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夫人一杯绿茶》 第一章 李家三少 恰逢春色满园关不住的季节,春风吹皱了几重春水,也吹不散老百姓出门儿踏春的热情。本来么,扎根不动地儿的春色都关不住,还能关住心思活络两条腿儿的人? 这不,明晃晃的大日头正午高悬,不仅晒得人手中扇子摇得异常勤快,还晒得本就纸醉金迷的临安城几乎忘乎所以。 临安城是什么地方?那是差点儿成了京城的地儿!什么?你说差点儿,那不就是没成么?老临安人要告诉你了,没成咋了?为啥没成?非是临安人不杰地不灵,相反,那是这地方太灵了! 你瞧见这车水马龙人来人往的盛世没有?瞧见一条街就能数出一半的那些百年老字号没有?瞧见他们身上穿的金戴的银没有……还有那不用读书也气自华的精神风貌没有? “等等,您老说来说去,还不是因为临安自古是座商业城,商人习气太重,文人气息不浓,才没被选作都城啊!” 小姑娘转了转眼珠,一看就不是好糊弄的主儿。 卖花的临安老太斜了她一眼,笑了一声,“你这小鬼头,还想不想知道哪家酒楼好吃了?” 小姑娘吐了吐舌头,呛道,“哎呀,果然商人就是小气啦的喜欢斤斤计较。商人重利,看我一个外地人对你没什么用处就懒得理我是?没捧你臭脚恼羞成怒了?成!不告诉拉倒,我问别人去!我就不信临安人都跟你一样!” 说完还不忘冲她做了个鬼脸,眼看转身就要往下一个摊子去了,气得老太险些一个倒仰。 为啥说是险些呢?因为老太正在一边慢慢往后仰一边掌握跌倒程度的时候,一双柔荑轻而有力地扶在了她的腰上,口中轻唤道,“小心!” 老太被她稳稳托着,暗中使力试了几下倒不下去,心道今日出门儿没看黄历,怎么这么巧,碰上个烂好心的来碍事儿,眼看到手的银子飞了! 只得回头,皮笑肉不笑道,“多谢姑娘。” 那托举之人十分客气,笑吟吟道,“谢你老母。” “呃?”老太似乎没听清楚,亦或是不太敢相信,瞪着一双三角眼看她。 那姑娘想必是个善解人意的人儿,用十分轻柔的嗓音重复道,“我说,谢你老母!也难为你了,瞎成这样还出来碰瓷儿,生活一定十分不如意?” 说罢,手上突然一松。 这下来的突然,老太没来得及反应,“咣当”一声就直挺挺仰地上了,脑袋磕个大包没跑了,眼睛也跟着直窜花儿,只听耳边那“好心的姑娘”爆喝道,“老子他娘的是个纯爷们儿,你是瞎了狗眼了还是吃了狗屎了?不会说话就把你那两瓣屁股合上,不要胡乱开闭,无端污染了我临安城的空气!” 围观众人:“……” 也有人一下子认出他来,“哟,这不是李家的三公子李绿茶么?” “是了,是了,长得比女人还漂亮的李三公子!” “他怎么出来闲逛了?不是说李家正在选拔下一任家主么,现在考察期,别人都在闭门研究新茶呢,他……” “嗐……自个儿心里头有数呗,左右也比不过他大哥黑茶他二哥红茶,我看,就连他那小弟花茶都比他能干些,就不费那劲了呗……” “嘘!我听说家主李老爷子可喜欢他了。” “那还不是因为他神态最像英年早逝的大老爷,老爷子就这一宝贝独苗还没了,睹物思人,呸,堵人思人……怎么,拽我袖子干啥,本来这小子就没本事,还不让人说了?” 那人松了手,“那个……不是。” “那是……?” “咚!”话没问完,这爱扯老婆舌的小子就被人一扫帚抡倒了。 先前呛老太的小姑娘抱着扫帚喜墩墩邀功道,“三公子,我厉害不?” “厉害,厉害你个头厉害!”李三公子照头给了她一下子,“你这臭小子方才差点儿让人给讹了,这么不小心,以后别跟着我了,你主子可是个穷鬼……” “不不不,我要真被人讹了,主子不赎我就是了,千万别赶我走。” 李三公子诧异地看他一眼,“你想啥呢?我当然不会去赎你,更没钱给你治这二两的脑子!连这老太是男人假扮的都看不出来!” 李三公子的小跟班咧嘴挠头,“他也没看出来咱们是男的,脑子差不多的……” “你!”李三公子颤抖着纤纤玉指点着他不大聪明的脑门儿,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 哟呵,敢情儿这小跟班也是个男娃,这对主仆的模样着实也太怪异了些,还凑到一起了…… 围观众人正议论得热闹,人群中一个女子轻声道,“这就是李三?” 说话的女子穿着一身轻便的广袖对襟绛红色襦裙,头上梳着妇人发髻,再端详看她的脸,却和这身装扮不适衬了。这女子看着不过十六七岁,长得清秀耐看,就算已经嫁人,也是个新媳妇儿,那襦裙的颜色对她来说着实过于老气。 旁边一个丫鬟打扮的姑娘撇嘴回道,“听这话是没错了。穿得不男不女的,看着就叫人糟心……您听见他方才骂人那劲头没有?果然是个商户之子,上不得台面,我看咱们还是回去算了。” 她主子摇摇头,不赞同道,“他是个什么歪瓜裂枣与你我何干?又不是要你嫁给他,你怕什么。我们只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罢了。” 受人所托?鬼知道受谁所托……见她家主子脸不红,心不跳气定神闲地说出这些场面话,丫鬟只得无奈噘嘴道,“我嫁给他倒不怕了,好歹这李三脸还是好看的,家境再落魄也比胡乱配个小厮强……只是委屈了主子您,以后要跟这样扶不起来的阿斗做邻居打交道……” 她主子闻言笑了,点她额头一记,“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你胡乱配给小厮了?我平日里对你还不好么,在你心里就是这样看我的?放心,到时候不愿意留在府里我就放你出去,嫁妆少不了你的,给你做足排场,保证让你在婆家挺直腰板儿。” 丫鬟也忍不住嘻嘻笑了,扯她袖子,“嗳呀,主子待我好得不能再好了,我没大没小随口瞎胡说,也都是主子平日里给惯的!” “得,你自己的毛病,又算在我头上了。”女子笑着摇头,看向人群中心骂骂咧咧的李家三公子绿茶。 不怪别人没看清楚,他生得着实像个女子,偏还穿着翠绿色的刺绣罗衫,看着不怎么稳重,身材适等偏瘦,在男子里个子绝不算高的,娃娃脸也没什么男人的棱角,一生气睫毛还跟着忽扇忽扇的,若不是方才他嘴里吐出一嘟噜乱七八糟不知在哪儿学来的骂人话,倒有几分可爱呢。 暴躁的李三公子似有所感,眼神往这边瞟了一下,女子忙转头向别处看热闹。李三公子目光逡巡了几梭子,纳闷地一挥袖,气咻咻地走了,他的小跟班不忘从那碰瓷儿的花篮里顺走了几枝花还理直气壮,“黑吃黑!” 头顶又吃了李三公子一个暴栗,“黑你个头!快走,不够丢人现眼的!” 看着那花蝴蝶似的主仆二人飘远了,女子心忖:幸亏方才这话她只在心里想了,没有说出来,这若被李三知道了,恐怕非跳脚再附赠给她“一嘟噜”“乱七八糟”大礼包不可——你竟敢骂本公子可爱?你可爱,你他娘的全家都可爱! 想着想着忍不住一笑。 丫鬟莫名其妙看她一眼,提醒:“主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该交房租去啦!” 第二章 置办房产 待行至街角无人处,李三公子越想越气,到底还是忍不住怒火,揪着小跟班的耳朵数落起来,“干啥啥不行,吃啥啥没够,是不是说的就是你?嗯?” 小跟班咧着嘴“哎哟哎哟”地呼痛告饶,“三公子我错了,是我蠢!但您别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快省些力气罢,千万别气坏了玉体。” 李三:“……” 这鬼头小子跟着自己这么长时间,好的是一点儿没学会,气人的嘴皮子倒学溜了。 气人归气人,这话是没说错的,想起家中一团乱的那些糟心事,李三公子顿觉兴味索然,也没心思教训他了,盯着街角快塌了的一半墙吐槽,“临安城这么富庶,咋还有这种烂墙影响市容?” 小跟班果然脑子不甚聪明,都这时候了,还不怕死地接了一句,“临安城富商遍地,不也还有咱们家这种吃饭都费劲的商户么。” 李三:“……” 什么振兴家业,什么完成父亲的遗愿,都被他暂时抛到脑后……他现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即便是冒着没成功前恐怕就要饿死的风险,也要掐死眼前这小子。 还好小跟班没蠢到家,预示到了不妙,赶忙转移话题道,“我说三公子啊,虽然咱李家过得不如以前那么鲜亮了,但您瞧咱们今天想装外地人都没装成,人家都认得您呢!说明咱李家名声尚在!” 李三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谁他娘的想装外地人了?咱们今天是出来干啥来了?” 小跟班拍了拍脑子,“打假!” “你还知道是打假啊?重点是啥?重点是啥?”李三一边气愤地说一边用折扇敲这臭小子的头,“迟早被你蠢死!” 小跟班委屈巴巴,“三公子,再打下去会变更蠢了……” 李三冷笑,“那就把你卖了去!正好换点儿银子吃酒楼!” 小跟班嘴角立马耷拉下来,“……我三岁上下没了爹娘,孤苦伶仃,兄弟不疼,姐妹不爱,还要送我去窑子,多亏了三公子您收留,给我一口饭吃……” “嗨呀行了行了!”李三不耐烦地摆手,转过头去:“老生常谈!你这小子就看准了我心眼儿好,赖上我了……快点儿麻溜儿的回家了,一会儿米汤都赶不上喝!” “哎!”小跟班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见主子发话了,欢快地应了一声,喜滋滋地往前跑了。 李三看着他无忧无虑的背影,突然心生羡慕——干脆他也找个人家给人打工去算了。不过他得找个有钱的人家儿,可不能找像他家这种顿顿不分主子下人全都喝粥吃咸菜的。 胡七八想了一会儿,他方放空了脑子,摇着折扇往东南方向去了。 刘执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对丫鬟小桃道,“看着佳人摇曳的身姿,我突然想起一句诗词。” 小桃不爱读书,她家小姐白给她提供机会她都不屑读的那种,因此疑惑地看了她家小姐一眼,“啥诗词?” “……孔雀东南飞。” 小桃眨巴眨巴大眼睛,拍手捧场:“主子作得词好耶!浅显易懂,我也懂诗词了!李三公子穿得可不就像孔雀,他可不就是往东南走了!”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补充道,“主子可是忘了他的小跟班?依我看,这应当是孔雀东南飞,野雉在跟随!” 刘执本来还在感慨这丫头聪明,但啥也不肯学怪可惜的,这时候听了她的话哈哈大笑道,“人家男娃可没得罪你,轻点儿编排!” 小桃吐吐舌头,提醒:“主子,笑不露齿。” 刘执摇头不认可,“我这口牙长得又白又齐,不露别人怎么知道?” 小桃:“……” 不知怎么,她突然间生出点儿恶趣味,她家主子若和李三公子正面碰上了,吃亏的会是谁? …… 临安城最后虽然没有成为都城,但富庶程度丝毫不亚于后者,商贾遍地,黄金满堂,每年给国库贡献最多的就数临安了,朝中有人甚至提出不若给临安改名叫做“金安”——国家的钱袋子安定。 众人皆觉这寓意好得很,奈何被临安知府黑着脸一票否决,请问正经科考出身的读书人谁愿意到临安来任职?那脸能不黑么! 那是年年科考年年科考年年科考啊!临安这么大,竟然多年以来连个进士都没有出!什么?你说临安人脑子不够聪明考不中?非也!那是根本连名儿都没人报哇! 知府甚至亲自率队下户动员大家要不断学习,才能长进,才能有出息,结果呢?家家皆是口径一致,“……不了,耽误赚钱。” “有啥用?做官啊?不用不用,我儿子认些个常用字会算账能接家里头买卖就行。” “谢谢您哈,那个……这是一千两银票,您拿着!哎哟别推,我知道这是上边儿分派的任务,您也难做……莫不是嫌少?儿啊,再拿一千两来,哎,您咋走了,别走哇吃个饭再……” 知府有信心,在这里再干几年,他至少在形象上完全可以变成包公。 下人不忍,劝慰道,“大人,看给您脸气的,都黑成啥样了。他们不学就不学呗,年年咱也不少纳税,上面看重着咱呢,做买卖不也挺好……” 知府苦恼地摇头,“只为国家上供税收,不上供人才,我心难安。” “那有啥的,钱也很重要啊,不都是为国做贡献?要真打起仗来,那银子用得得跟流水似的。” 知府还是愁眉不展,看向远处归来的商队,叹道:“你不懂。世道始终是发展的,一直这样目光短浅,不行。” 下人觉得他家大人这话说得太高深,果然是理解不了,便转身收拾屋子去了,一边心想,“大人竟还是不肯收礼,但凡换个别人来任职,早就赚的盆满钵满,拿着钱打通关节回京任职去了。可见皇上就是看中了他家大人的这股傻气,才派他来了。” 他有时候觉得他家大人虽然书读得好,但人还是有些傻气的。可跟着大人走出门去时,看到百姓们尊敬认可的目光,他又觉得,跟那几张死气沉沉的银票相比,还是腰板儿挺直的感觉好。 所谓皇上不急太监急,知府焦头烂额,百姓悠然自得,两边心境虽不同,依然每天各自过活,寸土寸金的临安城,依然充满勃勃的生机和无限的希望。 寸土寸金。 没错,临安城太有钱了,物价自然也跟着水涨船高,可以说临安的一个普通人家,出了这座城都能过得不错,可外头来的人若想在临安扎根,可就是砸锅卖铁也未必能留下了。 好在没钱的人也不来临安碰这个晦气,顶多过来溜达溜达景儿就走了,都是过客。本来么,人活一辈子,已经够辛苦了,谁不图个舒坦,还来自虐啊? 当然也有那些个想不开的,不甘心平庸的,想拿自己人生赌一赌未来的,这些人的融入,也使临安格外多了一丝生气。 刘执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此时,丫鬟小桃正举着一张大额银票,“啪”地一声就拍在了临安城最贵地段一间铺子的柜台上,“老板,我们主子说了,不租了,还要年年续费怪麻烦,直接买了,一手交钱,一手交房。” 那“啪”的一声里,透着底气,透着优越,透着……欠揍。 刘执看看左右投来的各色目光,提醒她,“小桃,低调些。” 小桃学东西很快,拍拍胸脯:“咱们这么有钱,不露别人怎么知道?” 刘执:“……”这种学习能力你用来读书不好么? 店铺老板笑得眯了眼,“这位老板爽快!我要不是儿子被派了官要跟去,也舍不得卖这旺铺哇!” 刘执很好奇,“我听说临安好几年都没出过进士,怎么……” “嗐!”老板摆摆手,“临安城哪儿能出进士啊!连个好的书院都没有,我儿子是外出求学出息的,我和他娘也跟着沾光儿!这的人都觉得读书无用,我可不这么认为,到底还是做官让人高看一眼。” 刘执还以为老板的思想觉悟有多高呢,原来只是为了面子好看而已。不过要是大家都能这么想,也不失为一个动员百姓读书的好办法。 她摇摇头,自己越俎代庖操这个心干什么?这是人家地方官要琢磨的事儿,她有这时间还不如想想怎么跟爹娘圆谎。 正想的出神,忽觉如芒在背,她回眸,对面,李三公子毫无形象地蹲在自家店铺的门槛上,左手握着张大饼正啃得欢,右手捧个碗不忘润上一口粥,那碗还豁了一个口儿。 刘执:“……”就这跌宕起伏的形象还敢叫做公子?粗陋无比! 李三:“……”一个外地来的小娘们儿都这么有钱,跟谁说理? 第三章 前因后果 要说刘执这个人,平日里那是古井无波,不动声色,待人有礼,进退有度的大家闺秀形象,对无关之人事甚至还有些冷漠,如她自己所说,这世上大抵只有两件事情与她有关——关你屁事、关我屁事。 当然以她的出身和平时的作态,是绝对不能公然吐出这朵儿莲花的,便将这话跟她的闺中小姐妹路缘缘说了,谁知缘缘这叛徒听完哈哈大笑过之后,竟把这当成一个笑话讲给了她整日郁郁寡欢的娘,企图逗她开心。 路缘缘热心的娘一听,不得了喂!也顾不上郁郁寡欢了,提起裙摆就来她家做客,等不到午饭摆完盘儿就迫不及待又忧心忡忡地将此事结合着她自己的理解告诉给了刘执的老娘。 刘执觉得,若她不加自己的理解只是陈述客观事实还好些。要知道,有些话在整日无所事事的中年妇人嘴里头滚一圈后,往往面目全非,能幸免于难的少。 果然,缘缘娘跟她娘咬耳朵时,她娘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时不时意味深长地望她一眼。 以前她娘总嫌弃她的性子过于沉稳冷静,不像这个年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讨喜。现在她突然颠覆了这个形象,她那一心扑在几个儿女身上的老娘又受不了了。 太端着不行,可放得太开也不行啊! 她娘于是等送走了客人,便迫不及待拉着她的手殷殷嘱托开导起来,“儿啊,你听娘一句话,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意思是,淑女一些,方能引来君子。” 刘执听话地点头,“我知道啊娘,但我不是已经定亲了么?”还要引谁? 她娘不放心地摇摇头,“傻孩子,现在京城的青年才俊都被陆续派出去了外地,所剩不多了,能找个安定的好人家儿多不容易……再说成亲了那还有和离的呢,何况你这只是定亲,退婚搬走定礼还不就是一个时辰的事儿。” “……” 刘执抿抿唇,心道,这是亲娘没错了,替她想的如此长远。还没成亲,甚至还没见过男方那位青年才俊一面,连退婚和和离都替她想好了。 不过若真的退婚倒也不错,她再老成稳重也是个小姑娘,书读得多了,心里也向往那些天赐良缘,而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盲婚哑嫁。 令刘执万没想到的是,她当时不过是随便想想罢了,谁想机会竟自己来了,躲都躲不开。 就在母女促膝长谈过后没几天,府里头传来了一个“晴天霹雳”——她那青年才俊的定亲对象也被派出去做地方官了! 听完下人的偷偷报信,她娘气得险些厥过去,提起裙子就要去花园找她爹闹,被她一把拦住,“娘,你这架势是跟缘缘她娘学的么?爹正跟二叔下棋呢,不妥。” “那正好!我让你爹当面儿问问你二叔到底怎么回事,这眼看着再过两年就要成亲了,人一派出去没个年的回不来,平白耽误了我儿的大好青春!亏你二叔还说最疼你,就是这么疼的么!” 刘执不慌不忙地添了一把火道,“您不是说了,成亲了还有和离的呢,我看现在派出去也好,要是赶在成亲之后派出去,两地分离,他以后在那边儿又纳了小妾,可不是要气死个人?现在咱们提前知道了,大不了就退婚么。” 她娘裙子还提溜在手里呢,就站在门槛处愣了一会儿,琢磨起她这话来,听起来似乎有点儿道理,但又觉得哪里不对。 这时她那碍事的大哥正好走进来,闻言笑道,“现在国家着力提拔人才,年轻人有才华的是多,但到底实践经历太少,不放出去历练历练,将来如何扛起肩上的责任?再说就算婚后再派出去也不怕的,可以携带家眷,不放心跟到任上不就行了,小妹着实是多虑了。” 她娘一听回过味来,“我儿说得对呀!” 她大哥又道,“依我看,此时派出去倒是好事,说明二叔重视他,有心要提拔他。等他做出业绩度过考察期,回来少不得直接入朝议事了,不仅说明我爹看人的眼光没错儿,把小妹嫁过去也更放心,这几年等的值!您可千万别目光狭隘地此时去找爹和二叔闹,平白将好事搅烂!” 她娘平时最信服她大哥,闻言连忙点头,又揪着她大哥问这人是派去哪儿了,几年才能回来,考察标准又是啥云云,全然忘记了她这个当事人的建议。 小桃趁机扯扯她的袖子,小声道,“主子您的退婚计划失败啦!” 刘执皮笑肉不笑地睨她一眼,“谁说我想退婚了?走,收拾东西去。” 小桃被她这话吓了一跳——她家主子这是看退婚不成,干脆就想逃婚?她虽是主子的贴身丫鬟,可主子有可能是一时冲动,这事如此之大,关乎主子的一生,她作为主子近身之人,可不能头脑一热跟着瞎胡闹,这事到底该不该向上头禀报呀?小桃揪着手绢——可要跟别人说了就是告密,主子最烦这种人了。 正左右为难之际,听刘执道,“呵,不是外派么,他都能出去,我凭什么搁家里头干等他,我也趁机出去玩儿一圈去!” 原来如此!主子果然还是有分寸的人!小桃的心这才落回原处,双眼放光地去收拾行李了。 只是忙前忙后地整理了一通,甚至都让马叔备好了马车,最后全没派上用场——家里的大人发话了,让主子老老实实在家学女红,虽然身份的缘故,陪嫁用不上刘执真做什么,但起码得绣个被面儿意思意思?要不然也太不像话了! 作为贴身丫鬟,小桃深知她家主子要想做什么肯定都能做好,关键那得是看她想不想做。很显然,此时刘执微皱的眉头昭示了她内心并不想绣什么劳什子的富贵牡丹鸳鸯戏水被面儿。 刘执脾气虽倔,却也是个孝顺的闺女,讨价还价一番之后,最终跟她娘达成了协议——她若绣好了被面儿,就要出去一趟,因为她之前出去玩时碰到个临安的大叔,曾救过她一命,她得去报完恩,才能安心回来待嫁。 她娘乍听此事很是吃惊,看向小桃,确认道,“还有此事?” 小桃硬着头皮道,“没错的,那次我们游玩过后在回家的路上,主子口渴了,我下去买茶,正巧碰到一个给茶楼送货的茶商正在表演茶艺,见他刚泡好一杯,就给主子买下了,主子喝了直赞好茶……” 刘执她娘迟疑地一抬手,中断了小桃的话,“等等——不是说救命之恩?” 刘执肯定地点头,“是啊,当时我都要渴死了,可不就是救命之恩么!” “……” 闻言,她娘知书达理的面容难得有些崩坏,“……那小桃不也付了茶钱,已经两清了,你还要报答什么?” “娘有所不知,那钱人家根本没要。而且那茶竟就我一人有口福,大叔泡完给我的那杯茶后就突发急病没了,他临终前拉着我的手说与我有缘,看我面善,是他的贵人,他这是宿疾,死了没什么,唯一不放心的就是他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请我方便的话多给照拂照拂。” 小桃听完她主子的话眼皮子直跳,按都按不住。刘执说得这番话半真半假,真的是夸张,假的是真假,也就能哄住她娘。 果然,她娘那个经常去做慈善的大善人感慨道,“原来如此,真可怜……既然如此有缘,少不得要拉拔拉拔,你绣完被面儿便去,多带些银两资助,顺便玩耍一趟散散心,速去速回。” 要说这话换个人都得觉得卖茶的大叔是骗子,也就刘执了解她娘,对症下药了。小桃在心里头给刘执鼓掌——耶,主子真能瞎掰,哦不对,是口才真了不得,不愧是京中才女第一名! 主仆二人就这样得了家里老大的许可,乐颠颠地绣被面儿去了。 刘执走后没多久,她大哥闻风又欠儿欠儿地来了,“娘,我看不妥,你怎么任小妹胡闹?” 她娘颇有深意地一笑,喝了口茶:“无妨,叫她去,临安城可是个好地方。” 她大哥疑惑地与娘亲交换了个眼神儿,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原本紧皱的浓眉一展,“莫非……高哇,娘,实在是高!” 看着儿子竖起的大拇指,她娘分外得意,“娘吃过的盐比你们吃过的米还多。她心里怎么想的,我做娘的还能不清楚?你去给她多带点儿人,注意安全,别闪失了就成。” 她大哥一脸贼笑,会意地点头去办了,“娘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就这样,刘执现在才得以出现在临安城繁华的大街上跟人买铺子,后背还险些被“恩人”家那个不争气的老三盯穿一个窟窿。 她回眸平静地跟李三对视一眼,脑中闪过无数念头,面上却只微微一笑,和善道:“以后大家就是邻居了,初来乍到,还请弟弟多多担待。” 第四章 初次交锋 刘执跟李三说话时,李三公子的小跟班正端着一碗粥走出来准备效仿主子坐在门槛上,刘执前面跟他主子说了啥没听到,可一听到这声弟弟就知道要坏事! 果然,只见他家三公子眉毛一扬,露出几分讥诮的神色。 别看李三公子生得面若桃花,粉嫩莹润的唇瓣就像个桃心,两边还微微翘着角儿,使他看起来总是笑意盈盈的十分可亲可爱,但临安城的邻里都知道,这张嘴是好嘴,奈何竟会说话。 摆完脸子预警之后,李三缓缓打开了他的脸部武器,“你……唔。” 话没说完,就被小跟班手忙脚乱地用力捂住,什么,你问力气有多大?看他家主子已经开始上翻的白眼儿就知道了。 只隔着一条街道而已,刘执主仆二人并铺子老板都清晰地听到他用尽职尽责且铿锵有力的声音提醒李三,“主子,您忘了?不能对女人动粗口!” 好在李三刚吃饱了饭,才能一把拉下他以下犯上行凶的手,狠狠喘了几口气后,骂道,“你他娘的捂你自己主子倒有力气,方才怎不狠揍那缺德骗子?再者说,你哪只狗眼看到我要对女人动粗了?” 小跟班眨巴眨巴两只“狗眼”,疑惑:“您方才难道不是想要骂对面的小嫂子‘你他娘的管谁叫弟弟?’” 李三冷笑:“……你小子这是在嘲笑我的语言组织能力?老子莫非只会说一个他娘的?” 小跟班眉头拧成个疙瘩,挠头:“那您方才想说的是?” 李三嗤笑一声,站起来就要往对面铺子走,小跟班不放心,拽着他袖子小声提醒,“主子别骂女人啊……” 李三不耐烦地一把甩开他,径直走了过去,一口气把粥干了,将空碗“当啷”一下墩在柜台上,“他娘的!你管谁叫弟弟?” 小跟班:“……” 铺子老板、小桃:“……” 你还别说,调换了一下语序之后,“他娘的”并未跟在“你”这个主语之后,而是变成了一个表达宣泄的感叹词,确实不能算作是骂她了。 刘执看着他气鼓鼓的模样,突然憋不住噗嗤一笑。 她这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可给李三干愣了,尤其是刘执笑起来还挺好看的,眼睛弯弯,编贝白白,让人怎么也生不起气来,李三皱眉,“……笑啥?问你话呢!你看着还没我大,凭啥叫我弟弟!” 刘执脸上笑意未减,指了指他身后的小跟班道,“你没听他方才叫我小嫂子么?我丈夫年纪应当比你们都大,从他那里论,难道不该称你一声弟弟?” 丈夫?李三闻言,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你嫁人了?” 刘执还未答话,他家小跟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来:“主子,人家梳着妇人发髻呢!你看那衣裳穿的也是深沉颜色,不似未嫁人的小姑娘家那么鲜亮儿。” 李三一听这解释,又从上到下打量她一回,似是信了,“即便如此,也没有乱叫的道理,你丈夫我又不认得,是谁哥哥也不是我哥哥。”他说着,脸色不大好看,“……我李三这辈子就没有过哥哥!” 小跟班拿眼睛偷偷瞟他一下,一抿嘴儿,噤声。 刘执假装没看到,好脾气地笑道,“是我失礼了,街里街亲的,咱们住这么日难免要打交道的,您看怎么称呼妥当些?” 李三虽然嘴臭脾气急,倒也不是混不吝,听她这话说得规矩中听,便也缓和了脸色,“我姓李,你叫我李三就行了。”又反问道,“你呢?” 刘执斟酌了一下,道,“我本家姓刘。” 一边想着如果他追问自己夫家姓氏时该如何作答,毕竟称呼个王夫人,李嫂子之类的是常规操作,可李三公子的脑子果然与寻常人是迥然不同的,只听他顺着自己的话问道,“家中排行几何?” 刘执不解,“行六。” 李三点点头,“刘六儿。” 刘执:“……” 背后突然响起轻微的“吭哧吭哧”声,刘执回头,小桃憋笑憋得小脸通红,“……我家乡那边有一种弹玻璃弹珠的游戏,那玻璃珠子圆圆的,弹起来又滚来滚去的,就叫溜溜儿。” 刘执:“……” 所以你专挑这时候说出来是想干啥呢?嫌你家主子这个称呼不够生动具体? “哈哈哈哈!” 李三闻言哈哈大笑道,“没错,我小时候也玩儿过,咱俩说不定是老乡啊!” 刘执干笑一声——哦,敢情儿你明知如此,还这么叫,难免不让人怀疑是故意的。 李三脸上还残留着笑意,“谁叫你排行老六又姓刘了,这俩事儿与生俱来的,可都改不了!” 刘执笑着点头,“挺好的,人活着不就是在红尘俗世里头滚来滚去的么,玻璃珠子弹起来虽然滚了一身灰,但内里还是晶莹剔透的。我要能活得这么通透,也是大幸。” 李三听完这话,不笑了,睫毛忽扇儿了几下,似乎在琢磨她这话。 刘执也不再跟他多说什么,礼貌送客,“李三,我家这铺子今儿才盘下,还得拾掇拾掇,就不与你闲话家常了,过两天挂牌开业了再请你们主仆和其他街坊邻居过来喝一杯。” 李三猛地回过神儿来,也不知听没听清楚她说的话,懵懵地点了下头,胳膊肘却拄着柜台没动。 小跟班拽了他一下,“主子,回家啦!人家要收拾铺子大扫除……” 李三方才如梦初醒地“喔”了一声,问了一句,“需要帮忙不?” 刘执对此大感意外,望了望不远处带了一帮下人正冲自己摆手的兴奋大哥,婉言道:“多谢了,暂时不用。” 李三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了然——对面这铺子有两层,是自家的三倍大,这么豪气的人家,还愁没下人打扫卫生么?那打头儿的是她丈夫?别说,跟她长得还怪有夫妻相的。 刘执断然不知李三此时心中所想,望着他走路时挺直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桃抻着脖子跟着看了一眼,“这李三其实也没那么烦人,还挺有意思啊!” 刘执点点头,的确有意思,他和一群人在一起时分明格格不入,却又毫不违和,想法跳脱,思路独特,行为又出人意料,总之,是最与众不同的那一个。 对面铺子,李三缩在自家柜台后想打个瞌睡,却睡意全无,忍不住继续琢磨起刘执方才说的话。 小跟班几下扒拉完饭,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絮絮叨叨,“主子,您还别说,刘……刘掌柜那几句话说的,虽然没太全懂,但听起来咋那么高深又有道理呢!依我看哪,刘掌柜肯定是读过书的!以前我们村儿那个教书先生有时候也这么跟人说话,不过没刘掌柜说的好。” 李三“嘁”了一声,“说的跟你读过书似的!还知道谁说的好谁说的赖?” 小跟班不服气,“没读过是没读过,那又怎么啦,我也没学过厨子,但我就知道哪盘儿菜好吃!” “嘶——越发会顶嘴了是不是?” “那三公子您也没怎么读过书,您说刘掌柜那话说的好不好么!” 李三被他问住了——他当然觉得好,要不能不睡午觉搁这儿偷摸琢磨么,但他不仅嘴利还嘴硬,承认是绝对不能承认的!否则岂不是显得他好像还不如一个妇人? 但他又是有一说一,不会撒谎的人,于是便哼唧了一声,索性不答,将头埋在手肘间。 “主子?” “……三公子?” 小跟班甩着湿手走过来探头探脑,“睡着啦?” 李三发出绵长规律的呼吸声。 小跟班无奈,摇头晃脑地往对面走,一边自言自语,“……非要装气势,破碗都落人家柜上了,嗐,我去取一趟罢。” 第五章 破碗风波 铺子空着有些时日了,积了一层厚灰,下人们忙着楼上楼下洗洗涮涮地收拾卫生,刘奉踱着步在铺子里绕圈儿视察,“小妹,你在此地又待不了多久,住家里的宅子或者干脆包个客栈的天字房不好么,用得着再买一间民房?” 刘执手里拿着块抹布抹桌子,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思绪飘得有点儿远——她大哥这名字也不妙,刘奉,到了那李三的嘴里,保不齐就成了溜缝儿了。 嗯什么嗯?刘奉见她答非所问,奇怪地看她一眼,一把夺下她手里的抹布丢在桌上:“笑啥呢?快把抹布放下,这么多人还用得着你上手!” 刘执不听他的,捡起抹布,“店还没起步,凡事得亲力亲为多参与才行,等铺子真开起来了,我再做甩手掌柜不迟。” 啥情况?做掌柜?这话头儿有点不对啊! 刘奉皱眉,“你先给我放下听我说!” 刘执停手,无奈地看着她大哥。 刘奉正色道,“我方才就想说你!人多给你留个脸面!你跟娘胡诌瞎扯跑出来玩儿就算了,突发奇想要开店也算了,权当体验生活了……可你现在这身儿装扮是要做什么?老气横秋的没个姑娘样儿,你还没出阁呢,名声不要啦?” 刘执淡定地看着她老传统大哥那少见多怪的夸张表情,不以为然道,“……也是为了出来做生意方便么,小姑娘抛头露面不方便。再说,什么名声呀,这里谁认得我?” 刘奉可知道他这个小妹,平时跟长辈外人都是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其实主意最正,反差颇大,她要做的事,别人拦不住,只得无奈道,“要在临安长待的事儿,你告诉娘了吗?她还以为你只是出来报个什么恩,十天半月的就回去了。” 刘执笑道,“没有。还请大哥回去知会娘一声。” 刘奉瞪眼,“兜不住了,想让我替你圆谎?” 刘执一点儿也不心虚,摊手:“大哥,我也没撒谎呀,确实是来报恩的,本来也是想赠些银子了事,但方才我见到了那恩人家的老三两回,深以为对于此人而言,光送银子有些不妥,报恩怎可敷衍了事?” 刘奉张开嘴想反驳她,刘执不给他机会,话立马又跟了上来,“俗话说得好,扶贫先扶志,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恩人家的老三呐,问题太多,不只是穷,所以得精准帮扶,才算仁义。” 刘奉被她一堆道理说得一愣一愣的,好在这结果也在他那神通广大的娘意料之中,便作出一脸“拿你没办法”的表情道,“……行了行了,就你能说会道。我可不管你了,把人给你留下些我就走了……对了,你打算开什么店?” 这个刘执早就想好了,飞快道,“就卖糕点好了。” 刘奉点点头——知子莫若母。 要说起糕点,当数京城里的糕点式样做法最多,小妹对此不仅是感兴趣,简直是到了入迷程度,私下里偷钻后厨跟各地的名师学了不少烹制技巧。所以这次她一说要到以做卖卖闻名的临安城,娘就知道她要干什么了。 小妹的身份,想在京城明目张胆地做她喜欢的事,太难。以她的性子,的确是不会在乎别人的眼光,但她却不能不考虑家人的名声。 如今别人都以为她在家绣嫁妆待嫁,完全不知她是偷偷跑到临安做起生意——这也算是娘家对她出嫁前最后的纵容! 也不知以后嫁了人,夫家还会不会这样惯着她了,多半是不可能……刘奉越想越多,越想越远,鼻头竟有点儿发起酸来。 刘执见她大哥抽了下鼻子,赶紧在他眼前挥挥手,“……大哥,你又想到啥啦?” 她这大哥虽然比她年纪大不少,却最多愁善感,有时比女子还甚。 记得她家大姐刚出阁的时候,大哥比大姐和娘哭得还凶,抓着大姐夫的手说什么也不松,非让他发毒誓还要遵守诺言,这举动把老实巴交的大姐夫吓得赶紧跟大姐指天发誓,表示他和大哥真的只是棋友诗友的关系,绝无其他……后来才知道大哥原来是怕大姐嫁过去受委屈,让他发誓凡事都以大姐为先。 大姐夫这才松了口气,先前还以为相识多年,大哥对他有了啥别的想法儿呢,虚惊一场! 刘奉酝酿的感情被她一打断,这才猛然发觉自己又想远了,小妹和定亲那小子连面都还没见过呢,嫁人少说也得等个两三年的,他这操心得有点儿早,忙抬起袖子掩饰了一下,“……这铺子灰太大,呛得人直想咳嗽流涕,正经得洒扫几遍。” 刘执笑眯眯道,“大哥,你说卖点心怎么样?” “不错。民以食为天,卖吃的总没错的。” 刘奉转头看看堂中的那堆桌椅板凳,估计开糕点铺子也派不上用场了,便指着道,“这些我让人搬出去挪挪地方?” “不用。”刘执忙摆手,“谁说糕点非要包起来买回家去吃了?” 刘奉不解,“不买回去,难不成还坐这儿吃?” 刘执道,“买回去也行,坐在这儿吃也行。” 刘奉想了一下,恍然大悟,“小妹,你是想开茶楼么?” 刘执笑着点头,“是呀,本朝饮茶风盛,临安城本身又是谈生意做买卖的好地方,茶楼酒馆最是赚钱。” 刘奉迟疑道,“可这里已经有不少茶楼了。” 赚不赚钱的倒是无所谓,就怕本来是来散心的,到时候生意不好再影响了心情,得不偿失。 “那也不怕。”刘执似乎信心十足,“我们做的最好就行了,茶馆多反而是对……” “咦,你怎么来啦,有事儿?” 小桃放下手里的水盆,往外张望,大着嗓门儿打听,刘执被她打断,也向外边望去。 门口,李三的小跟班正探头探脑,一堆下人在干活,可他谁也不认识,小桃这声“熟人”的喊话及时救了他,忙答道,“没什么事儿姐姐,方才我家三公子的饭碗落这儿了,您看见了么?” 小桃放下水盆走出去,喊住一个小厮,“饭碗……小墩子,刚才柜台你收拾的,你瞧见了没有?” 小墩子边忙活倒脏水边回道,“瞧见了小桃姐,我看都豁口了是个破碗,就顺手给刚才过来讨饭的老大爷了。” 李三小跟班:“……” 小桃忙怼了小墩子一把让他去那边干活去,对小跟班不好意思道,“那个,我这就叫人再去给你买个新的!” 小跟班咬唇道,“那饭碗是三公子娘家祖传的……所以豁口了也没舍得丢。” 小桃一听这话,犯了寻思,难不成是想讹人?不对,之前聊了一会儿,看他们主仆也不像这种人啊,再说之前李三不还当众揭穿了坏人的“碰瓷儿”伎俩么……那就是破碗真是祖传的咯? 可这时候离李三他们回去都快半个时辰了,那老乞丐早不知溜达哪儿去了,只得抱歉道,“我现在就让人出去找找,若没找到的话,等明天老大爷再来讨饭的时候我跟他要。” 小跟班泫然若泣,“我在这儿住好几年了,都没见过什么乞讨的老大爷,肯定只是逃荒路过而已,这时候都不知道走哪儿去了……三公子的传家宝没了,呜呜……哇!” 也不知道是怕回去被骂,还是真替主子伤心,小跟班忍不住当街哇哇大哭起来。 小桃慌了手脚,“别哭啦,那你说怎么办嘛!” 刘执在堂中听得明明白白,走出门来,将手放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别哭了。” 小跟班抬头泪眼婆娑地看她,“那碗是主子的传家宝,能保证主子有口饭吃的,以前这家铺子老板开酒馆的时候就用的我家茶水,现在铺子没了,碗也没了,果然是不好的兆头……哇!” 他一边擦眼泪一边在两袖的间隙中偷看刘执的反应。 到底还是个半大孩子,心思遮掩得蹩脚,此番话加上举动,这下连小桃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何况刘执? 小桃顿时好脸色全无,哼了一声扭身进屋,不忘挖苦一句,“碗是先前你主子逞威风自个儿摔在这儿的,丢了还能怨上别人不成!” 小跟班嗫嚅了一下,瘪着嘴不敢吭声。 刘执笑道,“碗丢了没事儿,饭还是有的,回去跟你家主子说,我正好要开茶楼点心铺,以后茶水还是用你家的,回头我这边都安排妥当了就找你家主子签供货协议。” “真的吗?谢谢刘掌柜!您可真是个人美心善的好人,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发大财!”小跟班得了刘执的保证,破涕为笑,净拣商人爱听的好话恭维。 待小跟班乐颠颠地跑走了,小桃咽不下这口气,睨着眼睛一摔抹布,“……什么人么!呸!” 刘执被她这较劲的姿态逗乐了,“怎么了,谁把我们家小桃气成这样?” 小桃憋闷道,“主子你还笑!那李三主仆俩分明是故意的,拿个什么破碗做幌子,就是想让我们内疚,觉得亏欠了他们,好继续用他家的货罢了!这是道德绑架!” “买卖人么,利字当头,这又有什么不对呢?” “当然不对!他既然有求于我们,好说好商量的拿好货说话不行么,非要挖什么坑卖什么惨,拿人当傻子呢?也就主子你心胸宽广不计较,要换做我,非但偏不用他家的货,还得将人打出去教训一顿!” 刘执点头笑道,“我家小桃还是很聪明的。不过,你大抵是误会了。依我看,李三多半还不知道发生此事。” “什么?”小桃瞪大了眼睛,显然不信。 刘奉也走过来,“没错,小妹方才刚和我说起几句想开茶楼的事,之前来的那个什么李三难道还能未卜先知不成?多半是他家那下人听到了,临时起意想替主子挣个买卖回去邀功而已。” 似乎有道理,小桃心里被说服了一大半儿,仍是噘嘴,“那有什么分别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平时主子不这么默许,他敢自作主张这样做事?” 刘执道,“孩子还小……” “您就是尊活菩萨呐!”小桃见主子还替那小混蛋说话,气得一扭身儿回屋干活去了。 刘执说了一半的话噎在嗓子眼儿,其实她是想说,看他们主仆俩吃的穿的用的,都挺拮据,小跟班还小,只晓得吃饱饭,应当不是揣了什么坏心眼。 而且原先铺子的老板也用了这么久,再加上李三父亲手艺确实了得,说明他家茶还是不错的,所以她才答应了要继续用,并非仅仅是发善心可怜别人的冤大头。 她大哥刘奉在一旁学着小桃的语气逗趣道,“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人脾气这么大,估计是主子默许的。” 刘执笑笑,“怪我脾气太好。” 第六章 诚心合作 刘执脾气到底好不好,关系亲疏远近的人各有各的看法。 但李三脾气不好,却是方圆百里亲疏远近都公认的。这不,还没消停一会儿呢,又听李家茶铺传出一声怪叫:“你说啥?” 小跟班心虚地往后缩了一下,“……就、就是这么回事,我碰巧听到刘掌柜跟人说要开茶楼,就、就替主子争取了一下,没想到就成了。” 李三黑着一张白净的脸,一拍桌子:“你这是争取?你这叫臭不要脸!” 小跟班委屈得快哭了,“……我还不是为了主子着想,临安城茶商这么多,竞争这么大,还有那几位爷跟着搅和,咱们铺子的生意都惨成啥样了,多亏对面老板看在街里街亲的份儿上一直照顾,要不然、要不然都得饿死!” 小跟班一咬牙,索性说出了心里话,“我知道三公子您一直有心结,想争口气对得起已逝老爷和老爷子的疼爱,可光有股倔劲不行啊,商人重利,你还得会算计,不用点儿圆滑手段,生意难道还能自己长脚走上门儿来么!呜呜……” 哭了半晌,对面没动静,小跟班挪开手,见李三公子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一动不动地坐着,桃心花瓣似的嘴唇抿得死紧,却一点笑意也没了。 小跟班心中后悔——主子已经够惨了,自己还给他添堵。 李三公子本来就是小老婆生的,不招人疼,娘亲早早得病没了,他爹为了振兴李家整日奔波,积劳成疾,也终于撑不住在去京城跑生意的时候撒手人寰了。 如今家中剩下本就看他不顺眼的大夫人和几个阴阳怪气的兄弟,唯独对他有些关爱之情的老爷子也不敢太偏了,毕竟李三是孙子,人家那边三个就不是嘛? 这间铺子还是老爷在世时分给主子的,可以说是李家几间铺子里地段最好的一个,因为这,大夫人那边没少闹,现在老爷没了,要不是老爷子还健在,有些话语权,这唯一的铺子也迟早让人抢走! 李三似乎坐化在椅子上了,不动也不说话,小跟班突然害怕了,爬过去拽他衣服下摆摇,“主子您怎么了?主子你说话啊!我错了,我这就去找刘掌柜磕头认错,打我骂我都成,您千万别气得憋着!” 李三终于回魂,挥了挥袖子,“不用,我亲自去说……你去城东土地庙老王头那儿把我的饭碗要回来。” “是。” 小跟班见主子神情少有的严肃,不敢多言,摸爬滚打地起身“噔噔噔”就往城东去了。 李三又独自坐了一会儿,起身掸了掸衣服,往对面铺子走去。 对面,刘奉正对刘执说话,“爹那边有事教我去办,我把宁都留给你,这就回去了。” 刘执一听想也不想立马拒绝,“宁都一直都是跟着你的,我怎么能要!” 刘奉还未说话,宁都抱着剑面无表情道,“给你你就拿着,装什么假!” 刘执扫他的冰山脸一眼,立马移开:“……你误会了,我不是装假,我是怕你脾气上来连我都揍。” 刘奉哈哈大笑,“有宁都在,我才能放心回去办事,这也是娘的意思。” 刘执小声嘟囔,“临安治安挺好的,我做个小买卖而已,还带保镖啊……” 不过她也知道反抗无用,她大哥最有耐心,总会磨到她无话可说为止,便也不推辞家人的这份关爱了。 刘奉满意了,一抬手将宁都单独叫过去说要再嘱咐几句,刘执点头,转身想叫人把门口那个大柜台挪一挪,怪碍事的,她打算换一个小巧精致的。 却见李三公子悄无声息地站在大柜台另一边,方才正好遮住了没看见,看样子得有一会儿了。 刘执拍拍胸脯,“吓我一跳。” 李三:“那你怎么没跳?我看你挺淡定的。” 刘执:“……有事儿?” 李三看了眼刘奉,“你相公看起来确实比我大。” 刘执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误会了,不过正好,便嗯了一声,“我就说么。” “而且大多了。”李三又道,“看起来比你大一轮,你嫁给他,是因为他有钱么?” “噗……”刘执忙了大半天,刚寻思喝口水润润喉,就听到李三语出惊人,她咳嗽两下,抹口嘴巴上的水渍,“……您礼貌么?” 就算别人心里有这个猜测,也没有谁会这么直接问的? 李三抹了把脸,“……您也不太礼貌。” 刘执看了他半晌,一挑眉,表情生动活泼起来,“莫非你是来要饭碗的?” 李三点点头,“没错。” 刘执还没说话,只见他从容不迫地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里边依次摆放了几个小茶碗,里边的干茶叶一见风,立刻清香扑鼻地兜售自己。 李三指了指盒子,“还请刘掌柜验货,给一碗饭吃。若觉得还可以,李家茶铺可为刘掌柜供货一月试客,以示诚心交易。” 绝口不提先前小跟班的作为,但一举一动又无不在展示着诚意和隐晦的歉意。 刘执看着那些干净规整的茶叶,突然对这个所谓的李三公子涌上一股莫名的好奇和兴趣,之前她只是觉得李三有点儿意思,现在她觉得,李三其人,很有意思。 “小桃,拿水,试茶。” 那边刘执这就风风火火地谈上合作了,这边刘奉拉着宁都有些得意地炫耀,“我刚才假做不知小妹打算的震惊表现如何?是不是挺像那么回事儿的?” 宁都面无表情:“一般,有些刻意。” 刘奉:“……一般就一般,反正小妹没看出来。娘不愧是娘,厉害得很,小妹想什么,她竟然全都猜中了,尽在掌握之中!眼下得抓紧让小妹跟贾家的公子碰个面,要不然哪天她开店受挫一个不耐烦拍屁股走人了,可就白白错失了这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 宁都:“她挺有长性的,不会。” 刘奉很惊讶,“你怎么知道不会?” 宁都:“她之前想要我教她用刀雕花,我不肯,她叫小桃给我送了一个月的好饭好菜。” 刘奉皱眉,“啧,才一个月,也叫长性?刘备尚且三顾茅庐,她才一个月就放弃了,一点儿锲而不舍的精神都没有,还需磨炼啊!” “并非放弃,”宁都依旧面无表情,“因为才送三天我就同意了。” 刘奉:“……如此,那将你留下我就更放心了。” 原本以为宁都成天冷冰冰的不好打交道,谁知道竟是个吃货啊!这么多年他都没发现,没想到小妹观察能力还挺强,以小妹的厨艺,收服宁都定然是没问题的。 刘奉放心地回京禀报娘亲去了。 宁都看着主子走远,缓缓吐出一句,“尽在掌握之中?那可不好说。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呵。” 第七章 红茶绿了 刘执依次看了看木盒中茶的品相,最后从中选出一份天目青顶。 李三神情微动——这亦是他最喜欢的茶种。 此茶形似雀舌,叶质肥厚紧致,银毫显眼,色呈深绿而油润有光,遇水舒展后更是清澈明净,芽叶朵朵可辨,清香持久。 他向来缺乏耐心,因而偏爱简单干净看着就令人心生愉悦的东西,何况此茶的确鲜淳沁人心脾,虽不及西湖龙井之流的名头那般盛,但以他喝茶数年的经验,私以为天目头茶之香远胜龙井,只是暂且被埋没,尚未广泛得人赏识推广罢了。 胡思乱想间,一只素手托着茶碗递到他面前:“李三,你可会茶艺?” 李三迟疑了一瞬,方道:“……不会。我们李家只是种茶炒茶卖茶的庸俗茶商,那等雅事需得请专门的茶艺师。” 刘执似乎不大相信,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李三如芒在背,额角微微发汗。 好在,刘执很快将茶递给了过来送滚水的小桃,“泡了我尝尝。” “哎!”小桃清脆地应了一声,先往茶碗里倒了少许开水没过茶叶,使茶叶充分浸润,接着不慌不忙地等了一小会儿,待茶叶舒展发香,方才右手执壶,三起三落地将开水注入碗里,至七分满即止。 李三不动声色地看着,虽然此时条件所限,没有全套下来,但关键步骤行云流水,且时间掌握得当,手法娴熟——刘掌柜家的一个丫鬟都能如此懂茶,注重这些品茶礼仪,她的出身应当不俗。 为什么这么说呢?这种茶艺茶商见得多了,并非不懂,甚至有人也擅长此道,但茶商归根究底是商人,以利为重,且生活随意,并不会花费宝贵的时间去搞这些虚无缥缈的雅艺,顶多是在打点官老爷时为了博人欢心,才会展示一下。 看小桃熟练的架势,似乎一直都是这么伺候主子的,人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很难改变,自己还未发觉有异,旁人早已看得明明白白。 刘执并未发觉李三有什么不对,她此时完全被袅袅茶香吸引,先是端起闻了闻碗中茶,又观察水中茶叶的颜色,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后轻啜一口,走动几步。 李三将她举动一一看在眼里,不落分毫。 刘执品茶之后,又细看那碗中茶叶——冲过一回之后依然是完整无缺的大叶片,没有碎渣。 她满意地点点头,回身将茶碗递过去,嘱咐小桃,“再泡一回。” 李三问道,“刘掌柜,我这茶如何?” “好。”刘执言简意赅,“其他的方才我也看了生茶,品质都挺好,不用再当场试了,回头我就叫人拟供货协议。” 得了认可,李三顿时喜上眉梢。 “至于你说的那一个月——”刘执停顿了一下,笑道,“做买卖不容易,怎好意思让李掌柜破费至此,不如改为八天可好?也取个好彩头。” 李三方才豪气地说完一个月其实也有些后悔,刘执这店面这么大,万一生意好起来一天供货量就不少,他家本来吃饭就费劲,也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喊出供货一个月来——可能是心里头不想让人看扁,这该死的自尊心!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他这种人,商人是可以为了利益使一些手段,但绝不能出尔反尔,否则就会失了诚信,断了财路。 他正咬牙心痛硬挺,刘执便给了台阶,忙顺着她的话道,“八寓意发,刘掌柜说得有道理,的确好彩头,听刘掌柜的,就这么办!” 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这厢买卖正谈得和谐顺畅,背后响起一句阴阳怪气,“哟,我道是谁呢,如此有兴致,生意不好不知道急,倒是还有雅兴和妇人谈天论地,原来是三弟,好久不见。” 刘执抬头,一个身着赭红色袍衫的青年男子站在街中摇着扇子,身后还跟着两个灰衣小厮,看向李三时跟他们主子一样,皆是一脸轻蔑,完完全全地诠释了什么叫做狗仗人势。 李三呵笑一声,“你也很闲。论雅兴我断断比不上二哥。毕竟,我只是用嘴和妇人谈生意,二哥却是用下半身和别的妇人谈人生哲理,也不知二嫂看到了会如何。” “咳、咳。”刘执正喝第二回茶,闻言第二次呛住,鄙夷地看了那位二哥一眼。 李红茶脸上挂不住,犹自找场子道,“这算得甚么!男人不风流就不叫男人,她敢怎样?敢闹我休了她!” 刘执摇头,这人三言两句就被李三绕进去了,他若真不怕自己夫人闹,还用得着刻意跟别人解释?越解释越刻意,显得外强中干没什么本事。 旁边路过的街邻听到只言片语,皆是投来有些异样的目光,李红茶遭不住,憋了一口气撒不出去,遂回头训斥两个呆头鹅似的小厮,“瞅啥呢?哑巴了!” 小厮被骂得委屈,“二爷,咱们啥时候打嘴仗也没赢过啊,没他会说,再说那妇女……” “放屁!”李红茶本意是想转移掉这个话题,险些又让这蠢货给带回去了,忙粗暴地打断他,“别说这了,爷说的是出门时夫人交待的事儿!” “哦!”两个小厮恍然大悟,抢着质问道,“三公子,夫人有话,问你这都过去三天了,怎么还未想出售茶的点子,也未制出新茶?” 李三笑了笑,“我怎么不知道,夫人竟如此关心我?” 李红茶语带讥诮道,“三弟说的这是什么话,夫人是你娘,她不关心你谁关心你?” “是真的关心我,还是关心她的草包儿子届时没好点子挨骂,想来我这儿擎现成的的?” “你!” 李红茶脸色“唰”地变得铁青,“你这话什么意思?娘亲关爱你,你不要不知好歹!” “你回去跟你娘说,点子我早就有了,到时候自会禀报老爷子,用不着她费心,夫人有那工夫不如教育教育她自己的儿子,自己也少用点儿心眼,脸上褶子能轻不少。” 李红茶半张着嘴,颤抖着手指点着李三,半天说不出话来,要不是碍着老爷子的面子,他早让底下人暴揍李三了!还用得着故意做出这家和万事兴的表面功夫给街坊邻居看? “好、好!”李红茶说不过他,气极反笑,压低声音道,“好你个李三,我倒要看你一个孤寡小子还能有什么本事翻身!” 说完,他换了个委屈的神情,又大声道,“三弟,老爷子和娘整日念着你呢,生意不好没有生意头脑没人怪你,你没事多回家看看,尽尽孝心就是,莫要犯倔在此吃苦,家中养得起你,何苦呢。” 说罢,冲他一点头,带着两个小厮扬长而去。 刘执看着他们主仆走远,凑过去八卦道,“我可知道你为啥说自己没有兄弟了,这样的也配叫兄弟?” 见她听了一段子话这就站在自己一边了,李三奇道,“你怎能如此先入为主?说不定是我特别缺德坏了人家,人家才这样对我的呢?”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李三再次懵了,“刘六儿,你又笑啥?” 一码是一码,生意谈完了,称呼也变回来了。 “李三,你这人,简直是太有意思了!” 李三皱眉,无语且纳闷儿,他怎么就有意思了?活了十八年,他都不知道自己还是个笑话呢,跟这儿站着就能让人发笑? 刘执忍着笑意道,“我从来没见过你这种人,你脑子里究竟在想啥?怎么总跟别人思路不一样?我总是猜不中你下一步要干什么。” 李三哼笑一声,“可不是……真孤独哇。” 第八章 碎碎平安 刘执正待打趣他一句,这时,小跟班将破碗要了回来正往家走,远远看见李红茶主仆的背影,火急火燎地撒腿就跑了起来,临到跟前儿,李三皱眉迎上去扶了他一把,“慢着点儿!万幸碗没丢也要让你给摔了!” “啪嚓!” 方才我们说过了,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刚送走了李红茶这个晦气鬼,就迎来了小跟班这个冒失鬼。 李三看着地上碎成几片儿的饭碗沉默了。 小跟班亦傻眼了,揪着手试图解释“……我是担心他们又来使坏,所以……哇!我咋啥也干不好,对不起主子呜哇……” 见自己果真应了李三说的“干啥啥不行”,他心里一急,眼圈一红,又哭嚎了起来。 刘执蹲下去把瓷片捡起来,“别哭了,碗盘我家多的是用不完,回头我叫小桃给你们送一叠儿去。” 方才李三墩饭碗的时候众人注意力全在人身上,因而只看到破碗豁了一个口,此时近距离看那碎瓷片,刘执才发现碗瓷上的釉色素雅含蓄,色润如美玉,是上等的青瓷。 将那几片合在一起,碗外侧竟是包了一圈微微凸起的淡粉白色莲花,一色的粉青釉遮盖其上,衬出莲花的清雅,碗内底部是一尾红通通身姿灵动的鲤鱼,设计可说是匠心独运了。 刘执顺手抽出自己的手绢将那瓷片包了,递给李三。 李三道,“刘六儿,这碎片子你还捡它干啥?怕别人儿路过扎脚啊?” 刘执见他还有心思抬杠,脸上除了方才那愣怔的一瞬,似乎并未有什么可惜之情,忖了一下道,“这毕竟是你娘传给你的,不能用了也拿回去留个念想。” 李三咧嘴一笑,“小豆子胡说八道的你也信……这么容易相信别人,不适合做买卖。” 刘执摇头,“你倒是不容易相信别人,这买卖做的都快关板儿了,没什么说服力。” 李三没想到刘执这人看起来淡然安静又讲理,此时竟会和自己抬起杠来,不免好奇地瞅了她一眼。 刘执笑道,“我看你那二哥对你这摇摇欲坠小生意倒很是‘关心’。” “啧,咋说话呢?啥叫摇摇欲坠,我这是厚积薄发!”李三接过手绢包的瓷片,顺手递给小豆子,“我这么有才,他们生怕我起势威胁到他们,能不时时‘关心’么!” 刘执似笑非笑,“你还挺自信。” “那是。”李三摇头晃脑道,“要是自信都没了,还怎么活。” 这话他说的时候笑眯眯的,听着却有点儿扎心。 刘执想起一事,问他,“李三,你是亲生的么?怎么和你那二哥长得一点儿都不像。” 李三斜眼睛,“怎么说话儿呢?儿子多肖母,我跟他们不是一个娘,自然长得不一样,你懂不懂啊!” 刘执点点头,“你娘长得很美。” “那是自然,我娘那样貌别说在临安了,就是拿到……”李三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过来——刘六儿这话不对劲儿啊,她是不是变相夸自己好看呢? 这么一想突然就有点儿放不开了,一抬头刘执还浅笑地望着自己认真听自己说话,李三浑身不自在起来——不知怎么的,这刘六儿一笑起来不仅清甜,还有一种挺岁月静好的感觉,让人特别安心。 “怎么了?”刘执见他愣神儿,纳闷地问了一句。 “没……”李三差点儿咬了舌头,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长了这么大他净和家里那堆牛鬼蛇神斗法了,除了那后娘和家里几个势利眼的丫鬟,他没注意过其他女人,或者说,他是根本没心思看什么姑娘,更别提交集了。 眼下终于有交集了,能让他重新审视下女人,可人家还是个有夫之妇……李三暗中掐了自己一把,自我劝导——是不是想多了?有夫之妇咋了?谈买卖交朋友而已,管她已婚未婚的! 这道理想明白了便从容多了,笑道,“我是突然忆起我娘的美貌,震惊住了。” 刘执抿嘴儿一乐,“那你天天照镜子,岂不是每天都要震惊一回。” 李三纳闷儿地摸摸自己的脸蛋子,“我有那么好看么?” 小豆子这时候不哭了,揉着眼睛接话道,“没有。公子,刘掌柜说的是场面话。”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哑了。”李三白了他一眼,撵他:“回家看店去!” “哦。”小豆子还想再听,闻言不情不愿地提着手绢包扁着嘴回对面自家铺子去了。 刘执看着他的小小背影,笑道,“这孩子多大了?漂亮得像个小姑娘。” “虚岁十岁了。”李三感慨,“一晃儿也来两年多了。” 刘执惊讶,“我还以为他是一直跟着你的家生子呢,原来只有两年多,那之前……” “之前一直就是我一个人。” 李三这话说完立马后悔,人家刘六儿想问的是之前小豆子在干嘛?根本没人关心他之前如何,他怎么上赶子说上自己了?莫非是今天粥喝太多没来得及去茅厕所以水倒流进脑子了? 刘执张嘴似乎要说话,李三忙堵住她道,“是这么回事儿!有一天我在街上闲逛,看见小豆子他家兄弟押着他要卖了……那买主我见过,是临安一个勾栏的老鸨子,我看小豆子一直哭,就一咬牙将他买回来了。” 刘执眨巴眨巴眼睛,比划了一下手指,“两个疑问。” 李三眼睛看着她葱儿似的指头,“啥?” “一、你怎么认得老鸨,莫非去过?二、你穷得要死,哪儿来的钱跟勾栏抢人?” 李三:“……” 别人要这么问他真的很想揍一顿,可刘六儿是个女的,还是他的生意合作伙伴,李三压下火气,“穷是有些穷的,不至于要死……之前我买卖经营的还不错,要不是家里那几个……算了不说他们,总之我还是有些余银的。” “至于老鸨子,她天天站在门口招揽生意,街邻谁不认得她!” 刘执笑得眼睛弯弯,“哦,我还以为你去过,原来没有呀。” 她这么一说,李三又后悔了,这话怎么感觉意有所指,莫非是在嘲笑自己没见识?不行,自己今天状态不太对劲,不能再跟刘六儿闲扯了,不然扯一句后悔一句。 李三思及此不再犹豫,一拱手,“我回去看茶去了,有啥事需要帮忙就喊我。” 说罢匆匆转身离去,看着有那么点儿逃跑的意思。 刘执柳眉微凝,小桃举着茶碗笑道,“主子,这茶果真不错,三道水了闻着还挺香呢!您再尝尝。” 刘执接过,啜了一口清茶,“嗯,好茶。”又补了一句,“人也不错。” 第九章 甜解百忧 小桃在里头抹桌子时,也听到了主子和李三的对话,闻言撇撇嘴,“……还行!人倒不坏。” 刘执淡淡一笑,回屋看李三留下的另几款茶叶去了。 接下来的几天,布置店铺,采买餐具,改内饰,定做茶楼牌匾,请糕点师傅……刘执凡事亲力亲为,忙得脚打后脑勺,饭就没按时吃过,人也明显瘦了一圈儿。 这不,回来送完定制的糕点盒子,她风风火火的又要出门,小桃一把按住她不让走,“主子,先吃饭呐!我炒了你爱吃的青椒肉丝。” 刘执摆摆手,“还要去买些字画挂起来。” “嗳呀,那些个东西还用买?自己写几副不就完了么,您这书法,不比外面买的强?”小桃将筷子递给她。 “对啊!” 刘执一拍脑门儿,这些天她忙天忙地,乐在其中,完全将自己当作一个商人了,都忘了自己是在琴棋书画的浸润中长大的了。 “多亏你提醒。”刘执接过筷子扒饭,一边神采奕奕地笑道,“还是做买卖接触人有趣,小桃,你真应该跟我一起出去跑跑,天天在屋里蹲着什么劲!” 见小桃奇怪地看着她,刘执大大咧咧嚼着饭随口问了一句,“怎么了?我脸上沾饭粒儿了?” 小桃痛心疾首道,“主子,您出来还没多久……已经粗俗的不像样子了!” 不怪人家都说,学好不容易学坏一出溜儿,刘执自幼学啥都快,在市井里轱辘了没几天,老百姓的架儿就出来了,她好歹是个金枝玉叶呢! 刘执一听,哈哈大笑,“你操什么闲心?做什么就得有做什么的样儿,咱们既然都出来了,身边又没有那些老爷夫人公子小姐的,你不趁机放松放松,还端什么架子?多累啊!” 小桃还是拧着小眉头发牢骚,“我还不是怕主子您万一习惯了改不回去了,回京怎么办呀……” “嗐,”刘执满不在乎地喝了口茶,“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我心里有数。” 小桃还是忧心忡忡的,刘执丢了个花生用嘴去接,怂恿她,“没事你也多出去走动走动,熟悉熟悉邻里街亲的,到时候好办事儿,别老在屋子里埋头干活儿。” 见主子浑不在意她的担忧,小桃撑着脸噘嘴,“知道啦!这不是今天在等糕点师傅来试手艺么,估摸着这会儿人也快过来了。” “哦好,好!”刘执飞快吃完了饭,擦嘴漱口一气呵成,起身又要往门外走。 “又干嘛去呀主子?”小桃急的一下子站起身来,“一会儿您不看看糕点师傅的手艺啊?” 刘执寻思了一下,“我去李三那儿看看,咱们这边准备的差不多了,我让他备下茶,到时候好用……就在对面,糕点师傅来了你喊我一声就成。” 说完,不等小桃回答,沾了灰的衣裳也不换一身,径自往对面去了。 “……嗨呀!”小桃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干跺了下脚,无计可施——主子要干啥,果然是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不过,看这精神头儿,她明显比在府里憋着时开心多了,也比小姐们聚会时更爱说话了,勉强算是出来的一个好处!小桃自我安慰了一句,无奈地转身去后厨准备食材了。 李家茶铺一如既往门可罗雀,安安静静的,小豆子长得瘦小,缩在柜台后几乎看不见人。 刘执以为没人,转身要走,被他叫住,“刘掌柜,您来啦!” 刘执忙回头,冲他一笑,“你家公子呢?” 小豆子说话利索,叽里呱啦道,“三公子呀,他回李家去了,这不是老爷子年纪大了么,身体多有不适,怕出意外,便想尽快将下一任家主定下来,因而隔一阵子就要考校下几个孙子,主子都去了好几天了,今天差不多该回来了,最迟也就明天!” “哦。”刘执了然地应了一声,这才恍然发觉确实好几天没看见李三的人影儿了,不免有些歉然——难怪前些天看见他时他拎了个小包欲言又止的,自己当时着急去定牌匾,打了声招呼就走了,想必那天他就是回李家去了,两人好歹也是近邻,又有合作,勉强算是交上了朋友的,李三回狼窝受气,她理应关心两句才是。 小豆子见她不说话,主动问道,“刘掌柜,是不是您那儿要开业啦?放心,公子吩咐我提前备货了,各式备了一百份,十天半月都够用的!” 刘执笑道,“正是如此,你们可真够周到的。” “那当然,三公子都做多少年买卖啦,有经验!”小豆子一拍胸脯,与有荣焉,一吐舌头,“除非您到时候生意太火爆挤破头,那可能就不够了,不过公子这次回来还会带货的。” 刘执有些好奇,“李三的货是从李家出的么?李家又在哪里进货?” “我们不进货的啦!”小豆子笑嘻嘻道,“临安就可以种茶呀,老爷子有在乡下山上包茶园的,大公子在兼管,还有专门的炒茶场,二公子没事儿去溜溜,一般都是夫人在主事,做好了直接送到城里的几个铺子来,老爷子现在不太管事了。” 刘执恍然大悟,李家买卖做得还挺大,一条龙呢,难怪大夫人和李三的几个兄弟对他防备有加了,原来是怕他分家产。 不过,李家既然有这么多财产,更显得他们娘儿仨的做法有点儿过了,好歹李三也是老爷的亲儿子,老爷子的亲孙子,她之前就听小豆子说过,李三手里就这么一个铺子,他们还老想设计要回去,真是一点儿也不想给李三呀! 刘执想着,不禁替他打抱不平起来。其实她是个很平和的人,也不喜欢争抢,但李家的做法着实有些过分了,怪不得李三不愿意回家。 小豆子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主子真倒霉,长得那么像二夫人,要不然还能好点儿,这一来大夫人看见他的脸更来气了!” “哦?”刘执饶有兴致,“怎么呢?” “我听公子说呀,老爷那时候娶大夫人是迫不得已,因为大夫人的爹和老爷子是光腚娃娃的情意,老爷呀,那是被老爷子给兄弟送人情了!” 刘执被他这说法逗得噗嗤一笑,“送人情?你家公子说的?” “可不是么!” 刘执摇头,“我看不见得。李家老爷要真那么不喜欢大夫人,怎会同她生了三个儿子?” 小豆子似懂非懂地眨巴眨巴眼睛,“反正都娶了么……主子!” 刘执回头,就见李三站在身后,几天不见,他似乎也瘦了一圈儿,自己是忙瘦的,他估计是气瘦的? 李三将包袱甩在柜台上,喘了口气,看刘执:“刘六儿,我琢磨了一下,你说得很对。” “啥?” “不喜欢,还能生三个儿子……我娘是让我爹给骗了,我当时怎么没想到用这个理由说服我娘呢,要不她也不会嫁给我爹了,就不会有今天这些糟心的破烂事儿了!” 刘执眼皮跳了跳,“话是这个话,但你娘嫁给你爹时……有你么?” “哈哈哈哈哈!主子,你哈哈哈……”小豆子反应过来,捶着桌子笑个没完。 李三看刘执,咬牙道,“这几天过得真慢,我都快气炸了,想着回家来心情能好一些,看来想错了。” “……” 刘执看着他脸颊两边嘟嘟起来的肉,似乎是婴儿肥还没完全褪尽,有一种少年的稚气,此时气鼓鼓的这模样又可怜又可笑……还有一点儿可爱。 “我家在试糕点师傅呢,估计这会儿做好了,我都闻着香味了,过去吃点儿?” 小豆子一听立马两眼放光,征询地看向自家主子,李三则是抿了下嘴唇没吱声。 刘执看出他的犹豫,进一步诱惑道,“甜的,能让人心情愉悦。” 李三重重呼出一口气,一挥手,“……不吃白不吃!” 第十章 考察师傅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刘执带着李三和小豆子回屋的工夫,正撞上小桃喜滋滋地端着盘子从厨房里头钻出来,“主子,我正要去叫你呢!” 刘执笑道,“有好吃的还用叫?闻到香味儿自己就回来了。” “主子,跟您介绍下,这是林师傅,这是梁师傅。两位师傅,这就是我们刘掌柜,这间茶楼就是她开的。” 刘执冲两个师傅微笑点头,林师傅立即回报以一笑,同时拱拱手,梁师傅却是匆匆把头低了下去,似乎很怕生的样子。 刘执忍不住多打量了她一眼,这位梁师傅是位三十来岁的妇人,穿得干净朴素,面容和善,看起来很是紧张。 刘执只觉得她腼腆内向,并不知她此时心中的忧虑——她是外乡人,才来临安不久,说话还带着些家乡口音,就怕在当地不好找工,所以乍一见到掌柜的就有些拘谨了,尤其是看到这有可能成为她东家的老板居然这么年轻,一时间更不知道说些什么,只得讷讷无言,局促地盯着自己的鞋尖儿,以至于连招呼都忘了打。 相比之下,另外一位林姓师傅就从容多了,他笑吟吟地跟刘执打完招呼,攀谈道:“刘掌柜,在下林海,就是这临安城本地人,幼时从师学艺,做点心糕饼这行已经有三十余年了。这会儿做了一道点心,还请掌柜的给指点指点,提些意见。” 刘执忙摆手,“哪里,不敢不敢,林师傅是内行,我不过是坐享口福罢了,哪有资格指手画脚。” 小桃插嘴道,“主子,你看梁师傅做的这个多好看。” 她邀功似的地将盘子举到刘执脸跟前,好像那点心是她做的似的。 刘执方才就瞥见了那盘雪白的点心,这时候拿近了看更是好看,只见盘中数个洁白圆润的团子一般大小,上面撒了一些细碎的白糖粉,像是披了层白衣,闻起来甜蜜,看起来可爱,正是女人家喜欢的模样儿。 她笑盈盈地看向梁师傅,“师傅,这道点心叫什么名字?我怎从未见过。” 刘执说完这话,林师傅的脸色就变了一变,心里更加没底——虽说他也多次外出观摩学习过各地的新式糕点,但梁师傅做的这东西他却从来没见过,新东西的确很能吊人胃口。他自己做的则是很普通的玫瑰酥,大街小巷随处都能看到。 林师傅选择做这道点心实际是有些傲气的,他本意是想彰显匠心的品质,毕竟能将传统且常见的东西做到极致,其实并不容易,那需要多年的经验累积和专注不二的心思。 可此时他却后悔了,这掌柜的如此年轻,八成理解不了自己的这份儿隐藏的深意,跟梁师傅那道点心相比,他也的确缺乏了一份新意,不一定受年轻人的待见。 唉,看来,这把又没戏,还得再找下一家了。 林师傅心念百转,失望至极,有那么一瞬间都写在了脸上,好在他毕竟见的风雨多了,年纪也摆在那儿,很快便克制住自己,恢复如常。 梁师傅突然被点到名,吓了一跳,诚惶诚恐道,“……回掌柜的,这道点心名为雪衣豆沙,我本是外地人,前些日子才到临安找工做的,这是我家乡的小吃,别处确实很少见到。” “雪衣豆沙。” 刘执重复了一遍,“这么说来,里边是豆沙馅儿么?” “正是。” “果然像裹着一层白雪,这名字起得好,恰如其分。” 刘执赞了一句,看向林师傅手里的盘子,动了动鼻子,“这道玫瑰酥形状美观生动,色泽金黄油润,望之生涎,那翘起的花瓣儿,似乎碰一下就要碎了……油面比例掌握得这么细致,外形又做得如此酥脆诱人,没有积年的工夫可做不来,林师傅好手艺!” 林师傅本来已经心灰意冷,听她如是夸赞,黯然的眼中又泛起一丝光亮。 刘执抬手从盘子里各拿起一枚,扬起下巴冲其他人示意,“美食当前,不可辜负,快都来尝尝。” 李三在一旁看了半晌,见刘执说话处事沉稳,不偏不倚,且将人的心思拿捏得当,赞叹的话发自内心,自然而然,这样不管最后铺子用不用他们,起码令人心里舒坦,心中便有些服气。 他也做了多年的生意,倒不是看不出眉眼高低,也不是不知道怎样说话别人会感到熨帖,可有时还是懒得应付,说话太过直接,缺乏耐心,这点他要向刘执学习。 到底新鲜玩意儿更吸引人,刘执先咬了一口那圆团团的雪衣豆沙。 只觉入口喧软香甜,似是在咬着云朵一般,内里的红豆沙馅口感细腻绵糯,又是不同——白糖微微的颗粒感、面团松软的厚实感、豆沙软糯的沙绵感碰撞在一起,味蕾既满足又新鲜,众人一时间赞不绝口。 刘执赞许地看了一眼梁师傅,梁师傅得了认可,含蓄地抿嘴儿一笑,这回没再低头了。 刘执一边心里打定主意要用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将那酥脆得掉渣的玫瑰酥送入口中,嚼了几下方发觉原来这玫瑰酥中另有乾坤,竟然还有麦芽糖一般的红糖内馅儿,劲道却不粘牙,与方才得雪衣豆沙是截然不同的口感,但一样出彩。 说起来,刘执也算是有机会品尝过各种各样的极品糕点了,但她仍觉得眼前这两道口味实属上乘,不知道是心境的缘故还是其他什么原因,吃起来就是比府里的香,不禁竖起大拇指,由衷道,“好吃!两位师傅别拘着,也尝尝对方的手艺!” 梁师傅和林师傅闻言面面相觑,没想到掌柜的还有这种操作。 不过在二人从善如流地尝过了彼此做的糕点后,面上皆是露出不加掩饰的叹服和欣赏神色。 刘执将剩下的糕点全部递给小豆子和小桃,叫他们过去旁边的桌子吃,她则要和两位师傅详细谈谈聘用的正事。 小豆子立马欢呼一声,蹦蹦跳跳跟着小桃过去了。 刘执看了还站在旁边的李三一眼,随口道,“李三,你也去,你才回来,还没吃午饭?先垫垫肚子,一会儿我让小桃做饭,中午和小豆子就在这儿吃。” 刘执再想不到,她不过随口一打发,李三却窝心了。 独自一人啷当这么多年了,自己这也算是有个朋友关心了?自从娘亲过世,他就跟个无人问津的野孩子差不多,老爷子虽然偶尔也关心他,但都十分隐晦,还要时时照顾大夫人母子几个的情绪。 而刘执跟自己才认识了不久,就能如此细心体贴地关怀,他想着想着,眼珠子上就突然蒙了一层雾,忘了回答,只是偷偷抽了下鼻子,没动地儿。 刘执一开始还纳闷儿,后来一想他也是做掌柜的,不走就不走,还能帮自己参谋参谋,掌掌眼,也就没再说啥,转而拉开凳子,对两位师傅道,“坐下谈。” 待到众人都坐定,小桃上完茶,刘执温和一笑,先问起林师傅,“我很好奇,林师傅如此好的手艺,之前的老板怎舍得放你走的?来我这小馆,怕是屈才了。” 李三暗中点头,她这话看似闲话家常,实则问得很有水平,要不是刘执说她是第一次做生意,李三都要以为她是个个中老手了。 临安城最不缺的就是茶楼酒肆,刘执这种门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是适中,且又是新店,不知将来客源走势如何。而以林师傅的年纪和手艺来看,不可能没有做工的地儿,他现在却要重新找活儿干。 若他是因为人品不过关,被先前的老板辞退的,刘执这里亦不会要。若是自行请辞,那多半是为了跳槽有更好的机遇和发展,却又为何会选择刘执名不经传的新店呢?此事值得商榷。 “这……”林师傅执着茶杯盖,欲言又止。 那边谈着正事儿,这边小豆子支棱着耳朵一边听一边吃,美得都合不拢嘴了,小桃瞪他一眼,“我凭什么给你们做饭吃啊?你还骗我说没有讨饭的老大爷,那饭碗怎么找回来的?嘁!” 小豆子立马停止咀嚼,委屈巴巴地揪着小嘴,“小桃姐姐,我错了,公子已经狠狠骂过我了,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谅我?” 小桃本来想骂他几句出出气呢,可见他这认错良好的低姿态,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了,只得哼了一声,又给他夹一个玫瑰酥丢到碗里,“吃吃吃……饿死鬼似的!” 第十一章 都留下来 “这……”林师傅眉头紧锁,嘴唇翕动,握着茶杯的手骤然爆起青筋,看得出他内心十分挣扎。 刘执和李三对视一眼——看来事情没那么简单。 气氛突然安静,梁师傅微张了张嘴,好像想说什么。 她自己是因为犯了“七出”中的无子一条被婆家赶出来的,娘家本就穷,也不想收容她,她在本村被人指指点点,待不下去,这才背井离乡跑到了临安找活计。 见林师傅那样,好像亦是生活遇到了什么大挫,她不擅言辞,第一反应就是想说出自己的遭遇来宽慰一下林师傅,但话到嘴边,及时收住了——一来这事不光彩,她好不容易到这个无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不想再节外生枝;二来东家同样是个女人,可能会共情,她是凭真手艺吃饭,不想让东家觉得她在卖惨,因为可怜她而雇佣她。 遂她斟酌后,最终只说了一句,“生活难过,难过难过,再难总会过的。” 这一说不要紧,却触动到了当事人的心事,林师傅堂堂一个大老爷们儿,竟因一句话潸然落下泪来! 刘执立即摸向腰间,不想李三比她还快,早将一方洁白的手帕递过去了。 刘执收回手假装整理了一下衣领,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半新不旧的罗帕上还绣了几丛兰草,怪雅致的。 林师傅不好意思地接过,揩揩眼睛,“这把年纪出来丢人……见笑见笑,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我也真是走投无路了。” 原来,林师傅和媳妇儿成亲多年,媳妇儿肚子始终都没动静,三十多岁时两人才终于得了一个闺女儿,林师傅老来得子,疼得跟什么似的。 好景不长,媳妇儿因为当时生孩子坐下了病,没两年就撒手人寰了。自此林师傅又当爹又当妈,终于将孩子拉扯大,他有手艺能吃苦,因而父子俩小日子还过得挺安逸。 可没想到,随着闺女儿越来越大,出落的越来越水灵,竟被临安一家商户的老爷给看中了,说什么都要娶进门儿。 小桃在旁边听了,插嘴道,“林师傅,这不是好事嘛,给闺女找个好人家,你也省心了。” 林师傅满面愁云,“我一开始听说是有钱老爷,又是明媒正娶,也以为是好事,可后来一打听,那老爷都五十多岁了,前面还莫名其妙地连死了三个老婆!我家囡囡虚岁才十三,我怎能稀里糊涂地把宝贝闺女儿往火坑里送!” 小桃一激灵,“死了三个?怕不是克妻……” 林师傅摇摇头,“怕是叫人给虐死了……不过都是他们府里下人传出来的,不知真假,我也不敢定论。” 小桃露出怕怕的神情,还往后缩了缩,好像那变态老爷就在她眼跟前儿似的。 刘执觉得好笑,逗她,“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桃也有害怕的时候?” 小桃噘嘴,“打耗子杀猪我都不怕么,就是人心才可怕呢,隔着那么厚的肚皮看不出来是黑还是红。” 林师傅点头,“没错。人心确实可怕,我本以为委婉拒绝了他就无事了,谁知……” 谁知那位老爷知道他不识抬举后大发雷霆,说要让他们爷俩儿付出代价。之后林师傅就被原先的茶楼辞退了,那掌柜的也很为难,说是不敢留他了。 接下来他家做纺织贴补家用的囡囡也被告知不用再来了。林师傅一开始以为是时运背,赶巧了,直到父子俩又去别处找活,数次碰壁后方才有好心人告知,是那有钱老爷在背后捣的鬼,目的是想让他们爷俩在临安城里待不下去,最后只能乖乖上门去求他。 李三气愤地一拍桌子,“岂有此理!妄图操控别人的人生,他拿自己当皇帝了不成!” 刘执:“那个……想来皇帝也不会随便去操控别人的人生。” 李三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他不会?” 见刘执不赞同地看着他,李三有些泄气,“……也不光是皇帝,上位的人想操控下位的人,不是易如反掌么,林师傅不就是例子。” 这道理刘执怎会不懂,可若越是这样想,总是这样想,就越是苦恼,越是无法活出自我。在她的认知里,世事皆有阴暗的一面,而做人须得向阳。 李三说完,人也跟着沉默下去。 刘执转过头对林师傅道,“那个什么老爷也太嚣张了,林师傅怎么不去报官?” “唉,怎么没想过,可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林师傅长吁短叹道,“凡是我们爷俩去过的店铺都收了他的钱,那些老板怎会替我们两个出头,他甚至放话说,即便我们报到知府那里去,他也有足够的钱去通融,反过来令知府判我们爷俩个无事生非,干扰公务的罪名下大牢。” “太缺德了!”小桃和小豆子两个听得愤愤不平,连糕点不吃了。 刘执沉吟道,“我看这坏心眼的老爷不仅坏,心眼还多。严格来说,他这确实算不上犯法,只能从道德层面谴责。” 林师傅一听,更觉无望,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我想着新开的店他可能还没来得及打通关系,就想来试试运气。” 刘执笑道,“若林师傅所言属实,就尽管留在我这儿做工。”她眨眨眼,“放心,我有关节炎,他打不通。” 林师傅惊喜交加地站起身作揖,“多谢刘掌柜!”又想起什么,“刘掌柜放心,我不会给您找麻烦,若他真找来,您觉得为难……再辞退我就是。我能挣几天工钱算几天工钱,要不然真得带着囡囡去讨饭了。” 此时,说完一句话就一直未发声,安静坐在一旁的梁师傅站起身,“恭喜林师傅。” 刘执留了林师傅,就意味着她落选了。可她并不怎么伤心,可能是经历过风吹雨打,看到别人有了庇护之所,反而比自己有伞还欣慰。 刘执笑着看向欲作辞离去的她,“梁师傅也留下,回头我就叫人拟聘用书。” 梁师傅万分惊讶,结舌道,“这、这、掌柜的什么都没问我……我……” “没什么可问的……等一等,梁师傅你总不会是官府通缉的逃犯?” “那怎会!”梁师傅慌忙摆手。 “那就没问题了。”刘执笑眯眯地起身,“我这里提供食宿,就在茶楼后身有个院子……二位若有什么要拿的可以这两天搬过来。” 两位师傅一听待遇这么好,都顾不上问工钱了,忙不迭地作谢,再者说这么好的老板,只要努力干活,工钱肯定也差不了。 刘执对林师傅道,“把囡囡也带来,在后厨打个下手,不过这种活计没什么技术,工钱没那么高。” 林师傅强忍着又要掉下来的眼泪,摆手,“嗐……啥也不说了,掌柜的一天不撵我,我就给掌柜的做一天工,把茶楼干起来,争取做个临安第一!” 刘执揶揄道,“目标定小了,临安第一可不行,我要天下第一!” “这……”林师傅迟疑了一下,随即下定决心似的,“我尽力!” “还有我呢!” 梁师傅这会儿跟大家熟悉了些,也敢于主动开口说话了。 二人千恩万谢地告辞,回去拾掇行李了。 李三看了眼刘执,“留着林师傅,不怕那变态老爷过来找麻烦?” 刘执意味深长地冲他眨眨眼,“不怕他来,就怕他不来。” 李三愣了一下,会意:“莫非你想……” 刘执点头,喝了口茶,“我喜欢经商,也不介意偶尔做做女侠。” 小桃多嘴多舌道,“不止,主子还是尊活菩萨呐!” 李三无言,盯着她看了半晌,刘执道,“怎么了?” “没怎么。”他起身去旁边捏了个雪衣豆沙往嘴里送,一边问,“……你真有关节炎啊?” 第十二章 都是朋友 刘执见他咧着嘴角皱着眉,神色认真,一时竟搞不清楚他是真的在关心自己的身体还是纯粹的在抬杠。 “……倒也没有,只是小时候老喜欢蹲着吃饭,膝盖不太好。” 李三实在想象不到看起来很文静的刘执蹲着吃饭会是个什么模样,只有已经穷人家的半大小子才会蹲在门槛儿吃饭呢! 刘执看起来就是出身不错的姑娘,还读过书,如此,她这般行事倒是显得愈发出格了。不过话说回来,她抛头露面出来经商,本来就已经很与众不同了,一般读书人都看不起他们经商的,李三琢磨着,她家里的长辈若不是开明到了一定程度,就是被她气晕了好几回了。 刘执不知道李三因为她一句话就想了这么多,看看时候不早了,起身喊小桃做午饭。 小桃心里不愿意,又不得不从,只得嘴上嘟囔,“主子这才吃完饭没多会儿,又饿了呀,我是伺候主子的,不是伺候……” 那嫌弃都写在脸上了,希望那对主仆能有点儿自知之明。 李三多会看脸色个人儿,打断她即将出口的不太好听的话,起身告辞:“不必麻烦了,我们回去吃。正好几天没吃到小豆子做的饭了,还有些想。” 小豆子一个劲儿地冲他挤眼睛他也不理,说完这些话不等刘执挽留,拖着眼巴巴的小豆子就回对面去了。 刘执看着他挺直的背影,眉头微皱,“小桃,你怎么能当着客人的面儿这么说话,规矩都学哪儿去了?” 小桃吐了吐舌头,仍不觉得有什么不对:“本来就是么,主子才刚吃完饭,就是为了特意给他们……” 话没说完,发现刘执一直在看着她,目光沉静,幽幽如潭,明明没做什么多余的表情,也没训斥她,小桃到底在刘执身边多年,知道主子这是生气了。 刘家是什么人家儿?家规比任何一个地方都要多且更严厉,之所以平时主子们不呵斥打骂苛责下人,一方面是因为主子们读书多,脾气素养皆好,很少动怒;另一方面则是主家的思想开阔,见地远灼,并不因阶层而看低任何人,而是倡导以德治家服人。 ——可此时刘执却生气了。 小桃记得她上次生气还是五年前,得知她二叔没有事先打招呼,擅自给她定了亲的时候。 小桃这才发觉自己有些恃宠而骄,忘了本分了,忙摆正姿态,声音也低了下去,“……主子,要不我去对面认个错儿,将他们再请回来。” 刘执寻思了一下,摇头,“算了。不是所有事情都是说开了才好的……小桃,你且记得,我们家从上到下,里里外外,没出过自视甚高的人。人和人的确是不一样的,有人穷有人富,有人学识渊博,有人大字儿不识一个,但都来这世上走一遭,只是生活方式不同罢了,在我眼里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永远都不要以高高在上的姿态去对待别人,你明白吗?” 小桃咬唇噙着泪点头,“主子,我错了。” 刘执说完这番话,心中却有些怅然。 这的的确确是她内心的真实想法,可实际上呢?她爹出身再尊贵,也不能忤逆她二叔,小桃再天真爽直,也要听她的使唤,她说这种话,不是大义凛然的“虚言”又是什么? 尤其像她这样的出身,更不应该有这种观念,但她就是忍不住这样想,也常常这样对别人说,如果大家都这样想,说不定有可能变成现实? 只是暂时看来,还没人能理解她,刘执有那么一瞬间是失落的。但她性格所致,看什么东西都透彻,知道难过和消极都无济于事,因而从来不会放任自己沉浸在暗处钻牛角尖儿,此时亦然,她很快收拾好心情,一掀帘子,钻进厨房。 “我亲自炒两个菜,一会儿你给送过去,不必道歉,什么也不用解释。” “主子……”小桃呆呆地看着微微颤动的门帘儿,百思不得其解——主子怎么对李三这吊儿郎当流里流气的小子这么上心?她知道刘执所谓的报恩全是瞎扯淡的,难道是主子看他活得太糙太可怜又被大夫人欺负,又按捺不住菩萨心肠了? 不管什么原因,主子很看重李三公子就是了。小桃想通这一点,就觉得够用了,忙一低头跟进后厨去,“主子难得有心情下厨,我来打下手帮忙!” …… 对面铺子里,小豆子也在噘着嘴煮粥,一边咕哝,“想我做的饭……三公子可真能瞎掰!咱天天都煮粥吃咸菜,味儿还能有啥不一样的?” 李三用扇子敲他头一下,骂道,“你小子也就这点儿出息了!爷才不屑吃嗟来之食,人家饭菜再好是人家的,跟你有啥关系?” 小豆子没想到他家三公子还整出个文词儿,挠头,“公子,啥叫嗟来之食?” “就是……”李三自己说完也卡住了,大抵的意思他是懂的,但怎么跟小豆子解释是个问题。 他想了想,“打个比方说,城东庙的老王头来要饭,你送给他一个包子,他肯定会接了还很感激你,可你要是骂他一句臭要饭的,再将包子丢在土里,他就不会吃,因为这就是嗟来之食。” 小豆子一梗脖,“主子你错啦!你就算丢到水坑里老王头都会要!再说,咱们自己都舍不得吃包子呢,给他干啥?” 李三气结。 他自己是伶牙俐齿了,可却不知道怎么教育小豆子。要是别人这么说,李三有的是话等着他,可小豆子这么说,真能将他气个半死,他瞬间有了一种老父亲面对顽劣小子无可奈何的感觉。 “那是老王头!要是你,你捡么?” 小豆子立即不屑地拍拍胸脯,“我不捡!别人丢在水坑里是看不起我,耍弄我玩儿呢,我饿死也不捡!” “你看你都懂么!” 李三长出了一口气,“道理是一样的,你再自个儿琢磨琢磨。” 小豆子眼珠转了两圈儿,不敢相信地抬头问他,“公子你是说……刘掌柜看不起咱们?” “那倒没有。她要是看不起,也没有必要多此一举相邀了,多半是她那丫鬟小桃狗眼看人低!” 小豆子一听,愣了一下,随即一脸失望地嗫嚅道,“小桃姐?她还给我夹点心呢……她怎么能这样,不喜欢我就直说么……” 李三见他小小心灵受挫,啧了一声,“也不是不喜欢你,只是……” “小豆子,你在嘛?” 小豆子闻声“噌”地一下就起身冲了出去,“是小桃姐!” 李三摇头,白担心了——到底是小孩子,你对他的好他都记得,你对他的不好他都不愿意轻易相信。 小桃笑眯眯地站在堂中,手里还拎个大食盒,冲小豆子举了举,“给你们加菜来了,你家公子呢?” 看见李三从厨房走出来,小桃忙道,“我家主子亲自下厨做的,想让你们尝尝手艺,点评点评。” 小豆子欢呼一声,迫不及待地接过食盒打开看——两个家常炒菜,一荤一素,还有一碟儿黄金糕。 李三瞥了一眼,有些端着道,“代我们谢谢刘掌柜了。” 小豆子忙放下东西跟着主子笑嘻嘻道谢,“谢谢刘掌柜,谢谢小桃姐!” 小桃见他活泼可爱,机灵讨喜的,还跟自己挺亲近,年纪又跟自家弟弟差不多大,就有些后悔和不好意思,自己先前那是说的什么话?忙摆手道,“也是顺便而已,大家都是朋友,千万不要客气。” 这话是刘执教她说的,不愧是她家主子,善于收拢人心。这话刚说完,也没道歉什么的,小桃发觉李三的脸色顿时就好看多了,那桃心似的嘴唇又微微翘了起来。 小桃拎着食盒懵懵懂懂地往回走——这李三,还真是有点儿怪呢! 第十三章 官府报备(上) 刘执外表看似沉稳,内里实则是个急性子,做什么都想一劲儿做完,要不心里就老像揣着什么东西放不下似的。她娘都说她是托在富贵家,生个劳碌命,不折腾点儿啥就浑身难受。 风风火火,雷厉风行。 从买铺子到定制各种备品,刘执总共只用了五六天的时间,她站在门口仰头看自家茶楼的牌匾,满意地点头——不错,眼下万事俱备,只等着择吉日开业了。 冷不防身后窜来一阵凉风。 春光明媚的,刘执愣是打了个哆嗦,回头,“……是宁都啊,你能别跟个鬼影儿似的神出鬼没的么,人吓人,吓死人啊!” 宁都面无表情道,“我本就是影卫。” 刘执忍不住吐槽,“这光天化日的,周围都是普通的平民百姓,你还隐啥呀,又不是跟大哥出去执行任务。” 宁都突然一脸严肃地出现在她身后,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要暗杀她呢,刘执抹了把冷汗——就不应该让他留下。娘和大哥真是多此一举,这里谁认识她呀?就算认识,她堂堂正正的做人,也没有仇家,顶多是以后可能会遇到点儿生意上的纠纷罢了,不过那一堆壮实的小厮都够用了,哪用得上宁都这种“武林高手”。 宁都窒了一下,“职业习惯。” “……既然出来了,就得改改。昨天你将隔壁张大妈的孙儿都吓哭了。” 宁都:“……我啥也没做。” “你是啥也没做,往那儿一杵面无表情跟尊煞神似的,手里还举个剑,要扎谁呀?你倒是跟我们学学,干什么就有干什么的样子,找准你现如今的身份……对了,你会算数么?” 宁都面色微惑:“……会。” 刘执一拍手,笑道:“账房先生有了!” 宁都:“……” 刘执没看他的黑脸,兀自道,“月银还和以前做影卫一样……这个活儿可轻松多啦,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是个文职呢!” 宁都可不觉得算账要比舞刀弄枪轻松,只是刘奉既然将他“借”给了刘执,他就得听刘执的安排……对了,刘奉!想起刘奉,宁都才猛然惊醒,差点儿被刘执这一顿拐道给拐忘了自己是来干嘛来了——他这次可是有任务在身的。 他看看刘执心满意足的神色,状似不经意实则语气生硬道,“你去官府备案了么?” “备案?”刘执愣了一下,“备什么案?” “你不知道?开店都要在当地官府备案的。” 刘执眨眨眼,有点儿懵:“还有这事儿呢?没听李三说过啊……” 宁都不客气道,“这是常识。” 刘执捏着下巴,原来开店不光是挂起牌子的买和卖那么简单,看来自己还有很多要学习的,成长的空间很大啊! “我这就去!” 刘执抬脚就想走,正好小豆子捧着茶叶盒子出去送货,听见了几耳朵,“刘掌柜,你去备案怎么什么也不拿啊?” “需要拿什么?” “很多啦!”小豆子从大盒子后费力地探出头道,“比如你家楼上楼下一共多大空间,有多少张桌椅板凳,多少个跑堂的,是否身家清白有雇佣书……都要形成文书,签字报备上去,官府派人来审批合格了才给盖章呢,要不然开不了门儿。” 还这么麻烦呢? 刘执懊恼地“唉”了一声,“我这就去办,争取今天能报上去。” 听这意思,报完了还要等一阵子才能批下来,她头回做买卖不知道,竟把最重要的事漏下了,要早知道,一开始就呈上去,现在已经差不多能开业了。 刘执没心思看吊牌匾了,提起裙子匆匆跑回屋去。 宁都抱着胳膊咕哝一句,“完成任务。” 小桃听刘执说了这报备的事儿,出去一打听,也有点儿替她着急,原来还有好多事情需要办的,比如梁师傅是外地人,还需要在本地办个证明才能签雇佣书,就连刘执是否具备开店资质,也需要证明一番。 刘执心焦地猛一拍桌子,“繁冗!” 小桃吓了一跳,拍着心口,“主子,淡定,您好像越来越暴躁了。” 也不知是不是最近跟李三走得太近,被传染了。 刘执呼了口气,“不打紧,天性爆发了,好事儿,适当释放情绪,有益身心健康。” 小桃:“……” 事不宜迟,刘执去找李三帮忙,两人商量了一上午,终于将所有需要的文书归整的差不多了。 刘执饭也不吃,从李三的店里出来,拿着东西就想直奔官府,被小桃一把拉住,“主子,我看黄历上说今天是除日,除服、疗病、辟邪、出行都是好日子。” “好了,我知道今日吉利了。”刘执心心念念着开业,恨不得插个翅膀飞到官府去,敷衍了一句便火急火燎的又要走。 “哎呀!”小桃急了,拖着她不让走,“但逢除日不能到上司家的,以免吃力不讨好,办事失利。” 刘执脚步一顿,笑道,“你理解错了,我又不是去跟知府求官的,只是报备个商业文书而已,有什么讨好不讨好的。” 小桃还是觉得不妥,“你也是去官府求审批,意思差不多嘛……反正今天不适合去官府啦,而且我这眼皮子直跳……也不差这一天了,要不主子明天再去?” 她越这样说,刘执还偏不信这个邪了。况且心里惦记着这事儿,今晚能睡着么! “没事,你要实在不放心,我带上宁都一起。” 小桃也不知怎的,还是感觉心慌得要命,但别人不知道,她可知道,刘执的性子可谓是两个极端,淡然起来跟要出家似的,稳稳当当;急起来又是一刻都等不了,毛毛躁躁。 也不知这两种性子是怎么拧巴到一起的。 只得妥协道,“那行……主子多带几个人,早去早回,有事打发人回来说一声。” 刘执点点头,叫上小墩子和宁都,一行三人风风火火地往官府去了。此时的她一心在茶馆开业的手续上,还完全没有意识到,接下来她要面对的是什么疾风…… 第十四章 官府报备(下) 临安城内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基本没什么令人闻风丧胆的大案子,偶尔有些邻里小纠纷,也是很快就解决了,是以平时官府的大门口都是冷冷清清的,时而有几个办差的衙役往来路过。 刘执头一回来这地方,不知道怎么走程序,正想跟门口站差的两个衙役打听打听,这时不远处有个中年男人满头大汗急匆匆地向这边跑来,还没站稳,踉跄着抄起鼓锤就“邦邦邦”地敲了起来,口中还高呼“大人做主”,一个衙役忙问了他几句话,之后便搀着他带进去了。 刘执整整衣服,瞥了眼掉在地上的鼓锤,弯腰捡了起来,走近那面鼓,深吸一口气,抬手……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突然握住那锤头,同时头顶有人问道,“大嫂,你要做什么?” 嗓音清冽而威严,透着一股令人信服的磁性,只是这称呼令人不太舒适——刘执回头,只看到个宽阔的胸膛。 她微微抬头,方才看清拦住她动作的始作俑者——一个很年轻的男人。 此人生得五官端正,面目清爽,头发全束上去藏在黑色幞头里,露出饱满的额头,干净里还透着一丝秀雅。他身着暗朱红色罗袍,衬以白花罗中单,腰束大带,以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服,白袜黑皮履,腰间还坠着银丝鱼袋,整个人看着精神奕奕——还是个品阶不低的官儿呢,至少五品以上。 贾真这时候也看清楚了刘执的脸,面上有丝赧然一闪而过,他原以为是个妇人,想不到居然年纪这么小,看着还没自己大,只是穿得老气且松垮,致使他从腰身上也没看出来这是个姑娘——不过也算没叫错,她梳着妇人发髻,应当只是嫁人比较早罢。 便道,“我看你手里拿着东西似乎想要入县衙办事,但不知如何进去……方才那人因是要报案所以击鼓鸣冤,你不用学他,如果材料齐全,可以直接……” “谁说我要击鼓鸣冤啦?”刘执打断他的话,“我是有强迫症,看不得他随地乱扔东西,想把鼓锤放回原处而已。” 说着她抬手“啪嗒”一声将鼓锤放了上去。 贾真误会了她的意图,有些尴尬,冲她点头一示意,带着两个下属一阵风似的卷入衙门去了。 “知府大人……” 门口的衙役忙跟他打了声招呼,贾真一摆手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知府大人……哦,原来他就是临安城的知府啊。 刘执捏着下巴沉思。 宁都看了她一眼,“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宁都道,“方才那男的。” 刘执不明所以地微微挑眉,“……那男的跟咱们有啥关系?你想让我说啥?” 宁都:“评价一下。” 刘执:“……” 见宁都固执地看着她等回答,刘执撇撇嘴道,“不怎么样,喜欢以己度人,自作聪明。” 宁都道,“他是好心。” “哦……”刘执拖长了声音,“你看出他是好心,所以方才没拦着他?” 宁都动了动嘴,不知道怎么解释。 刘执摇头道,“你这样不行啊宁都,大哥派你来保护我的,你怎能如此草率地断定一个陌生人是好人?万一他抢了鼓锤照我头上来这么一下……我看你也不用回去跟大哥复命了,直接有多远跑多远,你的职业生涯基本也就告一段落了。” 宁都此时显然并不担心这个,执着地问道,“难道你不觉得他生得很俊?” 刘执愣了一瞬,恍然大悟地捂住嘴,凑近了一些,“天啊!宁都你……”接着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放心,我不会跟别人说的!” 