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开新书了,角落想和大家说点掏心窝子的话! 角落又回来了,是的,带着角落的第三本书,第三本同人新书,回来了…… 新书不是玄幻,也不是都市,还是同人、、、 不仅大家会觉得奇怪,角落的很多朋友也觉得奇怪,当然,更多的还是无奈,无奈角落为何一直专心写同人,而不去尝试较为热门的玄幻和都市。 无他,角落确实喜欢写同人,喜欢在不同的角度,写不同感受。 我想有句老话叫做:事不过三,一本同人是练笔积累人气,两本同人依然是练笔积累人气,那三本呢? 有人说,码字不外乎三种人,其一是为钱,其二是为名声,其三则是兴趣,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看待角落的,但是起码,角落始终是认为,码字真的只是角落的一个兴趣。 角落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质疑,和侮辱,有时候,我也常常问自己,值得么? 想了很久,我跟自己说:因为喜欢,所以情愿,没有那么多值不值得。 刚发那会,被质疑是刷子,各种不堪入目的话语,常常冷不丁地就侵袭而来,本来好好的心情,也就烟消云散了。 二十二万字、两万九千多收藏、一百万点击,这是上架之时的成绩,一些质疑的人却是认为我是刷的,面对这样的话语,角落当时真心很烦躁,平心而论,刷这些表面成绩又有什么用? 上架后,均订1500,收订比20:1,我想,对于武侠这个冷门分类而言,应该是比较正常的,所以,足够证明角落不是个刷子…… 如果说质疑声,角落还是能够平静看待的话,那一些不堪入目的侮辱,确实让角落难以接受。 在角落的印象中,无论是也好,还是上本也好,角落一直是老老实实地码字,用自己的态度说话,若是书友看的仔细话,角落从来没有一次,在自己的书中,为自己求过收藏,求过推荐。 但偏偏是这样,却还是有人说角落是个无耻的人,先是去大神的群里给自己打广告,又是和大神的书友干架,甚至在龙空还有一篇特意揭露角落真面目的帖子。 对此,角落真的是极为愤怒,在自己的书里我都从来没有求过收藏和推荐,何必那么下作的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再说角落只是站在读者的角度,写自己对原著一些幻想的同人而已。 写同人的,大家都知道前途如何? 角落没有想过成神,也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也没有那样的实力,角落只不过是想安安静静的写自己的小说而已,就想角落的名字一样。 找一个角落,仅此而已! 进入网文这一行也有段时间了,角落现在对于别人的看法,渐渐的从烦躁,厌恶,崩溃,到后来的平静,柔和,淡然的看待。 其实并不是变得不在乎了,而是渐渐地适应了。 不知道怎么了,今天的话有点多,有点矫情了,或许是角落带着新书回来了,心里有些情绪吧,大家见谅…… 迄今为止,上本书的收藏还剩下整整两万,我想,你们应该还有着不下架的理由吧。 以后的路还那么长,角落不知道结局,也不做假设,只用自己的态度说话,尽可能的延续之前不断更、不太监的承诺。 上本书,有你们一直陪着角落,有你们在身边,角落真的很庆幸,如果可以的话,如果愿意的话,如果书荒的话,不妨继续看看,我想它一定会如之前的一般,带给大家不一样的感受。 ,角落在这里等着你们! 推荐几本朋友的新书! 明天有重要的事,要早起,所以码完一章就早点睡下了,今天就一更吧,在这里,角落为大家推荐几本朋友的新书,大家若是书荒的话,不妨来看看! 角落谢谢大家了! [bookid=3158316,bookname=《英雄无敌之全能领主》] 宅男辰风穿越到英雄无敌的世界里,成为一个败落贵族的唯一后人,并且,绑定英雄无敌系统。 在这个动乱的世界,看辰风如何凭借英雄无敌系统,一步步成长,成为至高无上的领主。 [bookid=3140043,bookname=《洪荒之三生道途》] 天地初始,万物初生,一个现代灵魂穿越到洪荒,变成一棵小草,看主角如何在这个大时代成就不朽至尊。 [bookid=3158580,bookname=《最强帝尊》] 这里有着最强大的妖孽,最奢华的天骄,最神话的王者,最永恒的传说。 丹田被毁的少年陈戈,又该如何凭借着一卷神奇的手札,在这个无边无际的世界立足。 又该如何脚踏尸山血海,杀天骄,逆妖孽,直冲青天,诛灭万道。 …… 世界永远阻挡不了的疯子的脚步,不疯魔不成活。 (修炼等级:炼体养气凝元聚丹真丹神府化生) 三江感言 刚更完新,看了看时间,码字到了这个点,角落说下三江吧! 星期四,听着其他的作者朋友,在讨论这周得到什么推荐,角落的心居然悬了起来,因为直到这个时候,角落都没有来过推荐,渐渐地,角落也认为这周怕是会裸奔了,虽然也有三江初审通过这个最后的希望,但是角落稍一想过之后,就无奈一笑,置之一旁。 因为角落知道,这个时候上三江,怕只是个奢望! 可是,惊喜往往就是这么突如其来,角落在猝不及防之下,就被惊喜砸重,其中心情,五味杂陈。 自角落踏入网文这个圈子以来,一直都好似静静的站在角落里,看着这个圈子中,来来往往的作者,每一个人都步履匆匆的从我的身边走过,渐行渐远…… 有的人,已经逐渐取得了好成绩;有的人,一直在默默地积蓄着力量,为以后的一鸣惊人作着努力;还有的人,则是默默的离开了! 不经意间,角落突然发现,时间过得好快,眨眼,角落已经是完本了两本老书的‘伪’新人。 这样算不算装嫩? 呵呵! 权当算吧! 一直都很笨拙,能自己做,就不麻烦别人,绕了很多路,也不会去表达什么,就像从小,就不会说好话去要想要的玩具,更没有什么牛逼的天分,特别是码字,人家一两个小时随随便能完成一章,而角落却要花上三个甚至四个小时。 这也是为什么角落更新总是不及人家了! 索性,虽然不快,但角落却也以自己绝不断更、绝不太监的态度,坚持着自己的原则。 因为很喜欢写同人,所以一直没有放弃,小说也是接二连三的同人题材,可是,在写这本的时候,角落却徘徊了,有一种茫然的感觉,因为大家都对角落新书的题材,感到很失望,也很不可思议! 是啊,有谁又傻到放着大好光景的玄幻、都市不写,去写还是小众中的小众——同人呢? 或许,角落就是这么个傻子吧! 因为,放不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放不下曾经的书友,放不下同人带给我的感受,更放不下那些在码字生涯中曾有过的一段美好时光! 所以,徘徊了很久,在四月一号那一天,角落点开了新建作品,敲下了四个字! 告别了曾经的,如今,角落想再次带着大家进入的世界! 角落时常迷茫,但却从不逃避现实;角落有时很冷漠,可是只要遇见对的人,就会燃烧;角落甚至会怯弱,但若到必要时,角落会拿出足够的勇气! 虽然角落从来不跟大家索求收藏,或是推荐票,亦或是打赏,但又有谁,真的能完全不在意这些呢? 大家若是可能的话,若是不介意的话,请关注一下,当然,如果能投角落一票,角落感激不尽! 人生无完美,曲折亦风景! 即便这一次的三江,不能取得好成绩,角落也不会失落,起码,这条曲折的路途,角落也曾努力过,这就够了…… 穿越令狐冲! 今天要跟大家说一声抱歉了,今早上的更新都是冒着雷声,胆战心惊的码完,所以自然也就没敢继续码第二章了,跟大家说一声抱歉! 非是偷懒,而是有原因的。 所以角落在惭愧之余,给大家推荐一本好友之作,同为同人之作,绝对诙谐幽默,角落对于此文,只能说一句,吊炸天啊! 大家不看可惜了,所以,推荐给大家,若是不笑,就来找角落…… [bookid=2678145,bookname=《穿越令狐冲》] 宅男令狐达,穿越到2013电视剧版新笑傲江湖,成为了剧中男一号令狐冲 我是令狐冲,我要逆天改命,我要东方不败 神功无敌笑傲江湖,就让我令狐冲彻底改变这个世界 本书爽文,但求爽快过瘾,支持冲东恋 第一章 少林之行 时当南宋宁宗年间,地处少室山! 在山脚之处,一道人影默然而立,双眸凝视着高耸入云的山巅,一言不发,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山巅之上,成群的殿宇此起彼伏的矗立,彼此之间,渗透出一丝丝的古老气息,此刻的这些殿宇,大部分都是香火鼎盛,即便是站在山下,都能感受到其上的威严庄重,给人带来一份超然于物的升华…… “终于是要到了么?” 望着那山顶,此人也是轻吐了一口气,心中却是悄然的爬上一抹火热,那道横亘在心中许久的念想,此刻在其脑海之中,越发的清晰。 微风淡淡吹拂,少室山下,此人望着远方那一幢幢的庄严宝刹,迎面而来的轻风,将此人的衣衫吹得呼呼作响,深深吸了一口气,随即道:“,我来了!?” 却见此人年约十之二三,轻裘缓带,神态甚是潇洒,那斜飞的双眉,显得极其俊雅,却又英气逼人,小小年纪,颇俱一派风雅之姿,而从其话语之中,不难看出,他此行似有目的而来! 时间慢慢过去! 少年也终于攀上了山巅,在其身旁立着一块巨大的岩石,其上龙飞凤舞的雕刻着三个大字——少林派,这三个字力透石碑,遒劲有力,字里行间中,无不透露着一股祥和之感,让人不由得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宁静。 不远之处,一名少林知客僧,正在其上细扫檀台,见少年站立寺外,到至其身前,行得一礼,道:“施主有礼,不知这位施主何方人士?此行是为烧香,还是闻方丈讲述禅境?” 少年闻言,亦是竖手回礼,道:“这位师父请了,在下欧阳克,素好佛学,此行自然是烧香礼佛,还望小师父成全!” “既然如此,小施主请随小僧来。”知客僧也不觉有他,双手合十,对着欧阳克说道,话语间,隐隐体现出一股佛家的气质,平稳祥和不急不燥! 欧阳克?!没错,这少年表面看似与常人无二,实是来自千年之后…… 原本作为后世之人,当他再次恢复了意识以后,却发现,他正处在一个古色古香的屋中,而且他还发现自己的身体变小了,看到这个情况,作为后世之人的他,即便在如何的后知后觉,也明白他穿越了! 不过,令他没有想到,他竟然成了鼎鼎有名的欧阳克! 没错,少年正是由后世穿越而来的白驼山庄少庄主,西毒欧阳锋的侄子,同时也是金大侠笔下十大坏蛋中上榜的人物,对于他的人生,一句诗足以形容,那便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 …… 欧阳克说服西毒欧阳锋带他前往中原,所为的自然不是到少林烧香拜佛了,其目的不言而喻,当然是为了少林夹层之中的绝顶武学。 身为后世之人,欧阳克自是知道武功的重要性,本来其叔西毒欧阳锋位列中原五绝之一,手上武功自是不凡,而作为欧阳锋的私生子,他欧阳克要学,欧阳峰自然不会不教。 但欧阳锋的绝学,弊端太多,单单一门大理段氏的,便能将其克制,更别说施展开来,那般难看的模样了,这完全不符合欧阳克的风格! 所以,西毒的排除! 就在欧阳克在思索之时,百年前一位奇人黄裳所著的,却是重现江湖…… 绝顶武学出世,自然是在江湖中掀起一片腥风血雨,几乎所有的江湖中人,此刻都将目光放向了之上,其中争夺者如过江之鲫,而其叔叔欧阳锋便是此中一位! 欧阳克自然知道的厉害性,但他同时也有自知之明,此次的争夺,却是牵扯出了第一次华山论剑,而最后夺走的人,也是被誉为天下第一的中神通,王重阳。 的出现,让欧阳克却是眼前一亮,并不是他也要去争夺,而是令他想到了另外一门绝世神功! 相比于的强强争夺,就显得容易多了…… 欧阳克自是深知的厉害之处,这才一个人悄悄地从西域白驼山偷跑出来,这也就是为何眼下欧阳克,在这少林寺的原因了! …… …… 不知道过了多久,欧阳克随寺中僧人,在寺内烧香拜佛之后,终于是按捺不住心中的激荡,走到一旁的僧人身前,双手合十,对其执了一礼: “这位小师父,世人皆知,少林乃是佛法浩瀚之地,其内藏有佛经万本,可渡世间苦厄,小可长辈都是念佛之人,怎奈家中经书颇少,不知能否誊写几部,待回至家中参研?” 那少林僧人听闻欧阳克称赞他少林寺,面上并未表现出任何喜色,当真是不喜不悲,当下对着欧阳克回礼道:“阿弥陀佛,施主有心了,藏经阁在那边,施主请便!” 听闻眼前小僧此言,欧阳克立即竖掌回礼道:“多谢小师父!” 欧阳克确实没想到抄阅经书这般容易,此时虽然面上并无过多表情,但其心中,却是激动异常:“阿弥陀佛,万幸万幸,终于踏出第一步了,我来啦;,你跑不掉的……” 其实少林寺本来就有让进寺拜佛之人抄阅经书的例子,毕竟进寺之人大多是礼佛之人,想要抄写经文,却也是人之常情,至于那少林武学,自然不会和普通经书放置一起! 却说欧阳克往藏经阁走去,忽见一和尚身披素黄袈裟立于门口,对着欧阳克宣念佛号:“阿弥陀佛,不知这位施主因何而来?” “大师请了,小可因家中长辈素来好佛,自幼受得佛祖熏陶,故甚怀神往,还请大师成全小可一片向佛之心!”欧阳克对其恭手一礼,随后才道。 守阁僧人方眼光何其仔细,在见过欧阳克脚步虚浮,行步起落无甚章法,加之手掌滑腻细白,亦不似练过兵刃功夫后,登时舒得眉头,自是不疑有他,道:“善哉!善哉!施主好佛,自是好事一桩,还请施主随小僧进来。” 欧阳克听得此处,偷偷斜视几眼,见那和尚答应自己的要求,不免暗自偷笑,继续说道:“多谢大师!” 人流不止的寺院之中,欧阳克二人缓步行走,由于眼下正是烧香拜佛的好时节,是以,空气之中带着许些清雅的檀香,扑面而来下,令得欧阳克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寺院之内,诸多人流犹如蚂蚁一般,缓缓的在其中穿梭,而来往行人嘴中时不时的传出几声佛语,更是使得整个少林寺,都是连着一种分外的忙碌与拥挤之感! 二人不紧不慢走过了好几座院落,忽然,有两名僧人挑着担子从其身旁走过,欧阳克也不以为意,目光毫不在意的在其筐内扫了扫…… 片刻之后,欧阳克的目光,停留在了一尊瓷人之上。 瓷人很是古旧,上面布满了灰尘,而且还附有一些未曾洗净的黄泥,看上去很像是从才从土中,掘出来不久的物品一般。 欧阳克弯下身子,拿起其中一个还沾有一些灰尘的瓷人,轻轻揩掉其上的灰尘,却是发现这瓷人腰悬长剑,一副翩翩公子哥模样,见此,欧阳克的面上闪过一丝疑惑。 少林寺内,应该只有佛像,怎的会有这公子哥模样的瓷人,而且看样子还是被掩藏许久的东西。 脑中似乎划过一丝光亮,却又突然想不起来,当下欧阳克不着痕迹的笑道:“两位师父,这件小玩意,能不能送给在下?” 或许是欧阳克衣着不凡,身后又有一位知客僧作伴,知其应该是前来烧香之人,点头道:“这是从藏经阁外的槐树旁翻出来的,本来也是拿去丢掉的,施主若喜欢,便赠与施主吧!” …… …… 随着插曲一过,欧阳克二人也终是来到藏经阁内,守阁僧人右手遥指一楼内的一排排书架,方才道:“施主若要抄阅经书,只管在此抄阅便是,至于二楼,则是由师叔数人把持,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欧阳克见到守阁僧人所说,自然明白二楼之上便是少林寺的武学了,当即正襟危坐合十道:“小可明白,大师放心!” 不过,欧阳克的目的本来也不在此,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当即放下包袱,径自寻找一个无人的角落,登时手脚展开,装模作样的挑选经书,但凡遇着瞧不懂的言语文字,便将其置于身旁,其他一概不去理会。 时间,在欧阳克抄录经书中,不知不觉的流逝而过! 阁内的檀香极是浓郁,有清心宁神之效,所以欧阳克抄录许久,也未见疲乏,许久之后,欧阳克放下手中之笔,将桌上抄誊好的数本经书叠好,便再度转回书架之中! 此时,却不再是抄录那些无用经书,而是开始寻找,或者说是找寻其内夹层中的…… PS:完本数个月了,如今角落带着新书回来了,一如既往的同人,一如既往的用态度说话,喜欢,或是喜欢的书友们,不妨来看看,能得到大家的认可,就是角落写同人的生涯中最大的动力! 第二章 一失与一得 一本本经书分散摆放在面前的书架上,欧阳克一眼看去,每一简本上都有备注,但独独没有找到那本…… 或许是因为这一次是他人生中关键的抉择,所以眼下的欧阳克显得极为仔细! 欧阳克似乎也是感觉到了精神的紧绷,松开紧握的手心,那湿润的汗水,让得他再度苦笑,这经书就在眼前,都令得他这般如临大敌般紧张,还真是有些紧张过头了。 的精妙,却是在后世之中,极被推崇的不世绝学! 公认! 无争议! 近在眼前的,对欧阳克来说,实在是太具诱惑力,在这以武为尊的江湖之上,只要他拥有了,几乎便是拥有了成为武林绝顶高手的通行证,所以,欧阳克又怎会不紧张? 欧阳克的目光扫了扫,随手将经书塞入面前的书架,有些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心道:“看来这与我所预想,出入挺大,并不是这般轻易到手!” 而此时,距离进入藏经阁已经有半天时间了,但是欧阳克所期盼的那本,却迟迟未曾找到。 “施主再找何经书?需要贫僧帮忙么?” 在阁楼处,守阁僧人也是被欧阳克的举动弄得一愣,或许是因为之前抄录经书前那番交谈,令得守阁僧人颇有好感,此刻却是主动提及帮他寻经。 “多谢大师好意,小可只是随意翻找而已,并无刻意目的,是以,不劳烦大师了!”脚步忽然顿住,欧阳克偏头对其说道。 瞧得守阁僧人没有再回话,继续闭目打坐,欧阳克才舒了口气,毕竟他可是抱有目的寻找,万一让这守阁僧人发现经中夹层,那这就彻底没戏了。 最后瞥了一眼面前的书架,心中叹了一口气,转身欲走,去下一个书架寻找经书! “咦!” 就在欧阳克转身的霎那,眼角的余光似乎撇到了什么,角落处的一本经书封皮上的‘楞伽’二字,让得欧阳克的精神略微有些恍惚。 不过好在恍惚仅仅是持续了瞬间,欧阳克立时回过神来,走动的脚步陡然停滞,旋即猛然转身,不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微微瞥了一眼席地而坐在远处的守阁僧人,步伐又恢复了自然,慢慢走到了书架的一端,将经书从其内抽出。 “总算找到了!”欧阳克的脸上露出一股如释重负的表情,心中暗道。 舔了舔嘴,将目光转移到手中经书上,只见薄薄一本装订小册上,封皮处写着三个工工整整的大字——。 入手,欧阳克终于达到了此行的目的! 想到这,欧阳克终于将手掌刚放到封皮之上,当然并不是翻阅其中的经文,既然是摸着封皮,自是寻出其内的了。 忽然,欧阳克的瞳孔猛的一缩,顿时,双眼眨也不眨的盯着面前的:“没有?怎么会没有?” 欧阳克连忙快速翻动起来,可是在翻遍了整本书后,仍旧是一无所得,一时间,却是变得失魂落魄了起来。 终于,欧阳克的身体剧烈颢抖了起来,牙齿紧咬着嘴唇,他最不愿意见到的一幕,终于是出现了,竟然没在的夹层之中…… 此刻的他,心中却是有着满腹的怒意,刚欲发作,突然想到,此地乃是少林,并非白驼山庄,故此,生生忍了下来。 …… …… 欧阳克不知道他是怎么下山的,他只知道,现在他很愤怒,很火大,直到此刻,他始终想不明白,为何这中为何没有,要说此刻是被觉远和尚拿走的,那是绝不可能的,毕竟此刻的觉远,估计还未出生! 既然不是觉远,那又是谁将其中的给拿走了? 人生真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乐极生悲的感觉这次欧阳克是体会到深入骨髓的地步了,本来满心欢喜的跑到少林寺来寻这,结果却发现在找到之时,神功被人捷足先登了。 这种结果,估计换做任何人,都难以接受! “贼老天!”欧阳克忽然转过身来,脸庞狰狞,将之前抄录经书的包裹狠狠砸向远处,对着夜空失态般的咆哮道:“该死的贼老天,把劳资穿过来当废物玩吗?草!” 若是没有这意外发生的话,欧阳克或许还真能够借着,在这江湖中快意人生,不过,这唾手可得的大机缘,却是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剥夺,你让欧阳克如何不怒?! 在咆哮了几嗓子之后,欧阳克的情绪也是缓缓的平息了下来,面色再次平复至往日的平和,事已至此,不管他如何暴怒,也是挽不回被人捷足先登的事实! 苦涩的摇了摇头,欧阳克心中还是有些无奈,毕竟他对被提前拿走之人,也是一概不知,他能如何? 不说他没有实力,便是他有实力,想要夺回也是无从下手! “算了,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既然命中注定这不为我所有,那也没有办法,索性,没有,还有其他武学!”欧阳克在心境平复之后,黯然着安慰自己道。 虽然口中在安慰着自己,不过欧阳克的心中却是自嘲苦笑了起来:“其他武学?呵呵,又有几本武学能比得上呢?或许能够,可是,我能得到么?” 非常清楚争夺如何激烈的欧阳克,也只得叹息了一声,望着远处的包裹,摇摇头道:“没想到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切都白忙活了!” 欧阳克移动的目光,停留在了散乱的包裹之中,视线下移,眼睛却是一愣,只见之前从少林寺拿到的瓷人也在里面,由于用力过猛的缘故,那个瓷人,竟然被这一摔给碎成了几半。 眉尖忽然一挑,欧阳克察觉到,那被摔成几半的瓷人,似乎有点不对? 欧阳克的目光,透过那四散的瓷人断裂口,却是隐隐的发现,在那瓷人缝隙出的空心内,似乎隐藏着一卷小巧的锦帕的一角,虽然不甚明显,但却真实地告诉欧阳克,似乎那里面有什么东西。 望着那若隐若现的精致锦帕,欧阳克的双腿几乎不由自主的迈了过去,然后弯腰将之飞快拿起,最后闪电般的站起身来。 欧阳克的内心被一股巨大的狂喜占据,上下打量了一下这略微有些发黄的锦帕,兴奋的搓了搓手,能够被人藏在瓷人空心缝隙这种隐蔽的地方,想来应该不会简单。 手掌解开卷轴,然后缓缓摊开,望着卷轴之内,欧阳克却是微微一愣:“这是?” 在略微泛黄地锦帕之上,绘着一些看上去没有丝毫规律地纹路,一条连着一条纹路,然后缓缓组成了一幅图,似与武功无关,凝神细看,倒像是幅地图。 “只有一副地图?”欧阳克双眼一翻,顿时兴趣全无,索性在朝下看去,似乎只有一段话语而已,并未欧阳克想象中的绝学秘籍。 “咦,这是?”眼神一目十行扫视的欧阳克,忽然发现最后的落款,而其上所述的名字,却是让他吃了一惊:“慕容博,是他?” 慕容博这一名字彻底吸引住了欧阳克,眼下也不再迅速扫视,开始仔细阅读份锦帕,而当其目光忽然落在锦帕地图中处,绘有“参合庄”三字时,脸色却是微微一变。 再次俯下身来,细细地阅读着信中的话语。 “慕容博遗笔?!”眼睛死死的盯着这块锦帕,经过细细的阅读之后,回过神来的欧阳克,这才有些低沉的喃喃道:“原来是这样!” 当年慕容博虽然和萧远山遁入佛门,但后来慕容复的遭遇,还是触动了慕容博,看清了王图雄霸的他,虽然再也兴不起复兴大燕的念头,但在找到疯了的慕容复后,还是感到悔恨不已。 因为他的假死,又因为他的逃避,慕容复最后落得个遍地仇人,荒废武功的下场,而他慕容家唯一的血脉慕容复,就在一次次的失败后,彻底疯了。 慕容博后悔自己假死,没有好好教导慕容复武功,使得他沉迷于百家武学,而不精家传绝学,才导致其一而再再而三的受挫,乃至于最后疯掉,想及此,悔恨之下的慕容博一把大火,将还施水阁烧了个干净。 这一切都已酿成,慕容家绝后的事实已成定局,他也无力扭转,唯一能做的,便是让慕容家的家传绝学不至于失传,所以,慕容博便在烧毁的参合庄后,又在其内埋下种种机关密道,将和藏于其内,留待有缘人寻之…… 而这张图,便是能否找到这两门绝学的关键所在!? PS:我想大家应该很好奇为什么不在中了吧,将是一条极为重要的主线,至于是什么?大家不妨来猜一猜? 第三章 欧阳锋 欧阳克没有想到,这个看似平凡的瓷人,竟然有着这样的机遇,或许若无自己的意外出现,慕容家的绝学也随之消失了吧? “可惜,不论是,还是都需要极强的内力修为,只能等日后武功有所成就,再去江南将其拿回了!”欧阳克虽然也被挑起了一些兴趣,不过一想到自己的武功,便不由感到惋惜。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欧阳克也没想到,原本是奔着去的,没想到在失去的时候,却能得到和的藏匿消息。 当真是一失,一得,自有天意! 欧阳克摇摇头,不再多想,刚抬脚准备离开这里,忽然听得远处草中一阵簌簌之声,轻轻“噫”的一声,便俯身在草丛中一捞,两根手指夹住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蛇提了起来。 似乎这蛇儿并不怕欧阳克,反而极为安静的呆在欧阳克的手上,反观欧阳克,脸色却是微微一变,些许的不自然随之浮现而出…… 草丛中簌簌响动却是不止,不多时,便有几条青蛇窜出,嘶嘶地吐着信子,极为诡异的盘绕在欧阳克的周围,与此同时,低沉的嘶嘶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多的蛇群来至此地! 一道模糊的灰影忽然掠过,映出了一道矫健影子,忽然,青蛇却是朝其喷出一口毒液,急奔的灰影如同石头一般落了下来,灰影在半空之中虽然翻滚,但并没有手舞足蹈一般的挣扎,而是十分僵硬的模样,想来多半是瞬间毙命…… 却原来是一只被蛇群到来,而惊吓到的野兔! 地面的群蛇嗤嗤声此起彼伏,气势瞬间高涨,片刻间至少有数十条毒蛇纵身跃起,朝野兔扑去,凄凉夜色之中,只隐约望见几点血色,最后彻底消失不见。 松林中几下怪声呼啸,忽见六个白衣男子奔出林来,手中都拿着一根两丈来长的木杆,嘴里呼喝,用木杆在蛇阵中拨动,就如牧童放牧牛羊一般… 原来这蛇是有人操控的! 但见蛇队仍是一排排的不断涌来,这时来的已非之前的青身蝮蛇,而是巨头长尾、金鳞闪闪的怪蛇,金蛇走完,黑蛇涌至,万蛇晃头,火舌乱舞,场面极为骇人。 六人转过头来,将目光望向面前的欧阳克,脸上一派恭谨之色:“参见少主!” “起来吧!” 欧阳克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随后深深的吐了一口气,忽然回转过头,对着漆黑的树林轻声道:“叔叔,您怎么来了?” 叔叔? 似乎是在映衬着欧阳克的话,此刻,松林中传出几道怪声,随后,又有几名驱蛇人随后而至,这几名驱蛇人将蛇队分列东西,中间留出一条通路,一道人影缓步走来。 随着夜色洒下,终于看清了此人的模样,高鼻深目,脸须棕黄,英气勃勃,眼神如刀似剑,甚是锋锐,挺拔的身子,笔直有力,持着一根蛇杖,看似缓步而来,可几个晃眼间,便是出现在了欧阳克的面前! 望着对面的欧阳克,中年人脸庞之上那隐藏的凶狠,骤然间烟消云散,一股发自内心的淡淡温暖笑意,极为少见的浮上其脸庞! “我怎么来了?找你来了!”树林中,在安静了片刻后,中年人终于说话了,眼下的他,却是比起平日,少了几分冷漠,多了一些柔和…… 闻言,欧阳克目光也是转向一旁眼神柔和的中年人,心头也是有些澎湃,恐怕这世间能让他有所在乎的人,怕也唯有自己了,一时间,竟然是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总算找到你了,下次可不许一个人偷跑出来了,听见了么?”中年人狠狠的拍了拍欧阳克的肩膀,这一段时间,他为了欧阳克,可着实是折腾惨了。 话语中,颇有几分威严,而其脸上一对粗眉,加之语声铿铿似金属之音,更是为其添了几分豪气,此人便是白驼山庄的庄主,同时也是欧阳克名义上的叔叔,西毒欧阳锋! 看着那张略带风霜的脸庞,绕是以欧阳克的定力,心中都是忍不住的浮现许些波动,道:“是,叔叔,克儿知道了!” “好了,克儿,过去的事,便不用再想了!”欧阳锋轻轻的拍了拍欧阳克,含笑道:“等你学好武功,江湖之大,还不任你闯荡?又何必急于这一时?” “我明白的,叔叔!”欧阳克无奈的摇了摇头,笑容却是有些勉强。 “唉…”望着欧阳克那神情依旧有些低沉,叹了一口气,沉默了片刻,忽然道:“克儿,叔叔教你的武功练的如何了!?” 闻言,欧阳克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波动,脸庞上的表情,也是逐渐的变得平和了起来,笑道:“嗯,练得还行吧!” “早几个月前,叔叔便叫你跟我习武,那时候你表面虽然听从,暗地里,根本就没练过我教给你的武功,到了如今,难道你还不愿学叔叔的武功么……”望着平静的欧阳克,欧阳锋有些无奈的叹道。 欧阳克一怔,旋即有些讪讪的道:“原来叔叔你都知道啊!” “你还能有事瞒得过我?只是你若是不喜欢习武,叔叔也不愿逼你,但是克儿,你要明白,江湖险恶,没有武功,你又如何立足?”欧阳锋无奈一笑,话到末途,却是陡然变厉。 哪里是不愿学武功,只是不想学! 看到欧阳锋语气渐渐严厉,欧阳克尴尬的点了点头,连忙扯开话题道:“叔叔可是有了的消息?” “你们到林外等候!”在月光照射下显得甚是锋锐的双眸,瞥了周围的驱蛇人一眼道。 …… …… 空旷地密林之中,数名驱蛇人恭敬的站在密林之外,偶尔间,蕴含着尊敬地目光,会投向那密林之内的两道人影身上,不得不说,欧阳锋在御蛇以及管理仆从方面,极为厉害! 林中,欧阳锋沉吟了一会,脸庞逐渐凝重,目光在欧阳克的脸上扫过,声音低沉的道:“已经被全真教夺得!” “果然!”闻言,欧阳克眉头却是一皱,心道:“看来是彻底没戏了!?” “全真教创派祖师王重阳,在夺得后,为免江湖仇杀不断,已经向我等几人提出「华山论剑」,胜者为‘天下第一高手’,并可拥有!”欧阳锋缓缓的道。 欧阳锋的话,仅仅只是让得欧阳克略微怔了一下,不过脸庞上,倒并没有什么意外,毕竟来于后世,对于王重阳此行的目的,其实他早已猜到了。 “叔叔也对那「华山论剑」有兴趣?”欧阳克沉吟了片刻,问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挺傻的问题。 欧阳锋转过身来,撇了遥远天际一眼,其中也是掠过一抹冷意,道:“既能得天下第一之美誉,又能得到这等奇书,叔叔岂能不去?” 欧阳克无奈于欧阳锋对天下第一的执着,摇摇头道:“想来和叔叔一般,有如此想法之人,应该也不在少数吧?” “克儿所料不错!”欧阳锋一愣,片刻后,脸庞上的狂热逐渐收敛,忽然从怀中取出一张作工古朴大气的帖子,随即道:“不止是我,桃花岛岛主黄药师、大理皇帝段智兴、丐帮帮主洪七公都已经应邀!” “这次叔叔最大的对手,便是这王重阳、黄药师、段智兴以及洪七公,只要胜过这四人,天下第一之名,还有那自然为我欧阳锋所得!?” 无论是夺取天下第一,还是拿走令江湖人为之疯狂的,想想都令人振奋,心中闪过这般念头,欧阳锋目光便是投向了欧阳克,作为自己的儿子,欧阳锋第一时间想到的,自然就是欧阳克了…… 可惜,欧阳克并没有如他想象的一般,惊喜异常,而是眉头微簇,暗自思索—— 同样非常清楚底细的欧阳克,也只得叹息着应了一声,他当然知道华山论剑夺得第一有多困难? 须知,此时的王重阳,已然大成,武功造诣深不可测,几乎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在华山论剑之时,便是他力挫四绝,夺得天下第一之称和,欧阳锋的美好愿望,注定是要落空了。 欧阳克的举动,自然也是被欧阳锋所察觉,当下笑道:“怎么了?难道克儿不为叔叔感到高兴么?” 望着欧阳锋那明灿灿的目光,欧阳克迟疑了一下,见到欧阳锋满脸的欣喜,欧阳克嘴巴张了张,他自然比谁都清楚,那华山论剑的最后结果,只是眼下欧阳锋如此开心,他又何必去破坏气氛? 在者,这对于欧阳锋并非是件坏事,作为武痴的他,有个天下第一的压力存在,也不至于那般寂寞,而且欧阳克也想看看这中原五绝,到底如何的强到何种地步? “唉,可惜日后王重阳并未在古墓里留下的全篇,真是头疼啊…”无奈地摇了摇头,欧阳克揉着额头,思索了半晌后,心道:“还是没有实力啊,这绝学还真是不那么容易得手……” 第四章 华山之巅 欧阳克最终还是没有言语,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将到嘴边的话语,又咽了下去,点了点头,道:“当然不是,叔叔生平夙愿便是作那天下第一,如今有此机会,侄儿自然为叔叔高兴!” “想想真是热血沸腾啊,「华山论剑」,天下第一!”欧阳锋有些憧憬道。 “叔叔?那我们现在是……”欧阳克迅收拾好心中情绪,看了一眼那沉浸在天下第一中的欧阳锋,忍不住提醒道。 听到欧阳克的追问,欧阳锋只是微微一笑,手掌轻轻拍了拍欧阳克的肩膀笑道:“走吧,我们先好好休悬一下,这数月时间,一个人孤身在外,想必克儿你过得也不轻松,过两日我们再启程前往华山之巅。” 欧阳克不在意的摇了摇头,身在江湖,那绝学的吸引力让得他不得不习惯了这种奔波,为了获得一些东西,总归是要付出的。 “不用,叔叔,既然他们几位都已经动身了,我们自然也不能落后,现在就启程吧!” 闻言,欧阳锋却是看了欧阳克一眼,笑笑道:“没想到这数月时间,倒是让克儿你改变许多,既然如此,那叔叔就依你!” …… …… 葱郁的山脉尽头,两道身影缓步自那幽暗的森林之中行出。 随着这两道身影的出现,一股淡淡的药粉香味,顿时徐徐从其中一位手持蛇杖之人周身散发而出,数十米之内,凡是嗅到这股药粉味的毒虫野兽,都是犹如受惊一般,急忙窜退。 正是半月之前动身赶来的欧阳克、欧阳锋叔侄二人,想不到借着毒物之力,欧阳锋竟然后到而先至,第一位越过华山脚下的密林,抵达此处! 欧阳克望着华山之巅那翻腾不休的云海,对着欧阳锋淡笑道:“这里就是华山?” 欧阳锋脸上微微一笑,点了点头:“没错!” 由此处上山,有一条极长的山道,一眼望去,就犹如一条盘旋的巨龙一般,沿着山侧,蜿蜒而上,最后消失在峰顶的云层之中,使得站在华山脚下的欧阳克,不自觉的产生一种分外渺小的错觉。 “这王重阳果然会选地方!”欧阳锋也是不自觉的啧啧赞叹了一声。 欧阳克与欧阳锋两人的步伐,倒是不急不缓,一步步缓缓对着山顶之上行去,不多时,便来到了华山南口的山荪亭,亭旁生着十二株大龙藤,夭矫多节,枝干中空,古藤枝干呈腾空之势,卖相颇为不俗! 就在欧阳克二人在往华山之巅行去之时,一道清澈的破空声,突然响彻而起,旋即便是见到一道灰影,飘逸绝伦般自山底飞掠而下,最后直冲向山顶。 “好厉害的轻功?” 欧阳克的目光也是停顿在那道灰影之上,其视线,紧紧的锁定着衣带飘飞,迅捷无比的人影,可惜,此人的速度着实太快,快到令欧阳克根本看不清楚此人的面貌。 而这人并未因为山道上的欧阳克二人而有所停留,身形一振,便是冲进云层之中,旋即迅消失不见。 待得此人的身形消失,欧阳克也是缓缓收回目光,眉头忍不住的皱了皱,还未说话,便见身旁的欧阳锋似乎面色有些不对…… “看来这王重阳真的不简单啊,单单一门简单的提气纵身功夫,都使得这般出神入化?”欧阳锋的目光缓缓的从云层扫过,喃喃自语道。 听得身边欧阳锋的话,欧阳克心头也是一动,目光有些惊疑的再度看了远方一眼,刚才之人竟然是王重阳? “竟然是他?”欧阳克面露沉吟之色,在心中喃喃自语道,五绝之中,王重阳方才是最为可怕的,如黄药师,洪七公,段智兴三人,虽然武功也极为厉害,并且都是具备与欧阳锋一战的五绝人物,但他们四人相比于这王重阳,却始终还是逊色许多! 五绝之中,唯有王重阳一人,能够做到技压黄药师、欧阳锋、段智兴,洪七公,而他们四人却只能做到彼此之间不分胜负,差距,显而易见! 对于这王重阳,或许是因为欧阳克来自后世的缘故,是以,对其谈不上什么好感…… 虽然对方的武功风度皆是上上之选,但作为后世之人,从一开始,他对全真教的种种便是有着一些芥蒂,加之此刻叔叔欧阳锋的缘故,看着王重阳取得天下第一美名,心中倒也是颇有不爽。 撇了撇嘴,欧阳克在心中嘀咕了一声:“厉害又怎么样?还不照样死得早!” 而欧阳锋似乎也是受到了王重阳的刺激,不再这山道上过多停留,双手提着欧阳克,步伐加快,到得后来几乎是直接化为一道黑线,对着华山之巅迅速掠去。 …… …… 华山,在五岳中称为西岳,古人以五岳比喻五经,说华山如同“春秋”,主威严肃杀,在天下名山之中,最是奇险无比。 欧阳锋加快速度的时间,并未持续多久,三道清脆的破风之声,皆是突然刹那间,如同约定好了一般,在华山之上响起,三人的身影自山脚处中闪掠而出,最后分散而开。 这三道人影分散的位置极佳,刚好是将整个山顶有东、南、北三处包围其中,此刻,占据毒物之便,原本第一个走出密林的欧阳锋,却是与这三道人影,皆自奋力朝山巅掠去。 一马当先的王重阳似乎有所感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四人,平静的脸上也是浮现淡淡的笑容,一股纯正的道家内力,迅速自体内涌现,旋即将整个人的速度却是更快了…… 王重阳的身形猛的一颤,旋即便是瞬间化为一道银线,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直射山顶! 望着那双手负于身后,身形迅捷无比的王重阳,欧阳克眼中也是掠过一抹奇异光芒,虽然此刻他并无多少武功,但起码凭着出色眼力,他还是能够发现,前者速度的变化。 “这王重阳的提纵之术竟然已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欧阳锋在欧阳克的耳旁低声惊讶道。 在欧阳锋的说话间,其身后的东面一道青影却是缓缓上升,脚下生风,犹如流星般嗤的一声暴掠而出,身形化为一道淡青光影,同样直掠山巅。 另一面,北面的人影也未如何拖沓,嘿嘿一笑,一股阳刚至极的内力迅速自其体内涌出,然后,脚掌一跺地面,竟是直接这般以最为蛮横的方式,嗤的一声,闪掠而出。 咻咻咻咻! 南面刺耳的掠动声,也是在这一霎化为弓矢一般,急速扩散而出,速度陡然暴涨,几道枝叶吹拂的波纹悄然浮现,旋即下一个瞬间便是赶上之前的二人! 华山论剑还未开始,几人的争斗之心却是倏然爆发…… “这就是五绝的实力么?果然极为恐怖啊…”欧阳克轻吐了一口气,这恐怕是他第一次见到此等阵势,五绝齐聚,群雄皆避! 在欧阳克心中惊叹时,几道刺耳的破风声突然在身侧响彻,旋即便是惊愕的见到,三道人影正划破长空暴掠而来,一闪间便是出现在了欧阳锋身旁的位置。 由于欧阳锋提着欧阳克的缘故,速度自然是比之全力爆发之下的三人慢了一筹,是以,虽然占据优势的他,此刻,却也被三人追了上来!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哼,我倒要看看,你们有何能耐追上我……”欧阳锋微眯着眼睛,望着那三道不相上下的身影,也是不由得微微点头,此三人的速度,果然厉害,比之全盛状态下的自己,怕也不差分毫! 嗤嗤嗤! 一股淡淡的黑色烟雾,也是在这一霎,化为波纹,自欧阳锋的身侧,急速扩散而出…… 欧阳克看着突然出手的欧阳锋也是一愣,其脸上的惊叹,却是微微一凝,心中无奈一笑:“叔叔的好胜心,始终这般炙热啊!” 面对着那诡异的毒雾袭来,那三道身形依然不止,冷哼一声,体内凌厉的内力暴涌而出,各自提掌朝其身前的雾气,重重一拍,掌风撞击在其上,顿时爆出剧烈的涟漪波动。 这短暂的干扰下,虽然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却几乎使得三道身形,同时间内,出现了些许的停滞,不过依靠着内力的强横,还是生生的抗了过去,虽说速度略有减缓,但总算是无甚大碍。 几道人影浮现后,下一个瞬间,便是在烟雾的扩散下撕裂而去…… 险峻的华山,数道身影急速闪掠,铺天盖地的的破空声,宛如实质一般,几乎弥漫了山间周围的每一寸空地,欧阳锋虽然带着欧阳克,速度上有所不足,但却凭借一手绝妙毒功,硬是将三人的速度也影响下来。 一时间,四人却是不分伯仲! “嗤!” 就在四人明争暗斗之时,遥遥山巅尽头,一道落地声响起,便见一道人影,却是至半空徐徐自天空落下,稳稳停在一块青石之上,负手而立,转身回望云雾之下,急速掠来的四人…… 这一刻,轻风拂来,长发飘飘,此人深黯的眼底,充满了平静,颇有种清净虚无的妙诣之感! 第五章 五绝齐聚 突如其来的变故,也是令得山巅之下的几人,也是不由得一惊! 没想到在几人争斗之时,这王重阳竟然已经抵达峰顶,当下除了欧阳克外的四人,皆是心头泛起一股寒意,望向王重阳的目光中,也是多了许些凝重…… 几人明白,眼下王重阳已然登顶华山之巅,那么他们再如何争斗也就没有了意义,再加上眼下华山论剑在即,此刻并非最好的动手机会,四人彷佛心知肚明般,彼此间,放下争斗之心,开始全力登顶华山。 “论剑还未开始,我们上山再斗如何?!”眼芒微微闪烁,欧阳锋一咬牙,喝道。 闻言,欧阳锋身侧正与其毒雾作交斗的三人,略微迟疑了一下,当即狠狠的点了点头,王重阳已然在山顶,而他们却还在山崖之下动手,的确已经逊色一筹,若是再继续下去,岂不是让他看了笑话? 几人明白,眼下王重阳已然登顶华山之巅,那么他们再如何争斗也就没有了意义,再加上眼下华山论剑在即,此刻并非最好的动手机会,四人彷佛心知肚明般,彼此间,放下争斗之心,开始全力登顶华山。 欧阳锋也是面色凝重的望向了山巅的那道负手而立的人影,袖袍对着欧阳克一卷,一股劲风便是带着自己二人,全力朝上掠去。 而其身侧的三人,心中亦是掠过这道念头,身形一动,然后迅对着华山之巅暴掠而去! 不再争斗的四道人影,犹如闪烁般,几个呼吸间,便是跃上了那山巅的上空,旋即身形轻轻一颤,便是陡然一转,如同驾御着一道轻风般,从天空,徐徐落在那道人影的面前。 …… …… “哈哈,重阳掌教,这一次倒是你来得最快啊!” 五人一落地,其中一手持墨绿长棍的叫花子,却是率先开腔,笑声如雷鸣般的在华山之巅响彻而起。 听到这道豁达的声音,欧阳克也是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此人,一张长方脸,颏下微须,粗手大脚,身上衣服东一块西一块的打满了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最有特色的还是负于背后的朱红漆大葫芦,心中划过一抹了然,原来是他…… “七兄言重了,适才不过是避开了几位的交斗而已,这才捡了个便宜,并不值一提!”对于这叫花的笑声,那王重阳一捋耳边被风吹拂的发髻,言语中,并未有丝毫的狂妄,反而是一派平和宁静道。 洪七公也不愿置辩,哈哈一笑,拔下葫芦塞子,喝了一大口酒,笑吟吟道:“话是这样说,但这便宜怎就不见我老叫花占到?所以,重阳掌教不必自谦!” 就在洪七公话音落下之时,欧阳锋目光淡漠的扫了这家伙一眼,缓缓转过身,脸庞的冷意迅速消融,对着欧阳克微微笑了笑,轻声道:“克儿,待会交手,你且一边观望,记住,不可过来。” 欧阳克还未答话,那边洪七公右侧不远的一人,目光冷冽在欧阳锋脸庞上扫了一圈,不咸不淡的道:“论剑何时开始?” 这人说话毫不拖泥带水,直点论剑,自然是将全场所有的目光都是吸引了过去,而欧阳克更是如此,瞬间转移了过去,然后便是陡然停在了此人的身上。 此人身着青衣直裰,头戴同色方巾,文士模样,手中一支玉箫,显得风度飘飘,看起来不像江湖中人,甚至于气息有着许些飘渺不定,给人一种诡异莫测的感觉。 “他就是黄药师么?” 欧阳克目光缓缓的将青袍男子上下打量了一遍,眼中也是掠过一抹好奇之色,对于这位东邪,他在后世中,不止一次神往过,原因无他,须知东邪的武功皆为自创,甚至精通阴阳五行、奇门八卦数术,琴棋书画,更是无一不精,堪称一代奇才…… 在欧阳克内心泛起一抹激动间,那山巅之上身着黄袍的大理皇帝段智兴,则是对王重阳笑着拱了拱手,王重阳成名的时间比他们四人谁都要久,因此虽说如今齐聚华山,但他依旧还是对其抱拳以示客气。 不过那欧阳克身旁的欧阳锋似乎对王重阳并无好感,细眯的眼睛斜瞥了一眼后,便是转了开去,犹如未见一般。 几人各自客套了一番,那王重阳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已至正午,便是缓缓走出来,目光扫过山巅四侧,顿时,欧阳锋四人的战意,便是在其那蕴含着平静的目光之下,瞬间直冲云霄。 即便身处华山之巅,五人却也依然面不改色,这般毫无束缚的地势,自然是能够是令得几人的反应,在这一刻,变得敏锐起来…… “今日举行那华山论剑,想必大家都心知肚明,我亦不再多说,不过此次比试,意在切磋,点到为止即可!?” 王重阳淡淡的声音,犹如低沉般,在整个华山之巅响彻着,而且其声音中,蕴含着许些颤抖,声音虽小,却一字不差的落入众人的耳朵之中。 话语刚刚落下,华山之巅便是响彻数道的破风之声,旋即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以及段智兴,四人对视了一眼,也是身形一动,四道身影闪掠分开,最后错错落落的分散于华山之巅,彼此皆是独立于一方…… 四人的动作,顿时将华山之巅的气氛弄得激烈起来,那一道道凌霄的战意,犹如排山倒海般,在华山顶上涌现,旋即直冲天际,连那遥遥的乌云层,都是因此而变得波动了起来! …… …… 就在此刻,华山之巅的洪七公,欧阳锋,黄药师以及那很少说话的段智兴,似是想到什么,眼中皆是划过一抹不自然,旋即洪七公望着王重阳哈哈一笑道:“重阳掌教,今日华山论剑,我们五人如何比试?莫非重阳掌教不欲与我几人交手?” 闻言,王重阳也是微微一愣,发现的确如此:“七兄说的哪里话,只是这次邀诸位华山论剑有些特殊,倒是迫不得已而为之,诸位各自寻找对手,如何?” 洪七公对于王重阳的话,却是一笑,不置可否。 的确,在场众人,无论是段智兴,还是黄药师,亦或是欧阳锋,一身功力均已登峰造极,此等高手交斗,的确不是随便能定下结论的,是以,四人都接受了王重阳的意见,这样,即便输了,也无借口可找…… 随着王重阳此话落下,华山之巅的气氛陡然绷紧! 几人的目光彼此扫视,眼神之中皆是充斥着对对方的戒备,在这种混乱之局中,只要谁能够令得自己一直的持续不败,那么他便是能够夺取天下第一的美名。 山巅之上,离四人较远的欧阳克,目光也是紧紧的锁定着场内,他当然知道此次华山论剑最大的赢家是谁,不过,能见到五绝的第一次华山论剑,倒也让其大感兴致勃勃。 目光转移,然后缓缓的在山巅之上扫移而过,无论是气质独特的黄药师,或是一脸笑意的洪七公,或是目光冷厉的欧阳锋,还是鲜少说话的段智兴,都让欧阳克心情澎湃! “不愧是五绝,当真厉害!”欧阳克轻叹了一声,须知眼下还只是第一次华山论剑,五绝除王重阳外,年岁皆不过而立之年,在此年岁,却能将一身修为练至登峰造极的地步,着实不负日后五绝之名。 随着五人的对立,数道皆是充斥着浓郁战意的目光,便是交织了一起,火花迸射,迅速溢散开去。 “咦-?” 惊叹间,欧阳克的移动的目光,却是突然一凝,一道疑惑的惊咦声,从其嘴中传出…… 第六章 怪人? 欧阳克目光停顿的地方,刚好是在山巅的中心,那里有着一道身影,此人身材甚高,身负长剑,显得极是飘逸绝伦…… 从其余四人眼角不经意散发出来的余光,分明是在寻找交手的对手,但是,这中间位置的王重阳,欧阳锋四人,竟然都不约而同的忽视过去了,似乎没有一个人找其作对手? 这是什么意思? 欧阳克眉头微皱,以四人如今的武功,不可能会莫名其妙的出现这种情况! 在欧阳克疑惑间,王重阳似乎对于四人的作法没有看到一般,充耳不闻,那对漆黑如墨的双瞳,充斥着一种异样的睿智,仿若天塌不惊般淡定…… 望着这种情况,欧阳克在愣神许久之后后,终于是猛的一拍手,眼中掠过一抹释然之意。 原来,从刚才的登顶华山的初步接触,四人心底对于王重阳的忌惮之心,可谓上升到了极点,反倒对于同行而上的彼此,没有那么大的忌惮,所以,四人谁也不愿率先和他交手,都希望有人能够先去交手王重阳,那样他们也好对其实力心中有底!? 望着自己对面叫花子模样的洪七公,欧阳锋眼睛微眯,掌心中内力微微蹿腾,冲着洪七公道:“早就听说丐帮降龙十八掌的厉害,叫花子使出来瞧瞧。” “哼,刚才你使毒雾还没找你算账,就让叫花子看看你除了耍诈还有何等本事?”望着欧阳锋讥笑的脸色,洪七公也不甚在意,沉声道。 对于洪七公那森然目光,欧阳锋仅仅是撇了一眼,便是移开,手掌一动,一道漆黑的掌风,带着哗啦啦的声音,从其掌中延伸而出,最后轻轻一震,便是宛如毒蛇般,朝洪七公咬去…… 见到欧阳锋已然动手,洪七公也是面色冰寒,手中内力上下翻腾,降龙十八掌也是径直暴掠而出。 两人的交手,华山之上那紧绷的气氛,也是瞬间宣告破碎! 所谓牵一而动众,欧阳锋的率先攻击,立刻是牵引了黄药师和段智兴的气势,在其交手的瞬间,黄药师和段智兴对视一眼,也是瞬间紧跟而上,齐齐爆发而出的磅礴气势,弥漫在这华山之巅。 砰!砰!砰!砰! 两处恐怖的交手,眨眼时间,便是在这华山之巅,倏然接触,旋即,一道道如惊雷般的破空声,以及劲气涟漪,便是在华山之上响彻与浮现…… 四人内力的碰撞,所牵动的气势,也是笼罩着整座山巅,欧阳克眼下还未习武,自然实力不济,不多时,便是在这种压迫下,略微感到有些气不适。 剧烈的交手波动不断,一声声宛如闷雷般的声响随之而起,就算欧阳克距离交手的地方颇远,也不免有些感到双耳发蒙! 那震耳欲聋的声浪,以及被内劲撕裂的云海,也是令得欧阳克相当无奈,心神一动,双手便是覆盖上双耳,朝着更远的后方挪去,而其目光,还是紧紧的停留在那混乱的场中。 此刻的场中,已经彻底的混乱,掌风与掌风相碰,指劲与指劲的对拼,一道道碰撞声音,不断的在欧阳克的耳边响起…… 欧阳克眼睛紧紧的盯着遥远天际,那里,掌风,指劲翻飞,几乎是弥漫了半壁华山! “这就是四绝的实力么?” 欧阳克嘴中喃喃着,在初步见识了这种实力交手,所造成的恐怖威势之后,他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就犹如那井底之蛙一般,到得现在,他那颗的心,愈发的迫切起来。 …… …… 在欧阳克愣神之际,只见得山巅的下方,那缭绕云雾被撕开一道缺口,被撕裂的山腰地带,一道身影极为狼狈的窜出,在其身后,十几道漆黑得令人心寒的毒蛇,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紧随而来! “这果然是乐极生悲,没想到在这华山脚下之中,居然还会遇见这种麻烦?!” 这人朝华山之上急掠而去,但那后方的蛇影,却仿佛也是跟定了他一般,而且最让得他暗暗叫苦的是,平日里本就没有好好练功,这轻功也自然不高,导致这些蛇的速度,并不比他慢上多少。 “有没有搞错?为什么老追着我不放?我是喜欢玩,但不是喜欢被玩啊!” 感受到那后方紧跟不舍的蛇群,此人心中也是忍不住的抱怨,一边狂奔,一边嘴里还嘟囔个不停,这番模样,倒是显得颇为滑稽! 忽然,此人一眼便见到那愣神的欧阳克,面上顿时一喜,没有半点的迟疑,二话不说,鼓足全身最后的内力,对着欧阳克身处的位置急速奔去。 “前面的朋友?救命啊!” 破风声陡然在欧阳克的身后响起,旋即一道蹦蹦跳跳的身影,便是出现在其身后不远,刚刚一句话落下,便是一脸的愕然,随之而来的便是一声咆哮。 “小孩?有没有搞错?就这么点大,也能上这华山之巅?” 此人看到这种情景,几欲吐血,眼瞧着自己快要被后面的毒蛇追上,忽然迎来一丝希望,可眨眼之间,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也难怪他想吐血了…… 欧阳克也被此人的话语惊醒,趁着一点小小的空隙,他眼角转了转,瞥了一眼身旁的那个怪人,在瞧得其身后的毒蛇,瞬间,却是明白了过来。 怪人看着欧阳克,面色一紧,随即仿佛做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脚掌一跺地面,身形如箭般,笔直暴射向欧阳克,伸手便朝欧阳克抓去:“小子,看什么看?还不快跑?难不成想被他咬死不成?” 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被他看作小孩的欧阳克,并未理他,身形朝右一侧,避开了他的手掌,同时,这个空挡之下,其身后那漆黑的蛇瞳之中,竟是出现了些许闪烁,滑行的速度也是随之减弱了下来。 “小娃娃,这可不是我不救你,是你不愿意让我救你的!” 一抓未得手,怪人的速度却并未因此而有所减缓,紧咬着牙关,其速度也是陡然暴涨,几个闪烁间,便是头也不回的埋头狂窜。 “喂,不用跑了!?” 见到这家伙说跑就跑,欧阳克也是有些目瞪口呆,看着他头也不回的狂奔,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听到欧阳克的话后,这人也是回过头来,看到不在追赶自己的毒蛇,终于停了下来,嘴中不断的喘着粗气,脸庞上犹自残留着后怕:“总算……咳……总算让他停下来了!咳……差点把这条命给玩完了……” 听到这怪人的话,欧阳克嘴角不由得扯了扯,不过碍于对方的面子,他只好咽下到嘴的打趣,话音一转,道:“你怎么惹上它们的?” 那怪人哈哈一笑,装个鬼脸,神色甚是滑稽,犹如孩童与人闹着玩一般,好像将刚才险些被咬的事情忘了一般,走到欧阳克的身边道:“哈哈,小子,还好有你,不然我可就惨了。” 他自然知道,若是被那些漆黑的毒蛇咬中的话,待会自己会是何等凄惨的下场。 忽然,瞧得这蛇在欧阳克脚下如此乖巧,甚至可以说是一动不敢动,好像突然发现了什么,连忙道:“这蛇是你养的?” 随着这怪人的走近,欧阳克才看清楚他的模样,看上去年龄倒也不大,比之四绝等人相差不多,满头散发,一身袍服此刻已是破烂了大半,显然是被山边树枝所挂,看起来颇为狼狈。 欧阳克微微点头,笑道:“没错!” “真是你养的?” 话音刚刚落下,一道声音便是诡异的在其耳边炸响,令得欧阳克猛的一惊,急忙抬起头,却见这人双手叉腰,瞪着眼睛站在自己面前,那般的狼狈模样,加上怒发冲冠的样子,在阳光的反射下,显得特别的搞笑…… 第七章 我拜你为师 这怪人的突然转变,令欧阳克的面色,也是微微抖动了一下,这家伙还真是神经大条的可以…… “是我养的!?” 欧阳克手掌一划,手上却是多了一物,正是那紧追怪人的毒蛇,怪人的狰狞并未让他有何掩饰,因为,就连傻子都能看出这蛇完全听他的话,其中关系,自然不言而喻! “咳……是你就没错了,小子,这训蛇之法可真了不起呐,你传给我好不好?我拜你为师,只要你把它教给我……” 听着欧阳克的回答,怪人双眼一亮,脸色瞬间变得有些怪异,下一刻,所有的狰狞尽皆消失,随着而来的,便是一脸极为讨好的模样,看起来颇为猥琐。 本以为这怪人会突然发飙,所以欧阳克为了以防万一,准备在他发飙之时,将手中的毒蛇扔向怪人,可是这怪人的话,却是让欧阳克的脑袋之上,瞬间垂下几条黑线。 目光在面前形象有些狼狈的怪人身上扫了扫,没想到在这华山之巅,居然都还能遇见这样的极品,这种强烈的反差,实在是让欧阳克有些哭笑不得! 这怪人搓了搓手,笑眯眯的道:“咳,怎么样?你答不答应?” 眼角急促的跳了跳,欧阳克在惊愕之余,也有些傻眼,你当是在过家家么? “拜我为师?!这个嘛,我得好好考虑考虑……” 听得这怪人的话,玩心大发的欧阳克,假装托着下巴沉思了起来,但若是仔细看,便能发现其嘴角的那抹坏笑。 迟迟未曾得到回复,这怪人额头也是略微见汗,但眸中却尽是欢喜之色,眼角余光偷偷的看了欧阳克一眼,有点忐忑的道:“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欧阳克的眼睛盯着他的脸,直瞪了足足有盏茶的功夫,手掌磨挲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下这怪人,片刻后嘴角噙着一抹戏谑,轻飘飘地吐出两个字:“不教!” “咳!” 欧阳克这话,直接是将这怪人激得剧烈的咳嗽了一声,这人生也的确太悲催了,以他的武功,别说做徒弟了,就是收人为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挤破头皮的要来,结果面前这小子,竟然理都不理他。 怪人被欧阳克的气的不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片刻后,突然抓了抓头,随即道:“你不教我,定是我没有拜师,这样,我向你磕八个响头,拜你为师,你总肯教我了罢?!” 闻言,欧阳克嘴角一抽,这回轮到他傻眼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怪人,一时间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师父在上,弟子磕头了!” 这怪人倒也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角色,这话才一出口,也不管欧阳克是否答应,他就已经忍不住了,当即身形一动,便是准备朝欧阳克行那拜师之礼! …… …… 另一边,突然出现的怪人,令得王重阳一怔,旋即目光便是瞧见了这怪人的举动,而见到这一幕时,他的嘴角顿时一阵抽搐,脸色忽然变得极不自然。 就在欧阳克也是因为怪人的反映,而怔了一瞬的霎那,淡淡的破风声猛然爆响,一道身影陡然出现! 刚欲行拜师礼的怪人也是发现面前多了一人,抬起头来,瞧得出现之人,其脸庞之上,却是迅涌上一股恐惧的惊骇,那模样,犹如见鬼一般。 “师,师,师兄?” 身体细微颤抖着,片刻后,终于是有着一道嘶哑中夹杂着干咳的声音,从怪人的喉咙间,结结巴巴地吐了出来。 回过神来的欧阳克,也是发现了怪人那一脸的惊骇,与此同时,便见王重阳略有些怒气的一把将其拉了过来,低头对着满是讪笑的怪人沉声道:“师弟,你眼里还有我这个师兄么?!” “师弟?你竟然是周伯通?” 欧阳克望看着自远处降落而下的飘逸身影,望着那张有些熟悉的面庞,却是直接愣了下来,因为他发现,这突然出现的人,便是一直淡然如水的王重阳,当下一道惊呼声便是忍不住的叫了起来。 老顽童周伯通? 这个看起来古里古怪的人,竟然是日后中原五绝之首的周伯通,这着实令欧阳克吃了一惊,不过稍作思索,便也释然了,毕竟第一次华山论剑,这周伯通就在其中。 周伯通童心很盛,其赤子之心,始终不失,人也毫无机心,无论年纪如何增长,他说话办事始终像个顽童,他可以无拘无束地尽情展现其童心童趣,即便有人呵斥他,他也不着恼,该怎么玩还怎么玩。 就连那极为上乘的左右互搏术,都是他自己跟自己玩出来的结果,普通人创出一门上乘武功,颇为困恼,而他倒好,创出左右互搏,专门用来左手和右手打架,可见玩心多重了! 想到此,欧阳克对于之前周伯通的怪异举动,甚至拜自己为师,也不觉有他,毕竟他的性格便是如此。 君不见日后的郭靖因降龙十八掌,杨过的黯然销魂掌,小龙女的养蜂之术,甚至金轮法王的龙象波若功,都被周伯通胡搅蛮缠过,可见其着实不负老顽童之名! …… …… “咦?!”周伯通眼中有些茫然,片刻后,终于是回过神来,一脸疑惑的望着面前的欧阳克:“你怎么知道我叫周伯通?” “废话,除了你叫周伯通外,还有其他人敢这么叫么?!”欧阳克的眼睛翘了翘,旋即笑嘻嘻的打量着周伯通,然后伸出手来在后者身上捏了捏,这才笑道:“不错,不错,既然你诚心拜我为师,我就收下你吧!” 或许是被欧阳克的话惊喜住了,令周伯通忘记了眼前的师兄,脸上显出孩童般的欢喜神色,一声大喝道:“真的?” 一旁的王重阳瞧得如此模样的周伯通,再也不复之前一派宗师的从容淡定,一字一句怒道:“周伯通……” 这时候周伯通才发现,若是自己拜这小子为师,那岂不是令师兄王重阳凭白低了他一辈? 听得王重阳似乎真的生气了,周伯通赶紧闭上了嘴,然后连忙抓住前者袖子,再也不敢多言,老老实实的装起了鸵鸟,片刻后,似是辩解一般的道:“师兄,这个,这个…” 闻言,欧阳克一怔,旋即猛翻着白眼,敢情这周伯通也就这点胆子? 望着那一脸死猪不怕开水烫模样的欧阳克,和一边讪讪不语的周伯通,绕是王重阳也只能无奈的摇了摇头,转头冲着面前的周伯通苦笑道:“给我安分点,不然就下山回重阳宫,给我好好修心。” 