果将会减弱。 两个连长为此争执不下。 吴子健当然明白自己手下骑兵连长的用心,他们显然不愿意仅仅作为通讯兵骑着马跑来跑去传递口信,骑兵连是战斗部队,不是通讯部队!但是李天林的分析也很有道理,毕竟,5连以及炮兵排设下的这个阻击阵地,才是拦截日军南方援兵的主战场,应当让这个主战场在战斗爆发的最开始就发挥出最大的打击效果。 权衡一番,二营副营长最终同意了5连长的意见,但也同时给骑兵连留下了战斗任务,那就是一旦5连的主阵地已经开打,骑兵连可以从尾随日军援兵队伍的后部,相机发动进攻;前提是必须徒步攻击,马匹要留在远离铁道线的隐蔽处。二营从前跨越正太路铁道线的时候,吴子健曾经亲眼目睹过通行在铁轨上的日军列车,车皮内架设着重机关枪,枪口朝向铁道两侧,显然是为了防范来自路边的袭击。 “连山,你要清楚,再没有比架在高高的车皮上、向两侧扫射的重机枪那么得劲儿的了!骑兵如果骑在马上向前靠近,会像被割麦子一样撂倒在荒原上,所以你们必须徒步发动进攻,否则就老老实实地站到旁边,看李天林他们怎么收拾日本人!”吴子健唯恐骑兵连长抵达战场后杀得性起,所以苦口婆心地对他交待了很久,直到夏连山满口承应才罢休。 然而今夜,让八路军的一个副营长以及两个连长为之向往并筹谋巨细的铁道线阻击战,最终却未能发生。与北边灵石县方向枪炮轰鸣的场面相比,南边的韩信岭方向却安静得让人抓狂。等得寂寞难耐的吴子健,不止一次地派出身边的骑兵通讯员去夏连山他们设伏的地方打探消息,但最终一无所得。 后来,经不住李天林的软磨硬泡,吴子健又打破常规地向右邻的中央军阵地派出通讯兵,询问战况以及试探性地请求派兵助战,结果在中央军上校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牛什么牛!有本事砌里咔嚓地拿下日本人!冲老子发什么脾气?”得知了秦忠孝的态度之后,八路军的5连长朝着战火纷飞的主战场方向,愤愤不平地嚷嚷着。在他看来,391团出动了两个主力营、一个炮连一个特务连共计七八百号人,四门大炮外加掷弹筒、轻重机枪,竟然在开战这么久仍不能解决战斗,实在是有辱中央军精锐的头衔。 一旁的吴子健没有吭声,他对391团的战斗力还是颇为认同的,加强了一批重装备之后,秦忠孝的队伍应该较之前更为强悍。但是今夜,他们的确未能像联军作战计划中的那样,迅速完成围城打援的动作——谛听着持久不息的交火声音,八路军的副营长几乎可以断定,中央军上校遭遇了超出作战计划所预想的困难。 打不赢就撤。随着时间的推移,吴子健的心里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不希望久攻不下的秦忠孝头脑发热、失去理智。说到底,这是一次以奇袭为主要特征的铁路公路破袭战,拆毁日本人的铁道线、破坏他们的通讯线路,起到配合晋南卫立煌部前线作战的目的,就足可满意;至于围城打援,应当属于第二目标,打得下就打,否则绝不应当恋战。 似乎是为了加剧吴子建的担忧,已经在阻击阵地上等得头发都快白了的徐旅二营5连,在一直未能等来日军援兵的时候,却突然等来了从关门山跑来的通讯骑兵,紧急通报了魏鑫率领的7连发现丰店方向的日伪援军并与之交火的情况,并已经同步通知了中央军。 一时间,吴子健与李天林都意识到了危险的迫近。他们都觉着,这仗不能再继续打下去了。果然,没过多久,中央军阵地上的撤退令就传到了:日军援兵持续上场,担任主攻的391团要实施总退却了。 但徐旅二营5连却不能撤,按照联军作战方案,5连将转进到391团的正面阵地,掩护该团安全撤走。 “他奶奶的!忙乎了半宿,全白费了,”李天林望着自己脚下的阻击工事,不无心疼地叫骂着:“动用了那么多的老百姓和大车,搭好了的阵地一枪没放,就这么丢下、抬屁股走人了!” “连长,咱们不光是抬屁股,还得给中央军擦屁股!掩护他们断后。” 李天林身边的战士们也说起了风凉话发泄着。 直到这一刻,5连的指战员们仍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等待他们的,将是何等惨烈的一场断后之战! 第341章 突变 从391团派来的通讯兵那里,吴子健大致获悉了主战场的情况,特别是得知由同蒲路公路方向开来了第二支日军援兵,他的心情越发不安起来。 ——如果再算上此时正与自己的7连在关门山西北方向交火的丰店日军援兵,今夜日本人出动的总兵力,恐怕已经与391团以及徐旅二营的联军不相上下了。无疑,中央军上校做出的总退却决策是明智的! 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即刻下令,向中央军的主阵地派出联络官和尖兵,与391团的通讯兵一道前往接洽换防事宜。同时,朝相反的方向派出骑兵,通知在更南边铁道线旁监视敌情的夏连山骑兵连开始总退却的消息,要他们向5连此处的阵地徐徐转进。 “天林,调一个排出来,把咱们阵地上的石块、大树,统统往铁轨上搬,能搬多少搬多少!” 由于缺乏拆毁铁轨以及路基的工具,5连在今夜设伏的这段时间里,并没有对铁道线下手;如今要撤走了,吴子健当然不会甘心留一条完好的铁轨给日本人,于是下达了堆积杂物阻断铁路的命令。很快,一个排的指战员一齐动手,在不下二十米长的同蒲铁道线上堆满了石块和树干——这里距离灵石县尚有五六里的路程,倘若日军乘着小火车赶过来,要么刹车不及撞上去车毁人亡,要么就得被迫停车、队伍靠徒步赶往灵石县。 与此同时,5连的主力已经开始朝着曾经枪炮声连天的中央军主阵地开拔。他们穿过了灵石县城东门外的开阔地,刚才在这里负责佯攻的391团二营六连,早就在朱星云上尉的带领下撤得精光;而灵石县城的东门楼和城墙上,同样看不见灯火和人影。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人,就这样列队从这座铁道线城池的外面匆匆掠过。 “听说日本人在城里只有一个小队的兵力,中央军为啥不干脆攻进去?占领一下也是好的嘛,让城里的老百姓也跟着高兴高兴!” 一边疾行,一边就有少数八路军的指战员们侧目打量着黑黝黝的县城轮廓、不无惋惜地议论着。这时他们仍不清楚,守备在灵石县城内的日本兵,不是一个小队,而是一个步兵中队。 “高兴那么一会儿有啥用!回过头来还不是让日本人重新占了县城?要讲打、咱就真打,打下来就守住县城不走了,那才叫真本事!” 听到这番议论的吴子健,始终没有吭声,他想起了前一时期中央军391团也曾反攻丰店县城得手,但是没过几天日本人重兵回援,391团只能忍痛弃城而去——是啊,敌我力量对比悬殊,真想在敌后守住一座城池,谈何容易啊。回望了一眼已经逐渐淡出视野的灵石县城,八路军的副营长暗暗叹了一口气,同时也暗暗给自己打气:迟早有一天,会把这些被小鬼子占领的县城夺回来,交给中国的老百姓! 夜幕中,5连鱼贯进入了中央军391团主力的防区。 吴子健、李天林与391团的特务连连附邓寿山进行了简要交接。 历数着接踵而至的八路军官兵,邓寿山的心里暗暗吃了一惊:前来接防的据说是徐旅二营的一个连,可是看这架势,足足不下两个连的人数!中央军的连附不清楚其中内幕,但也无暇多问: “吴长官,据我团掌握的情报,阵地正前方铁道线上,应该有不少于一个步兵中队的日军,携有步兵炮、迫击炮和重机枪,用一列火车军列作掩护,但该军列已被我团炮火击伤,难以行进;另外,公路方向另有共计九辆卡车的日军后续来援,遭我团一部阻击后,有可能与铁道线上的日军会合。” 邓寿山与吴子健并肩而立,手指正前方,向友军指挥官介绍着敌情。 “九辆卡车?那就是说日军又增援了一个步兵中队呗!”吴子建脱口说道。 中央军的连附不禁一怔,随即涌起了一股钦佩之情,他完全没有料到面前这位貌不惊人的八路指挥官,竟然对日军兵力的投送与建制了解得如此谙熟。他并不知道吴子健是亲历过平型关关沟大捷的猛将,那场战斗林师主力近距离打掉了一百多辆日军运兵汽车——按照一辆常规的日军卡车满员搭载二十人左右,九辆车算下来一百七八十号,正是一个日军步兵中队的规模。 “吴长官明鉴!”邓寿山由衷地赞叹了一句:“如此算来,贵军接下来要面对的很有可能是日军的两个中队,去除被我团打掉的,应该也不会少于两百多人;另外,灵石县城内还有日本人的小股守备部队。一切还望吴长官小心应对!” 望着脚下光秃秃的荒原,八路军的5连长李天林禁不住皱起了眉头,他走上前用难以置信的口气质问邓寿山:“这就是贵团留给我们的主阵地?你们就连最基本的掩体也没有挖吗?” 中央军的连附被问住了,一时未能做答。一旁的吴子健倒是语气淡淡地说道:秦上校他们打的是攻歼战,恐怕没有做防御的准备。 “对对,吴长官说得极是!我团今夜的主要作战目标是围攻日军军列,所以埋伏在铁道线两边的伏兵都没有挖掩体。”邓寿山一边解释,一边就越发对身旁这位八路军副营长刮目相看。 “你们抬屁股走人了,日本人的军列也没有打掉,现在要我们挡在这里给你们断后,——这连个阻击掩体都没有,日军真冲过来了,让我们怎么挡?” 李天林忿忿不平地发着牢骚。他还在心痛刚才拆掉的灵石县以南的阻击阵地——在那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搭好的掩体,一仗未打就草草拆掉了;现在转进到这边来,却要站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上担当断后,当真窝囊之极! 突然遭到友军长官的这顿抢白,邓寿山神色尴尬地戳在原地,无言以对。 最终还是吴子健打起了圆场,他一边推开李天林示意对方抓紧巡视部队布防情况,一边就催促中央军的特务连连附率部下快撤:你们尽快撤完了,我这边才能早一点脱身! 此刻的邓寿山已经对八路军的这位副营长平添了许多好感,情不自禁地主动握住对方的双手道别:“吴长官放心,对面的日军多半是来驰援灵石县城的,今晚与我团的交火中始终处于守势;他们看到县城未丢,很有可能就此偃旗息鼓,未必会主动追杀过来——咱们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中央军的人匆匆退走了,打量着这一个特务排的兵力,吴子健注意到了对方的单兵武器,他们肩头斜挎的毛瑟军用手枪和手里提着的伯格曼冲锋枪,让八路军副营长眼热不已。此前,他已从曾经在391团团部歇马的骑兵连长夏连山那里,获悉了该团特务连精良的装备,但今夜眼见为实,还是让他不免心痒难耐。 他追到了正在巡视部队的5连长身边,颇为感触地说道:“天林啊,肖队长把咱们的短枪都给收走了,支持敌工队的工作没啥说的;可是咱二营这些指挥官人人背一杆小马枪,在友军面前未免太逊色了。还是应该尽快再搞一批短枪到手,至少营部和你们几个连长应该配备上。” 李天林这时就停住脚步,将手里的三八式骑枪举到半空,端详着说:“我倒觉得这枪不错,比驳壳枪打的远、也打得准。当然了,要是你觉得——” 砰! 就在李天林一句话未说完之际,对面突然响起了枪声,一颗子弹几乎是贴着两个八路军指挥员的头顶直窜了过去,紧接着枪声随即大作,密集的弹雨从对面飞射而至。 敌人上来了!许多卧倒在荒原之上的指战员相继发出了惊呼。 吴子健也着实吃了一惊,就在十分钟前391团的特务连连附还介绍说,对面的日军今夜始终处于被动的守势,怎么中央军前脚刚走、日本人就改进攻了呢!? “轻机枪立即扫射!马克沁抬到后面架起来!”心里吃惊,嘴上却毫不迟疑,二营副营长一迭声地下达着命令。 刚才,李天林已经将5连的前三个步兵排分为左中右、布置成了第一道线性阵地,三挺捷克式轻机枪也依次分配了下去。在第一道线性阵地的后面,蹲守着第四个排作为二道防线,那挺马克沁重机枪也计划架设在这里;最后两个排则布置成第三道防线,与营部炮兵排共驻,此刻还没有完成铺设。 对面敌军突然发起的进攻,瞬间惊扰了八路军5连有条不紊的动作,三道防线上一片忙乱,第一道防线已经排枪齐鸣,甚至有战士奋力甩出了手榴弹,说明敌军的冲锋靠得相当之近。 李天林和5连的副连长迅速跑进了第一道防线指挥作战;吴子健命令5连指导员赶紧去后面协调第三道防线,他自己则留在二道防线亲自部署马克沁重机枪的架设。 猛地,空中响起了一片尖利的呼啸,日军的迫击炮开炮了,炮弹在空旷的原野上接连炸响! 八路军的副营长内心一阵紧抽,他很清楚在没有任何防御工事遮蔽的情况下,这种炮击会对部队造成怎样的巨大杀伤。当匆匆架好的马克沁重机枪终于喷射出火舌的那一刻,吴子健立即丢下他们,朝第三道防线跑去——那里有赵野郊的炮兵排,既然敌军开始打炮,他就必须赶紧指挥炮兵,实施火力反压制! 第342章 掩杀令 接到文城旅团部的追击命令,原本龟缩在军列车厢里的日军副大队长毛利大尉,马上开始了对麾下的步兵中队的调动。 三个小队,有一个刚才被他派往了灵石县城,并在北门外与城内的守备部队取得了联系——谢天谢地,县城最终没有被中国军攻克。 第二个步兵小队被他部署留在了军列上,由这个中队的中队长亲自指挥,既保护遭炮火击伤的军列,也是将居高临下的车厢作为预防万一的火力支撑点。 与此同时,毛利大尉带领第三个步兵小队,下到了与铁道线相邻的公路路边,布成一道散兵线,监视对面已经没有了动静的中国军阵地。 直到牛岛中尉率领着乘卡车从公路来援的另一个中队、全部赶到军列旁边会合的时候,毛利大尉才下令:牛岛中队全面转为对中国军的搜索追击。 此前在公路旁刚刚遭到伏击的牛岛中队,可谓惊魂未定。运送他们的卡车队轰鸣着翻越过铁道线,一直躲避到了军列的后面才停下。牛岛中队长则向自己的顶头上峰、副大队长毛利简要汇报了遭袭和突围的经过。 从牛岛的嘴里获悉伏击他们的中国军先紧后松、在车队闯过伏击阵地之后并无继续追杀的愿望,毛利大尉的心中越发有了底数:中国军的撤退是确定无疑的了! “牛岛君,你中队全体在前,我带一个小队跟进在你的后面,”毛利大尉向牛岛中队长下达着命令:“首先派出尖兵搜索前进,以防掉入中国军的半途埋伏陷阱;一旦发现敌人撤退的队伍,立即上前死死咬住,拖住他们逃走的脚步!” 牛岛中队长注意到了副大队长使用的“咬住”一词,这意味着即将进行的追击不是全面作战,而是迟滞性质的战术动作——毕竟,算上毛利大尉手头掌握的一个步兵小队,整个追击队伍尚不足三百人,而正在撤走的中国军则有可能是两三倍以上于己的兵力。皇军必须借助另外两路力量:在前方实施堵截的大冢联队长的人马,以及正从临汾赶来的西条联队的援兵。 草草地动员了一番,追击便开始了。牛岛中队的副中队长带领一个小队先导出发,牛岛带领两个小队居中,毛利大尉带领一个小队押后。 然而,先导出发的那个小队,跑下公路刚刚前进了不到四五百米远,尖兵就发现了正前方有朦朦憧憧的人影——那其实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正在接手荒原上的防区——日军尖兵立即打响了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而他们也立即遭到了来自对面的还击。 一场追击与阻击的遭遇战,瞬间爆发了。 这是一场对于追击者以及阻击者而言都大为意外的战斗,日军完全没有料到刚才攻击铁道线的中国军竟然没有撤干净,而八路军也震惊于一直死守军列的日军如此之快就转守为攻。 听到交火声的毛利大尉,迅速从后队赶到了中部,与牛岛中队长紧张地观测着对面的阻击火力。夜色中看不清楚,但显然阻击者人数不少,并且在左中右三个点位上架设有轻机关枪,确定无疑是中国军普遍装备的捷克式——最前沿的那个步兵小队,已经被对方强大的火力压制在了旷野之中,动弹不得。 “开炮,立即开炮!”毛利大尉急吼吼地吩咐着。 牛岛中队的两门迫击炮马上架设起来,轰出了炮弹;很快,跟随在最后面那个小队一同推进的两门九二步兵炮,也得到命令开始原地发射。 当对面响起了马克沁重机枪的咆哮声时,毛利大尉确立了最初的判断:此乃中国军留下担当阻击的部队,其主力应该正逃离战场——必须尽快突破前方的阻击,才可以揪住敌主力的尾巴! “把灵石县城外的那个步兵小队,立即调动过来——县城已经没有危险,我部即刻转为全线追击!” 毛利一边下达命令,一边紧急发电给文城的旅团部,报告这一最新情况变化。 文城,接到电文通报的萩原旅团部,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综合联队长大冢康介以及副大队长毛利大尉的两方面电文,可以清晰地看到,中国军在此次作战的前沿地带和回撤路线上,均处心极虑地预设了阻击阵地,一面拦截皇军的正面追击部队,一面阻挡出自丰店县城的援军。可谓首尾兼顾、布局缜密,从而再次证明了今夜他们发动的铁道线作战绝非心血来潮,而是运筹已久的积虑之作。 “我们显然低估了中国军的这次大动作,之前派出的各路援兵,缺乏统一有力的协调,这么打下去,极有可能眼睁睁地看着敌人主力顺利逃脱!” 旅团长萩原晃手里捏着两份电文,心情沉重地对着几个作战参谋分析着;旅团部内一时间鸦雀无声,参谋们的眼睛盯着沙盘、内心都在紧张思考着应变方略,唯恐被旅团长少将突然问到自己的头上。 “将军,目前看来,铁道线和关门山两个方向都打成了顶牛的态势,如果我军短时间内无法形成突破,那么唯一能够给这个僵持局面带来变化的、就是西条联队正沿着铁道线赶来的两个步兵中队。”说话的是一个年纪很轻的作战参谋。 萩原晃紧皱着双眉不耐烦地训斥道:不要空泛地议论,你有什么具体建议?! 年轻参谋的脸色顿时胀红起来,但还是鼓足勇气拿起沙盘边上的木棍,戳点着南同蒲铁路线与关门山之间的区域: “将军请看,毛利副大队长来电指明的受阻位置,离开铁道线仅仅几百米,这种开阔的旷野地势,对阻击者和追击者其实都很不利。西条联队从铁道线上发来的援兵,如果稍后也加入到这个方向的进攻,即便突破了中国军的这个阻击阵地,无非就是打成一个平推的局面——倘若实施阻击的中国军以死相拼,会相当棘手。” 萩原晃面沉似水,但目光却专注地跟随着作战参谋的那根木棍在沙盘上游移着。年轻参谋感受到了信心,略微提高了声音继续说道: “所以我建议,西条联队的两个中队不要赶往灵石、加入到毛利大尉的追兵队伍当中去了,而是在靠近灵石之前即下车,然后直接斜刺插往关门山方向,从而绕开中国军在铁道线旁的阻击阵地,直接投入到追击其逃逸主力的作战行动!” 话音刚落,一个面相老成的参谋便脱口质问:西条联队的援兵如果不到达灵石就半途下火车,那么他们距离中国军的主力岂不是更加遥远?如何才能追上敌人? 年轻的参谋不由得一怔,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不料,旅团长少将却突然面露喜色地嚷起来: “有何不可!?牛岛中队就是坐着卡车赶过去的——让那些卡车立即沿公路开往灵石以南,到铁道线旁等候西条联队援兵的军列!还有,灵石县城内也有我旅团兵站的卡车,让他们一并开出去——这样一来,西条联队两个中队的援兵至少能装进去一大半,他们换乘卡车在平原上追击,中国军主力的腿脚再快,难道还能快过卡车轮子!?” 旅团部内顿时群相耸动,刚才还凝重的氛围变得活泛热烈起来,参谋们分了一下工,随即开始分头去传达命令。 事后证明,日军萩原旅团部临时做出的这一掩杀调整,给联合作战的中央军和八路军主力,造成了致命的威胁。 接到急令,灵石县城内外的十几辆相关卡车,沿着已经没有了任何袭扰的公路开赴到了县城以南十里左右的位置。在铁道线旁,卡车队迎住了从临汾搭乘小火车匆匆赶来的西条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于是,南来的这趟军列提前停车,不仅避免了撞上堆积在铁道线的石块树干而颠覆(那是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杰作),而且节省了时间,使得这两个中队的援兵直接投入了对中央军391团的斜刺式的穿插追击。 391团最先撤离主战场的第二营,从一开始就转为了前锋,急速向着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在关门山西麓的阻击阵地奔过去。 在此之前,秦忠孝已经获悉了日军丰店守备部队派援军向同蒲路方向前出的通报,他很担心八路军的一个连能否顶得住这股日伪援军,所以命令自己的二营长亲率两个连的兵力最先出发,务必帮助八路军稳住那一带的支撑面,以确保团主力向关门山西坪村方向安全转进——丰店敌军既然被惊扰,沿来时的原路撤回大榆树山团部已无可能;中央军上校果断开始执行备用撤退方案,全体撤往西坪村,从村后的山口大柏口避入关门山。 当然,鉴于391团携带着山炮等重武器,穿行险峻崎岖的关门山多有不便,秦忠孝与吴子健开战前也有过备案:391团主力一旦撤入关门山,会暂时在山口附近一带驻留观察,倘若日军并无追兵尾随进山,可于那里短暂歇息几日,待局势安稳后,再趁夜色出山,沿原路平坦荒原潜回大榆树山驻地。 可以说,直到这一刻,中央军上校也没有把情况估计得过于糟糕。在他看来,铁道线上的日军只求自保,不会贸然发动掩杀;而此时正被八路军挡在关门山西北角的、从丰店县城出动的日伪军,也可能只是为了应付文城日酋的命令,跑出来做做样子——只要二营长带领的两个连及时赶到,与八路军共同守住那里的防线应该不成问题。 这一场联军作战虽然未能获得围城打援的理想战果,但终究是跳到同蒲铁路上给日本人的肋部狠狠地插了一刀,对正在晋南前线苦苦支撑的卫长官的中央军,也算助了一臂之力。 “团座,特务连邓连附有紧急情况上报!” 归途中,正沉浸在遐想的秦忠孝,突然被副官的报告所打断。 声称上报紧急情况的并非邓寿山本人,而是特务连的一排长,他率领的特务连的一排刚刚追上团主力的脚步。 “团长,邓连附率领我排已经完成与八路军的换防,但在撤离主阵地不久,那一带就传来激烈交火声,邓连附怀疑是日军开始进攻移防后的八路军断后阵地,他带了几个弟兄折回去探清究竟,令我带领全排先来与主力会合!” 中央军上校心头突地一跳:激烈交火?难道铁道线上的日军竟然如此之快地转守为攻、实施追击了吗?! 先于特务连一排撤回来的第一营,此刻正位于整个撤退队伍的尾部,一营长李嘉裕也从特务连一排长的嘴里得知了这一突发情况,开始用步话机向团部请示应变方案,表示自己可以带一个连返身杀回去,协助八路军共同断后。 情况未明,手拿步话机的秦忠孝,一时陷入了彷徨。 第343章 增兵与死扛 “这里距离西坪村还有多少路程?”中央军上校把步话机的话筒从自己的嘴边拿开,扭头去问副官。 “至少还有十几里路。”副官的回答显然也不是很肯定,这段路他们都不熟悉,从同蒲铁路到西坪村的直线距离,中央军的军官们之前更多是在特绘地图上目测。 “一营长,你带领营主力继续随团部向西坪村转进,不得有任何犹疑拖延,”秦忠孝终于下决心地抄起步话机话筒下达着命令:“同时留下你营第三连,由你营的刘营附带队原地待命,等候特务连邓寿山发回的前线消息——如八路军断后形势吃紧,可命你营第三连返回最初的主阵地,协助八路军作战,直至安全撤离。” 步话机里面的一营长还在争辩,被秦忠孝果断制止了,同时他厉声提醒,一旦邓寿山带领那几个特务连的弟兄返回,要他务必立即追上团部主力、执行统领特务连的任务,违者军法从事。 丢下步话机后,中央军上校重新跳上了作为指挥车的一架带有顶棚的马车车厢。 指挥车是他的副官创作的“杰作”,马车由四匹马牵引,车厢内很宽大,正中固定了一张老百姓家中常用的四方炕桌,从顶棚悬垂下来的两盏马灯一旦扭亮可映照到整个桌面。 此刻,秦忠孝就坐在炕桌旁,俯视着桌面上摊开的作战地图。在荒原上行驶的马车仍然有些颠簸,但行进速度很快,可以方便指挥官在不耽误行程的前提下运筹帷幄。团部警卫排的士兵们,则分布在马车的前后左右,跑步随行。 与此同时,391团炮连的两门克虏伯山炮、一门日式四一式山炮以及一门九二式步兵炮,其带有车轮的炮身都被马匹牵引着,向前疾行。 “团座,断后的八路军应该应付得了局面?” 紧随着秦忠孝跳进马车车厢的副官,一边帮着自己的长官按住微微颤动的地图,一边不无担心地问道。 凝视地图的中央军上校没有搭腔,脑子里却在飞快地转动着——战前他与八路军副营长吴子健无数次推演过今夜的作战程序和结局,虽然他并不奢望八路军徐旅二营出动的两个阻击连都没有战事,但是,眼下这两个八路军连竟然先后与日军发生了激烈交火,这个结果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日本人会继续从文城增派援兵吗?! 战前的情报显示,日军大冢联队在文城东郊建有一个野战兵营,一个完整的步兵大队驻扎在那里,它应该就是这一带日军的机动部队——如果不出意外,今夜从文城方向先后沿着铁路和公路赶来的两支援兵,均应出自这个步兵大队,规模在两个步兵中队左右。也就是说,文城城外的日军机动部队已经出动了将近半数兵力、前来救援灵石县城;那么,留守的另外两个步兵中队,接下来受命赶到目前铁道线附近交火战场的概率,能有多大? 晃动的地图和车身、昏暗马灯下的光线,都让秦忠孝感到了阵阵眩晕。他索性脱下了捂得很热的棉军帽,帽顶朝下压在了地图上,另一只手就揉了揉自己紧闭的双眼,继续思索着。 倘若日军并无后续援兵,仅凭之前赶到的那两个中队规模的兵力发动反攻,则吴子健、李天林的5连应该还是能够支撑一阵的——那是一个明显超编国军的连队,而且拥有马克沁重机枪和捷克式轻机枪,单兵武器也是清一色的三八式、中正式,还加强了他们营部的一个炮兵排,三门迫击炮的威力不可小觑。更主要的,是他们打过平型关关沟之战,忻口会战期间也不时地在日军侧后配合国军主力出击日军,堪称有着对日作战的丰富经验。这些都足以在今夜作战中倚重。 “通知前队,加速行进,尽早赶到西坪村!” 秦忠孝睁开虎目,语气果决地吩咐着自己的副官——眼下,唯有391团主力安全转入到西坪村乃至关门山内,担任断后和阻击的八路军的两个连才可放心撤下来。日本人兵力并不算多,应该不会做穷追缠斗;倘若日酋想实施报复,怎么说也得是今后的事情了。 “还有,试着联络二营长陈浩,”秦忠孝继续下着命令:“联络不上,就直接派人前往河口村方向,看看关门山西北角的阻击战打得怎么样了?” 然而,令中央军上校万万没有料到的是,此时关门山西北角方向的八路军二营7连的阻击阵地,已经被日伪军突破!此前不明情况、赶往支援的391团二营营长陈浩率领的两个连,在旷野之上,与伪蒙军的大队骑兵迎头遭遇了! 遭到突破的徐旅二营7连的阻击阵地,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说:是主动放弃的。 在这个阵地上,他们已经先后四次击退了日伪军一次比一次疯狂的的进攻。7连的指导员和副连长都已经挂彩,全连阵亡了三十余名战士,余者也有接近三分之一的人负伤。 刚刚击退敌人的第四次进攻,前来助战的6连长王双龙就再次找到7连长魏鑫,提出了自己的一个大胆计划:不能再这么固执死守下去,应当趁着夜色派一支奇兵,从侧后方向袭击日本人的后队,打乱和迟滞对方的进攻部署。 “老七,你还记得咱副营长在根据地反夜袭之战结束后、做战役总结的时候,曾经讲到过的骑兵连偷袭河口村外围的日军阵地吗?” 王双龙的这番话,瞬间勾起了魏鑫的回忆。其实,河口村的反夜袭之战,6连和7连的这两个连长当时都不在现场(那时他们正在死守西坪村),但是吴子健战后进行的连排一级指挥官复盘总结,却栩栩如生地还原了场景,从而令全体与会者印象深刻——骑兵连当时偷袭的是日军停在河口村外围旷野上的卡车队,那里是日军的临时指挥部。 无独有偶,此刻7连的阻击阵地对面,日军攻击队形的后面,显然也停着一排卡车。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也像骑兵连一样,派人偷袭他们的卡车队?” 魏鑫的一双剑眉竖了起来,声音中带着明显的兴奋,显然,王双龙的这个提议听上去很有搞头。 “对,我在青龙口的防御工事里储存有不少灯油,我这就派人带两桶过来,咱们给小日本子的卡车泼上灯油,一把火点了它狗日的!他们一旦忙于救火,向这里阵地的进攻肯定会顾此失彼。”王双龙咬牙切齿地说着。 魏鑫立刻表示了赞同,并马上要准备组织一支突击队;王双龙则阻止了他,声称自己刚才从河口村调动的6连的一个排很快就会赶来,索性就由他们实施偷袭行动。 7连长犹豫了片刻,也觉得王双龙的部下就驻扎在这一带,地形要比7连的人熟悉许多,于是咬咬牙答应了。但同时也坚决要求王双龙留在阵地、不得亲自率领突击队偷袭。 “动作要快,争取赶在对面的日伪军发动下一轮攻击的同时,趁乱派出突击队——那时候对面的注意力都在进攻我们阵地上,很容易疏忽对卡车队的防范。”6连长一边分析,一边就不时地侧头张望着河口村方向,取灯油的人已经被他打发走了;终于,留在河口村的那个排,一溜小跑地率先赶了过来。 不料,就在这时,对面日军阵地的后方,远远地又亮起了依稀可见的灯光,那灯光连成一串、时明时暗地朝这边移动着,越来越显得清晰。两个八路军的连长几乎同时发出了低声惊呼:敌军又增兵了! 望着逶迤前行的一长串的汽车灯,刚才还有些踌躇满志的王双龙,顿时心凉了大半截——汽车无疑是从丰店县城派出来的,车上搭载的应该除了日本兵,还可能有重武器! 魏鑫的拳头狠狠砸了一下面前的一段大树做成的掩体,看来,今夜7连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已经不大了! 不过,日军如此接二连三的派出援兵扑向南同蒲铁路线,也恰恰说明了那里进行的战斗对日本人而言至关重要;从这个意义上说,自己带着一个连的弟兄们死守在这里,也就显得同样至关重要——罢了,跟小鬼子们兑命! 但王双龙的想法,与此刻的魏鑫却大为不同,他觉得接下来的战斗更加不应该像魏鑫那样死扛硬顶,因为摆明了日军增兵之后、目前的这个阻击阵地即便是加强了自己刚刚支援过来的一个排,也绝无可能支撑太久,甚至要比原来预想的要崩塌得更早——与其作出重大牺牲却又不能守住防线,还莫不如让开正面,避敌锋芒,然后跟随在敌军的侧后死缠烂打。只要做到不让敌军顺利前行,延缓他们扑到铁道线战场的时间,也就等同于忠实地执行了阻击敌军的任务。 “老七啊,越是非常时刻,越需要咱们做指挥员的头脑清醒,一个连的战士如果都跟着你牺牲在这里,再让日本人的卡车从他们的尸体上面轧过去增援同蒲路,这种牺牲意义又何在呢?!” 听着兄弟连连长近乎哀告的劝说,魏鑫的情绪越发焦躁。其实,在他的意识深处,始终在期待刚才派往灵石县铁道线方向的通讯兵尽快返回并带回好消息,比如铁道线上的战斗已经结束,比如副营长吴子健下达了可以放弃阻击阵地的新命令,等等。那样的话,作为阻击连的连长,他也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把队伍撤下来了。 遗憾的是,自己期待的好消息迟迟不见,敌军施加过来的压力却越来越大。这也正是他一直无法认同王双龙建议打法的原因所在。 忽然,对面敌军阵地后方驶近的汽车灯相继熄灭掉了,这意味着新增援的敌军车队已经抵达了现有的日军卡车车队所在地。他们汇合了。 形势紧急,眼见始终说服不了7连长,王双龙绝望地一跺脚,朝对方丢下一句: 好,要死就死在一起——你坐镇指挥阵地,准备最后的阻击;我先带一个排这就摸上去,跟日本人的卡车队来个鱼死网破! 第344章 脱离阻击阵地 从徐旅二营7连阻击阵地上曾经看到的逶迤前移的汽车灯光,正是日军自丰店县城派出的第二个步兵中队搭乘的卡车。他们与大冢康介的队伍汇合了。 日军的联队长没有理会刚刚赶到的中队长的报告,而是直截了当地询问机关枪小队在哪里——他所指的机关枪小队,正是守备丰店县城的野村步兵大队直属机关枪中队派出来的——得到答案后,大冢命令机关枪小队的四挺九二式重机枪,立即到炮兵阵地前架设。 此刻大冢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嘴里咆哮着命令自己手下的军官:十五分钟之内必须彻底突破前方的八路军阻击阵地。 旅团部从文城发来的最新电文指出,袭扰铁道线的中国军正在逃逸,方向应该就是朝着关门山一带!奈良步兵大队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奉命率一部分兵力实施追杀;为此,萩原少将严令大冢康介务必抢在中国军主力逃进关门山之前,指挥部队穿插堵截到位,为彻底围歼这股顽敌、封锁底部。 联队长大佐心中暗数,这里距离封堵东逃敌军的方位应该还有十公里的路程,如不能在十五分钟之内完成突破并向前急行军,很有可能就此错失战机! 抬着四挺九二重机的机关枪小队,冒着浓浓的夜色跌跌撞撞进入了炮兵阵地的前沿,大冢康介揪住他们的小队长,简要摆明了前方八路军线状的阻击阵地情况——从刚才几次进攻中可以证实,该阵地近乎成一个半拱形,中路靠后,两端前倾。为此,大冢要求四挺九二重机枪也针锋相对地摆成扇形。 “不要着急,我让蒙疆军先上,吸引对面的八路开火,你们观察清楚他们阵地的形状后,再瞄准了狠狠地打击!” 他的口中说到蒙疆军时,不由自主地咬了咬牙:就在刚才发动的最后那次进攻中,这伙蒙古骑兵仍然没有全力以赴!但联队长大佐终究不能再接连枪毙第二个蒙疆军军官了,那就索性让他们当一回吸引敌军开火的人肉标靶! 不敢抗命的蒙疆军骑兵们,只好重新集结起来,徒步开始了最新的进攻。这一次,他们几乎全部趴伏在荒原上匍匐前进,联队长大佐给他们的命令是:前进到一定距离后就打响手中的枪,但不必站起来冲锋。 枪声响了,匍匐在前列的几挺歪把子机关枪率先开火,诸多三八式骑枪紧跟着胡乱开始了射击。他们一边放枪,一边胆战心惊地等待着来自对面的还击弹雨。 在这场由伪蒙军打前锋的第五次进攻开始之前,八路军的阻击阵地上刚刚结束了一场小小的争吵——7连长魏鑫与6连长王双龙谁也未能说服谁,前者坚持要死守阵地,后者则因此坚持要带自己的一个排去偷袭日军的卡车队。 “大龙,你听我说,阻击任务是交付给我们7连的,你能来帮忙,我已经感激不尽;”魏鑫仗着自己的膀大腰圆,死死抓住了王双龙的一只胳膊不放:“但是我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带着一个排的人去送死!” 挣脱不开的王双龙则负气反驳道:“你自己不也是执意坚持带着7连在这里送死吗!?再说了,偷袭敌军阵地后面卡车的行动,刚才我们已经说妥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日本人又开来了那么多的卡车、你难道没有看到?我估计现在他们阵地上应该不少于五六百人的总兵力,你带着一个排三十多个人去烧汽车,不是送死又是什么!” 两个八路军连长谁也说服不了对方,一时陷入了气呼呼的沉默对峙。 终于,魏鑫先松开了自己的手,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承认如果刚才驶过来的卡车车队、确系日军的新增援兵,那么7连的这条阵地真就无法守得住了。 王双龙眼睛一亮,迫不及待地反倒抓住了魏鑫的一只胳膊,激动地说:“老七,识时务者为俊杰,想要执行任务,得先保住性命,如果把命都丢在这里了、你们又拿什么去完成营部赋予的使命?!” 不料,魏鑫却马上又提出,要守在阵地上等待对面的日伪军发动新的攻势,倘若在新的攻势面前确实难以防守,他才可下达7连全体撤出阵地的命令。 6连长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虽然对魏鑫如此安排极不赞同,却也只能尽早结束这场争吵了。 考虑到情况已经发生急变,两个连长最终放弃了偷袭日军卡车的打算,但王双龙带6连的一个排仍然即刻转移到整个阻击阵地的最右端去,在那里潜伏不动——待对面的日伪军发动新的攻势,一旦7连抵挡不住,魏鑫便下达向西侧后方向撤退的命令,以便让开阻击阵地的正面,放敌军前锋通过。然后,魏鑫和王双龙各自率领部下再从侧面和后面攻击袭扰日伪军的队伍。 伪蒙军匍匐接近7连的阵地并开火,魏鑫从乱糟糟的枪声里听出了其进攻的意愿并不强烈,所以传令弧形阵地上的指战员们谨慎还击,节省弹药,静观敌人的下一步动作。 尽管如此,阵地上开火的枪械仍然不少,这就让对面的日军机枪捕捉到了弧形阵地的大致方位。 嗒塔塔!嗒塔塔!四挺九二式重机枪几乎同一时间打响了。 密集的弹雨顷刻间宣泄出去,亲自站在中间两挺重机枪后面指挥的日军联队长,唯恐子弹打不进八路军的阵地,嘶吼着命令射手压低射界,不必顾及正在接近八路军阵地的蒙疆军士兵的死活。 这突如其来的重机枪弹雨,果然比较准确地扫中了预设目标,7连官兵顿时有不少人中弹,余者则被这强大的火力压制得抬不起头来。幸亏匍匐前进的伪蒙军同样低头趴在荒原上不敢起身攻击,否则,交战就将在阵地的前沿地带爆发。 大冢康介默数了三分钟的时间,这三分钟是他留给九二式重机枪屠杀和破坏的时间;随即,他命令在炮兵和机枪阵地后面列队完毕的四个步兵小队,开始冲锋。 冲锋在最初也是以匍匐前进的方式进行的,四个小队的日军步兵,以明显优于蒙疆军的操典动作,迅捷无声地向前爬行。重机枪的弹雨则从他们的身后和头顶呼啸掠过。突然,四挺九二重机的怒射几乎在同一时间戛然而止——这是事先安排好的信号,已经爬行了一段距离的两百多名日本兵,猛地一跃而起,呀呀地吼叫着开始了真正的冲锋。 缩在弧形阵地工事后面的八路军指战员,在日军重机枪停止了扫射的那一刻,并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而突然爆发的喊杀声,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魏鑫一直躲在民二十四式重机枪的后面。对面明显是出自九二重机的扫射,让他猜到了这应该是刚刚赶来的日军援军携带的重武器——看来,日本人真的要不惜一切代价来突破自己的阵地了。 “开火!鬼子冲锋了,快开火!” 率先反应过来的魏鑫,爬起来朝着身边的民二十四式射手厉声喝令,这一回,轮到八路军的重机枪怒射了。伴随着重机枪的打响,7连指战员们纷纷从工事和掩体后面探出身体,奋力射击。 但是很快,所有人都感受到了敌人此次进攻威力的不同——来袭者人数密集,火力猛烈,冲在前列的竟然有不下十几挺的轻机关枪! 7连长的后背升起了一股凉意,他知道最后的时刻到来了:面对这一轮近乎疯狂的强大冲击,7连要么以死相抵抗直至拼光打光,要么避其锋芒选择撤退! 犹疑了十几秒,魏鑫终于把心一横,喊出了撤退令——副营长吴子健是交待给他必须坚决死守阵地的,然而即便是副营长本人恐怕也不曾预料到,出现在7连阵地前面的敌军会如此庞大强悍。 此刻,魏鑫手里抱着一挺捷克式轻机关枪,那原本是隶属于6连的,刚才王双龙亲手将它交给了7连长。6连一共拥有两挺捷克式,全部布置于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防御工事,今夜则都被王双龙带了过来——心知7连即将有一场血战,6连长毫不犹豫地将其中的一挺分给了他们。 得到这挺饱含着老战友深情厚谊的轻机枪,魏鑫并没有将之转交给任何部下,只是将六个弹夹中的三个交给了寸步不离自己左右的连部司号员。这时,他就一边端着捷克式猛烈施射,一边命令一旁的重机枪小组立即转移。笨重的民二十四式枪身外加弹药箱,搬运起来迟缓繁琐,必须先行撤离。 弧形阵地右端,7连副连长指挥着另一挺捷克式也在不停地怒射,与魏鑫手里的这一挺形成了夹角火力。在这一火力的集中掩护下,阵地最左端的7连官兵开始脱离阵地、在连指导员的指挥下朝着夜色中的西面奔跑——刚才,7连指导员曾经坚决不同意魏鑫与王双龙作出的放弃阵地的撤退预案,甚至提出要紧急召开7连的班排级党小组会议来决策,但是被7连长以军事主官的身份一票否决了。王双龙也信誓旦旦地向指导员保证:他将为此与魏鑫共同承担一切责任和后果。 尽管声称保留意见,但大战当头令行禁止,7连指导员还是不折不扣地执行着撤退命令,他带领的那个排很快撤走了。紧接着就是魏鑫带领的居中的那个排逐渐向侧后脱离了阵地,副连长指挥的那个排是最后离开的。 成群结队的日本兵呐喊着,攻克了7连的阵地! 但这场注定惨烈的彻夜血战,至此,才刚刚过去了一半。 第345章 战术急变 日军联队长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自从对面八路军阵地上的重机枪打响,他就一直在歇斯底里地咆哮,口中机械地重复着“攻击攻击”;即便如此,他也仍然做好了正在实施攻击的四个步兵小队败退下来的心理准备——毕竟这在今夜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但是八路军的重机枪怒吼了一阵之后竟然没有了声音,而他的部下们不仅没有退下来,反而渐渐地离他远去。大冢康介心头一阵砰砰乱跳:难道攻击竟然得手了吗?! 竖起耳朵使劲聆听,现存的交火声似乎也越来越远。终于,有部下跑回来报告:大佐,八路军逃走了!他们的阻击阵地已经被我部占领! 日军联队长禁不住仰天狂笑,中国人终究不是铁打的,四挺九二式重机枪的弹雨,到底把他们的血肉防线撕碎了。 “不要大意,派出一个小队向前搜索侦察,其余兵力即刻占领阵地,原地固防!” 胜利来之不易,大冢康介变得颇为小心谨慎。他让身边的一个作战参谋拧亮手电筒,取出金怀表仔细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来得及。 “蒙疆军骑兵立即集合上马,向同蒲铁路方向斜插,沿途如再遇小股敌军袭扰,不得与其纠缠,全力向前突破!” 此时下达着命令的大冢康介,已经对蒙疆军骑兵不抱任何信心,之所以还让他们骑在马上打头阵,完全是出于前方随时有可能遭遇从同浦铁路方向撤下来的中国军主力——日军联队长的意图是,蒙疆军一旦与敌主力迎头相撞,哪怕只是短暂的交火,也会迅速为后面的卡车队预警,免得皇军一上来就与中国军打遭遇战而措手不及。 “大佐,对面的八路军一直做着很顽强的抵抗,现在却突然放弃阵地而逃走,其中会不会有诈?”提问的是一个中队长,他也是今夜大冢康介身边的两个步兵中队长之一。 “没必要担这个心,”联队长大佐粗壮的右手在夜空中无声地挥了一下:“八路军显然是被我们的九二重机打垮的,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带着重机枪小队上路,恐怕早就从这里突过去了!” 不过,经此提醒之后,大冢康介还是亲自赶到了刚刚被占领的八路军阻击阵地上,仔细巡视了一番。他一边暗中惊叹对手能够在如此简陋的工事和掩体后面苦苦支撑这么久,一边下令即刻拆除荡平不少于二十米宽的通道,以确保卡车得以从中顺利通过。 就在这时,负责向前搜索的那个步兵小队派回了通讯兵,告知前方已无敌军踪影,该小队正在前方地段列成散兵线实施警戒,等待指示。联队长大佐彻底放下了心,命令蒙疆军骑兵马上出发,卡车队同时发动: “电告文城旅团部,我部胜利突破八路军阻击阵地,现已出发赶往灵石县铁道线方向,请求获得逃跑中国军主力最新动向。” “大佐,”大冢身边的一个作战参谋提醒道:“要不要在此处八路军阵地留下少部兵力,监视他们的动静?毕竟,他们只是逃走而没有被全灭,从刚才交战的态势上判断,这股八路军兵力应该在百人以上,我们需提防后翼安全。” 联队长大佐显出了几分犹疑——参谋的提醒不无道理,何况这里距离八路军在河口村的防区应该也不远,甚至不排除这股八路就是出自河口村的。 一想到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的八路军,大冢康介就禁不住怒上心头;然而,今夜的首要任务是围歼袭扰同蒲路的中国军主力,河口村的旧账只能继续扔在一边、留待接下来清算。 将近二十辆的卡车纷纷发动起来了,马达轰鸣令空旷的荒原都在微微颤动。即将登上一辆卡车的驾驶楼之前,联队长大佐终于拿定了主意:这里不留一兵一卒,以确保合围前方中国军的兵力充足。稍后,他将电令丰店县城的野村少佐,再派一到两个步兵小队出城,朝这里搜索警戒,一面监视关门山河口村一带的八路军,一面策应正在出征的主力。 狡猾的日军联队长,此时已在内心判断出袭击同蒲铁路线以及灵石县城的中国军,系中央军391团——前不久,正是中央军391团跑到铁路沿线的君陵城下,起获了一批包括山炮在内的重武器,还炮击了君陵城头;今夜发生在南同蒲铁路线上的战斗,已经证实敌军使用了大口径重炮;仅凭此一点,中国军的尾巴就暴露无遗。 既然是中央军391团的主力跳到了灵石县附近的铁道线,那么他们在大榆树山的老巢应该接近空虚,不可能还有足够的兵力威胁到近在咫尺的丰店县城的安全,因此完全可以放心大胆地从县城守备部队中继续抽调兵力,补充到今夜作战的序列中来。 大冢康介向来视中央军391团的存在乃丰店县城的肘腋之患,但又苦于该团隐藏于茫茫大山之中,主动扫荡殊为不易——眼前,则有了一个聚歼该部于平原旷野的良机,说什么也不能放过他们! 当大冢康介的卡车队重新发动起来、日本兵们纷纷鱼贯跃入卡车车厢的时候,仅仅两里开外,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的指战员们,则同样重新收拢了队形,连长魏鑫正在紧急分配新的作战方案。 此刻7连所处的位置,背后距离河口村大约只有几里左右,由于6连长刚才带着一个排的部队支援参加了阻击作战,河口村内其实已经没有了八路军的兵力部署。7连长魏鑫的注意力也完全没有在身后的那个小村庄上——只是,指导员刚刚清点了伤员情况,提出要派一个班护送所有重伤员即刻进入河口村,同时建立起村子外围的防御线。魏鑫想也未想就答应下来,他现在的重心完全放在了如何继续从侧面袭击日伪军队伍之上。 刚刚发生的撤离阻击阵地行为,在某种意义上说,已经违背了此次联军作战指挥部赋予7连的使命。魏鑫是出于保存和保持连队作战能力的缘由才被迫下达撤退令的,现在他必须采取新的战术,继续阻截和迟滞日伪军扑向同蒲铁路线的脚步。攻占阵地的日军追赶他们没有多远就主动止步了,这恰恰证明该股敌军不想恋战、而是急于继续行军的真实动机。 副连长通报了剩余作战人员的数量,只有一百人出头,此前阵地战造成的伤亡接近了全连总兵力的三分之一,好在三个排以及连部的建制都在。魏鑫果断下令,集中全连手榴弹交付给一排,由他本人亲自率领该排、立即向刚才的阻击阵地方向潜出,沿途注意侦听敌军动静,一旦发现敌人车马开始行军,立即密集投弹轰炸日军卡车,争取瘫痪其车队。 与此同时,副连长和指导员分率二排三排列于左右跟进冲锋,射击敌军行军队伍,既要死死拖住敌军,又要保持一定距离、避免遭反击杀伤。 7连此前派往同蒲铁路线主战场通报敌情的通讯兵,至今未归,魏鑫无从得知那里的战况。这种情形之下,唯有咬牙支撑到底了。 出发! 7连长低吼一声,带着人人携带了四五颗手榴弹的第一排,沿着刚才撤退的原路奔了出去。他的手里仍然提着6连长支援的那挺捷克式轻机枪,其余的指战员则都将步枪背在身上,双手各握一颗手榴弹。人人都在心里默念着刚才连长交待的一句话:瞄准卡车队的汽车灯投弹,那个部位靠近驾驶室和汽油箱! 然而,这支在暗夜里如箭一般射出的队伍,迎头撞上的却并非是想象中的日军大卡车——由远及近的阵阵马蹄声,让所有人瞬间都意识到,伪蒙军的骑兵团又率先上来了! 这个不算意外的意外,还是打乱了魏鑫原有的部署:奶奶的,日本人真是铁了心要让这帮汉奸骑兵充当炮灰,明明有汽车轮子,却还是要让伪蒙军骑兵跑在前头! 已经下蹲或趴伏在荒原上的一排战士,早已拧开了第一颗甚至第二颗手榴弹的盖子,攥着拉火引线蓄势待发,大队骑兵的出现让他们也都一下子没有了底数,魏鑫身边的几个战士焦急地小声询问:连长,打不打?! 7连长的脑海里急速闪过了几个念头,在打与不打、怎么打之间激烈碰撞着,而就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说时迟那时快,伪蒙军的骑兵队伍已经奔跑到了,转眼之间,前队就从魏鑫们的面前一掠而过。与之相距只有二三十米远的7连一排,鼻子里甚至都灌入了马蹄腾起的烟尘气息。 战机稍纵即逝,7连长一时竟然有了惶急之感,可也就在这一刻,他咬咬牙做出了今夜又一个大胆的决定:放这股骑兵过去! 明摆着,伪蒙军骑兵战斗力实在很低下,通过刚才的几轮阵地交锋,7连又对之造成了一定的杀伤,眼下这股汉奸骑兵对同蒲铁路线作战的友军所构成的威胁应当有限,放他们过去实属下策中的上策——7连眼下必须集中全部力量,打击日军增援部队,只要不让精锐的日军援兵扑过去,就是对前线友军的最大支持!并且,放伪蒙军骑兵顺利通过,还可在相当程度上麻痹后面跟进的日军,令其放松警惕,从而实现突袭效果的最大化。 没有得到连长的命令,训练有素的7连一排战士们屏气凝神,默默聆听着大队骑兵从前方驰骋而过。几分钟后,远处出现了摇曳成串的汽车车灯,伴随着隆隆的马达声响起。 日军的卡车队,跟进上来了! 第346章 手榴弹雨 关门山以西的大片荒原,举目看上去很平坦,但野草下面的土地实则是凸凹不平,汽车在这上面行驶会相当颠簸。这就使得一路驶来的日军卡车队的车灯灯光上下跳跃、左右摇摆,宛若一队喝醉了酒的巨兽在费力行进。 此刻,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的指战员们,就在夜幕中瞪大了双眼,注视着这队钢铁巨兽的渐行渐近。 “打!” 当第一辆卡车终于行驶到魏鑫埋伏的正前方的时候,他大吼了一声,第一个扔出了自己手里的手榴弹——这枚木柄手榴弹奋力飞行了将近三十米远,不偏不倚地砸中了卡车驾驶室的玻璃窗,随即爆炸! 还没等魏鑫看清爆炸的效果,他的部下们接二连三扔出的手榴弹集群,就陆续在卡车队的前后左右炸响了。 第一辆卡车的日军司机就位于手榴弹爆炸的这一侧,车窗玻璃的碎片以及弹片瞬间将他的脑袋崩成了血葫芦,失去操控的卡车摇摇晃晃向前又行驶了十几米远,最终被副驾驶位置上的日军指挥官:一个步兵中队的中队长伸脚踩住了刹车,这个钢铁巨兽终于呻吟着停在了荒原上。 与此同时,车队的前半段差不多有将近十辆卡车均遭到了这场手榴弹弹雨的袭击,其中一辆车的油箱被击中当场爆炸起火,其余的或不同程度地中弹,或在前后左右的爆炸声中仓皇停车、转向——整个日军卡车队,就这样被阻滞在了旷野之上。 八路军连长的袭扰方案立显成效! 成群结队的日本兵哇哇怪叫着从车厢里跳出来,并且马上卧倒或跪倒、朝着手榴弹来袭的方向开始射击;卡车车厢上更是架起了轻机关枪,居高临下地扫射。 日军遇袭后的这种处乱不惊、并迅速组织起反击的战术素养,打了八路军7连指战员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都没有料到刚刚遭遇突然打击的日本兵,竟能如此从容地实施就地防御,反击的火力又是如此迅捷猛烈——在无遮无挡的旷野上,他们原先依靠的仅仅是夜色的掩护,如今因投弹而暴露了位置,在对面的枪林弹雨之下,就完全成为了不设防的队伍。 魏鑫手里的捷克式机关枪已经打响了,没有参与投弹的另外两个排也开始了射击,但是他们的火力与对面的日军相比,无疑相形见绌。随着没有遭到手榴弹袭击的后半段卡车队的日本兵也纷纷跳下车向这边包抄过来,荒原上凭着血肉之躯相拼的的徐旅二营7连,立时变得岌岌可危。 大冢康介坐在整个车队最居中的一辆卡车上,他身后的车厢里挤满的是他随身的指挥部人员、以及一个完整的机关枪小队。八路军的手榴弹飞舞过来的时候,他所在的卡车也堪堪在打击范围之内,幸运的是,日军联队长端坐着的驾驶室并没有中弹。大冢及时地推开了右侧的车门,飞快逃离了驾驶室。 与此同时,他麾下的两个中队长:一个在车队的第一辆车上,另一个则在最后一辆车上,日军联队长等不及找到他们,狂叫着命令车厢里的随行指挥人员跳下车应战。 很快,带着电台、步话机的电讯兵就转移到了卡车车厢的一侧,仗着先进的通讯装备,日军联队长迅速与位于车队首尾的两个中队长取得了联络。问明情况后,即刻下达了前队原地支撑、后队包抄攻击的命令。 此刻的大冢康介,心里很清楚袭击者应该就是刚才设立阻击阵地的那股八路军,他们出于抵挡不住皇军强大的火力、撤离正面阵地后,改为了侧翼袭击。 也算是强弩之末!大冢不无恼怒和蔑视地嘀咕了一句——伏击者没有对前面开道的蒙疆军骑兵开火,显然就是在集蓄力量、有意专门对付后面的卡车队。八路军果然狡猾! “给我集中全部火力狠狠地打,五分钟之内务必将敌击溃!” 日军联队长近乎咆哮地下达着命令。同时,他没有允许机关枪小队携带的四挺九二式重机枪下车参战——重机枪枪身笨重,从车厢内上下装卸太耗费时间,大佐的心意是速战速决,尽快重启车队前行。 “电告蒙疆军骑兵团长,让他们不要回头,继续向同蒲铁道线猛插!”这一刻,大冢康介仍然惦记着已经先一步冲出几里之外的蒙古骑兵——八路军没有拦截骑兵,这或可变成一件好事:只要杜东强的人马能尽快赶到铁道线附近的战场,就可算作丰店援兵及时包抄到位,自己在旅团长那里也好有个交待!至于这伙堪称乌合之众的蒙古骑兵赶到战场后、能否发挥作用,那就另当别论了。 差不多在一公里开外,从步话机里接到联队长大佐的电令的蒙疆军骑兵团长杜东强,顿时显得惊疑起来。皇军车队遭遇袭击,意味着此刻的骑兵团已经没有了后盾,大冢大佐命令骑兵继续向铁道线方向独力前进,可是自己手下这不到三百骑的人马,真要投到了铁道线战场上,只怕是凶多吉少。但是如果自己现在率部不前,一旦被联队长察觉,少不得又是一顿严惩——自己手下的一个骑兵连长刚才已经被就地正法了,杀红眼的日本人绝对是六亲不认的! 杜东强下令前队暂时放缓速度,随即召唤来了两个骑兵营长紧急商议对策。 蒙疆军骑兵团从家乡绥远一路征战到晋中,屡屡被日本主子当做炮灰使用,夹缝中求生存,已然积攒下了一些经验。很快,三个指挥官便想出了一条计策:骑兵团主力缓速前行,留下一个排原地不动,静候后面皇军车队的动静,只要发现车队重新跟随上来,骑兵排立即向前追赶主力通报消息,彼时全团再加速向既定方向前进——与此同时,另派出一个骑兵排作为尖兵,快速插向同蒲铁路线,一旦与战场接触,立刻派人回来向团主力汇报战况。 如此一来,既可避免骑兵团孤军深入遭到中国军打击,又可蒙蔽联队长大佐。 杜东强很得意,这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是今夜最感欣慰的一件事。他当即指派了一个骑兵排向前快速搜索前进;而直到那个骑兵排的马蹄声在夜色中彻底消失,他才催动主力队伍以近乎漫步的形式出发。 不过,伪蒙军的骑兵团长还是有些失算了,迄今为止,他心中研判的仍是中国军并未远离铁道线,却不料,对方的一支部队,已经朝着他迎头冲来。 中央军391团的二营长陈浩,奉命带着两个连赶往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的阻击阵地,准备施以援手。 此前,391团团部已经获悉,日伪军出自丰店的援兵正在攻击八路军7连的阻击阵地,秦忠孝下给二营长的命令是,全力帮助八路军阻击连,将日伪军援兵坚决挡在西坪村以北的方向,直到团主力安全撤进西坪村后面的关门山山口。 中央军的二营长陈浩,在这个作战之夜情绪一直很沮丧——他指挥的营主力负责攻击进入伏击圈的日军军列,结果却是久攻不下,白白损失了一批弟兄。当团座大人亲口下达了总退却命令的时候,二营长的心情灰暗到了极点。愤怒、悔恨、焦灼、失望,可谓是五味杂陈。但军令不可违,只能无可奈何地撤下来;不过,他旋即又被团座指派前往八路军设在后方的阻击阵地,这多少让他感到兴奋:日军的军列没啃动,换个战场发泄一下怒火也好!所以,他率领两个连,一路朝着关门山河口村方向奔跑。直到前方突然响起了枪声! 开火的是二营四连尖兵,他们始终奔跑在距离整个营主力一里多远的前方。突然,迎面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转眼之间,马蹄声由远及近,来势甚猛。黑暗中看不清骑马者的身份,考虑到友军八路军配有一个骑兵连,中央军二营的尖兵们立即大声向对方询问口令——今夜两军联合作战的统一口令为:老鹰,回令为:野狼。 迎面奔来的骑兵,正是伪蒙军骑兵团打头阵的那个排,他们哪里答得出口令,反应快的几个骑兵情知不妙,二话不说,操起三八式骑枪搂火便打。 枪声说明了一切,对面391团二营的尖兵也立即还以颜色,一场小规模的遭遇战,就在旷野之上展开了。 双方均目不见物,但黑暗中伪蒙军的马蹄声以及连人带马的庞大目标吃了亏,激烈对射之后,391团的尖兵没什么死伤,蒙古骑兵却被打倒了一小片,其余的则拨转马头、拼命向原路逃走了。 得到战斗报告的391团二营长,不仅没有尖兵的情绪那么兴奋,反而一股不祥之感涌上心头:刚才团部接到的八路军通讯兵的通报,丰店出动的敌军援兵含有伪蒙军的骑兵,而自己的尖兵竟然在这里遇到了这股汉奸骑兵,难道说八路军7连的阻击阵地已遭突破?! “抓到活口没有?”陈浩打断尖兵滔滔不绝的讲述,直接质问道。 “好像有两个受伤从马上掉下来的,被我们班长捉住了。” “为什么不审?!”二营长怒不可遏,抬腿踹了一脚尖兵,随即就命令全营原地待命,自己带了几个人向刚才交战的地方跑去。明明打了胜仗却仍然挨踹的尖兵一头雾水,只好拔腿跟着开跑。 奔跑着的中央军二营长,心中暗暗祈祷:但愿这只是流窜过来的小股伪蒙军骑兵,而非突破了八路军阻击阵地的日伪援军——假如八路军果真未能挡住敌军,那么他的二营主力即将面临着在毫无遮蔽的旷野之上、与日伪军大队人马正面交锋的可能性。 这是在此次联合作战之前,自己的团座大人与八路军长官,都不曾设想到的危险局面! 第347章 旷野战火延烧 很快,391团的二营长亲自审问了被俘的两个伪蒙军骑兵,正如刚才的尖兵汇报所言,他们两个是在遭遇战里中枪落马后被二营尖兵俘虏的。 然而这一审,二营长陈浩却证实了刚才心头的不祥之兆:这股出自丰店县城的日伪援军,的确是刚刚击溃了八路军的预设阻击阵地!在伪蒙军骑兵的后面,还跟着将近二十辆日军卡车的队伍,正在向这里赶来。 “八路军都他娘的是吃干饭的,这么短的时间就丢了阵地!”中央军营长气急败坏地咒骂着,一边就传令部队,马上原地组织防御。 