宁都一愣,纳闷地眨眨眼——这说啥呢? “但是我得悄悄把这个信息渗透给大哥,要不然你年纪也不小了,我怕他擅自做主给你讨老婆!” 宁都还是没明白她的意思,不过他讨老婆的事却并不着急,一切都听主子的安排就是了,眼下急的是…… “你们在这儿干啥呢?鬼鬼祟祟的半天了,有啥事啊?” 门口站岗的衙役余光瞄他们几个半天了,终于忍不住走出来问了一句。 刘执忙道,“我们是来报备店铺的。” 那衙役看了她一眼,伸手,刘执忙将东西递过去,衙役打开随便翻看了一下,“哦,还真是。最近报备的店铺不少呢,得排号……跟我来。” 正好先前那个衙役出来了,换他们这行人进去,刚走两步,那衙役回头看着宁都和小墩子,不满道,“进来这么多人干啥?县衙重地,保持肃静,去去去,店主进来,其他人出去等着!” 小墩子应了一声退出去,宁都则一动不动。 “嘿——”那衙役见他不听,顿时变了脸。 刘执忙推他出去,“哎呀,官府里头都是兵,能有啥危险?门口候着!” 宁都迟疑道,“不是……” 是他家主子让他随时观察进展,他不跟进去看看不行啊!不过看那衙役不太友善的眼神儿,万一故意给他们穿小鞋导致没办成事,刘执非得怨他不可,便点点头,“知道了。” 刘执和那衙役刚转身进去一会儿,宁都就不声不响地跳上了县衙的墙头儿。 衙役带着刘执在官府里七拐八拐地走了一会儿,进了一个侧厅,“大人在审案,你将东西交给蒋师爷就行了,回头审批完了会通知你。” 看上去有七老八十的蒋师爷费力地抬头看了眼刘执,“哦,好,搁这儿,我先瞧一眼。” 刘执递过去,蒋师爷一伸手往回一扯,好悬打翻了手边的茶杯,还好那茶杯会点儿功夫,转了个圈儿自己又稳过来站住了。 刘执提到嗓子眼儿的心方才落下去,后怕地瞅了一眼满桌子重重叠叠的文书——劫后余生啊! 又在心里嘀咕,这么多的文书,这是积压了多久啊?还不得审到猴年马月去?这县太爷好像不太行! “哦……茶楼,持有人,刘执……年十七,为人通情达理,讲究诚信;性格温和大方,常与人为善;少时博览群书,能吟诗作对……”蒋师爷念念叨叨地读着掌柜履历。 刘执汗颜——她都不知道写这些个干什么,开个店搞得像征婚似的,底儿都给人兜了不说,有的地方措辞还很夸张,有吹牛之嫌。但李三说了,反正就是要多自夸一些,贴边儿的都往上说,才能显得人很有能力,靠谱儿,过审的几率大。 蒋师爷嘟嘟囔囔念了半天,终于抬起头来,“刘掌柜的,你读过书哇?” 第十五章 作答试题 写这个特长还真有用啊? 刘执听到蒋师爷这句问话,忙恭恭敬敬地答了声是,“读过不少的。” “哦……”蒋师爷似乎突然就对她产生了兴趣,不再像方才一样,只顾着自个儿嘟囔,看都不看她一眼,而是摸着胡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末了,他提起衣摆从案后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这样,刘掌柜的,你先坐一下,我出去禀报大人。” 刘执闻言有些意外,那差役不是说大人在审案,让她将东西放下就回去等信儿么?怎么突然蒋师爷又说要禀报大人,而且还是他亲自去…… 蒋师爷看出她的迟疑,皱巴巴的眼皮子一掀:“刘掌柜,大人考察过后立马就可以盖章,早点儿审批下来开张不好么?” 好倒是好,刘执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地想挂牌营业了。只是,桌上明明堆了一大堆文书还没看完批完,第一次见面的蒋师爷就突然间给自己开了后门儿,将自己的材料单独提溜出来要呈给大人看,进行得过于顺利,不得不令人犯寻思——事出反常必有妖。 不过这里是县衙,她又是良民,应当不是想为难她。莫非……刘执心里一“咯噔”,她这次出来身份用的是假的,名字却是真的,莫非这蒋师爷对京城有些了解,认出自己来了? 不会?她在京城行事可是非常低调的,连小姐们之间的诗会花会都很少出席,所以并无什么才名,又因鲜少大张旗鼓地出门晃悠,亦无什么恶名,可以说在京城名门之中的存在感低得很。 刘执一时想不通,便也不揣测了,从善如流地冲他微笑点头,大方落座,“那敢情好,有劳蒋师爷费心了。” 不想蒋师爷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其间有下人来上过一回茶,礼数周到,刘执心想,这县衙规矩还挺好的,也没有因为自己是生意人而差别对待。她喝了口茶,面上平静无波,其实心里早就焦躁得很了,却不好催促。 没奈何,沉住气硬是又等了一刻钟,估摸着蒋师爷就是爬着去躺着回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就见远远的,老爷子终于蹒跚着回来了,手里还多了一叠什么东西。 刘执立马起身出去相迎,“蒋师爷,您老辛苦……大人看过我的材料了?方才我忘了说,还有一位糕点师傅的本地落籍没有办妥,等着官府审批,应当就在这堆文书里。”刘执指了指桌子,“但为防万一,她户籍所在地的证明我拿来了,是良民,夹在文书里不知道大人看见了没有……” 蒋师爷摆摆手示意她不用解释,抖落着手里的东西道,“看过了,看过了,刘掌柜的铺子手续没有问题。大人非常满意,喏,这里有一套题,刘掌柜的现在就拿去作答,等交卷给大人看过后合格了就可以审批了。” 刘执看着那一叠东西心中一凉——完了,没听李三说还有从业考试啊?既然是开铺审批,这卷子不用说,出的肯定都是关于生意上的题,她只知皮毛,完全没有把握过关。 蒋师爷见她接的慢,一把将试题塞了过去,“刘掌柜抓紧作答罢,时候不早了,衙门快下职了。”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赶鸭子上架,只能尽力而为了,刘执抿抿唇,硬着头皮接过卷子应下,蒋师爷满意地点点头,贴心地给她指了指案牍上的笔墨,“刘掌柜的就在这里作答,我也坐了一天了,出去走一圈儿活动活动筋骨,半个时辰后过来收卷。” 说罢,一挥手,两个下人识相地跟了出去,还贴心地反手将门给她带上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下来,颇有考试氛围。刘执眉头微皱,整理好思路坐下,慢慢展开那试题一看,懵了——第一大题居然是古诗词补全上下句……一共二十个小题;她惊讶地微张着嘴,再往下看,第二大题是给出了几段名家的文章节选,让分析这几段所表达的心情与意境;第三大题是将一些晦涩、非常用词语的通俗解释写在旁边的空白处;第四题更加离谱——以“做一个有文化的商人”为题,结合实例展开写一篇文章,谈谈你对新时代下,商人亦要多读书的理解,要求简明扼要地阐述自己的观点,不得含有违反国家法制的内容,不得抄袭他人观点,至少作答一千字。 “……” 刘执没想到开个店审批居然还要作答如此复杂的卷子,不过转念一想,临安城那么多商铺,人家没怎么读过书的都过了,比如李三,隔壁首饰铺的张大娘……她熟读诗书,应该更没问题,何况这卷子通篇只有最后一题与生意有些关联,还是很主观的写文章表达观点,怎么着她也能及格。 这么想着,就放心多了,从容不迫地研了磨执了笔,开始认真作答起来。 前面的文学题对刘执来说非常简单,很快就完成了,最后一题她其实一直在思考,也有些自己的看法,正好借此机会表达一下。 在刘执看来,读书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认知,有助于她更好的了解这个世界,丰盈精神自我,解决实际问题。当我们不断地学习知识,眼界变得开阔了,不仅自身,周遭的一切也会随之发生巨大的变化,这种变化可能是意识上的,也可能是客观物质的…… 人多读书既然如此有益,商人也是人,自然也要读。往小了说,识文断字做买卖不容易被骗,思路开阔了还能想出不少新点子;往大了说,读书人关注时事,培养爱国主义精神也很重要,有多少商人只重利益,万一暗中和别国勾结做些不该做的买卖,岂非不妙? 刘执越想越多,只觉思路来了,挡也挡不住,她屏气凝神,认真地落下第一句,“知识改变命运……” 整整作答了半个多时辰,刘执终于完成全部试题,放下笔抻了个懒腰,往窗外一看,才猛然发现天色都暗了下来,她刚才太专注了,竟没发现屋里视线昏暗。 县衙里头静悄悄的,也不知众人是不是都下职了,她起身走到门口,刚要推开门,听门外有人问道,“她还没答完么?” 第十六章 贾真劝学 刘执自小就擅长读书,在她那群各个儿接受顶级教育的兄弟姐妹中都得算是拔尖儿的,时常受到老师的表扬,当然偶尔也会遭到别人的小嫉妒。 为什么说是“小”嫉妒呢?因为从她内心来讲,刘执其实不喜欢表现的太多,平日里已经刻意收敛锋芒了,又懂得如何适时展示自己的“缺点”,好让身边的人在与她相处时感觉平衡舒适,并不能说她是有心机为之,而是这样相处,她亦得一个省心。 她始终觉得,做人需要恰到好处,凡事应留几分余地,太耀眼,太平庸都不可取,这平衡之道,是承自父母,她自己也一直没有停止过深入思考的问题。当然,这也是前些年很多京城的名门望族都突然倒台了,他们家却一直过得很不错的原因所在。 总之,刘执爱学习,善于思考,这些都与她卓越的记忆力脱不开关系,所以这声音一响起来她就知道外面是谁了,不禁警惕起来——那年轻的高官,显然比县衙老爷更有职权。 不知怎么,刘执脑子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这卷子是他出的。 其实她方才拿到手的时候就发现这卷子上的墨迹刚干不久,似乎是才写完就匆匆拿过来了,她当时还有一瞬间的疑惑——试卷应该是提前准备好的,哪有现来人报备现出题的?这不合常理。 但当时她只想着快些拿到资格审批,也没再往深了想,此时越想越觉得事情蹊跷。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虽然暮色已降,看人也有些影影绰绰了,刘执还是一眼就认出了贾真——他身姿太挺拔出挑,想看不见都不成。 果然是那人! 贾真似乎早就将之前的尴尬事儿忘了,笑着跟她点头示意。他旁边跟着蒋师爷,还有一个蓝衣老头儿不认识,看穿着还有神情,刘执猜他应当就是她们这儿的县太爷了。 临安城区大,下边还有几个分县,其中刘执李三他们所在的县区正好位于临安府的中心,巧的是县名也叫临安,所以登记的时候写的是临安府临安县,小桃觉得颇有趣,刘执笑说那有什么,要是她们所在的那条街再叫临安街才算有趣呢,改天她找县太爷建议建议去。 眼下县太爷就站在眼前,刘执可不敢提这玩笑建议,万一县太爷一个不高兴不给她批文怎么办?所以她明智地选择此时做个正常人,便整了整衣衫,冲几人恭敬地行礼,“两位大人,蒋师爷,卷子作答完毕了。” 她说着,双手将试题奉上。 “哦!”蒋师爷应了一声,伸手,可能想接过去再呈给他家大人,却被一双修长匀称的手截了过去。 刘执目光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移动,甚至能想象到在一个细雨微落的午后,碧翠环绕的朱漆凉亭里,那双手缓缓翻起一页儿书的慵懒雅致——不好意思,又走神儿了。 如此,大家应当知道刘执此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大抵用两个字就可以形容——闷骚。不过这样形容一位京城里的大家闺秀似乎多有不妥,我们暂且称之为“内敛”。 贾真不知道刘执这会儿想了这么多,迫不及待地抢过她的试卷就翻看起来,越看越惊喜,最后,他“噗”地将卷子一合,看着刘执眉开眼笑道,“刘掌柜……好!很好!” 刘执心想自己答得有这么好么?再说他那么高兴干什么?至于么……嘴上却谦虚道,“还差得远,多谢大人夸奖。” 贾真有些激动地转过头对县太爷道,“谁说商人都不读书了?这不是就有现成的例子么!我今天来的真是时候,险些就错过了,如此人才,这种正面典型,魏大人可要树立榜样,大力宣扬啊!” 魏知县被领导点名儿,频频点头赞同,“可不是!各县最近都在为此事犯愁,想不到知府大人一下来,就迎来了曙光,大人真是幸运的使者,浑身带喜啊!” 这蹩脚的马屁,还浑身带喜,喜鹊么?这不是开玩笑的场合,刘执想笑硬是憋住了,紧抿着嘴——这人原来是临安的知府,可真年轻。 贾真浑然不觉,兀自高兴激动,“依我看,不如就按这样的办法推行下去,以后但凡再开新铺者,须通过考试方能得审批,以此来调动大家学习的积极性!” “这……”魏大人迟疑了一瞬。 刘执在一旁先是听得有点儿懵,但慢慢也回过味儿来了,啥意思?以后?闹了半天她是给人开了先河,第一个参加从业考试的啊?她就说么,李三那吊儿郎当的样儿能会背诗词?更别提写作文了……让他写一篇骂人词汇大全多半还能答上。 见魏大人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头脑一热的贾大人有些急了,“哪里不妥,魏大人只管说,集思广益,解决问题!” 蒋师爷替他家大人道,“知府大人,不是我家大人不支持您工作,您想想,今儿是赶巧了,碰上读过书的刘掌柜的,临安城什么情况,您也来了一段时间了不是不知道,商业之都,俗气重,没人读书,其他人哪儿能都答上这卷子,别说商人了,就是普通老百姓都算上,一百个里有一两个不错了,到时候都过不了审批,不是干着急么。” 贾真不解道,“着急就会知道努力了,何况有刘掌柜这样的正面例子,再多找几个宣传一下,激发他们不甘落后的念头。” 魏大人摇摇头——这位京城来的年轻大人有心做业绩,但还是有些天真了,仅有一腔热血恐怕不成。 “只怕不甘的念头没激发出来,反而激发了他们的逆反之心,就不好办了……” 临安城里这帮商人,软硬不吃,他是整不了。贾真自己也亲自下去看过,应当知道他们什么德性,他下去劝说大家读书一事,还被邻府的人嘲笑了,给此次事件起了个名字叫“贾真劝学”,还有欠儿登的作了几句打油诗,讽刺意味甚浓——贾真劝学,真劝真不学,越劝越是不信邪,再劝冒死也要给你一拖鞋,你管我学不学? 当然了,魏大人心里这么想着,却万万不敢将这诗吟诵一遍好让贾真死心,只得说了这么一句看似杞人忧天的话,希望他能改变主意。 谁想贾真好像铁了心就跟临安城这帮“不学无术”的商人们杠上了,“……试了才知道,多方尝试,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魏大人张了张嘴,半晌:“不知大人听过邻府最近流行的一首诗没有……” “什么诗?吟来听听。”贾真果真对文学很感兴趣。 “贾……”魏大人眼睛一闭——不管了,爱咋咋地,必须阻止他!临安城里三分之二都是做买卖的,联合起来反抗那还了得?他还想安安稳稳的退休呢! 他真搞不懂贾真刚被派下来就搞这个文化之风做什么!多挣点儿钱多收点儿税上缴国库这种实实在在的政绩难道不好么! 他张大了嘴,刚要放“嘴”一搏,蒋师爷赶忙拉一把他的袖子,打断道,“大人近来审案喉咙痛,我来替他吟诵!啊——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魏大人吃惊地看了一眼蒋师爷。 刘执也被他突然“啊”的一声吓了一跳。 蒋师爷一张老脸上眉目十分严肃,颇有一股英勇就义的架势,放大了声音道,“不要悲伤,不要心急!忧郁的日子里须要镇静!相信,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现在却常是忧郁。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而那过去了的,就会成为亲切的——怀恋!” 吟毕,一片沉默。 最终还是贾真皱眉迟疑道,“……恕我见识短浅,此诗听起来很慷慨,寓意也很不错,就是似乎言语用词过于直白,也不太合辙押韵……” 蒋师爷道,“知府大人有这种感觉很正常,此乃邻府近来兴起的新派诗词,却是和传统的有些不同。” 贾真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怪邻府年年都出不少科举人才……多半得益于他们不仅好读书,还思想开阔,勇于创新,真是值得我们学习!” 说完,更加坚定地转向魏大人,“事不宜迟,明天就拟公示!我会着人通知其他县。” 魏大人:“……” 蒋师爷:“……” “噗……哈哈哈哈哈哈!” 看着两位可怜的老人面面相觑,互相埋怨的眼神儿,一直看热闹的刘执终于破功,忍不住笑出声来。 第十七章 需要灯笼 要说贾真此人,那放在人堆儿里也是与众不同独一份儿的一朵仙葩。因他自己心眼儿特好,待人真诚,有一说一,便总将别人想的跟他一样,别人说的话无论真的只是字面意思,还是遮遮掩掩的话里藏刀,在他看来都没有任何深意,他也不会浪费时间去琢磨,更不会觉得人家是在讽刺他还是怎样。 这在别人看来似乎有些不懂人情世故,看不出眉眼高低,但不得不说,贾真自小到大都过得挺不错,现在还一路官途畅通,年纪轻轻就做到了从四品,别人羡慕也只能酸溜溜地说一句,“运气好罢了。”“傻人有傻福!” 当然贾真脑子并不傻,否则怎会做到这个位子。他书读得好,成绩考得高,硬要说“傻”的话,只能说他的情商跟他的智商相比有些低,还有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拗劲儿。 因此当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的时候,贾真并不觉得她是在笑自己,反而很高兴地跟她寻求认同,“刘掌柜也觉得我这主意好?” 刘执许久都遇不到如此天真无邪的人,甚至不敢相信这种人真的存在于世间,依旧抿着嘴儿乐,“大人想提升国民素质,用心良苦,这主意听起来也不错,但运作起来恐怕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可以实行,也要考虑民众接受度,依我看,不如大人先派人做一番调查,观察一下民意,看看大家对增加从业考试一事的看法,再执行不迟。” 魏大人忙在一旁拱话道,“刘掌柜说得好哇!我看可行!” 开玩笑,要真放任贾真直接实行方案,他这衙门的门槛儿都得被喊冤反对的人踩碎。既然他不到黄河心不死,就先让他调查调查,知道大家都不上进,刺激也没用,也就死了这条心了。 贾真眉头皱了皱,犹豫:“是人都有不甘落后的荣辱之心,这事还用调查么?再说我是此地知府,我下令百姓一定会听的。” 魏大人听了这话忍不住腹诽——盲目自信。人家凭啥一定听你的?要是天下所有的百姓都这么乖巧懂事,还要他们干嘛?正是因为人跟人的想法有分歧,才需要他们去协调,去选择一个合理的有利于大多数人的解决方案哪! 而且,贾真难道忘了他去劝学时那几家刺儿头的态度了?不,不对,魏大人回过味来,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忘,所以发现软的不行,便打算来硬的了,这样看来,贾真还是懂些为官之道的。 只是他新官上任,年纪又轻,且还没有作出什么服人的政绩,所以并不太适合这种强硬的方法,魏大人几乎可以确定,这样的告示发布下去只会激起民愤,搞不好还得联合上书呢,本来贾真初来乍到,就有不少人说他是过来过度的京官儿公子爷,在这儿待不了多久,到时候闹起来就难看了。 魏大人正不知道怎么劝说这位劲儿一上来好像啥也不怕似的后生熄熄火,就听刘掌柜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听几位大人方才言语间的意思,已经因为这事儿烦恼了有一阵子,若临安百姓真如此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何故烦恼?若他们不拥戴大人的决策,大人强硬施加,后果可想而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大人明知道结果有很大的可能性是为不好,为何还要自欺欺人地试呢?” 这番话说完,蒋师爷和魏大人都在心里给她竖了个大拇指,并不因为是她想的多么深入,说的多么有理——她说这些道理是个人都看明白了,竖大拇指是因为:她真敢说。 贾真听完,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啧”了一声就大方承认了,“是啊!这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权且试一试么,刘掌柜倒是很懂我的心思啊!那你说怎么办?我看你方才作答的文章里,有很多奇思妙想,对此事,你可有什么好主意么?” 魏大人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本来想委婉地表达出和刘执一样的意思,奈何措辞太过谨慎,贾真就是接收不到他的焦虑传达。想不到刘执直接以打脸的方式将话说出来了,贾真非但没有生气,还跟她认真探讨上了,魏大人憋屈了一口气——莫非是年龄的代沟太深?他可真搞不懂这个新来的知府了! 刘执思索了一下,方道,“办法倒是有……”她说着,停顿了一下,同时瞥了一眼蒋师爷手里的报备材料,那是她和李三整理了半天才弄出来的。 贾真急了,“刘掌柜快说啊!” 还是魏大人有眼力见儿,忙道,“知府大人,这事可大,估计一时半会儿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刘掌柜累了大半天了,头脑未必清醒,不如我们叫她回去好好理理思路,将最终想法形成一个提案交上来,咱们再分析不迟。” 贾真闻言沉下气来,“有道理,不差这一天两天的。” 魏大人亦松了一口气,“蒋师爷,你先将刘掌柜的店铺批文盖章通过,我陪知府大人去前厅用个便饭。” 刘执一听这话,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贾真则正好相反,他心里吊着事呢,根本没心情留下吃饭,一挥手道,“魏大人不用麻烦了,我这就回去让人拟告示,以备不时之需,万一刘掌柜想的办法行不通,这个还得试试。” 刘执:“……” 魏大人、蒋师爷:“……” 贾真说完,一摆手,也不让人送,就自己往外走了,门口两个跟班的衙役赶紧一左一右跟上他们家大人的脚步,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刘执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匆匆远去——这贾知府外表看着稳重,实则急性子,这点倒是跟自己挺像的。 蒋师爷替她盖好文书,特意送她出衙门,“刘掌柜回去好好想主意,我们魏大人今年年底能不能安稳退休,就全指望你了。” 刘执笑道,“我试一试。” 出了县衙,门口小墩子还在等她,见她出来忙迎了上去,刘执左右看看,“宁都呢?” 小墩子也奇怪地左顾右盼,“他不是跟在主子后头一起进去了么?” 刘执想了想,笑了一下,“原来如此……不必管他,他一个大男人,还会武,也出不了事,我们自回去。” 小墩子应了一声,拿出身后的灯笼点上照亮,刘执惊讶,“行啊,心思挺细,东西带的还挺全。” 小墩子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是啦……我没想到主子会出来的这么慢,所以啥也没带,这灯笼是方才那个俊俏大人叫人给我的。” “哦?” “他还说,天黑路远看不清,需要灯笼。” 刘执一边走一边咂摸着这句话的深意,忍不住弯了下嘴角儿——贾真此人,有些意思。 第十八章 小桃失踪 其实想要改变整体风气,让临安城的商人们重视起读书一事,在刘执看来并不是一件难事。这话不是托大,别人想破脑袋也无果的事,她刘执怎么偏有办法?不是她比别人聪明多少,贾真能通过科举考试坐到这个位子,脑子好用是一定的,不说他,就是魏大人和蒋师爷,他们也都是通过读书上来做官的,哪个愚笨了? 关键差就差在他们一本正经地读了太多的书,思维产生了定式,总是习惯从自己的角度去琢磨解决问题的办法,而不能将自己代入对方的角色去思考,所以无法理解他们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商人么,为什么如此逆反,不愿意读书?其实这亦是一种思维定式,自小灌输的,觉得读书无用,浪费时间,耽误挣钱。 该如何扭转这种根深蒂固的想法? 积年累月的沉淀,不是说你苦口婆心地劝说就有用的,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方式跟你儿时顽劣,父母长辈整日在你耳边絮絮叨叨的有什么区别?大多数都是左耳听右耳冒了,收效甚微,甚者甚至愈加激起了心中的叛逆情绪。 苦口婆心没用,强力压制就有用么?顽劣的孩子多揍几顿就能变成了乖宝宝?刘执可不这么认为。乖一阵子那只是迫于强压之下的暂时平静罢了,怨气积多了反而会比前一种方法反弹的更可怕,所以就算贾真推行的强制考试真的奏效,也定然持续不了多久。 软硬都不行,那还能怎么办呢?思路这就走到绝境了,于是开始烦恼了,似乎无计可施了。 其实只要他们转变一下位子,不要总是从“我”出发去想问题,妄图控制别人的思想,改变别人的意识,而是要多想想“你”究竟想要什么,“我”又能不能给你,找到中间的平衡点,问题就好办多了。 跟商人打交道么,自然要用他们的方式。商人重利,我就给你利,但是不能白给,巧妙地将矛盾点变成一种“交易”,这样他们更加容易接受。 刘执趴在门口的柜台上,一边思索,一边落笔,想法如泉涌,很快就写了两页方案出来。 李三原先不爱着家,没事儿总出去乱逛,留小豆子一人看店,自从他上次从李家回来后,似乎转了性,整日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高深莫测的,也不怎么出去了。 这日他和小豆子一起看店,看着对面柜台后的刘执一会儿咬着笔杆子发呆,一会儿唰唰唰写个不停,李三突然问道,“小豆子,你觉得读书有用么?” 小豆子想了一下,“有用啊!” “什么用?” 小豆子鼓着腮帮子用力思索了片刻,看了一眼对面的刘执,“……能把人变好看!” 李三还以为他要说读书好了可以做官气派什么的,没想到他冒出这么一句来,小孩子的想法真是与众不同。 “哪里好看了?你家公子我不读书,不也好看?你更是不识字,你不也好看?这是天生的,跟读书有什么关系?” “不一样呐!三公子你看。” 小豆子跳起来,指着对面奋笔疾书的刘执——她正神色认真地想事情,表情恬淡如水,仿佛此刻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秀气的眉头时不时皱一下又舒展开来,或将笔杆子横在挺翘的鼻梁上放空,又恍然大悟歪头浅笑……她有各种各样的小动作,却又令人觉得静得像一幅画,忍不住多看几眼。 李三有些不自在地收回视线,用扇子敲小豆子的头,“好好坐下卖你的货!看什么看!” “哎哟!”小豆子委屈地抱着头,“公子,咱们家哪有生意啊?” 说起这个,李三就憋了一口气在心头。 李家分给四个孙子的茶店,就数他的店里没生意,四家店铺供的是同样的货,为何他这个相对大些地段好些的店反而没什么生意呢? 原因他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出来,还不是得益于他那“慈祥”的大娘和他那些“友爱”的兄弟们,乐此不疲地派人到处散播关于他娘和他不好的谣言、前几年给他包掺发霉的货品导致他店铺诚信受损,背着老爷子宁可偷偷压低价格也要挤兑他…… 这母子四人四颗心这么多年全都系在他身上了,自从爹突发急病离世后,几人愈发猖狂,现在连面子上都快装不下去了,他李三何德何能,只想守着自己的铺子安稳度日罢了,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角色竟值得他们如此费尽心力地磋磨,有清闲的日子不过,他都替他们累得慌。 李三冷笑一声——如今他改变主意了,不是揪着他不放么?他可不再是任人揉捏的孤儿了,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一切的隐忍不发都是暗中蓄力,这次他一定要漂亮地翻身! 小豆子看自家主子直勾勾地看着对面,突然露出个丝邪气的笑容,吓得他打了个哆嗦,“公子,你这表情,好像要吃了刘掌柜。” 李三回过神儿来,咦,怎么心里想着自己家这点儿破家务事儿,眼睛不听话又瞟到对面去了……他赶紧收起笑容,正襟危坐,语气严肃且信誓旦旦:“小豆子,咱们喝粥的贫苦日子就要结束了,打起精神,准备好好打一场胜仗!” 小豆子莫名其妙地看了他家脑子结构与人排列不同的三公子一眼,敷衍道,“好……快晌午了,为了有力气打胜仗,我先去煮粥。” 对面,刘执终于写完了一篇“论如何调动临安城整体学习风气”的方案,抻了个懒腰,回头问道,“小桃,饭好了么?” 回答她的是小墩子,“主子,小桃姐去买菜,还没回来呢!” 刘执抬头看了看日头,有些纳闷儿——小桃出去买菜起码半个时辰了,她今日写文章太入迷问晚了,要不平时这时候都吃上饭了。 又过了一刻钟,人还不见踪影,刘执不禁担心起来,喊人,“宁都,你去找找小桃,看她怎么还没回来,她平时习惯去城东那边的市场买菜的。” 宁都应了一声出去了。 春日高悬,明亮温热,早过了吃午饭的时间,大多数人都去歇晌,街上变得安静祥和起来,走动的人愈发少了。 一直坐在门口柜台后等待的刘执突然间坐立不安起来——不仅小桃,宁都也一直没有回转。 其他下人做好了饭,喊刘执来吃,“主子先吃饭,莫担心了,临安城治安这么好,小桃姐机灵,光天化日的能有什么事,多半又是跟挑担的菜农去家里薅菜了。” 这种事小桃确实干过一次,说是农家田里新摘的菜更新鲜,要采来给主子蒸好吃的菜包子。 因为这事儿,刘执还说了她一顿,小桃觉得委屈,刘执缓口气道,“我知道你是对我好,但你知道那挑担来的是好人坏人?万一是假装卖菜,实则人贩,把你拐走了卖到山里我上哪儿找你去,下回不要再这么做了,我宁可不吃那口新鲜菜,也不能没有小桃!” 小桃这才破涕为笑。 这小丫头自幼和她一起,最是听她的话,刘执不信她会再次犯错惹她生气,不免更加担忧,终于坐不住了,起身着大家一起出去找人。 对面小豆子正好出来倒洗碗水,见茶楼的人呼啦一下子都出来了,忙拽住小墩子打听,听说小桃姐不见了,忙慌慌张张地跑回去将午睡的李三摇醒,李三一听,二话不说关了店门带了小豆子要一起帮忙寻找——他们俩是本地人,对地形更熟。 刘执忙感激地道谢,李三满不在乎地一摆手,“反正也没人买茶,开不开门儿都一样……既然宁都去了城东,咱们剩下的人再分两拨,小豆子带一拨去城西,我带一拨去城南,至于城北,那边是临安城的城门口,四周都是卫兵把守,坏人不敢往那边凑,我们先集中人手找这几个地方,最后找不到再去城北那里。” 李三条理分明地分析决策完毕,见刘执一直在看他,忍不住摸了下脸,“怎么?我脸上粘饭粒子了?” “没有。”刘执转开头,“快走!” 第十九章 城南之战(上) 这么说定了,小豆子就领了一队人去城西,刘执则带着小墩子和家里的车夫马叔跟李三去城南。 一行人边走边跟路人打听是否见过小桃,“大概这么高,大眼睛,脸圆圆的……” 一路上,李三的表情都一本正经的很严肃,刘执有些纳闷儿,看他脸上那副深沉的模样,好像比自己还担心小桃似的。 她不知道的是,城南和城西这些地方,李三其实是不大愿意去的——城西是他们李家大宅的所在地,而城南角则是他那“好大哥”李黑茶的地盘儿。 曾经大夫人和李黑茶因为这个事,找他爹和老头子理论过无数次,李黑茶身为长子长孙,却分到了一个这么偏僻的铺子,便认定老头子和爹爹偏心眼儿,尤其在得知家里要把最好位置的店铺划给李三时,更是作天作地不依不饶,最后还是他爹大手一挥坚决道,“绿茶这么小没了亲娘,已经够可怜了,你还跟一个小孩子争,有没有点良心?我说给他就给他!” 大夫人一听这话,一口气咽不下差点儿厥了过去——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个中途插足她和丈夫关系的女人。 自从丈夫不顾她的哭闹娶回了这个带球儿的小老婆,原本和睦的夫妻二人便开始吵嘴,十回有八回都是因为她,好不容易那福浅命短的女人没了,还留下这么个长得跟她一模一样的孽根。 有一段时间,大夫人其实是彻底泄了气的——她拿什么跟死人争?这世上谁也争不过死人。 但在丈夫病逝后,她听下人说丈夫死前口中还反复说着放心不下李三,却只字未提自己和几个儿子,她的恨又重新被挑了起来,有那么一瞬间,甚至超越了失去丈夫的痛苦。 那女人是死了,但她可以让活人还债,凭什么这小东西的娘抢了自己丈夫,这小东西还要接着抢原本应该属于自己儿子的东西?她失去的是拿不回来了,但是儿子应得的一定要拿到! 至此,大夫人并几个兄弟愈发有恃无恐地对他横挑眉毛竖挑眼儿的,老爷子也知道儿子平日里对她们母子多有亏欠,因此只要他们不表现得太明显,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小小的李三就看懂了别人眼中对自己的厌恶,所以等大了些便索性自己搬了出来住在茶铺,不肯再回去惹人厌了。 对于大夫人和几个欺负他的兄弟,他亦是讨厌的。可他也偷偷怨过母亲为什么好端端的一个姑娘要给人做小老婆,还在进门儿前就怀了他,贻人口实,让别人风言风语。也怨过父亲为什么要娶两个老婆,娶了也罢了,却不能处理好她们之间的关系,导致仇恨转移到了自己这里。 所以,他除了讨厌大夫人和几个兄弟之外,隐隐地对他们还有一丝同情。如果是他和娘亲被爹这么冷落地对待,他说不定也会做出一些不好的事罢! 但,能理解对方的感受,不代表他就要隐忍地打不还手骂不还口,他不会去欺负别人,不代表他能允许别人一直欺负他! 然而适可而止的道理大夫人他们显然不懂,不断地打压反而激发了李三心中那股叛逆不服输的劲儿,他心里明白,别人是不打算放过他的,所以只有他翻身处于上位,才能反过来决定是否要放过别人,这段纠葛才能结束,他才能真正地过上自己想过的安稳日子。 李三越接近城南,想的越多,表情也就越严肃——待会儿看到李黑茶,指不定他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他这大哥虽然看着长相憨厚,可不像二哥李红茶那么好对付,他得随时保持紧张的战斗状态,以免掉坑里。 沿路打听了一道都没有小桃的消息,刘执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好好的一个大姑娘,大白天的怎么说没影儿就没影儿了?不是她杞人忧天凡事愿意往坏了想,而是事情实在太蹊跷。 小桃年纪小身体健康,一顿能吃两大碗饭,提两满桶水都没问题,这时候天气还不炎热,应当也不是突然得病中暑倒下之类的,除了被人掳走,她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原因会导致她冒着惹自己生气发火的风险不回家,思及此,刘执心中愈加焦灼,打算走完城南再没找到,就要去报官了。 不远处的小墩子又拦住一个大叔打听,卖力地描述:“十四五岁年纪,穿个粉红色的衣裳,扎两条辫子,挎着菜篮子……” “哦!你说这个小姑娘啊……”那大叔想了一下,一脸恍然大悟,“我好像是见过啊。” 刘执忙冲过去,“大叔,您什么时候,在哪儿看见的?” “呃,”大叔眼睛望着一处虚空,似乎在认真回忆,“大概一刻钟之前,小姑娘是挎着个篮子,看着心情好像不大好,哭唧唧的,有个大娘问她怎么了,她支支吾吾的不肯说,问急了一下子就捂着脸跑了,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要找的人……” “她人往哪去了?” 大叔回身儿一指城南角的方向,“那边,你们快点追应该差不多能追上。” 刘执赶紧道了谢,加快脚步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往城南角追去了,小墩子和马叔紧随其后跟上,李三犹豫了一下,也大踏步跟了上去。 城南李家茶铺。 当家掌柜的李黑茶人品可靠忠厚老实,待人接物没得说,货品也是一应俱全,品质一流,埋头低调做买卖。而他的妻子李王氏与他性格正好互补,能说会道,活泼爽朗,善于与妇人们打交道,这种性格又替自家留住了不少回头客,所以尽管位置偏僻,两口子的生意还是不错,甚至有的人宁可多走几步也要到这里来捧他们的场。 这不,热心又大嗓门儿的李王氏大中午的也不着闲,正在门口手把手地指导邻居家的大闺女刺绣,一边说一边笑,额上已经微微渗出了薄汗都没工夫擦一下。 李三斜了一眼这位大嫂,知道肯定躲不过去,但还是准备无视地走过去,果不其然,李王氏四处提溜转的眼睛一下子就发现了他,惊讶地亮起大嗓门儿,“三弟!你这大晌午的跑来怎么也不提前知会嫂子一声?” 李三还没说话,她“腾”地一下就从小板凳上直起身来,看一眼刘执,“哟,这位妹妹,可真是个娇俏的小媳妇儿,才成亲没多久?你……和我三弟你俩一块来的?” 第二十章 城南之战(中) 她这话一出,四周就有人往这边张望了,目光多少有些异样——李三“混不吝”脾气差的声名远播,但在女人方面倒是还没听说过什么不好的事,眼下这是污布上又添一笔,跟人家小媳妇儿混到一块儿去了? 旁人的指指点点,李王氏恍若没看见,依旧笑着让道,“别在外头站着了,快屋里坐罢,你大哥跟人在里间儿挑茶呢!” 刘执多伶俐个人,话说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十分。这李三一家子,果然是牛鬼蛇神,没有一个省油的灯,李王氏看似泼辣爽快,实际那都是做给别人看的,谁会大中午的顶着日头在外头教人刺绣?屋里是容不下了还是怎的,又说笑的那么大声,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热心人似的。 眼下装作没心没肺地跟李三招呼,实则有意将他架在火上烤。这小心思算计的,平时肯定没少琢磨,刘执都替她累得慌。 不等李三说话,刘执笑意盈盈看着他道,“李掌柜,这就是你大哥家的铺子?” 李三“嗯”了一声。 这种事,他已经习惯了,也不在乎,何况对方是个妇女,李三连跟她斗嘴都没有心情,胜之不武。大哥经历了几次和二哥一样失败的斗嘴经历后倒是学精了,知道自己说不过李三,便派出了这个女人来时不时地阴阳怪气。 李王氏嘴角儿溢出一丝冷笑,口中却催促道,“快进来呀。” 刘执笑着婉拒,“不了,我方才本来是要在李掌柜那里拿点儿货的,他那里存货不够,我说去别家买,结果李掌柜非要带我来他大哥这儿买,我看他如此有孝悌之心,就带着下人一起过来了,小豆子,马叔,快过来。” 她招招手,两人忙跑过来,路人一看——哦,这么回事儿啊,原来好几个人一起过来的,这么一看李三也还行啊!起码还惦着自家哥哥呢! 李王氏一听这话,狐疑地看了一眼刘执。她可不信李三有这么好心,自己都常年不开张,还能给她家带生意? 但一看小豆子和马叔两个,又觉得也不是没可能,也许李三是想拉个回头客呢,如果真是如此,她也没理由把财往外推,既然刘执带了两个男劳力过来,看样子得要不少货呢,便笑得更加和善了,“哟,客人快请进来,别在外头站着,进来等,需要什么茶?我叫人包来。” “雨前龙井。” 李三奇怪地看了刘执一眼,一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刘执趁李王氏不注意冲他眨眨眼,“李掌柜,请。” 李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李王氏进去了。 刘执回头嘱咐小豆子跟马叔继续去追小桃,她则跟着李三身后进入了李黑茶家的茶铺。 李王氏喊伙计拿货,一回头,见只有她二人跟进来,抻着脖子张望,“咦,那两个搬货的伙计呢?” 刘执笑道,“要的货不多,我自己拿就行了。” 李王氏一听,不禁有些失望,“要多少?” “半两。” “啥?”李王氏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要多少?” “半两啊。”刘执笑吟吟地看着她,“怎么,不卖?” “……呵。”李三意味不明地哼笑了一声。 李王氏看着一脸淡笑的刘执和满脸无所谓的李三,有点回过味儿来了——这俩人哪是要买什么茶叶,这是拿自己开涮呢,脸上就不太好看了,叉起腰问道,“三弟,你这是何意啊?” 李三一脸茫然,摊手:“没什么意思啊,大嫂不是都听见了,给我大哥拉客户呢么!” 李王氏被他噎了一下,不信:“说笑什么,半两茶叶你那儿都没有?” 李三耸耸肩,“没有。” 刘执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是这样的,我这个人有点强迫症,事先预计要买十斤的,结果在他那儿称完了,偏偏就差半两,不凑个整儿,我今儿都睡不好觉!” 李王氏:“……” 李三抿了抿嘴角,想笑,只得转过头假装看街景,强忍住了。 李王氏眨巴眨巴小眼睛,严重怀疑这人是李三故意找来给她添堵的,但他李三这人缘儿,哪儿有朋友啊?特意花钱雇个人来气她也犯不上? 而且看刘执一脸的认真,煞有介事的,看着跟李三也不是很熟的样子,便又有点儿信了,等一听到她在李三那里买了那么多茶叶,心里愈加不平衡——这李三是踩了狗屎了?能遇到这么个大客户,虽然有点儿怪癖,挣到钱是真的。 但在人在他那儿买了九斤多,偏跑到自己这来补这半两,怎么看都是有意的,李王氏断定——李三就是特意来跟他们炫耀的!她偏不能让他如愿!最好把他带来那强迫症的客人气死才好,从此再也不去他那儿买东西。 便笑着挡在过来送货的伙计前面道,“哎哟,真不巧,我这正好没有雨前龙井了……怪远的,害你白跑一趟,三弟也真是的,怎的不直接派小豆子来取,还让客人挨了一顿累又没拿到货。” 那伙计也会听音儿,一听老板娘这么说,捧着盒子就要往回走,被刘执叫住,“哎——没事儿,也不是非得雨前龙井,别的也行,小哥儿,你手里那是什么茶叶,拿来我看看。” 伙计一听,进退两难。 李王氏脸上有些绷不住了,“你不是有强迫症么,茶不一样的怎么行。” “唉,这不是看李掌柜用心良苦地给他哥哥介绍生意么,我既然人都来了,又不差钱,也不能白跑这一趟,没有龙井,就再要十斤别的捧捧场。” 李王氏一听,肠子都悔青了,伙计卡在那儿也是进退两难——他手里捧的那盒子正是雨前龙井。 场面一度很是尴尬。 这时,不知前因后果的李黑茶从后边走出来,看伙计捧着个大盒子挡在道中间儿,便奇怪地问道,“你把雨前龙井都捧出来做什么?正好隔壁婶子之前来说,要半斤给他儿子去衙门打点上司,你去称出来包好送过去。咦,三弟?你怎么来了?” 这话一出,李王氏和伙计都僵硬在那儿了。 刘执本来都准备好了接下来对付李王氏的招数,没想到李黑茶自己出来加速了进程,脸上笑得更甜了,看了眼李王氏,又看了眼李黑茶:“掌柜的,你这是何意?不是说没有雨前龙井了么?” 第二十一章 城南之战(下) 此时,李王氏常年挂着几丝虚伪笑容的脸终于有些变色,转身背着几人埋怨地瞪了一眼丈夫,原本伶俐的口齿一时竟失了灵,讷讷无言。 李黑茶虽然不明白事情的始末,但看妻子的神情,大概也明白自己方才估计是说错什么话了,便故作不知地转移了话题,一脸憨憨道,“我可真羡慕三弟的空闲,不像我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儿,一年到头来都没得休息,挣这辛苦钱……哎,别在这儿站着了,快进里屋坐,小二子,去沏壶茶来。” 李黑茶对捧着雨前龙井的伙计使了一个眼色,那伙计应了一声,忙不迭地抬脚一路小跑着退回到后堂去了。 刘执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身边接触的人哪有省油的灯,那些人她都能应对自如,不说交往多深,起码没人在背后说她的不是,更何况这两个自以为很有心机实则想法不时透露在脸上的普通老百姓了,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她已经看清这两口子究竟是什么人了,大抵用两个字就可以概括——虚伪。 李黑茶除了长得憨厚,浑身哪儿都不憨厚,普普通通一句招呼弟弟的话,都有话外音,非让你心堵一下;而李王氏也不像她长得那样和善,除了脸皮子上是笑嘻嘻的,浑身哪儿都是算计,关键是还算计不明白。 平日里他们暗地里算不算计街坊邻居刘执不知道,但这种人打算陷害你,或者已经陷害你之后,最喜欢做的就是在一旁当个围观者,或者装作很无辜的样子。 对付这种造谣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在众人面前揭露他,既然是无中生有的事情,细节肯定是漏洞百出,这时候就别想着什么清者自清,不在乎别人的看法了,你得让大家知道是他在挑事,看清楚他的真面目,否则有再一再二就有再三再四。 所以李王氏方才在门口暗示李三和她有不正当关系的时候,刘执就立刻解释清楚了,语气风轻云淡,故作不懂她的深意,反而显得李王氏别有用心。 而他们这种人其实最怕的就是破坏自己在众人面前树立的“好人”形象,因为这样他们以后就无法仗着这一点背后干坏事儿了。 刘执和李三不同,李三跟李黑茶有脱不开的血缘关系,到底还是一家人,他就算嘴上再硬,多少也要考虑一下这一点——否则他之前也不会听从老爷子的召唤回家了。 可以说他的内心是十分矛盾的。 刘执也看明白了,别看李三骂骂咧咧的好像占上风,其实外强中干,在李家他就是个受气包儿,只是平日嘴上得点便宜罢了,别的事儿上显然还是吃亏。 而且他不好的名声已经传开了,他再说什么别人也未必信他的,可话由刘执说出来就不一样了,她只是一个和李家毫无关联的“路人”罢了。 刘执并不打算给李黑茶夫妇俩留什么余地,便对李黑茶笑道,“等等——李掌柜,听你的意思,方才你家那伙计手里捧的明明就是雨前龙井,为何你娘跟我说没货了呢?” 她声音清亮,不大不小,不像故意,却正好吸引了附近的几个街坊闲人竖起耳朵。 李黑茶本想装傻充愣糊弄过去,没想到刘执不依不饶地追问,而且,他娘? 便依旧装傻顾左右而言他,“……我娘在城西李家宅呢,她怎么跟你说的话?” 却不知他避开了雨前龙井的事正中刘执下怀,她指着李王氏问道,“这不是你娘么?” “咳……”李三正喝着小二子送过来的茶,一口没收住差点儿呛死。 李黑茶脸色不大好看:“……这位是我夫人。” 一旁李王氏的脸已经完全青了,“刘掌柜真能说笑。” 刘执恍然大悟地掩口,“抱歉抱歉!是我口无遮拦了,我是看您二人的长相推算的年纪,还以为……” 她顿了顿,试图挽回:“你们长得可真像,这就是传说中的夫妻相?” 刘执一副无辜的模样,反而更显得她是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老了,李王氏心头憋了一口气,铁青着脸完全不知道该怎么还嘴。 但凡是个女人,无不痛恨的就是别人说她丑,说她老,她竟然会将自己看成了李黑茶的娘,自己有那么老么!可她又立即道歉,自己再说什么倒显得不饶人了。 说真的,李王氏完全看不出刘执是装模作样针对她还是真的不会说话。因为他们夫妻今天才和刘执第一次见面,刘执没有针对他们的理由。 要命的是,旁边还有人跟着捡笑儿凑热闹,“哈哈,这咋搞的,李嫂快打扮打扮,别埋头干活了,要不李大哥这么能干又年轻,啥时候可不让哪个小狐狸精勾去了!” 李王氏强颜欢笑地摸摸脸。 刘执笑着对外边那小媳妇儿道,“妹子说的是这个理儿,咱们女人呀,不能一味地为家里付出,忘了自我。适当的也得捯饬捯饬自己,愉悦自己,为自己而活。” 那小媳妇儿一听,笑成了一朵花儿,“哎呀,这话儿怎么说的,你看着比我还小呢,我都二十了,应该叫我大姐。” “哎哟!你瞧我这张嘴!”刘执一脸懊悔,“二十了,那可不是比我大么,我也快十八了……只是姐姐长得年轻漂亮,我竟没看出来比我大。看那皮肤,瞅着比我还嫩呢!” “哈哈哈……” 小媳妇儿被她夸得心花怒放,从柜台后直起身来,“我用我家这玉容膏用的,多少有点用,妹子过来看看?” 刘执果然就走到对面去挑了几盒护肤膏,三言两语就和那张姓名澜的小媳妇儿混熟了,“我得多拿几盒,方才在对面那李嫂看我要的茶叶少,骗我说没有货,不卖呢!” “喔唷,还有这事?” 张澜有些惊讶,“做买卖的怎么能这样,要多少都得卖呀,我这玉容膏,你就说扣半盒拿走我也得给你扣,有钱就得挣!” 刘执笑道,“澜姐你可真实惠。” “那可不,我这人你深交就知道了。”张澜想了想道,“李嫂他俩不应该啊……” “我也不了解情况呀,”刘执摇摇头,“但我看他俩好像挺看不上跟我一起来的李掌柜的……我是外地人,才搬过来做生意的,跟李掌柜是邻居,我今天去他那买茶他正好没货了,就带我来他哥哥这儿买,结果他碰了一鼻子灰,搞得我也怪不好意思的。” 张澜一听,收起笑容,扯着她小声八卦道,“你不知道这里头的事儿……唉,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不过李三还惦记着他哥,也还算不是一无是处。” 刘执一脸惊讶道,“听澜姐这意思,李掌柜是有什么不好么?我看他人挺不错的,也挺热心的呀。” 张澜拧了眉头,动了动嘴唇,似乎也不理解,欲言又止。 刘执忙道,“我就在李掌柜对面开茶楼的,这几天就要开业了,澜姐没事儿去我那里喝茶,我跟你投缘,咱们多走动。” 张澜笑呵呵道,“我看着妹妹也特别顺眼呢,成,改天开业告诉我,我去捧场。” 刘执告别了张澜出来,又回到李黑茶的铺子,“李掌柜,强扭的瓜不甜,既然你大哥家不想卖我茶叶,我也不多逗留了,这就告辞。” 李三一脸内疚道,“……都怪我,害刘掌柜白跑一趟。” 刘执摇摇头,“告辞。” 说罢继续往南扬长而去。 “李大掌柜这么憨厚的人,怎么当面儿给李三下脸啦?还连累那刘掌柜受气,人家好歹是客人。” “嗐……面和心不和呗!” “平时可看不出来啊!” “要我说,再怎么也是一家子人,就算李三是小娘养的,不也是骨肉兄弟,自己关起门来怎么说都行,这么的纵容自己媳妇儿打兄弟的脸……不妥。” “别说,李嫂是有点儿见老……” “嗐,别人家的老婆,你可别管闲事了,跟你有一文钱关系?” “去!你不也看得津津有味?” 第二十二章 找到小桃 街坊邻居七嘴八舌之余,心里一边也咂摸着此事,再加上李三这回没有逞嘴上威风,明显处于劣势,倒都有点儿同情起他的意思了。 本来么,人都惯于同情弱者。 况且经了这事站在他的角度仔细想一想,李三此人除了脾气差嘴臭,整天游游逛逛的“没甚本事”,道德上好像也没什么大的污点——如果私生子算的话。相对于官家人要脸,商人想的还是比较开的,民间不搞嫡庶分明那一套,就算他娘和他爹未婚先孕,那也不是他的错么!怪不到他头上,他如今长成这个样儿,只会显得他很可怜,是爹娘没有教养好他。 这回他主动给他大哥带客示好,李嫂子还不领情一顿给脸子耍心眼为难,与她平时的待人接物大相径庭,街坊们倒是纷纷对李嫂这人前人后的两幅面孔犯起了嘀咕。 李三并不知道众人心里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发生了这么多微妙的变化。但看别人对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以前那么嫌弃了,这感觉也不差。嘴上再说不在乎,谁也不想到处招人烦不是? 李三在众人同情加探究的目光中匆匆告辞了兄嫂,假装往自己铺子走,待脱离了众人的视线才翻了个墙一路疯跑往南去,终于在快到城南尽头的一个死胡同里追上了刘执,小墩子和马叔也在,几个人围着的正在嘤嘤嘤的粉衣服姑娘可不就是小桃? 人找到了,李三替刘执松口气,顺便自己也喘匀气,还有心思扯淡了,“刘六儿,你会飞啊?” 刘执斜他一眼,上下那么一扫,最后停在他额上,“李三儿,你这身体,得补补了。” 李三:“……” 刘执这时候没心情跟李三拌嘴玩儿,回过头一边替小桃擦眼泪一边问,“别哭了,人没事就好……那骗子长什么样儿?” 小桃抽抽噎噎的抱着空篮子,“就、就、就长得还、还挺漂亮的,谁,谁知道,是,是那样儿人……” 刘执见她哭得缺气儿又缺劲儿,平时灵动的大眼珠子现在跟害了红眼儿病似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当机立断,让马叔先去租个车来,回家再说。又吩咐小墩子跑个腿,去城西和城东告知宁都和小豆子他们人已经找到了,都回。 李三见她沉着冷静有条不紊地处理事情,总觉得她不像快十八的姑娘,想到自己虚岁都快二十了,就一张破嘴不饶人,心里是不服天不服地,总想着自己总有一天能振兴李家,令人刮目相看,可实际上却并未付诸行动,什么也没做成,一时心底竟有些自卑的情绪悄然升起,所以难得老实巴交默不作声地跟在刘执身后,走路都没有平时那么拽得大爷似的架势了。 刘执当然觉察到了,只是眼下哄着小桃,没工夫再安慰他李三公子,但看李三坠在后头那个憋着一股劲儿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包子脸,她突然觉得她娘没说错,自己真是个天生操心的命,最擅长没有麻烦偏要给自己制造麻烦再去解决,从方才她替李三说话那会儿她就知道自己不知不觉的又揽事儿了,麻烦是麻烦,可自己找的,还能给自己俩大耳刮子不成? 然,李三从刘执古井无波的面上看不出一丝异样的情绪,只觉得这刘六儿这人太仗义了,又有能力,自己能交上这样的朋友,也是碰到贵人了,他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方才还泄气呢,现在这么一想又喜滋滋的了。 刘执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喜笑颜开,心想李三这种人其实接触过了也好懂,就是矛盾加拧巴,情绪化太严重了,时而嘴损时而欠儿,外边刺儿头里边软呼呼,且似乎还有些抉择困难症的迹象,人不坏,就是有时候叫人瞅着怪来气的,可能是小时候揍的少了。 怎么说呢,刘执觉得对于她而言,李三很好懂,也有趣,但是不好控制,或者说根本控制不了,明明比自己大几岁,内心却还很叛逆,甚至有一些幼稚的倔强,喜欢跟人对着干。对于这种人,只能潜移默化地吸引他,慢慢影响他,否则恐怕很难收服。 想着想着,刘执猛然一惊,摇摇头——她收服李三做什么?莫名其妙! 小桃缓了一阵子顺过气儿来了,只低低地抽泣,见主子表情突然严肃起来,以为刘执还在生自己的气,拿手绢揩了揩眼睛,硬把眼泪憋了回去,“……主子,都怪我蠢,要不然也不会被人骗了那么多银子,主子你狠狠罚我,我以后都不要月银了。” 刘执被她这话说乐了,故意逗她,“怎么,彻底卖身了?之前不是还老跟我嚷嚷着要嫁出去么,我看你巴不得早点儿离开我。这回我若不出来找你,你是不是就顺着南边的河沿儿直接跑了?” “不是呐!” 那都是平时俩人开玩笑逗趣说的,那做的准,刘执这时候一本正经地说出来,小桃顿时又羞又急,情急之下就冒出两个大鼻涕泡来。 “哎呀!”小桃忙拿手绢捂起脸,这下彻底没脸见人了。 “哈哈哈,一听到嫁人美的鼻涕泡都出来了!”刘执毫不留情地取笑了她一番。 小桃直跺脚,一时都忘了被人骗财的伤心事了。 李三看在眼里,又想:刘六儿这人真的不错,忙里忙外样样儿行,能自己开店谈生意,能替知府大人出主意,能给外强中干的自己出头,有主意会读书会做饭会体谅别人,连安慰人都有那么一套,别出心裁的,这样完美的人怎么就叫自己给碰上了,莫不是某天踩了狗屎? 正寻思着,马叔带了车过来了,喊几人上车,看那临时叫来的马车不大,李三想推辞,刘执道,“你这特地替我出来寻人的,不付一文钱报酬就不说了,还能叫你自个儿走回去?那我成什么人了!” 小桃一听李三是特意过来帮忙找自己,更内疚了,原本还对吊儿郎当的李三主仆有点儿看不顺眼的,这时候有些惭愧,忙道,“我这一犯傻折腾出了这么多人,哪有脸坐车,主子和李掌柜坐,我和马叔他们坐外头就行!” 刘执笑道,“我看行,吹点儿风清醒清醒,要不看见那俩山核桃别人还以为我打你了,是个母夜叉呢!” 小桃见刘执还与往常一样说笑,微微放下心来,暗自后悔自己没事找事,反倒给主子惹麻烦了。她也知道主子不是那种心疼银子不体谅下人的人,可当时不知是急的还是怎的,脑子一抽,就觉得自己又蠢又笨,不能就这么回去交待,一根筋的非要抓到那女骗子去见官不可。 结果倒好,鞋子都快走破了,人愣是没找到,还得让主子来接,丢死人了,真恨不得直接钻到地缝里头去。这要是放在别人家,这么任性,早被打了一顿棒子赶出去了,主子反过来还安慰受惊的自己,小桃真是不知说什么好了,也真是没有脸面再坐在刘执旁边哭,自觉地在马车外搭了一个边儿。 刘执进了马车,冲李三招手,“李三儿。” 李三看着那窄窄的马车,站在外头犹豫了一下,“……这样好吗,姐夫看见了怕不是要多心。” 第二十三章 被骗始末(上) 姐夫? 刘执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用来当挡箭牌的大哥刘奉。临安是商业之都,男女大防并没有那么严重,平日里男女在公共场合正常交往、谈生意怎么的都行,可走太近就不好了,方才李三他大嫂不就是拿这个“单独在一起”说事儿,眼下这马车空间逼仄,自己又是有“家室”的人,坐得这么近确实不妥,倒是她疏忽了。 但人家李三是特地来帮忙的,也不能让人坐外头搭边儿赶车啊,刘执这么想着,装作没听见李三的话,起身冲马叔招招手,“马叔,你来陪李掌柜坐车,我去前面教训小桃几句。” 马叔听了前一句刚想说不敢,他是车夫,哪儿能让主子赶车啊?可刘执已经坐进去了,不会无缘无故突然说这么一句,再加上李三掌柜方才说的什么姐夫,也提醒了他,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一来前面坐不了那么多人,让李三一个年轻的大男人跟单身的小桃,跟“有家室”的主子坐一起都不太妥当;二来主子这话已经说的滴水不漏又体面,万一自己一客套主子再找借口也很难了,反而置她于两难境地,岂不是很尴尬? 于是从善如流地笑呵呵道,“我看主子想教训小桃是假,手痒技痒是真。” 马叔说着,跳下车对李三比划了一个“请”:“李掌柜只管放心坐,我们主子马骑得好,马儿都听她的话,赶起车来比我还稳哪!” 马车稳不稳安不安全的并不在李三的考量之内,他本来就是囫囵长大,也是吃得苦的。但刘执的这番安排,他不知怎的听了心里有点儿憋闷。 可这不是他主动提醒刘执的吗?他既然心里不希望这样,还特意提这个口子干嘛?提了,人家也听他的了,他反而憋闷个球儿?李三心里头骂了自己一句贱皮子,抬腿跨进了马车。 刘执余光瞥了李三一眼,发现他那包子脸这会儿又有点儿气鼓鼓的了,也不知哪句话惹到他了,不免好气又好笑,这李三,怎么脾气跟个小孩儿似的? 回到茶楼,宁都和小豆子他们都在大厅等着,一见到小桃回来了,宁都木着脸,冷冷道,“出门儿买菜只挎篮子,都不带脑子么?” 小豆子则是立马扑了过去,挥了挥拳头,“小桃姐!你没事?眼睛咋那么红?谁欺负你了?说出来我替你出气!” 李三送给他一个白眼儿——对自己主子可都没这么上心。 小桃被宁都这么冷淡的一责备,气性一下子就上来了,本想反诘他一句,但小豆子这一关心,将她一下子拽了回来,瞬间既感动又后悔,一时间控制不住破了功,又有点儿泪眼婆娑的。 宁都抿抿唇,“……就知道哭,好麻烦。” “少说几句。”刘执实在看不下去了,代替大哥行使主子的权力,瞪了宁都一眼,“吃小桃做的菜的时候可没见你这么多话。” 宁都将头一撇,不吱声了。 刘执拍了下小桃肩膀,“坐下喝口水,慢慢说。” 小墩子、林师傅、梁师傅还有几个原先铺子留下的跑堂也一股脑围了上来,关心的关心,安慰的安慰,疑惑的疑惑,叽叽喳喳地打探起情况。 原来,刘执每次着小桃买菜,都是在月初一次性给足她一个月的菜钱,怎么花任凭她安排。最近因为茶楼开业在即,大伙儿都尽心尽力忙里忙外地辛苦了一段时间,所以这个月刘执给的钱就尤其多,嘱咐小桃别算计,给大伙儿买点好吃的,补补身体,犒劳一下。 小桃一听,就觉得自己这个月身上的责任格外重,因为店里除了几个从刘家带过来的人,还有诸如梁师傅、林师傅这种主子亲自招揽来的,亦有先前那铺子留下愿意继续做工的老伙计。 她可不能让自家主子在吃的方面掉面儿,好像苛待底下人似的,她得在替主子在大家伙心里树立起一个体恤人的好老板的印象,才对得起主子平日对她的好。 这么想着,小桃铆足了劲儿变着花样儿地采购新鲜食材,还跟隔壁大娘学了当地的菜系调节众口。看大家吃得都挺乐呵,直说茶楼待遇真好,开业了得好好干,小桃听了心里美滋滋的,万没想到自己今天竟会折在太用心上。 今天早上买菜的时候,小桃寻思着最近天气愈来愈燥了,总吃那些重口的大鱼大肉怕不养生,可店里年轻的半大小子伙计多一些,那可都是没肉下不了饭的主儿,全做清炒怕不合口味,便琢磨着去买点儿鲜鱼头,做个姜葱芫茜煲鱼头汤,再买些海参,做个海参蹄筋儿焖烧肉,益气养肝、健脾和胃,有这俩肉菜也就差不多了,再配几个清炒,完美。 刘执听到这里微微皱眉,“你这被骗,怕跟这海参脱不开干系?” 小桃一听顿时瞪圆了眼睛,“主子简直神了!” 原来,在府里的时候,饭菜自有厨房的人安排,偶尔主仆俩来心情了才会自己开小灶,所以小桃对外头的菜价如何其实并不十分了解,经过这一阵子采购,她觉得临安菜价肉价都不贵,补品应当也是正常价,就兴冲冲地直接奔海参摊子去了。 但,她虽然知道海参绝不会很便宜,却没想到会这么贵!尤其是在离海很远的临安城,更是奇货可居,去的晚了连货都所剩无几了。而且小桃在买海参的时候,当时正好有一个别家的丫鬟也要买,左挑右拣的,她怕被人抢没了,也没来得及细问价格,直接就一摆手给包圆儿了,等结账时才发现这一小堆儿海参竟花去了她们剩下菜银的一小半儿多! 小桃当时便有些傻眼,但那丫鬟已经气得一扭身儿走了,海参老板又目光殷切地望着她,小桃骑虎难下,硬着头皮咬牙买下了——反正总有办法的,这边花的多,就从别的上头找补好了。她记得以前买过几个挑担老农的菜,比市场上进的那些新鲜不说,还便宜,就是不是总有,得碰。 于是小桃就提着一篮子海参匆匆踏上了寻找菜农的路途。别说,正愁下雨光头,就有人送帽子,没走多远,这便宜新鲜的菜农还真叫她给碰上了。 刘执单手支着下巴,“八成,就是那骗子?” 第二十四章 被骗始末(下) 闻言,小桃眼睛瞪得更圆,一拍大腿,“主子……真神了!” 宁都在一旁泼冷水道,“不是主子神,是你太蠢。附近菜农都是贪黑起早的来卖一茬,再赶回乡下去干活,你见哪个菜农那么悠闲,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城里闲逛的?再者说,那田间新拔的菜新鲜,一早儿就抢光了,还能给你留到晌午?” 这死宁都怎么处处和自己作对?小桃虽然也气自己犯傻,但自己说行,主子说行,被他说就不行,于是气鼓鼓瞪他一眼,“……就你聪明!” 宁都鼻子里哼了一声,抱着胳膊一副看笑话的表情。 刘执心道,别人还都以为宁都是个不拘言笑的冷面护卫,只有她和小桃知道,这小子私下里不仅嘴欠,还认吃。于是笑道,“宁都,你再气小桃,以后她撂挑子不给你做饭吃,我可帮不了你。” 果然,宁都脸色立即严肃起来,一拍桌子,“这事儿换谁都得上当!” 众人:“……” 小桃无语望天:“……我还没说咋回事儿呢!” “那你快说啊小桃姐!”小豆子原本是担心小桃,现在看她情绪渐渐稳定下来了,转而好奇想听故事了。 “这不是,碰到这个菜农,我当时高兴坏了,但一看,她那大筐里菜是挺新鲜,可是所剩不多,全包圆儿了也不够哇!” 听到这儿,李三突然一拍手道,“我知道了,她是不是说她家离城里不远,叫你跟她回菜园子去取?” “咦,李掌柜怎么知道?” 小豆子抢着炫耀道,“我家公子致力于打假揭黑好多年了!对这些了如指掌,这定是最新的骗术啦!” “没错,她跟我哭诉,说和爷爷相依为命,爷爷种了好多菜,奈何身体不好,疾病缠身,不能走远路,所以只有她这个弱女子天天担菜来卖,家里没个有力气的男人,很多菜都白白烂在地里了,我一听怪可怜的,就说跟她回去看看,要是菜好价格又便宜,可以定期去园子里取。” “小桃姑娘,这骗子是个女的啊?”梁师傅有些意外。 “是啊,”小桃提起这个就愤愤不平,“长得楚楚可怜的,我就是被她这张良善的脸给骗了!要是个彪形大汉,我也不敢跟他去呀!” 宁都听了嘴一撇,又想打击她一句,猛然想起刘执方才的话,硬给咽了回去,“……那,你跟她去看菜就说看菜的,银子怎么会平白没了?” 小桃揪着衣襟,“这不是去园子看了菜,都挺好的,她那爷爷耳聋眼花带咳嗽的,那骗子哭着说,她爷爷的病不能再拖了,问我能不能多付些定金她想先带爷爷看病,我一想菜园子在这呢,人也跑不了,她又孝心可嘉,就将剩下的钱都给她了,说好了下回来直接拉菜,不用再付钱了。” 宁都一挑眉,“然后呢,她拿着钱丢下菜拉着她爷爷跑路了?” 刘执听到这里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笑道,“……耳聋眼花,那老爷子怕是根本不认识这个骗子?” 小桃后悔地扁嘴,“是呀!她拿了钱后说要去前头给我倒口水喝去,人就跑啦!我还是后来听门口儿一个邻居大娘说的,老爷爷一直就一个人生活,根本没有什么亲戚,哪儿来的孙女儿!” 嚯,敢情儿这女骗子是欺负老爷爷年纪大,耳聋眼花说不清楚话,直接冒充他孙女儿,将人领到他那菜园子里去了,随后再来个金蝉脱壳! 这骗术倒也谈不上高明,只是当时情境所致,骗子长得善良,演技又高超,小桃才着了道了。 宁都看了看小桃的空篮子,提出疑问,“银子骗光了,海参呢?” 小桃以袖掩面,泫然若泣,“……也被她顺走啦!” 宁都:“……” 你还能干点儿啥?不过这话他也只敢在心里说说了。 众人听了事情始末,都挺来气,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好手好脚正年轻的,听小桃那意思长得也好,出去做点儿什么工不好,偏当什么骗子呢?明显好逸恶劳! 刘执沉吟了一下,道,“看这一套娴熟的手法,这骗子绝对是惯犯,要是咱们真跟她杠上了,也未必抓不到。” 小桃闻言眼睛一亮,“主子有办法找到她?” 刘执想了想,“她总不会一座城里只骗一个人罢,骗子肯定会故技重施,如此,我们便也故技重施就是了,能当场将她摁住是最好的。” 李三点头,“她下次未必会化作菜农,也有可能是果农,屠户……反正变来变去都是那一个套路。小桃是在城西被骗的,那骗子最近肯定不会再去城西了,我们往其他几个地方碰碰。” “我倒不这么认为。”刘执摇头,“我反而觉得,她还会去城西。” 见众人皆是一脸不解地望着她,刘执解释道,“骗子都极其擅长揣摩人心,她作案到现在都没被抓到,应当不是那种按套路出牌的骗子。” 大家惯性思维里都觉得骗子肯定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若骗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选择最危险的地方再次作案,去其他地方蹲点儿可不就抓不到么,听着很有道理啊! 小桃信了,但仍咋舌,“骗子这么大胆,县里父母官也不管么?” “估计是之前行骗的金额少不够立案,苦主找不到人自认倒霉不了了之了,谁像你……”宁都本想说,谁像你那么蠢,兜儿都被人骗干净了。 刘执眼睛一横,他立马改口道,“谁像你这么富有,这临安城哪家丫鬟能揣这么多银子出门儿的,也就我们小桃了,有钱!” 小桃翻了个白眼,要笑不笑的。 刘执笑着起身,“不过,也许我们不用再去城西蹲点儿费劲了……小墩子,你现在就陪你小桃姐去县衙里报官,将事情原原本本地给大人再说一遍。马叔,你带几个人出去,找到那卖海参的伙计,打听一下之前挑拣海参的那个丫鬟是哪家的。” 众人正疑惑,李三一拍大腿,一脸佩服地看着刘执,“对呀!我怎么没想到!” 那骗子为啥还要顺走小桃的一篮子海参?因为海参值钱呗!顺走了她能自己全吃了么?肯定不能!对于骗子来说,变现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这骗子现在八成在到处兜售海参呢! 第二十五章 去抓骗子 说来也巧,马叔找到卖海参的小伙子打听了一番,小伙子十分警惕,以为他要抢生意,挠头道,“怎么今天这么多人打听谁想买海参?先前还有个姑娘跟我打听来着,说是她那有好货,很便宜,问我要不要……” 得,这女骗子够可以的,这是还想卖回给人家?马叔闻言一脸震惊。 “不过我没要啊,我这儿进货渠道都是固定的,新鲜!贵是贵点儿,可质量好,我不能进那些便宜货砸了招牌。” 小伙子喋喋不休地吹嘘起自家的货源好来,马叔忙奉承道,“那是,看你这里货卖得这么快就知道了。” 小伙子很是得意,“那是必须的,上午一出摊儿就被人给包圆儿了,连魏大人家的丫鬟都没抢上,挑来拣去的,我这海参的质量还用得着扒拉?” 原来挑拣海参的丫鬟居然是魏大人家的下人,据说是魏大人最近身体不好,想要进补。 马叔忙又恭维了他的货几句,匆匆回去复命了。 且说那魏大人家的丫鬟逛遍了市场没买到,气得又将临安城那些挥金如土的商人们骂了个遍,想她家老大人一把年纪了,清廉如斯,居然连口补身的海参都吃不上,上哪儿说理去! 所以当她提着空篮子回县衙,一踏上门槛儿就碰见了刚报完官出来的小墩子和小桃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小桃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她,“是你!” 原本还以为得打听一番呢,现在得来全不费工夫,忙将自己被骗的事跟她简单说了一遍。 听说小桃被骗了,那丫鬟的第一反应居然是抱着篮子幸灾乐祸,而不是合作擒贼——活该!不是财大气粗一下子包圆儿了么,你有银子倒是再继续洒呀! 小桃见她听完没什么反应,急了,“我家主子说了,那骗子有可能来找你呢,到时候可以将她抓个正着!” “找我?” 丫鬟指指自己的鼻子,冷笑一声,非但一脸的不合作,反而指桑骂槐道,“我有脑子,可不会上她的当!” 小桃气结。 “那是因为你现在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的始末,所以才会这么说,要是事前不知情,未必会比小桃做得好。” “呵!” 丫鬟见自己家县衙门口居然还有人替小桃说话,嗓子里没好气地一声,猛地回头。 “主子!您怎么来了!” 小桃惊喜交加,赶紧跳过去在刘执身边站好,好像刘执一来,她突然就有底气了似的。 刘执笑着举举手里的东西,“我来给魏大人交作业的。” 丫鬟低头,只见一个干净清秀的年轻女子正站在台阶下,虽是仰视,但不见卑微,而且她身上有一股颇浓的书卷气,她直觉此人和她家老爷应是同一类人,甚至比她家老爷还高几层似的,可听小桃方才话里的意思,她明明是个商人呀! 刘执抬头笑吟吟地看着她,主动搭话,“在你家老爷辖区内发生了这样的案子,你就不想替他分忧么?” 丫鬟自来对商人没什么好印象,叉腰道,“我只是一个洒扫做饭的丫鬟罢了,抓骗子那是差役的事儿,你们报了案就回家等信儿呗,找我做什么!” “原本更容易就能解决的问题,何必兴师动众的派人到处去搜捕?况且临安这么大,那骗子狡猾,也未必抓得到,到时候大家都知道在抓人,却没抓到,魏大人又要犯愁了,本来他现在身体就不好……” 刘执顿了顿,语带诱哄,“再说,若抓到那骗子,今晚就能给魏大人炖上海参。” 海参这东西可不是总有货的,估计那卖海参的也没想到会卖得这么快,明天来不来得及新进货还两说呢,丫鬟一听刘执这么说,心思有些松动了,“……那,我一个丫鬟能做什么呀?” 差役都抓不到的话,她能行? “什么都不用做,提着篮子继续去街上逛就行了,一边打听哪里有海参卖……放心,骗子会主动来找你的。” 当然,她也有可能去找别的买主,但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可能。 丫鬟将信将疑,还有些犹豫,刘执试探地迈上台阶,“我进去跟你家大人说一声,替你请个假?” 丫鬟见她跟魏大人一副熟稔的样子,心下就有些信了,这时,蒋师爷正好路过,一眼看见刘执,再看看她手里的东西,惊讶,“刘掌柜,你手里的是……这么快就写好了?” “是啊,”刘执点点头,“原本想早点儿送过来的,这不是家里头出事了,耽搁了一会儿。” “出事?” 蒋师爷打量一眼小桃和小墩子,认了出来,恍然大悟道,“这被骗来告状的小丫头是你家的啊?” 小桃一听这话觉得给主子丢了人,恨不得钻进地缝去,赶紧往后一缩,降低存在感,刘执安抚地回头看她一眼,笑着点头,“魏大人日理万机,我本来不想麻烦他的,但又一想,甭管我们损失了多少,既不能吃哑巴亏,理应让大人知晓实际情况,以免其他百姓再上当,也不应自作主张,擅自追踪骗子,便叫他们过来报案了。” 蒋师爷多精个人儿?闻言摸着胡子笑道,“不得了,听刘掌柜这意思,你自己就有法子抓住骗子?” 刘执脑子好使这件事蒋师爷毫不怀疑,要不然不能将卷子答得那么好,还给大人出谋划策的。他这么问,没有嘲讽的意思,只是好奇刘执打算怎么抓这骗子罢了。 “倒也没有什么高明的法子。” 刘执摇头,“愿者上钩,权且试一试罢了。” 她将心里琢磨的大致意思一说,蒋师爷就摸着胡子连连点头,“没错,你说得对,骗子偷了海参,断然不敢大张旗鼓地去吆喝卖,肯定要暗中兜售主动找买家,就让连枝再出去走一趟碰碰运气……” 他说着话锋一转,“不过刘掌柜,这跟贾大人下达的任务相比,都是小事儿了!抓骗子什么的,交给我们的差役去办就是了,眼下着紧的是你得赶快跟我进去给大人复命,大人最近为这事可是焦头烂额,你这次要是能给解决了,那可是帮了大忙了!” 刘执笑着点头应允,“愿尽绵薄之力为大人分忧。” 又回身跟小桃马叔他们如此这般地交待了一番,便跟着蒋师爷进衙门去了。 连枝见自家师爷都跟刘执这么客气,还真是熟人哪!便也收起气性,乖乖合作了。 小桃惦记着戴罪立功,抓骗子的精神头儿十足,率先一挥手,底气十足,“走!” 第二十六章 再见知府 按照刘执的交待,那骗子是认得小桃的,看到苦主过去定会躲起来,因此小桃千万不能再露面,只负责带连枝回茶楼去与李三汇合。 而此时,在刘执的属意下,宁都几人和李三主仆这会儿也分别打听到了几家惯买海参的主顾,打算分散开来在那些人家附近蹲蹲点儿呢。 连枝一听,撇嘴道,“人家都是蹲点儿,凭什么我来回走来走去的,敢情儿就累我一人儿啊?我也回衙门等着得了,你们家主子不是说了,愿者上钩么!” 宁都可算见到比小桃还没脑子的了,忍不住道,“骗子要是都能自己溜达到衙门里去,早就天下太平了!” 连枝抱着胳膊,翻了个白眼就想反驳,冷不丁一抬头看宁都长得高高大大还怪俊的,一时竟有些哑口无言,红着脸低下了头,“……” 小桃理所当然地以为宁都是在替她说话,瞥他一眼,“……总算说句人话!” 常年习惯面无表情的宁都闻言居然生动地挑了下眉,张了下嘴,似乎还想打击她,看她抿着嘴儿乐,顿了一下,到底没说什么。 商议好了,几人分别行动。李三抬脚刚要出门儿,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小桃,“你家主子呢?” 这都晌午了,茶楼里的人都没吃饭呢,小桃正在厨房舀米准备煮饭,听他问话,一手端盆,一手掀开帘子道,“马叔陪着留在衙门了,说是去交什么作业,魏大人有事找她商量。” 说这话的时候,小桃得意洋洋,与有荣焉的——看,她们家主子就是再低调内敛也照样掩不住闪闪发光,就算现在是商人的身份,魏大人不还是客客气气地叫师爷给主子请进去了?这就是主子常说的什么来着……实力! 可李三只是“哦”了一声就转身匆匆走了算怎么回事儿?难道不该趁势夸赞几句主子能干?小桃炫耀的话落在地上没人接,只得无趣地缩回头跟米较劲,一时又担心李三他们蹲不到那骗子,连淘米都有些心不在焉了。 却说李三听了小桃的话,不免又想起了早上伏案疾书的刘执——用小墩子的话说,是有那么点儿不一样的气质。到底哪里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反正就是挺吸引人的。 李三摇摇头,他对当官的没什么特别的感受,既不仇视也不巴结,自然不会因为刘执跟官家的人走得近就产生别样的情绪,只是多少有些好奇按捺不住——魏大人到底要跟她商量什么事啊? 衙门里,魏大人跟刘执一会面,便提出一道去贾知府那里汇报,毕竟上次刘执是直接跟贾真对的话,两人谈的也不错,如今自己背着贾真先听的话,显得拿大,略有不妥。 刘执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倒觉得这没什么,魏大人这一辈子庸庸碌碌还是个知县,没什么大业绩,也是他做事过于谨慎瞻前顾后了,便道,“大人不先听听把把关么?万一我这法子行不通,直接拿到贾大人那里反而对大人不好。” 魏大人一挥袖子,破罐子破摔似的,“好不好的不也是个法子!我是没招儿想了,总得交出一个方案,好赖都那样了!” 看魏大人一把年纪都要告老还乡了,此时一副豁出去爱咋咋地的架势,刘执忍不住暗自发笑——这贾真,年纪不大,脑子里想法怪多的,把人逼疯的本事也不小。 跟他打交道其实挺有趣的,一想到贾真听完她的方案后会做出的反应,刘执竟然有些期待起来。 不过刘执脑子里想象的有趣画面比她想的来的还更早些——她和魏知县还没走出衙门,就见不远处有个人风风火火地走过来,身后照旧跟着两个差役随从,不是贾真又是谁? 贾真这次出来没穿官服,只随便穿了件便服,这看起来没有那么正式的打扮显得他更为年轻了,稳重之气亦稍去,多了几分少年的意气风发。 他一见刘执眼睛就亮了,语气熟稔地冲她打招呼:“刘掌柜!我就猜到你今天肯定会来,就你这脑子和写字的速度,就是昨天当场完成估计也没问题,哈哈,我果然是来对了!” 两个随从忙恭维,“大人英明!” 魏知县向贾真行礼,刘执亦谦逊有礼地随着他打了个招呼,“贾大人。” 贾真随意地“哎”了一声应答,便迫不及待地从她手上一把抢过“作业”,“我来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刘执冷不防手里一空——这贾真的性子倒是很随性很亲民啊!或者也可以说是……自来熟? 见贾真站在马路边就看上了,魏知县难免冒了一头汗,“大人,不如咱们回衙门里安安稳稳地坐着看,我让人沏一壶茶……” “哎呀!” 贾真皱眉看着看着,突然猛地一拍大腿,吓了魏知县好一大跳,同时打断了他未说完的客套话:“刘掌柜冰雪聪明,真真是好主意啊!” 刘执得了知府的夸赞,并未欣喜若狂面露得色,当然也没有过度谦虚自我贬低,只是莞尔笑了笑算作回应——这完全是发自内心的,贾真天然率真的举动感染了她,跟这样的人相处很愉快。 贾真看得聚精会神,一边不吝赞叹,一边低着头往衙门里走,“只是这里的一些细节问题,还要刘掌柜给我解说解说缘由,因为我……啊!” 乐极生悲——这位大人只顾着激动琢磨刘执的方案,一时脚下没留神,正正当当儿就绊在衙门口的门槛上。 魏知县登时眼睛一闭,第一反应——完了,领导在自己这儿出事了! 第二反应——这么结结实实的一跌,估计不养个十天半月起不来?是不是贾真就没有精力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这么一想还因祸得福,赶紧睁开眼睛,准备喊人去请大夫,还没张嘴,愣住——什么情况,贾大人怎么压在刘掌柜身上?而刘掌柜,方才还言笑晏晏的一副淑女之姿,此刻怎么脸色铁青? 怎么脸色铁青? 刘执磨牙,换谁都得青!贾真这臭不要脸的,反应倒快,眼看自己要跌倒了,脚下失去平衡,手上就下意识地左右瞎划拉,这不就把旁边欲凑过去解释方案的她给划拉到了,要是无意中划拉到的也就算了,顶多她倒霉被殃及连累,也跌个大马趴,可恶的是,这厮竟然把她往底下一拽,直接当了人肉垫儿! 更可恶的是,贾真的两个随从一脸慌乱,忙跳上前扶起他家“珍贵易碎”的知府大人,对于真正挨了石头硌的刘执视而不见,她是身份低微,但好歹是个女的…… 刘执面对此情此景,不可思议到脑子竟然空白了一瞬。 直到贾真一脸不好意思地看向她,“……刘掌柜没事儿?” 您说呢? 刘执捂着隐隐作痛的肋骨撑着爬了起来,一向沉着冷静淡定如她,忍不住出言刺道,“我是个皮糙肉厚的商人罢了,没什么大事,顶多摔断骨头接上就是了。倒是知府大人,细皮嫩肉的金贵惯了,这一下没摔坏脑子?” 万没想到,贾真竟然大言不惭地笑道,“那倒没有,多亏了刘掌柜及时救我,脑子没事儿,就是胸口硌得慌,刘掌柜实在太瘦了,你那肩胛骨,险些无意间刺杀了朝廷命官啊!” 刘执:“……” 做了人肉垫儿还要遭嫌弃,脑子没事儿?呵呵,信不信我现在就捡块儿石头砸破你狗头? 刘执想着,当真就冷笑着摸起一块石头来。 第二十七章 骗子上门 那两个随从见状立马变了脸色,一副戒备的样子,而贾真却似乎并未意识到危险,反而满面和煦地看着刘执的手,一派天真地问道,“刘掌柜,你捡石头做什么?” 刘执看着贾真一脸无辜好奇的神色,顿时生出一种有劲儿使不出的无力感——她好歹也算聪明伶俐,做事有章有法,并不是冲动的人,可长这么大头回遇到贾真这样的奇葩,竟然不知如何应对好。 朝廷命官可是万万打不得的! 刘执被他这么一问,顿时清醒过来,方才也不知怎的,被他的举动气得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险些犯了幼稚低级的错误——贾真是临安知府,她是贾真所辖地界儿的商人,怎么能跟两个闹掰了的小童似的来回扔石头,这么发展下去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当众扭打骂起街来? 不可不可! 刘执想着,重新露出微笑,优雅地将那石头划了个曲线,抛出老远,“……贾大人再走路可要留神脚下,这破石头真碍事儿,看我丢了它!” 魏知县擦擦汗,还好刘掌柜没有冲动,贾真自己不小心跌倒,和她用石头砸倒性质可完全不一样,不过看刘掌柜那勉强的假笑,估计是拿那石头当成贾真出闷气了。 贾大人也是的,刘掌柜是能干,但好歹是一介柔弱女流,贾真怎好意思拉她垫背的?况且男女授受不亲,这如此亲密的接触实为不妥,看刘掌柜的装扮,是已经嫁为人妇了,而据说贾大人在京城里也是有婚约的,这要是让两人的对象知道了,还不得在心里扎根刺啊? 魏知县百思不得其解,贾真从小读书一路平步青云,绝对不是不知礼数的人,难道是他自认为身份尊贵,拿底下人不当人惯了,不管男女都可以随意践踏——当然了,根据魏知县这么久跟他接触下来,贾真不是这样的人,相反他对人很和善,很亲民,出门亦无什么官方排场。 魏知县摇摇头——那要么就是贾大人为人跳脱不拘小节,方才之举只是下意识而为,并未思考太多,也没将刘掌柜看作女人? 他摸摸胡子,看着贾真一派纯良的表情,似乎真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什么不妥,况且面上的歉然也很真诚,嗯,应当便是如此了。 刘执此刻也在琢磨贾真方才的举动,却跟魏知县的想法全然不同。 贾真这厮绝对是故意的! 刘执生活在什么地方?她从小就会看人看事儿看眼色,因而别人心里想的什么,打的什么算盘,她总能轻而易举地瞬间捕捉到,仿佛与生俱来就有这种能力,即便有的人一时不能完全看透,也总会有蛛丝马迹可循。 比如此刻,她心中警铃大作——她小看贾真了。 原以为他是个性天然纯真不世故,却忘了贾真体面的出身和顺畅的为官之路,这样的人,就算表面看起来再率直,内心又怎么可能保持本真? 她竟被他纯真的笑脸迷惑,忘记了贾真和她的成长轨迹其实是很类似的,所以他们应当是同一类人,都善于下意识地隐藏真正的自己。 就像初识她的人都认为她文静沉稳性子好有内秀一样,但那只是她想让人看到的一面罢了,只有亲近的人才会知道,她缺乏耐心,脾气真上来谁也压不住,很多时候倔牛似的认死理儿一条道儿走到黑。 其实她有时候很讨厌这样,也想做真实的自己,做任何想做的事,但总觉得周遭有很多无形的束缚,令她不得要领。因而她只能试探地游走在危险红线附近,做些不会掀起大波澜大风浪的叛逆之事——比如偷偷跑出来经个商市个侩。 贾真见刘执面无表情,亦不说话,抿了抿唇问道,“刘掌柜生我气了?” 那神情里,七分抱歉,两分委屈,还有一分,竟品出些撒娇的意味来,一点儿也不像个知府。 刘执皱眉,心里忽然很不舒服,说不清道不明,索性从他皎皎如月的面庞上收回视线,“哪里。贾大人,魏大人,正事要紧,咱们还是尽快坐下,一起商议下方案的可行性!” 魏知县忙道,“是是是,咱们快别在这站着了,进去说,贾大人,请!” …… 刘执跟贾真魏知县一边食茶点,一边探讨方案的时候,为了蹲点儿饭也没来得及吃的李三正在街边儿噎着馒头。 馒头便宜又顶饿,是他和小豆子常吃的干粮。 李三抬头看看日头,正准备咽下最后一口馒头,冷不防被人从背后拍了一下,吓得一噎,打起嗝儿来,“嗝,呃,呃,你,呃,干嘛?呃……” 那拍他的是个长得十分水灵的姑娘,约摸十六七岁,见他被自己吓到了,姑娘顿时一脸抱歉,“哎呀,不好意思,从背后没看见小哥哥在吃东西,快喝口水顺顺!” 她笑眯眯地递过自己的水囊。 开玩笑,他李三儿虽然日子过得落魄了些,家徒四壁的,但什么都是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他本人洁癖又极重,怎么可能用别人用过的水囊喝水?况且对方还是个陌生人。 什么?你说她长得好看,周围的人都在偷偷看她? 天底下长得好看的人多了去了,嫌埋汰就是嫌埋汰,跟这有关系么!而且,这姑娘看着还没他好看呢,就因为是个女的,那些好色之徒才多看她几眼的。 李三又趁机自恋了一把——还得是他娘将他生得好,要像他爹,估计要丑上个七八分……看看周围那些男人猥琐的目光,要是他是个女人,甭管真心假意,来买茶的男人都得将他店里的门槛儿踏烂? 李三惯常天马行空地瞎想,这么想着想着,脑中就突然冒出一个馊主意来——不过只是突发奇想,还得细琢磨琢磨,眼下先将这碍事的女人打发掉才是正经。 “不用了,呃,一会儿呃就好了,你拍我呃有什么事儿?” 那姑娘听他说话怪难受的,可爱地皱起鼻子,眨巴眨巴水汪汪的杏眼,“听说公子想买海参?” 啥——这就来了? 这句话一出口,李三的打嗝都惊好了,他刚假装走了两家水产店铺打听有无海参卖的,女骗子就尾随着盯上他了?动作怪快的! 李三故作一脸惊讶,“姑娘怎么知道?” 那姑娘一笑,露出两个甜甜的小酒窝来,“无意中听到一耳朵,公子想买海参,我这里就有,都是上品呐!” 李三一听,探头左顾右盼,看着她空空如也的双手,“哪儿呢?” 姑娘嫣然一笑,指着不远处,“手头的都卖完了,还有些囤货在家里,我家离这儿不远,就在城郊,公子跟我过去看看?” 嚯——一模一样的套路,这女骗子还真是不够聪明,换汤不换药,没什么新意,接下来到了地方是不是又要预支银两给谁治病了?李三心中冷笑,表面不动声色,装作犹豫的样子。 那姑娘也不急躁,微笑道,“这个时间,其他店里应当都没有货了。” 李三犹疑了一会儿,眼角儿瞥到衙门里便装的差役跟了上来,终于下定决心了似的,“好,权且浪费时间跟你去看看品相,小爷不差钱,不好的我可不要!” 那姑娘立马眉开眼笑,“放心您,看了必买!” 第二十八章 没钱上当 女骗子一边在前面带路一边不时回头跟李三搭话,“公子是本地人么?家住哪条街的?” 李三心想,这女骗子多半是想根据这个判断出自己身上到底能榨出多少银子来,便道,“是本地人,桃溪街。” 他其实也没说谎,本来他的茶铺就在桃溪街,那里也是临安最旺的地段,连讨饭的都喜欢往那儿边凑,大老板多么,大方!可惜他是那里边最穷的一个,甚至日子过得还比不上偏僻南区的普通老百姓。 果然,女骗子一听,眼睛就亮了,“公子做什么行当?” “做点小买卖。” 女骗子“呀”了一声,露出羡慕向往的神色,“我去过桃溪街几次,热闹得很呢!” 她说着,盯了李三一眼,“可当时怎么没见过这么俊的公子?” 此时要换做一般男人,被美女这么直白地一夸,估计早就飘飘然了,可李三何止不是一般男人,他简直不是人……不是,说错了,他就不是一般人。 不要忘了,他的脑回路本就和一般人不同,因此听她这么一说,第一反应竟然是——这死骗子,骗了小桃后还顺了海参,可见是一丁点儿的好处都不肯放过;这回骗自己,夸自己好看,该不会是打着骗完银子再把自己拐卖到青楼去赚一笔的算盘? 这么想着,就忍不住瞪了她一眼——这死骗子! “……” 女骗子见他突然表情严肃,一副挺看不上自己似的样子,便有些不解其意了,自己难道不是在夸他?看他那神情,怎么好像自己骂了他一样?只得尴尬地笑了一下,来缓解尴尬。 却不知用尴尬来缓解尴尬,只会更尴尬。 这一路上,两人就再没说话。女骗子几次试图搭话,都失败了,心里百思不得其解——这小子看着各方面条件都挺不错的,就是脾气古怪了一点儿。不过,她也看得很开,这世上哪有完美无缺的人?差不多得了。 李三兀自嘟嘟个脸,完全不知道眼前的女骗子已经将他当成了更大的鱼,准备放长线呢。 他此时在琢磨着别的事儿——他其实挺反感别人拿他外貌说事儿的,本来么,一个大男人,光说好看好看的,好像他除了好看就没有别的东西能拿得出手了似的!他虽然没读过什么书,也知道男人最重要的是能耐,不是面皮! 可……刘六儿似乎也说过类似的话,他怎么就不反感,相反还美滋滋的呢? 正寻思着,那女骗子说,“到了。” 李三抬头一看——这不是一片菜园子么!而且一个咳嗽不止的老头儿正从菜地里直起身来,笑着冲他们招手示意。 ……这还是小桃上当那地儿? ……这老头子,还是骗子她爷爷? 此情此景,李三沉默了。 女骗子笑嘻嘻地跳过去,欢快地喊了一声,“爷爷!爷爷你快歇歇,我又给你带顾客过来了!” 那老头儿好像听明白了,点了点头放下除草铲,一脸感激欣慰的神情,好像他这孙女儿多懂事儿多孝顺似的。 别说,外人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难怪小桃会上当了,要换做是他李三,也得懵上一懵。 李三不动声色地问道,“不是说看海参吗,怎么把我领菜地来了?” 女骗子慌忙冲他做了个“嘘”的手势,将他拽到一边,回头见老头儿已经转身回屋去给他们泡茶了,方才松了口气。 李三一脸嫌弃地甩开她,“说话就说话,做什么动手动脚的!” 女骗子一扁嘴,“公子,是这样的,我爷爷近两年身体不好,靠着这个菜园子过活,他年纪大了,又不能出门去送菜……” “哦。” 李三截断她,“是不是缺钱看病?” 女骗子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李三呵呵直冷笑。 女骗子动了动嘴唇,“爷爷就喜欢种菜,我拦也拦不住,他最希望别人夸他种的菜好,来买他的菜,所以我就替他拉顾客,让他开心,顺便赚钱治病。” 她顿了顿,可怜兮兮道,“新鲜是新鲜,可是哪有那么多人真愿意跑这么大老远儿来取菜呀,所以公子能不能配合一下,假装来买菜?” 又补充道,“海参真有的,我藏起来了,爷爷不知道。请公子帮忙配合一下,一会儿假装付订购菜的钱,回头我将海参偷偷给你。” 李三一挑眉,“孝心可嘉,感天动地。” 女骗子不好意思道,“也没有啦,都是应该做的……对了,公子带银子了么?” ——终于切入正题了。 其实这时候李三只要说“带了”,再拿出银子交给她,女骗子得了银子一跑,偷偷跟过来的几个差役就能追过去人赃并获将她拿住。 可是,刘执他们几个商量计划的时候说的好好的,千算万算却忘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李三的口袋,正常情况下都比脸都干净。 他此时若掏出几个铜板来说买海参,谁信啊? 此时到了这一步,周围藏起来的几个差役已经表面蠢蠢欲动内心准备抢功,李三却是表面岿然不动心里想要骂娘。 “公子?” 女骗子见他神色变幻莫测的也不说话,试探追问了一句,“你带银子了么?” 大眼瞪小眼了一阵,李三哈哈一笑,面不改色道,“一看你就没做过什么大买卖,大户人家买东西,通常都是将东西送到府上再统一结银钱的。” “这样啊……” 没想到女骗子听了这话,不仅没有露出失望的神色,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那好,我一会儿拿了海参跟公子一起回去取银子,公子那铺子叫什么名儿?” 李三寻思着,这也勉强是一个迂回稳住她的办法,到了茶楼让小桃指认她,先让衙役逮住她拘捕再说,过后儿升堂时,卖海参的伙计,这位大爷以及大爷隔壁的大娘也能作证。 便笑道,“天下茶楼。” 女骗子眯眯起眼睛可爱一笑,“名字真大气,店面不小?” “不算大,才两层。” “哇!” 女骗子一捂嘴,“那还不大呀?听说桃溪街地段儿最旺,寸土寸金呢!” 可不是寸土寸金么!刘六儿还真是有钱。李三酸溜溜地想着,人家刘六儿可不仅是有钱呢,人家可以说是样样儿行,跟落魄的自己根本就不是一路人,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自己能交上人家这样的朋友,可能与前些日子经常踩狗屎脱不开干系。 人家…… “那个……公子,‘人家’是谁?” 女骗子眨巴眨巴杏核似的大眼睛,一脸探询。 一不小心说出来了? 李三泄气地一挥袖子道,“……人家就是人家!” 第二十九章 解说方案 样样都行的“人家”,这时候正在县衙里头跟贾知府魏知县谈正事。 贾真端坐在椅子上,将刘执的方案摊开,点着其中一行字,“……地方官学改革,此处刘掌柜可否具体解释一下?” 当下国内读书环境其实大好,不说遍地开花的私塾了,就说国家的政策,各州府都设有地方官学,州府有大的府学,下面各县还有规模小一些的县学,统一由地方财政拨款。不过说来惭愧,对于临安这种商业之都来说,此项惠民政策却有吃空饷之嫌了。 本来么,这里的小娃娃一般到了读书的年纪,多半被送去私塾认个字,或者请教习先生教些算账啦,写字的基础,差不多就行了,根本就不会再往上读了。 认识程度稍微高一点的,想走读书这条路的人家呢,又都把孩子送到邻府去了,虽说本府地方财政有钱,办学水平环境资质也都不差事儿,可论起那学习氛围来,就差得多了! 因此临安的官学里先生教授倒是请了不少,学生却没几个,常常是几个老师对着一个学生教,按理说这是多好的机会,这些文化人儿天天手捂手摁的教导,搁一般人那还不得考上状元啊? 但偏偏这里是临安,学生几乎都受了家族影响,文化上都不上进,混个几年就出去做买卖了。学习这东西,你要不是自己发自内心的,别人再摁头也没用啊!久而久之的,原本心气儿挺高想作出一番成绩的老先生们也放弃了,甚至还有几个名师被邻府给挖走了,官学里愈加冷清。 每次贾真路过官学时都摇头直叹气——别说朗朗读书声了,就是调皮打闹声,都还没有府衙旁边老王家包子铺早上的吆喝声热闹呢,没人呀! 刘执看着满面愁容认真琢磨的贾真,此时火气已经熄了大半,一码是一码,起码他想做些实事,改变现状,不是那种随便来混一混就走的昏官。 便也耐心道,“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一问贾大人,您自己就饱读诗书,可否想过读书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贾真被她这个问题问得一愣,没有立即回答——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他从小就接受良好的教育,却似乎也并未认真思考过读书的意义。 读书的目的倒是想过的——小的时候觉得读书多的人很厉害,什么都知道,便有有一种我也要变成很厉害的人的想法;再大一些就明白了读书好了是可以像爹爹一样做官的,而做官又是为了造福于民,贡献于国,实现自我的价值。 