周伯通见状,讪讪一笑,迟疑了半晌,方才有些无奈的道:“是,师兄!” 嘴唇微动了动,似乎颇为的委屈,不过见到对他不理不睬的王重阳,他无奈之下只得抬起头,故作深沉的仰望天空。 见到周伯通这般掩饰,王重阳也只得尴尬一笑,然后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狠狠的刮了悄悄松了一口气的周伯通,对其说道:“前面比斗的四位,都是江湖中难得的高手,伯通,你去好好观摩观摩他们的武功。” 闻言,周伯通一怔,不过想到这几个人是他师兄邀来的,实力自然在自己之上,自然有足够的底子让自己观摩,当下也没有什么疑惑,便是在王重阳带领下,朝前面交手的四人掠去,留下一脸失望的欧阳克! 望着离开的两人,欧阳克翻了翻白眼,最后只得恨恨的对着王重阳甩去一个中指! 第八章 华山论剑 蔚蓝的天空之上,剧烈的交手所造成波动,不断的令山巅之上响起一声声宛如闷雷般的声响,就算欧阳克距离四人交手的那处地方颇远,也能依稀从翻腾的云海之中看出其间凶险…… “想过去看看他们的战斗么?!”对着云海内的交手扬了扬下巴,王重阳望着欧阳克微笑道。 “你带我去看?”先是一喜,紧接着欧阳克面色一愣道:“那不会影响他们的交手吧!” “放心吧,我们并不会过去多远!” 王重阳挥了挥手,双手拉着欧阳克,淡淡一笑:“走吧,今日带你去看看什么叫做真正地高手!” 望着身下那成残影般不断后退云景,欧阳克的脸庞激动得有些涨红,或许是因为带着自己的人是王重阳,欧阳克感觉更是迅捷了许多,那股急速飞掠地快感,实在是让得欧阳克有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数息之后,终于是接近了四人交手处的所在,天空之上剧烈地内力碰撞所传下的声响,也依然让人不免有些感到心颤。 在距离华山之巅战斗圈之外,几十米处的一个平台之上,王重阳停下了身形,在这里,欧阳克能够清楚地透过云海,看见山巅之上交战的欧阳锋、洪七公以及黄药师、段智兴几人。 场中的几人,几乎可以说是江湖之中武功最高的几位,因此,欧阳克目不转睛,眼睛眨也不眨的停留在场中数道人影之上,略显急促的鼻息,显示了欧阳克此时的心情。 然而,场中的战斗虽然对于欧阳克颇为精彩,可对于王重阳来说,却仅仅只能令得他点头而已,毕竟实力不同,自然眼光也是截然不司,看待任何事情,都已不是站在同一个位置上。 “咦……你也来了?” 此时,周伯通懒散的瞥着场中的交手,忽然开口对欧阳克道。 欧阳克可没什么功夫搭理周伯通,轻轻点头后,便不再理他,旋即将目光投向了那与欧阳锋交手的洪七公身上…… 战圈之内,欧阳锋蛇杖摆动,从云雾之间递了过来,洪七公也从腰间拔出竹棒,还了一招,短时间内,二人从初时的空手相斗,到这时,都不自觉的各使兵器。 但见二人,攻拒之间,更是激烈…… 洪七公随身携带的竹棒,乃是丐帮中,历代帮主相传之物,质地柔韧,比单剑长了一尺,虽然他的武功纯走刚猛的路子,使上这兵器却是刚中有柔,威力更增。 而欧阳锋使动那蛇杖时,含有棒法、棍法、杖法的路子,招数繁复,自不待言,舞动时宛如个见人即噬的厉鬼,却是与洪七公打得难舍难分。 …… …… 欧阳克望着遥远崖边的战斗,轻声自语道:“已经三天三夜了!?” “嘿嘿,像他们这种高手,又是这般不分伯仲的功力,我估计,再让他们打上几天,都未必能看出谁比谁厉害!”略带嬉笑的声音,忽然的在欧阳克的耳边响起。 有气无力的抬了抬眼,望着那犹如野兔一般,一蹦一跳间出现在自己身旁的周伯通,欧阳克撇了撇嘴,摇头说道:“你就不能安静一会?” “嘿嘿,不能!”周伯通眼睛微眯,嘿嘿一笑,瞧着欧阳克投来的无奈目光,却是再度问道:“不过,你若是教我御蛇之术的话,我就不烦你了。” 欧阳克斜躺在山巅之上,嘴中叼中一根青草,微微嚼动,许久后才道:“你又不拜师,我为什么要教你?” “你小子忒坏了!”周伯通自然明白刚才被欧阳克耍了,眼下有样学样,照着欧阳克的样子,斜躺在其身旁,偏过头来,冲着欧阳克笑吟吟的道:“你不教,我寸步不离的跟着你,直到你烦了为止。” “寸步不离跟着我?”欧阳克被周伯通的话弄得一愣一愣的,随即,回过神来的欧阳克嘴角露出一抹笑意,吐出嘴中的草根:“改明儿就逛妓院去,你要是不跟着我,我看不起你!” “妓院?” 嘴角一抽,周伯通无力的呻吟的道:“不去,不去,你小子也忒坏了,我一道士,哪能跟你去妓院?我师兄要是知道了,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切,这点胆子都没有,难怪这么怕蛇…”欧阳克白了周伯通一眼,精明的他,直接揭穿了他的目的。 被揭穿心中目的,周伯通也不尴尬,耸了耸肩,双眼巴巴的望着欧阳克:“所以才想跟你学御蛇之术,学成以后,我也不怕蛇了。” “你既然怕蛇,还说这么多干嘛?”欧阳克淡淡的笑道,全然不顾周伯通那幽怨的脸色。 周伯通一脸的郁闷道:“就是因为怕蛇才想克服它,才想学御蛇之术。” 瞧着周伯通那郁闷的模样,欧阳克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这才戏谑的笑道:“算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无赖呢?为了你不被蛇欺负,我便教教你吧。” 闻言,周伯通精神一振,双眼一亮,舔了舔嘴唇,急忙问道:“真的?” “当然是真的!”欧阳克漫不经心的道,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让周伯通的心里也是一紧,这家伙不会又准备玩我吧?! 果然,接下来欧阳克淡淡的话语,犹如一盆冷水一般,将周伯通的激动消得干干净净:“虽然御蛇之术对于普通人的要求不算太高,不过你却是极为的怕蛇,所以……” “所以什么?”在略微沉寂之后,周伯通急切的询问。 欧阳克眼睛微眯,双眼中似乎有些不怀好意:“所以你得开始尝试和蛇接触,等到你对它的恐惧不是那么大的时候,我才开始教你如何御蛇。” “怎么接触?” 望着笑意盎然的欧阳克,周伯通忽然的有些感到浑身冰凉。 …… …… 云雾之中! 洪七公以竹棒追击蛇杖,左手挥出挡格他的手臂,借这一停顿的机会,大喝道:“欧阳锋,你我武功不分胜负,你赢不了我,我也赢不了你,那不如你我换个对手如何?” 欧阳锋目光如电,声如锵锵金属:“好,叫花子说的没错,既然如此,你我罢手吧!” 而另一处,正在交手的黄药师与段智兴皆是一挑眉,雄浑的内力猛然自体内暴涌而出,弹指神通再度与一阳指抵消之后,两人各自移开一步,彼此停下了交手。 这看似随意的分开,却是令得欧阳锋和洪七公的眼中,闪过一抹讶异,显然他们二人也是如自己二人一般,同样的不分胜负! “我们来试试?”洪七公笑吟吟的道,此刻他对于黄药师的武功,亦是颇为好奇。 黄药师亦是孤傲之人,此刻和段智兴的不分胜负自然更加挑起了他的兴趣,对于洪七公的挑战,自然不会拒绝,目光投向对面也是一脸跃跃欲试的洪七公,“求之不得!” “就剩我们两了?!” 段智兴笑了笑,脚尖一点地面,身形便是闪掠而下,出现在山巅的一片空地上,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欧阳锋。 “来吧…” 欧阳锋眉毛一挑,真气自体内各处涌出,最后如洪水般奔腾在经脉之中,雄浑的力量之感,充斥在其皮肤之下的每一处穴位之中。 随着四人的气势再度响起,云雾再次被撕裂开来,眨眼之间,四道炽热的战意,冲天而起,也让得对面的欧阳克和周伯通因此而停止了打闹。 “你说他们谁会胜啊?”吐了吐舌头,周伯通轻声询问道。 欧阳克瞥了身旁静立不语的王重阳一眼,随后无奈地摇了摇头,望着紧绷的气氛,轻声道:“别说话了,继续看……” PS:关于最近的更新,大家都知道清明节都要回老家扫墓,所以也别怪角落更的少,这都是内签之时的存稿,角落压根没时间码字,希望大家能理解,见谅! 第九章 蛤蟆功VS一阳指 山巅之上,云雾翻腾,凌厉的攻势劲风,在段智兴的挥手之间,携带着撕裂的风啸之音,疯狂的对着欧阳锋席卷而去…… 欧阳锋自练成后,今日方初逢高手,正好一试,见段智兴攻势袭来,于是以掌对掌,跟着以掌还击,两人掌风尚未相触,已发出噼噼啪啪的轻微爆裂之声。 欧阳锋连出数招,竟似搔不着敌人的痒处,他埋头十余年苦练,一而再再而三的受阻,自是大为焦躁,只听得风声飒然,当下再度回手一掌,“啪”的一响,与段智兴的掌风一接,余力所及,只震得地下尘土飞扬,沙石激荡。 两人襟带朔风,足踏寒冰,在这宽仅数尺的山巅上各逞平生绝技,倾力以搏,一边是万丈深渊,只要稍有差失,便是粉身碎骨之祸,比之平地相斗,倍增凶险。 欧阳锋连发几次不同掌力,均被段智兴在彼端以掌力化解,接着他掌力加劲,却也难使段智兴退让半寸! 两人交手所过之处,下方云雾缭绕的山巅,尽数被扯开,露黄土地面,这处交手之地,转眼就要沉没,不少鸟兽争先恐后的从山巅窜逃而出。 便是在此刻,欧阳锋突然感到一股柔和的气流,涌向面门,正是对面段智兴所使的指劲,欧阳锋一直没将这一袭黄袍的家伙放在眼内,那料到他这一指之功,竟是如此深厚…… 这股炙热顺势而来,欧阳锋周身的云雾震动甚剧,知道段智兴的指劲攻势,转眼及至,当下毫不稍懈,若再不施展绝招杀手,只怕片刻就会落入下风…… “哼!” 看着那席卷而来的指劲,欧阳锋嘴中出一声轰鸣般的哼声,脚下一踏,右手蛇杖忽缩,丝毫不动声色,双腿微曲,杖交右手,左掌缓缓运起的劲力,口中咕咕咕的叫了三声,双手推出,但听轰的一声巨响,迎上了,激得云雾弥漫,气劲四溅。 两门绝学,在云雾之中,闪电对撞,在相撞的那一霎,似乎欧阳克的瞳孔都几乎为之一静。 “轰!”一声尖锐的气劲碰撞声,凭空在华山之巅炸响。 与凶猛对撞,彼此疯狂的释放着破坏力,在两者交接之处,翻腾的云雾,似乎都在微微荡漾着。 “嘭!” 与,在互相僵持了数息之后,也终于是相继告竭,在一道响彻山脉的闷响声中,凭空湮灭。 欧阳锋的心里也是一惊,暗想这家伙武功甚是了得,他这一道指劲强劲,怪诞异常,似乎能破解自己的,真不知那是甚么功夫? 在这两股内力消散之时,一脸凝重的欧阳锋,终于是有所动作,只见其身形一振,身体便是犹如化为一抹黑影,瞬间穿越了云雾动荡的地带,然后出现在段智兴的身后,手中掌风再度急挥而出。 而距离两人交手不远的欧阳克这边,自然也受到了波及,不过有王重阳在此,欧阳克和周伯通二人,自然毫发无伤,望着周围那被破坏得一片狼藉的地面,欧阳克和周伯通彼此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 绝学交斗之后,欧阳锋和段智兴翻翻滚滚的斗了五十余招! 此刻,月亮隐没,天色逐渐转黑…… 到后来天色阴暗,两人招式已瞧不清楚,但闻指劲、掌劲破空和窜扑呼喝之声,欧阳克不禁心中怦怦乱跳,暗想:“该死,蛤蟆功虽然威猛,但对上他的克星,大理段家的,怕是会落入下风啊。” 欧阳克一眨不眨的望着前方,数度要想跃上相助欧阳锋,但见二人越斗越紧,自己又没有什么武功,决计难以近身,空自焦急,却是无法可施。 好在,两人拆了数十招后,欧阳克见欧阳锋在对方凌厉无伦的一阳指下,总是能化险为夷,便不再挂虑其安危,只潜心细看这些绝妙武功。 两人的对碰,也让欧阳锋打出了真火,手上的内力,犹如长江浪涛,源源不绝的涌来,过了一浪又是一浪,非但无丝毫消减之象,反而越来越是凶猛。 “叮叮叮叮…” 段智兴也是并不在意对方的这般攻势,此时他的功夫实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指上发出的那股罡气似是温淳平和,但沛然浑厚,竟似无可与抗。 欧阳锋与段智兴本来相距不过数尺,但你一掌来,我一指去,竟越来越远,渐渐相距丈余之遥,各以平生功力遥遥相击。 二人又僵持一会,但见段智兴头顶白气氤氲,渐聚渐浓,便似蒸笼一般,显是正在运转内劲,对此,欧阳锋半分也松懈不得,内劲之法附于左掌,连连催动之下,令局面方始再成相持之局。 相比于欧阳锋这边的凶险,洪七公与黄药师则显得从容的多,二人一番交手,都各自佩服彼此,一番交斗,却是有说有笑的,极为开心。 四人继续这般从清晨直拼到辰时,又从辰时拼到中午,段智兴渐感内力消竭,但对方的劲力仍似狂涛怒潮般涌来,暗道:“好厉害的内功修为?” 华山论剑,然在持续,山巅之处的战斗,从晌午,一直持续到夕阳斜落,而交手的四人,却依然不见停手之势! …… …… 华山之巅,段智兴的身体不断闪移,而欧阳锋,则是不断地移动着,虽然交斗仍是那般看似凶险,可却并未受到一丝实质地伤害。 “已经五天五夜了!” 欧阳克抬头望着山巅云海中的四人,眼下,从洪七公与黄药师,欧阳锋和段智兴的交手,转变成了洪七公与段智兴,欧阳锋和黄药师这般顺序了。 闻言,周伯通微微点了点头,再次保持着沉默,抬头望着华山之巅,那属于绝顶高手的巅峰交手…… 至此,四人彼此间似乎都与对方进行过一番激斗,不过,其中的胜负,倒是始终未曾揭晓! 那声势浩大的内力对碰,以及那不断波荡地云海,也是暗暗咂舌,抬起头望着山巅上的角逐,欧阳克轻声道:“看来叔叔他们这次真的是不分胜负了。” 听得欧阳克的话,王重阳不由得有些诧异,眉头一翘道:“你也看出来了?” “不分胜负?”周伯通自然听出王重阳话语中的赞同,眨了眨眼睛,道:“欧阳克,你怎么知道他们彼此之间不分胜负,难道你也看得出?” 欧阳克毕竟是来自与后世,对于第一次华山论剑的结果,自然清楚,不过清楚和现场观摩,始终有所区别。 不过,欧阳克自然不会跟周伯通解释,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始终波澜不惊的王重阳,而此时,王重阳平淡无波的双眼,却也是对着欧阳克所在的方位扫了扫,是以,正好迎着后者投射而来的目光。 显然,对于欧阳克身无一丝武功,却又能看出山巅内交手几人的不分胜负,也是颇为好奇! 随即,两人目光在半空中略作交织,眼中似乎都是有着一种莫名的意味。 片刻后,又是不着痕迹的转移了开去,而欧阳克则是摇摇头,并未多说,继续观看着场内的交手。 “段皇爷的一阳指虽然极为强横,但洪七则是在内力方面胜过其一丝,而且两人都是这般高手,彼此实力差距并不太远,这般打下去,基本难以分出胜负?!” 对此,王重阳也没有深问,到了他这般心境,很少有东西能让他的在意了,望着激斗的欧阳峰等人,淡淡道:“而另一边的欧阳锋和黄岛主,亦是这般相差不远,所以即便再打下去,结果依然不会改变……” PS:最近有些事情要忙,不过更新会慢慢提上来的,望大家见谅! 第十章 四绝的碰撞 华山之巅! 四股内力洪流,在云海深处狠狠对撞,一股内力余波逸散而成的涟漪,自接触处,便犹如波浪一般,暴盛而开…… 欧阳锋狠狠挥掌间,充满凌厉气势,没有出半点声响,而那黄药师,则是一派平静,轻功身法运转到极致,被云雾所覆盖的身形,带起划破空气的嘶嘶声响,一连数招,迎向欧阳锋的掌力。 不管欧阳锋还是黄药师,彼此都算是绝顶高手,这一交手,虽无巨大声响,可却暗蕴极强的造化修为,时不时便是有着劲风撕裂云雾的细响声! 而一旁交手的洪七公,此刻也是打得不亦乐乎,在其手中,每一次的打出,都是霸道无铸,而其对面的段智兴显然也不是庸手,身形飘落间,轻闪漂移,自云雾处撕裂而过,然后带起一道喷薄而出的。 欧阳锋荡开黄药师的攻势,余光再度扫过四周,心头一怔,原来他们这一战已然进行了五天五夜?! 便在此时,一股凌厉劲风扑面而来,令得欧阳锋只能赶忙凝神,对方也是一名货真价实的绝顶高手,这种交锋,可容不得他有多少的分心。 另一边! 欧阳克和周伯通二人,目光怔怔的望着面前的交手,即便未曾进入战圈,但从他们体内弥漫而出的凶悍气势,也是令得他们咽了一口唾沫,显然,这个层次的交手,让他们禁不住心神为之颤抖。 周伯通只觉得嘴中一阵干涩,他原本以为最开始欧阳锋几人实力差不多显露了,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武功方才缓缓展现出来,如今方才明白,若他也参与其中的话,他会输的很惨! 欧阳克目光眺望了许久,缓缓收回视线,眼角的余光望向一旁的王重阳,轻声呢喃道:“他们武功都已强到这种程度了,那他呢?” …… …… 欧阳锋几人的交手,犹如一股肆虐洪水般,在华山之巅呼啸而过,那股浓郁的气势,直接是使得一些鸟兽不敢靠上前来,只得远远的用着畏忌的目光,望着云海深处不断挪移闪动的几人。 相对于云海深处的激烈的交手,欧阳克这边则是一片平静之极…… 欧阳克抬头远眺了一下云海,忍不住的皱了皱眉,轻声道:“这样打下去要打到什么时候?” 不远处,王重阳也是听到了欧阳克的疑问,目光依然平静的望着云海深处,淡淡道:“放心吧,经过这五天五夜,他们体内的真气应该也所剩不多,估计用不了多久就会罢手了!” 闻言,周伯通也是轻叹了一声,本来以为自己武功应该算不错了,然而,远处那正在交手的四人,却好似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 欧阳克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旋即抬起头,将目光投向山巅处的几人身上,好片刻后,才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次华山论剑结束,一定要潜心练武,总有一天我也能达到他们那层次,不,是超越他们!” 作为后世之人,再加上拥有后世的记忆,欧阳克的心里难免有些傲气,此番看了四绝的交手,心里的练武欲望,愈发的浓烈了。 …… …… 待交手至此,天候骤寒,铅云低压,北风渐紧,接着天空竟飘下一片片的雪花。 而此刻,一直不知疲倦展开攻势的欧阳锋,却是突兀的停止了下来,血红中泛着噬人的凶光,带着一抹难以言明的兴趣,死死的盯着华山之巅的黄药师、洪七公以及段智兴三人! 欧阳锋的,铿铿然似有金属之音,震慑着诸多山峰:“好,好一个黄岛主,先是臭叫花子,然后又是大理皇帝,如今又有一个桃花岛主,想不到江湖武林,竟有如此多不弱于我的高手!” “没错,黄某亦是不曾想过,这江湖中竟还有欧阳兄这等高手!”黄药师依然显得那般洒脱与不羁,雪花在其身边时隐时现,微声道。 这五天五夜,无论是和洪七公、亦或是段智兴、欧阳锋交手,都让黄药师有种酐畅淋漓的痛快之感,虽然奈何不得诸人,但那一股斗志却是丝毫不减,这是一种得觅对手的感觉。 江湖之中,强者至上,可若真到了天下无敌之时,那是何等的寂寞? 一个人活在世上,若连对手都没有,那才是真的寂寞,在这次华山论剑之前,黄药师一度认为自己在这江湖武林之中已无敌手,却没想到,此次竟然遇到这么多不弱于自己的对手,一时间,也是战意澎湃之极! “说的没错,我也没有想到,这次华山论剑竟会遇见你们这等高手,快哉,快哉?!”段智兴的目光也是眺望了片刻,缓缓收回视线,大笑道。 “哈哈!” “哈哈!” “哈哈!” “哈哈!” 四人皆是停下手上的攻势,彼此相视一眼,随后不约而同的大笑出声,笑声如雷,在山巅回荡,那股冲天战意,即使是山巅对面的欧阳克和周伯通二人,也是觉得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 “哈哈,交手至此,大家消耗怕也差不多了,既然如此,我们就最后一招定胜负吧!” 洪七公轻踏一步,率先出手,掌风中隐隐携带着怒声的龙吟,其身体之上内力越来越盛,到得片刻之后,强烈地战意竟然隐隐有压过天际飞雪地势头。 “七兄说的没错,来吧…” 瞧得洪七公身上地威势,段智兴也是极为赞同,喝声落下,云海之中,猛然间暴射出数道,内力狂涌,身形移动间,瞬间便是将三人包围其中。 “正有此意!” 望着那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来地连绵指劲,黄药师脸色一正,一声厉喝,手掌翻飞,天空漂落而下的雪花被其猛然握住,手指挥动,便是顺势迎向其中。 “怕你不成?” 欧阳锋大喝道,脚尖轻点,掌心朝地,瞬间后,欧阳锋身体顿时犹如那陀螺一般,瞬间高旋转了起来,纵身一跃而起,一股无形的劲风在掌前形成,声势极为惊人,丝毫不比洪七公几人逊色。 “嘭!” 四人的独门绝学一经施展,磅礴劲气降临而下,纷纷打响彼此,引得华山之巅的云海,一阵剧烈颤抖。 此刻,欧阳克的身体紧绷了起来,这种内力对拼,一个不慎,几乎便是重伤落败的下场,虽说他对于这一次华山论剑的结果很是了解,但此刻还是止不住的一阵心惊。 在数道目光注视下,山巅那各自蕴含着极强破坏力的数门绝学,终于是打向彼此! “嘭!” 嘹亮的气爆声炸响,突兀的在场中响起,一股堪称劲气风暴的涟漪,骤然从四人交手处暴涌而出,涟漪过处,华山山巅不断的传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声音,一道道裂缝,犹如蜘蛛网一般,从四人的身下,急速龟裂而开…… 山巅区域,几人对轰的同时,一股无形的劲气不断的从几人脚下踏出,然后便是看见,那极为结实的地面,正在迅速崩裂,然后化为极为细小的碎片,甚至最后碎片直接被震成湮粉,散落在几人的脚下! 虽然华山之巅的地面已然龟裂,但四人好似尤未所觉一般,丝毫不为所用,手上仅剩的内力,依然源源不断的催动绝学。 霎时,华山之巅如被投入巨石的湖水般,轰然间波动,本来就已经如同废墟般的场地,四道半米宽大的裂缝,沿着四人的脚下,在欧阳克的目光中,急速蔓延…… 第十一章 平手 山巅之处,隐约间,有着细微的嘶嘶声响从云海中传出,施展彼此绝学的四人,如同四道庞大的风暴,看似凌厉的交锋,却是都抱着将对方击败的念头…… 欧阳克的目光,紧紧的盯着云海深处,那道熟悉的身影,他赫然发现,此刻的欧阳锋,整个人都是有些虚脱一般! 不仅脸色苍白如纸,身形更是略微有些摇晃,若非咬牙死撑的话,怕是连身形都稳不住,显然,这一次的碰撞交锋,彻彻底底的将欧阳锋体内最后一丝内力,给榨干了。 与欧阳锋相比,黄药师、洪七公和段智兴三人,也如同其一般,脸色苍白之极,目光咄咄的望着对方。 一时间,便是强如王重阳这般实力,目光都是与欧阳克、周伯通一般,一眨不眨的将目光停留在山巅处,等待着四人这蕴含极强威势的交锋结果。 众人只见黄药师、欧阳锋、段智兴、洪七公四人的头上白雾升起,显然内力已发挥到了极致,诸人长袍慢慢鼓起,衣内充满了气流,脚底的足印,无不印证着刚才交手的凶险。 欧阳克目瞪口呆的望着山巅处的交锋,不知为何,却是感受到一股不安。 王重阳一眼看穿了欧阳克的不安,摇摇头,却也没有说话,这等比拼,只有身历其境的局中人方知甘苦,旁观者武功若非到一定境界,根本不可能看出其中凶险。 当然,王重阳何许人也? 自是看出山巅内几人的拼斗,都已经沦为内劲上较量,这般拼斗比之之前五天五夜的斗力、斗巧,要凶险甚许,只要内劲一被逼上岔路,纵非立时气绝死亡,也当走火入魔,发疯瘫痪…… 他没有说出来,自然是不愿让欧阳克知道! 欧阳锋几人凌厉的攻势,占据了半壁山巅,虽然无法感觉到其中的凶险,但那股可怕而又霸道的攻势,依然令得周伯通的脸上充斥着震撼与畏惧。 他实在难以想象,如此厉害的碰撞,若是换作他的话,碰上这等层次的交手,怕是能直接将他震死当场吧? 这种级别的交手,当真是恐怖了点…… 周伯通此刻越看越是惭愧,一时间嘴里嘟囔个不停:“先前我只道他们武功只比我稍稍高那么一丁点,岂知我周伯通跟他们几个龟儿子的一比,差着这么老大一橛。” 王重阳微皱着眉头,望着交手的平台愈发浩大的声势,片刻后,似是感应到了什么,目光望向了几人的脚下。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果不其然,数道地面坍塌之声响彻在这座平台—— 剌耳的声音突然而至,在几人交手之际,山巅的平台,终于是承受不住四人碰撞的异动,顿时一道惊雷般的炸响,携带着极为迅捷之势,从半空之处席卷而下,地面坍塌之处,引起一片震荡! 紧接着,浓郁的灰尘,自地面蔓延而起,整个山巅平台,都是在此刻,完全的掉落下去! 而欧阳克和周伯通二人,望着那几乎变成废墟的山巅,也是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 …… 在欧阳克近乎呆滞的目光注视下,那弥漫半空的烟尘,使得其中形势,一派若隐若现,导致欧阳克几人的视线中,依稀只能看到一片狼藉。 半空之中所升腾而起的灰尘,也是逐渐落下,其中的境况,终于是完全暴漏出来。 此时,原本被时间所累积而成的天然石台,已然是彻底掉了下去,一个偌大的石台,竟然好似凭空消失一般,那模样,与先前完全是两幅截然不同的模样,谁也没想到,欧阳锋、洪七公、黄药师以及段智兴的对轰,竟然是造成了这般恐怖的破坏力。 似乎还没有回过神来,欧阳克的目光随着平台的落下而落下,片刻后,似是反应了过来,其脸色骤然一变,猛的站起了身来,身形一动,便是下意识的要跳下山巅,去寻欧阳锋的身迹! 欧阳克只奔出两步,突然间头顶一阵劲风过去,一个人从他头顶窜过,站在他与周伯通之间,一声大喝道:“给我起?!” 此人赫然是洪七公! 就在洪七公落下的那一霎,山巅之下,三个黑点犹如被刺破了气球一般,身形便是闪掠而至,最后出现在欧阳克身旁的一片空地上。 从山巅之底掠上的四人,在落下之时,皆是如那软泥一般,瘫倒在地,那大汗淋漓的脸庞之上,犹自带着还未消散的后怕之色,显然是对于刚才的际遇,感到惊惧。 差一点,就这么一点,他们几个人都葬身在这华山! “这都没死?!”周伯通目瞪口的望着那瘫软的几人,半晌之后,方才深吐了口气,喃喃道:“这几个家伙真是变态啊?” 即使他已经很是高看了欧阳锋、黄药师几人,可依然没有料到,这几个家伙,武功居然是强到了这种令他汗颜的地步,而且在内力即将耗尽之时,居然还能爬上山巅? 一旁,欧阳克也是深有同感的点了点头,心中暗自苦笑摇头:刚才为什么我下意识就要跳下去?我不是知道他们死不了的么? 随后,略作调息的四人,方才将摇摇晃晃的身体支撑住,此时的欧阳锋四人,极其狼狈,灰尘将脸庞都遮了个大半,衣服上也是有着不少破裂地方。 而且,四人的脸庞,几乎是处于惨白状态,嘴角还残留着若隐若现的血迹,急促的呼吸已经失去了先前的沉稳,显然的,在刚才的对轰下,欧阳锋四人,真正的受了重伤。 “哈哈!” 抹去嘴角血迹,洪七公抬起头,目光环顾了下欧阳锋几人,惨白的脸庞上浮现一抹红润,声音中难掩其中嘶哑:“好,痛快,这一战打的痛快!” 一旁,其余三人润着干涩的喉咙,半晌后,欧阳锋方才咬着牙道:“这次交手,算谁赢?!” “打作平手如何?!”段智兴抬起头,身体上的宽大皇袍已经破裂了许多,所以露出了张白晢得有些过分的面孔,此刻虽然极为狼狈,但一番雍容华贵的气质却也难以掩盖。 听到段智兴话语中的意味,黄药师忍不住的一皱,显然是对这结果不太满意,不过略作思索后,面露无奈道:“这次华山论剑,我们虽然没有败给彼此,却也没有胜过彼此,就依段皇爷所言,打作平手!” 洪七公对于这结果倒是极为洒脱,无所谓道:“就作平手吧!” “平手?”欧阳锋眼睛死死的盯着几人,深吸了口气,缓缓的道:“没想到这次华山论剑会与你们不分胜负……” 第十二章 论剑,暂休 漫天寂静,只有着欧阳锋的冷声缓缓回荡,此刻欧阳锋的心情略感悲戚,遥想当初自己来华山之巅之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没想到如今,前来赴约的几人,武功竟皆丝毫不弱于他。 这般落差,真是令得他颇难接受! 当然,不管再如何难以接受,他欧阳锋也是没有半点办法,感受着自己体内的虚弱,再望向那靠着石壁,艰难的想要挣扎起身子,可最后都未曾成功的黄药师三人,他心里的不甘,也渐渐平复下来…… 欧阳锋也明白,对面的几人对于这种情况,想必也如他一般,是心有不甘的! 若非是此刻大家都极为虚弱,恐怕眼下他们的交斗依然不会停止,因此,这次华山论剑的平手收场,对于他来说,似乎也并没有那么的糟糕! 而听得欧阳锋那不甘的冷语,欧阳克倒是没有什么异常,目光缓缓在洪七公、黄药师以及段智兴三人的面上扫过,心里暗暗划过一个念头:“华山论剑,果然还是这个结果!” “这几个家伙,果然够狠,为了争这个天下第一,连命都不要了?” 欧阳克身旁旁,周伯通目光盯着场中的几人,脑中还盘旋着欧阳锋几人的交手,嬉笑的脸上,难得露出一抹不同往日的凝重。 对于周伯通的话,欧阳克自然是选择性无视了,随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便走到欧阳锋的身边,看着欧阳锋嘴角残留的些许血迹,道:“叔叔,你没事吧?” “克儿,没事,这点小伤,连皮肉伤都算不上!” 欧阳锋也是回过神来,偏头将视线转移到欧阳克的身上,冷漠的脸庞划上一抹温醇笑容,平和的模样,哪还能看出先前的一分暴虐? 话虽如此,不过那略微抽搐的脸庞,却是显示出他身体所传来的剧痛,对此,欧阳克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见到欧阳锋身体颤抖,欧阳克立即出现在其身旁,将之扶住。 摆了摆手,欧阳锋额头之上布满着紧密的冷汗,随着内力的消散,体内伤势又是开始爆发,剧烈的疼痛令得他浑身都在颤抖着! 先前那翻激烈的对轰,可是没有丝毫留情,不光是他,就连一旁背靠着石壁的黄药师三人,也已经彻底失去了行动力,看来,这伤势没点时间,恐怕是难以痊愈! 看着四人那死撑的凄楚模样,欧阳克嘴角却是止不住想笑,这个时候,还要保持风度,还真是…… 忽然,似乎想到什么似得,猛然抬头对着王重阳道:“重阳掌教,现在我叔叔与黄岛主等人皆已负伤,这华山论剑……” 欧阳克的话,也是引得欧阳锋几人回过神来,的确,他们这场交斗,虽然平局收场,但却还剩下王重阳一人未曾出手,眼下他们都身负重伤,这让他们心里有股怪异的危险感。 欧阳锋几人急促的呼吸略有些紊乱,皆是抬起头来,将目光投向了淡然而立的王重阳。 感受着四道目光的射来,王重阳也是抬起头来,漆黑的双瞳与诸人对视,这般对视,持续了半晌,那王重阳脸庞上,终于是浮现了许些笑容,笑容并不深,但却给人一种清净虚无的妙诣之感。 “今日就先到这吧,待四位功力恢复之后,再行比过!?” 听到王重阳的话,欧阳锋也终于放心了下来,捂着胸口剧烈的咳了几声,一边,洪七公三人惨白的脸庞上涌上一抹红润,眼瞳之中充斥着炽热,先前所受的挫折,不仅未能让得他颓废,反而因为这场交斗,激起心中战意。 …… …… 夜色深沉! 微风从远处吹来,山巅的树叶发出波涛一样的声音,地上的乱石也不禁划动起来,欧阳克坐在地上,周围的树影在他脸上掠过,黑暗中,他如沉默的影子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隐约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随即消失无踪,欧阳克微微皱眉,睁开眼睛,但身子并未移动,果然片刻之后,附近雪地一阵抖动个不停。 乍听得悉索两声,到还不觉得什么,但是忽然声响动个不停,那就有些奇怪了? 厚厚的雪地,一条巨头长尾、金鳞闪闪的蝮蛇,迅捷异常的从雪地掠过,依稀能看出是为自己所养,跑到近处,欧阳克才看了个清楚,只见原来这蛇,好似追逐什么东西一样。 欧阳克不由得有些奇怪,向它身后看了一眼,倒是吃了一惊,只见雪地之中,这条蝮蛇竟然是追着一条七八寸长的大蜈蚣,红黑相间,花纹斑斓,鲜艳至极。 “咦—” 欧阳克有些疑惑的低声喃喃道:“这些蜈蚣是怎么出现的?” “那是因为我们来时所带的蛇群缘故!”欧阳克身旁,处于打坐中的欧阳锋,也是被这一声音所惊醒,古井无波的脸上也是露出一抹微笑,为其解释道。 “蜈蚣与蛇,可以说是毒物中的天敌,两者相生相克,至于孰强孰弱,那就得看他们谁的毒性胜过对方,一般而言,彼此嗅到它们的气味便是会寻隙而至……” “原来如此!” 闻言,欧阳克这才释然,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洪七公作为丐帮帮主,叫花子抓蛇玩蜈蚣好像吃饭喝水般习惯,自然没有任何不适。 此时,望着欧阳克,却是忍不住幸灾乐祸的笑道:“小娃娃,没想到你的蛇会引来蜈蚣吧?瞧这模样,怕是剧毒无比,眼下既然被牵引出蜈蚣,呆会那数量怕是不会少的!” 仿佛是映衬洪七公的话语一般,他话才说完,那雪地之中,又是露出数条大蜈蚣的身形,随后,便箭一般的向那蝮蛇窜了过去。 对于洪七公的幸灾乐祸,欧阳克并未有丝毫的担心,他身边的欧阳锋可是玩毒的祖宗,即便是蜈蚣再多,他也丝毫不怕。 作为后世之人,他对于美食自然也有一番兴趣,是以,其手艺却也是颇为不俗,加之明白蜈蚣的药用价值,眼下如此多的蜈蚣,却是让他颇有动手之意。 目光凝注远方的蜈蚣,却叹了口气,喃喃道:“晚风起矣,进补及时,只可惜此行,我没带调料,否则正好可以做一手又脆又香的油炸蜈蚣了。” “蜈蚣还能吃?又香又脆?小娃娃,真有你说的那么好吃?” 欧阳克此话一落,那还双膝盘坐的洪七公,猛然就是挺直了身子,目光炽热的望着前者,声音之中压抑着难以掩饰的激动。 见到洪七公如此激动,欧阳克也是吓了一跳,差点被惊的退后一步,随后,望着洪七公,轻笑道:“当然,包你一生之中,从未尝过如此异味!” “真的?没骗我!?”洪七公也是轻轻的舔了舔下唇,向前踏了一步,语气狂热的道,瞧得那副模样,全然感觉不出之前的那股摇摇欲坠的虚弱之感。 看着完全没有高手风范的洪七公,欧阳克也是略感好笑,一时间倒是没有回答他,而是想起了洪七公对于美食的执念…… 第十三章 洪七公 面对着洪七公那期待而火热的目光,欧阳克却是逐渐的陷入了沉默…… 作为继萧峰之后,第二位将使的炉火纯青的丐帮帮主,洪七公的武功,自然不言而喻,他可以在平常中嬉皮笑脸,也可以交手时不怒自威,洪七公一生为人,当真是将痛快两字的真髓发挥的淋漓尽致。 不过,他这辈子,也有个最大的弱点,那就是贪吃,洪七公虽为乞丐,只能吃冷饭残羹,但却舍不得放弃美食。 欧阳克知道,日后的他,就是因贪吃误事,而自断其右手食指。 他可以为好吃而误了一件要事,事后砍下了自己的一只手指,但在断指之后,他依旧好吃如故。 郭靖的武功怎么学来的?原因自然是洪七公的贪吃所致,在面对黄蓉的美食攻略面前,他根本没有任何抵抗力。 更甚至,在后面被欧阳锋弄得武功尽失之时,报仇对于他而言,还没有吃一碗大内御厨做的鸳鸯五珍脍来的重要,由此可见这美食对于洪七公的重要性了。 等等,郭靖?欧阳克的脑中闪过这道身形,忽然眼前一亮,却是让其嘴角微微翘起,好似想到什么…… 而见到欧阳克久不说话,洪七公眼中的炽热,也是如被泼了一盆凉水般,缓缓熄灭,脸上逐渐涌上一抹失望,显然,他不太相信如翩翩公子般的欧阳克会做美食,心下也不由得自嘲一笑。 “当然!”而就在此时,沉默了半晌,回过神来的欧阳克才道:“我既然说得出,那自然就做得到!?” 听得欧阳克此话,洪七公身躯顿时微微一顿,那望着前者那自信满满的模样,心头却是忽然涌起了一丝希望:“听他的语气,说不定真会呢?” …… …… 就在洪七公升起希望的同时,却见欧阳克双手插在袖袍中,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那眼神,让洪七公确实有种不详的预感,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在欧阳克那有些不怀好意的注视下,洪七公也是有些不太自然,半晌后,方才干笑道:“咳,小娃娃,你这样看着我干嘛?” “想吃?”欧阳克十指交叉,笑吟吟的声音,在华山之巅上回荡着,同时也是让洪七公愕然了下来:“想吃可以,不过嘛……” “不过?” 听得那从欧阳克嘴中,蹦出来的话语,原本还以为他要动手做美食的洪七公,也是愣了一愣,旋即惊疑的问道:“不过什么?” 欧阳克丝毫不理会洪七公的疑惑,微微笑了笑,略微沉吟了一会道:“前辈可知,农夫耕地犁田,妇人采桑织布,工匠铸造打磨,都算商人营生买卖,我既辛苦做出美食,那前辈你怎可凭白所食?” “你的意思是……要收钱?” 闻言,洪七公也是一怔,面色顿时有些哭笑不得起来,以他如今的丐帮帮主的身份,一声令下,丐帮‘净衣派’怕是会争先恐后得给他送钱。 不过毕竟身为叫花子,习惯讨些残羹冷饭,自然对银子不感兴趣,所以,身上自然是不可能有钱的。 欧阳锋、周伯通、黄药师、段智兴等人面面相觑了一眼,甚至连王重阳也是微微一愣,显然无法想到欧阳克竟会有这般言语。 “怎么?前辈,你不会是没钱吧?”欧阳克来到洪七公的身前,随意的瞥了眼远处的蜈蚣,装作一脸愕然的道。 “小娃娃,你……”嘴角一抽,洪七公无力的呻吟的道:“好吧,你说得对,叫花子这身上还真没钱……” “没钱?那怎么办?我这辛辛苦苦忙活半天,没点回报,傻子才愿意做,当然了,要是……”欧阳克眼睛微眯,嘿嘿一笑,却是忽然住了口:“哎,算了,前辈你也莫恼,等你什么时候有钱了,我再来为前辈你做一次油焖蜈蚣!” “要是?”听到欧阳克的话中有话,精明的洪七公等人也终于是明白了过来,包括王重阳在内,皆是一脸惊奇的看着欧阳克。 洪七公老眼白了欧阳克一眼,直接揭穿了他的目的:“嘁,原来是想从我这里讹点武功?” 被揭穿心中目的,欧阳克也不尴尬,耸了耸肩,大笑了两声,点了点头,这才戏谑的笑道:“前辈说错了,这是买卖,你情我愿的怎么能算编排前辈?” “哈哈,好,好一个欧阳克!”黄药师孤僻又略显洒脱的声音,适时的在山巅处响起,轻笑的声音,落在洪七公的耳中,却是令得连连苦笑。 听到欧阳克的话,洪七公眉头微微皱了皱,似有不悦道:“叫花子的武功难道就这般不值钱?” 望着语气不悦的洪七公,欧阳克知道洪七公有些意动,是以,再度一笑,完全不怕洪七公翻脸,声音淡淡的下了最后一记猛药:“若是前辈觉得物非所值,晚辈保证不要前辈武功?” 美食,对于洪七公而言,永远都是最具备诱惑力的,现在欧阳克说到这地步,他还能抵抗么? 欧阳克也是不再说话,微眯着眼睛,等待着洪七公的最后答复,不过脸上的那一抹淡笑,却是没有丝毫的掩饰。 当山巅之中气氛上升到某个程度时,洪七公终于是从挣扎中回过神来,瞧着一副胜券在握的欧阳克,最后终于是狠狠的点了点头…… 五天五夜的交战,五天五夜的滴水未尽,再听到美食的诱惑,洪七公终于是忍不住了,同意了欧阳克的敲诈:“好吧,我答应你!” …… …… 随着欧阳克的答应下来,洪七公当下强行压抑住心中的迫切与激动,急忙问道:“那就好,你需要调料是么?我这有,你瞧这个,还有这个,够不够?” “呃?”欧阳克一愣,旋即盯着洪七公身上拿出来的瓶瓶罐罐,上上下下仔细的看了一遍,傻眼道:“这么多?” “多?”洪七公不停的从身上翻出这些小瓶,头也不抬道:“不多不多,关系到吃的东西,叫花子可是绝不含糊,你放心弄,我这还有很多!” “还有很多?”脸庞一惊,欧阳克咽了口唾沫,有些无奈的道:“这…好了,够了,足够了,不用再掏了,剩下的,你收起来吧!” 话音一落,还在使劲往外掏的洪七公,手上也是一顿,随后乐不可支的将欧阳克挑剩下的东西一一收起,笑道:“够就好,小娃娃,来来来,你可以动手了,需不需要叫花子给你打下手…” “瞧你那模样,哪还有丐帮帮主的风范,丢人啊…” 无奈的摇了摇头,欧阳克抓起地上的几个小瓶,对着洪七公吩咐道:“好了,帮我去弄一大盆水来。” 随着欧阳克扒开雪地,找些枯柴断枝生了个火堆,洪七公也听其意,将四块石头围在火旁,不知道从哪弄一只小铁锅架在石上,抓了两团雪放在锅里,煮成一汤滚烫的雪水。 瞧着欧阳克似乎是要动手了,洪七公赶紧收好地上的东西,屁颠屁颠的去准备了,这速度,简直令一旁调戏打坐恢复内力的黄药师几人汗颜,不知道的,还以为洪七公此刻已经完全恢复了…… 第十四章 想吃?拿武功来换! 月色渐隐,光线略微偏暗,此刻,火光适时照射而出…… 安静的山巅之上,欧阳克眼睛微微眯起,片刻之后,轻轻的吐了一口气,双手的手指也正微微地活动着,随后,左手快速递出,一出手便捏着一条蜈蚣,往锅里一掷,那条蜈蚣立刻不能动了! 篝火在翻腾,蜈蚣几乎是在瞬间,本能性的吐出一小团看不清颜色的液体… 右手再次抓起一条蜈蚣,直接丢进冒着热气的大锅之中,不多时,将地面十数条蜈蚣全部丢进之后,那团液体,明显变得大了许多。 毒液,在火焰之中不断蠕动,炽热的温度,一刻不停的刺激着蜈蚣,让其本能性的将毒素毒液吐出,液体逐渐扩散…… “小娃娃,你这是在祛毒?”洪七公眨了眨眼,有些迫不及待。 看了洪七公一眼,欧阳克指着面前已经浑浊的雪水,点点头道:“蜈蚣本身有毒素,所以我将他扔进热水之中,临死之时,将毒液毒尿尽数吐了出来,你看这锅水是不是剧毒无比?” 火光透射而出,细细碎碎的光斑,使得这周围的温度,也是上升了许多。 随着时间的流逝,欧阳克将毒水倒入了深谷,又煮了两锅雪水,将大锅洗涤乾净,总算是再也不余半点毒液,一旁的洪七公期待道:“可以动手了?” 对于洪七公猴急,欧阳克只得翻了翻白眼,指尖随意的拨弄了一下的调料,然后对着洪七公点点头后,便不再言语。 欧阳克收拢袖子,现出一把细小的银刀,斩去蜈蚣头尾,在蜈蚣外壳皮上轻轻一划,登时将其划了开去,轻轻一捏,壳儿应手而落,露出肉来,雪白透明,甚是鲜嫩。 洪七公见他动作熟练,两三下将蜈蚣剥皮去骨,心想:“这般熟练,这小娃娃说的应该不假,蜈蚣确实也能做成美味。” 火光渐盛,欧阳克和洪七公的脸,都被火焰照得有些红晕,而一旁打坐恢复白天消耗的欧阳锋几人,这时也将注意力放到了欧阳克两人身上。 倒是周伯通,眼睛瞪得老大,盯着火焰上头渐渐冒出热气的大锅,弄的王重阳无奈摇头。 欧阳克不紧不慢地拿出各种调料往其上加了点,开始往肉上轻轻滴洒,调料顺着缓缓流动,受到下边火焰炙烤,慢慢渗入了肉里,最后把蜈蚣肉倒下去一炸,立时一股香气扑向鼻端。 很快的,蜈蚣的表面,开始变成淡淡的金黄色,本身渗出透明的油滴,诱人的香味随即飘散开去。 …… …… 火光轻动,照亮了欧阳克的脸庞,欧阳锋望着面前燃烧的火焰,渐渐出了神,他忽然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平素那个一尘不染,喜好干净的侄子,在悄然发生着改变。 只是这种改变,让他有些措手不及,甚至还有一点陌生…… 而一旁的黄药师和段智兴二人,也因为这香味,无心再打坐下去,将目光朝欧阳克望了过去。 本来一旁碍于王重阳的目光,一言不发的周伯通也终于忍不住了,眼下只顾得狂吞口涎,馋相毕露,毕竟周伯通虽然是全真教,但却不是道士,自然也不必守什么清规。 洪七公可无暇顾及其他人的心思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看着烤猪,摸耳捉腮,更是不时跑到旁边折些木枝加入火中。 寂静的华山之巅,弥漫着奇异而诱人的香味,火焰中“劈啪”响了一声,一根树枝爆裂开来,香味更浓了。 “咕咚” 就在此时,欧阳克感觉耳边忽地传来一阵声音,那声音低沉而有力,似乎有些刻意的掩饰,但却仍然清晰地传了过来,欧阳克还未望向发出声音的地方。 洪七公则飕的一下出现在欧阳克的身旁,连忙道:“小娃娃,炸好了么?” 欧阳克见他望着锅里金黄的蜈蚣,喉头一动一动,口吞馋诞,心里暗笑,当下伸手往锅中提了一条上来,加上作料拌匀,顺手递给了欧阳锋:“叔叔,你先尝尝……” 欧阳锋之前虽然处于打坐状态,但并不是对于欧阳克的举动一无所知,对于不愿学武的欧阳克,此番却是主动学武的改变倒是没什么吃惊,在他的心里,已经归功于这五天五夜的交手,让得欧阳克心里对武功有了兴趣。 他哪里知道,欧阳克不是不想学武,而是对他那动作不雅,而又缺陷明显的不感兴趣! 欧阳锋虽然对于美食没什么研究,但此刻五天五夜的交手,肚子着实空空如也,是以,闻到欧阳克手中的香味,一时间也是食指大动。 洪七公望着欧阳锋将炸的金黄的蜈蚣送进嘴里,喉头也跟着一动一动,似乎迫切的想要知道味道如何。 另一边,欧阳克的手里并没闲着,又是一条蜈蚣渐渐变成了金色,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欧阳克最后将其转动了几下,道:“可以了,你吃吧!” 瞧得这般动作,洪七公顿时大喜,立即夹手夺过放入口中,轻轻嚼了几嚼,只一嚼将下去,但觉满嘴鲜美,又脆又香,清甜甘浓,再嚼了几口,便是一骨碌吞了下去。 只见洪七公两眼微闭,似是在回忆刚才的味道啧啧的砸着嘴,赞叹般的晃着头道:“妙极,妙极,果然如小娃娃你所说,又脆又香,的确是我一生之中从未尝过的异味!” 一旁的周伯通听到洪七公的话,心里却也是心痒难耐,倒不是他也如洪七公贪吃,只是生性好玩的他,好奇心也是特别重,看到洪七公这般模样,心里也是想要一试究竟。 忽的一声呼啸,他的身影从洪七公身旁跳出,化作黑影,扑向大锅,不料面前灰影一闪,竟是洪七公横空而出,挡在自己之前。 身形被阻,让得周伯通皱了皱眉,一脸不开心地对着面前的洪七公道:“臭叫花子,你想干什么?拦着我干嘛?” “不干嘛,这锅油炸蜈蚣,叫花子也是用武功换来的,你想吃?可以,拿武功来换!”洪七公嘿嘿笑道,虽说自己现在还未恢复至全盛状态,不过现在的周伯通武功却也未必有多高,真正交手起来,洪七公自然不惧。 望着弥漫着诱人香味的蜈蚣,周伯通愕然问道:“拿武功来换?叫花子你没搞错吧?” “当然,叫花子也不勉强,你若是不愿意,我也不会介意,不过,这美食嘛……”洪七公耸了耸肩,一脸的不在乎,言下之意自然不言而喻了。 在这般磨蹭中,欧阳克也是炸了眨眼金,望着脸庞略微有些认真的洪七公,一时间哑然,片刻后,笑着点了点头,道:“没错,想吃?拿武功来换!” 看着挡在面前的洪七公,周伯通自然知道若是动起手来,自己未必能胜过洪七公,只是又舍不得前方美食,当下口中低声嘟囔了一句:“不吃就不吃,我一点都不稀罕,哼哼!” 周伯通虽然生性好玩,但是有些事情还是能够分得清楚的,他身上所学皆是全真教武功,他自然不能因为一点吃的,而将自己所学的全真教武功拿出来,这关系到的不是他的个人,还有全真教的声誉。 不过若是他自己独创了武功,他倒是不介意拿出来换,可惜,现在的他,远不是日后的老顽童…… 四下无声,只有火堆中不时发出树枝爆裂的声音,周伯通和洪七公都没有再说话,火焰伸缩不定,在山巅之中燃烧着。 洪七公大马金刀的坐在欧阳克的对面,取过背上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刚将酒葫芦放到嘴边,便被欧阳克一把夺过:“吃蜈蚣就别喝酒,否则糟蹋了蜈蚣的美味。” 听到欧阳克的话,洪七公也是恍然大悟,当下也不喝酒,又是几条送入口中,只觉满嘴鲜美,一张嘴根本没有半分空暇…… 第十五章 黄药师入坑! 华山之巅,有着淡淡的篝火升腾,红亮的火光在暗沉的夜色中,颇为显眼。 篝火一旁,吃了十数条的欧阳锋,也放下了口腹之欲,目光轻飘飘又回到火焰之中,火焰静静燃烧,倒映在欧阳锋的脸上,伴随着黑暗,如沉默的阴灵一般…… 欧阳锋的目光,也是紧紧的盯着对面那张,比起数月之前多了几分成熟与冷厉的俊美脸庞,他不知道,在这段时日中,这个一直娇生惯养的‘儿子’,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前的欧阳克,哪怕就是身上脏了一点,都是极为在意,更别说做这等美食了;自己强迫了许久,他都不曾愿意跟自己武学,如今却是不惜亲自动手,以美食为诱惑,去换得洪七公的武功。 这一切的一切,都让欧阳锋有些陌生,但这些转变,却又是欧阳锋所乐于见到的。 可若要学武,欧阳锋自忖他的武功不输于洪七公,但是欧阳克却偏偏先学这叫花子的武功,自己的都会还没教,这叫欧阳锋心里哪能不受挫? 难道自己的武功还不如这叫花子么? 不过仔细想想,无论是这叫花子还是黄药师,亦或是段智兴,一身武功自然是不弱于自己,欧阳克能学到他们武功,似乎也不算什么坏事。 一时间,欧阳锋也有点不知道该喜还是该忧? 不过碍于对欧阳克的溺爱,也随他去做,在他看来,只要欧阳克喜欢的,他都会尽力去满足,所以欧阳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欧阳克的做法,虽然心里有些想法,但碍于人前,却也没说什么…… 他哪里知道欧阳克的心思,作为后世之人的他,自然知道被大理段氏的克制得死死的,而且使出来的模样极像一只癞蛤蟆,这等模样,欧阳克发自内心的当然不太想学了,毕竟绝学多的是! …… …… 或许是因为五天五夜未曾进食的缘故,不仅仅是周伯通,就连一旁的黄药师和段智兴,也感觉到腹中空乏,不由得将目光望向了洪七公那处…… 要说场内唯一一个不受影响的,大概也只有王重阳了! “喂,几位前辈,打了五天五夜,想必你们也是饿了,要不要过来一起尝尝小子的手艺?”欧阳克的声音适时而出,对着黄药师和段智兴二人嘿嘿笑道。 嬉笑的语调,所吐出来的语,却是让黄药师和段智兴二人尴尬不已! 饿么? 这还用说?这场交斗打了五天五夜,他们武功虽然厉害,但终究也是肉体凡胎,这么长时间没有进食,怎么能不饿? 不过,你让他们用自己的武功,换这恶心的剧毒之物来吃,着实是让黄药师和段智兴没法接受,当下强忍住心底的饥饿感,挥了挥手,懒得和欧阳克谈论这极其无聊的问题,闭上眼睛,直接来个眼不见为净,继续盘膝打坐,恢复内力。 “小娃娃,你切莫贪得无厌,你以为黄岛主和段皇爷也如叫花子这般贪吃?为了美味,愿意拿武功和你换?更别说重阳掌教这个出家之人!” 听到欧阳克的话语,一边狂吃海喝的洪七公,也是抬起头来,瞧了对面的二人一眼,不过,若是仔细看去,不难发现他嘴角那一抹极为隐晦为老不尊般的坏笑。 两人的一唱一和,饶是黄药师,脸庞上也是浮现一抹尴尬之色…… 一旁的欧阳克则早就忍不住的噗嗤失笑,这洪七公简直太不给面子了,虽然大家心知肚明,但碍于脸面,却也不会直言,他倒好,直接戳中人家死穴。 翻了翻白眼,周伯通嘀咕道:“这小子和叫花子二人,心眼忒坏了。” 不同于黄药师的尴尬,段智兴却是一脸的温淳平和,淡然一笑道:“七兄,大理乃佛国,段氏历代祖先做皇帝的,往往避位为僧,而我虽然不是僧人,但也素食为主,是以,在下不吃你那美味,却也正常。” 而王重阳依然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脸上微带笑意,却也丝毫未把洪七公的话放在心上,静静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听着几人的话,欧阳克脸上虽然看不出什么变化,但心里却仍不死心,这么好的机会,不从其余五绝身上敲点武功出来,还真对不起自己这番谋划…… 向火堆中加了一根细小树枝,欧阳克又沉默了下去,过了许久,忽然笑道:“洪前辈你可切莫小瞧人,兴许是他们对着蜈蚣忌如剧毒,并不是每个人都如前辈这般,不惧蜈蚣的?” 闻言,性情孤僻,不拘泥于俗世的黄老邪脸色微变:“小子,你的意思是说我不敢吃?” 感受到黄药师的变化,欧阳克一怔,心中暗道一声有戏,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事实胜于雄辩,黄岛主又何必生气呢?” 黄药师一向自负,眼下被欧阳克一激,却也有些动摇,再加上腹中确实饥饿,显然心态已经逐渐倾斜,心想:“岂能让这小子看我笑话?我闭着眼睛,嚼也不嚼,吞他几条便是,可别让他小觑了。” 当下手上一划,从树上垂下两根长短一样的树枝,随即用两条细树枝作筷,到锅中夹了一条炸蜈蚣上来,放入口中,瞬间咽下,望着欧阳克哼了一声,傲然道:“如何?” 看到黄药师一口吞下,欧阳克心头却是一喜,对于黄药师的冷哼,却是毫无反应,只是淡淡说道:“你闭着眼睛,嚼也不嚼,一口气吞他十几条也无妨……” 听着欧阳克的话,黄药师眉头微微皱了皱,受欧阳克这么一激,当下再度夹起一条,这一次却不再是刚才那般吞下,口中慢慢嚼懂起来…… 只一嚼将下去,黄药师冷厉的眼中,却是掠过许些异色,瞬间,便是将口中美食如同豆子般的扫进嘴中,咯吱咯吱的咬碎吞进肚内。 “哈哈,味道如何?叫花子的口味不错吧!”洪七公见他吃得香甜,也是不禁自得,可这稍一不留神,黄药师便又夹走一条,当下顾不得再想其他,却是再度埋头苦吃! 短暂的交谈,便是这般缓缓的落幕,忙于面前美食的两人,便是陷入了沉默而又激烈的氛围…… 二人你抢我夺,把数十条大蜈蚣吃得乾乾净净,黄药师碍于风度,只是抿了抿泛着点油渍的嘴唇,但洪七公可不管其他,伸舌头在嘴边舔那汁水,恨不得再来一百条下肚才好。 欧阳克笑眯眯的环视了一圈锅底,旋即目光停在了洪七公和黄药师身上,道:“吃光了?” “咳,小子,你为什么这样盯着我?”黄药师此刻突然轻咳了一声,望着欧阳克一眨不眨紧紧的盯着自己,终于是顶不住这小子的眼神攻势了。 欧阳克来到两人的面前,随意的翻了翻那锅雪水,愕然的道:“黄岛主,你既然吃了我的东西,该不会是想赖账吧?” “当然不会!”黄药师的眸子微微闪烁了一下,最后无奈的吐出四个字…… 眨了眨眼睛,欧阳克笑吟吟的弹了弹指尖,微笑道:“那就好,黄岛主,洪前辈,你们那武功,究竟什么时候兑现啊?” 黄药师一向自负,那里跟他计较,听见后毫不在意,自行走在一旁:“七兄,你先教还是我先教?” “还是我先吧!”洪七公不怀好意的笑道:“嘿嘿,小娃娃,不要以为叫花子的武功这么容易学,你要是学不会也就不能怪叫花子我了!” 摸了摸脸庞,欧阳克微微一笑,转身对着洪七公道:“学不会那也是小子资质不行,自然怨不得人……” “我很期待,那所谓的武功,会是哪一门?”欧阳克瞟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深渊,声音几不可闻…… 第十六章 逍遥游 渐渐熄灭的火堆残烬,逐渐化作了一缕轻烟,轻轻飘散……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这个道理可谓真是印证在黄药师和洪七公身上了,因为一顿美食,就把自己的老底给交了出去,两人心底也是无可奈何! 不过两人却也是不拘小节的洒脱之人,是以,倒也不至于因此而迁怒欧阳克。 “小娃娃,走吧,让叫花子看看你资质到底如何?”洪七公笑吟吟的道,他也是颇为好奇,眼前这小子的资质,究竟能达到那种地步。 欧阳克目光投向对方,轻声一笑道:“自然求之不得!” 洪七公笑了笑,脚尖一点地面,身形便是闪掠而过,最后出现在之前交斗的对面空地上,抬头目光灼灼的望向欧阳克:“小子,你过来吧!” 这番用意,显而易见是不愿当着众人面前教授武功了,原因自然不是洪七公担心会在传授的同时,也被其余众人学去,他们武功相差无几,自然也不会稀罕洪七公所授的武功了。 洪七公此举,不过是避免了欧阳锋等人的尴尬而已,毕竟大家都明白,看人授武,可是江湖大忌…… 但是,这可就难为欧阳克了,要知道,此刻的他根本没有多少武功,让他此刻施展轻功飞跃至洪七公身前,估计现在他的那点微弱内力,不太可能跃至洪七公身旁。 好在一旁的欧阳锋,看出了欧阳克的难处,无奈的摇摇头,一掌轻轻拍至欧阳克的后背,向上一推,欧阳克整个身形便是被托起,然后又是一掌朝欧阳克的脚掌挥去。 在这股轻柔的掌力,与欧阳克脚掌接触到的那一刹那,一股汹涌的冲击力自其脚掌处滋生,清脆的破风炸响,在这山巅之上响彻不休。 “咻、、、、、” 欧阳克的身形,却如同箭矢那般,随着脚下掌力的推力,被这股掌力冲击出去,径直的落在洪七公的面前。 …… …… 落地之时,欧阳克嘴巴微张,一口有些浑浊的浊气,被一口喷了出来,吐出这口浊气后,欧阳克的脸色,明显的更显光润了许多,抬起头,望着那静立一旁的洪七公,轻声笑道:“让洪前辈看笑话了。” “笑话算不上,不过叫花子很好奇,为什么你叔父武功这般之高,你不去学他的武功而要学叫花子的武功?” 洪七公摇了摇头,或许是此刻准备传授武功了,看着欧阳克的神色,难得的严肃起来。 “心血来潮而已!”耸了耸肩,欧阳克忽然脸现一抹笑意:“前辈勿要忘了,在下可不是前辈的徒弟,需要尊师重道,我们可是买卖关系!莫要再用这等质问的语气……” 闻言,洪七公顿时一噎,本来还想让欧阳克立誓,如不得他允许,不可将他传欧阳克的功夫转授旁人,这些话还未出口,却是统统被欧阳克的回答给弄得夭折了。 看着一脸淡然的欧阳克,洪七公只感觉不是对手,这小娃娃,鬼心眼太多,比猴都精,想占他点便宜,比什么都难! 洪七公想通这一切之后,无可奈何,朝欧阳克翻了翻白眼,在欧阳克面前缓缓坐下,沉思了一会,才开口道:“小娃娃,想必你也知道,我是丐帮帮主,故而,丐帮绝学确是不能教给你。” 听着洪七公此话,欧阳克脸庞上闪过一抹莫名的意味,却是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默了下来。 好在这沉默来得快去得也快,欧阳克本来对于能否学到,就没有抱多大希望,此刻听到这结果,倒也没有太过失落。 欧阳克打破了沉默,微带笑意道:“我能理解!” 被欧阳克这平静的回答搞得一怔,洪七公脸庞略微有些泛红,张了张嘴,半晌后方才大笑道:“小娃娃好定力,听到叫花子的回答,居然还如此平静。” “不然还能如何?”说到这里,欧阳克瞥了一眼洪七公,似笑非笑的道:“前辈,你这到底是教还是不教?” 被欧阳克这风轻云淡的回答气乐了,洪七公嘴角一翘,自得道:“叫花子不跟你这小娃娃计较,瞧好了,这套拳法,乃是我少年时偶然所得的拳法,名为……” 本来欧阳克眼睛微眯,保持着寂静,附耳倾听,可当听到三个字时,眼睛几乎是在瞬间,如同青蛙一般瞪得鼓鼓了起来。 见到欧阳克这般表情,洪七公也是一愣,他可还是第一次看见欧阳克这种表情? 然而不待洪七公开口询问,欧阳克的脸色便是迅速涨红,一口粗话居然都是忍不住的跑了出来:“有没有搞错?你居然教本公子女人练的武功?” 女人练的武功? 听得欧阳克这句粗话,洪七公是愣了下来,好半晌后方才逐渐的回过神来,朝欧阳克咆哮道:“小混蛋,你说叫花子的是女人练得?” 望着满脸咆哮的洪七公,欧阳克也是被震得身子僵硬,难道不是么?这套拳法,在日后你可是因材施教,特意教给过黄蓉和穆念慈。 “难道我说的不对?”在略微沉寂之后,欧阳克才道。 洪七公眼睛微眯,看似浑浊中,又似乎有些不怀好意:“那叫花子是女人么?” “咳咳……前辈,前辈自然不是?”望着笑意盎然的洪七公,欧阳克一愣,是啊,这不是洪七公传下的,若是女人练得,他怎么会学?想到此,欧阳克忽然的有些感到浑身发凉。 当然,怒归怒,洪七公却也是不会和欧阳克计较:“小娃娃,看好了!?” 一言方毕,人已跃起,大袖飞舞,东纵西跃,身法轻灵之极,有如燕鹰一般纵跃,姿势甚是飘逸灵动,跟着一招一式的演了下去,口中叫出招式的名称:御风四野、四海遨游、凌云飞渡…… …… …… “嗤!” 平静的云海之中,忽然间,有着细微的嗤嗤声响起,再声音响起后不久,一道如大鹰般的身形,带着一股轻柔的拳风,悄然而至,拳风虽柔,但每次落在云雾之中时,便会将云雾弄得犹如开水一样沸腾起来,而那嗤嗤声响,也正是由此传出…… “哈哈,好,真是畅快,好多年不曾施展,此番却还是没有生疏啊!”洪七公稳稳的落在欧阳克,豪迈的笑声,便是响了起来。 没有回答,欧阳克静静的回忆着洪七公刚才所施展的招式,或许是因为欧阳克资质本就不弱,洪七公这一番演练下来,他竟然瞬间记得了个七七八八。 转过身来,望向身旁已经闭上眼睛沉思的欧阳克之时,洪七公笑嘻嘻的声音,也适时得响了起来:“怎么样?小娃娃,这套武功如何?” 睁开眼睛的欧阳克,耸了耸肩,一脸不置可否,随即将刚才一些晦涩未懂的问题提了出来。 欧阳克的悟性本就不弱,加上两世为人,领悟力自然非凡,此刻再经洪七公点拨教导之后,不到一个时辰,一套六六三十六招的,竟已全数学会。 洪七公细心地为欧阳克解答,终于,在欧阳克点头示意没有问题了之后,笑眯眯的对着欧阳克道:“小娃娃悟性不错,来来来,将这套使出来,待叫花子瞧瞧你学会多少招?” 欧阳克也知洪七公心思,却也不点破,嘴角露出一丝诡异的邪笑,却也开始施展,与洪七公大鹰的身形不一样,欧阳克使出,犹是白鹤般,更显自在逍遥…… 欧阳克虽然无甚内力,但却也使的极为顺畅,待使到一招“逍遥御风”时,右捺左收,刹时间悟到了旨中的精微奥妙之处,将这一招使得犹如行云流水,潇洒不已。 