此刻,他们的脚下除了坦荡荡的旷野,就只有稀稀落落的几道低矮荒丘和孤零零散落的几株大树,陈浩命令将所有的轻机关枪都架设到荒丘的后面,步兵则尽量以每一道荒丘为中心在其周边卧倒布阵,就连每株大树上也都爬上了几名士兵。 “马上联络团部,争取把那门九二步炮调过来,如果团座不答应,最起码也要调两挺重机枪来!一边联络,同时就派人去带路。” 二营长急急地吩咐营部的通讯兵,并强调一定要向团座讲明:担任关门山方向阻击的八路军,已经跑了!而日伪军在这一路的增援部队,至少有五百人以上。 当这位中央军营长想当然地认为担任阻击的八路军已经逃走之际,徐旅二营7连其实仍在荒原之上与日军血战。 他们刚才已经扔光了所有的手榴弹,并且被数倍优势于己的精锐日军形成了夹角攻击之势,处境十分危急。 7连长魏鑫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以及另外一挺掌控在该连机枪射手手里的捷克式轻机枪,成为全连苦苦支撑的两个关键点——他们总体上被日军压迫着节节后退,由于找不到足够的掩蔽物,不断有战士们中弹伤亡。 魏鑫不无绝望地意识到,再这么打下去、全连只能是被日本人压迫到越来越远离车队的地方,一旦敌人重启卡车,将很快绝尘而去,自己想靠着两条腿追上去再咬住他们,只怕是痴人说梦!想到这里,八路军7连长的后背禁不住冒出了一股凉气。 蓦地,从日军攻击队形的后方传来了枪声,7连指战员几乎都在第一时间听出了捷克式机关枪的独特吼叫——王双龙!应该是6连长带着他的人从后面包抄过来了!并且,能够感觉得到那个方向的日军队形出现了一定的骚乱。魏鑫精神一振,大声喊着要坚决顶住。 从后面攻上来的确实是徐旅二营6连的一个排,王双龙亲自带领他们不顾一切地扑到了日军卡车队的尾部——刚才,在7连主动放弃阵地的时候,他们这个排始终潜伏在夜色中没有动弹,因而在侧翼全程目睹了日军占领7连阵地然后登车前行的过程,随即就尾随于日军车队的后面;当然,他们只能是被卡车越甩越远。 直到前方的7连终于开始了侧击,逼停了日本人的车队,6连的这个排才得以重新追上来,并即刻展开了攻击。 王双龙很清楚主动放弃正面阻击阵地是他的建议,可一旦因此未能挡住日伪军的援军而被上级追究起来,要负主要责任的无疑还是7连长魏鑫。所以,他准备不惜一切代价帮助老七挺过这一关。战斗一开始,他就命令全排全力开火。 日本人这时的注意力都放在应对侧面的袭击,未曾料到后面会突然冒出一支敌军来。歪歪斜斜、胡乱停在荒原上的卡车队,此刻只有少数士兵在值守。王双龙的人一上来就打了对手一个冷不防,瞬间撂倒了十几名日本兵,直接冲进了卡车队的后队。眼见得手,6连长开始急吼吼地命令往卡车油箱和驾驶室扔手榴弹,尽可能地将其炸毁。 然而,日军的应变相当之快,残留在附近的日本兵经历了最初的慌乱之后,原地展开了抵抗,而不下两个小队的日军迅速掉头,从远处向这里增援。王双龙率领的这个排,只来得及往两辆卡车上扔了手榴弹,就被日军强大的火力驱逐了出来。 夜色,仍然是夜色帮了八路军的忙—— 看不清从后面来袭的敌军有多少,反扑过来的两个日军小队不敢全力追击,只求保住卡车队的安全。而后撤了百多米远的八路军排,则伏在地上继续朝着卡车的方向射击。王双龙的用意十分明确,就是死死咬住日军卡车队的后队,不让其顺利前行。 6连这个排的横空一击,短时间内减轻了7连正面的压力,魏鑫率领着部下终于摆脱了日军的火力网,退到了相对安全的地带。 7连长也察觉到了这种靠密集队形袭击敌人的不利之所在——很容易被敌军火力整体压制。于是他当场下令,全连的三个排即刻分成三路行动,二排留在原地与卡车队前方的日军对峙;一排和三排跑步前进,穿插到卡车队行进方向的正前方去:一排准备实施迎头堵击,三排则翻越到卡车队的另一侧,准备与二排形成夹攻之势。 如此一番布置,徐旅二营7连和6连的总共四个步兵排,已经形成了在日军卡车队前后左右的布势。魏鑫特意命令攻击队形一定要散开,避免集中一处遭日军火力杀伤。同时,要各排组织枪法好的战士,在日军车队开动后,重点射击其驾驶室、汽车灯。 “日本兵不可能人人都会开汽车,敲掉了他们的司机,卡车也就成了不能动的废铁!还有,打灭了大灯,小鬼子的汽车摸黑开起来,速度也快不起来!” 连长的命令被贯彻下去了,这场围绕着日军车队的袭扰战,重新拉开了帷幕。 同一时间,在灵石县附近的铁道线旁,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阻击战,也进行到了白热化的程度。 副营长吴子健亲自跑到了第三道防线上,组织赵野郊的炮兵排开炮,与对面的日军展开炮战。炮兵排的三门迫击炮一字摆开,在赵野郊的指挥和操作下,一发发炮弹连贯打出——在这片开阔的旷野上,双方的炮兵都给予了对方部队严重的打击,炮弹炸响之处,往往伴随着血肉横飞。 这是一场让两边的指挥官都估计不足的战斗。 日军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没有料到中国军突然祭出了迫击炮战术,而且打得竟如此之准——相比刚才敌军数门大口径重炮的轰击乏术,此刻的迫击炮炮弹虽然没有炸得那么惊天动地,可杀伤力却委实不小。当然,毛利大尉并不知道、现在顶在他正面的敌军,已经由中央军变成了八路军。 吴子健则同样没有想到日军会迅速离开铁道线、展开如此大规模的追击。更糟糕的是,刚刚接防到手的所谓防区,不过就是光秃秃的荒原,根本无可以依托的阵地和工事而言。眼下,他匆匆布置的三道防线,二线上有重机枪,三线上是迫击炮,火力布局堪称合理,也确实压制住了日军来势汹汹的势头;但对面日军的炮击,同样消耗着八路军5连的有生力量。 “报告,友军特务连邓连附返回来了!” 震耳欲聋的炮战声里,营部的警卫员在吴子健的耳边大喊着。吴子健吃惊地扭头一看,果然是391团特务连的中尉连附邓寿山奔到了他的面前。 “吴长官,什么情况?铁道线上的日本兵冲下来了?” 尽管看不清邓寿山的表情,吴子健还是从对方的话语中听出了愧疚之意——毕竟,就在刚才换防的时候,这位中央军连附还断定日军不会追击。 八路军副营长有心发几句牢骚——这种没有建立任何掩体和工事的防区,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然而对方终究也是从安全之地义无反顾地跑了回来,关切友军之情还是诚挚的。想到这些,吴子健就把原本想发的牢骚咽了回去: “邓连附请回,转告你们秦上校速撤,对面日军来势相当凶猛,绝非象征性的追击动作。” 冒着炮火的邓寿山,也从对面袭来的强力火力当中,切身感受到了吴子健所言不虚,于是扯起嗓门问道:“吴长官,这里没有掩体做依托,你们能顶多久?” “尽量顶!你们主力和重炮一定要快点儿撤进西坪村和关门山,我们才好跟着撤!”喊完了这句话,吴子健不再理会中央军的人,向前方的第一道防线跑去。 望着八路军长官的背影,邓寿山有些怅然若失地跺了一下脚,带着自己的手下告辞离开了——作战经验丰富的特务连连附内心清楚,在日军如此凶猛的攻势面前,趴在旷野上的八路军的这个连,不可能顶得太久,除非他们抱定全军覆没的决心——他得追上团部,赶紧向团座大人汇报。 出乎邓寿山意料的是,归途当中他竟然看到了正在原地待命的391团一营三连,带队的是一营的刘营附,这才知道秦团座已经有意回援断后的八路军。他立即将铁道线旁刚刚爆发的战斗简要作了讲述,一营刘营附二话没说,马上下令:三连向八路军阻击阵地跑步前进。 “团座让我转告你,立即追赶团部归队,否则军法从事!”分手前,一营的上尉营附郑重其事地对邓寿山说:“我们回大榆树山的退路被切断了,团座已下令全体撤往西坪村,转进关门山内!” 邓寿山吃了一惊,隐隐感到了不妙——日本人如此前追后堵,显然是在有意识地部署合围。今夜这场大战,攻防双方已然换位。即便主力可以顺利进入关门山山区,负责阻击的部队能否安全脱离战场,也将面临着巨大的变数。 第348章 痛失绝杀良机 391团一营的营附姓刘,是去年忻口会战期间立功晋升的上尉,与他的营长李嘉裕一样堪称猛将。刚才接到团座的命令,要他率领一营三连相机支援断后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而后又从特务连邓寿山的口中得知铁道线上的日军果然在大举反攻,刘营附当即指挥第三连返身开拔。 还没有接近八路军移防过来的主阵地,惊心动魄的枪炮声就已经清晰可鉴。刘营附目测了一下,双方交火的前沿地带大约有数百米之长,攻防双方均有纵深,并且都在利用炮火打击对方的纵深。为防止误会,他停下队伍,派了一个班长先去八路军的阵地上进行联络。 得知391团派了援兵过来,吴子健大感意外。此时他正在与5连长李天林并肩指挥第一线防御的作战,由于己方也对敌军实施了炮击,在第二道防线上架设的马克沁重机枪同时开始了猛烈扫射,对面日军冲锋的势头被遏制住了。 “一个连?!”李天林颇为不相信地看着自己的副营长:“中央军这么给面子?派一个连回来帮我们断后?” 吴子健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毕竟他们的人刚刚撤走、把这处无遮无挡的所谓阵地移交到了八路军的手里,怎么转眼之间又派了一个连回来? “天林,你在这里顶住,我过去看看怎么回事。注意要机关枪节约子弹,鬼子没靠太近的时候不要连续开火。” 吴子健吩咐了一声,转身向最后面的防线跑了回去。见到391团派来的那名联络班长,就让他带路直接去了此刻已经抵近八路军防区后面待命的391团一营三连。 等到见了面,吴子建终于了解了其中的原委。刘营附向他转达了391团团长秦忠孝的口信:经过当前综合情报判断,日军从文城和丰店县城持续派出援兵,目前有合围我联军主力的模样;请八路军断后部队立即谨慎部署撤退方案。 吴子健由衷地流露出了感谢之情,当着刘营附的面,盛赞中央军上校够朋友,紧急关头还能派队伍赴险助阵。他介绍说,对面日军刚刚发动的攻势的确非比寻常,不像是一般性质的敷衍追击——看来秦团座所料不差,日军不单纯是来解灵石之困的,而是想趁此时机、东西两面夹攻包围391团和徐旅二营。 “小鬼子想得美!”中央军的上尉营附一口唾沫吐到了荒原上:“咱们两家合起来差不多也有千条人枪,我团还有个炮连,四门大口径炮。小鬼子就想这么一口把咱们给吞了?!它倒不怕撑死!” 吴子健很欣赏同为副营级别的这位国军指挥官的无畏气势,但还是伸出手拍了拍对方的臂膀:“也不可掉以轻心,这几路鬼子行动迅速,应该都是濑名师团的精锐。我方现在处于撤退阶段,士气不如对方强盛。” 接下来,两人迅速商讨了协同作战的方案,决定采用交替掩护的方式,且战且退。刘营附提出,自己的这个连可选择两个方向先行突击,一是从八路军阵地的右翼潜出,奔上铁道线和公路侧击日军;二是索性再度前去攻打灵石县城的东门,迫使日军为保卫县城而回缩现有攻势。一旦他们得手,八路军就可脱离正面的阵地向后撤走。随后,中央军也撤离,如日军追击中央军,则八路军停止后撤,向前攻击掩护——如此交替反复,沿着391团主力的撤退路线,且战且走。 吴子健斟酌片刻,建议中央军营附选择第一套方案并做调整:从徐旅二营5连的右翼潜出,侧面猛攻一下追杀过来的日军的肋部。 “灵石县的东门附近,现有我营的一个骑兵连在游动警戒,那个方向,刘营附可以放心。” “哦?那应该是贵部夏连长的人马了!” 对刘营附知道夏连山,吴子健感到很欣慰。上一次中央军391团搭救了徐旅二营的骑兵连,夏连山因此带着残部在大榆树山内休养了一段时间,与该团上下相处得颇为愉悦。 “没错,就是他们!今夜我们原本负责监视灵石县以南的铁道线,准备阻击有可能从韩信岭方向过来的日军援军。现在我带着5连转进到了这里,骑兵连就跟随着到了灵石县的城东郊野。” 中央军的上尉营附对徐旅二营了解不是很多,但因为与夏连山及其骑兵相处过一段时日,所以对八路军这个独有的骑兵连建制甚感兴趣。中央军装备虽然精良,391团所辖的特种部队也只是炮兵和机枪兵,全团由团部直辖着一个迫击炮连和一个战防炮连,此外每个步兵营还各辖一个重机枪连——凡此种种,唯独没有骑兵建制。 夏连山在391团团部养伤之时,曾经与该团军官聊起过骑兵连的组建历程。得知徐旅二营先后伏击了日军的骑兵联队以及伪蒙军骑兵团,所有马匹、骑枪、战刀等装备均由此而来,甚至骑兵教官也出自俘虏反正的伪蒙军官兵,中央军的诸多指挥官均很惊奇赞叹,一营的刘营附即是其中之一。 “好,你们的骑兵很厉害,有夏连长在阵地左翼,应当无恙!” 两人匆匆结束了有关骑兵的讨论而分手,吴子健留在原地指挥,刘营附则带着自己的三连,从八路军阵地的右翼潜了出去。 直到这一刻,友军的两个副营级指挥官都还不知道,他们共同关注的夏连山的骑兵连,其实已经错过了一次极好的绝杀机会。 当吴子健和李天林率领5连从最初的预设阵地撤走的时候,夏连山的骑兵连还在数里之外游弋,监视着韩信岭方向的铁道线动静。随后,骑兵连接到命令,要他们逐渐转进到灵石县东城外,协助5连执行断后任务。 今夜,夏连山同样感到很郁闷,在寒风瑟瑟的铁道线旁无所事事地转悠了半宿,连胯下的战马都变得不耐烦了。耳听着灵石县城方向枪炮声连天,自己这边却连个鬼子的影子也没有看到。 终于,接到了来自吴子健副营长的命令,内容却还是撤退和断后!几个骑兵耐不住寂寞和失望,讲起了风凉话,说中央军在大口大口吃肉啃骨头,八路军哆哆嗦嗦的连碗热汤都没得喝。 在一旁听得又好气又好笑的骑兵连长,有心出言制止,想一想又没有做声——他这个当连长的,此刻又何尝不是失落不已呢! 吴子健给骑兵连的最新命令是,首先回撤到5连最初的预设阵地一带,继续监视铁道线动静;待确实无敌情发现,全连就继续北移,转进到灵石县城东郊——于是,夏连山首先看到了被5连战友自行破坏的阻击阵地,以及堆放在同蒲铁路铁轨上的树木和巨石;骑兵们感叹万千,同时也为白白浪费了巨大人力愤慨不已。 彼时,灵石县城内外已经没有了交火的声音,想来中央军的佯攻早结束了。夏连山命令骑兵们下马,暂时在5连遗弃的这片阵地上歇息。在他的研判中,韩信岭方向今夜应该不会有任何情况发生,自己奉命率领部下到此,也只是为了保持与5连的互为倚角之势罢了。 不料,“马放南山”的八路军骑兵连,就在这一派懈怠的氛围中,突然遭遇了措手不及的敌情—— 紧邻着同蒲铁路的公路上,由远及近响起了汽车马达的轰鸣,随即出现了一长串的车灯。夏连山猛吃一惊,仓促之下急忙命令骑兵上马备战。透过前后车灯的映照,可以看得出是日军的九四式卡车,然而这队卡车竟然背对着灵石县城向南驶去,这让八路军的骑兵连长大惑不解:难道是守备灵石的日军弃城南逃? 但转念一想似乎又不是:战前情报显示,灵石城内驻扎的不过是区区一个步兵小队,而这列日军汽车队足足有十多辆大卡车,显然运载的不是灵石守军。惶急之中,夏连山终究没有下达攻击的命令——自己手头就这三十多骑人马,进攻眼前庞大的日军车队,无异于以卵击石。 好在,不管车上运载的是何方日军,他们都是脱离今夜的主战场方向而去的,不会对联合作战的中央军八路军构成威胁。 一辆接一辆的大卡车,就这样点着车灯、明晃晃地从徐旅二营骑兵连的眼皮子底下冲了过去,很快消失在夜色中。目送着这一幕,夏连山只是决定全连在此地继续留守一段时间,以防有变故发生。他万万没有料到,放走这队卡车,将对今夜联合作战的国共两军,贻下怎样的祸患! 这队日军卡车,正是文城的萩原旅团部命令组成并派出的,目的是前往南同蒲铁路线迎接从临汾方向搭乘火车驰援的两个步兵中队。卡车一部分是刚才文城沿公路派来的援军乘坐的,另一部分则来自灵石县城内。 这是日军的旅团长调整今夜围歼中国军方案后,作出的一个行动——准备让临汾援军中途下火车,搭乘这队卡车提前向关门山方向垂直穿插。整队卡车,除了萩原旅团兵站自动车队的人员,几乎没有押送的兵力,为的就是空车前行,以便尽量多地搭载从火车上下来的临汾援兵。 倘若八路军骑兵连了解卡车上的空虚情况,奋力实施一击,完全可以做到将驾驶人员多数格毙,从而瘫痪卡车队,那样的话,今夜的作战进程将大为改变。 遗憾的是,这一幕并没有发生! 第349章 交替掩护 “连长,你觉得日本人车上运的是什么?他们是在大举逃跑吗?” 策马伫立在荒原上,一个八路军骑兵问身边的夏连山。此刻,徐旅二营的骑兵连距离同蒲路公路也就三十米不到,倘若再靠前一些,日军卡车的车灯甚至有可能掠上他们的身影。 夏连山没有出声,他在默默地计数着公路上一辆接一辆行驶过去的卡车数量。从头到尾,一共十七辆!望着渐行渐远并最终在公路尽头消失了的卡车队,骑兵连长开始了紧张的思索:十七辆卡车装载的兵力应当不下三百人,难道真的是遭遇围城打援的日军从公路上逃跑了吗?中央军设伏打击的无疑是来自文城方向的日军援军,假如刚才那个卡车队搭载的就是他们,那又将是逃往何处呢?韩信岭?没有道理啊,毕竟灵石县城还在日军的手里。 冥思苦想却又毫无头绪的夏连山不敢大意,示意全连原地待命,继续监视南面的韩信岭方向,以防日军去而复还。足足又坚守了十五分钟之后,未见日军动静,倒是耳听着灵石县城以北方向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了。 终于,吴子健副营长派人传来命令:骑兵连全体转进到灵石县东门郊野,一面监视城内日军,一面警戒徐旅二营5连新阵地的左翼安全。 夏连山询问通讯员(其实也是他骑兵连的战士,今夜被临时派往各部担任联络)枪炮声是怎么一回事,但对方也一无所知——他被吴子健从刚刚接防的阵地上派出时,那里还是一片寂静。 骑兵连长索性又派了一名骑兵跟随该通讯员前往5连的阵地,一面向副营长汇报公路上出走的日军卡车队情况,一面就带回那里交战的原因。他相信,日军卡车队的情报会令吴子健感兴趣。 果不其然,正在5连阵地上指挥作战的八路军副营长,听到骑兵连送来的这个消息后虽同样颇为迷惑,但随即命令夏连山务必派出几骑人马返回到已经拆毁的公铁路旁的5连原阵地,重新监视同蒲路以南方向。 “天林,正面的日军攻击这么猛烈,显示其兵力应当不少,可是连山那里却发现沿着公路开走了十七辆日军的大卡车,这是怎么回事?日本人在玩什么花样?” “十七辆?!”正打得不可开交的5连长李天林,听了赶到身边的副营长说出的这番话,也吃了一惊:“不可能?中央军交待,进入他们伏击圈的鬼子援兵也就差不多两个中队的规模,如果都坐上了那十七辆卡车,岂不不是已经跑光了!——那现在跟咱们正打着的又是哪里来的鬼子呢?” 吴子健一边低头躲避弹雨,一边揣摩着李天林的话语,显然两人的想法趋近一致。猛地,吴子健心头一动:莫非是日本人在灵石县城城内藏有重要军资、唯恐破城后落入中国军手中,所以连夜向南转运走了?那样的话,夏连山的骑兵连应该是错过了一次趁火打劫的好机会啊! 正胡思乱想着,阵地的右前方突然爆发了战斗,对面日军攻击队形的左翼后面隐约出现了慌乱——八路军副营长立刻意识到,是391团一营的刘营附带着他的连队摸上公铁路开火了! 这是双方约定好的一招棋,战机稍纵即逝,吴子健下令:5连第一线阵地的全部三个排,马上向前逼近射击。 “注意,不是冲锋!三个排快速匍匐前进,向日军前沿抵近射击,机关枪要打头阵!” 5连三个排的这一战法,是要借着日军侧翼遭袭发生混乱之际,从正面再摧动其阵脚,逼迫对方后撤——他们做到了。 遭到中央军侧击的日军,正是毛利大尉亲自带领、在牛岛中队后面压阵的那个步兵小队,他们大多毫无戒心地站在公路边遥望着前方战况,结果,先是被中央军官兵在暗夜中突然扔出的手榴弹给炸懵了,紧接着就挨到了捷克式机关枪发射的密集弹雨。 此时,在毛利大尉的前方,牛岛中队已经完成战术展开,正在与对面的敌军大打阵地战。日军的副大队长完全不曾料到,会有一股中国军突然跳上了公路、对他的后队发动侧击,而且火力凶猛。 中央军391团在去年进入山西作战之初,捷克式轻机枪的配置近乎达到了每班一挺,一个步兵连就拥有二十多挺轻机枪,这种配置与日军的每个分队(相当于班)拥有一挺轻机枪堪称不分伯仲——中央军的精锐装备由此可见一斑——但如今,391团的捷克式则仅剩了十九挺,此次跳到铁道线上作战,秦忠孝除了留下一挺给三营看家之外,其余十八挺平均分给了一营二营的六个步兵连。一营刘营附此刻率领的三连,就将三挺捷克式机关枪全部排在了攻击队形的前沿。 似乎是心有灵犀,在正面开始实施抵近攻击的八路军5连,也将全部三挺捷克式作为了先锋利器——与他们相持的日军牛岛中队,原本还能保持对峙态势,以炮火互相攻击;然而中央军突然出现在其侧后,令牛岛中队的军心产生了浮动,值此紧要关头,李天林带领八路军5连又向前一逼,顿时挫动了牛岛中队的锐气,顶在最前面的日本兵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 吴子健要的就是这一瞬间! 眼见前沿日军纷纷后退,吴子健当即命令李天林带着一、二、三排停止攻击、转身向后跑,与日军的牛岛中队一下子形成了脱离态势。 与此同时,已经停火的第三道防线上的赵野郊炮兵排,果断实施了一轮炮击,炮弹刚刚打出,全排便抬起三门迫击炮,与第二道防线上抬下来的马克沁重机枪一起,开始了全速后撤。吴子健则率领五、六两个排原地监视,掩护李天林带领的5连主力退走。 遭到侧面攻击的毛利大尉还未弄清情况,就发现了前面牛岛中队的异动,他头皮不由得一紧:身后公路相邻的铁道线上还停着被击伤的军列,此前的作战一直有军列作掩护,可是现在牛岛中队已经完全在公路下的旷野地带展开了队形,再想迅速收缩到军列上显然不可能,因此绝不可以轻易言退。 “给我顶住!步炮压低炮口,射击中国军!” 毛利大尉通过步话机对牛岛中队长狂吼着,同时呼叫军列上的重机枪斜转枪口,向出现在自己侧翼的中国军猛烈射击。恰在此时,从灵石县城城下调回的那个步兵小队赶了过来,日军副大队长急忙命令该小队从军列后方绕出,向前攻击、驱离刚刚跳到铁路和公路上的敌军。 “大尉!铁道兵大队的人在车厢里找到了照明弹!” 突然,留守在军列上的那个小队派了一名上等兵,跑到毛利大尉的身边急急汇报着。一愣之下,毛利大尉顿时又惊又喜——在山西境内南同蒲铁路以及正太铁路上驾驶和维修军用列车的,乃是日军华北方面军直属的铁道兵联队派过来的两个大队,出于夜间行车考虑,他们在为数不少的列车上配置了数量不等的照明弹。 “那还等什么!”毛利大尉兴奋地嚷了起来:“马上发射,朝着北边的铁道线、公路,还有正东的中国军阵地,放!” 一分多钟后,两发照明弹从军列车厢内发射升空,在惊天动地的枪炮声掩映之下,照明弹几乎是无声地爆破,旋即短暂地照亮了夜空。 就是这短短一瞬,日军官兵纷纷看清了正面和侧翼的情况:敌军正面的阻击阵地已经空了,而突然跳上铁道线侧袭的那股中国军,也正在掉头跑下公路。 巴嘎! 毛利大尉咆哮了一声。在这之前,他都准备强迫自己相信敌军是在卷土重来做二次进攻了,但照明弹的光芒下,看得出无论正面还是侧面的中国军、无疑都正在后逃! 紧接着,又有两颗照明弹划破了夜空,更让毛利大尉进一步眼见为实:两个方向的中国军似乎都仅仅在百人左右,应该是留下断后的——显然,他们的主力已经先一步开溜! 日军副大队长再次对着步话机、朝着牛岛中队长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他要牛岛不必理会侧后偷袭的敌人,而是集中力量、全速追击正面逃走的中国军主力:追上去,咬紧了! 丢下步话机的话筒后,毛利大尉则亲自指挥手头的两个小队,开始追杀侧翼方向的中国军。 跳上公路和铁路、一击即撤的中央军连,由于攻击距离太近,因此后退的脚步一下子就被在照明弹下看清形势的日军黏住了——他们的后队与日军的前队相隔仅仅数十米,呼啸着飞上来的三八步枪子弹轻而易举地射进了队伍。带队的刘营附深知,此刻若一意坚持速退,必将招致追兵的近距离射杀。无奈,他只好挥舞着勃朗宁手枪,大声传令部下原地卧倒、阻击追杀过来的日本兵。 依靠着三挺捷克式轻机枪喷射的火力,391团一营三连终于射住了阵脚,但也就是这么一停顿,他们同时失去了大踏步后退的机会,不得不与对面的日军重新陷入了对峙纠缠的战局。 中央军的上尉营附身体一阵燥热:妈的,老子本来是帮助八路军的,现在他们跑了,自己这个连反倒被日本人咬了个正着!假如已经越过了己方身后的那股日军,再突然返身来个夹击,391团一营三连这一百多号人,就面临着被日军包围的灭顶之灾了! 跟八路约定好了的交替掩护呢?! 第350章 卡车轮下的高速穿插 与中央军的刘营附谋划好了交替掩护撤退方案的吴子健,在大举脱离当面敌军之前,已经命令那名骑兵连派来的通讯兵火速返回,告知其连长夏连山:5连准备撤离现有阻击阵地,向关门山方向转进;骑兵连在派人监视韩信岭方向仍无敌情的前提下,稍后也脱离灵石县东郊,径直向东撤往关门山或青龙河沿岸。 接到这个消息的骑兵连长,一时有些茫然——得知铁道线上的日军突然发起了反攻,夏连山固然明白了那个方向的枪炮声越来越激烈的原因,但是,徐旅二营5连如此之快就放弃阵地,似乎与联军作战方案中赋予八路军的断后掩护任务有违。还有,吴副营长虽就同蒲路公路出现日军大量卡车向南行驶的情况做出了指示,但似乎并没有对日军这一明显反常的异动引起重视。 犹疑归犹疑,夏连山还是当即派了五名骑兵,向已经拆毁了的5连原设伏阵地前出,待确认那个方向没有日军出现后,再原路返回。而一俟他们返回,骑兵连便全体开拔撤往关门山方向。 “连长,副营长特别强调,骑兵连撤退路线要尽量与5连保持平行,必要时可派人随时横向联络。”通讯兵补充报告着。 夏连山点点头,看来副营长已经意识到接下来的撤退恐非一帆风顺,日军如果尾随追击,徐旅二营的步兵连、骑兵连必须相互支援、协同作战。 “有7连的新消息吗?”夏连山知道担负丰店方向阻击的魏鑫7连早就打响了,但具体战况不明。 通讯员尴尬地摇摇头说不清楚——刚才他自己没有问,副营长也不曾主动对他讲。 夏连山对此倒也不是很在意,在他看来,守备丰店的日伪军即使出动,也不会有太强大的兵力,毕竟他们要首先顾及县城的安全。何况,老七的阻击阵地距离河口村不远,关键时刻必将得到老六王双龙的鼎力相助,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想到这些同为连级指挥官的亲密战友,骑兵连长的嘴角不由得浮起了一丝笑意。 当然还有老五李天林。夏连山勒转马缰,望向了自己的右翼——出任骑兵连长之前,他便是5连的副连长——李天林和副营长他们马上也要撤了,他们的麻烦似乎要比同样担任阻击的老七多一些。不过,自己手下的这些骑兵也不是摆设,假如5连后撤时被日本人咬住,骑兵连必将侧面猛烈击之! 可以说,直到目前,夏连山对今夜整个战局的判断仍然是偏于乐观的。可是,接下来残酷的现实,会将他的乐观击得粉碎。 那十七辆在八路军骑兵的注视下扬长而去的日军卡车,行驶到灵石县城以南差不多十公里的地方,终于停了下来。负责带队的,是日军萩原旅团兵站自动车队的一个小队长,在今夜之前,他一直指挥十辆卡车驻守在灵石县城内,属于萩原旅团兵站自文城向晋南前线运输辎重的一个转运环节。 今夜战事一起,远在文城的萩原旅团部最终作出派遣灵石县城内外的卡车、前出迎接临汾方向援兵的决策。于是,隶属兵站的十辆卡车,加上今夜从文城赶来增援的九辆卡车中的七辆(有两辆被中国军伏兵击毁了),就趁着夜色开上了同蒲路公路。 萩原旅团部作出让十七辆卡车空车上路的决定,可谓是冒险赌了一把:旅团长萩原晃以及手下的参谋们,也考虑到了卡车队一旦在沿途遭遇中国军袭击的严重后果,但是为了能够尽量多地搭载从军列下来的临汾援军,他们仍然选择了孤注一掷——每辆卡车驾驶室里坐满三人,除了兵站自动车队的正副驾驶,就只有一名士兵负责武装押运。 日军的旅团长倒也并非盲目犯险。从之前的战报上,他注意到今夜的战斗只是在灵石县城以北的铁路公路上进行。唯一威胁到灵石县城本城的攻击,也仅仅限于东城门外,并被前线指挥官判定为中国军围城打援的佯攻。由此,萩原少将分析,敌军在灵石县城以南的方向可能没有部署兵力。于是,从文城驶来的七辆卡车就悄悄开进了灵石县的北门,再会同城内的十辆卡车一起,从南门空车驶了出去。 这个冒险的赌注,日本人最终赢得了——负责监视那一带的八路军骑兵连,虽然看到了鱼贯行驶的卡车,却怎么也没有想到这庞大的车队、车厢里唱的竟然是空城计! 与此同时,从临汾出发的日军援兵,在赶来途中的火车上就接到萩原旅团部的电报,告知其提前下车的大致方位。卡车队抵达后则在公路边点起篝火为号,铁道线上的小火车看到篝火便减速停车——就这样,西条联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只留下一个小队看守火车,其余的都上了卡车驶向灵石县方向,但仅仅在公路上开出两公里远,卡车队便下了公路、向东驶上荒原,斜刺插向了中央军391团的归途。 萩原旅团部给西条联队这股援兵的命令是:绕开敌人的所有断后阻击阵地,向正东方向全速穿插,然后搜索、发现并截杀正在撤往关门山的中国军主力。 来自临汾的西条联队的援兵,为秋明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指挥官是刚刚晋升大队长的秋明少佐本人。并加强了一挺九二式重机枪——此刻,秋明少佐就坐在一辆卡车颠簸的驾驶室里,紧张思考着攻击方案。透过卡车大灯的映射,可以看到沿途基本上是空旷的平原,而从临汾出发前,他便已经获悉了灵石县以东的地貌,眼下车窗外的景色则证实了这一点。 中国军真的是疯了,如此无遮无挡的旷野,他们竟敢调集大部队来进攻铁道线上的县城!萩原旅团部没有细说该敌军的来头,但显然应该属于去年太原会战失败后、流落在这一带的残兵败将。 刚才在疾驰的火车车厢里,秋明少佐曾经召集了两个步兵中队长共同查阅了灵石到关门山西麓的军用地图。当萩原旅团部命令其中途下车、改乘汽车实施穿插时,秋明少佐虽然感到意外,但也很快通过地图上的推演,领会了萩原将军的作战意图:中国军部署了较为周密的撤退断后方案,如果自己率领的援兵径自赶赴灵石县城、加入到正面追击的方向,很有可能遭到敌断后部队的阻击——而此刻,自己这支队伍则位于主战场之边缘,从这里悄然实施斜刺穿插,可直接捕捉到中国军后撤的主力,并从其侧翼发起致命打击。 那将又一次迫近关门山西麓了! 秋明少佐暗暗兴奋着,身体里流转着战斗的欲望。上一次,他还是以高木大队副大队长的身份,在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的亲自指挥下,带领高木大队主力夜袭了八路军在关门山西麓西坪村的老巢。如今,他已经调离高木大队,被任命为西条联队第三步兵大队的大队长,也就是属于自己的秋明大队。今夜,他的部队将会作为一支奇兵,绝杀那些始终阴魂不散的中国军。 “全速前进,务必赶在敌人主力回逃关门山之前,发起进攻!” 秋明少佐通过步话机,给作为前队的一个中队长发出了指令。浓浓的夜幕中,满载着将近三百名日本兵的卡车队,轰鸣着奋力前行。 这时的秦忠孝,仍然没有意识到巨大危险的正在迫近。 坐在马车改装的指挥车里,能感受到行进速度的缓慢,他的心思则全都放在八路军的两处阻击阵地上——特务连连附邓寿山已经跑了回来,从他的嘴里得知,铁道线上的日军反扑力度很猛,似乎不像象征性质的追击;为此,一营的刘营附已经带着三连杀回去、给八路军断后部队助阵了。 令人忧心的是,二营营长陈浩紧急派人前来求援,声称八路军已经丢了在关门山西北角附近的阻击阵地,陈浩的主力正与突击过来的伪蒙军大股骑兵迎面交锋,日军的增援部队应该随后就到! 中央军上校禁不住暗暗心惊:丰店县城的日伪军来者不善,八路军的阻击阵地垮得如此之快,只能说明对方的攻击力量极强。陈浩营长请求调一门步兵炮或两挺重机枪过去,秦忠孝思索片刻,决定还是只调一挺马克沁给他——这次出山作战之前,391团已经利用六挺重机枪,重新建立了重机枪连。今夜他们带了两挺马克沁出来,但还不曾派上用场。刚才攻击铁道线上的日军军列之时,重机枪一直架设在炮兵阵地附近,未得机会开火。 “告诉陈营长,他的防线一定要斜指着关门山方向展开!” 秦忠孝吩咐着自己的副官,要他押送重机枪亲自赶往二营,并根据地图上的标示,指导二营布阵。这一带是一马平川的荒原,四通八达,如果二营主力只顾迎头拦阻,日伪军很有可能绕开他们,搞不好就直接撞上了391团撤退的主力队伍;所以,陈浩必须斜指着关门山方向构筑防线。 火速打发走了副官一行,秦忠孝又喊来了中校团附张宏和一营长李嘉裕紧急磋商,他要李嘉峪率领一营主力以及团部、炮连,不顾一切地全速向正前方的西坪村前进,争取最短时间内进入西坪村,并提前派出尖兵与防卫该村的八路军取得联络。 “张团附,你我带二营六连,就留在此地,朝北方建立一道防线——我们的正面就是陈浩的二营,如果他们那里没能堵住从丰店出来的日伪军,这道防线就要确保万无一失,绝对不能放敌人的一兵一卒过去、冲击我们的撤退主力!”中央军上校斩钉截铁地做着部署。 眼见秦忠孝停车驻马,张宏团附顿时急了,大声嚷嚷道: “团座,这里有我在就足够了,你赶紧随团部一起向西坪村转移!” 第351章 攻防纷乱 “别婆婆妈妈了!这道防线对我们和友军都至关重要,”秦忠孝有些不耐烦地朝着自己的中校团附摆摆手:“丰店的日伪军一旦突进到这里,就彻底掐死了我们的退路,我必须亲自守着才放心。” 此刻的张宏,同样有了一种不太妙的感觉——丰店方向的敌人援军前出得实在太快了,至少在眼下,391团的重炮还没有撤入安全地带,更遑论远远拖在铁道线方向打阻击的八路军和391团一营三连了。 “就地布成散兵线,各自找掩护!”张团附不再与秦团座争辩,转头开始布置二营六连构筑防线。然而,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在这光秃秃的荒原上找掩护,实在是太难了。 秦忠孝此时显然与张宏想到了一块,他用穿着皮马靴的双脚用力踏了踏已经解冻的土地,摇摇头说:“现在该明白八路军阻击的活儿不好干了?围城打援,我们团是攻方,不必考虑构筑阵地的问题;可是打阻击断后,八路军是守方,没有像样的防御工事,这个仗怎么打?” 中央军团附没有接这个话茬,倒是突然建议了一句:“团座,要不要考虑把第二挺马克沁重机枪留在这里?” 秦忠孝想也没想就答应了——的确,在这样劣势地形的条件下打阻击,没有重机枪压阵,是很难想象的。今夜一共带出来两挺马克沁,在进攻战斗中一直没机会投入使用,但到了眼下的防御阻击阶段,却先后不得不拿了出来,仅从这一点看,接下来的战事相当不容乐观。 …… 391团的两个最高指挥官,亲自带领二营六连忙着部署防线的时候,位于他们前方数里之遥的二营主力,已经重新与遭遇之敌打成了一锅粥。 在刚才的遭遇战里被二营主力击退的蒙疆军骑兵,没过多久就卷土重来。骑兵团长杜东强通过步话机向后面的联队长大佐报告了前方出现的敌情——彼时坐在卡车里正遭到八路军侧面袭扰的大冢康介,毫不犹豫地命令杜东强全力向前攻击,否则军法从事!大冢理所当然地认为出现在蒙古骑兵面前的4该是敌军预先设下的又一道阻击线,却完全没有想到,这其实已经是从南同蒲铁路线快速回师的中央军主力。 杜东强无心明察前方突然出现的中国军是何方神圣,但“军法从事”这个词却让他不寒而栗,自己手下的一个连长被日本人手枪毙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已经杀红了眼的联队长大佐,显然是什么事都干得出来的。 想到这些,蒙疆军骑兵团长把心一横:终究是一个死,与其让日本人毙了,还不如跟中国军血拼一场,或许还能赢得生机!他下令,将现有的两个骑兵营,编为前后两个方阵,彼此之间相隔五百米——前阵率先发动冲锋,倘若遭遇强阻,即刻分向左右调转马头回撤,此时后阵立即从中央补上冲锋。如此周而复始,始终保持锋线上形成的突击之势。 这是早在绥远的时候,日本人的关东军骑兵集团教官,传授给蒙疆军的作战战术之一,此前经过晋北系列战役以及忻口会战的实战检验,非常行之有效。 391团二营主力,此刻遭遇到的就是对面骑兵这种周而复始的连续冲击。从来未曾与大队骑兵在平原地带交过手的中央军二营,一时间被打得有些发懵,他们没有料到刚才一触即溃的骑兵军再重新杀回来的时候,势头突然变得如此强悍。轮番冲到最前沿的骑兵,手中骑枪射出的子弹给防御的中央军官兵造成了不小的杀伤,二营长甚至有了一种见了鬼的感觉,仿佛对面的骑兵滔滔不绝、杀之不尽。 倘若是白天,他们会在经历几个回合之后,就看清楚敌军骑兵实施的这种轮战战法,从而找出破绽予以应对。然而,此刻偏偏却是深夜,伪蒙军骑兵借助茫茫夜色掩护发起的轮番冲锋,竟格外拥有了浩大唬人的声势。 二营几乎没有什么掩蔽的防线上,三挺捷克式轻机枪朝着发出马蹄震荡声音的方位疯狂地扫射着,所有的枪管都已经热得烫手。匍匐或半蹲在旷野上的士兵,步枪也都在全力施射。官兵们搞不清对面究竟来了多少千军万马,唯有一个念头地开火、开火。 就在双方打成白热化之际,391团的团部副官,押着一挺马克沁重机枪,气喘吁吁地赶到了。 副官一行是循着激烈的枪声跌跌撞撞地摸过来的,中央军今夜出动的为数不多的马匹和大车,主要都用在牵引和拖拽四门重炮以及运载弹药方面了,这挺沉重的马克沁机关枪,他们完全是靠着人力硬行扛了过来,不仅费力而且耗时。 正打得满脸热汗、焦头烂额的二营长陈浩,得知团座终于给他调来了一挺马克沁,激动得差点哭出声——再这么打下去,他的两个连恐怕真要支撑不住! “架起来,赶紧架起来,给我狠狠扫这帮狗日的!” 然而,几乎与守军调来了重机枪这件防御利器同步,蒙疆军的后面也出现了援军,那是三辆载满日本兵的九四式大卡车,他们刚刚摆脱了八路军的侧翼袭扰,循着骑兵的线路,疾驰过来了。 …… 徐旅二营7连,使出了浑身解数,仍然没有拦住冲在最前方的三辆卡车。 7连长魏鑫知道战友王双龙正带着6连的一个排从后面紧紧咬住日军不放。于是,他调动自己的三个排,两个实施左右夹击,第三个直接穿插顶到了日军卡车队的前方——在他看来,这种脱离了正面阻击阵地、改用四方跟随袭扰的招术,固然无法彻底将敌军挡在防线之外,但至少可以起到迟滞日军车队行进速度的作用。 然而他错了。 下了车的日本兵刚才将迫近的敌人击退之后,立即集合重新登车,车队旋即启动。大冢下令各辆卡车的车头和车厢边均架起机关枪,发现有人向车队靠近统统杀无赦。只要车辆本身没有受损,就开足马力一路前冲,严禁停车与中国军缠斗。 正是因为这样的背景,魏鑫7连顶在正前方的那个排,才在瞬间就被轰鸣而至的卡车前队给冲垮了:第一辆九四式卡车的驾驶室顶棚,竟然架起了两挺轻机关枪,在车头两盏大灯明晃晃的照射之下,刚刚就位堵在车队正前方的将近三十名八路军指战员,几乎一下子全都暴露在日军射手的视野之内,机关枪居高临下倾泻出的弹雨,无情地击中了十几人,其余的战士则在这突然而至的猛烈打击、冲撞之下,本能地选择向两边躲避。头辆卡车就这样呼啸着冲过去了,沉重的车轮甚至从几名倒地的战士身上直接碾轧而过!紧接着,第二辆、第三辆接踵而至,相继闯关。 在车队的侧面抱着捷克式开火的魏鑫,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差不多都要绝望了,跟随他的那个排见状也都势如疯虎般拼命射击,并且不顾隐蔽地挺身向车队逼近——大家心里都清楚,前方拦阻失败的情况下、一旦让车队开足马力冲起来,两侧的人就只有望其项背兴叹的份! 但就在这紧要关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第四辆日军卡车正要步前面三辆车的后尘冲过去,一名刚才被机枪迎面击中倒地的战士,在第四辆卡车的边上使出最后力量拉响了自己手里的手榴弹!轰、轰两声,第一声是手榴弹爆炸,第二声则是手榴弹引爆了这辆卡车的汽油箱,夜空中顿时升起一团明亮耀眼的火球,庞大的车身也被剧烈的气浪所颠覆,侧翻到了荒原之上。 紧紧跟在后面的第五辆卡车猝不及防,尽管司机踩了急刹,还是一头撞上了第四辆车颠覆的车身,发动机前盖部分立刻染上了火势,开始燃烧。 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终于止住了日军车队向前一路狂奔的势头。第四辆颠覆的卡车上,死伤严重的日军只有少数幸存者挣扎着爬了出来;第五辆车驾驶室里的人拉开车门出逃,车厢里的日本兵则乱纷纷地往车外跳。 受到这一波及,整个日军车队不得不再次被迫停顿。魏鑫和另一个7连射手手里的机关枪,马上不失时机地招呼了上来。悲愤交加的7连长无从知道刚才孤注一掷拉响手榴弹、与日军卡车同归于尽的战友是哪位——战斗结束后一定要为他追记头功——现在他只想抓住战友用性命换来的最后战机,拼死拖住敌人的脚步。 他做到了。不过,他和战友们能够攻击的只是第五辆车后面的车队,而前面掠过去的三辆卡车,已经甩开了袭扰,沿着伪蒙军骑兵突击的方向前进了——这三辆卡车满载着多于一个步兵小队的日本兵,以及数挺轻机关枪,他们一路疾驰,最终循声赶到了伪蒙军骑兵与中央军391团第二营主力交锋正酣的战场,并立即投入了攻击的行列。 这片战场上双方相持的天平,开始朝着日伪军一方,倾斜了。 第352章 漏算了对手的杀招 391团二营少校营长陈浩,也是身经百战的老手了,虽然在夜色中始终看不清对面的骑兵有多少,但是当增援的马克沁重机枪到达后,他立即一反常理地将其架设到了整个防线的最右端——如果按照操典,一个线性布置的阻击阵地架设唯一的一挺重机枪,理当靠近中央地带,以利于随时调转枪口支援左右两翼——眼下从对面骑兵冲锋的马蹄声里,守军很难判断其阵势,与其让重机枪在黑暗中盲目选择打击方位,还不如将其架在阵地一端,让枪口斜对着整个防线的前沿做贯穿性射击。 这一招果然奏效。当伪蒙军的骑兵们再次虚张着声势轮转前冲上来的时候,马克沁重机枪突然在阵地最右端打响了,密集有力的弹雨从右向左斜泼过去,立刻打穿了伪蒙军骑兵的前队,战马中弹后的嘶鸣声响成一片。 陈浩情知得手,兴奋得大吼起来,喝令马克沁射手不要停、一直打到没有马蹄声传来为止! 在伪蒙军后队督阵的骑兵团长杜东强,先是听到了前方战马突然大放的悲鸣,随即就猛地意识到中国军防线上的机枪声音有变,不再是此前熟悉的捷克式,而是——马克沁重机枪! 杜东强惊得险些从马背上掉下来:自己之所以敢于组织这种轮战冲锋的阵式,就是欺负夜色下敌军并不准确的火力打击——这种冲锋的队形是纵列的,对方的轻机枪不容易捕捉。然而,重机枪一旦出场就不同了,尽管日军普遍装备的重机枪是仿造哈奇开斯的九二式,但杜东强也曾经听关东军教官讲授过中国军的民二十四式重机枪,它所仿制的原型:马克沁,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就已经成名,被心有余悸的敌方称为“生命收割机”。 “收队!马上收队!” 杜东强声嘶力竭地嚎叫起来——人高马大的骑兵团队一旦遭遇“生命收割机”的迎头蹂躏,下场定然惨烈无比。 骑兵的冲锋被及时勒住了,杜东强刚才还抱着的决一死战的雄心,顷刻间灰飞烟灭。他不清楚对面设防的中国军突然从哪里搞来了马克沁,但他因此只能选择全体后撤:那玩意的射程足足可以打出好几里地远,骑兵团可不敢触这个霉头。 不料,就在伪蒙军骑兵们乱纷纷向后拥挤着撤退时,身后的方向突然传来了汽车马达的轰鸣,三辆亮着大灯的日军九四式卡车由远及近冲了过来。杜东强的后脑禁不住一阵发麻——才避开前面中国军的重火力,催命的日本人又顶上来了! 这三辆卡车,正是刚刚摆脱了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围攻袭扰的三辆车,他们遵照联队长大佐之前的指示,冲出后未作任何停留,直步了蒙疆军的后尘。 今晚从丰店县城出动的两个日军中队的中队长之一,此刻就坐在第一辆卡车上;借助着车灯的映照,中队长看清了蒙疆军正忙于后退、堵住了前进方向的场面,当场勃然大怒,卡车尚未停稳,他就已经推开了驾驶室右侧的车门,站在了车门下方的踏板上,挥舞着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厉声叱骂不停。 包括杜东强在内的蒙疆军骑兵后队见到此情此景,都不自觉地停住了脚步,惴惴不安地等待皇军的指令(惩罚)。 日军中队长向快步跑上来的蒙疆军骑兵团长问明了情况,后者尤其强调他们是在突然出现的敌军重机枪的扫射下、才被迫选择后撤的。 这时,熄了火的卡车将大灯也关掉了,车上的日本兵从车厢内开始往外跳。三辆卡车除了搭载着六十多名士兵,还有一门迫击炮和五支掷弹筒。作战经验丰富的日军中队长听明情况后,一把推开了战战兢兢的杜东强,亲自指挥迫击炮和掷弹筒布阵——他要首先打掉对面敌军的重机枪,然后让蒙疆军骑兵在正面重新发动攻击,吸引对方注意力,皇军步兵则悄悄从中国军防线的侧翼摸上去,攻对手一个出其不意!总之,要像联队长大佐命令的那样:一切都要立足于快,快速展开打击,快速突破阵地,快速向南同蒲铁路方向推进。 391团二营的防线上,有了马克沁重机枪的加盟压阵,官兵们都松了一口气。由于在他们的位置上看不到日军的卡车灯光,因而也就不知道在伪蒙军骑兵的后面又赶来了日本人的生力军——营长陈浩兴奋地拍着送机枪到位的团部副官的肩膀,要他立即回到团座身边去,这里完全顶得住: “你让团座他们快撤,主力进了关门山,我这里也就不用硬顶了,免得夜长梦多!” 副官刚才亲自感受到了重机枪对敌人骑兵的有效压制,心情也放松起来,又简单交待了二营长几句话,几人一行便急匆匆地踏上了返程。 …… 就在副官还在返回途中之际,391团团部的步话机已然叫通了二营营部,秦忠孝亲自与陈浩通了话,了解到了那里的战场局势。 391团一共标配了四部步话机,团部以及三个营的营部各配置一部。后来师部直属的赵木头特务连临时加强给391团作战,又带来了一部;这样,整个391团就拥有了五部步话机,虽然与日军常设师团标配到步兵中队一级的步话机数量相比仍差距明显,但在当时国军的整体装备水准下,已经相当先进——别的不说,今夜与391团并肩作战的八路军徐旅二营,通讯手段方面就落后简陋得完全需要依靠人力传送。 “看样子,二营长那里暂时无恙,攻击他们的只有骑兵,那应该就是丰店城里的伪蒙军?”放下步话机话筒的中央军上校,对守在身边的中校团附张宏说道。 张宏却顿时皱着眉头反问了一句:日本人哪里去了?突破八路军在关门山西北角阻击阵地的、不是日本人吗? 这一问,让秦忠孝也警觉起来——张团附所言甚是,二营此前抓获的伪蒙军骑兵俘虏亲口交代:突破了八路军在关门山西北角一带的阻击阵地的丰店援兵,有大批日军在内。 这大批日军跑到哪里去了?! “会不会是日本人直接去抄击西坪村、准备堵死我们进关门山的退路去了?”张宏忧心忡忡地脱口而出了一句,随即就被自己的这个假设给吓到了。 但中央军上校却立刻大摇其头:“不可能!我团也是临时决定改从西坪村进入关门山的,日本人又不是我们肚子里的蛔虫,岂能如此之快地猜到我们的撤退路线?” 中校团附则开始固执己见,向来以谨慎着称的张宏,总是习惯做最坏的打算。他立即用团部的步话机呼叫一营营长,此刻391团的一营主力以及炮连、重装备和辎重,均在开往西坪村的路上。 来自一营长李嘉裕的回话让张宏大大地舒了一口气:主力前队已经快要抵达西坪村,八路军在西坪的留守部队刚刚派出人员在实施接应。 “我的团附大人啊,你也未免太紧张过头了!把日本人都看成天兵天将了?”秦忠孝带着嘲讽的语气和神态调侃着对方。 张宏并不在意上峰的冷嘲热讽,没出事儿就是大好事,总比被自己一语成谶强! 中央军上校随即分析到,二营那边之所以迟迟未见日军主力,现在看来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八路军的阻击部队在阵地遭到突破后、仍旧与日军死缠烂打,在阻击阵地附近拖住了他们向铁道线继续挺进的脚步。 “可能。”张宏淡淡地回了一句,对于八路军的话题他总是不愿多谈。随即就话锋一转:既然二营长已经带着四连和五连顶住了伪蒙军骑兵,此刻他与团座指挥的六连也就没有必要再在这里建立后备阻击阵地了——应该马上追赶团主力的脚步,尽快进入西坪村和关门山。 秦忠孝犹豫了一下,也觉得按照目前各个局部战场发展变化的总态势,二营六连留在此地的意义确实不大。恰在这时,他的副官一行也从二营长那里赶回来了,听罢副官的汇报,秦忠孝终于大手一挥,下令撤退。 391团二营六连,就这样放弃了刚刚开始草草构建的防线,在连长朱星云上尉的指挥下整队集合,簇拥着团座等人,朝着东面的西坪村方向撤走了。 然而,就在中央军上校开拔离开此地还不到十分钟,荒原的远端突然冒出了一列卡车车队的形影长长的车队从南同蒲铁道线方向赶来,逶迤前行,越驶越近。如果此时有人站在旷野上细数,就会发现,车队由多达十七辆的大卡车组成。 这正是来自临汾的日军援军! 由于路况不熟,这一大股日军援军离开铁道线后,所换乘的卡车只能摸索着朝东北方向前进,直到隐隐约约听见了枪炮交火的声音——那是391团二营在与伪蒙军骑兵激战——于是开足马力朝着战场方向急驶。 指挥这股援兵的秋明少佐,自从听见了斜前方交火的声音,就开始了紧张地分析——他知道在关门山以北的丰店县城,今夜从那里同样出动了数量不菲的大冢联队的援军,正赶往灵石县附近的同蒲铁路线、准备夹击合围中国军。现在正交火的地方,十有八九就是那股援军在和逃离铁道线的敌军遭遇作战。此刻,无疑是自己率部斜刺一击的最佳良机! 少佐下令全速开进,十七辆卡车疯狂地碾过荒原上的土地,碾过中央军上校刚刚离开的地方,朝着391团二营两个连的不设防的后翼,猛扑了过去。 第353章 酣战 临汾日军援军还在乘着卡车朝交火的方向狂奔的时候,中央军391团二营的阻击阵地上,已经出现了异动。 二营营长陈浩少校,去年随中央军参加了忻口会战,与日军的板垣师团主力屡次交锋,对日本陆军的战术打法可谓谙熟。刚才,他部署的马克沁重机枪一举击溃了伪蒙军骑兵,正在得意之际,不料,阵地内突然开始无声无息地砸落下来了小榴弹,接二连三地爆炸开花。 陈浩少校猛吃一惊,立即意识到这是掷弹筒在开火——日本人上来了! 似乎是在证明他判断的正确性,紧接着空中又响起了尖利的呼啸声,一发迫击炮弹从天而降,就在距离陈浩不到三十米的地方炸响——自己已经率二营主力在这里和伪蒙军骑兵打了半天,对方根本没有任何口径的大炮小炮,现在却突然有掷弹筒和迫击炮加入了战局,毫无疑问,是丰店县城的日军跟进上来了。 陈浩立即吩咐马克沁重机枪做好开火后转移的准备,日军的掷弹筒兵专挑国军的轻重机枪阵地来打,是出了名的稳准狠,这一点,在忻口前线厮杀了半个月的少校营长感触极深。 “营长,日军到了,我们还要不要再死守下去?” 四连连长一边躲避小榴弹的爆炸,一边跑到陈浩身边大声问到。后者没有吭声,心里却在盘算着:起初只有伪蒙军的骑兵,现在日本人出现了,这说明担任阻击丰店方向敌军的八路军,已经被彻底击溃甚至被歼灭——自己手下的这两个连,接下来就要独力承受日军援军主力的正面打击,这个仗,怕是打不下去了。 “先顶一顶看,团座他们已经在撤了,现在关键是铁道线方向断后的友军、包括咱们的一营三连能不能尽快安全撤下来,他们要是到了,咱们就没有必要在这硬顶。” 陈浩的话音未落,阵地的最左端突然爆发了激烈的枪声,陈浩一惊:“什么情况?你快回去照应!” 左端正是四连负责的防线,四连长不待营长说完、已然一溜烟地跑回去了。很快,情况查明,一大股敌军从那个方向偷袭了上来,四连根据枪声判断来者是日军,应该不少于一个步兵小队的规模。 接报的二营营长在心底“嘿”了一声: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小鬼子炮弹还没打完呢,步兵就攻上来了,而且是从侧翼偷袭,当真可恶! 391团二营的这两个连所谓的阵地,也不过是就近找了一些土坡、浅沟以及树木临时构建的,几乎没有什么像样的屏障。这股偷袭的日军,绕开了防御者的正面,从一侧摸了上来,登时打了二营四连一个措手不及。 浓浓的夜色中,日本兵突进得很快,前锋一度杀到了四连前沿,双方甚至爆发了一场短暂的小规模白刃战!最终,增援上来的四连官兵用近距离投弹这一近乎自杀式的反攻,总算将阴险偷袭的日本人顶了回去。 与此同时,二营阵地另一端的马克沁重机枪也再度打响了——主阵地前方响起了密集的马蹄声,显然伪蒙军的骑兵正在卷土重来。 少校营长没有去理会正面,汉奸骑兵的战力一般,己方有重机枪掠阵,暂时无大碍。他直接跑去了四连,刚才还活灵活现的四连长,现在已经坐在了地上,他的左大腿负伤,一颗子弹给他的大腿来了一个贯穿,不用问,当然是日军的三八式步枪干的。四连长疼的直骂娘,卫生兵则在紧张地替他包扎。 陈浩问明了战况,觉得这股偷袭的日军不会就此善罢甘休,他们要么换个方向重来,要么索性还会沿着刚才偷袭的路线继续发动攻击。四连已经调了一个排专门移防侧翼。 “好样的,回去给你和四连请功!” 陈浩蹲在四连长的身旁,拍着对方的肩膀安慰着。刚才,若非该连的弟兄们冒死和日本人拼了一场刺刀以及近距离投弹,只怕现在整个二营的阵地已经崩盘。 然而,暗中感到庆幸的少校营长刚刚舒了一口气,更大的灾难就突然从自己的后翼,降临了! …… 如果说,乘车在荒原上一路前行的临汾日军援军、其卡车司机起初还只能循着枪声大致校正方向的话,那么后来打进391团二营阵地的掷弹筒榴弹以及迫击炮弹的炸响声,则明确地让他们找准了目标。 带队的秋明少佐,早就从驾驶室爬到了卡车车厢上,凭风聆听判断着方位。当距离交火战场大约还有一公里远的时候,秋明少佐下令车队停车,全体官兵下车整队,除留下少数兵力看守车队之外,其余尽数徒步向战场方向发起攻击。 可以肯定,自己现在出现的位置正是中国军阵地的侧后方,这是一个绝好的攻击角度!兴奋异常的秋明命令,各部一律隐蔽前进,在没有接近敌人阵地之前,不得暴露。 将近三百名日军,就这样荷枪实弹、躬身潜行。在他们的前方,战斗正在进行,他们每前进一小段距离,就能更清晰地看到、听到战场上的激烈交火。 与之截然相反的是,391团二营此时完全专注埋头于应对正面日伪军的进攻,却全然没有发觉在他们的侧后方位出现了阴险凶恶的日本兵——这倒并非是二营营长的布防疏漏,因为原本在他们现阵地的侧后,是有着秦团座和张团附亲自督阵的二营六连建立后备阵地的;只不过,就在这股乘着汽车呼啸而至的日军援军抵达之前,秦忠孝偏偏率领部下离开了。 幸运之神在这一刻,站在了日本人的身后。 秋明少佐亲自跟进在一个步兵小队的阵容里,一步一步地朝着中国军阵地悄无声息地逼近。命令早就贯彻下去了,只要少佐本人不打响第一枪,任何人均不许擅自开火——他要将此次偷袭的效果最大化! 眼看着队伍越靠越近,最前端的士兵甚至已经不得不匍匐在地前行,秋明少佐目测了一下,距离敌军阵地最多还剩百十米左右了。鉴于脚下都是平坦的旷野,他决定就在这个距离上发动冲锋。 砰! 少佐朝天扣响了手里的南部十四式手枪,三百名精锐日军,即刻开始了攻击。 …… 当铁道线上的日军军列发射的照明弹、相继划破夜空的时候,八路军的副营长吴子健就意识到了大势不妙。 他们刚刚与友军391团一营三连展开的交替掩护式的撤退,原本是要借着夜幕进行的,可是照明弹强行劈开了夜色,无疑会让日本人看清了真相。 果然,照明弹落下去没多久,吴子健就听到右前方传来了激烈的交火声,他明白那应该是391团的刘营附带领的一营三连、被日军给咬住了。此时的徐旅二营5连,则刚刚脱离了与铁道线正面日军的纠缠,后撤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带,只要就此大踏步地继续后退,当可安全摆脱敌军、踏上归途。 然而情况已经出现了变化:391团一营三连未能顺利撤下,如此一来,双方商定的交替式掩护撤退就化作了泡影——徐旅二营5连倘若继续退走,无疑就等于将友军的这个连落单丢给了日军! 吴子健自然不肯做这种有违道义的行径,于是果断调整了策略,命令5连的副连长陈平带领五排和六排,保护炮兵排和重机枪继续后撤;他本人则和李天林带领其余的四个排,返身重新奔向了铁道线。结果,他们与正匆匆追来的日军牛岛中队迎头相撞,顷刻间杀成一片。 牛岛中队是在毛利大尉吼出的死命令之下、全力开始追击的。刚才点亮夜空的照明弹,让中队长牛岛也看清其正面的敌军已经逃出了相当之远的距离,气急败坏之下,他指挥部下实施的追击几乎是狂奔的态势。但他没有料到的是,那股原本逃出了很远的八路军竟然在夜幕中调了头,这直接导致两支队伍在旷野之上、面对面地撞了个满怀。双方的前锋最初都吃了一惊,旋即就搅在一起开始了混战。 这是一场堪称糟糕的近战,暗夜中处在交锋最前沿的双方士兵,许多人甚至难以区分清楚敌我,以至于屡屡发生误伤自己人的惨剧。直到两军的后队都意识到前队发生的混乱,进而收住了前冲的脚步,才逐渐重新形成了比较清晰的对峙,于是,混战又演变成了狂热的近距离对射。 李天林早已奋不顾身地冲到了前面厮杀,拖在后面的吴子健却很快感到了焦虑:中央军的一个连被日军咬住了,自己的这个连本来想杀回去施以援手,结果同样被迎面的敌人顶在了这里;如此胶着下去,绝非幸事! 就在八路军的副营长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之际,对面日军的阵脚突然开始松动——在日军的侧后位置,一支骑兵旋风般斜刺里冲到,瞬间击垮了当面之敌。遭到夹攻的牛岛中队猝不及防,队形大乱,被迫开始后撤。 那支骑兵,当然便是夏连山指挥的徐旅二营的骑兵连! 第354章 骑炮双英 自从开始撤离灵石县城的东郊,夏连山的骑兵连就紧张地聆听着左翼的动静——吴子健副营长特意嘱咐了他们,行进过程中要注意保持与已经后撤的李天林5连的横向联络。 结果,已经不需要再做什么联络了:左翼一度沉寂下去的枪声,突然重新响起,并且很快转为激烈。夏连山明白,这一定是副营长和李天林他们撤退的时候被追击的日军缠上了。只不过,他有所不知,并非日军缠住了徐旅二营5连,而是5连主动转身打回去、试图重新拾起与中央军391团一营三连的交替掩护。 闻声辨物,八路军骑兵连长立即全体下令向左翼靠拢——骑兵连与5连此刻是两条平行的后撤线路,彼此之间大概相距四五里左右。 骑兵纵马疾驰,很快就贴上去了。尽管是黑夜,奔跑在最前面的夏连山还是从交战双方射击的方向、一下子就分辨出了敌我阵营;让他暗暗兴奋的是,此刻他与骑兵们恰恰处于追击的一方:日军的侧背。 “打!” 马背上的夏连山一声暴喝,早就从枪袋里抽出来的小马枪用右手单持,朝着黑影憧憧的日军队伍开了火。 骑兵连的老兵们经过训练和实战,眼下都能做出一手抓缰绳、一手持骑枪的动作;开完一枪后,也都可以撒开缰绳、双手持枪拉枪栓重新给子弹上膛。 虽然只有三十几骑,但由于袭击的突然性以及是从日军侧背方向杀出,还是给对手:日军牛岛中队造成了阵脚的慌乱。更有几名骑兵在马上甩出了手榴弹,在密集追击的日本兵队伍里爆炸,形成了不小的杀伤。 八路军骑兵连的武器装备,主要是从濑名师团骑兵联队那里缴获的,通常日军的骑兵对随身携带的三八式骑枪采取的是背挎方式,所以他们的战马并没有设置装枪的长袋。然而夏连山的骑兵连在训练上主要依靠的是伪蒙军的骑兵俘虏——蒙古骑兵则习惯于将骑枪插在枪袋里,枪袋就置于马鞍一侧的前端,方便骑兵单手取枪收枪。因此,夏连山后来命令骑兵连统一装备了枪袋。 刚刚在马背上投弹的几个骑兵,其实就得益于枪袋收枪的方式:他们将小马枪往枪袋里一插,空出的右手立即就能从腰间摸出手榴弹来拧盖、拉弦、投掷。可谓一气呵成。 最终,骑兵连的这次出击大获成功,短短一两分钟时间,牛岛中队的侧后翼就溃不成军了。一击得手的夏连山并不恋战,向右扭转马头,带着队伍又旋风般地离去。 直到这时,无论八路军骑兵连还是日军牛岛中队,都没有意识到双方其实已经是第二次过招——就在前不久,牛岛中队乘汽车前出到青龙河中下游附近的村庄,实施扫荡,八路军徐旅二营骑兵连就奉命对其出击过。所不同的是,那一次骑兵是以打冷枪袭扰为主,目的在于拖住牛岛的汽车队返回的脚步。而刚才这次大为不同了,彪悍的骑兵们冲锋抵近开火,没有了汽车作掩护的牛岛中队步兵们,直接暴露在骑兵的迅猛攻击之下,伤亡立现。等回过神来的牛岛中尉组织力量向这边扑来的时候,八路军骑兵连早跑远了。 牛岛见状,并没有太在意,转头又去指挥与正前方敌军的对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一再强调,必须死死咬住中国军后撤的队伍,等待主力增援部队赶到合围。 但是很快,让他惊怒交加的事情发生了,没过多久,敌军的骑兵又一次席卷了过来,还是攻击其侧后翼,还是射击加投弹,还是一击得手后便走。 恨得咬牙切齿的牛岛,只好抽调了两挺九六式轻机枪加强到队伍右翼,吩咐机枪射手只要再听到有马蹄声靠近,不问青红皂白立即扫射。 正顶在牛岛中队对面开火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主力,当然不会放过日军阵脚骚乱的良机,5连长李天林拿过一挺捷克式机枪亲自操控,5连战士发一声喊,奋力前冲。副营长吴子健曾经多次批评李天林不要动不动就抱着机枪亲自上:他是5连之长,必须对全连的指挥负责任。然而今夜杀到红眼处,李天林也就把副营长的警告又扔进了爪哇国。 在5连坐镇的吴子健,依稀听到了日军阵营外围传来的马蹄声,旋即猜到那应该是夏连山的骑兵连在侧击日军。当李天林的前队趁机加速攻击的时候,他也即刻命令后队向前紧跟,争取将正面这股日军平推回去,从而与自己右邻的友军391团一营第三连重新拉齐战线——这样,就可以恢复双方约定好的交替掩护撤退场面。 果然,遭到两面打击的牛岛中队,在纷乱的阵型中节节后撤,队伍整体不由自主地朝着身后的铁道线退去。 …… 八路军的去而复还以及猛打猛冲,在其右翼苦战的391团一营三连很快觉察到了。一营的刘营附惊喜之下,也禁不住暗暗对八路军竖起大拇指。受此激励,他命令全连加强冲击力度,三挺机关枪和十几个投弹手突然猛烈前攻,一番扫射和投弹后,便开始迅速后撤——是全连整体的迅速后撤,瞬间拉开了与正前方日军的距离。 这时的徐旅二营5连,与右邻的391团一营三连相距不足半里远,清晰地感受到了对方急攻一番后的速撤成功,吴子健心领神会,马上也传令李天林后撤。 就这样,八路军和中央军的两个主力连,重新开始相互交替掩护,轮番后撤;夏连山的骑兵连则游走于日军追击队伍的外围,不时地袭扰。 战斗逐渐朝着吴子健希望的形势进行。 与此同时,徐旅二营5连的五排和六排,则在5连副连长陈平的带领下,护卫着营属炮兵排以及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向关门山西坪村疾行。身后方向传来的枪炮声,让他们倍感忧心,唯恐连长和副营长被日军咬住。但撤退又是别无选择的——中央军主力已经撤走了,担负断后的徐旅二营5连以及骑兵连,不可能死扛着不动。 炮兵排长赵野郊,途中一再和5连的陈副连长交涉,希望能抽调至少一门迫击炮回去,火力支援断后的战友。陈平当然不会答应,就在刚才撤退之前,吴子健副营长曾经亲口交待给他:务必确保炮兵排的三门迫击炮以及5连的马克沁重机枪尽快安全撤到西坪村根据地。这几件重装备是整个徐旅二营的看家宝贝,绝对不容有失。 “赵排长,你必须认清一点,”陈副连长气喘吁吁地训诫着赵野郊:“只有你们平安撤到了位,咱5连还有副营长和骑兵连才能放心地大踏步回撤。你现在要是抬着炮跑到副营长那里去,不是给断后的同志们添乱吗?!” 赵野郊终于闭上了嘴,他也看到了,正是因为抬着沉重的迫击炮以及马克沁重机枪,整个队伍的行进才被拖累得非常缓慢。他几度想下决心将迫击炮拆卸,底座、炮架和炮身分开携带,这样无疑可以提高行进速度,但最终都咬牙没有执行——战斗尚未结束,他需要将自己的炮随时置于临战状态! 中央军炮兵出身的炮排排长的这份执着和坚守,意外地获得了回报。几分钟后,在他们的斜前方传来了越来越清晰的交火声,5连副连长派出的尖兵跑回来报告,交火战场位于本部回撤路线的左翼,交战部队身份不明,但是在回撤路线的正前方,发现停有一长串的卡车空车,有武装哨兵在附近值守,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疑似日军车队。 一长串的卡车! 陈平副连长倒吸了一口凉气:中央军391团没有一辆卡车,更不用说徐旅二营了。毫无疑问,这是日本人的汽车队!而且,左前方的激烈交火,很有可能就是391团的队伍在后撤途中遭遇了乘卡车的这股日军。 可这股日军又是从哪冒出来的?!难道是丰店县城的守军?不像啊,丰店位于东北方向,从那个方向出动的日军,怎么会把卡车停到这里?何况,徐旅二营7连已经在关门山西北角一带实施阻击,不大可能这么快就把丰店敌军的车队放过来! “管他什么来头,先轰了狗日的卡车再说!”说话的是炮兵排长赵野郊,他见5连副连长还在犹豫,顿时就急了:“咱们的退路都被日本人拦上了,此时不打、更待何时!”一边说,一边就径自命令炮排原地架炮。 炮兵排直辖于徐旅二营营部,所以赵野郊并不在意一个步兵连副连长的表态;他本人也不等5连副连长做出什么决断,立刻带着炮排的两个人向前方摸去——迫击炮属于曲射炮,必须有清晰的目标位置才好估算射界,现在是茫茫黑夜,就只能抵近侦察目标了。 望着赵野郊一行离开的背影,5连副连长陈平下决心地跺跺脚,吩咐一个班长赶紧带几个人、跟上炮兵排长实行掩护以防不测。同时就将手头的两个排分开部署:五排由他本人率领,准备在炮击之后进攻日军车队,打开撤退之路;六排由该排排长率领,循着左前方激烈交火的声音搜索前进,争取探明战场情况,必要时可协助那里仍不明身份的友军作战。 过了一小会,赵野郊他们先跑回来了,炮兵排长已经确信无疑卡车队是日本人的。凭着观察后的记忆和感觉,他开始指挥三门迫击炮一字排开、调整炮口,三门炮的填弹手均手持一枚炮弹、站到了炮口旁。 赵野郊大手一挥,低声吼出了一句: “开炮!” 第355章 螳螂捕蝉 黄雀在后 赵野郊的炮兵排瞄准的,正是从临汾赶来的日军西条联队秋明步兵大队乘坐的自动车队。 彼时,卡车上的日军已经去偷袭夹攻前方的中央军阵地了,此刻留在这十七辆卡车旁边看守的,只有几十个日本兵(包括汽车兵)。八路军的指战员们当然不会知道、这一大股日军竟然出自遥远的临汾,所以他们很奇怪这一长串的卡车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既然找不到答案,那就索性干了它! 轰!轰! 三门迫击炮当中的两门先后开火了,赵野郊聆听着炮弹的爆炸声音——由于是在黑暗中凭感觉估算射界和目标位置,他有意将三门炮设置了不同的仰角——第一发显然打空了,炮弹砸中的应该是解冻的土地,发出了平淡的闷响;三四秒钟后第二门炮发射的炮弹,却准确地落在了一辆卡车上,车身被炸得飞了起来,铿锵的爆炸声与第一发迥然不同。 炮兵排长当即下令另外两门炮参照第二门的仰角进行调整,随即就三炮齐鸣。 毫无防备的日军车队,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炮弹炸惨了,相继有多辆卡车中弹毁坏,其中两辆还燃起了大火。汽车兵们慌乱地开始发动车子,试图驶离这片危险区域,但情急之下慌不择路,点亮的汽车大灯反倒给八路军的炮兵提供了更清晰的打击方位。 赵野郊让三门迫击炮一口气发射了四轮炮弹,这是手头拮据、精打细算的炮兵排长从未有过的豪放——炮击效果是显着的,目测至少有七八辆汽车被直接击毁,这还不算夺路而逃的卡车相互之间发生的严重碰撞。 徐旅二营5连的副连长陈平简直看呆了,这也是他第一次目睹自家的炮兵做如此精彩的齐射,顿时,那个从国民党中央军收编过来的赵某人,在他心目中变得格外高大起来。 “该你上了!” 炮兵排长打完了将近半数的炮弹,扭头冲着瞠目结舌的5连副连长吼了一句。陈平这才反应过来,一挥手里的小马枪,带着一个排的战士朝着已乱成一锅粥的日军车队,扑了过去。 …… 炮弹在卡车队炸响的那一刻,几里之外的秋明少佐正指挥着临汾援军猛烈夹击中央军391团二营主力。 他策动的这场从侧背突袭敌人的行动,一上来就给391团的二营阵地形成了致命打击。毫无防备的中央军官兵们被从身后泼来的弹雨打懵了,幸亏是在黑夜,日本兵无法完全看清对面的人影,加上日军的单兵所持均为步枪,突击火力并不强大——假如他们装备的是冲锋枪那样的自动武器,在这样的近距离上发动密集偷袭,391团二营的兵力恐怕要在瞬间就损失半数。 饶是如此,秋明少佐仍然从一开始就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391团二营官兵为躲避突然而至的攻击,纷纷丢弃了简陋的阵地出逃,过了许久才勉强组织起对侧后方向的防御。 而这个时候,秋明少佐的队伍已经将对方的阵型压扁了;少佐尤其注意到,原本在正面与这股敌军相持交火的部队,在得到了己方的支持后,也加紧实施夹攻——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面前的这股中国军很快就会在皇军的两路打击之下,溃不成军。 兴奋且得意的秋明少佐,大叫着督促麾下的步兵向前推进,准备在尽快短的时间内毕其功于一役。可是,这个刚刚从副大队长职务上晋升的少佐,还是显得操之过急了——刚才乘着卡车一路疾驰过来的时候,秋明只考虑了对这一刚刚发现的战场全力投入攻击,却疏忽了关键一点:今夜的战斗打到这个时间,中国军队早已分散成了多股力量,因而战场也是存在多个的。立功心切的秋明少佐,一上来就迫不及待地将自己的主力全部投入到了对391团二营后翼的作战,却对自己的后方疏于警戒。等到他的耳朵中突然听到来自自动车队方向的隆隆炮声,并扭头望见卡车中弹后燃起的大火,才猛地意识到了不妙。 一心偷袭对手的日军大队长,不由自主地慌了手脚,语无伦次的他呼叫着正指挥向前作战的两个中队长,费了半天劲才作出部署——要其中的一个中队长率部立即向后回师,拯救显然遭到了猛烈袭击的自动车队。 直到该中队长终于带人急匆匆地转身向回开始了冲杀,秋明少佐才又想了想,带上身边的人也紧追了过去,把眼前的这片战场彻底丢给了另一个中队长。此刻,在他的心目中,保护自动车队已经远远要比消灭面前的这股中国军重要得多。 但是让少佐更揪心的事情发生了,向回冲杀的那个中队没跑多远,就迎头遭遇了堵截——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的六排,奉副连长之命前来探察这片激烈交火的战场,准备相机支援友军。领头的六排长突然听见对面传来了人群奔跑的声音,同时夹杂着日语的喊话声,越来越迫近,他当即下令卧倒开火! 5连是整个徐旅二营的头号主力,全连六个排的战士七成以上使用的是三八式步枪,其余也尽为中正式步枪。人员当中久经沙场的老兵占了绝大多数。因此,尽管是不折不扣的遭遇战,但在六排长的一声喝令下,将近四十支步枪迅速朝着正前方开了火——这一刻,他们距离奔跑过来的那个日军中队,仅仅只有五六十米的距离。 来自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的援兵,当然也非等闲之辈,但刚才他们的注意力都被更远端的炮击与爆炸声吸引了,完全未能料到突然从眼皮底下冒出了一伙敌军,而且是二话不说、操枪就打。 正因为在夜幕下占据了先发制人的良机,八路军一个排的兵力,才得以做到力阻一个步兵中队的日军——双方形成了短暂的对峙。 …… 徐旅二营5连的五排六排以及炮兵排,突然出现在日军临汾援军的背后、并发动的迅猛打击,关键时刻救了中央军391团二营的命。在那之前,他们同样遭到了来自侧后的突袭,秋明少佐指挥的将近两个中队的步兵只用了一两分钟,就将391团二营的主力打得溃不成军。 二营营长陈浩少校本来正在全力对付正面阵地侧翼出现的日军,他的四连长刚刚为此负伤;而通过步话机的通话,得知整个391团的主力也近乎完成了转移,陈浩少校由此萌生退意,开始部署且战且撤的方案。不料,凶恶狡猾的日本人就是在这一刻突然出现在391团二营阵地的后面的,中央军官兵猝不及防,被迫紧急实行两面作战。 然而,仅仅是后面偷袭的日军人数就已经与陈浩少校的全部兵力不相上下,更何况,正面还有一个日军小队的牵制,以及战力虽弱、声势却强的伪蒙军骑兵团的冲击。 幸亏那挺马克沁重机枪的奋力支撑,损兵折将的391团二营主力才没有全面崩溃——重机枪枪口原来一直朝着伪蒙军骑兵冲锋的方向进行横向扫射,日军从后面的偷袭刚一开始,射击小组急忙搬转了枪身,并在第一时间开始还击,马克沁强大的火力虽然未能彻底阻止日本兵的偷袭前冲,但至少为伤亡惨重的二营赢得了调整的时空。 陈浩少校紧张研判了形势之后,急命五连长将全连的兵力一分为二:半数围绕在马克沁重机枪周围,形成一个独立的阻击点,抵挡偷袭的日军;另外半数则与这个阻击点背靠背布阵,严防另一面的伪蒙军骑兵趁势冲击。 陈浩本人则收拢被击溃的四连(偷袭的日军直接打击到了四连的后心),不去理会偷袭者,而是向前猛冲,准备一举击溃刚才出现在四连阵地侧翼的小股日军——中央军少校通过对比两面日军的数量,感到从后面偷袭过来的日军阵容明显强大,因此选择了向前面突击的战术。这也是无奈之下的选择,但只要一击成功,至少可摆脱遭受两面夹击的危险境地。至于由此造成的与第五连阵地的割裂,也只能暂时忽略不计了。 …… 被陈浩率领第四连冲击的所谓小股日军,正是丰店县城的日军援军,其援军的主力还在五六里开外的后面被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死死拖住,率先冲出来的就只有这差不多一个步兵小队的兵力。 他们刚才在伪蒙军骑兵的配合下,试图突破中央军391团二营四连的阵地侧翼,但没有成功。现在,反倒被391团官兵转守为攻,足足将其逼退了一里多远。指挥这小股日军的中队长,随即就识破了对面敌军试图摆脱两面夹击境地的用意,于是紧急召唤蒙疆军骑兵过来,坚决要堵住对方向前的脚步,完成对其的双面绞杀! 刚刚得到喘息的391团二营四连,就这样重新陷入了苦战。 同一时间,日军秋明少佐指挥的兵力,分出了一部分去对付中央军的重机枪阵地,其余的则毫不手软地继续追杀已经挫动了阵脚的四连官兵。腿部中弹的四连长,不幸又遭到日军九六式机关枪的扫射,当场阵亡。陈浩本人也险些被一枚手雷的弹片击中——整个四连近乎被逼入了绝境,倘若他们就此被彻底击溃乃至遭到消灭,那么死守在马克沁重机枪旁边的五连,也迟早会被腾出手来的日伪军联合围歼! 陈浩少校感到了彻骨的冰冷,刚才他已经命令通信兵急速联络团部,但步话机偏偏又在这个紧要关节呼叫不通! 直到八路军徐旅二营的炮兵排突然开始轰击日军的卡车队,这片濒临绝境的战场,才终于出现了一线生机! 惊喜交加的陈浩,虽不清楚在远处打炮的部队是何方神圣,可是攻击他后翼的日本兵却明显因此阵脚大乱。少校咬咬牙对部下狂吼道: “弟兄们顶住,小鬼子也被掏了后路了!” 第356章 回救 八路军炮兵开火轰击日军卡车队的巨大声响,第一时间就传到了中央军上校的耳朵里,彼时的秦忠孝已经十分接近了西坪村,他的前队甚至将重炮以及其它携带出来的辎重开进了村内。 这一夜,负责防守西坪村的八路军徐旅二营6连的两个排,始终绷紧着神经——6连副连长带着几个部下骑着马不时地在村内游弋,检查各个防御要点上的警戒哨位和工事。 还在这场代号山鹰、后来震动晋中南的铁道线破袭战的前夕,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下令调整了关门山西麓两个村庄根据地的防务兵力:统一由王双龙第6连负责,其两个排驻防河口村、两个排驻防西坪村。 刚才,当徐旅二营的通讯兵以及中央军391团的通讯兵分别前来告知、391团主力将从铁道线战场撤至西坪村的时候,6连副连长更是亲自带人前出到村外两里左右的地方实施接应——副连长自然清楚,391团主力突然改由西坪村进入关门山实施转移,说明日军反扑的势头来得很快很凶猛,迫使中央军无法再沿着出发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大榆树山营地。 而更让6连副连长悬着一颗心的是,从北边河口村方向传来的隐隐约约、持续不停的枪炮声——那是魏鑫7连担负阻击的地带,无疑,丰店县城的守备日军出动了,魏连长正在全力抵抗。他们顶得住吗? 中央军前队的陆续到来,使得夜色中沉寂的西坪村变得逐渐活泛。许多受到八路军驻军提前动员的村民家庭,都在这个寒冷的夜晚准备了额外的饮食饭水,点亮了烛火,开门迎接慰劳刚下火线的国军官兵。 女兵张绣牵头的“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在这一刻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其中尤以村民的担架队、缝洗队作用明显:诸多刚刚在火线上负伤、未来得及救治的391团伤兵,在村内迅速得到了清洗创口、包扎以及担架护送的战地级服务。护村队则已经将村内通往关门山山口大柏口的主要道路严密把守起来,保障中央军炮车在内的笨重武器和辎重顺利向山内移送。 西坪村作为曾经遭到过日军夜袭战火、劫后余生的大村落,已经有了对战争残酷性的感同身受;尽管有不少村民始终私下里反对抗战军队入驻村内,但也有相当数量的村民心向抗战,愿意在八路军的统一指挥下、尽一己之力。 最初得知一营主力以及炮连开进顺利、正陆续进入西坪村内做短暂休整,拖在后面的中央军上校甚感欣慰,并马上吩咐派人前往铁道线方向,通知断后部队迅速撤退。同时,用步话机呼叫二营主力,准备让其也相机脱离战场,向西坪村转进。 不料,情况就在这时急转直下。 先是从秦忠孝身后方向传来了隆隆炮声(那其实是八路军徐旅二营炮兵排,发现了临汾增援日军的卡车队,并施以炮轰),因为距离不远,中央军上校顿时感到不妙;紧接着,叫通了二营营长陈浩之后,才得知二营已经呼叫团部许久,他们临时设立的阻击阵地突遭大股日军从背后袭击,情况危急,请求团部派兵支援。 秦忠孝一时感觉活见了鬼:自己刚刚和张团附带着二营六连从二营主力的身后退走,怎么二营长陈浩的背后竟然就出现了“大股日军”,这些日军难道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还有,身后这打得惊天动地的炮声又是怎么回事?听声音似乎为迫击炮,是日本人在打炮吗?他们打击的又是什么目标? 一连串的疑问让中央军上校倍感头疼,眼下唯一能做出的目标明晰的部署,就是赶紧派兵去就救援陷入两面夹攻的二营主力。当然,他手头只有二营朱星云六连这一个连的兵力了。 “团座,形势危急,我亲自带着六连跑一趟!争取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中校团附张宏果断地对秦忠孝说道:“这里已经离西坪村不远,你带着随从火速进村!” 秦忠孝想了想,也实在没有别的选择——倘若需要进一步实施援手,只能调动已经进入西坪村的一营主力;于是点点头,要张团附多加小心:“你把团部的步话机带上,我进了西坪村之后,可以使用一营营部的步话机与你们保持联络。” 话音刚落,前方传来了马蹄声,是八路军徐旅二营6连副连长亲自带人前出,迎接391团团长秦忠孝上校一行来了。 …… 匆匆告别了自己的团座以及八路军的副连长,张宏率领朱星云的六连,立即转身向陈浩二营主力目前所处的位置斜插了过去。同时,张宏要朱星云另派一个班,朝刚才打炮的方向搜索,查明具体情况,然后追赶连部汇报。 ——莫非是丰店县城的日军击溃八路军阻击兵力后、绕到了陈浩二营的侧背发动了夹攻?急行军途中,张宏的脑子在飞速转着,分析着突然现身日军的来历。但与团座一样无法理解的是:刚才突然隆隆大作的炮声又是什么人、在打什么目标?那里本应该是空空如也啊! 斜前方传来的枪炮声越来越清晰了,听声音,似乎有两处交火战场,一处近、一处远。张宏下令,六连全连迅速向近处的战场靠过去,做临战准备并派出尖兵先行。现在夜色黑暗,没有能见度可言,战场上的情况只有接触了之后才会明了。 果然,没过多久,尖兵就跑回来报告,发现友军徐旅二营5连六排,正与前方大股日军交火,而且很快就要支撑不住。 徐旅二营5连!张宏闻听后不禁大吃一惊,这是今夜在铁道线附近担任阻击断后的队伍,怎么此时此刻竟然插到了这里? 但情势已容不得多想,中校团附命令朱星云连长立即率部向前攻击,争取先协助友军将当面之敌逐退,双方会师后再问明具体缘由。 也就在这一刻,从团部携带出来的那部步话机,再度联络上了二营营长陈浩,陈浩在步话机里气急败坏地报告:二营两个连现已遭到日伪军分割,第五连借助着重机枪的支撑困守原阵地,他亲率第四连正被迫跳到外线作战。 “张团附,张团附,是你带人抄了日本人的后路吗?”步话机听筒里,陈浩的声音在枪炮轰鸣的背景下显得非常微弱,但兴奋之情难以掩饰。 这一刻,张宏明白了,出现在自己斜前方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六排,刚才可能袭击了正夹攻陈浩二营的日军,所以才有了二营长“抄日本人后路”的说法。他迅速与对方在步话机里通报了双方大致所处的方位,并作出决定,让陈浩立即集结二营主力,全力以赴朝着自己这边突击:“我会定时发射信号弹,作为你部参照目标!” 身为中校团附,跟在身边的团部附员随身携带着信号枪,这一刻,便起到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朱星云已经带着他的连队勇猛地攻上去了,并与近在咫尺的八路军取得了横向联络——这正是徐旅二营5连第六排。与他们正面激烈交火的,则是来自临汾的日军援军一部,指挥官秋明少佐。 发现自动车队遭到炮火轰击的秋明少佐,正在心急如火地指挥着一个步兵中队回援,刚才突然挡到他们正面的中国军,数量并不算多,而且已经渐渐不支。不料,斜刺里又杀出了一股敌军,登时将秋明少佐的人重新顶了回去。 狂怒的少佐挥舞着岂今为止没有打出一颗子弹的手枪,命令麾下的中队长即刻组织强力反攻,务必尽快杀回到自动车队身边——现在,那一带已经没有了炮声,但中弹汽车燃起的火光仍隐约可见。卡车乃师团辎重兵联队的宝贵资源,倘若遭受严重损失,只怕他这个步兵大队长很难向自己的联队长乃至旅团长少将本人交待! 半个多小时前从卡车下来时、一度觉得稳操胜券的秋明少佐,想到这些,已然全无了章法。 啪! 夜空中突然升起了一颗信号弹,红色的霰弹发散着耀眼的流光,景象十分艳丽。秋明少佐呆了一下,旋即明白这应该不是己方部队所为——中国军发信号弹,意欲何为? 这个突然出现的插曲,让本来就已经乱了方寸的秋明越发紧张。他现在十分后悔一下子将主力全部投入了战场,以至于发生变故后毫无回旋余地。 “后撤,后撤!” 痛苦犹豫了一番之后,日军大队长下达了最新命令,他决定暂时放弃自动车队,全体向身后的另一个中队靠拢——中国军来了援兵,而且有炮助阵,在不明敌人兵力总数的前提下,最保险的还是首先集结自己的主力。 秋明指挥的这个日军中队向后一撤,立刻给已经联手作战的八路军和中央军两股部队腾出了部署调整空间;与此同时,远在另一端苦战的391团二营主力,则在信号弹的指引下,同样做出了集结的动作,然后拼命朝着信号弹升起的方位,攻击前进! 第357章 乱 391团二营六连连长朱星云上尉,曾经作为联络官屡次与八路军徐旅二营打交道,对徐旅二营的5连尤为熟悉。此刻,当他的部下与对方5连的第六排汇合后,朱星云很快就搞清楚了徐旅二营5连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向中校团附张宏做了汇报。 张宏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刚才听到的打炮声并非日本人所为,而是八路军的炮兵排——区区一个所谓的炮兵排,竟然把炮打得如此轰轰烈烈!——他虽然同样无从得知从哪里开来了一长串的日军卡车,但眼前391团二营的三个连正与之分头作战的日军,显然就是搭乘那些卡车到达的这里。八路军的迫击炮意外地打掉了他们的汽车,好得很。 “小鬼子退了!小鬼子退了!” 朱星云六连的官兵突然发喊鼓噪起来,被他们和友军共同抵挡的日本兵,竟然开始了主动后撤。而就在此前,张宏身边的团部附员,刚刚向天空垂直打出了第二发信号弹。 …… 正在主动退却的日军中队,执行的当然是秋明少佐的命令。 受阻在黑暗中的少佐无法判断正面敌军的数量,又将391团连续发射的信号弹误当成了某种攻击乃至合围的预兆,心情高度紧张的日军大队长,最终在手握优势兵力的情况下,选择了谨小慎微的求稳战术——下令本部重新向身后作战的另一个中队靠拢,合兵一处之后,再图新的部署。 发现对面的日军开始后退,苦苦吃撑而且即将不支的八路军、以及中央军的队伍都多少感到意外,但战场上的机会稍纵即逝,徐旅二营5连的六排长本来就是被派来临时监视这片战场的,却险些被凶猛的日军吃掉,趁此时机,他立即向友军朱连长提出,本部将返回南面两里以外的战场,与5连的五排以及营部炮兵排会合。 得知了八路军这一意图的张宏,鼻子里哼了哼未置可否:今夜虽说是两军联合作战,但他毕竟没有权力指挥八路军的人。眼下,他的首要任务是接应本团二营主力全力向这里突围;而对面日本人的后撤,也正好给了他向前挤压的空间。 “朱连长,不要给鬼子留下喘息的机会,全连立即前冲,靠拢接应你们陈营长!”张宏果决地下着命令,同时转身对身边的团部附员喊道:“继续发射信号弹!” 391团二营营长陈浩少校,眼睛紧盯着信号弹接连升起的方位,督促第四连拼命突击。但是,挡在他面前的日军是整整一个步兵中队,加上四连刚才被这股日军掏了后心,死伤较重,因此反复冲击了几次,都遭到对方强大火力的压制而被迫退回。陈浩在步话机里获悉,张团附带来的正是他二营的第六连,如此说来,眼下二营的三个连,已经在这一带被日伪军分割成了三块各自为战——五连以马克沁重机枪为核心架设的阵地居于中间地带,北边是他率领的四连,南边则是张团附和朱星云率领的六连。 陈浩的眼睛甚至看得到五连阵地上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喷射的火舌,目测四连与五连的距离多说半里地左右;而信号弹升起的地方也就是第六连的位置,大概离他有两三里远——但是,这两段距离,他就是眼睁睁地突不过去! …… 被秋明少佐无奈抛弃了的自动车队,此时正经受着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五排的持续攻击。 赵野郊指挥的对日军卡车的炮击停止后,5连副连长陈平就带五排冲上去了。然而出人意料的是,守卫卡车队的几十名日本兵表现得异常顽强,他们多半集中在已经被击毁以及仍旧完好的卡车旁,奋力开火阻击试图靠上来的八路军。 陈平发起的冲锋完全是在无遮挡的旷野上,日军则有着卡车作为临时掩体工事。西条联队这些常设师团背景的老兵,单兵作战能力很强,枪打得也极有准头,一时间,作为攻方的八路军战士,反倒吃亏不小。 正急怒交加之际,陈平听到,从他们后面的正西方向,又逐渐传来了枪炮轰鸣声,而且在越来越向他们靠近——应该是断后的吴子健副营长和连长李天林他们撤过来了! 5连副连长的脑子顿时“嗡”地一声,一道冷汗从他的前额滑落:主力就要赶到,而撤退路线的前方仍被日军的卡车和卫兵阻挡着,再这么胶着下去将相当危险。他当即命令停止进攻,随即跑到后面的炮兵排阵地旁边,请求赵野郊再度发炮,迅速解决当面之敌。 仗打到目前,八路军的炮兵排长觉得已经可以偃旗息鼓了,正前方就是西坪村根据地,无论是进村还是再深一步进入关门山,都意味着这场联军作战的正式结束。有了这样的想法,赵野郊便又开始计较手头的弹药存量,刚才一口气打出十几发炮弹的豪气不复存在。所以一听说还要打炮,他就迟疑起来,转而质问5连副连长:怎么连几辆鬼子的汽车都迟迟拿不下!?陈平大为不悦,有心发作又恐贻误时机,只好耐着性子劝说对方。 就这么一耽搁,吴子健、李天林的队伍离这里又近了一步,5连主力派在前面的尖兵,已经到达。激烈交火的枪炮声甚至清晰可鉴,陈平禁不住急了,不顾一切地大声命令赵野郊立即开炮。 尽管心有不甘、且对5连副连长越级指挥的态度不满,炮兵排长还是权衡出了轻重缓急,于是命令三门迫击炮按照刚才的射界,打一轮炮弹。 就在这时,5连的六排也从侧翼战场跑回来了,报告了友军391团朱星云连在那一带的战况。陈平没有心思理会中央军,看赵野郊又打出了第二轮炮弹,他一声令下,集中两个排的人,重新朝着日军的卡车阵冲杀了过去。 这两轮炮击,相继打中了两辆日军卡车,并将一辆已经被击得半残的卡车彻底炸上了天。守卫卡车的日本兵们终于撑不住了,幸存的汽车兵也开始纷纷发动汽车,驶离这片危险区域。八路军的两个排趁机顺势一冲,终于打开了前方的通道。 …… 迫击炮炮弹的轰鸣,加上被命中卡车的爆炸、燃烧,制造出了巨大的声响和冲天火光,引起了十里开外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注意。 同样由卡车队搭载的大冢率领的丰店援兵,刚刚彻底摆脱了八路军的阻击纠缠,开足马力冲到了前方这片新战场。耀眼的汽车大灯映照之下,蒙疆军骑兵的身影一目了然。 骑兵团长杜东强立即向联队长大佐汇报了战况,声称中国军在这里设立了又一道防线,而且有重机枪压阵,骑兵团屡屡进攻无法得手。话音刚落,先期抵达这里加入战局的大冢手下的那名中队长,也在看见汽车灯光之后,率部靠拢了过来。 此前,大冢康介收到了文城萩原旅团部的最新来电,告知铁道线附近的敌军主力已经东逃,文城派出的奈良大队的两个中队援兵,正在副大队长毛利大尉的指挥下追击掩杀。同时,临汾派出的援兵脱离铁道线、从南面斜刺楔入了后撤中国军的队形——为此,萩原少将要求大冢康介带领丰店援兵,全力从北面突击截杀,并随时掌握全局、策动指挥战场各部对中国军主力的围歼。 被寄予厚望的日军联队长此时当然还不清楚,中央军391团的半数人马包括重炮,其实已撤入了关门山脚下的西坪村——那时他正被八路军徐旅二营7连和6连一部死死缠在距离河口村不远的地方——此刻,他迅速与手下的两个中队长以及蒙疆军骑兵团长简要开了个会,结果一致判断敌军主力应当就在附近遭到了合围和分割,于是决定:立即对当面之敌发起总攻。 “杜,你的骑兵团马上调头,向来时方向搜索攻击,严防被我甩在后面的八路军残部追上来纠缠!保障皇军后翼安全!” 日军联队长给战力羸弱的蒙疆军安排了这一新任务,让他们去对付那股一直死缠烂打的八路军,以解后顾之忧。 刚才在向这里疾驰的路上,大冢还突然接到了来自丰店县城的急电,守卫县城的野村少佐报告:县城东门一带出现数量不明的敌军,向城头守军开火。联队长大佐听罢暗暗一哂,回电告知野村不要理睬,稳守城池不出——这显然又是中国人擅长搞的围魏救赵的小诡计!今夜,中国军大举攻击南同蒲铁路线,显然已是主力全出,此刻出现在丰店城下的敌人,充其量是骚扰性质的小股部队,根本不可能对坚固的丰店城池构成威胁。 上次他率队夜袭河口村时,曾经上过类似的恶当,这一次,无论如何不会再让对方得逞。 打发走了杜东强及其骑兵,大冢康介命令手下的两个步兵中队,立即发动总攻:对面敌军阵地的侧后方向,显然有皇军在作战,大冢分析该部要么是文城派来的毛利大尉的队伍,要么就是临汾援军。总之,面前的战场已经成为围歼中国军主力的最佳地点。 联队长大佐拔出了自己的指挥刀,总攻击开始了! 第358章 合围! 从铁道线附近交替掩护、向东撤退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和中央军391团一营三连,逐渐形成了战术默契,互相呼应,轮流抗击日军的掩杀;徐旅二营骑兵连则在夏连山指挥下,利用战马腾挪的速度,在日军追兵的侧翼不时地袭扰。 他们就这样边打边撤,一路朝着关门山方向退了过来。 突然,原本相对顺利的撤退行动,在前方戛然而止——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接到先期撤退的5连副连长陈平的报告,得知前方出现大批日军卡车,不禁吃了一惊。这一瞬间,八路军副营长也本能地猜测:莫非从丰店县城出动的日军援军已经堵截到位、封住己方的退路了?!魏鑫在哪里?7连怎么样了? 一连串的惊疑涌上了吴子健的心头。此时,负责交替掩护的队伍恰好轮到了391团一营三连,吴子健于是带着5连主力近乎狂奔到了日军卡车队停留的地方——当然,面前除了被迫击炮弹击毁燃烧的残骸,已经没剩了几辆卡车。 “那边跟鬼子交火的是什么部队?”站在卡车的残骸旁,八路军副营长凝视着左翼激战正酣的战场,问了一句。 5连陈副连长急忙回答是中央军391团第二营主力,该部最初奉秦忠孝团长之命,准备前往河口村方向协助八路军阻击从丰店出发的日军援军,但是在途中就遭遇了敌人,一直打到现在;391团中校团附张宏,刚才又率领一个连加入了战局。 “看起来不大对头啊!”吴子健对身边的5连长李天林说道:“鬼子既然是从北边的丰店县城开出来的,怎么会把卡车停在这一带?” 李天林摸摸自己的鼻头,也指着左翼那片战场说:“是不对头,陈平说他们撤过来的时候,看见卡车就堵在前面,没有多少卫兵看守。可是战场在北边,鬼子却把车绕个圈子开到这里,再跳下车跑回到两三里开外的战场作战,这有点说不通。” 蓦地,吴子健心头突然一动:“除非乘坐这些卡车的日军,不是从北边的丰店县城赶来的!” 这时,一直凑在他们身边的炮兵排长赵野郊立即回应了一句:“副营长,你这句话提醒我了!开炮轰击小鬼子的卡车之前,我带了两个炮手摸到了汽车队伍附近观察射界,当时我记得很清楚,小鬼子的汽车车头都是朝着北边儿停的!” 话音一落,八路军的几名指挥员顿时群相耸动:原来如此!车头朝北,说明日军车队是从南边赶来的——南边?那就只有南同蒲铁路沿线的城镇了!哪个城镇呢?韩信岭、霍县、洪洞,之前的情报显示都没有日军重兵驻扎;而赵野郊明确表示刚才打击的日军卡车有十几辆之多!十几辆,那应该足够搭载着几百名日军才对,这么庞大的援军,日本人又是从哪里调过来的呢?而且开进速度又是如此之快! 想到这些,吴子健已经有了种不祥的预感,看来今夜联合作战的国共两军,都过低地估计日军指挥部的反应烈度了!以为充其量由坐镇文城的日军萩原旅团部从当地调动一部分援军,最多再加上丰店县城有可能出动的兵力,一起向灵石县方向靠拢罢了。 然而现在看来,至少这十几辆从南边驶来的运兵卡车,绝非出自文城与丰店。而这股堪称生力军的日军援兵,直到抵达了战场加入了战局,徐旅二营和391团还没有意识到其真实来路。 “立即想办法通知最近的中央军部队,”吴子健火速给身边营部的人下了命令:“日军增兵了,大股新援兵从南边赶来,敌我力量对比极有可能发生根本性扭转,必须加快撤离进度!” “老七那边儿是不是已经顶不住了?” 5连长李天林遥望着河口村的大致方位,忧心忡忡地说,他在担心魏鑫7连的处境——391团赶过去支援7连的部队,竟然半路就迎面遇到了日军,最合理的解释是:河口村附近的阻击阵地已被突破。 吴子健心情沉重地点点头:“再派人赶往河口村一带,找到魏鑫传令,要他相机行事,可以随时率7连撤入关门山青龙口;同时让王双龙防守河口村的兵力也做好一并撤入关门山的准备——日本人今夜吃了亏,搞不好会派兵实施扫荡报复!” 来自西面的枪炮声逐渐又开始逼近,那是391团一营三连节节抗击着日军追兵退过来了。李天林急忙对自己的副营长交待了一句,一挥手里的小马枪,带着5连的四个排,返身杀回去替换中央军断后了。 紧跟着,吴子健命令5连副连长陈平将手头的两个排分出一个,仍然有第五排掩护赵野郊炮兵排向前方的西坪村转进——炮兵排在刚才大展神威,摧毁了日军的汽车队,这个战功立得不小,总结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表彰。但眼下,则必须保证他们连人带炮安全撤回根据地。 赵野郊一行离去没多久,391团一营的刘营附就带着他的三连,气喘吁吁地撤过来了。吴子健立刻将敌情和战场的新变化向他作了通报,刘营附闻听本团整个第二营此刻都陷入了左翼的那片战场,连张团附也亲自投进去了,禁不住一阵急火攻心——他满以为,自己带着一营三连与八路军的二营5连是今夜整个战场拖在最后面的部队,团主力早就应该撤进西坪村了;不料转眼之间,全团的半数兵力竟然又在这一带与日军展开了混战! 情急之下,中央军营附想带着三连朝左翼那片战场杀过去,但被吴子健及时劝止了,他建议对方一边就地布防,一边赶紧联络秦忠孝团长讨要主意:铁道线方向追过来的日军转眼就到,支撑住脚下的这个位置至关重要——这里如果丢了,左翼391团二营的退路将被彻底切断,从而陷入日军重围。 刘营附又思索片刻,也觉得八路军副营长言之有理,便开始急三火四地布置防线,这也意味着双方实施交替掩护撤退的战术,至此宣告结束。他知道吴子健的手头仅剩了一个排的兵力,这里的新防线,只能以中央军为主了。 “你们把轻机枪尽量都摆在前面,我还留了一挺马克沁,一会儿等李天林退过来,咱们先用轻重机枪火力,压住日本人的追兵!”吴子健对中央军营附匆匆说道。后者不禁暗暗朝对方竖起了拇指,对吴子健的缜密心机钦佩不已。 …… 大冢康介的指挥刀,在夜色中闪出一道微弱的寒光,刀锋指向,他手下的两个步兵中队,开始朝着对面的中国军阵地发起了冲锋。 攻击刚刚开始之际,大冢就接到了文城萩原旅团部的来电,告知奈良步兵大队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带领将近两个中队的兵力,已经离开铁道线追杀中国军十余里远,应该正接近从丰店县城出动的大冢的队伍;而临汾援军则换乘了卡车,向主战场实施纵向穿插——萩原少将要大冢康介随时注意接应这两路友邻部队,一旦联络上,即全面接管指挥权,统一部署对中国军主力的围歼。 大冢康介顿时亢奋起来:三个方向包抄过来的皇军,加一起差不多有六个步兵中队,接近两个大队的总兵力,今夜跳出来的敌军再狂妄,也终究不可能敌得过两个皇军大队的合围打击! 根据旅团部提供的毛利大尉目前追出的距离,大冢康介判断,在自己的正前方与中国军驳火的队伍,不排除是临汾援军赶到了。但是让日军联队长迷惑不解的是,对面的战况忽然由激烈转为平淡,似乎是皇军一方正在调整队伍,其战术目的却无从得知。 “从中国军的阵地缺口攻进去!” 很快,大冢康介就发现了对面敌军已被割裂成两部分的态势,因此命令一个中队集中攻击敌军有重机枪支撑的阵地,另一个中队则从割裂地带突入,争取尽快与前方的不明番号的皇军部队会师。 他做到了。 对面正在调动者,果然是临汾援军,双方接触上之后,指挥官秋明少佐很快赶来向大冢报到。 大冢康介原本就不大瞧得起同属萩原旅团的西条联队,等他耐着性子听这个西条联队第三步兵大队的大队长汇报完毕,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面前这个刚刚晋升的大队长,竟然在偷袭得手、又持有优势兵力的前提下,胆怯地将攻势转成了守势,并且擅自抛弃了宝贵重要的兵站自动车队,置其安危于不顾! 大冢康介强忍着要扇对方一记耳光的冲动——秋明少佐毕竟不是本联队的人,自己总要给萩原旅团长留点面子——命令秋明立刻亲率一个中队赶往自动车队遭炮击的地带(那不过就在一两公里之外),全力营救。与此同时,临汾援军的另一个中队,则继续攻击刚才从其后偷袭的那股敌军,他们已经遭到皇军割裂,且兵力火力都不算强大。大冢命令,务必将其一举歼灭。 日军联队长本人亲自带着一个中队,留在原地按兵不动,紧张地监视着各处战场。他要将这个中队作为总预备队,等待毛利大尉追杀驱赶着更多的中国军到来——只有到了那一刻,才可估算清楚敌人的兵力总数,进而实施围歼。 此刻的大冢康介,还一直信心十足地认为,自己由丰店县城带出的援军、其前锋已经及时地堵住了从铁道线一带逃过来的敌军——至于在那之前,中央军391团的一个营以及炮连早就抵达了关门山脚下西坪村的情况,日军联队长是毫不知情的——终于,他听到了铁道线方向传来的越来越近的枪炮声,很快,奈良大队副大队长毛利大尉的电讯也联通了,对方向联队长报告:本部奋力追赶中国军断后部队,遭其一路顽强阻击,现正迫近。 断后部队?! 大冢康介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毛利驱赶的怎么竟然仅仅是中国军的断后部队? 通过刚才的观测,可知当面几个局部战场的敌军总兵力大约两三百人左右,如果现在针对毛利大尉边打边撤的中国军仅仅是负责断后的部队,充其量也不过一两百人而已,难道这就是今夜敌军的全部主力吗? 至少,萩原旅团部此前曾经通报,攻击铁道线和灵石县的敌人,携有多门重炮——他们的重炮哪里去了?! 第359章 决战荒原的布势 进入关门山脚下西坪村的391团团长秦忠孝,被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人客客气气地请到了营部小憩。 徐旅二营6连的两个排,负责目前整个西坪村的防务,副连长亲自陪同着中央军上校。可是他们屁股还没有坐热,秦忠孝的部下就急三火四地通报:刚刚接到中校团附张宏用步话机发来的消息,日军从南边出动大股援军,搭乘十几辆卡车,直接楔入了391团陈浩二营正在交火的战场。 中央军上校呼的一下从椅子上站起,险些碰翻了手边冒着腾腾热气的一盏茶碗:南边?大股援军?十几辆卡车?! 在今夜的山鹰联军作战方案当中,日军从南边来援的可能性是被估算到最低的,只是考虑到日军一向在铁道线上拥有的快速机动的运兵能力,八路军徐旅二营最精锐的第5连外加骑兵连,才被部署到了那个方向,严防灵石县以南的同蒲铁路沿线城镇赶来日军援军。 然而,最终从南边不仅出现了日军援军,他们甚至还绕过了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防御,直接插到了中央军391团二营的身边! 由于迄今为止中央军和八路军都无人洞悉、从临汾出动的两个日军中队是怎样先火车、后汽车迅速穿插到位的内情,所以两军的各级指挥官均对突然冒出来的这股强敌,感到震惊和无措。 秦忠孝进一步问清了情况,知道陈浩少校和张宏团附率领的二营全部三个连,此刻已先后陷入与这股日军强援的苦战。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八路军的炮兵在撤退途中出人意料地遭遇并干掉了日军援军的卡车队。 “咱们两家共同断后的队伍,现在到了哪里?” 中央军上校迫不及待地问着,同时就大踏步走到了徐旅二营营部为此次联军作战专门制作的沙盘面前。 团部的一个上尉团附紧跟在身后回答说:八路军吴长官亲自指挥的断后部队,连同我部一营刘营附指挥的第三连,已经撤退到目前张团附、陈浩少校第二营交火的主战场附近。但日军从灵石县附近铁道线出动的追兵,同步掩杀到位——另据陈浩少校报告,从北面丰店县城出动的日军援军,数量持续增加,正猛烈攻击第二营的正面阻击阵地。 秦忠孝用力拍了一下沙盘的边角,脱口喊到:“奶奶的,这岂不是搞成了一场大会战?!” 几个391团团部的附员迅速聚拢到了沙盘旁,八路军徐旅二营营部的人则识相地急忙在沙盘旁加挂了马灯,这里转眼变成了秦忠孝的临时指挥部。中央军上校戳点着沙盘上的相关标识,急切而清晰地摆出了眼下交战双方各支队伍的攻防位置。 至此,一目了然! 刚才从秦忠孝嘴里冒出的“大会战”三个字,用来形容沙盘上凸现的两军阵势,再也合适不过,在方圆大约二十里的窄小范围内,两军缠斗形势大概如下: ——391团陈浩二营主力两面受敌,一面是日军丰店援军,一面是突然楔入的不明身份的日军援军;二营防御体系已遭到割裂,四连被击溃后跳到外线作战,五连困守原阵地; ——391团张团附率领的二营六连,目前位于第五连以南方向,正试图打通与二营主力的联络,接应其跳出日军包围圈; ——391团一营第三连,会同徐旅二营5连以及骑兵连,节节抗击日军文城援军,刚刚抵达391团二营交战主战场的南向侧翼。 ——徐旅二营7连原本负责阻击丰店方向日军,遭突破后此时位置不明;但根据关门山八路军一贯的强悍作风,该部很有可能尾随日军援军后队实施袭扰,从而也有望抵达现在的主战场。 如此一来,在距离西坪村正西方向直线不足十里的位置,短时间内云集了日军来自三个方向的援军,总兵力应该超过千人;而联合作战的中央军和八路军的大部兵力,则被迫缠斗在这三股日军交汇的中心地带! “团座,这太超出作战预案了,这绝对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相反倒是日本人应该愿意看到的局面!”一个中尉团附在震惊中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秦忠孝不屑地看了看这个文质彬彬的团附,一字一句地反问道:“不是我们想要的结果,可是已经出现了,咋办?你去找日本人理论理论?” 中尉团附白皙的脸庞顿时变得通红,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尴尬不已。中央军上校丢下他,转而去问另一侧的上尉团附: “我们埋伏在丰店县城外面的第三营一个连,是否已经动手佯攻县城?” 被问话的上尉团附紧张地摇了摇头,颇为局促地回答:没有消息传来。 罢了!秦忠孝随即自我打消了这方面的希望——第三营,目前除了连排一级的军官是391团的老兵,各连士兵均为刚刚从大榆树山内诸个村庄招募的新兵蛋子,既无作战经验,也缺乏精良的装备。这样成分的区区一连人马,在丰店城外发动所谓的佯攻,守备日军应该不会感到太大的压力——想借此达到围魏救赵之功效,实属一厢情愿。 棉门帘一挑,先于秦忠孝进入西坪村的一营营长李嘉裕少校急火火地闯了进来,他刚刚听说了日军新近赶到强援、二营被围困的消息,立刻来找团座请战。 秦忠孝用手摁住了一营长宽厚的肩膀,另一只手就指着沙盘对他说:“你先不要妄动,现在咱们两军就剩下你营的两个连以及邓寿山特务连还没有投进去,算是我手头唯一的机动兵力了,怎么用、必须核计精准。” 李嘉裕少校一双虎目盯着沙盘看了一小会儿,有团部附员同时将刚刚标识在沙盘上的新战场的态势讲给他听。随后,他慢慢摇起了头: “团座,这已经打成了一锅粥,又是在平原地形作战,依我看,没有什么讨巧的打法。我营的两个连,只能选一个突破点,硬灌进去。” 秦忠孝未加臧否。一营长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找不出办法来,实则已是没有办法。 临时作战指挥部陷入沉默,围着沙盘的人们一时间都没有了话语。就在这时,特务连连附邓寿山也闻讯赶来了,进门的第一句话就是:炮连正在往村子后面的关门山山口里转进,要不要改变计划留下他们? 所有人都将目光立刻转向了中央军上校,后者犹疑片刻,反问了众人一句:目前有必要留下他们吗? 的确,眼下刚刚形成的会战战场,敌对双方力量交错纠缠,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暗夜之下,重炮如果朝着战场开火,与其说是轰击敌军,还不如说是自相残杀。何况,今夜炮连首次上阵的表现,也实在令人赧颜。 “还是让他们快点撤,”一营长李嘉裕率先开了腔:“这仗打到底,我们终究是要撤的,炮连的重装备早点撤完,也省得给我们添累赘!” 秦忠孝赞同地点点头,没错,这仗打到底终究是要撤的,而且必须赶在天亮前完成撤退——截至目前,联军作战的两军底牌差不多都亮出来了,鬼子却仍然具备持续增兵的能力。在无遮无挡的荒原旷野上僵持下去,不利的无疑是己方。 “嘉裕,你营主力立即集结,”中央军上校下了决心,开始部署:“从这个位置猛插进去。” 秦忠孝将沙盘上的一个点位指给一营长看,那里是日军丰店援军的侧后,也是战场距离西坪村最近的地方,如能从那撕开敌军阵势,可以直接接应陈浩少校的二营主力,打开撤退通道。 李嘉裕少校应声离去,秦忠孝随即将另一个点位指给邓寿山看,那是张团附带领二营第六连冲进战场的地方,他要特务连立即到达彼处,监视整个战场,做临阵应变支援。同时,到位后立即派人尽快联络上与八路军共同执行断后任务的一营刘营附,要他们务必原地顶住从铁道线方向追杀过来的日军。 提及断后部队,秦忠孝暗自庆幸——联军作战预案里,将八路军徐旅二营战力最强悍的李天林5连列为断后者,而且由吴子健亲自到位指挥,现在看来是何其明智! “团部随特务连行动!”中央军上校做了最后总结。 刚要转身离去的特务连邓连附,听到秦忠孝的最后一句话,马上停下脚步表示反对:“团座,前线情况危急,你还是带着团部在这里坐镇。” “放屁!”秦忠孝勃然大怒,朝对方咆哮起来:“前线情况危急,我他娘的在这里坐什么镇!” 邓寿山吓了一跳,急忙一溜烟地跑掉了。 中央军上校一边命令团部的附员收拾行装出发,一边就走到始终插不上话的八路军徐旅二营6连副连长面前,换上温和的语气说:“客套话我就不讲了,请你们的人务必守好村子,接下来联合作战的两军会源源不断撤过来,具体接应,就全靠你了!” 八路军副连长表情凝重地敬了一个军礼,要秦忠孝放心。 人声鼎沸,车马轰鸣,整个西坪村已经彻底从浓浓的夜色中被唤醒了,无论正在向外开进还是留在村内的人们,都紧张期许着最终的结局。 远方,隐隐传来交火声音,那是今夜这场荒原决战的主战场。 第360章 军统女谍动杀机 文城的萩原旅团司令部,陆续接到了各路援军收窄了对中国军包围圈的通报。此时此刻,在萩原少将的沙盘上,已经可以清晰地标示出合围的态势。 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再次来到萩原晃的作战室;在这个不眠之夜,他已经数次往返于旅团部与火车站之间。此刻,他手握几份有关前线的电文,一边审阅,一边亲自校正沙盘上的标识,直到他本人认为准确无误。 “将军,现在可以肯定,对中国军的合围已经初步完成。”看着刚刚走近沙盘的萩原晃,河边大佐不无兴奋地说道。 老到的旅团长少将,凝神注视着沙盘上的一面面敌我小旗,并没有吭声,过了片刻,他才将目光转向自己的参谋长:“夜很黑,从临汾赶来的两个步兵中队对地形不熟,能确定他们穿插位置的准确性吗?” 河边参谋长犹疑了一下,他明白旅团长关注的核心之所在——领衔临汾援军的秋明少佐,之前曾经上报成功楔入并截断了敌军的退路;但其后不久,他的部队反倒遭到了中国军的夹击。这让整个旅团部上下都对临汾援军是否真的穿插包抄到位,表示出了质疑。 “将军,我觉得既然大冢联队长已经接管了战场的总指挥权,他所率领的丰店援军又打通了与秋明部的联络,应该可以进行修正,将临汾援军正确调动到外线。” 萩原晃终于点点头:大冢康介毕竟对方圆百里之内的地形算是熟悉,他从丰店县城方向包抄敌军后路的动作,如果已经与临汾援军实现了契合,还是值得期待和信服的。 “告诉大冢,不必急于对包围圈中的敌人发动总攻,首先确保不致其突围便可;”旅团长少将下了命令:“临汾援军迅速跳到外线作战,加强与大冢联队长以及毛利副大队长两部队之间的横向联络,彼此明确位置,抓紧弥补包围圈的漏洞和缝隙——尽量争取能对峙到天明时分、再实施攻击,方为上上策!” 萩原晃来华作战经年,深知敌军在火力装备和机动运兵方面的巨大劣势,这种劣势倘若再没有了山地、河流以及丛林的依托,将会成倍放大。今夜,他的部队已经成功地将中国军围堵在了一马平川的旷野上,一旦天光大亮,对手将彻底暴露在皇军的炮口枪口之下,从而使得围歼变得更加容易。 萩原少将的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了。之后,整个旅团部就都沉浸在了兴奋的氛围当中,众人信心满满地期待着这场围歼战将要取得的丰硕战果。 但是,接下来,在文城城内和南同蒲铁路线上相继爆发的两个大事件,却最终改变了这场战斗的进程。 潜伏在文城城内的军统女少校,通过电台得到了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联合出击的准确时间。这个代号“山鹰”的作战计划,还被她第一时间就电告给了位于太原的军统山西站。 当然,王穗花向中央军上校索要作战计划的动机,并非只是为了通报给自己的上峰这么简单。她得到391团团部的复电确认之际,距离当夜十一时的开战时间还有八九个小时,而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针对文城日军老巢的袭击行动,其后便启动了前奏。 391团特务连支援给王穗花的六个人,当天上午已经全部在文城城内,除两人白天在火车站北货场继续做工,特务连长赵木头亲率三名部下,聚集于杨柳巷一号院内待命。 军统女少校首先做的是调整了原来的行动方案—— 秦忠孝率部在铁道线上动手的时间定在了午夜十一时,这让王穗花深感意外。她曾经推断“山鹰”作战肯定是要在天黑后动手,但是午夜十一时这个时间还是大大超乎了她的预料。这个钟点的文城城内,即便是火车站这样繁华的地段,也已经人迹罕至;而届时,军统女少校计划投入连同她本人在内的八个人,全部要到达火车站南货场(即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负责运转的兵站)以及火车站内外地带,共同实施爆破日军辎重军火的任务——可是,八个人连同一台轿车,出现在灯火已经阑珊的午夜车站,极易引起站岗巡逻日本兵的注意和怀疑,更不要说还有日伪特务机关不分昼夜布置在这一带的便衣的目光了。 “组长,要我看,我们真的不能一下子派出八个人同时参加行动,搞不好,赵连长他们还没有把定时炸弹送进南货场,我们留在外面的人可能就要被日本人围住盘查了。” 说话的是军统男中尉李彦,其实早在这之前,他就对自己的女上峰组织如此大规模的袭击行动感到担忧,现在有了这个理由,李彦当然要再一次阻挠反对。 王穗花皱起好看的眉头,紧张思索着应变的办法——李彦这个混蛋说的固然对,但总不能就此放弃行动。现在看来,必须首先调整抵达火车站参与袭击行动的总体人数,赵木头与一名特务连士兵伪装成日军、携带定时炸弹进入南货场的方案不变;原定的三名特务连士兵伪装成日本兵在火车站内外游弋的计划,以及李彦伪装成旅客在火车站票房埋伏的计划,则通通取消。因为到了午夜十一时之后,车站的月台、票房、站前小广场等处的人均已经廖廖无几,想如同白天那样混迹在人流之中是不可能的。 最终,军统女少校决定,原来计划她本人携一名特务连士兵驾乘雪佛兰轿车进入火车站前小广场,现改为同车携带两人,仍加强配置特务连的那枝伯格曼冲锋枪——这样,一旦潜入南货场的赵木头二人发生意外,轿车里的两名士兵将立即下车接应。同时,另外两名在火车站北货场做搬运工的特务连士兵,改为回到平时租住的房屋内待命支援,该处房屋坐落在一片棚户区内,紧邻着火车站前广场,如果全速奔跑,有望在几分钟内抵达火车站南货场一带。至于李彦,不再执行现场任务,改为与电台台长老刘在杨柳巷一号院内留守。 军统男中尉对此没有表示异议。鉴于行动时间拖后到了午夜时分,到现场实施接应的武装人员,或许在行动顺利的前提下不必有任何动作,可一旦发生意外,所有接应者就必须真刀真枪地死打硬拼,这显然不是军统男中尉的特长。 应该说,此次行动的危险性已经成倍增长,到现场的人被迫暴露身份的可能性也大大提升。在随后王穗花向山西站报备行动方案不久,即得到站长本人的亲自复电批准,但他同时强调,情报二组要尽最大可能确保行动同志的人身安全。 唯一令人欣慰的是,方案的调整无形中减轻了一个压力:原计划要由赵木头率领特务连的人一口气暗中干掉五名鬼子,从而换装他们的军服;这必须在日军的旅团部和联队部的眼皮子底下动手,难度可想而知;并且这个行动还不能过早开始,以免日军因一下子失踪多名官兵而触发警觉。 现在则好办多了,修正后的行动方案,只需获取两套军服、供赵木头和一名手下换装即可。王穗花要求,两套军服中必须有一套是军官服色,以方便赵木头混入南货场后,在日军兵站内畅通无阻。 李彦率先提出了一个自认为极其睿智的办法,要特务连的人到日军官兵喜欢出入的浴池去,装成浴客趁机盗取入浴日军的军装,既可以兵不血刃,也比较简单易行。 但这遭到了军统女少校的断然否决。王穗花用一贯的轻蔑态度嘲讽了自己的男下属: “你真的以为,被偷了衣服的日本人会光着身子、老老实实地呆在澡堂里一动不动?消息一旦传出去,满大街都会立即搜捕穿着日军军装的中国人;你这究竟是在搞伪装、还是在给日军通风报信?!” 