贾真自认为他的理解已经很高层次了,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这么高的觉悟的,然而,他听刘掌柜娓娓道,“读书是为了获得普遍知识?拓展专业技能?取得巨大的成功?赢得别人的尊重?还是,仅仅享受自己内心的乐趣呢?” 贾真觉得好像都是,又不仅仅是这样。 刘执笑道,“我认为读书的最高意义,在于你通过读书和自我提升,会建立一个强大的自我,从而才能更加自由地发挥自己的潜能,清晰地选择人生方向。” 魏知县听得脑瓜子一团乱,脸揪在一起,有点儿跟不上节奏,贾真则是若有所思。 “一个人只有读过书了,才能对自己的想法和判断有清醒的认识,只有读书,才能令一个人阐明自己的想法时有道理,表达自己的观点时有说服力。读书能令我们看世界的本来面目,切中要害,解开思绪的乱麻,识破似是而非的诡辩,撇开无关的细节。读书能让人信服地胜任任何职位,甚至驾轻就熟地应对现实的种种烦扰,是一种内外的自我升华。” 刘执说到这里,魏老知县除了“这是什么狗屁理论我为何听不懂”之外,没有任何想法,也不觉得这和鼓励当地人入学有什么关系。 贾真却真听进去了,一边思索一边接话道,“简言之,读书是为了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从而实现更好的自我!” 刘执眼睛一弯,笑道,“英雄所见略同。” 二人相视而笑,魏知县夹在中间,此时再不说两句见解,就会有一种自己啥也不是的感觉,便忍不住道,“那个……刘掌柜,我也听明白了,就是说呢,这个读书很重要,意义重大!我们要让他们知道,读书是为了他们自己个儿好,可不是给咱们学的!” 刘执含笑点头,“没错儿,是这个意思。” 是这个意思?是啥意思?魏知县有点儿接不下去了,挠头不解道,“呃……要说这个,之前也都宣传不少了……” 可明显没什么效果啊?他还以为刘掌柜有什么好主意呢,原来也是这种用烂了的思想宣传啊?唉,白激动了。 “之前是宣传不少了,可都不在点子上。要知道实现自我升华也是一层一层的。就好比你拿一块金子和一块和氏璧让别人挑一样,认知低的人多半选金子,识货的人便会选和氏璧。” 刘执笑着解释道,“临安遍地黄金,临安人大多没有体会过读书的好处,却早已体会过银子的好用。所以我们现在就是要从最基本的开始,来吸引他们主动去提升自我。” 魏知县愁眉苦脸地等着她继续解释,贾真却猛地一拍桌子,“一语惊醒梦中人!刘掌柜果然是我的灯笼!” 他激动地起身,迅速翻动着刘执写的方案,很快找到一处,指着道,“所以刘掌柜认为地方官学应该改革,因地制宜,因材施教。比如临安为商业之都,就应该在官学中加入大家感兴趣的商学知识,以此吸引更多人入学,再与其他知识交叉相授,提升大家的认知基础,潜移默化,慢慢大家就会懂了,读书还是有用的!刘掌柜才思敏捷,聪颖伶俐,妙,妙啊!” 贾真不吝赞美,简直将刘执夸上了天,刘执反而有些不好意思,“……这没什么的,只是大人们之前都是自上而下的思维模式习惯了,虽是一番好心,却没有站在百姓的角度去想,因而没有抓到他们究竟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贾真连连点头,又翻了一页,指着道,“还有这个,抽出一部分教育经费,提供早午茶点,吸引条件差些的人家将孩子送来,潜移默化地熏陶;还有这个!成绩好的学生从官学毕业后包分配,以此鼓舞学习劲头儿,每年成绩特别优异突出者可领奖学金……” 贾真一条条指下去,无一不赞好。刘执看他这一会儿的工夫已经将自己写的方案了熟于心,说到哪里随之就能立马翻找到,也很窝心——自己的劳动成果得到了别人的尊重。 这样一想,连带着之前对贾真拉她垫背的怨气也彻底消了。要知道很多时候她的一些想法连父母和兄弟都不能全然理解,此人能和她的思想无缝对接上,还是值得交往的朋友。 两人这一畅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个时辰,魏知县跟个望夫石似的隔在他俩中间,如坐针毡——真是的,自己来跟着凑什么热闹?方才直接叫蒋师爷将刘掌柜送府衙去多好! 好在这时,蒋师爷一声禀报及时拯救了昏昏欲睡又不敢睡的魏知县,“知府大人,魏大人,有差役来请示,今日报案要抓的那女骗子,现在去往桃溪街诈骗了,只是天色已晚,衙门要下职了,待会儿是要直接捉她来审讯,还是先捉住关押起来明日再说?” 第三十章 年轻?冲动? 刘执一听女骗子竟往自己家去了,跟事先商议预测的结果不大一样,连忙起身跟两位大人告辞,“我回去看看。” 魏知县也很意外,“不是派几路人便衣跟着了么?怎么没将她抓个现形?” “呃,据说是李家茶铺的掌柜反应太快了,所以骗子没有立时行骗成功。” 众人:“……” 刘执心想,人太机灵了也不好,看来李三是条件反射地跟骗子斗智斗勇了,反倒将简单的事情变得麻烦了一点儿,不过也不打紧,人都领家去了,跑不了就成。 刘执起身告辞,魏知县看看天色,本想再派几个人跟她回去看看将人抓回来算了,却听贾真问,“什么骗子?” 刘执简单讲了一遍经过,贾真立马来了兴趣,“竟敢在我管辖的地盘上连环行骗,显然不将我放在眼里,我倒要去看看,这骗子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刘执心想你这倒是想多了,骗子并不是不将你放在眼里,而是她估计根本就不知道您是谁好么! 魏知县一听贾真这话心中暗自叫苦不迭——人家知府大人都要亲自去抓人,他还能心安理得地在家歇着?得,提溜着这老胳膊老腿儿跟着走一趟罢! 蒋师爷自然作陪他家老爷,并几个得力的差役,加上贾真的两个随从,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就出发去往桃溪街了。 刘执觉得这架势有点儿吓人,一个诈骗钱财的骗子而已,又不是杀人放火的凶徒,这么多人兴师动众地前去,多少有点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不过这话她没说,因为她知道即便说了,贾真也不会听就是了,看他那满面兴奋的神色就知道了——这么兴高采烈,不知道还以为他们是要游山玩水去呢。 刘执好笑地摇摇头。 贾真歪头看她,“刘掌柜笑什么?” “没什么,为临安能有大人这样负责的父母官感到高兴。” 贾真听她这么说,认真看了下她的表情,哈哈一笑,“你撒谎。” 刘执没有否认,笑着反问道,“怎么看出来的?” 贾真不答反问,“还未知刘掌柜芳名?” 别的男人问一个女人的名字,可能多少有点其他意思,不太礼貌,可以拒绝回答。但贾真是大人,他问名字,那就是官问民,刘执没办法不回答,但她也确实犹豫了一下——贾真也是京里来的,如果告诉他真名,说不定就会泄露了身份,她这回出来,不想惹麻烦,因此便说了自己的小字,“清清。” “清清。” 贾真将这两个字在嘴边又溜了一遍,笑道,“好名字,刘掌柜人如其名,人生得清清静静,看事清清楚楚,做人清清白白。” 二人不过才见了两面,对方到底是什么人,不多经点事儿还真看不出来,所以这评价未免过高,但大人夸奖,刘执也就接着,淡淡一笑道,“大人过誉了。依我看,大人才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名利场中的一股清流,在此祝大人平步青云,一帆风顺。” 贾真连连摆手,“你都说我是一股清流了,我要还惦着平步青云什么的,那不是前后矛盾了么!” 刘执笑道,“不矛盾的。所有清流都能平步青云才好。” 贾真琢磨了一下,深以为然地点头,“清清看问题果真一针见血,要是本朝女子可入仕的话,清清必定巾帼不让须眉,摘个女状元回来。” 贾真此人果然有些自来熟,这就喊上“清清”了,你谁啊?刘执其实对待不熟的人虽然也是和颜悦色,但多少有些距离感,因此对这个突然蹦出来的称呼有些不适,平时也就闺中密友和家人才会这么叫自己,这贾真也太…… 不过她也无力反驳,本来嘛,不是你方才告诉人家的么?便也由他去了。 倒是一旁的蒋师爷品出点不对劲儿来,一个劲儿冲魏知县眨眼睛。 “咋了?困了?” 魏知县强撑着眼皮,“我也是,方才就困了,唉,咱俩这年纪,也该退休了,我今年……” “不是。” 蒋师爷小声打断他家老爷的絮叨,凑近了些,附耳道,“老爷,我看咱们贾大人,好像对刘掌柜有点儿意思……” 魏知县一开始没明白,还点头附和道,“你才看出来啊?那岂止有点儿意思,那是很有意思!刘掌柜别看是一介女流,还是商人,想法却多着呢,镇是个小机灵鬼儿,贾大人多半想将这人才收为己用……” “啧,不是。” 蒋师爷拉拉他家老爷的袖子,冲前面努了努嘴。 此时夕阳西下,和暖的余晖洒在两个谈笑风生的年轻人身上,镶了一层金边儿,贾真身量高,正屈尊低头跟刘执说着什么,刘执一面微仰着头回答,一边指着远处,贾真便随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二人相视一笑,怎么看怎么有股子岁月静好的意味。 魏知县看了一会儿,恍然大悟,“哦!你是说……” 蒋师爷发现了什么秘密似的,高深莫测地点头。 魏知县张着嘴琢磨了一下,摇头否认道,“不会不会,贾大人出身京城望族,世代做官,他父亲可是丞相,他母亲家里也不简单,贾大人现在这么年轻就做了五品,前途不可限量,刘掌柜么……” 他迟疑了一下,“这丫头人是好样的,心思也灵活,长得也挺好看,可她纵有万千优点,毕竟是一个商人,而且看她那身打扮,分明是已经嫁了人的……” 再说难听点儿,就算刘执没嫁人,两人的身份地位相差也太悬殊,本来就是完全不可能有其他想头的。贾真这身世、品貌、前途,估计那京城里想嫁进贾府的大家闺秀都得排长队,能轮得到小小商业之都的一介商人? 而且刘执已婚,贾真明显也不是那种被美色冲昏了头强抢良家妇女的人!再说了,刘执是挺清秀耐看的,但还不至于貌若天仙,所以贾真也不可能被冲昏头,所以怎么看都是蒋师爷昏了头瞎说话! 蒋师爷见自家老爷一脸的不赞同,也不想费劲说服他,兀自摸着胡子看着二人感慨,“老了老了的,怎么就忘了年轻的时候了?” 谁还没年轻冲动过,那感情说不定什么时候一上来看对了眼儿,还会在乎那些个?看来他家老爷真是到了啥也不想管该退休的年纪了,还不如他观察敏锐呢。 正想着,听刘执回头对他们道,“魏大人,蒋师爷,快到了,前面那个就是我家铺子。” 第三十一章 是你夫人? 魏知县和蒋师爷抬起昏花的老眼往前一看——嚯,刘掌柜家的茶楼装潢得还挺气派的,阔门大院的,一看就有钱。气派中呢,还透着些别致,看那悬挂的字画和廊柱上细节雕刻的暗花纹,丝毫不流于俗套,可通俗可高雅,店面设计的审美在线。 只是现在官府的公文刚批下来,茶楼还没得空挂牌开业,硕大的牌匾就立在门口,上边盖着一块大红绸,透过红绸隐约得见上边的四个大字:天下茶楼。 这店铺名字起的也大气,有股子胸怀天下的豪迈,刘掌柜的眼界果然不一般,也是,要不怎么能如此得贾大人的赏识呢! 别看临安县衙地方小,但天天都有事儿,做买卖的纠纷更多,一把年纪了天天还要上职,属实累了,不怪他家老爷整天嚷嚷着快点儿到年底好退休,蒋师爷琢磨着,等天下茶楼开业了,他也得来坐着慢慢品一杯茶,休闲休闲,提前体验一下退休的自在生活。 一行人走到门口,刘执笑着对大家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自谦道,“舍下浅窄,还请各位大人多担待。” “哪里哪里!” 贾真大模大样地一挥袖子,率先踏入茶楼,环顾四周:“嗯,清清这里看着挺不错啊,看来以后除了县衙,我又多了个消遣的好去处。” 刘执闻言淡笑不语,只点点头——来没问题,给钱就行。可别现在紧着套近乎到时候天天霸王餐啊! 魏知县听了贾真这话则是一脸的拧巴——敢情儿您总往我县衙这儿跑是消遣我来了? 走入大厅,人来人往,都是刘执店里的人在收拾东西,见了掌柜,纷纷打招呼。 最里边的柜台后边,李三正在和一个背对着众人的女子说话。 肯定是那骗子没跑了——因为其他人刘执都认得。 她打量着那骗子的身条儿不错,从背后都能看出玲珑有致,结合小桃的描述,该骗子应当确实是个美人来的。 大厅里都是自家人在叮叮当当地收拾东西准备过两天的开业,略微嘈杂。因此当刘执他们一行进来时,那女骗子也没觉察,兀自将两个胳膊趴在柜台上,一只脚的脚尖儿点着地,歪头跟李三说着什么,不时发出咯咯的几声娇笑。 这姿势,可太像她那闺中密友路缘缘和她娘撒娇耍憨要东西时候的样子了。 看来俩人唠得还不错。 刘执微微眯了下眼,缓步上前,问了一句:“李三儿,这位姑娘是?” 女骗子听到有人问话,立马回过头来,和刘执看了个对眼儿。 那女骗子生得一双好眼,杏核似的圆润,还水光粼粼的,不过美则美矣,一看那眼睛就透着些不老实,滴溜溜的在别人身上乱转,没一刻清闲,好像无时无刻不在算计着耍心眼儿。 刘执一眼看出对方是什么人,懒懒地收回视线。 同时,女骗子也在打量刘执——年纪和自己差不多大,清秀素雅的面容,容貌不如自己这般直白打眼儿,但是是另一种沉静的美,经得起推敲,而且眼里透着一股子气定神闲的劲儿,一看就出身好,不缺钱花。 让她看了就来气,她生平最恨刘执这种人,凭什么人家的生活自来就好,她就要颠沛流离地讨生活? 不过——看刘执这身妇人的装束,如此安定的生活,说不定是她嫁了个好人呢,看来她要改变命运,少不得也要走这条路了。 这么想着,突然心中一凛,警铃大作——听她方才叫李三的语气十分熟稔亲近,不会是这个李三的媳妇儿?李三已经成亲了?!搞什么鬼!那自己新想出的计划岂不是要落空? 然而眼睛再往刘执身后一瞟,就看见了我们即便穿着便服也闪闪发光的青年才俊贾真大人——这人不仅俊俏得令人无法忽视,看那身上的衣料子也不错呢……眼下情况不明,得给自己留个退路才是,这么想着,女骗子就顺带给贾真送了个明的秋波。 贾真显然没料到,看她突然眉目含情地冲自己飞了个眼儿,愣了一下。 魏知县和蒋师爷则是以长辈的眼光,鄙夷地看了这女骗子一眼——这女娃娃虽然长得挺水灵,但年纪轻轻的,心术不正!不仅诈骗,还到处勾搭男人,看着就没文文静静的刘掌柜招人稀罕,显然缺乏教导。 李三看到刘执回来,心一下落地,忙答道,“是来给咱们茶楼送海参的。” 刘执只冲李三点点头,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看也不看女骗子一眼,“海参在哪儿呢?我瞧瞧品质。” 不紧不慢,俨然一副茶楼女主人的架势。 眼巴巴看着李三这条大鱼有脱钩的趋势,刘执又一副高高在上全然不将自己放在眼里的样子,女骗子心里恨得直咬牙,面上却苦兮兮的,硬是撑出一个笑,冲李三笑道,“李公子,这位是……” 这一问可把李三给难住了,他将女骗子引来是为了让小桃指控好抓人的,没想到小桃一直惦记着差役抓没抓到人,在店里根本坐不住,偷偷跑出去找连枝了,眼下还没回来呢,他只能先将人稳住再说。 法有法规,无凭无据的,也不能直接将人给拘了不是。 刘执看女骗子跟李三说话时那语气,好像她被自己给欺负了,跟李三告状求庇护似的。 有趣,没想到她这回见着活的白莲花了。装柔弱这种手段,倒和宫里有些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很像。 可惜她明显搞错了对象。 刘执轻轻一笑,正要说话,那女骗子又一脸委屈地问李三道,“好凶……李公子,这位是你夫人么?” 她现在十分着急确认此事,要是李三家里已经有母老虎了,要她当妾她可不干,看刘执就是一副不好对付的样子,在她底下,那得猴年马月才能翻身呢! 此话一出,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聚到刘执身上。 李三被她这么一问,先是愣是一下,随后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最终却闭了嘴没吱声,贾真见状,则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犹犹豫豫的李三一眼,又看回刘执。 明明大家表面上都风平浪静的,蒋师爷愣是给觉察出些波涛暗涌来,忍不住和魏知县八卦道,“大人,你别说,刘掌柜和李公子这两人看着还挺登对的。” 魏知县闻言瞪了他一眼,“你方才才刚说过刘掌柜和贾大人看着登对,这会儿又说刘掌柜和别人登对,却是什么道理!” “呃……” 蒋师爷被他家老爷一噎,一时间没话说了,索性也跟着大伙儿看向刘执,李三既然不吭声,就要等她的回答咯。 刘执笑了一下,不慌不忙地看向女骗子,“你说呢?” 第三十二章 当场抓获 “我说?” 女骗子没想到刘执会来一个反问,讶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惊讶过后反应过来她这是跟自己打马虎眼呢,反正自己只想知道结果,偏不跟着她的节奏周旋,便冲李三眨眼笑道,“我看不是,丈夫是天,哪有女子在自己丈夫面前颐指气使的,你说是不是,李公子?” 好一个丈夫是天! 刘执都快憋不住笑了——了不得,这样一位深谙“妇德”的懂事乖顺女子,竟然会是个骗子呢! 魏知县和蒋师爷闻言也不禁抽了抽嘴角儿——是他们老糊涂了?这骗子到底是啥人啊! 贾真这个脾气则是更为直接,干脆走上前一步,快言快语地不客气道,“你都看出来不是了你还问?是不是有什么大……的不良居心?” ——是不是有什么大的不良居心,刘执觉得以贾真的文化水平绝不可能问出这么个蹩脚的句式,肯定是脱口而出想说什么不好的话,意识到不大妥当又收了回去,嗯,有点儿意思。 或者说,从刘家出来到现在碰到的所有人,都很有意思,或好或坏,均是生动有趣,简直不虚此行啊!刘执暗中满意自己的选择——她算出来对了。 她是挺高兴了,女骗子可不高兴了。贾真这个突如其来的质问语气是什么意思?暗示、不,明示自己的问话是居心不良? 看他眼睛挺亮的呀,怕不是个瞎子没看到自己的样貌?但凡一个正常男人看到自己的美貌也不会这么跟美女说话儿? 女骗子不解地咬着嘴唇,一脸无辜道,“我只是随口一问,这位公子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随口一问就更不应该了。” 贾真摇头道,“卖海参就卖海参,人家买主的家事与你何干?” “我……” 女骗子嗫嚅了一下,不知怎么反驳。 半晌没吭声的李三突然道,“也就是随口一问,大可不必上纲上线。刘六儿,这位是?” 魏知县和蒋师爷他去衙门办过事,都是认得的,眼下不方便在骗子眼皮子底下行礼,因此方才已经暗中点头示意过了。可这个陌生的男的是怎么回事儿?一副站出来要替刘执出头的样子,刘执那么聪明,她故意这么说就是自有办法对付女骗子了,用得着他中途横插一杠子英雄救美? 不待刘执说话,贾真一脸惊讶道,“清清,你家茶楼这员工素质不行啊,急需培训。不仅对自家掌柜的称呼不够尊重,而且,这是在质问掌柜带回的客人?” 清清?好亲昵啊! 李三突然间就很不爽了,因为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竟然不知道刘执的这个小名,更别说叫了。而眼下这个从来没见过的莫名其妙的年轻男人却知道!刘执不是刚搬过来临安么?究竟是什么时候结交了这样的人?莫非是旧时? 还说自己是刘执家的员工……虽然这是最好的解释,但怎么越想心里越烦乱!李三不禁皱起了眉,脸颊也跟着微微鼓了起来。 不待刘执说话,女骗子一脸失望道,“原来李公子是在茶楼里打工啊,我还以为……” 李三之前说“我的铺子”,原来是“我打工的铺子”,是她理解错了,看来想钓金龟婿也没那么容易,哪能碰上一个就条件好?看贾真那针锋相对的样子,估计对自己也没意思。想到这,她顿觉意兴阑珊——一会儿赶紧骗完了钱跑路得了。 众人各有所思,却不知此时最无语的当属刘执了。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分明都是在问她话,她这个当事人却愣是一句没答上,话头儿都让别人争先恐后地半路截走了,能不无语么! 不行,这气氛不太对劲儿,她怎么着也得说两句了,刘执张开嘴,刚说了一句,“其实……” “主子?!魏大人?蒋师爷!妈呀,原来骗子在这儿!我说怎么咱俩等到现在都没动静呢!” 小桃拉着连枝,冒冒失失地从外头冲了进来,连枝气她不知礼数,赶紧甩开她站好,平了口气儿跟她家大人和知府大人福身行礼,“知府大人,大人,师爷。” 刘执合上张了一半的嘴,闭了闭眼——得,她今天好像没啥机会说话了。 “知府大人?” 店内的人一听来了这么大领导,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过来行礼了。 李三愣怔了一阵子——刘六儿就是起早贪黑的给他写方案,方才出去是跟他讨论了这么久?他听过京里新派来的知府名字,是叫做贾真,可没想到居然这么年轻……有为。 还英俊。 女骗子一见小桃意识到不妙,似乎中了什么圈套,立马跳起来就想往外跑,县衙的几个差役见状忙行动起来,不管是不是吃素的,好歹是年富力强的大老爷们儿,几个人还抓不住一个小姑娘了?说时迟那时快,噌噌一左一右的就堵住了去路,将她手腕子一翻一扭瞬间就将她拘了起来,“骗子往哪里逃!” 女骗子挣扎了一下,“放开我!我不是骗子!” 小桃叉腰上前,气道,“睁眼说瞎话!你还不是骗子谁是?!才几个钟头,你就忘了我是谁啦?还我银子来!还有海参!” 她说着冲骗子一伸手做了个讨要的姿势。 “就是!” 小豆子这时候也回来了,同仇敌忾地蹦到小桃身边,“要不是小桃姐善良,信了你的什么爷爷生病的鬼话,能受你蒙骗?都当面对质了,你还不承认!臭不要脸!” “啧……年纪轻轻的……” “就是啊,看不出来啊,人面兽心的。” “哎呀坏蛋都那个样子,可会装相了!” “我、我……” 女骗子“我”了半天,愣是没说出来什么,加上知情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没什么好话好脸色,面对大家的质疑和指责,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女骗子百口莫辩,呼吸越来越急促,突然“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众人呆住,一下子安静下来——咋的,事儿都做了,还不让人说了?说几句就受不住了,你骗人还有理了?咋还有脸哭呢? 女骗子哭花了脸,一边用袖子蹭一边抽噎着喊道,“爷爷真的生病啦……” 第三十三章 留下吃饭 啥意思?看这女骗子梨花儿带雨撕心裂肺的模样,不像是装的,难道这里边儿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这么想着,有人便问了出来。 小桃是被骗的当事人,不像其他人是头回见她,自己当初可不就是被她这无害的样子骗了,现在对她这演技套路唾弃得紧,可一点儿同情心也泛滥不起来,呵呵冷笑道,“隐情?我看八成是做贼心虚,被我们当众揭穿,一看跑不掉,心理防线崩溃了罢了!” 女骗子一听这话,哭得更大声了,“你凭什么这么说我!官府抓人难道就可以不听解释直接按头定罪么?我有证人!” 乖乖,这顶大帽子就给衙门扣上了。 魏知县一心想着安然退休颐享晚年,暴力执法的帽子他可戴不起,忙问道,“证人何在?” 蒋师爷忙在后边拉了他一把,悄声道,“大人,没有这么办案的,走程序,走程序哈。” 又指着那女骗子大声道,“在两位大人面前,休得口出狂言。你有什么冤屈,自然可以在公堂上说,若有证人。证词确凿,谁也不会污蔑了你。” 魏知县如梦初醒地连连点头,“对对,来人呀,先把嫌疑人押回衙门去,明日公开审案,到时候谁对谁错,都让他们心服口服!” 女骗子一听,倒也不哭了,挣扎了一下,抹了一把眼泪,顺带回头瞪了左右两个押解的差役大哥一眼,“我自己会走!” 两个差役大哥对视一眼,犹豫。 女骗子道,“我这么柔弱,你们这么多大男人跟着,还怕我跑了不成!” 见他们一脸迟疑,她眼珠一转,激将道:“要是这么多人都看不住我一个弱势女子,我看这衙门也不用开门儿了!” 魏知县一挥袖子,“让她自己走!” 女骗子脸上泪痕早干了,得意地瞟了一眼差役大哥,整了整衣裳,昂首挺胸就走到前头去了。差役大哥赶紧跟上去亦步亦趋,这一副景象颇为滑稽,倒好像她是个什么领军人物,后边跟了几个小弟似的。 刘执好笑地摇摇头。 明日升堂,还有证人需要确定,便于届时传召,魏知县和蒋师爷自然要跟着打道回府准备一番。 这等小事自然不需要贾真这个级别的人跟着忙活,到时有兴趣的话旁听一下也就罢了。因此他倒是心情悠哉,竟然一撂衣摆大模大样地坐了下来,“清清啊,天色也不早了,在饭点儿叨扰真是不好意思,但我要这时候儿走,倒显得外道了。这次就这样,下回请你到我那里去,定然打扫门户,盛情以待。” 刘执:“?” 什么叫这次就这样?您既然知道不好意思还屁股灌了铅似的沉在凳子上,多少有点儿……叫人怎么说呢,别人是嘴大吃四方,您是脸大吃四方啊! 心里这么想着,刘执还是笑着一挥手,“舍下浅窄,只是茶楼,不是酒楼,都是家常便饭,还怕招待不周。小桃,快带几个人去准备晚饭。” 抓住了骗子,小桃先前的阴霾一扫而空,人也雀跃起来了,立马欢快地应了一声,喊了几个人去后厨忙活了。 小豆子凑热闹也想跟过去帮忙,被李三一把揪住,“没听人家说要准备吃饭了么,你跟去做什么?” 小豆子最近老跟在小桃后边跑,再加上李三和刘执来往颇多,密切的关系令他一时分不清家里家外了,被李三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这里是刘掌柜的家,事儿忙完了,他们该回自己家了。 可到底是小孩子,喜欢热闹,茶楼这里人多,小豆子还没玩够,不想回家,再说回家有什么意思?俩人对着冷冷清清的铺面啃馒头么! 于是便眼巴巴地看着刘执,期望她能顺嘴儿挽留一句。 刘执笑着拍拍他肩膀,对李三道,“小豆子想跟他小桃姐玩,就留在这儿。吃完饭再回去,反正就在对面儿,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小豆子欢呼雀跃。 李三脸色微变,睫毛跟着忽扇了一下——怎么个意思?只挽留小豆子,这是要单赶自己走了呗?行,走就走,回家睡大觉去!强撑起个笑脸道,“那行,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说着,象征性地跟众人抱了个拳告辞,也没太将贾真这个大官儿放在眼里,故作潇洒地转身就往门外走去。 没走几步就到了对面自家黑漆漆的店铺了,回头一看刘执的茶楼里灯火通明,李三的心情怎么也好不起来,他烦躁地开门进去,看着柜台上的几个剩馒头,也不想煮粥,直接回后屋里合衣躺下了。 没点灯,他慢慢适应了黑暗,枕着双手望着木床顶,借着月光,能看到那木棱上的毛刺儿都磨得不甚平整,只是个粗糙的木床架子,能睡觉罢了。 李三翻了个身侧卧,脸对着墙。 他不该生气么?他热心地帮着刘执忙前忙后地抓骗子,刘执最后竟然只留下了小豆子一起吃晚饭!说实在的,自己不是差那顿饭,而是差事儿!并不是自己故意甩脸子,实在是刘六儿太不懂事了。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李三自我安慰着,本想缓解下心里的憋闷,想着想着却更不舒服了——好歹相处一段时间了,刘执是什么人他还不清楚?那出事儿方方面面都立立整整的,周全的都不大符合她的年纪,哪有不周全的时候? 所以她今天不留自己吃饭肯定是故意的!至于她为什么这么做,还不是因为自己顶了那个什么贾知府两句!人家关系可好着呢,“清清”、“清清”地叫着,相比之下自己叫的“刘六儿”,真是粗俗不堪! 想到这儿,李三抽了抽鼻子——那刘执赶自己走也是理所应当的,自己怼了人家的朋友,人家不该给朋友找回场子嘛?亲疏远近,刘执分得挺清楚的,这不是好的品质么?自己生哪门子气? 可是……可是就是生气! 李三扁扁嘴,想到气处索性一骨碌坐了起来,瞪着墙上的光影,跟个面壁思过似的。 这时,有人在外边敲柜台喊他,“李掌柜,人呢……你在里屋么?” 第三十四章 贾真的字 李三条件反射似地跳下床,噔噔噔一溜烟儿就跑到门口,打开门,小桃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外,手里还提着个大黑漆食盒,香气盖不住地往外钻。 哼,又来这一套? 李三飞快地瞟了一眼食盒,刚想推辞一下以表明自己被气着了可不是那么好哄的,肚子就诚实地发出“咕”的一声,且一开了头儿就有控制不住的趋势——咕……咕咕…… 李三恨铁不成钢地捂住肚皮,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地明知故问道,“小桃啊,什么事儿?是不是喊我接我家小豆子去?” 小桃捂嘴儿一乐,“李掌柜,这是哪里话,小豆子又不是三岁娃娃,这么近哪用得着接,您就放心,主子说了,要是一会儿玩到太晚索性就住在我们茶楼,左右丢不了的。” 李三一听这话,心里更不是个滋味儿了——敢情儿刘执对小豆子都比对自己好呢,自己真就这么不受人待见?可也是,从小“家里人”就不喜欢他,长大了街坊邻居也都对他淡淡的,没交下过什么真心实意的朋友。 有一说一,虽然这里有“家里人”的功劳,但与他不愿意跟不懂自己的人费力解释,也有极大的关系。李三心里明白得很,但就是犯拗——他就还不信了,这天下这么多人,所有人都是人云亦云? 好不容易碰到个刘执,觉得有那么写懂自己的知己的意思了,却似乎又触发了他另一个臭毛病——患得患失的疑心病,好死不死的,竟然还跟自家小豆子争上了,而且他自己都没想明白,也不知道搁这儿争啥呢? 李三心里暗骂了自己一句啥也不是! 小桃见他神色变换了好几茬,也不吱声。心道李掌柜这性格着实有点儿古怪,要不是主子观察的细,她都没发现个中门道儿。你说他平时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实际上还特注重细节,说不定哪一下子哪一句话说不对了,那玻璃心就得碎一地,比她家撒泼要糖那臭弟弟还难哄,还是小豆子这种乖巧听话的比较合她的心意。 若不是血脉相连,有那么一瞬间,小桃真心烦得想换个弟弟。主子咋还明知如此,知难而上了呢?真是耐心了得! 小桃一边佩服,一边说了刘执教她说的话:“李掌柜,主子说,看你前前后后东奔西走地忙了一大天,怪累的,想让你早点儿回家休息,就没留你。” 李三听了没什么特别的表示,只点点头。 小桃又道,“而且贾知府突然造访要留下用饭,也不大方便,主子说哪天再单独邀你过来。” 不大方便?李三挑了挑眉,呵……可不是,人家好友小聚说些体己话,他在那儿确实不大方便呢! 小桃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主子说贾大人的性格有些……呃,有些……” 小桃费力地回忆了半天,愣是想不起来主子方才是怎么形容贾大人的,见李三瞪着她等话儿,只得一跺脚放弃,“哎呀,反正就是主子怕李掌柜跟他说话儿会吃亏!” 李三闻言愣了一下,将小桃的话前后一串,琢磨过味儿来,心里的阴霾“忽”地就烟消云散了,低声道,“嘁,说个话而已,又不是做买卖,能吃什么亏,你主子真是多虑。” 小桃见他面色和缓了,也松了口气。将食盒往他怀里塞,“李掌柜先对付吃一口,主子说多谢你的帮忙,改天还要单独招待你和小豆子的。” 李三终于将东西接了过来,嘴上客气道,“那倒不用了,小事儿。” 小桃任务完成,转身回茶楼,心想:小事儿?要是主子方才没如此这般地给她简略讲了一番,她也以为是小事儿呢!贾大人、李掌柜,包括魏知县……这一个个的大男人,咋有时候比女人想的还多啊?小桃怕怕地摇了摇头,她自认有点缺心眼儿,还是找跟她一样一根筋的小豆子玩去! …… 月华初上,还不甚明亮,幽幽的光辉照在二楼的茶榭,有些朦朦胧胧的意境,朦朦胧胧中,有人的面庞比新月还皎洁。 贾真端起酒杯要敬刘执。 刘执无奈地起身作揖,“……实在没有酒量,怕酒后失德,大人请允我以茶代酒……” 贾真并不逼迫她,“可。” 刘执松了一口气,自己斟满茶杯,抬手向贾真示意。 贾真笑了一下,仰头,一口将杯中的酒饮尽。 可能是喝得太急,有一丝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儿流到颈上,看得周围陪吃的人都忍不住下意识咽了口口水——若不知道贾真平日是一本正经穿着公服的知府大人,这形象倒颇有些疏狂的魏晋美人之风了。 这样的反差对比,使众人皆沉迷于贾真的男色之中,心想这人长得可真好,旖旎的空气逐渐在茶楼中缓缓流动,还没来得及散开,刘执起身煞风景道,“大人,您嘴边儿漏了,要不要换个小杯子来?” 小桃一听不免替自己主子着急——刘执现在的身份只是个商人,怎么这么跟贾真说话?连她都听出不对劲了,这不是主子的风格啊! 贾真倒是没有生气的意思,歪着头盯着她看了半晌,刘执也大方地跟他直接对视,毫不退缩。 末了,贾真突然漾出一个笑容。 不是两人头次见面的耿直爽朗的笑,也不是后来拉她垫背故作无辜的笑,而是仿佛早已洞悉了一切,心意互通的感慨的笑。 刘执很想回给他一个礼貌的微笑,眼皮子却不自觉地跳了一下,心里不由冒出个警示来——贾真这人,有点儿危险。 至于怎么危险,竟没有心思细想了。 贾真只字不提换杯子,而是直接略过了这个话题,亦没有谈论刘执给他出方案的事儿,转而说起了他在京城的生活琐事。 “我从小就在京城里长大,因而见识短浅。” 刘执敛了敛心神,笑道:“大人这是说的什么话,要是在京城里长大都算见识短浅的话,那就没有有见识的人了。” 贾真摇摇头,又伸手想去拿酒壶,刘执接过,替他斟满。 “京城里长大,便只见识过京城的繁华,一举一动也是京城里的规矩。就算少时曾外出游学,也不过是走马观花。要不是如今来临安做了一阵子的官,哪能真正体味到额外的风土人情呢?” 这倒是有道理。 刘执点点头,刚要说话,贾真自顾自地又干了一杯酒,“对了清清,咱们如今都熟识了,不必如此见外,大人、大人地叫,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视你为知己,不如你就喊我的表字好了。” 刘执本想拒绝,又觉得跟贾真这样的人,就算拒绝也无用,便从善如流地问道,“大人的表字是?” 贾真今夜似乎很贪酒,又伸手去摸酒壶,一边回道:“我姓贾名真,字楠竹。” 第三十五章 楠竹出没 ……楠竹? 刘执眉心一跳,但很快敛了敛神色,一边仔细回想楠竹的用处,一边很官方地赞道,“楠竹,又名毛竹、江南竹、孟宗竹、猫头竹……是毛竹中最名贵和最具实用价值的竹类,竹笋味道鲜美,竹木可做器具,还可以培植在庭院观赏……” “哈哈哈……” 话未说完,便被贾真爽朗的笑声打断,“清清啊,你可真是个注重实际的人,想来家中长辈给我起表字的时候并未考虑到这许多,多半只是取了竹坚韧刚毅、挺拔清幽,有节的品格和风骨罢了。” 刘执抿了抿唇,笑着听他说。 随着贾真的解说,旁人神色多少有些古怪,刘执这段夸辞,就连小桃都替她家主子汗颜——主子这是怎么了,好歹是名门出身,饱读诗书的大家闺秀,怎么来了临安做商人没多久就开始变得这么现实了?夸人都不会了,您把一个有才有貌的翩翩浊世佳公子说得这么俗气,人能乐意听么! 好在贾真似乎并未因此流露出不高兴的意思,依旧满面笑容。 ——刘执是故意的。 可她自己心里也纳闷儿,就算是那人,跟自己无冤无仇,甚至以后可能还有更深的联结……不说那个,自己也还要在他的地盘上做买卖呢,跟他较的什么劲?这对自己没什么好处。以她的处事风格,绝不该如此损人不利己。 可她就是忍不住。 这贾真,太能装相了!她就是忍不住想戳戳他那张浮皮潦草的面具,看看他内里到底是个什么人。要是放在平日里,不相干的人,刘执断不会如此在意,但方才她也想了,贾真可不是不相干的人,他可是…… 未及再深思,有人突兀地叫了一声,“好!” 这底气十足的一声可把刘执吓了一跳,抬头就见宁都端了一杯酒起身,“早听说临安知府大人的声名,今日一见,贾大人果真是一表人才,人中龙凤。年纪轻轻,就如此有为,正如那竹中君子一般,令人不得不敬佩。竹者,细细的叶,疏疏的节,雪……” 宁都朗朗有声地说了一大堆,到这儿突然卡了一下,挠头,“雪……” 先前的气势如虹立马烟消云散,正急得眉头紧皱,刘执慢悠悠地喝了口茶,接道,“雪压不倒,风吹不折,是为竹也。” “对!”宁都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拱手:“斗胆敬贾大人一杯。” 贾真笑盈盈地举杯与他相碰,一点架子也无,又拉了一波众人的好感。这屋里可没什么大人物,都是平民百姓劳苦大众罢了,贾真这身份地位,属于是屈尊降贵,与民同乐了,要是传出去那也是一段佳话。 刘执看着干了一杯酒之后意气风发的宁都,有些无语——也难为一个整日舞刀弄枪的侍卫说这些酸溜溜的奉承话了。宁都啊宁都,背这段词儿,可比打一套拳费劲多了? 宁都似有所感,瞥了一眼刘执,继续点火浇油道,“掌柜的,贾大人可真是不错啊!您说是不是?” 这一问,刘执险些被他一本正经的认真语气逗得笑出声来,又想起不久之前他将自己独自丢在衙门,还夸贾真很俊的那些话来。那时候刘执还未多想,甚至以为宁都是对贾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想法儿呢! 现在却不了。 联系起方方面面的信息——娘亲和大哥为何突然一改常态,这么支持自己来临安胡闹,自己为何那么巧遇到贾真,宁都为何一个劲儿地夸赞贾真,贾真又是跟自己一样从京城来的……再加上方才他透露了自己的表字,这才是关键。 天地良心,她是不感兴趣的,都是她那个好闺蜜路缘缘,自己都还没定亲呢,这位大小姐不着急张罗物色自己的亲事,倒是闲的替她打听起那个未婚夫的情况来了。 还理直气壮,“都什么年代了,怎可盲婚哑嫁?虽说你爹娘肯定会给你选个好的,我也得再替你探探底儿,别弄得嫁过去的前一天了还啥也不知道,最起码看看丑俊,知己知彼,总没错的。” 刘执哭笑不得,“还知己知彼,你这是要打仗啊?” 路缘缘甜甜一笑,“你以为不是打仗么?婚姻就跟打仗是一样一样的,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这是我娘跟我说的!现在她就把我爹压倒了,你看我爹都不敢纳妾呢!” 要说路缘缘的娘,此人热心又八卦,直率又爽朗,的确不是一般的战士,这点刘执承认,但她这番谁压倒谁的言论,刘执却不甚赞同——要是感情能这么可控,那也没什么意思了。正是因为人的情感有时会远远压制人的理智,才有它独特的魅力。 不是每个人谈感情都用脑子的,她想找个用心的。 路缘缘断然不会想到平日看起来镇定淡然又理智的好友心底竟会有比她还幼稚的念想,跟她那热心的娘一样飞出去给她探听消息了。 且很快就带回了情报:“我表兄以前跟他做过同窗,他说啊——”路缘缘卖了个关子,偷看刘执的表情,看她神色淡淡的,便有些失望,但还是不死心地吊胃口道,“你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刘执懒懒地翻着桌面上的书,“说他不怎么样呗。” “咦?”路缘缘睁大了双眼,拍手啧啧称奇,“你怎会知道?你是不是早就跟你大哥打听过他啦?” 刘执连解释都懒得解释——路缘缘问谁不好,偏问她那个只要表妹一提到男人就色变的表哥,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唯独路缘缘这个傻蛋不开窍。算了,不开窍就不开窍,反正她那个表哥人不怎么样,书读的一般,气量倒小得惊人,而且路家也没这个意思,这种连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儿,刘执就不提点她了。 路缘缘拉着她不依不饶,“嗐别读啦,你快说是不是?” 刘执只得放下书,“不是,我瞎蒙的。” 路缘缘似信非信地瞟了她一眼,末了,捣她一拳,“我们是好姐妹,信你啦!不过你蒙得可真准!表哥的确说他不好,说他人长得还不错,但是招蜂引蝶的呢!” 刘执笑了笑,“哦,那不是挺好,最起码不是丑到以后对着他吃不下饭,反而秀色可餐。” “哎呀,”路缘缘见她不在意的样子,急了,“什么呀!我给你说,这样的男人容易花心,以后三妻四妾的在外头拈花惹草,能气死你。” 刘执还是笑而不语,路缘缘心想真是皇上不急急死太监,“腾”地站起身来就往外跑,“不行,我得再替你打听打听他家风严不严,可别纵得他胡作非为!” 跑到一半儿又停下,回头道,“对了,我还跟表哥打听到他的名字了,叫贾楠竹,听这名儿倒不像是混不吝的二世祖,但是也不好说啊……我不放心,我再去我弟弟那儿问问,他现在请的老师以前教过京学的子弟,说不定就教过贾楠竹!” 说完就火急火燎地跑走了,跟她那风风火火的娘行事如出一辙。 刘执起身没来得及喊她,影儿就没了。刘执默默地在心里念了一遍——贾楠竹。她是不是太不关心自己的终身大事了?竟连对方叫什么都还不知道,只常听爹娘说什么“贾家那孩子”、“贾家那小子”的,大哥有时则直接称呼他为“贾家老二”,多半因他在家族中行二。 楠竹……刘执在心里又念了一遍,嗯,其实不太好听。 第三十六章 两小互猜 贾家老二的底细,刘执至今算不上清楚。路缘缘冒冒失失的,也没探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不外乎是人长得俊,书读得好,之前出去游过两年学,回京城没多久就外派了,除了缘缘的表哥对他颇有微词之外,其他人都表示此人人品还是不错,与大家相处和谐。 其实以刘家的身份地位,想要将贾真从小到大的芝麻绿豆事儿全打听清楚那都是小菜一碟儿,只不过刘执不感兴趣,甚至对此还有些排斥,家里人才不敢过多提起,怕物极必反,愈加引发她的不满,最后反倒坏事儿。 也就路缘缘这个头脑简单不明所以又过度热心的家伙敢在她的雷区蹦跶来蹦跶去的乐此不疲。 没错,刘执很讨厌包办婚姻。不,不是很讨厌,应该说是深恶痛绝。但她又深知这场婚姻不是简简单单的两个人的事,而是两个家族的事,就算百般宠爱她的二叔,也不能纵容她乱来。本来么,二叔自己的亲闺女儿,自己的堂姐刘铎,连撒泼女那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法子都拿出来了,形象尽毁,照样儿做不了自己婚事的主,何况是她了? 她知道有些时候只能认命,若天地间只有她一个,她自然是想怎么来就怎么来,可惜她不是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她长到这么大,在乎的人已经太多了,而且还在继续增多,人在世间就会有羁绊,有羁绊就没有办法任性妄为,她想得很清楚,很明白,也很索然无味。不能反抗,便只能低头,虽如此,却还是用她自己的方式安静无声地抗争了一下,尽管改变不了什么。 最起码反抗了不是?刘执自欺欺人地笑了一下,回答了眼巴巴等着的宁都的问题,“是不错。贾大人,真是个不错的人。” 她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贾真就歪头看她,“清清真的这么认为么?” 刘执点头,“那还有假?” 贾真笑道,“那我就放心了,实不相瞒,我也觉得清清很好,很好。” 他也重复了一遍,刘执突然间有点心烦意乱——贾真这狐狸,分明扮猪吃老虎,之前的愣和直多半都是他装出来的,实际上精得很,说不定他也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直在试探自己罢了,方才他不是还问自己是不是也是京城来的口音有亲切感么?眼下他这么说,可能是笃定了此事,而且经过考察之后对自己还比较满意,也放心了。 可是凭什么? 刘执越想越来气,看自己未来的妻子不丑也不傻,你可算松了口气满意了是?可还没问她的意见呢——等等,方才自己好像已经顺着宁都的话表态了……刘执恨不得时光倒流回去将刚才那句夸他的话收回,要不然这你一句我一句的,好像相亲成功了似的……实际可不是那么回事儿! 刘执一脸懊恼,贾真笑着给她夹菜,“清清怎么不吃?看你瘦的。” 刘执:“……” 她突然觉得,她好像有些对付不了贾真,不知怎么,一见到此人,情绪上的东西就太多了,使她变得没有那么冷静理智,常常不自觉上套。 月上中天,这场“夜宴”终于在别别扭扭中结束了,本来贾真还不见外地想直接住这儿算了,被刘执好言劝退,“明儿魏大人要审案,贾大人不说要过去旁听么?” 旁听就得拿出父母官架势来,穿着一身便服,还是穿了一整天都起皱了的,着实不雅观,怎么也得着个官服才是。 贾真恍然大悟,“清清想得对,是我疏忽了。清清真是我的贤……” “啊呀,对了,快去给贾大人拿灯笼照明!” 刘执慌忙中推了小桃一把,打断了他的话,小桃愣模愣眼儿地看了一眼自家主子——灯笼不早都打上了?要不黑漆漆的,你们能在门口儿聊天儿? 贾真笑了笑,也没再往下说,作个揖,领着属下告辞了。 小豆子望着他的背影感慨,“贾大人可真亲民呀!不像我们村里那村长,有时候比恶霸还凶呢!” 小桃卖弄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官大有学识的人,越是谦逊有内涵,就那种有点儿权力的芝麻小官儿才喜欢上蹿下跳呢!我说的对不对主子?主子?” “哦哦,对,对。”刘执回过神儿来,胡乱点了下头,转身回茶楼了。 小豆子有些疑惑,挠头:“小桃姐,我怎么感觉刘掌柜今天怪怪的?” 小桃也有些迷惑不解,“可不是,主子今天心不在焉的。可能是担心明天升堂那骗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你看她今天嘚瑟的,还给魏知县叫嚣——放开!我自己能走!” 小桃说着,捏着嗓子模仿起那女骗子的神色来,逗得小豆子哈哈大笑,“真像,太像了!” “小豆子。” 这边姐弟俩还在门口唠得欢,对面有人喊了一声。 小豆子忙一边跟小桃摆摆手一边往回跑,口中应着,“哎,三公子您还没睡呀?” 李三面无表情道,“睡不着,等你呢。” 小豆子吐了吐舌头,进铺子去了。 看对面李家茶铺很快落了栅,小桃也甩着手绢回自己家了——今天大家都有的怪怪的,连宁都也是,不是不爱跟陌生人说话么,怎么今天屁话那么多?不行,不对劲儿,得找他问问去!小桃八卦的兴致一上来,三步并作两步就噔噔噔地跑去二楼了。 与此同时,李家的茶铺里也没熄灯——哦,不对,方才也没点灯。 黑暗中,李三盯着小豆子问话:“刘掌柜和贾大人席间都说什么了?” 小豆子到底是小孩子,疯跑了一天,这时候吃饱喝足就困了,敷衍道,“没什么,就闲唠嗑儿。” 李三来了婆妈劲儿:“唠什么了?” 小豆子眼皮越来越沉,懒得动脑子回想,便翻了个身,脸冲着墙,想到什么说什么,“就互相夸呗……对了,好像他俩都是京城来的呢。” “嗯?”刘执是京城来的,难怪出手那么大气,而且两人果然是旧识么?李三扒拉他一下,“那就是两人早在京城时就认得了?” 小豆子没有回答。 李三以为他没听清,又问了一遍,发现这小子话没说两句就已经会周公去了,连呼吸都睡匀称了,只得作罢。 京城么…… 第三十七章 升堂审案 京城里下来的官儿,要审芝麻绿豆的案,老百姓们还是头回听说,因此离公开升堂审案还有半个多时辰,围观群众就将县衙给团团围住了,那长队浩浩荡荡的一直排到公堂跟前儿,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谁家嫁娶呢。 都是想看个热闹唠个闲嗑儿而已,所以就算后来从衙役口中得知贾知府只是过来旁听一下,并不是亲自升堂,大伙儿也没扫了兴,照样儿聊得热火朝天,七嘴八舌地讨论案情。 “知道吗,那骗子还骗过我家街坊呢,不过骗去的钱财不多,没报案,就自认倒霉了。” 说话这人不知怎么还语带一丝得意,好像这是啥好事儿与有荣焉似的,着实令人费解。 “是吗?听说那骗子是个女的?” “你才知道哇?据说还是个美人呢!要我说有这姿色,找个男人靠不就完了,做什么搞诈骗么,劳心劳力的还挨抓!” “你懂个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人家不是有一技之长,想自力更生嘛!妈的,作为一个爷们儿,我竟然还蛮佩服她的!” “哈哈哈,别出心裁!那你佩不佩服她坐大牢的勇气?” “去去去!” 几个衙役听到这边不着调的议论,板板着脸跑过来一挥手,跟哄小鸡似的:“不听滚蛋,不要在这儿传播助长歪风邪气的言论!营造和谐环境,人人有责。再瞎说过嘴瘾别怪我给你们都抓起来跟她一起坐大牢噢!” 那几个闲汉一听,赶紧闭了嘴,堆了笑脸,“听听听,官爷莫生气、莫生气。没事儿闲的瞎扯个淡么,别当真,我们可都是守法的良民。” “扯蛋?别扯了裤裆!”衙役大哥没好气儿地叉腰骂几人。 几个祸从口出的连忙点头哈腰,“是是是!错了错了!” “正事不足!”衙役大哥又狠狠瞪了他们几眼,回去站岗了。 刘执带着小桃宁都他们在门外转了一圈儿,发现来晚了,根本挤不进去。 宁都会功夫,当然可以直接带几人跳进去,但要“飞”过墙去,少不了搂抱扛的,主子刘执毕竟是个女子,触碰多有不便。他是侍卫无所谓,只听从指令,就看主子发不发号了,因此便探询地看向刘执。 刘执本想让宁都过去跟衙役大哥打声招呼,这样就能帮忙通出一条道来,而且这也不算走后门儿,本来么,她们可是苦主,当事人都进不去,你们看的什么热闹? 只是还没等她开口说出自己的意思,李三便从后边走上来,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我知道公堂那边儿有一道墙,墙根儿底下有几块大石头,咱们可以翻墙进去,一拐就到了!” 小桃一听不禁翻了个白眼儿——这李三是真没啥正事儿。方才衙役大哥教育那几个闲汉时怎么没连带把他说上几句?自家主子是什么身份,李三竟然怂恿她翻墙! 就算不考虑身份,哪个女子有门不走,没事闲的翻人家大墙的?连她长在乡下都不会干这事儿,何况主子这么举止得体的大家闺秀了。 只是还没等她把白眼儿翻完,耳朵里便清清楚楚地传来她家主子的声音,“李三儿,那墙在哪儿?带路。” 小桃就这样翻着白眼惊愕地张大了嘴。 宁都看她嘴歪眼斜的,关心道,“中风了?” “去你的!” 小桃抡起拳头就要给他一下子,宁都连忙躲开,一边往前走一边嘲笑,“你打我,一会儿我可不托你过去,就让你骑在墙上下不来!” “用得着你托!” 小桃啐了他一口,心烦意乱的,都快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不怪她娘在家时常说,守啥人学啥人,特地把她送进大户人家干活,能挣钱还能学学礼仪规矩长长见识啥的,是好事。可主子这守着李三,怕不是要学坏了? 便纠结着要不要给京里的大人通个信儿,可通信儿不是背后告状背叛主子么?但她也是为了主子好呀,她说话主子又不会听…… 小桃天人交战之间,小豆子拽她衣袖,拍胸脯:“小桃姐,我翻墙可厉害了,你别怕宁大哥的吓,我也能托你过去,保证不让你卡那儿!” “一个两个的乌鸦嘴,你们才卡那儿呢!”小桃气咻咻的,“翻墙谁不会?我又不是没在乡下待过,但那是女孩子家家该做的事么!” 小豆子被她训得一愣一愣的,咧嘴挠头,指指前面兴冲冲的刘执和李三,“小桃姐,那、那我也去翻了,你在门口等等,一会儿等我进去了再从里边帮你开条路出来。” 小桃气得差点儿翻白儿,一把揪住他,“回来!” 小豆子不知她生得什么气,委屈巴巴的,“怎么啦小桃姐?” 小桃叉腰缓气儿,“……你家主子,素质可真低!好歹也是挺大个家族出来的,从小就没人管管他吗?” 小豆子一听这话,小脸立刻绷了起来,“小桃姐,你说的什么话?三公子虽然没什么钱财,也没了父母训导,但他人是特别好的,怎么就素质低了。” “撺掇我家主子翻大墙带坏她,还不是素质低?没教养的人才这么干呢!你知不知道我家主子什么身份,要是让人知道她翻墙,背后要笑掉大牙,她可是……” 小桃说到这儿舌头一绊咬了下嘴,好容易止住话,气头上差点儿说露了馅。 小豆子听了,表情愈加严肃,“小桃姐,刘掌柜的确有钱有才,会读书,会替大人们写方案,很厉害的样子。但刘掌柜有刘掌柜的好,我们三公子也有三公子的好,你怎么能说我们公子带坏她?刘掌柜已经是个大人了,她能分辨好坏……别说她了,连我都能。” 小桃瞪大了眼睛:“你这话什么意思,是说我多管闲事?” 小豆子见她较上劲了,知道这么说下去只会越来越惹怒她,赶紧转移话题指指站上大石头的刘执,“……小桃姐,你看刘掌柜笑得多开心啊!” 小桃果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刘执踩着石头,李三站在旁边好像在给她讲解什么,她点点头,尝试着抬起脚,将脚尖卡在墙壁的一个缝隙里。宁都在旁边抱着肩膀看,不屑地摇摇头,巴不得施展功夫一下子就飞过去又不得不忍住等着。 刘执悟性很高,身子又轻盈,踩稳了第一步,根本不用再教,一使劲儿紧跟上第二步,竟是三两下就坐上了墙头。 小桃怕她摔了,也顾不上跟小豆子说话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主子当心!” 刘执坐在墙头上晃着两条腿儿俯视她,“小桃,你也快点儿爬上来,这上头风景不错,还凉快呢!” 小桃冷不丁抬起眼,被太阳光晃了一下子,赶紧拿手挡住再看,墙头上坐着的主子,好像不是她印象中的那一个了,却又好像本该如此一样。 小豆子有一句话说得对,刘执是很开心,你看她笑得比阳光还灿烂,她还是第一次见呢。 可…… 第三十八章 抱抱失败 可李三的素质还是低! 小桃气呼呼地瞪了带坏刘执的罪魁祸首李三一眼,李三正咧嘴笑呢,见状莫名其妙地看向小豆子,小豆子扁扁嘴可怜巴巴地冲他一耸肩,一脸无可奈何。 小桃看回自家主子,发现她的裙摆都蹭上了灰,不用想,坐着墙头那屁股底下肯定也好不了。好在刘执为了扮已婚妇人,平日穿的颜色都比较暗,上边还有些繁复的花纹,不细瞅倒也看不大出来。 其实刘执根本不在意这些,她这次出来就是放飞自我的,要是在外头还拘着,她出京离家的意义何在?小桃咸吃萝卜淡操心这工夫,她已经跟后跳上墙去的李三小豆子研究着怎么跳下去了。 李三想也没想便道,“上来容易下去难,里边儿可就没有石头垫着了,踩着容易滑,直接跳下去还容易扭脚,不过没事儿,我先跳下去,在底下接着你。” 小豆子连连点头,“我也能接着刘掌柜,刘掌柜放心跳。” 宁都早就飞过去站在墙里了抱着臂往上看了,听了李三主仆二人的话,那常年冰块似的脸都快要绷不住了——一个破墙头而已,这把他俩显的! 他一个提溜刘执可不就下来了,用得着俩人费劲巴力的接?到时候接不恰当再砸个好歹儿的……不过这事儿还得看刘执怎么说,人家要是愿意让接,他也没招不是,他是侍卫,没有发言权。 刘执点点头,“那你们可接住了!” 得,宁都一听,已经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最近的医馆在哪条街了。 墙外的小桃一听急了,男女授受不亲的,主子怎么忘了?忙道:“主子!主子别急,等我爬过去接你,你等我一下啊!” 说着三两下就噌噌上去了,那动作行云流水的,比猴子爬树还灵巧,没等众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duang的一下,人已经落到县衙院里的地上了,稳稳地站在宁都旁边,脸不红气儿不喘的。 李三竖起大拇指:“……真乃女中豪杰。” 小豆子一脸委屈:“小桃姐,那个,素质……” 连宁都愣了一下之后都忍不住拍拍她肩膀,“可以。有两下子,不行转岗。” “去你的!” 小桃鼓了鼓脸颊,白了他们几个臭男人一眼,张开双臂喊刘执,“来,主子,跳!我接着呢!” 看小桃那一副忠心护主模样,刘执忍不住笑意,“好。” 几人接二连三地进了院儿,往公堂里走,小豆子偷偷拽李三袖子,“三公子,小桃姐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啦?” 李三一脸懵,“什么好事?” 小豆子冲刘执努努嘴,“主子别装啦,我都看出来了!” 李三一挑眉,“看出来了?你看出什么来了?小孩子家家的,懂个屁。” 小豆子一脸不服气,“我可不小了!我啥都懂,你方才难道不是趁机想抱刘掌……唔唔。” 刘执听到动静回头,疑惑地看着他俩,李三的手捂在小豆子口鼻上,小豆子拼命想说话,脸都憋红了,忙问:“怎么了?” 李三灿然一笑,“没怎么,头回看升堂审案,激动的大鼻涕泡都出来了,给孩子擦擦。” 小豆子:“……” 李三说着,真松开手掏出一个帕子来。 小豆子得了喘息,呼哧呼哧地喘气,“我哪有大……唔。” 李三笑眯眯的将帕子捂上去,“快擦擦,一会儿进嘴里去了。” 小豆子哎呀咧嘴地看了他一眼,心里哀嚎一声——主子这分明是什么来着,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叫…… 前面小桃在喋喋不休地气宁都,“呵呵,侍卫月钱比我高?别吹牛了,我才不转行……哟,哟,干嘛?冷着脸干嘛?你是见不得我样样儿比你厉害,恼羞成怒了!” 对了!就是这个,三公子定是恼羞成怒了! 小豆子一砸掌心,没错,就是这个意思——李三早就恢复神色自若的模样走到前面去跟刘执攀谈说话儿了。 小豆子虽然年纪比几个人小,但也不是七八岁的小娃娃了。见主子今天这么反常,八卦之魂熊熊燃烧起来,又不能再拽着李三问了,急得团团转。同时也忍不住跟小桃一样咸吃萝卜淡操心起来——主子虽然长得不赖,但多年来从不近女色,好像压根儿心思就不在这上头,连他那弟弟都快成亲了,他还是孑然一身,如今似乎突然开了窍儿,可怎么偏偏就看上了刘掌柜呢? 刘掌柜可是有夫之妇! 想到这,小豆子又吓得够呛,好像事情已经发生了似的,鬼鬼祟祟地四周打量,忍不住脑补起李三如何跟刘执献殷勤被刘执的夫君发现一顿好打的场景,小小的叹了口气——以后每顿少吃两个馒头,攒点钱给主子下半生留作治病用。 李三完全没想到他家竟小豆子如此贴心,已经开始为他的下半生打算了。跟刘执聊着案情,“那骗子昨天说的话,似乎还有隐情,不知道是不是留了什么后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是真有什么隐情认了错,我也不会揪着不放,若是做错事还作假证词狡辩,就得让官府教教她做人的道理了。” “嗯,对。” 看着刘执认真的神情,李三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还想着小豆子方才说的话——这小死豆子!人小鬼大胡思乱想,什么叫他趁机想抱刘掌柜?好像他是什么登徒子要故意占人家便宜似的!让人听去了怕不是要多心,他不是好心怕她摔了么,哪儿就想那么多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儿!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李三自我安慰罢,长出了一口气,尽量忽略心中残存的那一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和遗憾。 “李三?”刘执回手一把拉住他,“想什么呢,怎么直愣愣的往前走,再走撞树上了!” “噢!” 李三回过神儿来,低头看刘执拉自己袖子的手,纤长细致,跟水葱似的嫩,本来么,刘执只是早婚而已,年纪还小着呢。再往上看,她常年挂着一丝恬淡的脸庞上,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他语言匮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反正就是瞅着特别顺他的眼。 刘执看他发呆,不解:“怎么了?”跟中邪似的。 李三不敢再看,想垂下眼睛,却又不小心看到她宽松妇人衣服中露出的一截白净脖颈,忙转开视线:“没、没怎么,快升堂了,咱们赶快过去,别迟了!” 第三十九章 诈骗原因 刘执觉得李三有点儿不对劲,具体是哪儿不对劲呢,又说不上来。好像突然变得有些扭扭捏捏起来,不像平日里那么甩甩搭搭的了。 “还往哪儿走?到了。” 李三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可不是到了么。人都差不多齐了,魏知县已经端坐在堂上,表情十分严肃,蒋师爷在替他整理案词;旁边听堂的是气宇轩昂的年轻知府贾真,他着了官服,端坐在位,气定神闲之余更有一股气势如虹的感觉在——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气质,就跟刘执一样,搭眼儿一看就知道出身不俗,受过良好教育,知书达理的。 差不多的年纪,人和人的境遇到底是不同的。李三抿抿唇,心情复杂地从他玉白的脸上转开视线。堂下,和刘执差不多年纪的姑娘已经成为了千夫所指的被告,审判结束后很可能还要沦为阶下囚。 说句粗俗的,贾真一看见刘执,那眼神儿比看见爹娘都亲,恨不得立马站起来迎过去——后来大抵是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有损形象,屁股扭动了一下,硬是将这股冲动压制了下去,到底没做出来与身份不符之事。 刘执领着小桃进入堂中站定,礼貌地冲他和魏知县等人笑了一下,点头示意,“各位大人。” 那沉稳的气质自不肖说,围观众人都靠相面断案,还没审呢,心里已经开始有所倾斜了,“……这原告一看就是个好人,你再看那被告,眼珠子骨碌碌的乱转,一眼不像个省油的灯!” “这怎么看出来的,你不是嫉妒人被告长得好看?” “切,你瞎了,难道原告不好看么?我看这被告男的见了都跟苍蝇似的呼上去,难怪上当受骗的男的那么多……原告那气质他们臭鱼烂虾的敢么?不过心里想想意淫一下罢了!” 蒋师爷隐约听到这些跟案情无关的废话,忙清了清嗓子,大喊一声,“安静!原告也到了,时间差不多了,准备升堂。” “威——武——” 两边的衙役一听,赶紧开始敲棍子喊口号立威严,别说,这一番操作还真给大家镇住了,先前还议论纷纷的众人一听蒋师爷说要升堂了,再加上衙役这么一喊一敲,乱糟糟的会场瞬间静了下来。 连那看着一脸理直气壮的女骗子都被这声声威武喊得心虚了似的,表情有些紧张地绷了起来。 待清堂肃静下来后,魏知县开始按照惯例问话,“堂下被告丁氏小铃,兹有桃溪街茶楼老板刘氏状告你诈骗其家丫鬟李桃钱物,可有此事?” 小豆子一听,悄悄跟门口的李三咬耳朵,“原来小桃姐跟三公子是本家哎!” 李三“啧”了一声,目不转睛地看着堂中,“听点儿有用的!” 小豆子扁扁嘴。 丁小铃听到问话,竟理直气壮地道,“回大人,确有此事。” 众人哗然,魏知县也有点儿懵圈——刘执这边准备了不少证人和证词呢,他本来都准备说“人证物证俱在,休要狡辩”,而蒋师爷也准备好将证词呈上来了,谁成想这丁小铃居然毫不反抗地立马认罪了,和昨天负隅顽抗的态度迥然不同。 乖乖!这刚升堂就要结束了?魏知县这一辈子从来没有升过这么短的堂,一时间还有些不知所措,偷偷瞥了眼若有所思的贾真,又问丁小铃,“那个,被告丁小铃,你的意思是,你认罪了?” 丁小铃点点头,拍拍胸脯,倒有一股子侠气了似的,“一人做事一人当,被你们抓到也没个跑了,我认罪。” 场内场外不说无一不惊讶,也或多或少露出不理解的神情,除了刘执,小桃都快跳起来拍手称快了,她还是笑盈盈地站在原地,似乎在等待下文。 果然,没等魏知县下令定罪,丁小铃又道,“但是大人,我诈骗不是为了自己,是有缘由的。做错了事理应受罚,希望大人念在我坦白从宽、一片善心的份儿上,法内容情,减轻处罚。” 众人一听——还有啥内幕? 小桃气得揪手绢,她就知道这该死的丁小铃不是好摆弄的,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鬼道得很! 魏知县定了定神,问道:“有何内幕,你且说来,法不容情,但若真是事出有因,值得宽恕,可以考虑量刑。” “回大人,是这样的,我从小是个苦命的娃……” 又开始卖惨博同情了,就会这一手!小桃气得跳脚,高声打断她道,“这是公堂,你说什么小时候,就说你诈骗的事儿!” 丁小铃毫不退缩,“你知道这是公堂还大呼小叫的?大人们都没不让我说,你就听着得了!” 魏知县眉头皱起,蒋师爷亦颇感头痛,两手一挥:“住口!公堂之上,休得无礼!原告钱财有失,悲愤的心情可以理解,但需控制情绪!被告讲述应尽量简洁明了,掐头去尾,长话短说划重点!” 小桃恨恨地住了嘴,心里盘算着等丁小铃从牢里出来非用麻袋套住揍她一顿不可!全然忘了刚才自己口口声声教育小豆子的“素质”之类的屁话——本来么,反正她是没到那个层次,气头上只想骂娘。 丁小铃乖巧做作地应了声“是”,娓娓道来,“闻者落泪,听者伤心……我小时候吃过的苦就不说了,反正稀里糊涂地也长了这么大,十分不容易。因此我就特别见不得别人跟我一样受苦,那句话儿怎么说来着?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见不得别人淋雨,总想给别人撑伞。” 小桃胸口起伏——编,再编,她就是这么上当的,看别人还信不信! “我遇到爷爷之后就觉得他跟我一样,都是身世可怜之人。爷爷一辈子为了儿女操劳,年纪大了,儿女反都不管他,去城里讨生活,丢他一个人在乡下,靠种点菜维持生计,累了一身的病还惦记着攒点铜钱给人家送去呢……有一次我看他都咳血了,病得不能再拖了,就想带他去看病,可看病需要钱呀,家徒四壁的哪儿有钱啊?” 丁小铃说到这儿抬起袖子擦了下眼睛。 众人议论纷纷,魏知县迟疑道,“你的意思是,你是为了给一位素不相识的可怜老人治病,才跑去诈骗?” 第四十章 判决结果 “呸,谁信呢!” 小桃忍不住又啐了一口,还要再骂,刘执不动声色地用眼神警示了她一下,她才不情不愿地闭了嘴。 骂人无益,要是骂人坏人就能得到应有的惩罚,那国法家规不必存在,大家亦不用念书了,直接学骂人语录不就好了。 小桃虽明白此理,却还是憋得脸红脖子粗的,不骂出来着实不解恨。她就纳了闷了,她家主子到底是怎么忍住的气,还能笑吟吟的站在那儿听丁小铃扒瞎,跟个毫无关系看热闹的旁观者似的,她都快气炸了好么! 丁小铃道,“民女方才所说句句属实,绝无欺诈隐瞒,若大人不信,自可将老爷子传来问讯。” 魏知县点了点头——他是快退休了,可还没糊涂,办了这么多年案,经验是有的,他一早让人去传那老爷子了,本来丁小铃在他那儿住,就得传来问讯,别看他年纪那么大,可好人坏人不分年纪,搞不好还是共犯呢! 因为早有安排,所以不消片刻,老爷子就在两个衙役的搀扶下到位了。看那架势走路都费劲,让人架着,一路还“咳咳”的不停咳嗽,肺要再长得往上点,怕是直接要咳出来了,近处看热闹的不免嫌弃地捂上了口鼻。 老爷子可能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一看公堂左右都是表情严肃的衙役,堂上还坐着两位大人,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腿一软就要下跪。 扶他的衙役误解了他的意思,以为他是撑不住要倒在公堂上了,忙拼力架住,一个死命往下坠,一个使劲往上兜,衙役急了,忙大声禀报道,“大人,这老爷子身体太差,一路好不容易带过来的,这一折腾,怕是要不行了!” 众人哗然——这倒是和丁小铃说的对上号了。丁小铃一早被抓起来,应当没有时间跟老爷子串供,倒显得她的话确有其事了。 不等魏知县着人去传大夫,老爷子忙摆手道,“不不不,不打紧的,还能撑住,老毛病了、老毛病了。” 说完,他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一脸惊愕地冲跪在旁边的丁小铃道,“娃啊,我听官府的大人说你犯了事情,骗了人家钱财……我咋的也不信,这……” 差役忙将那包东西呈了上去,打开一看,里头赫然是一包银子。 小桃立马激动得跳起来,指着那包银子道,“一、二、三……这就是从我那骗去的银子,我认得!” 不待大伙儿说话,丁小铃突然“哇”地一下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道,“爷爷,我自小颠沛流离,吃了上顿没下顿,自从遇到了您,才算有了个栖身之处,拿您当自个儿亲爷爷待的,看着自个儿爷爷身患重病,怎能无动于衷,可卖菜那点儿钱啥时候才能够您治病啊……我、我一急就动了小心思,想出了让别人预付菜钱的法子,我没想骗他们,寻思着以后慢慢用菜抵呢,谁知就被人告了,我怎么可能是骗子,您看我都没跑……” 没跑?你怕是没来得及跑。 刘执心里头笑了一声——这丁小铃,还真不是一般人物,明明就是要跑路之前被人逮住,无奈才忍痛割爱那包黄白之物,编出这么个现场销赃的借口,亏她想得出来。 这样一来,既使她方才说的话可信度又深了一层,而老爷子一看就是没什么心眼的老实人,说不定还要被她的话感动。 果然,老爷子一听,拿袖子擦眼睛,“唉,你这孩子,你……青天大老爷,我作证,这孩子绝对是个好孩子啊,平时帮我做饭倒水啥的,可勤快可孝顺了,比我那亲儿子都强百套,这事儿定然是有误会……” 小桃听得愣模愣眼的,一时间都忘了骂人,看那老爷子哭天抹泪的真情流露——难不成丁小铃说的是真的? 连苦主都迟疑了,何况他人?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我就说这姑娘看着灵,不像那样人。” “得了……你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我怎么说了?有手有脚的,犯不上么不是,再不济嫁个爷们儿就完了,用不着诈骗。” “嗐,谁知道呢,听大老爷判!” 这时候,魏知县派的人也将老爷子周围邻里盘查了个遍,老爷子确实是当地村里有名的老实人热心人,谁提起他都说一声忠厚,病了这么多年,不至于老了老了的还一时兴起诈骗,真要诈骗也不能不跑路不是,谁还拿着银子送回来。 面对这个调查结果,公堂上有一瞬间的沉默,直到刘执笑吟吟地说了一句,“你这孝心真是感天动地,菜钱是预支,可那篮子海参是怎么个事儿?” 她这一说,众人才想起案件梳理时还有这么一档子事儿呢,你说预支人家菜钱是经过人家口头同意也就算了,海参你也“预支”啦? 刘执这一质问打乱了丁小铃原本的计划,她寻思人家只会追究贵重的银子,都忘了圆海参的事儿,脸刷地一红,眼珠子一转,窒了一下方道,“……那、那个,我是想给爷爷补补身体,没想那么多。” “哦。那何不用预支的银子去买,非要顺走我家小桃的呢?” 刘执面色仍淡淡的,语气声调一点儿也不咄咄逼人,但还是听得丁小铃汗如雨下,“再者说,就算是一片孝心没想那么多,顺走后为何不直接给老爷子煮了吃,又拿出去兜售给李家茶铺的掌柜呢?” 哎哟,可不是!大家光顾着感慨人间有真情了,经刘执一提醒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疑点。不管怎么说,顺手牵羊那不就是小偷小摸的作为么,何况她还拿出去换钱!这案情一颠一倒的来回变,一时众人迷迷糊糊的,又不怎么信她了。 这时李三又站出来作证,将她兜售的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丁小铃先是楚楚可怜地望着他,暗送了两个秋波,期望他能少说两句。李三就跟没看见似的,振振有词,将事情说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话语间还直指她人品不行。 给丁小铃气得狠狠剜他一眼——这种不解风情男人,诅咒你一辈子都讨不到老婆! 啜泣着辩解说是想卖了换诸如人参之类更高档的补品。 审到了这一步,案情可以说基本是见亮儿了。丁小铃先前那一番哭天抹泪的说法,到底赢得了一波人的同情和信任,还有人愿意出钱给老爷子治病,又有邻人联名证实老爷子人品,还说丁小铃也属实热心云云。 多亏还有海参的事儿,否则丁小铃直接就无罪释放了。因为海参一事属于偷盗,也属于很严重的罪过了,按理应该在脸上刻“盗贼”二字,之后发配出去。 但考虑到丁小铃是初犯,又情有可原,还是个小姑娘,如此刑法怕不是要逼人自尽。况且海参金额不算巨大,又未销赃成功,损失也都一一追回,还有众人跟着求情,也就判了个蹲大牢的结果。 对于一个小姑娘家来说,蹲上几个月大牢也够受了,回头再多教化教化,教她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还是有希望成为有用的人的。 对于这个结果,小桃是满意的,甚至当结果真正出来后,她又同情心泛滥,还有些可怜起听到判决后立马蔫头巴脑儿的丁小铃来。 退堂时,丁小铃恨恨地望着刘执嫣然离去的背影,久久没有回过头去。 第四十一章 结案回家 刘执并不知道此时自己的后背已经被人盯出了个窟窿,琢磨着处理完了这个小插曲,也该着手经营自家茶楼的买卖了。 不想被人叫住:“清清。” 见刘执回头,贾真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来,笑眯眯道,“……清清一个女子,做事能如此思路明晰,果断利落,一点儿不受人情的干扰,佩服佩服。” 他神情真挚,言语恳切,刘执一时吃不准他这话是夸自己理智聪慧,还是在损自己不近人情,便只拿一双平静无波的眼看着他,等候下文。 果然,贾真打完哈哈,接着道,“清清给我出的主意……咱们什么时候推行?” 刘执一听就笑了,“贾大人,我只是一介平民百姓,热心帮忙出个主意而已,此事若要真推行起来,可不是我一个商人擅长的,因这主意只是一个大的方向,个中环节实在复杂繁冗,这一步步的实施起来,还得要大人自己做主才是。” 贾真闻言倒是有些意外,看她一眼,“清清不打算帮我打理此事么?” 刘执很坚决地摇摇头,笑道,“我的茶楼也快开业了,到时候大人跟人商讨此事,想寻个安静的地儿,我是非常欢迎的,还要赠送几盘糕点,也算为大人搞民生大计造福百姓尽一点儿绵薄之力。” 这番话既说明了她不是故意推辞,而是要忙活自家茶楼的买卖,分身乏术;又夸赞了贾真有正事儿为百姓办事,还顺便替自己茶楼拉了下生意。 贾真只好笑了笑,打趣道,“送佛送到西,我还指望清清能辅佐我完成这次改革呢……既然清清没空,我只得自力更生了。只是万一到时候改革大成,功勋簿上可看不到你的功劳了。” 刘执亦是笑道,“这我是不在意的,本来我的贡献就是微乎其微,但我相信大人不会吝啬那一笔的,起码帮我宣传宣传茶楼,我便心满意足了。” 贾真见她真是一颗心都扑在了自己的茶楼买卖上,倒也不再说什么了,带着手下告辞,回去着手实施办学的事宜了。 李三在旁边听了半天,嘴没插上话儿,心可没闲着,寻思着这贾真可真是有点儿臭不要脸了,硬要人家给你出主意写方案书就不说了,听方才那意思竟然还想让刘执一直陪他执行完全盘的计划,那可不是短期能完成的事,他这不是得寸进尺么! 哦,合着人家的时间就不是时间啦?时间就是银子知不知道!你官儿大也不能逼迫人家白给你干活儿挨累,自己的活儿还忙不过来呢,哪有工夫理你那摊子的烂事! 再者说了,人家已经给你方向了,是脑子蠢理解不了么?自己回去仔细看看琢磨琢磨不就完了,要什么都指望刘执,还要你个知府干什么?直接让刘执坐那位置得了呗! 还好刘执有原则,不是那种不好意思拒绝别人的人,她这一番话说得有软有硬李三听了很是解气,却完全没有深思此事跟他有什么关系,他在旁边气个什么劲儿。 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自家主子,小声道,“三公子说的是这个理儿,但有一点我不大同意,贾大人是知府,肯定不差钱,应该不会让刘掌柜去做白工的。” 李三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低头,“……我刚才想的又说出来了?” 小豆子抿唇点头,“……三公子,老毛病了。” 李三忙看刘执,好在刘执在送别贾真之后,又回头和魏知县蒋师爷说着茶楼开业请他们去捧场的话,并未注意到自己这边的动静,方松了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刘执知道自己对贾真有这么大的敌意,好像咋回事儿似的。 “那到底是咋回事儿啊?”小豆子天真地抬头问道。 “什么咋回事儿!”李三虎了脸,“别老问这些没用的事儿,教你认茶的时候倒不见你这么勤学好问!” 小豆子扁了嘴,嘟囔:“不问就不问。反正我看贾大人也没真想让刘掌柜过去挨累,说不定就是想让她陪着罢了……” 这话到了李三耳朵里,听着又不舒服了,但他直觉小豆子说得是对的——贾真看着可不像傻子,笑面虎似的装傻罢了,刘执竟被这样的人盯上了,不禁替刘执担心起来。 谁想小桃听到了小豆子的话,得意笑道,“人小鬼大,你倒看出来了!不过我也这么觉着,贾大人一口一个清清的,可不就是看我们主子好么!可惜呀,看我们主子好的人多了去了,贾大人虽然人材不错,但就小小一个知府,我看还配不起我们主子呢!” 小豆子闻言觉得不对,下意识“咦”了一声,李三的眼皮子也跟着跳了一下——小桃可真敢吹嘘,先不说她们一介商户竟然连知府都看不上的,听小桃这炫耀自得的语气,倒像刘执是个待嫁闺女儿,人人趋之若鹜似的。 小桃平日里对刘执是多忠心多维护多与有荣焉大家都是知道的,言语间有些不着边际的吹捧也可以理解,只是她说完宁都就重重地咳了一声,同时警示地看她一眼。 小桃也意识到了什么,忙一吐舌头,强挽道,“所以么,主子就是想不开,嫁人太早了,要不然皇宫也是进得的!” “越说越离谱!”宁都狠狠瞪了她一眼,“进皇宫进皇宫的,当心被有心人听去给你抓起来!都晌午了,赶紧回去做饭,这两天大家净为你这破事儿跑腿儿了!” 小桃是个炮仗脾气说不得,立马叉腰道,“你是谁?你凭什么教育我?要说也得是主子说,哪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宁都,你是不是现在没人管了要上天?” 小桃嗓门大,宁都憋了一下,自觉跟她说不通,又怕这么说下去她再整出几句不该说的话来,干脆不理她,转身就往家走。 小豆子有眼色,倒转移话题劝起她来,“小桃姐,今天坏人蹲大牢了,大快人心,咱们是不是得庆祝一下?” 小桃笑眯眯点头,“那是自然,我给你做狮子头!”随即又收敛了下笑容,“说起来那丁小铃也有点儿可怜,我老家乡下也有这么一个姑娘,无父无母,她从小呢……” 那边小桃给小豆子讲起故事,李三却琢磨起了别的,刘执背对着他,还在和县衙的两位客套,也不知唠的什么,说得那两位都乐呵呵儿的。看着刘执单薄的小身板儿套在不甚合适的宽松妇人袍里,李三若有所思…… 第四十二章 分享秘密 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虽然经过这一遭破事儿把大家都折腾个够呛,但也不是全无收获。 起码围观升堂的群众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倒霉掌柜,茶楼还没开业呢就被人给诈骗了,又傻又可怜的…… “你说,这么傻能做买卖么?” “怎么不能,被骗的又不是那掌柜,是她家小丫鬟!” “可倒也是,刚才看那掌柜还挺淡定的……对了,那地方在哪儿来着?” “嘶——桃溪街!你长耳朵听了个啥?白站恁么长时间了!” “我光听主要案情了,没注意这些细节……桃溪街,那也不远啊,等哪天开业了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得嘞!” 小桃回家的路上听到有人议论此事,不免羞愧,揪着手绢讷讷对刘执道,“主子,咱们家好像红了,不过是黑红……” 刘执笑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多亏了你这事,如今我们非但没有任何损失,还正好省去了宣传的费用,等于赚了。这岂不是上天相助,否极泰来?” 小桃心眼直,一听自己非但没做错,还有功劳了,心里顿时好受多了,立即收去了愁容,面上美滋滋的。 小豆子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刘掌柜可真会说话。” “你才发现啊?”李三嘁了一声,“刘六儿这嘴厉害得很,说话很有一套,她骗你你都看不出来,当心给你卖了!你看你小桃姐不就掉沟了,她有什么功劳?还当真了!” 小豆子撇撇嘴,不乐意了,“三公子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刘掌柜是好心安慰小桃姐,怎么就是骗人了……再说她卖我干什么,我又不值钱,刘掌柜才不是那样人呢!” “哎哟,臭小子,白养了你这么久,胳膊肘往外拐了!”李三不忿。 小豆子低声咕哝,“我没拐,是三公子说话不注意分寸……我是为你好,这话我都不爱听,当心刘掌柜听见了不理你了。” 李三手抚胸口,悲痛状:“好好好,孩子大了敢顶嘴了!我一个大人,不与你小孩儿一般见识,看哪儿好上哪儿去,一会儿回家你就卷铺盖卷去对面儿你刘掌柜家!反正她那么好,肯定能收容你!” 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委屈道:“……这还叫不与我一般见识?” 都撵人了…… 小豆子算是发现了,不知道自家主子是不是昨天起夜没看清楚路,脑子叫门挤了,吃的什么飞醋,好像就听不得别人说刘掌柜好似的,明明他跟刘掌柜关系也是不错的么,怎么别人夸刘掌柜他却不高兴呢? 难道是塑料姐妹花?哦不对,塑料友情? 也不像,主子对刘掌柜家的事还是很上心的,小桃姐出了这事,他也跟着着急上火的,出了不少力。 那到底怎么回事儿啊?小豆子百思不得其解,索性不想了,一蹦一跳地去前面找小桃讲故事。 李三见这臭小子全没将自己说的话当回事儿,颤巍巍地举起手指,“逆徒……” 正巧刘执此时回过头来,看到他做作的神情和姿势,愣了一下,随即笑问,“怎么了?” 李三忙正襟危站,若无其事地瞎掰道,“没怎么,这两天没睡好,身子僵,活动一下筋骨。” 刘执道,“都是帮我家忙活事儿累的,回头让宁都替你按摩一下,他懂穴位,保证立时见效。” “不用了!”李三慌忙摆手,“我现在动了动已经好多了,不麻烦别人了。” 刘执笑着点头,“那就好,可千万别跟我客气,我没拿你当外人。” 这话说得李三心里头一热,想说我也是,顿了一下却没说出口来——本来么,人家刘执家大业大能力强的,自然有能力帮扶别人,才有底气说出这样的话来。 他李三一穷二白的有个啥?还叫别人不拿他当外人,倒好像刻意套近乎要占人便宜似的! 这么想着,就将话咽了下去,换了一句,“你一个女人,自己当家,事事都要顾也不容易,你相公怎么常年不在家么?” 这话稍显越矩,说完李三就有点儿后悔了,但话已出口,却是收不回了,只得紧跟上一句圆道,“男主外女主内也是常理……不知妹夫在外做的是什么买卖?” 好在刘执倒没生气,反而神神秘秘地四下看了看,凑近了一些,小声道,“他呀——” 李三竖起耳朵,听那细柔的声音钻入耳朵,“还没出现呢!” 李三霎时心如鼓擂,也不知是被刘执这话吓的,还是她突然离得太近紧张导致的。 没出现,什么意思? 莫非真是像自己先前想的那样?之前刘执刚搬过来的时候他曾无意中听到刘执管他相公叫了声哥哥,当时李三以为这是两口子之间的爱称,还觉得这俩人腻腻歪歪的怪酸牙的,后来一想好像不太对。 看俩人之间的相处模式和说话的方式,的确不像夫妻俩,倒真像一对兄妹。 想到这,李三不知怎么有点开心,抿抿唇,还是想确认一下,“那前两次看见的那个男人……” “那个呀,那是我大哥。你没发现我俩长得特别像么?” 李三仔细回忆了一下,二人好像是有那么点儿连相,便道,“我还以为是夫妻相,没多想……” 刘执笑道,“我一个人出来做生意,不方便,还是得低调点儿好。” 李三点头,热心道,“那倒是。只是你还未嫁人,这样对你名声不大好?” 虽说只是为了行事方便,可万一到时候说不清楚,别人不信的话,以后还怎么嫁人? “没什么不好的。”刘执凑到李三耳边小声道,“反正我是寡妇。” “啊?”李三吃惊地叫了一声,那嘴张得比什么都大。 众人纷纷回头。 小豆子不计前嫌地大声关心道,“三公子,您这是咋了?嘴里能塞仨鸡蛋。” 小桃见自家主子脸上的狡黠笑容一闪而过,就知道主子定是又调皮了。不过刘执对外人一向持重,这一面一般人看不到,她跟李三逗乐儿? 刘执压低了声音,煞有介事地叮嘱道,“李三儿,我可是拿你当自己人才告诉你这些的,你别给我说出去了。” 李三楞头八脑地“嗯”了一声。 刘执已经快步走到前头去跟小桃和小豆子说话了。 这一会儿的工夫,李三的心跟山路十八弯水路九连环似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久久不能平静…… 第四十三章 林怡来了 刘执是个寡妇……刘执是个寡妇……刘执是个寡妇…… 这句话如同魔音贯耳,在李三脑中反复回响着。直到众人回到了茶馆,刘执吩咐小桃和后厨做些好吃的庆祝一下打官司胜利,大家都应声欢快地忙活起来了,李三还处于懵懵的状态。 刘执见状,心下大乐,面上却平静地给他倒了杯茶水,“怎么了李三,心不在焉的,看你脸色怪疲惫的,是不是肩颈痛还没好?宁都啊——” 她喊了一声,宁都湿着双手从后厨赶出来,手里还提溜着一把滴水的青菜,“咋了?” 李三一惊,忙摆手,“没事没事!想问问一会儿吃啥……” 宁都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卤猪卤鸭酱鸡、腊肉、松花小肚儿、晾肉、香……” 话没说完,刘执露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小桃啥时候在哪儿买的熊掌啊?她怎么不知道。 “我稍微打断一下啊,”李三已经不是惊讶,而是受了惊吓,看了眼刘执,“恕我直言,刘六儿你也太客气了,这么多菜能吃完吗……” 刘执纳闷,还没想好怎么回答他,宁都哈哈一笑,“李掌柜想啥呢?我话还没说完,我的意思是说……这些都没有。” 李三:“……”那您说了这么多废话,搁这儿练嘴皮子呢? 圈养的鸡和散养的鸡下的蛋都不是一个味儿,宁都出了京,好像也完全不是从前那个高冷严肃的宁都了。 刘执扶额:“……那有啥?” “香肠拼盘,炖了一锅山药排骨,烧了条鱼,还有几个青菜小炒。” 宁都一摊手,“净忙活小桃这事了,也没心情没工夫买菜呀,这些有的还是昨天剩的,集市早都散了,林师傅方才又喊他闺女出去小店里买了点,应当够吃。” 经他这一说,刘执才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对了,林师傅的闺女也过来了?我去看看她。” 现在林师傅已经在茶楼安顿下来了,刘执便让他把闺女也带过来在楼里端茶倒水打打零工,这小丫头才十三,就让老色鬼给盯上了,工也丢了,估计吓坏了,何况她自己在家也不安全,茶楼不短她这一口饭吃。 林师傅自然千恩万谢,只是家里的房子还需要处理一下,因此两头跑,缓了几天才把她带过来。 本来想让她来了就见见恩人,但刘执最近忙得够呛,林师傅也没好意思打扰她。 此时听刘执这么说,宁都堵在门口不让她进,“厨房里烟熏火燎的,还是我把她喊出来!” 刘执一想也是,关心别人也是要讲究度的,否则林师傅心里会更过意不去,便点点头,“给我喊一下。” 很快,有人掀了帘子匆匆出来了,那是一个干瘦的小姑娘,她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刘执便胆怯地垂下头去,局促地扯了扯衣襟,“刘掌柜好!感谢刘掌柜的大恩大德,收容帮助我们走投无路的父女两个,我给刘掌柜磕头了……” 说着,膝盖一软竟是要跪下去,刘执忙捞了一把将她堪堪扶住,“不必,若真感谢我,就好好做人,好好做工。你叫什么名字?” “是,谢谢刘掌柜,我、我叫林怡。”小姑娘好像很怕生,怯怯地答道。 李三这时候已经从刘执是寡妇这个惊天的消息中缓过来了,凑过来嘴欠道,“你这名儿起的,怪会占便宜的,年纪不大,谁都得管你叫姨!” 林怡觉得这不是什么好话,便忍不住扁了扁嘴,有点要哭的架势。 刘执难得忘了形象,回头瞪了李三一眼,和风细雨地对林怡道,“怡者,安乐、愉快、和悦、温和之意,你爹娘给你起的这个名字寓意很好,和乐融融,怡然自得,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名字,简约又上口,你说对不对小林?” “噗——” 林怡眨巴眨巴一双大眼睛,还没说话,李三先没忍住指着刘执笑得直打跌,“哈哈哈,笑死我了,哈哈嗝……既然怡字这么好,你怎么不直接喊她小怡?” 刘执:“……” “哈哈哈怎么了,刘六儿你的脸怎么有点黑?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快喊呀哈哈哈哈……” 刘执平静地看他笑了一阵,面带微笑转向林怡,“小林,吓到了?习惯就好了,这个人是对面茶铺的李掌柜,名叫李绿茶。” “绿茶?”林怡稍显迟疑地重复了一遍,“是喝的那个绿茶么?” “对呀,他大哥叫黑茶,二哥叫红茶,还有一个弟弟,你猜叫什么?” 林怡想了想,“花茶?” “你可太聪明了!”刘执拍拍她肩膀,笑着赞扬。 林怡偷瞥了一眼已经笑不出来了的李三,抿嘴腼腆一笑,那意思——还嘲笑我,你这名字也好不到哪去么! “去忙,有什么需要就跟你小桃姐说。” “哎!”林怡这时候跟她熟悉起来,也没有最初那么拘谨了,欢快地应了一声,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李三跟犯错误了似的,苦着脸看刘执,摊手,“我没想嘲笑小孩儿,就逗个乐儿么!” “没大没小的,第一次见面逗什么乐儿?万一人家小姑娘心理承受能力差,还不得由此落下心病!才十三,说人家是姨……说你是叔你乐意么?” 刘执嘴皮子利落表情生动,与平时持重老成的她很不一样,这时候才像个小姑娘了。 李三看着她愣了一会儿,才小声咕哝,“那有啥不乐意的,叫我爷我更高兴……” 不过他不敢让刘执听见,不知怎么的,他有一种预感,照刘执方才这反常的表现,听见了这话可能会直接给自己一巴掌不惯着…… 但李三也因为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心里升起一股美滋滋的感觉,就像刘执说的,这是因为把他当自己人了?她对外人可都是一本正经的。 想到这,他也就更加放松,有啥说啥了,“刘六儿,你说这林怡,长得也不好看啊?皮肤又黄又干瘦的,就一双大眼睛还能看,我还以为得貌若天仙呢值当动用全城人力物力的,那有钱老头儿咋想的?” 第四十四章 感性李三 刘执却又恢复成淡淡的样子了,“林师傅好歹做过大酒楼的主厨,日子过得断不会差了,宝贝闺女怎么可能会养得那么干瘦。” 李三反应过来,拿拳头一砸掌心,“噢……你的意思说——她是故意弄成这模样的,想让那老头子彻底死心?” 刘执不置可否,这时,小桃从后厨钻出来,大着嗓门儿开始指挥大家伙儿摆桌上菜,准备吃饭了。 刘执也走过去吩咐了几句。 李三看着她气定神闲的背影,若有所思。 小豆子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三公子,你在瞅啥?” 李三眉头拧了个疙瘩,自言自语似的遛出一句,“小豆子,你觉得刘掌柜这人怎么样?” 小豆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好呗!” “没了?” “没了。” 小豆子肯定地点点头,见自家主子表情好像不甚满意,恍然大悟道,“三公子你问的不是人品是长相么?” 他又看了刘执一眼,由衷道,“长的也好看,文静耐看,越看越好看,怎么看也看不厌……不像那个女骗子,乍一看挺惊艳,越看越没劲!” “嘶——”李三觑他一眼,“小孩子家家,谁教你这些词儿的?” “没人教我呀,我自己学的。”小豆子有些得意,“升堂的时候听别人议论说的。” “男的女的?” “男的呗!”小豆子回忆了一下,补充,“也有两个女的。” 听到那些闲散男人讨论刘执,李三不太高兴,趁机教导小豆子,“别学那些闲汉嘴碎,背后对人姑娘家评头论足的,不礼貌。” “……” 小豆子蛮惊讶的,眼睛瞪得溜圆,突然发现——他家主子什么时候这么讲文明懂礼貌了?仔细一想,三公子好像真的好久都没有“口吐芬芳”了哎…… 因为李三本身长得那样儿,就像一个翩翩佳公子似的,所以好像他本来就应该是给人举止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形象才合理,因此他这悄悄儿的变化,小豆子竟才察觉到。 这变化显然是好的,至少小豆子这么认为,至于他为什么会变,却没有深究了。 只一吐舌头道,“三公子说得对,那三公子也不要背后说小林姐啦!” 说完,怕李三揍他,一溜烟儿跑回刘执和小桃身边帮忙去了。 李三果然举起了手,见这臭小子都会找靠山了,还在不远处拉着刘执的袖子对他做鬼脸,李三简直有些怀疑人生,反思——这皮孩子,愈来愈反了天了,难道自己的教育方法有问题? 这时刘执回头,他忙放下手。 刘执笑道,“过来吃饭了。” “哦……” 众人落座,主要都是刘执茶楼的这些人,小桃、宁都、梁师傅、林师傅父女,马叔、小墩子……还有两个脸生,不太露面低调干活的丫头伙计,再就是李三主仆二人了。 这顿饭虽然是临时起意,东拼西凑的食材,亦不是什么山珍海味,但也摆了满满一桌子,显示了主人的热情好客——量是管够的。 难得的是,席间没有什么你敬我一杯,我敬你一杯,说些场面话客套话的环节,众人都是放开了吃,吃得自在,吃得和乐融融,谁要举杯了大家就一起干一杯,能喝多少喝多少,想喝多少喝多少,不用考虑那许多。 李三竟然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娘还在世的时候,虽然大娘和几个兄弟不喜欢他们娘俩儿,但有老爷子和爹在,过年过节一大家子也要聚集在一起吃饭,有时候还会来几个旁亲远戚的,面子上起码过得去,而且那时候他还小,就算感觉到恶意也很快忘记,因此尽管别人都忽略他,他还是十分开心——小孩子都喜欢热闹和团聚的。 刘执心情不错,胃口也跟着好,一直在吃菜,不过她向来细心,吃菜喝酒也不耽误她观察周遭环境,李三就坐在她旁边,情绪上的波动很快引起了她的注意——李三的眼睛里有些晶莹,像散碎的星子落入天河,澄澈明亮,摇曳生辉。 刘家人大多数长相出色,最不济也是刘执这种清秀耐看型,尤其是她那堂姐堂弟,美得精致至极……她却从来没见过这样漂亮的眸子,生动、干净、动人心弦。 刘执怕他是喝多了失态,嘴唇动了一下,却到底没出声打扰他,只在旁默默看着。 须臾,李三睁大双眼用力眨了几下,那天河便不见了,只余几枚星子依旧熠熠生辉。 似有所感,李三侧头向刘执看去。 刘执不动声色地收回余光,垂眸吃盘子里的一块排骨。 李三顿时既高兴又失落。 高兴的是自己失态没人注意到,尤其是没有在刘六儿面前丢脸;失落的是刘六儿竟然完全没发现自己此时的心情,说明她根本不关注自己——明明连小豆子够不着远处的菜缩回筷子,一个沮丧的眼神她都贴心地照顾到了。 想到这儿,突然有些吃不下去了。再一想又觉得自己矫情——你自己多大个人了不知道?自己的情绪自己消化,还得别人照顾?小豆子才几岁,你跟他比个什么劲儿! 这么自我开导着,胸口还是沉甸甸的,压得慌。李三也不知自己怎么回事儿,一到晚上就特别感性,跟喝醉了的林黛玉似的,想到深处甚至还偷偷哭过,他觉得一个大男子汉流泪甚是丢人,因而绝没有跟人提起过——好在他孑然一身,也没人可诉说。 