云海之上,欧阳克不知疲惫的来回闪掠,不断的在洪七公的眼前施展…… 一旁一直盯着欧阳克的洪七公脸色不停的变化,片刻后,嘴巴逐渐张大,惊愕的道:“你…你居然完全掌握了这套拳法?” 洪七公有些不可置信的盯着面前的少年,若不是欧阳克此刻内力不高,说不定还会更好,但也已经确确实实说明,这套拳法真的被他学会了。 “呃…”捎了捎头,欧阳克故作无辜的摊了摊手:“好像是吧,这看啊看啊的,不知道怎么就学会了?” 眼角急促的跳了跳,洪七公在惊愕之余,也有些哭笑不得,你当是在看什么呢?不过看到欧阳克嘴角一闪而逝的坏笑,洪七公也终于知道,自己又被耍了:“小混蛋,你给我滚……” 第二百一十八话 悲喜 在省城盘桓几日,花小麦算是弄明白了为何柯震武养了那许久的病,却是越来越懒散。 当一个人只将全副心思投于闲情逸致之上时,心情的确是尤其愉快的,即便那暂时被抛丢的“正事”乃是一直以来的心之所钟,也无法改变这让人无法直视的事实。 清晨不必急于揉着惺忪睡眼起身,夜晚也不必熬到亥时过后方才归家,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玩,尽情的玩,这感觉实在是…… 羞愧,相当羞愧。 于是,在两人将整个桐安城转了个遍,终于要启程回火刀村的那天早上,花小麦认为自己应该适当地表现出一点点归心似箭的状态来。然而还不等她开口说点什么,便已被某人轻易瞧出端倪,毫不留情地调侃道:“如何,放了几日的羊,心都散了吧,不想回去?不打紧,你可以跟我直说,我不会笑话你。” 对此,花小麦只能竭力表现出不屑一顾的情态,一扭头,抱着两人的包袱气鼓鼓钻进马车里。 孟郁槐来省城时只得一人,骑着老黑轻便简单,归去时,身边却多了个花小麦——以及满坑满谷从省城置办的各种新鲜物事,便又不得不雇了一辆车,拖拖沓沓地往回赶。一路上花小麦照旧给颠得魂儿都没了大半,待傍晚入了火刀村,家家户户已生火造饭,各种各样的食物香味在空气里掺杂为一体,闻上去亲切而又温暖。 也是直到进了村儿,花小娘子才终于重新活了过来,撩开车帘,对离马车不过几步之遥的孟郁槐道:“车上太多东西了,咱们先回一趟小饭馆儿行吗?该丢在那边的东西就卸下来,省得一股脑搬回家,又被娘念叨。” 孟郁槐无可无不可,拍马朝前疾行一段,引着车夫去往村东。车还未停稳,花小麦便迫不及待地跳到平地上,跑了两步,却猛然又停下了。 小饭馆儿这几日并未做买卖,只有周芸儿一个人住在里面,按道理来说,应当是不会开门才对。可是眼下,那大门却开了半边,里面透出些许暖黄色的灯光,隐约还有说话声。 她心中疑窦顿生。十分迅猛地回头冲孟郁槐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出声。自己则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大堂之中空空荡荡,大部分的椅凳都被反扣在了桌上,唯有角落中一张小桌旁有两人一坐一立,仔细一瞧。却是周芸儿和……文秀才? “文大哥,你吃吧,我师傅不是……不是说过吗?你随时都能来我们小饭馆儿吃饭,我用的食材,也都是这两天练刀功时剩下的,没多花钱,不碍事。” 周芸儿面向大门这边站立,隔得这么远,仿佛都能看见她脸上的红晕。略有些局促地搓了搓裤腿,垂着头小声道。 文华仁盯着摆在面前的三盘两盏,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唾沫,嘿嘿傻笑两声:“这……不大好吧?孟大嫂的确是说过那话不假,但这几天她又不在。我……” “没关系,我师傅不是那种计较的人。”周芸儿慌忙摆了摆手,“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等她回来,我再自个儿同她交代就是了。我随着我师傅学了半年的厨,自知手艺比她还差得远,平日里除了给酱园子那边送午饭之外,也不敢轻易让旁人尝我做的菜,亏得你不嫌弃……你吃吧,真的没关系的,再过一两个月你不是就要启程去考秋试吗?到那时,我就算想找人替我试试菜的口味,只怕也没那么容易了。” 花小麦差点笑出声来,忙不迭一把捂住了嘴,身后孟郁槐也靠了过来,朝里一张,眉头才刚刚拧起,就被她飞快地扯到一旁,做着口型无声地道:“咱们还是先回家。” 旁边那车夫赶了一日的路,又累又渴,颇有些不乐意,一个没忍住,小声埋怨道:“哎小夫人,您能有个准主意吗?这村子说大不大,东跑西颠儿地来来回回也够人受,你……” “嘘!”花小麦将手指竖到唇边,狠狠瞪他一眼,一把将他扯得远些,“不是说了别出声吗?最多等下再多给你两个车钱就是了,叽歪来做什么?”说罢,再度跳上车,百般催着他走。 孟郁槐行至车窗边,摇了摇头,无奈道:“这不大合适吧,孤男寡女,成何体统?” “有什么不合适的,老古董?”花小麦便撇撇嘴,“咱俩没成亲那会儿,孤男寡女的次数可多了,那时候怎么又不见你诸多意见?芸儿胆小怕事,跟人说句话就脸红,那文秀才更是迂腐得要命,你指望他能做出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会子闯进去,也不过闹得大家尴尬罢了,何必?” 一句话将孟某人后头的说辞全都堵了回去,左右无法,也只得冲那车夫抱歉一笑,调转车头,回了村子南边。 两口子一块儿消失了好几天,不用想也知道,孟老娘心中肯定是憋着老大火气的,只是暂时无处撒发而已,而两人一旦回到家,那不是亲生的儿媳妇,便必然会被当成靶子,接受她口水攻势的无情鞭笞。 考虑到这一点,花小麦事先就认认真真做了一番心理准备,临进门之前,又扯着孟郁槐叨咕了好一会儿,这才胆战心惊地进了院子。果然,才刚刚踏进院门,孟老娘便像支利箭一般扑了上来,寒着脸,指着她便要开骂。 “娘,小麦给你挑了好些东西,尤其是那布料,在芙泽县城根本买不着,一块块都是她亲手选的,您来瞧瞧啊?” 孟郁槐很是利落地一步跨过去,挡在了花小麦跟前,顺便冲她使了个眼色。小媳妇手里搂着好些海味干货,哧溜一声便窜进厨房里。 孟老娘真个被吸引了注意力,竟随着孟郁槐走到院子外,将车上搬下来的一应物事细细翻看了一遍,少不得挑剔上两句,手上却是半点不含糊,拖拖曳曳,将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都抱回房中。 花小麦躲在厨房里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从那些个海货中拣容易泡发的挑了几样,又从柜子里取出往日熬下备着的高汤。快手快脚地在灶上忙碌起来。 海味泡发和烹制都需要时间,这一日的晚饭就比平时吃得迟了些。孟老娘尝了两块儿子儿媳从省城带回来的糕点,其实并不觉得饿,但总归是心里不痛快,勉强在堂屋等了一炷香的工夫,便有些坐不住,终究是踮着脚冲到厨房里,高声嚷嚷起来。 “你是要饿死我?你说说,郁槐巴巴儿地娶你回来,能派上甚么用场?口口声声说要去与他送重要东西。我且信了你罢。可东西既然送到。你不麻溜地回来,还在那儿耽搁甚么?好家伙,这一去就是四五日,让我日日同你那酱园子里的伙计吃一样的饭食。这种事你竟也干得出来?!” 她来得都算巧,话音将将落下,花小麦便把灶火上的一口瓦罐端了下来,往她面前一送,笑嘻嘻道:“娘,饭做好了,你瞧瞧这个可还喜欢?” 瓦罐中是几样用高汤炖煮的海味,贻贝干虾等物,又加了些牛蒡、白菘和香蕈。热气腾腾煮成一大锅,汤汁离了火兀自咕嘟咕嘟滚个不休,将那股子浓烈的香气全都卷了起来,横冲直撞地往鼻子里钻。 “可惜是夏天,冻豆腐不好买。不然若再搁些那个,滋味会更好。”花小麦觑着她的脸色,唇角一翘。 孟老娘再次成功被转移注意力,盯着那汤汁瞧了半晌,木木然道:“这是……甚么玩意儿?味道倒还挺……” “不过就是各种海味一锅烩罢了,叫它海鲜火锅也使得。这滚烫的汤,当时吃了或许会出一身汗,但临睡前洗个澡,浑身反而觉得更舒服……只我不知道您喜不喜欢这些个海里头的东西,您要是……” “上桌,上桌。”孟老娘哪有工夫听她说这些?紧紧盯着那瓦罐,一叠声地催促,脚下捣得飞快,一径跑进堂屋之中。 …… 大概是因为儿子终于平安回来,那一锅海货滋味又着实浓厚的缘故,这天晚上,孟老娘可说是兴致颇高。饭桌上话特别多,又与孟郁槐喝了两杯,原本满肚子都是牢骚,此刻看见花小麦,竟也觉得顺眼了几分。 几杯酒下了肚,她面上微露几丝红,忽然想起来什么,用筷子点了点花小麦,仿佛很不耐烦地道:“对了,你二姐生了。” “噗!”彼时花小麦正夹了一只贻贝往嘴里送,冷不丁听到这个,手就一歪,贻贝那滚烫的外壳正正蹭在她嘴角,烫得她低叫一声,忙捂住了嘴。 “娘,您说……什么?”县城里那老神仙邢大夫不是说要等到月底吗?这还有好几天呢,怎么…… “你聋啊?”孟老娘使劲瞪她,“我说你二姐生了,就是前天吧,生了个大胖小子,七斤多呢。” 花小麦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心里头涌起一股恼怒的情绪,又不得不拼命忍住了,死死攥住拳头。 孟郁槐瞟她一眼,眉头纠结成一团,不悦道:“娘,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现在才说?” “嘁,跟我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我家的事!”孟老娘冲着半空翻了个老大白眼,“我能记得就不错了!” 说着,又晲了花小麦一眼,鼻孔里喷出一股冷气:“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心里肯定骂我呢吧,有本事你倒是说出来啊!你嫁进我家总有半年,那肚子一点响动都没有,跟我置气?你就没那资格!” 花小麦心道,不然你想怎么样?忍你也不对,是不是要我跟你抱着在那泥地里滚上两圈撕打一番,你心里就安乐了? 她咬了咬牙,仍是没做声,搁下筷子便想站起身,被孟郁槐从桌下伸来一只手给摁住了。 “今儿太晚了,现在跑去也只会打扰人。横竖明天小饭馆儿也来不及做买卖,一早你便过去瞧瞧,多拿些咱们从省城买回来的东西。那袁家的事等不得,明日我得先去镖局安排人手,顺便打听那名士宴的结果出来了没有,晚间尽量早点回来去探望。” 他的嗓音是天生的低沉稳重,听了很使人心中安定,末了又补上一句:“你莫急。” 花小麦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唯有暂且罢了,只是再无心思吃饭,更没那心情去应酬孟老娘,只在桌边默默坐着相陪,孟老娘再说什么,也只是“嗯嗯啊啊”个两句,再不肯接茬,等她吃饱喝足,便将碗筷收进厨房洗刷干净,然后立刻回了房。 因为惦记着花二娘和那刚出生的小娃娃,这晚,花小麦自然是不要想睡个好觉的,辗转反侧了大半宿,好容易等到天亮,估摸着景家老宅应是已吃过早饭,登时迫不及待地带着东西上了门。 景老娘不过与她招呼了一声便走开了,至于景老爹和老太太,是根本就没现身,倒是那景泰和,这会子仍在家中,猫着腰在墙角里不知拾掇些什么。 花小麦叫了一声“姐夫”,他立即回过头来,憨厚地一笑:“小妹来了?听说你和郁槐哥去了省城,刚回来?” “嗯。”花小麦便点点头,抱歉地道,“对不住姐夫,我是实在没料到,要不应该早点回来才是,也没能帮上你们的忙。我二姐和小娃娃还好吗?如今可已醒了?” 景泰和初当爹,听人提起儿子来,笑得愈加开怀,使劲点点头:“挺好,母子平安。小家伙儿是个懒的,生下来一整天才睁眼,胖的像个小猪,除了吃就是睡,不闹人。就是你二姐吃了苦,难为她……” “邢大夫不是说我二姐要月底才生吗?他医术高明,应是不会出岔子,怎么……” 提到这个,景泰和脸上的笑容便僵了僵,伸了手去挠头。 “这个……我也说不好,得了空,是得去向邢大夫打听打听。” 顿了顿,他又接着道:“小妹,有个事儿……得让你知道,那个……大哥没了。” 第十七章 桃花岛武功 寒风凛冽,欧阳锋望着对面的云海,一眨不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一旁双膝盘坐的黄药师,则依旧是一副自傲不羁的模样,不过若是仔细看去,其眼角时不时透露而出的目光,也是朝向了对面的云海之中,显然,他的内心,却也不如面上这般平静。 不同于欧阳锋和黄药师的安静,另一边的王重阳则是和段智兴在交谈着,一为道家之人,一为段氏佛国帝王,佛道之间,本有渊源,是以,二人倒也颇有话题…… “小混蛋,你给我滚……” 终于,山顶上的气氛在持续了半晌后,终于是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给被打破了。 与此同时,在这道声音落下之时,两道人影也是忽然从对面的云海之中冲出,几个闪掠,便是出现在了众人身旁,赫然是刚才教授武功的洪七公和欧阳克二人。 “咦?” 周伯通瞧着洪七公那有些气急败坏的面孔,不由得有些愕然的道:“这叫花子在发什么疯?” 对于洪七公的表情,欧阳克嘴角噙着一抹戏谑:“估计是我资质太差,洪前辈实在是教不下去了吧……” 听到欧阳克的话,洪七公翻了翻白眼,这小混蛋纯粹是在打击人,一个多时辰学会拳法,这叫资质太差?哪怕是当年的他,也只能自叹不如,这小混蛋一刻不打击人难道会死么!? 望着脸色有些僵硬的洪七公,欧阳克咧嘴大笑了一声,在洪七公刚欲一掌拍向他之时,连忙窜到一边。 “这是什么情况?” 欧阳锋等人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有些茫然,互相对视了一眼,皆是一脸惑,若说欧阳克资质不行,洪七公这般表情倒也情有可原,可是再瞧瞧欧阳克的表情,这是资质不行该有的表情么? “喂,臭叫花子,这小子资质如何?”望着欧阳克的背影,周伯通也是略感好奇,思考了片刻后,忽然道。 “他?” 听到周伯通的询问,洪七公本来是懒得回答,毕竟被这小子这般打击,着实有点不好意思,但瞧得其余几人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最后还是将刚才之事简略的说了一遍:“你说这小子资质如何?” 洪七公这话,无疑宛如惊雷一般,让得周伯通脸庞上的表情瞬间僵硬了下来…… 一个时辰?仅仅看了一遍,然后问出不懂之处,便能将洪七公所授的拳法一一施展出来?欧阳克这小子居然能做到这一步? “臭叫花子,你不是开玩笑的吧?”从震撼中回过神来,周伯通讪讪的道,他极难相信,这个看起来不显山不漏水的家伙,除了会占便宜之外,资质竟然这般高? 一旁,欧阳锋也是眼睛一顿,漠然的表情,此时有些发愣,他虽然并未看低过欧阳克,可却从未想到过,他的悟性,竟然如此之高? 闻言,黄药师也是一愣,目光有些诧异的看了欧阳克一眼,略微有些动容:“一个时辰?” …… …… 同样的地点,不同的人! 在洪七公将自己的兑现给欧阳克之后,黄药师自然也不会耍赖,是以,却也是带着欧阳克来到了此处…… 若说对洪七公的期待,仅仅是的话,对于黄药师的期待,那就多的多了。 黄药师的武功总结起来,便是桃花影落飞神剑,碧海潮生按玉箫,无论是还是亦或是,都是值得期待的。 目光扫了片刻,欧阳克终于是逐渐的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望着黄药师,微笑道:“黄岛主,洪老前辈已经将丐帮绝学传授给小子了,不知前辈你……” 话音刚刚一落,那还保持着风度的黄药师,脚掌便是忍不住的打了一个踉跄,嘴角抽搐了几下:“那叫花子即便再贪吃,也不可能没有原则将传授于你,小子,收起你那点花花肠子。” 被揭穿心中目的,欧阳克也不尴尬,耸了耸肩,道:“我也没觉得能骗过你!” 瞧得欧阳克这副模样,黄药师也是张了张嘴,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这小子,倒也真是有趣:“小子,我似乎有那么点欣赏你了。” 听着黄药师的话,欧阳克嘿嘿一笑:“其实我一直也挺欣赏我自己的!” 看着欧阳克这副极为欠扁的模样,黄药师也是忍不住有些莞尔,这小子虽然有时露出一副无赖样,却又偏偏不惹人厌,当真是奇怪之极…… 黄药师双目顿时微微一眯,眼神深处有着思索之色浮现,他思考到底传授欧阳克什么武功? 须知,他和洪七公不同,洪七公所学,大部分可以说是丐帮历代相传,自然不能教给欧阳克,但他不同,他的武功大都是属于自创,自然没有什么师门限制…… 将视线放在欧阳克的身上,后者那转动的眼珠,也是被他收入眼中!? 有鬼心眼不可怕,可怕的是能够光明正大的把他绕进去,这种人,可不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物,当然,黄药师同样也并不认为,他自己会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不知黄岛主打算教小子什么武功?”欧阳克看着黄药师,他的眼神同样很平静,但在那平静之下,却是有着一抹犹如难以察觉的炙热在涌动。 面对着欧阳克的问话,黄药师也是淡淡的一笑,道:“我桃花岛虽然没有丐帮那般出名,但武功却也不少,小子,你想学什么?” 欧阳克微笑着耸了耸肩,但谁都看得出来,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轻佻:“若是黄岛主愿意,我倒不介意全学。” “小子倒是挺贪心的!” 黄药师似是有些意外的看着欧阳克,只是那眼中,却满是带着些许的似笑非笑,显然,对于这小子的浪荡,黄药师也并未感觉厌恶,反而多了一丝欣赏。 欧阳克双目微眯,旋即一笑,道:“黄岛主既然这般问,那小子自然是这般回答,那般虚伪客套,小子就算想用,黄岛主也未必会信,不是么?” “哈哈,好一个欧阳克,有意思,有意思……”黄药师的声音中略微有些古怪,然而片刻后,话音骤然一转:“不过,就算这样,也难以改变黄某的决定。” 欧阳克抬了抬眼,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眼角的余光却是落在了黄药师的腰间,微微一愣,心里却是忽然有了决定。 旋即目光不着痕迹的扫过,视线在黄药师脸庞上移过,对其说道:“黄岛主还是说说准备教小子什么武功吧?” “嗯?”黄药师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将目光转移向悬崖之外的云雾之中,这小子的性格倒颇合他口味,不过一码归一码,眼下还是得完成自己的承诺:“既然如此,我桃花岛有门武功……” 听到黄药师的话,欧阳克的眉头微蹙,乌黑的眼珠转了转,手指指向黄药师腰间的那支玉箫,出声微笑道:“黄岛主想必极为擅长音律吧?” 看着面前这小子眼珠子又开始转动,黄药师眼角突然一跳,本能的猜到,这小子又在想法子占便宜了:“小子,你想说什么?” 见到黄药师地举动,欧阳克摸着鼻子笑了笑,干咳了一声:“咳…小子只是好奇黄岛主腰间为何会有一支玉箫!” “你不会是想让我教你这门武功吧?”微眯着眼睛,黄药师忽然挑眉道。 第十八章 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在黄药师的凝视下,欧阳克也是将心中的一些情绪压下,抬起头来,笑道:“没错!” “小子,你到是打得好算盘,不过,你觉得可能么?”望着神色终于有些变化的欧阳克,黄药师自负的眸子间掠过一抹戏谑,轻笑道。 闻言,欧阳克脸庞上笑容略微有些尴尬,不过好在他也非常人,眼珠子一转,当下颇有些当冤大头的气度,豪气的挥了挥手,笑道:“小子也觉得不太可能,这样吧,待下山之后,小子定当为黄岛主做上百八十道美食弥补……” “小子,鬼心眼儿倒是十足十的多。” 望着欧阳克这般言语,黄药师的脸上倒是并未浮现什么诧异,轻轻一笑,道:“可惜,我黄药师不吃这套,黄某答应教你,你若是不愿学,可就别说黄某不教……” “没得选择了?”欧阳克脸色终于一变,一脸郁闷的道。 事到如今,他也明白黄药师是下了决心不教了,黄药师虽说看上去自负,但心中傲气却是不用多说,他说不教,那铁定你说的再多,他也始终无动于衷! 瞧着欧阳克郁闷的模样,黄药师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这才戏谑的笑道:“小子,任你花言巧语,也休想令黄某改变心意。” 欧阳克看着那个眼中透着无比执拗的黄药师,他也是清楚的明白,黄药师这种人,内心太过清傲,能让他退步一次已是极为不易,现在想要令其改变心意,着实难如登天。 或许是看到黄药师眼中的笑容,虽然坚定,却也不至于让欧阳克看不到一丝希望,在和中,孰强孰弱,欧阳克自然心中有数,是以,他自然不想放弃的机会。 想及此,欧阳克双目微眯,沉默了一会,心中却是忽然下了某个决定一般,随即缓缓道:“黄岛主,不知道有没兴趣与小子打个赌?” “哦?你想跟黄某打赌?有趣,说来听听……”漫不经心的道,那副轻描淡写的模样,就如同是在回应欧阳克你必输无疑一样。 欧阳克盯着黄药师,嘴角的笑容有些诡异,似乎没有在意黄药师的轻视:“寻常争斗,难免有些粗鲁,想必黄岛主如此人物,也不会放下身段,和小子较量,不如这样,黄岛主便吹奏这玉箫,若能扰乱小子心智,那就算黄岛主赢了!” “当然,若是不能,就算黄岛主输了,那就请把这门武功教给我,怎么样?” 黄药师听得眉头都是一挑,看着欧阳克淡淡道:“若是你输了呢?” “若是小子输了,那也就不学了,如何?黄岛主敢不敢和小子打这个赌?”在那对清傲的眸子下,欧阳克也是吐了一口气,一字一句道。 “敢不敢和我打这个赌?” “敢不敢……” 黄药师听得却是眉头一挑,虽然其中不乏欧阳克的故意相激,但黄药师不得不承认,这小子好大的魄力,知道没办法说服自己,居然有这个胆气跟自己打赌。 不过这欧阳克居然如此果决,甚至不惜这个机会来拼一把,倒也是令得黄药师格外的震惊,毕竟若是欧阳克输了,那不论是还是,都被他彻底自断希望了! 黄药师看着那个眼中透着无比坚毅的少年,仿佛是并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自信,片刻后,黄药师那邪意的脸庞上,便是有着一抹欣赏浮现出来…… “好,这个赌约,我接了!” …… …… 悬崖外的云海依旧翻滚不休,在狂风的带动下,轻轻撞击着山壁之上,带起的闷响,便是回荡在欧阳克和黄药师的耳边! 欧阳克望着黄药师,不由得苦起了脸庞,对着身旁地黄药师干笑道:“咳……黄老邪,你真的已经恢复了六成功力?” “我就知道你小子不是个吃亏的主,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 黄药师伸出手来,从腰间取下了那翠绿地玉箫道:“不过,小子,不要以为和别的武功一般,谁都能够有机会见识的?若非看你顺眼,我根本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欧阳克当然知道作为黄药师的招牌绝技,自然非同凡响,但是若无黄药师这般强横的内力打底,又如何能发挥出来? 他就是看黄药师之前在华山论剑之时,消耗甚多,眼下内力想必恢复不多,却没想到,这才短短时间,居然又恢复了六成,这让欧阳克嘴角有些发苦。 “才这么会,居然就恢复了六成?天不助我啊……”嘴角一抽,欧阳克无力的**的道:“开始吧!?” 对于欧阳克的话语,黄药师只是微笑,没有回答,随即,把玉箫放在唇边,玉箫就唇,幽幽咽咽的吹了起来。 箫声一出,仿若大海浩淼,万里无波,远处潮水缓缓推近,渐近渐快…… 到最后,竟然是凝合成了极具弧度的内力波纹,这缕波纹在黄药师的控制下,其后洪涛汹涌,白浪连山般传递出去,欧阳克突然发现崖边云雾开始震荡,箫声又再响了几下,云雾已随着箫声而舞。 这时箫声连绵不断,欧阳克心头一荡,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微笑,只感全身热血沸腾,就只想手舞足蹈的乱动一番,方才舒服…… 他刚伸手踢足,立时惊觉,竭力镇摄心神:“不行,黄药师这是以内功催动,短时间内可乱人心神,我不能陷进去,不然就输了。” 箫声东闪西避,但只要欧阳克表示出些微间隙,便立时透了过来,令欧阳克防不胜防,欧阳克此刻也无可奈何,想要抵抗,却感觉这琴声如跗骨之蛆一般…… 轻吐了一口气,欧阳克甩了甩脑袋,将心中的种种杂念抛去,视线停留在黄药师的身上,强迫自己不受其惑,而其袖中,之前用于剥壳的小刀不着痕迹的在手上一划。 “嘶!”清晰的疼痛感令得欧阳克精神一振,将这摄人心神的琴声驱散开去,于是,每当欧阳克即将抵抗不住之时,便用刀划,强迫自己不受影响…… 不知这般持续了多久,那持续不断的箫声,忽然逐渐地在耳中淡去,欧阳克耳中地整个世界,似乎都是在此刻陷入了一种有些诡异地短暂安静,而欧阳克的雪白衣袖之内,却也沾上不少的血迹。 “终于停下来了。”手掌轻揉了揉胸口,欧阳克被堵得有些慌。 望着前方那站于悬崖边缘的一道青色人影,轻风拂来,发丝轻扬,颇有一种欲破空而去般的脱俗风采。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又无内力抵抗,居然真的能够承受住?” 欧阳克的声音刚刚落下,便是被黄药师那轻飘飘而来的一句淡淡声音呛得面色一愣,旋即笑道:“咳…你没想到的东西还多着!?” 黄药师并没有再回答,望着远处云雾的一对黑眸之中,依然平淡,只不过,在那平淡下,有着一丝掩饰得极好的欣赏,片刻后,他转过身,望着欧阳克,道:“既然你做到了,那黄某自然也会履行赌约。” 在那对平静的眸子下,欧阳克也是吐了一口气,缓缓的道:“小子自然相信黄岛主的为人。” 回答欧阳克的是两叶薄纸,但见其轻飘飘的朝欧阳克飘去,犹如被一阵风送过去一般,薄纸上无所使力,但在黄药师的内力催动下,竟然是送到了欧阳克的手里。 欧阳克一瞥之下,见两张纸上写的都是练功的口诀要旨,字迹遒劲挺拔,应该是黄药师的手笔,第一叶上右首赫然写着,而第二页上,却是刺眼的书写着…… 第十九章 九花玉露丸 这两叶薄纸竟然分别是? 欧阳克顿时一愣,连忙将目光顺之投射而去,果然是见到黄药师那修长的身形,慵懒的斜靠着一处石壁,清傲的冷眸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这是?”欧阳克惊愕的道:“黄老邪,你把它也给我了?” 对于欧阳克投来愕然的目光,黄药师则是表现的极为平静,淡然一笑道:“我黄药师从来说一是一,既然你赢了这个赌约,自是输给你了,但这本就是我要教你的,岂能因为赌约而收回?” 欧阳克看着这个语气透着无比执拗与自负的黄药师,脸上却是一乐,早知道他性格孤僻,极其自负,但是却没想到自负到了这种程度? 看着喜形于色的欧阳克,黄药师也不甚在意,旋即缓步走来,一把将其拉起:“好了,武功既然授你,那便回去了。” 之前来此之时,黄药师便已知道欧阳克武功有限,是以,此刻自然是准备带其离开此处,却不曾想,他这一拉,正好按在了欧阳克的伤口之处…… “嘶!” 欧阳克的身形突然一颤,嘴角猛地倒吸了口凉气,显然,随着黄药师的这一把抓来,使得那本来还不甚明显的血迹,顿时悄然的显露出来…… 这道压抑着淡淡痛楚的呼吸声,自然一丝不差的被黄药师收入眼底,还未说话,却见欧阳克已经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额头之上,冷汗不断流下。 见到欧阳克身形跌落,黄药师也是瞬间出现在其身旁,瞬间掀开欧阳克的衣袖,看着那交错而现的伤痕,也是禁不住愣了愣神,这小子,竟然…… 欧阳克额头之上布满着紧密的冷汗,随着血液的流出,刚才渐渐消去的痛处,又是开始爆发,这淬不及防的疼痛,更是令得他嘴角一扯,脸上却依然现出一抹淡笑:“黄老邪,你不会是输不起吧,才赢了你,你就准备对我报复了?” “好小子,是条汉子,我所见之人,同辈之中,无人能及你!!”没有理会欧阳克的打趣,望着其惨白的脸色,黄药师谓之一叹道。 面对自己的,没有内力抵抗的他,居然能以伤残造成的剧痛来化解,想到而且有胆气做到,黄药师心中想不出,面对具备了这天赋,韧性,以及坚持的欧阳克,自己和他打这个赌,除了输,还有何其他结果? 他自问,若是换成他,必然不可能会比欧阳克做得更好! 欧阳克喘了一口气,对于黄药师的赞赏自然是毫不客气的接下,笑道:“黄老邪,我早就说了,我一直都挺欣赏我自己的……” 刚赞赏这小子一句,他就毫不客气的收下,对此,黄药师只能无奈地摇摇头,当下,袖中的手指轻弹,一枚犹如翡翠般的丹药出现在其手中。 “这是我桃花岛的九花玉露丸,将其捏碎,涂在手上,不需几日,便能愈合了。” 九花玉露丸? 欧阳克眼睛一亮,这桃花岛的丹药可都是好东西,更别说是黄药师独门秘制的九花玉露丸了,当下连忙道:“黄老邪,你看我伤得这么重,这么小一颗能顶什么用,再多给我几瓶……” 而另一边,整片华山之巅,随着几人的沉默,都是陷入了寂静之中,使得此刻的气氛略微有些压抑。 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久时间,某一刻,双眼紧闭的欧阳锋,陡然睁开眼眸,视线豁然扫向对面的云雾,只见欧阳克和黄药师的身影正踏空而来,旋即轻轻的落在地面之上… “你若是再不回来,恐怕这个老毒物怕是会急着去找你了。”洪七公拍了拍欧阳克肩膀,无奈的道。 黄药师笑了笑,并未将刚才所发生之事说出来,随即目光转向洪七公,轻笑道:“七兄,我算是能体会你之前的心情了。” 闻言,洪七公眼中掠过一抹笑意,道:“你也被这小子打击了?” 黄药师含笑点头,望着洪七公戏谑的目光,并没有说什么,心中轻声道:“何止打击?你要是知道我和这小子打赌都输了的话,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在之前洪七公的渲染下,欧阳克的资质被表露无遗,但是这样,反而给予了欧阳锋一阵不太现实的感觉,这种感觉虽然没有表露在嘴上,不过心中,却依然是隐隐存着这么一个问号。 然而如今,黄药师的默认,却是令得他心中隐隐存在的那念头,彻底烟消云散…… …… …… 时间则是缓缓的过去,欧阳锋等人此刻却是将精力,放在了华山论剑,因为之前几人比拼的激烈,所以令得华山论剑不得不暂缓下来,但天下第一的名头,却始终缠绕在他们的心中。 待自己伤势恢复之后,继续争夺天下第一,这是黄药师几人心中的共同的想法。 山崖之上,欧阳克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方,欧阳峰等人都在努力恢复,闲来无聊的欧阳克自然是难得一个人安静会…… “喂,小子!” 片刻后,有着一阵脚步声,缓缓在身后响起,他偏过头来,刚欲说话,却没想周伯通嬉笑的声音却是传了过来:“没想到你居然在这里?害得我一顿好找。” “周伯通?”周伯通脸上的笑容令得欧阳克浑身不自在,随后便是猜到了他的心思:“别问我叫花子和黄老邪教了我什么武功,问了我也不会告诉你,所以,我劝你还是不要过来的好……” 闻言,周伯通一怔,旋即满不在乎的窜到欧阳克的眼前,一惊一乍道:“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你的?” “我还不了解你么?若是你不好奇,那你就不是周伯通了。”欧阳克笑了笑,声音却是平平淡淡,未有多大的波澜。 周伯通揉了揉鼻子,脸上却没有一丝的不自然,轻笑道:“哈哈,果然还是欧阳小子你了解我。” “嘁,别套近乎,我都说了,我是不会说的!”欧阳克对于周伯通的没皮没脸也不是第一天才见识到,当下也毫不客气道。 被欧阳克这一番举动,搞得有些小郁闷,周伯通偏了偏头,却是不满的道:“不就两套武功嘛,我又不是要学,就是问问而已,这么小气干嘛?” 这不满来的快,去的也快,眨眼间,周伯通再度缠上欧阳克,轻笑道:“对了,你说,你叔叔他们能不能打得过我师兄?”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欧阳克却也是被周伯通的话一怔,片刻后,停留在了后者脸庞上,眉头忽然微皱,出声道:“你师兄的武功,难道你不清楚?何必来问我?” “呵呵,这你就错了。” 周伯通低笑了一声,朝欧阳克摊了摊手掌,无奈道:“师兄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手了,我也不知道他武功究竟有多厉害?” 周伯通不知道,但是欧阳克却是知道,这次华山论剑的最终获胜者便是王重阳,而且是以绝对的优势让强如四绝等人,都不得不承认其天下第一的名头。 当然,这些话欧阳克自然是不会和周伯通说的,对着周伯通挥了挥手,欧阳克却是不再拖拖拉拉,颇为洒脱的直接朝着欧阳峰等人打坐的地方走去。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不知道叔叔他们恢复的如何了。” “咦,这小子是怎么了?说走就走的?”周伯通嘴里不禁嘀咕道,望着欧阳克那即将消失的身影,终于是忍不住的喊了一声:“喂,我说,别走那么快,等等我……” 第二十章 王重阳,终出手! 夜,随着时间的流逝,缓缓逝去,日出升起,无数鸟兽齐声长鸣,嘶鸣声,在华山久久不散…… 空旷的山巅之上! 欧阳锋四人闭眼盘腿而坐,整座华山,都是陷入了寂静之中,然而那略微有些压抑的低沉气氛,却是显示着之后即将降临的暴风雨…… 这份诡异的寂静,不知道持续了多长时间,在这一刻,双眼紧闭的段智兴,却是第一个睁开眼眸,视线,犹如是穿透了云雾的阻碍,停留在了那远处,那道盘坐的身影之上。 因为之前欧阳克的缘故,不论是洪七公亦或是黄药师、欧阳锋,都或多或少耽误了不少时间,是以,相对其余几人而言,一直鲜少言语的段智兴,自然是比之几人要快上些许。 不多时,欧阳锋、黄药师和洪七公三人,此时也是轻轻的吐了一口气,一缕缕内力白雾从其头顶流转而出。 不难看出,一日**的调整,让得他们也终于是恢复了过来…… 就在此刻,三人缓缓睁开了眼眸,不约而同的将视线,锁定在那悬崖一旁,盘腿坐在青石之上的王重阳。 悬崖之旁,身着淡青道袍地王重阳一脸的平静,迎面而来地轻风,将其发丝吹得缓缓飘舞,感受到四人锁定的气机,王重阳也是逐渐睁开了那双深邃的眸子,缓缓地迎上了欧阳锋四人。 目目相对,欧阳锋几人那颗本来炙热的心,却是忽然有些紊乱的跳动了几下。 “诸位的伤势都恢复好了?” 沉默许久了之后,王重阳忽然开口,无净无垢般平淡声音,让得几人心灵有种被洗涤地奇异感觉。 或许是跟王重阳有过交流,此刻段智兴却是率先道:“虽无彻底痊愈,但之前的伤势已然无碍了!” 四人之中,洪七公望着王重阳,眼中有着几缕忌惮,吐了口气道:“直到现在,从他身上,我始终感受不到一丝的气势,难道他的武功真的已经内敛到了这一步?” 黄药师也是微微点了点头,老辣的目光缓缓扫过,片刻后,停留在了其脸庞上,眉头微皱,出声道:“七兄恐怕说的没错,这王重阳,不简单。” “既然这样,那华山论剑就继续开始吧!”位于中心位置的王重阳,抬眼平静地看着黄药师几人,半晌后,缓缓的开口道。 一语说完,王重阳缓缓站起身来,旋即身躯一跃,脚掌跺在青石之上,一道细微声响中,其身形如风中飘絮般高高跃起,随即顺势凌空一翻,稳稳地落在一处平台之上。 王重阳身形一落,便是转过身来,目光在欧阳锋等人之中一扫,笑道:“不知哪位先来?” 话一出口,便见欧阳锋对着欧阳克轻声道:“克儿,照顾好自己,叔叔去也!” 语毕,带起一股压迫风声纵身而来,刚一落地,扑面劲风,将四周云雾吹拂而起:“当日上这华山之时,比轻功,我输给了你,是以,今日这一战,欧阳锋却是期待已久。” 欧阳克无奈的看着叔叔欧阳锋,知道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学疯子,一时间倒也是苦笑连连。 王重阳那对漆黑眸子与欧阳锋对视着,脸上微微一笑道:“诸位武功都可谓冠绝江湖,今日只盼尽情一战!” “哈哈,说得好,尽情一战!” 片刻后,欧阳锋脚掌猛然前踏一步,脚心处立时蔓延出几道裂缝,汹涌澎湃的内力,夹杂着许些刚猛凌厉的气势,瞬间暴涌而起…… 面对欧阳锋的气机锁定,王重阳却是微微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骤然睁开,顿时,一股比之欧阳锋犹有过之的气势,犹如海浪一般,轻易的化解了欧阳锋的气机锁定。 在这股气势面前,王重阳与欧阳锋二人周身的云雾,猛然间犹如被撕裂一般,不断的翻滚着…… …… …… 目瞪口呆的望着远处的变化,欧阳克心中一片震惊,现在的王重阳,和以前那种淡然平静的到家模样截然不同,此时的他,犹如那利剑出鞘,隐隐露出的凌厉气势,让人心惊。 “这,恐怕这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吧……” 嘴中轻轻地呢喃了一声,片刻之后,欧阳克的心情,瞬间变得火热了起来,他相信,未来的某一天,他也能达到这种层次。 “竟是这般轻易化解我的气势锁定,好内功,好手段。”见到气势压迫,竟然没有取到半点作用,欧阳锋的眼中并未有过丝毫的失措,战意却反倒是更加炙热起来,望着王重阳,抬头一笑道。 “开始吧!” 王重阳的声音刚落,欧阳锋的身形与其手中的蛇杖,便是几乎同时而动,脚掌在地面一踏,身形便是猛然向前跃起,对着王重阳直射而去…… 看着欧阳锋手中蛇杖泛着噬人的冷光,王重阳也是眉头紧皱,知其剧毒无比,当下脚掌也是轻轻一跺,一把修长的三尺青锋从其背后悄然拔出。 在欧阳锋蛇杖使出挑字诀靠近之时,王重阳终于是有所动作,脚尖轻点地面,身体犹如狂风中的落叶一般,飘荡闪烁着,瞬息间,便是与那暴冲而来的欧阳锋交错而过。 而其手中三尺青锋极其自然地横削而出,借助着身法冲击之助,剑气已经率先离剑而出,迎上欧阳锋的蛇杖。 欧阳锋立时将蛇杖的挑字诀该为缠字诀,旋即其身形犹如鬼魅般,眨眼间,便是出现在了王重阳面前,嗤嗤破风之声,对着后者毫不相让的缠了过去。 感受到呼呼作响地压迫劲气,王重阳也是眉毛一挑,似是有些意外欧阳锋感知地敏锐,手中三尺青锋暴刺而出,长剑在缭绕的云雾之中,留下一道清晰可见弧影。 三尺青锋剑在王重阳的手中,简单而又迅猛,带着一丝风轻云淡的味道,随着‘叮当’声响,以及一些细小破风声,欧阳锋的缠字诀,竟是连王重阳的半点攻势都未曾阻拦,便是完全消散。 嘭! 沉声响起,欧阳锋身体略感一滞,手掌紧握蛇杖,感受着一头传来的沉重之感,也是禁不住精地吃了一惊,抬目凝视着对面那如风飘逸的男子,目光中,却是忌惮异常。 旋即摇摇脑袋,迫使自己迅速恢复过来,手中蛇杖再度狂舞,一道道杖影眼花缭乱的在云海中闪烁,凌厉杖风几乎笼罩了王重阳,呜呜的破风声响,不断的在其中响着…… 面对欧阳锋这般狂猛攻势,王重阳面色依旧不变,剑法变幻,不论欧阳锋蛇杖攻势多快,王重阳总能从容应对,是以,每一次其蕴含着凌厉的杖风袭来,便是会被其一剑顶回去。 双方剑来杖往,一道道残影,在山巅不断的浮现而出,不多时,在坚硬的地面之上,留下无数道不浅不深的划痕。 弥漫的云雾,却是将二人的身形完全遮住,却眨眼间被二人的攻势撕裂,欧阳克望着两人攻势所展露出来的精妙,半晌之后,才道:“竟是令叔叔数次无功而返?好精妙的剑法……” “哈哈,欧阳小子,怎么样,我全真剑法厉害吧?”在欧阳克喃喃间,周伯通那标志的嬉闹声音,突然在其身旁悄然响起。 闻言,欧阳克不由得略有些惊讶,道:“全真剑法?你说这是全真剑法?” 一时间,欧阳克却是彻底被周伯通的话的惊呆了,如此精妙的剑法,居然就是后世全真七子手中那套稀松平常的全真剑法? 第二十一章 论武学之道! 与一脸严肃观战的洪七公、黄药师几人相比,此刻的欧阳克,却是满脸惊诧的望着王重阳,他却是都未曾料到,全真剑法在王重阳的手中,却是丝毫不弱于叔叔欧阳锋的杖法。 众所周知,全真教武功是出了名的弱,全真七子更是典型的代表,这在其手中却是早已沦为庄稼把式…… 可是,这在王重阳的手中,招招连绵不绝,犹似行云流水一般,瞬息之间,便是将叔叔的杖法化解,如此精妙的剑法,怎会在全真七子手中那般无用? 仔细一想,真正达到王重阳这般层次,武功于他而言,却是已经不显重要了,似这等不世绝学,在他眼里,与江湖中那些普通武功又有何异? 再说,就算将其学了,他不依旧还是天下第一? 在对比先前种种凌厉的剑势,欧阳克心中也是略感恍然,武功虽妙,却也要看使的人是谁,似王重阳这般修为,自然被其使的出神入化,而全真七子,资质、修为终究是太过差劲,根本无法领悟的精髓。 “终究还是全真七子的资质问题!” 想到此,欧阳克却是忽然发现,他虽是后世之人,但也只仅限于从原著上得到的一些先知的记忆,和对武功片面的了解,其实,对于这武学之道,他还真的所知甚少,一时间,却是情不自禁的胡思乱想起来。 就在欧阳克暗自思索之际,王重阳和欧阳锋的交战,亦是激烈异常…… 随着欧阳锋与王重阳的交手,洪七公、黄药师、段智兴几人脸上的表情,彼此各不相同,为求看的更清楚,周伯通已然跃至两人的战圈之内。 黄药师和段智兴一见周伯通如此,却也有样学样,也跟了过去,而最后落下的洪七公,刚欲动身,却瞥见了眉头紧皱的欧阳克,旋即摇了摇头,道:“小娃娃,叫花子看你这眉头紧皱的,叫花子带你过去就是,何必这番模样?” 一旁的欧阳克听了,微微一愣,目光盯着洪七公,心中却是灵光一闪,暗道:“我怎么这么笨,放着名师不去询问,自己在这瞎捉摸个什么劲?” “前被误会了,小子并非因为此时才皱眉。” 欧阳克略微有些迟疑后,轻轻吐了一口气道:“有件事情,小子一直不解,不知道洪前辈,能不能为小子解解惑?” 闻言,洪七公暂时的将观看欧阳锋和王重阳交战的**放下,转过身来,看着欧阳克道:“呵呵?不妨说来听听?叫花子或许可以为你解答。” 虽然以他的身份地位和他的绝世武功,在这江湖中,不了解的事情实在是不多了,但他也不保证自己事实都能知道,是以,并没肯定说自己就一定可以为欧阳克解惑。 欧阳克点了点头,略微整理了下语言,皱起的脸庞道:“小子也是说不清楚,不过倒是想问前辈,这武学之道,究竟是怎样的?” “倒是忘了,你对武功一道却还所知甚少。” 听到欧阳克的疑问,洪七公顿时明白过来,感情欧阳锋并没有跟这小子说武学之道的事情:“也罢,叫花子今日便与你说说这武学之道。” 其实倒不是欧阳锋不说,而是欧阳克一直以来就没有表现对武功的兴趣,每次教他武功,他也只是表面听从,暗地里压根就不学,还未找到机会跟欧阳克说,他便已经悄悄离开白驼山庄了,欧阳锋自然是无法跟欧阳克讲述了。 …… …… “武学之道?”洪七公眼神略带回忆,第一次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疲惫之态,似乎别有所指道:“小娃娃,你可知道,江湖,到底是什么?” 闻言,欧阳克却是没有嘲笑洪七公,而是愣了愣道:“江湖?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吧。” 听到欧阳克嘴里忽然冒出的话语,洪七公闭目沉思片刻,似乎在细细品味,半晌,方悠悠开口道:“你倒是看得透彻,是啊,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帮派与教派之间,人与人之间,争斗不休,几无宁日,这就是江湖啊!” 洪七公取过背上葫芦,拔开塞子,酒香四溢,眨眼间,骨嘟骨嘟的喝了几口,把葫芦递给欧阳克,道:“小娃娃,你喝不喝?” 欧阳克从来不知道客气为何物,连黄老邪的九花玉露丸都毫不客气的讹诈了,自然不会跟洪七公客气,一把接过洪七公递来的酒葫芦,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瞧得欧阳克这般喝法,心疼的洪七公,连忙抢过葫芦,这才说下去道:“现在,我便和你说说这武学之道。” “洪前辈请说……”欧阳克的眼睛一下子犀利起来,炯炯看向洪七公。 “就以江湖而论,这武学之道,不外乎外家功夫和内家功夫,外家功夫便是俗称的招式,而内家功夫,则是指内功。”洪七公侃侃说道,端起酒葫芦,轻抿一口,渍渍了一下道:“好酒!” 欧阳克并不催促,只是静静的看着他的动作,随后才点点头道:“前辈对这武功又是如何看法?可有何划分之说?” “各宗各派、各门各家,各自有本门的精妙招式,内家路子,外家路子,皆为不同,有重功力修养的,有重实战临阵,有重心性坚毅的,也有重招数精妙的,实力却是如何划分?若是勉强为之,不过是一个大大的笑话罢了。” 洪七公手中轻轻晃动着葫芦,似乎很是随意的解释道:“高手若一时大意,也很有机会,死于招式、内力均是远远不如他的庸手手里,所以在武学之中,并无绝对的高手或庸手,就整个江湖来说,你如何划分实力?” “是以,武功只有外家内家之别,内力先天后天之分!” “原来是这样!”欧阳克脸上微微发热,刚才确实有些受前世网络小说影响,只以为在这江湖中必定存在什么武学等级,诸如什么练气、筑基之类的,一念至此,不禁心中也有些好笑起来。 似乎第一次看到欧阳克这般的模样,洪七公笑眯眯的看着他,沉默一会,方才接着道:“不过,武林之中虽无明确划分,但江湖草莽甚多,虽无划分,但他们为了好识别彼此实力的差距,却也将内力后天之境的外家功夫,给弄了个一流、二流、三流和末流出来……” 闻言,欧阳克眼睛一亮,道:“后天之境?不知道如何区分?” “小娃娃,虽然这划分与本身实力较为相符,却也并非绝对的。” 洪七公似笑非笑的看了欧阳克一眼,略带些揶揄的道:“诸如你叔叔老毒物,即便他不会一丝武功,单凭那身用毒手段而言,江湖中那所谓的二流高手怕也会轻易着了你叔叔的道。” 欧阳克不由一窒,随即哈哈大笑,道:“似我叔叔这般用毒高手,江湖中又有几人?叫花子切莫唬我。” “当真是个鬼灵精,这都唬不到你。”听到欧阳克的不以为意,洪七公也是意味深长的一笑,却没在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末流高手、三流高手,在叫花子眼中却是不足道哉,不过是一般武林人士,身手灵活,有粗浅的外家功夫根底罢了。” “那二流高手、一流高手呢?”欧阳克连忙道。 “二流高手,便是将自身外家功夫练至融会贯通,一般这个层次的江湖中人,基本便已经可以说是登堂入室了,所谓的一流高手,则是将一身武功练至大成。” “而至于之上的先天之境,便足为大宗师的绝对高手,不过若是说江湖之中,有这等人物,却也未必。”说到这里,洪七公淡淡一笑。 “叫花子的意思,便是把你的武功放在江湖中,就是一流高手?”欧阳克一脸的若有所思,语调轻松,宛若玩道:“不知本少爷属于几流?” “你?” 就在洪七公拿起酒葫芦,准备一口而尽之时,却是一口喷了出去,最后轻轻憋出三个字:“不入流……” 第二十二章 欧阳锋,败!【二更】 自家人知自家事,这个不入流的评价,对于此刻的欧阳克而言,却也是显得理所当然,毕竟此时的他,空有宝山在身,却还未开始修习,怕是连普通人都打不过…… 这一点,让一直有些沾沾自喜的欧阳克,感到非常得不舒服起来,强烈地不服输地感觉自心头涌起。 似乎看出了欧阳克的不甘心,洪七公呵呵一笑,开解似地道:“小娃娃野心可不要太大,如那一流人物,哪一个不是天资颖悟,数十年不断苦修,方能臻此境界!若以以你的资质而论,不出十数年,必然可以跻身入江湖高手之列,纵非空前绝后,也足可傲视当代!” 欧阳克呵呵一笑,有些自嘲加嘲讽的笑道:“十数年?洪前辈却是太小瞧本少主了……” 闻言,洪七公笑了,眉毛微微一挑,道:“小娃娃口气倒是不小,不过却也莫小瞧了这江湖武林。” 欧阳克对于洪七公的话,挑了挑眉,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突然似想起欧阳锋还在与王重阳交手一事,不由说道:“糟了,这一聊却是忘了时间,我叔叔他还在和王重阳交手……” “对对,差点忘了,小娃娃,我们走!” 洪七公却也是一愣,当下脚掌弹射而出,微微一振,身形便是拔升而起,然后对着铿锵声响起的地方,飙射而去。 …… …… 在距离王重阳和欧阳锋二人战斗圈之外地几十米处,黄药师几人赫然在列,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圈内的激斗,而与此同时,洪七公也是带着欧阳克则是飘然落下,加入观战的行列…… 近距离的观看,欧阳克再一次领略了王重阳的精妙,空旷的山巅,剑气、杖风囊括足足半壁云海,看上去极为的激烈。 “锵!”随着一声兵器相交的清脆声响,一股凶猛的内力波动,猛的自两人周身暴涌而出,顿时,两人周身十多米内的云雾,便是被狠狠撕裂,露出一个极为空旷的平台。 手掌紧握着三尺青锋,王重阳嘴角含笑道:“欧阳锋,这兵器功夫已经比过,咱们再来比比手上功夫如何?” 欧阳锋才和王重阳接触不久,便是吃了个小亏,心中也知兵器上是没法胜过他了,当下虽然无奈但也明白事实:“好,这兵器功夫我已经输了,在比亦是浪费时间,咱来就来比比手上功夫,接我一掌。” 掌心之上,内力急速凝聚,手上诡异的一划,掌风便是带起一阵风声,横划而过,然后朝着王重阳骤然发力…… 饶是早已见识过欧阳锋掌风凌厉的王重阳,心中还是略感震惊,手掌急速变化,最后猛然紧握,旋即夹杂着的掌力涌现,狠狠的与欧阳锋的掌力撞在一起。 嘭! 沉声响起,欧阳锋身体略感一滞,旋即迅速恢复,心中的惊色,也是更甚了一分…… 当真是越战越惊! 欧阳锋心中暗暗大叫见了鬼了,自己这些年来,在西域中足不出户,潜心修炼,自信足以斜眼看天下群雄,更早以“天下第一”自居,自觉在这个江湖中,料来早已没有了抗手! 哪知道这次华山论剑,不但遇到几位与自己在功力上不相上下的洪七公等人,而眼下,却又出来一个高出自己数分的王重阳? 这还不止,此人不但功力高于自己,而且精纯数倍,这是哪来的怪胎? 天下第一无望的念头在脑中挥散不去,欧阳锋当下掌风一变,一声怒喝,突兀响起:“看你如何接我这。” 说完,便是一跃而起,随即猛然蹲下身来,双手弯与肩齐,嘴里发出咯咯叫声,宛似一只大青蛙作势相扑,随着“呱”的一声大叫,蛤蟆功劲力已然蓄势而出,双掌齐发,向王重阳推出,这一推便是他十成功力所聚。 虽然卖相不佳,但作为欧阳锋的招牌绝技,自然威力极大,短短一瞬间,这威猛掌力便是诡异浮现,夹杂着惊雷之势,狠狠的对着王重阳一拍而去,看这架势,若是被击中的话,恐怕连心脏都是得被震碎…… 轻吸一口气,王重阳后退一步,一股精纯至极的内力,犹如山洪般,自其体内铺天盖地的暴涌而出,这一下,王重阳将自己的实力,尽数展现而出。 感受着那突然从王重阳体内暴涌而出的强悍其实,场中无数人皆是瞬间变色,就连沉思中的欧阳克,也是瞬间被惊醒。 “这?这股气势?难道他已经晋入先天之境了?” 战圈之外,洪七公等人一脸吃惊的看着气势全开的王重阳,旋即摇了摇头,道:“难道,他真的踏入了先天这个层次?” 一旁的段智兴微微摇了摇头,目光盯着全力施为的王重阳,语气却是忽然变得不确定起来:“或许吧!” 黄药师眉头皱了皱,盯着王重阳,片刻后,眉头忽然一挑:“等会试试不就知道了?” “没错,待会试试就知道了。” 听得黄药师此话,段智兴微微点了点头,想必他也是觉察到了王重阳突然的变化。 但见王重阳体内内力奔腾而出,掌风挥动,携带着雄浑内力,在下方那些惊诧的目光中,狠狠的拍向已然蓄势许久的欧阳锋掌力。 嘭! 山巅之上,掌力逐渐消减,王重阳余势不减,掌风一压,猛然对着那站在地面的欧阳锋而去,强烈的压迫风声,让得欧阳锋耳膜生疼。 …… …… 时间一分一秒缓慢的过去,本来是掌法的比拼,此刻却演变成了内力的比拼…… 在先前,欧阳锋已经尽量地去高估王重阳的功力,但直到两人拼起了内力,他才悚然发现,原来他的内力竟然已经浑厚到了如此地步! 这还在其次,要知道这功力修为除了浑厚之余,尚有精纯一说,可是王重阳不仅在内力上强于自己,其精纯程度,居然尤在自己几十年苦修的精湛内力之上,欧阳锋不明白,他这到底是如何修炼出来的? 欧阳锋自然不知,这自然得益于王重阳所习的…… 而在这等磅礴内力的侵蚀之下,欧阳锋终于出现了一丝破绽,瞬间,王重阳掌风势如破竹的撕开了欧阳锋的攻势,暴袭而来地速度,让得欧阳锋脸色一变,脚尖一点地面,身体犹如滑行一般,瞬间后退了将近十米。 “碰碰!”掌风被错开,重重的拍在先前欧阳锋落脚地地方,顿时,一道剧烈声响,在地面之上响了起来,一道道裂缝,从那弥漫灰尘中蔓延而出…… 便在此时,一股劲风凭空浮现,吹拂过广场,将那灰尘掀了开去,灰尘掀开的前一霎那,而王重阳的身形,却也是随着这道劲风,悄然出现在欧阳锋的面前。 “承让了!” 在掌风接触到欧阳锋的那一霎,王重阳的眼睛正视着脸色震惊的欧阳锋,轻笑了一声,随即这股恐怖的劲风,赫然狠狠拍在了欧阳锋的肩膀之上…… 欧阳锋脸色自然是一变,手掌刚忙伸出,然而还不待其封掌抵挡,这道凶悍劲风,便是狠狠的击中自己,狂猛力道,将其身形震得在地面上搽出了一条数米的痕迹。 “噗嗤!” 再度遭受重击,欧阳锋再也压抑不了翻腾的气血,一口鲜血从咙间喷出。 此刻的场中,王重阳负手而立,而欧阳锋,则是全身瘫在地面之上,这般一幕,也是直接令得整个山巅都是变得死静了起来。 “欧阳锋真的败了?” 观战的黄药师几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跌落的欧阳锋,皆是满脸的不可置信,这之前和他们打作平手的家伙,居然真的败给了王重阳? 这个结局,无论是黄药师等人,还是周伯通,都未曾料到过,在刚开始时,他们没有想过欧阳锋,会在王重阳的手中败得如此凄惨,如此狼狈…… 唯有一人,对于这份结果,早有心理准备,那就是欧阳克,在上这华山之巅的时候,欧阳克便早已知道这华山论剑的结局。 欧阳锋苍白的脸色数变,其上所有的表情,无不说明着此刻的不甘,是的,他不甘心,若说之前和黄药师、洪七公、段智兴几人打成平手,他还能勉强接受的话,那么惨败于王重阳之手,他着实是难以接受! 天下第一之名,在欧阳锋的心中,几乎成了一份执念…… PS:角落这段时间很惭愧,因为手里的事情,一直都是一更,本以为大家对角落很失望,没想到大家依然没有放弃角落,更是让角落杀到了新书榜第七的位置,谢谢,谢谢大家! 话不说多,第二更送到! 第二十三章 王重阳的实力 华山之巅! 欧阳锋和王重阳的交手,虽然持续了一段时间,但黄药师等人却是真正有眼力的人,自是能够发现,欧阳锋拼尽了全力,但那王重阳,从头至尾,都是那副古井不波般的平静模样,就犹如一潭望不见底的深水般,深不可测,令人难以琢磨…… “欧阳锋都败了,他的武功究竟有多高?” 望着场中那被王重阳一掌逼飞甚远的欧阳锋,无论是洪七公还是黄药师、段智兴,皆是深吸了一口气,旋即依旧是有些不太敢相信,嘴里却是喃喃道。 最高兴的,莫过于周伯通了,虽然他知道王重阳的武功极高,但是碍于许久未见其出手,加上欧阳锋几人武功着实太高,是以,对于这场交斗他也不知结果会是如何,在见得欧阳锋倒地之后,终于是可以如释重负的松一口气。 “虽然早就知道这华山论剑的结果,但没想到,竟是这般激烈?”欧阳克轻吐了一口气,心底轻叹道:“这对叔叔的打击太大了,不知道他能否接受?” 果不其然,在失神了片刻后,无法接受的欧阳锋,抬头望着淡然而立的王重阳,眼角掠过一抹狰狞的不甘之色,双掌一按地面,一道黑色气劲,自其袖中暴射而出,直射王重阳后背心。 “不,我还没有输,天下第一是我的,也是我的……” 突如其来的变故,顿时令得一旁的黄药师几人眉头紧皱,似乎极为不齿欧阳锋的卑劣行径。 对于欧阳锋眼中的不甘,王重阳也看在眼里,眉头紧皱,对于欧阳锋的卑鄙行径,他也是感到憎恶,心中一声轻喃:“此人当真是心术不正之途,为求胜利,竟然这般不择手段?” 无论是上华山之巅,欧阳锋用毒雾阻挠诸人,还是此刻的偷袭,都无不印证了其不择手段,王重阳即便是与世无争的道家心性,却也是对欧阳锋升起了不满之意。 这一切念头仅在刹那之间,感受到背后劲风袭来的王重阳,立时便是将身法运转到极致。 电光火石之间,蕴含剧毒的黑色气劲便是准确的击中王重阳的后背心,并且直接生生穿透,但,却并未带起丝毫血迹,反而是令得那道身影,逐渐的模糊起来。 “残影?” 当最后一团残影渐渐消失,王重阳的身形却是已然落至欧阳锋身前,掌风吞吐而出,若是不出意外的话,眨眼之后,便会打在欧阳锋的身上…… 望着王重阳快若闪电的动作,欧阳克眼瞳一缩,急忙喝道:“住手!” 听到欧阳克的声音,王重阳手掌在距欧阳锋胸口尚还有半寸距离时,噶然而止,其上所蕴含的劲道隔空传下,直接是将欧阳锋整个身体都踉跄的退后数步。 这般一幕,也是直接令得整个华山之巅都是变得死静了起来! 黄药师等人错愕呆滞的目光,在欧阳锋身上停留了片刻,旋既便是不约而同的转向了其身旁的欧阳克。 此刻,之前弥漫的内劲已经尽数消散,一袭白袍的少年,双眸紧紧盯着王重阳,随即看着一脸不甘的欧阳锋,长长吐出口气,缓缓道:“叔叔,我们败了……” 目光死死的盯着欧阳克的脸庞,似乎不敢相信欧阳克会说出这样的话语,半晌之后,才深吸了一口冷气,语气带着点点颤抖:“克儿,我…我还没有……” 看着欧阳克坚定的眼神,欧阳峰也是愣了愣神,随后缓缓的闭上眼睛,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 许久之后,睁开眼睛的欧阳锋,将目光从欧阳克身上移到王重阳身上,猩红的瞳孔之中闪过一抹不甘,紧紧盯着对面表情依然平静的王重阳,一字一句道:“是啊,我败了,败了……” …… …… 这场突然的变故,令得华山之巅也是变得安静了许多,欧阳锋的偏执,黄药师等人却也能理解,若换做他们,输得这么凄惨,心里怕也是不会好受。 虽然心中这般想着,但也并非赞同欧阳锋的这番行径,是以,几人虽然没有言语,却也对欧阳锋提起了防备之心。 望着欧阳锋那双眼赤红并且充实着不甘,欧阳克轻轻一叹,却也无力改变,轻声道:“叔叔,一次得失并不算什么,今日输了,日后赢回来就是了……” 听得欧阳克的话,黄药师,洪七公等人也是沉默下来,这王重阳的武功厉害得几乎所有人的预料。 “没错,今日输了,日后再赢回来!”欧阳锋那对泛着赤红的目光渐渐平息,随即视线缓缓在黄药师几人身上上扫过:“我已经败了,这天下第一,你们争吧!” “这个小家伙,不简单啊!” 黄药师与洪七公、段智兴三人,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这抹情绪! 能够看清眼前的得失,把眼前的败绩当做激励的动力,让欧阳锋重新振作,就单单凭这个,就值得他们对欧阳克另眼相看,更别说欧阳克那惊人的资质了。 不过转眼,他们心中不由得略感悲戚,欧阳锋的实力和他们相差不多,此刻欧阳锋都败了,那他们呢? …… …… 心情沉重归沉重,但是论剑还未结束,无论是黄药师还是洪七公,他们虽然明白自己或许无法打败王重阳,但也并不妨碍他们与王重阳这等高手一战的心情。 只见段智兴身上地袍服,猛然间无风自动而起,雄浑地气势,逐渐自其体内升腾而起,身形向前一跃,随后稳稳地落在王重阳的面前:“交手在即,重阳真人还是先恢复一下刚才的损耗吧!” 望着那好心提醒的段智兴,王重阳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段皇爷尽管出手就是!” 当王重阳最后一字落下,那弥漫的紧绷气氛,顿时宣告破碎,洪七公和黄药师更是连连摇头,暗叹王重阳如此托大,而段智兴到底是大理皇帝,素质涵养极好,稍一愣神之后,当下便是点点头。 “既然如此,重阳真人可要小心了……” 段智兴轻吐了一口气,随即一步踏出,一股温淳平和,沛然浑厚的内力,猛然自其体内暴涌而出。 