一旁的赵木头等人赞同地咧嘴笑了起来,纷纷揶揄军统男中尉的方法有脑无心。 李彦再度受到奚落,竟然没有生气。当女上峰顺嘴说出“光着身子”这句话时,他的心思禁不住再次开了小差,一双眼睛在王穗花的身体上贼溜溜乱转,心里则咂摸着对方“光着身子”的旖旎风情,一时间有些痴了。 军统女少校则早就把这个不贴谱的男下属抛在了一旁,与特务连长认真商议起如何悄无声息地干掉两个日本官兵的方案。最后,他们选择了晚饭后在日式酒馆:关西料理一带埋伏,伺机袭击在酒馆内用餐后的日军官兵。 此前,王穗花已经数次莅临关西料理酒馆,深知萩原旅团部的许多官佐都喜欢去那里享用纯正的故国风味,晚饭时分尤其要开怀畅饮一番,每每结束晚宴后从酒馆里走出来时,已是微醺乃至酩酊大醉。这种情况下,对其中落单的人突下杀招,将很容易得手且短时间内不会招致怀疑。 特务连长深表赞同,只是提出一点:动手时应采取用绳子勒喉的方式,避免用刀,以防军服破损和沾染血迹。同时必须选好藏尸地点,以防提前暴露风声。出 王穗花计算了时间——日本人习惯傍晚五点左右开始进入关西料理用晚饭,以后在六七点钟一直都有人抵达。而通常第一批结束晚餐的人,要在七八点钟左右最早离开。 那便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行动由特务连三人参与,我开车在附近接应,必要时可以把目标弄上车,运到偏僻地方再抛尸!” 已然动了杀机的军统女少校,双眼放出了冷冷的光芒。 第361章 小巷袭杀 傍晚时分,文城的市公署大街,不仅街灯已然亮起,坐落其两侧的商铺酒肆也纷纷点亮了门面,给整条大街的春夜渲染上了一层暖色。 关西料理酒馆的霓虹灯与日式灯笼,在临街的诸多店铺中显得格外扎眼。此刻,被灯火映射着的酒馆正门前,已经不时有身着军服的日军官佐三三两两踏过,随即消失在酒馆大门内。在门口迎宾的和服女店员,则忙不迭地说着欢迎语。 这一幕,往日被途经的中国人看到后,多数给予默然和淡然的态度,偶有愤懑者,也都是一掠而过。但在今晚,却始终有两个人守在关西料理的路对面,蹲到路灯照射不到的阴影里,目不转睛地观察着进入那座日式酒馆的客人。 中央军391团特务连连长赵木头,对关西料理不算陌生,并且知道那些日本军官走过来的方向、其尽头便坐落着萩原旅团的司令部——他和身边那名特务连士兵在今晚的战术目的非常明确,就是悄悄干掉两名从关西料理走出来的日本军官,扒了他们身上的军服。 赵木头注意到,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后,一辆雪佛兰轿车已经从对面那家日式酒馆的门前开过去两次,每次都是缓缓经过。虽然看不清轿车里的光景,但驾车者以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人,必然是军统女少校和另外一名特务连士兵。 雪佛兰第三次出现在这条街道上的时候,是贴着赵木头二人蹲守的这一侧驶过来的,摇开的车窗里,副驾驶位置上的人用打火机点燃了一支香烟:那是王穗花命令接头的信号。特务连长立即一溜小跑追上了行速缓慢的轿车,看看附近无人,迅速拉开右后的车门,闪入车内。 “观察到的情况如何?” 稳稳驾车前行的军统女少校,头也不回地问。 “进去了十一个人,有两个是士兵服色,剩下的都是军官,只是隔着马路,看不大清楚军衔。”赵木头在后座向前探出半个身位,压低了嗓音回答。 “很好,”王穗花显得颇为满意:“不必在意军衔,至少也得是个尉官,混进南货场足够用了。” 一个多小时后,时钟指向了晚七时三十分,市公署大街两侧的店铺,多数已经熄灭灯火打了烊。只有廖廖的几家店面还在营业,当然就包括关西料理。 那辆雪佛兰轿车,现在停到了关西料理酒馆以东两百多米远的路边,熄灯熄火,一个特务连士兵坐在后排的右侧,从半摇开的车窗微微探出头,向后注视着灯火依旧的日式酒馆。偶尔,他也会将目光投向近在咫尺的小巷口,这条小巷就开在市公署大街边,巷子里黑黝黝的,没有任何照明设施。 大街上基本不见了什么行人,间距甚长的昏暗路灯也越发显出了清冷。一伙日军官兵聒噪着,从关西料理酒馆走了出来,颇具几分醉意的他们勾肩搭背地从雪佛兰轿车旁经过,渐渐消失在大街的远端——足足有五个人!这显然不符合狩猎者的胃口,他们只能继续守候。 终于,日式酒馆的门口又出现了送宾仪式,雪佛兰轿车里的特务连士兵依稀看到和服女人鞠躬相送着几名客人。随即,客人们朝这里走过来了:三名日军! 特务连士兵在车窗内迅速点亮了两次手里的打火机,车窗正对着的那个黑黝黝的巷子口,很快也闪动了一星火苗,——那同样是打火机在夜幕中发出的光芒。 三名日军走近了,并不喧哗的交谈声越来越清晰可闻。就在他们抵达雪佛兰轿车一侧的时候,巷子里突然传出了急促的脚步声,那是女人穿的皮靴敲击石板路的声音。很快,一个打着微弱光芒的手电筒的女子,从巷子口冲到了大街边,她一看到那三名日军,立即喜出望外地用日语说道: “天呐,军官先生,看到你们太好了!我的妹妹在这条小巷里突然昏倒了,我一个人抬不动她,求求你们帮帮我好吗?” 女子一边急促地说,一边趁势抓住其中一个日本人的胳膊。借助着不远处昏黄的路灯抛洒过来的光亮,日本人看清了这名讲着一口流利日语、貌似中国女子的脸庞,那无疑是一张漂亮的面孔! “你说你的妹妹?昏倒了?”被抓住胳膊的日本人是中尉军衔、身材瘦高,带着并不浓的酒意,不怀好意地打量着女子的容貌和身材:“你的妹妹、也像你这么年轻漂亮?她也会说日语吗?” “她当然要比我年轻!”女子焦急地娇嗔了一句,同时就用手电筒快速划过三个日本人的脸:“不过军官先生们,现在重要的是她昏倒了,你们能不能拿出武士的风度,来帮帮我和她?” “当然!”“完全没有问题!” 穿着军装的武士们彼此对视了几眼,心照不宣、嬉皮笑脸地作出了承诺;漂亮的女子立即开口道谢,同时就急转身、招呼着对方朝巷子口里走。 “你的家住在这里?”紧紧跟在女子身后踊跃而行的武士们,有一个人张嘴问了一句。 “是的,我和我妹妹还有我的母亲,都住在这里,刚才我们到饭馆吃完晚饭回家,还没走到家门口,妹妹就嚷着说不舒服,然后就蹲到地上,很快就昏过去了。” “你怎么会说大和民族的语言?你不是中国人吗?”那个瘦高个的中尉,是三个人当中军衔最高的,他迈开步子很快就与带路的女子并肩而行,同时就继续搭话。 “我在日本留过三年的学,在东京新宿的早稻田大学。去年回国了,现在在文城的国立中学教日语。” “呃,原来是位先生!”日军中尉起初因为对方会讲日语,曾经担心她和本地军方有某些瓜葛,一时未敢造次;此刻亲耳听到对方自承是国立中学的一名教师,顿时胆大起来——中尉是大冢联队部的文职军官,深知中学的教书先生(而且是女先生)在军方眼里根本没有什么地位。刚才喝了几杯清酒的中尉,色心顿起,一双瘦削的大手竟鬼鬼祟祟摸向了女子的臀部,同时就想继续探问女子家庭的情况。 “唔!” 蓦地,中尉发出了一声痛苦低沉的呜咽,他脖子上突出的喉结部位突然遭到了一记重击,黑暗中,日军中尉并不清楚这致命一击、正是来自被他出手猥亵的那名漂亮女子。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右手横掌如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准确劈中了身边那名日本军官的喉头,高个子武士身形一晃,随即直挺挺摔倒在小巷内的石板路上。 与此同时,两条黑影也从巷子两侧的墙角底下一跃而起,扑向了另外两名日本人——中央军特务连长和他的手下,并没有像军统女少校那样化掌为刀,而是各自挥舞手中的细小绳索,麻利地套在了日本人的脖颈上,同时出脚踢向对方的膝弯、导致其跪倒在地,手中绳索则全力向上提起绞紧。 已经得手的王穗花,则将视线转为盯着巷子内的一扇扇门,防备突然有居民走出来。 毫无戒心的两个日本军官,在徒劳挣扎了一会儿之后,相继伸腿瞪眼,终止了呼吸。 整个袭击过程不到一分半钟,军统小组以三对三,完美袭杀了预定目标。 “奶奶的,还真有个大高个儿!”身材同样高挑的赵木头,踢了踢喉头已被王穗花击碎的日军中尉的尸体,又好气又好笑的嘟囔着。此前包括军统女少校在内的所有人,都曾经担心一时找不到有赵木头身高的日军替死鬼。 “别废话,赶紧把这两个抬上车,”用手电筒光指着地上的尸体,王穗花催促着赵木头:“用不上的那个,藏到里边去。” 他们事前计划剥取两套日军军装即可,刚才虽然一下子走来三人,但考虑到时间紧迫、容不得恰好等到两名日军路过,于是就动了手。但雪佛兰轿车的后座如果塞入三具尸体,既费力又没必要。 白天的时候,赵木头已经来这条小巷踩过点。这是一条死巷,长约四五十米的巷子内,分布着六七户人家的宅门;其中一户人家门外的台阶旁,生有一株碗口粗细的杨树——现在,那个多余的日军尸体,就被特务连长扛到了杨树边,直立着与树干捆在一起;黑暗之中,如果不走到树的跟前仔细瞧,根本无法发现。至于天明之后的后事,就不是军统小组的人所要考虑的了。 巷子口的雪佛兰轿车发动起来,它在市公署大街上前行了一小段,很快就转入了另外一条小巷。巷子里有一户无人居住的宅院(如今在文城,类似这样无人居住的宅院并不少见),两名日本军官的尸体被丢入到了宅院里。只不过,他们身上的军装已经被剥掉。 很快,这两套军装的新主人,就会穿着它们,往文城火车站的日军兵站里闯了。 第362章 敌工队要出手 对于八路军徐旅二营与中央军391团于深夜之际的联军出击,潜伏于文城的敌工队长肖俊平已提前一天获悉了准确的作战行动时间。 即便是坐在绸缎庄的店铺内,肖俊平仍然能够想象出八路军与中央军调兵遣将的大场面;晋军电讯参谋出身的他,深知此战将会是一场恶斗——同蒲铁路向来是山西日军把持和倚重的地盘,吴子健与秦忠孝将锋芒指向那里,不谛是老百姓所说的“太岁头上动土”。 当然,此刻对于敌工队长而言,他所要操心的并非铁道线上即将发生的大战,二营副营长吴子健前些日子就已经给他下了指示:争取利用“山鹰”作战的良机,在文城城内动手、盗取日军位于火车站货场的武器辎重。 遗憾的是,亲自前往火车站侦察一番后的肖俊平,基本认为这个盗取行动付诸执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在给吴子建的回复中列举了文城火车站南货场(即日军萩原旅团兵站)的戒备森严,除非攻打南同蒲铁路线的八路军与中央军同时向文城发动进攻,否则,他和敌工队队员想进入南货场都很困难,更别说带着偷到手的枪支军火再走出来了。 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倒是很通情达理,接到自己的敌工队长捎来的口头评估之后,吴子健并没有做强求,他首先将“山鹰”作战的联军行动时间通报给了肖俊平,然后要肖俊平与敌工队员届时密切关注城内日军、尤其是火车站南货场的动静,有机会便下手,否则,可以按兵不动。 肖俊平接连悬了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不过,副营长的宽松指令既让他欣慰感动,也让他颇为内疚,总觉得自己这个敌工队长像是在白吃干饭。于是,他决定认真做好动手的准备——但凡有一丝可能,就带人潜入火车站南货场,干它一票! 还在晋军三十三军73师通讯营服役的时候,投笔从戎的肖俊平就苦练过一阵军事技能,射击、投弹、拼刺、行进、攀爬,凡是新兵教官传授的东西,他都孜孜不倦地学习;尽管训练时间不长,但他受过大学教育,理解和掌握的能力很强。若非最后他以无线电特长进入了通讯兵序列,完全可在一线作战部队立足。 现在辗转到了八路军,敌工队长这个位置的要求是能文能武——肖俊平博闻强记、谋略过人已经被徐旅二营的营连一级主官们了解,但是他不俗的作战本领,却至今还没有机会得以展示。 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领导的。对于肖俊平的足智多谋,他打心眼儿里钦佩;然而,他却一直觉得肖队长终究是个书生,缺乏职业军人所具备的杀伐手段。同时,对方来自国民党军的履历,也始终让陈栓柱这名红军老兵心存成见和戒意。 肖俊平不是感受不到这一点。陈副队长接受他所下达的命令,有时很痛快,有时就难免嘀嘀咕咕,甚至当面流露出些许反对的意愿。由于包括吴子健在内的二营指挥员,都对肖俊平提起过红军(现在改称八路军或十八集团军了)讲究民主作风的传统,官兵之间、上下级之间不像国军那样等级森严、令出必行,因此,以往肖俊平也就没怎么把陈栓柱的某些言行和态度放在心上。 但是这一次大为不同了。 “山鹰”作战日的早晨,当敌工队长开始布置当天夜间有可能进行的潜入日军兵站行动、并提出由自己亲自率队时,陈栓柱果然立即表示了反对: “你坐在店里指挥就行,我带队去火车站货场!”副队长似乎觉得意犹未尽,于是进一步解释起来:“货场里都是日本兵,万一动起手来太危险,我得保证你在文城的安全。” 向来对陈栓柱客客气气的敌工队长,这一刻终于把不悦的神情挂到了脸上,看着踌躇满志的自己的副手,肖俊平冷冷地回敬了一句: “你的意思是说,我是个草包、就会纸上谈兵?” 陈栓柱一下子愣住了,肖俊平这神态和语气显然是他从未见闻过的,还没容他反应过来,对方就继续开始了发难: “怎么说我也是队长,文城的这个地下情报站是由我在主持负责,潜入日军货场这么重要的行动,我这个当队长的竟然没有资格带队吗?” 陈栓柱万万没有想到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队长,猛然发起脾气来竟如此地单刀直入、毫无避讳。他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结结巴巴地解释自己并非有看轻队长的意思: “你是咱徐旅二营的智多星……吴副营长之前一再叮嘱我,要在敌占区确保你的安全……” 不料,听到这话的肖俊平越发烦躁起来,甚至拍了一下他们几个人围坐着的八仙桌:“我是纸糊的吗?去年忻口前线我在晋军三十三军服役,也是和板垣征四郎的部队面对面拼过命的人,在你们的眼里,我就那么手无缚鸡之力?!” 绸缎庄里一片寂静,此刻他们围坐开会的地方是店面后头的一间屋子,前面的店铺正由孙妮儿和一个小伙计打理。为了这次行动,肖俊平特地将留守在文城东郊农宅的两名敌工队员都调进了城,加上店面内的两个队员、在火车站货场做工的两个队员,以及他和陈栓柱两名正副队长,共计八人——可以说,除了吴子健安排过来的非武装人员,敌工队在文城地下情报站的精英已经尽出。 这种情况下,副队长突然提出要让肖俊平留在店内指挥,当然要让后者大为光火。 徐旅二营的敌工队成立之初,人员几乎都来自李天林的第5连,陈栓柱当时就是5连的一个排长,被吴子健直接提为相当于副连长级别的敌工队副队长。说起敌工队这些5连老兵,陈栓柱似乎更有权威;这也一定程度上、让他这个副队长在队员面前自然而然地表现出自负。 可是今天,他遇上了硬钉子,顶头上级咄咄逼人的反诘,陈栓柱既尴尬又有些恼火,只不过,恼火也只能隐藏在心底。 宣泄完了自己的情绪,看见包括副队长在内的诸多部下面面相觑、沉默不语,肖俊平一时感到有些后悔。但话已然说了出来,如果再解释反而显得多余:“我决定了,行动由我亲自参加,现在,给大家做一下详细分工!” 他拿出了手绘的文城火车站以及南北两个货场的地形图,又将日军在那一带的力量分布做了分析。而他实施这次行动的核心关键,就是在“山鹰”作战开始之后,择机掐断文城火车站南货场(也就是日军兵站)的电源,然后带人摸进货场,盗取部分军火后迅速撤离。 南货场电源的电闸,他已经通过在火车站做工的两名敌工队员打探到了,值得庆幸的是,电闸所在的房子,并不在南货场场内,而是毗邻火车站月台南侧的一排平房内;而且除了值班的电工,并没有日本兵执守。 至于潜入南货场的路径,敌工队长也选择好了。那是位于货场朝向火车站外铁轨一面的屏障:由铁丝网和少量木板组成,只要工具趁手,会很轻易破坏一个可供一人出入的缺口。 需要警惕的是,在电源闸刀所在的平房附近,应该会有日军文城特务机关的便衣以及汉奸侦缉队的成员游弋出没,破坏电闸时,务必要避开上述人等。 同时,经过观察,南货场有日本兵携带狼狗沿着货场四周的栅栏屏障不定时地巡逻,如果从那里弄开一个缺口,就得做好必要时武力解决掉巡逻兵以及狼狗的准备——并且为了不打草惊蛇,武力解决时原则上不能用枪。 这两个配套的行动方案,当场得到了敌工队队员们的一致称赞,肖队长的机智才干,再一次令大家叹为观止。现在,这个行动方案的重中之重,是能够确保敌工队员在今夜十一点左右顺利到达两处行动地点,而不被那里的日伪军警发觉。 当然,行动还有一个大前提,就是外面的“山鹰”作战必须给文城城内造成巨大震动,引起日军驻军的忙乱,才好借机浑水摸鱼。 而肖俊平最为担心的是,同蒲铁路上的战斗不仅未能造成文城日军的慌乱,反而令对方加强了戒备,特别是加强火车站一带的警戒力度,包括有可能从火车站发送支援灵石县的军列——那样的话,想要在车站一带动手,就几乎是不可能的了。 “两路行动分工如下!”看到部下们对自己的方案大加称赞,敌工队长的心情也转好了,开始具体部署: ——陈栓柱带领两名敌工队员,实施破坏电闸的行动;肖俊平亲率两名队员,从南货场外栅栏破拆缺口,进入货场盗取枪支弹药;另外两名队员留守在该缺口外,既负责协助搬运,也在万一发生不测时紧急接应。 敌工队分派到文城地下情报站的八个人,人手一支毛瑟c96手枪、也就是八路军官兵习惯称谓的驳壳枪;包括肖俊平都弃用了原来的勃朗宁配枪,这样做,方便统一配送、调剂弹药。同时,地下作战通常使用的短刀、匕首也人人装备。此外,早在从西坪村出发前,5连长李天林还特意赠送给他们六颗从日军那里缴获来的手雷——这支精干的地下队伍,堪称武装到了牙齿。 而接下来,这些不穿军装的八路军指战员,也即将迎来一场从未经历过的、惊心动魄的城市巷战! 第363章 火车站外的两股潜流 带着两套从日军军官身上剥下来的军服军靴,军统小组的人暂时返回了杨柳巷一号院。 王穗花看了看腕子上的浪琴手表,还不到九点,距离中央军攻击同蒲铁路的“山鹰”作战开始时间尚有两个多小时。但渗透进入文城火车站南货场的行动,必须现在就启幕了! 根据连日来潜伏在火车站货场的两名特务连士兵的观察,从太原方向驶来的日军军列,往往不分昼夜地进入火车站南货场,卸下各种辎重补给。伪装成装卸工的特务连士兵,拿不到具体的车次排列表(而按照军统女少校的分析,这些日军军列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运行规律),因而无法确定今晚是否会有新的军列进站。 值得庆幸的是,南货场也就是日军兵站的大门虽守卫森严,但对穿着军装进进出出的日军人员并不加以盘查,只是重点搜检出入其中的为数不多的中国人。 而南货场内,日军辎重兵联队官兵装卸、分拣、运送各种军火补给的繁忙工作,往往要持续到午夜时分才停止。这无疑给混入南货场并在里面安放炸弹,提供了便利。 在杨柳巷一号院的房间内,特务连长赵木头与一名部下换上了日军军服,军统男中尉李彦站在两人的对面端详了几番,觉得如果处于货场夜晚的灯光下,两人的伪装基本看不出什么破绽。 “关键是要大模大样地往里走,千万不要拿眼神儿去理会门口站岗的哨兵,”接受过军统培训的李彦,语重心长地叮嘱着赵木头二人:“你们不去看他们,他们也就不会注意你们。” 特务连长频频点头,话说类似这样的乔装闯关,他也不是第一次了——跟随391团在大榆树山内驻扎的时候,赵木头就曾带领部下乔装成贩牛肉的商人,屡次混入日本人把守的丰店县城。 不过今晚的任务还是有些不一样,首先,乔装的身份变成了日本军官,其次,日军对兵站的戒备力度,也一定大于普通的城门。 王穗花亲自抵近观察过南货场的大门警戒哨,也清楚整个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有数千人上下,而目前南货场兵站内的日常辎重作业,至少是由一个千人左右的辎重兵大队在轮番实行——货场兵站门口的哨兵根本无法记住所有人的面容;因此,她对赵木头二人成功混入其中并无顾虑。 真正让她不放心的是,进入货场后能否快速找到易燃易爆的军火弹药储备点,并顺利安置定时炸弹。那才是重中之重。 行伍出身的特务连长,当然明白一个辎重兵站内、什么样的东西才是最容易大面积引爆的:首选汽油,其次是炮弹、手雷,最后是子弹。至于军装被褥帐篷之类的,只适合放火,定时炸弹对其功效不大;而枪炮等武器器械以及粮食,则是最不应该选择的目标。 但偌大一个货场,要想找到适合安置定时炸弹的储备点,就必须一处一处地勘察,军统女少校担心在这个过程中,赵木头二人的行动会引起货场内日军的怀疑。而一旦遭到盘问,不懂日语的两个特务连官兵,顷刻间就会原形毕露。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赵木头倒是满不在意地安慰着军统女少校:“真要暴露了身份,老子就当场和小日本子刺刀见红,拼个同归于尽就是了!到时候请王少校通知我的团座,让他给我和弟兄们报仇。” 这番话说得慷慨凛然,王穗花禁不住盯着年轻的中央军上尉好一会儿,没有言语;良久,她才凝重地点点头,转身回自己的屋里去取她亲手制作好的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制作得很精巧,这项从军统青浦班学来的技术,王穗花也算得上是运用纯熟了。整个炸弹装置,固定隐藏在一个日军军用饭盒里,这种为日军官兵普遍装备的饭盒,由于常见而不易引来怀疑。定时装置是一块瑞士手表,手表的机芯系统强大且稳定;炸药也是高爆性的雷管。 当着赵木头以及另一名将要潜入货场的特务连士兵的面,王穗花演示了开关饭盒、调制时间的要点。特意强调,一定要在确定可以妥善放置定时炸弹后,才可打开定时开关,而手表指针一旦启动,他们就必须在四十分钟的时间内撤离。 “你们把饭盒明晃晃地捧在手里,往货场里走,这样看门的哨兵就会认为你们是在给同伴捎带宵夜,”军统女少校同时还准备了另一个真正的饭盒来混淆视线,赵木头与部下人手一个:“放心,只要不连接上定时装置,即使晃动饭盒,炸药也不会意外起爆。” 接近晚十一点的文城火车站,完全不见了白天的喧嚣与繁忙,没有了熙熙攘攘的人流,车站内外到处透着一股冷清的意味。站内月台上几无人迹,票房里蜷缩着无家可归的流浪者以及少数等待乘车的旅客;车站外面的小广场上,除了偶尔路过的行人,就只有几个流动小贩:卖烟卷的、卖烤地瓜的,还有一个挑着担子卖热馄饨的,都在这个尚存寒意的春夜里,不甘心地期企盼着能做成一桩生意。 一个脖子上挎着卷烟箱子的小贩,在广场上漫无目的地逡巡,但在他那顶遮住耳朵和眉毛的毡帽帽檐下面,一双眼睛却警惕扫视着广场周边的动静。这个卖烟小贩,有意靠近着火车站的南货场方向,因为他今晚的任务,就是策应即将在那里实施的绝密行动。 这是八路军徐旅二营敌工队平日潜伏在火车站北货场一带的两名队员之一,白天,他和伙伴在货场扛活做力工,晚上则挎着这个卷烟箱子在站前广场一带转悠一阵——而今晚,他的转悠则具有了明确目的性:在外围接应潜入火车站月台、破坏南货场电闸的敌工队战友。 与此同时,由肖俊平和陈栓柱分头带领的两个敌工队行动小组,已经在准备进入各自的目标位。 此前,敌工队长在最后一刻改变了主意,决定不等灵石县方向的同蒲铁路作战打响、便带人提前潜入文城火车站南货场。这也是肖俊平反复考量之后才最终下的决心;而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曾经给他的指示是,利用南同蒲铁路发生大战、文城日军受到震动引发慌乱之后,再行寻找时机动手。 这一指示表面上看有其合理性,不过,对日军了解颇深的前国军电讯参谋肖俊平,深知像濑名师团这样的日军常设师团,往往有着极强的应变能力,除非自身受到强力攻击,否则不大可能因为几十里之外的铁道线发生战事、就产生慌乱波动。至于坐落在火车站南货场内的日军兵站,平时就戒备森严,一旦附近有战事发生,无疑会更加严防死守。因此,从这个意义上说,动手潜入日军兵站的时机,设置于南同蒲铁路战斗打响之前,应该更为恰当。 肖俊平临时做出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引来副队长陈栓柱等敌工队成员的质疑或反对。大家都觉得,只要能从火车站南货场把需要的军火枪械偷出来,就是最大的胜利,至于动手的时间,并不重要——自从徐旅二营敌工队潜入文城建立地下情报站,大洋、金条花掉了不少,截至目前却还没有什么像样的战绩,这让敌工队这些出自徐旅二营5连的老兵们,格外感到不安甚至惭愧。现在突然有了建立功勋的机会,大家当然不会过于纠结所谓的动手时机。 然而,肖俊平还是失算了,一列从太原方向开来的日军军列,装载着粮食和其他给养,突然驶入了文城火车站,并在月台上开始卸货;这使得火车站月台与南货场之间的地带一下子变得繁忙起来;更糟糕的是,守卫火车站的日军哨兵也随之增加了! 陈栓柱带领一名敌工队队员——即平日潜伏在火车站北货场做工的另一名敌工队员——原本打算接近车站月台南端的那排平房,平房中的一间安装着控制整个南货场的电闸。他们二人的任务便是进入平房内彻底捣毁电闸,令整个南货场陷入黑暗之中。可是,突然进站的军列以及由此临时增加的日军岗哨和巡逻兵,无形中筑起了一道防线,将陈栓柱二人完全挡在了外面。 这种情况下,穿着平民服色的两个敌工队员除非武力闯关,否则绝无可能进入那间装有电闸的平房内。可面对数十名核枪实弹的日军,以及虽未携带武器但人数众多的辎重兵联队的士兵,陈栓柱二人根本不具备武力闯关的条件。 更为棘手的是,如果不能迅速进入平房捣毁电闸,这两个货场搬运工装束的敌工队员,便无法在这一带逗留过久,因为那很有可能招致游荡在火车站内外的日伪便衣特务的怀疑。两人身上都携带了短枪和短刀,倘若遭到日伪特务的搜检,就只剩了拼命一条道。 无奈之下,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选择了暂时离开、并前去寻找肖俊平小组的动作。 肖俊平此刻正带着四名敌工队员,埋伏在南货场以西的一个小荒丘后面。他们的正前方十几米处,就是南同蒲铁路线的上行和下行铁轨,火车站南货场也就是日军兵站,隔着铁轨,与这座小荒丘相望。 小荒丘由黄土和丢弃的煤块混杂而成,从前,应该是有火车车皮临时在这里卸运过煤炭;如今则是一派漆黑荒凉。 伏在这道小荒丘上,徐旅二营的敌工队长一直在用望远镜观察着铁道线对面的南货场,在不算明亮的灯光下,货场内似乎很喧闹。显然,刚刚进站的日军军列让辎重兵们忙碌起来。 肖俊平意识到了不妙——迟迟不见捣毁电闸,已经证明陈副队长他们无法接近那趟平房了。如此一来,要么在这里死等,等待日军完成军列的装卸,但那几乎不可避免地将时间拖到十一点之后!要么现在就冒险行动,摸进南货场去! 肖俊平攥着望远镜的手冒出了冷汗,心跳剧烈地加快:必须做出抉择了。 第364章 坚守 由于事先已经确定了各个行动位置并有过踩点行,陈栓柱很顺利地摸到了肖俊平小组的埋伏地点。 彼时的敌工队长,几乎就要下达冒险破拆潜入日军南货场兵站的命令了。突然看见自己副手的到来,肖俊平顿时喜忧参半,一方面他明白破坏南货场电闸的行动已告失败,另一方面,如果真要硬行闯入的话,身边多两个帮手总是好事。 不料,这一刻陈栓柱却变得格外谨慎起来,得知队长的想法后,他当即提出了反对。 “队长,你往那边看,”陈栓柱手指着铁道线对面灯火通明的南货场,压低了嗓音急急地说:“货场边上的栅栏和铁丝网,从我们这儿看过去都一清二楚的;如果不断了电闸,就算是我们破个缺口钻进去,估计用不了多久,缺口就会被货场的日军巡逻兵发现——警报一响,我们就都有去无回了!” 肖俊平不禁急躁起来:“那你说怎么办?来都来了,就这么空手回去?山鹰作战随时有可能打响啊……” “只能等,沉住气,说不定就有机会!”陈栓柱毕竟是徐旅二营的老兵,实战经验特别是埋伏的经验,要远胜于参谋出身的肖俊平。 被副手这么一番劝阻,肖俊平终于冷静了下来,同时就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是有些头脑发热——行动之前的谋划过程里,自己本来是最主张持重的,想不到关键时刻,没沉住气的恰恰是自己这个当队长的。肖俊平不禁暗暗叫了一声惭愧。 “也好,你们两个就在这里一起等着,免得在货场外面转悠时间长了引起日伪特务的怀疑。”一旦冷静,肖俊平的头脑就恢复了敏锐,对自己的副队长说道:“等这趟军列装卸完了,你俩再摸回去,看能不能进入装电闸的平房。” 敌工队的七个人,就这样静静地伏在这座小荒丘的上下,等待着新机会的出现。 等了良久,就在远端月台上的那列军列还没有卸完所有车皮的时候,气氛突然大变——敌工队员们注意到,车站内跑进来为数不少的日本兵增加了岗哨;过了一阵,就在敌工队埋伏的小荒丘面前,十几个荷枪实弹的日本兵分别沿着上行和下行的铁轨走了过去,看其动作,应当是前出巡逻。 肖俊平伏到荒丘后面,拧开手电筒遮住大部分光芒,照了照自己腕上的手表:十一时早已过,看来,应该是391团和徐旅二营在灵石县一带发起攻击的消息传回了文城,使得这里的日军加强了戒备。 不出所料啊!——敌工队长心底发出一声长叹,文城的守备日军果然训练有素,发生在几十里之外的灵石之战,不仅没有让他们自乱阵脚,反倒越发谨慎警惕了。 这当然是肖俊平最不愿看到的! 副队长陈栓柱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一面钦佩肖俊平的预见,一面开始琢磨如何从这里全身而退——货场进不去,拉出来的敌工队员可必须得保证安全返回原处,否则就亏大了! 肖俊平暗中盘算的也正是这个主意,当装载辎重的军列终于卸完了货、车头喘着粗气倒驶出站的瞬间,他已经打算下令借机撤离。不料,就在这时,又有一列新车驶入到了月台上,车头朝南。 不明就里的肖俊平吩咐那名在火车站北货场做工的敌工队员,悄悄摸过去观察情况;最终得到的报告是:日军正在将包括九二步兵炮、重机枪在内的重武器搬运上车,另有大批日本兵陆陆续续进入车站,旋即登车。 所有的八路军敌工队员们顿时都明白了:日军将要从文城派兵驰援灵石县。 “队长,陈副队长,咱们要不要现在下去拆了下面的铁轨,让小鬼子的军列翻车?” 一个敌工队员既紧张又不无兴奋地爬到肖俊平与陈栓柱的身边问着。 “你会拆铁轨?”敌工队长颇为意外地反问道,部下的这个建议让他萎糜的精神为之一振。 “我不会拆,咱们下去、现琢磨着拆呗!” 一旁的陈栓柱竟然被气乐了,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随即不轻不重踢了自己这个部下一脚: “老老实实给我趴着!还现琢磨着拆?我要不要再给你找一个师傅来、现教教你?” 黑暗中的肖俊平也苦涩地笑了一下,他在想,如果自己这班人懂得拆装铁轨并有对应工具的话,还真不妨一试身手。 但眼下他最紧要的事情,是如何将队伍平安地拉回去。 两名来自文城东郊农户联络点的队员,无疑是最方便的,他们只需要沿着铁轨走到城南郊,就可绕道回去。这条路线,也是设计好的一旦偷盗军火得手、用来实施运输的路线。 两名在火车站北货场做工的队员(其中一人此时正在火车站广场附近卖香烟),离开也相对容易一些,毕竟他们就是火车站的工人,居住的地方也离车站相当近,在这一带行走不易引起哨兵和特务的怀疑。 比较伤脑筋的是包括正副队长在内、平时潜伏于成瑞祥绸缎庄的四个人的撤离方案——他们不能从郊外走,因为那样势必要在天明后选择城门而入,而灵石方向战事一起,把守城门的日本兵肯定将严加盘查路人,肖俊平等四人全部携带着枪械刀具以及破拆栅栏铁丝网用的工具,根本无法平安通过。 但一俟天明之际店铺开板营业,届时如有特务发觉绸缎庄内一下子少了包括掌柜在内的数人,店方很难自圆其说,搞不好会露出破绽。 “队长,不是我挑这个时候埋怨你,”陈栓柱耿耿于怀地说:“你就不该去主动结交孟龙生那样的汉奸队的人,搞得现在这帮混蛋隔三差五就来店里坐坐。糟蹋了不少钱财不说,我们整天活在他们眼皮底下,一不小心就可能露了马脚。” 肖俊平当然知道自己的副手的心思与脾气,但此刻终究不是分辨论理的时候。他首先打发走了两名在东郊农户联络点落脚的队员,然后命令到荒丘后面更远一些的地方,挖好两个土坑,一个现在就掩埋破拆栅栏和铁丝网用的工具;另一个准备在万不得已之时,掩埋大家随身携带的短枪和短刀——在他看来,只要随身不携带武器,还是可以直接从火车站进入城内返回的。毕竟,大家在城内都有“合法”的身份。 “把刀枪都埋起来,我们就这么赤手空拳的、让日本兵和特务们搜身?”敌工队副队长心有不甘地质疑道。 肖俊平苦笑了一下:“老陈,如果我们注定要遭到搜身,那是让敌人什么都搜不出来好?还是让他们发现我们随身带着武器、然后打起来好?你真觉得就凭我们五把短枪,干得过火车站的上百日本兵吗?” “那总得留下一个人,在这附近看着,免得我们的武器被别人挖走了。徐旅二营全营的短枪差不多都在我们手里,可不敢给糟蹋了!” 陈栓柱依旧固执己见,这终于再一次惹恼了肖俊平,他压低嗓音但却异常严厉地说道:执行命令! 正在气氛尴尬之际,那名潜伏于北货场做工的敌工队员,突然兴奋地说道:“队长,还有一条道路可以走!” 他忽然想起的这条路,其实算不上真正的路:北货场东边的围墙和栅栏,毗邻着火车站外的一大片棚户区,货场做工的工友当中,偶尔有人偷盗货场内的货物,为躲避大门口的检查,他们就将到手的东西从围墙的最低矮处丢过墙去,事后再空手走出货场进入棚户区、到围墙下边捡拾。 至于那片棚户区,进出口众多,均可不经过站前小广场就能进入市区。 “我在货场的时候,亲眼看过那处围墙,也就一人多高,翻过去很容易。” 陈栓柱喜不自禁地拍了一下部下的肩膀,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混入北货场那样的民用货场的难度,总比穿过哨兵特务密布的火车站月台、票房和站前广场的难度要小很多。 敌工队长思索片刻,也旋即认可了这个方案。 但是他却下令全体继续再蹲守一段时间:灵石县方向的战斗尚未见分晓,他们不应放弃哪怕只有一线希望的进入日军南货场的机会。 “可是,队长,北货场如果再晚去的话,就没有人干活了,往里混就不容易了。” 肖俊平咬咬牙:那也得再坚守一个小时。 无论如何也得再坚持一小时的时间。敌工队长暗自思忖,南边灵石县城方向的战斗,届时应当差不多能结束了。在那之前,自己这边说什么也要再等等机会! 结果,让肖俊平意想不到的是,南边灵石县同蒲铁路一带的大规模战斗,不仅未能按照他的预想时间结束;反过来,当他终于下定决心率领队员撤离的时候,却意外遭遇到了文城城内的另一场短兵相接的战斗! 那是同样在打着日军火车站兵站主意的军统女少校,率领部下与附近日军、敌特的一场不期之战。 这场战斗之血腥,丝毫不逊色于同蒲铁路上的大战。也正是这场城内巷战,将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敌工队,与军统山西站的情报二组,从此牵扯到了一处。 第365章 意外频生 文城与灵石县相隔四十里左右,因此,尽管那一带已经炮火连天,但文城这边的人却听不见动静——在这个春寒料峭的深夜,文城城内的多数居民都在安然入寝,只有火车站附近的人,才会觉察出一些异样。 日军萩原旅团部决议向灵石县派出的第一批援兵,就在火车站内掀起了波澜:匆忙编组的军列,从东城外搭乘汽车入城、紧急赶到火车站的驰援部队,都给这个静谧的寒夜平添了几分喧嚣与躁动。 这一幕,当然没有逃过两伙人的监视目光——军统女少校指挥的行动小队,八路军敌工队长肖俊平及其部下,均在火车站内外的几处地点,密切注视到了日军的动作。 这两股潜伏在文城城内伺机而动的地下武装,当然也都对几十里开外正在进行的激战,心知肚明。 他们同样都在等待着动手的机会,同样都把视线聚焦在了火车站的日军兵站货场。只不过,直到此时此刻,两股地下武装彼此之间,仍不知道对方的存在。 军统女少校王穗花今夜遇到的麻烦,丝毫不逊于八路军敌工队。此前,她放弃了用轿车将乔装成日军军官的赵木头二人投放到火车站附近的计划,因为军统男中尉李彦对此一直极力反对,理由便是深夜时分雪佛兰轿车过于显眼,不宜频繁出现在街头,更不应该过多接近日伪特务遍布的火车站一带。 于是,特务连长赵木头就带着一名部下,徒步前往去了火车站。行前,王穗花鼓励二人:步行一段路程也好,可以起到热身备战的作用,有助于消除他们临阵的紧张情绪。 王穗花暗暗牵挂的是,这两人随身携带着的定时炸弹的安全。至于深夜时分穿着日军军服在街头行走,她倒并不担忧:根据近一时期的观察,驻扎在文城城内的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军纪也实在算不上严明,日军官兵夤夜外出者寻常可见,甚至偶有强闯民宅、性侵妇女的现象发生——刚才在那条小胡同里,三个日军官兵酒后的企图,已经足可印证:若非他们遇上的不是军统女少校这样的天煞星,寻常女子只怕难免遭其蹂躏。 只要定时炸弹中途不出问题,其余所有行动计划均可照旧。按照这个思路,在赵木头二人出发半小时后,王穗花带着另外两名特务连士兵,悄然潜出杨柳巷一号院(那里就只剩了李彦与电台台长老刘留守),启动停在巷子门口的雪佛兰轿车,缓缓滑向了火车站方向。 军统女少校的算计是:轿车抵达火车站小广场附近时,赵木头二人应该已经混入了日军南货场,如果顺利,最多半小时他们就能够寻找到适合安置定时炸弹的位置。启动定时装置后再退出货场,总体用时绝对不会超过一小时。 在这期间,王穗花将与两名特务连士兵驾车在火车站附近的街巷隐蔽,一旦赵木头出现意外,便可随时武力接应。与此同时,租住在火车站旁棚户区的、两名伪装身份为北货场搬运工人的特务连士兵,也随时在住处待命,有情况发生便迅速赶到现场支援。 然而,今夜军统行动小队遭遇到的第一个意外,就此发生了。 赵木头二人各捧着一个军用饭盒,心怀鬼胎地穿过火车站广场、抵近日军南货场的时候,正赶上那列临时从太原方向驶来的粮食军列进站卸货,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闹哄哄地往返穿梭于站台与南货场之间,卸货搬运。 踱到南货场门口附近的特务连长,眼见大门洞开,荷枪实弹的哨兵对穿着日军军服色进进出出的人根本就是不闻不问;两人当下也不犹豫,大摇大摆地走进了南货场的大门。 然而进入南货场之后,四处逡巡的赵木头很快就意识到了不妙。已经被改造成兵站的南货场,内部可为缜密之极,无论是货场原有的固定仓库,还是辎重兵联队后来搭起的棚帐、栅屋,条块分割得非常明确,能够从外面望见辎重品类的,往往都是食品、服装、医用品等,很少有专人警戒;而在许多封闭的仓房前,门口则站有全副武装的哨兵。不用问,那一定是枪械、弹药以及油品。 看看四周无人注意,特务连长一拉自己的部下,两人闪进了一座用木栅栏围成的带有顶棚的仓房,赵木头借着昏暗的灯光摸索了几下,发现这里储备的都是被褥寝具;他们便躲在一个阴暗的过道处,隔着木栅栏的缝隙向外窥视着。 “看到没有?那些有哨兵把守的地方,才可能是我们放炸弹的目标。”特务连长轻声地边说边指给自己的部下看。 “连长,这可咋办?”同样看清了门道儿的部下不禁一脸惶急:“咱俩就这么空着手、也混进不去啊!” 的确,能够进入那些戒备森严的仓房的辎重兵,手里都搬运着货品。赵木头二人如果还只是端着个可笑的饭盒就想往里闯,肯定会被门口的哨兵怀疑并盘查拦截,纵然不暴露,也绝无进得门去的可能性。 又观察片刻,特务连长心生一计,既然进不去那些要害仓房的门,那就索性将定时炸弹隐蔽安置在仓房的外墙,再辅以几枚手雷(两人的身上各带了两枚日军九四式手雷),借助在墙外爆炸的威力、波及仓房内的弹药或油品,或可取得同样的功效。 时间在流逝,虽然新计策算不上是上策,但情急之下也只能勉力一试。赵木头摸出匕首,割下了一大块被服外皮,用地上的尘土将其抹得暗黑,准备一会儿用来遮盖掩饰设置在仓房外墙的爆炸物。 不料,就在这时,新的意外发生了。赵木头二人躲避的这处栅栏仓房,刚才陆陆续续有日本兵运入新的物品,搬运完成的瞬间,一个家伙顺手关上了栅栏门,随即用悬挂在两扇栅栏门上的一串锁链,将大门从外面锁死,然后扬长而去。 看见了这一幕的特务连长,顿时惊得瞠目结舌,他甚至一句话都冲到了嘴边,想让对方等等、里面还有人在!但旋即惊悟——自己用汉语喊出这句话,无疑会立即暴露身份! 就这样,两个潜入者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关门上锁走开。 稍后,悄悄摸到门口的赵木头,伸手到栅栏门外掂了掂那铁索和锁头的分量:单凭人力根本无法扭断!可是眼下二人的手头除了爆炸品,就只有毛瑟军用手枪和匕首。 特务连长后颈不禁一阵发凉。 赵木头二人在日军货场内的意外遭遇,躲在火车站外面的军统女少校一行,自然是无从知晓的。 现在,雪佛兰轿车载着三人——两个特务连士兵分别驾车及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王穗花本人则独占后座——轿车车头两侧分别插着日本国的太阳旗和“中华民国临时政府”的五色旗。这两面小旗堪为护身符,普通的日伪军警见到这高端洋气的轿车以及旗帜,既不会起疑,也没有胆量截查。 所以,雪佛兰的后排座位上才堂而皇之地躺着一支伯格曼冲锋枪,用一条硕大厚重的披肩围巾遮盖着;一旦需要,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特务连士兵,就会迅速抓枪到手。 尽管如此,军统女少校的这辆轿车此时仍负载着极大的风险:毕竟已是深更半夜,近乎空无一人的街头,一辆轿车却漫无目的地游荡,即便车头插着保护伞护身符,也极易引来怀疑。 货场方向毫无动静,王穗花硬着头皮让轿车在车站附近的几条街巷转了几个来回,渐渐地失去了耐心。她无法得知特务连长二人的境况,但从时间上估算已经超出了预期,显然,他们遇到了麻烦。 终于,军统女少校下令将轿车驶入斜对着火车站站前广场的一条小巷,就泊在了巷子口的阴影里。这固然是冒险之举,但她又实在不敢驻留在过远的地方,以防赵木头二人出现紧急状况时、来不及做出及时接应。 即便这样,假如真的需要开火,王穗花也无法直接将车靠近火车站。要知道,整座文城市内,包括日伪军政各部拥有使用的小轿车,加在一起也不过几十辆而已。如果雪佛兰出现在交火区域,就无异于给日伪敌特留下了鲜明的追查线索。 他们已经在车内交换了位置,军统女少校现在坐在了驾驶位上。透过轿车的前挡风玻璃,火车站站前小广场上的景象尽收眼底。而在小广场的南边看不到的位置,就是赵木头二人潜伏进去的日军南货场。倘若出现突发状况,轿车里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将下车徒步冲入站前小广场实施接应掩护,而王穗花则同时驾车离去——届时,特务连官兵们的命运安危,就完全掌握在他们各自携带的毛瑟军用手枪以及那支伯格曼冲锋枪的手中了! 午夜一点刚过,轿车里的王穗花三人,目睹了一长串的军用卡车突然驶入站前小广场的景象,从卡车上下来的日本兵,鱼贯进入了火车站。紧张焦虑的王穗花判断,这应该是坐镇文城的日军指挥部,在派兵通过铁道线赶往灵石县战场驰援。 事实上,她的这一判断完全正确。 但她却无法作出另一个的判断:进入日军南货场的赵木头二人至今毫无声息,究竟遇到了什么情况?! 肯定是出事了——否则就算无法成功实施爆破,在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他们也应该从那里全身退出。但直到目前,却仍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蹊跷的是,火车站内外至今仍是一派平和气息。刚才匆匆赶到的那队日军卡车,卸下了大批官兵之后就驶离了,后者则在忙乱一番之后全部消失于火车站内。军统女少校视线中的站前小广场,已经恢复了平静——如果赵木头二人出事,至少会引来日伪军警在这一带的加强戒备。 但是此刻,却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王穗花的内心,难以抑制地陷入了近乎抓狂的境界! 第366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军统女少校此时还有另一种担心,雪佛兰轿车停在这个可以望得见火车站广场的巷子口的时间,已经接近两个小时了,这期间,偶有几个行人从车前经过,好在都没有引来注意。不过,这里毕竟接近火车站,属于日伪特务重点布控的区域,如果是一辆空车也倒罢了,但现在车里坐着一女二男,倘若真有敌特发现并盘查,王穗花他们根本无法做出后半夜驻留在此的合理解释。 再度绝望地看了看手表,王穗花近乎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灵石一带铁道线上的作战,应该已经结束了。 “王少校,那我们还炸吗?”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那个特务连士兵,闷声闷气地问。 军统女少校歪过头,没好气地瞥了对方一眼:“现在不是炸不炸的问题,而是你们连长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问题!” “要不然,我到货场那边去探探动静?”坐在后排的特务连士兵说道。 但是他的提议立即就被王穗花否绝了——两个穿着鬼子军装的人都下落不明,再多去一个老百姓装束的人又有何用?只怕连南货场的大门都靠近不了的。 “你们两个分析一下,”军统女少校病急乱投医地问赵木头的这两个部下:“你们连长有没有可能暴露了身份、被日本人当场活捉了?” 轿车内的气氛变得凝固,过了片刻,其中的一个特务连士兵肯定地回答:不可能,俺们连长格斗功夫十分了得,寻常两三个鬼子根本近不得他的身;再说,连长他们两个都带着枪和手雷,真要暴露了身份,肯定会拼死一搏,决不会这么没声没息地就做了俘虏。 这番颇为硬气的回答,顿时让王穗花心下宽慰不少。倘若赵木头二人没有被俘,那就一定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脱身不得——莫非灵石县城方向战事一紧,文城的鬼子就此关闭了火车站南货场?如果是的话,特务连长二人说不定是已经置身于货场之内、以至于出不来了。 尽管轿车车厢里非常寒冷,王穗花还是有了一种浑身潮热的感觉。这是她加入军统以来,在形形色色的各类行动中从未遇到过的情况。用进退维谷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再也合适不过了。 她决定在这里等到午夜三点,届时无论有没有结果,全体必须撤离! …… 让军统女少校牵肠挂肚的赵木头二人,其实在这段时间里同样焦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透过被困在内的仓房木栅栏,他们看得见外面的日军辎重兵仍在往返忙碌个不停,但就是没有一个人来重新打开这个仓房的门。后来,外面的喧嚣和繁忙渐渐消退,货场内变得越来越安静了。赵木头意识到,应该是进站的那列军列上面的辎重物资被鬼子搬运得差不多了。 “连长,咋办啊?再不想办法出去,咱俩就得在这里困一夜了!”身边的那名部下低声催促着。 本来就焦虑万分的赵木头,闻听此语越发急躁,抓着木栅栏的手不由得使上了力道,结果“咔”一声,粗重的木栅栏条竟然被他掰裂了一块! 这一意外变故,瞬间让两个人同时又惊又喜地对视了一眼:奶奶的,刚才光琢磨着怎么弄开锁头从大门出去了,竟然没有想到,其实可以破“墙”而出! 两人面前的木栅栏,大多为一巴掌宽、两指头厚,只要有利器,完全可以实现破拆。只听嗖嗖两声,两人一先一后从腰间拔出了随身携带的军用匕首,他们选了一处最暗的角落,各抓住一根木栅栏,用锋利的匕首从根部切削起来。 仅仅十几分钟,他们就并排削断了七八条木栅栏的根部,现在,只需要躺在地上,贴着削断的木栅栏的根部向外一滚,就可以成功地脱困了! 特务连长此时格外警觉谨慎起来,隔着木栅栏又向外眺望了好一会儿,直到确认附近没有行走的日本兵,两人才先后掀起木栅栏、滚到了外面的通道上。 暗叫了一声惭愧,赵木头一边庆幸一边在想:王少校他们恐怕等得心都焦了! 这个时候,南货场内的日军辎重兵多数已经结束了手头的操作,只有几个仓房门口还在有条不紊地搬运腾挪。 赵木头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货场内,尽量选取光线黯淡的地方行走,眼睛却紧紧盯住那些门口有武装哨兵把守的仓房。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辎重兵们只顾埋头于自己的活计。 最终,特务连长选定了一个仓房:通过观察该仓房的大门口,可看到形状大同小异的汽油桶在接踵进出——毫无疑问,这是日本人的汽油库,运出来的是空桶,搬进去的则是装满了的油桶。 这应当是最理想的爆破地点了。 赵木头捅了一下身边的部下,两人沿着这个仓房的外墙,向其后面走去。与贮藏服装被褥的那间仓房不同的是,这间汽油库是完全封闭的砖石结构房屋,房顶是木梁和瓦片的混合体。两人悄然摸到了油库的后墙,赵木头让部下负责把风,自己则掏出军用匕首,仍是贴着墙根儿开始撬其中的一块红砖。费了很大的气力,又仗着军用匕首的锋利厚重,特务连长终于撬动了那块红砖,轻轻地将其从墙壁上抠了出来。 伸手向缺口处摸索,他的心头不禁一阵狂喜:这显然是仅仅由一块砖碓砌起来的薄墙,趴在地上向内张望,甚至勉强看得清楚油库内部的地面。 就是这了!拿定主意的特务连长开始安放定时炸弹。 他没敢继续破拆墙壁,以防油库里面的日本兵有所觉察。他用装有定时炸弹的军用饭盒堵住了那块砖的缺口,又取出随身携带的两枚日军九七式手雷,拉开保险,分置于饭盒的左右。然后,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表,深呼吸了一下,稳稳地启动了炸弹的定时装置。 从现在开始,四十分钟后,炸弹将轰然而响,连同两颗手雷的威力,定会将这座日军油库炸上天。 布置好了炸弹,特务连长将那块肮脏的被面轻轻覆盖在上面,再倒转匕首的手柄将抠出来的砖头砸碎成几块,压在被面的四周。经过这样的伪饰,除非走到近前观察,否则在夜色中不会有人发现这墙根儿处的异样。 现在,是离去的时候了。两个人这回不再躲闪,而是大模大样地朝着南货场的大门口走,远远地看到,货场大门已经关闭,只有一扇小门还开启着。赵木头伸手搭住自己部下的肩膀,脚下步履变得有些蹒跚,一副看上去累坏了的模样。 濑名师团辎重兵联队的营房基本设在火车站附近,均为强行征用的公房和民房。辎重兵们每每在货场内做完活计,都会回去营房休息。因此货场门口守卫的哨兵,对凡是空着手走出货场的官兵向来不闻不问;这一点,赵木头他们已在事前有了了解,所以此时二人轻而易举地就通过小门、走出了南货场。 也就在这一刻,他们发现,守在货场大门外的日本兵,较他们进来时多了不少——应该是灵石方向发生的战事,让这里的日军加强戒备了。 接下来,他们还看到了火车站月台上同样增加了的哨兵和巡逻兵。不过,特务连长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他和部下被困在南货场里面的时候,月台还发走了一列满载着援兵和重武器的军列——向灵石县驰援而去了。 终于走出南货场以及车站,两个人很快到达了站前的小广场。广场上的气氛倒还是冷清依旧,按照计划,赵木头二人将直接步行走回杨柳巷一号院,军统女少校一行则会在附近暗中监视接应。但是,今夜的行动已经大大超时,特务连长无法确认王少校他们眼下是否还盘桓在附近。 就在这时,又一个意外出现了! 一名身着平民服饰的小个子男人,迎面向他们二人走来,双方相距差不多两米远的时候,小个子男人突然仰头朝着他们说了一串日语。 赵木头猝不及防,他完全没有料到对面这个明显是中国人打扮的人,竟会与自己说日本话!猛吃了一惊的特务连长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张口结舌地僵在了原地。 这顿时引来了小个子男人的怀疑——此男不是别人,正是文城日军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一个成员。 小个子便衣平时的任务就是在火车站一带潜伏逡巡,侦搜可疑分子。今夜,他负责分担夜间值守,此前的他已经获悉南同蒲铁路线上爆发了大规模战事,便衣队为此下达命令,加强在火车站附近的警惕。 原本一直在站前广场一带转悠的小个子便衣,看见远远地走来两名日本军人,情知应该是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于是上前瞄着对方制服肩头的军衔问了一句:中尉,铁道线方向有战事的新消息传来吗? 不懂日语的赵木头二人,当然也就不明白这个小个子家伙在说些什么。双方面面相觑了足足几秒钟,赵木头才猛然意识过来:这个满嘴叽里呱啦的小个子男人,应该是日本人的便衣特务!他显然将自己真的当成是日军军官了,所以才用日语问了一句什么。 意识到不妙的特务连长终于做出了反应,既不明白对方问话内容也不敢开口讲话的他,急中生智地摇着头、朝着对方挥了一下手——做完这个模棱两可的动作,旋即就继续拔腿向前走去。 小个子便衣大出意料,望着两人将要离去的背影,他的心头浮起了疑云,于是站在原地大声朝着对方的背影又追问了一句:长官是师团辎重兵联队的人吗? 已经走出几步远的赵木头二人,当然还是听不懂对方在说些什么,但却拿定主意不再搭理,暗中却加快了脚步。只是这样一来,却坐实了小个子便衣的怀疑,只见他迅速从腰间拔出了一支南部十四式手枪,厉声喝道: “你们两个站住了,出示你们的证件!” 第367章 站前广场的枪声 特务连长赵木头尽管听不懂日语,但从那个日军便衣严厉高声的语气中已经感到不妙,回过头时,又看到对方亮出了手枪。 危急关头,他的头脑依旧清醒,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军装,随即转身向那个日军便衣走了回去——此刻的站前小广场除了他们三人,几乎再无人迹,赵木头决定抵近制住这个家伙,将其胁迫挟持到广场外面再实施灭口。 不料,这个隶属于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家伙,也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手,持枪在手的他,见那两个可疑的人仍然不言不语、却突然转身向他走来,立刻警觉地向后倒退,同时就挥舞着手中的南部十四式手枪,大声呵斥对方不要过来、站在原地、举起双手! 到了这一步,赵木头情知已别无选择,当即决定就在这里快刀斩乱麻,他低声朝身边的部下吩咐道:左右分开,卧倒! 说时迟那时快,两个人突然启动脚步,分别向左右两个方向跃出一大步,紧跟着就卧倒在地。日军便衣猝不及防,一时不知该将枪口指向哪个,慌乱中,朝着其中的一人开了一枪,却未能命中。 而赵木头二人在卧倒的瞬间,已经都从腰里拔出了毛瑟c96手枪,特务连长显然动作更快,抬手扣动扳机,子弹飞速打爆了那个日军便衣的头颅。 静谧的后半夜,这接连发出的两声枪响,可谓惊心动魄,一下子搅动了整个火车站。 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队,平日里在火车站一带至少保持一个分队的人员;入夜后,他们除了派两三人值更,其余的便都在火车站内外找地方睡觉。同时,特务机关直辖的侦缉队也就是孟龙生的手下,每天也有不下十人在火车站附近游弋。 当然,还有驻防火车站的一个日军步兵中队派出的数量不等的哨兵和巡逻兵,就在广场附近执勤。 因此,枪声一响,最先循着声音扑过来的是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几个成员,他们发现了正试图穿过站前广场、跑向市区方向的赵木头二人,立刻一边开枪一边追了上去。 赵木头麻利地干掉了那个小个子日军便衣之后,随即带着他的部下起身狂奔,同时,朝着远远追过来的另外几个日军便衣开火,压制对方的火力。 就在两人即将跑到广场边缘的时候,突然,从他们的正前方冒出了几名荷枪实弹的日本兵——那是设置在附近一条大街街口处的岗哨,听见枪响赶过来的。 这几名日军哨兵起初有些发懵,因为他们看见边开枪边奔跑的两个人身着的是皇军军服,便将其当成了自己人,于是大声叫喊着探问情况——赵木头二人则猛吃一惊,这一刻,二人都忘记了自己身上其实正穿着与对方相同的军服,反倒下意识地举枪就朝着这几名日本兵开起火来,并当场将其中一个打倒。 这一下,日军哨兵顿时惊悟,立即用手中的三八式步枪还击。事起仓促,距离又相当之近,赵木头的那名部下第一时间就被乱枪击中,重伤倒地。赵木头的脸部也被一颗子弹划过,半边脸鲜血淋漓。 无奈之下,特务连长只得撇下垂死的部属,原本已经接近市区的他,被迫转身重新向广场北端的棚户区跑了过去——在他的身后,两伙日军便衣和哨兵立刻形成了一个钳型态势,穷追不舍,广场上枪声大作。 赵木头拿出了步兵单兵作战的行进躲避动作,蛇形奔跑夹杂着倒地和翻滚,幸运地逃过了日本人追杀的子弹,越来越接近那一片棚户区。 蓦地,就在那片棚户区的边沿响起了枪声,子弹几乎贴着赵木头的头顶射向了他的身后。特务连长震惊之余,很快分辨出那是来自毛瑟军用手枪的射击声,紧接着,一个急促的声音从前方一堵低矮的院墙后面响起: “喂,是中国人吗?!” 已经伏在地上的特务连长急忙抬头回应:“我是国军军官,身上的军服是小鬼子的!” “快爬过来,我们掩护你!”