眼下这是在别人家,要思考人生自个儿回家思考去,在这儿不能想太多了影响别人。李三这么叮嘱着自己,就抬起筷子准备夹块鱼肉转移下注意力。 只是那鱼盘子离自己有些远,其实伸一伸手也是能够到的——但他突然不想够了。要是伸手没够到还要站起来,显得跟孩子似的贪吃,若够到了距离这么远,半路没夹住掉到别的盘子里岂不是恶心人? 所以还是算了。 李三从不认为自己是想的多,反而认为自己是想得开,得不到的就不想再费力气了,生怕自己努力投入也得不到反而失望绝望,所以很多时候,他都是会主动放弃一些东西的,仿佛这样才能自保似的。世上的人千千万万,就是有李三这种人也不稀奇。 因此他缩回了筷子,只顺道夹了筷子青菜。 但要说他不想吃鱼么?绝不是。 李三还盯着那盘鱼在犹豫,他是很喜欢吃鱼的。 犹豫着犹豫着,突然盘子里多了一大块鱼。 李三惊讶——怎么,鱼肉感受到自己的执念,自己飞过来啦? 一抬头,刘执正收回筷子看他,微微一笑,举着另一双筷子解释:“是新筷子,我的在这儿。” 李三低头看那块鱼肉白白嫩嫩的,沾了汁,连刺都剔干净了。 他心里突然有一股冲动,看着刘执在灯光下的脸和鱼肉一样白嫩,李三费了好大的劲才压下去不该有的念头,低头猛吃,一边咕哝,“……还说不见外,多此一举,就用你的筷子我又不嫌……” 第四十五章 开业大吉 好事多磨,经历了几番波折,刘执的茶楼终于选在一个吉时吉日,风风火火地挂牌营业了。 开业这天,可谓是鞭炮震天,锣鼓齐鸣,彩带满天飞,整条桃溪街挤满了人,热闹得好似过年。 不仅知县大人赏脸带着师爷和开业礼前来捧场,竟连知府贾大人都亲自过来剪彩,可以说是给足了刘执面子和排场。 这种光景在临安真是闻所未闻,大家不禁纷纷猜测起这茶楼刘老板的身份来——怕不是有什么官宦的背景? 不对,就算有,顶多也就是和哪个官老爷有一星半点儿的牵连,要是背景强大的话,还用得着累死累活地做买卖? 可是,要是能搭上知府这个级别的人物,应该也不能是什么无名小卒才对…… 大家猜测了半晌,众说纷纭,最后得出来一个相对被大家认可的说法——这茶楼保不齐是贾知府开的! 知府这个官职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临安是商业之都,黄金遍地,贾真任职在此一段时间,眼馋了想赚点儿外快再正常不过。 只不过他公事缠身,也不方便时时抛头露面,刘执两口子便是替他打理生意的管家!要不他能亲自来?知县那么大岁数了,能屁颠屁颠地过来捧场? 越说越觉得是如此,一时间议论得那叫个热闹。 刘执起了大早布置,里里外外地忙乎得浑身疲乏,又被各种嘈杂声震得眼涨耳鸣的,此时还得跟几位大人陪着笑脸,说客套话。 心下暗悔不该叫小桃来安排请鼓乐队的杂事,小桃这丫头,张扬闹腾得紧,给她个棍儿都能把天捅个窟窿,这哪儿是吹拉弹唱,分明是大闹天宫。 这般开业热闹是热闹,就是心肝儿脾胃肾都跟着那鼓点一颠一颠的,颤得慌。刘执生怕看热闹的人里有心脏不好的,厥过去再讹上她家,徒增是非。 要说人为啥这么多,全得益于茶楼刚开业,有试吃试品的活动,贪便宜的人么,永远不嫌少,甚至有人怕抢不到糕点,早早儿就来排队了。 看着楼下人群沸沸扬扬的,贾真叫刘执自去忙活,不用在这儿陪他们闲聊,左右他们也没什么事。 刘执也不跟他见外,安排了好茶好点,又下楼去跟这段日子结识的前来祝贺的街坊邻居们寒暄道谢,连城南卖护肤膏的张澜也如约而至,还给她带了一份开业礼。 张澜依旧是眉飞色舞的,说话嘁哩喀嚓脆,抬手遮着阳光往上瞧,“哎哟,这大茶楼,妹子底子厚哇,怪不得一出手就要那么多茶叶……姐祝妹子财源广进,生意兴隆咯!” 说着还挽住刘执的胳膊,一副很亲热的样子,刘执对她这种直率泼辣的人印象很好,因而并不反感,笑着点头,“多谢澜姐,外头晒,快进屋吃茶。” 张澜却冲一边努了努嘴,给她一个眼神。 刘执顺着她努嘴的方向看过去,便看见了几个“老熟人”——其中有装憨厚的李黑茶两口子、二流子似的李红茶她都认得,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干干净净的少年看着面生,但刘执心里推算,既然一起来的,他应当就是众人口中李家这一辈里最争气最得老爷子欢心的李花茶了。 想着她便看了一眼在门口帮她忙活分发糕点的李三和小豆子。 张澜撇嘴道,“三个都来了,占便宜一个都不带少的!” 刘执笑道,“没关系,本来就是承诺今日品尝的,不差三个两个的。” 张澜道,“要真是来品尝的也就罢了,就怕是来找茬儿的。我跟你说,我早看出来他们兄弟几个排挤李三,但人家的家务事么,外人也不方便插嘴……你那次怼李黑茶两口子,可真解气!下回你还找我,我拎不清哪个点能对付住他们,但你一说我就懂了,打个配合还是行的。” 敢情儿自己还把张澜打抱不平的侠义精神给激发出来了。刘执觉得好笑,点头应允,“再有这事儿还找你。” 又说了几句,将张澜送进去吃茶,一个转身的工夫,就听到有人在门口阴阳怪气地大声道,“唔哟,这不是三弟么?三弟在这儿给人家当小工呢?唉,自家的生意都不见你如此上心,八百年都不回一次家帮忙,你跟刘掌柜可真是感情深厚哇。对了,刘掌柜的相公呢?开业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不见男人在场?” 刘执笑了笑,叫张澜说对了,果然是来找茬儿的。这兄弟几个还真是炒菜打死卖盐的——闲得慌。 李红茶吊儿郎当地摇着扇子,“大哥,我也是多嘴好说,但你说三弟这么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黑茶憨厚的脸上挤出一个笑容,“三弟心善,看刘掌柜一个女人家的不容易,街里街亲的,帮帮忙无可厚非。” 李三原本笑着招待宾客,见了几人冷了一张脸,“你们怎么来了?” 刘执则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两兄弟一唱一和的,话里话外都在影射她和李三有什么不正当的关系似的。李三要是对他们破口大骂,不仅毫无意义,反而更容易受人指摘,忍气吞声又是莫须有。 他们就是吃准了这一点,才敢阴阳怪气。 可惜李三需要顾及,她却是不需要的,刘执思及此,笑吟吟地走了出去,正要以她的智慧好好会会这爱扯老婆舌的兄弟几个,却见李花茶在他俩旁边微微皱眉,没等她开口,他先站了出来。 少年站出来时脸上已经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玩笑般道,“三哥一向热心那不用说,茶铺又和茶楼签订了供给合同,帮刘掌柜不就是帮我们自己家的生意赚钱?出点力气而已,大哥二哥怎么算不明白这笔账?” 大家一听纷纷笑道,“是了,别看年纪小,李家这四小子真是做块生意的材料,这脑子遛得贼快!” 李红茶闻言就抽了抽面皮,没想到话头被自家人给截了,真想给这傻弟弟脑袋上来一扇子。 李黑茶堆了笑道,“没错,小弟说得有理,是我们狭隘了。” 李王氏也笑眯眯道,“你大哥他们这是‘吃醋’呐,故意这么逗你三哥,想让他多回家呢!既是两家互惠互利,我们家人也理应过来帮忙,哦?” 说着不等人答话,竟自来熟地端起一个托盘帮忙分起糕点来,可真是一副一家人在一起和乐融融的景象。 李花茶笑着抬头,见刘执出来站在门口,便冲她拱拱手,笑道,“这位就是刘掌柜?恭贺开业,祝刘掌柜财源广进,大吉大利!” 少年眉目舒朗,端正清爽,举止大方,看着可比他那两个一母同胞的哥哥顺眼多了,不过到底也是“那边”的人,看长相是看不出什么的。 刘执这么想着,回礼道谢完毕,方笑道,“李四公子怎么知道我是掌柜,你见过我吗?” 第四十六章 李家四少 李花茶笑道,“不认识的,只是从模样气度推断出刘掌柜的身份。” “哦?推断?” 刘执被他这话勾起了一丝兴趣,“若推断错了岂不尴尬?” 李花茶依旧笑眯眯的,“刘掌柜穿梭于贵客之中寒暄问候,就算不是掌柜,也起码是个大管家的身份,况且刘掌柜气度沉稳,面相福泽,我观大家有什么事又都去向您请示,由此得知,您就是茶楼当家人,断不会错了。” 刘执心道,这小子对于细节的观察能力还不错,说话也圆滑,确实是比他那两个草包哥哥强多了。 只不过他要是品性好还好,要是也看不上李三,刻意针对他的话,那还不如那两个草包好对付呢。 但,从方才他说的话中看出,他话里话外对李三都有些回护的意思,目前没看出针对,说不定和他那一家子人不同。 正寻思着,李三应付完那两个哥哥,笑呵呵地过来了,给李花茶递了一块糕点一杯茶,“小弟,你怎么也来了,今天你们茶铺不忙么?” 李花茶笑着接过,冲他眨眨眼,方才圆滑的老气横秋便不见了,恢复了少年之态,“三哥,再忙也得过来捧场不是,刘掌柜大卖,你也跟着大卖啊!你这不够了跟我那儿去拿补货,我不也沾光?” 李三笑着点头,一拍脑门儿,忙搂着李花茶的肩膀给刘执介绍,“这是我小弟李花茶,这小子可厉害了,别看才十六,自己那铺子干的风生水起不说,还会制茶,李家就数他最争气,传下了爹的一套手艺。” 刘执听他这么夸,也点点头,笑着赞道,“李四掌柜的确年少有为,我们方才已经说过几句话了。” 几人正寒暄着,突然有人插嘴道,“在聊什么这么热闹,加我一个。” 回头,只见一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背手笑吟吟地看着几人,确切的说……是看着刘执。 李花茶目带探寻,李三看清此人,却是脑袋“嗡”的一下,说紧张,倒也不至于,说不紧张,还真就一个字儿也说不出来。 刘奉根本不记得李绿茶这个人,也没把李花茶这个小孩儿当回事,只对自己妹子笑道,“一番折腾,茶楼可算开起来了,心愿了了?” 李花茶多机灵,一听刘奉说话这语气,便笑道,“这位就是传说中刘掌柜的相公,茶楼的老板?” 传说中?呵呵,外边不定怎么传的了,多半跟李三一开始的想法似的,认为自己嫁了个有钱的老男人。 刘执瞥他一眼,纠正:“老板、掌柜,都是我。” “哦!”李花茶一脸佩服地抱拳,“原来如此,刘掌柜真乃女中强人。” 李三在一边干听着,没吭声,因为他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刘奉好。 城里大多数做买卖的都是男老板,内人称呼一声老板娘即可,这女老板,相公该怎么称呼却不知道了。 要是关系好的,女老板年纪大的,随着叫一声大姐、姐夫也就罢了,偏偏刘执年纪小,刘奉看起来比他都大很多,叫妹夫不合适?随着刘执叫声大哥倒是合情合理的,可那不就露馅儿了么! 是以李三挠头吭哧瘪肚了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幸亏此时刘奉也注意到了他,主动开口道,“小伙子看着眼熟,是不是那个……那个……” “对面茶铺的李三掌柜,你们见过的。”刘执好心提醒了一嘴,无奈。 她大哥这是啥记性啊?李三长得多有辨识度,她看一次就记住了。不过她大哥对于不上心的人确实多少有点儿脸盲,她也是不指望了,记得她刚认识路缘缘那会儿,这丫头天天去她家找她玩,有一天她大哥居然问她,“你怎么突然这么多朋友,天天都有不同的人找你。” 此时亦是场景重现,刘奉恍然大悟,“哦,想起来了,李三掌柜,别来无恙?” 李三见他主动说话,忙跟他客套道,“托福、托福。” 刘奉又跟他们闲聊了几句,冲楼上使了个眼色,“听说大人们都来了?” 刘执点点头。 刘奉就一本正经地整了整衣裳,肃了肃面容,“我上去看看……你就在底下忙活!宁都!” “主子。”他这一喊,宁都便跟鬼似的突然出现在他身后,板着一张脸。 刘执不禁纳闷儿,怎么宁都一跟着她大哥就一本正经的看起来很靠谱的样子,一跟着她们说话就东一耙子西一扫帚的晒脸呢?这可不是她带坏的!只不过是环境轻松,这小子释放了天性罢了。 刘执自我安慰这工夫,二人已经往楼上走去。不多时,楼上便传来阵阵欢笑声,隐约听到几句“幸会幸会”、“有为青年”、“不敢不敢”的客套话飘过来。 说起应酬么,她大哥倒是比她强多了,毕竟经验丰富。刘执其实也不是不会应酬,只是懒得应酬。 李花茶见刘执眼神有些飘忽,便知她心不在焉了,笑道,“刘掌柜好福气。” “怎么说?” “您二位有夫妻相,人常道,夫妻感情甚笃,方会在外貌上越来越像。刘掌柜不仅婚姻美满,还生意兴隆,不是福气是什么。” 吉利话谁都爱听,但说多了在她看来又是另一码事了。听起来就像她在京城和那些小姐之间参加宴会时无意义的吹捧——“哟,这裙子真漂亮,哪里来的珍稀料子?”、“你这翡翠耳坠才叫国色天香,定是皇后娘娘赏的?” 她和路缘缘怎么成为好友的? 人散了,路缘缘坐着看了她半晌,说,“我给你说句实话,你这翡翠耳坠真土,下回别戴了。” 刘执笑着提醒她道,“这可是皇后娘娘赏的。” 路缘缘皱眉嘟囔,“谁赏的跟丑有啥关系?那么老大一坨,耳朵都快坠掉了。再说,皇后娘娘赏你这么丑的耳坠,是不是故意给你难堪啊?我听说她家有个亲戚相中你了,你不干?” 刘执收起笑容,“大胆。” 路缘缘就翻了个白眼,“我是看你跟别人不一样,有些气节,才好心提醒你的,你信呢就小心点,你不信就拉倒,反正你要找皇后去告状,也没有证据,我就死不承认。” 说着提起裙子要走。 刘执笑道,“这话你亏得是跟我说的,那我也提醒你一句,你说话真口无遮拦,下回别说了。” 路缘缘瞪大眼睛回头看她,“蛮有趣。” 刘执道,“彼此彼此。” 聚会都散了,路缘缘总算露出个笑模样,“明儿去我家玩。” 恭维的话刘执听的多了,有的是有求于她,顺藤巴结,有的是别人指使,话里有话。真正关系要好的是不会不停地说这些的,虽说她和李花茶是第一次见面,生意人重结交,客套客套也属正常,可以理解,况且他长相清爽,说这些话也不会令人生厌。 但她从小见多了各色人,总有一种直觉——李花茶此番套近乎的作为,绝对不是表面那么简单。 李花茶见刘执只笑不说话,便也止住了话头,对她点点头。 又指着小桃他们在茶楼右边摆的糕点摊对李三道,“三哥,咱们去那边帮忙忙活,让刘掌柜回屋坐下歇口气儿。” 李三想着刘奉的事,脑子还有些乱,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被李花茶推着走了。 刘执看着哥俩儿并肩而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第四十七章 要挣糖钱 刘奉原本是不大支持她搞什么茶楼买卖的,以为她只是来临安随便玩玩,消遣一阵子待腻了就回京城去了,后来态度却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不仅将自己的贴身侍卫宁都留下来帮忙,现在茶楼开业了,他还乐呵呵地前来捧场,要说是她大哥突然想开了,刘执是不信的。 那她大哥到底是因为什么开了窍?还不是因为他发现跟自己定亲的贾真正好也在临安!自从上回宴席间知道了贾真的字和路缘缘替自己打听的一模一样,再加上宁都和大哥不正常的表现,她已经基本确定了,贾真就是自己那未曾谋面的定亲对象。 听着楼上不断传出阵阵爽朗的笑声,足见宾主相谈甚欢,刘执却有些憋气。 没错,在外人看来,她的确是性格很好很随和,那是因为出身如此,不想贻人口实招致祸事,但不代表她没有脾气。 家里给安排的这门亲事,她本就不大愿意接受,刘执骨子里就是有叛逆精神,尤其反对盲婚哑嫁,认为这是一种陈规陋习,应当改革废除。 可爹娘大哥大姐他们说什么呢?定亲这位条件不错,总比嫁给皇后家那个有所图的亲戚强多了,若不赶紧定下来一门亲事,皇后那边怎会死心?如何推脱? 刘执心里冷笑——什么叫条件不错?家世?人品?样貌?世俗之中,这些条件诚然重要,可若没有心与心的沟通,精神的共鸣,她是不愿意的。 说她任性也好,天真也罢,她固执地认为,人这一生从出生起就已经被世间种种禁锢缠了一身,动弹不得,若连一样自由的事儿都没有,那不跟木偶傀儡一样,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头! 从小她便明白,无论富贵与否,出身几何,活着其实都是一件很难的事,各人有各人的难处,因此别的她不强求了,只求她自己的事能自己做主。 所以她一定要出来做生意。 所以她讨厌家里安排的婚事。 不过,话说回来,刘执倒是没有那么讨厌贾真,她和贾真接触了这些次,认为贾真还是很有思想的,只是有时候没她那么坚定的反叛,说到底也是这些陈规陋习的受害者。 唉! 刘执叹了口气。 “给。” 眼前出现一杯茶,刘执抬眼一看,是李三。他从开门就跟着忙活,还没歇会儿,方才又被李四拽去分了一阵糕点,额头上有一层薄汗,在阳光下亮闪闪的。 “大喜的日子,叹什么气?” 李三见她不接,将茶杯塞到她手中,“不是叫你回去歇一会儿么,怎么一直站在这发呆?” 刘执接过喝了一口,“没……我不累,倒是你,该歇歇了,辛苦了。” 李三不以为意,哈哈笑道,“不辛苦,四弟不是说了么,这也是替我自己赚钱呢。” 刘执莞尔。 她知道李三就是嘴上这么一说,凭她这阶段对李三的了解,李三此人虽然有时候日子过得浑浑噩噩蒙天二地的,但人很是仗义的,绝不是因为什么利益就起早的人。 “那我还得额外给你发一份儿工钱。”刘执打趣道,“你二哥不是说你来给我的茶楼当小工么!” 李三当了真,立马收了笑,“刘掌柜别看不起人,我是不会要的,你要实在非给就给小豆子几个钱,让他买点糖吃。” 刘执见他有点生气,抿着嘴儿,腮帮子微微鼓了起来,更想逗他,“那你不吃么?” 李三眨巴眨巴眼睛,“啥?” “糖啊!”刘执笑道,“我怕你抢小豆子的。” “你!” 李三瞪眼,刚要张嘴辩驳,嘴里就被刘执塞了个什么东西,他下意识砸砸嘴,甜的,桃子味。 伸手不打笑脸人,一时间火发不出来,就保持着瞪眼的姿势看着笑吟吟的刘执。 刘执喝了口茶,转身往屋里走,“李三啊,人生很苦,得自己找甜。” 李三看着她恬淡的背影,周围的嘈杂似乎都安静了,听不到了,他不太明白刘执的话,抬头看看“天下茶楼”的金字招牌,含着糖咕哝,“……你还苦?无病呻吟!开这么大的茶楼,衣食无忧的,你要还苦就没人甜了!” …… 因着开业那天的盛况,鞭炮震了整个临安不说,还有官家捧场,大家都知道了桃溪街有这么一个茶楼,物美价廉还有档次,刘执的买卖算是风风火火地干起来了,又是开业大酬宾,前十天都有优惠活动,因此顾客络绎不绝。 李三看着对面火爆的生意,脸上笑容也多了起来。 小豆子既羡慕且感慨,“三公子,人家刘掌柜好招财呀!你看,这么多人捧场,我光看大厅里,就没有空桌,这哪儿像茶楼,酒楼都没这么火啊!” 李三睨他,“啥意思?讽刺你主子我不招财?” 小豆子蹲在自家门口,撑着脸看对面人来人往的热闹,随口应付道,“……无,您太敏感了。” 李三:“……” 这小豆子是越大越不听话,真是到了人厌狗嫌的年纪,不赶紧树立威信,赶明儿还不骑到自己头上揪头发去? 李三想罢,故作淡然道,“事在人为,你主子我之前是视金钱如粪土,懒散惯了,如今我有心情做买卖了,赚钱也是易如反掌。” 类似的话,李三说过不下一百遍了,小豆子不以为然,头都没回,“哦。” “咦?臭小子!你‘哦’一下是什么意思?瞧不起你家主子?这回我可是来真的!” 见他这半死不活的敷衍态度,李三怒了,“记不记得上次我跟你说我已经有了好主意,眼下就要实施起来了!到时候叫你脚不沾地儿的忙,根本没工夫看别人家热闹!” 小豆子拍拍裤脚站起身,“好哇,三公子,我不怕累,干活行,我愿意脚不沾地儿,多赚点儿钱傍身以后好生活哇。” 这小子说完,回屋摆弄柜台里的茶叶盒子去了——其实已经擦了好几遍摆了好几遍了。 李三突然觉得很对不住小豆子,跟着自己,他好像什么也没学到……钱也没赚到。 这次……这次一定! 让小豆子有买糖吃的零花钱!不让别的小朋友笑话! 第四十八章 带回个人 这些天,对面茶楼生意火爆异常,自家生意依旧还是老样子,除了对面小桃姐风风火火地来定了几次茶叶之外,依然只是稀稀拉拉地偶尔有几个散客需要招呼罢了。 小豆子百无聊赖地趴在柜台上望风景——三公子这几天神出鬼没早出晚归的,也不知道干什么去了,问他,就说要挣大钱。 唉,没意思!要是他在家的话,二人还能换班儿去对面茶楼溜达溜达帮帮忙看看热闹。 小豆子歪着脖子将头埋在肘间,大大地叹了口气,一幅小大人儿的模样,看着怪有意思的。刘执觉得好笑,拿指节敲敲柜台,“小豆子,你家掌柜呢?” 小豆子忙起身,“刘掌柜,您不忙呀?我家三公子起早出去溜达街了,还没回来呢!” 起早溜达街?刘执疑惑地看他一眼。 可能也是觉得这么说显得李三很没有正事,小豆子挠挠头,解释:“说是什么……视察一下,开拓市场的……” “哦。”刘执点点头,“那等他回来你告诉他一声,现在茶楼生意好,每月固定要的那些斤茶肯定不够,所以之前约定的供货文书我想修改一下,改成随用随取,每回记账,月终结算。” 她还没找李三详谈,只是随口一说,小豆子便露出些为难的样子。 刘执笑盈盈道,“怎么,小豆子觉着不妥?” 小豆子纠巴着眉头,“不是……” 吭哧了一下,下定决心似的,“先说好,刘掌柜别误会啊,我不是怕您赖账什么的,只是我们家的生意啥样您也知道,属于是吃了这顿没下顿的买卖,都不如给人做工吃得饱,尤其是这个月,生意愈加不好,要是月终结账的话……” 他和李三还不得饿死呀! 刘执没想到李三主仆的日子已经到这个程度了,听了小豆子的话不免惊讶,“生意差成这样了?怎么不早跟我说。” 小豆子嗫嚅道,“没钱吃饭,三公子要面子不让说,嫌丢人……” 刘执想了想,正色道,“李三这真是拿我不当朋友了,街里接亲的,再说本来就是用的你家的货,早晚都要结账的,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这样,以后我让你小桃姐取一次货结一次账。” “多谢刘掌柜!”小豆子听刘执这么说,顿时雀跃起来,“这样顿顿都能吃饱饭喽!” “不过……”刘执欲言又止。 “怎么啦,刘掌柜您说?”小豆子眨巴眨巴眼睛看她。 “我记得开业前定第一批茶叶的时候已经给你们掌柜的结过一次账了,现在还不到一个月,怎么连饭都吃不上了?” 刘执本想回头有工夫去问问李三,转念一想,李三那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别扭性子,够呛能说实话,还不如跟小豆子打听打听呢。 “那个啊……”小豆子抿嘴,“三公子说了,那是我们发迹的本钱,饿死也不能动的。” 发迹的本钱?刘执听了差点儿忍不住笑出声来,多亏她平时从容应酬人惯了,硬是克制住了,依旧淡然询问道,“那也没多少钱啊,能做什么本钱?” 详情小豆子却也不知道了,摊手:“三公子没说,反正他说他有好主意,让我在家等着,到时候忙得脚不沾地儿呢!” 听了小豆子这话,刘执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李三的好主意,八成不是什么好饼。 便嘱咐小豆子,“等你家掌柜的回来了,马上过来告诉我一声。” “哎!”小豆子欢快地应下了。 一上午,刘执都有些坐不住,总觉得要发生啥事似的,招呼茶楼客人的间隙,目光不时瞟到对面茶叶店去看看,期间还叫小桃去取过两次茶叶。 小桃说李三还没回来,小豆子拿到茶叶钱后乐得直蹦,小心翼翼地收到钱匣子里去了,只留出了一个钱,说李三要是中午还不回来他就买两个馒头吃,孩子怪好的,比她家里那整天撒泼嚷嚷顿顿吃肉的臭弟弟懂事多了。 小桃絮絮叨叨的,刘执心不在焉地应和了几句,这李三,天天往外跑,干嘛去了呢? 中午茶楼客人又多了不少,刘执忙活起来就暂时将这事忘到脑后去了,反正李三那么大个人,也丢不了。 直到将近傍晚的时候,她想起来又瞥了一眼对面——还是小豆子一个人,而且已经起身擦柜台收盒子,准备收工关板儿了,晚上一般就没人买茶叶了。 刘执不免担忧起来,喊宁都过来,“你去对面问问小豆子,他家掌柜怎么还没回来,他自己晚上吃饭了没有,若没有,让他来我们家吃口现成的。” 宁都应了一声去打听了,转个身的工夫就回来了,“正好碰见李三掌柜回来了,身边还带着个女人。” “啊?”刘执惊讶。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鼻子是鼻子眼儿是眼儿的,就是腰一扭一扭的,不像正经姑娘。” “嘁,你还能看出正不正经?扭腰就不正经啦?兴许人家腰上有病,不弯着走不了路呢!” 一边擦桌子的小桃听他这么描述,斜了他一眼。 宁都懒得理会她的抬杠,又气她没事闲的噎自己,犟道,“腰上有病,眼睛也有病啊?到处瞟着男人,钩子似的!” 小桃抹布一甩,“哟,钩到你啦?” 刘执头痛地看着二人,“好了,别人家的事,你们俩倒呛呛起来了,真是闲的。” 小桃桌子也不擦了,凑过来笑眯眯地八卦道,“主子,你说李三掌柜领回这么个女的是要干嘛呀?不会是他相好的……对了,她要是在这住下,小豆子可怎么办呀,那后边好像就一张床。” 说到这,小桃忙丢下抹布,“不行,我得去把小豆子领过来,少儿不宜。” “嗨呀行了你!” 刘执还没来得及阻拦,宁都已经一把扯住小桃的胳膊,“事儿妈似的,这一会儿嘴叭叭的就没停……我还没说完呢,那女人根本没进屋,在外头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小桃想了想道,“难不成李三掌柜这些天就是和她厮混去了?这是带她回来认认门儿?” 宁都嫌弃地看她一眼,“你这脑瓜子里都是些什么!” “什么都是什么!”小桃掐腰儿,“那你说一个大男人无缘无故带个女人回家是要干嘛?” “人家说不定是要买茶叶!” “买了么?买了么?茶叶店这时候都关门儿了!” “你!你真是咄咄逼人,胡乱揣测!” “分明是你强词夺理,替男人找借口,小豆子还饿着呢,他竟然出去找女人!” 刘执被他俩吵得脑仁儿疼,不禁琢磨——李三这钱果真花在找女人上了?她觉着不会,以她这阶段对李三此人的了解,这厮在这方面幼稚得很,且脑子和心思都不在这上。 可突然带女人回店里是什么意思呢? 第四十九章 营销手段 这一夜怀揣着各种猜测和担忧,刘执都没怎么睡好,李三这性格,想一出儿是一出儿,可别一不小心走上了“歧途”才好。 虽说当初她说来临安是报恩什么的都是哄她娘的借口,但她确实遇到过李三的爹,此事倒是不假的,他爹也确实说过放心不下李三的事儿——但只是跟家里的老仆诉苦碰巧被她听到几耳朵罢了,却是没有拉着她的手“临终托孤”这么夸张的事了。 现在都顺利脱身到了临安,稳当地做起买卖来了,按理说也不用假戏真做真去帮扶李三什么的,可缘分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刘执觉得,既然碰上了结识了,两家又是对门儿,稍微管一管也是可以的,何况李三这人,表面不着调,其实本性很善良,蛮可交的。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胡思乱想辗转了一宿的刘执方才有了些睡意,刚要昏昏沉沉陷入梦乡之际,却突然被外面一阵刺耳的笑声给吵醒了。 谁大清早的发出这么渗人的声音啊? 刘执以为是自己没休息好幻听了,刚重新闭上眼睛酝酿睡眠,那声音又跌宕起伏地响了起来,不仅笑,还夹着嗓子喊上了,“呵呵哈哈,咯咯咯咯——哎哟喂,大哥您可真幽默哎……” 这回不是幻听了! 刘执跳下床跑到窗口往外看,只见大街上刚开始稀稀拉拉地上了几个推车的早点摊儿,人还不多,而对面李三的茶铺竟然已经开始营业了! 茶铺门口,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正扭着腰在跟往来路过的人搭话,还真有几个人又围了过去,那女人见状更来劲了,一边说一边笑一边扭,花枝乱颤的。 ——不见李三的人影儿,只有小豆子在柜台后十分拘禁地抿着嘴,表情跟让人拐卖了似的。 刘执微微皱眉。 这时候,那女人凑到一个围观男人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那人哈哈一笑,随即点头,女人便得意地回头一敲柜台,“小豆子,称二两大红袍给我大哥包上,挑好的哟!” 大清早就来了生意,还是头一遭,小豆子却不见高兴,瘪着嘴称好包了,收了钱送客,又抿嘴一动不动了。 那女人皱眉又敲了敲柜台,不知说了一句什么,小豆子勉强挤出个笑脸来,比哭还难看。 女人见他不积极,索性不理会他了,只与围观的几人周旋,说笑间又卖出了两份茶叶,等人走了,方回柜台后喝水歇气儿。 看到这儿,刘执已经明白李三这些天是干什么去了,也明白了小豆子嘴里叨咕的“本钱”是什么意思。 只觉一股火直冲上了头顶,也不知是没睡好,还是让李三给气的。也顾不上补眠了,准备找李三去说道说道,刚穿衣服,小桃端着洗漱用品过来敲门。 门一打开,小桃就一撇嘴,“主子,我跟你说个事儿。” “对门儿的事儿?” “哟,您都知道了?” 小桃放下水盆,叉腰,“定是那杀千刀的放荡女人给您吵醒了,这一早上,咯咯哒哒的没个消停,仿佛要下蛋!我真想给她做个窝!” 刘执被她犀利的话给逗笑了,“怎么气成这样,把你也给吵醒了?” “那倒没有,我起早惯了,没受影响,关键是……” 小桃眉头紧皱,“李三掌柜在哪儿倒腾这么个角儿来?我们这条街可都是做正经买卖的,她往这儿一站,多少有点破坏街容街貌了,咱是不是得跟县衙反映反映?” “那倒不至于,我看还是先问问李三到底怎么回事儿。” 刘执一边擦脸一边道,“一会儿吃完早饭你跟我过去一趟。哦,对了,别忘了给小豆子装几个肉包子。” 小桃大声叹气,“知道了。嗐,李三掌柜搞这些乌烟瘴气的,都白瞎小豆子这个孩子了!主子,我看这孩子很能干,品性又好,干脆我们领回来得了!” “那也得看小豆子乐不乐意。” 小桃大奇,“他有啥不乐意的?在咱们这儿不比在李三掌柜那强多了?” 刘执笑着摇头,“你也说了小豆子是个品性好的,他要是忘恩负义离开当初把他从火坑里救出来的李三,你还赞扬他么?” 小桃闻言没了动静,琢磨着。 “再说,小豆子这样的,在哪儿都是一个儿,他要是想走早去别家了,还能等到现在么。” “您说得也是。” 小桃琢磨过味儿来不免露出些失望的神色,“可李三掌柜真就像您书里头读的,什么来着?对了,是那个扶不起的阿斗!” 刘执整理妥当仪容,转身往楼下走,一边道,“别急么,李三才多大年纪,还有得救的。” 小桃在后头端着水盆瞠目——才多大年纪?主子可真敢说。 主子才多大年纪?样样儿都行;她才多大年纪?起码行事端正;小豆子才多大年纪?不也比他家掌柜的强? 反观李三,生意不好不及时反思想想新出路……哦,他也不是没想,只是净想馊主意罢了! 整这么个交际花儿似的女人,专招揽男顾客,是个什么事儿?他们这开得可是茶铺,不是妓院。 想到这儿,小桃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李三这种不光彩的营销手段,很快就会遭到反噬了——而主子一会儿带自己过去,是要去救他的。 小桃对李三的印象本来就一般,他就是作出花儿来跟她也没关系,可小豆子却是她看重的人,整天小桃姐前小桃姐后的,小嘴甜的,她不能不管小豆子呀! 小豆子跟李三主仆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要想小豆子有好日子过,先得李三有正事儿。 这么寻思着,小桃皱眉闲麻烦,李三这个不省心的!想归想,无奈,也赶紧“噔噔噔”跑下楼吃饭去了,吃饱点儿,一会儿好有力气跟主子去解决问题。 宁都看小桃接连添了两碗饭,惊奇道,“……吃这么多,一会儿搬砖去啊?” 小桃冷笑一声,撸起袖子,“难说,搞不好还要砸板儿砖呢!” 第五十章 如何收场 想象中砸板砖的流血事件倒是没有发生,但比那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至少小桃是这么认为的。 因为当她和刘执吃完早饭往对面去的时候,李三家的店铺门口已经聚集了一小撮人了,不时对着李三“聘请”的招揽顾客的女人指指点点的。 小桃顿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果然,这些人中间有一个妇女嘴里叽里咕噜说着什么,越说越激动,最后竟叉腰破口大骂起来,诸如“小死蹄子臭不要脸,勾引我家男人,当心生孩子没屁眼儿烂裤裆”之类的难听话顿时不绝于耳。 刘执听了,脚步微顿,皱眉。 小桃一听急了,她家主子何曾遇到过这种市井泼妇,听到过这么难听的骂街粗话?忙伸手去捂她耳朵,一边叽叽喳喳道,“夭寿啦,这种没素质的人,劲儿一上来什么话都往外冒,主子不要理会她!” 见她一脸紧张兮兮,刘执笑着拉下她的手,“她又不是骂我,你捂我的耳朵做什么?” 小桃吐了吐舌头,“难听呗!” 这时,扁着嘴立在一旁手足无措的小豆子一眼看到刘执和小桃二人,顿时跟看见了救星一般,跳着跑过去扑到小桃跟前,眼泪嗒嗒掉,“小桃姐,刘掌柜,快救救我家铺子!” 刘执抬手安抚了一下小豆子,四处看看,“你家掌柜呢?” “三公子又出去招人了。” “啥?这都闹成这样了,他还敢弄这些乌烟瘴气的?”小桃气得瞪圆了眼睛。 “他、他不知道,早上他看生意还不错,觉得这招有用,手里还有一点点钱,就想再招一个便宜的……” 小豆子委屈巴巴地揉着眼睛,“三公子说了,再招一个,很快就能把我们投出去的钱赚回来了,到时候还能盈利……” “胡闹。”刘执皱眉丢下两个字,甩袖冲那破口大骂的妇女走过去。 小桃“哎”了一声没拉住她,只得一跺脚跟了过去,不忘叮嘱小豆子去她家喊宁都过来——那母老虎的身板儿,又没素质没分寸,要是伤到主子岂不糟了! 刘执一脸淡然地走到“母老虎”跟前,“这位大姐,何故如此火大?” “母老虎”骂了半天无人响应,那“小死蹄子”非但不觉得丢人,反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神情,竟还不知道从哪儿变出来一把瓜子儿,满脸嘲讽地磕了起来。 而自家男人站在一边像个锯嘴的葫芦,一个屁也嘣不出,完全没有出头的意思,这可着实是是把她给气炸肺了,正想扑上去撕扯那小蹄子再给她一嘴巴解恨,就听有人喊自己“大姐”。 定睛一看,面前的是个非常年轻的妇人——面嫩,要不是她做妇人打扮,还以为是个姑娘。 这年轻妇人生得面相清秀,神情淡然,虽然年纪轻,但不知怎的,给人一种很稳重又不可随意冲撞的感觉。 “母老虎”看她的样子,也不像是来挑事儿拉偏架的,便粗声答道,“何止是火大,今天不撕了这蹄子都难解我心头之恨!小妹子你来给评评理,一个卖茶叶的,竟用青楼的手段招揽顾客,骗我男人的钱,呸!寒碜不寒碜!我一介大字儿不识一个的妇人都知道,喝茶那是文人儿玩的雅事儿,整出这种下作手段卖货,没得败坏风气!” 这一番话说完,围观的几人纷纷点头,还以为这“母老虎”只会骂街呢,这事情经过不是也讲得头头是道的,也占理么! 一见众人一点头,“母老虎”那“被骗”的男人腰杆儿也挺起来了,冲李三聘请的“销售顾问”吼道,“就是!骗子!赶紧给我退钱!喊你们掌柜的出来!” “顾问”正好吃完,丢了瓜子皮儿,扑棱扑棱手,不忘冲他抛了个媚眼儿,“哟,大哥您这话儿说的我就不爱听了,谁是骗子?方才那手白摸了?分明是你情我愿的做成了一桩买卖,现在你家母老虎拾掇你,你就全怪到我头上,这可不是男子汉大丈夫的所做所为哦!” 男人一听,嘎巴嘎巴嘴,气焰又弱了下去,缩回了“母老虎”身后,“母老虎”气得一把揪住他耳朵,“杀千刀的,除了摸手还干啥了?说!家里天天剁的猪蹄子不够你摸的,啊?” “哎哟!娘子,我错了,你听我说……别打了……” 夫妻俩竟不顾颜面当众扭打了起来,她这一打骂,就有人偷偷笑了起来,窃窃私语——原来这家人是街头卖猪肉的,生意还挺火爆,天天剁猪忙得水都喝不上一口,哪有工夫喝什么茶么!明显是见色起意,被这女子顾问给引诱了。 可话说回来,那“顾问”说得也对,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虽则李三家生意做得不光彩,但“母老虎”的男人又不是三岁小孩儿,被人哄骗的,自身也有错,根本没理由过来大吵大闹退货的,私下里解决最好,现在可好,两厢丢人。 “母老虎”丈夫胆小好色的本性暴露与人,李三家的茶铺名声也算毁了一半儿。不过白白给大家看了个热闹,增加了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罢了。 这种情况,就算赔礼退货将人打发了,李三的茶铺也完了,原先只是生意一般,现在是名声信用也产生危机了,一传十,十传百,以后恐怕只会更难。 小豆子想到这层,眼泪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转儿。宁都低头看看他,也不知怎么哄孩子,只得抬手重重揉了他圆圆的小脑袋瓜儿一下。 小豆子抹去眼泪,“……三公子也是想好,只是主意馊了点儿。” “馊不馊的都不重要了,关键是现在怎么收场。”宁都看着趁那夫妻二人掐架悄悄跟“顾问”交涉的刘执,笑道,“你家主子算是遇到贵人了,我看这场子啊,还有得救。” 小豆子不解地仰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宁大哥,你是说刘掌柜有办法?” “那可不,你别看刘掌柜她整天脸色平淡的……她小时候就这样,不动声色,心里头的办法却多着呢!有时候她大哥都得跟她讨主意!” 小豆子一听,双眼放光,充满希冀地看着露出一丝淡笑的刘执和一脸不可思议的“顾问”,这烂摊子,明摆着了,还能有啥好办法收场啊? 第五十一章 解决方案 “母老虎”不顾众人劝阻,扑抓薅挠了一顿自家男人,直到他脸上挂了彩,方才觉得解了气,叉着腰,目光转向李三聘请的“销售顾问”。 她这一看,众人都觉不妙——这是处置完了自家男人,还要处置别个儿女人?俗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早上这俩人摸摸嗖嗖的是有点儿不雅,但毕竟事儿不算大,也就是互相占个便宜,不至于上升到这个地步,顶多于品德上被人所诟病,但要是“母老虎”这时候真动手打坏了“顾问”,那又是另一桩官司了。 街里接亲的,犯不上闹这么大,万一再进衙门去,大家伙儿还上哪儿买新鲜猪肉去?这么想着正要上前拉架,先前问“母老虎”话那年轻妇人先开口了。 “大姐,气儿可消了?” “母老虎”瞪眼冷笑看向“顾问”,“方才消了一半儿!” “顾问”好像这时候才知道害怕,瑟缩地往刘执身后退了一下,方才悠闲嗑瓜子儿的嚣张气焰消失殆尽。 刘执笑道,“大姐稍安勿躁,您是来讨公道的,不是来惹气生的,我叫她将茶叶钱给您退了便是。” 经她一说,“母老虎”这才想起来自己主要是过来讨银子的,注意力一转移,一时忘了收拾“顾问”的事,满脸怀疑地看着她,“你?这儿又不是你的店,你说退她就给退了?” “顾问”忙探头接茬儿道,“退退退,这就给您退!多少钱来着?” “母老虎”见她态度陡变,愈加迷惑,“……你有什么资格给我退钱?你说了又不算,你家老板呢?” “顾问”忙比了个“嘘”的动作,一脸愁苦道,“大姐,您可小点声儿!老板他不知道我靠是这种手段卖货,若知道了非辞了我不可!” “啥?” “母老虎”眨巴眨巴眼睛,将信将疑,“你的意思是,你做这些下作事你们老板不知道?是你自作主张?” 围观众人一听这话,也纷纷议论起来。 “原来如此,我说李家那三个都是精的,好歹一个爹生的,李三儿也不能傻成这样么!” “瞧瞧,我一开始就说不可能,应了不是?李三儿那心思根本就不在做生意上,整天游手好闲的瞎溜达,他那脑子能琢磨出这个?” “也是,游手好闲倒是确实是的。” 刘执听了周遭这些七嘴八舌,眉心不禁跳了跳——李三儿这是混成了个什么?说他混得差,大伙儿倒是相信他的人品的;说他混得好,方才那些好像也不是什么好话。 “顾问”怯怯道,“啊!是我自作主张,李老板昨儿雇的我,我想表现表现,多卖点儿货,但生意实在不好,怕老板将我解雇,无奈之下这才出此下策,大姐真是对不住您了喂!” “母老虎”一听,这“顾问”态度突然变好,又道歉又自责的,还卖上可怜了,虽然不知道真假,但她要再不依不饶,众目睽睽之下,可就容易被人喷“得理不饶人”了。 只是此事还有些疑点,“既然茶铺生意这么不好,为何还要额外雇人?不是已经有个小孩儿卖货。” “顾问”以袖掩面,泫然若泣,“这不是我刚从良,想找份儿正经工做,结果人家别人的店铺都不肯聘用我,我又不能任由自己饿死,走投无路正想再回到火坑里去,李老板听说了我的遭遇,觉着我可怜,咬牙雇了我,呜呜呜……” “顾问”说着说着,似乎想起伤心往事,低低地呜咽起来。 “母老虎”见状反而手足无措起来,“你哭啥!我又没打你!” “我哭我可怜的身世,三岁上下没了爹娘,被我那没良心的叔叔卖了多次,辗转于各家勾栏,颠沛流离,遭人嫌弃,呜呜……哇!” “好了!” “母老虎”皱眉吼道,“哭个鸡儿!李老板这般救你,你还不识好歹,故技重施,这是茶铺,可不是妓院,你这么做,没得坏了李老板的名声!” “可不是么,以德报怨啊这是!” “幸亏良心未泯……” “唉,也是个可怜人。” “顾问”抹泪抬头,“所以啊,我请大姐不要声张,我已经知错了,钱我会自己想办法还给您,千万不要闹大让我们掌柜的知道了……” “母老虎”板了脸,“我真该叫李三这小子知道知道什么叫人心险恶,自己都吃不起了,还管别人闲事呢!” “呜呜呜,千万别,我这不也是心急么,圣人尚且有做错的时候,何况我这一个没爹没娘没人儿教的苦命人儿了……” 刘执站到两人中间,一手握了一个,“原来是一场误会,解开了就好。这位姐姐虽然做错了事,但如今也悔过了,我看大姐姑且给她一次机会罢。” “就是就是。” “算了,多大的事。” 周围人也跟着做和事佬,“母老虎”看她俩一眼,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刘执又道,“不瞒您说,我这急匆匆的过来探听,正是因为我家茶楼跟李掌柜签了供货协议,要是李三掌柜真这么不靠谱儿,以我的脾气,宁可违约赔偿,这协议也是说什么都要撕毁的……” “母老虎”一听,惊讶地上下打量她,“哟,妹子是天下大茶楼的老板啊?真是年轻有为!” 刘执谦虚地一笑,摇头,“我才多大年纪,能有什么为,也是家里有点本钱,顺利开业也得益于左右街邻热心帮的忙,买卖干起来了还要感恩大家才是。” 见她如此坦白真诚,开业那日又大方,大家不禁对她印象又好了一层——有钱又有教养,性子也好,跟谁说话都温温和和的,跟知府县令面前儿不卑不亢,跟来讨饭凑热闹的乞丐也和颜悦色,不看人下菜碟儿,很难不叫人心生好感。 “母老虎”点头,“妹子要这么想,那这买卖肯定能干起来!” 刘执笑道,“借您吉言。” 话锋一转,兜了个圈子,又把主题转了回去,“我用着李三掌柜的茶叶觉着不错,近几日客人反馈也好,这要是他出了事,还挺可惜的。好在现在发现是一场误会,他非但没有犯原则性的错误,还是个善心人……就凭这,这份儿钱我出了,也不必经过李掌柜,我来退给大姐就是。” “母老虎”忙摆手道,“那怎么可以?跟妹子有什么关系,要你白白出钱,使不得使不得!” “顾问”嗫嚅道,“刘掌柜,待会儿我跟小豆子说,让他给退……” 刘执摇头道,“不必,你也是想表现得好报答李掌柜,这才一时糊涂,我就成全了你这份儿心。大姐,您也不必担心我有亏损,怎么的我都是要进茶叶的,您收了钱将茶叶给我不就成了?算是我跟李掌柜买的。” “这……” “母老虎”犹豫了一瞬,刘执一个眼色,小桃忙把钱袋掏了出来让她拣。 “母老虎”的男人一瞧,得,最后别人都是好人,就自己一个吃亏挨打了,脸也丢尽了,这会儿懊丧得要死,巴不得早点儿离开这是非之地,忙把那包茶叶递给小桃,拣了几个钱就要拽老婆回家。 “母老虎”一把推开他,“我自己会走,回家再跟你算账!” “还算?” “你以为呢!你要看不上我就趁早和离,少在外边拈花惹草。” “错了我错了,咱回家说……” 夫妻俩推推搡搡地走了,围观的人也各自散了,闹剧算是暂时告一段落,等人走尽了,“顾问”嘲讽一笑,冲刘执伸手,“钱呢?” 第五十二章 销售顾问 刘执慢悠悠地转头看她一眼,“随我来。” “顾问”一步三扭地跟着刘执回了茶楼大厅,眉目间又恢复了先前那种不屑一顾,大大咧咧地找了个桌儿往里一瘫,“刘掌柜,您就说咱这戏演得怎么样?就这演技,是不是得加钱?” 刘执不答,在她对面坐定,方淡淡一笑,微抬下巴吩咐宁都,“把门锁了。” “顾问”是在哪里待过的?什么人没见过?一听她这话,再看宁都是个练家子,冷着脸闩了门,顿时脸色骤变,“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怎么,想关门儿赖账?今儿谁要敢动我一下,信不信我叫得全城皆知!” 刘执闻言笑了笑,示意她坐下。 见她态度和缓,并无咄咄逼人之势,“顾问”觉得自己想多了,反应有点过激——本来这事儿就是演的,她怕别人看见,关门也是正常,况且现在她有把柄在自己手里,说不定还能多敲一笔,自己慌什么? 想到这儿,她又露出一丝笑来,却听刘执慢悠悠道,“眼下我不会动你,但你要真叫出什么来让旁人知道了……” 她顿了顿,略微收敛了笑容,“惹怒了我,我可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 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透着一股子毋庸置疑和杀伐果断,好像她真做过这样的事,真能掌控他人生死似的。 “顾问”忍不住打了个颤,强自镇定地冷笑道,“刘掌柜少吓唬我,我混了这么多年,可不是吓大的。你也太看不起县衙门了,城里若死了个大活人,刘掌柜不怕吃官司?” 刘执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倒了杯茶推过去,“谁让我吃官司,我就让他没官做。” 小桃瞠目结舌,忙一把接过茶壶给自家主子也倒了一杯,心里犯了嘀咕——主子这是怎么啦?瞧瞧这话说的,这架子摆的,多少有点儿仗势欺人、恃强凌弱内味儿了…… “顾问”眼睛一眯,端过水喝了一口,心想,这小丫头口气真不小,不过看她如此气度和语气,不像装的,搞不好真是有什么厉害背景,要不然能开起这么大的茶楼? 她是什么人?从小什么委屈没受过,所谓小女子也能屈能伸,自己跟她争这个口舌惹她干嘛?这么想着,便笑眯眯地道,“哈哈……刘掌柜真能开玩笑,咱们不是谈合作来的,怎么扯上做官了?谁做官还不都是一样。” “绿娘先扯上的这个话题,我若不理不睬,似乎不大礼貌。” “顾问”正喝水,闻言登时呛了一下,“你,你怎么知道我的花名儿?” 刘执一脸淡然,“我不但知道绿娘的花名儿,还知道你在红尘阁吃不开,生意不好,妈妈看你也不顺眼,几次想再卖了你,只是愁没找到买家,要不你也不至于出来做兼职了,因为你每月还要给妈妈上交银子,可是你哪里有钱?” 绿娘的脸色随着刘执的话越来越难看,“你……” 她没想到,就这么会儿子工夫,刘执竟将她查了个底儿朝天,果然是有些能耐的,根本不是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妓女惹得起的人。 刘执抿了口茶,似乎没看到她的脸色,不紧不慢地兀自道,“就凭绿娘这副身段样貌,还有一张能说会道的利嘴,说没生意我是不信的,红尘阁的妈妈们也是好骗,分明是一棵摇钱树,愣是让个穷酸且没担当的书生给挖去了根。” 绿娘再也坐不住,“咣当”一下站起来,目光紧盯着她,呼吸有些急促地大声质问道,“是你,你将吴郎怎么样了?” “绿娘别激动,当心动了胎气。” 刘执说着,一边摆手示意她不要激动。 绿娘彻底傻眼了,抬手捂着小腹,讷讷道,“你,你究竟还知道些什么?刘掌柜,我只是个小角色,与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何况今儿我也算帮了你的忙,你高低不能恩将仇报,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你到底想做什么?” 她这一说,等于是承认了刘执说的那些话都是真的,小桃在一旁听得眼睛都直了,一愣一愣的——主子也太厉害啦,这么多私密的事儿,她怎么全知道啊? 宁都看她一脸钦佩得五体投地,不满地咕哝道,“长嘴就会打听,没有不透风的墙,不就是散几两银子的事儿么。” 小桃瞪他一眼,拉他到一边咬耳朵,“那我怎么不知道?你怎么不知道?” 宁都一梗脖子,不服气,“我怎的不知道,这还是我昨儿晚儿打听到的!” “昨儿晚儿?” 小桃眨巴眨巴眼睛,明白过来:“噢,我懂了,定是主子见李掌柜昨天带回这么一个人,就觉得不靠谱要坏事,所以特意提前安排你去打探消息的是不是?” 宁都不情愿地点点头。 小桃一脸得意道,“那不还是我主子厉害么!如此有先见之明,你有么你!” 其实刘执不光在此事上未雨绸缪,她一向是心思缜密,办事稳妥,十分靠谱的,要不然自己主子刘奉也不会总是跟她讨主意了。 但宁都却不想看小桃得意,冷哼道,“我是懒得有这种先见之明,李掌柜怎么的跟我又没什么关系……” “嘁!嫉妒你!” 小桃懒得再理他,提着茶壶,又借着添水的由子过去听新鲜事儿了。 绿娘此时已经完全被刘执给震住了,表情全然不像一开始那么嚣张,反而战战兢兢的站在那里,等候发落似的。 刘执劝她坐下,推过去一盘糕点,“先吃点东西垫垫,你不想吃,孩子也要吃的。” 绿娘被她这话一下子搞破防了,愣了一下,抓了个红豆饼就往嘴里塞,咬了一口,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刘掌柜,先前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您神通如此广大,能不能帮我找找吴郎?我大半个月都不见他人,去他家也是屡屡扑空,眼看这肚子快显怀了,我得跟他商量商量怎么办……” 刘执递过去一方帕子,摇头,“绿娘这么聪明,难道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么?我不信。你若真不知道,也就不会哭了。” 绿娘闻言,终于彻底绷不住了,跌坐在椅子里,伏案大哭起来,“吴郎果然是抛弃了我,丢下我们娘俩儿独自跑了……” 小桃见她哭得浑身直颤,不忍心,上前抚住她的肩膀轻轻拍打,一边安慰道,“跑了就跑了呗,这种臭男人,跑了难道不是好事儿?他要真留下来跟你虚情假意的,以后保不齐还吃你的卖身钱过活,到时候不是更糟心更窝火儿?早点儿清醒从火坑里跳出来是好事儿!你倒哭什么哭呀!” 这话说得不算好听,但道理是对的,绿娘哭了好一阵,渐渐平息下来,“这位妹子说得对,是我一直自己骗自己,对他还抱有一丝希望,以为自己一直供他银子读书,他多少会记情,他是懂大道理的人,不会做出那种绝情的事……” 得,她这话劝晚了,银子已经花出去了。 小桃叹了口气,“自古以来,有多少金榜题名以后就丢了糟糠之妻的例子,何况你这种情况,连名分都没有的了……算了,别想那陈世美了,就当让狗咬了罢!” 绿娘竭力忍住抽泣,点点头,“他走了,我还得活着不是。” 刘执瞥了小桃一眼,“还真没发现,我家小桃这么会讲道理。” 小桃抿嘴一笑,“也不看看我主子是谁!” 宁都刚要走过来说几句,闻言又捂脸转过身去,不忍直视——人家绿娘都伤心欲绝了,你们主仆俩能不能停止互吹?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 刘执却不这么认为,她根本不想安慰绿娘,她哭就让她哭去,憋在心里对她和孩子更不利。 反正事情是她自己作的,总得自己想开放下才有救,在这上,旁人其实帮不了什么。 因此等绿娘平复好了,她方再次开口道,“我知道你眼下也没心思在红尘阁做工了,只想着多攒些银子留作后续赎身用,因此做了好几份儿工。” 绿娘点点头,拿手绢揩眼角的泪痕,“刘掌柜什么都知道。” “就凭你为了孩子这份儿心,我既然碰见了知道了,也不能让你们娘俩走上绝路,宁都。” 宁都听到喊,只得从门口走过来,自怀里掏出一张纸来,展平放在桌上。 绿娘泪眼朦胧中一瞥,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刘执,“这是……刘掌柜?” 第五十三章 李三还钱 绿娘不可思议地看着那张卖身契,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自己的真实出身,又于何年何月被卖到此处,当年被迫按下的鲜红指印如今已经被岁月淡去了颜色。 没有什么经得起时间,她也老了,不是吗?她哆哆嗦嗦地执起那张纸,就像捧着自己的命运。 她分明才二十多岁,却已经被卖十年了,浑浑噩噩的十年而已,怎么就觉得已经过完了一生呢? 绿娘眼角流下两串晶莹的泪珠,将身契捧在胸口,“扑通”一声就要跪,“刘掌柜,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今生做牛做马,绿娘任您差遣便是!” 刘执及时扶住她,“虽是春日,尚有倒春寒,地上凉,别伤了身体。我身边不缺人差遣,但你若无处可去,想留下来,可是要做工的,我这里不收吃白饭的。” 一听她这话里的意思竟是不嫌弃她的身世,肯收留她,绿娘含泪点头,不知如何表达感激之情,“刘掌柜真是个好人,我这辈子时运不济,本以为就这样完了,却不知如今是走了什么大运,遇到您这样的贵人……” 刘执摇头,“绿娘,你并非走了什么大运,我也不是什么贵人,你才是掌握你自己命运的人。若你不要孩子,继续游荡于花丛,不失为一条出路,也是大多数遇到这种情况的人会选的路。但你没有选,而是走了另一条更为艰难的路,选择不同,结果也就变了。” 绿娘微张着嘴听她说完,似乎明白了什么,抹了泪道,“刘掌柜,我懂了。” 小桃一脸钦佩地看着自家主子,宁都哼哼道,“又崇拜上了?” 小桃扬头道,“主子就是厉害,你看大家都特别信服她,说明她做的事都对啊!” 宁都刚想反驳她,有人在外头“砰砰砰”敲门,一边急喊“刘六儿”。 除了对门儿的惹祸精,谁还能这么称呼刘执?宁都无奈地看了刘执一眼,征询意见。 见刘执点头,就将门拉开,叽里咕噜一下子滚进两个人来——正是李三主仆。 先前李三又出去闲逛招揽人,找了半天没招揽到,回家见小豆子一个人在柜台后垂头丧气的扫着茶叶盒子,不见了绿娘人影儿,吓了一跳,还以为绿娘拿着预付的工钱跑路了,便匆忙询问缘由。 待问清楚了头尾,李三一拍大腿,火急火燎地拉着小豆子就来茶楼找刘执还钱。 眼看着要迎客的点儿了,茶楼还大门紧锁,他不免有些担心,刘执是不是被自己给连累了?情急之下,往前探着身子猛敲门。 因此当宁都突然拉开大门时,李三便没收住体式,踉跄了一下后俯身直冲进大厅,不仅连累小豆子也绊了一跤,他自己更是“扑通”一下就杵过去趴在了刘执的脚下。 膝盖跌痛了,口中“哎哟”地叫了一声,众人一时全盯着他看,原本煽情的气氛被破坏得殆尽。 刘执微微张大了双眼,“……李三,举手之劳,不必行此大礼罢?” 李三糗大了,涨红了脸,想起却一时起不来,只得拿手垫着膝盖,强支起来一条腿,多少好看点儿,至少不是双膝跪地拜高堂了。 “刘六儿,我来还钱的,做什么让你赔偿,没有这样的道理。” 刘执惊奇道,“我也没替你赔偿啊,是不是小豆子没说明白?我拿了茶叶的,算我买的,要不然也要进货的。” 小豆子一边扑打衣服一边喊道,“刘掌柜,我说明白了的!是我家三公子说,没有这么办事儿的,一码是一码,那样不行。” 李三眨巴眨巴眼睛,动了动嘴,没吭声,默认小豆子的话,还摸出一个钱袋来。 刘执笑着哼了一声,“李掌柜还知道没有这么办事儿的?我以为李掌柜脑子里进水了,拎不清呢!” 众人面面相觑,李三以为自己耳鸣听错了,呆呆地仰头反问了一句,“啥?” “的确是傻。” 刘执收敛了笑容,面无表情地站起身,“不仅傻,还倔。李掌柜,丑话说在前头,咱如今是合作的关系,你那头要是出了什么事,对我茶楼的影响也不好。当然,我可以选择换个供货商,就是远处的比较麻烦,所以我还是希望李掌柜能秉承商人的诚信,做事之前三思。” 说完,她拿眼色示意小桃扶绿娘去后院安顿休息,同时提高声音在堂中气势十足地喝了一句,“所有人,开门儿,营业!” 之后,无视傻了眼的李三,头也不回地转身上楼去了。 小豆子忙跑过去扶起自家主子,怯怯道,“三公子,刘掌柜这是咋了?” 平时刘执待人一向和颜悦色的,不是这个样儿啊?冷不丁地绷了脸,还怪吓人的。 李三尴尬地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心虚且不服道,“谁知道抽什么风!不要拉倒!” 宁都路过正好听到,冷笑,“能惹怒我们掌柜的人不多。” 说完,也飘然离去。 剩主仆二人在堂中傻站着。 大厅里开始有人忙活起来了,这时又进来几位吃茶的客人,李三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有什么事儿还是等闲了再说,便带着小豆子匆匆回家了。 这一来一回都没有多会儿,回了茶铺,小豆子有些琢磨过味儿来了,“三公子,你说是不是刘掌柜气你太蠢了?不想跟咱们合作啦?” “你才蠢!” 李三抬手给了他一下子,“我还不是为了咱家生意能有起色!” 小豆子捂着头,“‘色’是有了,起倒没起来……现在‘色’也没了。” “嘶,我——” 见李三又想拍他,小豆子忙往旁边一躲,“反正刘掌柜就是生气啦嘛!你看她都称呼你为李掌柜了,平时私下里可不是这么叫的。” 提到这个,李三也感觉有些扎心,刘执方才那冷漠的样子,就好像跟自己不熟似的,自己病急乱投医做错了事还得她帮忙收烂摊子,可自己这不是也意识到错误了么? 李三越想越觉得委屈,连开门营业都没什么心思了。 小豆子不忘再扎上一刀,“刘掌柜可是咱的财神主顾,哪头轻哪头重啊,三公子,你千万不要再气刘掌柜啦,不然咱们家就真得关板儿了……” “关板儿就关板儿!” 李三赌气似地转身回里屋去了。以前没有刘执的茶楼,他们也没饿死不是? 小豆子目瞪口呆地摇摇头,不理解:“这……您气个什么劲儿啊?” 第五十四章 刘执邀饭 说实在的,绿娘这事儿,李三也觉着是自己欠考虑了,最近他一心想做出点成绩,前阵子又受到丁小玲案件的“启发”——就因为丁小玲长得好看一点,众人心生怜悯,愣是让她将罪脱得差不多了,最后只判了两个月的大牢。 这让他看到了一些可以利用的“人性”,正好那天在外闲逛找商机时遇到了出来找兼职工做的绿娘,便顺势雇佣了她,其实当时他也有些忐忑,怕这么干不太好,但是为了赚钱重振店铺,一咬牙也就尝试了,谁知才第一天就出事了。 由此可见,这种非常规的手段还是用不得。 经过刘执的一番敲打,李三也充分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下决心改改自己的冒失毛病,可话虽如此,让他低头去认错却是万万拉不下这个脸的,再说,他是错了,但凭什么跟刘执认错? 但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不认错刘执不会理他,于是他只好避重就轻地说了些别的诸如还钱、感谢帮忙之类的话,企图蒙混过关,谁知立马被刘执识破了,当下就不再理会他,自己忙自己的去了。 李三在家窝着想了三天,后悔莫及。 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又没有外人在,非死要面子,现在好了,两家关系闹得这么僵,他要这时候再去告罪,已经迟了,非但效果不好,恐怕反而会更尴尬。 小豆子见他唉声叹气的,从柜台上收回脑袋,回头道,“三公子,刘掌柜家的生意可真好哇!我总听隔壁大娘叨咕,做买卖做买卖,可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有的人就是聚财,我看呐,刘掌柜就是那命里有财有福之人!” 李三抬起眼睛瞥他一眼,“什么意思?你家公子就是那破财无福之人呗?” “唔唷!”小豆子震惊地看着他,“三公子您也太敏感了?我可啥都没说啊……” 他怕怕地拍了拍胸脯,转回头去又看对面的生意了——他家三公子最近似乎愈发敏感脆弱,他可不敢再多嘴了。看他那东倒西歪生无可恋的模样,再说几句再把他给说出家了可怎么整! 不过,李三的颓废并没有持续多久。 快到午饭时分,小桃在对面招手喊小豆子,“最近怎么没见你家掌柜?” “呃,小桃姐,我家掌柜他,呃……” 小豆子磕磕巴巴地应着,一边偷偷回了一下头,见李三正冲他拼命眨眼睛摆手,于是道,“我家掌柜的眼睛痛,手腕子也断了,卧床养病呢。” 李三:“……” “天呢!”小桃惊讶掩口,一边说话一边穿过横街朝对面走了过来,“怎么在家好端端的手会断了,是不是让上次被骗那屠户的老婆给打的?” 李三来不及骂小豆子,眼见小桃过来了,赶紧敏捷地一个转身回里屋“卧床”去了。 小豆子嗯嗯啊啊的蒙混过去,小桃叹气感慨,“要说呢,人就是不能挣不义之财……不过那屠户老婆真是怪凶的,体格子也大,上次还要扯绿娘头发来着,多亏叫我们主子拦住了。” “是啊是啊。”小豆子怕多说露馅,赶紧转移话题,“小桃姐,我看你家生意火爆,不忙么?你怎么还有工夫出来?” 小桃得意道,“生意是好着呢,茶楼生意其实好做,就是添茶续水儿的事,品茶品茶么,讲究个慢条斯理,不能豪放牛饮,所以半天才会续一回呢,不打紧。” 小豆子恍然大悟地点头。 小桃又道,“况且现在除了我们老家带来的几个人,又添了林师傅梁师傅,林怡和绿娘他们帮忙,人手暂时还够。主子说我是操心的命,不累死是不罢休,叫我别时时刻刻惦记这那的,也常出去放放风儿松松气儿。” 小豆子就道,“刘掌柜可真好,真体谅人。” “那可不是么!” 小桃笑道,“要说这世上有谁比我们主子还通情达理,我至今是没见过。对了,好几天没见了,原本主子是叫我过来喊你们俩晚上一道过来吃饭聚聚的,不过可惜,你们掌柜的手腕子折了,估摸也拿不了筷子,晚上你就自个儿去,回头给他拿些菜回来喂喂。” 一听有好吃的了,小豆子高兴得一下蹦了起来,不过——拿些菜回来喂喂,怎么感觉听着这么别扭?以前他家大人让他拿笸箩喂猪喂狗喂鸡好像就是这么说的。 小桃说完了主子吩咐的正事儿,也就要回茶楼帮忙去了,还没等跟小豆子告辞,就见李三从里间走了出来,眼睛看着倒没什么事儿,但手腕子看那下垂的弧度,好像确实是折了。 只见他举起无力的左手,虚弱且客气道,“多谢刘掌柜的邀请,小豆子,你怎么跟人家说的?不礼貌!我又不是嘴坏了说不了话,聊聊天还是没问题的,再说我折的是左手腕子,右手可以拿筷子。” 小豆子:“……” 小桃惊讶地打量了他一番,迟疑道,“……真没问题么?” 李三郑重其事地点头,“没问题。” 小桃转身回去禀报了,李三微笑目送她回茶楼,收起笑容给了小豆子一下子,“臭小子,巴不得我早死是不是!竟诅咒我!” 小豆子委屈巴巴捂头,“我看您刚才眼珠子都快眨抽了那样子,以为三公子是不想见客……” 李三缓了口气,唉了一声,“你理解的那倒是没错……可不想见也不成啊!刘掌柜是什么人?咱家茶铺的大客户!甩人家脸子以后还要不要赚钱了?还能怎么样,为了生计,我就勉为其难去一趟!” 小豆子抿唇咕哝,“刘掌柜可不是那种人,她连下人都特别体谅关怀呢,是个有气度的人,怎么会因这等小事儿生气……” 李三听见了,翻了个白眼道,“上次因为绿娘的事她当众给我甩脸子你又不是没看到。” “那不是原则性问题么,这件事我觉得刘掌柜是非分明,还热心帮忙,没什么毛病;倒是三公子你莫名其妙的,明明说好去负荆请罪的,结果到那儿只提还钱不提别的,要不然刘掌柜人能不理你?” 小豆子叽里呱啦几句话就叨中要害,李三反驳不得,气得抬手指着他道,“你!我看你的心就是飞了!早飞到对面去了,你干脆过去算了!” 小豆子深知他家主子死要面子活受罪,见他又说这话,干脆也不顶嘴,转身看柜台去了,顺带提醒他,“三公子,您现在抬起的是腕子折了的左手……晚上别露了馅儿。” 李三气结。 话说小桃回茶楼禀报了邀约详情后,刘执正在试新品,险些被这个结果气笑了,“哦,腕子折了?” 小桃点头,“嗯,人看着也挺虚的。” 刘执不置可否,笑道,“晚上让我给他把把脉,看看到底是人虚还是心虚。” 第五十五章 官商合作 李三何止是心虚,全身上下简直没有不虚的地方,明明白天还好好的,一到晚上突然哪儿哪儿都不舒服起来。 小豆子见他磨磨蹭蹭的不提去对面赴约的事,一边收拾铺子准备关门,一边一针见血道,“三公子,您不会是怕了?” “怕?”李三哼哼两声,“笑话,我怕什么!” “怕一会儿见面了刘掌柜再不给好脸儿说您几句呗!” 要说小豆子这张嘴真是没白长,招揽顾客不见他这么能说会道,数落自家人时倒是利落得紧,叭叭叭的能翻出火星子来。 李三瞥他一眼,冷笑道,“你明儿改名,别叫小豆子了,叫小碎嘴子!” 小豆子吐了吐舌头,“我是好心,事先提醒您一下。” “照你这说法,刘六儿是几天没看到我了嘴痒了想数落我?” 李三掸了掸衣服准备出门,“上午还刘掌柜这么好那样妙的,现在又把人想成这样龌龊,也不知道你这翻来覆去的劲儿是跟谁学的!” 小豆子扁扁嘴,嘟囔,“……真会转移矛盾,我明明说的是你的问题,现在被你说的,要真数落你倒变成刘掌柜‘龌龊’了。人家数落你几句还不是为你好!” “你叽里咕噜的在说什么鬼话?” “没有!”小豆子举起双手示意很无辜,小跑了几步跟着他家三公子出门去了。 趁李三整理仪容时又忍不住嘟囔了一句,“要把这精神头儿用在生意上,说不定早好了……” …… 刘执对商业感兴趣,也颇有生意头脑,经过这段时间观察,她发现白日里来茶楼的多半都是议正事的,晚上则是来放松娱乐的多。于是便托人找了个说书的,几个弹唱的,轮流上台,一到晚上不是讲故事,就是听小曲儿,热闹得紧,如此,茶楼晚间的生意竟不亚于白日。 要是等到送走最后一桌客人,那就不知道什么时辰了。所以刘执从来不叫底下人等,都是嘱咐大伙儿按时吃饭,要实在人多时就换班吃,绝不能饿着干活。 她还特意嘱咐大家就算着急也不要狼吞虎咽省那点儿干活的时间,因为活是永远干不完的,身体却只有一个,胃要落下了病那是不值当的。 因她如此体谅下人,吃穿用度都不短,家里有难处的还可以预支工钱,真心换真心,大伙儿也都是实心实意地给她好好干,甚至最近还有不少听说待遇好闻风而来想茶楼找工做的。 这么大的茶楼,忙起来确实是缺人手,但刘执暂时还不打算对外招工。 不是她不心疼底下人脚打后脑勺的忙活,只是她答应了贾真,要帮他做些实事的,文化兴邦,商机遍地不认可读书的临安也要贡献一份力量,招工就是她计划中的一步。 茶楼门口,小桃这个大嗓门正将那些应征的半大孩子聚在一起,“静一静,静一静!大家听着,我们家待遇是好,这工却不是随便谁都能做的!” 众人点头——那倒是,大店有大店的招工标准,肯定是比小店要严苛一些的,有多大能力拿多少工钱,这个大伙儿都没有异议。 有人急问道,“这位姐姐,你倒是将标准说一说?” 小桃故意卖了个关子,“猴急什么?都这个时辰了,就算录用你,你还打算连夜抱铺盖卷儿上工啊?” 众人哈哈大笑,问话的小子咧嘴挠头,“那倒是不能那么急。” “就是嘛!”小桃瞥他一眼,“你多大年纪了?” 小子一听问他,以为有戏,忙大声回道,“十四,报告小姐,我十四了!” 为了给人留下印象,又赶紧补充道,“我叫小喜!” 其他人一听,哟,小子挺有心眼儿,这就开始竞争上了?这能落后嘛!于是一时间“我十六”、“我叫阿花”、“俺是张大伟”不绝于耳。 小桃皱眉堵上耳朵,“吵死啦!” 众人见她脸色不好,这才慢慢安静下来。 小桃指着小喜道,“小喜,你年纪和我大弟差不多,我大弟还在学堂念书呢!还有,别叫我小姐,我也是个做事的。” 小喜发现她说话嘴跟小刀子似的快,人却很和善,胆子也大起来了,“那您好歹也是个管事说了算的,要不掌柜的不能派您出来掌眼。” 这话说到小桃心坎里去了,刘执一直对她十分信任,小桃一边觉得身上责任重大,一边心里美滋滋的,“那倒是,你小子怪机灵的,不过别转移话题啊,方才我说到哪了?” “说到您大弟这个年纪在念书……” 小喜哭丧了脸,一点也不喜了,试探道,“……不会招工标准是要念过书的?” 他这一说,众人脸上都露怯了——不能?他们是来应聘端茶倒水水的,有手有脚就行,这也不需要识字啊…… 谁料小桃一叉腰,“正是如此!” “嚯——”众人一听炸了锅,又哄哄起来。 小桃忙大声道,“大家别急呀,听我说!咱们新来的知府大人是个办实事儿的,现在临安府内各县里都陆续办了商学院的。” “那跟我们有啥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小桃翻了个白眼儿,“这还不懂?你们都是半大不小的,要读书还有机会,现在就出来做工太可惜了,浪费光阴!而且呀,现在报名入学是的!” “这……”大伙儿从来没有过这个意识,被她说的一时有些迟疑了。就算是的,他们出来做工的都是为了帮忙挣钱养家,去读书又不给银子,才是浪费时间? 小桃看他们纠结的神色,又听了大伙儿的这个意思,暗道主子果真料事如神,赶紧加把劲儿道,“你们担心个啥呀?去了天天有的茶点吃,不给你家省一份儿口粮?而且学成了还包分配,跟我家茶楼对接合作的,表现好的直接入职!” 原来如此,她这么一解释,有几个人就跃跃欲试了,好像听起来还不错。 小桃又道,“还有呀,成绩优异者,最后还能评奖学金,听说那数额可不小哪,到时候拿家去你老爹老妈不乐死!既有面子又实实在在拿到了银子!” 众人一听这么好,都有些心动。 小喜想的多,犹自担忧道,“那像我这种啥也没学过的,到时候能跟上么?” 小桃一拍他肩膀,“怕啥?大家一个起跑线,像你这种机灵的,保管能拿奖学金!” “那都学些啥呀?” “有基本课和选修课,喏,这有传单你们分去看看就懂了,别抢别抢,都有!” “不认字儿咋看呀……” “呵,看出学习的重要性了?” “我问一下哈,有考试么?” “那必须是有,不过不用担心,都是针对不同学生不同水平的考试,用心学都能过去……” “……我得回家跟我娘商量商量。” “那还站这儿寻思啥呢?快去呀!” 众人七嘴八舌,小桃一一解答,忙了一身汗,待到大伙儿咨询完了各自散去,她才看到一旁的李三和小豆子。 “哟,来多半天了,咋不进屋?” 小豆子咧嘴一笑,“半天了,看你说的挺有趣的,就没进去。小桃姐,那个学,我也能去么?” “能呀,你正应当去!”小桃笑道,“不过就得你家李掌柜一个人看店了。” “哦,没……”小豆子忙摆手道,“我就随便问问。” 说着偷偷瞥了李三一眼。 李三装作没看见,问小桃,“你家掌柜呢?” 小桃将二人往里让,“主子早在二楼包间里侯着了,走,咱一起上去!” 第五十六章 主动认错 一楼大厅宾朋满座,却并不喧闹,原来今儿的节目不是弹曲儿,客人们都抻着脖子聚精会神地听说书呢,一吵可不就听不清楚了。 小豆子很是好奇,进屋就不停地打量那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是个中年男人,穿着长袍,长了个怪机灵的面相,只见他比比划划,眉飞色舞,眼神放光,嘴皮子叽里呱啦的贼溜,一副百事通的模样,此时正在讲一出儿“宫廷秘史”。 “话说公主身份尊贵,要容貌有容貌,要才华有才华,却不爱王公贵族,偏偏看上了一个采茶的穷小子,私奔了……” 有客人提出质疑,“咦?你这出讲的是真事儿还是瞎编的?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事儿?传说咱们大公主不是跟谁谁谁来着……反正是个大官之子——定亲了么?而其他公主年纪还小,谈不上私奔……” 说书先生哈哈一笑,神秘莫测又含糊其辞道,“这个么……我也没说是咱大公主哇,您可千万别较真儿!这世事呢,真作假时假亦真,咱听书就是图个乐呵儿。” 其他人纷纷点头称是,有熟人玩笑道,“人家是说书的,不是写史的,听个乐儿得了,打听那么细做什么!就算你打破砂锅问到底儿,公主反正也看不上你就是了。” “哈哈哈哈……” 众人大笑,气氛甚是和乐。此时还有财大气粗的客人站出来打赏说书先生,凑趣道,“咋就看不上?你要把公主说成我的,还有加赏!” 有人提醒他,“哟,这可不兴瞎说,当心掉脑袋!” 大哥一挥袖子,“不碍事,谁还能因为这去京里拦驾告状啊?无冤无仇的,给他闲出屁来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说书先生接了银子打赏,笑眯眯道,“大哥是位豪爽人,和这故事里的公主性格却是不太搭调,再说公主已经有了采茶人,也不方便见一个爱一个,要不这爱恨情仇纠葛的这么复杂,我还不得讲到后半夜儿去!” “哈哈哈哈哈哈……” “您看要不下回讲江湖第一美人白仙姑的时候我再安排您出场如何?” 大哥笑了一声,大度道,“嘁,猴儿精的屁小子嘴会说!下回就下回!” “是是是,在座的各位都是见证人,到时候可得再来捧个场!” “那是,我肯定来。” “我倒不信了,江湖第一美人凭啥看上他了。” “难不成看上你?你倒是拿银子出来呀?” “哈哈哈……” 说书先生这几句话,又把回头客拉了一遍,气氛迭起达到了几个小高潮,茶楼内其乐融融的,连二楼几个雅间的客人都忍不住被笑声吸引,走出来趴楼梯上往下看热闹。 刘执也在二楼考察新来的说书先生,一边琢磨着他方才讲的故事,看他那神神叨叨欲言又止遮遮掩掩的样子,肯定有人信了,有人不信,有的则是半信半疑,这样效果就出来了。 不过别人不知道内情,她却知道——那故事真是纯纯的瞎编的,至少肯定不是本朝的事。 堂姐的确是不满意婚事,正经大闹了一番,可也只是不满将婚事作为“交易”罢了,并没有什么采茶人,多半是说书先生结合他们茶楼得营生现编的。 像他说的,民间话本子多的是,无伤大雅的杜撰碍不了什么事儿,半真半假的,大家爱听,就这么讲。 总的来说,她大哥托人找来的这个说书先生各方面都还算不错,嘴甜能说,还知道给自家留客,刘执满意了。 这时,小桃领着李三和小豆子也上楼来。 小豆子见了刘执其实心里十分亲近,又不敢像看见小桃那样言语太随意,只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刘掌柜。” 刘执笑着点头,“我让你小桃姐做了你爱吃的鸡翅煲。” 小豆子欢呼一声,“谢谢刘掌柜!” 小桃立马拧他耳朵,“你小子这耳朵有毛病是不是,没听主子说么,是我做的哎,你怎么不谢我?” “哎哟哎哟,谢谢小桃姐……” “小桃,别拧坏了小豆子。快带他进屋去。”刘执摇头看着他俩笑。 姐弟二人说笑打闹着进了雅间。 李三还站在原地,他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什么,所以看起来傻兮兮的。 刘执目送小桃和小豆子进屋后,方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确切的说,是他的腕子一眼。 “手折了?” “啊?哦!”李三被她突然一问搞的愣了一下,随即才想起来自己手腕子折了的事,忙点头,“折了。” “怎么搞的?看过大夫了么?我瞧瞧。”刘执说着,自然而然地拎起他的胳膊袖子查看。 李三见她神态,好像是早将那日的事忘了,暗中松了一口气。见她如此关心自己,又飘飘然了起来,“没啥的,也不算折,就是不小心杵了一下动不了,养两天自己就好了。” “哦。” 刘执虽然是隔着衣服袖子在翻看他的手腕,并未有肌肤接触,李三还是觉得有点紧张,白皙的脸都有点微微涨红了,不过他并不自知。 末了,刘执微笑着放下,“一点儿也动不了了?” 她一退开,李三紧绷的神经总算放松了些,举起她没翻看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晃动,“嗯呢,不过你放心,这只手能动,不碍事。” “李三。”刘执笑眯眯的神情突然严肃起来。 李三突然感觉不妙。 “你看看你举起的是哪只手?”刘执淡淡道,“我听小桃说……你折的是左手。” 李三僵硬地抬头看着自己举在空中挥动的左手——方才刘执直接拿起他的右手查看,他根本没留意,再加上紧张,右胳膊袖子被她抓着,下意识就举起了左手,却不成想完全搞错方向了,一下子被她逮住把柄了。 刘六儿是故意的。 绝对是故意的! 李三心里顿时憋了巴屈的,却没脸说什么,本来就是他撒谎在先么,难道还能怪人家不留情面揭穿他? 只得硬着头皮装傻充愣道,“咦,莫非……莫非转移了?” “……转移了?”刘执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 “呃,也可能是不知道啥时候自己好了,我都没注意,哈哈,哈哈!看来已经好了!”李三继续装傻充愣,挥舞着两只手臂给她看。 刘执沉默了一瞬,瞥他一眼,不咸不淡道,“李掌柜。” 李三一听这生硬的称呼,意识到不妙,赶紧左右看看,此时周围没人,就他们两个,忙抓住机会凑近一点,抢先一步,委屈巴巴小声道,“错了错了,我这不是不知道从何说起好嘛,怕你还生我气呢,想来又不敢来,上回是我不对,这回还是我不对……” 刘执向来吃软不吃硬,见他可怜巴巴的认错,语气也柔和了下来,“李三,你知道就好。也不必跟我道歉,咱们既是合作伙伴,也是朋友,我不是故意找事,只是怕你一意孤行,认识不到自己做了错事……做错了不要紧,改正就是了,若我哪天做错了什么,你不必忌讳,尽管大方指出来,我不仅不会生气,还会反思的。” “是是是,知道了。” 李三看旁边有人过来了,一边点头一边把她往屋里推,“快进去吃饭,一会儿凉了,我都饿死了。” 小桃和小豆子刚分好了碗筷,见自家主子进屋都是满面春风的,显见是解决了问题,和好了。 小桃向来对她家主子的为人处事很有信心,对付个李三还不是小菜一碟儿? 小豆子则对他家主子毫无信心,席间抽空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你跟刘掌柜道歉啦?” “怎么可能?”李三夸张地看他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是她跟我道歉,说那天不应该给我甩脸子……今天请吃饭就是谢罪宴!” “啊?”小豆子不可置信地看看他,又看看刘执。 被他惊讶地盯着,刘执一脸疑问地看过来,“怎么了?” “哈哈哈,无事,菜太好吃了,把这小子香傻了。”李三打着哈哈,扭着他的头往下一按。 小豆子被迫低头看着饭碗里的菜,“……呃,是、是啊,真香!” 第五十七章 有人挑衅 一晃茶楼开起来快一个月了,生意十分兴隆。凡事都是起势之期至关重要,刘执不怕累,桩桩件件尽心尽力,亲自过问把关,坚决不做甩手掌柜。 因为之前绿娘的事,李三虽然复兴店铺心切,近来也老实了,除了例行回李家受训几天,其余时间就是跟小豆子在家营业,再就是给茶楼挑货送货,倒也没出什么幺蛾子。 累是累点,但是没有烦心事,刘执对目前的一切都很满意。 这日,日暖风和,天气晴朗,茶楼客人却鲜见的有些少。 看着没什么事需要她把关了,刘执决定趁空闲去衙门走上一趟——她之前答应了贾真好人做到底,要替他出出主意把把关的。 如今商学院建立起来也有些日子了,贾真几次邀请她过去视察指点一下,再完善完善,她都以茶楼刚起步生意太忙为由婉拒了。 ……不过这事儿拖是拖不掉的,况且她也想知道那些孩子的学习状况。 现在茶楼里吃饭的人多,要的菜也多,便谈妥了一家菜店,天天给送过来了,所以小桃也有些日子没出门了,一听说能出去溜达,顿时乐的够呛。 按刘执的吩咐,不多时就准备好了一些点心篮和茶叶盒作为登门礼,笑嘻嘻地出来,“主子,东西齐了,咱这就出发?” 刘执迟疑了一下,“……等等。” 说着,抬手翻看起小桃胳膊上挎的篮子来,似乎想检查一下物品是否得体。 不过看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小桃很少见到主子这样分神的时候,慢悠悠的,有故意磨磨蹭蹭的嫌疑,莫非……她八卦地坏笑一下,“主子,你是不是害怕见贾大人啊?” “胡说。”刘执立即否认,将篮子布甩下一盖,“我又没犯法,为什么害怕见他?” “贾大人长得太俊了呗!让人不好意思细看,看见他肯定会紧张……上回审案,那么多大娘大婶都在夸哩!” 刘执好奇,“怎么都是大娘大婶夸?” “小姑娘心里喜欢嘴上哪儿好意思吱声啊!再说还得趁机多看几眼,哪有工夫说话,心里头早夸上天呢!” 不得不承认,贾真的确容貌出色,人也能干,年纪轻轻,一心为民的,能得这样的夫婿,也算是福分了。 刘执现在心里明镜儿似的,她能顺利来临安做生意,其实说不定还是得益于贾真在这儿,她大哥和娘亲为了撮合这门婚事,真是煞费苦心,极力营造“巧合”。 可不知怎么的,刘执还是有些别扭,某种程度上来讲,她和贾真是很谈得来的,但她一直有这个赶紧——贾真不像面儿上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这令她不太舒服。 本来么,他们俩出身家世都相仿,属于门当户对,可那地方哪有简单的人?别看她平日沉稳有度,做事缜密,滴水不漏,那是没有办法,若能放轻松,什么也不用想,她也想轻松些。 即便在临安生意忙,对于她来说也是难得的空闲时间,因是她喜欢做的事,也不觉得累。等她真和贾真回了京城成亲,恐怕就不是如此了。 刘执不禁越想越远,赶紧及时止住思绪,暗骂自己居然溜号——今日不想明日的烦恼,还早着的事儿,现在寻思它不是自寻烦恼么! 便冲小桃道,“出发。” 小桃赶忙问了一句,“主子,要不要带上宁都?” 毕竟是两个年轻女子,带个护卫安全些。 “不用。” 刘执回头看了看低头将算盘打的风生水起的宁都,笑道,“他这账房先生刚得了些趣,让他在家算。” 小桃顺着她目光看过去,撇嘴,“……会算个账而已,又要冲我炫耀多才多艺了。要不是我平日有别的事儿忙不过来,哪儿显着他了!” 刘执一笑道,“那可不,我的小桃我是照着大管家培养的,哪儿能去做打算盘这么简单的事。” 小桃一听就乐了,扬着下巴,得意,“哼,可不是,还想压我一头,做梦!” “放心,宁都永远都别想压你一头——如果成亲后他还想继续吃你做的好饭好菜的话。” “嘁,就是么……哎呀!” 小桃顺嘴儿一答,方才反应过来刘执的话中深意,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主子您在乱说什么!” “这怎么能是乱说呢……咦?怎么了,脸红什么,天不怕地不怕的小桃也有害羞的时候?” “主子你!你净打趣我!我、我不跟你说了!” 平时说话嘁哩喀喳脆的小桃突然变得嘴拙起来,一跺脚转身先往外走了,“主子,咱再不出去等回来都天黑了!” “那怕什么,天黑就让宁都去接,你瞧着,都不用我开口,他自个儿就去了。” 小桃愈加后悔自己方才多嘴八卦贾知府的事儿打趣主子,现在主子没完没了的,这是故意的!这么想着也不敢再吱声了,生怕说出点儿什么又被她逗趣,干脆低头噌噌往前走。 谁知心慌意乱间没看清路,一头就撞在一个刚从外头进来的人身上,那人肚子很大,软软的,撞了一下立刻将她弹了回来。 小桃护住篮子勉强站住,以为是不小心冲撞了客人,还没来得及开口道歉,那人身边的一个侍从模样的人竟先骂上了,“他妈的,哪个不长眼的敢冲撞我们钱老爷?不怕掉脑袋吗?” 哟,好大的口气。 从来没听说过不小心撞了一下人就要掉脑袋的,就算那人是天皇老子,无心之举都罪不至死? “实在不好意……” 本来没多大的事,茶楼新开,小桃怕给主子惹来不必要的麻烦,张口想解释认错,却被刘执一把将她扯到身后,打断了她未说完的话。 刘执看着那嚣张跋扈的狗腿子,慢条斯理道,“张口就骂,的确是不怀好意。反正都要掉脑袋了,你还道什么歉?难道动不动就要人家掉脑袋的人会跟你讲道理不成?” 刘执最恨这种仗势欺人的狗东西,她刘家也算有权有势,但她从来都不会嚣张跋扈地欺负别人,在她心底最深处还是认为,或者说是向往人人平等和睦相处的。 这狗腿子今儿算是撞到枪口上了,想用权势压她,这几个小喽啰还不够格。既然如此,她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见这小丫头竟敢如此淡定地顶嘴讽刺他,那跋扈惯了的狗腿子顿时气得够呛,抬手就想扇她巴掌,“小娘儿们儿,老子可不会怜香惜玉,叫你们老板……哎哟!啊!” 他突然惊恐地连着惨叫两声。 “咔。” 是什么东西断裂的声音。 “……你,你!”那人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疼得一头冷汗,回头,目眦欲裂地吩咐身后两个小打,“给我上,废了他!” 宁都冷着脸松开他的手腕子,那手便立刻耷拉下去,显然已经断了——和李三的“杵了”不同,这是实打实的真折了。 “你吵到我算账本了。” 宁都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脸一拉这气场就能冻死人,跟在狗腿子身后的两个小打一看这个情景,哪还敢贸然上前?只得围着他们的“老大”说些废话,“哎哟,管家,疼吗?”、“得快去看大夫,抓紧接上……” 狗腿子险些一口气上不来,手不能动,腿没闲着,一脚踹开二人,“他妈的!狗屁不是!给老子滚!” 刘执皱眉——她最开始见到李三的时候,李三也是这样骂骂咧咧的,但却神奇地不招人烦,反而觉得一嘟噜一串儿的很好笑。 难道是因为李三长得人模狗样? 不,刘执摇摇头,倒也不是,李三是口头语说惯了,并不是真的恶狠狠的骂和诅咒别人,这人却是真恨不得人死似的,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骂。 看来,今天这门儿是出不去了。 正想开口解决问题,小桃一开始撞到的那位钱老爷却先开口了,他人生得胖乎乎的,一说话眼睛还笑眯眯的,“我这管家就是爱冲动,没有恶意,小姑娘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敢问贵茶楼老板在吗?” 第五十八章 林怡受惊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位钱老板看着胖乎乎,和和气气的,可方才他那手下当着他的面如此嚣张跋扈地欺负姑娘,他却不为所动;现在手下吃了瘪他才开口,而且也根本没管那狗腿子的死活,只关心自己要找人的事,说明他根本没将手下当人看。 这样的人通常心里只有自己,是极为自私自利的。 刘执确定没见过钱老板此人,她来了临安这些时日,与人为善,也没有结下什么仇怨——如果得罪李家那俩兄弟不算的话。 难道是同行,看自己生意好,故意来找茬儿砸场子? 不过不管是什么缘故,她虽嫌麻烦不惹事,却也不是怕事的,便点头笑道,“找我?” 钱老板万没想到跟他作对的竟是个小丫头片子,惊讶了一瞬,身子微微往后一仰,肚上肥肉都跟着抖动几下,随后又凑上前来拱手,“哦,您就是茶楼老板?幸会幸会!” 刘执不动声色地往后躲了一下,与他拉开一点距离,笑道,“我与钱老板素不相识,不知钱老板找我何事?怎的一进门儿就要打杀我的管家?” 钱老板忙满脸堆笑道,“误会,误会呀!我这手下行事冲动,护主心切,没有恶意的。我说了他多少回了,也不收敛,怪我脾气太好了……” 说着冲小桃作了个揖赔礼。 小桃不知道他这作态是什么情况,也不好说什么,只轻轻点了下头。 那狗腿子管家折了手不赶紧回家去治,还挺能屈能伸,竟然也跟着钱老板一样看向小桃,笑出一脸褶子,“吓着大妹子了。” 小桃抿嘴,没有吱声,眼里有些厌恶。 不知道这帮喜怒无常的玩意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儿? 道完歉,钱老板又对刘执道,“天下茶楼名声在外,我早听说了,就是一直没找到恰当时间过来。其实呢,我今天来主要就是品品茶,顺便跟刘老板您谈点儿生意。” 刘执心里讽刺地笑了一下——刚才分明还一脸惊讶呢,现在竟都知道她叫刘老板了,这不是什么都知道么?还装模作样的,说不定早就将她调查个底儿朝天了。 这钱老板多半是在试探她,好趁机观察看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好不好招惹,能不能招惹。 典型欺软怕硬的主儿。 正是她非常讨厌的那种人,于是便不客气道,“来喝茶捧场我自然是欢迎,只是不知钱老板是做什么营生的?有什么生意要跟我谈?” 她这么说着,还堵在门口,也不将人往茶楼里让。 钱老板掏出帕子擦了擦汗,“我人胖怕热,刘老板,咱们不如坐下一边喝茶一边慢慢说?保管这笔买卖您不吃亏!” 后边,小桃忍不住偷偷扯了下刘执的衣襟,提醒她当心——这人看起来可不是个好饼啊! 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就不是来喝茶的,一会凶巴巴,一会笑眯眯,左一出儿右一出儿的,不知道要耍什么幺蛾子! 钱老板转动着手指上的翡翠戒指,不动声色地笑道,“我没什么正经营生,就是靠钱生钱,利滚利。” 刘执报以微微一笑——哦,敢情儿是放高利贷的啊!怪不得这么嚣张。 小桃一听紧张的不得了,她在民间待过,知道赌场、青楼、高利贷这些行业都不好惹,很多背后都有人在撑腰,而且通常他们都会培养自己的打手走狗,那些人打起架来都跟疯子似的要钱不要命。 就算刘家在京城位高权重,现在毕竟是在外地隐姓埋名低调做生意,所谓强龙难压地头蛇,现在这里只有宁都一个人,要是这帮鬼东西再多找来几个莽汉,上来那股蛮劲儿,不分青红皂白伤了主子可就不妙了! 刘执却完全没被他这装模作样给吓到,淡定笑道,“不瞒你说,我这茶楼是全款买的,如今也不缺银子周转,恐怕和钱老板谈不成生意了。” “你——”那折了手的狗腿子没记性,见刘执“不识抬举”,瞬间变脸,居然还想要强出头,真是条忠心的狗。 钱老板一个眼神横过去示意他闭嘴,抢在他之前,笑容可掬道,“那可不一定,咱们都是做生意的,刘老板可千万别把上门儿的财往外推哟,不吉利。” 他说着,与刘执对视,眼中莫测。 二人正在交锋,这时,肉菜店送菜的人来了,在门口大喊后厨出去接一把。 后厨有人“哎”了一声,随后林怡喜滋滋地掀了帘子出来,一抬头冷不丁看见门口站着的几人,待看清楚,顿时跟见了鬼似的,原本“蜡黄”的小脸更难看了。 她下意识地就想转头跑回后厨去,但又意识到不能这样,只得硬生生止住,腿脚僵硬地往门口一点点挪去。 钱老板看到她还没说什么,他的狗腿子管家先啐了一口,低声骂道,“他妈的,怎么造成这个死样子了!跟黄豆芽儿似的没看头了!” 刘执立即明白了,瞥了一眼腿脚打花儿的林怡,林怡抬头战战兢兢地喊了一声,“掌柜的。” 便又低下头去,飞快地看一眼横在门口大腹便便的钱老板,抿唇低声道,“……麻烦让一下。” 声音都颤抖了。 钱老板倒没为难她,笑眯眯地让开了,顺势走到一楼大厅里来。 林怡取了菜,紧紧抓着,手指节都发白了,回来时她更不敢抬头,哆哆嗦嗦的,看着随时要摔倒似的,真是吓破胆了。 擦身而过时,刘执一把扶住她的胳膊。 林怡大脑空白,浑身无力,心惊胆战,不知怎么,委屈得很想大哭大叫出来,但又不敢,正觉得顶不住了,突然感觉到胳膊上强有力的支撑,她看向刘执,眼里噙着泪,马上就要滚下来似的。 ——还只是个十三的小姑娘。 刘执笑着嘱咐,“看你走这几步,咱家这儿路都是平的,挺直了腰板儿走就是了,鞋正脚不歪的,还怕摔倒不成?” 她话里有话,林怡愣了一下——是啊,她明明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这么畏畏缩缩的?见她这样害怕,坏人不是更得意了么! 刘掌柜跟父亲承诺过,绝不会因此而辞退他们父女的,这话她信。只要还有口饭吃,就有力气跟坏人斗,再说现在又不是乱世,钱老板再坏,还敢无视官府,白日青天强抢民女不成? 她就不信,这世上还没有王法了! 想到这,林怡又没那么怕了,眼泪也硬收了回去,扯出一个笑来,“是,刘掌柜,是我太紧张了……您不知道,今儿是梁姨生辰,我闪了都没事儿,就怕菜闪了耽误大伙儿庆祝。” 刘执笑道,“这话说的我心寒了,我怎么就不知道梁师傅的生辰?你当这么多的鸡鸭鱼肉是给谁订的!” 林怡忙笑着告个罪,转身回厨房忙活去了。 虽然步履还有点不自然,但比刚才是好太多了。 钱老板小眼睛一眯,方才那番对话——原来刘执是知情的,那就是故意和他作对了?有意思! 这时,刘执也回过头来看他,做了个让的手势,笑道,“钱老板,既然您笃定自己是送上门儿的财,那就请?” 第五十九章 请君入瓮 钱老板点头,一边笑眯眯地往里走,一边琢磨着怎么对付刘执。 待进了二楼包间坐定,刘执出去吩咐厨房上点心的工夫,那狗腿子管家凑过来呲牙笑道,“老爷,那林怡现在怎么这么丑了?像个黄脸婆似的,我看咱都没必要因为她出手了,不值当。” 钱老板胖乎乎的脸此时绷着,完全没了笑意,“跟她丑美有什么关系?” “嘿嘿,那倒也是,主要是不识抬举跟咱们作对,合该教训教训……我看茶楼那小娘们儿分明也不把咱放在眼里,不如一并教训,砸了这场子得了!” 钱老板摇摇头,“跟了我这么久,还是只会打打杀杀,你能不能长点儿脑子?” 管家挠头,“那还能咋办?” “……伐谋者为上。” ——哟呵,钱老板看着挺油腻,没想到还有两把刷子,还知道伐谋,看样子读过几天书呢! 刘执笑着推门进去,坐下,招呼,“稍等片刻,茶点马上就来。” 钱老板恢复了笑脸,“刘老板这儿生意不错。” “平时人更多,今儿还差点儿,可能是黄历上说今日不宜喝茶,容易遇到丧门星,所以都躲丧气去了。” 躲什么丧气?说他们是丧门星?管家一听脸色就变了,又想发火,硬压着。 钱老板笑容僵了一瞬,很快恢复了正常,“刘老板没看看黄历,今日有没有财么?” “哎,客人不多,有什么财。” “哈哈,那些都是小财。”钱老板笑得像个发面馒头,“刘老板不要烦恼,我这不是来给你送大财来了?” 刘执先是愁眉苦脸的,听他这么一说,瞥他一眼,“怎么说?” 钱老板刚要说话,这时小桃端着茶点送进来了,他顿时止住了话头。 刘执也不再追问,起身亲自给他斟上茶,还热心推荐自家茶点,“我家茶好是公认的,茶点更是一绝,钱老板尝尝,给个评价。” 她这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一会儿话里有话一会儿的懵懂无知的,钱老板一时也有点搞不清楚她的想法了,拿不准她是故意和自己作对还是真不知情。 只得先隐藏目的,见招拆招,顺水推舟地夸赞,“好茶,好点!” “那是我们家茶点师父好。”刘执闻言有些得意,“一个是临安本地专做经典的,一个是外地来的专做花样的,我多大的福分,都招揽来了。” 见她终于提到这上,钱老板笑道,“临安本地专做经典的师傅可是姓林?” 刘执端着茶水,一愣,“你怎么知道?他这么出名么!” 钱老板看着她的神色,不像作假。接着笑道,“不瞒刘老板说,我今日来正是因为此事,他可不是出名么,不过不是什么好名儿。” “哦?”刘执一脸惊愕。 “此人仗着手艺好,自视甚高,经常跟老板甩脸子,做了一段时间就要求加钱,不加就罢工,这家做几天那家做几天,没什么诚信,不知刘老板听说没有……” 刘执点点头,“倒是听说了,林师傅几乎换遍了临安所有的茶楼饭店。” “你看是不是?”钱老板笑道,“咱们也不是编排他。” 林师傅这家做几天那家做几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你还不清楚么? 刘执心中冷笑,表面不动声色,“那是有点没有职业道德了,不过话说回来,手艺确实好,加钱也是应该的,目前林师傅还没跟我提出过加钱的事。” “还没到时候。” 钱老板咬了一口杏花酥饼,肥厚嘴唇子上沾着不少残渣,一边说话一边掉,看着怪恶心的,“而且他还有个女儿,才十三四岁,没娘教养,不学好,到处勾搭汉子,也是臭名远扬。” “是么?”刘执满脸震惊,“你说林怡那小姑娘?” “好像是这么个名字。”钱老板故作回忆,“我都不记得她长什么样子了……这丫头片子还碰瓷儿敲诈过我,到处说我看上她了要强娶她,实际上是想讹诈钱财!” 刘执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好忽悠,钱老板心中有了底,趁机道,“我来给刘老板提个醒儿,别跟我似的成了受害者。” “哦……”刘执眨巴眨巴眼睛,看向他,“钱老板原来只是过来给我提个醒儿,那先前说的大生意?” 