雄浑的内力,在经脉之中犹如河流一般奔腾着,段智兴眼眸轻抬,身体略微停滞,一道便是化为一道光影,便是率先对着王重阳展开! 两者之间的距离,不过才数米而已,不过是眨眼时间而已,指劲一闪一现间,一股尖锐破风指罡便是倏然而出。 见此,王重阳一脸的不慌不忙,袖袍轻抖,径直迎向段智兴的,刺耳的破风声,在袖袍周围响彻而起,旋即,在洪七公与黄药师震惊目光中,狠狠的与那碰撞在一起。 面对段智兴这温淳平和却又凌厉至极的,王重阳此刻也略感压力,脚下一跺地面,瞬间,却是蔓延出一道道犹如蜘蛛网般的裂缝! “咻!” 终于,仗着内力的强横,王重阳猛地袖袍一甩,这道气势极强的便是被其甩了出去。 所谓牵一而动全身,段智兴的率先攻击,立刻是打破了平静,而二人之间的交斗氛围,无疑是彻底的达到了巅峰时刻…… 第二十四章 可敢让我等联手?【二更】 剧烈的狂风将王重阳的眼睛,吹得微眯了起来,感受着段智兴指尖凝聚而起的指劲,给人一种中正平和,而又犹如雷霆一般的极端感觉! “一开始便是使用这,打算速战速决么?” 微眯着眼睛望着段智兴急速运转的内力,王重阳眉头微皱,掌心微旋,淡淡的先天真气在其有意无意的遮掩下,若隐若现的浮现而出。 若是其他内力相仿之人,甚至高过段智兴一丝的对手,若非是有什么精妙绝伦的武功,恐怕还真难以与之抗衡,不过可惜,这里的相仿之中,可并囊括不了王重阳! 段智兴心知自己的内力,相差王重阳甚远,是以,自然不愿意与其僵持下去,毕竟面对如此实力的王重阳,与其僵持下去只会让自己陷入困境,倒不如破釜沉舟,速战速决。 望着步伐越来越快的王重阳,段智兴缓缓的吐了一口气,体内丹田之内,内力悄然运转,一缕缕澎湃的内力沿着经脉,犹如洪水般咆哮奔腾,最后将其气势陡然拔升至巅峰! “好,好一个重阳真人,不愧是成名已经许久的存在!”内力催动,强横的指劲使得自身周围的云雾,泛起细微的波动,段智兴抬头,对着王重阳笑道。 “再来试试我大理……” 身形略一沉寂,段智兴双眼猛的一亮,一声厉喝,脚下猛然一踏,手中一阳指劲,瞬间便是化为一道影子,闪电般的对着王重阳暴射而去。 对此,王重阳面色淡然,随即嘴角掀起一抹弧度,手掌缓慢摊开,先天真气运转其上,紧随而来的便是狠狠迎向段智兴的。 掌风带着强大的压迫风声,音爆之声在云雾中接连不断的响彻,而就在此时,一道便是突兀出现。 一阳指出现的瞬间,掌影闪掠,蕴含先天真气的掌影诡异浮现身前,犹如一块厚实的防御,将那凌厉的轻易抵挡而下,与之而来的还有极强的反击之力。 “砰!” 掌风与指劲相碰,一股凌厉劲风,顿时从那交接处扩散而出,将云雾震荡出道道涟漪,而段智兴却是迅速后退,闪电般的划开一个安全距离。 “这是……先…先天之境?” 稳住身形,段智兴看了一眼远处的那依然站立的王重阳,心中不由得有些吃惊,先前王重阳掌风的挥动,几乎便是没有丝毫的迟疑,直接是硬生生的将其打散,这份内力修为,决计强过他太多。 越是和王重阳交手,段智兴越能感觉到王重阳内力的源源不断,这也是他心惊的地方。 先是和欧阳锋一战,再是和自己交手,都未能使其内力消耗多少,这般下来,段智兴几乎可以肯定了,王重阳绝对是踏入了那少有人达到的先天之境,毕竟只有打通任督二脉,才有可能致使一身内力源源不断。 先天之境,这可是江湖中多年未有人达到的境界了,没想到今日却能有幸见到,一时间却也是苦笑连连…… …… …… 山巅之处的石台上,那观战的数人,包括欧阳克在内,也是被段智兴忽然冒出来地言语,惊得愣了一愣。 好半响后! 方才逐渐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了一眼,脸庞之上,首次出现了不可思议地神情,不过从现在地状况来看,王重阳能将欧阳锋击败,并且轻易化解段智兴,踏入先天之境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似乎,段智兴说的是真的? “没错,早在数年之前,我便已然踏入了这个境界……” 静立的人影,目光淡淡的盯着瞥了疑惑中的众人一眼,似是解释般缓缓的说道,声音之中,连着一抹难以言明的意味。 “先天之境……这王重阳竟然真的踏入了先天之境?” 山巅之上,黄药师、洪七公等人听着从段智兴嘴中吐出的话语,一时间,也是响起了连片的抽冷气之声。 “难怪欧阳锋会输给王重阳了……”黄药师与洪七公对视了一眼,皆是从对方眼中看出了这抹情绪。 另外一边! “难怪王重阳能够成为天下第一,而且令叔叔他们没有丝毫的异议,原来他的实力早已踏入了先天这一境界?” 视线停留在场中,欧阳克脸庞平静,然而那缩在袖袍中的手掌,却是紧紧的握了起来,他似乎也是感觉到了身旁欧阳锋的变化。 本来一脸阴霾刚刚散去没多久的欧阳锋,却又是紧绷了起来,眼睛直直的盯着王重阳,半晌后,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眼睛缓缓闭上,脸庞上的表情略微有些苦涩。 这一次,欧阳锋是真真切的感到了一种无力…… 哪怕是刚才,他虽然也有萌生过这个念头,但还是强迫自己认为王重阳虽然强过自己,却也没有踏入这个境界。 但这一刻,王重阳的回答,却是让他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欧阳克将欧阳锋表情尽收眼底,瞬间后,突然一笑,目光抬起,直接望向那平静之极的王重阳。 “重阳真人如此武功,这天下第一的美名与那本就是你囊中之物,何必如此麻烦地举行这华山论剑来决定其归属?” 欧阳克这番话,说得却是字字诛心! 毕竟眼下王重阳实力完全展现而出,其先天之境的修为,绝对是最厉害的存在,那么可以说,从一开始,无论是欧阳锋亦或是黄药师、洪七公等人,打生打死都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这无疑是在讽刺王重阳在戏耍诸人…… …… …… “你这小子鬼心眼倒也极多……” 王重阳轻笑了一声,瞥了一眼一旁脸色依旧未有丝毫动静的洪七公和黄药师等人。 缓缓的吸了一口略微有些冰冷的凉意,王重阳面庞之上的淡然逐渐褪去,凝重攀爬而上,看来,现在的他,是真正的开始认真了:“今日华山论剑,我无意这天下第一之名,但这实乃江湖之祸,王某确实不愿它再在江湖中掀起腥风血雨了。” “此番,唯有出此下策,还望诸人能够见谅!” 在场的黄药师、洪七公、欧阳锋以及段智兴四人,听得王重阳的话,都是一怔,旋即紧皱眉头。 “此次,不管四位如何看待王重阳。”王重阳的声音,继续盘旋在四人耳边:“这九阴真经,是绝不能再让它重现江湖……” 洪七公的脸色倒是并未有太大的变化,目光凝视着场中背影单薄的青年,缓缓地道:“重阳掌教的为武林的这份心意,我们都懂,今日我等技不如人,自然没脸再提这。” 而其一旁的段智兴,扫视的目光忽然停在一旁的欧阳克身上,看起嘴角的笑意,不由摇摇头。 “说得对,此次华山论剑,天下第一之名,非你王重阳莫属!” “这天下第一之名,我们是不争了。”冷冷的声音在一旁响起,王重阳一望,原来是黄药师接过了话头:“不过,我黄药师却还未领教重阳真人的武功……” 就在洪七公正在为黄药师的话语,而感到诧异时,黄药师的低声,忽然的在他们耳边响起。 “既然来了,不领教领教重阳真人的武功,黄某却是不会甘心的。” “药兄此言,亦是叫花子的想法!”听到黄药师孤傲而又执着的话语,洪七公也是眼前一亮,心中挣扎了片刻,眼中终于是掠过一抹歉色。 “我们单打独斗是无法胜过重阳掌教了。” 洪七公的目光,微微远眺,最后顿在了那一身道袍的王重阳身上,不知他如何选择:“不知可敢让我与欧阳锋,段皇爷,药兄四人联手而战?” PS:熬夜至四点,到现在才起**,第二更送到! 第二十五章 联手一战 随着那炙热中带着一抹疯狂的话语,从洪七公口中吐出,整个华山之巅,都是陡然变得安静…… “七兄,你这话是何意?黄某何时答应与你联手了?”这突然的话语,让得黄药师皱了皱眉,随即面色一冷,眼神犀利的对着面前的洪七公说道。 不仅是黄药师,就连一旁的欧阳锋和段智兴,心中有事颇为微词,自己压根就不知道什么答应过洪七公,要与其联手了。 须知,在场几人,无论是黄药师,还是欧阳锋和段智兴,那一个不是自负之辈,虽然王重阳的武功踏入了那先天之境,即便是不敌,但也决计无法做出以多敌少之事。 果然,洪七公目光一瞟间,却是发现,不仅是黄药师,就连一旁的欧阳锋和段智兴,也是眉头紧皱! “药兄,以你武功,你觉得比之欧阳锋如何?” 洪七公压下心中的情绪,将目光转向黄药师三人,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缓缓地说道。 话音落下,黄药师脸庞猛然涌上一抹疑惑,疑惑洪七公为何会如此问,当下摇摇头道:“七兄有话便直说吧,欧阳兄的武功,我们前几日华山论剑便以知道,与我等皆是在伯仲之间……” “是啊,欧阳锋的武功和我们都在伯仲之间,那就算我们再和重阳真人一战,这结果又能改变什么?” 似乎听出了黄药师话语的不耐,洪七公一把抓过背后的酒葫芦,一口猛地灌下,随即望着黄药师,才说出了话中意思。 听得洪七公的话,欧阳锋和段智兴都是一怔,旋即紧皱眉头,最后化为一声长叹! 就在段智兴与欧阳锋正在为黄药师的话语而感到叹气时,洪七公的低声,忽然的在他们耳边响起:“所以,即便我们几个人全力以赴,也不过是重复欧阳锋之前的惨况而已!” “先天之境啊……” 说到这里,洪七公的声音,继续盘旋在三人耳边:“你们难道就不想去试试到底厉害到何种地步?我们几人的武功练至此刻,距离那先天之境不过一步之遥,可是想要迈过这一步,何其之难?” “我们几个联手,就算输了,想必也能逼出王重阳的全部实力,若是从中吸取到一些经验,那也是好的!可是如果一对一,只怕我们输也是输得不明不白!” 洪七公的话,让得黄药师、段智兴与欧阳锋脸色微微有些变化,这可是刚好戳在他们软肋之上,好半晌后,对视了一眼,点了点头,彼此同声道: “好,我答应与你联手!” 随着四人间达成协议,那黄药师与洪七公,便是彼此脚下一踏,身形一转,缓缓对着段智兴与欧阳锋所在的方位掠去。 一直没有言语的王重阳,却是无奈的摇摇头,从眼前四人眼中的战意来看,今日这场华山论剑,恐怕不再是那么简单的论剑而已了,或许也成为了他们心中的一个执念。 王重阳漆黑的双眸,紧紧的盯着洪七公,袖袍中的手掌,缓缓紧握。 接?还是不接? 此刻,目光皆是停在王重阳的身体上,他们都想知道,面对着自己的这般联手挑衅,这位一直表现得不卑不亢的全真掌教,将会如何应对? 虽然他们心里不知结果如何,但出于对先天之境的渴望,他们倒是希望王重阳能够接下。 “这……这是什么情况?” 一旁,良久未曾发言的欧阳克,转过身来,看着目光中跃跃欲试的欧阳锋与黄药师等人,此刻是一脸的愕然:“叔叔他们居然想要联手?” …… …… 在洪七公等人那渴望的目光注视下,片刻后,王重阳终于是缓缓的吐了一口气,当下一步踏出,目光直视着面前欧阳锋几人,淡淡的话语,却是令得云雾之中的气氛,瞬间热血沸腾起来:“我接下了……” 说完,脚尖一点地面,身形便是犹如一道影子般,瞬息间,便是出现在了欧阳锋几人的面前。 场中忽然出现地变故,同样是在战圈之外掀起了一阵波澜,看欧阳锋等人地举止,明显是想以四对一,这等以多欺少地方式,让得一旁的周伯通有些愤然,不过当想到王重阳那般武功,又只得无奈地缩了回去。 “唉,这次的华山论剑,没想到还有这样的变故!” 欧阳克轻叹了一口气,袖袍中的手掌因为紧握,直接导致指节骨有些泛白:“不过到也难怪,若非是以绝对优势胜过叔叔他们,他们又如何会承认王重阳天下第一之名?” “欧阳小子,想不到你叔叔他们连四打一这种事情,都能做出来,当真是无耻啊!” 因为武功的缘故,周伯通和欧阳克二人一直在一旁观望,此刻,望着眉头紧皱的欧阳克,周伯通却是阴阳怪气的说道,声音中的讥讽毫不掩饰。 听得周伯通这话,欧阳锋面色没有一丝变化,只是淡淡道:“那你去帮你师兄吧!” “哼!”被欧阳克不咸不淡的语气一激,周伯通也没了和欧阳克斗气的心思,嘴角一撇,赌气似得冷哼了一声,再度将目光投向云雾深处…… …… …… 洪七公与欧阳锋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半晌后,几人彼此间微微点了点头,上前一步,望着王重阳,声音也同样是变得平静了许多:“今日此举,却是得罪了……” 平淡的声音,缓缓在云雾深处响起,而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后,洪七公浑身气息猛然完全收敛,随后,一股犹如突破了束缚的气势,铺天盖地的喷涌而出! “亢龙有悔!” 洪七公却是率先出手,手掌内力大涨,双掌直接一划,背后长发无风自动,掌心间内力暴涌,旋即只见一道掌风倏然自其手中,闪电般的飙射而出,最后打向王重阳。 ‘嗤’的一声! 一道模糊的青色影子,撕裂了云海的阻碍,足足数丈的距离,却是在不到一个呼吸的时间中,滑行而过,这般恐怖度,也唯有王重阳能够做到了。 王重阳的双掌挥动间,带起所独有的真气,对着洪七公的扑面而去…… “嘭,嘭,嘭!” 面对着洪七公的正面攻势,王重阳的面色没有丝毫波动,内力覆盖的手掌,直接选择硬碰硬的方式,与洪七公对拼在一起,每一次双掌的对拼,都是会响起一道刺耳的云海撕裂声音。 接连对了将近五掌,王重阳身形这才略微一晃,而反观洪七公,却是足足退后八步之多! 洪七公刚刚被逼退八步,一道掌影便是带着轻柔的声响,从右而至,但见这掌风凌厉如剑,如桃林中狂风忽起,万花齐落一般…… 赫然是黄药师的! 对此,王重阳反手一扬,内劲自左掌涌出,将身侧打来的掌风击飞了开去,与此同时,右掌却也是不慢,猛然对着身后狠击而去,将那想要绕到背后偷袭的欧阳锋震得连退了几步。 再逼退黄药师和欧阳锋之后,余势不减,身形瞬间跃起,避开了段智兴射来的! 仅仅不到二十个回合的时间,王重阳便是凭借着一人之力,退洪七公,并且还将黄药师与欧阳锋震得后退,最后躲开段智兴的攻势…… 虽然在这之中,也有着欧阳锋几人试探的原因,可这般身手,着实是让得人惊讶了。 在经过这初步的试探之后,欧阳锋四人对王重阳的实力,也是有了个模糊的轮廓,当下脸庞上浮现些许凝重,当下相对视了一眼,四人体内内力齐齐涌动,旋即四道身形直接同时对着王重阳展开了最凶猛的攻击…… 第二十六章 横扫! 王重阳相邀四位绝顶高手前往华山之巅这一事,并未瞒过江湖中人的耳目,所有人都知道,那将会一场最吸引人眼球的强强碰撞,所以纷纷赶往华山之巅。 而也正因为此,在交手六天五夜之时,华山之巅终于来了许多的不速之客…… 而此刻,这些人便已抵达华山! 这些人中,绝大部分人是慕名而来,这些年中,王重阳以及全真教的影响力愈来愈大,江湖中人却是颇为敬仰,听闻其所举行华山论剑,自然是不会错过这等盛会。 而当这一众江湖之人来到华山之巅时,望着那山巅云雾深处交手的诸人,心中却是震撼连连! 黄药师、欧阳锋、段智兴、洪七公,这四位在这次华山论剑的交斗中,已经清楚的向江湖众人显示了,他们那让人惊叹不已的强横实力。 华山论剑到此为止,已然六天六夜了…… 今日,注定是华山论剑中最为激烈的一天,因为那汇聚了四绝之战,在欧阳锋的败退之后,最后天下第一的归属权,就已经毫无疑问地落在王重阳的手中。 虽然此次华山论剑的结果,已然不言而喻,洪七公等人再接受了王重阳踏入先天之境的事实后,他们之间的战斗却是没有结束。 他们在乎的是先天之境,既然他们来到这华山之巅,就没想过不战而退,即便无法拿下‘天下第一’这个美名,但能交手王重阳这样的实力,也是他们的享受。 战,战,战! 华山之巅的周围,一众江湖之人终于是拥挤到了一个几乎爆棚的地步,黑压压的人头一眼望去,看不到尽头。 喧闹的声音,汇聚在一起,最后直冲云霄…… 华山之巅! 人影闪掠间,内力掌风碰撞,然而王重阳却是犹如堵在四人面前的一座巨山般,任何对向其的攻势,都是会被他化解,令得欧阳锋在内的几人大为头疼。 “嘭!” 双掌又是与洪七公、黄药师两人对轰一记,二人小退了几步,右面便是紧随而上,那涌动的却是对准而来…… “咻!” 对此,王重阳也不轻视,脚尖轻点地面,身体瞬间便是避开这道指劲,随即出现在段智兴面前,右掌之上,先天内力大盛,旋即夹杂着强横劲气,狠狠对着其胸口拍去。 对于王重阳的攻击,即使是段智兴,也不敢有丝毫怠慢,当下被内力所覆盖的手掌,急忙迎了上去。 “轰!”双掌交轰,段智兴立脚之地的地面,直接是被震得一塌,随即龟裂开来。 “嗤!” “这是……”刚与段智兴对轰,身后猛然间又是一道破风劲气响起,王重阳眉头微蹙,右手带起汹涌内劲,对其反推而去。 “哈哈,来得好!” 试图封住这股攻势,那反推的手掌,却是被洪七公所拦,当下场面上,王重阳竟然是凭借双掌,各自应负着三位强敌,并且还未有败象,这般实力,堪称恐怖。 “看你如何接我这掌!” 就在王重阳被段智兴与洪七公所缠时,冷笑声,忽然的在身后响起,王重阳急忙回头,却是瞧得欧阳锋那蓄势已久的,已然攻来。 “欧阳锋!” 王重阳面色之上闪过意思无奈,霎时间,内力自体内暴涌而出,双臂一震,竟然是凭一击之力将段智兴与洪七公震退,可这般,却是刚好将后背露给了欧阳锋。 “噗!” 闪电般抽出一掌迎上前去,虽然王重阳早已踏入先天之境,但这匆促一掌,又如何是蓄势已久的的对手? 掌风被破,掌劲重重的甩在了王重阳肩膀之处,顿时,淡淡的血迹在嘴角浮现…… 望着云雾之中,那猛然间暴涌而出的四道强悍气息,周围闪电之上的江湖众人,口中欢呼声更是响亮了几分,许多人皆是因为目睹了这场巅峰交手,而激动的脸色都变了! …… …… “嗤!” 对于王重阳的受伤,黄药师与欧阳锋,却是未曾表现出高兴,直接用行动回答,两人身形一颤,便是分散而开,对着其再度暴冲而去。 “畅快,来得好……” 瞬间抹去嘴角的血迹,瞥了一眼暴掠而来的两道人影,王重阳一笑,身形纹丝不动,瞬间后,左右开攻,两道劲风便是翩然而至。 “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如此,你们也试试贫道这一掌!” 王重阳的攻击位置很是有些刁钻,一上一下刚好是取了两人难以顾及的位置,若二人只防一处,另外一处必然会被击中。 啪! 掌风重重落在二人的手臂之上,顿时,两声闷响,整齐的响起,旋即便是见到欧阳锋和黄药师的脸庞泛起一抹红,随即双脚踏着地面,急速后退。 “蹬蹬!” 在被逼退了将近十来步后,脚掌狠狠踏地,终于是将掌风所化解,感受着那被王重阳弄的近乎麻木的手臂,眼中凝重之色更浓,经过这次的交手,他算是彻底的了解了这王重阳的真正实力。 想及此,二人的脸庞上浮现一抹苦笑:“他终于开始出全力了,这就是先天之境的实力么?” 而另一边,被逼退的洪七公和段智兴,目光死死的盯着王重阳,洪七公的脸色忍不住的有些变化,而在他身旁,段智兴脸庞上也同样是浮现了一抹凝重。 王重阳在将二人击退之后,却出人意料的并未选择继续进攻! 四人目光闪烁,先天之境的内力修为太强,即便如今的他们,应付起来都是颇为的勉强,若不是四人联手的话,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不行,他已然踏入先天之境,一身内力恢复起来极快,不能拖下去……” 欧阳锋大喝了一声,瞬间便是和黄药师齐齐出手,凶悍无匹的内劲攻势,便是狠狠的对着王重阳暴掠而出,丝毫不给后者半点的歇息。 “没错,在内力上我们都不及王重阳,必须速战速决!” 心中掠过这道念头,洪七公和段智兴也就不再迟疑,身形一动,再度暴掠而出,举手投足间,自家拿手绝活和便是暴涌而出。 那等威势,连山巅的云海都是为之瑟瑟发抖起来! “若是就这般交手下去,恐怕会一直僵持下去!”欧阳克望着场内,彼此交斗不断的王重阳几人,嘴里不禁喃喃自语起来。 严肃的声音忽然传出,一旁的周伯通目光紧紧的盯着那将严肃以待的王重阳,轻声道:“如果我所料不差的话,师兄已经开始动用全力了!” 五人掌去掌来,直斗到傍晚,兀自难分胜败,眨眼,又是一天**过去了…… …… …… “嘭!” 低沉的闷声在场中响起,强猛的掌风在那一刻如洪水般宣泄而出,也是直接令得黄药师与洪七公的身影飞退了将近十几步,每一次脚掌的落下,都会在地板上留下深深的脚痕。 “一天**了,他竟然还是这般强横……先天之境,强至如此?” 洪七公身形稳住,心中一道念头刚刚闪过,浑身毛孔便是骤然紧缩,旋即瞳孔之中,一道掌风便是在云雾缝隙中,骤然而至。 “嘭嘭嘭!” 激荡纷飞的内力不断的刺激这翻腾的云雾,而面对着王重阳的攻势,即便是强如洪七公四人,也是逐渐显得险象环生。 若非凭借着不断成熟的配合以及自身的功力,现在的他们恐怕早就被王重阳击败了,不过即便如此,随着交手的愈发激烈,情势对他们来说,也是越来越不利! “嘭!” 本以为是狂猛的一起,却不曾想,轻柔的劲风突然爆起,直接是将欧阳锋四人震出场中,然后在地上狼狈的翻滚了几圈,方才稳住身形。 “就这样结束了吧?” 战圈之内,唯有着王重阳的轻笑声缓缓响起,这场战斗,虽然很多人都看不清战斗的真况,不过此刻嘴角淌血,极显狼狈的欧阳锋四人,却是令得无数人暗自感到骇然。 横扫! 王重阳竟以一人之力,独占欧阳锋、黄药师、段智兴、洪七公四人,而将其击败…… 第二十七章 江湖五绝 所有人望着那在王重阳蕴含先天内力的掌风下,被狠狠击飞出去的欧阳锋四人,一股震撼,悄然攀爬脸庞,随即,在场得一众江湖之人不由得变得安静起来,似乎是在回味之前的交手! 寂静,在持续了许久之后,终于是被排山倒海般的议论声,给悄然打破…… 一人之力独战四位高手! 无论是欧阳锋,还是黄药师、亦或是洪七公、段智兴,无不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高手,可是,眼下这四人联手,与王重阳一人,交手一天一夜之后,终于还是落败! 这一幕,就算是早就察觉王重阳实力到达一个极强地步的欧阳克,脸庞上都是涌现了一抹无奈。 在那满场寂静之中,王重阳手掌之上的先天真气迅速消失,冲着身体依旧保持着僵硬的洪七公四人微微一笑,道:“诸位,承让了!” 从地面上爬起来,洪七公与段智兴视了一眼,皆是苦笑摇头,对于这份结果,他们倒也没有意外! “唉,还是输了……”洪七公散去身体上的内力,叹息道,本来以为自己的武功便已颇为不错,没想到竟然在王重阳的手中竟然败得如此之惨,这倒是令得他略微有些顾丧。 伸手抹去嘴角的血迹,段智兴苦笑着点了点头,沉吟了好片刻,方才缓缓的道:“想不到合我四人之力,还是败在了重阳真人的手里,这天下第一之名,非重阳真人莫属了……” 闻言,黄药师一脸复杂的没有出声,虽然之前已然心知王重阳远胜自己,可却也只是令得他感到压力而已,哪想到这一番交手下来,这股压力已经彻底得变成了无力。 “天下第一之名,他的确有那资格!” 望着台上一脸和煦微笑的王重阳,黄药师在心中轻轻的叹息了一声:“本来他的武功就已经天下第一了,再让他夺到,这差距……” 不同于洪七公三人,欧阳锋对于天下第一的执着却可谓最重! 此刻听得王重阳那宛如最终审判般的话语,欧阳锋的身形也是微微一颤,紧咬着牙关,脸颊之上布满着异样的苍白,这‘天下第一’之名,与那真的是要落在王重阳的手中么? 双手握了握,欧阳锋冷眸缓缓在王重阳的面上扫过,脸颊上浮现一抹悲凉,喃喃道:“天下第一?” “王重阳,今日我们都败了,这一战我们败得甘心!” 耳边的风声不断的肆虐,欧阳锋盯着王重阳那平静的脸庞,声音忽然间略微有些嘶哑,数十年的苦修,经历了孤独,承受了血汗的磨练,所为的,便仅仅是能够在某一天,证明着天下第一的归属。 “但总有一天,这天下第一之名,我会从你手中夺来……” 近距离的凝视着那张冷漠的表情,王重阳依稀能从上面见到那一份倔强的轮廓,从之前的一番交手,他自是看出了欧阳锋对这天下第一之名的痴迷,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执着。 “天下第一又如何?真就这么重要么?” 淡淡的望着那执着的欧阳锋,王重阳那漆黑的眸子中却是闪过许些倦怠,犹如自语般的呢喃,轻轻吐出,声音几不听闻。 “王重阳也期待那一天的到来!”不再去想脑中那思绪万千的念头,旋即转头望着周围那黑压压的人群,面色平静的道:“诸位看够了吧?” 听得这话,周围的江湖众人方才讪讪一笑,毕竟地位、实力摆在那,众人也不好反驳什么! 当下连忙微笑着点了点头,一道道有条不紊的人影,朝着华山之下离去,一时间,这黑压压的人群,便是如潮水般退去,最后消失在山顶之巅! “七天七夜,这华山论剑总算结束了……”将一众武林之人遣退,王重阳的目光,再度望向欧阳锋等人,平静无波的脸庞上,牵扯起一道有些轻松的笑容。 话音落下,洪七公几人也是有些复杂的点了点头,心中各般滋味涌上心头! 当然,有这心情的也并非所有人,至少周伯通便是一脸的没心没肺,不过心底却也是稍稍有些惋惜,不知日后还能够见到王重阳与欧阳锋他们这等层次交手? …… …… 王重阳的出手,也是远远出了他们的预料,这个似乎一直云淡风轻的家伙,居然是踏入了他们为之感到膛目惊舌的先天之境,这等实力,即便他们武功再高,却也决计不是对手的。 “我们都不如他!”黄药师点了点头,淡淡的评价,却是这么多年来,极具自负的他,第一次次给予如此评语。 欧阳锋脸色在这一刻变的灰暗了许多,笔直的身躯,也是略微有些佝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叹息中,苦涩之意,浓的难以化解,今日这场华山论剑,对其的影响却是不可谓不大。 听得欧阳锋的叹息声,其身旁的洪七公等人也只得相视苦笑着摇了摇头。 目光盯着远处,欧阳克的心中略微松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便又是紧了起来,因为他知道,此次华山之行,并未打消欧阳锋心中的执念,而是令其对天下第一之名更加痴狂。 看着欧阳锋那木然的模样,欧阳锋也是一阵无奈,紧拉着前者的衣袖,抬头对其道:“叔叔,我们也走吧!” “克儿?”听得欧阳克这般话,欧阳锋道的眸子也是淡了下,苦涩一笑,深吸了一口气:“嗯,华山论剑已经结束,我们是该离开了……是该……离开了啊!” 短短几句话,可却是犹如用尽了体内所有力气一般! 欧阳克的目光,在这片经历了惊心动魄交战的山巅处扫了扫,便是自顾自的与欧阳锋朝山下走去…… “罢了罢了,此间事了,叫花子也该回丐帮去了!”望着欧阳克二人,那缓缓消失在山巅处的背影,苦笑着摇了摇头,对着王重阳说了一声,也是缓步跟了上去。 华山之巅,萧瑟寒风吹过,留下两个身影单薄的人影,看了看欧阳锋等人离开的背影,周伯通嬉笑了一声,道:“师兄,接下来我们有什么打算?” “先回重阳宫再说吧!” 而随着欧阳锋等人的离去,那笼罩在华山之巅的压抑方才逐渐淡去,王重阳叹息了一声道。 随着欧阳锋、洪七公等人的依次退场,这已经成为江湖众人最受人瞩目的华山论剑,终于是缓缓拉下了帷幕! …… …… 发生在华山之巅的事,短短几日时间,便是飞一般的传遍了江湖的每一个角落,顿时间,整个江湖都是为之掀起轩然大波,这场令无数人惊叹的华山论剑,再以王重阳的完美胜利而徐徐落幕后,不出意料得便是再度成为了江湖中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洪七公,段智兴,黄药师,欧阳锋! 这四人就算是初入江湖的新人,也是对他们的名头感到如雷贯耳,说到底,还是武功使然,江湖之中,自然是武功称雄,毫无疑问,这四人的武功绝对是顶尖的存在。 然而如今这场在几乎将近大半的江湖众人,亲眼的注视下,却是令得他们大开眼界! 原来,武功竟然也能用的如此出神入化…… 即使那场令得人热血沸腾的华山论剑,已经过去了好几日时间,可无数江湖中人,依然是意犹未尽的互相传播,偶尔闲谈起时,脸庞上也是会流露出一抹敬畏,能够参与这等交手的人,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而在这般事传得沸沸扬扬时,作为事件的主角,王重阳与欧阳锋等人,也是彻底被江湖所有人知晓! ,,,,,五绝之名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伴随四绝的落败,却也成全了王重阳的名声,虽然或许后者对这个名声并不是太过在意,可至少,日后当人们在谈起这场华山论剑时,所有人地脑中,那个曾经力战群雄的五绝之首王重阳,会率先出现在他们那略微带着一些敬畏地话语之中…… PS:第一卷终于结束了,这一卷角落想了很久,也修修改改了很久,花了太多太多的精力,希望大家能够感觉到角落的这份认真与用心! 写这第一卷,有几个目的,第一自然是想将那令人神往,却又只有寥寥几笔的华山论剑好好描写一番,也算满足当初作为一个读者,心里的一点小小心愿吧; 第二则是想藉此将武林中人的武功强弱划分一番,毕竟如果将其中厉害程度写得太过模糊,大家也看的没劲不是? 至于,第三便是从五绝有种讹点武功,令欧阳克日后的携美逍遥也弄点底气! 看遍了太多千篇一律的的射雕同人,诸如拿九阳去剑冢,然后随剧情,这些大家都看够了,也看厌了,角落只希望自己能够写出一番新的剧情,给大家带不一样的感受。 第二卷也即将开始了,这一卷,欧阳克也终于开始了自己的逍遥人生,希望大家喜欢! 第二十八章 酒肆听闻 【二更】 在外界江湖众人因为华山论剑而陷入火爆时,欧阳锋等人却是如同销声匿迹了一般,只有偶尔露出北丐洪七公与南帝段智兴的消息,毕竟两人一个是丐帮帮主,一个是大理皇帝,是以,这行踪并非能够隐藏…… 而时间,则是在这喧闹的议论中,逐渐流逝而去,不知不觉间,距离华山论剑已经将近半月时间! 江湖之中,或是想出人头地,或是想交流切磋,或是寻仇,或是报恩,或是寻找机遇,无数人抱着各种各样的目的,形成一股股人流,在这江湖之上行走…… 而这酒肆! 便是江湖的一大特色,也是众多江湖众人喜欢聚集之地。 江湖的另一特色,是混乱,这一点,即便是在这酒肆之中,也是不见有丝毫减弱…… 此时酒肆内已经坐了不少的江湖众人,一个个都精悍非常,有的虎背熊腰,有的伤疤狰狞,有的在小声交流,眼中阴芒闪烁,有的在大声斗酒,豪气于云。 此处汇聚了来自江湖的大部分的武林中人,而这些人之间,所谈论最多的,那依然还是半月之前的华山论剑! 这些武林中人不过是些最底层之人,自然不曾到现场看过,不过传闻这个东西,也就是为此而生的,而诸如江湖五绝向来都是神秘莫测,这华山论剑,正是他们口中最好的谈资。 说着说着,几个江湖中人的声音渐渐大了些,其他人也都听见,被吸引了过去。 “数月之前,一代奇人,黄裳所著的绝世武功重现江湖,使得江湖之中纷争不休,无数江湖中人,都有谋夺秘籍的野心,武林高手更是层出不穷,争斗不休,几无宁日!每日里均有鲜血盈野,残尸横地;而最后,这则是落入全真教重阳真人的手中!” 说话之人半眯着眼睛,伸手摸向酒杯,才现酒杯早已空了,身侧倾听之人立马提起酒坛,为他再满上了酒。 瞧得身旁之人如此上道,此人却也是越说越起劲,当下继续道:“话说全真教重阳真人经过一番争夺,得到这后,未免江湖仇杀不断,却是向当时争夺最激烈的几人发出华山论剑的邀请。” 说到这里,有些感慨,忍不住自己伸手抓起酒碗,一饮而尽。 对面侧耳的众人低着头,静静听着,没有插嘴,知道马上就要说道争斗的关键时候了,一时间都是期待般的看着此人。 …… …… “……随后,重阳真人与那诸人齐聚华山,在那华山之巅,与那四人展开这华山论剑,五位顶尖高手齐齐出手,这一战,打得可谓惊天动地,日月无光!” 一声悠长地叹息同时从此人与听课嘴中出,在一霎间,所有人均是心驰神往,对当日五绝的华山论剑,为之热血沸腾! “咦—!” 忽地一声轻喝,却是坐在此人身旁的另一桌之人所言,众人都吃了一惊,向他看去,只听这人道:“兄台说的可是江湖五绝、、、、的华山论剑?” 此时这人似乎瘾头被勾了起来,也不顾与别人是第一次见面,把凳子一拉,居然就坐到了那些谈论之人的中间,开始高谈阔论起当日那场华山论剑,使得与其同行之人为之气结,却也无法可施。 这人貌似口才极好,华山论剑在其嘴里,说起来却是生动至极,栩栩如生,远远胜过了刚才那几个年轻人,片刻后,连酒肆老板也忍不住走了过来,众人围在一起,听着二人你一句,我一言得讲述这华山论剑之事…… “啊!” 听到精彩激烈处,诸人同时出惊叹声,其中一人忍不住问道:“原来阁下当时在场?” 当日华山论剑在场人数颇多,所以这时日一久,江湖中自然也慢慢传开了,此刻这人说的,不过是从其余之人嘴里听来的,但那语气,却仿佛自己当日亲眼目睹一般。 “一不小心却是说漏了嘴,没错,当日在下便是受重阳真人之邀,前往华山观战的!” 此刻,他正努力地抬着头,一手轻捻颌下鼠须,似乎在竭力的装出一副仙风道骨的样子,却又总是装不像,当真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众人吃了一惊,登时有了肃然起敬的心情…… 不料这时旁边却听的“噗”的一声,却是酒肆最角落处,以为白衣之人将刚刚喝的一口茶水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这人似乎对于此人的行为极其不满,狠狠瞪了白衣之人一眼,刚欲发作,旁边有个年轻人道:“那最后欧阳锋有没有找重阳真人在比一场?” 这人装模做样的皱了皱眉,沉默了片刻,才摇头道:“这个却不清楚了……” 闻言,酒肆老板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那欧阳锋现在怎么样了,什么时候再去全真教找重阳真人一战?若是有机会,去看一看这五绝的风范也是好的!” “他现在怎么样了……”忽地,又是那个坐在角落的白衣之人的声音响了起来,带着一丝隐约的难以言明的笑意。 酒肆老板转过头去,看着那个坐在远处的白衣之人,道:“怎么,这位小兄弟,莫非你知道么?” 白衣之人看着身旁的男子,嘴角不禁笑了,眉毛微微一挑,道:“他现在怎么样了……这个在下当然是不知道,若是在下知道,岂能在这听诸位聊天?” “克儿,走吧,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赶路了……” 白衣之人身旁的男子,目光扫了眼外面的天色,将手中茶杯轻轻放下,冲其说道。 闻言,白衣之人微微点了点头:“是,叔叔!” …… …… “呼” 夜色浮现,之前酒肆出现的白衣之人盘坐于石头之上,缓缓的吐了一口气,紧闭的双眸,也是徐徐睁开,感受着体内那流转的内力,脸庞上也是浮现一抹微笑。 下了华山之巅,欧阳克便开始习练欧阳锋所授的内功心法,此刻的他看上去较之以前,似乎要显得更加精神一些,俊秀的脸庞上,泛着点点温玉般的光泽…… 眨了眨眼皮,欧阳克望着这似乎明亮了许多的夜间,微微一笑,他知道,这是修炼了内功所带来的一些感官增强反应。 “克儿,醒了么?” 微笑刚刚出现,一道充满笑意的声音便是在一旁响起,白衣之人目光一转,却是见到欧阳锋正负手而立得站在的不远处,满脸的笑容。 欧阳克微眯着狭长的眸子,轻吐了一口气,低声道:“恩,醒了!” 温暖而粗糙的手掌,轻轻的拍着欧阳克的肩膀,欧阳锋欣慰的笑道:“克儿,看到你这么努力的练功,叔叔倍感欣慰,看来这次华山论剑,没有白来……” 面对欧阳锋的话语,欧阳克却是一噎,连忙道:“咳咳,叔叔说的哪里话!” 说完,欧阳克伸出白皙的手掌,体内那已经凝练了些许的内力,在其调运下,几次想要学欧阳锋那般,内力外放,最后却只能停留在了手掌处的穴位之中。 见此情况,欧阳克不由得皱起了脸庞,似乎依旧有点郁闷。 “克儿,你才接触内力不久,能做到这一步已是不错!”欧阳锋笑着安慰了一声道:“而且比之叔叔当初,却也丝毫不差。” “我明白了!” 面对着欧阳锋的赞赏,欧阳克却是讪讪的捎了捎头,略微迟疑了一下,突然轻声道:“叔叔,我们不回西域么?” 轻轻的声音,却是令得欧阳锋顷刻间怔了下来,好片刻后,方才使劲的吐了一口气! 面色说不清是复杂还是坚定,手掌轻缓而沉重的拍在欧阳克的肩膀上,低沉得连欧阳克都能感觉出来的声音,在后者耳边徘徊: “此行,叔叔还有一件要事去做……” 第二十九章 目标,全真教 “还有一件要事?” 闻言,欧阳克先是一怔,旋即目光猛的转向开口的欧阳锋,急忙道:“叔叔,你这要事……该不会是指那吧?!” “看来还是瞒不了克儿你啊,没错,这次我的确是想偷入全真教,待有机会便夺走那!” 欧阳锋也是有些错愕的望着欧阳克,看他这模样,似乎也是对于欧阳克反应如此之快,而感到惊奇,毕竟,这一路走来,他可从未跟欧阳克提及此事,眼下欧阳克说出他的心事,欧阳锋如何能不吃惊? 欧阳克心中暗道一声果然,瞧得欧阳锋变得凝重模样,不由得小心翼翼的问道:“叔叔,你真的决定要去重阳宫了?” 夜色之中! 欧阳锋听得欧阳克的话语,当下便是一怔,他自然是清楚欧阳克话中的意思,无非是担心自己,毕竟这华山论剑之中,王重阳展露出来的那份实力,绝不是自己所能抵挡的。 是以,望着欧阳克那小心的脸庞,欧阳锋脸庞上却是越加凝重,沉声道:“我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果然,欧阳锋离开华山之巅后,还是选择去重阳宫伺机偷取那,不过欧阳克却知道,欧阳锋非但没有得手,反而让王重阳下决心去大理以换取段智兴的,以此来克制欧阳锋! 这一去,根本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对此,欧阳克也是一声叹息,苦笑了一声,不希望欧阳锋前去,却又不知如何打消欧阳锋的念头,一时间,只能皱着眉头。 欧阳克沉吟了许久,最后长长得吐出一口气,似是劝说般道:“叔叔,你既已知道王重阳武功的厉害,又何必再去以身犯险去抢那呢?” “哎……叔叔又何尝不知?” 欧阳锋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奇怪,在不为欧阳克注意的袖下,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而他脸庞之上,在划过一抹不甘之后,却又隐隐有几分苦涩,几分偏执和几分孤注一掷的疯狂。 欧阳克的目光从远处转了一圈,最后回到了欧阳锋的身上,随即发现欧阳锋脸色似乎不大对劲,正想说些什么,却听欧阳锋忽然道: “可若是我不夺到,我又如何能甘心?又如何能从王重阳手中拿走这天下第一之名?” 闻言,欧阳克的眼中,也是掠过一抹凝重,,这个几乎代表了这片江湖巅峰的存在,而这个美誉,对于江湖中人来说,无疑是拥有着无可抗拒的吸引力,更别说距离天下第一仅有一步之遥的欧阳锋了。 “叔叔就一定能保证,这能被你夺到?” 瞧得欧阳锋那偏执目光,欧阳克倒并没有欧阳锋那般乐观,当下也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吟道。 欧阳克的这话说出口后,欧阳锋却是骤然陷入了沉默,瞧得他这般举止,欧阳克也是一怔,旋即想起在华山论剑中,欧阳锋在王重阳手中惨败,不由得有些尴尬。 …… ……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欧阳锋淡淡地声音,才再度响起,只不过那说出来地话,却是让得欧阳克有些错愕。 “是啊,我也不能保证能否顺利从王重阳手中夺走,可是,克儿你知道么?叔叔练武至今,自负武艺早已是天下第一,却没想到……”到这里欧阳锋声音中忽然多了许些淡淡地悲凉。 清晰地察觉到欧阳锋声音中地那些情绪,欧阳克明智地保持了沉默没有插嘴。 说到这里,欧阳锋自嘲般笑了笑,声音平淡道:“却没想到,在华山论剑之中,终于让我明白,原来,江湖之中武功不下于我的黄药师、洪七公、段智兴,更甚至,还有那武功远胜我的王重阳……” “叔叔!” 感受着欧阳锋声音中的那抹凄凉,那是一种而由心底深处蔓延而出的寒意,欧阳克缓缓吐了一口气,袖袍中的拳头,死死的握着,目视着前方,轻轻的声音从嘴中吐出: “就算在你真的夺到了又能如何?难道这一门武功就能让叔叔胜过王重阳了?” 欧阳锋深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会,仰头看着那漆黑的天空,声音忽然变得轻柔了许多:“克儿,你不懂,这王重阳亦只是在修为上强过我等,若我也踏入那先天之境,绝不会弱于他,这乃是百年前不世奇人黄裳所著,若是叔叔练成,必定也能踏出这一步!” “叔叔……你,唉!” 话语虽然平淡,可欧阳克却依然是察觉到其中的一缕隐藏极深的不甘,那抹不甘,犹如坚硬地壳之下的火山,此刻已然彻底爆发。 当日的华山论剑,对欧阳锋的影响,实在是太大,太大了…… 欧阳锋从始至终,便是个彻头彻尾的武夫,一生的主要目标,就是夺得“天下武功第一”的名衔。 想及此,欧阳克的心中微微有点释怀,以欧阳锋偏执的个性,不达目的,的确是绝不会罢休! 欧阳锋虽说位列天下五绝之一,但与王重阳这样的武功相比,差距依旧是太大了,若想打败王重阳,就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欧阳锋自然是要死死抓住。 在此刻偏执的欧阳锋看来,极其重要,它关系着自己能否彻底的击败王重阳,夺得天下第一。 如果真的能够将之得到的话,那么他的武功,无疑将会立刻暴涨,到时候,有了这等武学秘籍,即便是王重阳,也将不会是他的对手,所以,不管付出再大的风险,他也要夺到! 当然,这不过是欧阳锋的一厢情愿而已! …… …… 忽然,欧阳克想起来当日自少林派中,机缘所得那藏匿地图,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欧阳锋,一来这时隔百年,那江南燕子坞早已不复存在,而那藏匿武学之地,是否依旧存在都是未知之数,二来就算自己说了,此刻怕也改变不了欧阳锋的决定。 是以,一时间,欧阳克有些挣扎起来,最后,欧阳克也不管其他,上前一步,对欧阳锋道:“叔叔,即使要胜过王重阳也并非只有那,我身上便有几门秘籍……” 听得欧阳克的话语,欧阳锋眼角却是一跳,还不等欧阳克说完,便将其打断道:“克儿,你的心意叔叔知道。” “你如今也算是初步入门了,这些武学对你来说,确实重要,但如今以叔叔的武功,你身上的那些武功对于我来说,也是没有了太大的作用。” 欧阳克苦笑着摇了摇头,他自然知道欧阳锋是误会了,他以为自己说的是黄药师和洪七公输给自己的武功,所以当下才会想都不想的拒绝自己,但他哪里知道,自己要给他的可是当年姑苏慕容家的不世绝学? “叔叔!” 见到欧阳锋这般迅速便是回绝了自己,欧阳克嘴巴张了张,旋即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看着欧阳锋,轻声道:“我还没有说完呢!” “克儿,不必再说了,叔叔没有心思再练其他武学了……” 欧阳克的话语,忽然让得欧阳锋灵魂深处蔓延出一股暖意,当下也不愿拂了欧阳克的心意,当下轻声道:“好了,克儿,若到时候叔叔没能从王重阳手中夺到,再接受你的秘籍也不晚!” “看来叔叔还是决定要去重阳宫……” 闻言,欧阳克苦笑了一声,事情已经这样了,也容不得他再多说了,只能等到时欧阳锋未能夺到之时,再提此事了! 一时间,两人却是久久未语…… 许久之后,天已渐亮,欧阳锋双手使劲的搓了搓有些泛红的眼睛,对着欧阳克道:“克儿,你休息好了么?” “叔叔!”此时的欧阳克,也是暂时将那些情绪抛开,轻笑了一声,道:“走吧,从现在开始,直赶重阳宫,按照我们的速度,想必半个月时间,应该便是能够赶到!” 话音落下,欧阳锋也就不再做半点迟延,手掌一挥,便是带着欧阳克,猛的转身,身形一动,对着那重阳宫的方向迅速掠去。 眨眼间,一行两人便是消失在了这片乱石之中…… 第三十章 重阳宫 寂寥的天际,突然间有着阵阵狂风拂动的声音传来,远处,出现了一个小黑点,片刻后,黑点携着一道鹤唳之声,破空而来,最后化为一道模糊至极的人影,带起一阵狂风,呼啸而过…… 靠得近了,方才能够瞧见,这道人影赫然便是那自华山离开的欧阳锋叔侄二人! 此刻,欧阳克眼眸微微抖动,旋即缓缓睁了开来,目光对着下面那极为飘渺的远方扫了扫,旋即偏头对着身旁的欧阳锋道:“叔叔,我们现在到何处了?” 听得欧阳克的问话,欧阳锋转过头来,伸手指着远处的终南山,旋即说道:“这里已经是终南山地界,按照我们的速度,只要再有一日时间,就能到那那重阳宫了!” “只剩下一日么……”欧阳克喃喃了一声。 欧阳锋点了点头,站起身来,目光眺望着遥远的南方天际,半晌后,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的道:“这重阳宫中全真教弟子无数,未免打草惊蛇,只能等到晚上,待有机会,叔叔便出手夺了那!” 话音一落,欧阳锋的眼睛,便是紧紧的盯着远处的终南山! 若是仔细看去的话,不难发现,欧阳锋连呼吸都是因为激动,而略微有些急促了起来,欧阳克知道,只要凡事一与扯上关系,欧阳锋的情绪,则是会变得有些波动。 欧阳克微微点头,叹道:“希望吧!” 闻言,欧阳锋也是轻轻点了点头,深呼吸了几次,将波动的心境压制而下,眼眸中,顿时再度恢复冷静,轻声道:“对了,待会叔叔为你找个安全的地方,叔叔不在的时候,你便呆在那吧?” 欧阳克身形转向远处,开口道:“克儿明白叔叔的意思,叔叔放心去重阳宫便是!” 话虽未点明,但是欧阳克自然也明白欧阳锋的意思,此时的他武功不高,自保都是问题,更别说能帮上忙了,是以,欧阳锋才会决定一个人前去…… 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欧阳锋笑了笑,将话题从那上面扯了开去:“对了,这段时间修炼,有什么收获?” …… …… 终南山虽说比不上华山那般险峻,却也千峰碧屏,深谷幽雅,令人陶醉,那重重叠叠,看不见尽头的山脉,足以让人感受到终南山那一派道家祥和的气息。 在距离终南山不远的小山峰处,欧阳锋盘膝而坐,物我两忘,直到夕阳渐隐,清露沾衣,才睁开眼睛。 许久之后,欧阳锋坐在巨石之上,与夜空同色的漆黑眸子,却是慢慢睁开,眼中寒芒悄涨,沉默了持续半晌,欧阳锋才轻声说道:“该是时候动身了!” 闻言,欧阳克目光转向身旁的欧阳锋,平静的点了点头,却没有说话…… 话音落下,欧阳锋也就不再做半点迟延,衣袖一挥,便是猛的转身,身形一动,对着那重阳宫迅速掠去,眨眼间,便是消失在了欧阳克的目光注视之中。 望着欧阳锋消失的方向,欧阳克低声缓缓道:“果然还是去了么?” 欧阳克不是没有想过制止欧阳锋前往重阳宫,但是此刻一意孤行的欧阳锋,却是根本不给欧阳克一丝劝解的机会,是以,这般情况,欧阳克无论说什么,他都是听不进去了。 事已至此,欧阳克却也无计可施了! 欧阳克微皱着眉头,望向重阳宫所在的方向,低声喃喃道:“终究还是实力太低啊……” …… …… 漆黑的夜空之上,弯月高悬,淡淡的月光,为终南山披上了一层银纱,看上去分外神秘。 终南山上的重阳宫,距离欧阳锋的藏匿之地仅有数十多里,以欧阳锋的轻功,半个时辰左右,便是逐渐抵达了重阳宫外,由于担心被王重阳发现自己的行迹,因此在距重阳宫外,欧阳锋便是停了下来,悄悄的进入侧院,最后潜行至一处隐蔽之地。 行至目的地,欧阳锋并未立刻动手,而是安静调息,尽量将状态提升到最佳。 在这处隐秘之地的树顶丛中,欧阳锋的目光刚好能够望见不远处的清静,只见得其依旧有不少的全真弟子在作晚课。 此刻已经换作一身黑衣的欧阳锋,自然不会将这些人放在眼里,身形一动,便是落入远方…… 欧阳锋丝毫不担心自己造成的动静太大,毕竟光论轻功而言,自己白驼山庄的绝对是顶尖的,即便同为四绝的黄药师等人,在面对这般轻功,也是颇有不如! 欧阳锋的身形迅速腾空,便是化为一道黑影,在夜色的掩盖下,对着前方暴掠而去。 身形静悄悄的立于黑暗之中,待一口浊气吐出之后,身形又是一动,再度跃进一处黑暗之中,数个呼吸之后,欧阳锋便是彻底闪进了一座房屋的阴影之中。 虽说此地是天下第一大教,同时也有天下第一的王重阳的坐镇,但对于欧阳锋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实质效果,毕竟,虽然他武功不及王重阳,可拥有极为高明轻功的他,却是能够令得自己尽量减少暴露。 终于,欧阳锋的身形,落在了这处厢房之顶,目光透过瓦片缝隙,欧阳锋目光淡漠的扫过,房内四壁萧然,除了一张竹几外,只有地下几个蒲团,想不到王重阳贵为一派掌教,所住之处,甚是简陋。 而其中两个蒲团之中,赫然坐着两道道熟悉的身影! 或许是欧阳锋的轻功之术过于高明,亦或许是他可以的隐匿身形,是以,无论是王重阳还是周伯通,都好似未曾发现…… 房内的周伯通和王重阳,都未曾言语,一时间,显得安静异常! 沉默了半晌,周伯通终于是按捺不住心性,紧闭的双眸此刻缓缓睁开,看着对面的王重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王重阳此刻也是缓缓睁开了眼睛,充斥着深邃的眸子扫向周伯通,却是摇了摇头。 “伯通,有什么你就说吧!” 周伯通嘿嘿一笑,旋即小声的道:“咳咳……师兄,你怎么知道我有话说?” 王重阳看着周伯通,心里却是无奈一叹,当年他还未出家之前,便已和周伯通相识许久,对于周伯通的了解可不是一星半点,眼下周伯通这般坐立不安的模样,他那里还看不出周伯通有话要问自己? “难道我还不了解你么?” 闻言,周伯通有些尴尬的笑了笑,搓了搓手,道:“我是想问师兄,为何从当日夺得之后,师兄始终不曾修习?” 刚欲说话,王重阳的眉头却是陡然一扬,手掌猛的一挥,顿时,再起的催动下,一股吸力暴涌而出,而在股吸力所过之处,连屋顶都是发出一阵阵的刺耳声响! 屋顶的欧阳锋发现这突如其来吸力,脸色微微一变,袖袍一挥,雄浑内力暴涌而出,最后与那道吸力狠狠对撞在一起。 顿时间,瓦片破碎的巨响便是在天空响起,犹如惊雷般…… 原来欧阳锋对于,已近疯狂的地步,如今乍一听闻,却是难掩炙热,却是一不小心,身形动了一下,是以,这才被王重阳所发现。 在先前之时,他便是隐隐感觉到,似乎有些不对劲,不过这也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但此刻,这股不对劲之感,却是让王重阳彻底的捕捉到了。 果不其然,只听王重阳一声冷喝:“阁下既然来了,又何必藏头露尾鬼鬼祟祟?” 突然爆发的对碰,也是令得重阳宫内无数全真教弟子惊诧的抬起了头,不过此刻,王重阳的屋顶之上,已经是空空如也,连半个人影都未曾闪现…… 第三十一章 活死人墓! 黑沉沉的夜,仿佛无边的浓墨,重重地涂抹在天际,不现丝毫微光,而那些因微风而发出沙沙作响的树叶,也是也陷入了沉睡之中…… 在经过白日的喧哗之后,深夜的终南山,也是陷入了一片黑暗与寂静,一些山峰之上,偶尔无数鸟兽,发出低沉的嘶鸣声,在终南山中,久久不散! 山石滚落,一个漆黑的洞口露了出来,欧阳克正仰面躺在地面之上,与夜空同色的漆黑眸子,此时却是寒芒悄涨。 “按照原本的轨迹,这次叔叔必会无功而返,说不定还会重伤!”再次沉默了半晌,欧阳克这才再度轻声呢喃道:“哎,我虽然知道这些事情的结果,可我能改变什么?” 说到这里,欧阳克眼中却是掠过一抹无奈,现在的他,武功还是太弱! “还是武功太弱,否则非去助叔叔一臂之力不可!”欧阳克漆黑眼瞳中掠过淡淡精芒,旋即迅速消逝,而那对黑眸,也是渐渐的变得平和与淡然。 想到此处,欧阳克也是摇了摇头,翻身站了起来,然后缓步行出山洞…… “这王重阳,单论武功,无人能出其右,不过,人非完人,王重阳不可能没有一丝缺陷!”脑中不断思索着,忽然,欧阳克脑海之中闪过一抹亮光:“对,没错,就是她!” 当下不再言语,也不知道是在想着什么! 许久之后,欧阳克缓缓睁开了眼睛,与此而来的,是其脚掌在一地上轻轻一点,漆黑的身形,宛如一头隐藏在黑暗中的稚狐,悄无声息的掠出了山洞,最后消失在黑茫茫的夜色之中。 …… …… 终南山后,一处林中! 林中一片寂静,更无半点声息,朦胧中,依稀可见地下立着一块石碑,其碑上,则是上书“外人止步”四个大字。 “吱吖!” 夜色寂寥的林中,人烟罕至,唯有微风的声音沙沙声的传来,某一刻,一道不同的声音却是忽然响起。 这道声音响起之时,远处便是泛起一道微弱的涟漪波动,旋即,一道娇小的身影,踏着草面,自其中跳跃而出,最后徐徐的落在这片树林之中! “孙姑姑,你快些来啊……”一道异常稚嫩,此刻却是突然在黑夜之中响起。 夜色之下,依稀可见那张粉雕玉琢般的脸颊,令得她宛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一般,给人一种爱不释手的感觉,一对漆黑的灵动眸子,更是令其整体增色不少! 对于小女孩的话语,其身后黑暗之处也是有所回应,不多时,便缓缓走出一道身影,轻笑道:“走这么快,也不怕摔了……” “孙姑姑,前几日师傅就已经将和教给我了。”小女孩抿着小嘴,轻笑道,信誓旦旦的模样:“这功夫难练得紧,今日我一定要做到不让这八十一只麻雀,飞走一只!” “好,姑姑相信你!”淡淡一笑,此人随意理了理衣衫,走向女孩。 走得近了,却也将其面容显露出来,一张生满鸡皮疙瘩的丑脸赫然浮现其上! 瞧着已经到自己腰间的女孩,再扫向那张略显精致的美丽小脸,心头忽然有些恍惚,当年那流着鼻涕,还未断奶的婴儿,如今也是初具水灵动人,活脱脱的一个瓷娃娃,惹人怜爱不已! 轻轻的笑了笑,丑妇人目光温醇,手掌一脸慈爱的捏了捏那娇嫩的小脸,笑道:“来,姑姑陪着你!” 被丑妇人的亲昵捏着,女孩那亮晶晶的灵动眸子,盯着那双不含杂质的漆黑眼瞳,轻轻的笑了,随即兴奋的点了点头:“姑姑,快些把麻雀都放出来!” 丑妇人俯身将手里提起的一只布袋,解开缚在袋口的绳索,倒转袋子一抖,飞出来一大片麻雀。 群雀骤得自由,那能不四散乱飞? 而一旁早已蓄势已久的小女孩,也是瞬息而动,一把抓过丑妇人手中的袋子,一双纤纤素手挥出,东边一收,西边一拍,将几只振翅飞出的麻雀挡了回来。 此刻,小女孩双掌这边挡,那边拍,八十一只麻雀,尽数聚在她身前三尺之内! …… …… 黑暗之中,忽然有着一道淡淡风声响起,旋即一道影子从远处闪过,最后身形微微振动,身体落于地面,望着远处那望不到尽头的远方,微微苦笑:“幸好有叔叔教的,否则眼下估计还在山脚徘徊!” 没错,此人赫然是欧阳克! 虽然欧阳克被欧阳锋安排在终南山下,但还是知道欧阳锋此行会负伤而逃,此刻却突然想起王重阳的缺陷,心中顿时一片明亮,若说普天之下,能让王重阳退避三分的,那就非活死人墓中的那位莫属了。 是以,欧阳克为防欧阳锋被王重阳打伤,却是准备将这滩水给彻底搅浑了,说不定还能让欧阳锋趁机浑水摸鱼! 这也就是欧阳克此行的目的! 目光四处巡视一遍,正值欧阳克一筹莫展之际,一道尖锐的鸟雀声,却是猛地自远处之中响起,在这寂静的黑夜之中,尤为的刺耳…… “这是麻雀的声音,光听这声音,至少也得有几十只吧?”欧阳克同样是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弄得一愣,急忙抬起头,望向远处的林中,惊诧的道。 “我记得古墓派的就是要用麻雀练习的吧!” 脸庞上闪过一抹讶异,欧阳克心头略有些好奇,不由得笑着道:“看来我的运气不错?”心念一动,欧阳克再度化为一抹黑影,对着远处穿梭而去。 仅仅不到一盏茶的时间,便是接近了声音的传播之地,并且在听见声音之时,还能依稀看到远处一道舞动的身影! 闪过这道念头,欧阳克微微有些警惕起来,小心翼翼的压抑着自身的动作,呼吸声也是逐渐减缓,微微一振,便是悄悄的掠进了茂密森林之中…… 但见林中一道身形飞舞,两只手掌宛似化成了穿花蝴蝶,任他八十一只麻雀如何飞滚翻扑,始终飞不出她手掌所围作的圈子! 欧阳克只是一瞧,一定神间,便是立时想到:“果然是在练功!” 当下凝神观看对方如何出手挡击,如何回臂反扑,虽然对方发掌奇快,但一招一式,欧阳克仍旧清清楚楚,自成段落,看了半晌,掌法中的精微之处却也逐渐了然于心。 而林中,女孩一边施展,一边迷醉于自己的成功,俏美的脸颊,浮现可爱的小酒窝,对身边的丑妇人道: “孙姑姑,你看,莫愁成功了,莫愁真的成功了……” “咦,想不到练功之人居然是个小孩?”心中先是在为场中那人的声音,感觉到惊诧了一会后,欧阳克却是猛的一怔。 “莫愁?” 嘴中轻轻的念叨了一个这个名字,瞬间,欧阳克的身体陡然猛烈的颤抖了起来,脸庞之上,充斥着一种极为愕然的呆滞:“她居然是李莫愁?” PS:这两天老是下雨,昨天还打雷打得厉害,最后还搞得停电,弄得码字之路格外辛酸,说多了都是泪! 欧阳少主的第一个剧情来了,大家猜猜,后续少年的欧阳少主会与少年的莫愁妹妹发生些什么? 咳……咳,我什么都没说,真的什么都没说! 另外,码字久了,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升起一股厌烦的感觉,每到码字时候,都想要放弃一般,幸好有你们的陪伴,才让角落熬了过来! 感谢管付兄的打赏,感谢赤心心霸每日的书评,以及对角落的关心和鼓励,感谢笑靥01、剑尘紫等等书友的支持,我知道还有很多人都是在默默的支持,角落也说不完,只能跟大家说一声感谢…… 第三十二章 李莫愁和柯阳鸥! 【二更】 李莫愁,竟然是她? 爱要爱得刻骨铭心,恨也要恨得惊天动地,这句话足以诠释李莫愁一生的情与痴! 若是说几乎绝大部分的人,都会爱上小龙女,那么欧阳克则是其中的小部分人,他欣赏的,却是这个令人想恨又恨不起来,坚强的同时又极致脆弱的! 无他,单以李莫愁敢爱敢恨,就足以欧阳克改变看法。 李莫愁的外表刚强,在爱情面前却是十分柔弱,为所爱之人,付出一切都毫无怨言,可以说,哪怕她所爱之人要对抗整个江湖,李莫愁也绝对会与他站在一边。 一直以来,所有人都痛恨李莫愁误入歧途,身堕邪门歪道,却不知李莫愁并非天性如此…… 当初的她,亦是一个温柔美貌的姑娘,只不过是遇错了人,心爱之人移情别恋,偏执的她在羞愤伤心之下,才会性情大变,心狠手毒,杀人无数,成了江湖中人人害怕的“赤练仙子”! 君不见,李莫愁虽然恨极了陆展元,但直到临死前的最后一刻,却也仍然念着那个伤他之人,李莫愁的这份爱之深,绝不逊色于杨过和小龙女,只是造化戏弄,她所托非人罢了…… 欧阳克脸庞上的呆滞持续了好一会后,方才逐渐收敛! 想到此,欧阳克压的眼睛,却是不由自主的放在了前面的女孩身上,心中低声沉吟道:“若是没有那负心之人,恐怕日后也不会有也那个令无数人闻风丧胆吧?” …… …… “看来这古墓派的入门武功已经被她练得不错了!”看着李莫愁双掌飞舞,一道声音在欧阳克的心中想起。 在欧阳克还在观看之时,终究是小孩心性的李莫愁,自是沉迷于功成的兴奋之中,稍一分神,其中一只麻雀,徒然一闪,身影化为模糊的影子,摆脱了李莫愁的钳制,离开了囚笼,对着树林外飞去…… “吱!” 此番,一脱束缚,麻雀自然不甘再被捉回,那双扑闪的小翅膀,更是迅速了许多,而它飞掠的位置,却好死不死正是欧阳克所在的方向! “哼!” 在麻雀脱离掌控的那一刹那,李莫愁便是立即发现,脚掌狠狠一跺地面,身体借助着脚下的推力,身形快若闪电般的冲了上去,眨眼时间,便是落在树枝之上,手上挥处,一股袋风扑出,这只麻雀顺势跌落而下。 “我让你跑!” 从麻雀身上收回目光,那模样,犹如赌气一般,极为滑稽,而就在其准备落下之时,却是突然间感受到了什么,眼眸悄然抬起! 旋即,便是瞧得面前不足一尺处,那道带着一丝惊愕的目光…… “啊!” 两目对视一霎,李莫愁却也是根本没想到,自己面前居然会有人,一时间,竟是猛地无措,根本稳不住身形,身体一歪,便是从树枝上滑落而下。 在这电光石火之间,李莫愁却是因为慌乱,而乱了阵脚,导致自己身形不稳! “别动!” 就在地面即将与李莫愁进行友好接触时,陡然,一道声音闪入李莫愁的耳朵,而声音闪过之间,一只修长的手掌,便是闪现而出,抓住了李莫愁的衣裙…… 听得声音,李莫愁连忙抬起头来,而当其目光瞧见面前出现的那张面庞时,也是一怔! 