从低矮的院墙后面继续传来喊话声,与此同时,几支毛瑟c96手枪从墙头探出,纷纷射击追赶赵木头的日军。 特务连长明白遇到了自己人,虽不清楚对方身份,但情况紧急已由不得他再做犹豫,当下连滚带爬地跑完了最后这十几米,纵身翻过了那堵低矮的院墙,隐入了棚户区内。 院墙后面,一个身着百姓服色的青年,一边向外开枪,一边将目光投向刚刚跳进来的一身日军打扮的赵木头。 他就是八路军徐旅二营的敌工队队长:肖俊平。 …… 这个夜晚,对于肖俊平和他的队员而言,可谓无的放矢至极——在这之前,他们五个人(另外两名落脚于文城东郊农宅联络点的队员,已经被他先一步打发走了),就趴在火车站南货场对面的小荒丘后面,隔着铁轨守望着。他们目睹了驰援灵石县城的日军军列的离去,也看到了站台内外日军加强的戒备。 仅仅因为队长肖俊平不死心,这五个人才一直在阴冷的小荒丘后面又多趴了一个多小时。 他们不知道灵石县一带的铁道线大战究竟进行到了哪一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都明白:潜入日军南货场兵站盗取武器军火的行动计划,已经化为泡影。 终于,肖俊平无可奈何地下达了撤退令。 由那名潜伏在北货场做工的敌工工队员带领着,他们从火车站站台的外面远远地绕过,又趴在北货场对面观察了十几分钟,确认那里没有日伪军警,这才越过铁道线,翻墙进入了北货场。 北货场因为是民用货场,因而日军并没派兵把守,白天的时候倒是还不时有文城特务机关的便衣出没,到了夜晚尤其是后半夜就不见其踪影了。货场主平日雇用了两个更夫在货场内值更,但货场大门一关,基本上也都睡了大觉。 已经掌握了这些情况的敌工队队员,就这样没费多大周折潜入了货场,又从另一侧翻墙而出——墙的那面,便是连接市区的一大片棚户区。 棚户区里居住的人,多数为同蒲路以及文城火车站的铁路员工和家属,以及靠铁轨谋生吃饭的各色人等。棚户区内建筑繁杂,路径纷乱,很适合隐蔽和撤离。所以,一进入棚户区,包括肖俊平在内的敌工队员们都暗自长出了一口气,绷紧了一个夜晚的神经也松弛下来。 可是,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位于南面的火车站站前广场,竟突然响起了枪声,而且愈演愈烈。不明就里的敌工队员们,急忙扑到靠近站前广场一侧的棚户区边墙观望,于是就看到了日本兵和便衣特务追杀赵木头的一幕。 “他们自己打自己人!”敌工队副队长陈栓柱望着弹雨中狼狈奔逃的那名“日军”,不无惊诧地低呼了一句。 但心明眼亮的肖俊平却已经觉出了不对:被追杀的人虽身着日军军装,手中还击的短枪听枪声却毫无疑问是一柄驳壳枪——熟谙日军军情的肖俊平当然知道,日本从官到兵根本就没有装备过这种半自动武器;相反,驳壳枪即毛瑟军用手枪倒恰恰是国军常见的装备! “是同胞,准备支援接应!”想明白了这一关节的敌工队长,立即下达了作战命令。 一旁的陈栓柱不禁一惊,急忙拉住肖俊平的胳膊:“队长,要小心,还不清楚被追杀的是什么人!” 肖俊平手中的驳壳枪已经架到了墙头上并瞄准:“被日本人追杀,很可能是抗日同胞,先接应过来再说!” 另外三名敌工队员迅速向左右散开了,寻找占据有利的位置,陈栓柱有心再劝阻,但说话之间被追杀者已越来越迫近,肖俊平则全神贯注瞄准追在最前面的一个日本兵,砰的一枪开了火。 紧跟着,另几个队员同时开始射击——他们无所事事地憋了一个夜晚,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战斗格外亢奋。陈栓柱见无可挽回,也只得加入了战团。 这几支驳壳枪的突然打响,给越追越近的日本巡逻兵和便衣形成了迎头痛击;敌工队员均为八路军徐旅二营的老兵,枪法纯熟,当场就撂倒了数个追杀者。 就这么一迟缓,中央军的特务连长便抓住了机会,一举逃离险境。 “谢谢兄弟!你哪个队伍的?” 翻过墙从地上一爬起来,赵木头立即探问身边这位和他手持相同武器的青年人。 肖俊平本来还想掩饰,但一看到这个半边脸淌着鲜血的高个子确系自己的同胞,并且从他刚才一路逃脱的单兵动作中已经坐实了其军人身份,于是脱口说了实话:“我们是八路军,你是哪部分的?” “八路军?!”赵木头委实吃了一惊:“我是中央军391团的!你们是徐旅的吗?” 听到“中央军391团”这几个字,再听到对方提及徐旅,肖俊平更无怀疑,没拿枪的左手当即握向对方:“兄弟,我们正是徐旅二营的,——今晚我们两军可是在铁道线上联合作战啊!” 第368章 喋血站前 听到“两军联合作战”这句话,中央军特务连长不禁一愣,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方: “你们……你们徐旅二营难道今晚打进城了?!” 未等肖俊平答话,从站前广场上又射来了子弹,其中几发就打到了他们胸前的矮墙上,两个人急忙低头躲避。 “我还想问你呢!”缩到矮墙后面的八路军敌工队长也颇为不解地发出反问:“你们391团怎么进城来了?” 赵木头心直口快,当即回答说,391团主力没来,进城的只是特务连的小股人马。然而,当赵木头再问起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人何以会出现在文城城内,肖俊平的内心却突然一动,他想起了自己的副队长陈栓柱此前给他的警告,要他不可以将徐旅二营敌工队进入文城、建立地下情报站的情况向中央军391团通报。 “我们……我们也只来了几个人,原打算袭击一下日本人的火车站,但是没找到机会下手。”肖俊平急中生智地随口编了个谎,内心不禁有些发虚。 此刻,经过这么一番枪战之后,整个火车站已经拉响了警报,负责守备车站的日军步兵中队,除了急忙加强各个关键位置的警戒,还派出了差不多一个小队规模的兵力冲进了站前广场,支援刚刚在棚户区附近遭到阻击的少量日本兵以及便衣。 “鬼子援兵上来了,咱们得赶紧撤!”赵木头重新把头探出矮墙,一边张望一边急促地对肖俊平说,这时他已经注意到,一左一右至少还有三四个人在用短枪朝着广场射击,无疑,他们应该都是八路军徐旅二营的人。 “我们要往市区里撤,”肖俊平犹豫一下,还是告知了对方部分实情,随即问道:“你们特务连的其他人呢?今夜灵石县那边的战斗打得怎么样了?” “灵石县的情况我现在也不清楚,我们没有随团主力部队作战,”赵木头的毛瑟c96手枪不时朝着广场上的日军开火,一边急匆匆地说:“我是特务连的连长赵木头,兄弟你怎么称呼?” “肖俊平,徐旅二营营部的。”八路军的敌工队长咬咬牙,到底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职务。 突然,他们二人的身后响起了几声低呼:“连长!”“赵连长!” 赵木头猛一回头,看到发出低呼的正是自己的两个部下——潜伏在火车站北货场做工的那两个特务连士兵——眨眼之间,他们便扑到了面前。 “奶奶的,你们俩怎么才来?!”特务连长不禁又惊又怒。 此二人其实就租住在这片棚户区内,按照今夜的行动预案,一旦火车站一带出现情况,他们将立刻赶到支援。刚才,二人就是听见枪响后从屋子里出来向广场方向靠拢的,但发现棚户区的边缘有数人正在开火,不知是敌是友,便躲在远处观察,直到发现了他们赵连长的身影才上前相认。 “小钟中枪,八成是活不成了。”赵木头悲愤交加地说。小钟,就是刚才在广场上被日军巡逻兵乱枪击中的那名特务连士兵,现在已经远远地躺在广场上一动不动。 眼见负了伤的中央军特务连长来了两个帮手,肖俊平决定己方立即撤离,恰好他的副手陈栓柱也从一侧窜了过来,催促大家快走——站前广场上,一度受到火力压制的日军巡逻兵以及便衣特务的后面,正有越来越多的日本兵在向这边冲,情况越变越危急了。 不料,发现自己的战友小钟生死不明地躺在广场上,两个刚刚赶到的特务连士兵顿时急了眼,操起手中的毛瑟手枪一顿怒射,其中一个还叫嚷着要冲过去救人。 紧急关头,赵木头出言喝止住了近乎失去理智的两名部下;与此同时,徐旅二营敌工队的几个人则都集中一起了,肖俊平一边下令马上撤,一边就劝说中央军的弟兄们不要盲目拼命。 但就是这么一迟滞,站前广场上的日本兵就展开了更密集的冲锋,子弹飞蝗般而至,打得这一片棚户区宅院的砖瓦木栅碎末迸飞。 陈栓柱急了,不顾一切地拽住肖俊平往棚户区的纵深里跑,其他几名八路军敌工队员也相跟着离去。肖俊平临行前只来得及丢下了一句话:“赵连长,快撤!” 中央军的特务连长自然十分清楚眼前的危急形势,沉默着发起冲锋的日本兵大约有数十名,广场上到处是他们的身影,搭救小钟已绝无可能。何况八路军的人先撤走了,自己这三人再顽固僵持下去,结果不是战死就是被俘。 “嗒嗒嗒!嗒嗒嗒!” 猛然间,站前广场的东侧响起了自动武器的点射声,紧跟着,又是一阵持续的扫射。这枪声是如此的熟悉,赵木头脱口叫了一声:伯格曼!是王少校他们! 顺着响枪的方向望过去,广场边缘已经有数名鬼子中弹倒地,附近的其他日本兵则纷纷躲避退让,并朝着自动武器开火的方向还击。场面十分狼狈混乱。 特务连长判定的非常正确——那正是德制伯格曼冲锋枪发出的怒吼,持枪者是赵木头的一名部下,并且在他身边几米远的地方,另一名手持毛瑟军用手枪的特务连士兵,也在不停地射击。 他们刚刚从军统女少校王穗花的雪佛兰轿车里下来,猫腰躬身跑到了站前广场的边上,由于夜色浓重,路灯昏聩,再加上广场上的日本兵以及便衣特务的注意力都指向广场北侧的那片棚户区,所以这两名特务连士兵不曾暴露,顺利抵近,旋即展开了对广场上的日本兵的侧击。 这个侧击是突然且致命的,伯格曼冲锋枪射程不算远,但近距离的杀伤力非常惊人,持枪的特务连士兵首先打了两个短促的点射,随即就朝着相对密集的几名鬼子开始了扫射。 猝不及防的日本兵纷纷中弹,有的当场身亡。正混乱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颗手雷又在广场上爆炸了,炸点附近的两三名日本兵被掀上了天。 这更加突如其来的爆炸,不仅炸懵了日本人,中央军特务连的几个人也吃了一惊,不清楚是什么人扔出的手雷。直到棚户区矮墙后面的赵木头看清手雷炸响的方位,才猛地意识到,应该是小钟爆响了身上携带的手雷!重伤躺在地上的小钟,或许意识到了自己已无法生还,于是用手雷与捉拿他的日本兵同归于尽! 手雷的爆炸,提醒了特务连长,今夜他与小钟各携带了两枚日军九七式手雷执行任务,刚才在南货场油库外墙安置定时炸弹时用掉了两枚,现在他的身上还剩下一枚。赵木头于是改为左手持枪,右手就从口袋里摸出了手雷,拉开保险绳,在墙头一撞引信,奋力投了出去。 “轰!” 又是一声巨响,几名逼近棚户区的日军被炸得东倒西歪。 冲锋枪的出现,以及持续的手雷爆炸,让广场上的日本兵意识到了严重性:这摆明了是正规军使用的武器弹药,此前他们已经知道了在几十里外的灵石县铁道线一带正进行的一场激战,眼下竟然在文城城内又发生了如此骇人的一幕——莫非中国军分兵偷袭进城了!? 火车站的站前广场乱成了一锅粥,而距离广场不足一里远的地方,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刚刚发动了雪佛兰轿车,从一个小巷巷口急驶出来。在这场遭遇战没有打响之前,她已经和两名特务连士兵在轿车里苦守了几个小时,直到赵木头二人在站前广场上行踪暴露、被迫开火,王穗花悬吊着的一颗心才终于放下,虽然这并非轻松的放下,可是至少弄清了特务连长的下落! 当时他们从泊车的小巷巷口位置,可以影影绰绰地看到站前广场上出现的交锋情形,甚至就有一伙显然是城区里的日军巡逻兵听到枪声后、从雪佛兰轿车前面不远的地方冲出来,扑向了广场,迎头堵住了赵木头二人的退路。 见此情景,军统女少校果断命令轿车上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即刻下车支援。这才有了伯格曼冲锋枪的横空一击。 按照计划,如果出现了目前发生的危急局面,王穗花是要立即驾车离去的——雪佛兰轿车太扎眼,值此夜深人静之际出现在交火区域,很容易被日伪军警盯上。 然而,从小巷巷口驾车出来的军统女少校,在沿着火车站广场外面的大道即将驶离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减慢了速度,一双眼睛则瞄向弹雨横飞的广场——那里有她朝夕相处的同志和部下,此刻生死未卜,一时间,向来杀伐果断的她,优柔犹豫起来,甚至产生了要驾车过去接应的冲动! 而恰在此时,雪佛兰轿车的斜前方突然又蹿出了三个人,昏黄的路灯下,王穗花一眼就看到三人手里都提着毛瑟军用手枪,但他们的衣着服色却是寻常百姓的打扮。这三个人鬼鬼祟祟,一边观望广场上的战况,一边试图穿过大街向广场靠拢,结果他们几乎同时发现了慢速行驶到眼前的雪佛兰轿车。 起初,这三个提枪的家伙一惊,随即其中一人看清了轿车车头上的太阳旗以及五色旗,立即移步抢上前,贴着车窗向副驾驶的位置上看,脸上满是谄媚的神色。 是中国人!这让王穗花一下子明白过来:来者应该是文城日军特务机关豢养的侦缉队、也就是孟龙生孟大脑袋手下的汉奸成员! 贴着车窗的那个家伙,看到驾驶轿车的竟然是一个漂亮的中国少妇,不禁有些呆了。 这一刻,军统女少校勃然动起了杀机。 第369章 勃朗宁枪口下 那个汉奸特务将一张麻脸贴到雪佛兰轿车的车窗上时,王穗花就下意识地踩了刹车,随即探身到副驾驶位置摇开了半扇车窗,语气低沉而威严地问道: “你们是哪部分的?孟龙生的侦缉队?” 麻脸特务最初看到驾车的是个漂亮女人就已经吃了一惊,现在又听对方如此喝问,心头越发诧异,迟钝了片刻才犹疑着回答: “是,是侦缉队,请问太太是——” 军统女少校没有搭理对方的话茬,继续逼问道:“就你们三个?”同时飞快地扫视了一下前后左右,确认这条大街上再无他人。 “对,就我们三个,请问太太是——” “——都给我上车,马上!”王穗花不容置疑地用命令的口吻打断了对方:“我是特务机关长的内线,正在奉小岛大佐的命令执行紧急任务,你们三个侦缉队员,现在被我征用了!” 麻脸特务吓了一跳,怪不得轿车车头插着这么硬气的旗子,原来是小岛机关长的人!——这支汉奸侦缉队从上到下,没有不知道日本主子小岛正雄的——在这名陌生漂亮太太的厉声催促下,他已经方寸大乱,想也未想就拉开了副驾驶一侧的车门,同时招呼另外两个同伙立即上车。 那两个家伙虽不明就里,也还是乖乖地坐进了轿车后座。雪佛兰当下开足马力向前方驶去,很快就将正激烈交火的站前广场抛在了身后。 这三名特务,正是侦缉队安排在火车站附近的一组便衣,今夜他们原本在站前广场以东的一家大烟馆里吞云吐雾,以打发执岗的漫漫长夜;听见枪响后,只得硬着头皮从烟榻上爬起,小心翼翼地朝站前广场摸索过来,结果遇到了军统女少校的轿车。 王穗花已经打定主意:虽然理智上令她痛苦地做出了抛弃特务连官兵、驾车离去的决定,但必须要将这三个增援过来的汉奸特务解决掉——这或许多少能从侧面助同志们的一臂之力! 在车上,她先是三言两语问清了对方的来历,随即谎称现在要带他们去搜剿反日分子的一处窝点。 “知道吗?火车站一带的袭击行动,就是这伙反日分子搞的,皇军正在那里镇压,我们马上要去抓的,是反日分子的头目!” 这番话登时打消了侦缉队员心头的疑惑,但一听说搜剿的目标是反日分子的窝点,几个家伙不禁害怕起来。 军统女少校觉察到了这一点,为了进一步麻痹对方,就又补充说道:“放心,你们几个人对付得了,这个反日分子的头目,也是个女人。” 麻脸特务的脸上立即露出了笑容,还心怀鬼胎地偷偷瞥了一眼驾车女人的脸庞——抓女人嘛,原本是他们的强项,看来可以轻松立下一场功劳了! 雪佛兰滑入了一条没有路灯的漆黑小路,熟悉文城街道的王穗花,很清楚这条小路大约有四五十米长,路的另一端出口便是南洋旅馆所在的大街。 她决定就在小路边动手。 吱的一声,轿车停了下来,军统女少校迅速熄灭了车灯,却没有关掉发动机,然后从怀里摸出了勃朗宁手枪,刷拉一下顶火上膛,低声命令道:前面就是了,下车! 眼见这个冷若冰霜的女人从身上掏出了武器,三个侦缉队的汉奸越发深信不疑了。他们言听计从地开车门下来,走在王穗花的身前、向小路的前方摸去。 军统女少校回头最后观察了一眼身后,随即蹑手蹑脚地快步趋前,勃朗宁顶到一个侦缉队队员的后心,扣动了扳机,厚重的棉袄减弱了枪声,这个家伙稀里糊涂地倒了下去。未等另两个侦缉队员作出反应,勃朗宁手枪就又打碎了其中一人的脑袋;第三个家伙终于惊恐万状地转过了身,但王穗花毫不手软,瞄着对方的胸口又是一枪。 眨眼的功夫,三个毫无防备的侦缉队汉奸,通通丧生于军统女少校的枪口之下! 十几秒之后,雪佛兰轿车驶出了这条小路口,拐上大街,从南洋旅馆的门前一掠而过,朝着城北的杨柳巷一号院疾驰而去。 …… 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注定要成为文城日军萩原旅团司令部的梦魇。 南同蒲铁路方向灵石县城一带开始的大规模战斗,正愈演愈烈,旅团司令部内的灯火彻夜不眠,从旅团长萩原少将到普通的参谋,都在紧张关注着南边战事的发展。 旅团司令部先后从文城派出了两支援军、从丰店调遣了一支援军,分别沿铁路和公路驰援灵石县;后来,又大动干戈地从临汾也调出一部,沿铁道线北上支援。 当得知这四路援军相继穿插到位、将夜袭铁道线的中国军主力围堵在关门山以西的荒原地带之时,旅团司令部内一派欢腾。 然而,这欢腾的气氛尚未散尽,文城火车站竟然拉响了凄厉的警报,很快,驻防火车站的部队向大冢联队部以及萩原旅团部报告:有少数不明武装在火车站站前广场与皇军交火!紧接着,报告再度传来:不明武装携有自动火器及手雷,势头凶猛。 旅团长萩原晃禁不住又惊又疑——火车站向来是重兵把守的区域,不仅有驻军,更有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队昼夜布控,哪里来的不明武装敢在那一带寻衅生事! 彼时,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正与萩原少将参看作战沙盘,平日里就将自己的指挥部设在火车站旁的河边大佐,闻讯后气急败坏,急忙向旅团长少将告辞,带着随从亲自赶往火车站查看究竟。 萩原晃望着河边大佐离去的背影,立即又想到了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两个小时之前,小岛机关长亲自部署了平井挺进队连夜出动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其后他就返回了市公署后面的特务机关总部坐镇。 萩原少将命令一个参谋立即打电话到特务机关通报,得到的答复是:小岛长已经获悉火车站的敌情,正带领便衣队更多的人手赶赴过去。 旅团长本人暗暗吁了一口气:有小岛大佐赶过去主持局面,会更稳妥些;火车站的驻军报告的是“少数不明武装”,显然滋事者人数不多,如果不出意外,应当系潜伏在文城城内的反日分子,说不定就是蓝衣社! 而对付蓝衣社这样的对手,特务机关长和他的部下,无疑比河边大佐的军队更有经验。 蓝衣社——想到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反日机构,萩原晃就感到阵阵头疼。市公署刺杀袭击事件过去后,这伙人似乎销声匿迹了,但是今夜突然出现在火车站一带的袭扰动作,不排除又是这个蓝衣社所为——除了他们,还会有谁呢! 小岛机关长的人,能否借着这个机会揪住蓝衣社的尾巴、进而一举捣毁之呢?! 被萩原旅团长思绪牵挂的小岛正雄,此时已经抵达火车站站前广场。 然而,特务机关长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火车站的枪声在他到达之前刚刚彻底平息了。站前广场上一片狼藉,横七竖八地倒卧着多具尸体。负责火车站守备任务的步兵中队,有一个小队参与了刚才的交火,广场上的尸首多数是该小队士兵。 看见了小岛正雄的汽车,今夜在火车站值更的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几个成员,迅速向他靠拢过来,简要汇报了交火事件的起因。 得知便衣队队员最初发现两名形迹可疑的人竟然穿的是皇军军装,小岛正雄心头一紧,急忙命令手下带他到其中一个疑犯中枪倒地的地方。 正在这时,河边参谋长也赶到了广场上,两个日军大佐于是同时来到那具疑犯的尸首旁。 尸首已经被炸得支离破碎,一旁的日本兵报告说:这名身着皇军军装的疑犯,中枪倒地后不久,就引爆了随身携带的手雷自杀,手雷的爆炸还波及了附近的几名皇军士兵。疑犯的一名同伙(同样身着皇军军装)则逃入了毗邻广场北侧的大片棚户区内,并得到了埋伏在那里的火力支援,最终遭到击溃——眼下,两个分队的皇军士兵正尾追进入棚户区,实施搜捕。 已经自杀的疑犯,看其面相确定是中国人,小岛命令部下仔细搜检了他的少尉军衔的军装口袋,并发现了随身携带的军官证:大冢联队部医官坂田少尉。 小岛机关长与河边参谋长面面相觑:这个穿着坂田少尉军装的中国人,当然不是军装的真正主人——那么少尉医官坂田哪里去了?! 河边参谋长急忙喝令身边的人立即打电话给大冢联队部,核实坂田下落。 “还要同时核实与坂田少尉在一起的人的下落!”小岛正雄机敏地补充了一句——便衣队刚才在广场上一共发现了两名疑犯,逃脱的那个既然同样穿着皇军军装,就必须查明其军装的出处。 “该死的中国人,他们究竟要搞什么名堂?!”恼怒异常的河边参谋长低声咆哮着。 “河边君,我有必要提醒你,”特务机关长冷静地说:“大冢联队的这名少尉医官以及身边的同僚,有可能已经遇害;现在你必须引起警惕——穿了皇军军装的中国人、可能对火车站一带的重要目标图谋不轨!” 此言一出,河边参谋长顿时意识到了事件的严重性,的确,中国人甘冒风险得到皇军军服、又乔装来到火车站,一定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目标会是哪里呢?这个一身戎装的日军大佐扬起头来举目四望,蓦地,他的视线停在了南边:南货场,旅团兵站所在地! “命令,南货场全体戒严,立即组织对货场内外的搜查,严防穿着皇军军装的中国军细作!” 河边参谋长急不可待地吼叫起来——几十里外的灵石县铁道线附近,今夜已经遭到中国军的猛烈突袭;旅团在文城的兵站,无论如何不能再出意外! 第370章 追捕 看着近在咫尺的旅团参谋长下达完了一系列命令,老牌的特务机关长开始讯问刚才参与枪战的几名情报班便衣队的队员,令他再度吃惊的是,便衣队员报告在与棚户区内的反日分子进行交火的时候,广场东侧突然冒出了反日分子的同伙,携带自动武器袭击广场上的皇军;但是他们来得快去得也快,自动武器猛烈开火扫倒多名皇军士兵之后,立即逃走,穿过站前大街跑向了市区。 “什么自动武器?”小岛正雄追问道:“机关枪还是冲锋枪?有没有对他们进行追捕?” 在场的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几个队员,尴尬地回答不上来,小岛正雄命令立即指引他到自动武器开火的大致方位。 在那一片摸索了一会儿,特务机关长便在地上发现了数目众多的子弹壳,从这些弹壳密集落在一处的情景,可以判断出:枪手刚才就是在这里持续不停地开火的。 然而,检视着手掌心里的几枚弹壳,小岛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这无疑是毛瑟军用手枪的子弹,眼下他的便衣队队员虽多半使用南部十四式手枪,但也有少数几人使用的是毛瑟手枪。另外,给孟龙生侦缉队的队员配发的清一色为毛瑟军用手枪。这种手枪的新型号倒是可以打连发的,难道说,反日分子使用的所谓“自动武器”,就是毛瑟? 他的这个疑惑,很快在河边大佐那里得到了解释,作战经验丰富的旅团参谋长认真查看小岛递过来的子弹壳,略一思索就给出了答案:可能是冲锋枪发射,德国盟友制造的p28冲锋枪!子弹口径与毛瑟军用手枪同为七点六毫米,但可装弹二十发的弹夹从冲锋枪里射出来,速度会更快、射程也更远。 听到这个解释,特务机关长愈发震惊了——这伙反日分子简直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皇军重兵云集的文城市内、明晃晃地使用冲锋枪! “小岛君,这种冲锋枪在中国军当中配置并不普遍,通常只装备一些特殊部队,比如高级军官的卫队等等。”河边大佐进一步做着提示。 小岛正雄点点头:只装备一些特殊部队,这倒多少符合蓝衣社的风格;问题是,蓝衣社向来行动隐秘,使用武器素以短枪为主,今夜怎么竟然一反常态地动用了醒目扎眼的冲锋枪? 突然,一个念头从他的脑海中划过,望着一身戎装的河边参谋长,小岛正雄脱口问道:“反日分子在火车站的行动,会不会与南同蒲铁路上的大规模袭击有着某种关联?” 河边大佐一怔,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你是说,袭扰火车站的反日分子、是正在灵石县作战的中国军派进文城的内应?” “否则,如何解释冲锋枪与军用手雷的出现?这应该不是一般的反日分子拥有得了的武器。”特务机关长语气变得坚决。 河边大佐凝神思忖片刻,觉得小岛正雄的分析不无道理。 身为萩原旅团的参谋长,岂今为止,河边还不曾与中央军391团有过直接交锋,因此对该团特务连装备有伯格曼冲锋枪(也就是他习惯称谓的p28冲锋枪)的情况并不了解——假设此刻站在站前广场上的日军军官是大冢联队的人,就会循着冲锋枪这一线索,很快联想到中央军391团。 “小岛君,搜捕漏网的反日分子就交给你了,这里的一个步兵小队除了伤亡人员,其余都可归你调遣——我到车站里面去主持,同时把情况报告给萩原将军,看是否在城内展开大搜捕。”河边参谋长一边说,一边就急匆匆地迈开了脚步。 响彻火车站上空的警报声终于停止。特务机关长深深吸了一口气,搓了搓没戴手套的双手,原地开始了部署。 他的情报班便衣队平日里在火车站有两个分队常驻执勤,刚才的枪声已经把他们都吸引过来了。小岛命令这两个便衣分队立即散开,到火车站内外的各个角落,查找可疑人员。 从特务机关总部带来的另外两个分队的便衣,小岛正雄则将其分为两路,一路沿着反日分子中的冲锋枪手逃走的方向,实施追踪;并一路进入广场以北的棚户区搜查,重点检查负伤之人——特务机关长相信,刚才的交火应该给反日分子造成了一定的杀伤,可以将此作为重要排查线索。 滞留在广场上的那个步兵小队的剩余余士兵,小岛则命令他们立即将广场封锁起来,非本方军事人员不得进入。 “侦缉队呢?怎么不见他们的人?” 布置完了这一切,特务机关长才一下子想起了孟龙生的手下,按照给他们的分工,侦缉队平日里也有一个分队的人手潜伏在火车站一带,可是直到目前,还没有看到侦缉队队员的人影。小岛正雄不禁勃然大怒,下令立即打电话到侦缉队队部。 然而,似乎是真的有什么心灵感应,就在小岛机关长跺着脚咒骂侦缉队长的时候,由远及近响起了摩托车的发动机轰鸣声,很快,一辆车头插着小太阳旗的军用三轮摩托车就驶入了广场,摩托车车斗里坐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侦缉队队长孟龙生。 绰号孟大脑袋的侦缉队长,今夜并没有在锣鼓巷七号的私宅里过夜,而是带着两个手下去了城南的倚红楼妓院。与他一直相好的一名妓女,近来因为赎身金额的争端,闹起了别扭,孟龙生也就没有敢再将她带回锣鼓巷安乐窝,唯恐对方赖着不走、自己就必须得向倚红楼的老鸨子支付高额的赎身大洋。 在妓院里睡得正香之际,孟龙生忽然被老鸨子派来的杂役拍门叫醒:刚刚从火车站打来电话,要火速找侦缉队孟队长接听! 原来,侦缉队另外一组布置于车站票房附近的队员,在站前广场交火结束后,找电话打到了锣鼓巷七号报信,“孟府”的人则告知对方打往倚红楼——说起这两部电话,财大气粗的倚红楼是早就安装的,而孟龙生的私宅电话,则是他前不久敲了本城商会一个副会长的竹杠、逼对方出资为己安装。由于担心此举再遭到日本特务机关长的训斥,私宅的电话号码孟龙生本人并未公开,只告知了侦缉队队内的一干小头目。 而这个电话今夜就派上了用场,使得温柔乡里的孟龙生能够辗转获悉了站前广场发生枪战,于是急急忙忙带着两个手下、乘着他的“专车”,风驰电掣地赶到了事发地。 看到手下的侦缉队队长还算及时现身,小岛正雄的怒气多少化解了一些,他冷冷地质问孟龙生:你在车站一带布置的人手,现都在哪里? 孟龙生猝不及防,举目四下一望,广场上除了穿着军装的皇军官兵,就是小岛机关长的情报班便衣队成员,自己的侦缉队队员果然全无踪影。 张口结舌了一阵,孟龙生终于结结巴巴地解释:“小岛长,卑职的人……可能……可能已经去追捕反日分子了……” 特务机关长强忍着脾气才没用穿着皮靴的脚、去踢面前的这个泼皮无赖。不料孟龙生却忽然从怀里摸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用力地鼓吹,尖锐的哨音顿时在广场的夜空里回荡起来。 这哨音还颇有作用,过了一会,陆续有几伙人跑到了吹哨者的身边,无疑,都是侦缉队安插在火车站一带的队员。其中就有在车站票房里乔装隐蔽的那个小组,给孟龙生打电话正是他们。 侦缉队队长唯恐受到日本上峰的斥骂乃至殴打,于是先入为主地开始对这些贪生怕死的部下破口大骂,声色可谓俱厉。也就在这一刻,他忽然发现,到场的队员当中缺少了一个三人小组,总算他脑筋够快,没有当场自揭家丑——他娘的,这几个兔崽子指不定跑到哪里快活去了!过了今夜一定好好收拾他们! 日本人的汉奸队长此时当然不可能知道,他的那个三人小组其实是最早赶到交火广场附近的侦缉队队员,只不过,那三个倒霉的家伙撞上了军统女少校的汽车,后来稀里糊涂地成了王穗花的枪下之鬼。 小岛正雄看够了孟龙生的拙劣演出,不耐烦地给对方下了命令:原来负责今夜火车站内外执守任务的侦缉队队员,立即返回各自岗位,协同皇军和情报班便衣队队员搜查可能残存在此的反日分子。留守在侦缉队队部的人员全体出动,由队长亲自率领,到通往站前广场的每一条街巷实施搜查,收集可疑线索。 还未等孟龙生登上摩托车离去,从火车站里又疾驰来了一辆一模一样的军用三轮摩托——那是河边参谋长派出的部下给小岛机关长带来了最新消息:经问询,大冢联队部刚刚上报,傍晚时分联队部军医坂田少尉与友人相约出去吃晚饭,至今未归;同行者可确定有一人为联队部通信中队副中队长佐藤中尉,同样至今未归。 隶属萩原旅团的大冢联队自从进驻文城之后,因以文城为中心的附近地带没有战事,部队军纪就逐渐涣散,官佐级别的人晚上外出寻欢作乐的现象十分普遍,夜不归宿也时有发生。因此,位于城北的大冢联队部在今夜火车站没有出事之前,其一名军医以及一名通信军官的外出不归,并未引起注意。直到萩原旅团部打来电话质询,才意识到不妙,检查属实之后急忙上报。 “孟,你的先停住!” 获悉了这一重要情况,日军特务机关长立即改变了主意,他要孟龙生带领一部分手下,转为去城内一些知名的酒楼饭肆附近搜查,寻找大冢联队部失踪的两名军官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在小岛正雄看来,这两个毫无戒心的文职军官,肯定是在晚饭后遭了毒手,要么被囚禁,要么就已经一命归天,所以二人的军服才会穿到反日分子的身上。 该死的蓝衣社,只会躲在暗处偷偷摸摸地袭击,这一次,一定要把他们彻底揪出来! 第371章 城内大搜 旅团长萩原晃接到了河边参谋长从火车站打来的电话之后,也立即意识到了城内事态的严重性。 很显然,这股反日分子精心策划了今天夜间的某项行动,为此他们提前有预谋地俘获或杀害了大冢联队的两名基层军官,换上他们的军装潜入到了火车站一带。 最致命的是,直到目前车站方面仅仅是发现了这两名潜入者(其中一名还跑掉了),却全然不知在那之前这两个人究竟干了什么行径。旅团长少将绝不相信他们乔装成皇军军官只是为了到火车站转上一转。 针对车站广场北面棚户区的搜捕行动已经展开,那个跑掉了的反日分子就是逃入的那片棚户区,掩护他逃脱的火力也来自棚户区内。萩原晃寄希望于能够在那一带有所斩获。 p28冲锋枪以及军用手雷的细节,也让日军少将颇为关注。他几乎立刻就认同了小岛特务机关长的论断,即这伙反日分子或许有着中国军军方的背景,并且与今夜在南同蒲铁路线上发动大规模袭击的中国军有着某种联系。 是遥相呼应?还是浑水摸鱼?总不至于是中国军想打文城的主意?谅他们也没有那么大的胃口! 萩原晃重新走到沙盘旁,又审视了一遍此刻在关门山以西方向的荒原上进行的大会战,如果不出意外,那里很快就会有战报传来——从四面八方合围过去的皇军主力,将在联队长大冢康介的指挥下,一举将敌军聚歼。 此刻,让他感到纠结的是,是否立即从城外抽调兵力入城、展开搜捕?由于今夜已经派出了两个步兵中队驰援南同蒲铁路线,驻扎在文城城外的机动部队:大冢联队奈良大队只剩下了半数兵力,而他们毕竟担负的是对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的外围警戒——要不要冒这个风险? 文城火车站一带反日小股武装的出现,不管其基于什么目标,无疑都应该尽快查明,并且最好能借此机会将其一网打尽。然而,若想做到这一点,仅仅靠城内现有的皇军兵力显然是难以完成的。 旅团长少将倍感踌躇,心头反复掂量着,犹豫不决。直到旅团司令部的小楼隐隐听到了一声炸响!不久,他的参谋长便将电话打了过来:火车站南货场的旅团兵站发生爆炸! 萩原晃一时惊呆了。 爆炸点位于兵站内的油库,现场的人初步判断是人为设置的炸弹炸毁了油库的后墙,继而引起油库库房的半边坍塌。所幸的是,迅速坍塌的库房顶梁及墙壁埋压住了汽油桶,从而幸运地避免了整座油库的燃爆。 握着电话听筒的萩原晃,后脊梁骨不禁感到阵阵发凉——天皇保佑!假如汽油库整体燃爆,恐怕整个兵站都要被炸上天。 万恶的中国人——不管是蓝衣社分子还是中国军的残余,这一手都太过毒辣了! 河边参谋长再一次把电话打来的时候,判断破坏者可能使用了定时炸弹。 同赶到现场勘察的小岛机关长则肯定地认为:两名反日分子身着皇军军官服装混入了南货场,放置定时炸弹后,在溜走的过程中被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队员发现,从而引发了站前广场上的枪战。枪战开始后,反日分子从站前广场的北侧、东侧相继出现接应人员,火力掩护放置炸弹的人逃脱。很显然,这是一起精心策划的袭击行动,反日分子组织严密、有备而来。 怒不可遏的旅团长少将,终于下了决心,命令立即抽调城外奈良步兵大队的一个中队进城,对气焰嚣张的反日分子实施大搜捕。特务机关的情报班便衣队、侦缉队,也全力投入此项任务。 “还有骑兵中队!”旅团司令部内的萩原晃大声吆喝着:“传令川崎少佐,他的骑兵中队休假暂时取消,马上投入搜捕行动!” 萩原晃所说的川崎少佐,便是濑名师团骑兵联队的一名中队长。骑兵联队下辖的两个中队:岩田中队原本驻防文城,川崎中队则随师团主力进攻晋南前线。前不久,师团司令部命令两个骑兵中队实施对调,岩田中队开往晋南的运城,川崎中队则从前线回到文城,目前正在休假当中。 动用了骑兵中队,也就意味着文城城内的所有驻军除了需要警戒要地的之外,全部开动了起来。旅团长少将意犹未尽,再度命令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即刻来旅团司令部议事——在城市内搜捕反日分子,是特务机关长的长项,他需要对方拿出一个有针对性的搜捕方案,而非无头苍蝇似的乱冲乱撞——上一次市公署遇袭事件之后,也曾大举调城外驻军进城,但最终一无所获。这种空耗军力、且有损占领军形象的情形,决不允许重演。 …… 火车站南货场的定时炸弹起爆的时候,军统行动小组的人,只有滞留在站前广场北侧棚户区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听到了。这两名士兵因为已经潜入北货场做搬运工,所以平时的居住地就在这片棚户区内——十几分钟前,两名特务连士兵与自己的连长刚刚分手。 特务连长赵木头今夜也算是死里逃生,部下小钟的尸首还躺在站前广场上,他却有幸得到一小股八路军的意外掩护,最终脱险。当然,其后赶到的四名特务连部下,分别从北、东两侧加入了战团,尤其是操着伯格曼冲锋枪的那个二人组,出其不意地猛烈开火,有力地袭扰了广场上日军的侧翼,给赵木头这一侧赢得了宝贵的脱离时机。 特务连长于是明白了,军统王少校带领的那个二人组,应该是始终未曾远离车站一带,尽管王少校本人肯定不清楚放置定时炸弹的行动出了什么问题,但她却一直不离不弃地守候在附近,这才有了伯格曼冲锋枪及时伸出援手的一幕。 “快撤!” 当时,看到广场东侧的日本兵瞬间被冲锋枪的弹雨扫倒了一片,赵木头果断地给身边的两个部下下达了撤退命令——八路军的人先于一步撤走了,这应该是最后的脱离险境的良机。 “你们两个立刻回到屋里去,把枪和匕首都藏好,日本人说不定会对这片棚户区严加搜查。”赵木头急切地吩咐道。 “连长,你脸上的伤口要紧不要紧?”看着赵木头半边脸流淌的鲜血,两名部下担心地问。 “不碍事,一颗子弹擦着脸皮过去了,回去上点药就中。马上撤!” 夜幕下,三个人分道扬镳,两名特务连士兵跑回棚户区里面的租住屋,特务连长则沿着棚户区的边缘飞速奔跑,瞅准时机横穿过了站前大街,潜入了市区。他要争取趁着日军全城戒严之前,跑回杨柳巷一号院。一边狂奔,一边同时祈祷着王少校带领的二人组也能够顺利脱身。 早早回到棚户区深处的租住屋的两名特务连士兵,小心翼翼地藏好了毛瑟军用手枪和匕首,然后便兴奋且忐忑地期待着定时炸弹的爆响。 然而,炸弹爆破的威力却令他们二人大为失望:期待中的把南货场炸翻天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紧接着,日本兵和便衣特务却开始在棚户区内挨门挨户地搜查起来。所幸他们两人都有火车站北货场发放的劳工号衣,货场统一给办理的“良民证”不久前也刚刚到手,凭借着这两样护身符,他们顺利地蒙混过关。 送走了登门搜查的日本兵和便衣特务,两人在炕头上开始胡乱猜测定时炸弹何以效果不佳。就在这时,其中的一个特务连士兵突然想起一件事:刚才在棚户区挨着站前广场的边墙,他们与那一小股自称是八路军的人匆匆打了一个照面,他恍惚觉得,那股八路军当中的一个人似乎有些眼熟,现在他终于想起来了:此人好像也在火车站北货场做工,自己之前在货场内见过此人! 另一个特务连士兵因为不曾注意到这一点,所以全无印象。但是听同伴说得如此肯定,他渐渐觉得这应该不是巧合——说不定,那股八路军也是潜伏在城内的,北货场的那个人是他们的内应。否则,何以在棚户区边上两队人马不期而遇呢? “这两天咱们在货场内留点神,看能不能再碰到你说的那个家伙,如果真的是他,我们就得向连长和王少校报告。” “对呀,搞不好八路在城里也有潜伏的组织;赵连长刚才着急忙慌地只跟我说了一句:他们是徐旅二营的人。” 另一个特务连士兵听到这里,不由得伸出舌头咂了咂嘴:徐旅二营,今天晚上咱391团不就是和他们联手攻打灵石县和铁道线吗?想不到,两边各有一小股人马又在文城城内碰上头了!那个漂亮的军统女少校,好像一直对中央军与八路军联手作战不大感冒,如果她听说了今晚两家在文城城内也联了手,会怎么想呢? 第372章 奇兵再出 这个春寒料峭的夜晚,在南同蒲铁路灵石县一带爆发的愈演愈烈的大战,第一时间就被国军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获悉了。 当然,距离战斗打响还有数个小时的时候,军统山西站就已经将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联合作战计划,通报给了二战区前敌指挥部。 彼时的第二战区,其实已经分成了两个部分:战区长官司令部转移到了晋西南的吉县,由司令长官阎锡山主持;战区前敌指挥部,则转移到了山西南同蒲路的末端,在蒲州、永济、平陆一线展开,背靠中条山,由战区副司令长官兼前敌总指挥卫立煌统帅——无需赘述,阎锡山带领的是晋军余部,卫立煌带的则是中央军余部。 前一时期,辗转得知了中央军391团主力尚在晋中南敌占区的大榆树山一带游击坚持,二战区前敌指挥部既感意外也感欣慰;但由于当时391团电台毁坏,而一路败退到晋南的二战区前敌指挥部也更换了下属各中央军部队的电讯密码,因此前敌指挥部始终未能与391团取得直接联络,而是通过军统山西站活动于那一带的情报组的电台,实行讯息代转。 按照391团当时的情况上报,该团主力建制尚全,装备保存良好;于是,这多达千余人枪的一个精锐团,自此便在战区前敌指挥部那里挂了号。 一同挂号的,还有中央军八十四师,这支非嫡系的中央军杂牌军正在沁源县一带游击,与391团一样都属于孤悬晋中南敌占区的队伍。 而除了这两支敌后部队之外,其余的中央军已经全部退守到以中条山为支撑的晋南地区,随时面对着沿同蒲路运城一线展开的日军濑名师团主力的最后总攻。 也正是在这样的凶险背景下,二战区前敌指挥部突然收到了391团要在今夜前出南同蒲铁路线灵石县一带破袭作战的情报(情报中还提及391团将联合驻地附近的一支八路军小部队共同行动)。 这无疑将是一场提振军心士气的作战,如果破袭成功,会一举切断云集于运城、闻喜、侯马的濑名师团主力以及土肥原师团一部的运输补给线,威胁整条南同蒲铁路的治安守备。从而令随时有可能总攻中条山防线的日军产生后顾之忧,迟滞延缓其进攻的脚步。 因此,得到军统山西站转来的这份情报后,二战区前敌指挥部即刻对几个小时后开打的这场战斗,给予了严重关切。同时,他们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游击于晋中南的另一支孤旅:中央军八十四师。该师主力目前驻防的地点位于沁源县,并派一个团前出到了霍山脚下——最重要的是,八十四师与二战区前敌指挥部,保持有电台通讯联络! 几经研谋,前敌指挥部最终做出了命令八十四师于当夜同时出击南同蒲铁路的决定,出击目标就选择为霍县——霍县距离霍山只有几十里路,潜伏在那里的八十四师的一个团,可以作为奇兵,迅速进退。 二战区前敌指挥部认为,灵石县与霍县同为南同蒲铁路线上的重镇,若能在今夜的战斗中双双对其打击,给日军赖以生存的铁路大动脉造成的震慑效果会更强烈。 命令被紧急下达了,前敌指挥部要求八十四师派出霍山的一个团,天黑后秘密出动,午夜前后赶至霍县城下发起攻击,并破坏附近的同蒲铁路铁轨及沿线电话线。 接到命令的八十四师师部,出于多种考虑,向二战区前敌指挥部复电建议:可考虑动员位于平泉县的晋军独立12旅,同步出击铁道线上的韩信岭——韩信岭地处灵石县与霍县之间,若同步对其发动进攻,则可实现三箭齐发三点的攻击规模。 不过,这一建议最终没有被采纳。原因很简单,晋军独立12旅属于阎锡山长官的麾下,虽名义上同属第二战区,实际却不受卫立煌长官的节制。该部从原来负责镇守的丰店、文城防区一路溃逃之后,目前在晋中南的平泉县驻扎,与沁源县仅相隔几十里;据八十四师汇报,两军此前已取得有限联络,但交流甚少。 最终,八十四师位于霍山的一个团,单独在当晚开始向西面的同蒲铁路线偃旗息鼓悄然进发。已经从战区前敌指挥部那里知道了调动晋军独立12旅无望,又无法与中央军391团取得联系,八十四师的这次行动就显得极为谨慎。师部旅部均告诫出击的霍山团,可尽早抵达霍县城外,但务必认真侦察附近敌情后,才可攻击县城以及破坏铁轨、电话线。进攻选择午夜过后尽量晚的时间,一来,彼时391团应当已经先一步进攻灵石县;二来,可原地观望日军是否由晋南前方以及文城后方调动兵力驰援。 八十四师的霍山团,可谓很好地贯彻了长官的意志。他们悄然进抵霍县城外,在不可能听到六十里开外的灵石县是否有枪炮声响起的前提下,一个团的兵力足足于漆黑的旷野上趴伏了三个多小时,直到接近凌晨三时的时候,团指挥官才下达了攻击的命令。 日军守备霍县的兵力与灵石县一样,只有濑名师团萩原旅团下辖的一个步兵中队,属西条联队高木步兵大队。不过,高木大队的大队部却设于县城内——这一情报,八十四师的霍山团已经掌握。他们放心地出动了两个营来佯攻霍县城,第三个营则趁机开始破拆铁路和电话线杆。 身为西条联队高木大队的大队长,高木少佐在这一夜可谓心力交瘁——前半夜从灵石传来的突发军情,已经绷紧了他的神经。及至后半夜,大队部所在的霍县更是遭到了攻击。他的这一个步兵大队执行的是南同蒲路沿线要地的守备任务,四个中队由南向北依次守备着赵城、霍县、韩信岭和灵石。守城的力量已经够薄弱,根本无力再出兵彼此援助。 高木少佐有所不知的是,他所在的霍县城外打响之际,正是中央军391团、八路军徐旅二营与日军主力在关门山以西的荒原上鏖战最酣之际!霍县延迟打响的战斗,彻底改变了那场荒原会战的进程。 接到高木少佐从霍县发出的紧急电报,文城的萩原旅团部立刻陷入了震惊之中。原本满心以为即将毕其功于一役的旅团长萩原少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灵石和霍县先后遭袭,意味着同蒲路运输线遭到了重大危及,他必须就此上报位于晋南运城的师团司令部。 没过多久,濑名师团部就做出了应急对策,电令萩原旅团立即结束关门山以西荒原上的围剿中国军的作战,收缩兵力,一面驰援霍县,一面确保南同浦路沿线城镇的守备安全;南同蒲铁路及沿途电话线必须做到畅通无阻! 接到电报,萩原晃仰天一声长叹——霍县那里竟然也出现了大股中国军实施破袭,而执行师团部的这道最新命令,就意味着来不及对合围在关门山以西荒原上的的中国军给予歼灭性打击! 军令如山倒,尽管十二万分不情愿,萩原旅团长还是立即向会战战场的最高指挥官大冢康介联队长转发了电令并严令执行。其中强调由西条联队秋明少佐率领的两个中队,执行驰援霍县、击溃围攻县城的中国军的任务。 大冢康介的震惊和沮丧丝毫不亚于旅团长少将本人。已经杀红了眼的联队长大佐,恨不能将时间定格半小时、以便他完成对包围圈中的敌军致命的一击。但是此时此刻,他却不得不依次向战场上的各支部队下达撤围和立即归建的命令。 眼下,出现在他的正前方的会战战场上,皇军的部队呈三条战线分布着——最西端的一条战线,是毛利大尉率领的来自文城的援兵;最东端的一条战线则是自己亲自率领的丰店的援军,这两条线,完整地包夹住了中国军;而秋明少佐率领的临汾援军,则从包围圈里的敌军中心地带穿过,将敌人割裂。 假如战斗能够持续下去,那么最迟天亮之前,联队长大佐是绝对有信心彻底消灭敌人的——惜哉痛哉! 撤围退兵的命令传达下去之后,大冢康介最担心的是楔入包围圈里面的临汾援军的动作——毕竟,他们的两个步兵中队有相当一部分已经与中国军搅在一处。而且,因为秋明少佐的指挥失误,致使运载该部队的卡车车队还遭敌炮火袭击,损失严重;即便他们从包围圈中抽身出来,恐怕也没有足够的车辆将其全部迅速地投送到同蒲路、用来回援霍县了。 “大佐,如果必要的话,可以调动我们的卡车,支援给临汾来的部队!” 听到联队长一迭声地为此诅咒友军的指挥官,大冢康介手下的一个中队长发出了建议。 大冢表面不理会这个中队长,内心却表示认同:似乎也实在没有更好的办法。 “传令毛利大尉,他的部队必须保持对包围圈内中国军的持续压迫,以便掩护临汾部队先行退走。”大冢康介阴沉着脸色,吩咐着身边的部下。 “大佐,如果临汾和文城的援军先行退走了,没有得到彻底消灭的中国军,会不会反过来咬住我们不放?”还是站在联队长身边的那名中队长有些担心地问。 “怕什么!这个所谓包围圈里的敌军,充其量只有五六百人,我们从丰店带出来的这两个中队,难道还对付不了他们!?” 大冢康介恶狠狠地咆哮起来。 第373章 联队长的狂躁 391团团长秦忠孝放弃了副官为他准备的那架堪称舒适的马车指挥车,改为骑马,带着团部为数不多的附员和警卫离开西坪村,重新朝着此刻的会战主战场狂奔。 中央军上校内心很清楚,接下来的战斗将是一场生死战。日军是否还会有援兵从其他地方赶来,尚无法肯定,但近乎被包围了的中央军和八路军却已经是祭出了所有的兵力——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能不能突出重围、全身而退,只有看天意了! 按照秦忠孝的打算,他准备带着这二十几人径直赶往特务连目前所处的方位进行督战。但是,副官拼死拦住了他——由连附邓寿山率领的特务连,刚才先于团部一步从西坪村出发,该连将进入主战场的核心地带,一面尽量抵近身陷重围的陈浩二营主力(也包括张团附率领的二营六连)、相机实施接应;一面联络担任断后任务的一营三连以及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可以说,特务连面临的处境相当凶险,团部如果投放到那里,随时存在被日军包围的可能性。 最终,拗不过副官的中央军上校只得选择了前赴李嘉裕第一营主力阵地的方案。 刚刚在西坪村分手不久,就又在战场上见到了团座大人,一营长李嘉裕倒是丝毫不感意外,共同征战多年的履历,使得他对秦忠孝算得上了解至深,值此生死决战之际,秦团座是无论如何不会留在后方坐视的。 “团座,两个连差不多都被我投进去了,对面的鬼子兵力很盛,可以确认,他们围住的就是陈浩的二营。” 说这番话的一营长,此刻身边只剩了一个排,他的一连和二连到达战场后,立即向前方日军的侧背发起了猛攻,眼下仍在鏖战中。 秦忠孝没有下马,立在马背上可以相对清晰地嘹望远处的战局:“和陈浩还有张团附联络上了没有?” 李嘉裕见状索性就伸手抓住了秦忠孝座骑的辔头,让那畜生保持稳定,然后仰头回答说:已经联络上陈浩,他与被击溃的四连在一起正全力向张团附所部靠拢,四连长阵亡殉国,全连损失过半;五连则遭到日军穿插割裂,现借助重机枪火力困守原阵地一隅。至于张团附和第六连,截至目前还没有联络上。 “你亲自靠前指挥,这一波的攻击力度一定要猛!”马背上的中央军上校大声命令着:“日本人不会给我们二次机会,必须争取一鼓作气撕开眼前的包围圈;继续与张团附联络,如果陈浩还没有打到张宏那里,你就接应他们、改向我这边突围。” “那我上了,团座你保重!”一营长大叫了一声,带着最后的一个排跑向了前方。 望着消失在夜色中的一营长李嘉裕一行,秦忠孝转而吩咐自己的副官,带上几个人奔往特务连所处方位:“告诉邓寿山,让一营三连接替他们监视全局,特务连立即向张团附的第六连靠拢会合,然后让他们把张宏和步话机护送到我这里来!” 刚才向西坪村撤退之前,秦忠孝将团部的步话机交给了中校团附张宏,那时他还以为战局基本定型,不料风云突变,现在他迫切需要倚靠步话机来指挥调动各部。 …… 来自临汾的西条联队的大队长秋明少佐,率领着差不多一个中队规模的兵力,终于在荒原上收拢了被炮火和敌人步兵打散了的汽车队残部。这时的少佐已经全无了刚抵达战场时的意气风发——不仅损兵折物,还让友军的大冢联队长痛责了一番——看来,自己还是过于轻视中国军的战斗力了。 正懊悔焦虑之际,秋明少佐突然接到了大冢联队长的最新指示,内容竟然是:准备全线撤离! 同蒲铁路线上的霍县刚刚遭到袭击了——得知原因的秋明少佐一颗心不禁加速乱跳,今夜从临汾赶往灵石县的途中,所搭乘的军列就从霍县县城车站一掠而过,彼时那里还平安无事,想不到转眼之间,霍县便和灵石县一样遭到了攻击。 应该是这一带的中国军有预谋的统一行动,所以上峰才对这里的会战战场下达了紧急撤退令。 给秋明少佐及其所率临汾援军的命令是:立即乘汽车赶往同蒲铁道线,然后换乘来时的火车赶往霍县,驱走攻击县城、破坏铁路的中国军,确保县城安全,并在霍县等待下一步具体指示。 秋明少佐的脑袋瞬间胀大了——他从临汾带出来的两个中队,此时只有一个在自己身边,另外一个则深陷于对敌军的包围与反包围之中;刚才大冢联队长还在命令那个中队死死楔在原地,以帮助主力完成对中国军的反包围和聚歼。但现在,却又不得不将该中队迅速抽离战场核心了。 “你部首要收拢保护好自动车队,然后从外线袭扰牵制敌军!”此刻,大冢联队长大佐在步话机里咆哮着:“我部将马上从东西两面发动最后一次猛攻,挤压中国军的外围支撑,掩护你部的两个中队实现汇合!” 秋明少佐从对方“最后一次猛攻”的话语中,嗅出了危险的意味——无疑,这次猛烈攻击结束后,东西两面的友军都将准备执行后撤的命令,自己身陷战局中心的那个中队,必须利用这次猛攻,一鼓作气突围出来! 刚刚晋升为大队长的少佐指挥官,身体禁不住泛起一阵颤栗: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了!如果今夜无法将另一个中队带出来,即便自己有幸活着回到临汾的西条联队部复命,等待他的也必将是严厉的军法制裁。只能拼了! 向秋明少佐下达命令的联队长大冢康介,说到做到,很快就指挥部队从东西两面开始了疯狂的攻击。 其实,大佐本人此刻的处境也已经变得非常棘手,他从丰店县城带出来的两个步兵中队,原本一味展开对正面敌军的进攻与穿插,不料刚才突然从他的侧背方向杀来了中国军的一股强敌,迫使大佐不得不狼狈地分兵回顾。 最初他还一度困惑这股战力凶悍的中国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但很快就恍然大悟:面前的会战战场,应该根本就没有围住全部的敌军——这一点他刚才就已经起了疑心——而提前逃走的敌军,现在为了解救同伴,返身又杀回来了。 突然,步话机里传来蒙疆军骑兵团的报告,骑兵团长杜东强声称:在沿着来时行军路线反向搜索时,与数量不明的中国军迎头遭遇,现正展开激战。 大冢康介鼻子里愤怒地哼了一声,这一局面在他的预料之中——蒙疆军骑兵团遭遇到的肯定就是今夜在关门山西北角附近设阵地阻击丰店援军的八路军一部。这伙该死的八路,像幽灵一样挥之不去,好在他们的兵力和火力都不算强大。就让杜东强他们去应付! 然而,联队长大佐的内心还是涌起了强烈的烦躁——这一带残留的中国军怎么竟然仍有如此之多!更恼人的是,这个夜晚本该将其大部一举歼灭,可突然生变的战局,却活生生地把包围战演化成了总退却! 后半夜进攻霍县县城的中国军,又是何方妖孽呢?真是让人头疼啊!看来,已经准备全线通车的南同蒲铁路,今后的日子似乎不会太平了…… “大佐,文城旅团部来电!”联队部的一个电讯参谋打断了大冢康介的烦扰思绪。旅团长萩原少将询问战况,并对大冢所部能否安全撤回丰店县城表示关切,提出必要时可从小榆树山内抽调相川步兵大队部分兵力,支援大冢。 联队长大佐听罢电文,心潮一阵起伏:萩原将军毕竟是赏识关照自己的,危急时刻,甚至不惜甘冒风险抽调小榆树山的守备部队帮助自己脱困——相川大队虽说也是本联队的作战序列,可他们毕竟担负的是护卫警戒慰安妇密营的天大重任,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会轻易派遣出山。萩原将军显然明白,从临汾和文城派出的援军,其后背均无敌军威胁,可轻易脱离现在的会战战场。而丰店援军却大为不同了,眼下的阵地以及回撤丰店的沿途线路,恰是临近关门山以及大榆树山中国军的巢穴,一旦另外两支援军撤走,自己极有可能陷入与敌人的孤军奋战当中。搞不好,反倒会成为遭围歼的目标。 “回电旅团部,”大冢康介激愤狂躁地朝着电讯参谋挥舞了一下手臂:“请旅团长放心,我部有能力单独杀退敌军,顺利返回丰店县城!” 联队长大佐的自信是有依据的,今夜他从丰店不仅带出了野村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还有大队直属的机关枪中队一部以及炮小队,又有自动车队帮助投送;一旦开始总退却,即便这个战场上所有的中国军都向己方扑来,从兵力和火力对比上,自己也不占劣势。 何况,一直处于苦苦支撑、做防御态势的敌军,短时间内不会觉察到皇军的突然撤围,即便随后回过味来,也未必还有胆量实施追击。 想到这些,大冢康介豪气横生,继续传令位于西面的毛利大尉展开全线猛攻,十五分钟后迅速撤出战斗、向背后的灵石县徐徐转进。 至于那个来自西条联队的只会添乱的秋明少佐,也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带领部队全部脱离战场,向同蒲铁路线全速转进——秋明上次以副大队长身份率领高木大队主力夜袭关门山西坪村八路军根据地时,似乎表现得没有这么草包;如今调动到新的步兵大队任职大队长,反倒沦为了一个不懂用兵的蠢货! 该死! 第374章 黎明之前 此刻在这个黎明前黑暗的荒原会战战场上,联合作战的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徐旅二营,对于数十里开外的霍县县城突然爆发的战斗、以及日军濑名师团司令部针对此作出的紧急调整,均一无所知。 原本就从东西两个方向追击和堵截过来的日军援兵,已经使得处于总退却中的国共联军倍感压力,而突然穿插并一举楔入联军中心的日军临汾援军,更是割裂击破了联军撤退的整体队形。 先行撤退进入后方西坪村的中央军上校,在意识到不妙之后迅速作出的返身救援动作,一定程度上缓解了岌岌可危的战场态势——391团一营主力状若疯虎般的猛烈攻击,安全出乎了背对着他们的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的意料,利用日军短暂的慌乱,一营营长李嘉裕少校一鼓作气打穿了大冢康介的阵营,其前锋与濒临绝境的二营四连成功联接会合。 在那之前,亲自指挥四连殊死血战的二营营长陈浩,始终按照中校团附张宏在步话机里的指示,瞄准着升空信号弹的方位全力突围,那几乎是他唯一的希望。但他的正面却是日军来自临汾的一个完整的步兵中队,仅仅凭借他手头残余半个连的兵力,这种突围根本就像是拿肉身往石头墙上撞,除了一次次碰壁而返,几无收效。 事实上,若非张宏亲自指挥着朱星云的二营第六连同步夹击来自临汾的这个日军中队,只怕陈浩少校和四连早已遭到敌人的反冲锋而损失殆尽了。何况,日军联队长后来又发动了对二营主力的侧翼攻势,那几乎是致命的攻势。 