其实钱老板是因为不敢确定刘执到底知不知道内情,所以方才临时改变的主意,原本他也是打算直接砸钱让她解雇二人撵出去的。 但刘执是外地人,说不定还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钱老板也不是散财童子,能省还是要省的,便装成受害者的样子试探一下她。 谁知道刘执还记着这事儿呢,一时语塞了一下,还没等他编出瞎话,刘执先开口了。 不过她此时已经完全没有方才的震惊了,而是冷笑着拍了几下巴掌。 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鼓掌,轮到钱老板愣了一下道,“这是?” 刘执笑道,“钱老板这是看我年纪小,拿我不识数儿?还是拿林家父女和街坊邻居们当哑巴不会说?装的挺像那么回事儿!” 钱老板脸色一沉——死丫头片子果然还是知情的,故意和他作对,他的脸色一变,管家看了,也按捺不住想要发作。 却见刘执转瞬间又笑眯眯的了,“钱老板,您财大气粗的,这样做可不合适,凭什么别人家你都塞钱让人撵人,到我这儿就拿编的故事哄我?” “呃……”钱老板瞪着小眼睛,被她这一出一出的搞蒙了。 “不就是钱老板你想强娶民女遭拒,就想打压他们父女么?这点事儿而已,我都懂,男人么,面子总归要紧得很!” 她直接这么说出来,钱老板脸色不太好看,林怡父女倔驴似的,确实有点难搞,要放以前他早派人偷抢或者打杀了,但知府是新上任的,他还没打点好关系,去了几次没见到面,礼也没送出去,暂时不敢太猖狂。 毕竟像他这种生意,官府要是想找麻烦,有的是理由。 刘执见他不说话,又道,“钱老板,明人不说暗话,我早就听说此事了,咱做买卖的只认钱,你自己是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清楚,我只能说,我段位不比你低,别将我看扁了想糊弄我。你想要人,我想要钱,一手交钱,一手办事。” 她话锋一转,“而且……我这儿是他们父女最后一家落脚点了,得加钱!” ——嚯,钱老板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丫头故意收留林家父女,竟是为了多换些钱财,着实没良心又狡诈! 不过,刘执跟他是一样的人反而也好,能用钱解决的事都不算事。本来这也是他的最后一招,刘执要是不接,他没办法就只能来硬的,现在刘执自己提出来了,也是好事。 只是,被人设套趁机敲一笔的感觉毕竟不太爽利! 话说到这个份上,钱老板原形毕露,咬牙笑道,“刘老板真不是一般人才,有远见……你想要多少?” 刘执比了个巴掌,低声道,“三千两……黄金。” “操!”管家当即拍桌子骂了一句,被钱老板横了一眼无奈闭嘴,憋气得直喘——这狮子大开口! 钱老板淡定喝茶,“这钱我倒不是拿不出来,只是刘老板也太不实在了,如此数目也要得出口,不看看值不值当。” 刘执从怀中摸出一张纸来,抖开,“不瞒钱老板说,林怡对我收留她父女一事感激涕零,已自愿卖身于我茶楼。” 钱老板眼睛一亮,隔着桌子伸手就去抓那卖身契,刘执胳膊向后一缩,重新折好那张纸放回去,“钱老板还觉得不值么?” 第六十章 旁听取证 不知道出于什么缘故,钱老板对林怡似乎有着不小的执念。 也许是因为男人的面子问题,也许是越得不到的越想得到……总之,当钱老板知道可以用三千两从刘执这里买断林怡整个人的时候,一双眯缝的小眼睛顿时亮得不行,显然对这个提议是很心动的。 刘执看出他的想法,却并不着急谈这笔生意,而是吩咐小桃去后厨将林怡叫过来。 钱老板不解,“这是?” “钱老板放心,我是怕她一会儿突然得知消息闹起来不好看,先拉过来哄一哄。只要钱到位,我自有办法让她心甘情愿地跟你走。” 钱老板认为有道理,那死丫头别看平时不声不响蔫头巴脑的,实际脾气倔得很,就算拿了卖身契,她也未必屈服,万一再撞了墙就糟了,自己花的钱可别打水漂。 他倒要看看刘执有什么办法,便点头应允。 刘执笑道,“对待女人么,不能来硬的,还得靠哄,才能事半功倍。” 钱老板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不一会儿,林怡上来了。 进来时还带着微笑,一进门儿看见这副架势,她先是惊恐地看向钱老板,又回转目光疑问地看向刘执。 钱老板见到人了,满意地打量着她,点头,“又见面了。” 林怡微微颤抖着嘴唇,想说话,却不知这是什么情况,到底说不出来什么。 刘执先开口问道,“小林,这位钱老板,你可认得?” 林怡抿唇瞥了他一眼,“认得。” “怎么认识的?” “我……他……”林怡提到此事,又紧张起来,手指揪着衣襟,结结巴巴。 刘执起身将她半搂住,手放在她肩头安抚,贴耳低声道,“说。” 林怡与她对视,愣了一下,强自镇定下来,“几个月前……钱老板派人过来跟爹议亲,说要娶我,我爹跟人打听到他都五十多岁了,又死过好几个老婆,就不同意。” “妈的,不识抬举!”钱老板还没说什么,狗腿子管家拍案而起,“也不看看自家什么德行,我们老板这么有钱,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 “我不要钱!”林怡冷不丁被他骂得一激,受了些刺激,声音也不自觉拔高了。 钱老板见状,板了脸,“坐下!” 管家被他眼睛一横,只得悻悻坐下。 刘执趁机道,“小林,你看钱老板多护着你,就不说钱,人也还不错么!” 林怡没想到刘执会替钱老板说话,心里顿时没了底,拼命摇头道,“不,不是!我不同意,他就仗着权势迫害我们父女俩,让我们被原先的老板辞退了,找工做到处碰壁,不仅如此,他还扬言要搞死我们,刘掌柜,这样的人怎么能是不错!” 刘执故作惊讶,“还有此事?不会是你误会了钱老板的好意?钱老板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 说着,背着林怡冲钱老板眨眼。 “就是就是。”钱老板接到信号,适时开口道,“我这么做还不是因为爱你?只是用错了方法罢了,你要早点同意,哪有后续这些事?因为你我都花了多少银子了!” 这五十多岁肥腻腻胖乎乎的脸对着十三四岁的小姑娘不怀好意地说出“爱你”这句话,真是说不出的恶心。 他花银子都是为了迫害林家父女,居然还一脸委屈,呃,不过他说的也没错,确实是“为了”她花的。 果然,林怡不是傻的,立即反驳道,“你不依不饶,四处花钱害我们,简直丧尽天良。有几次还想强抢,我爹拼死反抗保护我,被你们的人打伤过两次,卧床养了半个多月……” 林怡说着,声音带了哭腔,抬起袖子抹脸。 这细节的事儿刘执倒还真不知道,可能林师傅性子要强,不愿意对外说他受的苦。 管家见刘执和钱老板态度温和,一直在耐心哄林怡,也摸到些门道儿,忍不住插嘴道,“打卧床都是轻的,要不是老板喜欢你舍不得你伤心,我当即打死他!” 他说完,邀功似的看向钱老板。 却不成想林怡更激动了,呜呜呜绝望地哭出了声,“你,你们!简直欺人太甚!你不就是想要我吗?今天就让你将我的尸体带回去,别再害我爹爹了!” 说着,竟突然转身,一头撞向包房的墙壁。 怕啥来啥,钱老板慌忙起身去拦,刘执早先他一步拉住林怡,口中道,“你别傻了,你以为死了你爹就能有好?惹怒了钱老板,一并弄死!” 林怡泪眼朦胧,嗫嚅道,“那,那我该怎么办,我连去报官都没有证据……” “怎么办?”刘执看了一眼钱老板道,“还想着报官,太天真了。我劝你死了这条心,你可知道钱老板的连襟是谁?那是临安主管商家货物审查的官儿,谁敢得罪他?除非不想混了!” 听了这,钱老板睨了她一眼——这小丫头不简单。 “难道就没办法了?县太爷都管不了么!”林怡彻底绝望了。 “有办法啊!”刘执笑着贴近她道,“你从了钱老板,不就万事大吉了?” 林怡不可置信地看着她,挣扎摇头,“不,不!他之前的几个老婆都被他虐死了,我、我不去!刘掌柜,您先前不是这么说的,你说不会赶我们爷俩走的……” “我看多半是你想多了,他若虐死了他老婆,他那连襟还能帮他?” 钱老板点头道,“就是。还是刘老板明事理。” 见二人一唱一和,林怡哑了口,彻底没话说了,心如死灰,颓然跌坐在地,表情木木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刘执看了钱老板一眼,钱老板满意地点点头,示意管家掏银票。 刘执一边接了,一边从怀中摸了林怡的卖身契递过去。 这边刚完成交易,钱老板想打开那卖身契看一眼,“哐”地一声,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吓得一个激灵,抬头一看,涌进了一屋子人,打头的是衙门的魏知县,他是认得的,旁边还有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几个衙役,香满楼的老板……等等,还有自己的连襟?那几个不认识的人又是谁…… 钱老板揉了揉眼睛。 魏大人皱巴着老脸,拉挺长,“来人,将犯人拿下!” “是!”两个身强力壮的衙役得令,上来就把钱老板押住了,剩下几个人则一拥而上制住了管家和小喽啰。 钱老板挣扎大喊叫,“大人,大人搞错了,我犯了什么罪?有什么证据抓我!” 那俊朗的年轻人笑道,“你犯了什么罪?那可多了,至于证据……方才我们这么多人亲耳在隔壁听到了全过程,有官员,有你家亲戚,还有随便找的几个旁听百姓,还不够?” 钱老板的连襟被押着强听了这些,万万不敢再跟他有一文钱的牵连,忙为自己开脱道,“大人,我和他不熟,大姐都死了好些年了,我们再没有来往,若大姐真是被他害死的,我恨都恨死他了,怎么可能帮他威胁其他人讨别的老婆?还请大人明查!” 钱老板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愣愣地看着刘执,“刘老板……” 刘执笑道,“钱老板,坦白从宽,抗拒从严,我劝你重新做人。” “你!”钱老板这时候已经明白自己着了刘执的道,怪他太自信,一开始就没拿刘执当回事儿,以为一个丫头片子翻不出什么风浪,软硬总有她吃的一个,却不想…… 这该死的连襟,一出事就先把自己摘出去,倒是狡诈,忘了收了自己多少银子了! 不过留着他还有用,就算自己欺负林家父女成立,到时候用上银子,估计也罚不了几个月,以后出来还得靠他给疏通关系,便不拆穿他。 只指着刘执道,“大人,我要举报!刘老板她涉嫌贩卖人口,在林怡不知情的情况下妄图将她高价卖与我,卖身契还在这儿。” 呵……这是怒火攻心了,想拉自己下水? 刘执笑道,“钱老板也说了,凡事讲求证据,我这里是茶楼,林怡是自由身,是我雇佣的后厨做工人员,哪里来的卖身契?” 林怡这时候缓过来一些,也迷茫,“确实不曾签过什么卖身契。” 钱老板忙将那张纸递给扭头胳膊的衙役,衙役抖开,大声念道,“一月十八日,送连襟张升纹银五百两,拜托他行方便;二月三日,送香满楼于老板纹银一百两,让他解雇糕点师林海;二月十日又给张升五百两,让他治一治不听话依旧雇佣林怡的洗衣店老板;三月……” 钱老板一听傻眼了,自己的记账本内容,怎么长腿儿全跑到刘执那张纸上去了? 张升不成想事情突然败露,一件件还记得那么清楚,受了不小的惊吓,“扑通”一下就跌跪在地上。 香满楼老板则大呼冤枉,“我是被逼的,他带了打手去的!那银子我一点没动,都没拆封,大人不信我这就去取来!” 一时间包房里大呼小叫,此起彼伏。 魏知县一挥手,“全部带走!有什么冤屈,都回衙门说去!” 于是,街坊邻居们就看天下茶楼里浩浩荡荡押出来一群人,刘执回头嘱咐小桃安抚好林怡,“事儿还没完,我也得跟着去一趟。” 林怡被泪水洗过的脸颊恢复了白皙,呆呆地看着远去的那群人,胸口起伏,“小桃姐,刘掌柜她……” 小桃打断她,笑嘻嘻道,“没事儿,主子惩恶扬善去了,你呀,就在家等着听好消息!” 第六十一章 偷记账本 小豆子看到刘执和一帮衙门的人一起走了,他认出有魏知县和贾知府,还有几个不认识的人,一边走一边还推推搡搡的。 赶忙回屋喊正在煮粥的李三,“三公子,你快出来看看,刘掌柜叫官府给带走了!” “怎么回事儿?”李三拿着勺子慌慌张张地跑了出来,抻着脖子往远处看,“刘六儿犯事儿了?” “我看不像。”小豆子摇摇头,“刘掌柜和两位大人谈笑风生呢!” “什么犯事儿。”小桃在门口听见了一耳朵,噘嘴不乐意,“我们主子那是协助办案做好事去了!” 这时,林怡已经洗了把脸,收拾齐整了,和父亲林师傅一起相携出门来了,见李三也在,冲他点点头。 原本刘执嘱咐小桃安抚好父女俩的情绪,暂时用不着他们出公堂,一是方才钱老板已经等于变相招供了欺压迫害他们父女的事儿,那么多人包括魏知县和贾知府都亲耳听见了;二是这件事虽然恶劣,但着实还不够压垮他的,刘执跟去,要指认的是另一件大事,只不过还没时间和大家说清细情。 林师傅并不知道这些,到底还是放心不下,非要亲自去作证。 小桃见他决心已定,只得叮嘱宁都看好家,自己领他们过去看看。 李三一见他们父女出来,大概明白了是什么事,当即把勺子一放,“我也去。” 小桃闻言颇感意外,刚要说不用,小豆子抢先问道,“三公子,你去做什么?” 李三一扬眉,“看热闹!” 小桃噎了一下,差点儿气死——亏她还以为李三是担心主子,原来竟是去看热闹的! 一口气还没缓过来,小豆子跟着跳起来,一边关门一边道,“我也去我也去!” 什么叫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她今儿算见识了,亏主子那么惦念他们,这对儿没心没肺的主仆! 小桃运口气,头也不回地噌噌往前走,林家父女赶紧跟上,李三腿长走得快,只有小豆子急了,一边放下门板,一边慌忙扯脖子喊道,“你们等等我呀!” …… 走了半晌,刘执才开口道,“贾大人和魏大人怎么从来不坐轿子?” 方才她一直在想事情,贾真没敢打扰,见她思考完了主动说话,方笑道,“魏大人是为了锻炼腿脚,平日就算他不出门,也要绕着衙门走上几圈,打打太极的。至于我——” 贾真顿了一下,低头看她,“偶尔我也想散散步,多走走。” 刘执笑道,“每次见你倒是都在散步。” 贾真也笑,眉目舒展,“是么?坐轿子还怎么跟清清说话儿。” 听出些言外之意,刘执马上收敛了笑容,一本正经说正事道,“我没想到你也来了,本来我今天是打算过去找你的。” “巧了,我今天也正好想找你。” 贾真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坦坦荡荡地说出这句话,根本不像是在故意接她的话儿头,倒像真是如此巧合。 刘执突然有些不自在。 “你上次写信说在调查处理这件事,暂时不能去商学院,我有些担心,正好今日有空,就过来看看。” 贾真看了看前面梗着脖子的钱老板,“这种本地恶霸,横行多年,关系网通常都是盘根错节的,要拔就连根彻底拔起来,否则后患无穷。” 刘执赞同地点点头,“本来不想麻烦你,但张升不是钱老板最大的靠山,我怕魏大人处置不了,所以跟你说了。”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清清,你已经帮了我多大的忙!你能跟我说,我很高兴,说明你把我当自己人了。” 贾真声音清透,如平时那般直率,还添了一丝柔和。 刘执抬头看到他真诚的目光,飞快转开视线,“这么看起来钱老板还算有心眼的了,知道你这边的关系还没打通,没敢太过嚣张,要是换作以前……” 林家父女现在不一定是什么下场了。 贾真点头道,“的确,多亏林怡幸运,及时遇到了你。话说……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钱老板有记账的习惯,又是如何拿到那个私密账本的?” 说起这个,刘执笑道,“我要说在今日之前我从来都没见过钱老板,你可能都不信。” “我当然信。”贾真立即道。 “是绿娘告诉我的。”刘执笑道,“钱老板曾是她的主顾,你没看到绿娘当时那个神情,太有趣了……她说,‘死胖老头子,在我这儿待了一大天居然就给了三两银子还记本儿上了!隔壁杀猪的都比他大方些,要不是他带了打手,我真想一簪子给他肚子扎冒气儿喽’!哈哈……” 刘执一边说一边笑,虽然穿着不合适的妇人衣服,但整个人瞬间生动起来,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颇有感染力。 平时她总是淡定从容的模样,贾真还是头一回见她这副小姑娘家家的神态,忍不住也跟着笑了。 刘执见他笑,登时反应过来,这笑话跟他说好像不大合适,便有些懊恼,忙收敛表情,“绿娘说他那小本上记的密密麻麻的,连买双鞋子都要记账,睡觉压在枕头下,她偷看了一眼还被扇了一耳光。连这等小钱都要记,大钱岂不是更要记?” 贾真点头笑道,“人家不都说,越有钱的人反而越小气。” 如此看来,钱老板对待林怡还属实是大方的了,二话不说就甩了三千两,比他送礼通关系的钱还多,至于他为什么对林怡有执念,旁人都不懂,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刘执道,“后来我就派宁都出去盯了几次梢,趁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将那账本偷出来了。” 宁都可不是一般的侍卫,那是王府的顶级高手,对付那些只有蛮力的打手绰绰有余,现在被刘执这么用,一会儿听墙角打听青楼韵事,一会儿爬墙头入室偷东西的,估计也有点儿无奈。 贾真有时候说话是真直,但却并不是真愣,这点刘执是看对了。他的确是知道刘执底细的——相对,刘执肯定也知道他的,只是二人心照不宣,都没有说破。 他便没追问宁都是怎么从人家枕头底下偷出来账本的,只问道,“那钱老板发现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不找么?” 刘执眨了眨眼,有些得意有些狡黠,“我连夜仿了一个,又叫宁都给送回去了!” 贾真吃惊:“……仿了多久?不累么?” “不累!反而越写越有趣,钱老板那记账内容……笑得我整个人都精神了。” 贾真来了兴趣:“……是么?说的我也想看看了。” “审完了案给你看手抄本!” 身后不远处,看着二人说说笑笑的背影,李三紧抿嘴唇——他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是干什么来了?人家一点儿事没有,亏他还担心她一个人应付不了。 是啊,人家刘六儿多厉害啊,说起来她哪样儿不行?还用得着自己一个窝囊废跟着咸吃萝卜淡操心? 李三越想越烦,甚至想转身回去了。 偏偏小豆子好死不死摇头晃脑地来了一句,“金童玉女,青梅竹马……可惜刘掌柜嫁人了。” 李三知道刘执和刘奉是兄妹不是夫妻,但上次小豆子吃饭回来,确实说她和贾真好像早在京城就认识,青梅竹马倒还真有可能。 不过刘六儿应该对他没意思,要不然怎么会宁可成了寡妇也没跟他? 至于她那早死的老公是何许人也,李三倒没深想了,反正死都死了,也没有竞争力了。 等等——李三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念头吓了一大跳,什么叫没有竞争力了?竞什么争?竞争什么? 他赶紧惶恐地甩甩头,想把这莫名其妙的想法甩出去。 小豆子奇怪地回头,“三公子,你练啥功呢?” 第六十二章 公堂翻脸 此时正值午饭时分,但犯人既然已经捉拿归案,证人还跟来了几个,贾知府也在场,不宜耽搁,于是众人一到衙门,魏知县便去后厅换上了官服,即刻升堂了。 这开堂审的,却并不是林家父女被欺压的事儿。 魏知县将那记账本拿在手里看了看,朝着钱老板抖了抖,“这字迹方才经衙门专业人士辨认比对,确为你亲笔,一桩桩一件件的账,除了日常开销,还涉及行贿、以钱财势力压迫他人,记的清清楚楚,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钱老板从方才被捉时就很纳闷儿,偷偷摸了摸怀中的账本,明明还在,怎么魏知县那里又有一本了?所以他现在完全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 原本他是想钻空子,以为欺负林家父女不是什么大罪,就算有人作证,顶多也就是道德上的瑕疵,谴责教育罚款赔偿一下罢了,不会蹲大牢。 但现在……魏知县升堂的侧重点却完全不在那件事儿上,而在这突然冒出来的记账本上,那可就大事不妙了! 此时他也无暇再去想记账本怎么会又出来一份儿,终于是有些怕了,几滴冷汗顺着额头,划过肥胖的脸蛋儿滚落下来,钱老板硬着头皮强辩道,“大人明查,试问谁会贿赂官员还一笔笔记下来留证的?那不是傻么!我看定是有人看我生意做得好,羡慕嫉妒恨了,因此栽赃陷害!” 魏知县冷哼一声,微微一笑,摸摸胡子,“钱老板莫要糊弄本官,依我看,不记下来那才是傻,这记账本防的不就是将来东窗事发,被人一脚踢开独自背锅么?” “呃这……” 钱老板动了一下嘴唇,不知怎么反驳——只因完全被魏知县说中了要害。 他和那些官员进行权钱交易,本就是挣的走钢丝的钱,怕的就是他们什么时候翻脸不认人不管他了,他是生意人,这点儿脑子还是有的,凡事还不得给自己留一手后路? 不过魏知县明知他身后有人,还敢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一副不追查到底不罢休的模样,也不怕退休前晚节不保,被人参几笔? 钱老板心里埋怨魏知县一把年纪了还多事,又掂量着他已经老糊涂了,肯定不知利害,否则以他的九品芝麻官职,如果知道了自己背后的靠山是谁,定然不敢这么嚣张,只是……他心虚地抬头看了贾真一眼。 他几次拜访暗示,贾真都没理他,也不知是真忙,还是故意晾着自己。若是真忙,不知用钱拿不拿得下?若是故意晾着自己,又不知那人和贾真到底谁能拿得住谁? 未知数太多,钱老板心中不禁百转千回,暗悔自己行事不谨慎太高调,到底被人抓了把柄。 刘执见他一直不吭声,便冲魏知县使了个眼色。 魏知县轻咳了一声,接着问道,“方才本官在后厅换衣服时,张升跟衙役请求私下见我一面,说他怀疑他大姐是被你害死,多次找你理论,遂与你结仇……因此你故意将他名字写在记账本上意图害他,可有此事?” 什么? 钱老板一听这话,不禁冷笑——这该死的张升,果然胆小怕事,一出事就着急给自己开脱,开脱也就罢了,竟把自己完全卖了不说,还给自己多扣了一个害人性命的大罪名! 张升官虽不大,确实是利用职务之便帮了他不少忙,比如自己偷偷将贷利由三成改成了七成,张升审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自己获利不少。 但……也分给他不少啊!绝不能容他胡乱给自己扣帽子,他大姐的死与自己有什么干系……钱老板想到这儿,心里还是抽了一下——似乎也不是全无关系。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人,这话可不能随便乱说,他说我害了他大姐,我还说他害了隔壁王大哥呢,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钱老板不敢提自己的错处,避重就轻道,“而且如果真有此事,他又怎会收受钱财帮我去疏通关系?当时我想惩治林家父女,还多亏他的帮忙,其他商户怕他下来检查时找麻烦,再加上我给了钱,这才辞退林家父女的,请大人明查。” “哦?” 魏知县眯眼看着他,“这么说来,你承认你迫害林家父女的事,而张巡查也确实是收受了你的贿赂,且工作失职了?” 钱老板连连磕头,“的确如此,大人,我知错认罪,期望宽厚处理,也愿意赔偿林家父女的损失,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比起他身后边那些事,林家父女的事儿还真是小事儿,他为了混淆视听,意图把大家的视线拉回到这件小事上,竟直接认罪了,也是个狠人。 而且钱老板知道他和张升那点儿事其实经不起查,反正怎么也跑不掉的,张升还在背后污蔑自己,他不想自己好,自己干脆把他一并拖下水,给他点儿教训,提醒他要有拿人手短的觉悟,以后别乱说话。 魏知县点点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来人,我看钱老板现在情绪有些激动,先将他压下去冷静冷静。” 钱老板倒没觉得自己有什么激动的,不过暂时下去也好,好得空想一下下一步的脱身计划。 谁知他前脚刚下去,张升后脚就上来了,一进来就跪地连连磕头,“大人,大人!我这些年来工作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过年过节加班加点,从未有一丝一毫的怨言,是他污蔑我,两位大人明查,明查啊!” 贾真笑道,“他污蔑你什么了?” 张升愣了一下,咽了口口水,“他定是将罪过都推到我一人头上来了!他私自将三分利变成七分利放高利贷的事儿我真不知道,那是商业大罪,我检查时怎敢疏忽!他肯定是在我审查时偷偷篡改了文书,因他家养有一群打手,那些被放贷的人恐也不敢吭声,导致我一直不知情,大人,他就是一恶霸啊!” “你再胡说,你再胡说!” 刚退到堂后的钱老板听了张升的这番话,忍无可忍,一下子冲出来要去打他,张升自然抬手去挡,二人都红着眼,竟毫无形象可言地当堂厮打了起来! 两边衙役忙上前将两人喝止分开,“住手,休要扰乱公堂!” 眼下二人是狗咬狗,一嘴毛,都激了,互相推诿着责任,一个说自己是不知情被蒙蔽了,一个则说是对方授意压迫自己这么做的,到时候好分利益。 二人各执一词,这样反而对案件进展有好处,因为都信不过对方,互相说对方的错处,且越说越多,越说越激动,等于不打自招。 本来么,这种权钱的交易就很脆弱,谁能信得过谁? 钱老板万没想到张升会如此愚蠢,竟脱口说出他私自调利的事儿来,原本他打算就将这事儿往林家父女身上扯,他犯个欺压百姓的罪名,张升定个受贿助纣为虐的罪名,数额不算巨大,二人都定不了多大的罪,也就那么糊弄过去了。 谁知道张升竟把他一心想遮掩的事儿说出来了,他放高利贷挣黑心钱又不缴税,这可是大罪了!搞不好要蹲个十来年大牢的,他现在都五十多了,再蹲那么久可别死在里头! 钱老板越想越气,越想越血气上涌,他怎么就贿赂了这么个没脑子的家伙!一时怒火攻心,这不就当堂不顾脸面地挠上了。 只可惜,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恐怕挠死张升也解决不了问题。 果然,魏知县敲了敲惊堂木,脸膛发黑,“大胆钱金宝!欺压百姓,贿赂官员,暗箱操作,藐视公堂,你可知罪?!” 第六十三章 秉公执法 这罪他当然心知肚明,关键是万万不敢认哪! 钱老板被魏知县这惊堂木敲得一个哆嗦,加之跪地的膝盖微微发麻,又被人步步紧逼,焦头烂额的脑子都快炸开了。 无奈,只能咽了口口水,硬着头皮道,“大人,在下还有关键证据,请求细细禀报。” “说。” “这……” 钱老板左右看了看,有些为难,“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我看最好是与二位大人私下禀报。” “呵,钱老板。” 一直旁观没吭声的刘执听了他这话,终于开口道,“众目睽睽的明镜公堂之上,你竟公然要求与两位大人私下密谈,莫不是想背后搞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来脱罪?若如此,我们这一众旁听的老百姓可不会答应,想必两位秉公执法的大人也不会答应你这无理要求!” “就是就是。” “不能给他这个机会!” “什么事儿不能当堂说啊?需要背人的准没好事儿!” 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捶。此情此景,大家都觉得这回钱老板的气数恐怕是要到头了,原本被他欺负的肚子里都憋了一口怒气,这时候纷纷落井下石,不想他再翻身霸凌百姓。 贾真看一眼刘执,赞同笑道,“没错,有什么冤屈,你只管在公堂上说出来,是非自有公断,魏大人判了这么多年的案,还会冤枉了你不成?” 钱老板恨恨地看了一圈周围旁听的人,暗暗记下都有谁——心说等他这事儿完的,非挨个儿找他们算账不可! 尤其是那个茶馆的老板刘执,看着明明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他以为恩威并施好对付,却不想一时大意竟被她套路了……今日坏事儿的源头正是因她而起,若没有她替林家父女打抱不平设计把自己弄到衙门来了,自己此时也不会骑虎难下。 钱老板甚至隐约觉得,账本的事儿可能也与她有关。 不过此时并不是猜想这事儿的时候,即便要报复她,那也是以后的事,眼下要做的是如何明哲保身,他放高利贷的事儿太多,只要人家想查,一查准没跑儿,因而他之前才会送前任知府银子保平安。 魏知县此人因为对钱没什么兴趣,年纪又太大了,送钱送女人都行不通,他这才找上张升的,想着就算魏大人查了,还有前知府给压着……千算万算还是差在新来的贾知府身上。 钱老板琢磨着要阻止他们去查细节,就必须得搞定贾真,但他既然不同意私下交涉,显然是不给面子,送礼不行,那就不得不祭出最后一招——威慑他了。 想罢,他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满脸堆笑,“是,贾大人说的是。那我就说了,是这样,在下有一个亲戚,在京城里任职,姓崔,是位政治巡查官,专门管南部督察的,官做得好做得坏,都是由他向上头汇报情况,不知二位大人可认得他?” 听他终于说出了背后之人,刘执忍不住笑了笑,目光悠悠看向贾真。 魏知县倒是不知道钱老板还有这么一个关系在,拿起那账本翻了翻,果然看到一条——送京官崔簇黄金五千两,用来压制王知府,保顺利偷税漏税;送王知府纹银三千两,王知府认钱,早知道不找崔簇了;又送崔簇纹银三千两,他还是有些用的,等王知府卸任了,换其他人不好说,一旦出事还能保自己,怎么都是有备无患。 贾真瞥了几眼,勉强憋着笑,有些明白刘执为何抄写一夜还乐此不疲了,这钱金宝是怕自己老年痴呆还是怎的!笔记记得这么清楚明白又富有生活气息。 这笔记中的王知府么,就是临安之前的知府,去年年末以年纪大了为由,已经主动卸任归乡,如今看来,恐怕是拿够了好处,又怕东窗事发,便早早找个借口退出了这个局。 崔簇……魏知县年纪大了记性不大好,勉勉强强想起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自己眼看都要退休了,的确是不想带着个不好的名声下去。 但——要是姑息纵容,那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便一脸严肃道,“笑话,认得如何?不认得又如何?我等为官的功绩自有辖内百姓评说,岂是他人一笔一勾就能抹杀的?难道你还想拿当官儿的亲戚来压制我和贾大人不成?” “哎哟,误会了误会了!” 钱老板慌忙摆手,笑道,“我可不是这个意思哟,大人!我的意思是……我家这位亲戚铁面无私,就是管这些违法乱纪的事儿的,有这样的亲戚,我又怎会做这种事呢!这里边肯定是有小人陷害我,大人还需明查。” 呦呵,钱老板不愧是老油条,还真有几把刷子,敲山震虎,变着法儿的把这层关系说出来了,这会儿还能把话给圆上。 无论贾真拿不拿得住崔簇,好歹是同僚的亲戚,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贾真和崔簇没仇,多少能给个面子,这事儿最起码可以延审,好歹争取些时间想策略。 这招果然起效,不似魏知县的黑脸,贾真爽朗笑道,“啊呀,原来你竟是崔大人的亲戚啊!说起来我和崔大人还是同窗,倒是从没听过他在临安这么大老远的地儿还有亲戚呢!” 钱老板一见事情有转机,立即满面春风道,“可不是么!那还有假,这事儿谁敢瞎掰呀!原来竟是同窗,真是缘分!要我说,这么一看,还真不定是有人整我,指不定是我那表甥秉公执法,得罪了人,被人做扣儿陷害哩!哈哈哈……” 众人:“……” 原本大家以为这回钱金宝死定了,谁知突然冒出这么个京官亲戚来,贾知府又笑眯眯地跟他叙上话了,这岂不是……香满楼的老板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方才他指认的最欢,回头恐怕要被钱老板的打手报复了。 贾真见他笑哈哈,拍了下手,“可不是,你说得对啊!是极有这种可能,污蔑陷害朝廷命官,那可是死罪!” 他说着,转向魏知县,认真道,“魏大人,这案子跨辖区了,虽有些难办,也不是不能办,我看事不宜迟,京城路远,到临安也得些日子,你现在就要派人去京城传讯崔大人了,请他来当堂对质,早日洗清罪名!” “呃,贾大人,贾大人你听我说……”钱老板万没料到贾真是这种直愣愣不懂变通的性子,慌忙阻拦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京中事务繁忙……” “我看很有必要哇!”贾真一脸真挚,“钱老板,这你就不用担心了,看到有人污蔑同窗,我真心痛!正好他来了不但能结案,我们也能叙叙旧。” “哦,对了,在他安全到达临安之前,还得委屈钱老板在衙门里关押些时日了,想必钱老板有这样的亲戚,觉悟又这么高,也不会有异议的。” 贾真说完,不等钱老板反驳,魏知县就紧接着一挥手,“来人哪,把钱金宝和那一众打手押下去关起来,等候传唤!” “大人,大人!这、这不对头,不是,不是这回事,我还有话要说,大人!大人——” 钱老板连嚎带叫地被拉下去了,再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众人有些摸不清贾真的意思,贾真起身拱手笑道,“魏大人,就辛苦你带人去钱家查账了。” 魏知县忙回礼道,“分内之事,应当的,应当的。” 刘执笑道,“大人,你们不等崔大人来了再去么?” 贾真哈哈一笑,“要是出了点儿鸡毛蒜皮污蔑他的事儿崔大人就要出次京,恐怕腿都要跑断了。” 众人都是生意人,精明着呢,立马都听出来贾真话里的意思,这崔大人恐怕不是什么好东西,可能借着巡查的由子,全国各地都收了不少礼呢! 而且看他这态度,是不打算放过钱老板这恶霸的,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对贾真印象也好了几分——虽然他一来就老张罗着进学进学的,搞得大家有点逆反情绪,但到底也是好心么!眼下一看,是个做事的人! 他帮老百姓,反过来百姓也愿意支持他工作,这都是相互的……香满楼的老板甚至已经开始琢磨着送二儿子去那商学院里瞧瞧了,反正也不搭什么。 贾真感受到大家的情绪变化,下意识看向刘执。 刘执竟然在公堂下面冲他轻轻扬了扬下巴,得意一笑。 贾真也忍不住笑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说的就是刘执这样的姑娘罢?经商之道,为官之道,与人相处之道……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是她不行的。 这边二人相视而笑,那边有人脸拉得老长。 小豆子扯了扯李三的袖子,“三公子,咱们好像白来了。” 李三咬牙一字一顿道,“怎、么、是、白、来?连跑带颠儿的难道没锻炼到身体?” 小豆子对手指:“……哦。” 第六十四章 沟通顺畅 不光身体锻炼到了,心里也磨炼到了,李三强压着心中不适,想拉起小豆子回家去。 刚转身,被刘执“咦”了一声叫住,“李三,小豆子,你们怎么来了?” 李三背对着她抿唇运气,呵,敢情自己的存在感这么低哪?来了大半天了,临时审案旁观的人又不多,自己竟然审案结束了才被发现,是眼神不好,还是说某人只顾着看某位俊朗神气的大人了? 想归想,再转身的时候已经恢复了笑容,刚要从容说话,小豆子抢着道,“刘掌柜,我们看你突然被衙门带走了,担心有事就跟小桃姐他们一起过来看看。” 刘执笑着点头,走出衙门,摸小豆子的头,“没事了。” 林家父女也围过来,林怡早已反应过来刘掌柜之前在茶楼里是故意演戏,估计是怕演得不真让钱老板看出破绽,因此没事先告诉她,效果反而更好。 林师傅激动得语无伦次连连作揖道,“刘掌柜,这、这真是、真不知道怎么谢才好……” 刘执先前虽是收留了父女二人,但二人心里总是担惊受怕的,生怕什么时候钱老板找上门儿来,现在可好了,彻底解决了后患,总算可以安心过日子了。 小桃笑嘻嘻道,“林师傅还不知道怎么谢么?帮主子把茶楼做大做强呗!” “那是一定,那是一定!但那都是该做的……” “这就够了。”刘执笑了笑,看着林怡,“如果还想谢我,就将小林送去商学院罢!” “这……刘掌柜……” 林师傅一听这话,眼里都泛了泪光了——本想自己做牛做马,再让女儿多干些活计报恩,谁知刘执非但不要求他们什么,还要送林怡去学堂。 说实在的,林师傅之前对商学院什么的持中立态度,现在他对刘执一万个信服,深觉既然刘执推荐,那商学院肯定是好地方,因而当她说要送林怡去时,他才更加感激涕零,这哪儿是谢她,分明是她又帮了自家一把啊! 这边林师傅感激得说不出话,那边贾真笑眯眯地走过来,“刘掌柜,又为我府输送后备人才了?改日真应该给你奖励个大红花!” 刘执瞥他一眼,“我还当贾大人多大方,竟拿绸子假花打发我一个商人?” 贾真闻言哈哈大笑,相邀,“那要不要去我府上?后山有的是真花儿。” 刘执也笑道,“贾大人真会算计,这会儿连绸子花的钱都不愿意出了,那真花儿都是不要钱的。” 贾真就跟着笑,“那刘掌柜说说,本府该怎么报答你?” “让临安府百姓生活越来越好就行了。” 贾真笑盈盈地看着她,点点头,不说话了。 刘执跟他对视了一会儿,垂目。 大家突然都不说话了,却一点不尴尬,反而有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小豆子偷偷跟李三咬耳朵,“三公子,刘掌柜和贾大人站在一起好般配哦!” 李三抱臂在旁边看着,冷笑一声,“大人说话你总插什么嘴?说些有的没的,真是太聒噪了,下次再不带你出门了!” 小豆子委屈地扁嘴,站到小桃那边去了。 贾真仿佛这时候才看见李三,冲他点点头,“李掌柜也来了。” 李三也假装才看见他,拱手回道,“贾大人好记性。” “刘掌柜的供货商,我怎会不记得。”贾真看了眼小豆子,笑道,“这孩子是李掌柜家的小伙计?我记着人挺机灵的,要不要送去商学院培养培养?” 小豆子一听,眼里有些意动。 李三却直接拒绝道,“不了,多谢好意,但我家茶铺平日顾客太多,他一走,我一人恐怕忙不过来。” 众知情人:“……” 是挺忙,忙得主仆二人成天就买菜做饭那点事儿…… 人艰不拆,看破不说破,既然李三不愿意让小豆子去学堂,其他人也不好再说什么。 不过这李三,面对知府大人的贴心建议竟然这个态度,不去就不去呗,看那表情七个不服八个不忿的,一开始还是贾大人主动跟他打的招呼,要不是贾大人和刘掌柜交好,谁知道他是谁呀? 还在这儿拽五拽六儿的,平时怕不就是这么对待顾客的,难怪生意不好,这人一点不谦逊。 见有人在摇头,刘执接过话头对贾真道,“小豆子有时候还来帮我家的茶楼忙活忙活,一人跑两家,是走不开。等大人那边第一批学员毕业,我这边的人补上来了,再送小豆子去不迟,反正他年纪还小,现在没事儿我也可以先教教他。” 刘执分明睁眼说瞎话,李三知道她是在给自己找台阶儿下,他却不愿意要这台阶儿,本来他就不高兴贾真管东管西的,一个知府,管点大事儿得了,他家这点事儿用得着他操心? 再说,看他也不是真关心小豆子,分明就是为了表现跟刘执亲近,说给刘执听的嘛! 李三这回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贾真还真是替小豆子着想的,但见李三没这心思,刘执又这么说,也就作罢,他向来不是个咄咄逼人的人,性子也宽厚,并不介意李三的态度不驯,笑道,“也好。” 这一番折腾下来,也下午接近傍晚时分了,刘执原本想跟贾真去商学院看看,一看时间不大妥当,茶楼晚上肯定客多走不开,需得赶回去营业,便又和他另约了时间。 四下无人,贾真笑道,“清清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我家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 要说贾真这人,还挺知道分寸的,当人面儿都叫自己刘掌柜,没有外人时才喊清清,倒是免去了不少不必要的麻烦和误会。 刘执觉得,贾真这人其实可交,她因为二人有婚约心里就莫名有个疙瘩这种想法是不对的,贾真大概也没权利决定自己的婚事,说起来跟自己还属于同病相怜了。 这么想着,刘执也就对他慢慢敞开心扉正常交往了,所以他现在这么说话,她一点儿也不反感多心了,反而觉着又交了个志同道合的好友,还蛮不错的。 摒除先前的交往略显别扭,二人现在相处得可以说是非常愉快,当事者都有了如沐春风的顺畅之感。 有人顺畅,却有人阻塞了。 李三忍不住扇了两下睫毛,怎么看怎么像翻白眼,只是他眼珠亮,黑瞳仁又大,翻白眼也不明显罢了。 “呵,叫别人喊清清,叫我喊刘六儿……” 虽说李三不叫他说话,小豆子还是忍不住,不得不客观提醒道,“三公子,刘掌柜可从没让你喊她刘六儿,是你自作主张喊的……” 本来么,哪个姑娘愿意被别人喊五啊六儿的…… 李三看着他,痛心疾首地捂住胸口,转身,“我得去官府备个案再走,如果我有一天英年早逝,你一定逃脱不了干系……” 第六十五章 想去学堂 崔簇这种大忙人,自然是不会为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小商人屈尊来临安证什么清白——八成他收完礼连自己长什么样儿都忘了,绝不会替自己说一句话的,甚至为了脱身还会像张升一样踩自己一脚。 钱老板多精明?对这件事他心知肚明,因此被衙役拉下去那瞬间他就知道自己这回踢到铁板——彻底要折在牢里了。 不过既然脱身无望,他倒霉,也不能让收受他贿赂钱的人安逸,出事了不搭理他的,拖下水一个算一个!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变相帮忙反腐了…… 钱老板在牢里左想右想,心里相当不平衡——凭什么这些有权当官的有事儿了就能全身而退?倒霉的总是他们这种无名小卒?琢磨着琢磨着,钱老板最后得出结论——还是得读书,做大官,才能有话语权!光有钱那是白扯啊! 岂不知,他这“还是应当读书”的想法是没错的,但认为当了大官就可以为所欲为的结论却大错特错,他在牢中有所不知,京中那位“铁面无私”的巡查官崔大人,近日被人实名举报贪污受贿,现下的境况并不比他好多少。 至于钱老板知道后是否会幸灾乐祸,心里平衡一些,那是后话了。 反正除去了一个恶霸,临安老百姓都拍手称快,纷纷赞扬新知府平易近人,明察秋毫,事事躬亲,体恤民情,要不然怎么能发现钱金宝作恶呢? 事后小桃还有点纳闷儿,问刘执,“主子,不是传说钱老板杀了好几个老婆么,这事儿怎么没立案调查调查?要是真的,直接判他个死刑呢!” 刘执就笑,“你呀,听风就是雨!钱金宝多大个胆子就敢随便杀人,还是连环杀?要真是这么回事儿,你当衙门是吃白饭的?” 小桃挠头,“传的有鼻子有眼的……” “你想想,他那么想得到小林,都不敢将林师傅直接打死抢人,要是他真那么凶残,还用得着迂回政策,背后搞林家父女么!” 钱老板虽然人品差,但交易做事相对还是谨慎的了,要不是他有记账的坏习惯,有些事比如他和谁来往,送了多少东西,其实也很难准确查出来。 刘执说的很有道理,小桃点点头,“也对,那他之前的几个老婆怎么死的啊?难不成钱老板克妻?” “这你还真猜对了。” “啊?” “不过不是我说的。”刘执笑着摇摇头,“是算命先生说的。” 说着,将复拓的账本翻开一页递给她看。 小桃凑过去歪着头看,口中喃喃念道,“算命大师说我命里克妻,若想避免灾难,需得给他一千两作法,再娶命硬之女化解……” 她恍然大悟,“哦!莫非小林就是那命硬之女?” 难怪钱老板这么执着了!她听说林怡一出生就“克”死了自己的亲娘,可不是命硬么!不过从来没听说过算命先生这个说法儿,以硬克硬,有用? 刘执无意识地翻着账本,面色淡然,“什么命硬命软……钱老板找的大师这么厉害,怎么没算出他有牢狱之灾提前预防?小桃,你记住,命运永远掌握在自己手中,切不可被这些动摇了身心。” 小桃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可不是,主子说的有理,我娘经常去庙里拜拜祈求我嫁个好人家,也没见实现。” 刘执意有所指地看了看柜台上打算盘的宁都,笑道,“这个么……倒是快实现了。” 小桃听出她的意思,羞恼,扭身一甩手绢,“主子刚不是说信那些没用么!” 反正信不信,有什么事儿最后靠的还得是自己,小桃觉得自己理解的没问题。 “当然,这可不是拜来的,是丫头你自己好,好姻缘自然就来了。” 见她实在害羞,刘执笑着将账本递给她,转移话题,“好了,你瞧,我现在想将账本给贾真看看,他又不在这儿,我还走不开,老天爷能帮我送去么?我不还是得打发我的小桃走一趟?” 小桃接过账本,笑嘻嘻道,“这事儿我乐意去,还能顺便在外头溜达溜达,这就充当小红娘去啦!” 说着,怕刘执恼她,立即转身蹦蹦跳跳跑出去了。 刘执却只是微微一笑,自语,“……见过莺莺给张生送账本的么。” 转身自去忙活了——后厨梁师傅研发了几款新点心,她要去把把关。 小豆子从对面看到刘执和小桃聊的热火朝天,之后小桃姐就跑了出来,跟他打了个招呼说要去贾知府那里。 他连忙给自己那不争气的主子报信儿,“三公子,小桃姐捧着个什么东西,给贾知府送去了,我看应当是刘掌柜吩咐她去的。” 李三仰躺在里屋床上看书,明显心不在焉,听了小豆子的话,愈加烦躁,干脆将书扣在脸上,“嚷嚷什么?没见你家主子午休呢么!” 小豆子噘嘴,“还没吃午饭呢这是哪门子午休……” 同时好奇,“三公子,你识字么?” 李三气得一下子坐起来,“我怎么不识字了?谁告诉你我不识字?不识字能教你那么多道理?” “哦……” 小豆子见他这么激动,赶紧往后退了一步——关键李三一直吊儿郎当,之前嘴里还总骂骂咧咧的,也从没见他看过书,他误以为他就是个有好皮囊的臭无赖,不是很正常么? 三公子竟然识字哎…… 小豆子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高兴起来,“那三公子也会像刘掌柜和贾大人那种……在那次宴席上的吟诗作对了?” 李三挥起书卷作势要打他:“作对作对,我看你处处与我作对!” 小豆子忙捂头,一脸委屈,“我也想学,想让三公子教教我么……” 他这么一说,李三就愣了一下,墨黑的眼珠定定地看着他。 被盯了半晌,小豆子心虚道,“怎么啦三公子?您是不是没空教我,还是要收学费……” 沉默……又过了半晌,李三抿了下唇,咽了口口水,下定决心似地问道,“小豆子,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想去府里的商学院?” 第六十六章 得偿所愿 要说不想去,那是在骗人。 小豆子平时虽然喜欢和李三顶嘴,时不时还揭揭主子的短,但却从来不对他撒谎,因此只抿着唇绞着手指不吭声。 ——沉默就是回答。 李三看了他半晌,叹口气,一摆手,“平时耍嘴皮子倒厉害,一问正事儿吭哧瘪肚……罢了,你要去就随你去罢!” “主子?!”小豆子掏了掏耳朵,惊喜地亮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主要是收入不好,你现在大了,又这么能吃,我也实在是养不起你了,既然那里有吃有喝的,还不如让你去嚯嚯贾知府呢,反正他有钱。” 李三状似不在意地解释了两句,又道,“呵……要不是我年纪超了,我也想去白吃白喝。” 毕竟跟了他这么久,小豆子知道自己主子什么德行,他虽然吊儿郎当惯了,但心地是好好的,还很有正义感,要不然也不能带他出去“打假”什么的,只是经常死鸭子嘴硬,不肯承认自己内心所想罢了,性格也是够别扭的。 明明就是为了他好放他走了,却硬是说成别的,只是,这时候自己若要煽情感恩一定会被主子臭骂,小豆子只得指天发誓道,“主子尽管放心,我肯定把你那份儿也吃出来!” 谁知李三嘴角儿一咧,无比心酸道,“果然小子心里只有吃……” 小豆子知道李三的臭毛病又犯了——凡事非喜欢跟人唱反调。比如他刚才若感谢主子的通情达理,主子肯定是要发火的;现在他不感谢,直接答应下来,主子又阴阳怪气地埋怨他没心没肺了。 反正怎么他都是不对的,小豆子有时候觉得李三像个多愁善感的女人……不过这话他是万万不敢说出来的,只有腹诽。 再说,也不是所有女人都情感泛滥,你看刘掌柜和小桃姐,干啥都是一把手,嘁里喀嚓的,也没工夫叽叽歪歪呀! 这话他更不敢说了,这么说显得李三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还不如温温柔柔的小女子呢! 要说起男子汉大丈夫,贾知府倒真的是担得起,人俊又干实事,心胸宽广,一心为民,对坏蛋铁面无私秉公执法,对百姓又温声细语和颜悦色,真是人中龙凤了。 想着想着,小豆子突然一个激灵回过神儿来——哎哟,自己怎么拿主子和贾大人对比上了?这哪儿能这么比……再说,主子看似废柴,但自有主子的好,过分了过分了。 李三见他半天不说话盯着自己看,这会儿又露出一副惭愧内疚的模样,心想你小子还算有点良心,也知道把你主子一人丢下不好,便缓和了语气,“别做出那死样子了,去学习是好事儿,到那儿别光顾着吃,学点儿真本事,到时候回来把茶铺给我振兴起来!” 小豆子有些惊奇,“三公子,您不是向来看不上贾大人么……” 怎么这时候又相信他能在那儿学到本事了? 李三睨他一眼,“贾真只是代表官府出面,出钱出场地聘老师,课程又不是他教!他一个文考出身的官儿懂个屁的经商?我不是信他,是信那些专业的老师和刘六儿!” 小豆子嘎巴嘎巴嘴,“……哦。” 到底是个孩子,这边得到了主子的许可,小豆子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悦,想和人分享,可没什么朋友,跟他要好的小桃姐去贾府送账本又还没回来。 只得暂且压下兴奋的情绪,又开始畅想起美好的未来来——幻想中他学成归来,指点江山,在他的规划下,他和主子经营的李家茶铺终于一飞冲天,成为了临安首屈一指的金牌店铺,连主子家那几个“兄弟”都过来谄媚求带,大夫人面对他们的实力无话可说,老爷子也点了李三为李家的唯一传承人…… “小豆子。” “啊?” 小豆子正做梦呢,被人这一声拉回现实,定睛一看是刘执,忙招呼道,“刘掌柜,您来啦!” 刘执笑着点头,将一个小篮子放在柜台上,“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小豆子不好意思地挠头,自己方才幻想的也太离谱了,这细节怎么能跟别人说?还不得让人笑掉大牙,只得含糊道,“刘掌柜,三公子同意让我去商学院了,我在想以后上学的事儿呢……” 刘执好像一点儿也不惊讶,依旧笑道,“原来如此。那是好事,去了你就专心学习,茶铺你主子这边你不用挂心,要是有事忙不开,我叫小桃他们过来帮帮忙。” 茶铺都没客人,唯一的大主顾就是刘掌柜的茶楼,哪有忙不过来的?但小豆子还是放心不下自己那不着调的主子,刘执这么一说,他就觉得无比贴心,跟吃了定心丸似的——刘掌柜肯定会帮衬三公子的。 刘执又道,“到了商学院,努力学习之余,也要好好锻炼身体,增强体质,尊敬师长,与人为善,结交些志同道合的好友,身心灵都要充实……” 和三公子阴阳怪气的关心不同,刘执语调不急不缓,温柔有力,透着一股子真心实意,小豆子不知怎么有些鼻子发酸——他一个野小子,从来没体会过这种“慈爱”的关怀。 没错,慈爱。 虽然刘执年纪不大,但和她接触这么久,跟和小桃姐弟般的相处还是大不同的,小豆子从来不敢将她当成姐姐一般玩闹,不是不喜欢她,而是太尊敬太崇拜她了,觉得她简直无所不能,跟她能学到好多东西。 刘执说什么他都愿意信服,颇有些盲目崇拜的意味了,眼下刘执关心教导他,小豆子更是受宠若惊。 刘执见他一直不说话,浓眉紧锁,拍拍他的肩膀,“别有太大压力,也不要跟人攀比,只跟自己比,你这么聪明,肯定能有所收获,到时候回来出谋划策,帮你主子把茶铺红红火火地干起来!” 她说到这儿,突然调皮地眨眨眼,“以后干好了,李三还得把铺子分给你一份儿呢。” 小豆子顿时吓了一跳,忙摇头——他可从没想过抢李三的铺子啊! 刘执知道他现在不懂,也不跟他解释那么多,反正他以后自会明白,于是恢复了笑眯眯的神色,指指柜台上的篮子,“梁师傅研究的新品,你们俩尝尝……商学院那边要有什么事儿尽管找我。” 说着,转身要走。 小豆子忙道,“刘掌柜,不跟我家三公子说几句么?” 刘执已经往对面走了,回头笑道,“不打扰你家掌柜看书了。” 里屋,李三正将帘子掀开一个小缝儿偷听呢,一听刘执这话,脸“腾”地红了。 将手里的书赌气地往床上一扔,“……嘁!” 第六十七章 一篮鸡蛋 小豆子听到声响,回头惊讶,“三公子,您起来啦?” 李三“嗯”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捡起书,“……方才你在跟谁说话?” “是刘掌柜,又来给咱们送好吃的了。”小豆子举起篮子凑近了吸鼻子,“三公子,我都闻到香味啦!” 李三将视线从书本上移过来,瞥他一眼,“刘六儿来了,你怎么不知会我一声?都没招呼人家进来坐一下,多不礼貌。” “呃……刘……” 小豆子挠头,原想说人家刘掌柜根本没让叫您,是特地来关心我上学的事来的,但看李三神色严肃,忙改口道,“刘掌柜又不是外人……” 李三见他“狡辩”,还要再说,这时,有个挎着大柳条篮子的中年女人在柜台前停了下来,探着脖子看案上摆放的各种茶叶样品。 好不容易来个客人,小豆子忙转身热情招呼,李三也住了嘴,转身回屋了。 “大姐,您要什么茶?” 那女人约摸四十来岁,原本皱着眉,盯着那堆茶叶发呆,听嘴甜的小豆子这么一叫,登时笑开了花儿,“你这男娃,乱叫什么,我可得比你娘的年纪还大!” 小豆子笑嘻嘻地,“真的假的?那可真是一点儿看不出咯!您想来点儿什么,我给您推荐推荐?” 女人被他哄得笑逐颜开,爽快道,“行,小兄弟给我挑挑!是这么回事,最近我家有个远房亲戚要来做客,人家是住京里的人哩,怕喝不惯这粗茶水,我寻思八百年不来一回,得整点儿好茶招待招待,别让人觉得在咱这儿受了怠慢。” 她这么一说,小豆子反而犯难了。虽说他不是那种势利眼的伙计,但对什么样儿的顾客该推什么档次的东西他还是知道的。 这位穿着和言语都很朴实的大姐,看着皮肤也很粗糙,一看就是常年干活的人,不出意外应该不是什么富贵人家,那就不能推太贵的茶,但她又说是要招待京里来的贵人,太次了也不行。 小豆子只得探问一下她的预算,指着几个茶盒道,“大姐,招待客人这些都挺好的。” 那女人瞅了瞅,也不懂,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就觉得其中一款茶叶条索紧结,白毫显露,色泽银绿,翠碧诱人,卷曲成螺的模样挺招人喜欢的,便道,“这是啥?怪好看的。” “大姐您有眼光,这是碧螺春,十大名茶之一呢!此茶冲泡后更好看,似白云翻滚,又奇香袭人,确实是招待客人不错的选择!” 女人见自己随便一指就指到了好茶,有些得意,“小兄弟,这茶多少钱一两?” “一两银子。” “这么贵!” 女人忍不住轻呼一声,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很没有见识,忙收敛神色转个弯儿找毛病,“你家茶叶忒贵,别家怎么没这么个价的?” 小豆子一摊手,“大姐,听这话您也看了几家了,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家这是上等碧螺春,您要了解制茶工艺就知道,这么高级的碧螺春,茶芽能如此细嫩,可不是随便哪儿都有的,这种干茶需要茶芽六、七万个才能得十两,费工费力的,如此,您还觉着贵么?” 女人意图杀价失败,反被人普及了一番茶叶知识,再一个她确实根本不了解这东西的行情,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讲价,讲多少好了。 本来么,平时谁喝这玩意儿啊? 小豆子见状道,“不是这个品质的要便宜些,喝起来也不错的,不如您看看这款……” 那女人却眼珠都不错地盯着她看中的上等碧螺春,根本不搭理小豆子的推荐。 她纠结这工夫,小豆子也看出这位大姐是什么心思了,显然是没那么多钱还要面子想买好的,便宜的她是根本看都不看一眼哪! 死要面子活受罪说的就是这种人了。 因此小豆子也不再劝,就等着让她自个儿决定。 末了,那女人道,“小兄弟,再便宜点,以后我还来。” 小豆子可不信她下回还来,除非她家再来个什么贵人亲戚……便一脸为难道,“大姐,我们家不搞虚高价的,都是明码标价,不讲价,您看见对面的大茶楼没有?茶楼掌柜每月都跟我们订一大袋子,都没讲过价的。” 那女人一听讲价不成,脸色沉了下来,提了提手里的筐,努嘴,“唷,真不会做生意,我卖鸡蛋人家买的多我还要搭两个哩,你这茶叶这么点儿东西,凭啥一文钱不讲?” “大姐,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儿啊!”小豆子哭笑不得,“鸡蛋多钱?茶叶多钱哪!” “怎么的?我这一个大鸡蛋不顶你好几两的茶叶了!” 她说着,从篮子里摸出一个鸡蛋往柜台上一放,可不是和那展示盒里的一坨茶叶差不多大小么。 小豆子见她砍价的方式逐渐离谱,竟拿大小比起价值来,心想——这不胡搅蛮缠么?顿时有种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的无力感。 “大姐您要这么说,那我拿个鸡蛋跟您换鸡蛋大小的银锭子,您干嘛?” 正当小豆子无语的时候,李三摇摇晃晃地走出来,手里还真拿着一个鸡蛋,也摆在柜台上。 小豆子心呼得救——论胡搅蛮缠抬杠,谁能比得过他家三公子? 那女人果然被他噎了一下,半晌,方皱眉道,“你买这鸡蛋是哪个鸡下的?表皮无光,摸着不粉,而且都闻不到鸡粪味儿!” “噗。”小豆子正喝口水润喉,准备再跟她来几个回合理论,听她说出这句不着边际的话,差点儿喷出来。 李三笑眯眯的,“大姐的意思是?” “你这鸡蛋不新鲜呗!” 女人一把掀开盖在挎篮上的蓝布,“你再闻闻我这蛋,刚从鸡屁股里出来的一个时辰都没有,贼鲜灵儿!不管煮着吃炒着吃都绝了!” 李三信她,因为根本不用凑近了,随风就飘过来一股湿乎乎的鸡粪味儿,他不自觉屏住了呼吸,随口敷衍,“看着是不错。” “是不?大兄弟识货!” 女人把篮子往柜台上一放,“这么的,我今天出门儿着急了,没带那么多银子,身上统共就一两多不到二两银子,你给我秤二两茶叶算了,这篮子鸡蛋我也都给你!怎么样?” 小豆子彻底傻眼——还有这么干的? 没等他说话,李三竟然豪爽地一挥袖子,“行!小豆子发啥呆呢?快给人大姐秤了!” 大姐一听成交了,笑得花儿似的,“还是大兄弟会做买卖,小兄弟还得学学啊!” 小豆子一脸懵地给秤好了,收了银子和鸡蛋,待那女人拿着茶叶走远了,见他家三公子一边像方才一样豪爽地挥着袖子,一边道,“他娘的,这蛋是鸡吃巴豆窜出来的?!臭死了!盖上盖上!” “噗。” 小豆子做成买卖寻思终于能喝口水了,听他这话又呛了一回,敢情儿他家三公子这是被熏的扇臭味呢,想快点儿打发走这位大姐才同意便宜卖的啊? 第六十八章 经商之道 掀开布晾了半晌,鸡粪味儿总算没了,主仆二人在柜台后撑着脸盯着一篮子鸡蛋发呆。 这鸡蛋新鲜是新鲜,可临安的天气热得很,尤其最近几天那大太阳,好像比别的地儿提前入夏了,鸡蛋存放不了太久,要说赶快吃了,这么一大篮子,也不能天天吃啊? 李三和小豆子万想不到,以前二人天天喝粥噎馒头,过得那个苦,竟有一天会因为鸡蛋吃不完而发愁,这日子眼见是好了不少,要追其根源,还得多亏了对面茶楼订货帮衬,生活才有了改善…… 想到这儿,李三眼睛一亮,起身,“鸡蛋咱们吃不完,给刘六儿送点儿过去。” 小豆子原本也这么想的,听主子这么一说,忙跟着起身,勤快道,“三公子,我去,您歇着!” 李三把篮子往怀里一抱,身子一扭,“不行!你毛手毛脚的,摔碎了怎么办?再者说,方才送糕点都是人家刘掌柜亲自送过来的,我怎么能打发你过去?显得太不重视礼尚往来了。” 小豆子对他这个说法和平时的做法都很无语,本来么,大家明明都很熟了,不仅是好邻居、好伙伴,还是好朋友,他家三公子却一会儿刘掌柜一会儿刘六儿,一会儿亲近一会儿客气的,搞不懂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谁送还不都是一样?反正他家三公子和别人的脑子向来不同,小豆子也不跟他争,看他跟抱窝的老母鸡似的,小心翼翼地护着鸡蛋往对面去了。 刘执正在一楼大厅招呼客人,顺便观察上座率,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只见她笑吟吟地跟新老顾客打着招呼,偶尔还轻声细语地询问几句糕点口味如何,服务可需改进等等。 李三在旁边站着看了一会儿,刘执才朝他走过来,见他手里提着个篮子,便玩笑道,“怎么,我送去的是小篮子,你还回来的是大篮子?” 李三抿嘴儿一笑,“那可不,投桃报李么!” 说着掀开篮子上的布,露出层层叠叠圆润喜人的蛋来。 刘执一边做了个手势请他坐下,一边惊讶问道,“哪儿来这么多鸡蛋?” 凭她对李三的了解,这厮可没这么大方,平时生意不好,他都勒紧裤腰带攒钱的,顶多小豆子长身体每天给他吃一个……这么多鸡蛋,肯定不是他买的。 李三简单将事情的经过跟她讲了,刘执笑道,“原来如此……是拿鸡蛋抵钱了。” “可不是么!本来我们李家茶铺是从不讲价的,我是实在受不了那鸡……那卖鸡蛋的大姐央求,才卖给她的。” 差点儿将鸡粪的事儿说漏嘴了,李三忙端起茶杯假装喝了口水掩饰心虚。 刘执笑道,“那你有没有想过,大姐说的话是不是也有道理?茶铺一直没有生意,若能降价一些,说不定会卖得好,反正茶园取货都是自家的,算好了价格,怎么也不会赔的。” “那怎么行!” 李三头摇得像拨浪鼓,“一分钱一分货,我们卖这么多年都是这个价位,降价岂不是说明我们品质不行了?再说,降价可能要卖十份儿,才能挣原来一份儿的钱,爷爷他们也不会同意。” 刘执点点头,“你这么想也没错,不过降价也不一定就是改茶叶原来的价格。” 见李三一脸疑惑,她提醒道,“大姐拿鸡蛋抵了一部分茶钱,你觉得自己亏了吗?” 李三摇头,“那倒没有。” 那一大篮子鸡蛋正经不少呢,他没细算,打眼一看就知道,搞不好他还赚了一点儿——虽然不是现钱。 刘执笑着点头,“卖鸡蛋的大姐拿鸡蛋补齐了茶叶钱,你觉得她是买家,实际上她仍是卖家,这波买卖她也不亏。” 那倒是,要不然她拿着一篮子鸡蛋还得自己费力吆喝去卖,耽误时间搭着身子,现在直接变成她想要的茶叶了,早早收工回家,总体来说鸡蛋的价钱也算没贬值。 不过,刘执这么说是什么意思?让他也拿茶叶去买其他东西?不能!李三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 果然,刘执接着道,“其实我觉着做生意的本质么,就是买家觉得自己占了便宜,卖家也觉得自己赚了,两方都笑逐颜开,心理平衡,方是一桩好买卖。” 她这么一说,李三就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 不待深思,有人在门口大声喊伙计,说是要点两份儿仙豆糕带走。 说起来,刘执的茶楼与其他茶楼最大的不同之一就是可以打包带走,堂食和外带可同步进行。 因为一般茶楼里聘请的都是大师傅,里面做的点心味道肯定比小糕点铺要好,但要真说赚钱,主要还是出在茶水上,毕竟成本在那里放着,糕点制作复杂且费人工,利润自然不能和茶水比,说白了跟说书弹唱的一样,只是用来吸引客人喝茶的花头儿,你要指着卖糕点养活这一大楼的工人,那是说笑了。 但刘执却并不介意客人只买糕点不喝茶,还起身和人亲切地打着招呼,“王大哥,又来给孩子买仙豆糕了?上锅刚卖完了,您坐着等一会儿。” 王大哥不好意思道,“刘掌柜,正上客呢?这么忙有工夫现做么?孩子非闹着要吃,真是添麻烦……” “不打紧。王大哥,我这么大个茶楼,还做不出两份儿仙豆糕?” “哎那倒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刘掌柜叫后厨提前多做出来几锅也行,咱们家味道好,放几个时辰也不差啥的。” “那怎么行。” 刘执笑着摇头,“提前一两个时辰还行,做多了万万不可,糕点新出锅的最好吃,我可不能图省事儿不顾客人的口感,也砸自己的招牌。” “那是那是,刘掌柜诚信本分。” 王大哥赞了几句,又道,“明天我下工早,也拉几个朋友过来体验体验生活,哈哈!” 刘执笑着点头,“多谢王大哥捧场,明天有说书的,嫂子爱听叫她也来。” 二人说着话,那边仙豆糕也打包好了送过来了,刘执将王大哥送到门口方才回转,李三这才意识到自己不自觉站着看了半天,见刘执往回走了,忙坐了回去。 一时间觉着刘执真是个琢磨不透的人,说她八面玲珑,她还很有原则;说她公事公办,她又平易近人。 愈细琢磨,愈觉得她是个谜。 第六十九章 受到启发 刘执回来见李三有点发呆,在他面前挥了挥手,“想什么呢?” “想你。”李三脱口说完,方回过神儿来,见刘执笑眯眯地看着他,忙补充道,“想你怎么这么会做生意,对这只买糕点的散客都这么有耐心。” 刘执一边给他添水,一边摇头道,“什么散客整客的,开门儿做生意,来者皆是客,咱们干这行的,做的又不是皇亲国戚的买卖,见利就走,没必要端着。” 她这么一说,李三就觉得她是在说自己“端着”了,可真要降价的话,那老爷子和大夫人肯定不同意,而且家里头那几个兄弟的铺子人家不降价卖得也还行,总不能迁就他这一个生意不好的?怎么想都是行不通的。 正苦苦琢磨着,外头又来个客人要买绿豆糕,伙计小墩子给她装好了,她还不走,对着小墩子打开袋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小墩子一脸为难。 刘执起身走过去,李三也跟了过去——人家这么忙,总有事儿,他也别在这儿打扰了。 二人过去一问,原来是这买绿豆糕的大婶嫌弃绿豆糕碎了两块。 李三探头往袋子里一看,只是边缘蹭掉了点儿渣,估计是装袋的时候碰到的,不过绿豆糕不就是这种东西么?要是顾客自己拿回家途中不小心,照样也会碎,揪着这个说事儿,不是胡搅蛮缠么! 不过她买的倒是不少,也算大顾客了,于是他转头看向刘执,想知道她会如何处理。 刘执先是回头埋怨小墩子装袋不小心,给客人造成不好的体验,又对那大婶和颜悦色道,“大婶别急,我马上给您换几块。” 大婶一听掌柜的态度这么好,立刻就要给她换新的,反而一时唯唯诺诺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原本是想借着这个“品质不好”的由子杀杀价的,这可好,价没杀成,还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似的,顿时有些窘迫。 刘执跟没看见一样,一边让小墩子换糕一边跟她拉家常,“大婶最近常买绿豆糕,我记着以前都买红豆糕来的?” 大婶惊讶于她记性绝佳,还能记住自己这么个客人,一边道,“这不是儿媳怀娃之前爱吃红豆糕,现在生了在家坐月子,口味突然变了,又好这一口儿了。” 刘执一听,笑着赞道,“摊上大婶这样的好婆婆,真是好福气。” 大婶被她夸得不好意思,只得摇头摆手谦虚,这时,刘执冲小墩子使了个眼色,小墩子心领神会,转身过去取了些什么过来。 李三定睛一看,是自己那篮子鸡蛋。 刘执拣了几个好看的鸡蛋包上,和绿豆糕一并递给大婶,“乡下亲戚送的土鸡蛋,吃不完,给大婶家里坐月子的姐姐捎点儿补身体。” 大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哎哟,这怎么行!土鸡蛋贵的哩,这也是钱喂!” “拿着。” 刘执不由分说,将鸡蛋硬推过去,“这不是钱的事儿,再说,大婶是老主顾了,多捧我几次生意有了,千万别客气。” 大婶一听她这么说,这才犹犹豫豫地接了,竖起个大拇指,“还得是刘掌柜。” 大婶拿了东西心满意足地走了。 李三惊奇地看着刘执,“不赔么?” 刘执噗嗤一笑,睨他,“赔?你当我做慈善呢?这大婶我看见好几回了,回回来都想找由子讲价,像绿豆糕这种糕点本就不赚什么,我不可能赔本卖的,搭几个鸡蛋,她高兴,我也做成了买卖,不过是赚多赚少的问题。” 李三若有所思,小墩子在一旁插话道,“赚点是点嘛,我们掌柜说了,做生意和做人一样,要知足,见好就收,钱不在多少,有就行。能多赚最好,赚不了也不能跑空,谁进了我们刘掌柜的地盘儿,那不留下点银子都出不去……” 刘执憋不住笑,拍他一巴掌,“什么不跑空?说的跟做贼一样。” 小墩子一吐舌头,跑到后边忙活去了。 李三打量她半晌,方道,“刘六儿,你可真是雁过拔毛。” 刘执:“……” 就不能有点儿好的形容词么?比如睿智、知足常乐、有舍有得之类的。 人家刘执那么大的茶楼老板都不放过一点儿小利,和颜悦色地拉拢回头客,他一个生意不好岌岌可危的小茶铺还装啥清高了? 李三这么想着,心里也有了一个打算。降价李家不能同意,可还有别的办法找补么!你还别说,他今天在刘执这儿待了一会儿,还真是受到了很大的启发,看来以后得常来串门儿学习才是。 李三心里的主意渐渐有了雏形,就跟刘执告别,兴冲冲地回茶铺琢磨去了。 刘执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忍不住笑了一下,自语道,“李三,这回可别再弄砸了。” 李三回家后整个人都处于很兴奋的状态,小豆子很纳闷儿——怎么的,莫非方才三公子去刘掌柜那儿,人家留他喝的不是茶,是鸡血? 见小豆子一脸诧异,李三激动地抓着他的肩膀,“我也要学着招揽顾客了!” 小豆子怕怕地提醒他道,“那个,三公子啊,绿娘……” “嗐,你懂什么,这回是正儿八经的招揽!” 李三似乎胸有成竹,“这招儿肯定有用,趁你还没入商学,赶紧帮我忙活几天。” 小豆子懵懵懂懂地点头,“哦。” “打起精神来!” 见他士气不高涨,李三得意道,“这回准保成!依我看,你都不用去什么商学院了,在家跟着你主子我学经商之道就行!” “……” 这话小豆子可不敢随便接茬儿,要是捧场几句万一主子上天了怎么办?到时候真不让自己去商学院就坏了! 再说,李三的经商之道? 啧啧,只能说他们这间茶铺没倒闭是万幸,好在之前卖不出去的茶都匀给李家其他兄弟的店铺或者送回家处理了。 这么一看,老爷子和大夫人对他还算宽容了,虽然看不上李三,倒也没将铺子收回去给其他人经营。 小豆子苦大仇深地看着异常神采奕奕的李三,心中默默祈祷主子这回的主意不是馊的,千万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第七十章 再遇大姐 翌日,李三起早扒眼的就出门了,小豆子听见他轻轻推门的声音,迷迷糊糊的揉揉眼睛,坐起身抻着脖子向外张望,见外头还乌漆抹黑的,时候还早着,正纳闷儿,想问他一嘴做什么去,李三已经一回手把门关上了。 屋里重新恢复了昏暗,小豆子还没睡醒,晕晕乎乎地想着——三公子昨天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有招揽顾客的新方法么?八成是去筹备此事了。 至于他没叫自己一起,自然有他的理由。换个角度想,他在家待着等消息也好,万一李三再惹出像绿娘这种违规拉客销售的破事儿来,他也好去李家报信或者求刘掌柜捞人。 这些杂七杂八的想法虽然多,但其实在脑子里只充斥了一瞬间,“扑通”,小豆子很快又倒头下去会周公了。 ——李三可没小豆子这么轻松。 从昨天受到刘执启发开始他就辗转反侧,一方面觉得此法可行,一方面又怕见不到成效刘执会笑话他。 当然,李三知道刘执肯定不是那种人,也没那个闲工夫嘲笑别人。只是……他都已经搞砸过一回了,还是人家帮忙善后,再搞砸的话,多少有点儿挂不住脸了,一个大男人呢,还不如一个丫头片子。 这么想着想着,李三猛然停下脚步摸摸自己的脸颊——他一向以脸皮厚不怕烫着称,从来不在乎别人怎么看自己,甚至别人背后说他的那些话,他知道了也一笑而过,摆烂了这许多年,怎么突然之间在意起脸面来了? 他拧着眉,纳闷儿地往前走,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儿,却先因为分神撞到了人。 不待说话,只听一个聒噪的女人大着嗓门儿喊道,“哎哟,你这后生,走路不看人的?你撞谁也别撞我,我要跌倒了你可是要赔钱的!” 呦呵?人家都是出门遇贵人,他这大清早出门儿就遇到个碰瓷儿的? 平时李三可是最看不惯这些事儿的,之前还拉小豆子出去“打假”过,对付这种人他最有一套,不就是比谁更赖皮? 今儿这人碰见他可算倒霉了,不等那人再说话,李三已经先她一步“啊呀”一声捂着脸优美地倒在地上了,还适当的抽抽了两下腿儿,一看还真是那么回事儿。 对面的大姐也没见过这架势,顿时傻了眼,放下篮子就去扯他捂着脸的手,“妈呀,这是咋了?咋了,啊?大兄弟你可别吓唬我哇!” 李三被拉下手来,这才看清对面是何人,一时满脸惊讶,没等他说话,大姐抢先一拍大腿,也是惊讶,“嘿,这不是李家茶铺的大兄弟嘛!” 李三忙一骨碌坐起身来,惊喜,“大姐,是你呀!这也太巧了,我正好要买鸡蛋!” 大姐看他好模好样的,拍着胸脯打量他,后怕,“你没事儿啊?我还寻思这一撞我这鸡蛋没碎,倒给人羊角风撞犯病了呢!” 李三扑棱扑棱衣服上的灰,瞎编:“……没有没有,我这是早上没吃饭,身上没劲儿,所以一撞就倒了。” “哟!那你这小身板儿可得补补。”大姐见他没啥事,提起篮子准备继续往城里去。 李三忙拦住她,“大姐卖鸡蛋去?” 大姐拍拍篮子上的盖布,“可不是,天天指着这点钱儿过活呢!” 李三笑道,“大姐真是能干,辛苦了,天天走这么远的路。” “那有啥办法?不是被逼的么!我家那口子病倒在床一年了,还有两个孩子要拉扯……这鸡蛋是好,可在我们村儿里家家都有,也不稀罕啊,只能拿到城里卖,城里人认这个,这是土鸡蛋,可补了!为了挣钱,远就远点儿呗!” 大姐被李三的话一说,也是憋太久了自己也觉得怪心酸的,话匣子一下没收住,竟把家里窘迫的情况给叨咕出来了。 李三只是想买她的鸡蛋,随口搭话,看她穿得立立整整儿,说话泼辣干脆,一点不唯唯诺诺的,不像是那憋屈受罪的人,倒没想到她家是这种情况,一时间还有点儿惊讶,看来老话说得对,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 “大姐别怪我多嘴,咱家既然这种境况,你还买那贵的茶叶作甚?” “嗐,我不是都跟你说了,有个贵人亲戚路过要来看看,我寻思把人答对好了,万一人家……” 大姐说着说着,突然停住,面上有些羞愧窘迫,“我不是想剐蹭亲戚,但我这不是没办法了么,孩儿他爹的病实在是拖不了了……” 她说着,眼圈有点儿发红。 李三最见不得女人哭,记得小时候,他娘教他读书写字,给他讲学问,讲着讲着就忽然无声地落泪,他见的次数多了,难免就有些烦闷——爹对她不好么?她整天什么都不用做,就吃香的喝辣的,还有时间吟诗作对,不像大夫人为了家族生意忙里忙外累个半死,她哭什么? 虽然娘对他真的很好,但他真的不想看娘每日愁眉苦脸的样子,就算他读书读得很好,娘也不见开心,反而看向自己的目光更忧愁了。 李三就很绝望。 他想可能是读书没用,所以娘才不高兴,于是就去跟兄弟们屁股后学做生意,娘却又面色不瘟不火地训了他一顿,拉他回去读书学道理,如此循环往复。 李三觉得小时候学的东西毫无用处——至少对于世代卖茶叶的李家来说,是毫无用处。他是跟着娘学了不少东西,但并无用武之地,而最重要的生意经却给耽误了。 他便时常有一种挫败感,觉得自己浪费了大把时间,一事无成,甚至连逗娘笑一笑都做不到,他学的不好,娘会偷偷哭,他学的好,娘哭得更厉害…… “大兄弟?” “噢!” 李三回过神儿来,见大姐已经又神采奕奕的了,还想趁机再向他兜售鸡蛋,“大兄弟吃着我这鸡蛋咋样?” “挺好,比一般鸡蛋有鸡蛋味儿。” 李三郑重其事地点点头,虽然他根本没吃就留了几个给小豆子,剩下的都送给刘执了。 大姐一听乐开了花儿,“你看是不?纯土鸡蛋,不糊弄人!大兄弟买点送人不?” 李三看着她神采飞扬的脸,很是纳闷儿,“你为什么不哭?” 大姐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刚才一瞬间的崩溃失态被他看去了,笑道,“哭有啥用?小时候我爹领我去看戏,讲那人头鱼身的鲛人一哭就噼里啪啦地掉珍珠,那哭得值当!我哭?我哭就是矫情,再说哭坏了眼珠子一大家子还不得饿死喽!” 她笑着摇头,“我一个乡野粗妇,勉强持家度日,不能倒下,咱不是啥千金,也没那条件哭。” ——没那条件哭。 这说法有趣,李三头回听说哭还要条件的。 可仔细想想似乎也有道理,娘那时总是哭,难道是因为有条件,闲的? 他总觉得并非如此,可当年没来得及问他娘,如今也不能问他爹了。 李三叹了一口气。 第七十一章 李三开窍 本来李三就是特地起早来城边买鸡蛋的,这些周围村民送来的鸡蛋不仅新鲜,还比城里的要便宜,现在碰巧又碰上这位大姐,便干脆询问起鸡蛋价格来。 大姐一听他是要全包圆儿,两人说起来又颇有些缘分,一时高兴,爽快地给了个友情价。 李三一听便宜,二话不说付了银子,接过篮子时笑道,“大姐,说不定以后这鸡蛋我还要常用,到时候还要给我更便宜!” “成!” 大姐嘴上答应着,心里其实很纳闷儿,他买这么多鸡蛋干嘛,店里不就两口人么?但是看他神神秘秘高深莫测的样子,也没好多问,反正她有的赚就行。 不过临走前还是好心叮嘱李三一句,“那个……大兄弟,这些就是咱平时吃的鸡蛋,不是种蛋,可孵不出小鸡崽儿……” 李三奇怪地看她一眼,“就是买来吃的。” “那就好那就好。” 大姐一听放心了,刚出门就卖空,千恩万谢地走了,两人说好下次大姐再攒下鸡蛋进城时先去李家茶铺问一问。 眼看着入夏了,天亮得更早。 小桃一大早就起来了,风风火火的叉着腰指挥大伙儿忙活——备料,收拾卫生,摆盘……那春风得意的大管家气势,还真挺像回事儿! 宁都在柜台后瞥了小桃的背影一眼——这丫头能吃能睡能张罗的,以前没出府时没有用武之地,身材一直圆咕隆咚的很喜庆,最近事情多了,明显有纤细的趋势。 他不禁皱了皱眉。 小桃跟背后长眼了似的,猛地一回头。 宁都一愣——不是?这都被发现了?忙低头噼里啪啦算账。 小桃本来是突然间想起来昨天有一桌客人有事着急走,那笔账是她在门口匆匆结的,银子后来是放柜台了,但是忘记提醒宁都入账了,正想回头告诉他,谁知宁都那厮一跟她对视跟见鬼似的。 最近她也没骂他呀? 小桃纳闷儿,一边琢磨一边往柜台走,刚走几步,小墩子鬼鬼祟祟地喊她,“小桃姐,你瞧?” 小桃疑惑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咦,对面李家茶铺今儿生意还不错么?怎么一会儿工夫没往对面瞟,还排起队来了?虽说队伍不算长,但对于李家茶铺来说,那可是开天辟地的头一回了! 连宁都也忍不住拔着脖子往外看,“……过期茶叶白送了?” “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小桃回头瞪他一眼,训导,“咱家可是在人那儿进货的,李掌柜又是主子的好友,咱们是一条船上的,你讽刺他,无异于贬低自己!” 宁都摊手,一脸郁卒——他没故意讽刺李三啊,他真就是这么想的! 小桃懒得理他,转身想出去打探打探情况,这时,刘执也洗漱完毕从楼上下来了。 小桃忙跑过去挽起她的胳膊,“主子,您瞧,对面儿铁树开花儿了!” 宁都顿时无语望天——可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她这才叫实打实的讽刺好?! 刘执听了,依旧像平时一样笑吟吟的很淡然,并没有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她惯来如此,小桃甚至觉得,就算天塌下来,她家主子的面色也会很平静。 不过那是表面罢了,刘执心里其实多少也有波澜的——没想到李三行动力这么强?昨天刚给他提点完,今天就实施了,还是挺有正事儿的么! 孺子可教。 见刘执往对面张望,小桃更来了劲,“噌”地撒开手就蹿了出去,嘴上道,“主子先坐下喝杯早茶吃点东西,我去打探一下,待会儿回来给你讲!” 小桃动如脱兔,刘执来不及阻止,只得笑着摇摇头,坐下来喊大家一起吃早饭。 要说小桃这丫头做事利落撒楞,大伙儿屁股没等坐稳,粥还没喝上几口,她就跟一阵风似的卷回来了,大眼睛里满是惊奇,“主子,您猜怎么着?” 刘执当然知道怎么回事儿,但为了满足小桃的讲解欲分享欲,笑着咽下一口馒头,配合摇头,“那上哪儿猜去,你倒是快给大伙儿说说,对面搞什么活动呢?” “嘿!还真是搞活动!” 小桃兴奋的拉开凳子,跟大家中间儿挤着坐下,“李掌柜他家那茶叶不是一直卖得不好么?这回他竟想了个好招儿,搞了个买茶叶送鸡蛋!买的越多送的越多,这不,别人都排队领鸡蛋呢!” 她扒了一口粥,“要我说,李掌柜还算有些生意头脑么!鸡蛋才几个钱,能跟茶叶比?咋说都合适呢!” 众人一听这主意确实有点脑子,也啧啧赞叹,连带着改变了一些对李三的固有看法——他们掌柜刘执看中的合作伙伴,果然不是只会游游逛逛的草包啊! 对于众人的七嘴八舌,刘执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那也得是李家茶铺的茶叶品质好,别人也不光是奔着鸡蛋来着。你想想,要是他家茶叶质量不好,大家只为了三两个鸡蛋就付银子,那不是买椟还珠么?” “那倒是。” 小桃点头,“我自然知道他家茶叶品质是好的,要不咱们家也不会用。” 宁都则不光是看热闹,理性分析道,“之前李家茶铺的价格和别家茶叶差不多,加上李掌柜的名声……呃多少有点瑕疵,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就去别家买了,习惯了以后就总去别家了。现在李掌柜搞送鸡蛋的活动,虽然茶叶价格没变,但还是等于变相便宜了一些,顾客优先考虑的都是性价比,自然就去光顾了。” 他说着,停顿了一瞬,想了想又道,“这样一来其他茶铺也不会因为他私自降价扰乱市场而找他的麻烦。” “没错。” 刘执赞许地看看宁都——又懂琢磨顾客的心理,又明白市场交易的准则,还会打算盘记账算账,给大哥做侍卫简直是浪费人才,以后说什么也得把宁都要过来留在自己身边才是。 ——这还得看小桃的了。 小桃见刘执先是满意地看着宁都,冷不丁又转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一副盘算的模样,隐隐约约猜中了她主子打的什么如意算盘,脸便有点儿充血的趋势,忙大声说话试图转移注意力,“哎,真是奇了怪了,你们说,李掌柜怎么突然开窍啦?” 梁师傅道,“要我说,做生意也需要慢慢摸索学习,非一日之功,没有人是一开始就会的,就像我前些年学做糕点一样。” 话虽如此,道理也对,可李三都得有二十了?本身还出身商业之家,那摸索得可是有点儿久啊……而且小桃听说他弟弟李花茶才十几岁,人家做生意做得都可厉害了。 不过她知道主子刘执素来看重李三——虽然不知为何。因而倒也没说什么扫兴的话,只跟点头,“不管怎样,这样挺好的,这不更说明我们茶楼合作伙伴的选择是没有错的!还得是主子有长远眼光呀!” 刘执便瞥她一眼,笑着拿筷子挡住她的手道,“别吃了,快去洗手!” “咦?”小桃纳闷儿。 “刚拍了马屁,就去摸包子?” “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宁都见小桃傻兮兮的,忙殷勤地解围,给她夹了一个放在碗里,“吃,拿筷子吃就不用洗手了。” 这人真憨假憨呀?小桃涨红了脸,瞪他一眼,闭嘴埋头吃包子。 见宁都难得这么主动作为,刘执心里乐开了花儿——怎么,今儿组团醍醐灌顶?宁都这木头疙瘩好像也开窍了么? 第七十二章 刘执家世 以往,刘执的茶楼宾朋满座,人声鼎沸,衬得李家茶铺更加冷冷清清,凄凄惨惨,多少有些对比鲜明。今日对面茶铺生意好,刘执的茶楼客也旺,看起来相映成趣,场面也更和谐了,仿佛本就该如此。 一人称茶打包收钱,一人数鸡蛋装鸡蛋,李家茶铺总共就俩人,李三忙得抽不开身,想去找刘执说话也不得空,况且茶楼也一直忙得很。 这一忙活就忙活到了下午时分。 下午天热太阳毒,街上溜达的潜在顾客少了许多,李三主仆二人总算得空歇了会儿,想起还没吃午饭,李三便嘱咐小豆子去旁边铺子买点包子回家,他在家抓紧煎两个鸡蛋饼,赶快吃完,说不定待会儿还有人来呢! 里屋正煎着,听到柜台又有动静,李三顾不得鸡蛋饼,忙掀开帘子先出来招呼客人,一抬眼却是刘执。 刘执动了动鼻子,“在做什么好吃的?” 李三笑道,“煎鸡蛋。茶楼不忙了?我还想着晚点去找你。” 说着,也没把刘执当外人,转身又进了“小厨房”。 刘执跟着他一起进去。 这间茶铺虽然位置较好,地处繁华,客流量较大,但面积其实不大,毕竟好地段儿寸土寸金么,这屋里就一个隔断出来休息的小里屋,旁边一个勉强能热口饭的炉灶,出来没几步就是柜台。 现在小豆子还小,要是再过几年,两个大男人挤在一起却是拥挤不便了。 本来么,这种沿街小商铺也只是个卖货的地方,不像刘执的大茶楼连带着有后院可以随便住人,所以周围很多卖货的小老板下工后都会锁门回家,第二天一早再来开板儿,像李三和小豆子这种以铺为家的少之又少。 李三也并不是没有家——如果李家算的话。或许他父母双双离去之后,他就认为自己没有家了,又或许他宁可憋着一口气,就是不想回去看人脸色。 刘执看着李三熟练地将蛋煎得两面焦黑,一向沉静的脸色难得有点儿松动,淡淡道了一句,“……糊了。” “啊哟!” 李三如梦初醒,手忙脚乱地将小锅从炉子上移开,跳脚懊悔,“怎的一眼没罩到就焦了!” 刘执语气肯定的断言,“李三……你不会做饭。” 李三尴尬地挠了挠头,“是不会,我其实觉着做饭还挺有意思的,小时候总爱去厨房蹲着帮忙烧火,这样菜熟了我就可以偷吃第一口,不过后来让我娘给发现了,她不准我再接近厨房,还说君子远庖厨……” 他说着,不知回忆起来什么,有些出神。 刘执看着炉子里上下窜动的火苗,倒映在李三黑色的瞳仁中也不安分,一瞬间分不清是谁映着谁,仿佛蠢蠢欲动的不光是火焰,也是他。 君子远庖厨……刘执咀嚼这这句话的意思,对李三那个短命早逝多愁善感却深得他爹宠爱的娘亲,突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刘六儿,你做饭是跟谁学的?” 李三勉强将思绪从回忆中抽离出来,问。 他和小豆子吃过数次刘执做的饭菜和糕点,那手艺不是盖的,他相信,就算茶楼刘执亲自掌厨,生意也不会差。 而刘执既会琴棋书画,又食人间烟火,真不知是什么样的人家才会养出这样的女儿?李三很是好奇。 按理说出身书香门第的孩子不可能又做饭又抛头露面出来做买卖的,那样不是有辱“身份”?而商贾之家出身的孩子就算读过点儿书也不可能精通这么多诗文经义——令知府和知县都刮目相看的那种。 因而刘执本身就是一个充满矛盾冲突的人,令人忍不住想深入探寻。 李三这样想着,却不知他在刘执眼中亦是如此。 刘执熟练地接过他手中的锅,上火,倒油,麻利地单手打了鸡蛋进去,一边不紧不慢地答道,“自学成才。” “……” 回答是回答了,但回答的并不是想要的答案,李三对她这个回答不甚满意,这么几个字,言简意赅,根本推断不出刘执的来路。 这么想着,李三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推断人家刘执的来路做什么?难道交朋友还要查人家家底儿不成?只要友爱互助,志同道合不就成了么! 真是多此一举! 只是,自我安慰归自我安慰,李三多少还是有点儿委屈——他自认为二人关系相当不错,如今却连对方的来路都不清楚,刘执爹娘是做啥的,她大哥又是做啥的,一概不知道,更别说其他细节了。 不过……这也不能说明对方不拿自己当朋友?毕竟刘执平日对自己和小豆子照顾有加,还屡次帮忙,连自己是寡妇这么私密的事儿都告诉他了,应当还是将他看成自己人的。 这么想着,李三心里便好受了许多。 这时,刘执的鸡蛋饼也煎好了,他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动动鼻子,赞叹道,“你这个蛋饼煎得好,两面金黄,看着就有食欲!” 刘执将煎蛋饼倒在盘子里,顺手把锅洗了,冲李三狡黠一笑,“其实我跟你一样,小时候也是喜欢偷偷钻厨房,爹娘都是体面人,但管不住我,他们不让我去,我就罢工不读书。” “这……” 听她这么说,李三愣了一下,突然面上有些发烫。 刘执本来只说了四个字,怎么突然又多说了这么些话出来?莫非是自己太想打探她家里的事,都已经表现在脸上让人看出来了?这也太……八婆了。 李三顿时汗颜得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刘执家里果然是读书不是做买卖的,他一方面佩服刘执有勇气坚持自己喜欢做的事,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还得靠非专业出身的刘执点拨生意经,多少有些丢脸。 而且看刘执那神色,分明是看透了自己在想什么,心里便十分气馁,本来他就样样比不上刘执。 “刘六儿,还得多谢你帮我出主意,今天生意不错。” 刘执笑着瞥他一眼,“谢?怎么,嘴上说一说就算谢过了?” “咦?” 李三倒没料到刘执会突然这样说,可能是平时看她一本正经的惯了,偶尔露出些正常小姑娘该有的模样他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了,忙道,“那当然不是!下回小桃再来拿货我多给包几包……” “嘁。” 刘执闻言立即露出一脸失望,“我还以为李大掌柜全都要白送呢,只是几包……” 李三当然知道她是在开玩笑,故意做出这样的表情打趣自己,但不知怎么还是有些气闷,要不是自己无能,没有打下产业,二人关系这么好,白送给刘执又有何不可? 便抿了抿唇,底气不足道,“以后……” “三公子,没有包子了,新蒸的红枣馒头我买了几个,在那儿等着来着……咦好香啊,刘掌柜您来啦!” 不等李三说完,小豆子一阵风似地卷了回来,将油纸包放在柜台上,嘴里喋喋不休的,打断了李三欲言又止的话。 刘执笑着对小豆子点头,“想吃包子找你小桃姐要,茶楼人多,做的也多,每天都有余的。” 小豆子闻言眼睛一亮,蠢蠢欲动地提起脚脖子。 李三却给他飞了一个眼刀,“那怎么行?你要去人家家里要饭?” 这话说得可狠,小豆子憋屈得不行,扁了嘴求助地看向刘执。 李三虎着脸继续道,“平时刘掌柜和你小桃姐给咱们送好吃的那是因为关系好,惦记着咱们。咱们两家关系亲近,偶尔几次混吃混喝没问题,你要顿顿上人家那儿蹭饭,可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你看顿顿在茶楼吃饭的都是什么人?” “是……是在茶楼做工的人。” “对不对?你每天给茶楼做过工吗?给刘掌柜挣过一文钱吗?” “没……” “那你有什么资格拿人家的饭白吃?” “三公子,我错了。”小豆子哭丧着脸。 刘执在一旁笑盈盈地听着李三教育小豆子,一直没说话,这会儿见差不多教育完了,方才拉起小豆子道,“你主子说得没错,这些道理跟外人你得明白,但跟我们不用。” 李三:“……” “为了奖励你听话懂事,走,上我们家吃肉包子去!” “哎?!” 李三眼睁睁看着刘执牵着欢天喜地的小豆子走了,怎么想怎么觉着自己像当着亲戚面儿教育孩子之后里外不是人的冤种家长…… 第七十三章 光辉历史? 等李三反应过来已经晚了,看着二人和乐融融往对面去的背影,只好狠狠咬了口鸡蛋饼——别说,也不能全夸刘执的厨艺,这鸡蛋也是真新鲜,焦黄焦黄的芯儿,嫩白嫩白的清儿,一看就是正经鸡下的。 吃了两口,想起卖鸡蛋大姐说的她家里的糟糕情形,李三又有点儿替人家发起愁来。自己要是个大土豪么,还能救济救济,可现在自己都是泥菩萨过河,哪还有心思悲天悯人呢? 前几天回李家开例行家会,大夫人已经明确说了,没有能力振兴李家产业的人,不配做家主,老爷子以往都不大谈此事,这回也没吭声儿,看样子是年纪大了,替儿子掌管家业掌管的有点儿累,也想退下去享清福了。 李三倒不想做什么家主接老爷子的班,只是若李家那两兄弟做了家主,恐怕没他什么好果子吃——李花茶倒是和善的,可是也得听他娘的。 所以在外人看来,李三就算努力经营也是被迫要争口气。却不知李三心里其实也想振兴李家的,他早去的爹对他是真的好。 李家祖上辉煌的时候,曾给皇亲国戚供过货,到了他祖父这一辈却不知怎么衰落了,老爷子对此闭口不提,李三从老仆人的闲谈中得知,似乎是某次进贡货品时祖父得罪了贵人,因此被取消了进宫的资格。 等到了他爹李茶德这一辈儿,李家茶铺不说一蹶不振,但知名度也是一降再降,临安很多茶届的后起之秀甚至都不知道李家还有这么一段光辉岁月了,反正李三是从来没听别人提起过只言片语。 大夫人是老爷子挚友的女儿,当然见识过李家以前得势时是什么样儿,因此她嫁过来以后总是将“振兴茶铺”挂在嘴边儿上。 老爷子听了不置可否,只说做生意也不定非要做到尖儿,人就这一辈子,差不多也就行了。 这番“中庸”之道的言论却引起了大夫人的强烈反对,“爹,人这一辈子不就争口气么?茶德生前就一直想让咱们李家好茶的名号重见天日,要不您当他三天两头亲自往京里跑,辛辛苦苦地去送货是做什么?还不是为了多结识些贵人!” 老爷子便不吭声了,大夫人见他对此不热心,纳闷儿的同时也不好忤逆长辈,只得背后偷偷训诫自己几个儿子——李家可是做过皇商的,你们得争气,以后说啥也得再支棱起来一回! 李三那时候偷听到了,还觉得很了不起,与有荣焉。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长大成人了,老爷子也老了,李家却一直中规中矩的没有什么大变化,时间一久,李三便有些怀疑这是谣传,有吹嘘的成分。 甚至还让小豆子去打听过这段“光辉历史”,不料却遭到了人家的鄙夷,“我们本地的还没说啥呢,就李家一个外来户儿还想做皇商?做黄粱美梦差不多!” “就是,心比天高!” “哎——你们说李家这不是吹牛编瞎话儿么?这犯法不地?” 吓得小豆子埋头“呲溜”就跑了。 众街坊邻居诧异,大夫人信誓旦旦,老爷子沉默如鸡。 李三一时间搞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儿。但他自认为李家茶叶品质是上好的,而且还会别的茶商不会的高雅茶艺,要不是进过宫见过贵人,这茶艺给谁表演去?大夫人虽然性格强势,但不会撒谎。 所以他暗自下了决心,他爹没完成的心愿,他子承父业来完成——当然了,如果其他兄弟能完成他也高兴。 只是最好由他来完成,让大家看到他的价值,不然他怕别人将他踢出李家去。不是李三没志气非要巴着李家不走,第一他本就是李家子孙,再不受待见也有继承权;第二他熟悉茶叶和茶艺,离了李家他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他这样想着,觉着自己其实还蛮客观现实的,也没有不管不顾随心所欲的勇气,单是这一点,他就觉得自己差了刘执十万八千里,便又在心里叹了口气。 想到刘执,李三这才想起来,方才 刘执是干什么来了?单纯就是想看看她给自己出的主意好不好用? 他嚼着红糖馒头往对面儿张望,大厅里,小豆子正比比划划兴奋地跟小桃说着什么——八成是说今天的生意好。