刚欲说话,一道衣袍破裂声响起,李莫愁的身形,便是被欧阳克向上一拉,不过似乎是力气过大,却是出乎意料地将李莫愁的衣裙,给撕了一道口子。 好在,这一举动已经为欧阳克争取到一些时间,而当李莫愁身形刚一落下之时,就被其闪电般的接住,最后稳稳的落在地上! …… …… 不远处,那位妇人,也是因为这突兀变故而愣了下来,旋即目光急忙转移,却是见到前面的一处树枝上,一道白影闪掠而现,而李莫愁,则是在其怀里,似乎被吓坏了一般。 “你在做什么?”目光扫见欧阳克的面庞,不由得一怔,连忙怒道。 而此时,李莫愁总算是回过神来,见到欧阳克的笑意,顿时剧烈的干咳了一声,旋即目光赶忙转移,一个闪身,离开了欧阳克的怀抱! “我?当然是在救人了!”欧阳克瞥了一眼前面的妇人,淡笑道。 “哼!救人?说,你到底是何人?” 妇人低垂的眼中掠过一道冷芒,刚才的一举一动,她极为的清楚,刚才若非他鬼鬼祟祟的藏在那里,小莫愁怎么可能被吓?若是不被吓到,又怎么会可能不小心摔倒? 此人话中的那份冷斥之意,欧阳克也是听得明白,他虽然是个心高气傲的主,但此刻却也没有丝毫的生气! 望着那张丑陋的脸颊上,所布满着怒意,欧阳克笑了笑,道:“在下柯阳鸥!” “你全真教的臭道士?”上下打量了一下欧阳克,孙姓妇人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人深夜在此莫非是全真教门人? 欧阳克自然是一眼看穿了孙姓妇人的疑惑,将之前的措辞略微整理后道:“没错,奉师尊重阳掌教王道长差遣,谨向活死人墓主人,请安问好……” “你既然是王重阳的门人,岂不知全真门人禁止踏入活死人墓一步?” 听到王重阳以及几个人,孙姓妇人脸庞微微猛地变色,阴沉的声音,随之而起,那份森然,充斥着不加掩饰的怒意。 对于孙姓妇人的怒意,欧阳克只是一笑,他本来就是来挑拨离间的,当然是火烧得越大越好:“师傅说,这活死人墓本就是他所建,当年输给了林朝英前辈,时隔十数年,师父武功大进,却是欲与林朝英前辈一战,拿回这活死人墓!” “哼,那你便试试!” 孙姓妇人面无表情,能说出当年王重阳与林朝英的旧事,看来此人确是王重阳门人无疑了,再没有丝毫的废话,脚步缓缓朝前一踏,口中嗡嗡嗡的低吟起来,这吟声初时极为轻微,吟声后一声与前一声相叠,重重叠叠,竟然越来越响。 瞧得着孙姓妇人意欲动手,欧阳克更是高兴,当下说:“我只是一个传话的,有本事,去重阳宫我师尊一行高下?” “哼,既然是王重阳的徒弟,先教训了你再说!” 孙姓妇人目光转向欧阳克,眼神陡然转厉,但听得远处的嗡嗡之声,已与其口中的吟声混成一片! “姑姑,你这是……”或许是对欧阳克刚才救了他心有感激,李莫愁见到孙姓妇人说动手就动手,俏脸也是浮现一抹苍白,急忙道。 一把将李莫愁将要说的话打断,孙姓妇人严肃道:“莫愁,你难道忘了拜师之前,你师父让你做的事情了?” “你到底打不打?”欧阳克嘿嘿一阵怪笑,不过脸庞上的笑意倒是缓缓降了许多,不管这孙姓妇人究竟是否对自己有着杀心,他都要无所谓,反正他这全真门人是装的,要什么后果,找王重阳去…… “我倒要看看王重阳门下有何厉害!” 话音落下,林中起了一阵嗡嗡异声,接着灰影幌动,一群白色蜂子从树叶间飞出,扑了过来。 对于这古墓派的驭蜂之术,欧阳克倒也不敢小看,片刻间便是从怀中掏出一物,却是一只火折子,鼓气一吹,火折子大亮,蓬的一声响,火花四射! 与此同时,衣袖一拂,一股粉末直射入火折子之中,却是诡异的分出一道细细的绿火,便如一根水线般,向群蜂射去。 孙姓妇人虽不与武林中人来往,但却也能看见,这绿火有浓烟升起,挥向蜂群,群蜂被这缕火一薰,眨眼掉落十数只,瞬间,玉蜂也只害怕,慌不迭的远远飞走了…… “还好师傅给我这克制之法!”欧阳克目光瞥了一眼那玉蜂,望着孙姓妇人,淡笑道。 孙姓妇人虽然向不与武林中人交往,但此刻发生之事,近在咫尺,鼻中闻到火把上的浓烟,臭得便想呕吐,料想这火把是以专薰毒虫的药草所弄,眼下既无玉蜂可恃,却也没了再打的心思,抱起李莫愁,纵身入墓: “你薰坏了我家姑娘的蜂子,怎生赔法,回头跟你算帐。” “哈哈,那我就在重阳宫中等你,此事你找我师傅去算这账吧!”欧阳克对着孙姓妇人的背影,微微一笑,方才展动身形,轻飘飘的对着重阳宫中闪掠而去…… 第三十三章 你居然还未死心? 另一边,重阳宫内…… “师兄,怎么回事?” 先前因为王重阳的突然出手,而导致身形暴退了一段距离的周伯通,在那刚才的碰撞之后,方才有些严肃的回到了王重阳的身旁,一脸疑惑地问道:“怎么会有人潜入我们重阳宫?” “我也不知道……”王重阳微微摇了摇头,轻声道。 “师兄也不知道?”闻言,周伯通一愣,旋即略微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目光死死的盯着,那碎屑逐渐散去的屋顶,没由来地忽然道:“不过,这人的武功貌似也极其厉害啊?” 王重阳微微点头,目光四处扫动,没有说话…… 片刻后,似乎是有所发现一般,突然道:“原来是你,欧阳锋!”声音在重阳宫中回荡不休,由于话中蕴含内力缘故,传递出去之时,显得更加洪亮。 话音徐徐落下,可预料中的人影,却是没有出现,王重阳却也不恼,只是眉头有些紧皱,先天真气陡然浮现掌心。 就在运转的那一霎,王重阳平静的声音,再度在重阳宫中响起:“好,欧阳锋,既然你不愿意出来,那便留在重阳宫吧……” “咻咻咻!” 内力涌现,一道柔和却又不乏凌厉的掌风,猛然自王重阳手中暴射而出,速度极为恐怖,几乎是瞬间,便是朝某一处拍去。 王重阳冰冷得轻声,出现在欧阳锋的耳旁,同时,也是让得欧阳锋眼瞳骤然缩成针孔大小,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自己的藏匿之处,这般近乎迅捷的反应,也使得欧阳锋心头泛起了一股寒意。 “留下?可还没有人够资格对我说这种话!?” 虽然心中发寒,不过欧阳锋也是名列五绝的高手,当下体内真气疯狂涌动,与此同时,在经过瞬间的蓄势之后,便是双掌齐发,向前推出,迎向王重阳的掌风…… 最后在半空处,将王重阳的掌风拦截而下,两股掌力猛然对撞,剧烈的内力余波,将地面上的碎石,吹得四处飞射。 …… …… 随着王重阳的出手,黑影诡异浮现,其全身都是被包裹在黑色夜行衣之下,露出那一对近乎漠然的目光,自面巾下射出,毫无情感的望着王重阳二人。 周伯通也是因为这突然出现的黑影,而略微一怔,没想到真的是他…… 王重阳平静的眸子,望着那道黑影,心中却已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七七八八,随即片刻后,却是紧紧皱起了眉头,对于这种情况,可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遇见! 一时间,两对眸子在黑夜中相碰撞,没有丝毫预兆的,迸射出些许火花。 “欧阳锋,你居然还未死心?” 平淡而飘渺的声音,从王重阳的嘴里缓缓传出。 闻言,欧阳锋的眼前的面巾微微一动,随即幅度越来越大,最后化为一声哈哈大笑,抬起头,那对冷漠的眼睛,在月光照耀下,显得分外桀骜:“死心?为何要死心?这我非夺不可。” 冷厉的话语,在黑夜中徘徊不散! 终于,王重阳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一脸桀骜的欧阳锋,没有再说任何话语,他知道,他根本无法说服欧阳锋,既然这般,又何必多说,双手微旋,淡淡的先天内力,在掌心中酝酿着…… 黑暗中,因为王重阳的凌厉气势,竟然是凭空使得周围的树木,响起了许些微弱的声响。 那些树木的变化,也是并未逃过欧阳锋的目光,当下其眼瞳便是猛的一缩,瞬间也是迅速回过神来,当下脸庞之上,便是浮现一抹冷笑,眸中杀机暗酝,瞬间后,猛然一动,的掌风,凭自双掌暴射而出。 “欧阳锋,你心术不正,是绝不可能落到你的手中,你死心吧!” 随着掌风的湮灭,王重阳眸中也是掠过一抹惊异,旋即听得欧阳锋声音,面上冷意更甚,缓缓自其体内涌盛而出。 “今日不管是走是留,这,我都非拿不可!”一声冷笑,欧阳锋低声道。 说完,目光漠然的望着前者闪掠而来的身形,袖袍猛然一动,一对异常苍白,可却略显修长的手掌出现,掌心中,一股灰色粉尘急速翻滚,眨眼时间,一股异样的腥味,自其手中散而出。 手掌一劈,粉尘便是悄无声息的融入空气之中。 刺鼻的腥味,从空气中扩散而出,王重阳轻轻吸进一丝,面色便是微做一变,手中掌风一变,先天真气在面前凝结,最后便是直接将那团粉尘打散。 先天内力缓缓自王重阳体内运转,旋即身形一闪,再次出现时,手中却是多了一柄三尺青锋,瞬间,凌厉剑风,直射欧阳锋喉咙。 一经施展,欧阳锋步伐一阵轻踏,却是刚好将王重阳的那剑势闪避开去,而在闪避之时,他手掌一吸,那藏匿于一旁的蛇杖,便是被其吸入掌心…… 蛇杖之上,连着一抹淡淡腥味,显然,这上面也是有着剧毒。 锵!锵! 蛇杖与长剑闪电交错,两道人影模糊飞掠,那院落之中碎屑横飞,火花暴射间,一道道细小的裂缝,迅速从墙壁上蔓延开来。 不同于上次华山论剑,此刻,王重阳虽然占据上风,但却未能拿下欧阳锋,或许是占据先手,欧阳锋率先使出了剧毒,而王重阳也因为忌惮欧阳锋剧毒的缘故,才导致局势这般僵持不下! “咦—” 望着院内闪掠的两道人影,周伯通也是奇怪,为何欧阳锋这次会和师兄僵持这么久,忽然,似乎脑袋没由来的出现一股眩晕之感,手掌一托额头,喃喃道:“怎么回事?脑袋怎么有点昏?” “伯通,不要再呼吸!”似乎也关注到了周伯通的变化,王重阳也终于是发现欧阳锋之前的动作,当下一掌推开欧阳锋,连忙道。 可惜已然迟了,欧阳锋等的便是此刻,他自来的时候,就未曾想过光明正大的从王重阳手中夺到,而是准备借助外力,逼迫王重阳交出,是以,周伯通则是欧阳锋最好的选择。 但见欧阳锋脚掌之上,内力运转不断,瞬间后,身形一振,身形便是化为一道黑影,陡然暴掠而下。 欧阳锋突然施展出来的,也是令得周伯通脸色微变,旋即手掌一动,一股凌厉掌风便是欲从掌心暴射而出,直指欧阳锋,但此刻已中毒的周伯通,又能发挥出几成的功力? “嗤!” 欧阳锋身形诡异一动,便是将那道掌风闪避开去,周伯通刚欲闪退,欧阳锋便是瞬间已至,最后牢牢的抓在了其脖颈之上,令得其身体僵硬。 “王重阳,你还不停手?” 此刻他的手掌,正牢牢的抓在周伯通脖颈之上,只要稍稍劲气一吐,便是能将其喉咙震断! “好一个西毒欧阳锋,不仅会施毒,心也毒……” 平淡的眸子微眯,王重阳也是缓缓露出一抹怒意,使毒的人,他并未没有遇见过,可能够将毒使用得如欧阳锋这般诡异的人,还是他平生第一次遇见。 “大丈夫欲成大事,何须在乎这些小节?”欧阳锋抬头望着王重阳,眼中寒芒一闪:“给我,否则……” PS:从原著来看,五绝之中,欧阳锋对于的痴迷,绝对不下于王重阳死后,从周伯通手里坑到的黄药师,所以才有后来王重阳换取破掉欧阳锋几十年之功,角落这几章着重写这些,则是为后面一些剧情做铺垫。 所以,待这几章结束之后,就会开始主角真正的戏份了,我想,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第三十四章 激战不休! 【二更】 听得欧阳锋这冷喝之声,王重阳掌心内力也是一滞,旋即盯着欧阳锋,一句话也未说…… 许久之后,王重阳终于是伸手往怀中一摸,一本书卷便是闪现而出,随即只见王重阳语气平缓的道:“你要的在这,欧阳锋,放了我师弟!” “” 望着王重阳手中的秘籍,欧阳锋眼中也是掠过了一抹垂涎与火热,只要拥有了这,待日后将之修炼而成,武功必有精进,实力到了他这一步,哪怕进步一丝,那也是个巨大的跨越,那时,天下第一的名号还不尽在他手? 见到王重阳拿出,周伯通的身体也是绷紧了许多,但更多的还是疑惑,因为…… “一手交人,一手交经书,王重阳,你应当明白,我若是要杀了你师弟亲是多么简单的事,所以,不要在我面前耍花样……”欧阳锋收回目光,眼中精光一闪,缓缓的道。 王重阳瞥了他一眼,手掌摊开,便是在他的内力推动下,投向欧阳锋,而见到他这般,那欧阳锋也是袖袍一挥,内力覆于掌心,顿时,一股吸力倏然而起,最后其大手一握,经书瞬间被欧阳锋抓在手里。 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若是欧阳锋有瞬间的失神,那恐怕眨眼便会被王重阳抓住漏洞,以此击溃自己,是以,欧阳锋根本来不及细看,当下便是有所行动…… “给你!” 欧阳锋左掌挥动,周伯通便是在那掌风的带动下,对着王重阳掠去,与此同时,王重阳脚尖一点地面,身形暴射而出,大手对着周伯通一抓,瞬间便是将后者一把扯了过来。 而在王重阳将周伯通救到手时,那欧阳锋几乎也是在同时间,一把将抓在手中。 感受着手中的温凉,即便是以他的定力,也是忍不住在此刻仰天大笑了起来,到手,他已是能够看见他突破一流之境的武学障,踏入那梦寐以求的先天之境! 想起这样的结果,饶是以欧阳锋的定力,也不由得有些激动,握着的手掌,更是忍不住的颤了颤。 “师兄!” 回到王重阳的身边,周伯通连忙叫了一声,然后小心翼翼地对着王重阳道:“你不是已经把经书放入了一只石匣,压在打坐的蒲团下面那石板之下么?这怎么……” 王重阳一双平静眸子,望向欧阳锋,淡淡的道:“那不是!” 果不其然,当欧阳锋双眼神采飞扬,翻开经书之时,双眼便是睁大,片刻后,当下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踉跄退后几步,面色苍白,双眼露出不甘心的疯狂。 欧阳锋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这不是,王重阳,你算准了我没时间观阅你手中经书真假?” “你已经被迷了心智,换做任何人,你一样会上当!”王重阳目光平静的瞥了有些愤怒的欧阳锋一眼,半响,一声叹息之后,王重阳才缓缓道,声音无波无澜,既没有赞成,也没有反对! …… …… 闻言,欧阳锋面上一滞,确实无话可说,转眼之后,欧阳锋浑身澎湃杀意,顿时弥漫而起…… “好,好一个王重阳,既然你不给我,那我也不让你重阳宫好过!” 欧阳锋仰天出一声咆哮,比先前雄浑了将近两三倍的内力,自体内铺天盖地暴涌而出,随着内力运转,欧阳锋的黑衣之内,居然有着许些腥味溢出:“你能挡,我看你全真教弟子能否挡住我的剧毒!” “看来你还是不肯死心啊……” 王重阳依旧是以往那般谈笑风声般的淡然模样,他抬头凝视欧阳锋,似乎对于他突然间的出手,并不感到奇怪,他也明白,欧阳锋必然不可能坐视眼前的失败。 “那又如何?” 欧阳锋面沉如水,他的身体一动,药腥之味愈发浓烈,一道内力的波动,徐徐的从其周身弥漫而开。 倏然施展,但见欧阳锋脚步轻轻朝前一跨,其身形,则是瞬间加快,下一霎那,直接是如同鬼魅般的出现在院外全真弟子的面前,手上蛇杖带起凌厉劲风,一把对其打了过去。 “这毒?” 见到这一幕,即便是以王重阳的武功,眼瞳都是忍不住的微微一缩,面色也是有着一点变化。 剧毒这东西,威力极强,但会用的人稀少无比,但如今这欧阳锋,不仅是用毒高手,就连本身武功也是不凡,此刻剧毒与武功,相辅相成的配合,这着实是让王重阳有些震惊。 剧毒在欧阳锋周身缭绕,弥漫而出的毒功,令得下方不少全真弟子气息都是有些不畅了起来,王重阳也终于是徒然色变,若是让全真弟子接触到此毒,怕是顷刻间便会毙命! “全真弟子听令,速速离去!”心中掠过这道念头,王重阳身形一闪,便是化为残影冲进欧阳锋身旁,三尺青锋之上,凌厉剑风暴涌而出…… 四周的剑风,狠狠的对着欧阳锋挤压而去,那种磅礴劲道,让欧阳锋面色一变,若是被封住,即便是打杀了眼前的这些全真弟子,恐怕自己也会受伤,最后略作思索之后,手中蛇杖毫无花俏的打向王重阳。 面对与那陡然袭来凌厉劲风,王重阳面无表情,三尺青锋之上萦绕着淡淡的剑光,也是行云流水般施展而出。 …… …… “嘭!” 院内,两道人影闪掠交错,青光闪烁,凌厉的剑罡与剧毒的蛇杖,不断的交斗着,两道影子不断闪烁移动着,凌厉剑锋与诡异的蛇杖四处涌现,最后碰撞在一起,在爆起低沉闷响时,也是弥漫出一股刺鼻的腥味。 与王重阳的对碰,欧阳锋终于是限于功力不敌,是以,身形连连后退,喉咙间也是传出一道低低闷哼,但所幸并未有所伤势。 不过,那蛇杖上漆黑的剧毒,却是稍稍减弱了一点…… 欧阳锋一杖落空,眼中寒芒更甚,带着一股极浓剧毒味道的蛇杖,不作丝毫停留,猛然舞动,化为一道道黑影,试图将王重阳周身要害尽数包裹。 “叮!叮!” 蛇杖暴刺间,一道道清脆之声响起,舞动的蛇杖顿时凝固,被王重阳的剑风死死封住,欧阳锋几次三番施展剧毒,虽然未曾对自己造成半点伤害,王重阳心中也终于是有些怒然。 王重阳当机立断,抛弃手上的三尺青锋,依附掌间,顿时,凌厉掌风在欧阳锋面前突然爆起。 “小心!” 掌风刚起,一道声音突然极为的突兀在欧阳锋的耳旁响起! 这一掌速度极为迅猛,一闪间,便是划过蛇杖,出现在了欧阳锋面前,那掌风上所蕴含的凌厉劲风,令得欧阳锋都是感受到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气息。 嘭! 欧阳锋来不及抵挡,让掌风生生印在肩膀之上,随即,一股恐怖的内力气浪,顿时暴涌而出,院外的树木,也是惨遭池鱼,顺势而断的,不知何几。 这突如其来的掌风,让欧阳锋的脸色,瞬间惨白,一口血雾喷吐而出,胸膛处,甚至是传来了骨骼断裂的脆响之声,而其身体,也是被那股可怕的劲力,震得如同一枚炮弹般的倒飞而出。 在身体被震飞的那一霎,欧阳锋眼角的余光顺着这道声音瞧去,眼瞳却也是骤然一缩…… 第三十五章 黑夜中的相遇! 欧阳锋愣愣的望着身旁那道白色人影,脑子陷入了当机状态,半晌之后,咙间才发出一道惊疑的声音:“克儿,你怎么在这里?” 月光洒落,使得来人的脸庞清晰可见,赫然是那欧阳克…… “嘿嘿,当然是和叔叔是一样的目的啊!”听到欧阳锋的话,欧阳克突然莫名的轻笑道。 闻言,欧阳锋的眼中划过一抹惊愕,持续了好一会,方才逐渐消散,眼睛紧盯着欧阳克,那目光中有着些许生气的味道:“胡闹,我不是说了让你安心等我回去的么?” 望着欧阳锋那副生气的模样,欧阳克却是毫不在乎,咧嘴一笑! “我等了,可是等了一盏茶时间,没见叔叔你回来,我就自己来了……” 欧阳克的无奈声,直接是令得在场所有人愣了下来,然后唰的一声,数道目光,带着许些深意的停留在了,那陡然顿住脚步的欧阳克身上。 “一盏茶时间?” 闻言,欧阳锋嘴角一抽,随即苦笑的摇了摇头,对于欧阳克的性子,他倒是了解,什么事在其嘴中都会不着边际,因此他这话,欧阳锋也不会怎么相信。 “是这小子?”王重阳嘴巴也是微微张开,望着欧阳克,平静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一抹惊愕。 “欧阳小子,怎么是你?莫不是帮你叔叔来打架的?”周伯通那张滑稽的面庞上,同样是布满着错愕,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家伙居然还真的来终南山了。 “如果我能打得过你师兄,我倒是不介意和他打上一架!” 听得周伯通的话,欧阳克却是笑着摇头,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已经被王重阳的气息锁定,显然,因为自己的身份,在他眼中,早已划到欧阳锋这边了。 在两人说话间,被扯上入其中的王重阳,也是回过头来,望着欧阳克与欧阳锋两人,最后一脸的平静道: “欧阳克,你叔叔心中戾气太甚,放他下山难免又对贫道手中念念不忘,也罢,今后他便老老实实留在重阳宫吧……” 在众目睽睽之下,欧阳锋缓缓地站起身子,目光阴厉的盯着王重阳,沉声道:“你想将我锁在重阳宫中?” 对于欧阳锋的冷厉怒喝,王重阳并未在意,而是慢慢转过身来,再次看着欧阳锋,淡如清风地声音,回荡着整个重阳宫:“不错,待你戾气尽消之后,贫道便放你下山!” 欧阳锋还未说话,欧阳克却是突然笑了起来…… 望着那一脸平静的王重阳,欧阳克面带笑意道:“重阳宫,我叔叔自然是没兴趣的,不过我很好奇,重阳掌教你这么自信能留下我们?” …… …… 欧阳克的这番话,直接是令得王重阳和周伯通愣了下来,虽说华山论剑上,欧阳克的表现极为惊人,但终究只是天赋而已,在还未成长起来的时候,与已经夺得天下第一的王重阳,说这样的话,怎么看都有点自不量力! 那王重阳在一怔之后,脸上也是流露出一丝笑意,当下淡笑道:“自信与否,一试不就知道了?” 针锋相对的气氛持续了数息,欧阳克抬眼瞥着王重阳,他似乎也是明白了,这个家伙,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不会让他们叔侄二人离开,不过,随即,嘴角却是挂了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 “虽然今日我叔叔未能夺到,但脚长我们身上,去留,还轮不到你来替我们做主!” “哈哈,克儿,说得好!”欧阳克这狂妄的话语,让得欧阳锋倍感欣慰,当下大笑道,随即话锋一转:“今日我虽然没有夺到,但王重阳你也莫要得意,日后我定会再来找你的!” 见到欧阳锋那张极不甘心的脸庞,王重阳也知,若是再有机会,欧阳锋绝对还会再上重阳宫,是以,也不再说话,身形一动,破空声响彻,其身形,陡然跃向欧阳锋! 见到王重阳身形一动,欧阳锋的脸色也是一变,一把抓过身旁的欧阳克,脚掌之上接连几个闪烁,便是再度拉开距离。 急退之中的欧阳锋,身体陡然一移,顾不得怀中的欧阳锋,一掌击在其身上,一股柔劲爆而出,将之轻飘飘的甩向一旁。 刚刚将欧阳克送开,欧阳锋眼瞳便是微微一缩,一道鬼魅身影,直接出现在了其头顶上空,那蕴含着凌厉的掌风,带起一股可怕劲道,直指其肩膀。 而就在那掌风即将落到欧阳锋身上之时,一道尖锐破风声,突然响彻而起…… 但见,一道白影猛然划掠而过,对着王重阳那凌厉掌风暴射而去,突如其来的破风声,自是引起了王重阳的注意,瞬间,掌风一转,恐怖的劲气暴涌而出,最后放下一旁的欧阳锋,转而拍在那白影之上。 “碰!” 白影被王重阳震退,最后在半空一阵飞旋,最后猛然向后一缩,众人日光一扫,原来是一条白色绸带,而在绸带末端系着一个金色的圆球。 这条白色绸带的出现,打散了王重阳的掌风,不仅令欧阳锋躲过这一掌,更是争取到了些许时间。 “是你?” …… …… 突然的一幕,令王重阳的目光直接凝固,特别是在见到那白色绸带的那一瞬间,一股无法言明的心情,难以遏制的从心头涌了出来…… 便在此时,只见一个极美的中年美妇,站在大殿门口,白衣如雪,目光中寒意逼人,这女子便已至王重阳面前,以王重阳的武功,她竟能悄没声息的出现在王重阳的面前。 虽然其中不乏王重阳将注意力放在欧阳锋身上的原因,但也可见此人武功之高! “嘿嘿,我早说了,王重阳,你拦不住我们的!”就此时,欧阳克却是毫不意外,彷佛早有预谋一般,冲着王重阳笑道:“现在你信了吧!” 稳住身形,欧阳锋迅速抬起头来时,脸上也是涌现许些震惊,不过听到欧阳克的话后,却也是立马反应过来:“走!” “休走!”看到欧阳锋身形一动,王重阳此刻也是坐不住了,一股异常磅礴的可怕气势,也是缓缓的自其体内迅速运转,在这股可怕气势的牵引下,速度瞬间暴涨甚许…… 王重阳一动,他对面的女子自然也不甘落后,掌风倏然而至! “不好!”瞬间,一道掌风,陡然穿透而至,旋即狠狠拍向王重阳,而王重阳则是不得不稳住身形,与其再对一掌。 顿时,一股令人头皮麻的闷声响起,一道可怕的气浪,如浪潮般的扩散而出,沿途处,两人脚下裂缝如蜘蛛网般的暴涌而出,此刻,也知道自己无暇再顾及欧阳锋,当下手掌一挥,道:“伯通,你速与全真弟子留下欧阳锋!” 喝声一落,重阳宫外,猛然间暴射出七道影子,内气狂涌,身形移动间,瞬间便是将欧阳锋包围其中。 没有丝毫的废话,这七人脸色冷厉地看着欧阳锋,双手翻动,长剑闪烁而出,剑身一摆,数道剑影,将欧阳锋叔侄二人包裹而进。 “欧阳锋休走!” 望着那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袭来地连绵剑影,欧阳锋脸色一冷,手掌猛然握住蛇杖,手臂挥动,脚尖轻点,身体顿时一转,黑色蛇杖,带起一股强悍劲气,从立脚之点,扩散而出。 “叮!叮!叮!” 劲风呼啸间,人影接触处,一道道清脆的金铁相交之声,不断的传出。 欧阳锋虽然适才被王重阳打伤,但五绝之名几乎便是江湖的巅峰高手,如何是这几个武功平平的全真七子能比的? 就杖风、剑影碰撞间,数道低沉声音,突然传出,便见全真七子的身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眨眼倒飞而出,然后狠狠的落在地面,搽飞了几十米后,方才缓缓停住。 “哈哈,周伯通,不要追了,回去看个好戏吧!” 欧阳克话音一落,欧阳锋脚掌也是一踏地面,随着一道炸响之声,揽着欧阳克的身形,也是猛然化为一道黑影,对着重阳宫外飙射而去…… PS:大家来猜猜这女子是谁!? 第三十六章 旧人! 【二更】 重阳宫内! 望着欧阳克二人以及周伯通等人的离去,王重阳转过身,目光望着面前的白衣女子,一时间,居然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当下气氛便是变得有些尴尬的沉默了下来。 对于这般沉默的气氛,白衣女子也是未曾出言,一脸冰冷的望着王重阳,只是那股冷意,竟是由内而发,令人不寒而栗。 “咳……你为何要阻我?” 沉默持续了半晌,王重阳终于是干咳了一声,率先出言将两人之间的寂静打破。 “你问我为何阻你?” 白衣女子精致的俏脸,有着无法化解的冷漠,脚步朝前一踏,手中白绸上的金球,逐渐旋转,如同淡金色的螺旋尖刺一般,直接打向王重阳:“我不仅要阻你,还要杀你!” “住手!” 白绸划破空气,而就在即将打中王重阳之时,一只手掌陡然浮现,旋即死死的抓住白绸,令其无法在动弹一下:“你不是我的对手,看在她的面上,我不予你计较,你还是回去吧……” …… …… 而另一边,欧阳克回过头来,眼角带着一抹笑意地朝着重阳宫外,那被全真七子围在中间的周伯通,顿时,两双目光在夜空中对视,不一会儿,周伯通便不由得感觉有股凉意袭来! “好戏?难道那女子……” 周伯通仔细的思索着欧阳克的话语,片刻后,脸色猛的一变,失声喃喃道:“莫非是她?” 脸色变幻的盯着欧阳克远去的背影,这位王重阳的师弟,此时嬉笑洒脱的滑稽脸颊上,破天荒的闪过一缕急切,双掌悄然紧握,心中不断翻腾着。 “可是她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目光泛着许些焦急的在重阳宫内扫过,脑海中却是不停的思索着,想了许久,还是没有找到答案,一时间眉毛微竖,隐有几分怒气。 “师叔,你这是?”一旁,丘处机瞧得周伯通竟然这番姿态,不由得一愣,惊诧的问道,这还是他头一次瞧得这位师叔的脸上,会同时闪现过如此多的异样惜绪。 “你问这么多干嘛?” 被丘处机的声音惊醒,周伯通脸上的急切迅速收敛,瞬间后,便转过身来,略作沉吟后,对着身后的全真七子叫骂道:“你们还站着干嘛,还不去追欧阳锋?” “可是师叔,他们已经跑远了,师父那……” “可是什么可是?”周伯通的眸子早已瞥向了王重阳那边,听到全真七子的犹豫声,不由得大声道:“师兄那不需要你们插手,你们只需要去追欧阳锋便是,听见没有?还不快去?” 对于周伯通的话,全真七子也不敢顶嘴,当下连忙点头:“是,师叔!” 在周伯通打发全真七子的同时,虽然欧阳克叔侄已经离开了重阳宫,但他们这边的情况,却也未见多好! 压抑着淡淡痛楚的呼吸声,忽然从远处响起,旋即便是一阵咬牙的细微声响,片刻后,树枝微微抖动,一道黑影逐渐闪跃而至! “叔叔,你怎么样了?”欧阳锋长长的喘息了几声后,耳边便传来一道声音。 “咳……咳咳……” 半晌后,一道略显疲倦的声音,也是回响而起:“克儿,这次情况有点不妙,本来中了王重阳一掌,已经伤及肺腑,又接连着两次强运内力,几乎可以算是这些年来伤的最重的一次了!” “没想到叔叔伤得这么重?”欧阳克眉头紧皱,苦笑了一声,道:“幸好我们离开重阳宫了,否则……” 欧阳锋抹去嘴角残留地血迹,望着那笑容略带苦涩的欧阳克,眼圈忽然红了许多,拳头紧紧地握着,低声嘶哑的道:“此番却是要感谢克儿了,幸好有你出现,不然叔叔这次,恐怕真的会栽在重阳宫中!” 欧阳锋心中清楚,若非自己一意孤行的想要夺取,那么也不会再次被王重阳惨败,以至于落得现在的下场! “叔叔说的哪里话,我们之间还用谈那感谢么?” 欧阳克摇了摇头,旋即声音中多了一分凝重:“先往这终南山内,找个地方躲一下吧,叔叔所受地伤也不轻,若是不将伤先养好,恐怕连离开都成问题。” “嗯,虽然这伤势重了些,但给我一段时间,便能彻底恢复!” 见到欧阳克这样说,欧阳锋脸上也露出一抹自信,当下手撑着树干,缓缓直起了身子道,别的不说,但是论起疗伤,他是绝对有着信心的。 …… …… 狂风将欧阳锋的长发吹得有些凌乱,脸上显得更加的柔和了起来,得子如此,夫复何求? “对了,克儿,那白衣女子是?” 欧阳锋的思绪,突然回到之前交手时出现的白衣女子身上,脸庞上的笑容微微收敛,有些疑惑的问道,以那白衣女子的武功,即便是他全盛之时,也却比之此女强不了多少! 而看欧阳克的表情,似乎早就猜定她会来助自己一般,这着实不能不让欧阳锋感到惊讶。 望着欧阳锋那疑惑的脸色,欧阳克笑了笑,略微迟疑了一下,稍作修改后,便将事情的经过缓缓说了出来:“其实自叔叔走后不久,我便悄悄跟随其后,只是叔叔的速度着实太快了,我根本就跟不上!” 欧阳克一地脸平静,其实心中却不如面上这般平静,与此同时,却也是小心翼翼地整理着语言。 对于这点,欧阳锋也是轻轻点头,自己最拿手的,除了之外,便是白驼山庄的家传轻功,而欧阳克才接触武学不久,自然是跟不上自己的。 “随后,我便误打误撞中,走进了重阳宫的禁地,据那人说是叫活死人墓!” 讲到此处,欧阳克眼中也是略微泛起许些波动,不过瞬间便是掩饰下去,继续对着欧阳锋瞎扯,而欧阳锋并不知欧阳克实是后世之人,借助后世的记忆,找到的活死人墓…… “谁知,从那活死人墓中,走出一人,这人自称姓孙,脾气很是刁钻古怪,在发现我后,竟然与我动手,并且边打边骂说是活死人墓不许全真教弟子进入!” “我看他这么愤恨全真教,便索性将污水泼到全真教上去,于是在那孙姓妇女面前,自称全真教门人,说是奉了祖师爷之命,前来活死人墓夺取她们的武功,挑拨他们之间的仇怨……” 闻言,欧阳锋也是愣了愣,当下也是苦笑摇头,这么损人利己的事,也唯有欧阳克想得出来。 随即欧阳锋问道:“此人武功如何?” “他比我厉害不多少!”欧阳克没想到欧阳锋居然关注的是此人的武功,话锋一转道:“不过她那一手驭蜂之术倒也厉害!” 欧阳克嘿嘿一笑道:“不过在厉害,跟我们白驼山庄一比,自然是不及,所以在弄死她不少玉峰之后,更是将他气了个半死……” 说到此处,欧阳克抬头看了一眼嘴巴微张的欧阳锋,嘿嘿一笑道:“我瞧她被我气跑之后,却是返回活死人墓中,看那模样,似乎是心有不甘,而后在其墓外,骂了许多挑拨之话后,便离开了,待她活死人墓主人出来,早已不见我的踪迹!” 欧阳锋的嘴巴动了动,许久之后,方才喃喃道:“所以,她找不到你,便跑到重阳宫中,去找王重阳的麻烦了?” 他哪里知道,这其实只是欧阳克在瞎编而已,欧阳克在其走后去了活死人墓不假,但是仅仅凭借几句辱骂之话,是绝不可能引起那白衣女子出手,欧阳克是将林朝英与王重阳的情事为引,以及夺取活死人墓的绝学为辅,将其逼了出来! 当然,其中种种,欧阳克也是不好与欧阳锋细说,毕竟,他不可能告诉欧阳锋,自己来自后世的事情…… 第三十七章 终南山上 在全真教因为欧阳锋之事,而闹得沸沸扬扬之时,欧阳克叔侄二人,却是已经找个无人之处,开始疗伤…… 当初华山之巅一战,欧阳锋虽然也受伤颇大,但那对手,武功却是于他尽在伯仲之间,所以更多的还是内力上的消耗过巨,而此次,对手却是实力远强于他的王重阳,情形则是严重的多了! 是以,此次所受的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重! 因此想要痊愈,就算其内力深厚,依然是要花费不短的时间,而对于这,欧阳锋倒是未曾显得急躁,疗伤这种事,不能出岔子,否则一旦令得体内伤上加伤,那情况可就糟了。 受一些伤不可怕,可怕的是,伤势万一留下什么后遗症,将会成为日后进步的绝大阻碍。 不过这种担忧,对欧阳锋这等层次的人来说,却算不了太大的事,身为西毒,他那一手毒功之强,无人能出其右,医、毒本就相通,他在疗伤这一方面,自然也不会差…… “叔叔,你还是趁早恢复一下吧!” 瞧得欧阳锋那并没有太过担心自己伤势的模样,欧阳克微微点了点头,毕竟是五绝中的西毒,对于药理一门,造诣自然不弱。 不多时,但见欧阳锋盘膝而坐,呼吸平缓悠长,淡淡的氲氦雾气,升腾在头顶,而后顺着其呼吸,迅速钻进体内。 看着欧阳锋进入疗伤状态,欧阳克这才长长的松了一气,顿时,奔波了将近一夜的疲倦,以及内力消耗的虚乏,自心底缓缓攀升而出,竟然是让他的眼皮有些沉重了起来。 “克儿,现在可还不是休息的时候!” 就在欧阳克忍不住要靠在欧阳锋身旁,缓缓沉睡过去时,欧阳锋的轻喝声,忽然响起,将欧阳克吓的一个激灵,而那即将闭合的眼皮,急忙睁了开来。 “叔叔,你这是……”欧阳克瞧得双眼紧闭的欧阳锋,下意识道。 欧阳锋没有睁开眼睛,淡淡的声音,在欧阳克的耳边响起:“克儿,你之前不断施展,却也将内力消耗一空,眼下虽然疲乏,但你若是在眼下极为疲惫之际,打坐恢复内力,应该赶得上半月的成效!” “还有这等好事?”闻言,欧阳克睁大着眼睛,惊愕地道。 欧阳克始终还是后世之人,对着武功一道的小窍门也没什么了解,但所幸,还有欧阳锋这般老练的顶尖高手提醒,他倒也不至于错过此等机会。 不再说话,欧阳克学着欧阳锋的模样,眼眸缓缓闭上,原本有些疲乏的呼吸,也是逐渐平稳,悠长…… …… …… 夜深人静,淡淡的月光,从天际洒下,这终南山在月光中,显得分外幽静。 细密的灯笼,犹如萤火虫一般,遍布着重阳宫的四周,虽然夜已深,可这终南山的气氛,较之白日,却是更为紧张,黑暗之中那一道道萤火,却是不停地在搜索着什么…… 殿内,柔和的灯火,在夜风中摇曳着,淡淡的光芒笼罩着大殿,驱逐着殿内缭绕的冰冷。 大殿之内,空空荡荡,在周伯通的有意引导下,所有全真弟子,都不约而同的下山找寻欧阳克叔侄的踪迹,导致重阳宫中一片冷清,唯有那淡淡的两道人影,方才能为这大殿添一丝人气。 白衣女子静然而立,那张风雅的美丽脸颊,此刻确实布满着异样的愤怒…… 美眸扫向对面的王重阳,白衣女子的手掌紧紧握拢,尖锐的指甲刺着掌心生疼,一字一句道:“王重阳,你居然还有脸提我家小姐?” 听得白衣女子这般冷笑,那王重阳也是愣了愣,旋即似是明白了什么,苦笑道:“当年之事,早已过去,如今的王重阳已经是个出家之人,你何必还要如此记怀?” “记怀……若非因为你,我家小姐又怎会郁郁而终?” 白衣女子目光灼灼的望着王重阳,语气咄咄逼人,气势却未有丝毫的减弱,或是因为愤怒,此番情绪突然爆发道。 而在白衣女子的这般态度下,饶是以王重阳的心境,也是有些吃不太消,揉了揉额头,刚欲说话,但那熟悉的名字倏然落下,王重阳的脸色便是猛地一变,叱声道:“你说什么?她……她去世了?” 看到王重阳语气徒然变厉,白衣女子却也是被其气势所摄,红唇动了动,可却并未说出什么话来。 许久之后,白衣女子才缓过气来,明眸督了王重阳一眼,道:“这都是拜你所赐,当初你躲我家小姐,不惜遁入空门,成为道士,如今你在这假惺惺的作甚?” …… …… 王重阳沉默,许久之后,才缓缓摇头,声音略有些悲凉的道:“她……她临走前有没有说过什么?” “哼,没有!”感受着王重阳话语中那份悲凉与低沉,白衣女子能够感受到前者此刻心中的情绪,但王重阳对林朝英所做的事,也是令她没有丝毫同情的理由。 “是啊,以她的性子,多半也是如此!” 逐渐暗淡的眸子紧紧的盯着活死人墓的方向,王重阳的唇角浮现一抹伧然,声音嘶哑的道:“你我争了一辈子,到头来,你却还是先我而去了……” 听得王重阳之话,白衣女子虽然面上依然恨意不减,可那柚袍中的纤手,却是紧握了起来,低垂的明眸中,也是闪过此许复杂情绪。 “你还是先我而去……” 听得白衣女子这般话语,王重阳却是一阵狂笑,然而那笑声中的痛楚,却是人人能够听出来。 以王重阳这般无净无垢的心境,都是连连失态,可见林朝英在其心中,着实是极为重要,许久之后,王重阳终于是不再说话,缓缓闭目,一言不发地安静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王重阳也是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紧闭,缓缓的道:“你回去吧,是我王重阳对不起她……” 望着那一脸苦涩与痛苦的王重阳,白衣女子的手掌,却是颤抖着紧握了起来:“回去?你不是要夺回我活死人墓么?今日,我便与你好好算算这笔账!” 白衣女子的话,便是犹如具有一种魔力般,令得那闭上眼眸的王重阳,再度睁开眼睛:“我何时说过?” “哼,何时说过?”白衣女子缓缓吸了一口气,将心中怒意压抑住,冷冷瞥向王重阳,不屑地冷笑道:“怎么?烧死我玉蜂,打伤我活死人墓的人,还要让我与你一战,现在你又不承认了?” 王重阳何等智慧?结合白衣女子之话,以及欧阳克之前话中深意,不多时便已猜出那嫁祸之人。 不过此时的他,已经没有心思去追究这些事情,一声苦笑过后,对着白衣女子挥了挥手,道:“我与她之间的事情,想必你也清楚,这活死人墓是她的归属,我又怎么可能会夺回?好了,你回去吧!” 望着那一脸颓然的王重阳,白衣女子那冰冷脸烦也是缓缓柔和了一些,深深看了王重阳一眼,没有言语…… “好,我就信你这次……”望着不动声色的王重阳,白衣女子终究是相信了王重阳的话,随即便是对着殿外行去,在即将出门时,脚步突然一顿,道: “我家小姐临终之前,虽然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手中却死死的抱着曾经你写给她的书信!” 话落,白衣女子便是不再有所停留,推开大殿之门,然后身形缓缓消失在夜色之中,而随着白衣女子的远去,那厚重大门倏然敞开在那…… 殿内的王重阳,默默的点了点头,心中一片萧索! 曾经的他,与林朝英都是那般地自负,因为争强好胜,他们成为挚交知己,但也因为争强好胜,他们天人永隔,一个出家做了黄冠,一个在活死人墓中郁郁而终! 若是当初的他,不那么争强好胜,在输了之后,没有选择出家,而是选择留在活死人墓中,恐怕早已与林朝英成就一对神仙眷侣吧! 王重阳暗淡的眸子,毫无焦距地望着漆黑的夜空,心中浮现一股莫名情绪,真的是如他所料,自己终于赢了林朝英一次,但是,他却没有一丝胜利的心情,因为那个与他争了一辈子的女人,已经永远离开了…… PS:一直在想,为何武功到了王重阳这一步,竟然死得这么早,这貌似有些诡异,所以角落也就把自己觉得更理性一些的猜想加了进去,当然,这与原著中的描写有些出入,所以考究党们不要计较! 第三十八章 下山 待到欧阳克从打坐中,苏醒过来之时,天色已近大亮,山洞的缝隙中,闪烁着点点光斑,同时也将山洞内照得颇为亮堂…… “啪!” 安静的山洞中,在这一刻,一道若有若无的轻吟声,忽然在欧阳克的体内悄然响起,而随着这道轻吟声的响起,欧阳克也是缓缓睁开了紧闭许久的眼睛。 “果然如叔叔所言,这一夜的修炼,足以比得上寻常半月的成效了!” 欧阳克愣了好半晌,方才将脑中残余的疲惫驱逐出去,甩了甩逐渐回复清醒的脑袋,欧阳克也是发现了之前强忍疲惫,坚持打坐恢复的好处了:“对了,不知道叔叔那边怎么样了……” 在山洞的中央处,欧阳锋便盘腿坐于其中,微闭着眼眸,运转着内力,任由其缓缓在体内搬运周天,修补着那些受损的经脉。 察觉到身侧欧阳克已醒,欧阳锋缓缓的睁开眸子,片刻后,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笑了笑道:“虽然受伤不轻,不过体内紊乱的局势,倒是被压制下来了!” 以欧阳克的实力,自是无法看出欧阳锋的变化,当下眼中闪过一抹疑惑。 “压制下来?” 瞧得欧阳克这般表现,欧阳锋笑着解释道:“仅仅一夜时间,我体内那受损的经脉,已经变得柔韧了许多,现在的经脉,已经能够承受内力的运转了!” 讪讪一笑,欧阳克也知道自己这方面了解太少,目光在山洞内扫视了一圈,问道:“叔叔,此地终究不宜逗留,我们还是早些离开吧!” “嗯,这里虽然是我精心挑选的地方,但保不齐全真教那些人会找到这里,全真七子我倒是不在乎,不过若是将王重阳引来,那就有些麻烦了!”点了点头,欧阳锋若有所思道。 “叔叔眼下武功还未恢复,不宜与他们再硬碰……” 欧阳克咧嘴一笑,点了点头,与欧阳锋一起走出山洞。 欧阳锋微眯着狭长的眸子扫了一眼那在远处,若隐若现的几道人影,轻吐了一口气,低声道:“看来这些家伙也没闲着,这么快就找到这来了?” “嘿,果然是锲而不舍啊,看来全真教对我们还真是挺上心啊。”欧阳克嘴角露出一抹淡笑道。 欧阳锋默默的点了点头,若无上一次的交手受伤,眼前的这些人,怕是眨眼就被毙于掌下,虽然眼下伤势未愈,但五绝始终是五绝,就算是不使武功,单单欧阳锋那一身毒功,就足够摆平这全真七子了。 “无须理会,克儿,我们走!”一番思索之后,欧阳锋对着欧阳克说道。 随即身形一振,随即抱着欧阳克的身形,便是瞬间施展,借助着一股微风,身形飘荡在半空中,旋即犹如风中柳絮一般,轻飘飘的落向了远处,最后对着终南山下所在的方位飞掠而去。 “慢了一步,看来他们还未走远,我们追!” 在欧阳锋与欧阳克的身形消失后不久,忽然一阵声响传来,旋即七道身影,唰唰地闪掠而出,长剑在日光照耀下,反射着森冷光泽…… 欧阳锋身形一转,带着欧阳克稳稳地落在地上,转头望了一眼那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动静,而在自己身后紧追不舍地全真门人,冷笑了一声,身形化为一道黑线,径直冲进了茂密森林中。 眨眼间,欧阳克叔侄二人的身形,便是再度消失! “王重阳的徒子徒孙们,今日便放你们一马……” 身影虽然不曾出现,但那自负而又狂妄的声音,被内力携带着,浩浩荡荡的传遍整座终南山,久久不散。 …… …… 这一次的下山,期间欧阳锋因为伤势未愈,所以尽量的没有施展赶路,虽然这般下山极其浪费时间,不过这对于需要休养的欧阳锋来说,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一天时间,在间隙不停赶路中,飞度而过,而那全真七子,与欧阳克叔侄二人间的距离,也是越来越远。 随着时间的悄然流逝,欧阳克与欧阳锋两人,也是离重阳宫越来越远,由于期间欧阳锋休养的耽搁,以至于本来仅仅是一日的路程,却竟然是足足快用了两日时间…… 时间虽然花得多了些,但欧阳锋的伤势,却是恢复了许多,至此,那颗紧悬的心也是稍微能松懈一下。 不管如何,欧阳锋恢复了些许功力,至少是不会担心接下来会面临的问题了。 而这段时间以来,欧阳克从不通武学,到此刻,已经隐隐有着迈入三流层次的势头,而这个若隐若现的势头,却也是让欧阳克兴致大增,起码也能够初步踏入江湖中人的层次了! 当然,除去这些,最让得欧阳克满意的,还是白驼山庄的家传轻功。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研习,再加上一旁欧阳锋指导,欧阳克也是摸清了这地一些门路,他有着信心,只要给他足够地内力,定然能够真正的将修炼大成! 终南山脚下,欧阳锋再度转身,目光恍惚的望着远处,几日之前,他便是在此处上山,而如今,他依然在此处下山! 只不过,前几日的他,是满怀着希望,而现在的他,则是一肚子的挫败…… 在山脚之处经常能看见一些茶间,类似小镇或是城郡等大一点的地方,却是并不常见,毕竟只是供济行人休憩、喝水而已,但其中也是不乏三教九流,许多江湖传闻,也都在这些的地方流传而开。 “嘿你们听说了华山论剑的事了吧? 欧阳克叔侄二人正欲离开时,不远处的忽然响起兮兮声音,却是让的旁边之人将目光投了过去。 “切,你说的是重阳掌教未免江湖厮杀,夺走,最后举行华山论剑决定其归属权的事情吧?”一名男子对着那一脸神秘之人,不屑的撇了撇嘴。 “呃,你都知道了?”先前话那人,顿时一怔,尴尬的道。 “这么大的事,早在两个月前就传出来了,那重阳掌教,可是在华山论剑上,将那其余四绝给打败了,看你这样子,想必也是前去重阳宫拜师的吧?” “莫非兄台你也是去重阳宫的?”这人低低的声音忽响起。 闻言,这男子得意的笑道:“那是当然,别说是我,你看看这周围的朋友们,有几个人不是奔着重阳掌教的名头去拜师的?” 许久之后,轻叹了一声,欧阳锋突然略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偏头对着身旁的欧阳锋道:“克儿,我们走吧!” 欧阳克自然是没有其他意见,他巴不得欧阳锋以后都不要再来这终南山,当下微微点头,随后,叔侄二人也就不再拖沓,转身便是开始终南山通向来时的归途。 然而,就在二人离开不久后,不远处的小茶间,却是突然间热闹了起来。 “你们看,那不是全真教的门人么?”望着前面逐渐过来的人影,其中一人忽然低声道:“大家伙走啊,机不可失,大家拜师去啊!” 而那下山之人,不用说自然是那全真七子了,似乎也是被前面忽然间爆发出来的热情给愣了愣神,眼睛带着许些愕然的盯着前者,就这一点功夫,追赶欧阳锋叔侄二人的全真七子,便是被这些意欲拜师的人群所淹没! 此时的欧阳克叔侄,自然不会明白身后的骚动,在离开之后,便是一路前行而去…… 第三十九章 休养,修炼! 【二更】 虽说此刻欧阳锋有伤在身,但毕竟是五绝之一,虽然施展赶路极耗内力,但对于欧阳锋而言,算不了什么大问题…… 至于欧阳克么,内力颇有进境的他,此刻已不用依靠欧阳锋,他也能独自施展,在欧阳锋刻意的放缓速度下,勉强能够跟随其步伐,不过这也只是短时间而已! 而在这般似乎永无尽头的赶路中,欧阳锋叔侄二人,路径一些山峰,皆是会落下身来,在休息的同时,也是会在山中四处寻找草药。 寻找之中,倒也得到了不少珍稀药材! 这里是一处葱郁密林环绕的树林,远处山峰之下,一条银河般的飞瀑,从山峰顶上带着轰隆隆的巨响,滚落而下,最后砸在山岩之上,溅起漫天水雾…… 此处,便是欧阳克叔侄二人暂时找寻的栖身之所! 欧阳锋这次为了夺到,不仅将自己弄得受伤颇重,连带着本身实力都是大为受创,因此,即使是如今已经压制住伤势的他,可想要马上恢复巅峰状态,却也颇为困难…… 可以想象,作为一个五绝高手,体内伤势无法痊愈,那么他还能被称为是五绝之一的西毒么? 所以,经过这般长时间的赶路,已经离开重阳宫范围之内的欧阳锋,如今首要的事情,便是赶紧催动体内的内力,配合着草药,调息自己的伤势! 离开重阳宫,欧阳锋也是能够彻底的安下心来,进行着修炼调养,再也不用担心来自王重阳的压力影响。 欧阳锋盘坐于上地上,身体如磐石般稳固,任由那微风吹拂衣袍,已然立于此处,一动不动。 在欧阳锋周身处,内力从经脉中不停衍生,随即搬运着小周天,最后源源不断的钻进牵引而起,这般打坐,足足持续了将近两个时辰左右,方才逐渐减弱…… 半晌之后,欧阳锋纹丝不动的身体也是轻轻一颤,紧闭的眼眸,猛然睁开! 双眼乍开,几乎宛如实质般的内劲,直接是从其掌中应声而出,瞬息之后,掌风便是唆的一声,扫到面前一棵松树,喀喇一响,松树顺势被掌风断折。 “呼!” 一口被压在胸口处许久的浊气,顺着掌风的挥动,被欧阳锋喷发而出,而随着这口闷气的发泄,欧阳锋的脸庞,顿时泛上一层淡淡的光泽,而其眉宇间往日所隐藏的萎靡,也是在此刻消散了大半! 自从有了这些从山中摘取的草药为辅,欧阳锋的恢复速度,明显加快了不少,这般经过连续数天的修补,体内经脉中积压的暗伤,已经逐渐排除出去…… 接下来的时间中,欧阳锋一步一步地休养着,而体内的那恐怖伤势,也正在以一个喜人的速度,逐渐地休养着,按照这种进度,再过一月时间,应该便能让得他彻底回复到巅峰的状态! …… …… 任阳光肆意的倾洒,欧阳克盘膝坐下,默默的吐纳引气起来,他能感觉到,自己距离那突破之刻,怕是也不远了。 修炼的时间,持续了将近一个时辰左右,欧阳克这才逐渐的睁开眼眸,深深的吐了一口浊气,扭了扭因盘坐而有些酸麻的肌肉:“再来试试!” 在这段平静的休养期间,空闲颇多的欧阳克,倒是每日陷入疯魔状态,整个树林之中,都能看到他施展的身影。 “咻!” 平静的树林中,忽然间,有着细微的风声响起,再声音响起后不久,一道白色身影,自林中不断飞掠,脚掌每次落在地面之时,身形则是会轻飘飘的被托起,犹如风中飘絮一样飘逸…… “糟了!” 忽然,这道人影却是猛地一顿,而在这空当,其体内催动的内力似乎已竭,微微颤抖了几下后,而其身体,也是在此刻,犹如断了翅的鸟儿一般,径直对着地面落下…… “嘭” 幽静如画的深山中,忽然间凄惨的落地之声! 从地上站起身来,欧阳克居脚下习惯性再度施展,一股微风浮现,当然,眼下的欧阳克已经没了内力,因此,这一次的并未带起任何的动静,纯粹是在吸纳之前不足,然后总结经验…… “这居然修炼了这么长时间,依然只能勉强施展,果然不愧是叔叔的成名绝学之一,修炼起来困难重重!” “克儿,你怎么样了?”远处,欧阳锋的身形急速振动,落在了距离欧阳克的身前,方才缓缓停住,目光微凝的望向面前的欧阳克,一脸的疑惑道。 欧阳克望着突然出现的欧阳锋,不由得淡然一笑,对着面前的欧阳锋笑道:“没什么事,就是刚才练功动静大了点!” 虽然面上一脸笑容,但欧阳克的心中,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本想借着这些时日,好好研究那,但此时的内力有限,不仅没有取得相应的效果,反而还因为内力原因,导致身形不稳,最终摔了下来! “练功?这些时间,克儿你内力精进不少嘛……” 望着欧阳克漆黑眸间,精神十足,欧阳锋挑了挑眉头,有些惊讶的道,对于欧阳克这么快,便是能够在短短数月时间,达此地步,也是感到颇为的惊诧。 “从华山之巅下来也有好几个月时间了,若是还不能掌握内力,还有何资格说是西毒传人?”欧阳克笑了笑,道。 欧阳锋淡淡的笑道:“嗯,说的没错,不过,克儿,你内力进境颇快,但这也只是限于你刚修内力不久,以后的速度肯定会慢下来的!” 并未太过夸奖欧阳克,对于刚才的情形,欧阳锋却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当下,将话题转移到上,不得不说,欧阳锋对于欧阳克的关心,那是绝对不言而喻的: “当年叔叔武功小成,曾经凭借这,在数名江湖中人的联手中从容交手,并且还借助这身法之玄妙,将其反击成重伤,若你的内力,能达到江湖二流层次,那么对你来说,却是足够你施展了,说到底,你的内力始终是个缺陷,所以才有造成这样的结果!” “克儿,短短数月,便是能够由此成就,已经算是不错了,只要再勤加练习,迟早能够达到叔叔这一层次!” 欧阳锋笑眯眯的声音,在欧阳克耳边响起! “叔叔这一层次……”嘴中轻轻呢喃了一遍,欧阳克轻笑道:“若是这样,叔叔那也太小看我了!” “哈哈,看来克儿你的心不止于此啊!”欧阳锋也是被欧阳克的话弄得一怔,偏过头来,望着面前欧阳克俊美的脸庞之上,那薄薄的嘴唇,隐隐的透着自负。 “这是自然,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数百年,叔叔既然能够有此成就,那我又为何不能超越叔叔呢?” 欧阳克的话语中充满了一股自负,虽然五绝作为江湖武林的巅峰高手,但欧阳克作为后世之人,既然来到这个英雄辈出的江湖,又怎愿甘心做个平庸之人? 有些诧异的望着面的欧阳克,片刻后,欧阳锋拍了拍后者的肩膀,嘴角露出一抹赞叹的笑容:“克儿,你说得对,谁又敢说我欧阳锋的传人不能超越五绝呢?” 欧阳克没有说话,任由微红的光辉,照射在俊美的面庞上,隐隐间,透着一抹淡淡自信…… 第四十章 欧阳锋的引导 “轰隆!” 山顶落下的瀑布声响,响彻个不停,湿润的水气,让得此处与外界的炎热,几乎完全隔绝一般…… 欧阳克盘膝坐在不远处,呼吸平和而悠长,控制着这些内力运转过几道经脉,在经过搬运周天之后,内力被缓缓引导进了小腹处地丹田之中! 修炼,便是在这般枯燥与寂寞之中,缓缓的进行着,当小周天搬运完毕之时,那丹田之中,也是逐渐饱和。 感受着内力运转的变化,欧阳克微微笑了笑,经过这段时间地修炼,他隐隐能感觉到,丹田之内的内力,已经缓缓朝着突破的边缘迈进了。 也就是说,要不了多久,欧阳克便是能够突破,踏入代表武功小有成就的三流层次! “快了……” 心头轻轻呢喃了一声,欧阳克脑袋猛的仰起,将头上的水滴甩去。 而一旁的欧阳锋,亦是缓缓的睁开眼睛,偏头盯着欧阳克那单薄而执着的背影,忽然淡淡一笑:“克儿,看来你只要再坚持修炼一段时间,突破到三流层次,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欧阳克扭动着脖子,感受着体内缓缓运转的内力,嘴角忍不住的溢出一抹笑意,轻笑道:“应该是吧!” “华山论剑到现在,已然数月时间,这收获倒也不小!”欧阳锋微笑着点了点头。 “对了,叔叔……”脸色一正,欧阳克眼睛紧盯着欧阳锋,那目光中有着些好奇的味道:“自重阳宫出来,已经过了近月时日,叔叔的伤势应该无碍了吧!” 望着欧阳克那副模样,欧阳锋却是咧嘴一笑,也不说话,猛然爆出一股极强的气势! 在这道气势之下,欧阳锋的身形,随之一动,脚下虚点几下,便是倏然化为一道白影,飘向远方,令得欧阳克感觉眼前,像是被划过一道若隐若现的痕迹,呜呜的破空声,在耳边响彻。 “如何?” 手掌缓缓紧握,充盈的力量之感,令得欧阳锋嘴角忍不住的泛起一抹笑意,这将进一个月的休养,总算是将体内的内力,以及受创的经脉调养完好,而且,比之之前,却还要强过一丝。 “叔叔的功力,和之前……?”在先前收功间,欧阳克明显的隐隐感觉到,欧阳锋的内力,似乎比以往雄浑了些许。 “想不到克儿你也感受到了?”对于欧阳克能够看出自己的变化,欧阳锋也是极其满意,抬头对着前者哈哈一笑道:“没错,这次休养,却是因祸得福,使得内力更加精纯了一些!” 以往因为无法踏入先天之境,是以,一直以来,不管欧阳锋如何修炼,都是难以提升半丝的功力。 不过经过这一月的休养,破而后立,对于内力的精纯度,几乎是比之前高出一筹,乃至于如今在完成休养并且恢复实力时,会感觉到自己的功力有所精进。 而这种情况,放在以前,可是颇难的出现! 对于这一点,欧阳锋心中也是明白,因此在感觉到实力精进时,方才会感到如此的开心。 欧阳克望着场内那犹如化身风中飘絮一般的身形,不由的喃喃道:“好厉害的!” 对于欧阳锋将练至大成的恐怖速度,他可是颇为向往的。 “呵呵,克儿,来,今日叔叔便陪你练上一练!”就在欧阳克羡慕之际,一道熟悉的笑声突然响起,随即破风声响起,一道略微有些虚幻的身影,便是从欧阳克的面前,一闪而过…… …… …… “咻!” 对于欧阳锋的话与,欧阳克却是用行动回答,但见脚下一点地面,身形一颤,便是呈一个颇为玄异的弧度,对着欧阳锋暴冲而去。 “来得好!” 立于身前的欧阳锋,瞥了一眼暴掠而来的欧阳克,微微一笑,瞬间后,待得身后劲风一至,其脚下尖锐的劲气,带着撕裂空气的刺耳声响,一前一后,对着前方而去。 “嗤!” 平静的树林中,忽然间,被两道响起的细微的嗤嗤声打破! 而这两道声音传出不久,两道白影猛然自远处闪掠而来,的脚掌,每次落在地面之上时,一个轻飘飘的借力,其身形便犹如飘絮一样飞舞起来,而那嗤嗤声响,也正是由此传出。 “这是?”欧阳克眼芒闪烁,心中倒是有些滚烫:“叔叔这是在引导我?可是……我怎么觉得熟练了许多?” 心中念头闪过,欧阳克也迅将心神,拉回到现实中来,缓缓抬头,却见前面的欧阳锋转过头来,看了前者一眼,似是看出欧阳克内心所想,脚下步伐,却是加快了许多…… 欧阳锋的位置很是有些奇怪,刚好是取了欧阳克一侧的位置,而在其刻意的移动下,竟能够带动欧阳克的速度。 两道人影不断闪烁而现,两人的速度都是极快,寻常江湖中人,只能听见其中不断传来的破风之声,除非一些眼力毒辣之辈,方才能够将两人的身形寻找而出。 可见二人的轻功高明到何种层次了! 空旷无人的林中,欧阳克二人,不知疲惫的来回闪掠,两抹白色身影犹如飞羽一般,不断的急速飞掠,在时间的流逝中,欧阳克所习的,明显正在从青涩,逐渐得步入登堂入室的门槛…… …… …… 一盏茶之后! 欧阳锋双手负于身后,脚掌轻点地面,身形便是飘向远方,没有丝毫的痕迹,奇异的一幕,令得人颇感诧异。 “嘭!” 而另一边,轻柔的劲风突然一止,直接是打断欧阳克的身形,令其在地上急退几步,方才稳住身形。 面对着内力无止境的消耗,欧阳克也是变得有些狼狈了起来,虽然有着欧阳锋的刻意引导,使得在对的运用上,趋于熟练,但奈何,此时,终究还是力竭了! 和欧阳锋一比,欧阳克明显是弱了不知几筹! 比内力,远不如欧阳锋雄浑;比熟练,欧阳锋研习数十年,比精力,此时正值壮年的欧阳锋,却是巅峰时期,两者之前的差距,不言而喻! 稳住身形,欧阳克第一件事便是急回身,待得他目光瞧见身后二十多米处,那里有着一道极淡的白色虚幻影子! 望着哪道淡淡的白色影子,欧阳克苍白的脸庞上忍不住涌现出一抹呆滞:“叔叔,刚才……” 欧阳锋的身形,适时地闪烁在欧阳克的身前,笑道:“克儿,怎么样,感觉到什么不同之处?” “竟然还能这样练?”面色逐渐回复,片刻后,从失神中反应过来的欧阳克,一脸惊愕道。 望着欧阳锋那副目瞪口呆的神色,欧阳锋也是笑了笑,当初的他亦是如此,因此倒也并未有所惊讶,只是笑着解释道:“当然,你所习的乃是我教,在我刻意的引导下,自然能够更清晰的感受到其中的精妙之处!” 闻言,欧阳克略喜,从欧阳锋的话中,不难听出其中意味,若是以后每日练功都由欧阳锋来引导,岂不是? 瞧得欧阳克的面庞,欧阳锋似也是猜到了一些,当下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别多想,叔叔对你只能起到稍微的引导作用,更多的还是要靠你自己,毕竟武功是死的,人是活的,活学活用,方才是王道!” 欧阳克一怔,旋即心头略有些震动,转念一想,倒也是这个理,将心中的躁动压下,脸庞也是回复了以往的平静。 “看来自己的路,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啊……” 第四十一章 掌法与拳法 茫茫密林,遮掩了将近半壁天空,偶尔间,从树叶缝隙间,撒下点点斑驳的阳光…… 两道白影在林中不停闪动着,虽然此刻已是黄昏时分,密林之中,鸟兽虫鸣依然不息,那两道人影身法似是极高,若是武功差点的武林中人,怕是也仅仅只能看到两条人影,而看不清其面目! 不用说,这两人自然是欧阳克叔侄二人。 紧紧的跟在欧阳克身侧,欧阳锋体内的内力缓缓的运转着,一股股仿佛用之不竭的内力,伴随着脚尖轻点地面,身形便是飘向远处。 “停下吧,克儿!” 欧阳锋陪练许久之后,终于是出声道。 闻言,欧阳克点了点头,前倾的身体微微弯下,脚掌落地间,轻贴在了地面之上,完美的落地,除了有丁点细微的声响外,连那地面的灰尘,都未有丝毫溅起…… 身形停下,欧阳锋出现在欧阳克身旁,四目对视,都是不由得笑了笑! 此刻,欧阳克苍白的脸庞上,忍不住涌现出一抹喜色,又是将近半个月废寝忘食的苦练,嘴中不知道吃了多少灰尘,身体不知道被摔了多少次,而如今,终于是将这练到了登堂入室的地步! 欧阳锋望着那一脸喜意的欧阳克,淡然的脸庞上,也是忍不住的露出一抹欣慰,数月时间,终于将练至登堂入室地步。 如今所差的,也只有火候以及内力了…… 这般资质,就算是放进江湖之中,那也是数一数二,比之当年的他,亦是强过一筹,不过,只有他心里清楚,这数月时间,这个倔强的儿子,付出了何等艰苦修炼。 数月以来,几乎每时每刻,都能看见欧阳克重复着打坐练功、练功打坐! 