生死存亡之际,李嘉裕少校的一营奇迹般地打到了陈浩的身边;望着常年并肩作战的老伙计突然有如神兵天降,已经近乎绝望的中央军二营长,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被战火熏黑的脸上,露出了又想笑又想哭的神色。 391团一营二营的主力艰难会合的消息,第一时间就通报给了中校团附张宏。大喜过望的张宏甚至不敢相信这个奇迹,过了片刻,他才朝着不远处那个仍然锲而不舍发射信号弹的团部附员大叫起来,命其停止。 也就在此刻,一营的刘营附带着一营第三连,急匆匆地赶到了张宏的身边: “报告张团附,我奉命前来接手你的阵地和部队!” 与一营刘营附同时赶来的还有团部特务连的一个班,他们是按照团长秦忠孝的命令,接送张宏即刻返回团座大人身边的。 简要问明了缘由之后,张宏准备动身,临行前他对刘营附做了一番战场态势的指点:他们的正面是日军一股强敌的临时阵地,斜对面则是391团二营五连始终困守着的重机枪阵地;隔着敌我这两个阵地的另一端,便是刚刚会师成功的一营主力与二营四连。 鉴于李嘉裕的一营主力已经打开了新的通道,那里的撤退行动将转为沿着该通道实施;因此接下来,张宏布置给刘营附的行动有两个:一营第三连接替二营第六连,继续夹击正面的日军临时阵地,牵制该阵地上的敌人不敢放手压迫会师的一营二营部队;二营第六连,则开始全力向遭到围攻的二营第五连阵地冲击,接应兄弟连朝这里突围。 部署完毕,张宏带着身边的几个团部附员、警卫以及团座翘首以盼的步话机,在特务连一个班的保护和引导下,匆匆离去。很快,他就与焦急等待在前面的特务连连附邓寿山接上了头。 出人意料的是,邓寿山见到张团附到来,急忙神情紧张地把他拉到一边,小声汇报说:八路军的李长官发火了,痛斥391团不顾联合作战的大局、釜底抽薪! 张宏一怔,耐着性子又听特务连连附解释几句,才明白了事情原委。 邓寿山所说的八路军李长官,便是徐旅二营5连连长李天林。 李天林指挥的5连,从同蒲铁道线一带开始后撤的时候,就一直在与391团一营第三连实行轮番交替掩护。然而就在刚才,赶到此处战场的邓寿山,向一营刘营附传达了团长秦忠孝的最新命令,要他带领一营第三连向着张宏所处的位置转进,并接替张宏在那里的指挥权。 彼时,391团一营的刘营附正在原地准备构筑临时工事,接应即将撤退过来的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主力;并且,徐旅二营的副营长吴子健带着一个排的兵力也在场。猛然听到邓寿山送达的这个命令,国共两军的两个副营级指挥官一时都感到了踌躇——从同蒲铁路线追杀过来的日军,兵力十分强劲,这个时候391团抽走一个连的断后兵力、只留下八路军的一个步兵连外加一个骑兵连,能顶住日军的疯狂追击吗?! 由于中央军团长手头已经没有了步话机,吴子健试图与之联络沟通的意愿无法实现,最终,八路军的副营长主动做出了姿态,让中央军的刘营附即刻率领一营第三连执行其团长的命令。这里,则由他与即将退防过来的徐旅二营5连主力以及骑兵连单独应对。 然而,当李天林带着5连主力(共计四个排)、在夏连山骑兵连的策应下,且战且退到达吴子健的预设阵地时,发现了中央军撤走的5连长,登时勃然大怒。 吴子健指挥构筑的这个阵地,是以一挺马克沁重机枪为中心,横向摆开了一个排的兵力——这是徐旅二营5连的第六排,其第五排刚才护送营部直属的迫击炮排撤往西坪村了——李天林见状,一边急三火四指挥5连主力迅速以马克沁重机枪阵地为核心铺就防御纵深、各就各位,一边朝着吴子健嚷嚷起来: “副营长,391团是什么意思?这个节骨眼儿上,把兵力调走了,让我们给他们当炮灰吗?!中央军也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黑夜中,李天林并没有注意到391团特务连连附邓寿山就在附近,吴子健急忙出言制止自己部下的口无遮拦,但这些牢骚话已统统都被邓寿山听进了耳中。 心情尴尬的邓寿山只好继续躲在一旁不闻不问。刚才从西坪村准备返回战场前,团座秦忠孝给特务连的任务是:监视主战场,相机支援解救陈浩第二营的行动。 然而无论是秦团座本人还是邓寿山,当时均忽视了一个问题:391团一营刘营附指挥的第三连,原本正与八路军共同断后,现在突然将这个连拉走,无异于把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单独扔给了穷追不舍的日军!这也难怪友军的李长官大发雷霆。 现在,刚刚与邓寿山会合的张宏一行,听罢了对方的小声报告,张宏心头不由得涌起了一股不悦:八路军终究是匪出身,只顾想着自己的地盘和存亡!他原本还打算着出于礼节考虑、动身前与徐旅二营的吴副营长简单会晤一下,此时索性放弃了这个念头。 “寿山,不要理会八路军的胡言乱语!由他们执行断后,是联军作战方案里规定的——大部队作战,军纪必须严明!”张宏用眼角打量着忙乱的八路军临时阵地,语气坚决地对特务连连附说:“你们特务连现在首要提防的是南面方向,之前有一大股鬼子从这里突击到南面去了,我估计他们是去救援遭到袭击的卡车队,一旦他们腾出手,很有可能朝着你这里卷土重来。” “我懂了,张团附,我会钉在这里监视南面,护卫我团的后翼以及友军的侧翼安全!” 张宏对邓寿山的回答还是感到不满意,于是压低声音又叮嘱道:主要是保护我团后翼,至于八路军的侧翼安全,由他们自己负责!一旦刘营附的一营三连和朱星云的二营六连完成既定任务,你就随同他们迅速撤离此地。 交代完毕,张宏一行就在邓寿山派出的一个班的引导掩护下,带着团部的步话机,朝391团团长目前所处的位置飞奔而去了。 送走张宏,中央军的特务连连附长出了一口气,马上命令一排朝南面布置散兵线,监视那个方向是否有日军出现,二排则原地待命。紧接着,邓寿山就带了两个随从,三步并作两步下到了八路军的防御阵地里。 作为国军一名基层军官,邓寿山的脑子里并不像张团附那样、对延安主导的八路军有太多的防范意识;而且就在刚才,邓寿山还从一营刘营附口中,听到了面前这支徐旅二营断后作战的英勇表现,用赞不绝口来形容丝毫不过分。眼下,张宏已经离去,他邓某人大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在适当的时候对八路军的断后部队施以援手。 正在紧张部署防御纵深的吴子健,又见到友军的特务连连附莅临,听其说明来意,不禁大为感动。他知道特务连装备精良、单兵火力强大,如能得到他们的协防,阻击日军追兵的作战,当可多几分胜算。 “副营长,有些不对头啊!日本人怎么还没追上来?”大声嚷嚷着朝吴子健、邓寿山跑过来的,仍是5连长李天林:“鬼子不会是在耍什么花招?”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也由远及近,那是徐旅二营的骑兵连到了;骑兵连长夏连山纵马直趋而至: “副营长,天林,西边鬼子的追击部队停下来了!” 骑兵连在刚才的断后作战中,持续从日军追兵的侧翼实施袭扰,因此他们得以清楚目睹了一直紧追不舍的日本兵突然停止前进的一幕。 在场的联合作战的两军指挥员们,闻听后一时间面面相觑,搞不懂敌人终止追击的真实意图。 站在黎明之前的黑暗中,他们当然不会知道,是日军濑名师团司令部紧急下达了撤军令。 而接到撤军令的日军毛利大尉,虽然准备遵命率领部队返回同蒲铁路线,但在撤走之前,他将指挥手下的数百精锐日军,对挡在正面的八路军临时阵地,发起最后的疯狂一击! 第375章 腾挪 日军副大队长毛利大尉在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相继接到了两道都让他倍感震惊的命令,命令均来自他的联队长大冢康介大佐。 第一道是转发的濑名师团司令部的紧急命令,鉴于南同蒲铁路上的另一座县城霍县也遭到中国军攻击,师团长下令即刻结束这场关门山以西荒原上的包围战,各部返回既定据点专守防御。其中给毛利大尉的任务,则是率领文城援军退守灵石县以及附近的同蒲铁路线上的军列。 可是,就在毛利大尉还未从这道突发命令的震惊中恢复过来,联队长大佐就又隔空下达了一道新的作战命令:撤退之前,你部即刻发动一次猛烈攻击,支援掩护身陷混战战场核心的临汾援军一部完成突围。 此前,毛利大尉已经感受到位于他正面的中国军的战力十分凶悍,自离开铁道线开始实施追击掩杀,挡在他的正前方且战且退的一大股敌军,堪称战法纯熟,临危不乱;甚至分成左右两队进行交替掩护、轮番后撤。而且,顶在断后战线前沿上的轻机关枪,数量之多完全超乎意料。 好不容易,毛利率部驱赶着中国军的这股断后兵力向前推进,并与友邻部队实现了战术合围,却不料竟然功败垂成——并且,还必须再发动一场“猛烈攻击”,作为弃子而走之前的最后一步棋。 战机稍纵即逝,毛利大尉知道远在东线的联队长大佐也将发动同样性质的最后猛烈一击,之后便撤出会战战场。他立即下令停止追击,同时召来了手下的两个步兵中队长,开始紧急部署。 这两个步兵中队欠缺一个小队——该小队现正留守在同蒲铁道线上,护卫被击伤的军列——毛利大尉眼珠一转,想出了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策略:刚才遭到追击的中国军,采用了左右两队交替掩护、轮番后撤的战术,现在轮到皇军要抬腿了,他也准备来一个交替掩护、轮番后撤! 从军列上带出来的九二步兵炮、迫击炮以及重机枪,迅速被集中到了中路,毛利大尉亲率一个步兵小队护卫之,随即一声令下,这些重火器开始朝着正前方的中国军断后部队全力开火。 差不多两分钟的火力掩护刚一结束,两个中队长便各自率领手下的两个步兵小队,发起了潮水般的进攻。由于刚才一度停止了追击,现在他们已经与敌军的断后部队扯开了更长的距离,这段距离需要快速拉近,从而给中国军形成强大的压力。 当然,这是一次类似佯攻的冲锋,目的是吸引敌人外线的兵力和火力,为临汾援军脱离战场制造机会。就这样,刚刚平静了一小会儿的西线战场,顿时恢复了枪炮轰鸣、杀声震天的激烈局面。 几乎与西线发动攻势同步,日军联队长大冢康介也在东线开始遥相呼应。 大冢采用的是将计就计之策:既然从背后突然杀来的中国军强援已经与原来被包围的同伙汇合在一起,并且试图沿着刚刚打开的通道朝关门山方向返身突围,大冢康介索性就不去封堵被撕开的缺口,反而只命令一个步兵中队虚张声势地进行侧击,实则起到加速驱赶的作用;大冢本人则亲自指挥、收拢另一个步兵中队,呈弧形集中攻击处在内线的中国军阵地——该阵地由于有重机枪支撑,一直在顽固困守。 这一计策最大成功之处,便是来自临汾援军的那个步兵中队趁机悄悄地绕过了大冢的弧形攻势队形的外围,兵不血刃从其侧翼溜出了整个战局的中心,撒开脚步直奔南边而去——在那个方向,秋明少佐带着临汾援军的另一部,正急不可待地做着接应。合兵一处的他们,很快登上了残余的卡车(挤不上卡车的则跟在车队后面跑步行进),朝着同蒲铁道线上他们搭乘的军列方位,一溜烟而去。 随着临汾援军的成功脱离,西线的大规模佯攻也戛然而止,日军副大队长毛利大尉撤下了前面的主力,连同重武器无声无息地开始向身后的灵石县撤退。 大冢康介一部则是最后脱离战场的,日军的联队长很沉得住气,直到身后的那股中国军彻底“突围”干净,他才下令正面的弧形攻势停止攻击,两个中队的兵力梯次后退,分别搭车和步行,奔往丰店方向。 可以说,有着极高军事素养的大冢康介联队长,紧急应变之下,借助着夜色以及先进的通讯手段,走出了几手腾挪妙棋,于不动声色之间,完成了整个战局由攻转守、由守转退的全过程。 而在这个过程当中,联军作战的中央军与八路军条块分割,通讯滞后,完全受到牵制,被蒙在鼓里毫不知情: ——391团一营主力,裹挟着损失惨重的二营四连,从来时的原路杀了回去;直到跳到了外线,一营长李嘉裕和二营长陈浩都还只是在庆幸能够突围成功; ——徐旅二营5连和骑兵连,自对面的日军追兵再度发起猛攻之后,便抱定了死守的决心,一番激战下来,他们也为再一次“击退”了强敌而长舒一口气; ——391团一营三连与二营六连联袂前进,终于到达始终困守在战局中心的391团二营五连重机枪阵地,面对正在呈弧形攻势压迫己方的日军,他们一面替换下二营五连继续展开防御,一面向后建立通道,连接上了特务连阵地(也包括八路军的断后阵地),准备打造一个背靠背的防御圈。 但是,这些分散作战的联军各部都没有想到,在他们前方凶神恶煞般的鬼子,其实已经在一步一步地暗中隐遁。 徐旅二营5连防线的宽大正面,首先趋于了静寂。吴子健和李天林一致认为日军正在喘息,下一波攻势很快就会到来;他们督促部下抓紧休整准备再战。可是,这一休整就没有了头,直到空气中只剩了春风的呼啸,八路军副营长才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天林,鬼子在搞什么花样?正面没动静了,莫非想从侧翼迂回?” “不可能啊,”5连长李天林同样满是困惑:“连山的骑兵连摆在我们侧翼呢,他们那里也没有动静啊!” 吴子健情知有变,当即传令骑兵连谨慎出动,沿着当面日军的侧翼搜索前进。这一搜,结果让八路军指挥官大吃一惊:前方三四里之内,都已经不见日军踪影! 骑兵连长夏连山见状,干脆纵马直下,最终在更远的地方捕捉到了行进中的日军队伍——他们果真在撤退!方向无疑是来时的灵石县和铁道线。 接到骑兵的回报,吴子健心头一片茫然:就这么撤走了?鬼子这是打得哪门子仗! 西线日军追兵离奇撤退的消息,迅速通过391团的特务连,传递给了固守中心阵地的最高指挥官:391团一营刘营附。 闻讯后同样一头雾水的中央军营附,还未来得及分析出个中原委,在他的中心阵地的对面,日本人的弧形攻势也渐渐出现退潮;十几分钟后,仍无战况,中心阵地为此派出了两个班的尖兵,夜色中分成一左一右向变得静悄悄的对面摸去。 他们得到了同样的结果:阵地前方已经没有任何日军。 这时,更远处隐隐传来了汽车马达发动的声音,并有车灯在夜幕中摇曳晃动、渐行渐远——显然,鬼子正在乘车退走! 一时间,刚才还枪炮轰鸣的会战战场,变得出奇的沉寂——天色,就要亮了。 远在战场的东线外沿,秦忠孝带领的391团团部一行,先是接应到了突围出来的李嘉裕一营主力和陈浩二营四连;随后,张宏也找到了这里——被突然安静的战场搞得不知所措的中央军上校,急忙抓起张宏带来的期盼已久的步话机,一个一个地呼叫各部指挥官。 起初,他还在质疑这是日军搞的阴谋,但随着时间的向后推移,391团团长终于相信:鬼子确实全体退走了。 似乎是为了进一步提供佐证,一支八路军部队跌跌撞撞地从河口村方向朝着秦忠孝的位置奔了过来,他们正是今夜负责担任阻击丰店日军援军的徐旅二营7连主力以及6连一部——带队的两个八路军连长,向指挥联合作战的中央军上校报告:该部在阻击阵地遭到突破后,始终在尾追缠斗来自丰店的日伪军,结果刚才发现该日伪军主力乘车骑马、大举向丰店方向急行军返回。 八路军没有再做拦截 ——战斗结束! 散落在战场上的中央军与八路军的官兵们,先是沉默,继而议论纷纷,最后,欢呼声开始在广袤的荒原上此起彼伏。原本陷入半绝望、准备拼命决战的联军,这一下死里逃生,当真有一种说不出的痛快尽情地释放着。 头脑仍保持着清醒与警惕的联军最高指挥层,继续加紧向四面派出斥候,以防意外。各部长官则已经开始集中清点队伍、打扫战场,作着收兵的部署。 这场激斗一夜、几乎惊动整个晋南的大战,就以这种出乎意料的离奇方式,偃旗息鼓了。 第376章 寒颤 天亮了,坐镇文城的日军旅团长萩原晃,颓然地瘫倒在旅团司令部的宽大座椅上,眼睛盯着面前桌子上的军用地图,目光空洞而呆滞。 一切都结束了。刚刚过去的这个寒冷的整宿不眠的春夜,如同做了杂乱冗长的噩梦,醒来时给人一种极不真实的烦闷感受。 短短四五个小时之内,南同蒲铁路线一带发生了太多的事变——从灵石县突遭袭击,到皇军驰援并围猎中国军;再从霍县遭遇袭击,到皇军被迫终止包围战、回撤防地;甚至旅团部和大冢联队部所在的戒备森严的文城,在这个夜晚也暴乱频生。所有事态均发展得眼花缭乱,无序多变。旅团长少将与自己的属下们,无不经历了由惊到喜、由喜转悲的离奇过程。 几分钟前,来自临汾的援军由西条联队的秋明少佐传来消息,称该部已经搭乘军列赶到霍县,但袭扰县城的中国军在那之前全部逃遁。临汾援军军列未进入县城,直接在城外保护工兵、恢复遭到破坏的铁轨以及通信设备。 这是参加今夜荒原围歼中国军会战的三路皇军部队,最后一个发来回撤到位的消息的。在这之前,大冢联队奈良大队的副大队长毛利大尉指挥的文城援军,率先返回到灵石县附近的铁道线,拱卫县城和军列;其后,联队长大冢康介也复电报告,所率丰店援军顺利撤回县城,并同时驱散了在城外实施不间断骚扰的中国军小股部队。 尘埃已经落定。 但日军旅团长却仍无法从不甘心的状态中解脱出来——这是一个多好的一举解决此地中国军残余的作战良机啊!结果功亏一篑! 由于沿着南同蒲铁路和公路设立的电话线,在今夜多处被破坏,远在运城师团司令部,只能发电报来询问今夜战场善后事宜。在得到答复后不久,师团长中将又亲自致电萩原晃,对小榆树山内的慰安妇密营的安全表示关切;同时要求萩原旅团长,针对自文城向南的同蒲路沿线治安状况、包括铁道线两侧盘踞的中国军残余军力,迅速重新侦测并作出准确评估。 显然,今夜突然发生的一系列事变,引起了师团长中将的担忧——师团主力现正云集晋南前线,随时可能发动对山西南端中央军的最后一击;值此关键时刻,攸关师团后方补给生命线的南同蒲铁路,绝对不容有失。 敲门声响起,特务机关长小岛大佐再一次匆匆赶到了。一身寒气的他,简要地向旅团长少将汇报了夜间文城火车站附近暴乱的平息,断定此事乃潜伏在城内的蓝衣社主导所为。 这当然要越发平添了萩原少将的烦恼。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个四处动荡的夜晚,小榆树山方向始终平安无事——看来,地处山内宋家沟车站的慰安妇密营,其保密及警卫工作委实值得称道。 仍旧亮着灯火的萩原旅团司令部里,两名日酋针对派军队入城协助特务机关及驻军、搜捕反日分子的事宜,又做了一番细致的研究和部署。 随后,萩原晃话题一转,提到了由平井寺一中佐带领的挺进队、今夜趁乱出击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 “到目前还没有消息,”小岛正雄干巴巴地回应着旅团长的提问:“平井这个家伙,行事向来拖泥带水,又没有带兵打仗的履历,胆子小得很。今夜整个南同蒲路一带战火不断,平井是否敢于带领队伍积极挺进,还不好说。” 萩原少将知道面前的小岛机关长向来对因秘密征集慰安妇有功而得到破格晋升的平井中佐,心存鄙夷,但此事关乎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交代的重任,且征集输送慰安妇的日程日趋紧迫,于是只得耐着性子叮嘱道:“平井不堪大用,你本人就必须更加负起责任来;我已经要参谋长给他的挺进队配属了经验丰富的一线老兵,以应对行动中出现的意外。但是在具体实施抓捕等细节方面,你和你的情报班便衣队还应当多向平井中佐提供指导和协助。” 小岛正雄听罢旅团长的教诲,沉默了片刻,终于鼓起勇气说道:“将军,既然说到这里,我也就不得不向您提出,目前我的特务机关人手已经严重不足,之前临时配属给平井挺进队的一个便衣分队,正在考虑撤回来,以加强文城城内的治安肃正力度。” 啪! 勃然大怒的萩原晃终于抑制不住地拍案而起,朝着办公桌对面的小岛正雄发出厉声训斥:“我把你从太原调到文城,军衔晋升为大佐,难道就是让你关键时刻来拆我的台吗?!” 特务机关长情知不妙,但事已至此,唯有硬着头皮向自己的顶头上峰把牌摊开,否则,今后注定会有更加严峻窘迫的局面等着自己。 “将军请息怒,小岛对将军的知遇之恩没齿难忘,必将努力回报!但今日文城治安之危局,已经迫在眉睫,蓝衣社等反日势力日渐猖獗,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现有的力量根本不足以应对;小岛虽赴汤蹈火,恐怕也难以兼顾平井中佐的行动!” 旅团长少将一双眼睛瞪着唯唯诺诺又滔滔不绝的特务机关长,胸脯一起一伏地喘着粗气,最终,还是长叹出声,双手撑着平铺着军用地图的办公桌,垂下了已经显出花白的头颅。 室内变得无比安静,良久,萩原晃才重新扬起头,目光直视着小岛正雄,一字一句地问道:特务机关眼下紧缺的人手,你觉得可以从哪里得到补充? 一直心怀忐忑的小岛机关长,听到这话不由得暗暗舒了一口气——旅团长虽然怒不可遏,但终究还是要满足自己要求的条件。早有准备的他当即提出,请求旅团部乃至师团部,协调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从北平、天津等地的陆军特务机关或宪兵队组织,抽调一批干练人员补充到文城。 萩原晃皱了皱短粗却茂密的眉头:“一定要从北平、天津调人?太原的山冈师团长那里,不可以吗?” 小岛正雄苦笑了一下,随即正色解释说,山冈师团设在太原的特务机关,有一半是自己昔日的旧部,另一半则已经在调任文城时带过来了;当时还同时从满洲帝国的关东军特务机关调来了一批人,形成了现在的班底。然而,这些人都缺乏与蒋介石军委会的蓝衣社打交道的经验——相反,平津地区的陆军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组织,近年来屡屡与当地的蓝衣社针锋相对,积累下了丰富老到的对应手段,那些手段恰恰是眼下的文城特务机关所不具备又急迫需要的。 旅团长少将瞑目思索了一阵之后,下了决心,他随手拾起丢弃在地图上的一支红蓝铅笔,笔尖指点着小岛正雄的鼻尖,语气凝重地说道: “我会亲自致电给方面军司令部的铃木高参,由他出面向方面军的特务部长喜多诚一将军提出请求。我相信,出于帝国陆军在山西秘密征集慰安妇的至高任务,喜多将军会同意给予文城特务机关无私关照和援助。” 小岛正雄大喜过望,当即立正颌首,连声感谢。 “不过,从此你也要记住,”萩原晃面沉似水,腔调冰冷:“无论是针对蓝衣社的清剿肃正,还是秘密征集慰安妇的《风计划》行动,你这个特务机关长今后都责无旁贷!若再有任何推诿懈怠导致失败,你就准备向天皇陛下谢罪!” 刚刚呈现在脸上的喜色,在旅团长少将这番冷酷之极的警告下,荡然无存,老牌特务小岛机关长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寒颤。 …… 远离文城的三十里开外,被两个日酋频频提及的挺进队队长平井寺一中佐,此时身体也正打着寒颤。 平井中佐的寒颤是冻出来的——虽然马上就要进入四月,山西的午夜温度仍旧低迷,何况此时平井寺一和他的队员们所行进的路线,是同蒲路一侧的旷野,无遮无蔽,剪刀般的春风直刺得他们不停地缩手缩脚。 昨夜,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的热被窝里被小岛正雄的电话拎出来开始,平井寺一心底就在诅咒着对方——但无奈的是,关于连夜出动、趁着同蒲路发生交火战乱秘密抓捕当地妇女的命令,确是来自旅团长少将本人。 山高林密的小榆树山,根本不可能听到五六十里之外灵石县城的枪炮震天。所以夤夜之中从小岛机关长的电话里得知爆发了战事,平井寺一当时很吃了一惊。 军令不敢违,挺进队只能立即出动,到交战区灵石附近的村落浑水摸鱼。一度,身为挺进队队长的平井寺一,打算让此时正位于文城南郊临时兵营里的挺进队副队长水川大尉、带队指挥这次行动。不料,这一想法却被那个该死的小岛长断然否决了,他要求平井中佐必须亲力亲为、亲自率队出征,以确保行动成功。 文官出身的平井寺一,当时在急匆匆由小榆树山赶往文城南郊临时兵营的路上,已经将小岛正雄的祖宗八代骂得狗血喷头。如今,一夜过去了,奔走在料峭春寒的同蒲路路旁,挺进队队长则再一次在心里破口大骂。 当然,只能是在心里——身边的挺进队队伍,还夹杂着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几个小岛正雄的手下,身为中佐的平井不敢太过放肆。 而忙活了小半夜,总算小有所成。天亮之前,挺进队小心翼翼贴近灵石县西郊,包围潜入了城外的一处名为高庙村的小村落,一口气破门而入十几户人家,残忍杀戮之后,共劫掠到了五名年轻的女子。在作战经验丰富的水川大尉的主持下,挺进队用手雷和机关枪大肆撒野,最后再辅以纵火焚烧,伪造出了一副交战烽火毁灭了村庄的假象,以掩人耳目。 现在,他们裹挟着五名被捆手堵嘴的女子,一路赶到了接应他们的卡车旁边——从文城南郊临时兵营出征之时,为抓紧时间,挺进队分乘两辆民用卡车前出,直到距离灵石县交火区域仅剩几里远,他们才弃车步行。 女人们被率先塞进了卡车车厢里。她们个个年轻,有两个还颇有姿色——挺进队的队员们,许多人的脸上浮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 第377章 驯化慰安妇 耳听着灵石县附近的枪炮声逐渐远去,刚刚赶到卡车旁的平井挺进队的人们据此判断,前来袭扰县城和铁路的中国军,要么是自己退走了,要么就是被文城出动的皇军援军赶走了。 基于这个判断,挺进队全体直接登上卡车,裹挟着从高庙村劫掠来的五个女子,放心大胆地驶上了同蒲路公路,朝着文城方向疾驰而返。 出发前,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曾经专门警告平井寺一:如果抓获了女人,挺进队的人不得在将其运入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之前实施性侵——小岛正雄作出如是警告,当然是有原因的,上一次他带领特务机关情报班的便衣出行,顺手抓获到一名妇女后,在归途就集体将其强暴,事后又疏于看管,结果导致女子不堪凌辱自尽身亡。 当然,小岛机关长绝对不会将自己手下的这件丑闻,如实告知挺进队队长的。 平井寺一对此警告倒是没有多想,本来在他的方案中,就是要等到将这些倒霉的中国女人统统安全关进宋家沟慰安妇密营之后,再按照既定程序一步一步调教,最终使她们成为合格的服务皇军前线勇士的慰安妇。 坐在卡车驾驶室里,平井中佐终于不再感到彻骨的寒冷,这让他的心情也好转起来——虽然担惊受怕、辛苦奔波了大半夜,但一举收获而来的五个女人战利品,也的确给了他不小的惊喜。旅团长那里,又可以美美地交一回差了! 天明之际,两辆卡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了文城南郊的临时兵营(由于行动出奇的顺利,他们甚至没有启用那个由农舍改建的秘密中转站)。当夜幕再一次降临的时候,还是这两辆卡车,从兵营出发,一路驶入了小榆树山西麓的碎石峪山口。 宋家沟密营中的慰安妇数量,从即日起,上升到了九名。 对此感到最高兴的,当然还是要数萩原旅团长。为刚刚发生的南同蒲路上的那场夜战以及文城城内的暴乱,旅团长少将可谓急火攻心,躁怒不已。这个时候,平井挺进队意外取得的成就,便显得弥足可贵。 很快,旅团长给远在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发去密电,收电人是司令部高级参谋铃木少将。电文中,除了通报近来抓捕慰安妇行动所呈现的良好势头,还重点请求铃木少将,帮助协调从北平、天津的陆军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向文城增援强力人手。 铃木少将很快复电,称此事将由方面军司令部重点研究协调。但其电文中却着重提及另一件令萩原晃颇为意外的情况—— 第一批从山西转运到山东前线的慰安妇,已经投入部队开始服务,受到热烈欢迎。可是,根据接受过慰安妇服务的一线官兵普遍反映,这批中国慰安妇的表现难尽人意,少数人始终处于反抗、不配合状态,其他的也大都缺乏对官兵的热情与主动。 为此,考虑到地处北中国的皇军陆军,此前从未有过征集、训练慰安妇的经历,方面军司令部特作出如下部署: 已通过关东军特务机关、从满洲帝国立即征调“满洲映画协会”的相关专业人员,携带服装、饰物,赴山西文城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按照大和妇女的风俗,统一训化征集来的中国慰安妇;以期满足前线官兵渴望接受本土式女人慰安的愿望——此为“风计划”之新列入部分,请山西的相关特务机关以及慰安妇密营具体负责接应安排,同样注意严格保密。 看罢这份电文,萩原旅团长的鼻子差点没有被气歪:这些所谓的前线官兵,哪里还有一丝帝国陆军的尊严和作风!他们究竟是在行军作战、还是在寻花问柳?难怪眼下的徐州战场,局面打得那么难堪! 生气归生气,旅团长少将却又不得不接受这个尴尬的命令。 满洲映画协会,乃是满铁株式会社的附属电影公司,在满洲帝国地区素以拍摄色情影片以及宣传歌颂日本皇军着称;这一点,萩原晃早有耳闻。让他们的人出面来训化慰安妇,也算得上是实至名归。 鉴于护送满映协会相关人士赴山西的行动,由关东军特务机关派人负责,又好气又好笑的萩原少将,只得找来了文城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面授方面军司令部的有关“机宜”。 获悉详情的小岛机关长,同样先是大摇其头,但同时指出,前线官兵的这些过分的要求,倒从侧面反映出设立慰安妇制度的必要性。如果能籍此提振部队士气,对作战还是大有好处的。 老式军人出身的旅团长少将,不愿过多谈及这些伤风败俗的内容,看着小岛正雄安排完与关东军特务机关的对接事宜,便打发他回去继续抓紧搜捕城内的蓝衣社及反日组织了——火车站及货场兵站的袭扰和爆炸事件、大冢联队部军官失踪事件,均未查到眉目,萩原晃已经给小岛正雄施加了限期破案的压力。 但旅团长本人此时也正在顶着上峰的压力——濑名中将发自运城师团司令部的最新电令,要求萩原晃即刻彻查临汾以北的南同蒲铁路两侧地带的中国军残余分布,并对铁道线沿线的治安状况,重新作出评估,以确保今后师团主力的后方补给运输线之安全。 眼下,小岛和特务机关的主要精力,都要用来应对“风计划”的执行督导、以及文城城内的治安肃正,濑名中将布置的任务,就只能依靠驻军军方去独力完成了。 萩原晃让参谋长河边大佐马上召集军事会议,并特意调动坐镇丰店县城的联队长大冢康介赶来文城出席,位于城外东郊的大冢联队第三大队大队长奈良少佐、位于小榆树山内的第二大队大队长相川少佐,也一并参加。 这个军事会议,堪称是濑名师团文城大后方驻军的最高级别军事会议,旅团、联队、大队的军事主官几乎悉数到场。 萩原晃首先表彰了联队长大冢康介在此次夜战中出色的指挥协调能力,特别是突然面临总退却的紧急情况下,他能够正确应变攻守战术,成功地将各路援军撤出战场、安全返回防区,体现出了帝国陆军职业军人过硬的军事素质。 至于同属本旅团的西条联队派出的援军,其指挥官秋明少佐的实战糟糕表现,旅团司令部将责成西条重平联队长进行相应责罚。 随即,针对师团长濑名中将的最新要求,与会人员几番探讨,也拿出了一个可行方案: 首先,旅团部将从大冢联队麾下的三个步兵大队中,各抽调一小批有侦察经验的官兵,组成若干侦察分队,即日起以南同蒲路为轴心,深入到铁路公路两侧的县乡镇村,进行实地侦察,摸清中国军残余的分布情况,包括番号、建制、兵力等具体情报; 其次,各侦察分队另附加一项特殊指令:在侦察过程中,注意搜寻师团骑兵联队高松准尉等失踪官兵的线索(这也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之前就交待给濑名师团、重点实施的一项任务,但始终未有结果); 第三,在掌握上述情报的基础上,下一步拟组成专门扫荡部队,同时考虑请求师团主力增派援兵,对南同蒲铁路两侧的中国军巢穴,逐一实行定点扫荡清除。 “将军,参谋长,联队长,”第三步兵大队的大队长奈良少佐,在会上毕恭毕敬地请示道:“毛利大尉目前仍滞留在灵石县附近,接下来将如何调度?” 毛利大尉便是奈良大队的副大队长,出击这场夜战之后,他仍率领该大队的两个步兵中队(内包括驻守文城南郊临时兵营的牛岛中队),滞留在灵石县城外。而奈良大队的又一个中队刚刚被参谋长调进文城城内、参与搜捕反日分子——如此一来,奈良少佐的手头就只剩下了一个中队,却要负担着东西两面兼顾小榆树山与文城的双重机动保障任务,心下自然惴惴不安。 众人一时都不言语,目光看向最高主官旅团长少将。萩原晃眉头紧皱,表情有些痛苦地思索了一会儿,终于下决心地作出部署:牛岛中队立即乘汽车从公路返回驻地;毛利大尉带另一个步兵中队继续留守,待局面平缓两日、毁坏的军列也修好后,再行返回。 牛岛中队原本就是抽调部署到新建成的文城南郊临时兵营的,负责对平井挺进队抓捕当地妇女行动的武力掩护;现在必须返回。 河边参谋长也点点头,认为经过这场激烈的夜战之后,那一带的中国军也需要偃旗息鼓进行休整,短时间内不大可能再对灵石县以及附近铁道线发动袭扰。暂留毛利大尉带一个步兵中队在那里,应该足以够用。 接下来,由旅团司令部的作战参谋向与会者通报了晋西南、晋南前线的最新局势。 应对此前失利并败走的晋西南战场,濑名师团司令部已经下令组建一个临时的作战支队重返晋西南——由加藤旅团佐佐木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附加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的龟田步兵大队构成;支队司令即为佐佐木大佐。师团司令部另外配属给佐佐木支队一个独立山炮兵中队、一个独立机关枪中队、以及师团骑兵联队的岩田骑兵中队(由骑兵联队长桂宫大佐亲自率领)。 目前,佐佐木支队已经开始尝试恢复进攻——位于汾河东岸的支队一部,渡河向西岸的土门镇发起反击,准备在夺取土门镇后,沿公路继续向蒲县攻击前进。而在太隰公路终点的隰县,支队的另一部已经南下,向午城方向攻击前进。 另外,土肥原师团的两个作战支队,眼下也已经分别攻击到了晋西南侧后的乡宁、吉县、万荣、河津一带;威胁阎锡山部的退路。 至于晋南战场,濑名师团主力仍云集运城,等待城北几座军用机场的修建落成,一旦机场可以全面投入使用、德川航空兵团的相关飞行队入驻,便准备向同蒲路的终点:蒲州风陵渡以及芮城、平陆一线,发动对卫立煌部的总攻。 “诸位,”萩原少将做了最后总结:“值此晋西南、晋南决战在即时刻,南同蒲路的守备安全就越发显得重要。这次灵石、霍县地段遭到破袭,关门山以西地带大规模夜战的发生,应该警醒我们,此地的中国军残余仍然具备相当的战斗力——他们胆敢挑战皇军的尊严,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尤其是盘踞在大榆树山和关门山的中央军与八路军残部,濑名将军已经抱定决心,接下来必将其全力歼灭!” 第378章 大战后 厮杀了大半夜的荒原,枪炮声已经不闻,只是呛人的硝烟气息仍很浓烈,提醒着人们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烈的鏖战。 联合作战的两军最高指挥官:中央军391团团长秦忠孝和八路军徐旅二营副营长吴子健,自开战伊始,直到此时才重新面对面聚首。 因为不敢相信以及不放心,他们二人此前均不约而同地命令自己的部下,派出斥候小队四下侦察,确保证实日军的突然退兵不是一个阴谋。 天色依旧暗黑,391团团部的人点亮了几个火把,给两军指挥官的这场战后会晤照明。 “吴兄,鬼子这是在搞什么名堂啊?我都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了,他们倒把网突然松开了!” 在荒原上,一见到吴子健的面,中央军上校立即大笑着说道,豪爽的语气中透着十足兴奋。 吴子健也觉得这次死里逃生令人费解,但终究是逃出生天了,总比真的在这旷野之上跟日军同归于尽强。 “秦兄,无论怎样,此地均不可久留,”吴子健显得极为谨慎:“保险起见,贵军还是应该迅速集结,进入我西坪村根据地稍事休整,然后转进关门山观察风头。” 火把的光亮中,秦忠孝神色泰然,朝着对面的八路军副营长一摊右手: “吴兄,到了这个地步,我团应该没必要再走关门山返回了?” 吴子健当然明白对方话语中的含义,391团此番出动了主力,尤其是炮连,三门七五口径重炮外加一门九二步炮——如此笨重的装备,真要进入关门山的话,无疑艰辛万状。之前作出这样决定是迫于严峻的敌情,眼下日军落潮般退走,中央军上校肯定想沿着来时的路线、从关门山西麓途经丰店城外,走相对平坦的荒原路径返回大榆树山。 “秦兄,还是小心些为妙,即便你想从原路返回,也不应该是现在——我的7连长刚才发现,日伪军有大队卡车、骑兵驰往丰店县城方向去了,那应该就是今夜从丰店赶来的日军援军。他们肯定要先你一步到达丰店,假如,他们在那那一带提前设伏,贵军的归途会很危险。” 秦忠孝身边的中校团附张宏,虽然不情愿与八路军过多交往,但听了吴子健的一番话后,当即表示赞同,提出天色即将变亮,391团不妨在西坪村休整一个白天,夜幕降临时再采用静默行军的方式,从丰店城下悄然经过,回到大榆树山。 “这算什么?老子出发的时候是为了隐蔽潜出,所以选择黑天后走丰店城外;现在把鬼子打跑了,班师回营难道还要像个缩头乌龟、昼伏夜行?”中央军上校朝张团附瞪起了眼睛。 吴子健则微微一笑——这大批鬼子究竟是不是被打跑的,还真不好说。内心虽然如此思忖,嘴上却还要给秦忠孝留足面子: “秦兄,咱们固然不当缩头乌龟,但你我两军跟日本人激战了大半夜,人困马乏,就近到西坪村休整一下,还是十分必要的。至于贵军何时班师回营,等大军休整之后,再议不迟。” 眼见八路军副营长做东道的意愿极为诚恳,且部队也的确需要喘息添油,秦忠孝就坡下驴,与吴子健一道开始朝着西坪村进发。 两名联军最高指挥官考虑到西坪村接待能力有限,而西坪村以北十几里开外的河口村,又地处最接近丰店和小榆树山日军的前沿地带,在接下来敌情尚不明朗的情况下,应当派出有力一部、分而据之,以防万一日军卷土重来。 于是,接下来二人分头下令391团特务连与徐旅二营7连,即刻启程奔赴河口村,到那里一边休整、一边固防。 在西坪村,中央军上校被吴子健请到了自己的营部,这也是他在这个夜晚第二次莅临了。八路军以及接受“战地总动员委员会”领导的西坪村百姓,以正餐的规模为友军开出了丰盛的早饭。 早饭时间尚未结束,之前派出的各路斥候小队便纷纷返回,带来的消息无不证实了日军已经彻底撤退的事实。 与此同时,一个上报上来的特殊的情报引起了吴子健和秦忠孝的关注——打扫战场时,391团一营三连发现被遗弃的几名日军伤兵,经团部懂日语的一个附员审讯,其中一名伤兵供出所在部队的番号为濑名师团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系秋明步兵大队的下等兵;西条联队部现驻临汾,秋明大队部现驻洪洞县。该下等兵昨夜是随同两个步兵中队从洪洞紧急出发,先搭乘军列、后换乘卡车到达战场。 中央军上校闻讯不禁大吃一惊——想不到昨夜这场大战,日军竟然从上百里之外抽调了两个步兵中队赶来驰援!坐拥铁道线就是牛啊…… 这也一下子解开了八路军徐旅二营5连在撤退途中遭遇大队日军卡车之谜,那些卡车应该就是投送秋明大队援兵的,目的是离开铁道线后迅速穿插到战场侧翼——老天有眼,让他们碰到了八路军炮兵排的炮口,损失惨重。 但直到这一刻,联合作战的两军仍然没有搞清楚,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已经张开了包围网的日军主力突然主动遁走。 吴子健只是凭借上一次根据地反夜袭之战的经验,推断有可能在日军布防的其他重要据点上发生了战斗,迫使其主力不得不忍痛放弃。 “还记得吗秦兄?上一次丰店县城的日伪军大举夜袭我河口村根据地,你得知后亲率391团主力围攻丰店,结果就是迫使已经占据战场优势的大冢联队匆匆撤军。好一招围魏救赵啊!”吴子健一边说,手里的酒杯就朝着中央军上校端了起来以示敬意。 秦忠孝面带笑容,先是一口喝干了杯中酒,旋即正色答道:“这一次应该不大一样?贵我两军的主力尽数出动,全都搅和在了主战场上,哪里还有多余的部队去围魏救赵?我的三营的一个连倒是在夜间攻击了丰店县城,但他们都是些新兵蛋子,手头又没有攻城的重武器,守备丰店的日军根本就不为所动,更不用说牵扯日军主力回援了。” 徐旅二营的5连长李天林陪坐在场,听了秦忠孝的分析就频频点头:“没错,鬼子从昨夜开始出动了好几路援军,连洪洞方向都派兵过来了,就算是丰店的日军需要回防,其他几路的鬼子队伍断无同时撤走的道理——到了嘴边儿的包子,岂能不吃?” 吴子健看着自己的这位得力部下正拿着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往嘴边送,不禁又好气又好笑地揶揄了一句:我看你倒像个肉包子!餐桌上的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391团的中校团附头脑最冷静,这时就提醒大家,洪洞距离灵石县有上百里之遥,联合作战的两军是在午夜十一时打响战斗的,但是后半夜时分日军秋明大队的援兵就出现在了战场上,由此可见:日军利用同蒲路(包括铁路和公路)快速运兵的机动投送能力是何等强大。对此,无论中央军还是八路军,都应在今后的防御和作战中,引起高度警惕。这一次联军绝境逢生,不管是何原因造成,应当属于意外,绝不可由此派生出侥幸心理。 众人对张宏的分析无不点头称是。 上午过后,两军各部的战损统计也相继报了上来,其中已开拔到河口村的部队,是通过391团一营的步话机传送的。 这一战,八路军徐旅二营损失最为惨重的是魏鑫的7连,他们在平原地带凭借着简陋的工事,抗击了日军自丰店县城出动的大批日伪军的猛烈攻击,阵地遭突破后又始终围追在敌军之后死缠烂打,全连死伤高达四分之三。 中央军391团的战损大户乃是二营四连,该连在正面堵截日伪援兵的时候,侧背方向遭到日军援兵的强力偷袭,腹背受敌之下死伤遍野,包括连长在内的七十余人殉国。四连连长也是本次联合作战当中、阵亡军阶最高的指挥官。 除此之外,两军其他部队都有不同程度的伤亡,武器军火的消耗同样相当可观;好在在战场上也缴获了一大批日伪军的枪支弹药,聊作补充。 秦忠孝重点检讨了391团炮连的临阵失误,指出如果炮连的大口径重炮在最后打击日军军列的战斗中起到成效,则围城打援以及断后作战的部队,其回撤关门山方向的行动会顺利得多,进而就会减轻阻击敌人援兵的部队的战损。也很有可能让从百里之外赶来的日军西条联队秋明大队的援兵派不上用场。 说到这里,秦忠孝又大加赞扬了八路军徐旅二营炮兵排的出色表现,该部将拥有的迫击炮发挥到了极致,一举击溃日军援兵的卡车队,可圈可点。 中央军上校的不护短、以及对友军的不吝褒奖,令在场的徐旅二营指挥官们钦佩不已,当然,以391团中校团附张宏为首的中央军军官,未免就要生出些许惭愧尴尬。 整个白天就在大战后的忙碌与休闲当中度过去了。最终,在经过侦察小队对丰店县城一带情况的摸排之后,确认那里并无大股敌人拦阻或设伏,于是,391团在当天夜间再次启程,浩浩荡荡又静静悄悄地从丰店城外经过,返回了大榆树山。 联合作战的两军一致认为,此次主动出击南同蒲路,虽未完全达到战役目的,但不同程度地破坏了同蒲铁路和沿途电讯设备,至少在短时期内切断了日军濑名师团的后方补给线,并调动歼灭了各方日伪军一部。一定会在广大晋中南地区引发震动,对整个山西的抗战局面大有裨益。 两军商定继续保持密切接触,严格监视附近日伪军动向,警惕敌军扫荡报复。同时加紧整军扩兵,以待后期重新联袂作战。 第379章 教导员归来 刚刚进入四月的山西,似乎注定要在夜晚浮现出一幕幕的不平静。此刻,从君陵县通往丰店县的君丰公路上,一列长长的武装队伍正在悄然行进。 不算明亮的月光抛洒下来,拉长了每一个行进者的身影,同样也映射出他们灰布军装肩头上扛着的一杆杆制式步枪。 走在夜行队伍中部的几个人,身上斜挎着的是装在枪匣里的驳壳枪,这让他们看上去与队列中的其他人迥然不同。被这些持短枪者簇拥在核心的一个中年人,胸前还挂着一架望远镜,一边行走着的他就一边不时用手去摩挲望远镜的外框,流露出对这个物件的喜爱。 “刘政委,尖兵班传回消息,前方已经可以看见丰店县城的城墙!” 一个从队伍前列跑过来的战士,向胸前挂着望远镜的中年人气喘吁吁地报告着;后者则借助着朦胧的月光看了看手腕上的表,然后抬头说道: “传令,部队停止前进,全体下公路,靠近山脚休息;十五分钟后出发,从丰店城下绕行过去。” 长长的队伍迅速地涌向了公路一侧黑黝黝的山脚——这里是大榆树山西麓,距离正前方的丰店县城,仅剩几里的路途。 胸前挂着望远镜的中年,被那几名挎短枪的人引到了一段横卧在地的枯木旁边,一屁股坐了上去,双手开始捶打因长途奔波而又酸又痛的小腿。 ——刘政委。这个陌生的称谓,是最近几天才开始被身边的人频频提及的。比起教导员,政委的头衔无疑更高大、更有力。 前八路军徐旅二营教导员刘恕,悠然自得地品味着这一切,脸上流露出了惬意的笑容。现在,他的全新身份是:八路军林师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政治委员。 回忆从关门山根据地负气出走、去寻找林师徐旅指挥部时的情景,今天率队回归的刘恕,绝对算得上是志得意满。 刘恕知道自己是非常幸运的,因为那从一开始就注定是一次漫无目标的出寻。但老天有眼,他与二营营部通讯班的八名战士离开关门山根据地,刚刚前出到正太路沿线,就听说了八路军的大部队曾经在昔阳县(位于山西与河北的交界处)一带集结出没。 当刘恕急匆匆带人赶过去的时候,传说中的八路军大部队却早已跨过正太铁路,向南开拔了。 事后得知,春节过后,也就是在刘恕所在的林师徐旅二营刚刚开进到关门山不久,八路军林师徐旅的主力就与刘师主力联袂推进到了正太路沿线。至三月初,八路军总部命令刘师主力向南太行山脉地区的沁县、襄垣县进军,总部同时随之前移到彼。其后不久的三月中旬,林师徐旅主力也接到命令,跟进刘师步伐,从昔阳县出发,进占到了武乡县一带。 如果刘恕等人再晚赶到昔阳一天,就会彻底扑空——当时,徐旅的后卫部队即将启程了,喜出望外的刘恕当即跟随后卫部队同行,在辽县附近驻留;并在那里,将二营进入关门山后的一系列情况写成书面汇报材料,由后卫部队派人送到了武乡县的徐旅旅部。 让刘恕大感意外的是,旅部迅速给他做出了一份书面批示,并派专人送回。批示内容如下: 一,即日起,二营番号收回,其部队正式改编更名为: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支队建制为团级; 二,任命吴子健为支队队长,刘恕为支队政治委员。两人要严格遵守八路军总部关于各部开创抗日根据地的原既定方针,继承牺牲营长冯长治(已拟追认革命烈士)的遗志,加强团结合作,领导支队完成关门山地区武装抗日之光荣任务。 三,支队政委刘恕在辽县原地接收旅部加强给该支队的两百名官兵及轻武器装备,随即带领部队返回关门山根据地。 看到这份批示的最初,刘恕的心头犹如打翻了五味瓶,百感交集——自己期待中的针对二营副营长吴子健的批评处罚,在书面批示中并未得到丝毫体现,这意味着他此番出走的最大愿望落空了。但是,二营整体改编成派遣支队,部队升格为团级别,自己也就由正营一跃成为团级指挥员。这无疑是巨大的惊喜。 喜中有忧的是,吴子健不仅没有受到上级惩处,反而被提升为支队长,自己这个支队政委今后倒要在他的领导之下!难心的日子恐怕还在后面。 形势不容刘恕多虑,接下来,他在辽县很快就接收到了拨转到关门山派遣支队名下的两百人的队伍和装备,队伍成员少部分来自徐旅老兵,其余则是近一个多月以来从太行山区百姓中招收上来的新兵。这终于让新晋政委的心情变得大好起来。 遵照旅部指示,完成接收后的刘恕立即出发,由辽县径直向西,奔赴君陵方向;再经君丰公路抵达丰店,最终绕行丰店县城进抵关门山根据地。 可以说,一踏上君丰公路,刘恕便称得上是轻车熟路了——那正是他带领八名通讯班战士出走时的线路,只不过,士别三日、今非昔比。 此刻,横在前方的丰店县城,则提醒坐在那段枯木上的刘恕:目的地真的不远了。 刘恕尚不清楚在丰店以南、关山以西的地带,刚刚又进行完了一场惊心动魄的会战。大榆树山里的中央军,丰店县城里的日伪军,乃至关门山里的八路军,都参与了这场会战。 而他之所以选择夜行,正是出于谨慎,以避开丰店城内敌军的监视。 午夜时分,刘政委和他的队伍顺利绕过了县城,一口气奔到关门山北麓。再次休息之后,迎着黎明的曙光,他们抵达了关门山西麓的河口村。 徐旅二营沸腾了。 教导员的回归,新队伍的加盟,派遣支队的番号,都给刚刚经历战火熏染的指战员带来了巨大的鼓舞。 闻讯后的吴子健骑着马,率领骑兵连亲自前出到河口村迎接昔日的教导员,重逢一笑,恩怨相泯。随后,在西坪村,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暨关门山派遣支队成立仪式。 按照徐旅旅部的指示,关门山派遣支队为团级部队,支队下设三个作战营编制。基于这一思路,经过支队长与政委的协商,原徐旅二营的四个连,合并调整为三个营,刘恕从辽县带来的部队打乱秩序编入各营。 原5连连长李天林,升任支队参谋长;原6连连长王双龙、7连连长魏鑫、8连连长鲁大江,依次升任职务为第一营、第二营和第三营的营长。 原营部直辖的敌工队、骑兵连、炮兵排和卫生队,因情况特殊,编制暂时不做变动,改为支队部直辖。 扩编后的三个作战营,每个营辖三个作战连;但考虑到现有兵力不足,只有王双龙的第一营辖满三个连,魏鑫的第二营暂时辖两个连,鲁大江的第三营暂时辖一个连。 根据徐旅旅部首长指示,关门山派遣支队成立的即日起,迅速以新番号在当地扩兵,要力争短时期内达到满员。 同时,在与相邻友军交往时,也应以新番号的关防便宜行事。 很快,新成立的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便召开了第一次主官闭门会议,支队长、政委、参谋长、各营营长以及骑兵连连长出席会议。 会上,政委刘恕首先向大家介绍了当前林师徐旅主力的分进情况—— 去年,林师徐旅就在687团、688团的基础上,扩编了一个689团;目前,这三个团已经在旅部的指挥下全部跨过正太铁路、进军南太行地区,大体分布在辽县、榆社县和武乡县一带,与八路军刘师主力连成一片,今后准备长期坚守在太行山上——这个消息让与会者无不振奋。 但接下来刘恕透露的有关林师的两个消息,却让众人的心情变得复杂沉重起来。 消息之一,证实了林师长在晋西南的隰县中枪负伤的传言,目前师长已经由陈旅(343旅)旅长陈光接任。林师长则转赴延安养伤。343旅目前仍然游击于晋西南。 消息之二则更加令人震惊。徐旅的一名主力团团长张某某,在二月下旬旅主力进抵昔阳一线之时,奉命率领全团占据皋落镇;不料,期间张团长伙同团参谋长等人携枪出逃,叛变革命。至今下落不降。此事令八路军高层大为震动。日前,徐旅旅部已经在武乡县针对该团展开专项整顿,十八集团军(即八路军)总司令亲临现场坐镇主持。 “同志们啊,这个血淋淋的教训提醒我们,革命路上决不能放松自己,绝不能脱离党的指挥!” 刘恕痛心疾首地感慨着,一双眼睛就不时瞥向坐在身边的吴子健: “在任何时期,都不能让单纯的军事主义大行其道。张团长作为红军时期的老资历优秀指挥员,作为我们八路军的主力团长,竟然沦落到了叛逃这一地步,必须引起我们的高度警惕,绝对不能让类似的事件在我们的身边重演!” 第380章 闭门纸上谈兵 政委刘恕在会议上透露的主力团团长叛逃的消息,让整个会场情绪更加为之波动。 他提及的团长,可谓是当年红军鄂豫皖苏区的老资格指挥员,谁也不曾想到,这员徐旅一直器重的虎将,竟会背叛出逃。 新任支队长吴子健显然也被这个消息给惊呆了,他本人曾经不止一次与那个主力团团长交往谋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或许都深陷在这个爆炸性消息里难以自拔,与会者都没有注意到刘政委在总结此事时、几次瞄向吴子健的凌厉眼神。 “为啥会叛逃呢?有日伪势力在他身边潜伏策反吗?”问话的是刚刚升任支队参谋长的李天林。 这也代表了大家心头的疑问,所有人的目光都一齐看向了政委刘恕,刘恕却满脸无奈地摇摇头。 此事发生于今年二月下旬,由于出逃后的张团长去向不明,整个徐旅上下对此严格封锁消息,闻讯的八路军总部也派专人紧急调查,但始终没有结果。半个月前,徐旅才在武乡县对内部传达此事,并展开专项整顿,亡羊补牢,以防后患。 不过,虽然不明内情,刘恕在率队归来关门山的途中,已经做好盘算,要利用这一事件,在刚刚改编升格的关门山派遣支队当中整肃军纪,重点针对高级指挥员的党性原则做文章;矛头,当然是瞄准素来以军事主义老大自居的主官吴子健。 这次重新回到关门山根据地,刘恕才得知就在他出走的日子里,吴子健竟然又率队主动出击,而且是与国民党军队联手,进攻了日军重兵把守的南同蒲铁路线,结果造成了部队的严重伤亡。这是他坚决不能容忍的!今天在会上,他首先抛出主力团长背叛革命的消息,便是为了下一步的整肃铺垫基础。 接下来,刘恕话题一转,开始向与会者介绍两个月以来、八路军三个师在山西的进展形势。 目前,贺师主力独力留守支撑晋西北局面,刘师主力则大举进占太行山中南部;这两个师的部队相对集中。而林师的布局则比较分散,陈旅远在晋西南活动,与阎锡山的晋军接触密切;徐旅尾随刘师,进驻到了太行山中部。 至于八路军总部,就居于刘师与林师徐旅的结合部。 讲解完了己方的军事布局,政委刘恕又开始介绍敌方的情况,他拿出了一个笔记本,那上面记载着徐旅旅部参谋人员向他传达的最新敌情分布。 “目前,我们的主要敌人有如下几支,”刘恕此次在辽县接收的装备当中,有两幅sx省内的军事地图,堪称至宝,现在他就展开其中一幅,指点着说: “日军关东军后宫师团,主力位于山西北部的平绥路沿线,重点针对我八路军贺师;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山冈师团,主力位于以太原为核心的山西中部,他们以一部针对我八路军贺师,另一部出击晋东南,针对我八路军林师陈旅。” 与会者的脑袋都挤向了桌子中间,目光聚焦在这幅从未见过的高比例尺专业军事地图上,贪婪地审视着。 政委刘恕眼见自己终于成为关注焦点,心中一阵自得,手势越发夸张地在地图上划来划去,一边继续侃侃而谈: “日军华北方面军第一军濑名师团,其部队沿南同蒲铁路线一分为二,一部驻防晋中南的文城,为该师团的后方大本营;一部前进至晋南运城一带,重点进攻国民党中央军卫立煌部。” 由于提到了文城的日军,挤在桌边的支队军事主官们,禁不住开始小声地议论纷纷。刘恕见状,故意咳嗽了两声,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然后才接着讲道: “还有一支日军力量,是从heb省攻击进入山西南部的,其番号为华北方面军第一军下元师团,但不是师团主力,而是其派遣出的一个支队。” 众人不由得都一愣:派遣支队!?那岂不是跟我们刚刚得到的番号一样? 关门山派遣支队新任支队长吴子健呵呵笑了起来,一边就用手指敲着面露疑惑的李天林、魏鑫等人的脑袋,呵斥道:“别胡扯,天底下难不成就我们一家派遣支队?日军的支队编制不是固定的,这一点我从前听肖队长讲过。” 吴子建所说的肖队长,自然指的是时任敌工队队长的肖俊平。而听到这个称谓的瞬间,政委刘恕的脸上不易觉察地浮起了一片阴翳——他已经听说,肖俊平日前带人潜入文城去建立地下情报站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刘恕的心头划过了另一个名字:女兵张绣! 这一次乘兴而归,他与张绣仅仅见了一两面,感觉这个昔日营部女文书越发漂亮动人了;本来他是打算让张绣也列席今天会议的,但得知后者正以“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的身份忙得不可开交,只好作罢。好在自己已经归来,下一步还是争取将这个妮子调到自己的身边来——营部不存在了,支队部也还是需要文书的。何况,自己同时兼任着“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主任。 刘恕的心思溜号之际,吴子健正在给部下们大讲日军的支队构成。 “日军的所谓支队,是为了达成某个战略或战术目的、临时编组的部队,一旦完成了任务,部队就解散各自归建;”吴子健将刚才趴在桌子上的身体立直,同样开始侃侃而谈:“但是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日本人的支队、与我们这个刚刚成立的支队性质差不多!日军但凡编成一个支队,步兵数量至少是一个联队甚至一个旅团,同时还要加强炮兵、骑兵、工兵、辎重兵甚至战车、航空部队,混合编成。总兵力要在五六千人以上,战斗力非常强悍。” “那岂不是相当于一个独立混成旅团了?”新任支队一营营长的王双龙,颇为吃惊地插了一句。从前在西坪村驻扎之时,他曾经与肖俊平没少接触来往,也从中受益匪浅。 吴子健赞许地朝他点点头:“说得好,从兵力规模和兵种构成上看,日军一个临时支队,的确与一个独立混成旅团不相上下。只不过,独立混成旅团是固定番号的作战部队。” 刘恕开了小差的思路这时就转了回来,眼见会场的重心已经落到了吴子健那里,当即抢住话头: “我们重点说说日军第一军下元师团的派遣支队——该支队在今年春节过后,从河北出发,沿着hd)长(治)公路公路攻入山西,一路占领黎城、潞城、长治,随后又沿着屯(留)临(汾)公路攻入同蒲线重镇临汾,从而打开了河北日军与山西日军的第二条横向通道(作者注:第一条横向通道为正太路),试图使日军华北方面军今后沿这条通道、补给其第一军濑名师团位于晋南运城的主力。” 