小桃时而掩嘴笑时而拍打他一下,亲昵得很,而刘执早已不见了踪影。 李三索然无味地收回视线,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揪着馒头,早上起得太早,又忙活大半天,这时有些困了。 眯着眯着,手上动作也越来越慢,眼看着要坐着睡过去了,突然一股香味儿袭来。 李三猛地睁开眼睛,小豆子笑嘻嘻地捧着几个包子,“刘掌柜给的,我在那边吃完了,小桃姐让我把这几个给三公子带回来!” 一开始是刘掌柜,后来变成了小桃姐——李三虽然迷迷糊糊,还是听到了重点,又被小豆子叽叽喳喳的搞得精神了些,强撑着眼皮拿过一个包子往嘴里塞,“刘六儿呢?出门了?” “是啊!” 小豆子吃饱了又赚了钱,心情很好,撑着双手往凳子上一跳,坐下晃悠着腿儿,“刘掌柜去商学院给我报名去啦!” “嗯?” 李三眯缝的眼睛完全睁开了,埋怨地看着他,“这种自家的事怎好麻烦别人去代劳?不说好明天领你去的么,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你就差这一天了?还是巴不得早点儿离开铺子?” 虽然李三平时也这么说话,但小豆子今天是真委屈,他也不想离开店铺啊,店铺是不赚钱,但待了好几年了,也是有感情的,见李三误会他,便揪着衣襟大声反驳道,“我才没有着急!是贾大人派人来邀刘掌柜去做客,刘掌柜说顺便替我报名的,这样明天咱们就不用关铺子再跑一趟了……” 李三被他吼得愣了一下,方道,“……这么晚了邀刘六儿去他那儿做什么?” “我怎么知道……” 小豆子咕哝了一句,见李三表情有些茫然,又道,“还能做什么,可能有商学院的事问刘掌柜呗。刘掌柜那么厉害,知府大人都得跟她讨主意呢……” 李三忽扇着睫毛想了想,又问,“她自己去的么?” “啊!” “宁都没跟去?” 小豆子奇怪地看他一眼,“贾大人派人来接的,还要宁大哥去做什么?官府里又没坏人……到时候肯定还得派人给送回来。” 李三吭不出声儿了,皱眉嚼着包子,“……这面软了。” 小豆子一边收拾盘子一边没心没肺道,“小桃姐特意和软的,她说吃软饭对胃好!” 李三:“……” 第七十四章 月下承诺 刘执有日子没见贾真了,三次两次,都说要来商学院看看授课开展情况,无奈每次用是有事儿给岔过去了,只派小桃给他送过几次细化的方案。 贾真倒也很好说话,非但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高兴,知道她忙,也不上门叨扰,距离明明没有多远,偏文绉绉地给她写了长信讲述商学院刚招生上课时的趣事。 说是有这么一户人家,听说商学院里有的餐点,将三个半大孩子都送过来了,那家做娘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吃奶的,问衙役大哥学院里有奶没有? 衙役大哥哭笑不得,不好回答,将她推给丫鬟,丫鬟听了一甩手绢一叉腰,“我们这儿是商学院,可不是育儿坊!这位大姐您这是连一个都不想养呀?” 那大姐边拍孩子边笑道,“可不是,要不是有年纪限制,我和他爹都想一起过来了,家里的房子还能租出去。” “得嘞您!白吃白住,如意算盘打到知府大人头上来了!我告诉你,家离得近的跟前儿的可没有提供住宿的,你家仨妮儿下课了还得回去住呢!” 贾真在信末画了个哭脸,直呼有的人目的不纯,将他这商学院当成救济福利院了,他虎着脸亲自出去批评教育了一顿。 刘执捏着信,想象着贾真长得这么和善纯良,虎着脸会是什么样,想着不禁莞尔一笑。 不过贾真又说,好在这样的人家并不多,因为他之前树立起的好形象,大多数百姓现在都愿意跟着他学习进步呢!这些都多亏了聪明有智慧的清清妹妹出主意,真是他的好帮手,年底要给她颁大红花云云。 见他又提起红花,刘执撇了撇嘴笑了,“铁公鸡,又是大红花儿。” 小桃见主子笑眯眯的,忍不住探头过去,“主子你笑啥呢?贾大人给你讲笑话啦?” 刘执忙收起笑脸,把信折了,“他会讲什么笑话。” “咦?” 明明就是讲了,要不然刘执莫名其妙笑什么?小桃见她家主子不承认,一脸贼笑,故意阴阳怪气道,“哎,要说贾大人就是会搞事,明明离得这么近,老写什么书信,你俩一来一回的是写开心了,可跑断了小红娘的腿哟!” 小豆子晃腿儿吃着包子,插嘴,“小桃姐,啥是红娘?” 刘执则被她的装模作样逗笑,“我中午还看见你和隔壁春燕歘空踢毽子,可见那腿还是结实得很。” 小桃最近忙活瘦了一些,自觉穿衣服都比以前好看了,便想再减减肥更好看,于是总偷偷找时间锻炼,没想到被刘执看到了,不免心虚,忙转移话题,“差点忘了正事,方才贾大人那边来人邀您过去一叙呢!” 又拿指头一点小豆子的额头,“呃……媒婆差不多的意思罢!” 这不,有了先前这些事儿,如今刘执才站在知府大人的衙门门口了。 其实贾真的住所离官府不远,但却约在了官府见面,想来是为了避嫌,怕人说闲话罢?毕竟自己是个女人,还是“有夫之妇”,再有才华,这么晚了出入男子家也不是那回事儿。 刘执叹了口气——倒不是别的,她对于这些古板的礼教向来是有反叛精神的。男女之间难道就不能有伯牙子期之情了? 这么想着,她抬手准备叩门。 还没碰到,门却“吱呀”一声在里边被人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贾真,他已经换上了家常便服,头发也放了下来,看起来很随意,脸上原本还有一丝疲倦,看到刘执,漏齿一笑,表情生动起来,倦容也扫了大半。 刘执见他走出来,回身有要关门的意思,忙问,“不进去说么?” 贾真诧异地回头看她一眼,“更夫都要锁门了,你还要进去让人留门等你,是不想让人歇息了。” 刘执倒不是非要如此,便问,“那去我那儿?” 贾真关好门,回身笑道,“月色正好,不知刘掌柜今夜可否赏脸,去我家欣赏下庭中的百花仙子们。” 刘执便笑道,“贾大人面子真大,连仙子都能请下凡。” “别的仙子可能请不到,紫微仙子不就请到了么!” 刘执见他笑眯眯地看着自己,意有所指,却并未反驳,一时间无人说话,却也不尴尬,两人默默往前走,这时吹来一阵清风,刘执舒服地打开了胳膊吸了口气。 贾真便道,“夏天了,清清怎么还穿这么厚重的衣服,是不是忙得忘了换季?回头我叫人给你送去几套,权当谢礼了。” 刘执胳膊还没来得及收回,闻言瞥了他一眼,“不要。” 贾真原本说的时候就提心吊胆,觉得不该说,但是又想说,犹豫间就脱口而出了,却没料到她会断然拒绝,以刘执的性子,就算拒绝也该委婉一些才是。 刘执见他有点儿发愣,笑道,“知府的俸禄当真低得离谱?若非如此,贾大人不是拿大红花糊弄我,就是想拿几套衣服打发我,是不是太吝啬了些?” 贾真就笑了,松了口气,眼睛看着她,“你想要什么说就是,能给的我全给。” 他说这话的时候比方才更紧张了,也不知怎么的,原本没这打算的,结果说着说着就说到这里来了,看来孤男寡女单独相处确实容易冲动,何况对面还是他的定亲对象,他也中意。 贾真心里确定,刘执也知道他就是贾楠竹,也不是他心机深提前调查人家姑娘什么,他其实和刘执一样,对此兴趣不浓,只是她那好闺蜜路缘缘托了八百个人打听他,他想不知道什么事儿都不行。 打听过后却没了下文。 他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二人却是在这儿相遇了,缘分真的很奇妙。 她不说破,他也不说,二人好像无形之中就形成了一种默契,都在且行且看,不知是在等什么。 今夜,却是他鲁莽了。 他到底输了一筹——京里的姑娘都是追着他后边偷看的,贾家的公子,有才又有颜,谁不想一睹风采? 可刘执明明没有对他表现出多么浓厚的兴趣,也没有那些姑娘爱打扮涂脂抹粉得穿戴,偏偏入了他的眼——在他知道她是谁之前就入了。 他这承诺般的话说出去之后,刘执半晌没有回应,贾真觉得自己这次好像要栽了,连呼吸都屏住了也没察觉。 第七十五章 见了家长? ——能给的我全给。 这是多么重的一句承诺,但凡是个别的男人说出口,刘执都会觉得轻佻可笑,贾真么……虽然他大智若愚,扮猪吃老虎很有一套,但这么长时间接触下来,他品质方正,心地善良,一心为民,她相信他是个说到做到的人。 该如何回答呢? 二人本就有婚约在身,贾真这么说话,等于已经是半挑明了。说实话,能得到贾真这样优秀又有趣的人的认可,刘执心里也是高兴的。只是,两家长辈都同意,眼下贾真也同意……她若再应下,不就等于默认了他俩这桩婚事是板上钉钉的成了? 说实在的,贾真是好的,她也不排斥跟他接触,二人相处愉快,但…… “知府之位也给我坐坐?” 贾真听到刘执状若调侃似的反问,愣了一下,也笑着反问道,“以你的才干,如若给了你,你肯定能比我做的好,只是……以清清郡主的身份,稀罕我这小小的官职么?” 这是完全挑明了。 刘执看了他一会儿,陈述了一个客观事实,“无论王爷还是郡主,都只是一个封号,做不了官。” 贾真听她语气意兴阑珊,不免有些疑惑,“清清真想做官?” “不,我只想做生意。” 她爹倒是满腹诗书想做官的,但是以他的身份怎么可能?连二叔和他谈论国事多了一点都要被人上折子弹劾的,遑论其他。于是她爹满肚子的治国理论无处安放,十分郁郁。 她娘忍不住劝道,“你是什么身份,说多错多,现在国泰民安的,你还总跑去宫里瞎出什么主意?不如安安稳稳做个闲散王爷过日子得了。” 她爹不服气,“你懂什么!居安才要思危,我是为了二弟、为了江山社稷好!” 她娘一句话就把她爹怼沉默了,“你替别人管儿子,小心别人以为你要抢儿子。” 她爹为何哑口无言,你看,他心里其实也明白不是? 她娘又叹道,“我看咱家清清就随你,脾气倔得很。想做的事做不成,憋着一口气呢!你应当更能体会这种心情。” 他爹便扶着额头,无力地挥了挥袖子,“不就是要出去做买卖怕我干涉么,去罢去罢!我连自己都管不了,还能管谁。” 话聊到这个份儿上,暧昧的气氛都消了,贾真也不能追根究底再继续问什么, 刘执这么说,他有些摸不透她的意思,但肯定不是看不上他,这点贾真还是有信心的,不然以刘执这清冷淡然的性子,若真对他无感,绝对公事公办,都不会跟他有进一步的接触,更别提晚上过来赴约了。 最起码二人做得朋友就比一般人关系强多了,便笑道,“做生意好,自己讨生活,也为国出力,但也不容易,无论是官场还是生意场,都是江湖。” 刘执喜欢贾真这个说法,本来在她这里,无论做什么事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别人总觉得做买卖抛头露面跑来跑去的耍嘴皮子很廉价,她不这样认为。 若没有各行各业的蓬勃发展,江山怎能繁荣? 贾真跟她想的一样。 二人可以说是从思想到情感,都高度统一,能与这样的人结亲朝夕相对,可不比和三观不合的人在一起鸡飞狗跳或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强多了? 但刘执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是因为二叔的这个安排有自己的目的,让她心里不舒服么? 刘执摇摇头,对贾真道,“贾大人可要记得自己的话,生意人这里,最重诚信,要什么报酬我还没想好,以后想好了自会向大人索要,生意人脸皮厚,可不会不好意思。” 贾真见她将“承诺”变成了“报酬”,也不纠正,笑道,“那是自然。” 说着话的工夫,二人就到了一础院子跟前。庭院不大不小,坐落在胡同里,安安静静的。 贾真叩了叩门,很快有个妇人将门打开,探出头来,见是贾真,身边还带个姑娘,那眼神立即变了,虽然人生得很慈祥,但这表情怎么看怎么八卦,妇人笑道,“楠竹回来了?今儿恁地晚,我还给你温着鸡汤。” 她又看向刘执,竟不见外,亲热地上前一步拉住她的胳膊,“这位就是刘掌柜?楠竹回家常常提起你,说是又漂亮又能干。” “咳。” 贾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断她,能干他是经常说,什么时候说过她漂亮了?家里这些八卦的人确实问过刘执的长相,他只道了两个字“尚可”轻描淡写而过。 倒不是他觉得刘执不漂亮,而是觉得评价外貌太埋没降低刘执的价值了。 “清清,这位是从小照顾我的乳母。” 妇人不仅看着精灵,显然还很善言辞爱交际,抢着自我介绍道,“没错没错,我姓郝名欣,楠竹是我从小抱大的,按我们那边家乡话,大家都叫我郝嬷嬷,你也随着楠竹叫就行。” 刘执一笑,从善如流地点头,“郝嬷嬷,我在桃溪街开了一间茶楼,我叫刘执。” “哎。” 郝嬷嬷喜滋滋地应了一声,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她,“晓得晓得!丫头真能干!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随着楠竹叫你清清罢?” 见头次见面就成了“自己人”的刘执点头应允,一旁的贾真却有点儿尴尬——嬷嬷表现得实在太热情太亲近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背后怎么跟家里人提起的刘执呢! 怕刘执误会自己不稳重,正要隐晦地解释两句,郝嬷嬷已经笑眯眯地拉着刘执往院里头进了,二人一边走一边说话,完全不像第一次见面。 “别看我们这儿庭院不大,住着可舒坦了,后院儿都是花草,一会儿领你过去瞧瞧……这个时辰了,咱先吃点儿啥垫垫肚子。” “嬷嬷,别忙活,我在家吃过饭过来的。” “那怎么行?晚饭是晚饭,宵夜是宵夜。什么,你不吃宵夜的?哦哟,难怪身材这么苗条!但今天还是要吃的,好不容易将人盼来了,尝尝嬷嬷的手艺。” “……好。” 贾真原地愣了一瞬,赶紧跟了上去。 第七十六章 归家赏月 “什么时辰了?”有人低沉着声音在耳边问了一句。 小豆子半睡半醒间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一边纳闷儿今天做梦怎么老有人问时辰,一边嘀嘀咕咕地答道,“……大概快巳时了罢。” 巳时。 从小豆子回来说刘执去了官府,他就有意无意地往对面看看——灯光还在,还有谈笑声不时传出。 快夏天了,白日燥热,晚上凉快,不少人不愿意回家早睡,便出来品茶纳凉,因而茶楼这个时候还有生意,不过毕竟不是青楼酒肆,顶多再过半个时辰,应当也快要关门清账了。 李三从床上跳下去,第八次起夜。 小豆子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三公子,咱晚上也没喝粥呀……” 又呼呼睡过去了。 李三下地喝了口水,想了想还是睡不着,干脆走出去推开门,坐在自家的门槛上。 这个时辰,街上已经基本没什么人了,昏黄光下安静的街道和对面有些喧嚣的茶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那些书来,感慨道,“……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 “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刘执吟毕,笑眯眯地俯身看着他,调侃道,“李掌柜,真看不出,你竟是个喜好安静的性子,大半夜不睡觉,出来赏月,好兴致。” 李三张口结舌地仰头看着她,生硬地转开头望向天上的月亮,“刘掌柜不也是,洒脱无拘,踏月而归。” 看惯了李三平时的吊儿郎当,他冷不丁这么文绉绉地说话,刘执还真有点儿不适应,笑道,“我向来如此。” 李三偷瞄了一眼她回来的方向,状作不经意地明知故问道,“刘掌柜这是打哪儿回来呀?” 刘执坦坦荡荡道,“贾大人那里。说了好几次要过去谈谈商学院接下来的发展规划,一直没找到时间。对了,我给小豆子报好名了,因为来回一趟不算远,早上去,晚上下课便可回家住,还能帮你理理货。” 李三自嘲道,“我有什么货可理……” “别这么想,做生意做生意,生意是要做的,今天我看卖得还不错,这不就慢慢好起来了?” 李三此时全然没心思说这个话题,兀自语气有些埋怨地问道,“你一个女子,这么晚才回来,贾知府竟没派人送送你?” “送了,在路口叫他们回去了。咱们街道治安好,不必大张旗鼓的惹人注目。” 刘执很有耐心地一一作答解释了,又关心地问道,“今日茶铺收益如何?” 见刘执一直温声细语的,憋着一口气的李三突然感到自惭形秽——自己这是在干嘛?! 人家好心好意地帮忙培养他家小豆子,又给想办法出主意帮他店铺多卖货,现在还好声好气地安慰鼓励他,他呢? 非但没做出什么实际行动来感谢刘执,还往这儿一坐跟个怨妇问讯似的,人家把他咋地啦? 刘执是不可多得的商业人才,去贾府发光发热出谋划策难道不是好事儿么? 再说去不去关他屁事?刘执又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朋友,他在这儿郁闷个什么劲儿! 想到这儿,不免又闹心又憋屈,既觉得自己小心眼儿,格局没有打开,又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在刘执面前失了风度丢人,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 一时间竟忘了回答。 刘执见月光下李三的脸色有些涨红,腮帮子微微气鼓鼓,也不知是在气什么,看起来还挺可爱的。 李三明明比自己大,刘执却总觉得他像个冒失的弟弟似的——虽然她也有几个堂弟表弟,但个个儿知书达理,稳稳当当的像个小大人,乖巧是乖巧,失了些生动。 对了,李三是个很生动的人。 第一次见到他时刘执就这么认为——生动且有趣。虽然他和小豆子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不见得过得多好,却在顽强努力地过着,因而也不见得多糟,让她感受到生活本应当如此。 “除去买鸡蛋的钱,今天净赚了十两银子。” 李三缓过神儿来,正色道,“这么多年,我还是头回一天就赚到这些,刘……掌柜,多谢你。” 他想喊刘六儿,又想起别人喊的是清清。刘六儿到底是难听,小豆子说的没错儿,哪个姑娘也不愿意听这种称呼的,自己当初这么喊是脑子抽了么?不禁有些懊恼。 “怎么又谢上了,不是说到时候要多送我些茶叶的么?” 刘执冲他眨眨眼,“你这又反反复复的谢,莫非是反悔舍不得那点儿茶叶了?” “怎么会!” 李三连忙摆手否认,他可不想给刘执留下个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的印象,“我现在是没本事,等我日后有能力了,定会回报刘掌柜,到时候你想要什么都行,何况几包茶叶!” 想要什么都行?这话好耳熟啊! 刘执一晚上听了两次,忍不住笑道,“你要这么说,将来我还得多给李掌柜出出主意了,要不就这么一个小点子,怎么好意思什么都管你要?” 李三听她语气中带着揶揄,也笑了,“其实我是在说大话了,你这么能干,我就算生意有了些起色,什么时候也超不过你去,能给你什么!” “那可不一定。” 刘执在他身边坐下,抬头看月亮,“你也别觉得被人帮了一点小忙就不好意思,我这是广结善缘,世事难料,说不上什么时候我落魄了,你还能拉我一把。” 刘执这样的好身世,这样出色的能力,能落魄?李三不信,他只知道他是在落魄到家的时候遇到了刘执,还拉了他一把,让他渐渐记起初衷,再拾信心,重燃斗志。 便不以为然地顺着她的话应承道,“放心,要真有那么一天,我肯定管你。” 刘执莞尔一笑,撑着头看月亮,不说话了。 夜色愈浓,小桃不放心刘执,催促了几次叫宁都去接,宁都说什么都不肯,说是刚去了两个时辰就巴巴地去接,显得很小家子气,再说去贾大人那里怕什么? “关系好也不能待那么久,谁知道他家里多少人口?万一就他俩孤男寡女的,对主子名声不利。” 小桃一板一眼道。 前阵子在她的威逼利诱下,宁都“被迫”说了实话,她也知道贾大人和自家主子名义上是一对儿,但这不是还没成亲呢么,也不好太过亲密了,让有心人知道了又有嚼舌根的素材了。 再者她也怕刘执吃亏,主子再聪明,毕竟是个姑娘,又养尊处优的,身上就那点子力气,要是贾大人一时冲动来硬的……她越想越担心,甩着手绢就负气出了门,“宁都你不去是?好,我去!” 这明明还没发生啥呢,全是小桃自己个儿胡思乱想的,但看那架势,就好像要去砍了贾真似的。 “哎——”宁都见她沉不住气,赶紧出门一把捞住她胳膊,“主子嘱咐了说不用去,再说……” “咦?” 小桃只挣扎了一下就停下了动作,宁都正纳闷儿这丫头今天怎么如此老实听话了,抬头一看,也有些惊讶。 小桃睁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坐在对面儿门槛上的刘执和李三,“主子?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第七十七章 小桃担忧 “刚到。” 刘执见自家人来了,就势起身跟李三告辞,笑道,“早点休息罢,明天还得继续赚钱呢。” 李三亦是点头微笑,从善如流地起身,转身回家了。 二人虽然没说什么了不得的话,但那相视一笑的默契,怎么看怎么有点儿问题! 小桃捏着下巴看看李三转过去的背影,再看看自家主子,若有所思。 等回家了,擦了两把桌子便忍不住趴在柜台上跟宁都絮叨,“哎,你说——算了,你还是先算账罢!” 最后一桌客人刚走,宁都正打着算盘结今天的账,见她欲言又止的,便道,“你说你的,这点账,不耽误说话,算不错的。” 小桃便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捂着嘴凑近了道,“你说主子是不是对这门亲事不满啊?” 闻言,宁都就停顿了一下,睨她一眼,“你是主子贴身儿的,她满不满的,你不是最清楚么?” 那倒是。 她们当初因为什么出来的?除了主子本身喜欢做买卖,多少也有点儿“逃婚”的意味,主子可是连枕套都不愿意动一针意思意思呢! 她原本跟主子也是同仇敌忾,觉着主子这样消极,肯定是家里给定了一门特别糟糕的亲事——毕竟她也在高门大宅里待这么久了,知道甭管身份多高,有些事情还是身不由己的,贵人们有的甚至还比不得她们平民百姓来的自由。 但自从她知道刘执定亲的对象是贾真后就不这么想了。贾家之子之前她虽然没见过,但也听下人嚼过舌头啊!而且嚼的还都是好的呢!什么人中龙凤啦、一表人才啦、国之栋梁啦…… 她之前还寻思,这么好的人主子还不愿意,那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毕竟人哪有完美的么,搞不好贾真是缺胳膊少腿儿的!而且主子那好闺蜜路缘缘不也替她打听了么,她表哥就说贾真万般不好的! 现在当真见到贾真本人了,也看着他办过几次事儿了,小桃彻底放心了,她打心里边儿觉得——贾真这人方方面面是都行,没得说,跟主子那是郎才女貌简直不要太般配! 而主子平日里看起来跟他相处得也很是愉快,可…… 小桃眉头一皱,小声道,“我一开始是很清楚,之后也很清楚,但是现在却有些不清楚了……” 宁都听她跟说绕口令似的,做了个头晕“打住”的手势,“有什么不清楚的?” “你听我说,一开始我很清楚主子对没见过面的贾大人没兴趣,之后他俩机缘巧合认识了,还成了好朋友,我觉得主子应该蛮喜欢贾大人的,要不然能那么帮他?所以主子可能改变想法了,这时候我也是很清楚的。” 小桃解释到这儿,停顿了一下,“但是现在……就刚才,我看主子看李三那眼神儿……” 宁都摸不着头脑,“什么眼神儿?” “就是一种势在必得的眼神儿!” 小桃语气肯定道,“我跟主子一起长大的我太知道了,当她对什么东西感兴趣的时候就会露出这种神色。” 宁都不以为然,“你家主子整天面色平静得要死,古井无波的比我以前做侍卫时装的还淡定,什么什么眼神儿……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哎呀!”小桃见他不信,一跺脚,急了,“你不懂,我反正就是知道!” “好好好你知道你知道。” 宁都立马告饶,“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主子方才那眼神儿……是在盘算着想吞并李掌柜的茶铺?” 毕竟李三除了有这么个茶铺,也没什么值得刘执觊觎的了。 “你!”小桃气结,差点儿一口气没上来被他气翻倒在地,指着他的脑门儿道,“真是榆木脑袋!” 宁都一摊手,表示很无辜。 此时刘执正好下楼来想看看一楼厅里收拾得如何了,一见宁都一脸无奈,小桃则是脸通红——看起来不像害羞,倒像气的。 不禁纳闷儿,这俩人感情刚有点儿起色,这又是怎么着啦? 小桃是个冒冒失失的炮仗脾气一点就着,但宁都也是个不知变通的木头呆瓜,刘执一时竟揣摩不清他俩到底是谁先气的谁,踌躇未语。 这时,小桃已经狠狠瞪了宁都一眼,粗喘了一口气朝她这儿走过来了,面色严肃,郑重其事的,“主子,我有话跟你说。” 刘执看她正儿八经的模样有点好笑,点头,“要不要喝口水再说?” 小桃一个眼色横过去,宁都好歹没呆到底,迅速锁好账本,识相地跑去厨房喊上林师傅,二人一起往后院去了。 等到大厅没人了,小桃方抿唇道,“主子,你说实话,你是不是看上李三了?” 这话问出来,不光刘执一愣。 就连小桃也立马后悔了,她这是在干什么?质问主子?她是很担心,但这么问是不是太直白啦?而且语气也很生硬。 好在刘执并没露出任何不悦的神色,反而平心静气地反问道,“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我……” 小桃气势去了大半,底气不足道,“我说不好……就是感觉!虽然李三掌柜吊儿郎当的啥也不是,但我总觉着主子好像太照顾他了,有那么点不同。” “我平时对人不好么?” “主子平时对人也好,见人有困难也爱帮忙,可是……” 小桃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却憋的说不中要害,一时语塞,半晌才憋出一句,“总之,我、我怕主子吃亏!” 刘执拍拍她放在桌上的手背,安抚道,“放心,我知道你总是向着我的,但我什么时候‘吃过亏’?” 这话倒是没错的,主子轻易不会去招惹别人,但别人挑衅她也自有她的招数,不会任人摆布。 但这好像跟她想说的不是一回事儿?小桃觉得被刘执绕进去了,稀里糊涂地点头,不知再说什么好,只好再次强调,“主子,贾大人不错的。” 刘执便笑道,“我跟他相处最多,当然知道他不错。不仅他不错,他的家人也很不错。” 小桃一听有点儿开心起来,“您见着贾大人的家人了?” “他的奶娘。” “哦……” 小桃刚听到有点失望,她还以为是贾大人父母之类的亲属过来探亲了,不过随即又释然了,奶娘也亲得很,自己的娘就是刘执的奶娘,两家相处得多融洽呀!这也算是长辈见面帮把关了,主子这么优秀,她回去肯定要跟贾大人的家里人说好话夸赞的。 “贾真是真的不错。” 刘执再次肯定他,“各方面都不错,让人觉得无懈可击。” 小桃嘻嘻笑道,“那是当然啦,贾大人那种出身学识,完美很正常么!” 刘执也随她一笑,意味不明道,“跟我好像……” 第七十八章 缘缘来了 刘执这么一说,小桃就觉得稳了。 有一次她在府里帮着待客,听贵人们聊天,就有人开玩笑地打趣熹妃娘娘受宠,熹妃娘娘便笑言——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人呢,总是喜欢和自己相似的人相处的,那样很舒服自在,心也不累。皇上日理万机已经太辛苦了,无暇再分神其他,只有在她那里才最放松。 当时她说完,路缘缘就撇了嘴,跟刘执咬耳朵,“得意忘形了罢?这也敢拿出来说,她完了!” 主子但笑不语,抬手自然地给她嘴里塞了块桂花糕。 再后来,就听说熹妃娘家不知犯了什么事儿惹怒了皇上,连累她被连贬了两阶。 虽结局如此,小桃却认为,这些话本身是在理的,而她是因为说了大实话才得罪人的。听嚼舌头的说她娘家犯的事儿不小,由此可见皇上还是疼惜她的,要不然就不是仅仅贬低这么简单了。 小桃想事情浅,只觉得熹妃满可怜的,也记住了她这句话。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主子和贾真完完全全就是一类人,和李三则是八竿子打不着,若非机缘巧合,连认得的机会都没有。 这么想着,便放心了许多。 刘执看她一脸沉思后长出一口气的样子,不免好笑,喊醒她,“话说……马上都入夏了,这衣裳……” “啊呀!” 小桃大梦初醒似地,不好意思地叫了一声,这一受惊不小心还把茶杯打翻了,“在家都是直接画好样子让人去做的,现在出来了我给忘了……” 刘执佯装严肃,“以后要当大管家的人,就这么毛手毛脚的忘性还大?” 小桃一边擦桌子一边忙不迭保证道,“我明儿就去送样子,找最好的铺子,加急三天应该就能做出来!” 说起衣服样子,刘执现在穿的都是她娘的款式,属实老气了些,那是因为当时刚来临安,不知道这里什么状况,刻意低调而为之,现在他们已经站稳了脚跟,也知道临安风气相对开放,包容性强。 小桃觉着主子没必要再整天穿得老气横秋的了,便试探道,“主子,之前路小姐给你送过来的几个新鲜衣服样子还没做过……” “成,就用那个罢。” 见刘执一口答应了,小桃高兴起来,“哎!我看着那花纹怪好看的,不知道路小姐在哪儿捣腾的,估计花了不少时间找呢!” 刘执便笑道,“缘缘总是惦记我的,有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我送一份儿。就照着那个花样,给大家一人做几身罢。” 小桃一听心里高兴极了,故意噘嘴吃偏醋道,“我还以为就我有呢,合着林怡她们都有,那便没什么不同了。” 刘执抬手去戳她,“缘缘还没说什么,你倒叭叭儿的先说上了!” 小桃一边躲一边告饶,主仆二人正嘻嘻哈哈地闹作一团,有人从外边走进大厅来,一边走一边说,“哎哟,这是干什么哪!怎么你们俩掐架,还有我的事儿?” 刘执难得露出诧异的神情,看着那说话的人把兜帽往后一掀,露出光洁可人,银盘似的一张脸来。 “缘缘?!” 路缘缘柳眉一挑,“清清,几个月不见,怎么看到我跟见了鬼似的?” 刘执忙几步走过去拉住她的手,“你怎么来了?” “不欢迎?” 路缘缘也拉住她,收起装模作样的表情,嘻嘻一笑,“你不知道说曹操曹操到么?我怎么来了?还不是被你叨咕的呗!” 刘执笑道,“要知道真能叨咕来,我早就叨咕了。” 小桃跟路缘缘也很熟,熟络地搭话道,“路小姐,要来怎么不提前知会我们主子一声?这大半夜的,多不安全。” 路缘缘笑着回头拿下巴点了一下身后两个侍卫道,“我看这临安的治安比京城还好哪,这俩木头疙瘩算是白带了。” 刘执早看见自己家那俩“木头疙瘩”了,她一点儿也不觉着奇怪,自从路缘缘不仅三天两头往她家跑,还东打听西打听的,她就了然了。便笑道,“宁独、宁笃,大哥在京里还好吗?” 宁独面无表情道,“主子还好,只是不在京中。” 刘执心里便“咯噔”一下,很快恢复笑容道,“大哥是忙得很,不像我这么清闲。” “没办法,你大哥能力强,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路缘缘接了一句,与她对视一眼,眼中也有些担忧。 宁独又问道,“郡主,我哥哥在么?” 刘执点头,“茶楼打烊,宁都刚去后院了,你们几个许久不见,快去叙叙话罢。” 宁独看了她一眼,没动地方。 宁笃则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甚至连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说起来,这兄弟三个,都跟锯嘴葫芦一样,还真就是宁都话稍微多一些了。 刘执道,“客房都在后院。” 又加了一句,“没事的,临安很安全。” 宁独便抱拳转身去了,宁笃也低头示意一下,跟哥哥走了。 他俩一走,路缘缘便大出了一口气,抱怨,“这两个煞神……” 小桃替自己家人说话,笑道,“那是世子担心路小姐,不然这两个贴身保镖怎么能给你呢!你看宁都不也给了小姐?说明世子惦记你们呢!” 路缘缘一听小桃说自己在刘奉心里跟刘执分量一样重,“嘁”了一声,露出了笑模样。 刘执却没有笑。 直到路缘缘拉着她上楼,“在想什么?今晚不要睡了,咱们好好唠唠,我自己在家是真的无聊啊!你也知道,我跟那帮‘大小姐’处不来,多亏你大哥把高手借给我了,又替我说情,我娘才同意我来看你,我一点儿都等不及,连夜就赶来了!感不感动?” 刘执回过神儿来,笑道,“是你在家待得无聊来找我玩,可不是我无聊,眼下我忙得很,还得陪着你熬夜聊天,要感动也是你感动罢?” “哎呀!行行行,谁感动不一样,不用计较!我跟你说说最近京里的大事儿,有个巡查官贪污受贿,吃黑钱吃得饱,被人弹劾了,一查居然牵连了多个州府,真是胆大包天……咦对了,这人也姓崔呢,不知道你家认不认得?” 第七十九章 闺蜜夜谈(上) 路缘缘向来心直嘴快,只是说着话儿突然想起来刘执她娘家也姓崔,背后的大家族盘根错节蛮厉害的,好几个也在朝中做官,便随口一问,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况且她去刘家串门儿多次,从没听刘执家里有人提过崔簇此人,多半是没什么干系。 刘执却愣了一下。 见状,路缘缘拍了她一把,笑道,“完了,真是你家亲戚?那你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刘执恢复了笑意,道:“清者自清,何必去洗?” “话虽如此,可你看熹妃……” 路缘缘说着,觉得晦气,好像在咒好友似的,便赶紧停了下来。 刘执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因而对于她的快言快语倒是不甚在意,只默默道,“你真当熹妃只是因为说错几句话就被收拾了?” 她这么一说,路缘缘仿佛明白了什么,也沉默了,半晌方道,“我只是随口瞎猜的,再说那毕竟是你二叔……” 刘执摆摆手,示意不说这些“政治”话题,转而问道,“你娘这么放心你出来乱窜?” “什么叫乱窜。”路缘缘噘起个嘴不乐意听,“我是特地来看你的,你真不识好人心!” 刘执看了看她,认真道,“缘缘,我刘家的大门儿可不好进,你要非往里头跳,往后就没得后悔了。” 路缘缘难得脸一红,扭身背对着她,“你说什么哪!再说什么跳不跳的,你家是火坑啊?” 刘执便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大哥至今未娶,是对别人家负责。将来娶个小门小户的也就算了,要是娶到路缘缘这样出身的大小姐,不知是福是祸。 可话又说回来,真娶个小门小户的,面上说不过去,要不然大哥也不会耽误到现在了。 不是刘执家要面子嫌贫爱富看不起小门小户的姑娘,他们全府上下就没有一个那样市侩的人,只是…… 人人都说刘执沉静睿智,可一遇到这种“家务事”,她就头痛,不愿去想,更不愿去深究,有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愿,还是不敢。 路缘缘是什么人?太傅之女,她的出身,她的脑子,能不明白现在这是什么状况?大哥身无半职,却整日在外跑什么“公务”,爹爹常往宫里跑跟二叔“喝茶”,她娘唉声叹气拽这父子俩拽不住,只能两手一甩看大戏喝闲茶,逮着机会劝上那么两句,可是谁爱听呢? 就连她娘不让她来临安做买卖她也是不听的,不是么?大多数人都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要是人肯听劝,这世间的狗血剧情大概可以减少一半。 刘执知道,大家都在揣着明白装糊涂,只要安稳过去一天,担忧的事没发生,就是自己想多了,得过且过。可是一想到此事她还是烦心得很,说不出的憋闷。 路缘缘看出她心情不大好,主动将话题转得更远些,从楼上俯瞰大厅,揶揄道,“刘老板,生意做得挺大,赚的盆满钵满罢?听说你当时来临安是因为喝到了一杯无与伦比的茶于是要报恩,如今这恩可报完了?” 说起这个戏言,刘执忍不住笑了,“是赚了不少,到时候你成亲,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给你封一包银票做贺礼了。” 路缘缘一撇嘴,“俗气!” “俗气?难不成你还想要我绣得歪歪扭扭的枕套?” 路缘缘怕怕地看了她一眼,“那还是罢了,我怕枕着它睡觉做噩梦……看你绣得那两只鸳鸯眼睛瞪得溜圆,神态看着不是恩爱,倒像是想啄死对方。” 刘执张口结舌,“有那么夸张么……” “怎么没有!” 路缘缘控诉道,“我上次去你家玩,你娘亲大人拿出来跟我炫耀,都把我给吓到了!隐晦地提醒她不要再拿出来展示了……唉,清清,你说你什么都行,怎么这方面就一窍不通?” 刘执摊手,“人无完人。再说除了亲近的人,别人又不知道我女红这么差,在外人眼里,我还是很完美不是?” 她这么说着,不知怎么想到了贾真,他这么无懈可击,肯定也有不为人知的“弱点”,只是隐藏得很好,倒叫外人有点好奇了。 贾真不像李三,集恶习缺点一身,且暴露的那么明显,人家是浑身上下盯着找缺点都找不出,他是费劲巴力努力找优点找不出……哦,也不是,最起码他长得还是挺好看的。 “对对对,你最完美!” 路缘缘敷衍地捧了两句场,忍不住抱怨,“说真的,你打算什么时候回京?我自己在京里无趣死了!” 刘执看她一眼,笑道,“京里怎么会无趣?整日勾心斗角的,多锻炼脑子,老了也不会痴呆的。” 路缘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饶了我罢!我还想多留几把头发扎辫子。” 刘执实话实说道,“我现在不着急回去了。” 路缘缘没明白她的意思,“你是不急,你家里人急啊!” “他们现在也不急了。” “啊?” 路缘缘惊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咋的,你和贾楠竹的事儿……黄啦?不会!” “那倒不是。” 刘执拉她转身回楼尾的一间屋子,小桃已经将被子铺好了。 刘执指了指屏风后,示意路缘缘去洗漱,一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了她,“你这么消息灵通的包打听,竟然至今还不知道临安的知府贾真就是贾楠竹?” “啊???” 路缘缘震惊得目瞪口呆,不忘纠正,“包打听那是我娘,我一般是有需要才打听。” 见刘执很随意的这么一说,面色如常的,路缘缘顾不得洗漱,一下扑过去拽着她的胳膊八卦,“这么说,你们已经见过面了?” “何止。” “你们不会已经提前洞房了罢?!”路缘缘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她语出惊人,刘执难得地抽了抽嘴角,“……你话本子没少看罢?太傅大人也不管管?” 路缘缘来劲了,瞪着两个大眼珠子,比刘执绣的鸳鸯都吓人,“要我说你也不能,我就觉着一般男人都入不了你的眼!快跟我说说,这贾真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 第八十章 闺蜜夜谈(下) 贾真到底是个什么样儿的人,刘执觉得三言两语很难说请。 他看起来简单,却绝对不简单,而且交往越深,便越是会叫人在他身上发现一些新的东西。 这样的人相处起来很有趣,至少不会乏味。 虽然如此,刘执还是言简意赅很官方地答道,“人不错的,勤政为民。” 路缘缘一听不太乐意了,停下了擦脸的动作,“……谁管他勤不勤的!你倒是说说他长相如何,待你又如何呀?” 刘执便斜睨她一眼,“勤政为民不重要么?身为太傅之女,觉悟竟如此之低!” 路缘缘满不在乎地将布巾“啪嗒”一下丢在凳子上,哈哈笑道,“别扣帽子,我可没我爹那么高尚的站位!家人好、好友好,我就开心了,别人怎么样我管不到,也没有能力管,忙活好自己的生活还能兼顾到自己身边的人,这辈子就够成功了,我可是胸无大志啊!” 说着,她身子一歪就靠倒在床上,毫无大家闺秀和书香门第的形象可言,刘执骨子里可太喜欢她这样子通透的人了,要不二人岂会成为闺蜜? 可惜这样一个通透的人儿,却看上了一个跟她理念完全相反的人——大哥跟爹一样,嘴里整天百姓长、天下短的,看二人那忧国忧民的模样,不知道还以为怎么了呢! 实际上现在国泰民安,生活好着呢,大哥却时常拿着一卷书一边看一边感慨——居安思危,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刘执觉着,谁不想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力所能及的她都会去做,但不会过分勉强自己。路缘缘也是,别看她那个死样子,看到想到的民生问题也经常跟她老爹说的,但除此之外,自己的生活也得过好才是——爹和大哥就不是了,他们的生活中好像就只有“天下”这一件事似的,整天整月整年都忙个四脚朝天,比拉磨的驴都累。 完全失去了人生的乐趣。 刘执心里叹了口气,转念一想,也许他们二人并非是在勉强牺牲自己,而是他们人生乐趣就在于此,就像自己喜欢自由自在的做生意一样,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这么想着,还有些许安慰。 路缘缘见她半晌不说话,有点走神的样子,拿手在她眼前挥了挥,“想什么呢?” 刘执回过神来,哈哈笑道,“你怎么胸无大志了,你胸口不是有颗痣挺大的么!” “呸!” 闻听此言,路缘缘柳眉倒竖,“哪壶不开提哪壶,哪天我真要找宋太医帮我把它去掉!” “为何是找宋太医?” 宋太医年纪可不小,老眼昏花的,现在各宫都不怎么宣他了,只是在宫里勤勤恳恳干了这么多年,又孤身一人没有什么亲戚在外,所以一直没有告老还乡,但实际上也没什么活了,偶尔指点指点新人,算是在宫中变相养老了。 路缘缘翻了个白眼,“不找他找谁?新晋一堆都是男太医,没有一个女的,我那那位置也不方便啊!找宋太医还能自我安慰一下那好歹是爷爷辈儿的,而且我从小就愿意跟他屁股后跑。” 刘执笑倒在她腿上,逗她,“你就不怕宋太医手一抖割错了地方?” 路缘缘便愁眉苦脸的,“我早就跟爹说过,宫里还那么多女眷,搞这么多男太医,真的很不方便!” 刘执仰头微微换了个姿势,感慨道,“女子学医的是少。别说学医了,来我们这儿商学院读书的也是男子多。” “难不成女的就在家生孩子?” 路缘缘把鞋一踢,将脚缩到床上,“你说我现在学医还来得及么?” 刘执歪头看她,“你不是从小就对医学感兴趣么?而且跟着宋太医已经懂不少了,还这么聪明,要想正规再学习一下,应当也容易上手罢?” 路缘缘听了便有些得意,“宋太医也总夸奖我,说我比他那两个呆头鹅似的徒弟强多了!” 刘执身子一滚,在她旁边躺下,“怎么,想做本朝第一女医官?” “不行嘛?到时候我是第一女医官,你是第一女商人,我们两个还可以强强联手!” 路缘缘挥了挥拳头,踌躇满志。 刘执来了兴趣,“你倒是说说,医官和商人怎么联手?” “傻!我从你那进货呗!到时候你给我点儿回扣,名利双赢!” “嘁!” 刘执笑着踢了她一脚,路缘缘马上应战,姐妹二人顿时嘻嘻哈哈闹成一团。 半晌,才安静下来。 路缘缘盯着棚顶,平复着呼吸,“嘿,我都让你给带跑偏了,你还没说那贾楠竹长相如何呢!” 果然爱八卦的姐妹都喜欢问这个问题,刘执便笑道,“如何?不如明日带你亲眼去看看?” 路缘缘笑嘻嘻地揶揄她,“哟,这就开始见亲朋了?看来处得不错!怪不得你不肯回京了,乐不思蜀了这是!” “哪有?我留在这儿是为了赚银子,又不是为了贾真。” “咦,他大名叫贾真啊?这名字好有趣,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你可要小心别被他骗了哟!” “那倒不至于。他是很聪明,也有城府,却不是骗人的人。” “喔哟,这就开始维护上啦?” 路缘缘故意噘个嘴,“我看你们认识也没多久,这关系却眼看着是要越过你我之间了,唉。” 刘执听她越说越离谱,大有拱火之势,便也故意道,“可不是,这贾真其实真的满适合做丈夫的。出身好,能力强,人又俊……” 路缘缘听到最后一句话,一下子来了精神,前面的全忘了,“你是说,他长得很俊?比起你堂弟九皇子如何?” 刘执这位堂弟可是号称京城第一美男子的选手,不过堂弟是那种刀刻斧凿的线条,非常俊朗,哪儿哪儿都挑不出毛病,却不是她喜欢的类型了。 贾真五官端正,俊而不刚,雅而不弱,身上带的是一股子威严气和书生气的冲撞,偶尔还透着一些少年顽皮的气息,他的好看,是任何人看到都不会有异议的那种好看,受众颇广。 不像堂弟,喜欢这种类型长相的人就非常喜欢,不喜欢的人也真的欣赏不大来。 刘执摇头,“没法比。” 这句话有歧义,路缘缘却立马懂了她是哪个意思,拍拍胸脯松了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你堂弟那类型,我可也是不喜欢!” 刘执哈哈大笑,故意道,“怎么,我的丈夫还得你喜欢才行?” 路缘缘十分得意,“那当然了,我都看不过眼儿的,怎么能配得上你?” 第八十一章 被模仿了 路缘缘半夜驾到,二人讨论了半宿,还没见到真人,会不会喜欢贾真其人、同不同意她闺蜜这门亲事暂且不说,第二天一大清早还没睁眼倒愣是被楼下“邦邦”的急促敲门声给震醒了。 迷迷糊糊地趴着栏杆往楼下一看——刘执已经穿戴好下楼了,小桃正把门打开。她眯缝着眼儿往门口一瞧,就见冲进来一个满脸焦急风风火火的青年。 没看清脸,打眼儿就觉着身段儿不错。 待那青年和刘执说上话,路缘缘也差不多清醒过来了,暗中打量他,心中惊叹——这青年长得是真不错啊!既清秀雅致又不失男子气概,怎么说呢,好像是有那么一股子与生俱来的贵气在身上的。 但再细看他那冒冒失失的模样,贵不贵的,又仿佛是自己的错觉。 刘执见李三一大早就拍门,还如此焦急,以为发生啥大事儿了,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待李三说完事情的始末,才算放下心来。 示意他坐下,喝口水缓缓,方笑道,“你是说,其他茶叶铺子眼红你这几天生意好,纷纷开始模仿你?甚至连买鸡蛋都跟你抢一家的?” 李三喝了口茶水,愤愤不平道,“可不是么!这可是你专门替我想的主意,他们想卖货怎么不自己想招儿去!” 刘执笑道,“李三,我问你,咱们这条街上总共有多少家包子铺?” 李三愣了一下,不明所以,还是实事求是答道,“三家。” “有多少家布庄?” “……两家大的两家小的。” “有多少间茶叶铺子?” “……算我四家。” 李三被动地一一回答着刘执的问题,突然间隐隐约约明白了她的意思。 “谁模仿谁?” “这……” 李三抿唇说不出来话,他刚才一时急躁,眼看着刘执替他想的主意还没火几天呢,就被别人剽窃了,心里十分不舒服,他内心觉得这主意就是属于刘执的。 但刘执说得也没错,就像牛肉馅儿的包子卖得好,大家肯定都做牛肉馅儿,馅儿料就那几种,大同小异,有什么模仿不模仿的。 他做生意想多出货,别人也这么想呀,人家就算是模仿了,他又能如何?又不犯法! 这么想着,李三微微皱眉,还是很不甘心的样子,隐隐觉得是自己辜负了刘执对他的一番期许,当初要是保密一点进行活动就好了。 人家好心好意给的点子启发,还没几天就被人撬走了,他送三个鸡蛋,别人还有送四个的,这是恶意竞争,真的很憋屈呀! 刘执却并不像李三这般垂头丧气,反而安慰他道,“做生意可不能指着一个点子做一辈子,而是要顺应市场,多观察多思考顾客想要的是什么。产品质量过关的前提下,点子得随时有,要不然在大家的货都差得不多的情况下,拿什么做出圈子?” 李三一边听一边频频点头,愈发佩服刘执了——这些道理一说出来他一下子就明白了,但你要让他自己悟,就想不到这么多这么深,总觉着东想一锛,西想一耙,没有条理似的。 这么想着,李三便暗中羞愧自己到底不是做生意的料,还发誓说什么振兴李家,真是痴人说梦,看上去便恹恹的,耷拉着脑袋,仿佛受了不小的打击。 刘执看出来了,故作无事,转移话题道,“这两天小豆子就要去商学院上学了,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李三没什么精神头儿,“也没什么好准备的,说是院里都有么,就准备了个书兜,到时候好把书带回来温习……” “换季的衣物可准备了?现在天已经热起来了,太阳又大,有的课程是实践锻炼课,在院中进行,可别捂出暑热来了。” 经刘执一提醒,李三才猛地一拍脑门儿——很奇怪,他的体质,不怕热也不怕冷,所以换季没有什么感觉,但现在确实入夏了,小豆子去年的衣裳都小了,还没给他买新的。 这么想着赶紧跳起来想回家——正好这几天也赚了点儿钱,给孩子买几件成衣去。 刘执按住他,回头对小桃道,“待会儿去对面取下李掌柜小豆子他俩的尺寸,顺便做几身!” “哎!” 小桃忙欢天喜地地答应下来,本来她还惦记着小豆子,寻思着自己拿点私房钱给买一身呢,看孩子穿那衣服都破洞了,还短,李三一个大男人顾及不到,她可看不下去了!谁想主子这就说了。 不过……还要给李三做?她答应完了又微微噘了嘴——小豆子是孩子,跟她们家这边的小墩子似的,弟弟一样,照顾点儿是应当的,李三都这么老大了还得别人想着他啊?自己热了不知道换季? 便又觉得李三是个窝囊废、大累赘,也不知道主子整的“报恩”这出儿什么时候能完事儿! 李三听了也很惊讶,受宠若惊地连连摆手,“那怎么行!平时都够麻烦你们了……” 不等刘执说话,身后有人插嘴道,“我们清清不怕麻烦!越麻烦越好,不麻烦的事儿没有挑战性,是不是清清?” 李三回头,就见一个面若满月的姑娘笑嘻嘻地看着他们,路缘缘生得白白净净,五官带福,端的是一副大家闺秀的长相,此时正笑着看刘执,等她说话,却听耳边飘来了一句痞气且惊讶的疑问,“刘六儿,这小胖丫头是谁?” 刘执:“……” 小桃:“……” 路缘缘脑子嗡的一下,抽了抽嘴角,艰难地扭过脖子看向李三,“……你说谁是小胖丫头?” 李三摸不清头脑,“……这儿也没别人了。” 路缘缘眨巴眨巴眼睛,咬牙切齿道,“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第一,本姑娘不小,跟清清同龄;第二,本姑娘只是脸圆,可不是什么胖丫头!” 李三无辜地一摊手,“那确实小,再说,脸胖不叫胖么?” 路缘缘:“……” 亏她方才还觉得李三长相不错,配清清是够了,就是看那穿着,应该是出身不大匹配,本来看他二人说话好像关系很好的样子,还想逗刘执两句玩,现下却被他的几句话搞到无言以对。 路缘缘生平最恨的就是别人说她胖,她也不喜欢自己的肉肉圆脸,总觉得看上去很幼稚,不太聪明的样子,李三却直截了当了来了一句“小胖丫头”。 她能听出李三的语气中并没有恶意,大概也不觉得胖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是拿她当小妹妹看了,再加上市井中说话没那么客套,随口就诌出来了,应当也不是有意的。 但—— 刘执看路缘缘慢慢弯下腰去,忙起身推李三往外走,“那就先这样,你先回去准备开门儿,我这也要吃早饭了,就不留你了,鸡蛋的事儿咱们晚点再说,就这样哈,回头见!” “哦……” 李三蒙天二地地被推出去,身后“砰”地一下关了门,莫名其妙地回自己家去了,一边琢磨路缘缘是不是刘执又在哪儿收留的放在茶楼做工的。 没看见茶楼大厅里小桃正用力交叉着胳膊抱着路缘缘,“路小姐,息怒啊!” 路缘缘手里握着一只鞋,张牙舞爪,“放开我,我拍死他我!” 第八十二章 不速之客 路缘缘使劲儿地往外挣着身子想追出去,看那架势是真气得够呛,连脸都憋得又圆润了一圈儿。 见她挣不脱小桃的臂锁,刘执憋笑拉过她安抚,“行了缘缘,你是大家闺秀,攥着鞋底子出去,疯疯癫癫的像什么样子……呃,虽然我知道你就是这个样子,好歹考虑考虑太傅的面子。” 路缘缘听了她的话,却还是气不过,“谁认得我!” 喘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又问道,“这缺德鬼是谁啊?” 不待刘执回答,小桃抢着噘嘴道,“这是对面李家茶铺的李绿茶李三掌柜,就是主子扬言要‘报恩’的那位茶商的小儿子!整天无所事事的不务正业,这恩我看要报起来是没头儿了,扶不起来呀……” “哦哟!” 路缘缘之前听刘执说过那个出来经商的蹩脚“借口”,顿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原来就是这家伙,难怪他父亲临死前不放心他了,这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哇!” 刘执知道小桃一直看不上啥也不行的李三,说话也带着个人情绪,现在和缘缘倒是正好达成统一战线了。 不过他们说的也是实话,没什么可反驳的,只是—— “李三身上毛病是很多,好在他自己也清楚,还算有自知之明,这段时间看起来,也在尽力改了,生意也没闲着,在努力张罗,就算折腾了几番没有什么大的成果,脑子毕竟是越来越觉悟了。” 那倒也是。 不过小桃还是不大服气,叉腰嘟囔,“……也不低,愣是混成这样儿,他弱他有理了还……” 可不是,李三作为李茶德的小儿子,虽说是妾生的,好歹他爹娘在世的时候也是蛮受宠的,怎么会不学无术到这个地步,好似被人娇惯后又落魄了的二世祖…… 刘执至今也没想清楚这点,但通过她和李三这么久的接触,她觉得李三其实人很通透的,活得也很认真努力,人也蛮聪明,绝不应该是这样哪儿哪儿都不行的主儿,总应该有一两样拿得出手让人刮目相看的技能? 然而没有。 刘执等了许久也没发现李三身上有什么大的闪光点,小的别人不曾注意的她倒是发现了不少,比如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很善良;无论遇到多少次挫折还能保持良好心态;懂得自力更生的重要性;重亲情,大夫人那么欺负他也不吭声不坏了李家的“和睦”,别人帮了他他都懂得感恩…… 这些其实都是别人眼中做人应当具备的很普通的品质,但刘执却觉得这已经很不容易,因为虚伪的人无处不在,至少说明李三的本质好,是个好人,值得交。 人有救就好,所以她并不着急,反而更加来了动力,原本她随口说给她娘搪塞的“借口”,如今仿佛也慢慢变成真的了——她是真心实意地想拉李三一把。 她这边正寻思着,路缘缘那边已经平静下来了,笑道,“小桃,你能这么不忿,说明你还是不了解你家主子!” 小桃讶异。 路缘缘竖起食指,“第一,你家主子菩萨心肠,总想普度众生,碰到这么一个家伙,正好满足她变态的济贫扶弱欲望。” 她紧接着竖起中指,“第二,你家主子喜欢自虐,就爱挑战有难度的事情,李三要是一下子就扶起来了,那根本没劲!慢慢磨,折磨他也折磨自己,才有趣。” 小桃一脸惊愕地张着嘴。 “第三……” 路缘缘顿了顿,“你家主子重承诺,吐了唾沫就是钉儿。管它是真是假,一开始的目的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关键是牛都吹出去了,人没扶起来,这个脸她丢不起!” 说完,她笑眯眯地看着刘执,“清清,我说的对不对呀?” 刘执也笑着看她,“……不全对。” 不全对,没完全否认,也就是说,大部分都对咯? 小桃一脸佩服的看着路缘缘,“路小姐,我从小就跟着主子,都没摸透她的心思,您咋知道得这么清楚?” 路缘缘无比得意,“因为我俩好呀!你难道没听说过,人以群分,物以类聚么?我为什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因为换作是我的话,我就会这么想,清清肯定跟我一样啦!” 小桃忍不住竖起大拇指。 刘执拽着翘尾巴的路缘缘上楼洗漱,一边吩咐小桃,“开门儿,大伙儿快上工了,准备吃早饭,一会儿营业。” “哎!” …… 李三早饭也没吃,坐在柜台后看着过往的行人发呆。 小豆子一边剥鸡蛋一边安慰他,“三公子,现在还没开始上客哪!您别愁。再说,就算今天生意不好也正常,茶叶买一次就能喝十天半月,哪能天天来买呢!这几天咱不是都赚了一些钱了,过几天他们喝完了又来,再赚一些,现在还有刘掌柜的订单,也够咱俩生活了,日子不是眼见好起来了么!” 李三没说话,接过他递来的鸡蛋,默默咬了一口,心里头怪难受的,暗骂自己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还要人家小孩子来安慰。 不想让小豆子再说这样的话安慰他,便转移注意力道,“对了,方才刘掌柜说给你裁几身衣裳上学的时候穿,让你到会儿把尺寸给小桃送去。” 小豆子高兴地一蹦老高,“刘掌柜真好!三公子,我一定好好学习,学到真本事,不仅要振兴咱们家茶铺,还要报答刘掌柜和小桃姐呢!” 李三没什么精神,但为了不打击小豆子的积极性,强撑着笑脸拍他肩膀一巴掌道,“好好学,李家茶铺就靠你了!” “我这就去找小桃姐!” 小豆子着急忙慌囫囵地把鸡蛋咽下去,兴高采烈地往对面跑了。 剩下李三一个人又开始发呆——接连几个振兴茶铺的主意,或好或馊,一顿折腾后都以失败告终,他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现在又有些自我怀疑了——是不是自己这脑子真的不太行啊?要不跟小豆子一起上学,重新学习经商知识罢……可茶铺到时候怎么办呢? 他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没什么头绪,正准备起身分分茶叶盒,柜台外有一个清脆的声音揶揄一般笑道,“喔哟,李大掌柜,一大清早就发呆,好悠闲哟!” 第八十三章 骗子耍赖 李三一抬头,就见一个妙龄女子站在自家柜台前,笑盈盈地看着她,一双大眼睛眨得忽闪忽闪的,灵气十足。 李三错愕了一瞬,指着她道,“你……” 要说二人这关系怎么说也算半个“仇人”了,丁小铃却毫不见外,好像俩人是认识多年的老友似的,伸手就把柜台上碗里剩下那个鸡蛋一把摸过来往嘴里送,跟饿鬼似的,一边嚼一边解释道,“在牢里表现良好,提前释放了。” 李三见她边吃边说话,噎得直翻白眼,毫无形象可言,粗鲁得很,一时间无语道,“谁管你个死骗子什么时候释放!我是想问你出狱了跑来我这儿干嘛?寻衅滋事?” 丁小铃好容易拍着胸脯顺过气来,“嗐,这不是出来逛了两天实在没啥干的,上李掌柜这儿讨口饭吃么!” 见李三一脸错愕更甚,丁小铃满不在乎道,“怎么,都老熟人了,不能行个方便?” 神特么的老熟人! 李三觉得自己彻底被丁小铃神奇的脑回路打败了,一时竟不知如何作答。 “反正我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现在身上还有案底儿,别家招工也不敢招我,这不都是因为你们!你造的孽你不负责到底?” 李三:“……” 明明是她自己犯罪在先,到头来还是别人的不是了!丁小铃如此无赖之相,比庙头那常年碰瓷儿讹人的老头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不管,反正你今天不雇佣我,我就还去骗人!” 哟呵,扯这一套。 李三也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儿,一开始还真想着丁小铃年纪尚小,应当教育挽救,闻听她此等不知悔改的言论后立即冷笑道,“尽管去骗,我就跟你后头,骗完了我还把你扭送大牢!” “你——” 丁小铃气结,脸涨得通红,恼羞成怒道,“李三,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我都打听一条街了,你自己就是个街溜子,还来教训我!要不是我看咱们是一路人,我能找上你?!” “谁他娘的跟你是一路人!” 李三一听她这话,气得连戒了许久的粗口都爆了出来,他承认,他是做买卖不成器了一点儿,再加上平日口无遮拦,还有李家那几位的“功劳”,给人留下了不怎地的印象,他知道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但——他起码是个奉公守法的良民啊,谁跟死骗子是一路人! 丁小铃没想到面相看起来很亲和的李三发起怒来这么吓人,被他突如其来一声吼得耸了一下肩,眼泪就浮上来了,“行,你不管我死活是?我去找对面刘掌柜去!” 说着,不待李三阻拦,拔腿就往对面去了。 李三“哎”了一声,没喊回来,一跺脚也赶紧跟了去。 没等过街,被一个熟人拉住,一瞧,是那卖鸡蛋的大姐,大姐提着空篮子,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对不住啊兄弟,土鸡一天就下那些蛋,别家出的价高点儿,我这一大家子要养,我……” 李三着急去对面看情况,忙道,“不打紧,做生意么,为的就是赚钱,我理解。” “嗐,你说的可不是那个理儿。兄弟你这觉悟高,以后肯定能赚大钱,对了,我家那亲戚喝了你家的茶叶,赞不绝口,让我再来买点儿带走呢!” 咦?来了生意? 李三忙道,“大姐你要多少?” 大姐伸出两个手指头,“我来两斤。” 又补充道,“盒装的,一斤装一盒。” “一斤?” 李三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毕竟上次二两都费了那么大的劲,还用鸡蛋抵的,现在一下子就大手笔的要两斤,不怪他疑惑。 大姐赶紧道,“我那亲戚给拿的钱,说咱这儿茶叶好,要带回去送礼呢!” 李三了然,一边回柜台给她包茶叶一边问道,“大姐这亲戚果然如你所说是有些财力,看这样子,可是帮衬大姐一把了?” 大姐忙答道,“帮孩子他爹看病了,最近家里情况是好多了……” 说着,她更加不好意思了,“这还有大兄弟的功劳……” 要不是投其所好将人招待得好了,人家能那么爽快帮忙么!自己却还为着一两个小钱将鸡蛋都卖给别家了……大姐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不懂得感恩,太自私了,一时有些悔恨交加。 李三看出她的局促,不经意笑道,“我有什么功劳,那是大姐您的亲戚,虽说是远亲,多少有些血脉相连,他过得这么好,救急又不是救穷,帮一把是举手之劳。” 大姐觉得自己做错了事颇有忘恩负义之感,却反过来受了安慰,更不安了,双手揪着,尽量表情自然地笑道,“不过咱家的茶叶品质是真的好!我那远房表弟,虽然是个做小官的,但跟着他们大人见过些大世面,喝一口就知道这是好东西!这样的好东西,同样价格,就算不送鸡蛋也要抢起来的!” 闻言,李三不免苦笑了一下,敷衍地点了点头。 要真是如此,他还愁什么?虽说质优是基本,但生意做得好坏显然不是简单的质优就行。 再说,就像刘执给他举的布庄的例子一样,别家茶叶也未必就不如他的,都是临安这边的茶园,一般水土种出来的,不至于品质差很多,这时候想多卖货就需要动动脑子了。 如今买茶叶送鸡蛋这点子就这么几天就被一条街的茶铺给效仿烂了,不再琢磨其他营销手段,怕是不行。 李三心情复杂地给大姐秤完茶叶,送走她,不免又发起了呆,呆了一会儿,猛然想起方才自己是要干嘛去了,忙收好茶叶盒子,关好柜台,匆匆往对面去了——这么半天了,也不知道丁小铃是不是在那边闹将起来了,依着刘执不动声色的性子,她在那边恐怕要吃大闷亏。 李三倒不是怕丁小铃吃亏,这种不知悔改就知道耍小心思的姑娘,给她吃点苦头要她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是很有必要的。 他主要是怕小桃跟她“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俩人都这暴脾气,再当众扭打起来,平白给刘执找事做——她一天都够忙了。 又要跑商学院帮忙,又要管店里的大事小情,还要替自己想出路,甚至还不忘惦记着他和小豆子的吃穿用度…… 他娘在世的时候可都没操过这份儿心! 李三这么想着,不觉加快了脚步,三步并作两步朝对面奔了过去。 第八十四章 收拾骗子 时候尚早,还不是悠哉悠哉喝茶的时候,一楼大厅仅有几桌散客在就着茶吃点心。 李三抬头看看二楼,只有几个伙计走来走去地来回送东西,倒也没有什么别的动静。 ——看来丁小铃是没在这儿撒泼。 想也是,这死丫头犯错在先,要是还敢耍臭无赖,刘执肯定会再狠狠教训她一顿! 不知怎么的,李三心里就是笃定,这世上没有刘执搞不定的麻烦。 一边想着,一边抬脚往二楼走,刚走了几个台阶儿,二楼一间雅间的门就被推开了,只见小桃脸色不大愉悦老大不高兴地走了出来,后边跟着大气儿不敢出的小豆子。 迎面碰上了,小桃绷着脸打了个招呼,“李掌柜。” 说完就往后厨去了。 李三知道小桃向来火气大脾性爆,这眼瞅着也不是冲自己,便“宽宏大量”地点点头,一把扯住想跟着她过去的小豆子,“哎——怎么个事儿?看见自己家老板话都不说,还要跟人家后边儿去干啥?” 小豆子如梦初醒似的一拍脑门儿,“噢,三公子,你来了!方才可吓死我了!” 李三拉他找个角落坐下,向楼上努嘴,“什么情况?” 小豆子拍拍胸脯,后怕,“刘掌柜这么凶,我是头回见呢!” “刘六儿发火儿啦?”李三也有点儿不可置信, “可不是!三公子,打死你都想不到,你猜谁找上门儿来啦?” 李三照他脑门儿弹了一记,“想不到就想不到,打死我做什么!” 小豆子一吐舌头,捂着嘴趴他耳朵边,“丁小铃!那女骗子!出狱啦!” 一连听出三个惊叹号,可见小豆子对这件事感到多不可思议,李三方才不也是一脸错愕?不难想象其他人看到丁小铃应当也是这个表情。 “我们正量衣服尺寸呢,除了刘掌柜的好友路小姐不认得她,我和小桃姐看见她都差点儿惊掉下巴,不过刘掌柜倒没怎么惊讶,不愧是刘掌柜,稳!” 小豆子连说带比划,不忘夸一句刘执。 “这女骗子真是太不要脸啦,进来就说她要在茶楼做事,让刘掌柜给她分个活计,不给就闹,那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茶楼是她开的哪!” 看小豆子义愤填膺的,李三完全能想象到丁小铃的神情语气,早些时候跟自己不也是摆出那一出儿么?明明她自己做错在先,别人苦主送她去蹲大牢是理所应当,现在倒搞得好像别人欠她似的,真不知这人的爹娘是如何生养教育她的,能养出这个脑子! “刘六儿怎么说?” “嗐,刘掌柜能怎么说,她耍臭无赖,刘掌柜那么有文化的人,也不能张嘴骂她不是么!” 小豆子笑嘻嘻地,“不过,小桃姐叉腰就给她骂了!哈哈,真解气!” 李三无语地看着一脸得意洋洋的小豆子,那表情,和小桃得意的时候一模一样,要不是知道小豆子的来路,真怀疑他就是小桃的亲弟弟。 “那丁小铃也不是省油的灯,任由你小桃姐骂她?”李三不信。 “那可不!” 小豆子越讲越来劲,“三公子,您可真算是了解这女骗子,她何止是骂,她跳起来竟然要打小桃姐!” 李三倒是没想到她直接上手,大为震惊,“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被刘掌柜一把抓住了手腕,刘掌柜说,‘动手打人,牢没蹲够?’” 小豆子勉强绷住脸,尽量模仿着刘执平静的表情和语气。 “再然后呢?” 李三急忙追问,心下担忧——刘执那么瘦不拉叽的,丁小铃那粗俗野丫头要真挠上去,她能不能抵挡得住啊? “再然后,只见刘掌柜轻轻一扭,又顺着她胳膊一敲打——我就看丁小铃呲牙咧嘴的喊痛痛痛麻麻麻,然后她就服啦!” “啊?”这么容易?李三有点儿懵。 “嘿嘿,三公子,想不到?刘掌柜不仅能文,竟然还能武呢!妈呀,我更佩服刘掌柜啦!” 她能武个屁! 李三心道,认识这么久,刘执会不会武功他还能不知道?顶多也就是家境优渥,可能跟宁都什么的学过那么几下子强身健体,多半是使了个巧劲儿,他甚至能想象到刘执“故作深沉”说出那句话时的样子。 至于为什么他会自然而然地认为刘执是故作深沉,他倒没多想。 小豆子兀自兴奋,继续道,“丁小铃哇哇直叫不消停,刘掌柜就说,再叫,影响了我的生意,就把你手指剁掉嘴缝上,反正留着也只会诈骗和偷鸡摸狗!” 李三嘴巴张成个圆形,“她真这么说?” “啊!” 小豆子激动地站起来手舞足蹈道,“刘掌柜还说,原本她就对官府的判决不满意,看在是魏大人判的份儿上没吱声,还打算出狱之后收拾你呢,没想到你自己倒送上门儿来了!反正她孤身一人,还是在外地,打死她投了后院井里谁知道!” “嚯——” 虽然知道刘执肯定是在吓唬她,李三还是受了点儿惊吓,丁小铃蹬鼻子上脸耍臭无赖赌他们心软怕事儿,刘执就比她更狠更无赖,闹?也不看看上个来闹的绿娘是什么下场! 呃,不过话说回来,绿娘的下场还是不错的,她彻底服气,被刘执收为己用了。 不出意外,丁小铃也是这个下场,反倒是便宜她了,好歹绿娘确实身世可怜,也没她这么混横。 果然,小豆子接着道,“丁小铃被刘掌柜的话吓呆了,马上软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自己是孤儿,来外地找寻她表哥成亲的,奈何人没找到,实在穷的吃不起饭了,才坑蒙拐骗。” “嘁!” 李三嗤之以鼻,“吃不起饭不去做工,坑蒙拐骗还有理了?一听这话就是还没真正悔过。” “哎,三公子,神了,刘掌柜也这么说的,小桃姐先前还骂她呢,谁知一听她这么说又心软了,后悔方才骂了她。刘掌柜和路小姐倒是很清醒,说她不知悔改。” 紧要关头讲过了,小豆子也没那么激动了,重新坐下,“刘掌柜又说,要想留下来做工,也不是不可以,签卖身契啊!” “嗬——丁小铃同意了?” “那怎么可能同意!她说刘掌柜逼良为娼。” “……” 要是李三嘴里现在有一口茶,定然得喷出来。 “之后刘掌柜就把宁大哥喊进来了,说,要么立马打死你投井别耽误别人算账,要么签卖身契做工别耽误一会儿上客,你选!” 李三摇了摇头,那还用选?至此,已经知道丁小铃来茶楼闹的“下场”了。 二楼雅间里,丁小铃涕泪交流,十分不雅。 她咬碎一口银牙,含泪签了“卖身契”,刘执喊来绿娘将她领走,教她些茶楼规矩。 刘执抖抖那张契约,提醒她,“别想着逃跑,到时候跑到天南地北,也是逃奴,没人敢用你,见到你就扭送官府,坑蒙拐骗也不成了。” 丁小铃恨恨地回头看她一眼,一跺脚跟绿娘走了,心道,眼下无法,我先在这儿混口饭吃,再做计较。 下楼的时候,一眼看见李三和小豆子,眼中飞出刀子。 小豆子正对着她,看见了就打了个抖,“三公子,她瞪咱们哪!” “眼珠子大闲的,甭理她。” 丁小铃站在那儿运了半天的气,见李三看也不看自己,愈加来气,干脆将这笔账又算在李三头上了——要不是他没收留自己,自己用得着来刘执这碰一鼻子灰? 第八十五章 被骂醒了? 李三哪里知道自己一向背运,莫名其妙头上又被人记一笔,加上最近点子被人剽窃,店里恢复到了之前冷清的生意,倒是霉运不断,债多不愁,携着小豆子悠哉悠哉回家收拾书兜去了。 丁小铃看他那样子,啐了一口,“呸,金玉其外!” 绿娘在一旁听了,板了脸不赞同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李掌柜人很好的。” 要不是李三给了她一份工做,呃,虽说不是啥好工,但不管怎么说也帮助了她多些收入,而且要没有这份工,她也不能认识刘执,现在更不可能彻底脱去奴籍,一身轻松地在茶楼做工,她的人生这时才算真正属于她自己哩! 刘执对她可以说是有再生之恩,因此绿娘对刘执自然百般回护,死心塌地,绿娘在青楼摸爬滚打这么多年,什么人什么事儿没见过,多会看脸色个人?她清楚地知道,刘掌柜对对面主仆二人是用了心的,还多次听到小桃说的什么报恩的,李三既然对刘掌柜有恩,那跟对她有恩不是一样的么! 也不行别人那么编排他! 丁小铃也就是随口泄愤一下,不再说他。自从知道李三啥也不是,根本靠不上之后,她的重点就不在他身上了,这时听绿娘这么说,就眼珠一转,瞥她一眼,又冲里边忙活的小墩子努努嘴,故意挑拨离间道,“嗳,你们也是被刘掌柜逼迫签了卖身契?” 绿娘诧异地看她一眼,“怎么会?刘掌柜人最是体谅人,怎么可能逼大家签那种东西,我身上原先的卖身契还是她帮我除的。” “啥?” 丁小铃一听瞪大了眼睛,气不打一处来,“那这么看来,这该死的刘掌柜缺了大德,岂不是是刻意针对我啦?” 绿娘看她那理直气壮的样子,忍无可忍,来茶楼做工后好不容易养过来一些的脾气又摁不住了,一挑眉,厉声喝道,“死丫头蛋子年纪不大,嘴巴放干净点儿,老老实实做你的工,少编排掌柜的,别逼老娘撕你上头那屁眼子!” 丁小铃在外混生活,向来行事大胆泼辣,万没成想会遇到绿娘这种牙尖嘴利不留情面的人,还说什么放干净点儿?她自己说的什么眼子的——不比她说得埋汰多啦…… 于是丁小铃先是愣了一下,张着的嘴还没来得及闭上,待到看绿娘抬起手来,那指甲尖利的,眼中还透着一股子撒泼不要命的狠劲儿,特别像那种动不动就踢打下人的老鸨子,她立刻审时度势地闭了嘴。 好汉都不吃眼前亏呢,何况她一个小女子了?丁小铃为自己的欺软怕硬找了个合理的借口,陪着笑脸道,“姐姐,你误会啦,我的意思是说……刘掌柜为何要为难我一个小姑娘呀?” 绿娘见她还算上道,手抬到半空便改了个方向,抿了一下鬓角儿,冷笑道,“你脑仁儿蹲完大牢掉大牢的干草稞子里了?我劝你赶紧回去扒着找找,本就不多,可不能再缺了……你干那破事儿连我都听说了,刘掌柜不把你打将出去,还能给你一份工做,简直感天动地,你还问我她为何要为难你?” 丁小铃噘个嘴刚要反驳,绿娘又想起一事,撇嘴补充道,“再者说了,别一口一个小姑娘的,刘掌柜虽然家大业大,那是人家立事早,年纪保不齐比你还小,你可别倚小卖乖了!” 有的人喜欢倚老,有的人则喜欢装小,成天这个姐那个哥的,这样一来仿佛别人要是不顺着她就都是欺负她,她做错了什么别人也都得包容她。 绿娘可不惯她这种脾性儿。 再说,她还纳闷儿呢,丁小铃一个四处流浪得骗且骗的女骗子,哪儿养的这么一身娇气小姐的脾气? 而且也不知怎么的,看丁小铃方才被自己吓得闭嘴讨好那样儿,她还真有点儿内心不安,好像真欺负人了似的。 你别说,这女骗子能四处行骗混这么久才栽,是有点儿坑蒙拐骗装模作样的功力在身上的,不,也许是天赋。 绿娘琢磨这会儿工夫,丁小铃那“为数不多的脑仁儿”也没闲着,心想刘执要是比自己还小那就更气人了,自己命不不如人都两说,这样一来,岂不是等于被“晚辈”拿捏了? 简直丢死人了! 丁小铃羞愤之余也猛然被绿娘的话点醒——是啊,她已经不再是小孩子了,撒娇耍痴那一套也渐渐地行不通了。 如果爹娘还在的话……她鼻子有些发酸,莫名一肚子委屈,只得强忍着道,“她逼我签卖身契,还不是为难我么?” 绿娘看她那泫然若泣的模样,到底有些心软——刘掌柜心善没错,但不是没有原则底线的人,她愿意帮人,愿意给犯错的人机会,那也得是对方值当,你看她对钱老板那号人心软了么? 既然刘执留下了丁小铃,说明觉得她还有得救,刘掌柜看人最准,她也信服,便态度缓和了劝道,“你说你这个死丫头骗人的时候脑子灵光,这时候怎么犯浑?刘掌柜这么大的产业,茶楼福利待遇好,她又从不苛责下人,别人想进来做工的有的是,那都排队还进不来呢,你这一下子就进来了,还要怎样?” 不待丁小铃还嘴,她紧接着又道,“至于为啥签卖身契你还不懂么?你看你进来时那个嚣张的样儿,得亏是刘掌柜,要是我做主,先给你几个嘴巴子尝尝鲜!” “你先骗人家贴身丫头的钱,出来后不灰溜溜的滚蛋,反而又上门找事儿,换个人像钱老板那样的,早叫人打残你丢出去了你信不信?” 丁小铃虽说前些年成了孤儿,在外头骗人胡混,运气可以说是差得很了,偏偏在坑蒙拐骗这方面顺风顺水,从来没被人揪住过,就算抓住了也是装个可怜就被放了,但她也是见识过那些“不幸”被打得皮开肉绽的同行的,回忆起那些个场景,不禁有些后怕。 再加上方才突然间意识到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没有人会一直看她可怜年纪小而原谅她,她无依无靠,最后一点傍身的安全感也没了。 想明白了这点后,丁小铃一时间有些迷茫发呆,不知前路该如何再走下去。 绿娘见她不还嘴,老老实实的还有几分大姑娘的样子了,语气又软了不少,“行了,你反正也无家可归,就收心在这儿好好干!亏待不了你的,时间久了你就知道刘掌柜是什么人了,到时候你怕是要后悔今日所说的那些恶言恶语。” 丁小铃不吭声了,抿抿唇,默默跟在绿娘身后,跟她去后院先找间空屋子安顿下来。 绿娘看她方才还嚣张得紧,一句都不让人的,突然间一声不响了,倒有些巨大落差带来的感慨,不知这丁小铃身世究竟如何,看着色厉内荏的,怕也是个可怜人罢?不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第八十六章 又出新招 丁小铃如今再想清楚自己艰难的处境,心里也是憋了一口气的,而且人岂能一夜之间就转了习性?因而虽说也来了茶楼几日了,干活手脚还算利索,一见到刘执却很别扭,闷头不打招呼被绿娘说了几次,干脆看到刘执就绕着走了。 刘执看在眼里,并不与她计较,见她和茶楼里其他人如绿娘、小桃、梁师傅、林怡等人倒是相处得还算融洽,也愿意帮忙,说明她做人的基本还可以,没有彻底坏了根儿,也对她放了心,转头去干其他事了。 话说最近小豆子已经去了商学院读书,李三自己守着客少人稀的冷清店铺,又开始瞎琢磨新点子,跟她说了几个,都被她否了。 刘执看李三一脸沮丧的模样,心里有些好笑——李三其实人聪明得很,遇事反应很快,在他娘的影响下,还会读不少书,却唯独没有经商的天赋。 他想的点子,要么违法乱纪走捷径,要么目光短视不能长远,再不就是太天马行空现实中根本实施不了。 刘执见他苦恼的样子,给他鼓劲儿,“你别急呀!凡事都要从一点一滴做起,哪能一口吃成个胖子。” 李三用两手撑着脸趴在柜台上,挤得脸上的肉都扭曲变形了,竟也不丑,反倒有几分少年孩子赌气憋闷的样子,十分惹人可怜。 “还说什么胖子,我现在能吃饱就不错啦!” “你要这么想就对了,你没见你隔壁再隔壁那家店上个月都倒闭了么?你这茶铺虽然带死不活的,好歹没倒闭,还撑了这么多年呢,养活了你和小豆子两个大男人,也是本事一桩。” 李三可不觉着这是什么本事,但刘执就是会说话,这话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可能是在讽刺他,但从刘执口中说出,就显得很真诚,连他自己都有些信了——呃,好像确实也没那么糟糕? 刘执见他眼睛一亮,来了些精神头儿,便摸了一包茶叶,随口道,“这茶叶袋子盒子都是哪里买的?” “街口那家杂货铺,大家伙儿都在那买。” 刘执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头,“好难看。” 李三不以为然,“茶叶好就行呗,又不喝袋子盒子。” 刘执笑道,“你不是读过很多书么,没听说过买椟还珠?” 李三不知道她怎么突然想起这个了,咧嘴道,“怎么没听说过呀,不就是那蠢人不识货,买下了珍珠盒子,把珍珠退回去了。” 又想起刘执方才说的话,这不是自相矛盾,正好反驳她自己的道理?便笑道,“所以同理,茶叶包了好皮子也没用,总不会有人把茶叶给我退回来的。” 刘执不动声色地将那茶叶包拿在手中反复翻看,又随手拿起柜台上的记账笔,“那你想没想过,既然有这个脍炙人口的故事,定然就有这样的人。” 李三不知道她要表达什么,愣了一下,一时没接上话。 “这世上有千千万万种人,有的人爱面子,有的人重实际,岂可一概而论。” 李三听她这么说,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好像明白了什么,也不撑着脸栽栽歪歪了,直起身来,“你是说,要是换个包装,会吸引来更多顾客?” “你说呢?就像这茶叶分高低档一样,你这茶铺受众如此广泛,却只有这两种难看的包装,品质再好,恐怕也要失去一半潜在的顾客。” 李三如醍醐灌顶,一拍脑门儿,“清……刘六儿,你说得有道理啊!” 刘执笑着将记账笔放下,又将手中的茶包递回给他——只见方才平淡无奇的纸面上已经绽开了一株兰花,旁边还题了两句诗,看着怪文雅的,果然是不大一样了。 打心底里实话实说,李三虽然自认不是那种爱表面文章的人,但也更喜欢现在这个包装。 但要改包装的话,又是一笔钱,也不知能不能挣回来……李三看看手里的茶包,又看看刘执,一时间犹豫不决。 这时,正好有人来看茶叶,一探头看到李三手中的茶包,当下“唷”了一声,“这里头是什么茶?买去送我老师,他定然喜欢,他名字里就有一个兰字呢!” 李三忙回道,“是龙井。” 那人便摇头,“不要龙井不要龙井,我老师胃不好,来包品质好的红茶好了,什么品种都行,也要这个包装的。” 李三有些傻眼,这还是方才刘执信手画的,现在上哪儿给他搞这个包装去啊?难道要刘执再画一遍? 那人见李三不找茶,纳闷儿,“掌柜的,没货啊?” 李三眼看生意要飞,答不上来,刘执笑着替他答道,“我们茶铺新进了不少漂亮的包装,这只是其中一个样子,拿来看看的样品,你要真喜欢,明日再来,到时候新包装都到了,选择更多。” 那人了然,点头笑道,“行啊,反正也不差这一天,而且我本来没想买茶叶的,正好看到,喜欢这包装的意境,别人家还真没看到这种,我明日再来。” 听他这么说,李三的嘴总算长回来了,跟着笑道,“是是是,毕竟送长辈的,到时候再来好好选一选!” 目送那人走远,李三方佩服地看了刘执一眼,“嘿,真神了!” 刘执看他一脸震惊的样子,忍不住笑,“什么神了?是我一说完就来这种顾客神了,还是我画的神了?” “都神了。” 李三由衷地感慨道,“我都要怀疑这人是你为了印证自己想法特意找来的托儿了!” 刘执斜他一眼,“我可没那闲工夫。” 李三哈哈一笑,“刘大掌柜的时间自然是很宝贵的,你不总说,时间就是银子么!” 刘执便一伸手,“那我跟你聊了这么久,你该给我多少银子?” 李三:“……” 刘执动了动手指,“傻愣着干嘛?快把纸给我,抓紧拿回去画一画,不然明日卖什么给人家?” 李三没动,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那么多,怎么能都让你画啊……” 还是一会儿他出去找找街头替人写字的先生,讲讲价钱再说。 刘执神秘一笑,“我不是白画,能卖钱!” 李三忙道,“是的是的,我不能让你白画,但是你别画太多,我请不起你这样的工笔费……” 刘执无语,“谁要挣你的钱啊?” 李三有点懵,“那是?” “你过来。” 刘执比划一下手,李三疑惑地凑过头来,刘执附耳跟他如此这般地吩咐了一番。 “啊?” 李三听了,惊讶地转头看她,一时忘记了两人此时距离太近,嘴唇便从刘执脸颊飞快地擦过。 脸顿时“腾”地红了,再鬼祟地看刘执一眼,后者跟没感觉似的,也不知是没发觉还是怎么,还一脸正色地说着正事,“这样,我也能从中赚一笔。” 李三假装撑下巴思考,不自然地摸了下嘴唇,“但是,这样一来岂不是很快又会被人模仿了去?” “你管他模不模仿?有人模仿说明我们这样的模式是成功的,我们是第一家,等到别人模仿时我们也差不多做出名号了。” 刘执自信满满,“再说,我的手就是名号,他们模仿也模仿不到精髓,这个风头,别人抢不去!” 第八十七章 开始行动 李三忙点头应下。 不知怎么,他对刘执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之感,心里想着,可能是因为二人也认识挺久了,她做的事样样儿都靠谱罢! 二人说定,李三匆匆关了店门,去街口买纸了,刘执则是回茶楼开启她的“新业务”去了。 路缘缘手里捏个包子正吃,见她进屋铺开纸笔就连写带画的,神情还认真得很,忍不住凑过去看,拿腔作调道,“哎哟,我说一大早不见你人,丢下特地来看你的好友不管,原来是去对面儿养眼去了!” 刘执就笑了一下,头也不抬,一边继续画一边道,“我看你有了吃的就行,还找我做什么?” 路缘缘一听故意瞪眼竖眉,“刘清清!你什么意思?敢情儿我和你之间的情谊还不如一个牛肉萝卜馅儿的包子了?” 刘执眉头微皱,推开她的油手,“别打岔,一边儿吃去,后厨还有鸡汁豆腐馅儿的。” 路缘缘见她拿包子打发自己,更上劲儿了,拿胳膊挡着偏不让她画,“我可看见了,你刚才和那个李绿茶,凑得可近聊得可欢了,你要不告诉我你俩说啥了,今天就不让你画!” 刘执无奈地放下笔,抬头看她,“我说缘缘,这屋里也没别人,你说实话,你怎么这么关注我的行踪,到底是看上我哥了,还是看上我了?” 路缘缘对刘奉的心思,虽说人尽皆知,但都心照不宣,像这样明目张胆说出来的,也就是刘执了,顿时闹了个大红脸,“你别转移话题!快点儿说你和李绿茶说什么了?” 刘执笑道,“这怎么是转移话题呢,我跟个男人说话,你就这么紧张,还拈酸吃醋的……我看我大哥之前是会错意了,我得赶紧写信告诉他,别耽误了终身大事儿。” “哎,等等——” 路缘缘一把拉住她作势拿笔的手,“你是说,你大哥他……知道我,呃,的意思?” 刘执无语地瞟她一眼,“你这个喜形于色的家伙,一看到我大哥眼睛铮亮,满天下还有人不知道么?” “那……” 路缘缘眼睛一亮,随即想到了什么,很快又黯淡下去,“那他明知道我的心意,却一直不去我家提亲,是没看上我咯?” 刘执见好友满脸失望,握住她的手捏了捏,“……你也知道我家是什么情况,怎么敢随意自行向你家提亲?” 路缘缘一听,眼中重新燃起希望,“你说的我也是,我懂!我这就教我爹想办法!” 刘执摇摇头,真心实意道,“缘缘,你我性格相投,感情深厚,我给你说真的,真进了我们家门不是什么好事,你这种出身,人又好,长得也漂亮,每日上门提亲的络绎不绝……” “我都看不中!” 路缘缘撇嘴,赌气似的打断她的话,“清清,咱们要真是好朋友,你就该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然后帮我,而不是劝我放弃,不是么?” “我不是不想帮你,你要是能进门儿来给我做嫂子,我求之不得,我是怕有一天……你会受连累。” “我不怕!”路缘缘急道。 刘执定定地看了她半晌,见好友目光坚定,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方道,“好,我想办法。” 路缘缘这才笑了,“这就对了么!好了,这事儿先不急,反正你大哥公出了,一时回不来……该说你方才跟李绿茶的事儿了?” 刘执本来不愿意去想京城里的那些糟心事儿,谁知一句玩笑话又将那些给带了出来——总之潜在的隐患是抹不去的,就算她不想去想,事情也客观存在着。 想起路缘缘之前说的崔簇的事儿,又想起大哥这次出行并没有带着随身侍卫宁独和宁笃,她心中隐隐不安。 “清清?” 路缘缘见她发呆,唤了她一句,“我看你和那李绿茶关系真是处得不错,说真的,平时除了对我,还没见你对谁表情那么生动过呢!” “有吗?”刘执歪头看她。 “有啊!” 路缘缘一口断定,“我在楼上看你俩有说有笑的,话儿就没断过……要让你那未婚夫知道了,非要打翻了醋坛子不可!” 刘执见她神情夸张,笑着摇头,“我们在谈生意。” “话虽如此……唉,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很多人家不愿意女人抛头露面做生意了,这总接触男人,谁受得了啊!” 刘执鼻子里哼了一声,“难道男人在外做生意,总接触各式女人,妻子就受得了了?” 路缘缘拍手哈哈大笑,“你说得也是,我十分赞同!只是世俗不这么认为罢了!” 刘执也笑了,“看来要想不给别人堵心,最好是不要成亲,或者干脆像我现在这样,做个寡妇。” “啊呀!” 路缘缘慌忙去捂她的嘴,“呸呸呸!你那是假的,又不是真的,可不行乱说诅咒自己啊!” 刘执拉下她的手,“我可不信那些,要是我说自己是寡妇就能成真,那我天天也不用做别的了,想要什么坐在家里头说就行了。” “啧。” 路缘缘拧着眉头,一时无话可说。 她这个好友,别看表面看着文文静静,冷冷清清的,其实一身反长的骨头,但凡有机会能支出来一下,她总要抓住机会的。 好在刘执也没再语出惊人说什么反叛的话,而是把她跟李三要做的生意说了。 “你是说,你先画出来原版,再让李绿茶买纸去跟拓印店老板谈生意?可……要是那老板看到效果好,再卖给其他人怎么办?” 见路缘缘和李三担忧的一样,刘执笑道,“所以要跟他签订协议,我这原版样本不可流出,否则要支付巨额赔偿。” 路缘缘寻思着,点头,“这很有必要……那如果他不用你的原版,自己找人再画再印呢?我听说商人都很会钻空子,狡猾得很哩!” “那我就管不着了。” 刘执跟她说着话,已经画好了一幅傲雪寒梅图,正竖起来端详,“不过我觉着他再找谁画,终究只能是模仿,肯定没我原版画得好,你说呢?” 路缘缘也凑过去看了一眼那画,由衷道,“那是。你这知名才女,临安谁能跟你比画作?除非他去京城请那几位大家了,那想来也是不可能的事儿。” 她知道刘执所谓“报恩”是纯属为了跑出来而胡诌八扯的,谁知倒还真对李家的事挺上心的,仿佛“假戏真做”了一样,便道,“你这么帮李绿茶,倒是真的对他这个人很认可了。” 刘执笑了笑,匀净的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反正他赚了钱要给我分成的。” 第八十八章 有所改观 那才能分几个钱? 看到好友低头专心作画的模样,路缘缘欲言又止,索性也拣起一支笔来,“嗐,我也帮你画几个样子!” 管他的,想那么多做什么,她爱做什么做什么,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反正刘执高兴就行呗! 刘执惊讶看她一眼,忍不住打趣,“画倒是行,不过得用点儿心,不好看可是要砸招牌的!” 路缘缘嘴一撇,翻了个白眼,“白帮忙还净事儿呀?反正肯定比某人的鸳鸯样子强多了,再说,要砸招牌也是砸李绿茶家的,哈哈!” 刘执无奈地笑着摇头。 俗话说得好,到底是众人拾柴火焰高,二人合力协作,很快便完成了第一批的拓印样板——梅兰竹菊,松石山水,还有富贵牡丹、凌波仙子,每张都栩栩如生的。 正好李三买了纸回来了,看到样板时不禁惊艳得赞不绝口,直夸二人是大才女,应该去游山看水,题词作画,留下珍品,在这儿做生意实在是太屈才了。 路缘缘原本还记恨着他说自己是胖丫头的事儿呢,这时候被他一顿猛夸,便有些飘了,暂且“宽宏大量”地将二人的“仇恨”放置一边,一脸得意道,“算你小子有眼光!有我们俩这么鼎力相助,你再不多做几单生意,那可就是你的问题了!” 李三口中连连称是,心下却不免既激动又担忧。 激动的是他那死气沉沉的生意如今又有了新的波澜,忧的是方才路缘缘说的话没错,也再次提醒了他——刘执几次三番热心地帮他的忙,他这生意要再没什么起色,可真就是烂泥扶不上墙了。 李三自然不想做一抔烂泥,也不承认自己扶不上墙,所以暗下决心——这次无论如何一定要把事做好!而且他也不能一直依靠刘执的帮助,这回绝对不能像上次送鸡蛋那个点子似的,被人模仿了之后就两手一摊,傻眼了、没辙了。 正像刘执说的道理那样,做生意么,除了要品质过关,还得源源不断地创新,去适应顾客和市场的需求,这样才能越做越大,屹立不倒。 因此他这次实施计划前可得未雨绸缪了,一边得防备其他人会再次盗用刘执这新点子,一边也要做好如果真被盗用了后续的应对方案。 这么想着,他便将自己去买纸这一路琢磨出来的一些想法跟刘执说了,刘执一听,有些惊喜,“可以啊李三,你好像开窍了么!” 路缘缘也点头觉着他这法子好,“这招儿确实不错,盖章可以防伪啦!” 李三这次倒没像以前似的,有点儿想法就翘尾巴,反而表现得沉稳多了,一脸正色道,“虽然以后可能还会有人模仿了去,但是短期内应该可以维持,先打出名号以后再做计较。” 刘执对此表示赞同。 几个人反复检查完方案的疏漏之处,彻底拍板儿之后,李三犹豫了一下,到底又说了要给刘执手工费和分成的事儿。 之所以犹豫,不是他小气不想给,而是真给不起,况且就连这主意都是人家刘执给出的,他不表示,显得不知感恩,表示,他这境况,拿什么表示? 果然,刘执笑着摆摆手,半开玩笑道,“先不说这个,我这茶楼暂时还周转得开,等李掌柜真赚了大钱再说罢!” “那我就不跟你客气,多谢了。” 李三抿唇——他又欠刘执一次了。 他李三自认虽然自己平日里吊儿郎当,却不是那种花说柳说的人,他已经欠了刘执不少人情了,他知道,早晚是要还份儿大礼才能心安的,只是他现在确实没那个能力和本事,只得在心中暗暗记下,告辞去了。 待看着李三拿着样板离开后,路缘缘方才小声道,“这李绿茶,其实人还可以。” “怎么呢?” 刘执闻言,不禁挑了下眉,和她平日里的淡雅端庄的人设很不相符,反而多了几分自在慵懒。 “呃,就是……怎么说呢……” 路缘缘咬着大拇指尖儿望天,斟酌了一下词汇,“他人算是挺聪明的,不是那种死脑筋,想那办法不错;为了生意跑来跑去的不怕苦累,也算有上进心,再看他那郑重其事走心道谢的样子,多半也是个知道感恩的人……可能,就是欠缺了一点儿运气罢!” 刘执故意逗她,“哟,不气他说你胖了?” “那仇该记还是要记的。” 路缘缘板起脸正经道,“这家伙有时候太莽撞,多少有点儿口无遮拦。但是我呢,是一个很公平的人,人无完人,都有各自的缺点和优点,我不能因为他的缺点就完全否定他这个人。” 路缘缘一边说着,一边大气地拍拍刘执的肩膀,“不过,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么,嗐,我干脆就看在你的面子上,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跟他计较啦!” 看自己面子这么大,刘执哭笑不得,路缘缘却又想起一事,好奇问道,“不过——方才李绿茶说他有专用的红戳印章,不用特意去刻,怎么临安商人的文化水平都这么高么?” 刘执摇头,“怎么会高,否则贾真还搞什么商学院……只是李三跟这些本土出身的商人多少有些不同,他已经过世的娘是读书人,所以他自幼也读过很多书,前几天我还听见他坐台阶儿上念诗呢,一时兴起随口问了他几句国策,竟也对答上了。” 听她这么一说,路缘缘更好奇了,“喔唷!敢情儿这李绿茶还是个人才了,真看不出来,果然人不可貌相……可是既然他这么有才,怎么不去考官做啊?” “人各有志罢!” 刘执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路缘缘这个问题,因为李三家的情况实在太特殊、太复杂了,李三这种身世,又在这样矛盾的环境中长大,他的性格与想法乃至对于未来的选择,他整个儿人,本身就是充满了各种冲突的,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楚。 李三可能学过或者懂这些东西,但他却未必适合考官。 对此,刘执有一种十分强烈的感觉。 也不知是来源于女人的直觉,还是来源于她和李三相处这么久得来的结论。 路缘缘笑道,“不过也是啊,你看他长了一副不太靠谱的模样,说话还容易得罪人,也根本不适合呀!做官可得谨慎得很,搞不好是要掉脑袋的,我看他这破嘴,要想多活几年,还是做他的小买卖!” 第八十九章 拓印样板 “破嘴”李三的确是从来没动过去考官的念头,虽说他娘似乎有意将他往那方面培养,但毕竟去得早,对他这方面的影响有限,再加之李家那娘仨各种明里暗里的刁难,反而激发了李三一定要将他爹留给他的生意做出个模样的斗志。 怀着这个信念,李三踌躇满志地拿着样本去拓印店了。 拓印店的老板听明了他的来意,一开始略微有些诧异,正常人家都是来拓印书本、字画的,来拓印包装袋的这还是头一份儿,不过他毕竟做了多年生意,很快就接受了这个新奇想法并且由此产生了一个新想法——反正拓这玩意便宜,一会儿他再多印些自己偷偷留着,回头问问有没有人要,要真有人要,不是又多一份收入? 他这厢盘算得好好的,却被李三紧接着的一句话打碎了幻想,“可以的话咱先签个协议,我这样板是好友所作,十分难得,可不能随便外泄。” 老板一听这话,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皮笑肉不笑道,“呵呵,我说李掌柜,啥难得啊?