对自己狠到这种程度,欧阳锋心中想不出,具备了天赋,韧性,努力的欧阳克,除了成功之外,还有何其他结果? “克儿,眼下你已经将的精髓,掌握的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回西域了!”许久之后,欧阳锋淡淡地声音,忽然地在欧阳克的耳中响起。 “啥?”闻言,欧阳克一怔,一时间竟没有回过神来。 “我说,你现在练得差不多了,我们不用再这里耽误时间了,是时候会西域了!”瞧得欧阳克那愣头愣脑的模样,欧阳锋只得无奈的再重复了一句。 听得欧阳锋这话,欧阳克眼睛忍不住的亮了许多:“叔叔答应回西域了?” “嗯!”欧阳锋倒是沉默一会,半晌后:“王重阳的实力摆在那里,叔叔是抢不到了,既然如此,留在此处也是徒劳,不如早点回去!” “叔叔看开了也好!”欧阳克默默点头,轻声道。 欧阳锋显然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作过多的纠缠,偏过头,望着欧阳克那初显风雅之态的脸庞,道:“克儿,明日我们便启程吧……” “恩!” 想到第二次华山论剑中,欧阳锋便是力压其余四绝,夺得天下第一,欧阳克嘴角不由得一翘,微微抬头,欧阳克眼睛凝视那上方斑驳的阳光,眸子中,有着一种莫名的味道:“叔叔,日后的你,一样会成为天下第一!” …… …… 寂静的夜,静悄悄的来临! 当夜晚刚刚降临时,那打坐中的欧阳克,便是准时的睁开了眼眸,这段时间的野外修炼,已经让得他将自己的时间,调节得极为合理…… 经过许久的恢复,之前的疲惫,已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蓬勃的动力。 而随后,几乎是一眨眼间,欧阳克的身形便是一闪,对着远处急飞而去,半晌之后,直到其消失不见,欧阳锋才睁开眼睛,笑笑之后,再度闭上! 对于欧阳克的努力,欧阳锋也是看在眼里,是以,对于前者的离开,欧阳锋早已见怪不怪了! 山下,或许是因为黑夜到来,显得格外的安宁,这一氛围,令欧阳克心间某处,悄悄被触动了一下,福至心灵,欧阳克却是闪电般,触摸到这突至的异样感觉。 于是乎,欧阳克缓缓闭上了眼睛…… 与此同时,这突如其来的感悟,令得欧阳克平静的心湖,不泛一丝波澜,很快,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淡若云山,渺如白云的感觉。 黑夜中一片寂静,而欧阳克的脑海中,却是不断的闪现这一幕幕画面,有华山论剑五绝交斗的画面,有洪七公黄药师授武的画面,甚至还有自己所使的的画面。 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在欧阳克的脑中闪现—— 风吹林梢! “哗啦,哗啦”的声响,让欧阳克紧闭的双眼,逐渐睁开!欧阳克独身立于这黑暗之中,放眼望去,尽是一片漆黑,而自己本身,则是这黑暗之中的一个小点,虽然渺小,却不甘沉弥其中…… 远处的夜风,席卷而来,最后带着巨大的哗哗声响,犹如狂风过境一般,从欧阳克此处,侵袭而来! 这种意境…… 让欧阳克的心,有些沸腾起来,双掌缓缓提起,一股轻柔之气,悄然散而出,以掌化拳,然后以一个颇为缓慢的速度,在身前轻轻的击,锤,挥,扫! 欧阳克人随拳动,身形已然跃起,大袖飞舞,东纵西跃,身法轻灵之极。 的拳法攻势,在此刻,被欧阳克完完全全的施展了出来,而随着拳风的抖动,挥动的速度,也是正在逐渐加快,而待得一套打完之后,欧阳克竟是再度化拳为掌,使出! “嗤!” 掌风的挥动,忽然间猛的一滞,一股凌厉劲风,自欧阳克掌间暴射而出,只听得一阵咔嚓声响,面前一颗的小树,则是被拍断开来。 欧阳克自从华山论剑之后,便是逐渐开始习练武学,虽说眼下没机会对敌,但却也并未荒废几门武功,不过也只是堪堪将练至登堂入室,其余武功,却是逊色许多! 没想到这突兀的明悟,似乎让得他这其余几门武功,颇有几分领悟…… 心神失守,欧阳克此刻陷入一种空明之境,对于眼前的一切,并未有丝毫的反应,整个人随着冥冥之中那抹乍现灵光,不停地施展了武学! 不过这顿悟,来得快,去得也快…… “哬!” 黑暗之中,欧阳克眼中的失神消退,一股清明,随之涌现,一道轻喝,自舌尖爆响而起,旋即手中掌法骤然一顿,而就在那掌影消散的那一瞬,几道虚影一闪而逝! 微微喘息了几声,欧阳克的眼神也是闪出一抹惊喜。 虽然这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耗干了自己的内力,但其中的好处,却是不言而喻,感受着掌法与拳法的纯熟,欧阳克知道,再经过一些苦练,将会如同一般,练至登堂入室的地步…… “想不到今晚能有此机遇?” 欧阳克嘴角含笑道,笑声中有着一些惊喜,没想到一场狂风,确实带给自己这般变化,万事开头难,如今这两门武功,已经开了头,距离登堂入室,恐怕也只是时间问题! 刚才那么一下,便已耗干了欧阳克的内力,所以,此刻欧阳克盘膝而坐,开始回复着内力…… 第四十二章 火工头陀 【二更】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砚一般,深沉得化不开…… 随着欧阳克呼吸的逐渐平稳,体内略显紊乱的内力,忽然犹如水波一般,淡淡的波荡而起,一缕缕内力从经脉中衍生。 半个时辰之后,欧阳克方才缓缓收功,一口有些浑浊的气息,被长长的喷吐而出。 欧阳克盘坐的身形,突然微微一颤,微闭的眸子,好半晌后,方才缓缓睁开眼来,喃喃道:“哎,每次都有所感,可却始终难以真正的突破那层障壁,想要踏入内力小成的地步,怎么就这么难?” 如此好半晌后,享受着这股欲破又不破的感觉,欧阳克几欲抓狂,最后轻吐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心态。 深深的吸了一口,夜晚中特有的清新空气,欧阳克手掌托着额头,眼睛呆呆的盯着远处,脸庞之上,闪过一抹细微的变化,如同涟漪,荡漾在欧阳克的心中。 不过,马上欧阳克就发现了这样的不妥,极忙调整心神,凝神静气,平复心态! 须知,无论武功如何,心态始终是第一位…… 数月之前,在他刚刚成为欧阳克之时,他内心深处便是明白,练就一身巅峰武功……便是他寻得一个内心自在的关键! 何谓自在? 或许是剑吼西风,染就一生峥嵘;或许是有酒乐逍遥,无酒我亦颠;亦或许是执子闲看落花…… 其心之所向,便是他欧阳克的自在! 怎么自在,就怎么过,自在过一日,好过憋屈忍十年! 同时欧阳克也知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若想无拘无束,自在潇洒,就只有不断超越,直至踏上巅峰,等到有一天站在江湖之巅,成为人人敬仰的大宗师之时,才有资格不被别人干涉他的自在。 前任的欧阳克无论家世、外貌、武功,都算的上上之选,可是结局呢? 是以,若想今后寻得一个自在,如今便要有维持自在的实力,否则,前任的下场,依旧会在今后他的身上重演! 深吸了一口清凉的空气,欧阳克淡然一笑,摇了摇头,刚欲回去休息,一道怒喝以及锵锵的碰撞声,却是宛如惊雷一般,猛的自远不处的黑暗之中响起。 碰撞之声在远处徘徊着,令得本来是打算离开的欧阳克,也是驻下脚步,愕然的望着远处…… 许久之后,欧阳克被这突如其来的打斗声,震得一愣,旋即抬起头,望向离自己的不远之处,轻笑道:“听这声音,看来前面貌似打得挺热闹的!” “有点意思!” 欧阳克眼眸闪烁不定,脸色也是微微变幻,数月以来,一身功夫,已然颇有成效,加之内力隐隐有突破之兆,自然想找点人试试手,是以,他却是有些意动了起来。 心中似乎有了决定,欧阳克那一抹迟疑之色,也是缓缓褪去! 虽然,对于远处交手的那些人,武功如何,他并不知情,但是凭借自己这登堂入室的,欧阳克还是有信心能够从容离开的,只要自己小心一点,应该不会有事! 再说,若真是打不过,不还有叔叔这个天下五绝么? 欧阳克嘴角一笑,脚掌一跺地面,身形便是弹射而出,微微一振,拔升而起,然后对着打斗声响起的地方,飙射而去…… …… …… 夜空之下,欧阳克敏捷的在黑暗中穿梭着,好在,他的速度极快,前面的一群人,即使偶有人注意过来,也仅仅是只能看到那一闪即逝的黑线。 “叛徒,你逃不掉的!” 听到这句话,欧阳克心中悄然泛起一抹惊异,叛徒?而且看样子还是少林派的,那岂不是说…… 前面的这些人是少林弟子? 虽然少林派曾经作为武林的泰山北斗,但却不知期间,遭遇什么大变,导致现在江湖中人只知天下五绝,而不知那少林派是何门派,由此可见,少林派衰败到何种地步了? “莫非有什么隐秘?” 闪过这道念头,欧阳克微微有些好奇起来!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面前的视线,也是豁然开阔了起来,而特别是当欧阳克的目光,扫向前面的交手人群时,脸庞上的惊诧,不由得越加浓郁了起来。 “哼,老子想走就走,你们谁能捉得住老子?” 入眼可见,一道人影直身而立,这人一身僧服,此刻已是破烂了大半,显然是交手中所损,微微渗出的汗水,淌在隐隐可见的结实肌肉上,随着呼吸慢慢起伏,流露出让人不敢靠近的杀气,这样的外形,显得强悍凶猛之极。 “火工头陀,你打死我达摩堂首座苦智师叔,我少林派岂能容你?” 与前面的人影分开,一位看似是领头的少林弟子,目光咄咄,毫不示弱的反击道。 “苦智那厮,想用裂心掌取我性命,被老子打死也是活该!” 似是说到激动之处,此人右手挥动,便是有着几道掌风狠狠射出,将一旁的巨石,打得碎石四溅,一对血红的眼睛,满溢着狂暴与杀意,此时,这对血红眼睛,正一脸阴鸷的盯着周围的两道人影。 “没想到是少林派的私事!”一眼瞧见那最吸引人视线的汉子,欧阳克顿时在心中惊讶的道:“咦——竟然是他?” 话到最后,欧阳克忽然惊咦了一声! 火工头陀是谁? 这家伙可是个狠人,一边闷声不响忍受掌管香积厨僧人的暴打,一边偷学少林武功,整整二十年才爆发,一经出手,就偷袭打死了少林达摩堂首座,日后更是在西域创了金刚门的狠角色! “哼,什么裂心掌,我苦智师叔明明使的是分解掌!”在欧阳克心中思索间,忽然有着一道冷哼声响起。 听到此话,那火工头陀却也不予理会,手掌一抓顶门的秃头,阴鸷一笑,转头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二人:“老子说他是裂心掌,就是裂心掌,苦智那老秃子都被老子打死了,你们两个找到老子又能怎么样?” 闻言,对面二人也是不再多说,徒然发难,其身影分别直指火工头陀,掌中各自夹杂着劲气,对这那一脸狂妄的火工头陀打去。 “找死!”火工头陀左足一蹬,喀喇一声响,地面瞬间被其踩塌! 血红的眼睛之中,更加浓郁了许多,一眼望去令人心生寒意,凛冽的指劲,呼的一下,便往这二人胸口打到。 火工头陀的这一指,乃是少林派七十二绝技中的大力金刚指,是以,神速如电,指到中途,左手更加迅捷的抢上,后发先至,直击两人的面门,指劲之强横,实是不凡。 这般狠力手段,带着澎湃且又凌厉的杀意,没有丝毫的切磋热身之意。 看来,这火工头陀从一开始便下了必杀之心! 与那威猛的大力金刚指毫不相衬的速度,明显大大超出了欧阳克的意料,虽然火工头陀招招致命,但速度却是大大的拖了后腿! 果然,后者也并非是毫无战斗经验的弱者,拳头几乎是惯性般,狠狠迎了上去…… “砰!砰!砰!” 大力金刚指与拳劲狠狠交锋,顿时,指劲、拳风相互交错,三人打的是难舍难分! 火工头陀的攻击之猛,有些出乎对面二人乃至欧阳克的预料,这些家伙能够成为打死达摩堂首座,虽然是占了偷袭的便宜,但的确还是有些不俗的本事。 三人之间的交手,随着时间的加剧,几乎越来越白热化。 此时,四人周身处,一些凌乱的巨石,在三人拼斗之间,几乎被余波全部震得粉碎,在其周身之侧,带起了道道尘土。 忽然,一阵巨响之中,灰尘四溅,其中两道身形,倒射而退……PS:一直在忙,突然想起原来自己又上了三江,不多说了,拍拍脸,赶紧码字,若是可以,若是大家愿意,若是喜欢,那就请你们投角落一票吧,角落在这里,感激不尽! 第四十三章 我是来找你打架的 “噗嗤!” 两人的只感觉手掌如被千斤巨石砸中,旋即一口鲜血狂喷而出,此刻,与火工头陀对击的手掌不由自主地蜷缩着,显然,其中经脉,是直接被这一道指劲给彻底打断了。 “这两个人死定了!”欧阳克的声音,忽然在心中响起,不过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幸灾乐祸。 场中,那人手掌艰难地抹去嘴角血迹,脸庞上有些难以置信的痛苦:“你和不是被苦慧师叔打伤,实力大降么?还有,你刚才使的是?你居然练成了?” “哼,老子会的可不仅仅只有!”火工头陀冷哼一声道。 片刻之后,这两人方才被冷风吹拂得醒过了神来,刚欲起身,便是感到一股尖锐的破风劲气,却是骤然从正面袭来。 火工头陀那阴鸷而又偏执的声音,狠狠的从嘴中吐出:“在少林寺被你们欺负了二十年,今天让你们也尝尝老子当初的滋味!” 两人刚刚还有所淡化的苍白,当这一道声音响起时,瞬间惨无人色,身形不住的颤抖,似乎能够想象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 声音落下,还不待对方有所反应,面前的火工头陀便是一声冷笑,手掌捏成指劲,旋即如奔雷般,径直对着双腿点去,看那声势,却是极其的凶残! 但见在两道惊骇与恐惧的目光中,夹杂着一股绝猛的劲力,狠狠的击在两人双腿处骨骼部位! 咔嚓! 指劲接触的霎那,低沉的闷响,在欧阳克的耳边响起,令得欧阳克的眼角都是狠狠一跳,这电光石火之间,两人的四肢,竟是被火工头陀尽数打断,彻底沦为一介废人,随后似是承受不住,昏死过去…… 寂静! 望着那被火工头陀打断四肢的少林弟子,欧阳克则是陷入了沉默,好半晌之后,方才低低的**了一声:“这家伙下手可真狠啊!” “在少林寺隐忍二十年,如今一出手就是断人手脚,这家伙果然是满腔的怒气啊!”欧阳克缓缓吐了一口气,望着那收拳而立的火工头陀,忍不住的在心中喃喃道。 直到此刻,欧阳可都是将自己当做一个看客,并未有出手的想法! 在他的心底,从没认为自己是一个拥有菩萨心肠地烂好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这便是他最大地底线,至于这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事,欧阳克只能说那人脑子有病! …… …… 场中,火工头陀低头瞥了一眼地上的少林弟子,长长吐了一口气后,感受着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火工头陀却是在也不愿再次逗留了,脚尖在地面重重一跺,其身形,便是猛然向远处掠去…… 不过,刚刚跃出数丈,却是徒然一顿! “何必急着离开?” 猛地抬起头来,火工头陀依稀能够看见,在对面不远处的一颗大树之上,一道蕴含着淡淡深意的眸子,正慵懒的盯着自己! “你是何人?”火工头陀的目光,在这道人影身上略微停顿,便是迅速上移,旋即,一张布满着平淡之色的俊逸脸庞,出现在了其视野之中,眉头微皱,悄然握紧了拳头,冷笑道:“你在这里看了多久?” 欧阳克无奈的耸了耸肩,淡笑的声音,很随意的传出:“有那么一会了!” 听得欧阳克的话,火工头陀先是一怔,旋即脸色忍不住一变,心中也是骤然一提,暗道:“若这人说的是真是假?如果是真的,那岂不是,他在这呆了这么久,我竟然都未曾发现?” “装神弄鬼,我不管你是谁,现在,就去死吧!” 火工头陀迈着大步,缓缓渡向欧阳克,待得逐渐走近后,脚掌猛然一踏地面,身形狂射而出,对着欧阳克怒劈而下。 虽然是突然发难,但这一掌在欧阳克看来,无疑是慢了许多! 安静的夜中! 欧阳克的身形在这一掌还未至身前之时,便已闪掠而出,脚尖轻点一处树枝,闪电般的飙射而出,最后几个腾掠,稳稳的落在距离火工头陀的身后。 “我在这里!” 闻言,火工头陀瞬间转过身来,目光泛着一抹忌惮,紧紧的盯着对面的欧阳克,似是惊叹欧阳克的年纪,旋即冷笑道:“原来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娃!” “哦?”狭长的眸子眯起浅浅的弧度,欧阳克却是笑道:“那你紧张什么?” “小子,你到底是谁?” 感受到欧阳克嘴角的嘲讽,火工头陀脚步朝前一踏,淡淡的,在手上急速凝聚,但却始终没有出手,似乎有些拿捏不定前者究竟是想干什么。 …… …… 望着那一脸阴鸷的火工头陀,欧阳克却是笑了笑,手掌一握,内力也适时运转而出:“别猜了,我只是来找你打架的!” “打架?老子可没空和你打架,老子只会杀人!” 火工头陀眼神一寒,旋即其身形犹如鬼魅般,眨眼间,便是出现在了欧阳克面前,带起嗤嗤风雷之声,对着面门脑袋狠狠的打了过去。 感受着迎面而来的,欧阳克脚下一抬,随意的左移一步,那掌力浑厚的右臂,便是顺着欧阳克的身侧拍了出去。 一击无果! 火工头陀的脸色瞬间泛起森冷之意,一个呼吸间,便是再度抽掌回身,余势不减地再度发起攻势,两道夹杂着低沉音爆的掌风,直刺欧阳克颈部与手肘部两处要害…… 顿时,欧阳克只觉上盘各路,已全处在他双掌的笼罩之下,无可闪避,无可抵御! 不过,虽然一股凶悍劲气从眼前传来,却并未让得欧阳克太过惊慌,一边施展着,手上更是使出了,狠狠的对着火工头陀而去。 “碰!” 双掌辅一相交,不料欧阳克双手一圈,借着这一瞬间,其身形赫然避开的绝大部分掌力,而与此同时,双臂挥动,将其上的仅剩的力道,尽数抵御同时,四面八方却是遍布欧阳克的掌影。 或五虚一实,或八虚一实! 掌影好不飘忽,火工头陀虽然掌力威猛,但面对这凌厉如剑,繁复奇幻的,亦不知向何处挡架才是,情急中急振,向欧阳克的掌影直拍而去。 殊不知,这却是正中欧阳克下怀! 欧阳克之上的掌影顿时暴涌,在火工头陀打散虚晃的掌影之时,那隐藏其中的掌力,生生的逼退火工头陀双掌。 一鼓作气逼退火工头陀,一股极为凌厉如剑的掌力,又是对其怒劈而下,这一劈,致使掌力过处,令得火工头陀脸色大变,想要抵挡,已是不及,最后狠狠印在火工头陀的手臂上。 “啪!” 清脆的拍打之声,在黑暗之中缓缓响彻着,那强烈的劲风,直接将那火工头陀逼退而去…… “看来你也不过如此!” 一掌得势,欧阳克手掌而立,脸庞上有着一抹笑容,然而那平淡的声音,却是令得火工头陀眼神变得凶戾了起来。 “这点掌力也想伤我?” 稳住身形的火工头陀,此刻的脸色异常的阴森,他阴沉的看了欧阳克一眼,道:“若是你内力再高一些,或许老子还真就被你那诡异的掌法给伤了……” “那又如何?” 欧阳克却是笑了笑,脸色依然平静,手掌缓缓紧握,淡淡的内力悄然运转其上! 诚然,火工头陀说欧阳克内力不高,却也没错,相对于欧阳克在或是,他的内力,的确是逊色许多! 这武功,若是天赋高的,如欧阳克这般,数月时间便是练到登堂入室,天赋一般的,勤能补拙,早晚也能达到那一步,但是内力却不同,一般情况,若无际遇,须得长年累月的修炼,才能达到大成! 欧阳克满打满算,也才不过数月时间,这火工头陀,一身内力虽然都是来自于偷学,杂得很,但与之一比,还是差了不止一筹…… 第四十四章 小子,你够狠! 【二更】 火工头陀在少林派中,只是经过偷学,才达到如此的地步,并未得到少林各院首座的教导,是以,无论是经验上,还是武学造诣上,都算不得厉害,对敌也只能靠力道去压制对手! 欧阳克虽说修炼时间不长,但却有着五绝之一的叔叔尽心教导…… 同时,也被其练至登堂入室,差的不过是火候,以及内力而已,因此,在招式上,火工头陀占不到多少优势,而他的内力优势,在经过之前的一战中,却是削弱了太多太多。 所以,欧阳克才会有刚才的优势! 第一次与二流层次的高手交手,欧阳克也算是领教了其掌力的雄浑程度,之前被卸掉残余掌力之上传来的劲气,都足足让他退后了好几步,方才将之完全卸掉! 与欧阳克的退后相比,火工头陀的代价却是要重得多…… 不仅未能打伤欧阳克,反而还被欧阳克的打中,若非欧阳克功力不高,下场恐怕还要凄惨! 见到欧阳克直接无视掉自己的话语,火工头陀脸庞上的阴森笑容,不由得更加浓郁,那对眼中的杀意,更是急剧攀升:“小子,如果你只有这点本事,那就给老子死吧!” “少爷我没什么优点,就是命大,就算我想死,怕也难呐!”感受到火工头陀的杀意,欧阳克自然会再将其放在眼里,反而是一脸的淡笑。 火工头陀的武功虽高,但是经过可是与少林弟子经过一场交斗,如此下来,他又还能有多少内力,如果不是想到他眼下的状态,正好给他练手,欧阳克哪里会拦下他,找他打架? 虽然他是二流高手层次的实力,但此刻也就比那三流层次强不了多少! …… …… 就在欧阳克打定主意之间,那气势已至顶峰的火工头陀,脸庞上戾气更浓,冷笑了一声,脚掌猛然一点地面,手上再度化掌为指,指劲犹如陨石般,带着一股极强的冲击力,向欧阳克袭去…… 欧阳克抬头,四目在场中接触,战意涌动,各自蕴含着些许不明意味。 此刻的火工头陀,速度也是比先前施展时,快上许多,这指法一经施展,那股威猛的气势,几乎弥漫了欧阳克周身,指风过处,带着一股股钻心般的寒意。 “接老子一记试试!” 欧阳克眼神微凝,这记指法,想必就是火工头陀创立金刚门的凭仗——! 携带着凌厉的指风,虽然还未接触,可欧阳克依旧是感觉到了那股气势,脚掌之上,再度涌现,微微一飘,诡异的与其拉开数丈距离。 然而欧阳克刚一拉开与火工头陀的距离,在后者一声冷笑下,又是狠狠的对着欧阳克所在的方位打来! 对此,欧阳克眉头微皱,当下,也是在此刻,随其心动,迅速带起一道道身影,微微地闪避着火工头陀的…… 对于,欧阳克并无把握能与其一拼! 是以,此刻的他,无论是内力还是招式的刚猛,都不及火工头陀,当然不会选择与其力拼,而是施展,尽量的熟悉这指法的精妙之处,待完全熟悉之后,才好找到以点破力之法。 的力道,尽数倾泻在欧阳克的身侧之上,清脆的破风声,顿时连绵不绝而起。 忽然,火工头陀阴冷一笑,手上却是猛地一个变招,致使这一次,却是偏离了一些原来的方位,幸好欧阳克闪避及时,刚好是险而险之地搽着肩膀而过,但在那交错的瞬间,其上的指风,也是令得欧阳克寒毛一竖! “你打够了吧!” 在指劲肆虐的时候,欧阳克的身形不在闪避,而是从一旁飞掠而出,一瞬间便是出现在了火工头陀的面前。 着凌厉如剑的掌风,带着八虚一实,直直的对着打了过去。 “同样的招式,我难道还会再上当么?” 见到欧阳克竟然放弃游斗,直接从正面与自己拼斗,火工头陀怒笑一声,旋即右手指法,闪电探出,极为轻易的便是迎向欧阳克的。 不过,从欧阳克的眼睛中,却是看见了一抹讥讽! “是么,那你便试试吧?” 欧阳克与火工头陀的身形交错而过,后者的刚欲封住欧阳克虚晃的掌影,其掌风一错,竟是打向了自己的手腕处…… “不好!” 心中念头刚刚闪过,左手化指为掌,适时而上,他料定欧阳克断然不可能采取以伤换伤的方式,来和自己一拼,是以,才会以攻为守,化解欧阳克的攻势。 但是,他不了解欧阳克,他根本不知道,在某些程度上,欧阳克比他更加狠得下心! 欧阳克在察觉到火工头陀那划攻为守的一掌后,眼中也是掠过一抹明悟,电光火石之间,便已做下决定,根本不去理会这一掌,手上攻势丝毫不减。 在火工头陀的掌风落在欧阳克肩膀之上时,后者的也是毫不留情的打中了前者的手腕! “碰!” “咔嚓!” 完全不一的声音,倏然自两人之间传出,同时,两道人影,却是猛地倒退而出! 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劲气,足足让得他退后了好几步,方才将之完全卸掉,而其身体,也是稳稳的立了下来。 而对面遭受重击的火工头陀,虽然也是稳住了身形,但嘴角残余的血迹,以及那张有些扭曲的右掌,依然证明着,先前那猛然一击,对他造成了绝大的伤势。 …… …… 果不其然,相比于消耗甚多,又仓促下发掌的火工头陀,欧阳克费尽全力的一掌,所造成的伤势绝对要大上许多…… 欧阳克虽然也有受伤,但终归不算太重,可火工头陀不同,他这的右掌,短时间怕是没法运劲了,实力绝对是大打折扣,这样一番对比下来,欧阳克据对是稳赚不赔的! “好小子,没想到你比老子还狠?!” 火工头陀右掌的骨头,怕是已经被崩裂,额头紧密的冷汗,几乎侵湿脸庞,他脸庞上有着一种极致的狰狞! 对于火工头陀面上的狰狞,欧阳克自然是懒得理会! 此刻的他,目光紧紧的盯着对面,片刻后,缓缓抹去嘴角的血迹,捂着肩膀,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少爷我不暴揍你一顿,我就不叫欧阳克!” 火工头陀脸庞微微抖动,现在的他,方才隐隐感觉到这个小子的的可怕…… 瞬间,他却是察觉到对面传来一股凉风,急忙抬头,眼角刚好闪过一抹白影,旋即一道被内力包裹的拳头,在眼瞳之中,猛然放大! 此刻,欧阳克的双拳,犹如疯狂了一般,带着一股股风声,狠狠对着火工头陀招呼而去,每一拳,都是拳拳到肉,一时间,拳头碰撞的闷响声,接连不断的在黑夜中响起。 “小子,你……” 身体各处传来的阵阵疼痛,让得火工头陀怒火大涨,欧阳克的拳头,在这般距离之下,根本就不是他一只手能抵挡的,一时间,混身上来竟是挨了数十拳。 右手无法运劲,只能陷入被动之中! “小混蛋!” 若是全盛时期,火工头陀自然不惧这些挨打,但此刻,内力几欲耗尽,加之欧阳克的拳头可都是运足内力的打,这番疼痛,让得早已习惯挨打的火工头陀,都忍不住大叫起来…… PS:在看书之余,大家若是喜欢,就麻烦大家顺手给角落投一张三江票吧! 第四十五章 揍人也能突破? 自练武以来,虽常有欧阳锋的陪练,但因为二人关系,欧阳锋自然有所顾忌,不可能让欧阳克痛快的打一架…… 所以,直到此刻,欧阳克才痛快的打了一架! 面对着欧阳克这近乎疯狂的拳头攻击,火工头陀也是异常憋屈,虽然他偶尔也能用左掌与欧阳克对轰两下,可他如今早已陷入被动,右掌伤势,以及内力已尽,这样如何抵挡欧阳克? 先前还威风凛凛地火工头陀,此刻成了只能挨打的沙包,这一个天一个地的转化,让欧阳克也是暗爽不已。 随后,欧阳克的内力还是逐渐消耗下去,不过,在即将耗干之际,又是一拳狠狠的砸在火工头陀的肚子之上,顿时,令得后者的身形,在地上足足退数步,方才缓缓停住…… “嘶…小混蛋,你比香积厨的那些人还狠!” 被欧阳克的拳力打退,火工头陀终于是摆脱了束缚,顿时朝前者怒吼一声,他恨啊,明明武功远比欧阳克强,但对方却比泥鳅还滑溜,身法极其诡异,根本就难以碰触到其身形。 若不是因为之前的交手,导致内力来不及恢复,他又如何会将欧阳克放在眼里? 不管火工头陀如何,此时的欧阳克却是无暇理会! 因为他发现,在刚才那番畅快的暴揍之中,体内本来消耗干净的内力,居然不由自主地运转起来,内力在经脉中缓缓的搬运着周天,看这模样,分明是内力精进时,方才有的动静啊! “这是……” 内力居然是在先前那通毫无顾虑般,对火工头陀施展暴揍时,意外的踏入了突破契机,以至于在内力耗尽之后,自动运转,好似水到渠成一般的突破了! 欧阳克想到过数月之后,自己会冲破那道坎,但却没想到,会在狂揍火工头陀之时,揍着揍着就突破了? 踏入三流层次,其实并非难事,毕竟这个层次,也不过是在内力上有些根底而已,欧阳克自华山论剑之后,便随着欧阳锋修炼武功,试问,有着五绝之一的西毒教导,跨入三流层次,这难么? 其实半月之前的欧阳克,早就便是具备了晋入这一层次的资格! 但是,那时的他,却是因为心态未能放松,导致一直对跨入这一层次,一直念怀,才应了‘欲速则不达’这句话,而此刻,他对火工头陀的这一番暴揍,无语是一个宣泄之口,一旦心态舒展了,那么跨入三流层次,也便是水到渠成! …… …… 甩了甩有些酸麻地拳头,欧阳克似笑非笑地盯着火工头陀,随后,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竟然当着后者的面,闭上了眼睛! 望着行止略微有些诡异地欧阳克,火工头陀眼色有些闪烁,似乎也是拿捏不定前者究竟是想干什么。 若是一般有些武学造诣的人,自是能猜出欧阳克的变化,但火工头陀一身武功皆来自偷学,根本没有别的教导,哪里能看得出来,所以,也是被欧阳克地举动,弄得一怔。 “想不到就这样突破了!” 感受着体内那逐渐运转的内力,欧阳克心中亦是一喜,随后急忙维持着心神的稳定,心中闪过这道念头。 目光阴戾地盯着闭眼中地欧阳克,火工头陀的心头,却是逐渐地泛上一抹不安,特别是当他忽然察觉到欧阳克的变化之时,这股不安,顿时显现在了脸庞之上:“不好,这小混蛋,居然……” 瞧得其周身的动静,哪怕他再没见识,也是忽然间明白欧阳克是要突破了。 看着那有些紊乱,却又比先前了凌厉许多的气息,火工头陀也是清楚,现在的欧阳克已经处于突破的边缘,若是让其恢复内力,接下来的交手,恐怕自己的下场会很惨…… “好小子,居然拿老子练功!” 顿时,火工头陀眼睛血红的盯着欧阳克,怒骂一声,直接从一踏地面,旋即犹如一座巨塔般的轰然而至,虽然无甚内力,但那般戾气,却也让这拳头有种虎虎生风的感觉。 “晚了!” 紧闭的双眸,骤然睁开,欧阳克嘴中吐出淡淡的字句,便见其脚步一动,刚恢复少许的内力,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的施展起,身形暴退,将火工头陀的拳头,轻易躲避而去。 这段时间,他修炼,基本已经将其如惯性一般,印到了骨子里面,每一次躲避,都可谓是行云流水! “哈哈,再来!” 欧阳克一脸笑意,脚下施展着,背后一头齐腰长无风自动,掌心间,拳风暴涌,闪电般的对着火工头陀打去,而火工头陀却是没有想到,欧阳克竟然还有余力反击,是以,躲闪不及之下,被打中肩膀…… …… …… “嘭,嘭,嘭!” 一拳击中,那自然是带动后面的拳风,瞬间,欧阳克如狂风暴雨般的拳头,又是再度爆发,每一次拳拳到肉的交轰,都是会响起一道重重的声音。 接连打了将近十拳,欧阳克这才略微一晃,退后小半步,而反观火工头陀,却是彻底的瘫软下来! “怎么样,我的拳头不好受吧!” 抬头望着脸庞,因为剧痛而显得狰狞的火工头陀,欧阳克苍白的脸上,涌上一抹红晕,身体微微一颤,体内那刚恢复的些许内力,也是眨眼一扫而空…… “那又如何,若不是老子之前耗损过度,老子早就撕了你!” 火工头陀抹去嘴角的一丝血迹,目光依旧有些忌惮的看了欧阳克一眼,然后方才一咬牙,颇有些不甘的道。 对于火工头陀的话,欧阳克并没有反驳,微微点头,再度将目光转回在前者的身上,笑道:“不管如何,你始终是输了,输在我的手里!” 欧阳克的话,让火工头陀的脸色,略微有些难看,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前者番话中的意思。 是以,火工头陀心中有着一种颇为复杂的感觉,本来他的武功远高于欧阳克,然而如今,他却败得这么憋屈,这种差距,自然是令得他,有些几欲吐血的感觉。 一时间,火工头陀却是不再言语! 此刻的他已经油尽灯枯,而且伤势也颇重,而对面的小子,虽然内力耗尽,但稍微给他一点时间,便能再度调运内力,这般下来,他决计不是欧阳克的对手,既然性命已经掌控在别人的手中,他哪怕在如何不甘,也是无用…… 就在其闭目等死之际,一道淡淡的声音,缓缓在其耳边徘徊:“本少爷打也打够了,看在你帮了我一次的份上,你走吧!” 在江湖之中,敌不过对方,这下场一般不死,也落得个半残,可今天…… “是你戏弄老子,还是老子听错了?”火工头陀也被欧阳克的话惊住了,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后者:“小混蛋,你放老子走,就不怕等老子武功恢复之后,找你报仇?” 闻言,欧阳克离开的步伐也是一顿,旋即淡然一笑,眼眸微眯,道:“你要来了,少爷再揍你一顿就是了!” 说完,也不待火工头陀回神,径自起身,望着远处的黑暗缓缓离去! 直到欧阳克的背影,逐渐的消失在黑暗之中,火工头陀有些僵化的脑子,才完全理清了一切,深深地看了看欧阳克离去的方向,不禁喃喃道:“这小混蛋,还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随即,也是轻吐了一口气,偏过头看了一眼完全肿胀的肌肉,以及伤势颇重的右掌,不由得暗道一声:这小混蛋,下手还真狠…… …… …… PS:上三江之前,角落满怀希望,上三江后,渐渐明白了一些东西,呵呵,有些事情,角落真的想的太简单了,现在,角落对于最后的结果,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如果大家愿意投三江票的话,请投给角落朋友的新书吧! 还有,顺便给大家推荐一下角落另一个作者朋友的新书,…… 留意自己身边每一个细节,因为任何一个都可能是让你致命的关键,不要妄图安稳睡觉,因为当你入睡之时,在你怀抱中笑靥如花的女人可能会瞬间变成一个脸上尽是被烧伤,右手是五把锋利刀片的怪蜀黎,当你出现在恐怖片经历非人摧残时,不要惊慌,因为你注定迎向死亡。 当肖恒携带者一个蕴含着诡异杀人方式的“死神系统”重生后,命运的轮盘已经在不觉之中偏转。 “请将你们的恐惧和鲜嫩的灵魂交出来吧!我会让你们死的轻松一点,不然的话...哦呵呵呵(安西教练的笑声)” 第四十六章 冲关! 【二更】 一道人影飞闪掠过黑夜,片刻之后,忽然突兀的落了下来,淡淡的内力,也是逐渐的消散,待得其身形落下之时,露出了一张少年俊秀风雅的面孔。 “克儿,你这是…刚才莫非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还在打坐的欧阳锋,瞧得这突然落下的欧阳克,也是微微一怔,当下连忙道。 对于欧阳克的问话,欧阳克倒是未曾没有多说,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叔叔,有事稍后再说,待我先恢复内力,我感觉,突破就在眼前了。” “突破?跨入三流层次了?” 闻言,欧阳锋一怔,随即也是感觉到了欧阳克身上那股紊乱的气息,这份变化,明显是在内力有所精进时才有的反应,是以,也是一脸的惊奇! 欧阳克点点头道:“嗯,叔叔,我先调息一下!” 随即也是不再说话,双膝盘膝而坐,眼眸缓缓闭上,内力也开始搬运着小周天,而后,原本有些急促的呼吸,也是逐渐平稳,悠长…… 对于武学的认知,欧阳锋眼光明显比欧阳克老辣了无数倍,后者只能感觉到突然地突破,却根本难以猜测其中原由,而欧阳锋却是能够凭借粗略的察看,便能辩知其中些许的端倪! “欲速则不达,看来克儿刚才也是明白了!” 瞧这般快便是弃杂念入修炼状态的欧阳克,欧阳锋也是笑了笑,低头望着那前者,略感满意的点了点头:“也罢,待克儿醒来再说!” 刚欲收回目光,却是发现欧阳克衣服上的脏乱,以及破损的痕迹,再度发出惊疑:“不对,看着模样,克儿刚才怕是与人交手了,看样子还是全身而退?” “看来我倒是小看克儿了!” 欧阳锋一阵错愕,好片刻后,方才望着欧阳克赞叹了一声。 不再多想,手上一挥,一股无形柔力,便是令其悄然而立,他目光四处一扫,旋即身形一动,落在欧阳克的身旁,为其护法…… …… …… 沉睡的黑暗之中! 闭目中的欧阳克,缓缓的运转着内力,一道道温润平和的内力,在体内的经脉中,静静的流淌着,内力所过之处,那因为之前的过度用尽,而导致略微有些破损的经脉,正在逐渐地被修复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而当内力在把经脉,与肌肉修复到全盛状态之后,体内所流淌的内力,便是顺着经脉的运转,最后灌注进了十二正经之中。 有了这忽然变强的内力,那原本死守关卡一般的十二正经,便是犹如被注入了新生军一般,苦苦承受着内力的冲击,一旦这股内力将紧闭的十二正经冲开,那么欧阳克也就跨入了,这所谓的三流层次! 随着内力运转速度的加快,那些在经脉中流淌的内力,更是犹如受到了牵引一般,一窝蜂的对着十二正经,迅速涌去…… 身处火炉,这是欧阳克现在唯一的感受。 在开始冲击十二正经之后,一刺痛之感,便是猛然自丹田处爆发而起,汹涌的刺激着欧阳克的神经,因为这剧烈的刺痛,最后竟然是导致欧阳克额头的冷汗不停的滴落下来! “看来,这应该便是叔叔所说的,内力冲关吧!” 虽然欧阳克此刻在忍受着痛楚,不过其效果也是极为显著,随着淡淡的内力,通过经脉,最后冲击着十二正经时,欧阳克能够清晰的感觉到,十二正经也是一点点的在被打通! “叔叔所说,果然不假,这打通十二正经,倒的确是要受一些苦。” 忍受着剧痛,欧阳克地心神,不敢有丝毫放松地运转着内力,在经脉之中,那阻碍的十二正经,已经被打通了将近四分之三,仅剩最后四道…… 内力流过其中被打通的经脉,便是粘附而上! 顺着这些经脉运转数个周天,最后再度化为一道道精纯内力,而在融合这股内力后,那原本因为冲关消耗,而逐渐减少的内力,却是再度浑厚起来。 感受着那逐渐充盈的内力,欧阳克心中轻轻松了一口气! 再度沉下心神,倾尽全力的控制着那些内力,将它们收拢在一起,最后汇聚成一股汹涌之势,朝着剩余还未打通的四条经脉猛冲而去…… “快了,马上就能打通了!”感应到此时已近最后关头,欧阳克紧绷的心情,略微舒缓了一下,旋即不断的调转着内力。 时间缓缓流过,丹田之中地内力,也在迅速的减少着,一切,似乎都是在对着最顺畅的路线进行着! “嗤!” 十二正经尽数被打通,欧阳克的身体猛的一震,此刻,内力奔腾,以极快的速度流过全身每一条经脉,这种感觉,令得欧阳克似乎被泡在冰凉的水液之中一般,一下子消除了之前所有的剧痛! 足足持续了数息时间,方才缓缓停止,而随着内力的逐渐平稳,欧阳克才逐清醒过来。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欧阳克的心中涌上一阵阵狂喜,他能感觉到,随着那十二正经的打通,他的内力,几乎得到了猛增一般,逐渐的充斥着雄浑的力量。 随后,欧阳克的眼眸乍然睁开,双脚一点,身形高高跃起,目光扫视间,气势较之先前,判若两人! “哈哈,克儿,接我一掌试试!”一道似是欣慰,又似开心地声音,从身后之处传来,随即,欧阳锋那略显飘渺地身影,犹如鬼魅一般,飘荡在欧阳克面前…… …… …… “好!” 没有任何预兆,内力猛然自欧阳克体内运转,“咻”的一声,身体强行扭转,掌心微旋,便是紧握成拳,然后带起那尖锐的破风之声,直接对着面前出现的劲气,狠狠抡了过去。 “轰!” 一声闷响,强猛的内力劲气,自两人的拳掌处,四下暴射而出,转瞬间,掌风之上传来的劲气,足足让得欧阳克退后了好几步,方才将之完全卸掉。 反观,欧阳锋却是要显得从容许多,脚步仅仅一顿,身形便是稳稳的立了下来! 欧阳克感受着拳头之上,那股麻木的感觉,让前者微微一怔,和叔叔也有数次交手,是以,他也知道每次交手,欧阳锋都不会使出多少内力,而这一次…… 好片刻后,才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叔叔刚才用了几成功力?” 对于欧阳克的疑问,欧阳锋似是早已猜到,是以,脸庞上倒是没有丝毫的意外,反而带着一抹颇有深意的笑容:“和之前一样!” “和之前一样?”闻言,欧阳克一脸沉吟之色,好片刻后,嘴角扯出一抹弧度:“叔叔用了的掌力?” 说到最后,欧阳克的脸色略微有些凝重,因为先前数次和欧阳锋练手时,虽然他也是这么轻易逼退自己,可这次,自己武功大进,根本不是之前可比,眼下若用之前的力道,欧阳克怎么也不相信,还是落得那般下场。 那么,只有一个解释,欧阳锋使用了! 望着那似笑非笑的盯着自己的欧阳克,欧阳锋只得无奈的摊了摊手,极是光棍的点头道:“没错!” “我还以为武功大进,都不能在叔叔手里支撑几招?那也太打击人了!”欧阳克耸了耸肩,末了,还郑重的添了一句:“在叔叔的上,坚持一招也不丢人!” 望着欧阳克这般郑重地脸色,欧阳锋也难得老脸一红! 好半晌,方才轻轻笑了笑头,柔声道:“克儿,如今你内力也是有所进展,想不想学叔叔的……” 第四十七章 学还是不学? 修炼? “这……”闻言,欧阳克的脸上,忽然闪现一抹苦笑之意,摇了摇头,似是有些不太想接受的道:“叔叔,您看,我才刚刚踏入三流层次,内力都还未小成,就算练了这,怕是也不能发挥出多少吧!” 闻言,欧阳锋翻了翻白眼,沉思了一会,脸庞略微有些变化的开口道:“克儿,你还是不愿学么?” “咳,叔叔,我……”欧阳克捎了捎头,讪讪的道。 听着欧阳克吞吞吐吐的话语,欧阳锋的脸庞之上,闪过一抹莫名的意味,随后,却是出乎意料的有些沉默了下来。 “叔叔!”望着欧阳锋如此神情,欧阳克不由得有些忐忑:“其实,我并非是不愿意学叔叔这,只是叔叔这门绝学好虽好,但是……” “但是,却有段智兴的,这门克制他的武学存在,对吧!”欧阳锋接过欧阳克的未说完的话,轻声道。 “嗯!”脸庞一僵,欧阳克干笑道。 没错,其虽然作为欧阳锋的成名绝技,其厉害程度可想而知,但是,不要忘了,欧阳锋在后来王重阳死后,前去重阳宫偷取时,正是被王重阳施展,将其苦练多年的内力破掉,导致欧阳锋二十余年间,皆在西域休养,从此不再踏入中原一步。 是以,的克星之名,当之无愧! 这也是欧阳克为何明知是门顶尖的绝学,却始终不愿意去学这门绝学了,欧阳克当然不希望自己,辛辛苦苦练成这门绝学,到头来,还得担心有个克制自己的存在! 毕竟绝学多的是,他又何必守着这一门呢? “克儿,这门你若是不愿意学,叔叔也不会勉强……” 许久之后,欧阳锋才缓缓出声,声音之中,透着一分嘶哑:“但叔叔希望你能好好考虑一下,毕竟,这门武功是叔叔亲手所创,它承载着叔叔太多的心血,叔叔真的不希望这门武学,日后在叔叔的手上失传。” 说到这里,欧阳锋的脸庞之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欧阳锋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但他却始终不愿逼迫这个唯一的儿子,不得不说,对于欧阳克,前者真可谓是尽心尽力! …… …… 对于这所谓的,说真的,欧阳克心中却是没多大念想,毕竟,一门被克制的绝学,对他来说,实在是不具多少**力,虽说在这江湖之中,只要谁拥有了绝学,几乎便是拥有了成为巅峰高手的通行证。 诸如天下五绝,铁掌水上漂裘千仞之流,哪一个不是有着自己独门的绝学? 但是虽强,可那种有克制功法存在的绝学,却是足以让欧阳克望而却步,毕竟,绝学虽少,但他却也不担心自己日后无法习得绝学! 十指紧紧的叉在一起,欧阳克的脸庞,显得有些阴晴不定,迟疑与苦恼不断的占据整个思绪…… 静静的望着沉默中的欧阳克,欧阳锋冷厉的脸上,也是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良久之后,轻声叹道:“这种事,只能你自己选择,叔叔也不能过多干预,一切随你意愿吧!” 轻叹了一口气,欧阳克脑中不由得思绪万千,往日的一点一滴,莫名的在眼前缓缓的浮现,欧阳锋如慈父般的关心,在眼中久久不散! 最后,回过神来的欧阳克,望着眼神中流露出一抹深邃与沧桑的欧阳锋,瞬间,也是被弄得身子僵硬,是啊,自己这一拒绝,那承载了欧阳锋半生心血的,日后也将失传了! “换做是自己,心里怕也是极不好受吧!” 欧阳克感同身受的想了想,也终于是忍不住,连忙对着脸色失望的欧阳锋,道:“不用考虑了,叔叔,我学!” 闻言,欧阳锋嘴巴也是微微张开,望着欧阳克,冷毅的脸庞上,也是涌现一抹错愕:“什么?克儿,你……你答应学?” 本已不抱希望的欧阳锋,双眼也是变得湿润了起来,略有些颤抖的声音,透过嘴唇,缓缓传出:“好,好,好,克儿,叔叔很高兴你能答应……” 欧阳克微微点了点头,一脸的笑意:“叔叔,能说说这么?” 从狂喜中回过神来,欧阳锋好似回忆一般,沉默了片刻,方才轻声道:“当年叔叔被困于白驼山谷,于绝望之际,得五毒真人姜太虚所留之,不料一阵狂风,吹走其中五页羊皮纸,仅得七页,但也据此练成了一身绝学!” 欧阳克眼睛微眯,保持着寂静,附耳倾听。 “虽然际遇所得这,但其始终还是残篇,最后,叔叔整理一生所学……”说到这里,欧阳锋脸庞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结合,终于创出了!” “原来如此!”欧阳克喃喃道,心中却是牢牢地记下了四个字:五毒真人! 望着欧阳克,欧阳锋愣了一下,问道:“克儿…你怎么了?” 回过神来,欧阳克见到那欧阳锋关心的模样,只得苦笑一声,迟疑了一下,道:“没什么,叔叔,你继续说吧!” 点了点头,欧阳锋继续说道,声音中,略微有些沙哑:“此功纯系以静制动,全身蓄劲涵势,韵力不吐,只要敌人一施攻击,立时便有猛烈无比的劲道反击出来。” “虽然能够以静制动,四两拨千斤,叔叔一度认为凭此,我可稳夺天下第一!” 欧阳锋沉吟了许久,最后叹息道:“不过,当日华山论剑,想必克儿你怕也是看出来了,那段智兴的,无论出指手法,亦或指劲之力,都是我的克星!” …… …… 时间慢慢过去,欧阳锋也将关于事情,一一道尽! “若是叔叔知道不过是的筑基指法,会作何感想?”脸色泛着古怪,欧阳克喃喃了一声。 嗯?对了,? “我身上可还是有着当年慕容博留下的藏匿地图,那里可是有着姑苏慕容氏的家传绝学!”迅速收拾好心中情绪,欧阳克看了一眼欧阳锋那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表情,有点迫不及待的想道。 随后,但见欧阳克轻吐了一口气,轻声道:“对了,再回西域之前,我们怕是还有一件事要做?” “还有事要做?”欧阳锋眉头微皱,依旧有些不太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何事?” 欧阳克点了点头,轻笑道:“叔叔,如今你在重阳宫失败而归,是否还记得我当初跟叔叔说的绝学一事?” 听得这话,欧阳锋一怔,旋即心中有些欣慰,拍了拍欧阳克的肩膀,笑道:“当然记得,莫不是克儿你准备旧事重提?把你所说的秘籍交予叔叔?” “我倒是想给!” 欧阳克若笑了一声,然而望着欧阳锋那并未在意的笑容,只得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不过眼下这秘籍却不在我这!” “不在你这?” 闻言,欧阳锋却是一怔,目光仔细的在欧阳克身上打量了一下道:“克儿,难道你所说的秘籍,不是华山之巅上,那黄药师与叫花子洪七教你的武功?” “既然我说不在我这,那就说明我还没有拿到。” 眨了眨眼睛,欧阳克笑吟吟的弹了弹指尖,微笑道:“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给叔叔的绝学秘籍是他们的武功……” 第四十八章 昔年之事! 【二更】 听着欧阳克的话语,欧阳锋有些惊愕的望着前者,特别是在前者说,这秘籍并未在其手上之时,他脸庞上的惊色,也是逐渐地化为好奇…… “不是他们的武功?” 欧阳锋双眼直直的盯着欧阳克,似是想从其身上看出什么,片刻后,终于是吐了口气,道:“莫不是当初在少室山脚找到克儿你之前,你有过什么际遇?” “看来叔叔你还是猜到了!” 欧阳克的脸色泛着笑意,伸手将藏于衣内的一物拿出,随即缓缓摊开,那其中纹路,赫然出现在了两人的视线之内。 “这是……” 欧阳锋一脸错愕地望着这方锦帕之上的那些纹路,心头却是逐渐的有些不解起来,难道欧阳克所说的绝学秘籍,便是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对于欧阳锋的疑惑,欧阳克也不意外,脸上略微有些笑意,轻声道:“叔叔觉得丐帮的如何?” “你说臭叫花子的掌法?” 听到欧阳克的话,欧阳锋一脸的疑惑,不过绕是以他的武功,在见识到洪七公的之后,也是不由得赞其掌法了得:“臭叫花子这一套掌法,实属生平罕见,着实是外家的顶峰功夫!” “克儿,怎地突然问起了臭叫花子的?” 随后,欧阳锋忽然轻声问道,似是颇为好奇欧阳克为何会突然提及,虽然洪七公传过欧阳克一套武功,但前者显然不会认为,洪七公会把自己的独门绝学传于欧阳克,是以,方才会有此一问! “叔叔可知?百余年前,江湖中一直流传着‘南慕容,北乔峰’的说法?” 欧阳锋微微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会,似是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着欧阳克笑道:“想必这些都是那臭叫花子跟你说的吧!” 显然是看出了欧阳锋的猜测,欧阳克也是颇含深意的笑了笑,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随后接着道:“这‘北乔峰’指得便是当年丐帮第十三任帮主!” 闻言,欧阳锋一愣,迟疑了一会,方才点了点头,冷厉如刀的眸子中掠过一道笑意,挥手道:“想不过克儿你还了解这么多前的事情,没错,此事我也有听说!” 随后,欧阳锋也未曾出声,便这样安静的听着。 这般等待,持续了约莫数息左右,欧阳克方才缓缓抬头,目光紧紧的盯着欧阳锋,轻声道:“叔叔可知,这姑苏慕容氏先祖有一奇才,名为慕容龙城,昔年独创,纵横天下,无一敌手!” “此人武功这般厉害?”欧阳锋闻言一愣,手掌不自觉的握了握:“不知道比之王重阳如何?” 闻言,欧阳克忍不住的翻了翻白眼,这思想未免也太跳跃了一点,时代出英雄,每个时代都有他自己的人杰,毫无疑问,在那个时代,慕容龙城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而在这个时代,王重阳同样亦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 若是非要把两人的武功拿出来做一对比,这绝对是无稽之谈,不亚于关公战秦琼,生拉硬套……毕竟两人根本不是同一时代之人,不可能有任何的交集,又如何进行比较? 欧阳克微微摇头,望着欧阳锋的面色,不由得一苦道:“叔叔,这如何比较?” 随即话锋一转,继续道:“而这慕容龙成创下赫赫威名之后,其后人却是将南慕容这一名号,继承了下来!” “而在慕容城死后,江湖同样风起云涌,丐帮乔峰横空出世,一套在其手上,可谓是罕逢敌手,最后于‘南慕容’之名并驾齐驱,成就江湖中‘北乔峰,南慕容’之称!” 欧阳克点点头,闭目沉思片刻,似乎在调整思绪,半晌,方才悠悠开口道:“当时的‘南慕容’确已凋零,虽与之齐名,但也逐渐名不副实,不过其所习武功,乃是当初纵横天下的慕容龙城所创,决计是不在丐帮之下!” “刚才我给叔叔看的那块锦帕,其中所纹线路,便直指当年姑苏慕容氏的家传绝学!” …… …… 黑夜之中! 原本脸色平淡的欧阳锋,也是逐渐收敛,此刻却是已经完全转换成了凝重,但当欧阳克将这‘南慕容,北乔峰’生平一一道来之时,却是不由得变得凝重起来。 “你是说这方锦帕,是昔年慕容博留下的?” 欧阳锋双眼直直的盯着欧阳克手中之物,片刻后,终于是明白欧阳克的意思,轻笑一声后,道。 “没错!”点了点头,欧阳克的眼神,悄然变化了起来:“这与都可谓是绝顶的武学,叔叔若是将之参悟透彻,决计不会输给王重阳!” 见状,欧阳锋没有说话,只是轻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陷入了沉默。 这般沉默,持续了良久,欧阳锋终于是缓缓的舒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道:“想不到克儿你竟然还有此际遇,能得到昔年姑苏慕容氏的家传绝学!” “对了,叔叔我们,还是先谈正事吧。”脸色一正,欧阳克眼睛紧盯着前者,那目光中有着些许迫不及待的味道:“既然我们已经掌握着昔年‘南慕容’武学的藏匿地图,那我们还是早些将他寻到吧!” 对于欧阳克的提议,欧阳锋略一思索后,便点头道:“也罢,明日我们便启程,去江南寻那绝学!” “嗯!”欧阳克点了点头,瞧得欧阳锋那副凝重模样,不由得小心翼翼的问道:“怎么了?叔叔,有何不对的?” 欧阳锋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似乎有些惋惜的叹了一口气道:“没有,只不过这慕容氏的家传绝学虽然厉害,但是于我,却是没多大用处了!” “这是为何?”欧阳克一愣,有些错愕的望着欧阳锋,显然不明白后者的意思。 “克儿,你刚才也已经说了,这南慕容与北乔峰齐名,那叫花子本就赢不了,我再去习那南慕容的武功,又有何用?难道凭此就能胜过王重阳了?” 欧阳锋自嘲了一声,自己武功本就不弱于洪七公,就算再去习练那‘南慕容’的武功,又能如何? 想凭此胜过王重阳,怕是有些异想天开! “叔叔难道不知如今的,早已不是当年乔峰的所使的掌法么?”突然间的话语,也是令得欧阳克一愣,随即却是猛的一拍额头,道。 欧阳锋对于此言,也是一愣,不由得疑惑道:“有何不同?” “丐帮传至如今,最为精妙的三掌早已失传,洪前辈虽然根据以前的文献,补全了,但早已不是曾经‘北乔峰’持之横行天下的掌法了!” 欧阳克看着前者,不由得露出一个笑容,当下为其解释道。 “虽然不知如今洪前辈补全是否能胜过昔日乔峰的掌法,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去寻‘南慕容’的绝学!” 说到这里,迟疑了一下,望着欧阳锋那有所变化的脸庞,轻声笑道:“毕竟退一万步说,就算叔叔习之不能强过王重阳,但亦可从中研习前人武学的精妙之处,将其融入中,说不定还能使得叔叔的武学之道更上一层楼呢?” 听着欧阳克的话,欧阳锋在经过一阵错愕之后,方才发现前者所说,却是句句在理,点点头道:“没错,克儿说得对!” 这一刻,欧阳锋突然感觉到,这个长久以来,一直被他当做小家伙的儿子,己经逐渐的成长,在某些程度上比他还有远见,最重要的是,此时的他,已经具备了独当一面的资格与实力。 这只不再需要他庇护的雏鹰,如今,却是己然开始振翅高飞,翱翔九天! 第四十九章 江南之行 欧阳克叔侄二人既然决定了下来,这江南之行,也就这般定了下来! 将锦帕揣进怀中,欧阳克仰头望着稀疏的月光,嘴角的笑容,略微有些复杂:“待从江南把姑苏慕容氏的家传武学拿到之后,就悄悄离开,不与叔叔回西域了……” 狠狠的甩了甩头,欧阳克似乎有些意兴阑珊,转身看了打坐的欧阳锋一眼,暗道:“若是直说,叔叔怕是不会答应!” 诚然,欧阳克本就是后世之人,自穿越而来,就从未想过安心呆在西域,继续去当那锦衣玉食的白驼山少主,毕竟西域虽好,但却始终不如江湖这般多姿多彩。 他向往的是江湖中的生活,而并非如前任那般,非醉生梦死的过日子,到头来荒废武功,落得个惨死牛家村的下场! 这不是他欧阳克想要的! 将脑中复杂的心绪排除之后,欧阳克这才感觉到脑子清醒了许多,看着上方的月色,心知此时离天明还有数个时辰,当下,也是如欧阳锋一般,闭目打坐,幸好可以调息内力,根本不用怎么睡觉…… 修炼之路,孤寂而枯燥! 内力一途,丝毫取不得巧,若想取得别人不曾达到的成就,那么所付出的艰辛,也同样是常人难及,这是更古不变的道理。 两人忘我的修炼,从深更半夜,一直持续到天色黎明之时,方才逐渐的停歇! 缓缓睁开眼睛,欧阳锋望着身边处于修炼状态的欧阳克,忍不住地轻笑了笑,然后偏头望着那已经蒙蒙亮的天色,不由得对着后者轻声道:“克儿,天亮了!” 话音落下,身旁的欧阳克微微伸了一个懒腰,浑身的骨头爆响了一阵,睁开眼道:“天亮了?那我们也该走了!” 欧阳锋微微点头,随后,身形一动,便是施展,迅速对着前方掠去。 “跟上!” 话音一落,欧阳克也不再迟疑,转身便是身形一闪,与欧阳锋一般的适时而动,脚尖一点地面,迅速跟上前方飞掠的欧阳锋,那背影,倒是显得格外的洒脱! …… …… 遥遥天际之上,两道身形追星赶月般,自小道之中急掠而过,那般惊人速度,顿时引起周围不少江湖中人的注视,不过在感受到这两人身法的高明之后,皆是不约而同打消了前往结交的念头。 不是不愿意,而是根本追不上。 身影紧随欧阳锋身后,在其刻意放缓下,欧阳克也能勉强保证自己,不会被前者被拉得太远! 经过长达十余日的轻功赶路,欧阳克叔侄二人,距离那目的地燕子坞参合庄,也是越发的接近,按照欧阳锋的说法,半日后,他们便是能够抵达苏州城外…… 时间在枯燥赶路与修炼之中流逝! 当一望无际的迢迢距离,在欧阳克叔侄二人,翻越过眼前这座雄浑山峦时,视线的尽头,突然隐隐出现了一座的城池轮廓。 城池傍水而建,或许是由于岁月的侵蚀,也是令得这座城池,看起来有些腐朽,一种久远的气息,自高大的城墙之外,弥漫而出,这里,便是苏州城! 江南美景,首指姑苏,水陆并行,河街相邻; 这是当年苏州城的美景! 如今,一条平江河,就这么相依相伴的流淌过了千年,沾染了岁月的痕迹,依旧鲜活的存在着,但却不再是当年那般清新淡雅了…… 欧阳锋微微一笑,目光遥望前方的城池,轻声道:“克儿,这便是苏州城了!” 闻言,欧阳克拿出锦帕,观看许久之后,才对欧阳锋低声道:“嗯,既然已到苏州城,那么按照慕容博留下的地图,参合庄,应该是在苏州城西三十里外!” “城西么?” 欧阳锋笑了笑,当下便是率先对着城西掠去,其后欧阳克也是迅速跟上,一经施展,速度立时一增,化为两道模糊身影,风驰电掣般,对着那参合庄而去! …… …… “就是这里了?”欧阳锋抬头望着面前肆虐的湖面,有些诧异的道。 “嗯!”欧阳克笑着点了点头,目光在四周缓缓扫过,淡笑道:“这姑苏慕容家先祖慕容龙城,倒也是一个妙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把参合庄建在洞庭苇塘深处……” 听得欧阳克此话,欧阳锋眉头也是一挑,心头一动:“原来如此!” 随后,欧阳克也顾不得浑身风尘,直接租了一只竹筏,然后汇入了湖泊之中。 在这湖面上,有着不少渔民,这些人明显是从长期呆在此处的,不过让得欧阳克有些诧异的是,虽然这些人虽然尽量掩饰着气息,但是脸庞上,却总是不经意的有杀气溢出。 似是察觉到一旁欧阳克目光的注视,这些人也只是恶狠狠的反瞪回去了一眼! 这一举动,也是让得欧阳克有些好笑,这如果这家伙瞪得是叔叔欧阳锋的话,恐怕这些家伙,早就被后者一掌拍死了吧? “看来这湖面之上,也未必比那地面之上平静,起码这些人,就不是什么善茬!”瞧得这些人那强行压制的凶戾,欧阳克不由得摇了摇头,在心中暗自道。 望着左右两侧不是流露出杀意的渔人,欧阳克不由的一笑:“看来,咱们若是乘坐竹筏,途中怕是要穿过一些水盗掌控的关卡,才能够抵达参合庄!” “若是遇上不长眼的,杀了就是!” 欧阳锋微微点了点头,他作为江湖五绝,自然有着横着走的本钱,因此对于这水盗之流,倒也丝毫不放在眼里。 一望无尽的湖面之上,微风阵阵,火红的烈日遥遥的斜挂在天际之上,淡淡的白雾,为这片天地披上一层朦胧的“仙气”,隐隐间,有种人间仙境的感觉…… “哗!哗!哗!” 平静的湖面之上,人烟罕至,唯有湖面涛涛的声音响个不停,某一刻,湖面突然泛起道道涟漪,一只竹筏,缓缓自远处浮现! 此时,竹筏已经到了湖心,其身后,划过的地方,拖出一道长长的白色水纹。 “克儿,到了?” 欧阳锋的双掌,也是猛然紧握,漆黑双眸,缓缓涌上一抹轻松,将压抑在心头已经数日的疲劳,一口气吐出,笑道。 “恩,前面应该就是参合庄了!” 往前踏了一步,欧阳克望着那一片寂寥的废弃庄子,也知道此行的目的已经到了。 参合庄坐落在姑苏燕子坞,对于它的名声,或许如今江湖上的人,对其感到陌生,不过对于欧阳克来说,却是那的深刻,因为它的主人,是曾经纵横天下,当世无敌的慕容龙城…… 可惜,终究还是被慕容博一把大火,烧作废墟! 欧阳克沉侵在回忆之中,许久之后,方才一声轻叹,匆匆百年过去,曾经显赫一时的参合庄,如今留下的,不过一片狼藉! 目光顺着白雾移下,最后停留在了那庄子的深处,欧阳克依稀的记得,在那里面,有个叫做‘还施水阁’的地方,那里是姑苏慕容氏最为宝贵的地方,因为里面收录着百家武学! 