刘恕一边对照着笔记本口述,一边就用手里的铅笔在军用地图上虚拟勾勒着,众人注意到了从河北通往山西的邯长公路、屯临公路,其终点便是临汾。 “下面我要告诉大家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就在半个月前,为切断日军下元师团支队刚刚打开的这条通道,我八路军刘师主力奉命从襄垣县秘密前出,执行一次大规模攻城打援计划,最终在长治县神头岭一带取得大捷,重创日军下元师团派遣支队一部!” 会场上顿时发出一片欢声惊呼,众人急切催促着政委往下叙述。刘恕有意顿了顿,才不紧不慢地讲道: “所谓攻城打援,攻的就是黎城,由刘师385旅一部袭击攻入黎城城关,从而吸引驻扎长治的日军主力来援;刘师386旅则提前埋伏在两地之间的神头岭,待长治的日军援军进入伏击圈后,一举将其围歼!” 听到这里,吴子健猛拍了一下桌子高声喝彩,随即问道:“政委,长治出动的日军援军共有多少兵力?” 看了看手上摊开的笔记本,刘恕回答说:一个步兵大队,另外附加了骑兵中队、机关枪中队和炮中队,总数在一千五百人上下,这一战大部分被歼。 会场上再度一片喧闹——好家伙,一千多人!这应该赶上了林师主力去年平型关关沟大捷的歼敌数量。刘师真是好样的! “政委,幸亏你及时赶回来了,不然这么大的一场胜利,我们这里一点都不知道啊!”新任二营营长魏鑫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咱林师徐旅也不差,”参谋长李天林一边替兄弟部队高兴,一边就颇有些不服气地嚷起来:“刘师在神头岭攻城打援,我们二营也刚刚和中央军391团联手在同蒲铁路上来了一次围城打援——政委,你知道不、我们这一次面对的日伪军援兵,差不多也有一千多人呢!” 不料话音刚落,刘恕竟然啪地一下用力合上了手里的笔记本,严肃地直视着李参谋长,冷冷来了一句:“你们的围城打援,经过谁批准了!?” 猛然间,会场上的热烈气氛戛然而止,众人看着表情大变的新任支队政委,面面相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381章 主官交锋 紧张又尴尬的气氛中,吴子健开始嘻嘻哈哈地打起了圆场——昔日的教导员、今天的支队政委,恰恰是因为反对当时的徐旅二营屡屡主动出击日军、才愤而出走找旅部汇报的。此时他刚刚回归就听说了南同蒲铁路上的这场混战,心情当然要不悦。 吴子健不想这么快就再度因为积怨而和刘恕爆发冲突,毕竟,刘恕的这次出走无意之间给徐旅二营带回了偌大惊喜。 “政委,关于我部与中央军391团的联合作战,今天先不谈,我会找时间专门详细向你通报——今天是咱们关门山派遣支队第一次召开军事主官会议,还有更重要的议题等着大家讨论。你说对不对?”新任支队长态度极为诚恳地说道。 刘恕扫视了一眼明显忐忑不安的众人,再看看吴子健那张意味深长的笑脸,也意识到现在不是就此事兴师问罪的合适时机,于是轻轻点点头,表示认同。 “好,我军在山西的布势以及敌情通报,我就介绍到这里;”一边说,刘恕一边又重新打开了那个笔记本:“接下来,向同志们传达上级首长对我关门山派遣支队今后任务的指示。” 徐旅旅部这一次让刘恕带回了两份书面指令,第一份是关门山派遣支队军事主官的任命名单,已经遵照落实。第二份,则是针对支队今后的发展方向作出的明确指示。 这份指示的核心要点,便是扩地扩兵—— 扩地:关门山根据地要不断向外拓展,要充分发挥阎锡山认同的“sx省战地总动员委员会”这块金字招牌,在派遣支队的直接领导下,广泛建立附近的县镇乡村各级的“战总动委”,用来悄悄取代国民政府的基层政权。 扩兵:如果参照国民政府军委会对国军部队序列的编制,“支队”应是相当于旅级规模的建制,因此,关门山派遣支队未来的发展方向,是形成下辖二到三个团的兵力规模。但鉴于目前兵源不足,支队暂时以团级建制下辖三个营,剩余的巨大空间,要力争在短时期内补充满员。 “乖乖!”刚刚言语之间惹了麻烦的参谋长李天林,再一次口无遮拦地感叹起来:“我还以为咱们吴支队长就是个团长,闹了半天原来是旅长啊!那岂不是和咱们现在的徐旅旅长平起平坐了?” 新任三营营长鲁大江吓了一跳,半信半疑地问李天林:“真的吗?咱支队长现在已经和徐旅长是一个级别的了?” 吴子健禁不住再度又好气又好笑,拍着桌子训斥二人:“你们的脑袋是榆木做的?八路军如果照这么扩兵下去,还能是仅仅一个军的编制吗?要是我吴某人都当上旅长了,咱徐旅旅长还能原地不动当他的旅长?!” 除了刘恕,会场上所有人都哄笑起来。王双龙就咂摸着嘴自言自语:照这么下去,咱徐旅名义上的一个旅,恐怕要比去年刚刚改编时的林师一个师兵力还要多啊! 政委适时地用铅笔敲了敲面前的搪瓷茶缸,示意会场恢复秩序,随即表情凝重地说:“我们在讨论今后的发展方向问题,请大家态度要严肃——革命队伍不是升官发财的地方,上级晋升了我们的职务,目的是要我们更好地指挥部队,完成历史赋予我们的使命!” 屋子里果然又静谧下来。 过了一会儿,吴子健清了清嗓子,补充强调了一条纪律:根据旅部指示,有关关门山派遣支队未来拓展成下辖2到3个团的目标,目前只准做、不准对外宣传,一切都等待扩兵完成后,再公开亮出旗号。 二十多分钟后,八路军林师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成立后的第一次军事主官会议,宣告结束。 支队长吴子健和政委刘恕留在屋里没动,他们还有要事要商量。 吴子健这时又突然叫住了正和其他人一起向外走的骑兵连连长夏连山。刚才的会议上,夏连山的情绪显得不如其他人那么高涨和兴奋,支队长自然洞悉个中原因。 “连山啊,这次部队改编,让你受委屈了,”吴子健的目光同时扫视着夏连山和刘恕,流露出自己接下来说的这番话也代表着政委的意思:“不过你不要着急,骑兵连扩成骑兵营是大势所趋——丰店县城里还有那么多的伪蒙军骑兵,回头把他们的马拿过来,咱支队建起一个骑兵营指日可待,到时候,你就是骑兵营营长的不二人选。” 徐旅二营进驻关门山后,才相继成立了骑兵连、敌工队和炮兵排,对此徐旅旅部并不知情,因此在决定把二营整体改编为关门山派遣支队的时候,营一级的职务没有考虑这三支特殊部队的指挥员。夏连山原本是二营5连的副连长,正常情况下改编后至少可以升任副营长,但现在却只能继续做他的骑兵连连长。 由于旅部的改编任命已经以书面形式下达,吴子健对此也感到无奈,按照夏连山的资历和战功,此次理应晋升正营级指挥员的。 “副营长,呃不……是支队长,还有政委,”夏连山此前的确有些失落,但听吴子健如此推心置腹,便颇为感动地表示:“我个人的荣辱是小事,只要能把咱支队的骑兵营早一天拉起来,我接着当连长也没什么!” 送走了骑兵连长,吴子健的屁股刚刚重新落座,对面的刘恕就劈头问道:“老吴,你刚才是什么意思?要把丰店县城里伪蒙军骑兵的马拿过来?你是为了安慰夏连长随便说说、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伪蒙军骑兵足足有一个团,县城里还驻扎着日军大冢联队的重兵。他们的马,是你说拿就能拿得回来的吗?” 吴子健没有料到刘恕会揪住自己的这句话做起了文章——他当然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是一直在打伪蒙军骑兵的主意,只不过始终未有成熟的方案。 “政委啊,其实你也知道的,伪蒙军的骑兵根本就是不堪一击,咱二营跟他们过了好几次招,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啊。可是,这帮家伙是关东军的骑兵集团扶持起来的,除了马匹是蒙古马,其余的枪支战刀都是日军骑兵用的家伙,装备精良得很。咱们要是都给它拿过来,那咱的骑兵营可就从此风光起来了!” 耐着性子听罢吴子健的长篇大论,刘恕不无烦躁地责问:“还说是拿!怎么拿?你是不是还惦记着出兵去打丰店县城?还有,你作为军事主官,应当尽快适应自己的新角色,咱们现在已经是关门山派遣支队,别动不动还总是二营二营的!” 新任支队长打定主意今天不和政委冲撞,所以立即唯唯诺诺地表示认错,称今后一定注意,不再使用“二营”的称谓。 “你不要避重就轻,回答我关于你要‘拿’伪蒙军战马的问题!”政委刘恕不依不饶地追问,他现在几乎已经认定,吴子健在暗中准备对伪蒙军骑兵团作战。这可是严重的原则问题! “你太高看我了,”吴子健嬉皮笑脸地回应:“咱如今是改叫关门山派遣支队了,可番号换了、兵力却没有增加太多,比起原来一个营的规模强不了哪去;攻打丰店县城,我眼下真没这个本事。” 感觉对方言之有理,刘恕紧张的神经有所松弛,他拿起自己的搪瓷缸喝了一大口水,换上一副和气的表情:“老吴啊,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你我从现在开始抛弃前嫌、好好合作,咱们共同把关门山根据地搞得红红火火的,该有多好啊!你可千万别再动那些歪脑筋了!” 吴子健本打算迎合着政委的话表表自己的态度,但是最后听到“歪脑筋”一词,还是忍不住反驳了起来: “政委,咱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打日伪军的主意怎么就成了动歪脑筋了呢?你刚才在会上通报的,八路军刘师主力刚刚在长治县神头岭伏击日军下元师团,一家伙干掉了一千多名鬼子,大家听了都喝彩。咱们不正应该向刘师学习吗?” 新任政委的脸色再度由晴转阴,不耐烦地表示,刘师主力的出击设伏是得到了八路军总部的命令,再联系去年林师在平型关的设伏,也是由师长亲自做的决策。 不料话音未落,吴子健竟然猛地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就顺手抄起桌子上的一根削得很光溜的树枝——那是用来指点刚刚得到的军用地图的——树枝的尖头就颤巍巍地指着刘恕: “大政委啊,你可真是书生意气啊,打仗都让你打成教条主义了!依你的意思,咱八路军这么多部队,如果得不到总部首长或者师长的命令,从此就一枪不放了?!” 在支队长未免有些放肆的笑声里,刘恕越发恼怒不已,他知道吴子健昔日在二营就素来以老大自居,仗着自己作战方面有一套,有时甚至都不把营长放在眼里,对自己这个政工干部出身的教导员,就更是不屑了。然而令人恼火的是,若真论起军事上的事情,自己的确在吴子健面前占不到任何上风。 支队长笑够了,把手里细长的树枝重新丢回到地图上,正了正色说道:“政委,我同意你抛弃前嫌的想法,现在咱俩军政搭班,必须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才行,内讧是最消耗战斗力的。可是话说回来了,军政搭班子,军是军、政是政,不能随便越界——关门山支队今后凡是涉及作战事宜,我身为支队长有绝对的指挥决策权,就算是参谋长李天林觉得不妥、也只能提建议,最终拍板儿的必须是我一人。否则,每个人都鸡一嘴鸭一嘴的,军队岂不成了大车店?!” 这一番话,说得不卑不亢却又掷地有声,隔着桌子落座的政委刘恕,不禁又被气得哆嗦起来。 第382章 鸿沟 对于关门山抗日根据地,刘恕一直是心存宏愿的。 从前做二营教导员的时候,他曾经借助“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的力道,将根据地建设搞得如火如荼。但其后日伪军大举前来扫荡,所有的心血付之一炬。所以,这笔账他一直记在吴子健的头上,在他看来,正是吴子健三番五次主动打击丰店县城附近的日伪军,才引来了敌人的报复性扫荡;营长不幸牺牲,自己也愤而出走寻求上级帮助。 让刘恕深感失望和郁闷的是,在徐旅旅部,并没有人针对吴子健的行为作出批评乃至惩处,反而将改编后的关门山派遣支队支队长的头衔给了他。如果说,昔日的徐旅二营吴子建作为副营长、其职位还在教导员之下的话,那么如今他当上了支队长,自己这个支队政委反而排名在其后了;无疑,这将让吴子健越发目中无人,不把自己这个政委放在眼里。对此,刘恕当然难以容忍。所以他决定,从一开始就树立权威,至少不能让吴子健以支队长的身份从此独断专行! “好,我承认支队长是军事主官,但我军的传统向来是党指挥枪,即便是军事行动,我身为政委也必须参与其中,并有权力对你这个军事主官实施督查;”强迫自己稳定了一番情绪,刘恕尽量平和着语气说道:“现在,我就以支队政委的身份,要求你如实通报刚刚发生的、与国民党中央军联合作战的情况。” 吴子健知道这一关迟早绕不过去,也知道刘恕不仅不主张主动出击日军,更对所谓的国民党反动军队深恶痛绝——这一次本部出动主力与中央军391团联合作战,虽颇有斩获,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伤亡代价,想对刘恕隐瞒绝对是瞒不住的,那就索性给他来个开诚布公。 于是,支队长重新拿起那根细长的树枝,就着刚刚到手的专业军事地图,开始给刘恕讲解这场代号“山鹰”的联军作战行动。 一边仔细聆听,刘恕就一边认真地往自己那个笔记本上记录着,特别是己方的战损情况。此战,八路军方面阵亡高达七十余人,负伤也接近这个数字。却只缴获了二十六枝三八式步枪或骑枪,子弹四百多发,手雷三十枚,一枝掷弹筒及一袋榴弹,以及九匹战马——与获得的战利品相比,伤亡数字明显过大。且炮兵排的迫击炮炮弹近乎打光,步枪机枪子弹以及手榴弹的消耗惊人。勿庸置疑,这是一场“入不敷出”的战斗。 “联军作战的初衷,是谁先提出来的?” “当然是中央军——这场战斗的预设规模,根本不是我们八路军一个营能掌控得了的;中央军391团几乎主力尽出,而且用上了刚刚到手的几门大口径重炮,这才勉强和日本人打了个平手!” 说到大口径重炮,此次“山鹰”联军作战中,391团的炮连发挥得可谓糟糕至极,战后在西坪村小憩之时,中央军上校曾经毫不留情地抨击了自家人。所以,吴子健介绍到这一段,就采用了模糊的语气一带而过。 但刘恕关注的点却不在这方面,他已经找到了说服对方的要害之处: “老吴,你现在应该意识到,这场所谓的山鹰作战真正的意义所在了!就像你说的,中央军出动了一个主力团,又有重型武器装备,再加上你率领的一个营,而且是出其不意发动夜袭;应该说,在战役层面上我们是占据相当大的主动的,可是为什么这一仗打下来,却只打了个平手呢?” 新任支队长内心一动,觉得面前的政委看问题也自有其独到的角度。平心而论,这场战斗最终打成平手的结果,对于联合作战的国共两军而言还算得上是侥幸的——迄今为止,日军重兵突然撤去包围圈而蹊跷退走的真实原因,他们仍未搞清楚。假如没有这一变故,就凭日军当时已经完成的东西包夹、中心穿插的战术动作,陷在危局中的391团与徐旅二营最终能否全身而退,都是个很大的疑问。 看到对面的吴子健突然凝思不语,刘恕觉得自己的说教已经起了作用,于是开始趁热打铁:“我们不是不抗日,也不是不能主动出击,但必须要看敌人的强弱程度以及我军的实际情况。刚才我在会上向大家通报的长治县神头岭大捷,我们八路军出动的可是近乎一个刘师的主力,总兵力要在万人左右;而伏击对象日军下元师团,仅仅出动一个步兵大队附加一些特种兵中队,敌我兵力对比接近七比一!这才保证了攻城打援行动能够干净利落地围而歼之。” 从政委的嘴里听到诸多军事术语且运用得当,吴子健越发感到惊讶。他并不知道,刘恕刚才讲的这番话,很大程度上其实是在照搬徐旅旅部参谋人员传达的关于神头岭战役的总结。 “反过来看你们这次的山鹰行动呢?打来打去,竟然让日本人包了饺子,明明是主动出击敌人的铁道线,最后却被人家撵到了自己的家门口,这打的叫什么仗?我认为,这恰恰是你与国民党军指挥官不了解敌情、盲目自信、擅自行动结出的恶果!” 听刘恕说到这里,吴子健禁不住再度莞尔:看来这才是刘政委真实的军事才学水平。他当即出言打断了对方,随后便罗列了“山鹰”行动开始之前,联合作战的两军在情报收集、作战预案以及应对意外方面卓有成效的准备。 实战中,也确实是按照中国军的预案在进行,但此战的转折点出现在日军援兵出动的数量以及运兵速度上。对灵石县的佯攻开始后,日军竟然能够从公铁两路连续出动多个批次的援军,且兵力投送速度之快,令人咋舌。这是他与秦忠孝在开战之前都未曾预料到的——但却绝对不是刘恕所诟病的什么“不了解敌情、盲目自信”。 “政委,感谢你带回来的这两张军用地图,实在是太实用了!”新任支队长索性就转到了刘恕座位的一侧,继续指点着桌子上摊开的地图,开始给对方上课。 他讲到了眼下山西日军位于北部、中部和南部的四个师团,这三个师团,其中有三个都在依托铁道线驻扎:晋北的关东军后宫师团,依托平绥铁路;晋中的华北方面军山冈师团,依托正太铁路和同蒲铁路北线;晋中南的华北方面军濑名师团,依托同蒲铁路南线——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华北方面军的下元师团,他们所处的地带没有铁路。 但是,日军以四个师团、七万多人总量的兵力,要想控制表里山河的山西全境,是绝对做不到的。这也正是三个师团的日军重点控制平绥、正太和同蒲铁路沿线城镇的关键所在:他们可以发挥铁道线快速运输的优势,一旦某个地方发生战事,就能马上将相邻的军队投送到那里,进而形成局部战场的优势主动。 “这次我们和中央军391团破袭南同蒲铁路,就是吃了这方面的亏;”吴子健感触极深地继续讲到:“我们设想的攻城打援,无非是要打击从几十里之外开来的日军援兵,却没有料到,除了邻近的日军出动,他们竟然还能从百里之外调集重兵快速投入到战场,结果一下子就打破了我们原有的兵力优势。” 不得不听吴子健侃侃而谈的刘恕,敏感地抓住了对方总结性的最末一句话,一拍桌子上的地图,痛心疾首地嚷道:“看看,看看!关键症结找到了!你也知道日本人可以依靠铁道线上的快速运输优势、来投送他们的兵力,那你们和国民党军为什么还要跑到铁道线上去自找苦吃呢?这不是明摆着拿自己的短处去碰对手的长处吗?” 新任支队长先是一愣,然后脸上就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政委啊,你这叫什么逻辑?我都有言在先了,日军主要就是沿着sx省内的这三条铁道线驻扎兵力,我们如果不跑到铁道线上去,又怎么能打得着他们呢!?” 不料闻听此言,刘恕的情绪也更激昂了,索性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吴子健说: “辩来辩去这么半天,你就是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你为什么就一定要跑到铁道线上去出击日军呢?既然他们死守在三条铁路上不动,我们只要不去招惹他们,想必他们也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攻击我们。这不是正可以利用大好的时间和空间、来埋头壮大发展我们的根据地吗?!” 吴子健没有随着政委的起立而起立,他就那么坐在桌子前,盯着高比例尺的军用地图,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我从来不认为,发展根据地与攻击日军有什么相矛盾的地方;国难当头,大敌当前,身为中国军人,必然要以保家卫国为己任——日本人就在离我们几十里远的铁道线上,如果眼睛看着他们却不打,那发展这么多的根据地、干什么用?” 说罢,吴子健将手里的树枝再一次丢到了地图上,一脸悲怆地径自走出了房门。 望着老战友的背影,政委刘恕仰天一声长叹,他觉得,横亘在自己与支队长面前的这道思想认知上的鸿沟,似乎永远难以填平或逾越。 八路军林师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新任支队长与政委之间的这场碰撞,就这么不欢而散了。 然而,无论是主战派的吴子健,还是主建(建设根据地)派的刘恕,都不会想到,他们刚才嘴头上谈论不休的山西日军,此刻已经在紧锣密鼓地运筹着一场巨大的攻势,锋芒指向的,就是同蒲铁路一侧、太行山区的中国军。 第383章 日酋的刀锋 遭到夜间破袭的灵石县、霍县一带的南同蒲铁路,在濑名师团工兵联队和辎重兵联队的全力抢修下,几天后恢复了通车;沿途被破坏的电话线也得以重新连接。 当晋南前线的运城至后方的文城之间恢复了通话,萩原晃旅团长接到的第一个长途电话,便是师团长濑名中将打来的。 这个电话足足通了将近十五分钟,期间还有多份电文由位于运城的师团司令部同步发送到文城的萩原旅团部。 终于结束了通话之际,旅团长萩原晃注意到,已经有多名电讯参谋以及作战参谋肃立在门口候命——参谋们从刚刚收取的一份份电文中,获悉了在山西一场大规模作战的即将来临。 萩原少将第一时间没有理会这些参谋,他慢慢地踱步到墙边的红木座钟旁,从同样是红木做成的刀架上,取下了自己精致的将官佩刀,缓缓抽出了一半,这才转过身望着门口的部下。 “诸位,”萩原晃一边说,一边把军刀彻底从鞘中拔出,明晃晃的刀锋朝向众人:“军人的战刀一旦出鞘,就必须沾染敌人的鲜血,现在,到了皇军亮出刀锋的时候了!” 门口伫立的参谋们,几乎同时跺脚立正,鼓足气力喊出一声:嗨咿! 这是一场即将牵动四个师团兵力的大型围攻战役。刚才从运城的师团司令部打来电话的濑名中将,也只不过是执行者之一,真正策动这场战役的总指挥,则是位于北平的华北方面军司令部以及位于太原的第一军司令部。 这也算是寺内大将在震惊和愤怒之下,做出的雷霆决策—— 进入三月以来,中国军的八路军总部携刘师南下跨过正太路,大举进入太行山区,以沁县、武乡县为中心,前锋最远出至晋南的襄垣县,直接威胁方面军连接河北与山西的要道:邯长公路。与此同时,八路军林师徐旅主力也尾随刘师进入太行山区,布防于辽县、榆社县一带,既作为刘师的后翼护卫,也可随时返身出击正太路。 邯长公路与正太路,乃是从河北进入山西的两条必由之路,方面军对其第一军守备山西的山冈师团、濑名师团以及后来派遣进入山西的下元师团、土肥原师团的补给,依靠的就是这两条必由之路。因此,针对八路军的这一动向,方面军司令部一直密切予以关注;并初步决定在四月份择时集中相关兵力,对太行山区的八路军实施驱逐与歼灭,以绝后患。 然而,最担心的事情仍然先一步发生了:三月中旬,八路军刘师主力采用狡诈的攻城打援战术,在邯长公路长治县神头岭地区,卑鄙袭击了下元师团一部,造成皇军官兵八百人玉碎; 紧接着就在三月底,邯长公路黎城县响堂铺地区,再次发生八路军刘师袭击方面军辎重运输部队的事件; 仅仅时隔一天,南同蒲铁路上的灵石县、霍县又同时遭到流窜在附近的中国军进攻,同蒲铁路及沿线通讯设施不同程度被破坏。 ——短短半个月的时间,整个山西东南部及中南部的治安形势,急剧恶化,中国军突破进展之快,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始料不及。不仅连接河北山西的公铁路运输大动脉面临被切断的危险,暗中执行强征慰安妇计划的小榆树山秘密营地,也受到潜在的严重威胁。 为此,华北方面军司令部紧急部署给第一军司令部一项作战计划,命令该军调动所辖四个师团中的三个:濑名、山冈、下元师团,方面军再把军部直辖的中岛师团临时划拨给第一军,就这样以四个师团的兵力,就近出动,集中围攻山西东南部的太行山区,消灭位于那一带的八路军主力以及部分中央军残余。该作战计划刻不容缓,统一从四月四日开始同步实施。 坐镇太原的第一军司令官香月清司中将接到命令后,即刻按照方面军的作战宗旨,制定了具体围攻方案,决定从四个方向分成九路实施攻击,并向参战的四个师团司令,分别部署传达。 根据第一军的围攻方案,中岛师团一部从河北平汉路向西攻击,下元师团一部从邯长路向北攻击,山冈师团一部从正太路向南攻击,濑名师团一部从同蒲路向东攻击。 这四路围攻方案,其中有三路是直接进占太行山区,任务为消灭山区内的八路军主力和中央军余部。唯独濑名师团被赋予特殊任务:歼灭关门山和大榆树山一带(均属于太行山余脉)的中国军残余,以便彻底肃正小榆树山附近的治安,确保慰安妇密营以及南同蒲铁路线的绝对安全。 濑名师团司令部理所当然地将这一任务交付给了坐镇文城的萩原旅团长。 刚才,濑名中将在电话里,重点听取了萩原晃对关门山、大榆树山一带中国军军力的评估,这是同蒲铁路线上的灵石县和霍县遭到破袭之后,萩原旅团重新作出的评估。 然而,由于旅团部刚刚派出的情报侦察人员多数尚未返回,萩原少将只能通过针对那场夜战后、各参战部队作出的战场总结,进行大致的推演。 这样的推演,师团长中将尽管不满意,但事发仓促,也只能无奈接受。 “萩原君,你要知道,无论方面军司令部还是第一军司令部,都极为看重小榆树山周边的安全;”濑名中将不无焦虑地叮嘱着:“为此,不惜命我师团暂停对晋南和晋西南将要发起的总攻筹划,抽调前线有力部队回师文城,优先剿灭关门山以及大榆树山的中国军。” 闻听此言,萩原晃激动不已,这无疑是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将军,对所要抽调的部队,阁下是否已经有成型考虑?” 听到萩原旅团长如此提问,濑名中将内心一动,他原本已经打算从运城的加藤旅团那里抽调一到两个步兵大队交付给萩原晃;这时,便反问对方有怎样的调兵建议。 果然,萩原旅团长成竹在胸,当即提出,请求调该旅团所属的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归建,同时调高木大队主力到文城集结——高木大队原来守备南同蒲路沿线四重镇的任务,就地移防给秋明大队。 师团长中将听罢,顿时踌躇起来:西条联队的龟田大队,如今脱离萩原旅团节制,被编入了刚刚组建不久的佐佐木支队,正在针对晋西南方向作战,从隰县攻击午城。此时如果抽调龟田大队向萩原旅团归建,对本来就陷入困境的晋西南战局,无异于釜底抽薪。 但萩原晃自有他的道理:晋西南地区重峦叠嶂,山高水险,此前的佐佐木联队主力在那里已经失利,被阎锡山晋军和八路军林师陈旅联手逐出。如今虽说是临时加强兵力组建了佐佐木支队、准备卷土重来,但天时地利人和仍掌控在敌人手中,恐怕难有大的改观。搞不好会越陷越深,战损和消耗不断加剧,成为整个山西战场上最为被动的一个局部。 “将军,我认为,山西这盘大棋局,晋西南之边角已成无穷无尽的连环劫,在我师团兵力紧缺的情况下,应断然考虑弃子——调我西条联队之龟田大队立即归建,强化巩固文城、小榆树山一带的治安肃正,保证南同蒲路畅通,为我师团总攻晋南卫立煌部提供稳固的大后方。待晋南战役尘埃落定,师团主力再集中挥师晋西南,收拾阎锡山的老巢。” 萩原晃提出的这个思路,濑名师团长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一来,跨两个旅团建制组成的佐佐木支队刚刚初具规模,此刻就抽走龟田大队似有不妥;二来,如果晋西南地区不稳,阎锡山的晋军包括八路军林师陈旅随时有可能窜犯邻近的南同蒲铁路线,掣肘师团主力对晋南同蒲路终点的作战。所以,尽管晋西南的战局已成鸡肋,濑名中将后来仍坚持组建了佐佐木支队。 然而,眼下的形势的确发生了急变,关门山、大榆树山一带的中国军残余,不仅威胁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的安全,日前更是流窜到南同蒲铁路沿线实施袭扰,整个师团的大后方以及运输生命线危在旦夕。 更何况,方面军司令部和第一军司令部,刚刚又部署了四面合围太行山中国军主力的紧急作战计划! 犹豫权衡再三,手握电话听筒的濑名中将,最终下决心同意了电话另一端萩原旅团长的建议:从佐佐木支队抽调西条联队龟田大队归建萩原旅团,向文城转进。同时,同意西条联队另外两个步兵大队之间换防的方案,以便调动精锐的高木大队同期集结文城。 萩原晃闻听激动不已,表示定当不辜负师团长阁下的支持与厚望,集中西条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彻底扫荡关门山、大榆树山之残敌,肃正师团大后方治安。 不过,濑名中将也告诫萩原晃旅团长,除了应对第一军部署的四面合围太行山作战,西条联队秋明大队眼下将要接防南同蒲路沿线重镇,也是非常艰巨的任务:以区区一个步兵大队的兵力,却要守备临汾、赵城、洪洞、霍县、韩信岭和灵石六地,难度之大,不容忽视,必须提起十二分的小心。 萩原旅团长在忙不迭地答应和承诺声中,放下了师团长中将的电话。 现在,他信心十足地拔出了自己的军刀。 整个旅团部的上下,都隐隐嗅到了血雨腥风的气息。 第384章 兵力捉襟见肘 针对刚刚出台的四大师团四面围攻太行山的联合作战计划,坐镇晋南运城师团司令部的濑名中将,很快就麾下萩原旅团组织兵力扫荡关门山、大榆树山中国军的行动,向太原的第一军香月清司司令官做了汇报,其中详细说明了拟抽调在晋西南作战的西条联队龟田步兵大队归建作战的方案。 香月清司中将对此并未提出异议。因为第一军司令官本人,也一直对进攻晋西南阎锡山晋军的作战深感失望和无奈;再加上关门山、大榆树山一带的扫荡,关涉帝国陆军强征慰安妇的绝密“风计划”——这种情况下,有必要暂时削弱对偏远的晋西南的用兵,集中力量先肃清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周边的治安。 关门山、大小榆树山堪为太行山的余脉,华北方面军司令部此次四面合围太行山,自然也就包括了对该地区的用兵。 濑名中将则同时提出请求:鉴于从晋西南的佐佐木支队抽调龟田步兵大队需要时间,而方面军和第一军司令部要求此次四大师团的联合围攻作战必须统一在四月四日发动,因此对关门山和大榆树山的攻击,需要适当推迟进行。 这同样得到了第一军司令官的首肯。 于是,相关讯息很快由濑名师团部送达了文城的萩原旅团司令部。 萩原晃一面振奋于上峰对本部的全力支持,一面也深感压力之重:如今,从方面军到第一军,再到师团部,一双双眼睛现在都开始紧盯着自己,倘若此战再有所失,恐怕自己很难向一个个位高权重的司令官们交代得过去。 ——要么毕其功勋于一役,要么等待接受最高来自方面军司令部的严惩!作为一步一个脚印升至今天旅团长少将位置的萩原晃,深知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刻,又一次逼近了。 坐镇运城的濑名中将,立即致电给正在晋西南陷入苦战的新编成的佐佐木支队,通知支队司令:龟田步兵大队即日起,脱离支队编制、撤出晋西南战场,沿太隰公路返回文城,归建萩原旅团西条联队——目前,龟田大队正在反攻被晋军重新占领的晋西南t字要地之一:午城。 其实,无论师团长濑名还是旅团长萩原,都非常清楚这一调动调整、对原本就势力单薄的佐佐木支队意味着什么!只不过,兵力捉襟见肘,唯剩出此下策。 至于龟田大队撤出后,佐佐木支队面对的雪上加霜的严酷现实,至少不是萩原晃需要费心考虑的了——实战表明,晋西南的混乱危局,远非一个临时匆匆组建的支队能够挽救得了的!那里是山西王阎锡山在家乡本土的最后一隅,自然要拼死守卫;再加上有八路军战力强悍的林师主力于一旁觊觎,佐佐木支队的部队最终能够保全自身,就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萩原旅团部当即连发两道电文,直接催促位于午城附近的龟田步兵大队,不惜一切代价收拢部队,公路运兵,快速回撤归建。 “将军,佐佐木支队重新投入晋西南之后,部队战损情况如何?” 同在旅团部协调部署的参谋长河边大佐,不无关切地问。 萩原少将重重地叹了一口气,神情变得肃穆。据师团部司令部通报,佐佐木支队主力,日前跨过汾河、进占土门镇,推进过程中与当地晋军交火,战况十分激烈;对许多村、乡均陷入反复争夺。截至目前,具体战损尚不清晰,但情况显然不会乐观。 河边参谋长闻听之下,当即焦虑起来——本部被佐佐木支队抽调的龟田步兵大队,虽然与支队主力不在一个作战方向,但该部进攻的午城,属于晋西南t字要地之核心,且眼下占据午城的中国军应为八路军林师陈旅,龟田大队与之交锋,一旦收队后撤,是否会遭到敌军强力追杀,殊难预料。 比起参谋长,旅团长少将则有着更大的担忧。他走到墙壁上悬挂着的巨大军用地图前,目光不去看晋西南的所谓t字四要地,而是扫视着南同蒲路——从临汾到洪洞,乃至赵城、霍县、韩信岭以及灵石县,那是最新调整后、将由西条联队秋明步兵大队独力守备的六处要地: “濑名将军深知南同蒲路后方沿线要地在今后的防务空虚,已经提前向方面军申请,从河北调拨一个补充步兵大队到文城——目前正在起运中。” “又是补充大队?”河边参谋长眯缝着眼睛摇起了头。 经过开战大半年以来得出的经验,补充大队的战斗力境况实在堪忧,他们可以填补各师团兵力数量上的空缺,却往往意味着兵力质量上的下降。 自去年至今,方面军的所谓补充步兵大队,在兵员方面是可以做到足额的,但是,每个补充大队只有大队长、副大队长以及各中队、各小队的队长,是参加过一线作战的老兵,其余均为预备役新兵。在战场上,一旦上述的各级队长阵亡,其麾下的队伍往往便陷于群龙无首的混乱状态,战斗力瞬间失格。这也正是让河边大佐这样的前线指挥官极为不满又无能为力的现状。 不过此刻,在这个貌似棘手的难题面前,旅团长萩原晃却已经找到了解决方案,他命令自己的参谋长,一旦在文城火车站接到来自河北的这个补充步兵大队之后,直接将其编为由旅团部直辖的独立守备第二步兵大队,随后发往灵石至临汾等六个同蒲路沿线要地: “野战没经验,躲在县城坚固的城墙后面防御,总该没有什么大问题罢。” “将军高明,实在高明!”河边大佐由衷地颂扬起自己的长官,脸上的焦虑神色也转为了笑容——眼下,旅团部已经直辖了一个独立守备大队,就部署在文城城内担负防御;而新来的补充大队,编为独立守备第二大队去协防南同蒲路六要地,绝对“物尽其用”。 “还有一个最新情况,前不久在夜间突袭霍县县城的中国军,已经确认为中央军的八十四师,该部目前流窜在晋南沁源县,之前并未有什么大动作——这次,突然趁我灵石县遇袭之时,派兵前出到百里之外的同蒲路袭扰霍县,十分蹊跷。师团司令部初步判断,八十四师可能受到了中国军二战区卫立煌部的直接指使。” 河边大佐的表情禁不住又凝固起来:师团部的这个判断如果成立,应该还意味着,中央军391团对灵石县及其附近铁道线的攻击、也属于中国军二战区协调指挥下的整体作战部署! 萩原晃点点头,表示不排除这种可能性。所以,尽快剿灭大榆树山内的中央军残部(当然也包括和他们狼狈为奸的八路军残部),就更显得至关重要。否则,这支就与小榆树山慰安妇密营近在咫尺的中国军,随时会像定时炸弹一样,威胁着文城——小榆树山——丰店这三点一线防御的安全。 “如此看来,盘踞在平泉县的晋军独立12旅也值得重视起来了,”河边参谋长转为指着地图上的平泉点位说道:“虽然独12旅是被大冢联队击溃过的败军,但是中央军八十四师在沁源县的突然冒头,会让他们感到有所倚靠。如果这两座相距不算太远的县城的部队联起手来,在数量上肯定要多于大榆树山与关门山的中国军——由此带给我们的麻烦,恐怕不会小。” 旅团长少将被参谋长的新观点说得心烦意乱,至少在眼下,他无心也无义务去顾及晋中南那两座县城里面的晋军和中央军——单就大榆树山、关门山的敌人,就已经够他应对不暇的了! “你即日起就坐镇在火车站,”旅团长少将吩咐自己的参谋长:“专注守候龟田大队的归建、以及从太原方向发来的补充步兵大队,随时向我报告他们的行进到达位置。” “嗨咿!” 萩原晃已经做好了盘算,接下来,他要让旅团下辖的两个联队,分兵攻击,展开一场扫荡竞赛: ——西条联队恢复建制后,其高木大队、龟田大队集结于灵石县一带,由联队长西条重平指挥,扫荡关门山下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此时,日军尚不知晓徐旅二营已经改编为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 ——大冢联队现有一个野村大队守备在丰店,届时旅团部将再调动驻扎在文城东郊的奈良大队一部,前往丰店集结,由联队长大冢康介指挥,进入大榆树山,扫荡中央军391团。 无论是联队指挥官西条、大冢,还是两个联队的士兵,均系能征善战的师团精锐。旅团长萩原晃一脸自负,他有十足的信心,要在此番四大师团合围太行山的战役体系内,获得本部的完胜。 也正是在信心满满的情绪下,萩原少将联想到了压在心头的“风计划”。 通过这次同蒲路夜间作战中的浑水摸鱼,平井挺进队居然意外收获了五名妇女,进一步充实了宋家沟慰安妇密营。此事已经上报给濑名师团长,得到了将军的温言勉励——随着方面军司令部高参铃木少将那里的一再催促,秘密强征慰安妇的火急程度,已不逊于任何作战——不得不承认,当夜,由文城特务机关长突发奇想的神来之笔,还当真起到了奇效。 如果这种借助战火掩护、暗中抓捕当地妇女的行动始终奏效,何不将其作为今后执行“风计划”的主要手段呢? 比如即将展开的这场四面合围之战,平井挺进队,就应该再度蠢蠢而动了! 第385章 日本人要捉女匪首 带着这样的心思,旅团长少将把目光移向了军用地图上的关门山。 根据情报显示,关门山西麓、青龙河中下游一带,星罗棋布地分散着大小十几个村庄,除了已经被八路军占据的河口村、西坪村,其他村落目前大多处于政权空落态势——蒋介石国民政府设立的村乡一级行政机构撤走了,皇军扶持的维持会的势力尚没有伸展到那里。 这种态势下,即便在当地发生失踪女性人口的事情,事主及其家庭也会投状无门。因而,可以说非常适合平井挺进队便宜行事。 既然皇军的扫荡部队马上就要席卷那一带,战火之下、玉石俱焚,是顺理成章的事,老百姓的家中死几个男人、丢几个女人,显然都不会引来瞩目乃至怀疑。 也算是一石两鸟! 萩原晃得意洋洋地自言自语了一句。随即,就打电话让特务机关长小岛正雄到旅团部来。 匆匆赶来的小岛正雄,原本正在督促手下在文城城内加紧搜查蓝衣社的疑踪,他以为旅团长找他来也是为了此事。 不料一进门,萩原少将提起的却是平井挺进队的行动计划。看来,前两天半夜平井这个家伙带人在同蒲路沿线搞的小动作,很让旅团长少将满意,以至于想在关门山脚下故伎重施。 提起关门山,小岛正雄忽然又想到手下人曾经上报的一个情况:在关门山内有一股盘踞已久的土匪武装,常年出山袭扰附近的村庄,杀人越货,捋夺妇女。之前,因为这个情况不具备什么军事价值,小岛正雄就没有放在心上。此时听萩原晃提及要在关门山脚下的村庄秘密抓捕妇女,他的心中不禁一动,脱口说出了一个计谋: “将军,让平井寺一的挺进队,假扮成关门山的土匪,到山脚下的村子里杀人放火、抢夺财物和妇女,岂不是更好的瞒天过海?” 旅团长少将闻听之下,顿时笑逐颜开: “好计谋!瞒天过海,借刀杀人,让当地的老百姓把丢失女人的罪名、都算到关门山土匪的头上!”停顿片刻,萩原晃又补充道:“不过,这条计策需要准备扎实,要让外人看上去确实是土匪的做派。在这方面,平井中佐是外行,你要从中多做考虑,下足功夫才行。” 特务机关长当即表示一定不余遗力。 “还有一点,这伙土匪有没有过反日的举动或倾向?关门山现在是八路军的活动区域,土匪武装没有受到他们的影响吗?” 小岛正雄一怔,犹豫了一下才作答:“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过类似的情报。只是不清楚各处守备部队是否遭遇过。” 萩原晃转了转眼珠,做了否认:“不过,还是要多加留意,前些年,关东军在满洲帝国对付的反日力量,其中就不乏当地的匪患。这一点,你在关外随军多年,想必心知肚明。” 特务机关长频频点头,旅团长说到的这个现象,当年曾经是困扰整个满洲驻军的突出情况。同时,也给现在的他敲响了警钟——据手下反映上来的情报显示,关门山黑石崖的这股土匪武装,装备似乎不弱,人员规模也不算小,假如他们当真改弦易辙、与皇军为敌,无疑是个相当大的麻烦。 “请放心将军,接下来我会专门部署人手针对这股土匪的动向,据说这个黑石崖匪帮的头领是个女的,心黑手辣的程度不逊于男人。” “女匪首?这倒是头一次听说,山西民风素以淳朴厚德着称,怎么还出现了女匪首?有什么特别来历吗?” “呃,来历嘛……还不清楚,我会加大侦察的力度,以后再向将军汇报。我在想,如果可能的话,派人过去和这股匪患接触一下,就说皇军许诺给他们改邪归正的机会——从前,他们在蒋政府面前割据反抗,现在新政府成立了,只要他们愿意归顺,我们不仅不计前嫌,还会将维持一方治安的权力,交给他们。” “很好!”萩原晃的手臂在空中猛地一挥:“小岛君,你的这个思路是非常正确的,对于中国人,我们就是要学会以华制华、为我所用。给这股土匪一个名正言顺的封号,让他们掉过头去打八路军!” “是的,将军。但此事不能操之过急,一来我要首先摸清女匪首的路数;二来,眼下平井挺进队也还需要打着这伙土匪的旗号、去抓捕当地妇女。” 听到这里,旅团长少将的脸上突然露出了诡秘的笑容:“小岛君,你说的那个女匪首,年岁不会很大?她要是同意归顺皇军便罢——否则的话,让平井中佐带人潜进土匪窝里,把女匪首捉到宋家沟慰安妇营地,让帝国陆军的勇士们好好调教调教中国的悍妇!” 小岛正雄哈哈大笑起来,朝着一身笔挺将军服饰的萩原晃,竖起了大拇指。 两个人笑够了,旅团长少将吩咐伺候茶点上来,就换了一副语调,开始询问在城内搜捕蓝衣社分子的进展。 刚才还处于愉悦状态的特务机关长,一听到这个话题,头皮立刻开始发紧,急忙也换上了严肃的面容,小心翼翼地介绍起了情况。 自日前火车站袭击事件爆发后,文城特务机关的情报班便衣队包括侦缉队,全部投入到了追查搜捕的行动中;从东郊调进城的一个步兵中队以及刚刚从晋南前线换防回来的师团骑兵联队川崎中队,也开始了拉网式的搜寻盘查。 截至目前,共有三大重要发现—— 其一,在火车站袭击事件发生当晚离奇失踪的大冢联队联队部的两名军官:军医坂田少尉、通信中队副中队长佐藤中尉,后者的尸体已经找到,遗尸地点在市公署大街上的一个南口小巷内。死者喉骨粉碎,全身军装遭扒走,被捆绑在小巷内的一棵树干上;是天明后居住在巷内的人家报的案。由于当晚与佐藤中尉共同外出饮酒的坂田少尉,其军装和军官证出现在火车站广场被击毙的反日分子身上,可以据此推断坂田少尉也已遭到杀害。 另外经过盘查,已证明这两名军官当晚的饮酒地点系市公署大街上的关西料理酒店,当时参加饮酒的还有一名下级军官,身份未明;但经过文城城内各守备部队连日来的清查点名,发现守城的独立步兵大队一名上等兵失踪,因该名上等兵与坂田少尉、佐藤中尉同为帝国本土的龙山老乡,推断其便是当晚共同饮酒的三人之一,且极有可能同时遇害。 发现佐藤中尉尸体的小巷,距离关西料理酒店极近,可判断为凶手作案现场。但另外两失踪者下落不明。佐藤中尉喉骨粉碎,应为钝器重力所伤,行凶者应早有谋划,没有使用枪支或刀具,显然意图完整保存被害人的军服,用来伪装潜入皇军重地。 目前,驻军以及特务机关正全力搜寻其余二人下落。 其二,在城西北的南洋旅馆附近的一条小巷内,发现三名侦缉队队员尸体。经队长孟龙生证明,该三名侦缉队队员事发当晚被部署在火车站广场外一带执勤,但却在远离执勤地点的位置遭到杀害,原因蹊跷。凶手使用的是手枪,现场拾落的七点六五口径弹壳三枚,可确信出自勃朗宁1910手枪,这种枪在中国军内很少列装。 凶手枪法纯熟,三名遇害的侦缉队队员,均遭近距离一枪毙命,尸体没有发现反抗迹象。这样的近距离格杀,要么出自埋伏下的突然袭击,要么出自同行人之手。 其三,在火车站南货场的兵站内发生的爆炸,经现场勘察残存的少量爆炸遗留物,似乎可判定为计时引爆的定时炸弹装置。该装置从制作到投放均需要相应的爆破专业知识,绝非普通反日分子所能够掌控。其手法恰恰合乎蓝衣社的风格。 除了上述的这三个情况,目前暂未搜获到其他有价值的线索。包括对火车站站前广场一侧的棚户区进行的搜查,均无斩获。 萩原晃面无表情地听着坐在茶几前的特务机关长不免冗长的讲述,沉默了许久才出言发问: “那么基本上可以确定、是蓝衣社的人在城里制造的这些动乱?” 小岛正雄颌首称是。 又是一番沉默后,在室内渐渐浮起的茶香中,旅团长少将语气低沉地说道: “方面军司令部铃木高参已经告知我,关于文城特务机关向平津地区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求助之请,方面军特务部长喜多诚一少将已经口头答允帮忙,因涉及陆军内人员调动交接,尚需一段时日才可到位——在这之前,尽管你有种种说辞和理由,但我要求你不得以此为借口,放松对蓝衣社分子的追查!这伙反日势力表现得越来越猖獗,已经成为文城秩序长治久安的心头大患,必须出重手尽快予以铲除!” 旅团长少将越说情绪越激愤,终于将端在手中的茶杯丢落到精致的木制茶道托盘中,铿然有声。 惶恐万分的小岛正雄,急忙应声起立,双脚立正,低头回了一声:嗨咿! 第386章 军统谋略 夜袭文城火车站之后,杨柳巷一号院那个忙乱的凌晨,是在半是紧张半是悲伤中度过的。 夜间先从火车站方向脱身而返的,当然是军统女少校王穗花,她驾车而行,又是最早撤离。当熄着车灯的雪佛兰驶入巷子的时候,大柳树的后面便闪出了李彦的身影——军统男特工在这个深夜,已经无数次从一号院虚掩的院门后面潜出,到巷子口的柳树下观望。 两个军统特工直到进入了院内才开始说话,李彦焦虑地问:怎么会这么迟?王穗花低沉地答:赵连长他们身份暴露,在车站广场和日本人交上火了。 交上火了! 这是行动前所估算到的最凶险的一种情况。李彦的心情瞬间变得沉重,而一直守在院门后面的电台台长老刘,听到此语,甚至紧张得说不出了话。 王穗花径自回到自己房间,从博古架上取下一瓶威士忌,倒了半杯酒又兑上些热水开始啜饮。那只俗称为“花口撸子”的勃朗宁手枪,被合衣而坐的她顶上火,就明晃晃地放在桌面上。 重新潜出院门到巷子口的李彦,又过了许久才迎到了第二批返回的同志:携带着伯格曼冲锋枪的二人组。 这两个特务连士兵在赵连长遭到日军追击之际,用出其不意的自动火器侧面扫射,为赵木头的逃脱赢得了时间。他们在随后撤离的路途中,不顾一切地狂奔,夜色中所幸没有遇到日伪军,奇迹般地裹挟着目标显眼的伯格曼冲锋枪,辗转逃回了杨柳巷一号院。 最后返回的才是特务连长本人。由于脸上挂了彩,并且意识到自己在车站广场暴露之际身着日军军装,所以逃往杨柳巷时赵木头不敢多走大道,并且刻意躲避几个路口执勤的日本兵岗哨,如此一来便耽搁了太多的工夫。等到李彦终于紧拥着特务连长闪进院门的瞬间,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凌晨四时。 至此,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配合南同蒲铁路线作战、爆破文城火车站日军兵站的行动,宣告结束。 有一个同志没能回来。 在王穗花的房间里,赵木头详细汇报了这一晚上遭遇的所有意外,当说到部下小钟中弹负伤、引爆手雷自尽的细节时,两名军统特工都听得出、年轻的特务连长在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啜泣。 与壮烈殉国的小钟朝夕相处了这段时日,李彦的心情同样难过。倒是军统女少校神情冷漠,看不出有什么情感流露。 由于危险并未过去,城内的日伪军特应该很快会展开搜捕,王穗花下令杨柳巷一号院全体枕戈待旦——两名有幸逃生的特务连士兵,被安排轮番到院门后面值守,聆听外面巷子的动静。电台台长老刘年事已高,暂时回房间合衣休息。 王穗花则与李彦、赵木头,连夜对刚刚实施的行动进行逐一复盘,检视漏洞。 ——已经潜伏回火车站站前广场北侧棚户区的两名特务连士兵,目前应该是处于危险的最前沿;但好在他们有北货场做工的身份,以及刚刚领到手的良民证,在租住房里蒙混过关应该不难。前提是,必须隐藏好随身携带的短枪和匕首。 ——在广场引爆手雷自尽的小钟,身上除了携带的毛瑟军用手枪和军用匕首,再无其他能表明真实身份的物品,军装和证件都来自被他们在小巷中袭杀的日军军官。日本人从他的遗尸上,不可能找出什么有价值的线索。 ——王穗花驾车沿着站前广场外的大街驶离的时候,曾经诱骗三名试图赶到广场支援的侦缉队汉奸上车,并最终在南洋旅馆附近的小巷内将其全部击毙。现在回顾,这是一个冒险之举:假如有人看到雪佛兰轿车在大街上搭载了三名侦缉队队员上车,无疑就成为一个潜在的危险;而其后注定要被发现的三具特务尸体,会很容易将其与雪佛兰轿车联系到一块。军统男特工李彦,非常吃惊老练的女上峰竟会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而陷入失去战友之痛楚的特务连长,也未能及时理解军统女少校当时在不舍与冲动下的鲁莽行动。 ——赵木头逃脱过程中遭遇八路军小股队伍的意外情况,也是一个暂时难以评估吉凶的风险。自称为徐旅二营肖俊平的人,究竟为什么会带着这一小股队伍出现在文城城内?难道是参与今夜同蒲铁路灵石县作战的八路军、派进城内监视日军主力动向的?特务连长及两名部下,与肖俊平这伙人毕竟面对面近距离的露了相,是福是祸,殊难预料。 综上分析,今夜一系列行动遗留下的最大隐患,当属院门外巷子里停留的雪佛兰轿车,现在只能寄希望于王穗花诱骗侦缉队队员上车之时、现场再没有目击者。 同时,特务连长赵木头脸部留下伤口,并且在另外一股自称为八路军徐旅二营的陌生人面前露了身份,短时期内绝对不可出现在公众视野内。 这个五味杂陈的暗黑凌晨,最终艰难地熬过去了。杨柳巷一号院,迎来了黎明的亮色。 天明后,王穗花命令电台台长相继给位于太原的军统山西站和位于大榆树山的中央军391团团部发去电文;向前者汇报情报二组夜间袭击、爆破日军文城兵站的行动结果;向后者询问该部联合八路军破袭同蒲铁路线的作战结局。 山西站很快复电,站长赵青文对情报二组勉励有加,对其袭杀日军军官及汉奸特务、爆破文城火车站日军兵站的果敢行动,提出表彰;对接受情报二组指挥、参与行动的391团特务连官兵表示慰问,对行动中死难殉国者追悼致敬,并转391团给予优厚抚恤。 391团团部的复电则足足等了两天——那是在该团大队人马从八路军根据地返回大榆树山驻地之后,由团长秦忠孝亲自回复的。 当王穗花将391团电呈的战报转发给军统山西站之后,站长赵青文也在与军统西北区以及国军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的往来电讯联络中,获悉了二战区前指曾经于当夜调遣沁源县的中央军八十四师、配合391团攻击南同蒲铁路线上的霍县县城。从而也就解开了灵石县一带联合作战的国共两军、对于日军援军突然撤退的疑惑。 其后不久,山西站又转来电文,称国军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高度赞誉中央军391团与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此次的联合出击,指出这场代号“山鹰”的作战一度切断了南同蒲铁路线及沿途电信通讯,被迫令日军从文城后方和临汾前方调动多支部队赶往战场救援,扰乱了敌方部署,延缓了日军濑名师团主力向晋南中条山发动总攻的脚步。为此,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通电嘉奖两支参战部队,并附奖金万元。 王穗花即刻让电台台长致电391团团部,转达第二战区的嘉奖令——截至目前,391团与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的电讯联络仍未恢复建立起来,只能由军统的西北区、山西站以及情报二组的电台层层代转。 窝在杨柳巷一号院动弹不得的赵木头,看到了上面转来的嘉奖令之后,痛楚郁闷之情顿减。 军统女少校完全没有料到391团的这次作战,会在当地乃至整个晋南地区引起如此强烈的震动。她一面为中央军上校感到高兴,一面仍为此战八路军的参与而心存芥蒂。 之前的种种迹象表明,八路军林师徐旅这支小部队,正在以关门山西麓为依托,向南拓展他们的领地;所到之处,打起阎锡山倡导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旗号,暗中却建立由其掌控的基层政权——这与八路军大部队在整个山西所实施的小动作一般无二,是阴险的从国民政府手里暗中夺权的行径。赵青文站长早就来电叮嘱,要严密监控当地八路军的发展和扩充动向。现在看来,仅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为例,就足可以看出对方勃勃的谋反野心。 军统女少校担心的是,借助着与中央军391团联合作战的幌子,此次八路军的这个二营还得到了第二战区的表彰,这无疑对他们今后的潜在扩张提供了帮助和依靠。对此不能不防。 王穗花决定,再次亲自前往大榆树山391团团部,与行忠孝当面会晤,提醒中央军上校,今后务必谨慎看待与所谓的友军之间的合作。 当然,促使军统女少校急于赶赴391团,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由头:秦忠孝曾经答应过她,对日军封锁戒备的小榆树山发动小规模的侦察性进攻,以期尽快搞清日本人在山内的神秘勾当。 直到此刻,王穗花仍坚持相信,日军高层流传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计划”,就藏在小榆树山之内! 既然秦忠孝已经完成了对南同蒲铁路线的突然袭击,且取得战绩、获得嘉奖,那么眼下他也就没有理由再去推脱对小榆树山的武力侦察。 日本鬼子究竟在那座深山里鬼鬼祟祟地搞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名堂,到了应该厘清真相的时刻了! 第387章 支队新布局 八路军林师的徐旅二营正式改编为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的行动,正在关门山内外大张旗鼓地进行着。 原为二营的指战员们无不沉浸在欢欣与兴奋的氛围中。各级指挥员几乎都在原地得到了晋升,支队这个新鲜的称谓,在第一时间就深得人心地贯彻了下去。 与此同时,之前由“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副主任张绣主导的征兵行动也大见成效,除了西坪村、河口村这两个老根据地,包括梨花浦在内的关门山西麓、青龙河中游两岸的几个村庄,也有为数众多的青壮被动员前来参加八路军。再加上政委刘恕从辽县带出的新兵,关门山支队的新兵规模,一下子达到了五百余名;总兵力则超过了一千四百人。 按照支队新序列编成的三个营,每营三个连,每连三个排,每排三个班;支队部则直辖一个骑兵连、一个敌工队、一个炮兵排、一个通讯排、一个卫生队。 由于有了上一次新兵连在日军夜袭之时大量开小差儿的教训,此次的五百新兵全部均衡编入三个营内。 但是,在关于这三个营的属地驻扎问题上,新任支队长吴子健却和新任政委刘恕产生了严重的分歧。 吴子健按照作战需要,首先作出了如下安排: 鲁大江出任营长的第三营,全面负担西坪村、河口村以及关门山内红星峡这三个根据地的防御任务,第三营的7、8、9连,分别把守一个根据地。 在此防御基础上,魏鑫出任营长的第二营,驻扎在河口村以及关门山青龙口内的新建营区;王双龙出任营长的第一营,驻扎在西坪村。 支队指挥部设在西坪村,支队部直属的各部队也在西坪村驻扎。 支队长吴子健坐镇西坪村,支队政委刘恕坐镇红星峡,支队参谋长李天林坐镇河口村。 但是,上述的方案在交付刘恕过目时,当即遭到对方的强烈反对。 新任政委认为,吴子健将第一营和第二营这两个主力营摆在关门山西麓的村庄内,明显缺乏保护屏障和战略纵深,极易遭到日伪军的直接攻击——在他看来,支队长如是安排,其潜在目的仍然是念念不忘对日军主动出击作战,所以才会把战力最强悍的两个营置于容易展开兵力的关门山外。 “老吴,你应该比我清楚,”坐在设于西坪村土地庙内的支队部里,刘恕指点着军用地图对吴子健说:“如今日军的濑名师团已经完全控制了南同蒲铁路,而关门山脚下的这两个村庄,距离铁道线仅仅有二十几里的路程;日军如果从铁道线发兵,一个小时之内就能抵达我们这里——你等于把两个营直接暴露在日军的枪炮之下,太冒险了!” 吴子健盯着地图,一时没有吭声,不过,他盯着的却不是政委指点的地方,而是顺着青龙河流淌的下游方向的广袤地区——那里至今还没有派出有力部队前往占据。 刘恕见对方未置可否,就继续不停地发出规劝:“我们红军当年起家的传统,便是依托险峻的山区埋头发展壮大力量,羽翼丰满后才出山、向周边地区扩展。所以我认为,目前应当将支队指挥部以及主力转进到关门山内,以红星峡为中心铺设防区——至于关门山外的这两个村庄根据地,置留一个营、构筑浅性防御就可以了。” “政委,河口村小,但西坪村作为大村落,发展成为八路军根据地实属不易,这里面还有你亲自主持领导的功劳呢,你就忍心这么轻易放弃了?”吴子健不文不火地说道。 “怎么能说是放弃呢?”政委刘恕扶了扶自己的粗框眼镜:“毕竟还是要留一个营在山外嘛——河口村放一个连,西坪村放两个连,进可攻、退可守,主动权牢牢掌握在我们自己的手中。” 听到这里,新任支队长呵呵一乐,流露出有些戏谑的神态:“进可攻?两个村子你一共才放一个营,怎么攻、往哪儿攻啊?我看政委主要准备的还是退可守?日本人一来,就往关门山里面退!” 刘恕瞪着吴子健嬉皮笑脸的样子,怒气渐渐从心底升起:“支队长,请你不要冷嘲热讽,不要觉得整个八路军只有你吴子健一人在抗日!别忘了,你未经上级批准、擅自调动部队与国民党军联合作战的事,我还没找你理论呢!”说罢,还用手指关节重重敲了敲铺着地图的桌面。 不料,吴子健不仅不恼火,笑容反倒变得越发灿烂起来,同时就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两张字条,小心翼翼地展开抚平,递向刘恕:“政委啊,你不提联合作战这话头、我还真差点儿把这事给忘了——这是从大榆树山中央军391团团部来的飞鸽传书,咱们的通讯排刚刚交给我的,你看看。” 