你看人家那么有名的书法字画,都可以拓印呢,你这都不是啥名家画的,还不能外泄?” 李三正色道,“张老板,那可不一样。别人拓印名人的书本字画是为了赏读,不为其他作用,我这是包装茶叶,是为了卖货赚钱。” 他这意思说得清清楚楚,张老板一听自然明白自己混淆概念糊弄不了他,心里不由得想,李三啥时候变得这么有心眼儿了? 一计不成,眼珠一转,又换了个办法,故意板着脸道,“哟,李掌柜,你这也不是啥大生意,印点儿包装纸儿而已,我也赚不了几个钱,还费劲巴力的跟你签什么协议,你顺我犯不犯得上啊!” 李三一笑道,“张老板若觉得犯不上,我也不会强求,找别人家去印就是了。” 说着就伸出手去,想取回柜台上摆放的样板,张老板一见急了,忙一把拉住他胳膊,“哎,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 开玩笑,要是让他去别家印,走漏了风声,点子被人学了去,钱岂不是都让别人家赚了?张老板琢磨着这备不住真是个新的赚钱出路,虽说一张赚得不多,但谁家店里印包装就印一张啊?走个量的话,收入应该还是可以的,所以自然不能轻易放李三走。 而且他心里还有其他主意,先前是故意那么说压一下李三,好能顺理成章地引出他后来要说的话,于是又挂上笑脸,“李掌柜,谈生意谈生意的嘛,就是来来回回的拉锯战,得有点儿耐心,怎么还没谈完你就要走呢?” 李三一副“受教了”的表情,笑道,“问题是张老板不愿替我拓印,我有什么办法?实在不知道再谈什么。” 张老板便眉头紧锁,叹了口气,“不是我不想替你拓印,有钱赚谁不赚……只是,唉!” 见他唉声叹气,欲言又止的,李三果然问道,“怎么了?” 张老板拿袖子掩了面,“这不是生意不好么!你也知道咱临安没有那学习的风气,谁没事儿总来拓印书本哇!” 李三一听,假做不知,故意问道,“不是前阵子知府成立了商学院么?想来生意能好一些。” 张老板又“唉”了一声,“你也说了是知府成立的,人家那是官学,有专门儿的印书处,哪儿能轮得到我呀!” 李三心里冷笑一声,这张老板,拿他当啥也不知道的二百五呢?又在偷换概念引导他,他又不光是拓印那些高雅的东西,民间画本子、青楼小册子也没见他少印,还跟他搁这儿哭穷! 脸上却露出同情道,“原来张老板生意也不好,我们真是同病相怜。” 张老板见他上钩了,心里美滋滋,脸上还是哭唧唧,“可不是么!所以说呢,这都是缘分,咱们哥俩儿再商量商量,协议我可以跟你签,原版我不泄露就是了,但是回头我想自己印点其他的图案样式,李老弟可别跟我不乐意。” 心想,搞的原版是啥好东西似的,他印点名人字画做包装,还不比那自己瞎画的卖得好哇? 李三恍然大悟道,“张老板觉着这点子好,有销路,想卖现成的包装纸?” 张老板陪笑道,“是啊!” 李三立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点子是我们想的,还没开始用呢,你这要一下子印完了卖给别人去,岂不是别人都用,显不出我们是独一家儿了?” 张老板心想,你这个傻小子!我现在都已经知道这个点子了,就是不讲良心这么干了,你又能把我怎样? 谁知李三好像会读心术似的,不紧不慢道,“张老板,你要是真这么干,我也只能去临安的拓印店和包装纸店挨个走一圈儿了,毕竟好主意要分享,有钱大家一起赚么!” 张老板被他的话一噎,心里暗骂了一句小子鸡贼,脸上堆笑道,“李老弟这是说的什么话!我怎么可能那么做!但你我都知道,这好点子是瞒不住的,你一旦操作了,早晚人尽皆知被模仿了去,咱哥俩合作赚个开先河的快钱儿算了,你到处跟别人说什么,那不是傻么!” 李三闻言,一脸犹豫。 张老板当即一拍柜台,“李老弟尽管放心,我这生意怎么也抢不到你前头去!怎么着别人也得看你那头卖得好了,出了效果,才能去模仿,然后再来我这买纸或者印包装么!你要不放心,咱这就签协议,你别四处张扬泄了好点子就行!” 李三掏出协议,点头道,“那好,我自然知道这点子藏不住的,也是不想泄露那么早而已,张老板说得对,咱们好歹要先赚一笔的,不过既然是合作,你看这拓印费……” 张老板低头看了看协议,上头事先已经写明了,自己若想拓印其他花样或者接其他客人的样板不能在李三卖出这批新包装的货之前,心想这小子原来早有防备,有点脑子。 不过也罢,他还有别的后手,便拿笔签了,还大方道,“李老弟说的没错,这要是成了咱们是互相成就,这第一批包装我就给李老弟了。” “那就多谢了,我晚点再来取。” 看着李三满意地转身离去,张老板瞥着协议,得意地自言自语,“傻瓜!第一批你就当是给你的点子费了,我还真能等你卖完这批货再印?那这点子早被别人发现了,到时候黄花儿菜都凉了,别人都开始卖,我还赚个屁的快钱!” 转身匆匆回屋喊他媳妇儿,“你快去把我小舅子叫来!” 他媳妇儿有些惊讶,“怎么,活多忙不过来了?我一会儿正好要去,给他店里捎去不就完了。” “哎呀你懂个啥,让你叫你就叫,我给他出个好主意,保不齐能赚一笔!” “有好主意你能不自己搞,给我弟出?” 见自己媳妇儿一脸将信将疑,张老板不耐烦道,“我倒想自己搞,搞不了,你废话怎么那么多?快去得了!” 第九十章 有点心眼 张老板媳妇儿见相公手舞足蹈急得发火儿,琢磨着这必定是大事儿,得嘞,二话不说,马不停蹄地就往她弟弟家跑,等火急火燎地到了,一瞧柜台后边没有人,挺惊讶——这小子大白天的不做买卖,跑哪儿浪去了? 张老板媳妇儿一瞬间的惊讶立即转换为愤怒——从她爹娘去得早,她好不容易拉扯这小子长大,想到到成人后又低声下气地求自己相公教他手艺糊口,付出了多少,啊? 他倒好,大白天的扔下买卖不知所踪了,不务正业,还不知哪年才能娶上媳妇儿!浮想联翩后更是火冒三丈,正运了一口气要拍门,门从里头被人“咔啦”一下打开了。 她弟弟原本还愁眉苦脸的一脸丧气,见到他大姐后立马转为惊喜,“大姐?你咋知道我工具坏了?” “啥?啥工具坏了?” 张老板媳妇儿一身汗还未散去,方才脑子里经了几个转儿好像更热了,听他这么一说,一脸愤怒也变成了错愕,好在满脑子她丈夫叮嘱的话还没忘,“收拾收拾,你姐夫让你赶紧过去一趟呢,说有钱能挣!” 她弟弟一听,顿时无语地翻了个白眼道,“姐,我的钱他也要挣啊?” 张老板媳妇儿听了有些发懵,“什么挣你的钱,是有钱教你挣!” “噢!” 她弟弟一拍脑门儿,嘻嘻笑道,“原来如此。我这工具坏了,拓印不了,有个顾客的书本今天着急要的,我正准备去姐夫那儿请他帮忙印,我还以为他未卜先知,要挣我的钱呢!” 张老板媳妇儿闻言一拍大腿,“哎哟,这个寸劲儿!咋就坏了?修又得不少钱……唉算了,反正今天你也干不了活了,快快随我去!” 咋就坏了?鬼知道咋就坏了!但是维修的钱倒是不用担心…… 今早上他一起来就发现工具把儿摇起来也翻转不了了,旁边还丢着一把锥子,明显是人为捅坏的,更令人无语的是,坏了的工具顶上还放着一小块银子……咋的,恶意搞破坏之后良心不安,还留个维修费啊? 他真是无比郁闷,好气又好笑。 “快走哇,想啥呢?” 被张老板媳妇儿一嗓子喊回魂,他忙回屋取了顾客的拓印样本,把窗板挡上,又锁了门,随他大姐匆匆去了。 待他二人走远,拐角处才走出一个高大英俊的年轻男人,面色冷峻,看着二人的背影,严肃地自言自语道,“我宁都好歹是王府的高级侍卫,居然沦落到要半夜潜入拿锥子捅坏人家的吃饭工具……” 缺德不缺德啊? 宁都抿唇,有些犹疑——跟着刘执干,到底对还是不对啊?可话说回来,如果继续跟着刘奉……他摇摇头,没什么形象地狠踢了一脚墙根儿,又肃容转身离去。 那厢张老板妻弟忙三火四地赶到拓印店里,张老板一听他工具坏了,眼瞪得提溜圆,“坏了?坏了还挣个屁钱!” 城里干这个工具维修的很少,要拿到旁边的村里,而且修好少不得几天的时间,那就错过最佳时机了! 张老板听了他妻弟一脸委屈地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猛地一拍桌子,“妈的,让李三给忽悠了!保不齐就是这小子干的坏事!” 现在他不能抢先卖纸,他妻弟的工具又坏了,没人能比李三早了,这小子真鸡贼,自己还送了他第一批纸,最后啥也没捞着,简直气死了。 张老板怎么想都咽不下这口气,脸憋得猪肝似的,他老婆在一旁提议,“把你的工具搬过去用呗,就说是我弟弟的,那玩意都长一样,谁认识!” “妇人之见,馊主意!” 张老板竖起眉毛瞪她一眼,“我说方才那小子一顿摸看我这工具呢,八成料到这一手,再说这又不是同时买的,我这都多旧了,但凡留心都能看出来不是一个,要是被他发现了告我一下,我得倒赔人家不少银子呢!” 看她相公一脸吃瘪的模样,张老板媳妇儿低声嗫嚅道,“那就算了呗,还非得挣这个钱啊……本来也不是咱们的点子,抢人家的干嘛,不至于气这样,难道便宜没占成就等于吃亏了?” 见张老板狠狠瞪着她,她忙道,“我去做饭了,弟弟也好久没来了,炒两个菜,你俩喝点。” 说着,一闪身溜走了。 张老板弟弟劝慰道,“姐夫,没啥的,要是李三挣了钱,回头还会再来印的,再说他不是承诺过阵你要想印就可以印了么?又不差这几天,你不是也教过我,要把眼光放长远些,不能把生意做死了。” 张老板摇摇头——这妻弟和他老婆一样,没什么商业敏感性,要知道什么都是刚出来的时候新鲜,等到满大街都是那时候,黄花儿菜都凉了。 不过闹心也没用,玩心眼没玩过别人,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他吩咐妻弟看店,故作潇洒,摇头晃脑地去后头看他老婆张罗什么酒菜去了。 傍晚,炊烟刚起,整条街就都听说李三家茶叶礼盒包装很高端大气上档次,送人贼有面儿了。 李三打包完所有的茶叶,去找刘执。 刘执趴在柜台上,仔细看了他折的礼盒包装,真心实意地赞赏,“好看,李三,想不到你还会叠花样,多才多艺呀!” 李三素来脸大无边,难得跟刘执还收敛许多,被她一夸还有些不好意思,“这算什么才艺……我娘有本书,我跟里边学的,不过那里边是教的折手帕。” 刘执再细看那折叠的手法,可不是一下两下就能折出来的,谁出门带个手帕还要折成这样?不嫌麻烦?当然有一种人是不怕麻烦的。 她笑了笑,“你还会举一反三,厉害。” 李三更不好意思了,本来寻思着这都是女孩儿家弄得东西,他还怕刘执嘲笑他“娘气”呢,没想到还夸了他。 刘执就是会说话,她说的话总是恰到好处,让人感觉很舒服,既耐听又不虚伪。 他抿了抿唇,“多谢你帮我出点子还帮我宣传。” 刘执便抬头看了他一眼。 李三道,“我都听到了,你让小豆子上学放学的时候都跟人说茶铺有新货,连小桃小墩子出去取菜你也让他们沿路帮忙扩散消息……费心了。” 刘执听了,没有说话,既没有说不客气大家都是朋友,也没有开玩笑似的说不是白帮要给她回扣,只是淡淡地笑着,看着他。 李三愣愣地看着她,一时有些无措。 随后不知怎么的,他想起上次无意间蹭到刘执脸颊的场景,鬼使神差地往前探了探身,眼看着两人之间距离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温热的呼吸,李三内心狂跳,捂是捂不住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刘执突然从柜台上直起身,笑道,“早点回去休息,养足精神,明天顾客会很多的。” “哦。” 见她起身,李三一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感所笼罩,心里五味杂陈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刘执那么聪明,看不出来自己方才的动作么?那她躲开,是不是说明讨厌他近身? 不不不,看刘执那表情自然得很,应该是没想到自己的逾越之举,否则或生气或警告,不可能神态自若的提醒自己休息。 李三左想右想,不得其解,想到急处,大脑反而一片空白,左脚绊右脚地回对面去了。 刘执转身,平和的笑脸尽失,闭眼吁出一口气。 第九十一章 各怀心事 李三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回自家店里去了,刘执表面上看起来虽比他从容淡定,内心却是波涛汹涌了。 在大厅帮忙招呼客人的路缘缘早已将一切看在眼中,凑过去故意打趣好友,“清清,我看李三掌柜方才突然离你那么近,讲什么小话儿呢?” 刘执面色自如地接过她手里的空盘子,“没什么,说说包装的事儿。” 路缘缘知道,在外人眼里,刘执是那种看起来清冷淑静的大家闺秀,虽然不好接近,但一直“恪守本分”,做着大家闺秀该做的事。 只有她这种亲近的人才知道她骨子里的叛逆,平日里,她只是一直扮演着别人印象中的角色,不能说那不是她,但那只是一部分她。 可话说回来,刘执虽然有很多自己的想法,却也适可而止,不至于是离经叛道的人。 路缘缘觉得,即便她不想跟贾家联姻,坚决不从的话,家里总有办法体面地推脱解决掉这桩婚事的,她也可以另觅良配。 可若是嫁给一个名不经传的孤儿商人……路缘缘摇摇头,那恐怕关于王府名声的舌根子要被嚼烂了。 她不想阻碍好友的决定,可也不想看着她千夫所指,去选择一条无比艰难的人生路。 刘执不知道这会儿的工夫,路缘缘已经在心里把她这“为爱痴狂,奉献一生”的故事给演完了,正一脸悲情地看着她,便有些莫名其妙,“你怎么眼泪汪汪的?在厨房让洋葱给熏了?” 路缘缘眨眨眼,“……没有,只是好久没跟你一起去看戏了,有些怀念。” 刘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临安也有戏台子啊,你想看,晚上咱们去就是了。” 路缘缘猛点头,拉住她的手,“是呀是呀,我想去,想去听那出儿‘鸳鸯梦碎’。” 她藏了个心思,可不是随便点的戏——苦命鸳鸯难重聚,结局很悲惨,借戏点醒一下清清,选择太难的感情有多痛苦,需要三思而后行啊! 刘执一听她要点这出戏,则是心里叹了口气——听这么悲情的戏,八成又想她大哥了,这俩人明明很般配,也彼此有意,却碍于政治因素不能在一起,可不是一对苦命鸳鸯嘛! 两个人都在心里为对方此生“艰难的爱情”掬了一把辛酸泪…… 当然,还处在懵懵懂懂不明所以的阶段就掬泪的不仅仅是她俩,还有我们前头失魂落魄跌跌撞撞的李三掌柜。 李三回了家就把自己整个儿往床上一丢,跟丢垃圾似的。 小豆子今天上了一天的学回来,见屋里没动静,三公子跟躺尸似的一动不动,受了什么打击似的,他放下书包还得做饭。 好在小豆子是个脾性好知道感恩的,除了平时开玩笑拌嘴逗趣,从来不气他,估计三公子是出去定制包装累了,也没喊他,默默做饭去了。 小豆子轻手轻脚悄悄做饭的工夫,李三闭着眼睛想了很多。 首先,他是个很理智的人——没错,虽然他以前做事多少有些不着四六,但骨子里是很认得清现实的人,他不认为他和刘执很般配,或者说,他自己一个人已经过得一塌糊涂,从来没想过成亲的事。 可是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他之前不是没想过,是没有人让他动心思,现在似乎有人在触动他的心弦了,他却没能力再往前走一步。 刘执家里具体是干什么的,他不得而知,但起码也是富裕之家,就算人家现在是寡妇了,从现实意义上来讲,能干有钱又年轻貌美无负担的寡妇刘执,就算再嫁,也轮不到他。 他李三是什么身份?说难听的,就是一个外室生的儿子,亏得他还是个儿子,要不然恐怕都不能认祖归宗,本来他就出身够不好的了,现在日子还过得如此穷酸,有什么资格肖想刘执这种条件的女人? 就算退一万步讲,刘执愿意接纳他,他也就是个别人口中“吃软饭”的。李三原本以为以他吊儿郎当的性子,过得逍遥自在就行,并不介意“吃软饭”,也不介意别人背后七嘴八舌。 但他发现他错了。 想归想,做归做,在刘执面前,他不仅十分介意,甚至几度自惭形秽了。 刘执这么好的女人,就算他真有心思想娶回家,也得是风风光光的,不能让她因为再嫁就低了别人一头,他若没这个能力的话,宁可先压在心里。 ——今天确实冲动了,险些没压制住。 李三想着方才唐突的自己,心中十分后悔,暗骂:臭不要脸的!净说大话能耐!八字还没一撇就要对人家动手动脚,还说什么风风光光,要脸么你,啊呸! 正想着,小豆子探头探脑地掀开帘子,一脸懵,“三公子,谁臭不要脸啊?你在呸谁?” 李三一下子坐起来,胡乱掩饰道,“那个拓印店的张老板呗,果然不是讲诚信的人,幸亏我跟他签了协议,臭不要脸,呸!” 小豆子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我们今天上课讲了,无商不奸,做买卖的时候也不能太讲人情了,一码是一码,不是每个人都是好人,要不容易吃亏的。” 李三如梦初醒,“今天上学怎么样?” “挺好的,我已经适应了,同学都挺谈得来,老师也很和蔼。” 小豆子提起商学院的事儿,滔滔不绝,可见是上学挺开心,“那里的点心可好吃了!有好几种,课间随便吃,不够再拿,又香又甜还有茶呢!” 说着,他想起什么,从怀中摸出一个手绢,递给李三,面色有些赧然,“这个核桃酥特别好吃,我想三公子肯定没吃过,就……正常是不可以拿人家的东西的。” 在那吃可以,往家拿就不是那回事儿了,不过他瞥见好几个家庭条件不好的孩子也偷偷揣了几块,估计是给爹娘或者家里兄弟姐妹带的。 李三看他满脸矛盾的样子,心酸无比地打开手绢——等什么时候他能让咱家小豆子过上好日子,再想其他的事罢! 手绢打开,那两块核桃酥已经碎成一堆了。 小豆子眼巴巴地看着,抽了抽鼻子,李三赶忙倒进嘴里,一边嚼一边赞道,“好吃,太香了!” 被那碎渣呛得直咳嗽。 小豆子破涕为笑,一边凑过去帮他拍背,一边畅想道,“等以后我学到了知识,我们就会有钱了!等我们有钱了,也请刘掌柜小桃姐她们吃饭,也给她们做衣服!” 李三闻言,神色微黯,低声应道,“嗯,也给她们做衣服。” 第九十二章 戏场子见 刘执自小到大没缺过衣服,只有穿不完的绫罗绸缎。不过她对这些倒是不大上心,有的穿就行了,后来还特地嘱咐她娘,每季少给她做几件,够穿就行,或者非要做的话,做些便宜的料子也无所谓。 她娘一边亲自给她量尺寸一边虎着脸道,“也不看看你日常交往的是些什么人,穿着一身破衣服去宴会,寒酸不寒酸!” 刘执就笑了,“那不是正好,我们王府节约,别的姑娘也开心。” 每次出宴,那些贵女们少不得“争奇斗艳”一番,真是累死人,穿的最漂亮的那个一定是被排挤的最厉害的那个——当然了,她的堂姐堂妹们除外,人家是公主。 刘执从来不想与她们在这方面争风,也不觉得自己是那些姑娘里最美的,在她看来,美本来就是多元化的,燕瘦环肥,各有千秋,为什么要比来比去?奈何其他人不这么想。 比如将军之女蒋风飒爽英姿,健康活力,她就觉得很漂亮,别人背后却叫她“男人婆”,还编排她嫁不出去;再比如路缘缘脸圆耳润看着有福气,别人却说她“肥头大耳”,简直不可理喻。 就连刘执,没什么“大毛病”,相对比较符合时人的清秀审美观,也被人说过几次“寡淡无味,留不住男人的心”。 她笑笑就过去了——她为什么要留住别人的心?这些人出身名门,空读了这么多书,难道还不知道,人心多变,最留不住的就是人心。 想靠衣着打扮的美貌去留住男人就更没意思,与其关注别人眼中的自己,不如省些工夫做点正经事儿。 路缘缘瞪大眼睛看着好友,不可思议:“这就是你穿个粗布衣服就出门的理由?” 刘执低头看看自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这衣服怎么了?不是挺素静的?” “是太素静了。” 盛装的路缘缘有些不满,噘嘴,“以往每次我们出去玩多少都要打扮一下的,你这也太敷衍了,还是我在你心里不重要了?” 刘执无所谓道,“这里又不是京城,好不容易可以布衣荆钗随意了,你还让我插满脑袋的珠花儿?光卸就得半天,浪费时间。” 路缘缘:“……” 就在她语塞的工夫,刘执已经率先往前走了,一边招手,“快走罢,再说了,我是寡妇,跟你小姑娘又不一样,这身打扮没毛病。” 路缘缘:“……” 请问您还好么?入戏太深了罢,一会儿戏台子上没您我不看! 不满归不满,路缘缘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临安热闹的夜市吸引了,左看右看,目不暇接。她刚来的那天天色已经晚了,这些天又都在茶楼里帮忙,还真没在晚上出来逛过街。 刘执也好久没出来散心了,跟好友路缘缘在一起心情更是十分放松惬意,两人一路走一路看两边的小摊,你给我插个头花,我给你戴个耳环,一会儿吃个红糖饼,一会儿买个果子汁,还没到戏场子,先逛吃了个半饱。 这边吃边看热闹的,等到了地方,就有些迟了,戏已经开场了,不过好在也是刚刚开始,还没错过精彩之处。 路缘缘急忙拉着刘执进大厅找座位,因为是第一次来,无头苍蝇似的乱走,走哪儿哪儿没地儿,有个伙计过来招呼,“两位姑娘有预定么?” 还要预定?二人面面相觑,摇头——没想到临安戏场子这么火呀? 伙计见状笑道,“那可麻烦了,一楼基本坐满了,您两位姑娘在这儿挤着也不合适啊,要不,咱去二楼雅座看看?还有几个空位。” 他说着,一边打量路缘缘琳琅满目的装扮,笑容可掬点头哈腰,等视线转到刘执身上后又有些不确定了——今儿这小费,到底能不能赚到啊? 不等刘执表态,路缘缘大手一挥下了决定,“好好好,走走走,赶快去二楼雅座!” “得嘞您哪!” 伙计眉开眼笑地一甩毛巾,在前引路,一边趁机推销戏场子里的零嘴儿果盘。 “买买买,一样来一个!” “没问题,还有咱这茶水儿,那可是……” “来一壶!” 伙计笑得合不拢嘴,“有事儿您就吱声,我随叫随到,一会儿再给您送两份桂花羹,正常是要花钱的,我看您就是个有眼缘的,赠送了!” 路缘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指指刘执,“这里什么好你就上什么,她有钱,都记她账上。” 伙计愣了一下,眨巴眨巴眼睛看看刘执,马上又堆起一脸笑容,“有钱那都是自己德行好才积的,我搭眼儿一看您就是个有福元的,嘿嘿!” 路缘缘憋笑,刘执知道她是看出这伙计势利眼,故意要逗弄他,眼神飘过去瞥了她一下,心照不宣。 心里寻思着,李三要有这伙计一半儿的推销能力和眼力劲儿,茶铺生意起码好上两倍,不过话说回来,她倒是不喜欢这样太油滑的人。 刘执踏上楼梯,低头看了看楼梯扶手上的漆,已经磨得油亮——这戏场子看着样式复古,其实也没多少年头,听领路的伙计说,是当年皇帝下江南巡访的时候特地建的,因为他最宠爱的随行妃子熹妃喜欢听戏…… “要说这熹贵妃可真是皇上心尖儿上的人,为了博美人一笑,大兴土木的,咱老百姓么,就看个热闹。” 路缘缘便转头看向刘执。 刘执微微扬起嘴角,想起熹妃现在的境地,老百姓恐怕并不知道,否则时隔多年,又可以看同个人的热闹了。 便对路缘缘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心尖儿上的人?谁会剜掉自己的心尖子呢? 路缘缘会意,也觉得这些外人眼里所谓的“真情”品起来有些索然无味,并不值当,甚至不值钱。 可又能如何呢?当初熹妃那样好的出身,为了“爱”跟了皇上,甘愿做后宫三千佳丽中的一个,她也不会料到今日,千好万好,终是敌不过男人心中的“宏图伟业”。 想起刘奉也是个忧国忧民胸怀天下的男儿,她不禁有些烦躁起来——她自己都是一团乱麻,还想“拯救”清清呢?说不定嫁个平民百姓更好,起码没有那些权衡利弊的糟心事儿! 不过,感情和大业,真的就只能是冲突的么? 第九十三章 偶遇大官 这话她只在心头滚了一滚,没有说出来,她亦是出身世家,这书上的和现实中的道理好歹也看了这么多年,理论和现实都证据充分,还用得着说么? 若说了,刘执八成就会直接给她一个她自己也更倾斜的回答——感情和“伟业”两个都好时肯定是不冲突的,但是一旦不妙发生冲突时,大多数男人多半都会选择“伟业”。 只是没人会承认,很多时候那抉择是出于人性本来的欲望,最终却都会被诠释为“舍己为人”的“大爱”,冠冕堂皇,着实有些可笑。 刘执见她若有所思,笑着拍她肩膀一下,把她思绪唤回来,“又在想那些伪君子了?” 二人不愧是至交,果然心有灵犀,路缘缘忍不住噗嗤一笑,“你又知道了!” 她笑着,又叹了口气,“男人想成就大业是天性,并没有错,前提是那真的是‘大业’,像卫青霍去病那样为民冲锋陷阵的,我没意见,甚至还想冲上去一起帮忙,绝不会拖后腿,可像……就不是那回事儿了。” 她话虽说得含糊其辞,刘执倒也明白了,像她二叔似的呗,自从坐了王位之后,动不动就疑神疑鬼,你要说熹妃真是妖言惑众,霸凌后宫了,或是她家里人言语反动,背后一套了,她被贬到冷宫也有个道理可说。 单凭有人看不惯她家受恩宠,背后进献谗言说她爹势力大人缘好有反心,就“杀鸡儆猴”,是不是有点儿过了?她爹都多大年纪了,要反早反了,还至于把闺女嫁给自己都看不上的人么! 就算熹妃后期多少有点恃宠而骄,毕竟是大家族里养的娇娇女,没受过一点委屈,二叔宠她,得意忘形了一点儿口出狂言了可以理解,罪不至此,何况她自来对二叔一往情深,只要不瞎的都能看见。 刘执摇摇头,她不想说从小抱着自己到处玩,有什么好吃的都惦记给她送一份的二叔是“昏君”,可她也在心里埋了个问号——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就这么脆弱么? 她也不知道。 但她知道的是,如果是这样脆弱的感情,她宁可不要。 她笑着冲路缘缘眨眨眼,“没事的,放心,我大哥不是那种人。” 路缘缘听她这么一安慰,心里刚刚舒服了一点,又听她低声道,“再说了,我大哥要真想成事儿还得找你家帮忙呢,尤其你堂兄可是大将军,他把你捧到天上摘星星摘月亮都来不及,哪儿还有的其他选择,更别说冲突了!” “哎呀!” 路缘缘吓坏了,慌忙回头捂住她胡言乱语的嘴,埋怨地瞪了她一眼,“……你疯啦!” 刘执鼻子嘴巴都被她捂得死紧上不来气儿,拼命眨眼示意她不说了,快松手。 路缘缘虎着脸警告地看了她一眼,又冲领路伙计一努嘴,方才慢慢放开手来。 刘执深吸了一大口气。 那伙计笑嘻嘻地回头搭话儿,“二位小姐可真活泼。” 可不是活泼么,但可不行,再这么“泼”下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活”了! 路缘缘心里嘀咕,纳闷儿——刘执在外头行事一向沉稳,今日怎么突然冒出这种大逆不道的话来?虽说她家一向都是别人“盯着不放心”的对象,但她相信,那都是别人多心,她家绝对没其他心思。 好在这只是一个民间的戏场子,别人不知前因后果,也没那么关心国家大事,可能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要是在其他场合不小心置气说出这种话,让有心人听去了那还了得?那不跟熹妃一样祸从口出了么! 她寻思着回头看完戏得好好说说刘执,明明平时“懂事”得很,怎么突然犯轴了?就听刘执压着很低很低的声音说道,“爹和大哥……都很辛苦,不值得。” 说到最后,那声音轻得像从天边飘过来的,路缘缘一下子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真心实意被辜负的滋味儿,她没经历过,但想来也是不会好受,只得道,“你又不是他们,值不值得不是你说了算的,再说他们又不是为了哄你二叔高兴,而是为了天下的百姓奔波,怎么就不值了。” 刘执便笑了,俏皮地一吐舌头,“是啊,他们真是为了‘大业’,不顾家人的感情了。” “那也是我方才说的那种真正的‘大业’,不是虚头巴脑儿的,咱们作为家属还得上赶子帮忙的那种!” “那可不敢帮啊!” 刘执笑道,“要株连九族,满门抄斩的。” 路缘缘皱眉瞪着她——唉,这说来说去都是个死局,她爹跟她大哥呢,不帮忙,是闲散窝囊废、白吃格局小;帮忙,又是久伴君侧,恐生异心。 她只得叉腰气道,“株!抄!我倒要看你二叔有没有那个能耐,抄不抄他自己!” 刘执忍不住哈哈大笑,不再说这些政治话题,拉着她在空桌边坐下。 伙计见路缘缘鼓囊个脸,还以为她对这位置不满意,怕她一气之下再走了,那他还上哪儿赚钱去?忙讪笑道,“两位小姐,您看这儿块视线咋样?要觉得不好,那边还有两个空桌儿,不过……” 路缘缘本来觉着这儿还挺好的,见伙计这么欲言又止的,好信儿的劲儿又上来了,“不过怎么?” “不过那边是个大官儿。” 伙计摆出一副小心谨慎的样子,“咱坐那头倒是可以,就是要小心点儿,说话啥的小点声,别惹到人家了。” 路缘缘一听就冷哼了一声,“大官了不起?我们连说话都不成了?你可真是会看人下菜碟儿!” 伙计一脸委屈,摊手,“喔哟,天地良心!两位小姐,我是为了您们二位好,好心提醒一下罢了,要不小心惊扰了大官,咱们两个小姑娘,手无缚鸡之力的,还不得吃亏么!” 刘执倒是对那位“跋扈”的官员很感兴趣,“是哪位大官?架子这么大?” 一人落座,他两边的桌还都不能用了! 伙计拿手捂了嘴,鬼鬼祟祟道,“还能有谁,就是咱临安最大的官儿,知府大人——贾真!” 第九十四章 有人造谣 “啊?” 一听那边坐的是贾真,路缘缘顿时来了精神,眼睛瞪得提溜圆,“妥了,我们就坐他旁边那桌儿!” 见刘执面色如常,没什么反应,她清咳了两声,摆出一副稳重的模样,皱眉问伙计道,“那个……我是外地人,才来玩几天,怎么你们这儿的知府呃,很残暴么?” 伙计四下看了看,凑近一点儿,鬼祟道,“我说的呢!原来两位小姐是外地过来玩的,不知者无畏,难怪胆子这么大了!” 刘执见他模棱两可的净说些废话,话里有话的吊人胃口,就是不说正题,冷笑一声,“哦?贾真对当地百姓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成?” “这……”伙计一时语塞,有些说不上来。 他只是奉命随时宣扬贾真知府不好,具体怎么个不好,他倒是没听说,要是随便编排几个大多数官员都会犯的错,应当不会出什么事罢? 就在他犹疑不定的时候,路缘缘抢着问道,“是不是作风不检点,强抢民女了?” 她着急替好友鉴定贾真的诚意,只要不是犯这个错,其他问题可以再议。 伙计忙接着她的话茬儿,“对对对!小姐真聪明!” 路缘缘一听,撸起袖子就想冲过去质问“作风不检点”的贾真,被刘执不动声色拉住,“哦,抢谁家人了?” “呃,说了您也不知道。” 伙计将囫囵话一说,企图糊弄过去,心里纳闷儿——这俩小姑娘怎么对这事儿这么感兴趣啊?看大戏不比这有意思多了?再磨蹭正戏真开场啦! 刘执笑道,“你说罢,我知道的。我朋友是外地人,我却是本地人,街坊邻居都熟得很。” 伙计眉毛拧成个疙瘩——怎么还刨根问底儿啊?本来就是胡编乱造的,他上哪儿知道去!但为了挣茶座费,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那个……好像是、好像是、好像是……” 他搜肠刮肚地想着适当的人选,想了好几个都觉得不妥,还没等想出来到底谁是“受害妇女”,刘执笑着提醒他道,“是不是天下茶楼的掌柜的?” 伙计一拍掌,“不愧是本地人,这您都知道?” 刘执笑意盎然地看着他,点头。 路缘缘:“……” 这下,再不明所以的围观群众也看出这伙计是随口胡诌故意给人贾真泼脏水了。 可是为什么呀?她悄悄看了一眼刘执——贾真是不是很烦人,人缘儿这么差啊? 为什么?路缘缘不往生意这边琢磨,自然不知道里头的弯弯绕绕。刘执却是心知肚明的——还能为什么?贾真开办商学院,是触碰到某些人的利益了。 临安除了小商贩小店铺,可是还有不少像于老板、钱老板那样的大东家呢!他们祖辈多年以来都是这么过的,从没读过什么劳什子的商学院,一样发大财。 以他们的条件,自然不差那一口吃的喝的,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宝贝儿子和宝贝女儿去商学院“遭罪”?但商人向来头脑活泛,也从不会直接下一个死的定论。 他们不想读,懒得读,却也知道读书肯定不是完全没用,否则人家读了书的怎么都考上官了? 万一那些“穷人”家的孩子都读了书,长了见识,以后真学到点什么精髓,买卖干起来了,抢到他们的生意,威胁到他们的利益怎么办? 这不得未雨绸缪啊! 商学院刚刚起步,给它搅黄了不就得了!怎么搅黄?谁带头搞的“新潮流”,那就搅和谁呗! 伙计见她们俩都不说话,有些吃不准了,“二位小姐,还要坐那头不?要我说,还是坐这儿安全!” “要,怎么不要。” 刘执笑眯眯地看着他,径自往前走去,“听说贾大人生得俊美无双,要真被他抢去,也不吃什么亏啊!” 伙计:“……” 路缘缘:“……” 刘执虽然笑眯眯的,对她十分了解的路缘缘却知道,她心里不高兴了,她只有不高兴的时候才会笑得这么“假”。 路缘缘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喔哟,有人背后编排贾真,刘执居然不高兴了?看来有戏啊! 忙紧迈了几步跟上去,留下被刘执“惊世骇俗”的言论惊呆的伙计站在原地愣神儿,好一会儿才回魂,向前伸手召唤:“小姐,二位小姐等等我,我给您们引路!” 对于在这种吵吵闹闹的场合看大戏,贾真向来不感兴趣。要不是奶娘郝欣思乡又犯了戏瘾,愁眉苦脸的,他绝对不会迈进这种地方一步。 正百无聊赖地端起茶想喝一口,随意往旁边一瞥,那茶杯就抵在唇边不动了——他没看错?那是……刘执? 她旁边还有一个小胖丫头,刘执笑吟吟地冲他一点头,那胖丫头倒是激动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的瞧他。 贾真有点儿尴尬。 他是样貌生得好,从小就没少被人看过夸过,倒是不怕看的,只是在刘执面前被别的女人使劲看,不大好罢? 这么想着,他居然抬起左手故意支颐,宽大的衣袖立即遮住了面颊。 路缘缘不可思议地看了一眼刘执,哑口无言,刘执则是看出他的心思,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别看贾真时常将政事挂在嘴边,私底下却还是有几分可爱的。 “贾大人,您是没看见我?” 刘执一唤,贾真忙将袖子撤下来,露出一脸惊讶,“清清,你怎么也在这儿?” 刘执憋笑道,“我陪朋友来看戏。” “真巧,我也是陪乳母出来散散心。” 路缘缘迫不及待地上前插嘴道,“你就是贾真?果然长得不错!样貌是配得起我家清清了!” 贾真见这胖丫头冒冒失失的,走近了才发现她并不是胖,只是脸蛋圆润,有些吃亏,他有一个同窗倒也是这种很福气的长相……咦? 他突发奇想,“路方方是姑娘什么人?” “那是我哥!” 路缘缘笑嘻嘻的,好像跟贾真很熟一样,“他出去游学还没回来呢!” 要不当时就直接跟他打听贾真的事儿了。 贾真忙起身作个揖,“原来是路太傅的千金,失敬。” 郝嬷嬷方才看得入戏,连手里的果子都忘了吃,这时候贾真站起来她才注意到这边动静,扭头一眼看到刘执,顿时眉开眼笑,“哟!清丫头!” 第九十五章 幕后黑手 刘执像对待长辈一般,十分谦逊地弯腰对她行礼,笑着打招呼,“郝嬷嬷,扰到您看戏了。” 郝嬷嬷是贾真乳母,完完全全的自己人,自然是知道刘执身份的,慌忙站起身,绕过贾真去拉她,不让她行礼,“哦哟,清丫头这是说的什么话!快坐过来,要早知道你有空,我都不来看这戏,听你讲故事多有意思呀!” 因郝嬷嬷跟着贾真外派出来比刘执出来要早些,算起来也有年余了,人一年纪大了特别容易思乡,尤其许久没有回京,老伴儿和儿子都守在家里,难免又惦记起来。 上次刘执“意外”被带去贾府做客,就给她讲了不少京城里的近况趣闻,郝嬷嬷本来日常听贾真夸奖她有思想有才华,不是平庸女子,就对她印象十分好,等见了真人,平易近人又有趣,便更加喜欢她了,觉着她跟自家孩子可真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 路缘缘在一旁听到这是贾真的乳母,又对刘执如此亲昵,心里也十分高兴,推了刘执一把,“嗨呀就是,人家好意邀请,都是缘分哪,快坐下罢!” 郝嬷嬷一边点头,一边又跟路缘缘互相见礼,同拉她坐下,夸她长得有福气,额阔眼亮的,将来定是万事盛意,一生顺遂,还旺夫。 路缘缘被夸得合不拢嘴,也说郝嬷嬷面善,特别像小时候照顾她的一个奶娘,可惜她老家出了点儿事,在她几岁的时候就辞工回乡了。 这边三个女人有说有笑的,贾真一个大男人在一边似乎完全插不上嘴,难免局促起来,这情况在他身上可不常见。 以往的贾大人面对众人那可都是高谈阔论,金句频出,妙语连珠的,只是如今刘执突然出现在眼前,而且还是带着闺中密友,他没有任何准备,立刻紧张起来,总觉得这是一次随机的考察,如果自己表现得不好,是不是要被扣分啊? 他一直不说话可不是那回事儿,思及此,清了清嗓子刚要跟路缘缘客套几句拉拉关系,路缘缘却先他一步开口了,“贾真,有一说一,你长得真是不错哎,难怪清清方才说被你抢回家也不吃亏了!” “咳、咳。” 贾真方才是紧张清嗓子,被路缘缘这话一说,是真的呛住了。 这半截儿话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什么抢,什么吃亏?听着不像什么好话,可似乎又是在夸他。 刘执轻飘飘地给了路缘缘一个眼神儿,路缘缘吐了吐舌头,把话说全,“方才有人编排你强抢民女呢!” “什么?” 贾真还没说话,护短的郝嬷嬷先不干了,眼睛一瞪,完全不是方才那笑眯眯的慈祥劲儿了,“谁这么不开眼瞎胡说!楠竹是我带大的,我们楠竹可正派着哩,谁敢瞎说,让我听到撕烂他的嘴!” 她突然一拍桌子,吓得来送果盘的伙计一蹦跶,扭曲着脸陪笑,“几位贵、贵客,您们要的果盘来了……” “这瞎胡说的人嘛……” 路缘缘冲送果盘的伙计眨眨眼,不怀好意地一笑。 伙计心底一凉——自己怎么这么倒霉,谁晓得他们几个会是熟人啊?刚被人交代了一件事,银子都收了,事儿却没办明白,还让当事人逮个正着,真是尴尬他妈哭丧——尴尬死了。 眼看着这小姑娘要把他给供出去了,贾真知道了还不得扒他皮?忙打断路缘缘的话,谄笑讨好道,“那个,今天是个好日子,哈、哈哈,贾大人莅临,蓬荜生辉,早闻贾大人勤于政,利于民,年少有为,令我好生敬仰,这果盘白送了,您看看还要什么,全白送,都算我的!” 他要是不这么说,别人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突然这么反常的一恭维,贾真如此聪明,再加上路缘缘那意味深长的笑,立马就知道方才那话是谁说的了。 笑吟吟道,“哦,那就多谢了,不过我为官者,是为百姓谋福利,怎能反过来拿百姓的东西……另外,你怎么知道我是贾真?” 那伙计原本只是心底发凉,听贾真这么一问,显然是对他有些起疑了,于是脚底也发凉了,“我、我猜的。贾、贾大人玉树临风,试问临安城里,谁还能有如此卓越的风姿……” 贾真听他说话油嘴滑舌,十句话有八句话都是马屁,根本不是靠谱之人,也难怪,只有这样的人才会被有心人利用,并不对他疾言厉色,仍旧和和气气的,准备循循善诱再问他几句,令他说出背后主使。 谁知还没等他套话,一向沉稳淡定的刘执竟然显出一丝不耐烦了,冷不丁开口道,“呵……你可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什么罪过?” 她虽语调平静,却在关键字上重度强调,再加上面色严肃,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把那伙计吓得“扑通”一下就跪在地上,频频磕头,“大人,大人饶命啊!小的口出狂言,不是发自本心,是有别人给了我银子,托我办事,他说戏场子人多……我,我冤枉啊!”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跪,倒把其他几个也吓了一跳——别看刘执文文静静的,骨子里自有一股威严,这还没说啥狠话呢,伙计自己先扛不住招了。 路缘缘哼了一声,“你有什么可冤枉的?就算是别人指使的,那话不是从你嘴说出来的?你还有脸喊冤!” 郝嬷嬷一听编排自己家孩子的就是眼前这伙计,起身抬手就要挠他,亏得伙计下意识一躲,她又被贾真拦住了,不然以郝嬷嬷那修尖的指甲,伙计脸上立马少五条儿肉,够炒一顿了。 相对于自家被泼脏水气急败坏的郝嬷嬷和路见不平看不过眼一声吼的路缘缘,刘执还是很理智的,笑着问道,“托你办事的人,恐怕不是‘别人’,正是你们家老板罢?”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这……” 伙计语塞抬头,愣模愣眼儿地看着面色沉静的刘执——先前看她穿戴的一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想不到她不显山不漏水,却是真正最不好对付的那一个呀! 奇了怪了,他还没说呢,她怎么什么都知道?! 第九十六章 妖媚老板 刘执当然不是什么能够看穿一切的神人,只是依照客观事实推理罢了——这间戏楼是当年二叔为熹妃所建,算是皇家的东西,自然不会随随便便就给个外人经营,这幕后的老板,定然是哪家受宠官僚的近亲好友,搞不好七拐八拐的还能跟她扯上点儿亲戚关系呢! 背靠官家经营这么多年,不可能不知道污蔑朝廷命官是多大的罪过,还有这么大的胆子这样去做,只有两个可能——一个是伙计脑子不大灵光,被人蛊惑;一个就是伙计有恃无恐,有人背后撑腰。 这伙计人品不怎么样,脑子灵不灵光这么一会儿的工夫大家可都看得清清楚楚了,嘴皮子贼溜,又有百八十个心眼子的人,为了点银子能敢做这事儿?一旦败露,不但给主家招黑,自己也小命儿难保,除非给了他巨额金银。 可话又说回来了,谁能给得起那么多钱还就让说几句坏话的啊?说难听点,真给得起很多钱又看不上贾真的人,都可以拿这钱直接雇无赖去搞点事了,用得着这么费劲么! 那就只有一个推算最有可能——要搞事的就是这家戏楼的老板,他指使下边伙计,再给点儿好处,伙计一个是不得不从,再一个想着老板不简单,也有靠山,所以才敢肆意妄为。 再往深了想的话……刘执抿唇,皱眉控制住自己的思绪,尽量不去“胡乱揣测”。 那伙计被她拆穿,心里叫苦不迭,遮掩没遮掩过去,老板知道了开除他事小,只是老板也是有势力的,嫌他坏事,到时候不得打死他啊? 这边讷讷地半天回答不上来,见她又皱眉,顿时更慌了,反正横竖都是死,干脆牙一咬,眼一闭,“嗯呐!” 其实他都不用回答,众人也知道刘执猜得对不对了,犹豫就是答案,要不早直接说不是了。 贾真还是经历过大场面沉得住气,依旧态度很和蔼地问道,“奇怪,我头一次来这戏楼,与你家老板未曾谋面,更谈不上过节,他为何要在背后污蔑于我?” 伙计见他面色可亲,音调和缓,先前恐惧的心情稍微放松了些,而且看着他的面相,也不像坏人,不禁纳闷儿自家老板好好的为什么要搞他?可转念一想,自家老板什么时候做过正常人做的事儿?他本来就是个不按套路出牌的神经病嘛! 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说,嘴上磕磕巴巴道,“我、我也不甚清楚,以我的揣、揣测,怕、怕是嫉妒贾大人的容颜……” 众人:“……” 还没等众人的思路从这他奇葩的理由中回转过来,楼梯口处突然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不知贵客盈门,真是有失远迎,失礼失礼!”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刘执就先从这声音中生出了一种奇异之感——此人不好对付,同时又觉得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似的。 待到那声音的主人拾级而上,露出真容后,二楼的人瞥见,都不禁屏住了呼吸——此人着大红色绸缎宽袍,不知道还以为今儿是他大喜的日子,乌黑如瀑的头发随意披散一身,扎起一些来在头顶,好死不死地还别了朵芙蓉花儿…… 虽然装扮有些不伦不类,但身形高瘦,待看清他的脸后,方才愈加笃定:此人,身姿款款如落华,容颜滟滟宛生辉。 那“美人”一步三摆地走到刘执他们这桌前,看到跪在地上的伙计,嫌弃地哼了一声,“碍事。” 一抬脚直接拨拉到一边,伙计哭丧着脸给大家表演了一个附加节目——滑跪。 路缘缘看着这人美如妖的男人,十分好奇,这是戏楼的老板?竟有人生得跟上完妆的戏子一样! 那妖媚男人冲路缘缘妩媚一笑,看向贾真,“贾大人肯光临我的戏园,真是蓬荜生辉啊!” 贾真看看一旁不知所措的伙计,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是否蓬荜生辉不知道,就是贵园的服务态度太好,进楼就给扣了一顶帽子,有些热情过头了。” 那男人哈哈一笑,佯作不知,“还有这等服务?我竟不知,想来是底下人爱戴贾大人,自发的行为罢!” 路缘缘觉着这妖孽男人揣着明白装糊涂,他是长得挺好看,可却是站在贾真对立面的,而贾真又是至交好友刘执未婚夫,换句话说,这男人等于也是站在她对立面的! 她可不会那些你来我往的虚伪“话术”,有啥话直接说能死啊?不耐烦他和贾真打机锋,路缘缘打算单刀直入揭穿他,质问他污蔑别人是何居心,在此之前,先瞥了好友一眼。 却见刘执表情有些微不自然。 虽然只有那么一点点,她还是看出来了,毕竟俩人太熟了,刘执有一点不对劲她都有感觉! 路缘缘立即察觉情况有异,看样子不能莽,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已到嘴边儿的话给咽了下去。 果然,刘执看向那妖娆男子,“老板,我也是开门儿做生意的,给你提点意见,你这伙计说要送我们桂花羹,到现在也没见到影子,要是做不起活动就不要做,说出去了却不做,就是不讲诚信,欺骗顾客了。” 男子听到她说话,仿佛才注意到有她这个人似的,将目光悠悠转到她身上,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气氛突然变得有些古怪,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缓缓流动。 贾真方才脾气还很平和,这时见他肆无忌惮地打量刘执,心中有些隐怒,不知为何,这男子的言行举止总是给人一种轻浮之感。 还没等他把话题转过来,好让他不再打量刘执,那男子终于开口说话了,语气中竟不似方才放荡,反添了一丝柔和,“我怎敢欺骗小姐?小姐想吃,我亲手为你做,你想要什么,我上天入地也要给你拿到。” 路缘缘:“……” 她们只花了一个茶座费,就算是雅座的,也不至于享受这种待遇罢?还上天入地……这老板好能画大饼。 贾真却敏感地察觉到他这话里有话,绝不是随便说话的油嘴滑舌,不禁看向刘执。 刘执垂下眼帘,起身,“既然老板这么热情,就劳烦你给我做几碗了,我跟你一块儿去取。” 第九十七章 旧人重逢 眼看着那花枝招展的老板跟刘执一道下楼去了,路缘缘有些踟蹰——在座没有一个傻的,从这对话中,不难觉察出刘执和这老板是有些渊源的,至于这缘分是好是坏,却是不得而知了。 所以现在该怎么处理这个被他家老板云淡风轻一脚铲走的大嘴巴伙计? 她看向贾真,后者正端起茶来喝了一口,面上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别说,遇事波澜不惊这点跟刘执还真挺像的。 路缘缘这么觉着,完全是因为没看到刘执和他刚认识那阵儿贾真装傻充愣咋咋呼呼那一出儿。 可能是为了弥补这个缺憾,贾真眨巴眨巴眼睛,一脸纯真地问路缘缘,“这老板是清清家亲戚啊?” 路缘缘:“……” 这叫她怎么回答?她的确也是第一次见这戏楼老板,从未听刘执提起过此事,便摇摇头,实话实说,“不知道。” “哦。” 贾真点点头,也没追问,自言自语道,“我还以为二人认识呢,毕竟这戏楼的归属……” 他状似不经意地一说,路缘缘心里却“咯噔”一下——的确,这戏楼的主人,别管远近,多半和皇室脱不了干系,她方才没多想,现在贾真这么一说,看似无意,想来他心里是明镜儿的。 路缘缘瞥了贾真一眼,没说话。她不敢往深了想,但涉及到好友,又不得不去想。 若真是什么皇家的人在管理这戏楼,却如此针对贾真,那可有的说了。 往好了想,是上头看重贾家,故意让自己人设置点儿小障碍,磨炼磨炼年轻人,坊间不是都在传么,贾真这种身份,来这里就是过渡的,早晚得调回京里接他爹的衣钵。 可若往坏了想……路缘缘手放在膝盖上,不自觉攥紧了裙子——就像她因为有个武将的堂哥,便不容易嫁进刘家一样,贾真要娶刘执,也不是那么简单,毕竟他爹可是文臣之首,一呼百应。 刘执他二叔这是……想别黄这桩婚事? 路缘缘越想越觉得如此,听她娘说,当初两家订亲时,便有诸多谣言,说刘执她二叔是没办法,本来是打算在那次宴会上将贾真指给自家公主的,直言指出“令郎如此风姿,当入皇家”。 但贾家老爷不知怎的没有接茬儿,搞的气氛很尴尬,公主脸色也很难看,后来刘执她二叔为了替自己闺女挽尊,装作惋惜地慨叹一句:“清清无福”,寻思反正刘执不在场不会尴尬,也就这么糊弄过去了,谁知贾家一听他提的原来是刘执,竟然说方才愚钝没听懂圣意,这会儿才明白过来,当场应了下来! 结果可想而知,大公主脸都绿了。 不过也有说她本来就是皇上众多子女中性情最顾大局最温和的一个,虽然不想被父亲盲目指婚,但若真指了,也不敢过于反抗。 现在她“躲过一劫”,是因为堂妹替自己“遭了这罪”,因此心里十分内疚。 对于这个说法,路缘缘是不大相信的,搞得好像成亲就是受刑似的,也没见大公主有看淡了世俗想要出家的苗头啊?哪回宴会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何况贾真又才貌兼有,这传言,多半又是一个强行挽尊的手段罢了。 不管事实究竟怎样,贾家又是不是真的反应迟钝,路缘缘觉着,刘执她二叔一家肯定对贾家整这一出事儿不怎么满意了,再往不好了揣测——众人皆知刘执幼时和她二叔感情最好,随便给她指一个,好像苛待侄女儿似的,真指个家大势大的英才,又不甚放心。 反正刘执和贾真这桩婚事,无论是男才女貌还是男貌女才,怎么说都有理,尤其二人真站在一起时,看起来不是般配,而是绝配,仿佛天生的一对,可实际细琢磨起来呢,又好像哪儿哪儿都不合适了似的。 ——毕竟婚姻是复杂的,和爱情又不同。 路缘缘当初听她娘念叨这话的时候嗤之以鼻,现在突然感觉能理解一二了。不过她也坚信,二者兼有的情况还是存在的。 下边戏台子已经咿咿呀呀地开始唱起来正戏了,二楼贾真和路缘缘各自沉默地想着心思,一动一静,跟楼下形成鲜明对比。 郝嬷嬷也没什么心思看戏了,干等刘执不回转,心情逐渐焦灼起来,方才那阴阳怪气的老板,看样子好像是清丫头的旧识,该不会是以往的什么孽缘情债,看清丫头和楠竹过得好,特地过来纠缠人使坏水儿的罢? 要不然怎么编排楠竹呢?她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抻了脖子往楼下去找二人的身影,奈何遍寻不获。 刘执早找了个背人的地儿,又叫“芙蓉花”老板遣散了下人,方舒了口气,抬眼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芙蓉花”抿了抿头发,“不在这儿在哪儿?地府?没办法,我长得太鲜艳了,人家黑白的地儿不愿收我呢……” 说罢,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 刘执抿唇,皱眉,“你正经一点。” “芙蓉花”听她这样说,美眸一挑,突然靠近,伸出一只手杵在她耳边的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怎么样才算正经?姐姐教我。” 刘执并未被他的气势吓到,腰板依旧挺得笔直,质问,“刘夏,几年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德行?” “芙蓉花”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撤回手,转身在凳子上坐了,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刘执倒了一杯,“我一直都是这个德行,以前在你面前装乖巧,不过是为了骗你心软,给我送吃送喝罢了,你还当真了!” 刘执在他对面坐下,喝了口茶,“我以为你死了。” 刘夏听了这话,嘴角一挑,讥讽一笑,“托你的福,我还活着。” 刘执摇头,“怎么是托我的福,是你自己坚强。” “再坚强也得有饭吃填饱肚子不是。” 刘夏嗤笑一声,“要光靠坚强就能活,那要粮食还有什么用!” 刘执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问道,“是二叔派你过来管理戏园子么?” “不然还有谁?” 刘夏起身转了个圈儿,真像蹁跹美丽的蝶儿,“刘家人里扒拉个遍,谁还能来干这么低贱的事儿?” 他笑了笑,“我也乐得清闲,反正我本来就是戏子生的,来这儿没人嫌弃我,还能吃饱饭,又全了刘家人脸面,自由自在的,何乐而不为?” 刘执见他如今说话句句带刺儿,再不是小时候那个在自己跟前畏畏缩缩讨吃食的小男孩儿,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半晌,只能道,“你母亲呢?我去看看她。” 第九十八章 疯癫弟弟 “忙着呢。” 刘夏似笑非笑,冲外头努了努嘴。 戏台子上,化着浓妆的主角大青衣正因为和相好的鸳鸯梦碎而半抬着袖子掩面哭泣,是有一把好嗓子的,连哭声都婉转动听。 不仅如此,她的样貌也是一等一的好,看刘夏就知道,儿多肖母。只不过……出身着实太差了些,哪怕她只是个普通人家出来卖艺的闺女,二叔也能让她入后宫。 可她不是,非但不是,还是声名在外异常受欢迎的官妓,按照本朝律法,连普通官员都不能娶官妓,何况身份尊贵的二叔了? 刘执站在门口出了会儿神,转身问刘夏道,“为什么针对贾真?是二叔的意思?” 刘夏便笑了笑,“姐姐,你管他是谁的意思,事情最后不都是我做的么,你舍不得你那未婚夫婿吃亏,打我一顿出气就是了。” 说着,还真把脸凑过去作势要给她打。 刘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果真抬起手来。 刘夏见状,脸色骤变,没等说话,刘执却只是从他脸侧摘下一片小小的、已经干瘪了的桂花瓣,“现在也不缺吃少穿了,还是整个头都埋进去吃?” 自然不是。 多半是煮桂花羹的时候不小心蹭上了,那桂花羹也是知道她来了,特意亲手煮给她吃的。 刘夏怔忡了一瞬,转过身去,“姐姐,这世间有个规律,凡事新起,必遭压制,只因大多数人都是惧怕改变的,即便今天不是我,也会是其他人。既然贾真有不破不立,开创先河的勇气,也应当有面对一切,承担非议和阻挠,证明自己是对的本事。” “你说得对。” 刘执知道她这个一直躲在冷宫阴暗处长大的弟弟,其实比谁都有想法,都通透,跟他自己善于观察有关,他那智慧与美貌兼有的娘也功不可没。 难怪二叔后宫那几位有身份的如此防备他,欺压他,巴不得他们娘俩赶快死掉。 不偏不倚客观地来说,刘夏的一些见地,的确比她几个从小读圣贤书的堂兄强多了。 有时候有些东西真的是天生的,并非后天努力就能够习得,你不得不承认天赋。 刘夏说的这个意思,刘执也明白。诚然,无论是谁想干扰贾真的计划,只要他想做,坚持去做,用事实用政绩说话,时间会证明一切,那些谣言也自会不攻而破。 她因为贾真和二叔都是亲近的人,关心则乱,反而想的太多了,很多时候,坏事的正是纷乱的心态,只要埋头做好自己认定的事,自会有一个最终结果,就算不甚满意,起码不会后悔。 只是,道理都明白,可当初订婚的事她也知道,她担心是因为自己而连累的贾真无法施展才华。 刘夏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笑了笑道,“姐姐,如果贾家善阿谀恐权贵,当初也不会装傻充愣拒绝大公主了。再者说,倘若贾真真是那样的人,你不嫁他也罢。” 他说的是这个道理,刘执却依旧微微皱眉——成亲的事八字没一撇,她眼下心思不在于此,并不想耽误贾真。 刘夏见她面色凝重,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玩味地看着刘执,故意拖长声音问道,“莫非——姐姐事到如今还在想着退婚的事?” “你怎么知道?” 刘执脱口而出,对这个弟弟并无任何防备。 “因为我了解你呀!” 刘夏勾唇一笑,“你这种‘离经叛道’,凡事都想自己做主的人,怎会甘愿被他人指派婚事?假若你和贾真在此之前无意中相识,或许还能发生些故事,但完全不认识便硬被配在一起,你反而会排斥反感了,你纠结的不就是这个?” “因为这个,你辨不清自己的真实心意了。” 刘夏摇头晃脑地下了结论,“究竟是因为喜欢他才跟他在一起,还是因为婚约不得不在一起,眼下,你、也、不、知、道!” 刘执语塞,望着刘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外人都道除了她娘,路缘缘是最了解她的人,刘执却觉得,真正能看透她的,是这个堂弟。 因她从未在外人面前露出的一面,他全看到了,而且每次都是一针见血地指出问题所在,能令她无言以对的人这世上几乎没有,刘夏算一个。 见她默不作声,刘夏凑近一些,不怀好意地坏笑道,“没事的,姐姐,其实你不用考虑太多,管他谁指的婚,你就考虑你自己开心就行了,不同意就闹,就作,反正摊子本来就是他们摆的,烂摊子自然也由他们去收拾。” 什么都不考虑?她爹娘,她二叔,贾家……让他们因为自己的婚事掐架?这里头牵扯过多,哪儿有那么简单。 刘执无语,“你可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刘夏一脸无辜,摊手,“可你一直不说明的话,最后也会伤害贾真啊,反正怎么都会有人受伤,还不如……” 他做了一个手刀的姿势,眨眨眼,“姐姐,你就放心去闹罢,闹到京城人尽皆知才好,不用担心之后嫁不出去,若没人敢要你,我娶你。” 见刘夏越说越离谱,刘执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要说馊主意,还属你多。若人在世间谁都不考虑只考虑自己,岂不是天下大乱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刘夏嗤笑了一声,“你管他乱不乱?考虑别人,他们为了利益牵扯指婚的时候考虑你了么?姐姐,你还是那么心软,明明想做自己,却束手束脚,早晚被人伤透了心,方能得到教训。” 刘执板了脸,“刘夏,你诅咒我?” 刘夏便爽朗一笑,“哪儿敢。我是好心提醒,我算看透了,这世上啊,就我一人是真心疼爱姐姐,为姐姐着想的,某一日,姐姐可不要因为别人惹我伤心哪!” 刘执不知道为何这个弟弟如今变得疯疯癫癫的,与以前完全不同,好像全然放飞自我了一般,但她知道,刘夏一定是真心对她,就像当年她也是真心待他们娘俩,偷偷帮助他们渡过难关一样。 虽然刘夏口出狂言,不按常理出牌,刘执竟然产生了一丝羡慕的情绪,眼下,她还只能在一定范围内做真正的自己,早晚还是要回去;而刘夏母子“已经死了”,身无枷锁,随时随地都可以做自己了。 身后的锅响起“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她回头,起身喊刘夏,“桂花羹好了。” 第九十九章 闭口不谈 刘夏抱着肩膀没动,看她将桂花羹盛了几碗出来搁在托盘上,方笑道,“姐姐,放着,待会儿我叫人送上去。” 刘执看他一眼,“你不上去了?” “我还上去做什么?” 刘夏哈哈大笑道,“让贾真他奶娘上来薅我头发?” 他抬手将秀发卷了几圈,“我不要掉头发,这会影响我的美貌的。” 刘执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以前没见他这么臭美啊?不过说起来他们频繁往来那几年他还没张开,是个小豆包,后来大了接触没那么多了,不多久他就消失在京城,这几年有些变化也正常,他娘素来爱美,刘夏肯定是要受些耳濡目染的影响的。 刘执转身出了厨房,准备上楼。 刘夏在她身后道,“姐姐若想见我,随时过来。” 刘执假笑一声,语带不满道,“茶楼开业也没见你前去捧场。” 他既然早落户于此,刘执的茶楼当时大肆宣传,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真不知道,这么久了也该有所耳闻,知道她在临安却没去找她,要不是今天二人偶然撞见,刘夏是打算一辈子装不知道了? 刘夏闻言依旧是笑,“姐姐可别挑理,我是为着你好,跟我这样的人明面上来往,对你没什么好处。” 刘执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刘夏抬手喊了人过来端盘子,她便不再做停留,出门上楼去了。 楼上的气氛略微压抑,那犯了错的伙计还在地上跪着,腿似乎麻了,悄悄儿来回挪动几下舒缓着。 贾真抬头见她回来,面色如常,身后还跟着端盘子的伙计,托盘里的桂花羹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气,便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伙计。 那犯错的伙计极有眼力见儿,接到暗示,一骨碌爬起来殷勤地帮着众人分桂花羹,“这是我们楼里特色,快趁热尝尝,小姐,您的,大人,这是您的……” 末了,他陪着笑脸问道,“大人,您看还需要点儿啥?” 贾真摇摇头,“下去,一会儿有需要再叫你。” “哎!” 那伙计喜出望外地猛点头,拉着拿托盘的伙计一溜烟儿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走远了,方舒出一口气来,“老娘哎,老子腿要跪断了!” 拿托盘的伙计有些不解,“我看这贾大人挺随和的,也没说你啥啊!” 犯错的伙计脱离了二楼的视线,这下又挺起胸脯来本事了,“呵呵,他敢说!也不看看咱们老板是谁!咱可是有京城背景的人,他敢动么他!” 托盘伙计忍不住提醒他,“贾大人也是京城来的……” “……管他的,那备不住跟咱们老板就是陈年的纠纷,咱就不知道了。” 犯错伙计摇头晃脑一副指点他的样子道,“反正你记住,都有背景的人杠到一起的时候通常是不会撕破脸皮的,一般会有个两边都认识能说上话儿的中间人调和一下,大事化小!” 说着,又神气地走到前面去跟客人谄媚去了,托盘伙计似懂非懂地点头,自言自语道,“哦,就是刚才那位小、夫人罢……” 他原本想说小姐,但想到刘执那个妇人打扮,就咬了嘴。 “小夫人”并不介意自己到底是小姐还是夫人,她更介意的是贾真会如何处理这件事情。 自她回来后,贾真谈笑风生,再没过问伙计的事儿,甚至也没问她和刘夏是否认识,谈了什么,而是一边喝桂花羹一边小声跟她讨论着接下来商学院的发展问题,仿佛刚才的事从未发生一样。 贾真惯来有此性格,不会被一件事坏了心情,更不会因此坏了脑子,不愧是丞相之子,大度沉稳,遇事皆有自己的计较和考量。 刘执心里对他做事的路子是佩服的,无论外人怎么干涉,他总能提取到有用的好的那些关键点,屏蔽不好的影响,永远能看清究竟怎样做是对的,是合时宜的。 他那么聪明,博学多才,怎会想不清楚这背后的弯弯绕绕?正如刘夏所说,“贾家的公子必然是识大体的”。 相对于贾真和刘执的稳如泰山,路缘缘和郝嬷嬷可有些沉不住气了。都被人编瞎话到头上了,这俩人还有心思讨论商学院? 路缘缘是多少知道些这里头的内幕的,于是强忍着没问,寻思等回家了没人了再问刘执,郝嬷嬷可忍不住了,底下戏唱得是啥完全没记住,就慌走神儿偷瞄他俩了,终于,她放下手里的瓜子儿,“清丫头啊,才刚打扮得妖里妖气的那是谁啊?” 刘执笑道,“嬷嬷,是这戏楼的老板。” 郝嬷嬷:“……” 她当然知道是老板了,方才他跟楠竹打机锋的时候儿不是说了?可刘执这么回答也没什么毛病。 刘执特意没说别的,就说明真有点事儿! 郝嬷嬷便道,“这小子,一个大男人,穿的女里女气还戴朵花儿,一看就不是个正经人!” 刘执收了些笑容,“嬷嬷,人不可貌相。” 郝嬷嬷听出刘执话里颇有些回护那“妖怪”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莫非二人还真有点什么事儿,余情未了啥的?不禁担忧地看了一眼贾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贾真笑着接上刘执的话头,“没错,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就说李三掌柜家那小豆子罢,看起来调皮捣蛋的鬼机灵,却真是个好苗子呢!” 刘执好奇,“怎么说?” 贾真寻思了一下,笑道,“他读书不错,我觉得他不应该只学学院这些知识,对他来说太浅显了。” 路缘缘也挺喜欢小豆子,听他这么一说,想到了什么,忙问,“你的意思是?” 贾真点头,“依我看,小豆子应该参加明年的科举。” “哇!” 路缘缘低呼了一声,“小豆子那么厉害呀?” 贾真道,“我一开始也没想到,是学院的老师跟我说,他悟性高,记性好,学得很快,学完了还有余力指点别人,甚至学以致用,给别的小孩家的生意出谋划策呢,因此想跟我申请让他当个助教,帮忙辅导辅导其他同学。” 郝嬷嬷虽然因为刘夏的事有点儿闹心,但贾真却是毫不在意的样子,她眼下也再说不得什么,只是她一心将贾真当了自己的孩子一样,贾真关心的问题,便是她关心的,听他如此赞扬学生,便问道,“多大的孩子?” 这个贾真还真不知道,刘执便替他回答,语带玩笑,“才十一呢,既然如此有天赋,贾大人费心多给咱们培养培养。” 说着手上也没闲着,又给郝嬷嬷的茶杯里续了水。 郝嬷嬷心里好受了些——刘执多好个孩子,根本不是那些养尊处优的绣花枕头大小姐,你看她这思想、格局,跟楠竹又谈得来,情投意合的,跟那“妖老板”根本不是一路人,再说她之前一直在京城,哪会在临安有旧相识的,许是自己想多了。 便也放下沉重的心思,专心看起戏来。 戏台子上,那青衣已经伤透了心,此时连眼泪都没有了,眼看着恶霸派人押走了她的心上人,鸳鸯至此梦碎,伏在地上的青衣被几人架起,准备下台切换下一场景,这间隙,她抬起忧伤的眼睛无意间瞥了一眼楼上的宾客,突然愣了一瞬。 第一百章 戏如人生 贾真好不容易发现了一个可塑之才,正兴致勃勃地说着要培养小豆子的事儿,突然察觉到似乎有人在盯着自己,身上有些不自在,四处瞟了一下,便捕捉到楼下戏台上仰头发呆的丽娘。 很快,专心看戏的郝嬷嬷也发现了不对劲,“咦?这女子怎的还不下台,该换场景了。” 路缘缘闻言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对刘执打趣笑道,“哦哟,那戏子怎么净盯着贾大人看?看来贾大人果真是容貌天赐,魅力四射……这么看下去,可不得像那卫玠似的,被人看杀了!” 刘执笑了笑,也向下望去,那女子此时却已提裙起身,匆匆下场去了,只留下一个婀娜的背影。 是丽娘么? 刘执追随着她的身影,直到看不见了,方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问贾真,“认识?” 丽娘当年是京城有名的官妓,常年游走于各大盛宴之间表演,但由于年纪的差距,加上贾真年幼时读书勤奋,并不是纨绔子弟,倒不大会知道她,除非跟随父母去参加宴会时见过,但恐怕也不会达到“认识”的程度。 不过不知怎么,刘执还是这样问了,总觉得贾真看下去的眼神中也有一丝别的意味。 见刘执这样问,贾真还没说什么,郝嬷嬷先急了,忙着替自家孩子解释道,“怎么可能!楠竹自幼家风严谨,洁身自好,绝无机会结识这种身份低微的风尘女子!” 贾真亦摇摇头,有些纳罕,“倒是不认得,只是奇怪,看起来有些眼熟。” 这可把郝嬷嬷给吓坏了,忙塞给他一把剥好的松子堵住他的嘴,“戏子化起浓妆来都一个样儿,眼熟是正常的,青衣都是那个扮相。” 刘执倒没怀疑贾真什么,只是下意识一问,见郝嬷嬷如此紧张急切地给他“开脱”这件“完全不存在的事”,便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转移了话题,“可不是,这些化妆技巧是真的高超,半盒粉下去,连男人都能化成女人。” 郝嬷嬷正襟危坐,点头,“是的,毕竟是唱戏,戏都是假的,和咱们平时身边的生活还是不一样的。” 路缘缘很是好奇,“知道都是假的,嬷嬷还喜欢看戏?” 郝嬷嬷点点头,指着楼下的戏台子,“看个乐呵儿,你说就这种故事情节,这种身份差距,生活中基本上也就发展到这儿了,可戏里就不一样了,俩人真心相爱的话,还能救上一救,反抗一反抗,真正的世间则只剩权衡利弊,哪有那么多痴情的人儿!” 这话不假,若是只有十二三岁,懵懂之初,路缘缘还能跳起来叉着腰反驳几句,现在她都十七了,这种事她听说的多了,除了叹息一声,只能跟着点头赞同了。 不想刘执却道,“也不是不能反抗,那些不反抗的,多半还是情不够深,二人之中,起码有一个人是这样的。” 贾真没想到看起来凡事都处理得理智清醒刘执竟是这样想的,这一面少女情怀,倒是平添了几分可爱,看向她的眼神便温柔了几分。 刘执接到他的目光,坦然地笑了笑。 这时,有人敲锣,下半场戏正式开场。 下半场也同样精彩,演的却都是那公子为了爱人与身边人反目成仇辗转反侧的桥段了,丽娘“被人驱逐”,再未出现,只在最后谢幕前匆匆登场了一瞬,二人“时隔多年”终于因为兜兜转转的缘分又见面,抱头痛哭之际落幕,给人留了一个想象的空间,属于开放式的结局了。 看到这儿,路缘缘忍不住站起身来,唏嘘,“好惨!你看那公子都两鬓斑白了,才又遇到,造化弄人,真是悲剧!” 刘执笑道,“能再遇到说明缘分未断,虽说外人看来浪费了许多年华不值得,说不定他们很开心呢!” “唉!” 路缘缘皱着眉,还沉浸在这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结局中,完全忘了她一开始拉刘执过来的初衷,眼下刘执很淡然,她却胸口发堵了。 这到底是给谁“上一课”啊? 郝嬷嬷也泪眼婆娑的,拿帕子直揩眼角,“看戏热闹是热闹,就这点不好,有时候太入神了。” 贾真看着好整以暇的刘执,有些好奇,“清清,你怎么不哭?” 刘执反问,“你不也是。” 贾真一本正经道,“我是男人,男儿有泪不轻弹。” “哦?这么说,你原本是想哭来着,只是强忍住了?” 贾真:“……” 刘执见他无语,神秘一笑,“我不哭是因为……” 贾真忙靠近些,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因为我知道那都是假的!” 贾真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半晌,拱手,“清清,你要是男儿,我们也能成为兄弟。” 刘执回礼,一脸认真道,“我不是男儿你也可以把我当兄弟!” 贾真:“……” 郝嬷嬷听着俩人这话越说越不对劲,一会儿可别趁着上头再直接结拜了!忙打岔道,“戏完了,也饿了?清丫头,一会儿和缘缘直接去我们家,给你们俩煮鸡汤喝!” “太晚了,就不去府上叨扰了,您回去早点儿歇息。” 路缘缘在戏后边儿虽然看进去了,心里还惦记着戏园老板的事儿,这时候又想起来了,也寻思早点回茶楼好问问刘执到底怎么回事儿,没等刘执表态,抢着婉拒了。 刘执笑着点头,“是啊嬷嬷,您的手艺好我知道,但这么晚了还折腾您下厨,就是做小辈的不懂事了。” 郝嬷嬷听了心里熨帖得很,便也不强求,拉着两个姑娘嘱咐她们一旦茶楼不忙了,就去府上做客。 贾真玩笑道,“咱们回家是一条路,这还没走到分叉口呢,就依依不舍的,我就说当年嬷嬷见我是个男孩儿失望得很!” 郝嬷嬷爽朗笑道,“我的确是喜欢丫头蛋子,但你是我从小抱到大的,就跟自己的孩儿一样,不是丫头也宝贝!” 几人一路说说笑笑,给刘执和清清送到了茶楼,贾真和郝嬷嬷才告辞往家去了。 夜深人静的,即便是收敛的笑声也显得格外清晰——尤其对于失眠的人来说。 李三见人近了,“呲溜”一下躲到门后去了,虚掩着,听外头的动静。 当听到贾真告辞前说“下次再一起看戏”时,李三顿时一股子委屈压都压不住地涌上心头——啥?他们竟然一起看戏去了?还看到这时候儿? 第一百零一章 硌了腰子 顿时,李三那心底里的委屈就跟新挖的水井似的,咕嘟咕嘟直往上冒泡儿——自己辛辛苦苦跑了一大天张罗事儿,就想着明天能开个好头儿……刘执可倒好,一点儿不担心,反而悠哉悠哉地跟人家看戏去了! 这么一想,不禁愈加憋闷,身心俱疲地靠着门框,慢慢滑坐在地上,跟受了多大气似的。 只是李三这一“受打击萎靡”可不要紧——“咕咚”! 刘执和路缘缘刚要进茶楼,就听身后突然咕咚一声闷响,齐齐回身儿一瞧——只见李三后脑勺着地,正仰躺在自家茶铺的门槛上。 见两位姑娘已经发现了他,李三尴尬欲死,又不能毫无反应,只得驴唇不对马嘴地打了个招呼,“嘿嘿……回来啦?” 路缘缘见他姿势扭曲,使劲抻着脖子,以头点地,倒着讲话,在这夜深人静之时,未免太过诡异,忍不住抖动了一下嘴唇,退后一步,“……李三掌柜,要不您先起来说话儿呢?” 李三也觉着这么躺着不是个办法,挣扎着想起身,奈何腰正好硌在了门槛上,一个寸劲儿有些疼麻了,因此费力爬起来的姿势不太美观。 路缘缘看他这样子,皱眉咧嘴“嘶”了一声,凑到刘执耳朵边,眼白儿一翻,“完了完了完了,李三这腰算是完了!” 刘执哭笑不得,走上前帮忙扶起李三来,“你怎么这么晚了还没睡?” 如此丢人的情景被看个正着,李三方才那莫名其妙井喷似的委屈霎时间转换成了满面通红的尴尬,还好此时夜色已深,看得不大明显。 “想到明天的事儿,有些睡不着……” “明天有啥事儿啊?”路缘缘一脸好奇地看着李三,问。 “就是茶铺新包装上市的事儿。” “啊?” 听他这么说,路缘缘起初还愣了一下子,随后才反应过来,忍不住指着李三哈哈大笑,“哈哈哈……多大个事儿啊?还睡不着了,我以为什么呢!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肚子里能不能装点大事了,太好笑了,笑死我了,哎哟……” 李三的确是很重视这次的新尝试,一时被路缘缘笑得不知所措,竟想不出来什么反驳的话来。 “缘缘。”刘执见状微微皱眉,唤了一声。 路缘缘还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妥,依旧捂着肚子,“我想起我家翠儿了,我娘说厨房第二天要杀羊做羊肉馅儿饺子,她馋得一宿没睡等着吃,我半夜渴醒了,她一下站起来说小姐你要喝羊汤吗?哈哈哈……” 路缘缘自顾自说着,天色太暗,也没注意到李三脸色逐渐有些难看,继续笑道,“厨房李婶说,下回你别告诉她,不然就一直惦记,这就叫狗肚子装不了二两香油!” “时候不早了,二位早些歇息,告辞。” “砰!” “哈哈……呃?” 路缘缘还没笑完,李三已经飞快转身回了茶铺,将门关了。 她纳闷儿地看看刘执,“……咋了?” 刘执无可奈何地瞪她一眼,“你说的这是一回事儿么?” 路缘缘无奈摊手,“怎么不是一回事儿呀,多大个事儿值得这么惦记呀!还是个大男人,这定力也太……” 刘执摇头,“那也不能这么说,每个人的立场不同,你觉得不重要的事,可能是别人心心念念的事。” 何况拿翠儿嘴馋憋不住的破事儿,和李三想振兴茶铺的急切心理做比对,也实在太不像话了! 李三八成是一肚子热情受打击了。 听刘执这么一说,路缘缘也有点儿琢磨过味儿来了,心下有些后悔,扁嘴道,“那不就是开个玩笑嘛,不至于生气了罢……我又没坏心,大家也算熟了,他说我脸肥我都忍了。” 只不过越说声音越小,她也清楚,自己打心里就是有些看不上李三的,觉得他一个大男人,啥也做不明白,还得刘执各种提点,根本不配和刘执站在一起,言语上便也不自觉打压了。 路缘缘知道自己这么做不对,可心里总隐隐不安,就是怕刘执一时糊涂……因而话里话外“贬低”李三的同时,也带了点儿提醒、敲打她的意思。 刘执如此聪明,怎会看不出来? 路缘缘猛地觉察到,自己可能手伸得太长了,刘执最讨厌束缚,才从京城来到临安松口气的,自己作为至交好友,应该相信她、陪伴她,如今却又跟着瞎掺和什么呀?还对她交朋友的事指手画脚的,岂不是跟京里那些人一样了…… 想到这,她一惊,急于解释,“清清,我……” “我相信李三绝对不是庸庸碌碌之辈!” 刘执突然打断路缘缘的话,提高声音道,“凡事都是从无到有,从小到大的,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我不觉得从一点点开始努力有什么可笑的,相反我觉得这样踏踏实实的很可敬。我是拿着家里的钱直接买下了这间旺铺,不值一提,若李三从一个小小的茶铺慢慢自己做大,才是更厉害的!” 路缘缘瞥了一眼茶铺的门,心领神会,亦大声道,“的确如此!方才是我想错了!而且翠儿是不劳而获就想着吃饺子,李三掌柜参与包饺子了,想吃自己亲手包的饺子是应当的!” 门里,李三吐出一口气,默默攥紧了拳头。 这本来就是自己店里的事儿,刘执帮忙出谋划策还出工已是十分够意思,自己在这儿无病呻吟拈什么酸找什么不痛快呢?人这一生,就算再有贵人,别人再提点,主要不还是得靠自己努力么! 何况听方才的一番话,刘执竟如此信任自己的能力,自己要再不争口气站起来,真是要辜负她的一番期待和帮衬了! 而且……刘执到底是懂自己的心的。 李三心底里涌起一丝异样的情绪——他一直都想振兴李家茶铺,别人或当作玩笑话,或看不起他觉着是天方夜谭。 只有刘执,没有将他的梦想当作一个笑话,反而源源不断地给他动力和灵感。 她往那儿一站,他心里就有底。 想到这儿,李三下定了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倏”地转过身去,“坚毅到发光”的眼神把出来起夜的小豆子吓得一蹦,尿都憋回去了,“……三公子,您等到刘……呃,您这是赏完月了?” “嗯。” 李三严肃地看了他一眼,略显稳重地应了一声,擦身越过他,回屋睡觉去了。 小豆子回头,吃惊地看着自家掌柜挺得溜直儿的背影,纳闷儿地自言自语道:“……三公子脑子撞门槛儿上了?” “不是脑子是腰子!” 对面茶楼,路缘缘觉着自己今晚对李三说的话多少有点儿过分,内疚之余想弥补一下,就揪着刘执的袖子讲宋太医教给她的医术,“真的!我在医书上看的,要是脑子还好,腰子搞不好会绝后的!我是好心,我看你明天还是提醒他去看看大夫罢,要是怕他承受不了,可以隐晦一点!” 刘执忍无可忍地动了动嘴角:“……放手。” 第一百零二章 开门儿红 正所谓“身残志坚”,翌日一大清早儿,李三就拖着“已经硌坏了”的腰子给茶铺开板儿营业了。 将柜台反复擦得锃亮,上头摆着一溜儿昨儿包装好的茶叶礼盒——既有青蓝典雅的素色,也有红粉喜庆的亮色,可供不同的受众群体选择。 要说李三虽然经常给人一种没正事儿的感觉,却并非一无是处,先说人家这手就是真的巧。 你瞧一张包装上的画儿,经他这么一翻转一折叠,正好就把那图案都露在了恰当的地方,想表达的意蕴是一点儿也没有被折痕吃掉,有时候一些风景画中的树啊、花儿啊的枝蔓经过这巧妙的一转折,隐藏在侧边若隐若现,反而还别有一番风韵了。 最重要的是,这些林林总总的礼盒放在一起,乍一看只觉花花绿绿的很抓眼,细一看每个折叠的方法又都不同,别出心裁,粗略一瞧起码得有个二三十种花样儿,看哪个都觉着好,给人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如此一来,别人就算是想仿他这包装的点子,恐怕一时半会儿的,也仿不来这精致包装的技术。 李三抬头看了看天色——东方才刚露亮儿,此时出来的都是些逛早市儿吃茶吃早点或者准备出小摊儿的人,像茶叶铺子这种营生,这么早开门儿的他绝对是头一家! 不过不打紧,他今儿心情好,早开门儿就图个吉利,早起的鸟儿有虫吃,万一这工夫卖出去货了呢! 不知道是不是李三的“诚意”感动了老天,没过多会儿,还真有闲人凑过来围观柜台上的茶叶了,一边吃着手里的包子一边对礼盒指指点点,“哟,掌柜的这小盒子包得真精致!” “可不是嘛,你瞅那大红的色儿,多喜庆,好像要过年似的!” “哎王老五把你那油手拿远点儿!碰油了你买是不是?这一看就是卖给贵人们的东西,碰坏了把你家娃儿卖了都赔不起!” 李三见有人对他的茶叶礼盒感兴趣,虽说都是闲人来凑热闹的,脸上不带个真要买货的样儿,心里也很高兴,最起码人多,围过来烘托一下氛围,也带财嘛! 反正这时候也没事,于是耐心地给他们介绍起来,“这是本店推出的新业务,专门适合送礼的,几位大哥要是自己喝,咱们还是称散装的实惠些!” “知道知道,昨天大街上听人宣传了的……掌柜的,你这礼盒得卖挺贵?瞧着可真是挺好看的,要是能承受得起,过年高低给我岳父也搞一盒孝敬孝敬他,省得他那闺女儿整天给我拿眼色看!” 他这话一问出口,立马有人揶揄,“哎哟你可得了王老五!你家婆娘给你眼色看难道是因为你没孝敬好她爹?分明是你没伺候好她罢!哈哈哈……” 不待王老五跳起来反驳,有人替他说话,“那不应当,你别乱讲哟!人家老王娃儿都三个了,婆娘肚子里还怀着一个,这都没伺候好的话,你我不用活了!” “你懂什么!说不定老王就是不想天天伺候,这才一个接一个的生,生一个得十月,哈哈哈哈……” “咦,有理哩!” 见几人插科打诨,打趣起自己来没完没了,且越说越离谱,王老五干脆一挥胳膊,把他们几个往后一扒拉,“不买一边儿去!别耽误我和李掌柜做生意!” “哟?还真要买是怎么地?” 李三见他在众人七嘴八舌的“挤兑”玩笑下,绷不住面儿,竟真的作出要买的架势来,忙笑着介绍道,“其实不贵,就是多了个包装费和手工费而已,不非要那实木盒的话,普通老百姓完全买得起,而且主要还得看盒里的内容,好茶价自然就高,普通茶便宜些,包装好只是为了大家送礼方便好看,没多收多少钱的。” 王老五听他这么一解释,眼珠一转,“这么说来——到时候我就买一盒最便宜的茶叶,叫你给我打上最贵的包装就是咯?” 众人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他的意思,又七嘴八舌起来。 “老王,你好有心眼儿嘛!” “喔哟,王老五我今天才算知道,你可真是个大聪明!我现在就告诉嫂子去,你过年想糊弄她爹!” 一个男人一边笑说一边做出拔腿要走的样子,被王老五一把揪住,“就你的屁眼子最欠!我岳丈他一个大老粗会品个屁的好茶!再说谁平时喝这东西,过年嘛,充充场,面子够用就行了呗。” “你说得有道理啊!现在送礼不就是走形式么!” 有人插嘴道,“你这么一说,我也想买两包送礼了,反正都是面子活儿,真诚心过日子的人都送大米白面猪头肉就完了,谁送这嘞!” “可不是,但架不住装高贵爱面子的人多啊!今儿赶上了,我就买两盒,反正茶叶也放不坏。” 众人叽叽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语,李三一看有门儿,在旁边陪着笑脸耐心介绍了几款物美价廉的礼盒。 一顿讨价还价过后,别说,这还没等过年过节呢,真就“提前”卖出去好几盒! 李三激动地给客人装好,热情地招呼下次再来,送神似地送走了几人。 这时,小豆子背着书兜子出来,准备去商学院上学,在旁边看到了这一幕,感慨道,“三公子,要不说咱这行业还得不厌其烦地推销呢,说不定哪个点儿哪句话就卖出去货了。” 起早开门儿红,虽然卖的都是便宜礼盒,赚的不算多,李三心情也是大好,大方地递给小豆子几个钱,“买油饼豆浆吃去!” 小豆子摆摆手,“三公子你买来吃罢,我这就去上学了,学堂里有的糕点和茶水……” 见小豆子这么懂事,李三有些心酸,硬塞给他,“哪能顿顿吃那甜糕饼,也得换换口味。” “也有咸的。” 小豆子又硬推回来,“再说,对面茶楼林怡姐姐每天去学堂都会带早点,她爹看她瘦弱,给她带的多,可她胃口不大,每次都剩两个包子一块饼的,现在这么热,一天下来肯定会馊,丢了怪可惜,她都给我吃了。” 李三原先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此时一听,眼泪差点子飙出来——什么?人家孩子上学家长都给变着花样儿带好饭,他家孩子吃一顿正经饭都费劲,净吃的糕点,还捡人家的剩儿……难怪都十一了,长得还跟一根豆芽菜似的。 对面茶楼的小墩子才十岁,虎头虎脑的长得可壮实,一把能把小豆子举起来转圈儿,唉…… 小豆子见自家掌柜表情沉痛地发呆,纳闷儿地看他一眼,“三公子啊,三公子?” “哦!”李三回过神儿来。 “我先去上学了,辛苦你在家多挣点儿钱攒下,咱们以后好换个大的店面!” 小豆子咧嘴一笑,露出两个小虎牙,冲他一摆手,甩着书兜子欢快地往商学院跑了,看着心情不错。 不管将来在哪里,少年人好像总是什么烦心事都没有哇! 李三看着他蹦蹦跳跳的背影,不知回想起了什么,有些出神。 “掌柜的。” 柜台旁边站了有一会儿的客人十分有耐心地又唤了他一声。 “哎!” 李三慌忙回神——怎么回事儿,今儿老溜号呢! 那文质彬彬的书生客人笑着指着柜台上的各种包装盒,“掌柜的真是说到做到,果然新进了许多漂亮的样式,我反倒看花眼了,个个儿都喜欢,这可怎么办!” 李三定睛一看,面前站的正是之前说要买茶叶送给他老师的那位顾客,此时左右手正各自拿着一个茶叶盒子反复看着,看样子是两款都看中了,不知如何抉择。 第一百零三章 要“二婚”了 选不出来就都拿着呗! 李三这辈子到底是做一回生意的,看人的眼光还成,从这顾客的穿着打扮、谈吐举止,大概也看得出他不差这点银子。 便笑道,“既然喜欢您何不都拿着?两盒我给你便宜些算,就当出个货走个量。” 那书生模样的顾客听他这样说,也笑了,无可奈何地摇头道,“掌柜的可真会做生意,我那日原本就打算买一盒普通茶叶,今日却特地来买礼盒;今日原本就打算买一个礼盒,现在却两个都想要了!” “主要是您眼光好,拿的也是我包的最精心的两盒!” 李三笑着恭维,其实乍一听客人这么说他心里还愣了一下——这辈子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夸过他会做生意,虽然这些年他都在想办法尽可能多的卖茶叶,但好像方法都不得当,有一种劲儿使错了地方的感觉。 小豆子自打上了学之后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着卖货嘴要甜,要拉回头客,要不厌其烦地介绍产品,别老出去溜达给人一种掌柜的很不靠谱、不正经做买卖的感觉,他觉着小豆子念了几天书就“以下犯上”跟个老妈子似的,都当作耳旁风。 今天因为不想砸了刘执给他出的这好点子,亦不想费了这么久的工夫却一无所获,这才忍着不耐烦放下身段儿好声好气地卖货了,果然就卖了出去! 李三也不知道到底是因为刘执这点子出得好,还是因为他待客的态度转变了……或许两者都有罢! 那书生又看了一会儿,最终摇头笑道,“罢了罢了,怪我贪心,这包得着实好看,画得也雅致……实在难以取舍,那就都给我装上罢!” “好嘞,您放心,我给您个最低价!回去送礼老师高兴了可别忘了替我宣传宣传。” 李三一边麻利地给他装好茶叶盒,一边拉家常套近关系,想着拉个回头客,“看您这身体面的打扮,是个读书人?” 书生笑着点头,“没错,我是临县人,虽是离得不远,却是第一回来临安,有幸被贵县官办商学院聘作了教书先生,今日正要开始首日授课……想着咱们这儿茶叶很有名,打算过几天休沐的时候拿回去给我恩师做个伴礼。” 这客人倒是一点儿防范之心都没有,一股脑全说了,反正也没什么怕人知道的,所谓君子坦荡荡,便是如此罢? 李三一听他是临县的,心里就有些犯嘀咕,临县多出科举人才,他是知道的,可商学院不是教做买卖么?怎么还请了这样的老师来? 他这模样一看就是个读四书五经的,而且看着岁数也不小了,肯定是没考中功名,要不然也不能屈尊来教书,请这种人能靠谱儿么? 李三一边琢磨着等晚上小豆子下学了打听打听怎么回事儿,一边将包好的茶叶递给他。 中年书生接了,冲他温和一笑,还作了个揖,文绉绉的,“多谢,告辞。” 李三赶紧手忙脚乱地回了个礼。 送走了这位客人,李三无事,又擦了一遍柜台,旁边包子铺的胖婶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几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他,“三儿啊,干活呢?” “哦!” 李三受宠若惊地接过,胖婶子那神情,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孩子终于改邪归正的欣慰。 胖婶子大力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小伙子还年轻,别整日出去胡混……想开了就好好干,不晚,日子还长着呢!” “是啊,谢谢婶子!” 李三懵头转向地应和了她两声,看着她的背影,纳闷儿——自己以前那么不务正业啊?他啥时候胡混了!明明是出去打假做好事,顺便观摩其他店铺找启发去了好……呃,不过最后灵感啥的也没找到,确实有胡混的嫌疑,也不怪别人误会了。 以前李三完全不在意别人怎么评价他——也不能说不在意,而是在意了也没用,毕竟谁心底里也不想背后被人指指点点的罢?因而只能自我安慰,故作一副破罐子破摔、骂骂咧咧的小流氓形象了。 他私心里是想借着“流氓”、“混混”这个名头偷偷努力,万一成了,别人自然对他刮目相看——臭小子有点儿能耐!万一没成,也有块遮羞布——嘿,咱就一流氓,不成事不是很正常么! 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三发现自己不再张口闭口说脏话了,也没有以前那种虚假的浮夸姿态了,什么时候起呢?可能就是和刘执一家认识交往以后罢。 他总觉得在她面前那样吊儿郎当的,显得很没有素质,因而刻意控制了下,没想到慢慢的竟也戒掉了一些恶习,变成一个“正常人”了。 街坊邻居对他的态度也逐渐有所改观。 如今胖婶子这番话,更是令李三美滋滋的,觉得和刘执差距似乎也没有那么大了,而且心里头也越来越踏实,怎么说呢,好像日子突然间有了奔头儿! 这些改变都是刘执带给他的,否则他还是桃溪街上整日游游逛逛的街溜子,还是李家外室生的那个不争气也不受宠的三公子。 路缘缘看着眼睛发直的李三,拿胳膊撞了一下刘执,脸一皱,“完了清清,李三掌柜不光是腰子,脑子好像也磕坏了!” 李三闻声转过头来,看到二人,忙打招呼,“茶楼不忙?” “时辰还早,有小桃她们张罗呢!” 刘执笑盈盈地看着柜台上摆放整齐的礼盒,“卖得不错?” 李三迫不及待高兴地跟她分享,“这一大早就卖出去六盒呢!” 路缘缘也看到柜台上那些漂亮的茶叶礼盒了,拿起来一个左看右看,喜欢得紧,“李三,你这手真是比女人都巧,这么精细的折痕,啧啧,累死清清的笨手也折不出啊!” 她随口一打趣,李三却惊讶极了。 头回听说“万能”的刘执还有不会的东西,还被路缘缘叫作“笨手”,便不大相信地看她一眼,“不难的,有空我可以教你们。” 刘执却摇头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术业有专攻,这方面我是真的不行。” 看她一脸服了的表情,路缘缘哈哈大笑,“李三,她真的不行,你还不信!清清婚被上的鸳鸯绣得像大鹅,你就别强人所难了!” 李三愣了一下,“婚被?” 刘执跟他说过,自己是个寡妇,那婚被应当是以前跟“前夫”成亲时绣的了,可见,路缘缘跟她交往也有些年头了。 “可不是,我这次来之前伯母还说刘家丢不起这个人,要找个绣娘替她作弊呢!” 刘执摇头淡淡笑道,“大可不必,好坏就是一份心意。” 心里却没有笑,这桩指定的婚事,到底不是轻易能躲过的。 李三闻言则是彻底傻眼了,什么?路缘缘这话什么意思?刘执又要成亲了?怎么从没听她说起过! 不知这回嫁的又是何人?她家原是京城的,不会要回去嫁人?那茶楼怎么办?这些师傅怎么办?他……怎么办? 李三心里有一百个问题,一下子杂乱无章地冒了出来,想问,不知从何问起,况且这是女人家的私事,人家不说,他不好直接问,憋得发堵,心里更加乱成一团麻了。 这时,又有人过来买礼盒,指着那大红色的茶叶礼盒问,“掌柜的,这个多少钱?” 李三此时脑子乱哄哄的,想着刘执突然要“再婚”的事儿,嘴里胡说道,“一两银子,这个颜色正适合成亲用。” 那问话的妇女就啐了他一口笑骂道,“臭小子!老娘都四十了,你哪只眼睛看出我要成亲?” 李三顿时回过神儿来,慌忙道歉,“抱歉,大姐长得太年轻,看差了。” 那妇女一听这么年轻的小伙子叫自己大姐,很是受用,心花怒放地摸摸脸笑道,“看差倒是没有,你小子长了火眼金睛,我确实要成亲用,不过是二婚,便宜那老货了!” 被李三这两句话哄得开心,妇女连价都不还,直接就叫他给包起来了。 李三看着她红光满面的脸庞,下意识瞥了刘执一眼,怅然若失地想,二婚果然也很开心么…… 第一百零四章 李三晕倒 人家刘执比自己还小两三岁呢,都要二婚了,自己却连头婚都没有,整日浑浑噩噩,只有“头昏”。 大哥李黑茶、二哥李红茶是早就成了亲的,自己那几个侄子侄女都挺大了,连小弟李花茶才十六岁,这两年都开始有媒人上门儿给说亲了。 想到这儿,李三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像他这种“身世”,即便是在市井之中,也算是相当不体面了;他本人做生意呢,也不是很争气。 可以说是既没有身份地位,也没有钱,谁会给他说亲啊? 不过好在李三本人对此也并不感兴趣,这日子不扛混,恍然间才发觉——一晃儿自己都过了最佳的成亲年纪了,若再等几年还不成亲的话,可不就成了人家嘴里的“光棍儿”了么,时间紧迫啊! 话虽如此,李三没心没肺的倒也没什么危机感,只是有些纳闷儿——咦?自己分明对男婚女嫁的不感兴趣,现在搁这儿叹什么气呢?! 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感叹给吓了一跳:莫非他这是到了年纪,突然又对成亲一事感兴趣起来了? 眼见那即将二婚的妇女心满意足地捧着“喜茶盒”走远了,路缘缘才抬起手在李三眼前挥了挥,“……我说李三,你没睡醒啊?” ——今天总是神不守舍,可能的确跟昨夜休息不好有关。 李三尽力收回心思,瞥了一眼刘执,装作不经意似地道,“刘六儿,你又要成亲了?怎么也不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一下贺礼。” 刘执抬起眼睫跟他对视一眼,还没等说话,路缘缘先听不下去了,叉腰冲他翻了个白眼儿,“什么叫又要成亲了,你会不会说话儿啊李三!” 李三自己说完也觉着不大好听,毕竟是二婚,大多数人都是不太想大肆宣扬的,相比头婚低调多了,他倒好,直接给人家说出来了,多尴尬呀! 忙找补道,“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看看我能有什么帮忙的……” 路缘缘一听就笑了,“算你有点儿良心!不过刘家和贾家这种身份的人家大婚,肯定是啥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的了,还用得着你?别说你了,连我都插不上什么手,你就老实等着送礼吃喜酒罢!” “贾家?” 李三听她说完,心里登时一个咯噔,脑中也随之“轰”的一声——听路缘缘那意思,男人姓贾,还是大户人家,他第一时间能想到的就只有贾真了。 再加上上次宴席他发现贾真和刘执二人原是老相识,而贾真亲昵地叫她清清,刘执也热心地给他出谋划策,二人昨夜还一起结伴看戏来的…… 种种迹象都表明二人的关系非比寻常,李三不是没有察觉,他从一开始看贾真就有莫名的敌意,可能来自于男人不太准的直觉,但他万没想到——二人竟已经到了要成亲的地步了?! 