欧阳克的脑中突然闪过对于参合庄,以及姑苏慕容氏的一些事情,一时间,不由得有些嘘喘…… “克儿……克儿,你在想什么?”就在欧阳克回味着参合庄曾经的辉煌之时,欧阳锋关切的声音,在其耳边响了起来。 心中闪过道道心绪,片刻后,偏头望了望身旁的欧阳锋,微笑道:“没什么,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 “叔叔,我们走吧!” 欧阳克笑了笑,不过话语中却掺杂着一丝复杂,再次看了看锦帕上的地图,脚尖在竹筏上轻轻一点,身形是径直的迎着对面的空地,投落而去! 以欧阳克二人的速度,几乎是数个呼吸间,便是出现在了那庄子之外,望着庄子门口处,那依稀有些古朴的字体,不由得念出了声:“参合庄……” 第五十章 参合指,斗转星移! 【二更】 参合庄内! 时隔百年,庄内已经面目全非,欧阳克叔侄二人的身影,不断在其内掠行…… 这一寻找,便是从黄昏时分,持续到了夜间! “叔叔,放心吧,虽然这庄子已经残破不堪,但依靠手中的地图,我们将其找到,不过是时间的问题,无须担心!”似是清楚欧阳锋脸色的不对劲,欧阳克出声安抚道。 “嗯!” 微微点了点头,欧阳锋也是不再犹豫,转回头来,目光望向黑漆漆的庄子,眉头微皱道。 而一旁的欧阳克也似有所感,从怀中掏出一枚火折子,随即,一缕淡淡的火焰,从其上飘然而出,火光洒下,顿时,将庄内的黑暗,缓缓驱逐…… 借助着火光之亮,欧阳克叔侄二人的身形,继续在黑暗中穿梭! 行走在幽静而黑暗的庄内之中,淡淡的寒意,缭绕在周身,安静的夜色中,只有着两人掠行的风声,以及是不是停下来查看的细微脚步声。 耳边传来的剧烈风声,将衣服吹得紧紧贴在皮肤表面,欧阳克的身影忽然一闪,下一霎,便是直接出现在了一处石壁之处。 同时,欧阳锋的身形,也是缓缓的停留在这片石壁面前,两人目光一扫,却并未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只有那逐渐被一片布满荒草的石壁,除此之外,似乎并无所获。 “克儿,你确定是在这里?” 欧阳锋满脸愕然的望着面前的景象,这里看似极为的平凡,没有任何能够引起注意的地方,类似这种石壁,在这参合庄之中,几乎是数不胜数。 所以,欧阳锋很难想象,这丝毫不起眼的地方,竟然才是他们要找的地方? 没有回答,欧阳克的眉头,先是微微一皱,缓缓渡前了两步,站在一处石壁的面前,举目四处望了望,随后,脸上才露出一抹现沉吟之色:“按照这图上所绘,应该是这里,没错!” “这里并没有特殊的地方,甚至连个山洞都没有,那么,也许……” 随后四处望了望,忽然蹲下身来,手掌抓起一把杂草,然后缓缓将之洒落,皱眉道。 闻言,欧阳锋微微一愣,稍一体会欧阳锋话中的意思后,愕然的道:“克儿的意思是……也许这图是假的?” 欧阳锋微微摇了摇头,轻踩了踩地面,旋即苦笑道:“也不尽然,若说是假的,这慕容博不可能大费周章,将这方锦帕藏于瓷人之中,引导我们去寻他姑苏慕容家的绝学!” …… …… 望着这树木丛生,乱石林立,但却没有其他的路径的石壁,欧阳克与欧阳锋的眉头,也是微微一皱,难道真的是慕容博事先将东西都搬烧掉了,再留下这方锦帕耍自己不成? 疑惑之中,欧阳克似乎也是想到了什么,身形一动,出现在石壁某处,然后一道凌厉的掌风,狠狠的朝其轰了下去。 “嘭!” 一道清脆的碰撞之声响起,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碎石四射,只能一些看到石壁之上,有着一道隐约的掌痕,极为的模糊! 看着欧阳克的动作,欧阳锋也是走上前来,手掌摸了摸石壁,测验了一下其厚度,缓缓摇了摇头:“这石壁很厚,即便是我全力以赴,恐怕也需要不少时间,才有可能将之强行打碎。” “哈哈,我知道了!” 欧阳克那恍然地笑声,忽然在欧阳锋的耳边响了起来:“难怪我说为什么找不到,原来是被在这石壁的后面。” “克儿,你是说这石壁后还有通道?” 闻言,欧阳锋嘴角扯了扯,指着面前的石壁,随即不由得道:“若是这样,那就让我来把它打碎!” “叔叔,不必了,我猜慕容博当初设计这秘道之时,肯定会留下机关,所以想要将其打开,应该并不困难。”越过身前的欧阳锋,看了石壁一眼,手掌碰着石壁,然后缓缓的移动了起来。 瞧着欧阳克的动作,欧阳锋不由得好奇的问道:“克儿,莫非你还懂得机关之术?” “不会,但是我知道,既然有这石壁阻碍,那么在其附近之处,肯定会有机关牵控!”欧阳克随意的回答着,而手上的动作,却是依旧保持着平缓。 欧阳克当然不懂什么机关之术,但是可别忘了,他可是后世之人,对于什么机关密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 “咦,找到了!” 大约过了数盏茶时间,一道略显惊讶的轻声,让得欧阳锋赶忙移过目光。 石壁的不远处,欧阳克的右手,已经触摸到一块小小凸点,手掌微微握紧,略微一转,一阵嘎吱的声响,便是在黑夜之中,缓缓地响了起来…… 见此情形,欧阳克如释重负的吐出一口气,而后对着欧阳锋,轻笑道:“终于找到了,叔叔,我们进去吧!” …… …… 欧阳克叔侄二人,在淡淡的火光中,前行了许久,终于,眼前的视线,骤然变得宽阔了起来。 石室之内,有着不少书架,书架之上,原本应该整齐排放的书籍,却是丝毫不见,在另外一边,那石壁之上,隐约可见一些小心摆放的诸多画像。 欧阳克缓步走进石室,目光瞥了一眼那空空如也的书架,不由得淡然一笑道:“可惜了!” “是有些可惜!”欧阳锋也是一笑,目光仅仅是在书架上一扫,眼中也是掠过一抹惊异,啧啧赞叹道:“看这些书架,想必当年这慕容家所收集的武学必定不少……” 听到欧阳锋的话,欧阳克不由都暗道一声:“何止不少,大半个江湖的武功都被他们搬到自家去了!” 将目光从这些书架之上移开,欧阳克的眼睛,停留在了一方颇有些宽长的青石桌上,随即,一抹淡淡的喜意浮现。 这石桌之上,并未像其他书架一般,空空如也,在其之上,有着两个极为精美的银色盒子,见此情形,即便是再笨的人,也能看出那姑苏慕容家的绝学,就在里面了。 心中闪过这道念头,欧阳克也是将其缓缓拿在手里! 眼睛死死的盯着手上的盒子,欧阳克的脸庞之上,涌出一抹激动,他心中清楚,那久久而不得的慕容家绝学,终于被他拿到了手中。 “慕容家绝学!”欧阳克也是略微激动了一下,当下道:“叔叔,我们找到了……” “是啊,终于找到了!?”欧阳锋的笑声中,也是略微有些欣慰,近半月的努力赶路,如今,终于是有所收获。 “参合指!” 望着手中的银盒,欧阳克的脸庞之上,也是浮现一抹笑意,旋即伸出手指,从中取出了一卷看似有些年头的古籍,入眼三个大字,令得前者眼睛猛地一亮。 “如何?”好奇的转过身来,欧阳锋问道。 “一门威力极强的指法!”欧阳克将这古籍翻过来,随手递给欧阳锋后,笑吟吟的道。 “指法?”惊诧的挑了挑眉,欧阳锋从欧阳克手中将古籍取过,来回的翻看了一下,望着古籍上所写的几个小字,疑惑道:“,这是什么指法?” “叔叔可莫小看了这门指法,它比之南帝的只强不弱!” 望着那被欧阳锋小觑的指法,欧阳克也是忍不住的摇了摇头,语气之中,带着一股肯定。 虽然精妙,但却不过是的筑基指法,而这虽然只出现了稍稍一会,但一经施展,便把段正淳打成重伤,若非手下留情,其性命绝对不保,虽然期间有着实力上的差距,但并不能否认的精妙程度! “这门指法,竟然会比南帝的还厉害?” 听着欧阳克这般说,欧阳锋心中吸了一口气,神色之中,却是有着些许的不信。 摇了摇头,欧阳克却是没有再解释下去,再度将手中另一个银盒开启,四个大字,赫然浮现而出:“斗转星移!” 第五十一章 分别,也是开始! 绝学到手,欧阳克自然是选择了留下,他本就打定主意不回西域,如今还能趁此机会,习得绝学,自然是一举数得,是以,此刻是怎么也不可能离开的…… 对于欧阳克的选择,同样欧阳克也没有异议! 废墟般的参合庄,依旧是那百年不变的场景,乱石周围,遍生的杂草,映衬着那岁月的变迁。 安静的峰上,欧阳克盘坐于一处乱石之上,手掌一握,一卷泛黄的古籍,便是出现在了其掌心中,微微侧起,卷轴侧面,有着几个刚正有力的字体。 “斗转星移!” 精神有些恍惚的瞧着那的几个字体,每一字都好似行云流水,令得欧阳克感受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势,不得不说,这简直就是欧阳克所见到的绝学中,来历最为不凡的了。 “呼……” 嘴中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欧阳克缓缓闭上双眸,按照古籍之上所记载的运行方式,开始尝试着修炼这所谓的“斗转星移”! 欧阳克在脑海里开始回忆斗转星移的第一层,索性其中都是些运气导行、移宫使劲的法门,试一照行,除了有些晦涩之外,倒也做到真气贯通。 接下来,便是其中的第二步了…… 瞬间,只见欧阳克的双手,如穿花蝴蝶一般,体内淡淡流转的内力,逐渐从手臂引导而出! 忽然,欧阳克的眼神一变,手臂微微一顿,旋即内力不在引导,猛然将已经引导而出的内力,朝着身旁的乱石轰去,在内力吐出的同时,其身旁的乱石,立时被震成粉碎。 “噗嗤!” 电光火石之间,欧阳克便是猛的睁开双眼,一口殷红鲜血直接是喷了出来,将地面染得血红。 喷出一口鲜血,嘴角一阵哆嗦,欧阳克的面色相当的难看,这该死的古籍上,居然都没有说,修炼这斗转星移,手上的经脉,居然要承受如此可怕的剧痛? “第一层都是这般难练,难怪对内力要求如此苛刻!” 欧阳克无奈的摇了摇头,旋即一声暗叹,难怪这慕容复无法将练至大成,不过,不管再怎么痛苦,终归还是要修炼的,想要得到不俗的武功,不付出点什么,那也是不可能的事…… 这种剧痛,只要欧阳克能够忍下来,以他的内力,迟早能够练成第一层,到时候,方才能够真正的展现出的风范。 想及此,欧阳克的心头,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唉,修炼这,就是一种折磨……” …… …… 与世隔绝的参合庄之中,欧阳克与欧阳锋安静的过着自己的生活,一人苦心修炼和,一人苦研,宁静的日子,倒也颇为悠闲充实。 而时间,也是在这青山绿水之中,悄然流淌而过,转眼间,便是两个月时间过去。 第一层的突破,远比欧阳克想象中的困难,在参合庄内苦修了将近两个月,虽然内力愈发的深厚,可那第一层,依然迟迟未能突破。 对此,欧阳克也只能静心等待,一切顺其自然了! 如今,他也逐渐的停下了每日几乎占据了大部分时间的和,偶尔有时间,也是练一下掌法,或者,便是在欧阳锋的指点下,学习着药理…… 欧阳锋不愧是五绝宗师,一身造诣,无论是武学上,还是在剧毒上,绝对是顶尖的,是以,欧阳克也是收获颇丰。 这一日! 山峰之中,欧阳克站立在乱石之上,微微摊开的双掌,升腾着一股柔和的内力,这一幕,隐隐有着一股震撼的视觉感觉! 眼睛紧紧的盯着双掌之上的内力,欧阳克嘴角浮现一抹淡淡的弧度,片刻之后,这道弧度逐渐的扩大,笑声从喉咙间传出,瞬间,待传出嘴边之时,则是成了一道狂笑。 “,终于给少爷练成了第一层!” 另一边,瞧得那兴奋有些忘乎所以的欧阳克,欧阳锋微微笑了笑,并未开口将他打断,两个月的苦练,今日终于得以成功,让得他发泄一下情绪倒也挺好。 高亢的狂笑声,在乱石之上,持续了许久,方才逐渐的落下…… “发泄完了么?” 狂笑声刚刚落下,一道淡淡的声音,便是在一旁响起,欧阳克目光一转,却是见到欧阳锋,正负手而立的站在自己的身旁,满脸的笑容。 “叔叔!”嘴角一裂,欧阳克干笑道:“一时情不自禁,咳……情不自禁!” “想不到两个月时间,克儿你居然就练成了的第一层。” 欧阳锋也是笑了笑,似是想到了什么,手指抚了抚手中的古籍,然后将之递给欧阳克,道:“对了,这本,你一并留着吧!” “叔叔,这本……” 欧阳克将古籍拿在手上,刚欲说什么,却是一顿,随后话音一转,笑道:“也是,叔叔已经研习了近两个月时间,自然能倒背如流,留着也是没什么用了!” “呵呵,既然如今你已经初步掌握了与,那我们也该回西域了!”欧阳锋笑道。 “回西域?”见状,欧阳克一怔! “嗯!”听着欧阳克语气中的愣神,欧阳锋回过头,疑惑的盯着前者,轻声道:“怎么了?” “没什么!” 闻言,瞧得欧阳锋那认真的脸色,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不过还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嗯,那就明日离开吧!”微微点了点头,欧阳锋笑道。 …… …… 夜深人静! 参合庄内,一道白影飞快的从废墟间,闪掠而过,每一次脚尖轻点地面,身体便是会借助着那股推力,猛然暴射出老长的距离…… “咻 在白影的身形浮现之后,仅仅霎那时间,远处的废墟之内,一道人影闪电般的飙射而出,最后几个腾掠,稳稳的落在距离白影不远处的一处巨石上。 “又准备不告而别?” 听得这话,刚欲掠行的白影顿时一惊,连忙将目光顺之投射而去,果然是见到欧阳锋那冷厉的身影,静静的斜靠着一处乱石,如刀般的眸子,便是一动不动的盯着自己! “叔叔,你怎么在这?”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欧阳克轻声道。 欧阳锋缓步走来,似乎有着些许的生气:“我怎么在这?难道你以为我就看不出你白天话中的敷衍么?” “唉,果然,叔叔还是看出来了么?”垂下发丝,遮住了脸庞,欧阳克喃喃道:“既然如此,那克儿也就直说了,我不想回西域……” 欧阳锋的脸庞微微一僵,眉头缓缓皱起,轻吐了一口气,低声道:“原因!” “我想见识以前未曾见识过的东西,就要做以前从未做过的事!”许久之后,欧阳克终于是首度开腔,然后继续道:“留在西域,只会把我整个人都消磨下去,这不是我想要的!” “如今的你的武功虽然颇有进境,但,依旧不足以应付江湖中的险恶!” 欧阳锋脸庞上的怒色,也是缓缓收敛,沉吟了片刻,道:“叔叔非是不愿,而是你无法让叔叔放心!” 欧阳克对于欧阳锋的话,并未反驳,在踏入三流层次之后,更是察觉到武功提升之艰难,如今的他,虽说武功不错,但对于二流层次甚至其上,确实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不过,这并不能吓住欧阳克,反而更加激起了他的热血。 深深的吸了一口带着冷意的空气,欧阳克的心情,也是逐渐的平静了下来:“叔叔,你武功虽高,但却不能护我一辈子,克儿,终究还得依靠自己!” “若是叔叔相信我,就让我离开吧!” 许久之后,欧阳锋目光突然柔和的望着前者,道:“你真的决定好了?” 敏感地听出了欧阳锋的一丝弦外之音,欧阳克俊秀的脸庞上,扬起灿烂的笑容:“叔叔,你会为你这个决定感到自豪的……” PS:外面打雷,而且下着暴雨,胆战心惊顶着雷声码字,终于把这一章搞定了,呼,虽然迟了些,但总算还是搞定了,望大家见谅了! 第五十二章 赌坊 见到欧阳克打定了主意,欧阳锋也并未再多说什么,略作沉吟,从怀中内取一物,然后递向欧阳克,道:“克儿,这颗‘通犀地龙丸’你拿着,佩在身上,百毒不侵,有了此物,在江湖行走,也安全不少!” 瞧得此物,欧阳克亦是知道,这是得自西域异兽之体,并且被欧阳锋配以药材制炼过,普天下就只这一颗而已,可见其珍贵之处。 当下连忙点了点头,郑重的接过此物,收入衣襟之内,对着欧阳锋道:“多谢叔叔了!” 欧阳锋淡淡摆了摆手,许久之后,手掌轻拍了拍欧阳克肩膀,缓缓的道:“克儿说的哪里话,叔叔的衣钵,本来就需要你来继承,有何好谢的?” 默默点头,欧阳锋在他身上付出了无数心血,这一点,他自然是知道。 “待记住与后,便尽快毁了他们,毕竟人心险恶,绝学在身,终究不是件好事!”欧阳锋道,虽说如今欧阳克的武功也不弱,但在这江湖之中,比他厉害的多了去了。 而且人心难测,谁也不知道会对你做出什么,如果没有防人之心的话,恐怕会招来杀身之祸! 闻言,欧阳克点了点头,对于那防人之心,他自是不比别人少,自然是知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稍有不慎,便会还会落得个群起而攻之。 “好了,叔叔也不再多说,人在江湖,你要多留个心眼,若遇见解决不了的麻烦,便回西域!”欧阳锋道:“叔叔一定会为你撑腰!” “克儿明白,叔叔保重!” 欧阳克微微点头,然后对着欧阳锋扬了扬下巴,露出一个会心的笑容,身形一动,便是掠上竹筏,朝远处划去。 身形孤单的立于废墟之上,欧阳锋怔怔的望着前面竹筏消失的方位,良久之后,方才轻叹了一口气:“可不知道让你一个人呆在江湖,究竟是好还是坏?” 话音一落,其袖袍一挥,狂风骤起,其身形踏入另一只竹筏,踏上回归西域的路途,而这废墟一般的参合庄,再次陷入了死寂…… …… …… 洞庭湖面之上,一位白衫少年缓步走出,站在竹筏一头,他眺目遥望了一下四周的重重山峦,然后再转头往身后的参合庄看了一眼,从这里出去之后,他便是真正的天高海阔任鸟飞了。 “先去苏州城里看看,再作打算!”欧阳克逐渐收回目光,转向远方笑道。 而抱着这般的念头,竹筏之上的欧阳克,也是徐徐闭目,进入孤寂而枯燥的打坐状态之中…… 两个时辰之后! 当一缕阳光云层,化为点点光斑,投射在竹筏之上时,紧闭眼睛的欧阳克,也是缓缓的睁开了双眸,轻声喃喃道:“这么快天就亮了?” 索性,这参合庄离苏州城西也就几十里路,大约又是过了半个时辰,欧阳克终于抵达了苏州城外! 人流不止的大街之上,欧阳克缓步行走其中,由于是清晨的缘故,空气之中带着许些南方特有的湿气,扑面而来下,令得人有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该死,居然忘了,身上早就没有多少银子了……” 青石铺就而成的大街两旁,时不时的传来种种吆喝之声,琳琅满目的商品摆放在两旁的商店之中,便是此时,欧阳克忽然发现一件非常尴尬的事情。 将心中闪过的念头压下,欧阳克目光扫了扫大街,轻声道:“看来的想办法弄点银子了?” 天下熙熙皆为利往,天下攘攘皆为利来。江湖中人,那里逃得出这名和利的的吸引。 人在江湖,往往都是名利催动,既然其中存在这个利字,那就少不了钱这个字眼,所以没银子,却也是个难题! 江湖中人,想要空手套白狼,不外乎梁上君子,以及赌坊两条路子,欧阳克对于这打家劫舍之事,却是无奈摇头,往往干这种事的人,大多都是一些心术不正的飞贼…… 他非是排斥偷盗,相反,他极为推崇,可这些飞贼所做,在他看来,太过无趣,仗着有点武艺,就欺负寻常百姓,这不是他欧阳克所为! “偷盗?”想到这种称呼,欧阳克嘴角忍不住的抽了抽:“就算要偷,少爷也要做个不宣而亲的偷心大盗!” 那么,摆在他眼前的就只有另一个选择了! 欧阳克随意的寻了路人,问清了附近最大赌坊的方向,然后径直对着其所在的地带缓步行去。 …… …… 如意赌坊,据说是苏州城最大的赌坊之一,其中三教九流,商贾小贩,络绎不绝,赌坊之外,一面旗帜不停的在微风中摇晃,仿佛在叹息一般…… 在门口之处,则是有着几位彪形大汉森严把守,寻常人一旦撒泼,便是会被其立刻驱逐! “给我滚出去,没钱了还赌个屁!” 就在欧阳克正在打量这座赌坊之时,一道充满暴躁的骂声,忽然在他前方不远处响起,移过目光,原来是一个护院大汉,拎着一个瘦弱男子,骂骂咧咧之后,将其扔出赌坊之外。 先前之事,犹如一个小插曲,仅仅是让得赌坊之内的人当做看料而已,却是并没有多少人对此而发出什么感叹! 这种事情,在赌坊之内,早已屡见不鲜了…… 对此,欧阳克在稍一愣神之后,便已恢复了正常,微微一笑,脚步一动,便是对着其内行去,其后,不少赌徒亦是紧随而上。 欧阳克位于人流之后,在即将进入时,门外的大汉却是笑吟吟的迎了上来,目光在欧阳克身上扫了扫,旋即客气的道:“这位公子,你是找人,还是玩两把?” 视线轻扫了扫面前这位大汉,欧阳克也是淡淡一笑道:“这如意赌坊还有限制不成?” 这壮汉看着欧阳克,看其衣着倒也不似没钱之人,当下脸庞上笑容也是更甚,笑眯眯的道:“当然不是,倒是我多嘴了,公子请吧!” 布置豪华的赌坊内,银钱敲击,发出一阵阵清脆悦耳的声音,似乎在里面赌徒的耳中,世间几乎没有任何一种乐曲,能够比得上这番声音! 而就在欧阳克刚刚进入之时,其身后,却是突然传来一道喝声:“原来是两位柯大侠到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令得此处不少赌徒皆是停下了动作,目光带着一丝惊异的望向不远处,那里,两名衣着朴素的男子,正龙行虎步般的对着这边快步而来。 “没想到竟然是飞天神龙柯辟邪,与飞天蝙蝠柯镇恶两兄弟!” “呵呵,原来是他们啊,他们倒也是我们如意赌坊的常客了,只是不知为何,有段时日没来了,没想到今日又来了!” 望着那两名男子,欧阳克周围的那些人流中,顿时响起道道窃窃私语。 “什么?” “飞天蝙蝠?”瞧得那两名男子这般阵容,欧阳克面上也是闪过一抹惊讶之色,暗自道:“莫非是柯镇恶这个死瞎子?” “这柯家两兄弟虽然是江湖中人,可也是出了名的好赌,平素里,就爱与市井之徒为伍,闹酒赌钱为乐,今日来这如意赌坊,怕不得又要再杀几把了!”在欧阳克愣神间,一旁的赌徒,却是突然低笑道。 闻言,欧阳克一怔,目光一动! 之前这人不说,他倒也并未多加注意,可如今经过这人突然一说,他方才是暗自想起,这柯瞎子不就是因为连赌连输,欠下了一身债,才去桃花岛郭靖那避债么? “有趣,看来这赌坊却是越来越有趣了!” 目光再度在那正与数人笑谈的柯镇恶兄弟身上扫过,欧阳克的眼中却是掠过一抹笑意,旋即不再停留,转身便是朝着前面行去。 在欧阳克转身的那一霎,那站在柯辟邪身后的那柯镇恶,却是似有所察的抬起头,一对的目光之下,盯着欧阳克的背影,也是闪过一抹疑惑之意…… 第五十三章 玩的就是黑吃黑! 【二更】 如意赌坊大厅之中,人声鼎沸,有着不少人影,错错落落的选处而坐…… 这些人所选的桌子也极为的有规律,大多都是彼此熟络某一种玩法的,方才会簇拥一起,而一些单人相坐的桌处,则显然是一些不太常来赌坊的新人! 江湖的特色,是混乱,这一点,即便是在这赌坊之中,也是不见有丝毫减弱。 由于此处汇聚了三教九流,而这些人之间,又难免会有彼此仇视的对家,或是输红眼的赌徒,而这些人一旦生气,难免是会爆发出冲突,所以,这宽敞无比的大厅之中,时不时能够见到许多彪形大汉,在厅内来回走动! 是以,闹事归闹事,但这些人,明显还是有着一些理智的! 他们知道这里是属于谁的地方,小打小闹自然无人会理,可若是真是闹大了,恐怕那些隐藏在暗处的赌坊老板,怕是不会给他们好果子吃,是以,其中大部分人自觉性还是比较高的…… 欧阳克站于角落处,瞧了一眼血拼的人群,再听得其周围看热闹而爆发出一阵阵叫好声的围观者,不由得摇了摇头。 这赌坊,和江湖一样,还真是没一丝安宁的气氛! 看着四周的各种各样的玩法,欧阳克倒是无所谓,对于这种玩法的分化,在他看来,反正他也不是什么专业的赌徒,来这不过做点空手套白狼的买卖而已,玩什么都一样! 因为还未懂得这其中的规矩,所以欧阳克并未急着立刻上桌,而是在这大厅中静静的观望着。 穿梭在大厅之内,然后在一处视线不错的窗边停下,在这里,目光正好能够瞧得前面的境况,一股凉风吹来,倒是令得徘徊在耳边的喧闹之声,也变得淡了许多。 …… …… “大家下注了,下注了啊!” 一张桌子面前,粗布男子的手掌在面前的骰盅上一抹,一只漆黑的骰盅,便是出现在了众人视线之中,骰盅之内,隐隐有着撞击之声传出。 “买定离手啊!” 见到这熟悉的骰子,欧阳克双臂抱胸的站于一旁,也不插嘴说话,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这粗布男子,在那卖力“表演”。 这男子见到时机成熟,手掌将两只袖子往上一卷,这个空档,不着痕迹的在那骰盅上轻轻一按,在完成这一举动的同时,露出了手腕:“开了,开了啊!” 掀开骰盅,三粒骰子加起来也只不过七点。 “七点小,吃大赔小。” 听得那所谓的小,席上不少人,顿时传出道道叹息之声,唯独少数几人露出一个奸猾的笑容! 这一庄果然推得生龙活虎,只杀得对面买大的众人汗流浃背,这些人刚赢来的钱,便是眨眼全部吐了出去,连带着自己本身所带的钱财,都是一把输了个精光! 虽然还想翻本,但碍于山穷水尽,也只得恋恋不舍地走了。 “出千?” 望着这家伙的动作,欧阳克顿时愣了下来,旋即面色有些古怪,他一直听说赌坊内,谁若是敢出千的话,一旦被发现,必将受到赌坊的追究,毕竟这么大的赌坊,若是这般出千,必定会影响其中声誉…… 赌坊如何做大,如何吸引赌徒? 靠的就是他这般响亮的声誉,是以,一般而言,输钱事小,声誉被毁才是大问题,因此,欧阳克才没想到,这号称苏州城最大的赌坊,竟然背地里也是这般的龌龊! “嘿,有趣,也难怪,这赌坊做的都是无本买卖,利润颇大,他们打这主意,也并不奇怪!” 欧阳克在心中有些幸灾乐祸的低声喃喃道,不过他也清楚,敢当众做出这般出千手段的,恐怕也就这个所谓的如意赌坊了,毕竟店大欺客这事,也实属寻常。 不过这又关欧阳克什么事? 他本来就是来空手套白狼黑吃黑的,这赌坊越是下作,那他则是赢得越心安理得! …… …… “怎么?这位公子也有兴趣来玩几把?” 望着那突然间过来的欧阳克,刚刚大杀四方的男子,也是不由得微笑道,他自然是知道,而这所谓的骰盅,历来能够够来不少的赌徒的目光,引起他的心动,自然把欧阳克的到来,当做一件最平常的事。 闻言,欧阳克目光淡淡的盯着那漆黑的骰盅,笑着点了点头:“当然!” 虽说他依靠着对内力的移宫使劲,能够以柔劲撞动牌九之类的赌具,以此拿到最好的牌,但这种手法太过稚嫩,想要成功,至少也要懂得其中排列,所以对于现在看到骰子的欧阳克来说,却是没有了意义。 因此,现在这出现骰子,倒是极对欧阳克胃口! “呵呵,既然公子有兴趣,那就投注吧,大小随你!”望着一脸淡然的欧阳克,这男子也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职业化的微笑,道:“不过切记,买定离手啊!” “我这位子就让给公子了!” 瞬间,其中一个离欧阳克最近的位子,被眼前的尖嘴猴腮男子让出,他已捞了十几两银子,正想收手,当下自然是笑着将位子一推,道。 “那就多谢了,上把是小,那这把少爷押大,赌注就这块玉佩了!” 欧阳克一伸手,向桌面抛出了块玉璧,双手抱于胸前,身体靠着椅背,饶有兴致的观看着面前的男子,一脸淡笑道。 眼角的余光瞥见这枚玉璧,只见这其光泽温良,毫无瑕疵,怕是一生中都难以见过的完美宝玉,显然是块罕见的玉璧,此人自然也是识货的,眼睛立刻亮了,突地一惊道:“这位公子要以这玉璧来赌么?” “当然!” 自那少林派出来,欧阳克身上的银钱都几乎捐作香火,此时浑身上下,除了兜里的几两银子之外,就这枚玉佩,但那几两银子,他又如何能拿的出手,是以,自有将这块罕见的玉佩当做赌注了。 话音落下,那此处桌旁的众人,便是陷入了安静,大约过了数息之后:“既然如此,公子这枚玉佩,就按五千两算如何?” 欧阳克笑道:“就依你!” 此话一出,桌旁其余的赌徒都是一脸的鄙夷,随即唏嘘议论着,肚子里却都在惊异:“这等品相极佳的玉佩,绝对是罕见至极,居然就作五千两?显然是这家伙将他当作冤大头了。” 这男子眼睛盯着桌上的玉璧,目中出现了贪婪之色,又瞧了瞧玉璧旁的骰子,连连道:“好,公子果然爽快!” 随即,将三粒骰子一粒粒抛人那漆黑的骰盅中,缓缓道:“买定离手!” 手一扬,一阵清脆的骰子声,立刻从中传出,一阵翻腾之后,突听“砰”的一声,这人已将骰盅放在桌上,而在那盅上,则是一只苍白的手掌压着…… 桌旁,一片安静,并没有说话,而对于此,那男子倒是不急,依旧是一脸的笑容。 随后压在骰盅上的手掌,不着痕迹的向下一按,随后,做完这一切动作的他,便是一笑,然后目光望向欧阳克,道:“这位公子,不知道现在能不能打开了?” 看着那自以为天衣无缝的男子,欧阳克也是适时的站起身来,轻声道:“当然!” “当然”两字一出口,其衣袖下的右掌,却是突然闪电般的朝骰盅上落去。 这男子猛地一惊,只道欧阳克要动武,哪知这一闪电般飞出的手掌竟在骰盅上骤然顿住,还未说话,边听一道淡笑的声音传来:“不过,既然本公子压得这么大,不如就让我来开,如何?” “没错,让这位公子来开!”安静持续了数息左右,终于是被一道从后方传来的声音打破。 这道声音刚刚落下,便是犹如带起了连锁效应一般,其后看热闹之人,便是接二连三的响了起来,这人或许是对自己极为自信,当下也不甚在意,将手拿开,笑道:“既然如此,公子请!” “四、四、三,十一点大!” 掀开骰盅,三粒骰子上的点数,赫然浮现在周围那众多目光的注视下…… 第五十四章 柯镇恶 “十一点,大?怎么会这样?” 这汉子心头猛的一动,心神瞬间便是被骰盅所吸引,望着盅内那空荡荡的三枚骰子,整个人都是突然间呆滞了下来。 刚刚有些狂喜的脸庞,在此刻竟是变得煞白,曾经体验过那种凄惨生活的他,非常清楚的知道,若是替赌坊一下子输了这么多钱,对他来说,将会是一种何等可怕的打击。 “愿赌服输,银子拿来吧!” 就在他为骰子的诡异变化而有些精神恍惚之刻,耳旁却是突然传来了欧阳克的声音。 见到骰盅内的点数,席上的不少人,皆是一脸笑意,片刻后,一些在这汉子手中输过不少钱的人,顿时将幸灾乐祸的目光投向了这汉子的身上,在他们看来,欧阳克这一把着实赢得够狠。 此人脸色变幻不定,没想到竟然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如今他输掉了这么多钱,无疑会有损如意赌坊的声望,此时坊主不在,还不知道此事,他自然是必须想尽办法将这些损失挽救回来。 “不过在场这么多人,若是没有合适的借口,如何挽救?”心中念头不断的盘转着。 心中有些烦躁的想着挽救措施,他的目光忽然停在远处的两道人影身上,此时,那二人正与身旁之人谈天说地,让得已经慌神的他,突然诡异的平静了下来,当下忍不住的心道:“有了!” 随即,手指猛地一指对面的欧阳克,一声大喝道:“小子,你居然敢在如意赌坊出千!” 此话一出,石破天惊! 这仿若咆哮的怒吼,自然也是引起了大厅中不少人的注意,当下大厅中响起了许些惊呼声。 欧阳克轻瞥了这人一眼,瞬间猜出他的心思,顿时,手掌猛地挥出,飞快地向这男子抓了过去,轻描淡写的道:“好一个恶人先告状,看来你是不想认账了!” 脚步踏出一步,这汉子的身形,也随之被欧阳克拉了出来,在即将有下一步动作之时,一道声音,却是突兀地响起。 “且先住手!” …… …… 听到这道声音,欧阳克当下不但没有停手,反而在周围那一道道惊讶目光下,将手中之人,当着众人的面,一把将其丢了出去,随后直接坐回椅子,目光平淡得看着身后出声的那个人…… 随即,当这道声音的主人出现之时,自然也是引起了大厅中不少人的注意,当下大厅中响起了许些惊呼声。 “嘿,竟然是飞天蝙蝠柯镇恶,柯大侠。” “柯大侠武功高强,为人侠义,那小子竟然在此出千,还要行凶伤人,今日怕是有些苦头要吃咯!” 在那众多目光的注视下,那一脸凛然的飞天蝙蝠柯镇恶,与其兄飞天神龙柯辟邪,越过稍显拥挤的人群,三步迈作两步,来到了欧阳克所在的桌旁。 柯镇恶对着欧阳克摆了摆手,脸色却是出人意料的显得有些严肃: “二位要是瞧得起我兄弟二人,便给我们一个薄面,让我们做个中间人,待你们把这事前因后果说一说,大家伙一起来评评理,以免误会他人,如何?” 瞧得柯镇恶二人的出现,这人先是一喜,随即,眼珠乱转了一下后,猛地点了点头,拖着疼痛的右腿,走到柯镇恶身旁,而那里的几位赌徒,赶忙避开,给他让出了一个位置。 这人一把抓住柯镇恶,声泪俱下的控诉着欧阳克的恶行。 “柯大侠,这小子不仅在赌坊里出千,还对我大打出手,简直是肆意妄为,两位,你可要为小的做主啊!” “放心,若这小子真的出千,又这般出手打你,我兄弟二人自然不能袖手旁观!”柯镇恶点了点头,忽然转头望着欧阳克,一脸严肃,刚正至极的道:“小子,我且问问你,适才你有没有出千?” 说完,双眼死死地盯着那道单薄背影,淡淡的内力波动在手掌之处酝酿着,只要欧阳克有着任何逃跑的举动,那么他便会立刻将之阻拦而下。 闻言,欧阳克眉头微皱,这家伙果然是要插手了么,不过,那又如何? “到底谁出千了,我想,你或许该问他,他心里可比你清楚的多?” 突如其来的淡淡声音,终于打破了安静,而欧阳克接下来的话,也让得柯镇恶前倾的身体,略微一僵。 欧阳克的话,顿时将全场的目光,拉向了那脸色还略微有些苍白的男子身上…… 见的情况不对,此人连忙道:“当然是你出千了,我亲眼所见,还能有假?” 而另一边,在众目睽睽之下,柯镇恶缓缓站起身子,目光紧紧的盯着欧阳克,沉声道:“小子,你听见了么,还有何话说?” …… …… “莫非少爷的话,你听不懂?” 无视眼前面色冷然的柯镇恶、柯辟邪两兄弟,欧阳克抬起眼来,轻瞥了他一眼,淡淡一笑道:“听不懂没关系,那我就再说一遍,这事与你们无关,愿赌服输,既然他输了,就把银子给少爷奉上!” “至于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不是靠人给的,而是自己挣的!” 对于柯镇恶这个人,欧阳克一点也不陌生,对于此人,欧阳克说不上讨厌,但也绝对没什么好感,虽然武功差了些,性格迂腐了些,性格暴躁了些之外,倒也勉强算得上是个光明磊落的汉子。 简单点说,就是一根筋…… “好,好一个面子是靠自己挣得!” 作为柯镇恶的胞兄,柯辟邪的脾气可谓和柯镇恶稍有不同,指向一旁的男子,低沉的声音响彻而起:“小子,先不说你有没有出千,但你这当众行凶的,却是过分了吧!” 而一旁的柯镇恶,没有理会周围的窃窃私语,也是死死盯着欧阳克,等待着他的回答。 欧阳克一脸平静的看着眼前的柯镇恶兄弟二人,眼神中透着一股冷意,没有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 这柯镇恶,武功没有,却偏偏喜欢卖弄他那套所谓的侠义,结果却连连被骗,害人害己,虽然说其为人正直无私,嫉恶如仇,但同样也是个脑筋闭塞,毫无想像力,蛮不讲道理的人! 这一点,从后面法华寺中,被人挑拨,导致与丘处机交手,延误救人;再到后面桃花岛江南七怪死因,迁怒他人,便足以看出一二…… 是以,对于柯镇恶的多管闲事,显然,欧阳克也懒得与其解释! “过分?”许久之后,欧阳克眼眸微抬,旋即在众目睽睽之下,敲了敲桌面,淡淡的道:“笑话,一个渣滓而已,打了也就打了,你待如何?” 此话一出,在引起周围众人哗然时,也是彻底令得面前柯镇恶兄弟两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柯镇恶见了这般模样,怒从心起,喝道:“小子好胆,是谁的门下?” 对于柯镇恶的怒然,欧阳克倒是未曾理会,身形都不曾站起,淡然一笑,一道看似平静,实则冷漠的声音缓缓传出:“关你何事,你老兄有何见教?” “放肆!” 柯辟邪冷笑了一声,粗糙的手掌,缓缓从右处伸出,淡淡的道:“念在你尚且年幼,就让我们兄弟二人,来替你家长辈教训教训你,让你明白如何做人!” 望着那一脸怒意的柯镇恶二人,欧阳克却是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道:“就凭你们?” “嘿,没想到你这小子倒还挺嘴硬的!” 被欧阳克的话一激,柯镇恶、柯镇恶兄弟二人,却是怒极而笑! 不去理会两人的倚老卖老,欧阳克缓缓抬头,俊美的脸庞之上,闪过一抹桀骜,摇了摇头:“真不知道你们这自信到底是从哪来的……” 第五十五章 短暂的教训 【二更】 话语一落,大厅中顿时爆发出一阵热闹之声,而在这般议论纷纷下,那柯镇恶嘴角也是一阵抽搐,眼中怒意暴涌。 “混账,给我起来!” 心中怒意暴涌,这一刻,柯镇恶身形猛的一动,右腿抡起,身体呈跃起之状,脚上带着一股凶悍劲风,直接是扑面而至,狠狠的对着欧阳克椅子怒甩而去。 柯镇恶这说动手就动手的心态,倒是令得不少人惊呼了一声,这江湖中人,果然如传闻所说,一言不合即拔刀相向。 当下,厅内众人连忙后退,为这即将到来的打斗,让出一片空闲! “嘭!” 柯镇恶的腿影,在半空中带起一道黑色的影子,在落到欧阳克椅子之时,一道影子倏然诡异闪现而出,脚下横抬,一把隔在柯镇恶踢来的脚踝上。 想象中的结果,并未出现,反而是欧阳克生生的将柯镇恶这一腿接下! 这双腿的交斗,一触便分,欧阳克所坐的椅子,纹丝不动,而反观那柯镇恶,却是脚步噔噔的连退了好几步,这短短一回合的交手,谁占上风,顿时一眼便分。 “原来你也是个练家子,好,好得很呐!” 这短暂的交手,虽未直接暴露欧阳克的武功,但却也能看出欧阳克并非寻常人,当下大厅中那些目光之中,涌上了一丝震惊,江湖中人在这赌坊内,并非没有,然而能够像欧阳克如此年轻的,倒是并不多见。 稳下身形的柯镇恶,脸庞之上也尽是震惊! 他同样未曾想到过,以欧阳克这般年龄,居然会是一名武林中人,而且,从先前的交手来看,似乎对方的武功,还不比自己弱? “哼!” 随后,柯辟邪的脸庞浮现一抹怒色,上前一步,站于柯镇恶身旁,厉声喝道:“小子好胆,仗着有些武功,便在此为非作歹,欺负他人,我柯辟邪饶你不得!” “罗里吧嗦,你们二人一起上吧!” 欧阳克只觉得这柯家两兄弟脑袋有毛病,而且毛病还不小,心下却是最烦这样的爱管闲事之人,懒得在与其废话,直接道。 …… …… 此话一出,直接是令得厅内的众人愣了下来,虽说他刚才的表现极为惊人,但凭此便想独战这飞天蝙蝠与飞天神龙两兄弟的话,貌似依旧是还远远不够吧? 而之前被欧阳克所打汉子,脸庞则是泛起一抹冷笑! 在他看来,欧阳克如此大言,一人独战柯辟邪,柯镇恶两兄弟,完全就是在自寻死路。 而柯镇恶、柯辟邪两兄弟,在听得那欧阳克不耐烦的言语之后,脸庞上顿时涌现一抹古怪之色,这个家伙,竟然想要自己兄弟二人一齐上,对付他一个人? 柯镇恶为此怔了半晌,旋即心头涌上一股怒火,冷笑道:“不用拿这话激我,我兄弟二人可不会做出这以众欺寡之事!” 欧阳克却是不理他,完全无视他的怒意,淡然道:“废话真多!” “好嚣张的小子,我柯镇恶混迹江湖这些年,还从没见过你这般狂妄之人!”见到欧阳克对自己的无视,柯镇恶心头怒火更甚,冲着前者咬牙切齿的道。 “那你岂不是要感谢少爷我?” 望着那对面的柯镇恶,欧阳克脸庞上掀起一抹邪笑,旋即脚掌猛然一跺地面,只听嗤的一声,其身形居然是直接飘向柯镇恶而去。 “好快的速度!” 见到欧阳克消失,柯镇恶的心中,顿时响起响起一阵惊呼声。 当下也不敢大意,右手抬起,正要发掌,突然眼前白影微晃,背后风声响动,疾忙向前飞跃,颈后已被敌人拂中,幸好纵跃得快,否则颈后的要穴已被他拿住了。 一抓即空,欧阳克脸庞上泛起一抹淡笑:“反应倒真不慢!” 柯镇恶是时常混迹江南,在江湖中还混得个飞天蝙蝠的称号,这下盘功夫自然不错,哪知甫一出手,便险些着了道儿,脸上一热,不待回身,嘴上一哼,反手劈还一掌。 察觉到这一幕,欧阳克脸上的淡笑,丝毫不变! 内力在双掌间流转,也未去抵挡柯镇恶这一掌,瞬间,只见此掌竟是在打中欧阳克的瞬间,顺着来时的痕迹,对着柯镇恶反弹而去。 “噗噗!” 掌力一反,柯镇恶的脸色,也是一阵剧变,欲要收掌而退,却已然不及,登时,此掌立时打中自己,痛意传来,肩膀处已然一片淤青,若非其不谙掌法的话,恐怕这一掌,就足以把自己打成重伤了。 同时,在柯镇恶惊惧间,欧阳克已至其面前! 要么不打,一打只要得势,就绝不饶人,这是欧阳克与人交手的一贯准则,是以,手上掌风立起,直接就是对着柯镇恶急挥而去。 在那掌风响起的霎那,那一旁的柯辟邪脸色也是瞬间大变,一身内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暴涌而出:“休要伤他!” 话音一落,面前的柯辟邪便是一脚跺地,身形猛然对着欧阳克暴冲而去,二人本就相距不远,是以,后者直接是感觉到了那背后忽至的掌风…… “找死!” 欧阳克一跺脚下,地面之上,顿时响起一片咔嚓之声! 右掌之势不减,左掌在一霎间,施展起,顿时,双掌为分,分别迎自柯辟邪、柯镇恶兄弟二人。 掌风打向欧阳克,柯辟邪还来不及松口气,欧阳克施展,这股掌风立时一转,旋即,一股厚实的掌力,如山洪般的倾泻而出,印在柯辟邪的身上。 “噗嗤!” 在欧阳克右掌的催动之下,直接被扑面而至,这一掌,也是结结实实的落在柯镇恶的胸膛之上,顿时,一口鲜血,在周围那一道道惊愕目光的注视下,喷吐而出。 “咔嚓”的破碎之声,也随之响起! 但见这二人的身形,在两股不同的劲风之下,猛的倒飞而出,其身侧那看似坚硬的桌子,直接被生生的压垮,顺势破碎而落! 满场寂静! 所有目光皆是凝固在柯镇恶与那柯辟邪的身上,谁都未曾想到过,这个看似少年之人,居然隐藏着如此厉害的武功,连这柯辟邪,柯镇恶两兄弟都是输在其手中! 震惊之余,赌坊内一道道目光,便是转向那至始至终脸上,都是噙着一抹淡笑的欧阳克身上。 同时,心中越发的惊叹后者的年轻! 在满场寂然间,欧阳克缓步而走,不多时,已至柯镇恶、柯辟邪二人面前,两人目光望去,却是见到前者衣衫依旧整洁,完全不像是经历过一场大战的人。 “如何,还要教训我么?” 闻言,柯镇恶也是一脸的凛然,怒道:“我柯镇恶技不如人无话可说,小子,莫说这话来羞辱我,你难道还不知柯某可杀不可辱吗?” 说着抹去嘴角的血迹,目光赤红的望着欧阳克,那般模样,犹如慷慨赴死一般。 见此,欧阳克也是面色一滞,久久不语,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其声音淡漠的道:“是非不分,有眼无珠,这便权当是你们的应得的教训吧!” “混账!” 听着欧阳克的话,那柯镇恶的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怒意,高声叫道:“你倒是说说,我柯镇恶如何是非不分,如何有眼无珠了?” “那是你的事,我为何要说与你听?” 其声音刚刚落下,欧阳克的声音,却是突然在大厅之中响起:“愿赌服输,你输给少爷的银子,到底给是不给?” 此时,这人脸庞一阵抽搐,双眼惊惧的盯着欧阳克,眼中惧怕之意不言而喻,显然他是被欧阳克刚才的举动,给彻底的打怕了,在他看来,连柯镇恶兄弟二人,都被打得这么惨,更别说他了! 是以,那人眼中顿时闪过一抹惊骇,高声叫道:“给,我给……” 第五十六章 有眼无珠 望着那一脸惊惧,连忙点头的汉子,欧阳克面色平淡的脸庞上,也是掠过一抹嗤笑,这样的人,也的确挺遭人厌恶的…… 这家伙,还真是个贱骨头! “混账,莫以为你武功厉害,就能肆意妄为,有我柯镇恶在,就绝不会让你欺辱他人!”柯镇恶看了不远处脸色惨白的汉子一眼,忍不住的怒声道。 欧阳克的脚步微微一顿,撇瞥了柯镇恶一眼,淡淡道:“看来刚才的教训还不够?” 听得欧阳克话中的漠然,柯镇恶的脸庞,也是一片铁青,忽然,但见其仰天长笑,说道:“我飞天蝙蝠根本没把这条老命放在心上,就算你武功厉害又如何?我柯镇恶几时又畏惧于人了?” “本事没有,倒是爱逞英雄!” 对于柯镇恶的这般举止,欧阳克却只是淡淡的瞥了他一眼,然后便是收回目光,这柯镇恶着实让欧阳克不想搭理他,不管是之前的爱管闲事,还是那大打出手的行为,都让欧阳克感到烦躁。 当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若是他柯镇恶态度好,不是以那般质问的语气和欧阳克说话,或许后者还会和他好好说说,可惜,这柯镇恶脾气生来就如此暴躁,惹人生厌,欧阳克自然懒得理他…… 你要打便打,少爷我为何要跟你解释? 但此刻,看着柯镇恶那不依不挠的模样,却让欧阳克有些莫名的无奈! 若说不理他,他却铁定是不会罢手,一副就算死也不会让你得逞的样子,更让欧阳克哭笑不得,凭心而论,虽然欧阳克对柯镇恶,没一丝好感,但他却始终是条铁骨铮铮的汉子! 真让欧阳克打死他,欧阳克还是有些下不了手的! …… …… “你把这骰盅打烂瞧瞧!” 欧阳克抬眼瞥着柯镇恶,他似乎也是明白了,这个老家伙,今天是打定了主意与他对着干了,当下心中也是略微升腾起许些不耐,一脚踢起那洒落在一旁的骰盅道。 “哼,小子!”闻言,不明所以的柯镇恶,脸庞之上浮现一抹冷笑,厉声喝道:“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把戏?就凭你还不配让少爷对你玩把戏!”望了一眼柯镇恶,欧阳克的眉头微皱,缓缓抬起头,声音平淡的道:“你若想明白到底谁出千,打开便知……” 针锋相对的言辞,使得柯镇恶面色一变! “嘭!” 柯镇恶的手掌,对着这个骰盅狠狠甩去,直接将其拍得碎裂开来,木屑飞射间,那黑色骰盅的内部情况,顿时落在了柯镇恶兄弟二人的眼中! “咦……这是?” 看似散乱的内部结构,却是让得柯镇恶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这一刻,柯镇恶好似失去了力气一般,呆呆的定在那里,而被其举在半空中的骰盅,亦随之落地! “怎么会这样?” 柯辟邪艰难的爬起身来,瞧得脸色竟然比他还惨白的柯镇恶,当下慌忙的叫道。 这一刻,满场寂静! 所有的目光,都停顿在半空中坠落而下的骰盅之上,那些观看的赌徒们,脸庞之上,也是布满了难以置信。 原来,这所谓的出千,并非是对面的欧阳克,而是赌坊之人,想起这些种种,一些人悄悄的咽了一口唾沫,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脸庞上瞬间布满了惊骇与冷汗。 “不好,这小子竟然这么毒,想害死我不成?”那汉子心中略微有些恼怒的暗骂道。 柯镇恶目光森然的望着这汉子,四个蕴含着阴冷怒意的字音,缓缓从牙缝之中传出:“原来是你!” “柯大侠,饶命啊?!” 这汉子目光呆呆的望着面前的柯镇恶,瞬间后,顿时发出一道惊骇尖叫,急忙掉头逃窜。 柯镇恶眼神冰寒,曲掌成爪,对着这汉子狠狠一抓,手掌如鹰爪般的抓在其脖子处,那张平日极好相处的脸庞,此刻却是变得异常可怕:“饶命?你不仅出千,还害得我柯某人信你之言,险些冤枉他人,你还敢跟我说饶命?” 望着柯镇恶眼神中,那几欲令人冻僵的森然杀意,这汉子也终于是恐惧了起来! 对于这柯镇恶,他一直都是有着一些畏忌心理,当下急忙叫道:“不要杀我,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那小子逼的啊,如果我不出千,那就会输掉许多银子,东家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那你就能害我兄弟二人,走出这等冤枉他人之事?” 柯镇恶咬牙切齿的道,一拳直接打在这汉子的身上,重重的力道,让其倒飞甚远! “有眼无珠啊!哈哈,小子,你说得好啊,我柯某人果然是有眼无珠……” 随后,那面前的柯镇恶,脸色瞬间变得阴寒了下来,一股悔恨之意,自其心头涌出,令得他浑身都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唉,是啊,你我兄弟二人,竟然这般有眼无珠!” 在柯镇恶的身旁,其兄柯辟邪的脸色,在这一刻变得灰暗了许多,笔直的身体,也是略微有些佝偻,长长的叹息了一声,叹息中,苦涩之意,浓得难以化解。 欧阳克淡淡的望着眼前的柯镇恶与柯辟邪,回忆着两人知道结果后的那抹悔色,他眼中也是突然闪过许些刮目相看! “看来这两人,也并没有那般令人厌恶!”欧阳克心中暗道一声。 …… …… 柯辟邪迟疑了一下,才轻轻说道:“二弟,看来我们这次,真的是误会这小子了!” “是啊,可笑我们白长了这对招子,竟然做出这有眼无珠之事啊!”柯镇恶脸庞上的暴怒,也是缓缓收敛,许久之后,缓缓闭上眼睛,无力的说道。 “咳!咳!” 剧烈的咳嗽了几声,鲜血从嘴角溢下,柯镇恶带着几分坚定的睁开了眼睛,望着站在面前不远处的欧阳克,脸上的表情一阵变幻,半晌后,似是暗中下了某种决定。 在众目睽睽之下,柯镇恶有些艰难的站起身来,略微有些沙哑的低低声音中,有着难以掩饰的苦涩: “妄我柯镇恶以侠义自称,却想不到受奸人所骗,一而再再而三的对公子出手,实是惭愧得紧,公子说的对,我柯镇恶果真是有眼无珠,冒犯之处,无以还之,今日,便将这对有眼无珠的招子挖了,以作警示!” 话语落下,柯镇恶猛的双指一竖,微微一弯,猛地一咬牙,两指摆动,锋利的指尖,便是对着那双明亮的招子狠狠刺了过去。 盯着那柯镇恶好片刻,欧阳克方才轻轻摇了摇头,这柯镇恶倒还真迂腐到一定程度了,这侠义二字竟看得比生命还重? 这样的人,欧阳克不知道该说他坚持原则,还是该说他脑子有问题! “啊!” 柯镇恶这突如其来的举动,直接令得柯辟邪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柯镇恶竟然会因为此事,而做出自挖双目这种事来,不过前者似乎并没有什么说笑的意思,双指一弯,没有丝毫废话,便是直直对着自己眼珠子挖了过去。 柯辟邪虽有心抢救,可由于距离缘故,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看似锋利的指尖,已然距离柯镇恶眼珠子越来越近…… PS:或许有人会觉得角落这一章把柯镇恶写的太过夸张了,但其实不然,柯镇恶很多地方,与洪七公极其相似,洪七公在因为美食误事之时,就能够毅然而然的砍下一指,这等做法,又有几人能够做到? 但显然,柯镇恶能! 且看中,彭连虎、沙通天几人逃出重阳宫,怕柯镇恶走漏他们的消息,本想立即将其杀死,但是柯镇恶恳求宽限几日,送出消息后再回来受死,并立下毒誓不说出他们的事情,同时为其带来九花玉露丸治疗他们的隐疾。 这换做别人,在离开之后,怕是早就逃之夭夭了,但柯镇恶竟然真的信守诺言,不仅带着药回来,而且还是毫不反抗的受死! 可见其将信义看得多重了? 对于这样的人,角落真的是又敬又厌,或许,这就是柯镇恶那独特的魅力所在吧…… 第五十七章 你们欠我一对招子! “啪!” 指尖携带着森冷之意,然而,就在其即将碰触到那对招子的霎那,一枚骰子凭空出现,旋即猛然点在其手腕之上,随着清脆的声响传出,柯镇恶的手臂豁然一错,力道一失,手臂也顺势落了下来…… 行动被阻,柯镇恶猛然抬头,却是瞧见那对平静的漆黑眸子。 “别误会,我可不是想要救你,只是觉得若你真要挖出这对招子,以作警示的话,我倒是可以帮忙!”一道淡笑声,却是突然在其耳边响起! “此事确实对不住你,也罢,让你动手又何妨!” 原本好好的事情,搞得如今,不仅被这小子狠狠羞辱了一顿,面子大失,而且凭白背了个有眼无珠之名,当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最后看了欧阳克一眼,却出乎意外的点点头,负手挺立,更不招架,丝毫不见反抗之势。 “二弟,不可啊!” 在柯镇恶打定主意之间,那柯辟邪的喝声突然传来,这一次的喝声中,隐隐间多了一些急促。 “大哥,今日你我二人有眼无珠,才受奸人所惑,对这位公子出手,小弟若不以此为戒,今后如何在江湖上行走?”柯镇恶转过身来,看了柯辟邪一眼,大声道。 柯辟邪听着柯镇恶的话,迟疑了一下,也是点了点头:“好,二弟,有眼无珠的不止你一个,大哥这对招子,也不要了!” “大哥,你…你这是何必呢?” 感受到柯辟邪眼中的决绝,柯镇恶脸色也是微微一变,连忙对其说道。 “你二人又有何好争的?既然这般求死,我一并拿了你们这双招子不就是了?”欧阳克背后的长发轻轻地飘荡,似是随意的说道。 那柯镇恶与柯辟邪兄弟二人对视一眼,一咬牙,道:“好狠的小子,来吧!” 虽然对于欧阳克的武功,柯镇恶兄弟二人极是心服,毕竟这般年纪就能打败他们,日后成就,怕是无可限量,虽然此刻,他的话语,让自己心底发寒,但不管如何,今日错便是错了,是以,他们也不怪别人。 欧阳克把玩着手中不知从哪弄来的骰子,嘴边露出一抹略有深意的笑容:“留下这双招子,就权当是对你们一个教训吧!” “咻,咻!” 双掌连弹,两枚骰子,顺着欧阳克手掌上的推力,脱手而出,直指柯镇恶、柯辟邪二人的眼睛而去,这两道弹出去的力道,并未很急,是以速度也算不得多快。 二人的眸子隐隐噙着许些复杂情绪,静静盯着那张年轻脸庞,其身形竟是没有丝毫的退避…… 而就在此时! 欧阳克手中却又是诡异的双指连弹,眨眼间,又是两枚骰子闪电般飞出,但见,这后入的骰子竟是瞬间追上前面的骰子,只听“嗤”的一声轻响,骰子在半空一撞,全都粉碎。 四枚骰子,竟都变成了粉末落下,竟落在地上同一个地方,堆成一堆,柯镇恶与柯辟邪二人,一时间是瞧得目瞪口呆! “既然这对招子是因为我而废,那今日我就做主,暂且容它在你们眼中多留一段时间,记住了,你们欠我欧阳克一对招子!” 欧阳克一脸的淡笑,平静而又略显笑意的声音,缓缓在柯镇恶、柯辟邪二人的耳边回荡着! 听得欧阳克的话,那柯镇恶、柯辟邪二人相视一眼,也只得相视苦笑以对! 欧阳克的武功,也是远远超出了他们的预料,这个似乎看似毫不留情的小子,竟还有这样的一面,这番变化,即使是柯镇恶二人,也为之感到无奈。 …… …… 赌坊之上,随着柯镇恶、柯辟邪两兄弟的的沉默,也是再度变得安静了下来,在这他们的谈话中,其他人可暂时还没胆子去插话。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在众人暗自观望之时,一道尖锐的声音,在人群之外响了起来,随即,一道极是富态的身影,在人群移动,旋即便是出现在了之前那汉子的身旁。 众人目光一瞟,原来是有人趁着混乱,去叫来了如意赌坊的东家! “申候?” 这东家的眼睛扫了扫满地的狼藉,当其目光移到那申候的身上时,先是一愣,再回头望着站在坐在椅子上,一脸淡然的欧阳克,转瞬间便是明白了来龙去脉。 “你都干了什么蠢事?” 当下那张胖脸,如同翻书一般,迅速沉了下来,老眼狠狠的瞪着那汉子,怒声道。 这东家说话间,眼睛也是不断在扫视着坊内,当看到柯镇恶二人时,却是打了个寒蝉,当下讪讪的笑道:“咦,两位柯大侠,你们也在这里?” 柯镇恶听着此人的话,轻哼了一声,目光瞟了一眼一旁的欧阳克,却是没有理会这人! 此时的他是一肚子的火气,本来他素来爱与这市井之徒为伍,闹酒赌钱为乐,今日会帮那汉子出头,也纯属平日里颇为熟稔,谁知今日不仅冤枉了他人,还被打的这般狼狈。 他要是对这如意赌坊没有怒气就怪了! 此时,柯镇恶也没了留在此处的心思,人家都放了自己一马,他还有何脸面继续留在此处? 当下带着其兄柯辟邪,走了出去,不过在出门口之时,忽然停下了脚步,随后转过身来,看了这东家一眼:“看在我们有些交情的份上,我也给你提个醒,那小子不好惹!” 这东家也是一人精,瞧得这模样,也知道此事跟欧阳克有关了! “原来是我如意赌坊怠慢了公子,我在这给公子赔罪了!”望着柯镇恶的举动,这东家微笑着将目光转向欧阳克,道:“不知道这位公子名讳?” 欧阳克慢悠悠的敲击着桌子,许久之后,终于是飙出一句,让得那躺在地上的申候,感到身体一阵颤抖的话语: “少爷叫什么名字,与你何干?既然你就是这里的东家,那刚才少爷在你这里赢了把骰子,那混蛋诬陷我出千,未将这银子给我,你既然来了,那这事你说该怎么办?” …… …… 欧阳克这无赖般的话,同样是让这东家有些尴尬,一时间却是答不上来:“这,这……” “莫非你这赌坊,只让输钱,而不给人赢钱么?”一旁,瞧得那东家有些答不上话,拖拉之极着欧阳克,也并未生气,一脸笑意的说道,不过那笑容之中,怎么看都有股奸诈的意思 听着这几个字,申候浑身猛的一阵剧颤,面露恐惧的望着此人,他最担心的事,还是来了! “东家,这小子压的可是五千两啊!” 恐惧伴随着剧痛,不断侵蚀着申候所有的理智,某一刻,他终于是有些忍将不住,出声大喝道。 “废话真多!” 淡淡的不耐响起,欧阳克的身形,瞬间出现在此人的身旁,一脚狠狠踢在后者面前的地面上之上,一股厚实之力,压得地板高高鼓起,将那人微微顶了起来。 申候瞬间清醒过来,脑门之上,冷汗滴落而下,再也不敢多说半句话! “快,快,快来人把这位公子的银子送上来!”见此情形,这东家面庞闪过一抹恐惧,同样是被吓破了胆,急忙对着身后之人大声喝道,似乎慢上一秒都不行! 望着那转瞬间便是变得极为顺从的东家,许多人都是不屑地摇了摇头,这个家伙,还真是个名副其实贱骨头…… 不多时,一道颇为仓皇的身形,飞快地冲了进来,连滚带爬的将一沓银票,小心翼翼的放在桌面上,颤抖着道:“东家,这位公子赢得银子,都在这里了!” “态度不错,改天有空,少爷再来光顾!” 接过银票,欧阳克看都不看,然后在那东家那胆颤心惊的目光注视下,放入衣襟,淡淡一笑道。 瞧得欧阳克收下银子,这东家富态的脸上,才悄悄松了一口气,自己作为生意人,最怕的就是惹上这些江湖中人,若真是得罪道上的,那他这如意赌坊可就真遭殃了? 但此刻,这东家嘴角一阵抽搐,露出一个比死了爹妈还难看的笑容,赶忙点着头:“一定一定,公子能来,那是看得起我如意赌坊!” 这东家那一闪而逝的抽搐表情,自然没有瞒过欧阳克的眼睛…… 对此,欧阳克也是大感有趣,难怪有这么多人,喜欢做那不可一世的纨绔子弟,这感觉还真别说,倒也挺有番意思,不过偶尔一次两次,那是心血来潮,但若是时常这般,那就显得有些肤浅了! “打也打了,玩也玩了,少爷也该告辞了!”欧阳克嘴角划出一抹笑意,对着这东家淡淡的笑道。 说完,欧阳克微微点了点头,刚欲离开,便见一名大汉快步走了进来,对着那东家恭声道:“东家,外面有几个自称净衣派的人,说是有要事想见你!” “净衣派?” 这突然传来的声音,让得欧阳克微微一愣,紧接着,脸色瞬间愣了下来:“这不是洪七公丐帮中的一个分支么?” 第五十八章 净衣,污衣 【二更】 听着下人的通报,这东家也是微微一愣,旋即转头望着欧阳克那瞬间停下来的脚步,轻声询问道:“怎么,难道公子你听过这净衣派?” “略有了解!” 在大厅靠门边的地方停了下来,欧阳克忽然淡淡的笑道:“不过我很好奇,他们找你是所为何事?” “昨日,在下所开的酒楼内,来了个奇怪的顾客,不仅吃了白食,还理直气壮得给了我一个地址,让我去那拿银子,本着生意的原则,我便派人前去知会了一声!” 这东家干咳了一声,目光在四处扫了扫,旋即有些尴尬的回道,似乎事情并非那般简单! 闻言,欧阳克直接翻了翻白眼,不想也知道这家伙第一时间,肯定是动粗了,只不过到头来反被别人教训了一顿,无奈之下,才会按那地址找去…… 虽然这家伙不知道那人是谁,不过他既然能说出这番话时,就足以说明他在丐帮中的分量了。 在矛盾极重的与之争中,却是能够令一派主动过来为其掏银子,这足以瞧出那位吃白食的家伙,在丐帮中究竟是处于何种地位! 喜欢美食;身无分文;一句话,便让一派主动掏银子,欧阳克想都不用想,都能猜到这人就是如今的北丐洪七公了! 当下随意的淡然一笑道:“既然银子上门,那我也不挡你财路了!” “呵呵!”被欧阳克看穿先前的话语,显然,这东家的脸庞也是微红,低声讪讪一笑道:“咳……看来还是瞒不过公子得法眼!” 欧阳克也并未在说什么,当下迈出门口,直接是离开了如意赌坊! “洪前辈么?” 听得这熟悉的名字,欧阳克的脸庞之上,也是露出一抹笑容,对于这个豪爽的北丐,他同样是有着不小的好感:“呵呵,想不到他竟然也在这苏州城,就是不知,有没有机会碰到他!” …… …… 从如意赌坊出来之后,欧阳克便是在这苏州城内,找了一间客栈住下,如今暂未确定行走的方向,加上突闻洪七公的消息,欧阳克反而也不急着离开了…… 客栈之中,欧阳克盘膝而坐,开始今日的内力修炼! 虽然明知道每日这般打坐运气,并不能使自己内力增进多少,可欧阳克依旧是乐此不疲,内力一途,丝毫取不得巧,若是这点烦闷都经受不住,那又如何能够踏入更高的层次? 此时,天色已经昏暗了下来,不过在那东门城外,却依然是灯火通明,来往的乞丐,在小路上穿梭着,宛若集市一般。 在这城外之处,这些乞丐聚集一堂,密林之外,站立着众多叫花子,谨慎的目光,不断的来回扫视。 而在其内,气氛倒是并未是想象中的那般凝重,能够进入到此处的人,并不多,只有着寥寥数人而已,而他们,却自然是丐帮之中、两派之中的长老。 “嘿嘿,简长老,这么说,帮主已经到了这苏州城?”