支队政委有些莫名其妙地接过两张字纸,逐一拿起来读。渐渐地他明白了,这是391团转达的国军第二战区前敌指挥部颁给该团以及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的嘉奖电令。嘉奖内容便是针对两支部队刚刚进行的出击南同蒲铁路线的联合作战行动。 “飞鸽传书是怎么回事?”刘恕从字纸上抬起头问道。 “这是我部前不久与391团建立的特殊通讯方式。人家中央军是有电台和步话机的,咱八路军穷,没法跟人家的洋设备联络,所以我们就发明了这个土方式——咱们支队和391团都有当兵前懂得养信鸽的人,391团的那个老伙计,甚至一直把一笼信鸽带在身边转战,正好就为我们直接利用上了。” “这方法可靠吗?”新任支队政委皱了皱眉头:“万一被日本人把信鸽打下来,传递的情报岂不就泄露了?” 吴子健大不以为然,表示有总比没有强,至少现在这是联络两军之间最快捷有效的方式。话说回来了,日本人能打下信鸽,当然同样也能破译电报——没有什么东西是万无一失的。 “那么,你怎么看?”刘恕夸张地抖落着手里的两张字纸:“第二战区的这份嘉奖令,目的何在?要我看,这是通过嘉奖的手段,试图鼓动更多的八路军部队到第一线去和日军正面作战!是有着国民党自己的不可告人的用心的。” 吴子健抬起屁股趋身向前、从刘恕的手中拿回了两张不被看重的字纸:“啥用心呀?作为战区的前敌指挥部,给打了胜仗的下属部队颁发嘉奖,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吗?——政委,你想得太多了!” 刘恕当即反唇相讥:“打了胜仗?你认为这场联合出击铁道线的作战,打胜了吗?看看我们部队的战损,换来了什么战利品?就这一纸嘉奖令?” “当然不是,还有一万元奖金呢!”支队长笑眯眯地欣赏着手里的两张字纸说,仿佛那就是面额一万元的钱庄银票。 “一万元,在哪儿呢?这应该不是战区前敌总指挥、卫立煌副司令长官开出来的空头支票?”这回,轮到刘恕换上了戏谑的神态。 吴子健把视线从那两张字纸上移开,转头看着窗外的春色,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会,还是政委刘恕先开了腔,他表示,如果奖金确实能够发放下来,那么这笔钱必须上报和上交徐旅旅部,听候上级指示;绝对不允许出现由支队长擅自做主动用的情况。 听到这番话,支队长把目光从窗外的景色中收回来,重新盯着坐在对面的政委,却仍然一声不吭。 “好啦,我们不要把话题扯远,今天你我要重点讨论的,是支队下属兵力的分布问题,我再重申一遍,你拿出来的这个方案太过冒险,我不同意。我认为,应该——” “——我认为你的话太多了,”沉默中的吴子健突然从凳子上站起来,直接打断了刘恕的话头:“政委,别忘了你我的权力分工——我是支队长,这个兵力部署方案是我和李参谋长反复推敲后拟定的;拿给你看只是走一个形式,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罢,方案已经定了。接下来马上向部队传达。” “吴子健!” 刘恕也站了起来,不过却是拍案而起,声色俱厉。 支队长冷冷地回应道:“我在——政委大人有何吩咐?” 两人就这么剑拔弩张地对视了片刻,最终,刘恕内心一声哀叹:罢了,正如对面这个家伙所言,支队长分管的是军事权力,自己在这方面凭着政委的头衔是绝对压不服他的。 一边这么想,刘恕就一边坐回到了凳子上。平复了一下情绪,然后说道: “我不会到山内的红星峡去,我也要留在西坪村!” 吴子健当然明白刘恕的真实用意:对方是想留在这里看住他这个支队长,避免部队执行所谓的“军事冒险”行动。于是,他以红星峡是整个支队的根据地大本营、需要政委亲自去坐镇为理由,要刘恕不必推脱。 “吴支队长,我也请你别忘了,”刘恕不无愤慨地发出了警告:“我除了是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政委,还是关门山地区战地总动员委员会主任,我的办公地点就在这里,就在西坪村!” 从前的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就设在村东头的村公所里,此番从辽县回归后,刘恕已经打定主意,要成立一个关门山地区的战地总动员委员会,自任委员会主任;然后在关门山西麓、青龙河两岸的大小十几个村庄里,分别建立村一级的战总动委,统一接受地区战总动委的领导。 此刻,刘恕端出了战总动委的名号,当场令吴子健不得不屈服——支队长本人对战总动委是心怀好感的,除了这是八路军总部下达给各根据地部队的政治任务,更因为该委员会真有本事号召动员大量的青壮年前来参军。 刘恕终于得了一分,愤懑的情绪有所舒缓,打量着难免有些悻悻然的吴子健,他不依不饶地补上了一句: “老吴,你记住了,革命军队永远不能离开党指挥枪!单纯的军事主义思想是要摔大跟头的,别忘了我刚刚传达的徐旅主力团团长叛逃的情况!若论军事指挥,张团长的资历和能力都远在你之上,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成为叛变革命的可耻之徒!” 第388章 和日本人一个锅里吃饭? 关于徐旅主力团团长的背叛出逃,这两天吴子健、李天林等已经在私下里多有议论,众人几番揣测,却都猜不透个中缘由。 新任一营营长王双龙,还极其小心地暗示支队长:刘政委在会议上谈及此事之时,颇有几分将吴子健放在一起比较的意味——他要吴子健最近在政委面前尽量说话小心,别往“枪口”上撞。 然而吴支队长对此颇不以为然,他告诉自己的一干爱将:八路军总部也好、徐旅旅部也罢,眼下整肃的是叛逃事件本身,绝对不可能籍此扩大化。 所以,当此时此刻刘恕又面对面地拿叛逃团长的资历、能力与吴子健公然做起了对比,新任支队长不由得火冒三丈,咄咄逼人地质问道: “刘政委,你把话说清楚了,是不是在你的眼里、我就是咱们徐旅的下一个叛逃者?!” 眼见吴子健青筋暴露、表情甚至有些扭曲,刘恕不仅没有退缩,反倒针锋相对地提高了嗓门儿: “你紧张什么?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我在辽县的时候曾经听旅部的人分析过,叛逃团长不大可能降日、也许是投奔了国民党军!回过头来再看看你,你作为支队最高军事主官,难道不是和国民党军正打得火热吗?又是联合作战、又是飞鸽传书的,现在还拿着国民党军司令部颁发的嘉奖令洋洋自得、沾沾自喜!我身为政委,从中提醒你几句、给你敲敲警钟,有什么不对的吗?!” 吴子健也像刘恕刚才做的那样,将手中的两张字纸朝对方夸张地抖动个不停,有理有据地反驳着: “大政委,那我也提醒你,颁发嘉奖令的是国民政府军委会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咱们18集团军现在就归第二战区节制,咱们集团军的朱总司令、现在还兼任着第二战区的副司令长官!——咱们和中央军一样、同属国军战斗序列!” “那又怎样!?”刘恕丝毫不肯退缩:“我们的党性还要不要?我们帽子上的军徽从红五星变成了青天白日,是不是从此就要和国民党一个锅里吃饭?” 支队长听到这里不怒反乐,哈哈大笑着说:“真是新鲜!我们不和国民党一个锅里吃饭、难道要和日本人一个锅里吃?!” 刘恕不禁愣住了。 争吵戛然而止,偌大的土地庙里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了两个人气呼呼的喘息声。 刚才在两个最高主官流露出了言语冲突苗头的时候,支队部里的其它人就纷纷悄悄溜了出去——这一军一政两名领导之间的矛盾已经由来日久,在他们二人身边工作的官兵无不知晓,因此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站在屋里触霉头。 “老吴啊,我建议你我都冷静冷静,你看看,我们两个一争吵,战士们就都躲出去了,长此以往,影响多不好啊!”刘恕换了一副声调,不无痛心地说。 吴子健见状,也便就坡下驴,叹了口气附和道:“好,我也不想整天吵来吵去,那么多正事儿等着你我去干,坐在这里吵、能吵出什么名堂?但我还是坚持一条原则,作为支队最高军事主官,有关作战以及部署等方面的军情事宜我拥有最终的决策权;你做政委的有参与决策的权利,但拍板的事由我说了算。同样,政训方面的事情由你说了算,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做任何干预。” “先这么定,”刘恕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语气淡淡地回应:“但是短期内我们支队没有作战任务,唯有一门心思埋头扩兵、发展壮大我党的根据地。”说罢,就把笔记本啪地一合,径自走出了支队部。 望着政委的背影,支队长本来还想再追着回敬一句:有没有作战任务,你说了不算。但话到嘴边最终咽了回去——那无疑又将陷入反复争执的怪圈。 刘恕前脚一走,吴子健立刻来了精神头,一叠声地喊通讯排的人,把施放信鸽的战士以及二营营长魏鑫找来。 他首先亲笔手书了一张字纸,回复中央军391团的飞鸽传书。内容有两项,其一,通过391团转达对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嘉奖令的谢意,同时询问万元奖金下发的时间以及分配的方式。其二,正式向秦忠孝通报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的成立情况,并简单附列了支队主官的名单。 这张用钢笔书写的蝇头小字字纸,是专门用来交付信鸽传递的。所以,一看到通讯排排长领着那个负责信鸽的年轻战士走进支队部,吴子健立即把字纸递给了他们。 年轻的信鸽战士参军前生活在北平胡同里,算得上是一名养鸽子的高手。支队成立后,原来的营部通讯班升格成为通讯排,这名战士也立即由原来敌工队调入了通讯排,专门负责与中央军391团驻地之间的飞鸽传书。 看着信鸽战士当着自己的面、小心翼翼地将字纸卷成细卷、装入专用的脚环卷筒中,吴子健很满意,同时就询问西坪村驻地与文城东郊的敌工队地下情报站联络点之间、建立信鸽传书的进展程度。叮嘱对方抓紧训练信鸽。 “现在,只能依靠天上的信鸽和地上的骑兵来传递消息,下一步有了电台,就好办了。” 打发走了通讯排的人,支队长就喃喃自语着。一抬头,二营营长魏鑫已经走了进来。 “二营长,你来得正好!” 吴子健笑眯眯地打量着魏鑫身上斜挎着的驳壳枪——刘恕从辽县返回后,他当初带走的八名通讯班战士也就将手头的短枪全部做了上交。而鉴于徐旅二营升格为了正团级的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吴子健认为至少在支队营级以上军官的层面,每人再背着一枝小马枪跑来跑去就显得有失体统了。于是下令这八支短枪不再返还给敌工队——支队长、支队参谋长、三个营的营长和教导员,即日起,重新恢复佩戴短枪。 至于昔日的二营教导员、今天的支队政委刘恕,则是早就改回短枪了——那是眼前的二营营长魏鑫、从黑石崖匪帮的义妹那里趸来的新型号毛瑟军用手枪。 “咋样?这把枪和刘五妹送给你的那把比较,哪个用起来更趁手?”吴子健脸上带着狡黠的笑容,劈头问了一句。 魏鑫当然是喜欢义妹赠送的那一支,当初无奈转送给刘恕,其实是出于收买人心、息事宁人的目的。此时见吴子健明知故问地拿这事来调侃,只有憨憨一笑。 “支队长,等咱们再打上几仗,我缴来一支新型号的,送给你。”魏鑫眼望着吴子健斜挎着的显然也是半新不旧的驳壳枪,拍胸脯做着承诺。 “打仗不忙,刘大政委刚才还强调呢——短期内我支队没有作战任务;”吴子健一边说一边扮了个鬼脸:“你现在抓紧给我办一件事,去黑石崖找你的义妹,告诉她这个大当家的,我徐旅二营鸟枪换炮、升级为徐旅关门山支队了!眼下支队就下辖三个营,接下来还要大力扩兵——刘五妹只要肯带着她的人马投靠过来,我立即就给她一个营的编制,营长就由她来干!” 魏鑫吓了一跳:直接给个营长当!这官衔未免许诺得太高了?自己这个义妹手头的人马充其量不过二百,投奔了八路就当营长,只怕许多人要为此不服。 吴子健则满不在乎,他告诉魏鑫,给出一个营的编制惠而不费,而且可以先以独立营的名号,暂不进入徐旅关门山支队的正式序列。这股顽匪至今归降的意愿仍不大强烈,刘五妹在匪帮众人面前的威信也算不上至高;如果只许诺个连长,不仅对大当家的本人诱惑力不足,即便她对手下的一帮头目也不好交代。而且平心而论,黑石崖匪帮的武器装备并不弱,轻机关枪就有两挺,军用制式步枪、手枪也在百支以上,还有一门大口径土火炮。 “二营长,你要牢记一条宗旨,就是必须让你这个义妹带着人马投过来!”吴子健的神色和语气都变得颇为严肃:“黑石崖匪帮与我们有过几次严重过节,又地处我红星峡根据地的一侧,如果不归降我们,就始终是一个潜在的祸患。” 犹豫为难的表情始终挂在魏鑫的脸上,尽管只与黑石崖匪帮打过不多的交道,但他对所谓的义妹以及师爷、三当家的黑驴等人,却了解得很透彻: “支队长,你用词用得太对了,他们就是一群‘顽匪’。落草浪荡惯了,想把他们收编成军队,难度实在是大。” “当然不能操之过急,但也要有信心!”支队长开导着自己的部下:“他们说到底就是一群匪,前途渺茫。如果投奔了八路,转眼就洗白身份、变成了吃皇粮的正规军队,这一点是最能吸引他们的——你就抓住这一点,猛做你那个义妹的工作,我就不信这个女匪首,会不动心!” 第389章 失踪的年轻妇女 最终,经过一番商议,吴子健决定让二营营长魏鑫带一个班的战士,前往黑石崖“看望”义妹。 来而不往非礼也,上一次女匪首刘五妹曾经赠给了魏鑫一支九成新的德国镜面匣子(土匪对毛瑟军用手枪的惯用昵称),此番回访,八路军也不能缺了礼数:从刚缴获的日军三八大盖当中,挑了两杆成色新的,系了红绸缎花,另附四个弹夹,一并由魏鑫赠给黑石崖山寨。 “两杆三八大盖,会不会礼重了些?”出发前,二营长盯着花团锦簇的枪支,很有些心痛——他的重整合后的二营,目前拥有的三八式步枪数量也算不上很多。 “另外,支队长你要想到一点啊,”魏鑫摩挲着两支枪锃亮的木质枪托说道:“这枪的口径,跟咱们国内步枪的不一样,只能从日本人那里搞子弹,土匪们恐怕没这个本事?” 吴支队长嘿嘿一笑,拍了拍二营长的肩膀:“你考虑问题时脑子非常清楚,我很高兴。不过,这正是我的用心所在,两杆枪我只送他们二十发子弹,打光以后就成了烧火棍;他们或者再去从日本人手里抢,或者来归附我八路军——只要他们肯接受改编,子弹嘛,要多少有多少。” 这一下,轮到魏鑫笑了,由衷钦佩自己的支队长老谋深算。 安排二营长动身启程后,吴子健又专门让参谋长李天林找来第三营的三个主官:营长鲁大江以及营教导员和副营长,落实防区属地责任。 按照他与李天林的部署,整个第三营一分为三,担负目前三个根据地的防御任务——营长鲁大江率领7连布防河口村,副营长祁彪率领8连布防西坪村,营教导员率领9连留守山内的红星峡。 这其中,红星峡的防御压力是最小的,除非黑石崖的匪帮作乱,否则不会面临多少危险。 而河口村的防御压力则是最大的,该村地处敌我前哨地带,在它正北和西北方向的丰店县城以及小榆树山,均有日军重兵驻扎。 向鲁大江重点交代一番之后,新任参谋长李天林还将亲自前往河口村坐镇,指导三营7连设防。吴子健对此甚感放心——李天林作为从前的徐旅二营5连连长,曾经一直在那里镇守,天时地利俱在掌控之中。 与鲁大江的三营7连一起开赴河口村的,还有魏鑫的二营,他们将作为机动兵力,驻扎在关门山青龙口里面新建造的营地,该营地依托山口的地势,向关门山山内延伸,若一路前行,最终可直抵红星峡。 由三营副营长祁彪指挥第8连负担的西坪村防务,担子也不算轻。毕竟,西坪村的规模远远超过河口村。好在吴子健将支队指挥部以及最精锐的王双龙第一营(以原来的徐旅二营5连为基础组建)都置于西坪村,直属于支队的各部也在村内就位。 在落实三个根据地的防御计划过程中,唯一出现的意外,是原该由政委刘恕亲自到关门山内红星峡坐镇,但最终却遭到了刘本人的坚决反对。新任支队政委不仅一定要与支队部共同留在西坪村,而且还要将刚刚挂牌的“关门山地区战地总动员委员会”设在村内,办公地点就是原来的村公所。 由于支队长有言在先,政训方面的事情由刘政委一人说了算、他绝不做任何干预,所以对方一亮出“战总动委”的旗号,吴子健也就无言以对,只能任凭刘恕作出独自安排。 接下来,三个防区的守御部队和驻扎部队陆续开拔,第三营的三个连也全部换防完毕、进入防御岗位。新任支队长总算松了一口气。 然而就在这时,骑兵连连长夏连山,却突然跑来向吴子健上报了一个特殊情况。 与中央军联合出击同蒲路的作战结束之后,八路军的这个骑兵连又得到了不小规模的扩充。马匹装备来自于此战的缴获,并且391团由于自己没有骑兵建制,索性慷慨地将从战场上收拢的十多匹军马全数赠送给了八路军。而政委刘恕自辽县带来的新兵当中,会骑马的战士竟然也不少。就这样,夏连山从装备到人员都得到了一次堪称有力的补充,骑兵连重新扩兵到了两个排,每排三十骑,马匹、马枪、马刀一应俱全。 早在此次两军联合出击之前,夏连山的骑兵连就被吴子健安排了一项长期任务:混编成小股工作队,游弋出动到青龙河下游沿岸的若干村庄,掩护和配合张绣主导的“战总动委”的人员到那一带开展宣传工作,扩兵征粮。 其中,在那个曾经发生过战斗的梨花浦,骑兵连甚至协助张绣、成功建立起了“梨花浦村战总动委”,由八路军的工作队派人担任主任,村内一名热心支持抗战的郭姓乡绅,担任副主任。 也就是这名郭姓乡绅,向八路军工作队反映了一件刚刚发生的蹊跷事情,此事很快被上报给了正率领骑兵连在青龙河沿岸游弋的连长夏连山。 事情是这样的:郭姓乡绅祖居梨花浦多年,他在灵石县北郊的高庙村有一门亲戚,乃是他的族亲表姐,几乎每个月,郭乡绅都要到高庙村走动一回,探望表姐全家。不料,几天前当他再次前往高庙村时,却惊恐万状地发现,这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落尸横遍地,房倒墙塌,已成一片毫无生气的焦土。郭乡绅表姐一家六口,更是有五人丧命家中,一人下落不明。 该村的行政管辖归属灵石县,当时县维持会已经派人勘查了惨烈现场,得出结论为:日前国民党军队残余溃兵袭扰灵石县和南同蒲铁路沿线,在攻击县城未能得逞之后,于城郊地带纵兵烧杀劫掠;高庙村正处灵石县北门以北,因此遭到洗劫。 据村内仅剩两名的幸存者反映,村民除了惨遭杀害的之外,另有五名女子失踪。其中就包括郭姓乡绅表姐家年方二十岁的女儿——表姐表姐夫育有一儿一女,儿子已经娶妻生子,女儿年内就要出嫁。不想竟遭此横祸。 郭姓乡绅作为梨花浦村抗日基层政权的头面人物之一,是知道八路军徐旅二营与中央军391团联合发动的这场作战的——葬送了表姐全家之后,返回梨花浦的郭姓乡绅,立即向本村“战总动委”主任讲述了这一惨剧,痛斥国军部队中的小股害群之马残害百姓的罪恶行径。恰在这时,夏连山率领的骑兵巡逻到此,八路军工作队的人于是将情况汇报给了他。 八路军骑兵连长的第一反应是,或许有少数中国军队的散兵游勇洗劫了高庙村,但他坚决不相信会是八路军所为,同样也不相信会是中央军391团所为——上次西坪村反夜袭之战,夏连山负伤后被391团所救,他曾经在大榆树山内休养了一段时日,亲眼目睹了391团官兵的严明作训和军纪。 但此事毕竟事关重大,且在当地影响极为恶劣,夏连山觉得有必要立即上报支队长。 接到报告的吴子健大为震惊,但缜密思索一番后,他也得出了否定的论断。姑且不论秦忠孝手下队伍的军纪是否严明,光看散布这个结论的乃是日本人统治之下的灵石县伪维持会,就应该对其真实性大打折扣。 “支队长,据郭乡绅讲述,他在现场看到的尸首,的确都是被枪弹打死的,也有被手榴弹炸死的,这应该是正规军队所为。关键是,出事的时间也应景,就是我们和391团袭击灵石县的那个夜晚。”夏连山忧心忡忡地说。 吴子健则愤然回应道:如果是正规军所为,那也是日本人的正规军——明摆着,中国军队即便是小股的溃兵游勇、迫于生计骚扰百姓,也断无下如此歹毒重手的道理。这种带着仇恨的灭门屠杀,只有异族侵略者才做得出来! 一语点醒梦中人。骑兵连长顿时觉得支队长言之有理,并且他的思路也从中受到了启发: “还有一点,支队长——全村失踪的女子年纪都很轻,显然是作恶的部队有意将她们劫掠走了,这也符合日军奸淫成性的一贯作派。” 议论到这里,吴子健内心忽然一动,向自己的骑兵连长询问高庙村的具体位置。夏连山搔搔头说不清楚,但据郭姓乡绅讲述,应该是在灵石县北城门外不远的地方。 八路军支队长闻听此言,脸色开始变得凝重:在那场联合作战战后的复盘总结会议上,他清楚地记得秦忠孝讲过,埋伏在同蒲路铁道线西面的391团一营、在夹击日军军列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奉令跨过铁道线撤回到东面的主阵地。而这一撤退行动,391团一营正是从灵石县北城外穿过的! 难道真的会是391团一营当中的少数害群之马、顺路所为?! 当着夏连山的面,吴子健没有把自己心底的这一疑问说出来。但他立即打发骑兵连长返回梨花浦,将涉事家属的郭姓乡绅接到支队部来,他要与之见面详询。 紧接着,他将高庙村惨案用简短语言概述了一下,写在飞鸽传书用的字纸上,并请求中央军上校对参战部队展开自查。随即命令通讯排的信鸽战士,立即发走! 不过,按照以往的经历见闻,日军所到之处对妇女的暴力性侵行为,往往发生于现场。但此次高庙村却是直接失踪了五名年轻的女性,这似乎又不符合日本兵的习惯做派——反倒与土匪打家劫舍、掠占妇女的举动,有几分相似。 土匪?! 会是黑石崖匪帮的所作所为吗?!支队长立即联想起了女匪首刘五妹手下的小头目、曾经绑走了红星峡二营营部女卫生员的一幕,若非当时的二营8连出动主力拼命追踪营救,只怕名叫娟子的女卫生员已经惨遭匪帮蹂躏。 难道说,这一次又是刘五妹的手下趁火打劫、血洗了交战战区附近的高庙村? 不管怎样,日本人豢养的灵石县伪维持会,已经将高庙村的惨案嫁祸给了联合夜袭灵石县一带的国共两军,这个恶名一旦沿着同蒲路散播出去,对抗战国军的形象无疑是严重的损害。 八路军支队长下了决心,必须彻底查它个水落石出! 第390章 惊怒 大榆树山深处的小寨,中央军391团团部旁边的一户农宅偌大的院子里,除了宅主人豢养的黄鸡黑鸭白鹅,近来又多了一批同类:六七只长着灰白色羽毛的鸽子。 这不是普通的家鸽乃至野鸽子,而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信鸽。它们的主人:一位年过四十的上海籍老兵,兵龄只有短短几年,饲弄信鸽的年头却超过了二十载。 眼下,这名老兵被391团团长以及团部通讯排排长授予了一项专门任务:利用信鸽传书,联络几十里山路之外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 这个特殊的战地通讯方式建起的时间并不长,却已经为两支友军之间传送了诸多情报。而就在这个春光明媚的下午,又有几只信鸽扑楞着翅膀从天降入这座普通农宅的院子里,其中一只鸽子脚环上的信管立即被主人取下。很快,信管里面的字纸呈现在了中央军391团中校团附张宏的桌面上。 读着这张字纸,张团附面色逐渐变得凝重,刚刚看完最后一个字,他便匆匆起身,去找自己的团座大人面呈面议。 十几分钟后,包括团长秦忠孝、一营营长李嘉裕在内的数名指挥官,已经在共同参详这份来自八路军关门山根据地的飞鸽传书了。 传书的内容有二:第一是感谢并询问二战区嘉奖令及奖金的事情;真正关键的是第二,向友军391团通报,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即日起正式改编为八路军林师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吴子健为支队长,刘恕为政委,李天林为参谋长;一营营长王双龙,二营营长魏鑫,三营营长鲁大江,骑兵连连长夏连山——今后两军交流,八路军即开始以此新关防示众。 传书内容是由张宏当着众人的面亲口诵读的,秦忠孝、李嘉裕以及几名团部附员始终凝神聆听着。张宏诵读结束之后,团部里的众人面面相觑,足足有十秒钟无人说话。 “八路军这是在搞什么?” 率先打破寂静的是一营营长李嘉裕,他一边发问一边用疑惑的目光扫视着团座和张团附。 张宏冷冷一笑,把手中那张飞鸽传来的字纸“啪”的一下拍到桌子上,手掌却死死按在上面:“诸位,都听清楚了?我早就说过,延安共军与国民政府是同床异梦,表面上打着抗日的旗号,暗地里拨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团部的一个中尉团附此时如梦方醒,颇为震惊地冒了一句:这个关门山派遣支队,莫非不是国民政府军委会批准编制的!? 张宏半是满意半是挑剔地瞥了手下这个团附一眼,随即朝着秦忠孝说道:“团座,我们应该立即向军统王少校汇报,由军统山西站转呈二战区长官部,控告八路军林师徐旅违反军令、建立私军的卑鄙行径!” 张团附这番慷慨陈词的话音一落,众人的目光瞬间便都投注到了中央军上校的身上,等待他的表态。 秦忠孝仍然没有吭声,反倒在椅子上微微抬起身子、伸展手臂拨开张宏的手掌,取过了那张字纸,拿到眼前仔细审读起来。 等到他终于把目光从字纸上移开的时候,一个诡秘的笑容却浮现在了他的脸上:“支队?下辖了三个营外加一个骑兵连,这明显是团级规模啊,吴子健这个支队长,看样子是和我这个上校团长一个级别的了?” “太他妈无耻了!”中校团附已经怒不可遏:“谁给他们的权力、硬生生地把一个营擅自升格成了一个团?国法军纪,全不在这些赤党的眼中了!” 李嘉裕则一边大摇其头,一边自言自语道:他们倒是蛮小心翼翼的,明明是扩充成了团,番号却不称团而称支队。 不料,黄埔出身的中央军上校意味深长地跟着评论道:“只怕不是什么小心翼翼,而是另有用意——在国军序列里,支队通常是旅级编制;延安投诚蒋委员长的另一支军队、国民革命军新编第四军,军部就下辖四个支队,每个支队都是旅级。” 团座此言一出,指挥部里顿时群相耸动:旅级!乖乖,扩成一个团还不知足,还要奔着旅级去!!八路军一个营,转眼就要比咱们中央军的一个主力团还大了!!! 刚刚抛出这个话题的秦忠孝,这时却又口风一转:“平心而论,这个林师徐旅二营原本队伍就超编,他们到达关门山的时候,一个营竟然有七八百号人马。若论根源,当属国民政府军委会在最开始给八路军定编的时候遗留下的弊端;据说当时一个林师,兵员就达到了一万五千人——所以,以目前吴子健手下的总兵力,称呼其为一个支队或团,并不过分。” 张宏立即出言反对,声称这不是同一个性质的问题:编制定低了,你可以去找军委会申诉,申请扩编;但是像这样的自作主张、私自扩军的行为,绝对是大逆不道的。 “团座,不能再姑息养奸了,”张团附此时已经变得冷静,一字一句地论述起来:“八路军这么做,摆明了是怀不臣之心,一面扩地盘,一面扩军队——还记得夜袭同蒲路战斗结束后、我团曾经在西坪村歇马吗?当时我亲眼目睹,西坪村村公所的牌子已经变成了西坪村战地总动员委员会,里面进进出出的人都穿八路军的军服。这说明什么?说明昔日国民政府的基层政权村公所,已经变成了延安的基层政权。这不是要变天、又是什么!?” 秦忠孝的目光一直盯着滔滔不绝的张宏,若有所思,直到团部里因为张团附的这番论调再度变得寂静的时候,他才缓缓地开了腔: “老张啊,会不会有些杯弓蛇影了?那个什么战地总动员委员会,应该是山西阎长官亲自下令成立的?省有省一级的战总动委,县镇乡村也都有对应级别的战总动委。” “可是八路军却用所谓的战总动委的班子,取代了村公所、镇公所,说不定,将来还会取代县级公署——战总动委所到之处,尽数变成了共党人的政权,这难道不是明目张胆地谋反夺权吗?”张宏嘴里说着,手里却早拿起了一根木杆,指指点点着一旁的军用沙盘。 众人的目光不自觉地随着那根木杆的移动而移动,均觉得中校团附言之有理。 李嘉裕频频点头地说:“如果真的如此,确实与谋反无异。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咱们也只是在西坪村看到了那个场面,其他的八路军驻扎的村乡镇县,未必都会如此?” 张宏皱着眉头反驳道:“战总动委的事,山西之大,我部困守大山一隅,的确不敢随便断言。但是眼前至少可以明证的是,这个徐旅二营千真万确地变成了徐旅关门山支队,未经军令部批准——这可是八路军自己写了文字送将过来的!” 此时的中央军上校,其实在内心里也对八路军的这个做法颇有微词,八路军也好、18集团军也罢,毕竟是国民政府军委会下属的政府军,岂能在上无军政命令的前提下,擅自更改番号、扩充人马? 不过,经过近一阶段与八路军徐旅二营的密切合作,秦忠孝对这支林师劲旅由生了许多好感和敬意——特别是此次夜袭同蒲路的联合作战,徐旅二营的表现可圈可点。不夸张地说,在抗战打鬼子这方面,吴子健和他的部下,绝对堪称中国军人的楷模。从这个角度看去,徐旅二营扩大成为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对本地区的抗战大局,显然是有益无害的。只要他们不是游而不击,只要他们敢于跟日本鬼子正面对决,别说是变成一个团级规模的支队,就是真的变成比391团还要大的旅级,又有何妨? 想到这里,中央军上校果断地否决了张团附的动议,提出暂时静观其变,只要这个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继续全力抗日,391团大可不必吹毛求疵。 大失所望的张宏,尽管极不甘心,但追随秦忠孝多年,他也深知团座大人的脾气,只好坐到一旁,忍气吞声。 突然,一营长李嘉裕想起一事:来自八路军的飞鸽传书还提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询问第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颁发的一万元奖金该如何分配?看八路的口气,似乎是在客气地征求意见,但是曾经与吴子健面对面打过交道的中央军营长,同样深知对方的锱铢必较——那位吴长官与本团的团座大人同出于黄埔,对武器装备的偏好毫不掩饰;平时在战场上夺得部分枪械军火都要红眼,这一回面对白花花的万元奖金,岂肯任他人说了上句? 李嘉裕把自己的这番担心刚一说出,391团团部内顿时又是一片哗然,包括几个团部附员在内的人们纷纷强调:此次袭击同蒲路虽名义上是联军作战,但毫无疑问391团是主攻部队,这万元奖金,理当分得大头! 第391章 武力侦察 “罢了罢了,”中央军上校这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双手摆出了制止的姿态:“大家都压压火,八路军徐旅这个支队,怎么说也是咱们的友军,刚刚并肩作战过,犯不着一个个地冲人家发这么大的火气。” 听到秦忠孝的口中吐出了“徐旅支队”这个称谓,张宏不由得再度发作:“团座,莫非咱们391团要承认八路军的这个支队编制了!?” “咱们不承认有什么用?没看人家在飞鸽传书里面说:即日起使用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的新关防了嘛!”秦忠孝带着若有若无的一丝苦笑答道。 一营长李嘉裕这时也突然笑了起来,一只手就抚弄着自己下巴上硬硬的胡茬:“奶奶的,还是当八路升官快,老子从打民国二十六年(作者注:即1937年)开到河北、山西打小日本儿,一路血战下来到现在还是个营长。可人家吴子健,一夜之间就从副营长变成了团长。早知道这样,当初不如干八路了!” 话音刚落,整个团部里的人轰地一声都笑开了,就连一直虎着脸的中校团附张宏,也又好气又好笑地咧开了嘴。 等大家笑够了,中央军上校才息事宁人地做起了总结:“诸位,八路军扩建私军的事,咱391团管不了,也没必要去管!咱们只管记住,国难当头,军人的天职就是驱逐外侮、保家卫国。林师徐旅的关门山支队,至少证明了从前是抗日的好汉,今后只要他们矢志不移,就仍然是我391团值得信赖的友军。” 扫视了一遍部下们的面孔,秦忠孝的目光最后盯住了张宏:“中校,即刻给徐旅支队回信,表明我391团希望继续联合友军出击日军的意愿——至于,吴支队长提及的二战区前敌总指挥部嘉奖的一万元钱,我的意思,待奖金到位后,我部留存六千元,划分四千元交付徐旅支队。” “我不同意!”张宏毫这一次毫不让步地注视着团座大人的目光,忿忿回应道:“此次联军作战,我团在各战场均为主战部队,八路军仅仅在东西两个方向担负了阻击和断后的任务——即便这两个方向,后来也得到了我团主力的大力支援!万元奖金我建议只拨付给八路军两千元;如果团座坚持,最多可拨付三千元!” 中校团附一边激昂地说着,一边就频频以眼色抛示众人。 果然,他的这一提议迅速得到了在场军官的积极附和。 望着汹涌的民意,秦忠孝这次明显地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表示了默许。心中却在想:分配奖金的方案在自己这边顺利通过,到了八路军那边,只怕新任的吴支队长、李参谋长等人,未必会逆来顺受罢。 这个临时召集的碰头会终于散去了,团部附员们遵嘱去写飞鸽传书的复信。秦忠孝则大踏步地走到了屋外,呼吸呼吸大榆树山春天香甜清新的气息。 总得来说,此刻的中央军上校心情不坏——联合八路军夜袭南同蒲铁路线的战斗,经过军统女上校的电转,最终为第二战区卫立煌长官获悉,不仅给予了高度评价,而且还下发了不菲的奖金。接到卫长官前敌总指挥部的嘉奖令之时,秦忠孝无比激动,这是继上一次通过军统山西站的电台首度联络上长官部之后、又一次让他感受到了自己和391团不是在孤军奋战:第二战区还在,卫司令长官还在! 出身黄埔、效力中央军嫡系的秦忠孝,自从挥师进入山西就始终视卫立煌为自己真正的总司令,相比之下,名义上的的第二战区司令长官、山西王阎锡山,并不入他的法眼。 眼下,卫立煌长官率领中央军的余部退守晋南最后一线,直面重兵压境的日军精锐濑名师团主力,堪称命悬一线。值此危急时刻,391团突然跃上同蒲路、在濑名师团的后背狠狠插了一刀的动作,实实在在地解了晋南前线的燃眉之危。 刚才在团部内,他的部下们曾经痛斥非议八路军自我升级升官的行径,而在秦忠孝本人,又何尝不希望自己得到战区的晋升呢?上校肩章如果能够变成一颗金灿灿的将星,想一想就让人心潮澎湃! 只要二战区不倒,只要他的上峰还在,只要坚持不懈地抗击日军,391团升级为师旅、自己成为将军,终将有时。 不远处,一群灰白相间的鸽子突然升空了,在391团的营地上方结队盘旋了几周,旋即便朝着山外的方向飞去——秦忠孝知道,那是他的通讯排把团部参谋拟就的回复八路军徐旅关门山支队的信函,放进信鸽的脚环里送走了。 中央军上校饶有兴致地盯着那群信鸽,眼见它们越飞越远,最终变成了空中一个个微不足道的小黑点。 蓦地,身后跑来了一个团部附员打断了团座大人的闲情逸致:军统山西站王少校来电。 秦忠孝心头一动,难道是卫立煌长官的万元奖金拨下来了?想到这个,他立即兴兴头头地跟着那个附员,快步返回了团部。 然而,刚刚译出来的电报内容却让中央军上校失望不小。军统山西站情报二组组长王穗花少校的这份来电,只字未涉关于二战区嘉奖奖金的事宜,而是再一次提及要391团针对小榆树山发动武力侦察的旧话。 已经看过电文的张团附,显得郁郁寡欢——上一场铁道线的激战,391团还没完成喘息和舔伤口的动作,军统女少校的电令就催命般地接踵而至了。 不仅发电问询,王穗花本人也在电文中表示,她将即刻由文城城内动身、前往大榆树山391团团部,要秦忠孝派人到小榆树山东北角老地点接应;启程前夕,军统的电台会再度致电告知。 “团座,王少校亲身到访,只怕这一次我们推搪不过去了。”张宏无精打采地说——今天传来的消息,没有一个是能让他感到高兴的事情。 “为什么要推搪呢?” 秦忠孝倒是很快从失望的情绪中化解出来,信步走到军用沙盘面前,盯着那上面的小榆树山位置,开始思索。 几个团部附员见状,立即无声地跟过来,静静伫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凝神注视了片刻,中央军少校从沙盘上收回目光,转头却发现张宏还慵懒地委顿在八仙桌旁,于是颇不满意地咳嗽了一声。 中校团附见状,只得起身紧走两步、站到了沙盘的一侧,而他的团座已经拿起了细长的木杆在指指点点: “此次我们攻击南同蒲铁路线,丰店县城里面的日伪军再度从我们的侧背出动袭扰,看来这股敌军,已成为今后391团不得不长期面对的劲敌。” 张宏为弥补刚才的怠慢之举,便主动接过团座的话题:“我部若想针对小榆树山发动小规模的武力侦察,也势必要在归途中考虑到丰店日伪军的堵截骚扰。毕竟,这座横亘在大小榆树山之间的高墙坚城,是战术上绕不过去的障碍。” 不料,秦忠孝突然拿手中的细木杆用力捅了捅沙盘上的丰店县城:既然绕不过去,我们何不索性借着出击同蒲路的余威、拔掉这个恼人的障碍? 张团附吓了一跳,直勾勾地瞪着秦忠孝的面孔,试图判断这是不是团座大人开的一个玩笑——丰店城里驻扎着日军大冢联队的一个步兵大队,外加伪蒙军的一个骑兵团,姑且不论战斗力,单就人数上的优势,日伪军也近乎以二敌一。 眼见张团附没有积极回应,中央军上校又用那根木竿开始重重敲击丰店县城的城头,邦邦有声。这一来,张宏终于沉不住了,有些气急败坏地嚷道: “团座,我们已经两次丢掉了这座县城的防御,不能再头脑发热、重蹈覆辙了!” 秦忠孝瞥了一眼斜对面的张团附,对他的遣词用句心生不满。然而这个家伙句句说的又都是实话,这最终打消了他想要教训对方几句的冲动,将话题重新扯到了对小榆树山的武力侦察方面。 从沙盘上俯瞰,这座尽量按照实际地形比例制作的沙盘上面的小榆树山,确实要比大榆树山小了许多。横贯山内的一条土路,据说已经被日本人拓宽夯实,沿途布岗把守——根据从前曾经穿行山中的本地百姓回忆,那条土路东西两端的出口,分别对应着丰店和文城,途中经过一座建有小火车站的煤矿:宋家沟。火车站的铁轨,则通过文城北郊最终与同蒲铁路交汇。 现在最为关键的是,百姓们多曾反映在这座小榆树山内还存在着数条小路,纵横盘缠;有的小路据说与山内那条贯穿东西的土路相连,但多崎岖险峻,而且蜿蜒于密林之下,极易迷失方向。 中央军上校的如意算盘是,出动以特务连精英为主的数个侦察小组,四五人为一组,便装潜行进入小榆树山,摸索小路向日军严密控制的山内大路靠拢,包括军统女少校数度提及的宋家沟车站。进而勘查出日本人究竟在山里搞着什么名堂。 能不开火就尽量不惊动敌人,一来可以保证侦察小组安全返回,二来也为下一步有可能发动的军事进攻,提供隐蔽性和突然性。 于是,特务连连附邓寿山被找来了,秦忠孝与张宏同他对着沙盘切磋了很久,初步拟就了一个方案。 “等军统的王少校一到,你们的侦察小组便即刻出动!” 秦忠孝这一回,真下了决心。 第392章 欢迎宴上玄机多 军统女少校从文城动身前,经不起特务连长赵木头的软磨硬泡,最终同意带着他一起赶赴大榆树山的391团驻地“省亲”。 赵木头脸颊上的子弹擦伤已无大碍,由于伤痕是在颧骨下方,只需将脖颈上的围巾拉高一些,就可将之完整遮掩。 王穗花真正担心的是赵木头这个小混帐会借着返回大榆树山的机会、就此赖下不走——得知391团在同蒲路上大打出手,他早已心痒手痒到了极点——然而,军统小组在接下来的行动中,毕竟还缺少不了这名对敌经验丰富的特务连长。 由于路途遥远,军统女少校还是决定冒险使用雪佛兰轿车——爆破火车站货场的行动结束后,她一直在暗暗检讨自己当天夜里因一时冲动而犯下的低级失误,并且祈祷着在那一瞬间除了三名汉奸侦缉队成员之外、并无其他人看见这辆插着太阳旗和五色旗的特殊轿车出现在火车站站前大街上。 如果单纯从安全角度出发,短时间内不再让这辆轿车于文城抛头露面无疑是明智的,可是前往大榆树山的路程有几十里,往返下来便是近百里之遥,王穗花吃不起这份辛苦,也浪费不起这段时间。 中尉特工李彦被留下了,目前文城城内日伪军的大肆搜捕活动仍在进行,军统小组需要有人主持应变。 王穗花只带了赵木头以及一名特务连士兵动身;且那名特务连士兵还是准备重新放回文城北郊张家大院值守铁道支线的,包括那支刚刚发挥了巨大作用的伯格曼冲锋枪。 值得庆幸的是,雪佛兰轿车依然没有费多大周折就顺利通过了文城北门。把守森严的日伪军,倒是仔细检查了王穗花的随身证件——由华北方面军特务部长喜多诚一少将亲笔签名的通行证,自然让他们肃然起敬并即刻放行。 不过,这一回把守北城城门的日伪军当中,有两名文城特务机关情报班便衣队的人潜伏在其中,他们暗暗记下了王穗花的轿车型号及牌照、车主的身份、包括有喜多将军签名的通行证件。对此,坐在轿车后排座位上的军统女少校,并没有觉察到。 出得城门,雪佛兰首先驶到了铁路支线旁边的张家大院,卸下了特务连士兵以及伯格曼冲锋枪。王穗花又仔细叮嘱了对方几句,这才与赵木头驾车直奔小榆树山北麓。 在小榆树山东北角、靠近君(陵)丰(店)公路的位置,他们与早就等候在这里的中央军391团特务连的人,碰了头。 特务连足足来了二十人接应军统女少校一行,由连附邓寿山亲自带队,也足见中央军上校对此事的重视和谨慎。 赵木头的出现,引来了一片小欢呼,包括邓寿山在内的这些人,已经与他们的连长分开日久,此时相见,分外亲热。若非碍着有王穗花这么一位漂亮女士(并且是个少校)在场,一群丘八们只怕许多粗言浪语早就喷薄而出了。 在大榆树山小寨的391团团部内,照例为军统女少校摆下了堪称丰盛的接风宴。中央军这边,团长秦忠孝、中校团附张宏、一二三营的三个营长以及特务连连附全部到场,赵木头本人反倒作为与王穗花同行的贵宾身份出席。 席间,王穗花盛赞了391团此次出击南同蒲铁路线作战的壮举;同时也通报了当天夜间军统小组配合爆破文城火车站的行动,对派驻文城支援军统的赵木头上尉等六名特务连官兵的英勇表现大为称颂。 秦忠孝则代表391团,感谢军统山西站在该部与二战区长官部之间及时作出的沟通,正是因为有了这层关系,孤悬敌后的391团才能与卫长官的战区前敌指挥部保持联系。包括对此次作战颁发嘉奖令和奖金。 说到奖金,王穗花同时告知对方,由二战区卫长官部在前一阶段下发给391团的一千大洋,已经通过层层关系辗转到达位于太原的军统山西站,站长赵青文的意思,是由391团派专人赴太原接收奖金;具体联络方式届时再通过情报二组的电台进行沟通。 这个消息让酒席上的中央军军官都感到很振奋——前一阶段进行的几番作战,391团消耗很大,千元大洋的资金若拿到手,无疑是一次有力的补给。 至于对本次夜袭南同蒲铁路线作战的嘉奖奖金、以何种形式下拨到位,王穗花表示将等待上峰指令,一有消息就会通知391团。 席间,宾主觥筹交错,气氛热烈,不过,张宏却敏锐地注意到,军统女少校在谈及此次二战区嘉奖的时候,只字未提与391团联合作战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他知道军统方面对延安及其军队向来戒心极重,不由得心中暗喜;并终于抓了一个机会,将徐旅二营刚刚改称徐旅关门山派遣支队之事,合盘端出。 果然,自开席起便春风满面的王穗花闻听之后,脸色开始变得严峻。秦忠孝心中兀自还在责怪张团附多事,而军统女少校却即刻向在座的众人披露了一个事实: ——自去年忻口会战结束以及太原失守,由延安主导的八路军主力就渐渐脱离了二战区的节制,开始将部队化整为零,重点在晋西北、晋察冀三边以及太行山区,私自扩军,建立名目繁多的私军番号:大到独立旅、独立团、纵队,小到支队、独立大队、县大队等等,不一而足。 ——这些私军,往往以八路军(18集团军)正式编制中的一小股部队为基础,组建新的番号来招兵买马。 中校团附张宏对王穗花所言连声称是,并拿林师徐旅二营来举例,摆明八路军是怎样一夜之间就把一个营变为三个营、番号升格为一个团级规模的支队的。 包括秦忠孝在内的众人困居深山、坐井观天,这时才知道,并非单单自己身边的林师徐旅二营在这么干,而是整个山西境内的八路军,都在照此办理。而与扩军扩兵同时进行的,当然就是大片大片的所谓根据地的建立。 “军统总部已经密切注意到延安方面玩弄的这套阴谋诡计,正责成各地组织详细收集证据,准备向国民政府军委会呈报揭露;”王穗花目光灼灼地盯视着酒桌上的中央军军官:“但军统毕竟人手有限,还要将主要精力投放在对日抗战方面。为此,军委会已要求各战区内的国军部队凡接近八路军、新四军的,都要严密监视之,并注意留存证据,以待后用!” 席面彻底安静下来了,人们看着侃侃而谈的军统女少校,一边听,一边在心里咂摸着个中三味。 “延安方面,毕竟与国民政府不是一条心啊。”良久,还是中校团附发出了由衷感叹。王穗花刚刚透露出的信息层面,在391团军官当中,均属首度获悉,给他们带来的心理冲击,无疑是巨大的。 “王少校,请恕我直言,”变得郁闷不已的中央军上校第一个开了腔:“八路军借着国难当头搞这种手段,确实让人不齿;不过,他们军队内部心向抗战的不在少数,就以此次与我部联合出击同蒲路的八路军而言,其官兵始终在关门山地区抗击日伪军,战功堪称卓着。而眼下,他们正如王少校介绍的八路军普遍做的那样、由一个营擅自升格为了一个支队——我想请教王少校,这种情况下,我391团今后该如何与这支友军相处?是继续寻机联合作战、还是从此对其树立戒心、敬而远之?” 屋里已经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相邻而坐的秦忠孝与王穗花身上。 军统女少校闻言观色,迅速品味出身边这位中央军主力团长的困惑与抵触情绪。她本人虽然至今尚未接触过作为391团友军的八路军林师徐旅二营,但既然该团肯放下委员长嫡系身架、与八路军的区区一个营联手合作,足可证明对方有着相当不俗的战力。 “秦团座,我非常理解你的两难处境。夜袭同蒲路之战,贵军想必得到了八路军这个营的鼎力之助,二战区卫长官嘉奖的也正是联合作战的两支军队,这一点毋庸置疑!——不过,军委会掌握的共军利用敌我于前方交锋之际、在后方大肆扩军占地的行径,也是不争的事实。我的理解是,延安军队私自扩充的部队和地盘如果用来抗战,那还情有可原;假若他们包藏祸心,借国难当头壮大私欲、以图今后继续与国民政府武装割据,那就是大逆不道的汉奸行径!与他们当年在江西、借’九·一八事变’之国难建立苏维埃国的叛国行径如出一辙,普天之下、人人得而诛之!” 王穗花这一番话声色俱厉,说到最后甚至以掌拍击桌面,震得半边桌子杯盘颤动,铿锵有力。 391团的军官有不少人还从未见过漂亮的军统女少校的杀伐手段,此时一颗心禁不住就怦怦乱跳。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秦忠孝却突然苦笑着追问了一句:在王少校看来,我秦某人,是否已经有了私通汉奸叛军的嫌疑呢? 中校团附张宏闻听大吃一惊,急忙出言文饰:“团座开玩笑了,王少校请不要当真!391团自去年进入华北抗战,血搏日军,忠诚党国,全团自团座以下官兵,无不以保家卫国为信念,怀必死之决心,与倭寇不共戴天!” 看到张团附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王穗花禁不住呵呵笑了起来,一张俏脸上刚才还隐现的杀气顿时荡然无存: “张团附不必如临大敌,秦团座也实在言重了——我只是在转达军委会以及二战区已经普遍下发给国军各部队的这一通知,请团座切勿对号入座。你部果敢出击同蒲路、切断日军濑名师团补给线的作战,卫副司令长官以及整个战区指挥部无不知晓,乃至通电嘉奖,足以说明一切——至于八路军在关门山的那支部队,他称一个营也好、称一个支队也罢,只要他们能坚持抗战、不起贰心,秦团座大可继续酌情合纵御敌。” 军统女少校的这番话说毕,酒桌上的气氛一下子又热烈起来,391团的军官们无不松了一口气,于是重新开始了新一轮的推杯换盏。 第393章 遥望台儿庄危局 大榆树山里的这顿欢迎晚宴,差不多进行了两个钟头方才散去。 久别军营的赵木头很快又被特务连的人拖走了,秦忠孝知道他们一定是还要秉烛夜饮,也不多加阻拦。 望着特务连长被簇拥走远的背影,有了一二分酒意的军统女少校旋即正色对秦忠孝表明:返回文城时,她仍需带着赵连长同行。 没等中央军上校表态,中校团附张宏马上没口子地答应,并主动提出鉴于有一名特务连士兵已经在文城执行任务时壮烈殉国,可再挑选新人随同王穗花返回。 一旁的秦忠孝也当场表示,只要王少校用人,特务连的精兵随时可供差遣。 391团的这两名主官,当然清楚眼下军统女少校对他们的重要性,所以丝毫不敢怠慢。 王穗花很满意,趁着对方大表忠心之际,提出了刚才在酒桌上不便言明的、也是她此行的要求:派兵对日军严密防守的小榆树山,实施全面侦察。 早有准备的中央军上校,随即提出请王少校移步团部作战室,备上茶水果品,屏退了左右,只让张团附留下一同商议。 就着作战室的沙盘,秦忠孝亲自为王穗花作了有关已经拟定好的侦察部署的讲解。 根据391团长期以来搜集掌控的情报显示,日军濑名师团萩原旅团有整整一个联队驻扎在文城至丰店一线,该联队即大冢步兵联队。目前可观察到的是,该联队下辖的三个步兵大队,第一大队驻扎在丰店城内,第三大队驻扎在文城东郊。 比较蹊跷的是,其第二大队行踪不明。因而据此推测,八路军吴子健部之前无意间发现的小榆树山内驻守的大批日军,极有可能就是大冢联队的第二步兵大队。 张宏这时就拿起了指挥杆,为军统女少校在沙盘上比划出了一条由东至西的直线,该条直线,东起同蒲路上的文城,西至丰店,中间穿越了小榆树山。 王穗花手里托了一杯茶举在半空,任凭茶水的热气蒸腾到自己的脸颊上——春季的山区风干物燥,女人粉嫩的脸部始终感觉极不舒服——如此居高临下地俯视沙盘,能够更清晰地理出一条思路:原本兵力不足、只能依托南北走向的同蒲铁道线沿线驻扎的日军濑名师团,如今竟然蹊跷地离开铁道线、从文城向东伸出一条长腿,足尖儿径直踢到了丰店县城,长腿就搭在了名不见经传的小榆树山上。 军统女少校被水汽缭绕的脸庞浮起了一个冷笑——她已经越发吃准了,日本人一定是在小榆树山内搞着什么阴谋。 是“风计划”吗?! “团座、张中校,你们来看,”王穗花伸出一只玉指,虚点着她脑海中比喻出来的长腿:“如果情报属实,那么日军在远离铁道线据点文城的一座大山、一座县城里,部署了大冢联队的两个步兵大队,这不能不说是极其反常的。” “恐怕还不仅如此,”秦忠孝指着铁道线上的文城说:“我的人侦察来的情报表明,目前在文城城内守备的部队是日军从河北调来的一个步兵补充大队,被直接改编成为了独立守备大队,归萩原旅团部直辖,另附少量骑兵。而大冢联队的第三大队,其实是驻扎在文城城外的东郊——如果换一个角度看,这个第三大队,也可以说是驻扎在小榆树山的西面!” 中央军上校道出的结论,让王穗花内心猛地一动,禁不住瞥了一眼对方:这个观点确实太犀利了。 这么一看,大冢联队的三个步兵大队,一个躲在小榆树山中,另外两个,几乎一左一右分别拱卫着小榆树山的东、西山口! 如果说这座山里没有秘密,傻瓜都不会相信! “贵部支援给我的特务连弟兄们,现在有一个被我安插在文城北郊,专门盯守同蒲铁路开进小榆树山的一条铁轨支线——那条支线上曾经跑过一趟行踪诡秘的日军军列;我怀疑,它或许有一天还会重新驶入小榆树山。”王穗花两眼紧盯着小榆树山的中心地带,不疾不徐地说道。 张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既然王少校非常肯定有这么一列日本人的军列开进了小榆树山,那它停靠的位置,极有可能就是宋家沟煤矿上的车站——我和团座有过共识,此次派人进山侦察,可重点针对宋家沟煤矿以及火车站一带。” “非常好!” 军统女少校朝着两名中央军指挥官,露出了迷人的笑魇。她已经信心十足地认为,这一趟武力侦察,必将大有斩获。 …… 就在军统女少校离开文城的第二天,一列沿着正太铁路从河北驶入山西的日军军列,抵达了太原;军列在太原火车站添煤加水、稍事休息之后,就转入同蒲铁路径直南下,于傍晚时分,驶入了文城火车站。 濑名师团萩原旅团参谋长河边大佐,在自己位于火车站附近的指挥部内,召见了军列上的六名指挥官:一支补充步兵大队的正、副大队长以及四名中队长。 这支来自华北方面军的补充步兵大队,现在已正式划归山西的濑名师团。不过,按照接收该大队的萩原晃旅团长的规划,他们并不为萩原旅团的两个联队提供兵员补充,而是整体编为旅团部直辖的独立守备第二大队,依次进入文城以南的四座铁道线县镇驻防,每个县镇各部署一个步兵中队,大队部设在霍县。 所以,这趟满载着千名日军的军列,在文城火车站也只是做了短暂停留,车上的六名指挥官在接受了旅团参谋长的面授机宜之后,迅速返回登车;加挂了车厢的军列随即就鸣笛出发,驶向了灵石县、韩信岭镇、霍县以及洪洞县。其四个步兵中队,依次进驻四个县镇换防。 这个独立守备第二大队来得可谓正是时候——他们替换下来的西条联队秋明步兵大队,即日起全部移防临汾以及赵城,由西条联队的副联队长菊池中佐坐镇临汾指挥,大队长秋明少佐率领三个步兵中队进驻临汾,另有一个步兵中队进驻赵城。这也是贯彻师团长濑名中将的最新指令:加强临汾守备力量。之前,临汾作为濑名师团主力、土肥原师团两个支队的后方补给中转兵站,驻防兵力十分薄弱。自从南同蒲路上的两座县城一夜之间遭到中国军破袭,师团部就格外担心临汾的治安安全。 此刻,站在文城火车站的月台上,目送着独立守备第二大队军列的离去,河边参谋长并不轻松地叹了口气:从即日起,南起洪洞县、北至灵石县的同蒲铁路沿线四县镇的驻屯守备任务,就将由这支部队担负了——区区一个独立守备大队,除了二十几名佐官、尉官有过作战经验,其余尽为未上过前线的新兵;就是这样一支队伍,将要护卫着数十公里长的铁道线! 河边参谋长还没有从这份忧虑当中解脱出来,突然,一辆军用三轮摩托就沿着月台疾驰而至,坐在车斗里的他的一个参谋,还没完全跳下车就急匆匆地向他报告:萩原将军打来急电,要大佐即刻前往旅团部,不得耽误! 旅团参谋长的脑袋不由得嗡地一下,意识到一定是出了相当严重的情况,当即跳上自己的三轮摩托,两辆车轰鸣着开动起来,吓得刚刚出现在月台上的几名平民旅客慌乱地东奔西突。 旅团部里的氛围已经相当紧张,河边大佐没有理会旁人,径直去了旅团长少将的办公室。刚一进门,萩原晃就指了指桌子上的一份电文,示意参谋长立即阅电。 电文是从运城的濑名师团部转来的,河边大佐读了几行就明白了、这其实是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发送给第一军司令官的山东前线战报——也就是方面军第二军正在徐州方向台儿庄一带进行的作战。战报截止时间为几天前的四月二日。 读着这份长长的战报,旅团参谋长逐渐有了一种心惊肉跳的感受,同时他也能觉察到在一旁踱来踱去的萩原少将、流露出的焦虑情绪。 “第二军在台儿庄的战局,竟然会沦落到如此胶着的境地?!”终于从电文上抬起头的河边大佐,脱口朝着自己的旅团长嚷了一句。 “胶着这个用词,恐怕已经不大准确了,应该用危急才是;”萩原晃忧心忡忡地纠正道:“目前矶谷师团的濑谷支队一部,几乎是孤军深入到台儿庄,遭到中国军数个有力兵团的日夜围攻;但是板垣师团的坂本支队却始终被阻挡在沂州一线,无法与濑谷支队会师于台儿庄内,甚至还一度向濑谷支队请求增援——照此下去,濑谷支队突入台儿庄的部队,极有可能全军覆没!” “板垣师团?坂本支队?又是他们!”河边大佐叫嚷的声音更高了:“半个月前在沂州,不就是这个坂本支队损兵折将三千多人、被中国军张自忠部一举击溃的吗!半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一座沂州城竟然还是未能攻克,板垣师团……他们……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他所谓的沂州,即是山东ly,沂州乃是日军军界对这座城市的习惯称谓。 河边大佐话音刚落,同样情绪激动的旅团长少将就上前从他的手中抢过了电文,有些哆嗦地抖动着薄薄的字纸说:“这已经不是板垣师团第一次蒙受这样的羞辱了,想想去年的平型关!” 说罢,旅团长少将手一扬,将三页纸的电文丢向空中。河边大佐见状,急忙俯下身去一一捡拾起来。 两人刚才提及的坂本支队,正是华北方面军第二军板垣师团组建的临时突击支队,支队长为该师团坂本旅团的旅团长:坂本顺少将。该支队除了坂本旅团的一个步兵联队,还编入了板垣师团国崎旅团的长野联队(结果,联队长长野佐一郎大佐,三月中旬在沂州城外战斗中阵亡),另附加了野炮兵联队和山炮兵中队,战力可谓强悍。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战力强悍的坂本支队,竟屡次拿一座沂州城毫无办法。这当然要让同为旅团长少将的萩原晃深感耻辱,出离愤怒。 “第二军司令官西尾中将,考虑到沂州久攻不下、台儿庄又危在旦夕,已经下令坂本支队停止对沂州的攻击,命其主力想办法绕过沂州城西进,火速驰援台儿庄;”萩原晃舒缓了一下情绪,继续对自己的参谋长讲道:“刚才在你来之前,濑名中将专门从运城与我通电话,称最近几日濑谷支队与坂本支队终于挺进到台儿庄附近,但均呈现强弩之末之势;并且中国军不断调集重兵突入战场——或许未来一两天,就会有新的战报传来。而濑名中将的看法,已经相当悲观。” 河边大佐内心忽然一动,望着自己的旅团长,有些迟疑地发问:“如果徐州战场局面走坏,方面军司令部会不会从我们第一军抽调部队、赶往山东方向?” 面色严峻的萩原晃,没有作答——这正是刚才在电话里、他与师团长中将最为担忧的! 第394章 吃紧 第395章 女匪首有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