可话说回来,刘执毕竟是二婚了,现在又从商抛头露面的,贾真再不济,到底出身京城名门望族,他知道那些大家族里条条框框很多,不可能让贾真擅自做主婚事的,所以他心里一直还存有一丝丝希望——就算贾真真的看上了刘执也没用,以刘执的性子,绝对不可能同意做妾的。 可眼下路缘缘这么说,分明是彻底击碎了他的幻想了,她说什么来着?“像刘家和贾家这种身份的人”——也就是说,刘家背景也不简单,最起码和贾真家里是门当户对的,不比贾家差! 李三上次和刘执说话,刘执是透露出一些东西的,他知道刘执的家世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但也没想到好到可以和贾家媲美,他可听民间八卦说,贾真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来的,因此他只是来临安“镀金”的…… 刚刚觉得和刘执之间的差距好像小了一些,现在忽地一下又拉开十万八千里了。 李三一时间心灰意冷。 偏偏路缘缘又接上了他方才脱口而出的疑问,“有什么可惊讶的,贾家,就是知府贾真家啊,你不知道么?” 路缘缘见李三一脸惊讶,也挺惊讶——她看得出来,刘执和他关系相处得不错的,这么尽心尽力地帮他,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好友了,她还以为刘执早就告诉他了呢! 得到了路缘缘的亲口证实,刘执也没有反驳什么,李三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她坦然地冲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不知怎的,混乱的心绪反而突然平静了,这恐怕只能说明一件事——刘执对他完全没有“其他”的意思。 只有他自己整天在那儿心旌荡漾,疑神疑鬼的,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儿,他早该清楚的,像刘执这样坦坦荡荡的人,是不会刻意隐瞒什么的,除非她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重要,不值得她特地去说。 是啊,的确,刘执一直以来只是将他当成好朋友与合作伙伴罢了,而定不定亲这些东西,根本不会影响他们之间的友谊,所以不说也很正常罢? 毕竟二人也没有机会谈及此类事,他也没问过,谁会到处跟别人宣扬自己的私事啊? 李三想着想着,觉着自己平静了,嗯,内心平静如水,二人之间的差距仿佛天堑与地沟,他不平静,还能怎么着? 看着刘执清秀的眉眼儿,习惯性挂在嘴角儿淡淡的笑,李三突然眼前有些模糊,紧接着,那眉眼淡了,笑容也不见了。 他脑子空空,浑身脱力,面条似地缓缓倒了下去,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他意识到——他不是到了年纪突然感兴趣了,他是对刘执感兴趣了! “扑通!” “哎哟!李三你这是怎么了?” 眼见李三突然倒地,路缘缘吓了一大跳,忙一边回忆宋太医教她的医术,一边蹲下给他猛按人中,“清清,你说他是不是昨儿脑子真摔坏了,啊?连平衡都保持不了,这又一摔不更完了!” 相对于路缘缘的大惊小怪,刘执依然是泰山压顶面不改色的淡定,她跟着蹲下去探了一下李三的呼吸,又摸了摸脉,“没事,大概是昨天白天忙了一大天,晚上休息不够,早上又没吃饭,体力不支晕倒了。” 路缘缘瞠目结舌地看着她,“……这,就算如此,他好歹是个大男人,又不是弱女子,不至于这就倒了罢?我看看是不是贫血……” “许是还受了些精神打击。” 刘执看着李三紧闭的双眼,淡淡道。 “精神打击?一大早就卖出去这么多货,有什么受打击的,分明是……啊!” 路缘缘恍然大悟地一拍手,“我知道了!是不是像范进中举似的?那可更危险了,会窒息的!清清,你赶紧掐着他嘴,我看看有没有被痰卡住!” 刘执哭笑不得,“没事,缘缘,你去喊马叔他们过来把李三抬到二楼去休息休息罢。” 路缘缘一听,确实不能在大街上躺着,要治病也得换个环境,忙点头,撒腿往茶楼跑,一边回头问,“那茶铺怎么办?” “一会儿你来盯着。” “啊?” 第一百零五章 搭进去了? 天下茶楼,二楼。 宁都根据刘执的指挥,将人从肩上卸下,放在床上。 宁都看了看昏睡不醒的李三,又看了一眼刘执,抿唇,“这不妥?不如将人抬到后院我的房间去。” 这二楼的房间除了那几个包间,特地留了角落里的一间出来,平时是刘执自住的,虽说内里陈设简洁,没什么“闺房”旖旎的模样和氛围,反倒像书房,但毕竟还是姑娘家住着,所以宁都有此疑虑也正常。 他是刘执的大哥刘奉派来保护、协助刘执的,自然方方面面都要考虑,方才抬人的时候,大厅已经有几桌客人,听到动静都往这边张望,这要是被人添油加醋地传了出去,恐怕于刘执名声有碍。 何况刘执现在对外宣称的还是“已婚”、“夫君常年在外走商”,眼下“夫君”不在家,明目张胆地弄了个脸蛋不错的男人回来,还是晕了抬回来的,不定被人编排成什么样子呢! 刘执当然明白宁都的意思,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宁都,嘴长在别人身上,别人想怎么揣测怎么说是别人的事,我们捂不住,即便没有李三,也有张三、陆三……” 宁都想反驳,又听刘执道,“按这个说法,与我往来的男人多了,别的不说,就单说贾真,都不知来了茶楼多少趟了,还有经常来喝茶喝到半夜的鳏夫江大哥……” 她笑吟吟地抬头看向宁都,“……还有你这个常常寸步不离替我办事的俊俏账房。” 宁都:“……” 他因为知道自己和主子刘执完全没事儿,所以根本就没考虑过这一点,但经刘执这一提醒,冷不丁一身冷汗冒了出来——在外人看来,他可不是跟刘执走得太近了么! 正如刘执所说,要是别人想编排,怎么都能编排出来。 好在刘执现在是假身份,就是出来玩一阵子,早晚都要离开临安的,编排就编排罢,反正他们编排的是临安的“刘掌柜”,不是京城里的郡主,若听不到心不烦就算了,听到了再找人算账! 见宁都虽然不再说话了,但依旧一脸不爽,刘执反而安慰起他来,“放心,你家掌柜的为人还是不错的,人缘也好,正经人不会无缘无故说我的坏话的,若听到了反而还能帮我反驳几句呢!至于那些整日街头巷尾不正经的人——他们又不是光说我,那种人谁不说?搭理他们纯粹浪费时间。” 宁都无话可说。 “你先忙去罢。” 啊?说一千道一万,虽然有些尴尬,但宁都觉着他杵在这里还好些,他要走了就剩一男一女岂不是更…… 刘执见他犹豫,哭笑不得,“你这是保护我还是保护李三?他昏迷了,对我做不了什么,反倒我活蹦乱跳的,难道你是怕我对他……” “没有,不是!” 宁都一脸正色,转身,“我这就去请大夫。” 待宁都走了,屋里只剩下二人,一个昏着,一个坐着,空气突然间诡异地安静起来。 说起来,刘执好像从未和李三单独相处过,每次他们交流,都有其他人在场。 她看了一会儿李三的脸,回想起刚见他第一面时,李三正和小豆子跟一个骗子在大街上周旋,她当时就想,这人倒是有几分正义感的,就是嘴太贫了,看着很欠儿,但不知怎么,他会给她一种自由自在放肆活着的感觉。 而认识的久了,她渐渐发现李三也并不自由,跟她一样被许多东西所束缚,也许这世上每个人在乎的东西不一样,但总有那么一两件,会一直拉扯着你,就算努力地翻越过去了,恐怕也还会有新的出现。 人生向来如此,所以刘执倒也没有气馁,反正总要活在这世上的,就连空中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儿,也有被囚禁在笼中的危险,因此多思多虑无益,不必庸人自扰,一直向前看就是了。 自由和不自由都是相对的,只要心里想,大多数人都可以获得相对的自由,而绝对的自由,这世上是不存在的,若真有,也只能是心灵上的,那也是相当高的层次了,万物相生相克,矛盾而生,如果想太多了,就容易钻牛角尖儿。 刘执猛地回过神儿来——她这是神游到哪儿去了?哦对!说回正题,李三跟她一样,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无忧无虑,但是他亦跟她一样,从来没有表现出来过。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们也是“同类人”,她既然看出来了,所以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总想帮他一把。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李三看她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了。 从什么时候起呢?是从她每次跟贾真会面后他的阴阳怪气起?是从他被兄弟欺负她的挺身而出起?是从她告知“秘密”让他目瞪口呆起?还是从他赚到钱第一个跟她分享的美好时光起? 好像都是,又好像都不是,二人之间的关系,就在彼此往来的日子里,潜移默化的,有什么不同了。 刘执想起方才李三在昏倒前看她的眼神里,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似乎很痛苦。 她竟感知到了! 刘执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虽然平日里为人处事彬彬有礼,看似容易亲近,却又流露出一种淡漠而又客气的疏离,令许多追逐者望而生畏,但她到底从小众星捧月,自然感知得到别人对她的“好感”。 可此刻令她惊讶的却是——她感知到了李三对她的不一样,而她心底深处竟也泛起一丝躁动不安。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是极为罕见的,不,不能说是罕见,简直是头一次见! 其实上次李三不明所以地突然凑过来时,她慌乱地转过身去就难得失了仪态,现在更是有一种莫名地心惊肉跳——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胸腔呼之欲出,捂也捂不住了。 刘执下意识用手捂住嘴巴,睁大了眼睛,看着双目紧闭的李三——难道让路缘缘给说中了,她对李三有意思?! 不!不对,不可能! 她原本只是以李三为借口出来体验生活的,后来见到了真人,对李三的性格和生活都产生了兴趣,而李三就像她的观察实践对象一样,可谁知后来看着看着,二人变成了朋友,而她更是不知不觉地掺和进了他的人生……现在,竟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第一百零六章 搭进去了! 他们可是完完全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啊! 刘执不可置信,捂着嘴的右手缓缓滑下,却停在半路,鬼使神差地朝李三的脸上摸去——想干嘛就干嘛,她一向都是思想上的巨人,实践上的王者,知行合一。 触手光滑细腻,比有些女子还弹嫩,无端让她想起了早上吃的水煮蛋,光溜溜的,壳一敲就整个剥下来了。 她又想隔壁卖包子的胖婶子经常说的话,“李三哪,这小子生了个女相,我看早晚是有福的!” 刘执一边想事,手也没拿下来,这种感觉很是新奇,因为手感不错,她甚至想再继续摸摸——咳,方才我们也说过了,刘执着实是实践上的王者,凡事身体力行。 于是她真的继续摸了……手指从脸颊滑到鼻梁,接着往上是眉毛、额头,再从太阳穴转到脸颊,移到唇瓣——李三的嘴唇软乎乎的,倒并不像平日里叉腰气人时那么硬。 一会儿工夫摸完了脸,刘执的手却并没有就此停住,而是继续向下滑,摸到了李三的脖颈——他脖子上的皮肤也很白嫩光滑,这再一次印证了他绝对是长得像他娘,因为李三的爹李茶德她是见过的,还喝过他的茶,与他交谈过,李茶德看起来是个很粗糙英气的男人,也不白。 停留在脖颈处时间略久了些,手心便有些发热,刘执猛然惊醒——自己这是在做什么?疯了么?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趁人昏迷,猥亵良家妇男?! 偏偏这时,李三皱着眉哼哼了一声,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吓得刘执慌忙缩回手,跟贼似的,惊魂未定之间,李三的呼吸又变得平缓了。 “李三?” 刘执试探着唤了一声,床上的人没反应,回答她的只有均匀又绵长的呼吸声。 刘执拍拍胸口,有些后怕。 这时,宁都领了大夫敲门进来了,刘执松了口气,忙让出自己的位置。 老大夫上前给他摸脉,如此这般地检查了一番,一脸沉思过后摸摸白胡子,诊断说是没啥大碍,系劳累过度,营养不良所致,平时须得吃些好的多补补身子,又挥笔开了个补药方子,走了。 宁都准备出去送送老大夫顺便把药抓了,被刘执一把拦住,“我去,顺便看看缘缘那边怎么样了,你就在这守着李掌柜罢……对了,再让后厨给他炖只鸡。” 宁都有些纳闷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见刘执跟兔子似的一蹿,跳起来就走了。 看着她略显仓皇的背影,宁都摸了摸下巴,又回头看了眼李三,素来冷冰冰的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对面茶铺。 路缘缘卖货卖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这个大哥您真有眼光,那个大姐审美忒高端的,一张小嘴甜的不行,给客人们哄得乐乐呵呵,眼见柜台上的礼盒比方才又少了不少。 刘执心里笑道,缘缘真可以呀!这张跟她娘一样喋喋不休的嘴可算派上用场了! 送走了一个大娘,路缘缘抹了把额角的细汗,把手往柜台上一拍,又冲刘执努努嘴,得意一笑,“刘掌柜,您说怎么样?哎,敢情儿原来我才是天选的经商奇才呀!” 刘执被她逗笑了,瞥她一眼,“有意思?” “嘿,何止有意思!那是太有意思了!这才是生活啊!整天早上起来了就梳妆打扮,逛园子、揣着八百个心眼子跟不喜欢的人聚餐客套,那叫什么生活啊?简直是一坨狗屎!” “咦?” 刘执惊讶于路缘缘来了她这儿没多久,竟然还学会了脏话,突然爆起粗口来,这要是让她娘知道了,非的上门兴师问罪不可。 “嘻嘻,清清你放心,跟你一样,回家我就自动变回优雅的大小姐了……” 路缘缘看出她表情的深意,解释道,“方才跟几个小混账学的!他们也不买货,还想调戏我,让我给打骂跑了!” 没想到这会儿的工夫就出了幺蛾子,刘执忙紧张地上下检查她,“没事?” “嗐,没事儿,几个小混混吓得屁滚尿流的走了,有事儿我就大喊大叫了,这么近,宁都他们又不聋。” 刘执点点头,突然想起宁独和宁笃来,二人随行来临安,名义上是大哥派来保护缘缘的,可除了刚见面时显得很“恪尽职守”外,最近都几乎见不到他们影子,也不知道在后院干什么。 二人与宁都是亲兄弟,按理说兄弟齐心,可能都是冷面的缘故,感觉并不大亲近,刘执总觉得,宁都与他们俩哪里是不同的。 而且每次有要事需要办的时候,大哥也总是喜欢将宁都带在身边辅助,若不是自己要出来开店家里不放心,此次大哥公出,应当也是宁都随从左右罢? 想到这儿,刘执有些自责,若不是因为她的“任性”,宁都还能给大哥帮帮忙——因为刘奉这次外出“办事”,日子着实是有些久了,再加上缘缘这次来所说的一些关于崔家的“传言”,她不免担心,二叔是不是有意派大哥去的? 依着刘奉的性子,若办完事回了京,这会儿早该来临安看看她的生意如何了,眼下却是毫无消息,不过宁家三兄弟是跟了大哥多年的,倒是不见有什么紧张和异样,难道只是她想多了么? 刘执左想右想,原本就隐隐不安的心情愈来愈强烈,等李三这边忙完了,得赶紧派人回京传传讯,怎么最近连半月三封信起步的娘也不给来信催她“报完恩”赶紧回家去了? 路缘缘见她一副有心事的样子,还以为李三这是摊上啥大病了,忙问道,“清清,李三怎么样了?我刚才看见宁都领大夫上去了。” 刘执收回心思,抿唇,“缘缘,我跟你说件事。” 路缘缘见她突然一脸正色,表情沉痛,更加笃定了自己的猜测,面色也跟着沉重起来,“啥事?莫非李三他……不行了?” “不是。” 刘执摇摇头,有些无奈道,“……我把李三给摸了。” “啊?!” 第一百零七章 闺蜜解惑 路缘缘好像遭了雷劈,眼睛瞪得溜圆,嘴张成一个“o”字型,一个鸡蛋塞不进,半个是绰绰有余的,“你说啥?你把李三给……摸了?” “嘘!” 路缘缘慌忙捂嘴左右谨慎地看了看,凑近些,语带八卦道,“除了摸,你还对他做了别的什么没有?” 刘执不禁对她十分无语,“你想什么呢!” 路缘缘笑得眼睛眯眯着,“喂,清清,我说真的,这男人摸起来是什么感觉啊?” “什么感觉?都是人,你摸摸你自己不就不知道了。” 路缘缘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拉着她不依不饶地打听,“那怎么能一样呢!男女有别,摸起来肯定不一样!你快和我说说,别不好意思,跟我你还藏着掖着干嘛啦!” 刘执无奈,“真的在触感上没什么区别啊……只是心情不大一样罢了。” “没区别啊?” 路缘缘乍一听她这么说有些失望,又听到后一句,忙问,“心情怎么个不一样法儿?” “肯定不一样么,你想啊,你摸到小墩子、小桃、宁独、我大哥……那感觉绝对不同,而不同的感觉则多半是源于你日常和他们交往后在心理上产生的不同认知。” “那倒是,小墩子是小孩子嘛,又胖乎,摸起来软叽叽的,我掐他脸蛋是大人逗小孩,小桃跟咱们一样的姑娘,就是像同龄好友一样呀……” 路缘缘扳着手指头指天发誓,着重强调道,“不过宁独我可没摸过啊!没事儿摸你大哥侍卫干嘛,我是疯了么!” “至于你大哥……” 路缘缘吐了下舌头,“我可不敢摸!” 刘执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怕我大哥赖上你啊?” “明知故问!”路缘缘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清清我跟你说,你现在危险了!” “危险?” “就是危险!”路缘缘信誓旦旦道,“你摸了李三,说明你对他有男女之间的欲望!” “呃……” “别跟我说你也摸过小豆子小墩子什么的,那能一样么?” 路缘缘伸出食指点住她的额头,“李三是个大男人!” “这倒是,确实不一样。” 刘执点头承认,“是突然间的动心起念,就……一瞬间非常好奇。” “你看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路缘缘有些痛心疾首,“我一直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清清,你跟李三,怎么看都是不可能嘛,门不当户不对,这也相差太悬殊了,全天下除了我都不会有第二个人同意你俩的事儿了!” 刘执被她说懵了,“……我俩什么事儿啊?” “你要为爱下嫁的事儿呗!” 刘执:“……” 怎么,事情突然发展得这么快么?她什么时候说过要“下嫁”李三了?不过是对二人之间的关系产生了些疑惑,刚刚觉察到一丝不对劲想逐步验证一下而已,这就给安排好悲惨结局了? “那个……缘缘啊,好像还没到那个地步罢?我没想过要嫁给李三啊,你在想什么……” “啊?” 路缘缘一听,跳了起来,“什么?你摸完了他就不要了,清清,你、你怎么能始乱终弃哪!” 刘执:“……” 她就摸了两把脸和脖子,是把李三摸埋汰了还是咋的? “照你这么说,我和贾真还亲过。” 当然了,那是一次倒霉的意外,但毕竟也是“肌肤之亲”了。 “啊???” 路缘缘彻底惊呆,缓了一下,将刘执往柜台里拽拽,避开人,“清清,我娘常说,男人老婆多了不是什么好事儿,麻烦着呢!想来女人也是一样的道理,虽说你二叔宠爱你,像你堂姐似的纳点儿面首肯定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万一以后他们争风吃醋起来,最后作的还是你!” 这想象力令刘执哭笑不得,“缘缘,没事儿少看点话本子少听点说书……” 路缘缘不理会她的建议,“反正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说怎么办?要我说,你之前跟贾真都亲上了,他肯定知道,你摸李三,他却昏着不知道,而且你跟贾真本身有婚约,他脾气虽好,却身份高贵,肯定忍不了你还有别人,我看你只能舍弃掉李三了,就当此事没有发生过,千万不要再和别人说啦!” 看路缘缘一本正经地给自己分析着利弊,刘执都不知说什么好了,原本她是想跟好友分享一下当时的感受,让她给分析下她这突如其来的奇怪心情的,谁知路缘缘直接一下子分析到一妻多夫了,是不是跳过了她想讨论的部分,整的太远了点儿? 正想再强调一下她的主旨,路缘缘拍了拍她的肩膀,唉了一声,“清清,我知道你喜欢李三,要不你能那么帮衬他么?要不你能叫小桃给他做衣服送饭么?要不你能劝小豆子去商学院好有个后路么?要不你……” 见刘执有些怔忡地看着她,好像有什么疑惑突然间被解开了似的,路缘缘被她盯得停顿了一下,眼一闭,“要不你能摸他么!” 刘执恍然大悟,“有道理。” “本来就是这个道理!” 路缘缘拿起抹布抹着柜台,“但你只能把心思停在这儿了,要不然以后这份感情遇到百般阻挠,有你伤心的!你还记不记得那天咱们看的戏啦?” “记得,最后他们终究在一起了。” “什么啦!”路缘缘气得将抹布一丢,“是各种阴差阳错加上全世界都不同意,俩人都七老八十了快入土了才在一起的!” “那不也是在一起了么……” “我跟你说,清清,你听我一句劝,趁感情还没深入积累,趁早放下,我这情况跟你不同,小时候你大哥经常去我家找我大哥学习讨论,我们早就认得,有这多年的感情基础和对对方人品性格的了解,所以抽不出去了,你这才刚来临安几个月……” “你放心。” 刘执笑了笑,又恢复了平日里淡然自若的表情,“我有数。” 路缘缘见她若有所思,心里一咯噔,“你不会是想利用李三跟丞相府退婚罢?你可千万不能做这种傻事,不仅对你声誉不好,还会牵连家人,再说,现在谁也不摸不透你二叔到底什么意思,你若擅自……” 刘执轻声打断她,淡淡道,“我知道二叔是什么意思。” 第一百零八章 皇上的人 “你知道?” 路缘缘不可置信地看了刘执一眼,不知她为何如此笃定,电光火石间,突然叫她想起一个人来。 “清清,我一直忘了问你,我们之前在戏园子里碰到的那个花枝招展的男老板……你以前就认识?” 刘执不想对路缘缘说谎,但她答应过刘夏的,要为他保密——他并不喜欢自己这莫名其妙、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很尴尬的出身。 关于刘夏身世的秘密,就算是上一辈的人,都知之者甚少,何况她们这些晚辈,尤其刘夏和丽娘现在都已经是“死了”的人,早被别人遗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她若再提起旧事,恐怕只会徒增烦恼。 刘执便实话实说道,“缘缘,我们确实是认得的,但具体是怎么认得,又是什么关系,这其间牵扯太多,我曾答应过别人,因此不能立马告诉你,也许以后某天时机到了……” 路缘缘听了这话,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制止她接着说下去,拍着她肩膀笑,“我懂,君子一诺重如泰山,我怎能因为心里好奇就让你成为背信弃义之人,你要真是像你堂姐那种大嘴巴的长舌妇,我也不能跟你玩儿啊!” 刘执感激地看她一眼——果然是没交错人,这辈子有个知己着实难得,同时也提醒得意忘形的路缘缘,“别乱说话。” “怕什么?” 路缘缘扬着头道,“我就背后说她怎么了?长得又老人又刻薄,控制欲还贼强,嘁!她背后都不知道跟人说我像胖头鱼说多少次了,当我傻子呢?懒得跟她计较罢了!就她这样儿的,不怪当年指婚贾丞相装聋作哑。其实是看不上她,就算贾丞相迫于你二叔的压力同意了,贾真现在也得悔婚,谁受得了这样的媳妇儿啊?” 刘执见她越说越离谱,把她大堂姐贬低成那个样子,算是把心里积压的怨气撒出来了,笑着道,“也对,是她自己审美不行,你这脸蛋圆圆的多有福气,她是自己天生长得干瘪显老,嫉妒你白嫩丰润罢了。” 路缘缘一听美滋滋,笑嘻嘻地抱住她,“还是你向着我!” 倒也不是刘执嘴厉,故意编排她那堂姐,毕竟两家是亲戚,关系近,但凡她大堂姐正常点儿,刘执也不至于如此说,实在是她那个人的为人……都不知从何说起好。 总之这位堂姐绝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不仅惯在背后拉长舌打压她看不上的人,很多时候还涉及到众人避讳的政治话题,“说起我这堂妹厉害,我看我那堂兄世子刘奉更厉害哟,我那几个亲弟弟却不争气,也不知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每有大事,父皇总是派堂兄出马,每回办得妥妥帖帖,父皇时常感叹,我若有这样能干的儿子……” “要说我堂兄如此能干,也是我那王爷伯父教诲得好,有一次我对父皇说,父皇既然这么喜爱堂兄,何不将他过继到宫里算了,你们猜父皇怎么说——” 长公主故意拖长音调,四处瞥了一圈,众人眼观鼻鼻观心,无人敢应声,皇家这种话题最敏感,搞什么过继不过继?长公主这话里的意思太明显不过了,谁敢出头啊? 长公主满意且得意地笑道,“父皇点着我的头说啊,你这丫头都多大了,还这么单纯,优秀的人才那么多,都要拉进宫么?何况朕的儿子已经这么多了,虽然没有你堂兄优秀……但真要过继,到时候立谁做太子,又要多一重头痛啦!哈哈哈……” “是啊是啊……圣上英明,再说皇子们自然都是优秀的,长公主何必自谦。”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笑嘻嘻打哈哈捧臭脚。 这么明显的捧杀和敲打,没有人听不出来,刘执甚至觉着她这么明显地说出来针对她家,显得有些愚蠢了。 因而淡淡笑道,“堂姐,你也不要为了他们男人的事着急上火了,二叔还年轻,若觉得堂弟们不够优秀,再给你生几个就是了,后宫那么多美丽聪慧的娘娘嫔妃,还有几位至今无所出,如不生下儿子遗传下来,实在浪费她们的才貌,有些可惜了。” 其他人听着这话不对劲儿,说笑都停了,再看长公主,果然陡然色变——刘执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好似不咸不淡地附和她,却正正好好戳中她的心窝子。 她口中那几个“不够优秀”的弟弟,都是她的一母同胞,她母亲是皇后,严厉控制着后宫的子息,就是不想让别人“抢”了属于她儿子的东西。 刘执这么说话,一是不像他人那样恭维她故意而为之的“自谦”,反而顺着她的话,承认了她那几个弟弟确实不行;二是一脸天真,装无辜地“好心”给她出主意,其实暗讽她母系这边的基因不行。 长公主没想到她竟敢针尖对麦芒当面回怼,便勉强冷笑两声,“堂妹啊,生不生那是长辈的事,是后宫的事,你如此说,是不是有些越矩了?别人听了容易误会,还以为是王爷没教诲好儿女,我提醒你,是为着你好。” 这会儿也不称“伯父”了。 刘执心里亦冷笑两声,面上露出一脸惊讶无辜与害怕后悔,“不是堂姐先提起的么?政治和后宫,本不是我等女眷该议论的事,我是见堂姐忧愁,心里一时着急,乱出主意罢了,是我的错!不过堂姐的话倒提醒了我,多谢堂姐关心,只是我爹是个闲散王爷,并不怕别人说什么,主要是堂姐,以后万万不要说了才是,否则别人背后议论二叔纵容女眷妄论国事,影响到他的威严,可就糟了!” 四周鸦雀无声,长公主嘴唇抿得死紧,定定地看了她半晌,噗嗤一笑,“堂妹,受教了。” “不敢不敢,这菜都快凉了,大家赶快吃罢!别浪费了好光景。” 往日种种,犹在眼前,大堂姐特地给刘执家“打造”了一个很不讨喜的人设,自那以后,刘执其实对宫中的那家亲戚便十分失望,更不愿意参加各种宴会了,即便参加,也都是面色淡淡地不大吭声。 尤其在她和贾真订亲之后,大堂姐更是阴阳怪气,有时候刘执甚至阴谋论地想,她这些舆论的引导,会不会是二叔的授意?毕竟她说七说八,对她并无好处,而且对于朝堂之事,大多数女眷虽然心里有数,却是不会喜欢无端去讨论这些事情的,就怕引祸上身,若总是提起,必有目的。 其实以刘执的智商和口才,想反驳长公主易如反掌,但她屡屡想起小时候二叔曾背着她去山间采花,得了皇爷爷的赏赐第一个给她送一份的那些光景,突然之间就泄了气,觉得这样的斗嘴索然无味,毫无意义,浪费人生。 罢了,索性当个缩头乌龟罢了,争赢了嘴上,又有何用呢?即便长公主不跟女眷们说,若二叔真想,在朝中营造舆论不也容易得很么? 若不争辩,仿佛不占理承认了似的,若争辩,又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恼羞成怒。其实她们家这种尴尬的身份,无论怎样,信与不信,都是别人的事,与刘执家怎么辩驳并无太大关系。 刘执就不信了,她家什么也没做,二叔还能“莫须有”不成,不,当然没到那个地步,二叔只是掌权后疑心变重,并不会糊涂到冤枉好人,这也是帝王之家的人之常情。 因而爹和大哥干脆装死摆烂不理会算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不过对于刘执来说,既然长公主都做得出来当面打脸的事,她也毫不客气地回敬了,为何还要继续强颜欢笑地赴宴,跟她你来我往的打机锋呢?实在太累。 她爹都摆烂了,她更懒得周旋。 这些路缘缘也看得清楚,见刘执若有所思,似乎又想起了不大好的事情,忙安慰好友道,“你那大堂姐确实不咋地,我看她是论智慧论样貌都不及咱俩,所以才故意整咱们,啧啧,可惜贬低别人并不能抬高自己,我看她嫉妒心这么强啊,早晚得气死,因为比她聪明漂亮的人实在是太多啦!” 刘执笑了笑,“……备不住。” “就是嘛,所以啦,我这智商可不是你那愚钝却自以为聪明的大堂姐,你就算不告诉我戏园老板是谁,我也能猜到!” 路缘缘说着,神秘地看她一眼,凑过去,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他是皇上的人!” 第一百零九章 揣测圣意 刘执心下一动,并不说话,只拿眼睛看她,耐心等待下文。 路缘缘自信地摇头晃脑,“别忘了,这戏园子可是你二叔当年为了讨心头宠——熹妃的欢心建的,是皇家的产业,怎么可能派外人来接管?” 刘执提醒她道,“熹妃娘娘早已被打入冷宫了。” “那又怎样?你二叔只是厌恶警惕她的家人,并不是讨厌她,我看哪,早晚还会把她接回宫去的。” 众所周知,熹妃父亲近些年已渐渐年迈,“势力”再大,膝下无子,又能如何?连小女儿被打入冷宫,都束手无策,无法拯救。 这倒也不难推理,二叔当年到底太过谨小慎微又听信其他人的枕边风了,刘执轻轻叹了一口气,“就算二叔去接她,熹妃也不会再回去了。失望攒够了,是会离开的。” “咦?”路缘缘有些不理解,“连我都看得出,熹妃是真心实意,眼里只有你二叔,在乌七八糟的后宫里,真是很难得了。” 要是皇上松口,她重新得宠,娘家面子也挽回了,应当不会不愿意罢? 刘执摇摇头,“正因如此,才更加不会原谅他的辜负。” 路缘缘略一思索,换位思考,也明白了,只能在心里感叹熹妃像这样个性鲜明的女子,真的不适合入宫,难怪她父亲当年左挡右拦,可怜天下父母心。 叹归叹,路缘缘还是说出自己的见解,“话虽如此,就算熹妃伤心不愿意了,你二叔难道不会强来么?很多男人死不认错,还想女人妥协,是有一股子不要脸的贱脾性在身上的,我看你二叔就是这种男人!” “你倒是真敢说。”刘执笑着点一下她的鼻尖儿,“完全不拿我当外人,屡次口出狂言,小心给家里招惹是非。” “怕什么?你又不是别人。” 路缘缘撇撇嘴,“我猜——你二叔八成是想破坏你和贾真的这桩婚事,好给贾家一个教训,毕竟当时贾丞相有点儿下他的脸了,虽说后来强行挽尊褶过去了,心里到底不痛快!” 刘执不置可否,手里摆弄着一个小茶叶盒。 “这样给贾真泼脏水打压,既能教训贾家,即便退婚,也能全了你家的脸面……不过我也有想不通的地方,他这么做,是不是太儿戏了?贾真再不济也是丞相之子,培养的如此优秀,以后肯定是要继承他爹的衣钵的。难道,你二叔有其他备用人选了?” 看她百思不得其解,刘执这才笑道,“怎么会舍得,贾真可是二叔着力培养的人才,就等着收获最终果实呢!” 是啊,皇上这些年大力培养贾真,目的就是想把女儿嫁给他,让他彻底成为“自己人”,奈何他爹不明事理,横插一杠子,眼看着要收获的果实被别人给摘了,而且摘的人还是他向来有些忌讳的大哥家,能不闹心么! 可——既舍不得,又打压他,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路缘缘有些不确定了,笑嘻嘻地贴到刘执跟前儿,“清清,你不说你知道你二叔怎么打算的嘛?你倒是说说,他到底怎么想的啊?” 该说不说,别管现在如何,叔侄二人幼时感情不错,刘执肯定比自己更了解她二叔。 刘执笑道,“下二叔脸的是贾丞相,可并不是贾真。” 路缘缘一听就懂,猛地一拍大腿,“你是说,如果当时宴会贾真本人在场,未必和他父亲做一样的选择?” 也是啊,毕竟娶了长公主,对他的仕途会更加有利!至于什么才貌、夫妻感情,差不多就行了,有野心“干大事”的男人可不会在乎这些“鸡毛蒜皮”。 不是路缘缘非要将男人揣测的很不堪,她爹她哥也是这样的男人,好像娶什么样性情的妻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当户对,互助互利。 其实不光这些男人,在京城里参加宴会的很多世家小姐也是如此,放在首位的并非个人感情,那些以个人感情为优先考虑项的,结果并不是太好,反而是那些为了家族、地位等现实原因在一起的,有着利益牵扯,即便日常相处相敬如冰,倒是怎么也分不开的。 ——可这并不能证明这就是对的、适合的选择。 路缘缘这样想,刘执也这样觉得,观念出奇一致,否则二人也不会成为至交好友了。 “你是说你二叔在敲打试探贾真么?”路缘缘皱眉猜测着,“可就算贾真埋怨他爹多事,知道开罪了皇上,现在要反悔也来不及了呀!” 可这婚又是必须要退的,冥冥之中,路缘缘有种强烈的直觉——堂兄是大将军的她要是嫁到刘执家,刘家再招了文臣之首贾相之子为婿,皇上还坐得住龙椅? 只是无论因为什么原因,两大家族退婚总是不体面的,总得有一家人背锅,既然皇上不愿放过贾真这乘龙快婿,那背锅的就得是刘执家,可刘执她二叔就算对她和大哥心存疑虑,不至于把刘执也搭上罢?那可是他最喜爱的小侄女! 路缘缘想到这儿,眉头皱得更紧,“虎父无犬子,贾丞相如此刚正执言,我看贾真也不是那种趋炎附势之人。” 她想了想,补充一句,“我看他挺喜欢你的。” “缘缘,我原本厌恶盲婚哑嫁,一度想不顾一切地退婚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又终是因为怕连累家人而暂时妥协了。见到贾真本人之后,我觉得他是个不错的人,况且他也没做错什么,我不能任性行事让家里和贾府同时卷入风波,但我又怕耽误他。” 刘执陈述事实的语调很平淡,路缘缘却越听越心凉。 “可越往后我越明白,事情的走向并不是我们能控制的,二叔想要事情怎样发展,它就会怎样发展,我们并不能提前反抗什么。” 提前?路缘缘听出她话中的缝儿来,“你的意思是——” 刘执抬眼与她对视,“无论我们俩提前做什么,退婚与不退婚,都等于向所有人表明了我们的态度,而这态度无论怎么样,结果都可以是不对的。” 是啊,她要退婚,可以是深明大义,也可以是藐视圣旨;她不退婚,可以是乖顺懂事,也可以是另有图谋。 他要退婚,就得给王府泼脏水;他不退婚,就有人给他泼脏水。 路缘缘全明白了,微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刘执一直不愿意承认的,不想直视的,全摆在眼前了,避无可避,她与她最亲密无间的二叔,终究还是到了这个地步么? “所以我不能赌。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只能见招拆招,不让事情坏在我身上。” 刘执说完,终于将手中把玩的茶叶盒放下,“贾真也一样。” 第一百一十章 山雨欲来 路缘缘知道,刘执断不会无端从不好的角度去揣测任何人,何况是她十分信任的二叔,她定是有理有据,或是听到了什么可靠的风声,再结合现实情况推算的。 那戏园子的老板……究竟是何许人也呢? 皇上这样试探贾真,后续又是有什么打算呢? 刘执却不想再说这些费心伤神的事了,转而道,“我大哥好久没来临安了。” 路缘缘闻言愣了一下,“可不是!” 之前刘奉没有公事在身的时候,三天两头儿地往临安跑,倒不是刘奉拿刘执当小孩,他是知道妹妹从小是个独立的、有主意的,主要是老娘,怎么说也放心不下小女儿,总催他来关照一下。 路缘缘还寻思着等他再过来时几人借机一起聚一聚呢,自从她哥出去游学后,刘奉也不怎么来家里了,二人不好私下见面,刘执又出来做生意,她也不好总往刘家跑。 所以这次路缘缘跟她娘请示想来临安住一段,一是奔着好友刘执,二也是想多些机会见见刘奉,可这一晃儿她都来挺长时间了,却一直没见刘奉影子,因为这些天日子又忙又欢乐,过得着实充实,竟也忘了这事儿了。 此时刘执一提起,她方才想起来,刘奉出去办崔簇的案子,这么久还没回来?再想起之前的那些小道传言,不禁担忧地看向刘执。 刘执接住她的目光,面色淡淡道,“二叔若想从我身上做文章,我不怨他,他身处高位,有他的难处,我嫁不嫁人都无所谓……但他要是故意作弄我大哥,给我爹娘乱扣帽子,那可万万不行。” 她语气平淡,却很坚定。 刘执的意思,路缘缘听明白了,皇上想培养他的势力,多拉拢自己人,可以理解,但要是拉拢自己人的同时还要踩踏其他人,与长公主自己长得不行就诋毁别人脸圆有什么分别呢? 路缘缘也认为这是一种卑鄙的行径,你自己强大了,别人自然追随你,打压其他人缘儿好的人,算什么本事! 况且这根本就是莫须有,完全是刘执她二叔自己多疑脑补的,刘执家绝对没有反心,连她一个外人都相信的事,他身为亲兄弟却不愿意相信。 这也是自古以来,多少皇家的悲哀罢! 路缘缘叹了口气,突然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紧迫感压在心头,“清清,我来帮你看店,你快回家去看看!” 刘执却抿唇道,“没事,我去楼上看看李三醒了没有。” 路缘缘一听这话急了,一把拽住她袖子,“都这时候了,你还看什么李三哪!” 刘执没解释也没挣脱,只是抬头看向卧房朝街的窗户,宁都也正站在窗边,居高临下地往下看。 二人一对视,路缘缘突然明白了什么,松开手,压低声音道,“宁都可信么?” 说起宁家这三兄弟,那都是当年宫里赐下来的二代精英护卫,从很小的时候就跟着刘奉了。 宁都年纪稍微大些,比两个弟弟更早到王府,很快就成了刘奉的“臂膀”,深受刘奉重用。 这三兄弟都常年冷着一张脸,跟煞星似的,路缘缘起初很纳闷儿,还偷偷问过刘执,“……规定护卫不能笑啊?” 刘执也半开玩笑地回答她,“嗯,八成是,一笑功力会减弱!” 这么明显的事,家里有在朝廷的人,谁不明白?路缘缘也很明白,这三兄弟与其说是来帮刘奉办事保护他的,不如说是来监视他的。 眼下刘执却分明是想跟宁都商量此事,真的可以么?搞不好就是人家故意做下的局,宁都就是“同党”! 但刘执亦不会鲁莽行事,路缘缘想到了什么,追问一句,“你大哥相信他?” 刘执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最终赌的都是‘信任’二字。” 路缘缘无话可说,忧心忡忡地看着她转身,朝自家茶楼走去。 楼上,喝了药的李三早已悠悠醒来,正捂着发胀的脑袋,眼神也有些呆滞,人看着还不大清楚的样子,懵懵傻傻的。 宁都站在窗边背对着他,“李掌柜,方才我与你说的这些话,还请不要告诉我家小姐。” 李三听他这么说心里便有些疑惑——不过是方才他醒来,屋里就他们二人,两人尬聊,探讨了一件对他们普通老百姓来说比较遥远的事件而已,勉强算是妄论政治罢,又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只是假设,怎么还不能说了…… 话说回来,谁能把自己和别人闲聊的内容到处跟别人再讲一遍啊?那不是闲的!李三可没这个闲心,只是宁都这么一强调,反有些刻意了,倒让他心里头犯寻思。 这时,刘执敲门进来。 李三思路被打断,应声抬头,一见是她忙要下床,刘执赶紧快他几步走到床边,将他按住,“你今天就好好休息罢,缘缘替你看着店呢,她能说会道,货卖得比你还好,这会儿工夫都出一多半货了。” 李三一听心里高兴得不得了,随即又有些自惭形秽,“……这买卖让我做的,我算发现了,是个人都比我卖得强,唉!” 刘执刚想安慰他两句,宁都抱着肩膀走过来,“李掌柜不必自恼,人必有长处,你的长处不在此罢了。” 刘执一闭眼——不愧是直男宁都,别看平时他不爱说话,一开口就能把人气个四脚朝天,难怪小桃每次跟他说完话总噘个嘴回来,这哪儿是安慰啊?分明是再插一刀。 果然,李三一听更哭丧个脸了——他家本就是世代做买卖的商人,他长处还不在此……那在哪儿啊? 刘执忙起身转移话题道,“宁都,我正好有事找你,咱们出去说,让李掌柜自己在这儿好好休息罢!” “哎——”李三刚抬起手,还没来得及开口推辞,刘执已经开门出去了,可谓来去匆匆,宁都也跟影子似的“唰”地跟上,眨眼间,屋里又剩他一人儿了。 李三愣了一下,跟做梦似的,疑惑地喃喃道,“……这速度,是账房?” 第一百一十一章 怀疑?信任? 宁都的速度当然不仅仅体现在算账上,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说到底可能是因为大哥刘奉也是这样的人,时间久了,底下人自然也是这个行事风格。别看刘奉平时总是说话慢吞吞,一副温润如玉的公子模样,做起事来却又是另一副形象了,简而言之就是俩字儿——靠谱。 宁都跟他一起度过了童年、少年,直至现在,每天在一起,有样学样,刘奉做什么宁都一样做,比起他和宁独宁笃一样都天生不怎么爱说话,单从后天性格和行事方面看,刘奉反倒像是他的亲兄弟。 因而还没等刘执开口,宁都就先猜中了她的意图,“小姐,你无须担忧世子的事,在来临安之前世子就特意嘱托我一定要随时伴你左右保护你,你就安心做生意好了,过阵子世子忙完了就会来看你。” 刘执见他神色如常,十分平静地说出这些话来,显然是知道刘奉干什么去了,也知道她担心的点在哪里。 这话在旁人看来可能像是安慰之言,但刘执凡事自有决断,从来不需要旁人的安慰,便从中听出不一样的意味来。 首先,这代表着大哥信任宁都,才会将这些事告诉他,大哥的识人眼光,她自然信得过。其次,宁都表情淡然,语气坚定说大哥过一阵子会来,说明此事定是已有解决办法,无须她再操心。 不过,到底只是她的推测,她也不是所有的事都能淡然如水地面对,尤其涉及到至亲,因此,她还是多说了一句,“我这边没什么事,不如你去大哥那里看……” 话未说完,宁都已经明白她的意思,直言道,“小姐,我不能去。我是世子的护卫,并不是你的护卫,他叫我去我就去,他叫我在这儿待着我就待着。” 对面是个姑娘,又是刘奉妹妹,可能是觉得自己说的话太冷漠逾矩了,宁都又补充了一句,“……世子自有打算,也是为了我好。” 刘执立马捕捉到了他这句话的深意,忙趁机追问道,“你不行,那不如让宁独和宁笃回去看看呢?” 宁都看了她一眼,斩钉截铁道,“更不行。” 说完转身,“我去吩咐厨房给李掌柜炖鸡了,小姐招呼自己朋友罢。” 刘执看着他利索下楼的背影,发了会儿呆,方才提高声音,笑道,“人都走半天了,还不出来?” 话音刚落,隔壁包间扭扭捏捏地走出个人来,正是路缘缘。 “清清,我可不是故意要偷听你家的秘密啊,我是实在担心你……” 刘执斜她一眼,无情戳破,“话怎么只说一半儿,你是实在担心我大哥罢?” “嗨呀都担心都担心!”路缘缘笑嘻嘻地挎住她的胳膊,“你俩方才打什么哑谜呢?” 见刘执脸上有了些许笑意,不似方才那么严肃了,路缘缘很是惊奇,“怎么宁都说几句安慰的话你就信了?真不用回去看看?” “不用,既然我大哥信他,我也信他。” “他方才说你大哥不带他是为了他好,关他什么事儿啊?” “当然关他的事,你不是也听说了么,崔簇是我娘家的远房亲戚这事儿基本没跑了,显然还绝不是那么简单的亲戚,一定是有些深层次的牵扯,不好处理的那种。” 路缘缘噘嘴,“这我当然知道!崔簇是个大贪官,敛财无数,你二叔明显是想以此为由,为难你大哥么!他要是处理得不好,你家肯定会被人诟病别有用心!” 不过这跟带不带宁都有什么关系? “没错。”刘执点点头,“但这只是二叔试探的开始,我父兄若连这点事都处理不好,以后再来其他的突发事件兜头又当如何?” 路缘缘虽然知道这疑心病肯定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消除,但一听这只是开头还是有些烦闷,“你二叔真的是……嗐!” “宁家三兄弟是二叔陆续派过来的,大哥只对最先来的宁都信任有加。” 刘执道,“此事牵扯到我娘的亲戚,定然无法按常规处理了,有些过程,宁都不宜知道,他若‘知情不报’,二叔那边无法交代,正好以替我帮忙为借口,将宁都支出来。” “你是确定宁都死心塌地跟你大哥了是?” 路缘缘恍然大悟,“宁独和宁笃也是以我为借口支出来的罢?可是……” 她一吐舌头,“我们两个还待字闺中,擅自跑出来,还是做买卖,本就不合礼制,你二叔知道了不更有拿你说事儿的话柄了么!” 刘执悠悠看她一眼,“我二叔要是沦落到要拿我这点小事来说事儿,他也不是我二叔了。” 路缘缘知道他们叔侄二人感情最好,最谈得来,若真拿刘执开刀,刘执定然会心寒,因此他绝不会刻意针对刘执。况且皇上对刘执家的情绪其实是很复杂的,他也并不是真的不顾亲情,看不上自己的兄弟和侄子,相反,他“用的”还很顺手,二人也帮他处理了不少棘手的事情。 所以他对刘执家的态度可以说是“又爱又恨”了。 因此多半只是试探,暂时不会做出太有损双方“感情”的事。 因为刘执这句话,想明白了这一层后,路缘缘也没有方才那般紧张了,刘奉应当能处理好,不过正如刘执所说,这是开始,肯定也没这么简单结束,后续还有贾真的事儿呢,走一步看一步罢! 话说回来,宁都真是自己人么?听方才他和刘执对话的意思,宁笃和宁独应当不大可靠,因此他才说“更不行”,估计是怕他二人向那边泄密,可……人家毕竟是亲兄弟,还能生出两条心来?路缘缘实在没办法完全相信他。 正寻思着,刘执拍了她一下,给她叫回了魂儿,“我说……你上来偷听,谁替李三看店呢?” 路缘缘回过神儿来,“哦!我方才着急听墙角儿,匆忙之间正好看见丁小铃出去买菜回来了,临时抓了她做苦力!” 刘执:“……” 第一百一十二章 再见破碗 说起丁小铃这丫头,来茶楼干活也有些日子了,从一开始仰着脑袋死活不服气,到后来见到刘执就刻意回避,再到现在低眉顺眼地干自己该干的活计,手脚还麻利得很,不可谓转变不大。 俗话说,大丈夫能屈能伸,丁小铃作为小女子,觉悟也不差。 刘执无意中看到过几回她做事,发现她做得像模像样,有条有理,比起从小养在王府的小桃也不差,不禁沉思——好手好脚的又能干,当初做什么女骗子呢? 想到这儿,便想正好借此机会跟丁小铃谈谈,刘执觉着,日常关心一下自己员工的心理健康还是很有必要的。 “没想到这丁小铃改邪归正还挺快,最近表现不错呢,本分干活,做菜也挺好吃!”路缘缘客观地夸赞了一句。 谁知,打脸来得飞快,二人走到李三茶铺的时候,却见丁小铃杵在柜台后头发呆,表情惊讶、纠结且惆怅,不知在想什么,但显然,心思根本没在卖茶叶上。 刘执顺着她的目光向下看去——这时,丁小铃觉察到有人来了,下意识把一个摊开的手帕飞快地拢在一起,抬头见是刘执和路缘缘,有些尴尬地打了声招呼,“……刘掌柜,路小姐。” 刘执见她平时都是躲着自己走,今天避无可避,虽然神色略显尴尬,倒也没耍什么性子,不知道是那“卖身契”起作用了,还是融入集体后真的改邪归正了。 但对方态度好,刘执便也和颜悦色地点点头,“大家都说你做饭好吃,以后就别帮伙计们忙活前厅的事了,后厨要做这么多人的一日三餐,就你和绿娘两人,也挺辛苦的。” “不辛苦的,做活我是做惯了的。”丁小铃垂着眼睛,情绪不太高涨,“看见活计就闲不下来手,可能是随了我娘的性子。” 这么能干还出去坑蒙拐骗?这话存疑啊!丁小铃毕竟做过那么多年骗子,“顺风顺水”地成功骗了不少人,她这小嘴一张开,那是想说啥就说啥,真真假假,无从考证。 一个人一旦失去了诚信,是很难在短期内恢复大家对她的看法的,她这么说,也不知道是不是又在想什么鬼主意,路缘缘下意识看了一眼刘执,见好友听了她这番说辞,也露出了深思的表情。 ——对于丁小铃此人,正经还需要一阵子的观察期,要是像小桃似的同情心泛滥,被她巧舌如簧地骗得团团转,上第二次当,那就太不应该了。 于是路缘缘收起可怜她的心思,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行了,你回茶楼忙活罢,我和你们掌柜在这儿看一会儿店。” 丁小铃从善如流地点头,趁二人说话,将方才那皱巴巴的手绢包推回到柜台里,转身欲离去,刚抬腿,迟疑了一下,又回头问了一句,“刘掌柜,听小桃姐说李三掌柜先前晕厥了,现在状况如何了?” 路缘缘万没想到她会问起李三,听小桃说她一开始以为李三有钱,想傍大款色诱过,发现李三啥也不是后,就转头懒得理他了,从牢里出来后还恬不知耻地找他大闹过一通要他对此事负责,要不然也不能被刘执收了…… 这些令人无语的操作,导致二人关系十分紧张,可谓是相看两厌,今儿丁小铃却突然关心起李三来,路缘缘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太阳是打西边儿出来了? 相比于路缘缘的惊讶,刘执倒是很淡然,简单回答了她的问题,“只是劳累过度加上营养不良,休息休息吃点好的就没事了,无需担心。” 丁小铃抿唇,竟然还行了个礼,“……多谢刘掌柜。” 闻言,路缘缘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看着丁小铃匆忙跑走的背影,转头看向刘执,“……我说,她谢啥呢?” 谢刘执收留了她,给她一口饭吃?感觉不大对劲儿,因为根据上下文推断,就算感谢,应当也不是这个时候说。 可谢刘执帮李三找大夫,帮他看店?也不对,她跟李三有过节,有什么立场替他道谢啊? 路缘缘觉着莫名其妙,一头雾水。 刘执却平静地拉开柜台的门,从里头拿出一个手绢来——方才丁小铃以为没人注意,却不知她一早站在柜台前那会儿就看见了,而且连里边是什么都看到了。 路缘缘凑过去看了一眼,好奇,“清清,这啥啊?碎瓦烂瓷儿的,李三还有收集碎片这爱好?” 突然又笑道,“该不会真是穷的底儿掉,碎成这样的碗还要留着粘上用罢?” 当然,路缘缘只是开个玩笑,她知道刘执一直从李三这里进货,李三现在的日子不至于过得如此拮据,只是他将钱都攒了下来,想留作以后买卖扩大以及小豆子娶媳妇儿的资金罢了,记得当时她听小豆子一脸感动地说完,还开玩笑地泼了一盆冷水,“自己都没个老婆,先惦记上给你攒老婆本了!” 但经过此事,路缘缘也对李三更加改观,不计前嫌,平时说话也只是偶尔开玩笑,不是真的跟他作对干仗了,毕竟从本质来看,他还是很善良、很有正事儿的,要不然她也不能来帮他看店——清清向来看人很准,李三是值得交往的。 刘执正拿着那些碎片比划拼凑着,听她这么说,笑道,“可惜了这么好的瓷碗,就算粘上也不能用了。” “就是啊,他怎么不丢掉?还包起来放在柜台里了,划伤了人可怎么办,李三真是个奇怪的人!” 刘执已经将碗简单拼凑起来了,只是没有胶的支撑,看着摇摇欲坠,随时要垮掉似的。 路缘缘瞥了一眼,忍不住“咦”了一声,“你别说,这碗还蛮漂亮的,这种花纹虽然很常见,可这釉色却不常见了。” 她说着,一下凑过去想再细端详端详,不想动作太快带过去一阵风,那脆弱拼接的碗便顷刻崩塌,又是一堆碎片了。 路缘缘:“……” 刘执哈哈大笑,“果然是京城风风火火的女子第一人。” 路缘缘噘嘴拿起一片画了鲤鱼尾的瓷片冲着光看,“还是你这说辞好听,换我爹娘就说我毛毛躁躁不稳重!” 那尾巴看着金纸金鳞的很活泼,还透着温润的红色,两色交汇过渡得很自然,仿佛浑然天成,定是一条锦鲤哩! 刘执看着她手中举起的碎片,缓缓说道,“……这是李三母亲的遗物。” 第一百一十三章 遗物出处? “遗物?” 路缘缘虽然来临安有一段时间了,也和李三小豆子主仆混熟了,但还没到打听李三身世的地步,当然了,交朋友也没有这个必要。 她是知道李三父亲没了的——这点刘执早说过的,要不是李三父亲去京里送茶的途中突发急病没了,刘执也编不出这冠冕堂皇的“借口”出来做买卖。 诚然,刘执一直强调说她不是编的,人家真的托付了她……姑且算是罢,但路缘缘认为她来临安主要还是为了满足自己多年来想做生意的愿望,就算真报一茶之恩也是顺便。 唉,没想到李三不仅父亲没了,母亲也没了,岂不是孤儿一个?可怜见的! 刘执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瓷片,“他娘身体不好,常年病恹恹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比他爹早很多。” 路缘缘摇头感慨道,“真看不出来,李三成天嘻嘻哈哈的没正形儿的时候居多,我还以为是家里从小给他惯的臭毛病改不了,没想到……” 娘从小就没了,老爷子岁数大了不大管事,父亲常年在外跑生意,头顶上大娘管着家,几个兄弟都是嫡出,谁惯着他啊?李三从小看眼色倒是看惯了,弄得像寄人篱下似的,难得心眼子大没有想不开。 不过,路缘缘感慨归感慨,却发现一件奇怪的事儿,“他娘给他留的遗物怎么是个饭碗啊?这碗是她以前用的?” 刘执弯唇一笑,“你也发现不对劲儿了?” 李三的娘跟他爹回临安时李三还在他娘的肚子里头呢,这么多年一家人生活在一起,他娘用过的东西多了去了,碗筷盘勺、链镯珠钗乃至衣服鞋袜,不计其数,怎么他偏偏这么宝贝这个碗?甚至碎了后还要小心翼翼地将碎片包了收起来,这绝不符合常理。 路缘缘满脸疑惑道,“是啊,难不成这碗承载过他们母子之间难忘的故事,所以格外珍惜?” 说着,她也细心端详起那些碎片来,再次夸赞道,“这釉色上得真好……我好像在哪里见过呢……嗯……” 她皱眉冥思苦想,半晌,突然“啊”了一声,随即惊诧地看着刘执,“这!我想起来了,清清你也见过这种碗罢?” 刘执笑着点点头,“是啊,我家里还有几套相似的。” 她第一次看到时就认出来了。 路缘缘有些迟疑:“这……李三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或者说,李三他娘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啊? 路缘缘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压低声音喃喃道,“这好奇怪,他们家怎么能得到这种碗啊……我们一会儿要不要问问李三?” “不要。” 刘执摇摇头,将东西小心包好,放回原处,“这不重要。” “也是。” 路缘缘明白刘执的交友原则,跟她如出一辙,反正问不问也是无所谓的,并不影响大家日常相处。本来无关紧要的事,问多了反而让人觉得是在窥探个人隐私,还涉及到人家过世的亲人,怪不礼貌的,况且她们方才本来就是无意中看到了这碗,既然如此,就当没看见好了。 刘执将柜台整理了一下,笑着指了指所剩无几的茶叶礼盒,“没想到换了个包装出货这么快,看来咱们今晚又得加点干活了。” 路缘缘难得没有骂李三没事给她找事做,抿唇道,“加就加呗,大家都是朋友,我愿意无偿帮助李三,挣钱了不用分我……他自己都这样,还拉扯着小豆子,也怪不容易的。” “哟,路大小姐同情心泛滥了?”刘执见她一脸严肃,忍不住揶揄。 “嘁!” 路缘缘抬头望天,“也别高兴得太早了!说不定过几天就不用画了……方才过来好几个鬼鬼祟祟的家伙,光看也不买,我琢磨着八成是别家的老板或者伙计,闻着味儿过来‘刺探敌情’了,我看呀,不出几天,临安城遍地都是这种礼盒啦!” 物以稀为贵,别人送礼就图个别出心裁独一份儿,有人吃这一套。可要是遍地都是烂大街的东西,那也不稀罕了,也就不会有人买来送人了。 这种情况他们也早就探讨过,不过刘执认为问题不大,“话虽如此,但哪个老板平时不出去到对手家转转,取长补短?什么好主意都是藏不住的,早晚被学去。但学去了不要紧,只要咱们是头一份儿,先赚到了钱不说,只要保持住质量和特色,还是有人认的。” 只不过生意会被分走一些罢了。 “况且咱们也不怕别人学,咱们是领头人,其他人跟上了,形成了规模,大家一起赚钱,不是更好?” 刘执笑道,“咱自己赚钱,也不能断了别人的财路,哪能一家独大,是不是?” “哎哟哟!” 路缘缘背着手,上下打量她,“啧啧啧,刘老板格局真是打开了,生意经一套一套的,不仅自己发家致富,还不藏私,这是要先富带后富哇,这觉悟!” 刘执见好友竖起大拇指,笑道,“不仅做生意,世事本来就是如此,否则贾真也不会开办商学院了,都是为了大家能更好,学得本事,也赚得钱,过好日子。再说,你做得好是本事,别人学习你的长处但超越了你也是本事,怎么能怕别人学呢?只要是正当手段,不扰乱市场,没什么不行的。” “你说得极是!” 刘执话音刚落,路缘缘就迫不及待道,“要是人人都像你那大堂姐似的,见不得别人好,这世道得成什么样儿了,嗐!” 刘执看她摇头晃脑忧国忧民的模样,忍俊不禁,“……你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能挖苦我大堂姐的机会。” “我哪是挖苦,我这是陈述事实!” 路缘缘笑嘻嘻趴在她肩膀道,“唉,清清你说你怎么就不是男儿身呢!要是的话,入朝做个官啥的,我看得比朝中不少迂腐的老朽强百套呢!” “别。” 刘执连忙摇头,“我可没我爹和我哥那么想不开,我还是想过点儿自由自在不用操太多心的生活。” “幸亏你不是,不然你大堂姐抱着她那几个不争气的弟弟,更吓死了,都得睡不着觉!” 刘执哭笑不得,“行了,别贫了,你再替李三看会儿店罢,我回茶楼去画点包装,午饭我让小桃给你送过来。” 路缘缘做出一副勉强答应的样子,噘个嘴不客气地点菜,“我吃四喜丸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 软饭李三 “李掌柜,吃饭了。” 有人在外头敲门,说话声音还挺温柔,李三听着耳熟,一时没想起来是谁。 正寻思着,那人已经径自推门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上边一碗汤羹正冒着腾腾热气,李三闻到香味儿,不禁咽了口口水,待看清那端盘子的人,差点儿让这一口口水给噎死——丁小铃? 怎么会是这家伙?方才她捏着嗓子说话愣是没听出来,她来干啥?该不会是想公报私仇,趁人病要人命,给自己在汤里下了点儿料罢? 这么想着,李三的表情就有点儿凝固。 丁小铃见状也不尴尬,反而掩口一笑,“李掌柜怎么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是没想到我会过来伺候你?” 天地良心,李三哪里是受宠若惊,分明是受了惊吓,看她今儿这不正常的举动,肯定有鬼!便忍不住往床里边儿缩了缩,“是啊,我是多高级个人儿还是咋的,还得劳烦丁姑娘过来伺候,折煞我了!” 丁小铃自顾自将托盘放下,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一边搅着鸡汤一边道,“大家都在忙着,就我一个闲人,李掌柜将就用罢。” 末了,竟舀起一勺鸡汤吹了吹,作势要喂李三。 李三被她这举动吓得彻底石化,“……” 丁小铃见他坐着一动不动,噗嗤一笑,“怎么,李掌柜是不是从来没被女人伺候过,竟吓呆了?” 这话教她说的,怎么听怎么别扭,李三无语道,“我只是体力不支晕倒了,又不是残疾了,有手有脚的,要你伺候什么,你该干嘛干嘛去,顺便替我谢谢你家掌柜的好心。” 李三这么说着,心里不知怎么无端泛起一丝委屈来——刘执竟然派丁小铃来伺候自己,这是怎么个事儿啊?因为这没由来的不开心,语气里就不自觉带了些情绪,可听不出一丝感谢的意思。 丁小铃见他不吃,颇有点儿不识抬举,还说这种话,也不大高兴了,稍微加重力道将碗放下,发出“咚”的一声以示不满,“谢她干嘛?又不是她让我来的!” 谁想她这么一说,李三的脸色反倒好些了,“啊,原来不是她叫你来的……她人呢?” 丁小铃一听他净打听刘执,注意力全然没在自己身上,对自己也没有一丝感谢的样子,顿时心里气得呕血,面上勉强维持住表情道,“刘掌柜日理万机,你还想她亲自来伺候你不成?你别想太多了!” 丁小铃现在好歹是刘执手下做事的员工,这举动明面儿看又是“好心”,李三不能像之前对待“女骗子”那样太不客气,再说,他也没力气,懒得跟她吵,便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就随口问问。” 丁小铃鼻子里“哼”了一声,勉强压下火气,又准备去端那碗鸡汤,不料被李三抢先一步端在手里,狼吞虎咽稀里呼噜的几下子就扬脖喝光了,嘴里还嚼着已经炖脱骨的鸡肉。 丁小铃:“……” 方才她怎么没往里边丢两根鸡骨头呢,看不噎死他! 李三咽下鸡肉,翻身就要下床,“我已经好了,这就回去了。” “哎——”丁小铃刚要出声制止,李三逃也似地想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料突然眼前一黑,再睁眼,又在床上了。 这次床边除了丁小铃,还站着刘执和宁都。 李三揉了揉太阳穴,只想到一种可能,“……我又晕倒了?” 丁小铃没好脸色地瞥了他一眼,“你起猛了。” 李三:“……” 刘执笑道,“李三,你还没好利索,今天就休息,一会儿把药喝了,别惦记茶铺里的事了,缘缘替你看着呢,货全卖出去了,再等一阵子小豆子也放学回来了。” “啥,全卖出去了?”李三下意识反问,又惊又喜。 刘执含笑点头,扬了扬手,“是啊,这不是又开始做新的包装了。” 李三这才发现她手里还提着笔——这是听说自己晕倒了,笔都没来得及放下,立马就敢过来了?刘执还是很着紧自己的么! 这么想着,李三心里泛起一丝涟漪,方才的委屈顷刻间散去,但很快又想起刘执要再婚的事儿来,又高兴又不高兴的,表情就拧巴了。 连一向少言寡语的宁都看了都忍不住开口了,“李掌柜,你这是哭还是笑呢?” 李三硬提着嘴角儿,“笑、笑呢!生意从没这么好过,太开心了!” 刘执也是诚心诚意替他高兴,笑着比划了一下手里的笔,“你就好好休息,别操心店里的事了,养足了精神才能卖货,我这就去赶制包装,根据我的预测,这几天咱们都能大卖,趁机多卖点!” “哦、哦。”李三混混沌沌地应着,刘执帮他忙前忙后看店,还替他找大夫看病又炖鸡汤又熬药的,他却连谢都忘了道。 直至刘执转身带着宁都下楼去了,他还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一只呆头鹅似的。 “咳。” 丁小铃适时地咳嗽了一声,李三这才回过魂儿来,纳闷儿,“你怎么没走?” 丁小铃忍不住哼了一声,“你是巴不得我走是不是?” 李三诚实地点点头。 丁小铃一口气没上来,差点儿也跟他一样厥过去,“我真是闲的,我就不应该喊人来,让你在地上躺着凉死得了!” 原来是她喊人过来的,李三心里琢磨着,这丁小铃方才对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现在又有点儿故态复萌了,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自己对她还有什么用处? 她这个死丫头,有八百个心眼子,若她不想说,他再问也是白搭,只能自己揣度,见李三不说话,也不跟他吵,而是选择忽略她的挑衅,丁小铃讨了个没趣,心里更加憋闷,阴阳怪气道,“呵呵,李三,你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的小心思!” “我?小心思?” 她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么一句,搞得李三完全摸不着头脑,什么小心思啊? 丁小铃见他油盐不进,软硬不吃,怎么都不接招,也什么都不问,终是有些气急败坏了,指着他的鼻子道,“你没有志气!” “我……” 李三诧异地看着她,还没等反驳,丁小铃又来了一句,“你想攀高枝儿!” “我……” 李三马上就想否认,谁知丁小铃的嘴就跟放鞭炮似的噼里啪啦,又跟进一句,“你想吃软饭!” 李三:“……”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好自为之 突然连续三顶大帽子扣下来,相信就算是数九寒天,脑袋也不会冷了。 李三瞠目结舌地望着丁小铃,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是……打哪儿看出他有这种想法儿啦? 丁小铃见他还是不说话,索性也不等他开口跟自己你来我往了,干脆随自己开心,嘁哩喀喳地说开了拉倒,“李三,麻烦你先照镜子看看自己!家里镜子没有的话,尿总有罢?你是什么条件,刘掌柜是什么条件,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你想傍富婆,人家也得能看得上你算!” “你看看你,一个大男人,除了长得漂亮些,基本上一无是处,一直靠刘掌柜接济帮忙,也好意思!这些日子我算看出来了,刘掌柜是那女强人的类型,可以说是样样儿行,家里又有钱……人家想找什么样儿的男人没有,要找你这窝囊废啊?” “你最好醒醒,还发昏呢?人家帮你是善心大发,顺便而已,就像帮林师傅,帮绿娘,帮我一个道理,那都是性格使然,并不是她对你有什么别的想法儿,人呐,认清自己的位子最重要!” 丁小铃一口气儿连珠炮似地说了一大堆,完全不给李三插嘴的机会,只顾自己发泄完了舒坦了,最后长出了一口气,“……总之,你别做梦了!” 李三被她这些话说得有些恍惚了,他其实在丁小铃刚说第一句“没志气”时就已经敏感地觉察到了她的意思,只是不想说出来,心存侥幸地想着外人并不知道,丁小铃又怎么能看出他对刘执存了不一样的心思的呢?连他自己都是才发现! 可丁小铃明显知道了,连她都知道,那其他人呢?难道他已经表现得那么明显,别人全看出来了,就他自己不知道?这也太愚蠢了! 李三惊得出了一身冷汗。 只可惜他这后知后觉的春情萌动,才刚发芽儿就被踩了个稀巴烂,人家刘执已经又订婚了,他怎么能破坏人家的婚事? 何况,正如丁小铃所说,刘执或许根本就对他没有过任何僭越的想法,是他自己突然头脑发昏,暗中肖想,想破坏也没有那资本,只会遭人耻笑罢了! 丁小铃不就正在耻笑自己? 李三有那么一瞬间突然想明白了,自己许是早就对刘执有了不该有的心思,从她第一次在街上跟自己打招呼,从她低头认真为商学院写方案,从她替林家父女申冤正名儿,从她偷偷告诉自己她是个寡妇…… 一幕幕都记得无比清晰,他一直都觉得刘执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一直都对她有朦胧的好感,也一直都知道……自己不如她。不,何止是不如她,简直是天上地下。 所以一直强迫自己不往这上边想罢?嗯,李三觉得是这样的。而是说实在的,李三还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他虽然不希望刘执再嫁,却也真的很怕刘执同样喜欢他——那样他就真的成了丁小铃口中“吃软饭”的了。 李三曾想过,以他这散漫的性子贫穷的日子,要么干脆不成亲,要不也只能靠脸吸引姑娘了,吃个软饭又怎了?脸好也是他的优势!但他某一日突然发现,如果吃软饭的对象是刘执的话,那不行。 他说什么也接受不了。 就像小豆子每次在他跟前儿夸赞刘执好时他又开心又自惭形秽一样,丁小铃说的这些话是一针见血,赤裸裸地撕开了他的遮羞布,李三心里顿时难受起来——刘执再嫁肯定也是门当户对的好人家儿,自己还是压抑好情绪,别节外生枝当小丑了。 于是默默说道,“……我没想干什么,她好就行了。” 丁小铃见他失魂落魄的半晌没说话,这时候总算开口了,却是这么一句话,话里话外透着对刘执的一份“痴情”和“成全”,听了就让人来气。 为啥会生气?我本来也不喜欢李三啊!他爱爱慕谁就爱慕谁去,跟我什么关系啊! 丁小铃这么想着,心里还是酸溜溜的,不对,一定是因为那个破碗……再不就是因为自己好胜心强,之前以为李三有钱勾引过他没成功,现在刘执轻而易举就拿下他了,还整得这么可怜兮兮的一出儿,自己心里当然不服! 自己除了没钱,长得不比刘执漂亮多了! 丁小铃回想起自己来找李三的目的,根本也不是骂他,只是性格太急,方才一时没控制住,想起他可能和自己有的那些关联,缓和了口气道,“我方才说话重了。你也不是一无是处,我只是为了让你认清现实,一时口不择言,但话糙理不糙,你要明白,刘掌柜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别想太多了,最后倒霉伤心的还是自己,你看人家刘掌柜方才笑嘻嘻的有事儿么?” 要说丁小铃毕竟做过骗子,巧舌如簧,挑拨离间是有一手的,刘执方才笑嘻嘻的是因为替李三卖出货了开心,到她这儿变成不顾李三的情绪了。 好在李三现在脑子和心思都很混乱,听话听得也不全,只听到了“不是一类人”,下意识点点头,“我知道的。” 丁小铃见他意志十分消沉,显然是与自己方才那番直白的话脱不开干系,语气愈加和缓,又道,“再说了,刘掌柜除了能干、有钱、性格好……也有缺点的,你不能只盯着她好的方面,其他方面比她好的姑娘还有。” 李三自然不承认刘执有什么缺点,在他看来,刘执就是完美的,至少在他活了这些年见过的人里,刘执是最优秀、最无可挑剔的。不过反驳丁小铃也没什么意思,他根本不想跟她多说什么,毕竟两人又不熟。 “你就说长相罢,刘掌柜长得就没我漂亮。” 李三一听此话,诧异地看着她——丁小铃真是自信,自己但凡有她这么自信,也不至于理智地压抑自己的情感到现在了罢? 刘执怎么就没有她漂亮了?平心而论,丁小铃长得是挺好看的,大眼小嘴儿的,很明艳,但就是第一眼打人儿,看久了没什么意思,越看越觉得一般。 而刘执的长相是清秀内敛型的,五官长得都不差,组合在一起也恰到好处,属于耐看型,越看越有味道。只不过她独自出来做生意,不喜欢别人关注她的外貌,再加上平日里打扮得低调,与人交往也是温温柔柔,不怎么惹人注目罢了。 但李三确定,任谁仔细观看了两人的样貌后也不会得出丁小铃更好看的结论。 见李三又不说话了,还用诧异的目光看着自己,显然是不认同她这句话,丁小铃顿时火气又上来了——她看李三平时贫得很哪,怎么,合着就不想跟她说话? 李三不上道,她也只能强压下火气,左思右想,留了个心眼儿,决定先不询问他破碗的事儿了,先观察观察再说。 这时,绿娘在楼下扯着嗓门喊她去备菜,反正今日也问不出什么了,丁小铃干脆不跟他耗了,转身摔门而去,丢下一句,,“李三掌柜,你好自为之罢!” 第一百一十六章 有人疼了 不用丁小铃提醒,李三也知道当下不是沉溺于儿女情长的时候,不就是爱而不得,人生常态么?还能不活了咋的! 生意好不容易有了些起色,该将心思用到正地方上,琢磨琢磨下一步应该怎么做,而不是一味指望着刘执帮忙。 新奇的包装虽然好卖,他还能舔着脸一直请人家帮他画么?毕竟是他的店,他自己也应当学习学习,早日掌握绘制手法……可话说回来,这写字画画儿又非一日之功,他这现学,得啥时候才能出师啊? 因此李三刚高兴没多会儿便犯了愁,难道这回的好点子又是昙花一现,无法持续? 他怕再次“辜负”刘执的热心帮忙,一下午都在绞尽脑汁地想各种办法,最后办法没想出几个靠谱的,身体倒是又因为过度思考疲惫得不行,只想睡觉。 李三暗骂自己无能,丁小铃说得对,是挺窝囊啊! “谁窝囊啊?” “我呗!” 李三迷迷糊糊间没好气地答道,刚说完反应过来不对,猛地直起身来,一下子起猛了差点儿又昏过去,“谁啊?” “我我我,是我!三公子别激动!”小豆子忙不迭地回答,一边去扶他的胳膊试图让他再躺下。 李三直着肩膀不肯躺,强眯着眼看他,迷糊中见他似乎还背着书兜,便问,“你放学了?吃饭了没有?” 小豆子一见他都这样了还惦记着自己吃饭的事,心里怪熨帖的,“吃了吃了,在刘掌柜这儿吃了一口,烙的肉馅儿饼,可香了!” “哦。”李三跟他说了几句话,脑子清醒了些,方才没注意,此时便听到楼下人声鼎沸,应当是到了上客的时候。 自己竟在人家这儿耗了一天了,像什么话!李三这么想着,又急着穿鞋下地,被小豆子一把拦住,心想刘掌柜果然料事如神。 “三公子,你别急着回家了,茶铺都收摊了,刘掌柜也说了,在这儿跟在家一样的,你要非得走,就是拿她当外人,不是朋友了。” 听了这话,李三又开心又沮丧,开心的是刘执始终惦记着他的身体状况,沮丧的是原来是出于朋友的关怀,刘执向来对朋友很好的,她朋友又多,就连大哥对门儿脂粉铺子的老板娘张澜都跟她是朋友…… 李三觉着,刘执就是个好人,就算张澜晕倒,她也会这么帮忙的,他对于她来说,只是朋友中的一个,没什么特别的。 想到这儿,李三又猛然一惊——怎么胡思乱想又想到这儿来了?心眼子真偏!呸! 小豆子见他家公子神色一会儿一变,这会儿额头还冒出汗来了,十分担忧,“三公子,你不会是染了风寒罢?” “你在胡说什么,现在都是什么季节了,我怎么会染——阿嚏!” 李三打了个喷嚏,瞪大眼睛看着小豆子,“……我竟然染了风寒?” 小豆子将手背放在他额头上,煞有介事地摸了摸,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笃定道,“好烫,十成十,我这就去找刘掌柜!” “哎——” 李三用尽浑身力气,终于抓住小豆子的书包带,“别去,找她做什么,咱们回家,抓点药喝就行了。” 小豆子低头看着他煞白的手,“三公子,你现在脸白得像鬼一样,你这样子怎么回去呀?就算回去,刘掌柜也看得出你不正常,人家看咱们俩无依无靠,这么好心帮忙,你却这么见外,她会不高兴的!” 就这么动了一下,李三就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更别说下地了,再加上小豆子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今天自己格外矫情,是因为正视内心,意识到了对刘执“别样”的感情,觉察到自己的无能,所以特别想逃避么? 没错,李三现在就是特别想跑,别管去哪儿,反正就是不想再看见刘执了。 他心里分明一直在想刘执的事儿,却变得非常害怕面对她,他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小豆子见他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忙将他放倒在床上,飞也似地下楼求助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李三再次恢复了些神智,他没睁眼,但能觉察到周围有温暖的光围绕,是到了秉烛时分了么? 半睡半醒间,听到屋里有人在小声谈话。 “……本来身体问题不算太大……但精神压力……导致……恢复……喝这个方子……保持心态……” “我知道了……他就是太要……会好的……” 这两人说话断断续续的,听得人昏昏欲睡。 李三强撑着听了一会儿,彻底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大夫开完药走了,刘执看着李三的脸,半晌没说话。 路缘缘跟着犯愁,问小豆子,“你家掌柜以前也这样体弱多病么?挺大个人,怎么说不行就不行了?” 小豆子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李三什么时候病倒过,说实话他今天看到李三这个脆弱的样子都有点惊呆了。 “没有哇……我很小就跟着三公子了,我们公子可硬实了,有一回发烧不省人事没钱抓药,撑着喝了一天的开水又强撑着吃了两个馒头,愣是自己好了。” 小豆子说着,也挺费解地看着路缘缘。 “该不会是那时候烧出后遗症现在发作了罢?” 路缘缘到底读了阵子医书,知道些症候,大惊小怪道,“那可严重了,搞不好肺子都坏掉了!” 小豆子一听也害怕了,六神无主的,“那怎么办呀?” “没事。” 刘执哭笑不得地看着路缘缘,“若是李三有其他问题,方才大夫检查时就说了……缘缘,我看你是当不了大夫了。” “怎么呢?”路缘缘不解,她之前跟刘执说过,以后说不定还想当个御医什么的。 “你给看诊,五脏坏掉起步……还没查完呢,先把病人和家属吓死了。” 路缘缘吐了吐舌头,“那不是先做最坏的打算么!要是查完了没事儿,不是更好!” 刘执摇头笑,“生病本就脆弱,可不经吓。” “是的是的,缘缘姐,我方才都被你的话吓死了!”小豆子拍着胸脯。 路缘缘不服,“那你说他内里没事儿,怎么以前喝点水吃个馒头就缓过来了,现在鸡汤药水都喂了几遍了,还没啥反应呢?” 刘执看着李三睡得很沉的脸,替他掖了一下被子,“他现在有人疼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谁是皇商 “啥?” 路缘缘下意识地反问了一句,正想问这话什么意思啊,脑海中猛然浮现出刘执说李三父母双亡被大娘和自家兄弟欺负打压的事儿,瞬间明白了什么,刚要说话,谁知被一脸恍然大悟的小豆子抢了先,“啊呀,刘掌柜说得是呢!” 这种事情,他毕竟感同身受过,更能理解,“我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一生病了娘在我身边喂药喂水,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反而更哼哼唧唧了,等我爹娶了后娘以后我都不敢生病了,天天干活,就这样他们还是将我卖了……” 他越说声音越低,似乎说不下去了,有些哽住。 路缘缘听刘执说过小豆子的身世,怪恨他那个有了新人忘了儿的爹,这孩子多懂事呀,竟叫亲爹给卖了,什么世道! 但这时候再提起小豆子的伤心事也不妥当,安慰更会引人回忆,何况现在小豆子过得挺好的,自由自在,也不饿肚子,还有学上,于是故意眨巴眨巴眼睛,一脸吃惊道,“小豆子啊,你是说……李三把清清当娘了?” “噗嗤!” 小豆子鼻涕还没来得及流出来就破涕为笑,“缘缘姐,你的思路怎么这么清奇?我是说,你和刘掌柜都是我们公子信任的人,他以前一直一个人,名声不好,连个朋友也没有,我年纪又小,他总不能依靠我,现在他有了可靠的朋友,就相当于有了心灵的支撑呀!” 所以以前有事儿总是自己硬扛,现在扛不下去了也让自己喘口气。 这么一看,李三真是好可怜哟! 路缘缘啧啧两声,感慨,“唉,李三既然这么信任我们,今晚我高低得多给他画点儿包装纸……” 刘执笑着点头,“这个实际。李三若听到了,肯定比吃药好得还快!” 小豆子一下学就听说今天茶铺卖了不少礼盒,一听她们俩说又要画,有些不解,“刘掌柜,咱们直接拿之前的包装拓印不就行了么,怎么还要画呢?” “这你就不懂了?” 路缘缘故作一副先生的模样,作势指点道,“这包装纸其实不算什么新奇玩意儿,今儿卖得好一传出去,早晚被人模仿,咱们家主打的就是一个独一无二,要是千篇一律的包装,凸显不出独特,下回谁还来呀?” 小豆子恍然大悟,真心赞道,“原来如此!缘缘姐真厉害,不去商学院都能想到这么多!” 路缘缘朝刘执努努嘴,“我可没那心思想这些,我又不缺钱花,不需要绞尽脑汁……你清清姐想的。” 小豆子立马露出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令路缘缘十分不满,拿指头戳了他脑袋一下,“你小子!” 刘执笑道,“咱们每一批包装都是限量版,买过就再没有了,现在很多人送礼就讲究个独特,不然人家直接拓印那些名人字画就好,遍地都是,何乐不为?” 是呀,小豆子也想过这个问题,当时还很担心,毕竟名人字画受众更广,省时省力的,肯定更受追捧呀! 却忘了什么东西多了,也就不稀奇了。如果那样,那名人画册买来谁都可以随便拓印,而刘执她们画的就不一样了,况且当时跟拓印店老板签了协议的,不能用他们的花样,就算想拓印其他花样或者接其他客人的样板,也不能在李三卖出这批拓印包装的货之前。 可以说是非常独一无二了,因此她们每次印的包装数量也并不多,一次一结,既保持新意也防止有人毁约盗用。 刘执真是什么事儿都能想到前头,令小豆子十分佩服。 “刘掌柜,要是你做了茶铺的掌柜,我们李家茶铺一定能起死回生,重新恢复到鼎盛时期!” “小豆子啊,你这么说话,也不怕你家三公子听到了垂死病中惊坐起?”路缘缘朝李三努嘴。 小豆子果然吓了一跳,马上捂住嘴回头看他,好在李三睡得猪一样,应当没有听到。 “再说,一个茶铺子,再鼎盛能怎么样啊?”路缘缘不太理解小豆子这一脸的骄傲哪儿来的。 “可厉害了!” 小豆子见她不信,急道,“我听三公子说过的,不能有假!三公子说,这还是他爹娘活着的时候跟他说的,他家以前是皇商哩!” “皇商?” 路缘缘瞪着眼张着嘴,看向刘执,“小豆子,小小年纪,牛可别乱吹哟,皇商分明是耳刀陆家。” “那、那是李家后来得罪了人,要不然不能换人。” “换什么人呀?陆家人家是百年皇商,世代负责皇室贡品,都御赐金匾了!” “不可能!”小豆子梗着脖子,“缘缘姐你一定是记错了!” “我记什么错,我就京城来的,还能不知道这个?不信你问你崇拜的刘掌柜,清清,我说得对不对?” 小豆子立即将目光转向刘执,眼中充满希冀,似乎极其渴望她能替自己说两句,驳倒路缘缘的说法,好证明李三不是在跟他撒谎吹牛。 刘执笑着拍拍小豆子的肩膀,“你家掌柜说得没错,李家祖上肯定是做过皇商的。” 小豆子一听就咧嘴笑了,“那是肯定的,三公子亲口说的,因为我们家茶叶质量是顶尖儿的,只有顶尖儿的茶叶,才能做进贡品!三公子还说,皇室还将我家茶叶送给其他国家做礼物呢!” “嘁。” 路缘缘不知道这有什么可骄傲的,清清也太能忽悠小孩子了,不告诉他实话,他更自我感觉良好,而且早晚也会知道,到时候更接受不了打击。 小豆子高兴了,蹦蹦跳跳出去,“我去给三公子看看药!” 等他开门出去了,路缘缘才问刘执,“你哄他做什么,我看小豆子接受能力挺强的。” “我没哄他。” 刘执看她一眼,“李家确实是做过皇商的,不然一个商人,手里哪来的御赐之物?” 路缘缘愣了愣,捂嘴,“咦?你是说……” 她一下想起那个别致的碎碗,脑子里划起了浆糊,可负责往京里送茶的皇商明明就是百年陆家啊……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远房表舅 李家祖上到底是不是皇商并不重要,也无从考证,重要的是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李家茶铺日渐衰落是事实。 据说李三的爷爷当年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老爷子现在年事已高,身体状况不佳,早就是甩手掌柜一个,什么家宅内斗、商业竞争也不管了,不禁让人怀疑这“两把刷子”的真实性。 但,刘执毫不怀疑此事。 她是见过李三的爹表演茶艺的,也亲口喝过他沏的茶,的确品质、技艺俱佳,至于到了李三他们这一代,为什么没有习得此等茶艺,却有些耐人寻味了。 一般这种家族传承茶艺都是从小学习的,他们都这个年纪了,大哥李黑茶都有俩娃了,连最小的李花茶也十六七快说亲了,应当不是他爹李茶德英年早逝,没来得及教就没了的缘故。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他爹没来得及教,老爷子还在么,一样可以从旁指点孙子们,可到了这一代,这套李家绝技却跟绝迹了一样。 竟没有一人能拿得出手。 刘执一边画下一杯袅袅清茶,一边想着她试李三家茶叶的时候,命小桃泡茶,李三当时的眼神,看着不像不懂的——小桃是学过些茶艺的,虽比不上专业茶师,却也很不错了,李三却没露出任何惊叹的神情。 或许是他根本不懂茶艺,或者是他司空见惯,不觉得怎样。 刘执的手下停了停,想了想,又在那杯茶底下添了一张桌儿,旁边添了位品茶人,并不为他画上五官,抽象一些,反而更留下无限想象空间。 ——关于李三,还有很多她不知道的事情。 李三其人,看似简单,其实并不简单。 相对于刘执对李三的深入思索,路缘缘对李三的事倒没想那么多了,她如今担心的是刘奉那边到底如何了,至今连个信儿都没有! 所以在画包装的时候就把这焦灼的心情给加了进去,画了个“人走茶凉”的图出来,刘执看了直摇头,笑道,“你这包装谁敢买,送礼要被人打出去。” 路缘缘扁了扁嘴,笑着将那图揉了,又重新画。 刘执安慰她道,“大哥办了多少件案子了,肯定没事,不过这次这么久没来消息也是不该,等他办完事过来,我替你说他。” “可别,要不然人家也没给我单独传过消息呀!” 路缘缘噘着嘴道,提起这个她就很恼火,以前她哥路方方没去游学,在家的时候,再加上还有刘执这层关系,她想得到刘奉的消息很容易。 现在她想知道什么可难了,还得追到临安来打听,虽然有刘执这个“幌子”替她遮掩,多少还是有些丢人,她这么追着刘奉屁股后头跑,人家对自己什么心思还不知道呢! 以前大哥替她隐晦地提过一嘴,刘奉也隐晦地拒绝过一次,但她还是不死心,认为刘奉是出自大局考虑,并不是因为不喜欢她这个人,所以这次也是想趁机看看他本人态度,亲自确认一下。 万一这回刘奉当面拒绝了,她的脸可往哪儿搁呀? 想归想,怕归怕,为了爱情,路缘缘还是一狠心,拉下了脸面,不顾爹娘反对跑了出来。 话说回来,刘奉虽然出去办事了,听说自己要来临安找刘执,还是特地派了两个侍卫过去保护她,应当不是完全无心罢?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执之前分析的,只是为了支开宁独和宁笃。 脑子越想越混乱,根本都是无法确定的事,怎么想也想不出个所以然,路缘缘便有些烦躁。 刘执看出她心神不宁,打发她去休息,“你都替李三看了一天的店了,够累的,早点洗漱睡下,李三身体还没恢复,小豆子学堂正学到关键处,不好耽误课,明天搞不好还得指望你呢!” 路缘缘知道自己现在这种心情,再怎么画也画不出好的包装来,还不如听刘执的,早点儿睡觉,省得老胡思乱想,便点点头,搁了笔。 夜深,刘执还伏在案前。 跟她一样没睡的,还有远在平城的刘奉。 他也伏在案上,不过是在看信。 对面坐着一个山羊胡的中年男人,见刘奉看着信一直不说话,渐渐有些坐不住了,忍不住问道,“怎样?我说得是不是句句属实?虽然是远房,但说起来我攀个亲的话还能叫你一声外甥,当年你娘我表姐回老家探亲,没想到就早产了,生外甥你的时候还有难产之相,当时接生大夫竟没看出来,得亏我娘有经验,要不然当年外甥你……” 他话未说完,停在这里,后边的意思不言而喻。 当年要没有他娘,哪儿来的刘奉啊?早就憋死在他娘肚子里了!搞不好一尸两命,甚至连王妃的位置都得换人。 刘奉此时看的正是他娘给他写的信,崔簇方才说得那番话倒不是虚言诓他,而是确有此事,也正是因为如此的大恩大德,他娘才使力动用关系给崔簇谋到了这个好差事,要不然以崔簇的能力,他读那点书顶天儿也就是做个县里的文书,哪能有今天。 只是崔簇不知满足,能力有上限,贪欲却无上限,到底湿了鞋,给两家都埋下了祸根。 说实话,这种数额的大肆敛财,就看上边儿想不想真的整治你,若想,死罪也是你,还要连累家族;若不想,剥层皮以警示罢了,好歹能留条命。 刘奉一边思索,一边用指节敲击着桌面。 敲得崔簇心也跟着一跳一跳的,额上渐渐渗出了汗,“我说大外甥啊……我是真不知道搂点儿钱还能判死罪,我哪儿懂这个啊……” 刘奉便抬起眼皮看他一眼,这时候的目光些许凌厉,和以往的温文尔雅全然不同,“不懂?崔大人,你好歹是做了这么多年官的人,竟然跟我说你不懂律法!” 崔簇一听他还称呼自己崔大人,显然并没买他套近乎的账,心里暗骂他刘家忘恩负义,面上只能可怜兮兮道,“这回我知道了,可我真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罪过的事,只是贪了点儿财而已呀,罪不至死罢!” “你道只是拿了些钱财,可这些钱却是地方贪官剥削百姓的血汗钱,你这如何不是间接的伤天害理!” “呃,这……” 面对刘奉的质问,崔簇无言以对,额上滚动的汗珠愈加密集,却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刘奉真会将他押回京中处死,他娘可是他刘家的恩人! 刘奉见他紧张得呼吸急促,一抽一抽的,缓和了一下语气,“崔大人,你既然为官,就要懂得为官之道,从娘家人的角度来看,你可能的确没有坏心,亦不懂得其中的利害,只是过于贪财导致了如今这严重的后果;可若从律法的角度来讲,法不容情,现在不拿出个说法来,你难逃罪过!” 崔簇虽然贪财时糊涂,人情关系上却不傻,一听刘奉说“娘家人”,就知道此事定然还有转圜的余地,忙乞求道,“外甥救我!” 刘奉看着他,长出了一口气,“罢了,虽然贪污罪行恶劣,但也不是没有将功赎罪的办法。” “外甥你说,我全听你的!” 崔簇连忙拉着凳子往刘奉跟前儿凑了凑,“我现在不要钱了,一文都不要了!只要能留我一条命就行!” 刘奉盯着他的眼睛,缓缓道,“首先,你得……” 第一百一十九章 “红娘”小豆 第一百二十章 长江后浪 老先生好不容易看中个好苗子,左想右想,越想越觉得不能放弃,急匆匆就往知府衙门去了,却被告知贾知府此时正有客,需要稍等片刻。 会客厅里,贾真正给刘执斟茶。 刘执看着他亲自动手,也没客套阻拦——如今这个情况,两人都不是傻子,不过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又没外人,在这种礼节上再装也没意思。 贾真搁着袅袅升起的水雾看向刘执,只觉得对面姑娘的面容也跟着变得朦胧起来,让人看不真切——就像她的心思一样。 刘执坦然回看他,亦不知贾真的打算。贾真是丞相之子,二叔重点培养的对象,少时才名早就传遍京城,年纪轻轻做了大州知府,岂是平庸之辈? 况且他们认识也有一段时间了,贾真在她面前扮猪吃老虎相当有一套,有时候甚至连刘执这种善于分辨他人秉性的人都分不清他到底是真心实意还是装傻充愣。 平心而论,贾真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自己跟他谈得来,相处很是愉快,也算得上是不错的朋友……不过话说回来,假若真到了不得已的那一天,刘执绝不会让任何人将过错和脏水都泼到她父兄的身上。 贾真盯着她的神情看了半晌,突然展颜一笑,“清清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想你。” “哦?”贾真有些意外。 “想你做什么倒水一直盯着我看,我脸上有花儿不成?” 贾真笑着放下茶壶,表情十分认真道,“清清本就是一朵花儿。” 刘执无所谓地笑了笑,拿起茶杯晃了晃,“你这是在夸我?可是比起花儿,我更想做风,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贾真便叹了一声,“谁人不想做自由自在的风呢。” 他这样说,倒是刘执没有想到的,在她成长的环境里,还有她接触过的人里,大多数男人都是很看重权利地位的,就连被人认为“一无是处”的李三,都想将茶铺振兴,做出一番事业。 所以当贾真跟着她感慨出这句话时,她内心并不大相信——他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他不会面临这样的抉择罢了。若真有一天让他选择,刘执不信他会放弃已有的一切和未来光明的前景去做什么劳什子“自由的风”。 因而只是跟着笑了笑。 贾真看出她不信,也没有跟她再争辩此事,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转而说起商学院的事来,“最近学习氛围愈加的好,一切都按部就班十分顺利,多亏了清清帮忙。” 对于贾真的多次道谢,刘执习以为常,摇头道,“主要还是贾大人有魄力,不然这事办不起来。” 这倒是真的,贾真来了以后不畏困难,整天忙前跑后,极力推广教育,普及百姓知识,做的都是实事,若换做其他人,有这样的背景,混混日子到任期就高升了,谁肯费这个力气? 单凭这一点,刘执就对贾刮目相看。 贾真却道,“清清总是唤我贾大人,未免太过生疏。” 刘执:“……” 此人真是说几句正事夹几句私,偏偏尺度掌握得恰到好处,既不惹人讨厌,又叫人无法无视。 刘执便笑道,“楠竹究竟是谁给你起的字?” 贾真亦笑道,“不好听?” 刘执没想到他一下子就明白她的想法,心中倒泛起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二人相视一笑后,刘执道,“我直接叫你贾真如何?” 贾真从善如流地点头,“也可。” “贾真。” 刘执果然唤了一声,叹道,“我有时候真的不了解你到底是怎样的人。” “有兴趣了解么?”贾真冲她一笑。 ——然而这根本不是有没有兴趣的问题。 刘执觉得这个危险的话题不能再说下去了,否则对两人、对两家都没有什么好处。 贾真似乎觉察到了她的想法,不等她回答,便又紧接着道,“我对小豆子倒是蛮有兴趣的,好几个先生都夸他聪慧。” 刘执见他又说回正事,松了一口气,“是啊,小豆子机灵得很,那时候我刚来,在柜台上写字,他就趴在旁边看,他没上过学,但是认得很多字,我问他,他说是李三掌柜教他的。” “这么看来,李掌柜倒是有些文化的。” 听她这么说,贾真颇感意外,“还多亏了他,要不我府岂不是损失了一位人才!” 刘执道,“你真打算培养小豆子?” 小豆子都被父母卖了,无依无靠的,没什么背景,他本身又心思单纯善良,刘执希望他能有所抱负,成就事业,但又担心他若真入了官场,无法自保,被人欺负。 “看他自己的意愿,我这两天特地考了考他,觉着行,再培养个一两年,不说高中,考取个功名肯定是不成问题的。” 小豆子才十一,再过一两年年纪也不大,若能考取名次,也是十分难得的少年人才了,要不是被贾真发掘出来,就要埋没了。 “也得跟李掌柜商量商量。”刘执这么说着,虽然她也知道李三不会阻拦小豆子有更好的发展。 “那倒是,毕竟小豆子是他养大的,也算是兄长了。” 贾真点点头,“对了,最近我打算让学生们来一场考试,看看学习成果,到时候还要你帮忙出谋划策。” “没问题。” 二人随后又聊了一些学院将来发展的规划,直到快晌午了,贾真才将刘执送出大门,先前来拜访的老先生用胳膊支着脑袋,等得都快睡着了。 见贾真终于出来了,身边还跟着个年轻女子,人便一下子清醒了,忙从椅子上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刘执远去的背影,贾真还跟她挥手示意——到底是什么人,能让贾知府招待这么久啊? 旁边有送茶的下人悄悄儿告诉他,“……这是我们贾大人的智多星,大名鼎鼎的刘掌柜,别看年轻,可有才了!” “哦!” 老先生又张望了几眼,下意识回了一句,“……现在的年轻人,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我这还有个更年轻的,也挺有才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