其中一位长老笑眯眯的与一人贴靠着,低声道。 “嗯,的确没错,彭长老,昨日那品香楼的老板,已派人来我净衣派,说是有一个人穿着干净的乞丐,在他们那里吃饭,事后吩咐他们来我净衣派拿银子!”这名简长老瞧了身旁的另一名长老一眼,淡笑道。 “这样说来,帮主已经到此是错不了了!” 闻言,这彭长老嘿嘿一笑,话音一转道:“话说回来,这污衣派的消息,还真是太慢了,此番若非我们派弟子通知他们,此时他们估计还赶不到此处吧!” 说着话时,他的目光,也是扫了扫那一旁的并未说话的邋遢汉子,眼中掠过一抹深深的忌惮。 那邋遢汉子听了,嘴角抽搐了几下,但对于此话,却也是有些无法辩驳,当即只得狠狠瞪他一眼,语气不屑道:“自丐帮建帮以来,一直都是污衣行乞,也唯有污衣行乞,方是丐帮的正宗本色。” “身为丐帮中人,却硬生生的分出净衣一派,我瞧你们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见丐帮的历代帮主!” 那简、彭两位长老,一脸的不以为然,反而有些得意的笑了笑,显然,对于这邋遢汉子的话,嗤之以鼻:“鲁有脚,我们之事,就不需要你来操心了,再说,你有何资格在这大放厥词?” 没有任何预兆,一支青色竹棒,猛然自一旁暴刺而出…… 而那对面的简长老,反应却也不慢,手掌竹棒立即迎上,“嘭”的一声,力道相逼,竹棒瞬间被其折断,而那彭长老,则是身体强行扭转,掌心微旋,便是紧握成拳! “鲁有脚,你莫非以为我怕你不成?” 拳风带起那尖锐的之声,狠狠的对着身后出现的鲁有脚,狠狠砸了过去。 “啪!” 一声闷响,强猛的拳力劲气,自彭长老的拳头处,直挥而出,而鲁有脚手中的竹棒,也终于是承受不住了这股力道,转瞬间,便是在这股劲风之下,咔嚓爆裂…… “哼,老子早就看你们不爽了,要打便打!” 拳头处传来的凶悍劲气,让得竹棒破碎,方才将之化解,粗狂的脸庞,逐渐阴沉,抬起头来,望着那正甩着手掌,满脸凶戾的狠狠瞪着自己的简长老,一双眸子中,毫不掩饰的怒意,翻涌而出。 而在此话落下之后,鲁有脚与那彭、简二位长老,便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闪电般的接触在了一起。 …… …… 整个密林,在此刻变得一片狼藉! 眼见这鲁有脚,简、彭长老三人这一交手,都是使上了十成力,其势已无可解救,可以想象,若是在这般下去,这三人之中,必定要有人负伤,才能结束这场交斗! “这是什么?” 眼见这三人交斗的难舍难分,突然,三人面色猛的一变,便是感觉到手上一麻,被甚么东西撞中了穴道一般…… 最后浑身上下全无劲力,一时间,瘫坐在地! 显然,这三人也是发现了什么,眼角余光微微一抬,随即,望向黑暗之中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跳了跳:“可是洪帮主到了?” 话音落下,却没有相应的回答,就好像没人一般,但眼下这几人,却是怎么也不敢再打下去! 忽然,一物从几人的头顶落下,看那模样,竟然是一块嚼碎了的鸡骨头,而随着这块鸡骨头的落下,其后,一片,两片,三片,越来越多的鸡骨头从树梢之上落下。 最后,隔了一段时间之后,但见梢上人影闪动,一道背负着个朱红漆大葫芦,手中还提着半只鸡的人影,随之落了下来! 这般打扮,除了洪七公还有谁? “好热闹啊,你们这是在干什么?”舔了舔嘴角之上的油脂,洪七公一脸惊诧的道:“大晚上的在这瞎闹,莫非你们都是晚饭吃得太饱,想要消化消化?” 丐帮帮众一齐躬身行礼,同声说道:“参见帮主!” 洪七公眼眸微眯,紧了紧还握着半只鸡的手掌,目光在众人脸上扫了扫,然后顿在了鲁有脚和简、彭两位长老身上:“大家同为丐帮弟子,理当相亲相爱,互帮互助,这等内讧之事,我不希望再见到,你们明白了么?” “是,帮主,只要鲁长老不寻衅滋事,我等绝不会在发生今日之事!” 这位彭长老看了鲁有脚一眼,经过先前的那番交锋,虽然他们略占下风一点,不过若是将全部实力动用而上,谁胜谁负还未可而知,是以,却也不怕得罪鲁有脚。 “彭长老说的也真是鲁某想说的!”冲着彭长老咧嘴一笑,鲁有脚那皮笑肉不笑的脸庞,看上去颇为森然! 看着这针尖对麦芒的与二派,洪七公也只能心底无奈一笑,他武功虽高,可却并不代表其管理能力,亦如武功这般,当下也只能当做未曾看见一般…… PS:洪七公为何突然会出现在这里,大家不妨猜一猜,角落接下来,要写的是哪一个剧情? 第五十九章 再见洪七公! 洪七公非是不明白帮内与之间的争斗,而是无力去管理好,他本身便是一个喜好美食之人,此生恨不得吃遍天下美食,又哪里有心思去管理帮派之事? “这就对了,都是丐帮兄弟,何必要你打我,我打你呢?” 洪七公似乎全然没有看见鲁有脚与简、彭长老的目光,嘴角翘了翘,旋即打了个哈哈,然后伸出手来,将还剩的半只鸡,放到几人眼前,这才笑道:“吃啊,客气甚么?” 闻言,鲁有脚三人嘴角不由得一抽! 望着面前着笑眯眯的洪七公,一时间,真是有些难以将他和那江湖中,号称天下五绝之一的北丐联系在一起。 “丐帮弟子一向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洪七公拍了拍鲁有脚的肩膀,一副义气干云的模样,道:“来,这个给你们,千万不要和我客气!” 看着模样,此时的洪七公,着实不像那个名震江湖的北丐,反而更像是一个从土匪窝里走出来的老土匪。 并未发现洪七公眼中那一抹的笑意,简、彭两位长老,略有些无奈的站起身来,一脸满是讪笑道:“咳……帮主,不,不用了,我们都吃过了!” 见得洪七公的动作,二人连忙罢手,结结巴巴的话都说不清楚。 “咳,帮主,我和彭长老,简长老一样,也吃过了!”看着洪七公递来的半只鸡,鲁有脚脸色都有些青了,当下连忙摆了摆手,怎么也不肯接过洪七公递来的叫花鸡。 见得此时三人出乎意料的齐心,洪七公猛翻着白眼,还是这一招管用啊! …… …… 随后,洪七公也放下了玩笑之心,缓缓站起身来,目视全场,而在其目光注视下,密林内的窃窃私语,也随之悄然减弱,鲁有脚几人的视线,皆是汇聚在前者身上。 “我上次嘱咐的事情,可有什么消息了么?” “帮主吩咐之事,如今倒是有了一些消息!”鲁有脚点了点头,缓缓走到洪七公的面前,脸色并不太好看。 闻言,洪七公精神也是略微一振,但瞥着鲁有脚那略微有些难看的脸色,不由得一怔,旋即错愕的道:“怎么了?莫非是情况有什么变化?” “帮主,那范大侠孤身潜入金寇大营,将金寇的的粮草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鲁有脚轻呼了一口气,也不废话,直入主题地沉声道:“然而在撤退之时,却是被金寇发现,一怒之下,虽将之尽数击杀,但那金寇中亦不乏高手,一番拖延后,范大侠的踪迹却也暴露了!” 话音落下,洪七公的脸色也是越来越阴沉,这个大金国,果然也不是一无是处,想不到还是被发现了。 “那范大侠岂不是不能全身而退,咱们得马上前去接应啊!”密林中略微有些寂静,好片刻后,简长老方才轻咳一声,率先道。 洪七公微微点头,难怪那家伙在烧了金寇粮草之后,自己就再没有他的消息了,原来他的形势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深吸了一口气,旋即摆了摆手,道:“鲁长老似乎还有话还未说完?” “嗯,我接到过范大侠传给我的消息,但那里,却几乎被金寇的精兵尽数包围,我们丐帮弟子根本就进不去。”鲁有脚点了点头,道。 “此事过去多久了?” “五日左右!” “五日?”洪七公眼睛微眯,低声道:“看来那情况是不容乐观了!” “范大侠虽然逃过了金寇的围剿,但受了不轻的伤,不敢轻易露面,且如今的那里已被金寇包围,虽说那里地形复杂,但要将之寻出来,也只是迟早的事!”鲁有脚点了点头,沉声道。 “按照这般下去,恐怕那范大侠坚持不了多久了。”说到这里,鲁有脚不由得看了洪七公一眼,才道:“帮主,您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洪七公站直身体,目光望向远处,眼中掠过一抹森寒之意:“我自然是要去救他的!” “那我来为帮主引路!”鲁有脚猛地一咬牙道。 洪七公摇了摇头,拒绝了鲁有脚的好意,他没想到这一次,居然会引起这么大的变故,如果他要去救人的话,难免会遭来不少围攻,鲁有脚跟在自己身旁,并没有什么好处。 是以,稍作一番思考之后,洪七公沉声道:“人多反而会误事,我此行只为救人而已,并非要吸引金寇注意力,所以,我一个人去就够了!” 望着洪七公那认真的脸色,鲁有脚虽然颇为的不甘,但迟疑了一番后,也只能点了点头,他同样知道,以自己这极其一般的武功,根本不可能给予洪七公太大的帮助,甚至说不定,还会成为前者的累赘,所以他也并未再坚持! “既然帮主已经了打算,那我也就不劝了!”鲁有脚见到洪七公已经打定了主意,也不好多说什么。 洪七公此刻也不再迟疑,转身便是掠入黑暗之中,那背影,倒是显得格外的洒脱,当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或许早已习惯当甩手掌柜的他,这般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才是他的本性吧! …… …… 夜风阵阵,冷得让人有些心寒! 苏州城内,一处客栈之中,欧阳克盘膝而坐,一股股内力源源不断的从经脉之中涌出,然后在经过周天的搬运之后,又是再度钻回小腹之中的丹田处…… 在这般完美的循环之下,原本仅仅只有发丝粗细的内力,却也是逐渐凝练! 许久之后,一口浊气长吐而出,欧阳克的眼睛缓缓睁开,一对漆黑眸子,在月色下是那般地幽深与清澈。 待得稍稍适应后,欧阳克方才起身,轻轻走到窗边,抬头仰望着天空上的明月,许久之后,那双狭长的双眸,却是忽然微微弯了起来,宛如狐狸眼般,闪烁着一股精明: “按照时间,王重阳应该已经去过活死人墓了……” 欧阳克静静地盯着天空的弯月,轻声的呢喃着:“虽然在王重阳手里,我没办法将其夺来,不过活死人墓中的残篇,倒是能弄到手!” 其实,欧阳克不是没有想过,把弄到手,可无论怎么想,最后的结果还是,只要经书还在王重阳手里,那他就不可能得逞! 是以,最后欧阳克不得不暂时放下这份念想,把注意力打到了活死人墓中的残篇上,待日后王重阳死后,他可是清楚地记得,黄药师就把周伯通身上所携带的一卷给弄到手了。 既然他黄药师能靠手段把经书骗到手,欧阳克怎么也不信他会做不到! “咦——那人是?” 忽然,欧阳克思索的脸色,却是骤然一变,旋即豁然将目光望向远处,那里,一股极快的身形,忽然间,从其眼前掠过! “那不是洪前辈么?”与洪七公曾经相处过,所以欧阳克对他颇感熟悉,当下便是从那身形背后的葫芦,将其辨认了出来,当下嘿嘿一笑道:“不过他怎得这副行事匆匆的样子,难道是准备去窃玉偷香了?” “有这等好事?那我可不能错过!” 稍一沉吟了,欧阳克转头对着其远去的背影道,当然,这话中意思还是打趣成分较多,没办法,谁叫欧阳克就是这么副德行呢? 瞬间,脚尖轻点地面,欧阳克矫健的跃上屋顶,身形紧跟而上…… PS:写到这里,角落弱弱的问一句,有没有人猜到角落要写的剧情? 第六十章 小子,怎么是你? 漆黑的夜空! 刺耳的破风之声,在苏州城内响彻着,破风声响起的霎那,一道影子闪现而出,略一停顿,再次出现之时,便是在那数丈之外! 在这道影子消失之后,数息时间,又是一道黑影紧随而来,这道黑影在空中飞掠的身形,犹如是那漂浮风中的柳絮一般,轻柔至极,而在转眼间,便是瞬息而过…… 速度与风度的结合,令其看起来极为的潇洒! 这道黑影的速度,较之前面之人,虽然稍有不及,但每次身形掠动间,也是快若至极,两者一个随意施为,一个奋起直追,一时间,二者之间的距离,已然在逐渐的缩小。 随着一赶一追之下,前方那道黑影,渐渐化为一个小黑点,出现在了后者的视线之中! 急掠之中,前方的人影,淡淡的转头,望着空荡荡的身后,眉头微皱,略微有些疑惑的喃喃声,从嘴中传出:“怎么回事?为何有种被跟踪的感觉?” 这般感觉,令得他眉头紧皱了起来,沉吟片刻,却依然是没有半点头绪,当下只得摇着头放弃。 随即,回过头来,目光再度在那一片漆黑,空无一人的身后扫过,眼中却是掠过一抹冷意,脚下动作丝毫不减,转身便是前方继续急掠而去! 在这道人影转身之时,那落于此人身后的黑影,没有察觉到前方的变化,依然紧跟而去…… “咦,他的速度怎么突然就加快了?” 急掠间,欧阳克忽然神色一动,抬起头来,望着那不远处一闪即逝的人影,眉头不由的一弯,显示出其主人的无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快追上了,他竟然又加快速度?” “哼,果然有人!” 就在欧阳克还在思索之时,一道掌风突然自远处突袭而来,最后宛如游龙一般,对着欧阳克嗤啦掠去,掌风过处,连空气都是发出一阵阵的刺耳声响。 索性,欧阳克的反应也不慢,睁大着眼睛,紧紧的盯着那越来越近的掌风,犹如惯性的使然,瞬间施展起了! “蹬!蹬!噔!噔!” 随着一声掌力相交的清脆声响,一股凶猛的后震推力,猛地自洪七公手中传递开来,掌上传来的力道,足足让得欧阳克退后了好几步,方才将之完全卸掉。 “说,为什么跟在叫花子后面?” 平淡的声音,缓缓的在身前响起,声音中略微有几分淡定,显然,这般突然的出手,也是他早就做好的打算! 在先前赶路之时,他便是隐隐感觉到有着一股不对劲,不过以他的实力,竟然都是拿捏不准到底身后是否有人,直到刚才停下之时,他方才将之锁定,是以,才带着试探之意的掌风打向欧阳克…… 洪七公自然不知道,欧阳克能在他身后而不被发现,只不过是仗着,以及他并未出全力的赶路而已! 这才导致洪七公只是有种预感,而看不到身后人影。 …… …… 几滴冷汗从额头之上滑落而下,欧阳克心中不由得暗道:“还好只是试探!” 瞧着刚一接触,便是吃了个小亏,欧阳克不由得也是反应过来,知道洪七公只是试探一番,也放下了心中担忧,当下也不做回答,掌心之上,内力急速凝聚,再度迎上洪七公打来的掌风! “哼,既然你不说话,那就别怪叫花子不客气了!” 瞧得一现身的人影不仅不答话,还再次对着自己出手,洪七公脸色顿时微沉,身形一闪,便是出现在了其面前,粗厚的手掌微微一抖,旋即与那道掌风,接触在了一起。 “啪!”一声清脆的声响,欧阳克掌上的力道,竟然是完全的被其抵消。 而在其之后,洪七公的掌力继续闪电般的一压,同时,这股力道,也是重重的印在了欧阳克的双掌之上,眨眼间,欧阳克就被这股强猛的力道,再度逼退数步! 一掌得手,洪七公没有丝毫的犹豫,身形一振,径直闪掠在了欧阳克的上空处,手中一招,豁然力劈而下! 欧阳克见他这招来势凶狠,不敢硬接,当下立即施展起,而其脚下,而是施展出了隐藏的,双手当前虚挺,呼的转了个圈子,直直迎向洪七公的这一掌! 与不同,侧重的乃是灵巧,是以,此时施展也是最为合适。 紧接着,这一掌在半空处,被欧阳克拦截而下,感受着其力道之猛,前者丝毫不敢停留,将之甩向一旁…… 地面与这道掌风猛然对撞,剧烈的内力碰撞,将地面上的碎石,吹得四处飞射,在挪移这一招的同时,身形也随之闪出了交斗的战圈之中。 见得这道有些熟悉的动作,洪七公心头猛的一跳,一道念头,如电光般的在心头闪过。 “这是……?” 望着那身形闪掠至一旁的欧阳克,洪七公略微一愣,旋即失声道:“小子,怎么是你?” “当然是我了!”使劲的甩了甩被震得发麻的手掌,欧阳克抬起头来,露出那张俊秀的脸庞,冲着洪七公微微耸了耸肩,笑道:“老叫花子,好久不见!” …… …… 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脸庞,洪七公并不陌生,因为他刚才施展的武功,正是当日在那华日论剑,被其讹诈而去的! “竟然真的是你小子?” 如今的欧阳克,模样比起当年,要显得更加的俊秀一些,那对望着欧阳克的眼瞳,充斥着一抹惊疑,旋即一道难以置信的惊呼声,从洪七公的嘴中叫了出来。 欧阳克冲着那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洪七公笑了笑,道:“怎么?见到少爷很吃惊?” 吃惊,当然很吃惊,这已经不是吃惊了,用震惊的或许更加合适一些…… 洪七公那张布满错愕的脸庞,呆呆望着那张含笑的俊秀面孔,他没想到,这个当日没有一丝武功的小家伙,如今,却能够和他短短的交手数些回合了,进步竟是这般骇人? 须知,洪七公是谁?天下五绝之一,即便是随意数招,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接得住的,而欧阳克仅仅半年时间,便能做到这一步! 这何止只是吃惊啊! 简直就像是被天雷劈中一般的震惊…… “嘶!” 一口长长的气息,被洪七公吐了出来,声音中,兀自有些难以置信,只见其低声喃喃道:“这才多久没见?你这混小子竟然就拥有这身不俗的功夫?” 声音虽小,但也并不妨碍欧阳克的听力! 是以,听得洪七公的话语,欧阳克装模作样地捎了捎头,低头瞟了一旁的洪七公一眼,略作不好意思的道:“我也纳闷着,这练啊练啊的,怎么突然就变厉害了?” 洪七公在惊愕之余,只得哭笑不得的骂了一声:“滚,你这个混小子!” 片刻后,洪七公方才逐渐的抑制住内心想揍人的冲动,心头一声苦笑,这小子这半年多究竟干了什么? 想当初光是华山之巅的一个山崖,就能将他弄得束手无策,不得不依靠外力跨过,可如今短短半年时间,他的竟然就拥有这样一番不俗的武功,看样子,怕是比一般的三流层次还强上许多! 此时,洪七公的心头,却是悄然泛起一抹古怪念头: “若是那黄老邪如今再遇见欧阳克,不知道会是个何等精彩的表情……” 第六十一章 侠义之士 对于欧阳克,洪七公与他的印象,也算是颇深,毕竟当初短短一个多时辰,便是学会他的,洪七公想不记得都难,不过却没想到,如今初到苏州,竟然还能再次相见,这缘分二字,当真是令人难以捉摸…… “对了,你怎得在这?” 洪七公缓缓的道,其声调并不大,但却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感觉:“还有,为何跟着我?” “你能在这,我就不能在这?”欧阳克丝毫不在意的笑了笑,旋即目光陡然转向一旁,咧嘴笑道:“这大晚上的,我见你这般急色匆匆的样子,便跟了上来!” “你该不是想干些窃玉偷香的行当吧!” “混蛋小子,你给我滚!”听着欧阳克这话,洪七公顿时传出一道咆哮般的叱喝,掌上一挥,一股凌厉的掌风,狠狠的对着欧阳克拍击而去,在即将到其身形时,被欧阳克一个闪身避过…… 顿时,掌力落于地面之上,致使地面砰然爆裂开来,激起道道灰尘! “看你这真的是恼羞成怒了!” 漫天灰尘之中,少年那洋溢着得意的狂笑声,忽然顺着狂风的吹舞,传进了一脸怒色的洪七公耳中。 “呃……” 被欧阳克的话语弄得一愣,洪七公有些哭笑不得,摇了摇头,只得转移话题道:“你这个混小子,说话总是这般没个正行,对了,你那个叔叔怎得没在你身边?” 这次欧阳克没有回答,平静的点点头,微眯的眸子中,泛着淡淡的笑意! 瞧得欧阳克这模样,知道了某些答案的洪七公,也不再继续追问,缓缓摇了摇头,不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洪七公忽然想起之前要去救人,当下直言道:“小子,我此行还有要事在身,或许不能在此耽搁太久!” 眉头不着痕迹的挑了挑,欧阳克不由得疑惑道:“要事?” “什么要事?”听得洪七公这般说,欧阳克却并未有丝毫的怀疑,目光在前者的身上扫了扫,微皱着眉头,疑惑道:“你也会有要事在身?该不会真的是窃玉偷香吧?” …… …… 洪七公斜瞥了一眼欧阳克,脸上一抽道:“混小子,你再说一次试试?” 欧阳克目光平静的看着洪七公,片刻后,平静的脸庞却是突兀的浮现一抹笑容,他轻笑道:“哟,该不会真让少爷我猜对了吧?不过这倒也没事,英雄向来都是难过美人关的,我理解你!” 瞧得欧阳克的激将举动,洪七公着实是有些气乐了,这才半年不见,这小子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心中这般想着,面上却是无奈的摇了摇头,沉吟了些许时间,心烦意乱挥着手,素来以平易近人自持的他,却是忍不住的轻叱道:“你这小混蛋在胡说什么?叫花子这是要去救一位侠义之士!” “侠义之士?”欧阳克眉头微皱,道。 闻言,洪七公迟疑了一下,微微点头,轻声道:“据我丐帮弟子传来的消息,一位侠义之士如今被金寇所困,我洪七公生平最敬的便是这种忠义之人,如今见他有难,我却是要去救他一救!” 望着洪七公那凝重的脸色,欧阳克也是缓缓点了点头,低声道:“能被你称为侠义之士的人,可不多啊?” 洪七公眼中也是掠过一抹冷意,赞同道:“是啊,如今之人,不是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侠义之士,确实已不多见!” 望着突然变得严肃的洪七公,欧阳克也是笑着站起身来,道:“你倒是和我说说,此人怎么个侠义法?” 洪七公那双略带威视的双眸,先是瞥了欧阳克身后的远处一眼后,才声音平淡的道:“金寇肆虐,数年之前,即大建粮仓草场,跟着四处征发,成千上万斛米麦、成千上万担草料,流水般汇入金寇之手。” “怎么?”闻言,欧阳克却是一愣,道:“这跟那侠义之士有何关系?” “安心听我说便是!” 洪七公挥挥手,是以欧阳克不要打断:“金寇历来便是我大宋死敌,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如今金寇与我大宋对峙,而如今又大肆征集这么多粮草,显是为日后南下做准备!” 闻言,欧阳克却是一愣,若是这样的话,金寇与大宋恐怕又是会陷入一阵苦战之中! 这种情况,显然是所有人,最不愿意见到的情况…… “常言道:大军未发,粮草先行,米麦是士卒的食物,干草是马匹的秣料,实是军中的命脉所在,如今有一人,不顾个人生死,潜入金寇营地,一把大火将那南下征战的粮草烧个干净,阻断金兵南下之路。”洪七公缓缓的道。 说到这里,洪七公眼睛紧紧看着欧阳克:“小娃娃,你说,这人算不算侠义之士?” 欧阳克的眼中也是掠过一抹惊愕,旋即眼眸微眯,点点头道:“若是这样的人都不能算是侠义之人,那普天下之还有何人,敢称为侠义之士?” “如今他被困于金寇手中!” 此时,洪七公脸色却是变得郑重了许多,沉声道:“你说我该不该去救他?” …… …… 许久之后! “按你这般说法,那位兄弟倒还真是个侠义之辈,确实该救!”欧阳克搓了搓下巴,轻声道:“被你说的,少爷都有种热血沸腾的感觉,洪前辈,带我去凑个热闹怎么样?” 洪七公微微一愣,目光诧异的看了后者一眼,以他对欧阳克的了解,怎么也没想到后者说出这般话? “本以为你是个玩世不恭的花花公子,却没想到你还有这番热血?” “不过,你武功虽然不错,但救人可不是儿戏!”轻笑着摇摇头,洪七公对着欧阳克罢了罢手,含笑道:“天色不早了,我该离开了,日后有缘再见!” “我若是想去,你怕是拦不住我!” 话中意思,欧阳克自然也是明白,当下轻笑道:“就算你不让我跟着,我也能偷偷赶过去,到时候就别怪我帮倒忙了!” “你……” 洪七公一怔,待看见欧阳克那狡诈笑容时,也是明白他所说不假,脸庞之上顿时浮现一抹苦笑! 瞧得这一副不管你让不让,老子就是不理的欧阳克,洪七公也是大感头痛,摆了摆手,目光望向前者,道:“此行连我都未有把握能够全身而退,你若是跟着,岂不得要拖我后腿?” 对于洪七公的无奈,欧阳克直接无视道:“放心,小爷可比你爱惜生命,我只说凑个热闹,没说要跟你一起去救人!” 闻言,洪七公顿时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脸色也是有着一分难以掩饰的挣扎,虽然不愿让欧阳克同行,但此时他能这么对他说,前者也是无可奈何,貌似这主动权根本不在自己身上! 心中闪过这般念头,洪七公目光便是投向了欧阳克,若是后者真的非去不可,他想单独前往或许将会很难实现。 思考许久,眼中寒芒方才逐渐淡去,洪七公无奈道:“就依你!” 见到洪七公点头,欧阳克眼中的嬉笑方才逐渐淡去,缓缓的走至其身前道:“早答应不就得什么事都没了,还非得逼少爷撂狠话,何必呢?” “记住你刚才说的话!” 对于欧阳克的话,洪七公则是自动无视,摞下最后一句话语,然后这才身形一动,缓缓的消失在那暗沉的夜色之中! 见此,欧阳克也是毫不在意,脸庞之上浮现一抹笑容,冲着洪七公的背影摇了摇头,脚尖在虚空轻点,身形便是急速掠进黑暗之中,逐渐消失不见。 “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第六十二章 九指神丐? 【二更】 葱郁的林间,安静无声,唯有鸟兽虫鸣,为这空旷的山间,显露着许些生机! 两道黑影,一前一后猛然闪掠而过,偶尔间,途中碰上横生而出的树枝,衣襟掀动,露出了一张俊秀的年轻脸庞,与一张略显风霜的国字方脸,赫然是那约定同行的欧阳克与洪七公二人! 似乎是为了尽可能的争取时间,所以二人自从离开了约定之地后,便是一直选择在山间小路之上闪掠,这样一来,倒还真为其省下不少时间! 掠行持续了许久,前方的洪七公眼眸微微抖动,旋即偏头对着身后欧阳克道:“赶了这么久的路,我们休息一会?” 听得洪七公问话,那咬牙坚持的欧阳克转过头来,嘴中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旋即淡笑道:“臭叫花子,我刚才还在想着,你要再不让我休息会,我就强拉着你停下来呢?” “唉,这行程,估计还得再持续个几天,你要坚持不了,可别勉强!”瞧得欧阳克目光望过来,洪七公冲着他一脸打趣的道。 欧阳克笑了笑,目光四处扫了扫道:“少爷什么都怕,就是不怕坚持不来!” “哬,还真别说,你这一点,叫花子还是极为欣赏的!” 收起之前的打趣心情,洪七公点了点头,凑近欧阳克,嘴中啧啧称奇的道:“没想到你这长相秀气的小娃娃,和叫花子眼中那些娇生惯养的小姐公子,完全不一样。” 说到这里,洪七公脸上也是浮现一抹笑容,眼前这小子,既有年少的那种张狂锐气,却在此同时,有多了一股成熟与内敛…… 欧阳克笑了笑,视线在身前的鸟雀上扫过,道:“那你没想到的东西可就多了!” “有时候,叫花子还真看不懂你?”似是感叹一般,洪七公突然认真的道。 对于洪七公的话,欧阳克面上表现着一股不以为然,心里却是微微点头,毕竟他是穿越而来,许多事情,都有着自己的见解,而这些见解,自然非是这般年龄所能做到的,所以才会给人这般感觉! 不过穿越这件事牵扯太大,他自然是不敢轻易的告知于人,即便是欧阳锋都不知道。 “看不透就对了,有时候,连我都有些看不透我自己!” 欧阳克也不理会洪七公的感叹,目光转向远处,有些似是而非说道:“臭叫花子可知道我名字中这个克字,有何含义么?” “含义?!” 话一入耳,洪七公先是一愣,紧接着脸庞明显的变了变,目光泛着许些奇异,打量着面前一直让他吃鳖的欧阳克,摇了摇头道:“不知,你且跟叫花子说说,什么含义?” “克,既是温润如玉的‘克己复礼’之意,又有‘克敌制胜’那般锋芒毕露的尖锐!” 说到这里,欧阳克也是抬起眼,目光依稀有些复杂的看了洪七公一眼,后者自是不会知道,欧阳克自己再说这番话时,其实话中有话:“你说,这般矛盾的含义,是不是令人捉摸不透?” “想不到你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名字,居然还有这么复杂的含义?” 微眯着眼睛,洪七公笑着一挑眉道:“不过到挺符合小娃娃你的性格,你这人,有时候就是太过于复杂了,须知,率性洒脱,才更值得你向往!” 在洪七公的声音落下后,欧阳克微微点头后,便是陷入了沉默,半晌之后,两人都是未曾在说话,一时间,倒是显得有些寂静了…… …… …… “臭叫花子,你可有本名?” 安静的沉默了许久,欧阳克终于是忍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叫了一声。 欧阳克的声音传出将近一盏茶后,方才有着一道低低的叹息声响起,洪七公苦笑着喃喃道:“本名?我已经忘记很久了,名字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如你这般,称我叫花子,不也是一种称呼?有与没有,又有何区别?” “当然有区别!” 洪七公的低低自喃声,让得欧阳克满头雾水,当下不死心地问道:“前辈真的没有本名么?” 听得欧阳克的问题,洪七公却是陷入了沉默,而瞧得后者这般模样,欧阳克一怔,也没有继续追问,眉头微皱,心中却是对于洪七公的本名,有些好奇了起来。 不止是欧阳克,几乎所有认识他的人都是好奇,其本名到底是叫什么? 随着洪七公的沉默,欧阳克也是没有再说话,不过似乎欧阳克却是隐隐的感到一股低沉的情绪,从洪七公的身上渗透而出! 沉默持续了将近一盏茶时间,洪七公忽然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目光透过树叶缝隙,望向那淡淡的天空,声音轻柔的道:“过去的事,我不想提及,小娃娃你也莫要再问!” “反倒是你,叫花子倒是对你颇有好奇!” 感觉到气氛的压抑,洪七公笑了笑,将话题从那上面扯了开去:“你竟然死缠烂打的跟着叫花子,别说你也是想去救人,叫花子虽然不敢说对你极其的了解,但是起码也知道,这不是你的性格!” 闻言,欧阳克眉尖一挑:“你就这么了解我?” 见得欧阳克的挑眉,洪七公也是微微一笑,似乎刚才略微有些紧绷的心情,此刻也是变得松缓了许多:“你小子虽然心眼不坏,但却也绝对不是什么烂好人,所以这什么侠义名声,在你眼里根本就连狗屁都不如!” 说到侠义二字的时候,洪七公盯着欧阳克,摇头道:“所以叫花子能感觉到,小娃娃你跟着我,应该有什么目的!” 欧阳克磨挲着下巴,洪七公愿意成为郭靖黄蓉的师傅,武功是不必说,但若是说仅凭其几道美食,就让洪七公收他们为徒,那绝对是扯淡,所以,不得不说,洪七公看人绝对是极为老辣的! 五绝之中,怕是无人在这一方面比得上洪七公。 …… …… 没错,欧阳克这次之所以要与洪七公一同前去救人,的确是有目的在身! 不得不说,五绝之中,王重阳清净无为,东邪痴狂,西毒阴沉,南帝祥和,北丐粗豪,五人性格不一,但除欧阳锋之外,洪七公无疑是欧阳克最为欣赏的一个人。 精明豁达,闲散世间,却又为人侠义,行事正直,如大雁般翩然逍遥,又如神龙般雄浑大气…… 这便是洪七公的真实写照! 洪七公这一生杀过二百三十一人,这二百三十一人个个都是恶徒,若非贪官污吏、土豪恶霸,就是大奸巨恶、负义薄幸之辈,可以说,他生平从来没杀错过一个好人。 但就是这么一个可亲又可敬之人,却因为贪吃误事,少救一个好人,导致时常自责,甚至不惜自断食指,已作惩罚! 这着实令人不得不为之叹息! 是以,之前欧阳克得知洪七公此行是要去救一位英雄,立即想起其断指之由,才会决定跟着洪七公一同而去,在其身边,以作提醒,不让那‘九指神丐’之名,再次传于江湖…… 对于江湖中人,断指之事,不过是稀松寻常之事,但洪七公为此背负一身自责,那确实不该! 既然事情就发生在眼前,欧阳克自然是不希望事情再度发生,这也就是为何欧阳克,要这般跟在洪七公身边了的原因了。 “怎么样,叫花子猜中了吧!” 望着欧阳克那副久久不语的神情,洪七公略微有些得意的笑道:“不过以叫花子对小娃娃你的了解,虽然是有目的,但以你的品性,不会做出什么害人之事,所以叫花子也就随它去了!” “嗤!” 就在洪七公谈笑间,突然有着破风声从前方响起,旋即一道红影急速闪掠而来,前者一把将之捏住,目光望去,原来是一枚新鲜的果子:“有的吃,你就吃吧,话那么多……” 第六十三章 洪七公说:我很懒! 经过这一番休息之后,欧阳克与洪七公的赶路速度,明显再度增快了许多,而这种赶路在持续了好几日,与那被围之地,也是愈发地接近! 而当洪七公二人,再度翻越过一座雄浑山峦时,视线的尽头,突然间,隐隐出现了一座城池的轮廓。 城池依山而建,犹如一头猛虎般,扼守着那大宋与金寇的边界,任何想要进入大宋之人,都是必须从这庞大城池之中通过,经年下来,不知道吞噬了多少战场亡魂。 但如今,随着签订,此处不再是抵御金寇的关卡,而是两国交界的城池! 往日的森严逐渐逝去,只剩下那表面上看似的繁华,在叹息着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抵不过岁月的侵蚀,叹息这这座雄狮的垂暮老去…… “总算是出来了!” 望着身后那一望无际的山峰,洪七公忍不住的吐了一口气,大声说道。 数日以来,在那山间小路中,奔行了这么长的时间,每日里只能以鲜果果腹,如今的他简直都快忘记那些美食是什么感觉了? “臭叫花子,你这是什么表情?” 欧阳克来到洪七公身前,见其一脸叹息的模样,愕然的道:“赶了几天路,你怎么好像恍如隔世一般?” “恍如隔世?” 嘴角一抽,洪七公对欧阳克一脸的怨念,不由得对其咆哮道:“这几天,除了每日吃些鲜果之外,什么东西都没得吃,让你给叫花子弄点吃的,你就说不会,你来说说,叫花子这几天是不是恍如隔世?” “如果我不这么干,你会这么快赶到?”眼睛白了洪七公一眼,一脸淡笑的欧阳克,直接用话封住洪七公。 听到欧阳克的话,洪七公也不尴尬,一脸的不以为然:“磨刀不误砍柴工,不吃饱哪有力气救人?若是你做些好吃的,叫花子吃饱以后,说不定会更快,此时搞不好都已经把人救到手了!” 一旁的欧阳克也没说什么,只是淡淡的摇头,果然,到了美食的话题上,洪七公从来都是没底线的…… 难怪日后的他,会因为贪吃误事! “赶紧走吧!” 洪七公并未注意到欧阳克的神情,在辨认了一下方向后,对着他挥了挥手,身形猛地一个跺脚,然后便是对着前方的城池飞掠而去,而后者,在微微摇头之后,也是紧跟而上。 …… …… “臭叫花子,如今到了这边界之处,你有什么打算?”缓步走上,与洪七公并肩而走,欧阳克微皱着眉头,道。 洪七公的眼睛左撇右撇的打量着四周,听到欧阳克的话,脚步略微缓了缓,笑道:“小娃娃,在这些人流交汇的地方,消息总是最为流通的,想要最快的知道金寇最近发生了何事,这种地方,最为方便与快捷。” 对于洪七公的话,欧阳克隐隐觉得有点不对,但却有说不出来,一时间倒是没有说话! “所以我们此刻找个地方,打听一下最近金寇的动向,才更好的判定范英雄如今的情况,省得到时候扑了个空,还耽误救人的时机!” 似乎是看到欧阳克眉间的思索,洪七公似是开解道:“几日没喝酒吃肉,嘴里都快淡出鸟儿来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大吃一顿,吃饱了才有力气救人,你说对不对?” “嘁,不就是想为了吃饭而找个借口么?”精明的欧阳克,直接揭穿了他的目的。 被揭穿心中目的,洪七公老脸一红,似是辩解道:“酒楼只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打听消息,小娃娃,别耽误时间了,赶紧走吧!” “那你去吧,我就不去了!”欧阳克淡淡的笑道,全然不顾洪七公那一脸的不自然。 闻言,洪七公郁闷的道:“你以为我不想啊,可是你难道不知道叫花子很懒?银子这种东西,叫花子当然是懒得带了,你瞧我这身打扮,怕是还没进酒楼去,就会被轰出来,我总不可能对那些普通百姓动武吧!” “真的只是你很懒而已?”瞧着洪七公郁闷的模样,欧阳克大笑了两声,摇了摇头,这才戏谑的笑道:“堂堂的北丐前辈,居然好意思让一个小辈付钱?” 不过戏谑归戏虐,见洪七公坚持,欧阳克也就随意的点了点头,他只是略作提醒而已,对于那所谓的贪吃误事,欧阳克虽然有些担心,但洪七公所说,却也着实有理,再者说了,就这么点时间,怕也不碍事! 说话间,洪七公便随意的寻了路人,问清了此地口碑最好的酒楼,径直对着其所在的地带缓步行去。 …… …… 欧阳克与洪七公进入酒楼之后,便直接穿过喧嚣的大厅,然后在二楼靠窗的地方,寻了处桌子坐下,那店小二见了洪七公一副肮脏穷样的打扮,老大不乐意的拿了碗碟过来。 “你道他这般模样,不配吃你店里的饭菜吗?” 见到这店小二这般举动,欧阳克脸上眸中寒光涌现,挥手间飘出一物:“你拿最上等的酒菜来,若是味道不好,小爷我掀了你们家酒楼,给我滚!” 定眼一看,却是一张百两银票! 虽然时常与洪七公打闹,但这并不妨碍欧阳克与其之间,那股亦师亦友的感情,是以,在这店小二做出这番举动之时,欧阳克却是心头一怒,若非洪七公所阻,挥手间飘出的就不是银票,而是一道掌风了…… 听得欧阳克这话,洪七公一怔,旋即心中有些暖意,待那小二离开之后,笑道:“小娃娃,和这些寻常百姓叫什么劲?” “你这臭叫花子,我再帮你说话,你反倒说起我来了!” 欧阳克脸庞上的怒意缓缓收敛,转头冲着洪七公摇了摇头道:“你不跟他计较,他却要跟你计较,蹬鼻子上脸这事,可就是说的他们这种人!” 听得欧阳克的话语,洪七公倒是摇了摇头,却是没有说话。 望着欧阳克那微皱着眉头沉思的模样,洪七公似是知其心中所想,轻笑道:“叫花子很懒,连帮众弟子都懒得管教,更别说理会他们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多吃两道菜!” 欧阳克轻瞥了一眼,轻描淡写的道:“也难怪有你这样的帮主,才会导致、这等一帮两派的情况出现!” 闻言,洪七公脸庞上顿时闪过一抹讶异,道:“这你都知道?” 欧阳克笑了笑,目光突然扫过洪七公,不由得笑道:“怎么,你都做了,难道还怕人说?” “这倒不是,只是没想到小娃娃你懂的东西还不少!”洪七公皱着眉头沉吟了片刻,方才缓缓的道:“小娃娃,我且问你,对于我丐帮,你了解多少?” 欧阳克一怔,旋即也是皱眉道:“你问这些干嘛?” “只是想问问你有什么解决之法?” 洪七公越和欧阳克相处,越是能够发现后者鬼心眼颇多,对于丐帮之内的分歧,他是头疼许久,见欧阳克似乎对于丐帮有些了解,眼下却也是突然心血来潮,想问问欧阳克有何解决办法。 在说着这话的时候,他似乎是忘记了欧阳克的年龄,将其当做了同辈之人! “丐帮帮规:不得行使银钱购物,不得与外人共桌而食,不得与不会武功之人动手。” 说到这里,洪七公看来欧阳克一眼,随即继续道:“只是叫花子爱饮爱食,要我尽是向人乞讨残羹冷饭充饥,却也难以办到,所以自然不愿意一直保持着丐帮版规……” “而这些人本来都是江湖上的豪杰,或是佩服丐帮的侠义行径,或与帮中弟子交好而投入了丐帮,其实并非真是乞丐!” 洪七公摇了摇头,旋即正容道:“所以,叫花子也是默许了的发展,可谁知两派分歧越来越大,我如今也不得不第一年穿干净衣服,第二年穿污秽衣服,如此逐年轮换,表示对净衣、污衣两派各无偏颇。” 最后,洪七公皱着眉头,苦笑着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叹息道:“没想到当初的无意之举,却是将丐帮弄成这番模样……” 第六十四章 消息 “喂,混小子,你有在听我说么?” 目光转了转,洪七公突然看到,身旁处,那趴在桌子上几乎要打瞌睡的欧阳克,顿时一愣,随即怒声道,本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看着顺眼的人,想聊点心事,可谁知,这小家伙竟然这般打击人…… “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欧阳克抬眼看着洪七公问道:“说完了?” “咳……小混蛋!” 洪七公的脸庞因为被呛而有些涨红,看着欧阳克一字一句的冷声道:“我说了这么久,换来的却是你这昏昏欲睡的心情,臭小子,听叫花子说话就有这么不耐烦?” “这么生气干什么?” 欧阳克懒懒的抬了抬眼皮,一脸悠闲地说道:“你说的我都有在听!” 略微沉默了一下,他又补充道:“与之争,虽然是你无意之间造成的,但须知,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永远都是一个争斗之地,欲求不止,争斗不止……所以,即便是没有你的因素,他们今后难免就不会有争斗了?” 听着欧阳克后面这句话,洪七公那端起酒杯的手掌,骤然一顿! 随即,呐呐的抬起头,脸庞极为精彩的盯着那始终是一脸淡然的少年,咽了一口唾沫,兀自有些喃喃的沉吟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没错,人心总是不满足的,有人的地方,就一定会有争斗。”洪七公叹道。 听得洪七公这话,欧阳克只得耸了耸肩,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人都跟洪七公一样,想要闲散世间,吃遍天下美食的! “欧阳克,想不到你这小小年纪,竟然将这些东西,看得这般透彻!”顺手举杯,狠狠灌了一口,抹去嘴角酒渍,洪七公忽然随口问道:“那么你呢,你有欲求么?” 翻起眼皮,望着对面的洪七公,欧阳克懒散的点了点头:“我当然也有!” 洪七公一怔,脸庞上的笑意逐渐展开,彷佛对欧阳克的欲求极感兴趣一般,连忙问道:“说来叫花子听听。” “人在江湖,时常身不由己,大事也好,小事也好,终有太多羁绊!”欧阳克摸了摸鼻子,淡淡的笑道:“所以,我的欲求,是希望能够契合本心,做自己想做之事!” “心之所向,便是我欧阳克的自在!” 听到欧阳克这般诉说着自己的欲求,洪七公脸皮微微一抖,刚才还一脸笑意的他,如今却是缓缓收敛,沉默不语。 似是未曾看见洪七公的表情,欧阳克自顾自的感叹道:“这样的人生,方才不会让我后悔!” “若真能做到,想必,叫花子也不会后悔!” 在沉默了许久之后,洪七公淡笑的声音,方才再度响起,只不过那说出来的话,却是让得欧阳克有些错愕:“臭小子,叫花子突然发现,有那么点欣赏你了……” 闻言,欧阳克顿时翻了翻白眼,直接将其无视道:“那你还是把这点欣赏赶紧掐灭吧!” 末了,还添上一句:“小爷的欣赏,都是留给女人的!” “你这小混蛋,和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你不把叫花子给气死是不会罢休了?”话落后,洪七公似是想起什么,又是补充道:“真不知道那只臭毒物怎么能受得了你这家伙!” 对于洪七公此话,欧阳克却是不置可否,望着其身后,下巴微微一翘,示意该上的酒菜已经到了! 见此,洪七公立马转身,接住看了一眼,这才有些喜上眉梢,立即将其放于桌上,一脸猴急的模样,看起来颇为滑稽,迫不及待地夹起其中一道菜,吧唧吧唧嚼了半天后,方才嘿嘿笑道:“味道还真不错!” …… …… 看着面前与美食血拼的洪七公,欧阳克也是不由得微微一笑,好在,他的食量甚浅,吃菜也只拣清淡的夹了几筷,不多时,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随着时间过去,酒楼二楼处,人流也逐渐多了起来! 不过基本上都是龙蛇混杂,所以也就造成了,这里的消息,一般说来,流通性极强,而欧阳克在放下筷子,自斟自饮间,耳朵却是微微一动,将周围的那些众多吵闹之中的谈话声,收入耳中。 “你们说,这几日,金寇这般大费周章,甚至不惜派重兵封山,到底是何事?” “妈的,谁知道呢?不过他们动作也太大了,不仅封山,现如今我们出个城都要被盘查一番,真他娘的烦人!” “嘿,没办法,谁让人家势大?我们还是别去乱猜这事为妙,免得到时候惹得一身骚!” 听到这里,欧阳克眉头不由得一皱,没想到这金寇的动作居然如此之快,居然连封山盘查这等事情都做出来了,看来洪七公此行去救人,怕是会有点麻烦! 忽然,洪七公也是抬起头来,微微皱眉,道:“封山?” “最新消息,金寇此次封山,却是要抓一人,据说此人,可是一把大火将金寇数十万粮草烧光的狠角色啊!” 就在洪七公心中暗叹间,一道突然响起的声音,却是令得他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偏过头,目光顺着声音传来的声音望去,只见得一名身形瘦小的男子,正与其同伴亦在谈论着此事! 此刻这人身旁,正围拢了不少好事者,显然是对于此人口中之事有些感兴趣。 洪七公的眉头略有些紧皱,这所谓的要抓之人,想必应该便是说的范英雄了,只是没想到那金寇,为了寻找他的踪迹,居然是花费了这般心血。 “不知能否一坐?” 欧阳克冲着此人笑了笑,不过虽然嘴中这般问着,他人却已经一屁股坐在了此人的对面。 此人闻言,立即抬起头,略有些疑惑的看了欧阳克一眼,他虽然自己没有见过后者,但好在,眼力倒是具备着,所以,一眼便是能够看出,面前的这位少年,不是他能够遭惹得起的。 那名瘦小男子冲着欧阳克有些谄媚的笑道:“这里的位置,又不是小的所包,公子想坐便坐就是!” 欧阳克的眼眸微眯,看着面前的男子,笑了笑:“呵呵,刚才兄台所说之事,我亦有兴趣,不介意我来凑个热闹吧!” “嘿嘿,这位公子应该是新到这里吧?此人可是了不得啊,前段时间在金寇中,引起了颇大的动静,不少金寇都是一路追击,但都是被他逃脱!” 那名瘦小的男子眼中划过一抹狐疑之色,但却也没说什么,随即顿了顿继续道:“据说前段时间,金寇与他又交过手了!” 在说着话时,欧阳克随手丢出一锭银子:“大家一起凑个热闹,倒也不能让兄台白说,这桌我请了……” 瘦小男子满脸惊喜的看着眼前的银锭,脸庞上出现一丝谄媚,连忙道:“那就多谢公子了,两日前金寇找到了这人,那场交手可是相当的惨烈,金寇出动了数支精兵前去围剿!” 远处,洪七公的眼皮抖了抖,声音也是缓缓变得低沉下来:“结果如何?” “金寇出动的人马不少,但那位也不是省油的灯,居然在金寇的围剿中,杀了他们不少的人,之后却是被他再次顺利逃离,所以那金寇才不得不下令封山!”那名瘦小男子嘿嘿笑道。 欧阳克看了洪七公一眼,缓缓的道:“当时金寇围剿那位英雄,是在什么地方?” “就在城东五十里外的荒野!” 听得这男子的回答,欧阳克也是微微点头,这几日,因为那救援之事,而导致紧绷的神经,此刻也是变得松缓了许多,最起码,不必再像之前那般心里没底了! 不过虽是如此,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却是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不安之感…… 第二百一十五话 火把鱼翅 城中和乡村的各种相异之处,几乎是从每天清晨就开始展现的。 第一缕阳光才将将投上窗棂,街上便已是一阵喧哗声。东安客栈门口,卖早点的小贩卖力吆喝,宽阔的街道上,拉水的牛车发出叮铃叮铃的清脆响声,楼下的伙计们正在清扫,搬桌挪椅咣啷咣啷,住在楼上的行脚商早早便要离开,将楼板跺得当当响,高声呼唤自己的同伴快些出门。 huā小麦昨夜睡眠严重不足,被这一通吵嚷闹醒,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顺手一摸身畔,却是空空如也。 “要是觉得累便多睡一会儿,我与袁家的管事说好了今日一早就赶去,耽搁久了让人等总是不大好。” 孟郁槐带着笑意的声音自屋内响起,听上去神清气爽。 不公平啊 huā小麦在心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也不知是不是来了个陌生的地方,感觉格外不同的缘故,昨夜战况十分激烈。可真要说起来,更卖力气的那个明明是他,凭什么一早起来,他就能丝毫不受影响,精神头十足,自己却浑身都像要散架? 她伸了个懒腰,慢吞吞地坐起身,有点迷糊地抱着被子道:“你现在就去,什么时候才回来?” “说不好。”孟郁槐走过来在榻边坐下,摸了摸她睡得毛烘烘的头发“中午之前肯定不行,细处杂事颇多,需多huā些时间。这样,下晌我回来接你,这城中有几间馆子,前几次我来的时候听人介绍吃过两回,觉得还不错,带你一块儿去尝尝——今儿还得忙上一日,明天应是就闲下来了,到时候咱们再四处走走。” huā小麦迷迷瞪瞪地点了点头:“那我总不能在这客栈里窝一整日吧?要不过会子,我也去城里转转。这省城中。有好些玩意儿咱芙泽县连看都看不到,干脆多买一点带回去,送人或自家用都好。” “行。”孟郁槐应了一声,站起来预备往门边去“你自己要逛,便诸事当心,莫瞧见热闹就往上凑,离那些是非远些。最多申时便一定回客栈来,可记住了?” huā小麦看他这架势,好似马上就要离开。登时就急了。跳下榻扑到他面前。不依不饶地一把揪住,摊出手板:“你不给我钱,我拿甚么买东西?” “你没钱?” “没有,这趟出门。除去车钱之外,我身上一个子儿也没有,你要养我。” 孟某人很吃这套,明知她是耍赖,仍旧一面笑,一面心甘情愿地掏出钱袋,从里面拣出几块碎银,其余的全一股脑丢给她。 “用不了这么多。”huā小麦将那钱袋翻开瞧瞧,想了想。复又递还给他,从他手中将那几块碎银子抢了过来,冲他一笑“有个意思就行,你外出办事。身上揣的银钱太少,让人瞧着也不好看——又或者要不你给我张银票什么的?” “别胡闹,我再不走真来不及了。”孟郁槐将她捞起来,一把塞回被窝“总之你注意安全,若不认得路,可先跟楼下掌柜的打听打听。” 又嘱咐了几句,开门走了出去。 huā小麦原本是真打算多睡一会儿的,然而自打开了小饭馆儿,每日里早起便成了家常便饭,逐渐养成习惯,冷不丁闲下来,竟然睡不着,勉强多躺了片刻,干脆爬起来,要了热水洗漱干净,然后便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上一次来到省城,是为了参加八珍会,几乎从早到晚都在做着各种各样的准备,离开时又走得匆忙,压根儿没来得及好生看看这府城的风貌。今日算是彻彻底底的无事可做,即便是将一整日时间都huā在闲逛上头也没索性,她便将脚步放得极慢,一路走,一路啧啧地感叹。 话说这省城不仅人多,老百姓的购买力也委实惊人啊,无论是闹市区那些装潢得富丽堂皇,令人不敢轻易踏进去的店面,还是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小铺子,一大早的,居然通通挤满了人,其间还有不少大姑娘和年轻妇人。掌柜的和小伙计忙得陀螺也似,嘴角咧到耳朵根,一大把一大把的铜板不断往柜台上丢去,发出当啷当啷的清脆之声。 huā小麦一向不爱往人堆儿里挤,光是瞧一眼也替他们觉得热,只瞅了瞅便走开了,漫无目的地四处闲晃,寻了间人少的绸缎庄信步踏入去,东张张西望望,摸摸腰间银钱还充足,便很大手笔地给自己和孟郁槐挑了些布料,没忘记替孟老娘也捎带上几匹素雅的,心想讨她高兴之余,或者还能将自己那一箱子颜色鲜亮的尺头给换回来。 女人逛街,一旦被激起购物欲,后果不堪设想。这银子从口袋里不断往外掏,逐渐就有点刹不住,不但越买越起劲,还使她产生了一种丰沛的满足感,顾不得脑袋顶上日头烘烤得厉害,也丝毫不觉饿,一口气将这桐安城中繁华处逛了个十之七八,眼瞧着时将正午,大包小包买了一堆,她便让笑逐颜开的店家帮忙给送回东安客栈,自个儿也乐颠颠地跟在后头,慢吞吞晃悠回去。 东安客栈虽是个住宿的地方,但每每到了饭点儿,前来打尖儿的客人也委实不算少,将那还算宽敞的大堂挤了个满满当当。小伙计捧着托盘,飞也似地在人丛中穿梭来回,掌柜的这会子自然也不可能闲在柜台后头,不断地拱手与人寒暄问好,或是将人客客气气地送出门外,时不时笑容满面地吆喝一声“哟,您来了?里边儿请里边儿请!”然而背过人去,却立刻换了副模样,跺着脚蹙着眉小声嘀咕:“啊呀,这可怎么办才好?” huā小麦盯着送货的店家将物件一样样搬进客栈里,与他们结了钱,转过背,正巧看见那掌柜的愁苦情状,莫名挑了挑眉,笑嘻嘻与他招呼:“邓掌柜!” “呀,小夫人回来了,还买这么些东西?”那掌柜的立时扯出笑脸来,殷殷勤勤迎上前,乐呵呵道“如何,进了这桐安城,便觉管不住自个儿的钱袋子了吧?嗐,你家那孟镖头,是个极有本事的,能赚钱,媳妇huā两个,不打紧,不打紧。” “可不是?说起来我平日里也并不十分爱瞎买东西,可方才真真儿见甚么都想要。”huā小麦笑着道,又朝他脸上张了张,抿唇道“我瞧您脸色不大好看,这东安客栈上上下下被您安顿得如此妥帖,还有什么事能难得倒您?” 她原也不过是随口问问,没真个指望深究,却不料那邓掌柜一听这话,竟是陡然一拍大腿,冲楼上努努嘴,长叹道:“呀,甭提了,这事说来我便悔得肠子都青了!店中现下有位住客,喏,同您一样,也是昨儿个来的,说是专门来城中买些水产干货,因是头一回来,摸不着方向,便同我打听,哪个干杂铺子的货好,做买卖实在。我便与他推荐了城东那间——我是好心呀,谁成想竟摊上事儿了?” “怎么了?”他如此大倒苦水,huā小麦也便不得不多问一句“敢是那买回来的干货有问题?” “能有甚问题,好得很!”那掌柜的使劲摇了摇头“那位住客也算是个阔绰的,专拣贵价货买了好些,却偏生是个疑心重的,回来之后,就百般猜疑,说总觉得店家卖给他的是假货,三言两语,又牵扯上了我们客栈,非冤枉我们与那干杂铺子勾结,诓他的银子。我的个老天爷,我们东安客栈在省城里做了好几十年买卖,向来最是讲良心,他不能这么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啊!” huā小麦“唔”了一声。 说实话,她并不觉得那位住客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冷不丁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界,谨慎点总是没错。不过,那人好似找错了重点,若真觉得买回来的物事不妥,难道不该去与店家掰扯?与一个客栈掌柜的百般纠缠,又有什么用? 她这么想,也便问了出来,邓掌柜唉声叹气道:“那位客人也真叫异想天开,说他的嘴巴最是刁钻,不计甚么食材,只要往口中一送,便立辨真假,因此便将买回来的鱼翅、鱼皮都丢了出来,非要让我们店里的厨子当着他的面做成菜肴,他一试便知。喙,要我说,他要是真买了假货,还敢往嘴里送,中了毒才有他好受!” 这想法,还真是离奇huā小麦有点想笑,好奇心也给勾了上来,笑道:“不知那位住客请厨子给做的是何等菜色?” “说是叫火把鱼翅?”邓掌柜皱着脸继续诉苦“这菜名我倒是听过,但与我们店中平常的菜色却天差地别。小夫人,不是我推诿,昨儿我们厨子的手艺你也是尝过的,说白了我们这里不过是个客栈,他那又是鱼翅又是鱼皮,价格高的很,谁敢轻易侍弄?唉,说不得,这世上的人,也不是个个儿都同小夫人您与孟镖头两位一样懂理的。” huā小麦心中一动,转了转眼珠,轻轻一笑:“邓掌柜,你要是信得过,我来试试?” 第二百一十六话 得趣 孟郁槐在袁家府上忙叨了大半日,将整个宅子前前后后仔细检查一遍,门有几道,何处平日里管理最容易疏漏,一一用笔记下,洋洋洒洒竟有数页,再在这大太阳底下反复走上几趟,浑身都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颇费了一把子力气,好容易于午后将事情办完,姓袁的主人家感激他不辞辛苦,照旧要留饭,他却因惦记着huā小麦,不知她是否仍在外闲晃悠,故而婉拒,出得大宅,立刻马不停蹄地往东安客栈赶。 刚刚走到大门口,他便听见一阵几乎能将房顶掀起来的喧哗声。 也不知何故,大堂里一片热气蒸腾,所有食客,原该老老实实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此刻却全聚在了一处,或是满眼期待,或是咂嘴咂舌哈哈笑个不休,纷纷紧盯着最中间,那片热气传出的方向。 大堂中弥漫着一股极鲜的香味,似是有人将一整盆鲜鱼倒进锅中熬煮成了浓浓的汤,不沾半点油腻,一滴不漏地全渗入空气中,绵软而又非常缠人,满鼻子里全充斥着那味道,仿佛这时候你敢将它丢弃一旁而去嗅闻别的,就全是你的罪过。 对于饮食之事,他虽不算是十分精通,但这东安客栈他来了不止一回,厨子本领几何,心中自是有数。所以,难不成眼下这情景,又是 仿佛是应和他的猜测,下一刻,人从〖中〗央便传来一把清脆的嗓音,带着两分自得与大功告成的欣喜,乐呵呵道:“好了,出锅了!” 人群再度炸了开来,堵得更严实了些,简直恨不得将脑袋都凑过去。 孟郁槐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大踏步走去,将众人拨拉开,果不其然,在圈子最〖中〗央的一口大蒸锅旁。寻见了自家媳妇的身影。 彼时,她正将硕大的锅盖掀开,小心翼翼地拿了垫布,将锅里一碟菜肴捧出。霎时间,那股子让人光是吸一口气,就想要将舌头吞下去的鲜味便愈加凶悍,携风带雨地撞到他脸上来。 huā小麦并不曾看见孟郁槐,只管将那菜肴往坐得最近的一个男子面前一送,用不容置疑地口吻朗声道:“先我已经告诉过您了,无论是鱼皮还是鱼翅。您买到的都是上好货色。根本不必担忧。您偏是不信。如今这火把鱼翅我已做了出来,您说自己单凭一张嘴便能分辨优劣,既如此,您便尝尝吧。” 四周氤氲的热气将她包裹于其中。眉眼有些看不分明,但她那副神气活现的表情,却是藏也藏不住。 孟郁槐轻轻地挑了一下眉。 huā小麦很乐意同他呆在一处,这一点,他从不曾怀疑过,但似乎唯有在这大锅大灶边上,她才会如此意气风发。那种“老子天下第一”的气势,看上去简直像个小混蛋,可是 桌边的男子要信不信地往huā小麦面上瞟一眼。清了清喉咙,一梗脖子:“尝就尝!你这小夫人瞧着好似有两把刷子,手艺自是没的说,但在没将这菜送入口中,亲自品其滋味之前。我又怎知你与这店家是不是沆瀣一气?” “嘁!”huā小麦没兴趣同他计较,偏过头不搭理他,这边厢孟郁槐却是有些见不得旁人“污蔑”自家媳妇,往前又走了两步,径直来到那人面前,沉声道:“莫要红口白牙胡说!我们根本不是本地人,如何与店家勾结?你一句话出口,只图嘴皮子痛快,若给人带来麻烦,是否由你负责?” 早就说过了,这家伙平日里性子温和,但真要塌下脸来,瞧着却也很唬人。那男子有点怯,朝后缩了缩,强撑着道:“你又是从哪冒出来,与这小夫人莫不是一家?我不过随口一句,既没这回事,你又何必心虚,恼怒到这般境地?” 孟郁槐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两分,huā小麦也是直到这时方才看见他,立时粲然一笑,挤过去扯住他袖子道:“你怎地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估摸着,怎么也得到傍晚呢!莫同他搅缠,你来得合时,且瞧瞧我做的这‘火把鱼翅’好不好?” “好,好得很,没话说!”邓掌柜抢着赞了一声“今日多亏小夫人帮忙呀,否则这场面真不知该如何收拾了!” 孟郁槐转头对他笑了一下,低头望向身前那乐成一朵huā的小媳妇,故作严肃道:“你便是一日不下厨就会手痒?旁人的地盘,你也二话不说摆弄锅灶,你” “怪得了我?”huā小麦半真半假地嗔他一眼“这大热的天,若不是见邓掌柜实在愁得要抓头发,谁耐烦在灶火边烤着?我这叫助人为乐,你不夸赞两句也就算了,还一见面就训斥——是我人好,不同你计较,要不然好了好了,你先别忙着骂,看看那道菜再说!” 桌上摆着一个白瓷大盘,盘底垫了一层蒸熟的蛋白,盘子〖中〗央,切成大薄片的鸡肉包裹着鱼皮、鱼翅,用干瓢缠绕成火把状,表面淋一层鸡油与高汤、盐巴熬煮成的浓汁,随意堆砌些樱桃、芥菜茎,瞧着倒极之鲜亮好看,吃的时候,一口便是一只“火把”无论色香味,俱无可挑剔。 “可惜这菜是替别人做的,你也只能过过眼瘾而已。”huā小麦颇有些惋惜地撇了撇嘴“要不咱们也依葫芦画瓢,买些海里头的干货回去,自家做来让娘也尝尝?” 这当口,那男子已送了一个小火把入口,面上露出讶异之色。听见她的话,便抬起头来,有点不自在地对孟郁槐笑笑:“既是尊夫人的手艺,兄台可愿与我同食?我一个人也吃不完。” 不等孟郁槐答话,huā小麦便立刻摇头:“不用了,我自家夫君的嘴,我自个儿会照顾得妥妥当当,你只管吃你的吧!这下子你该相信这食材并无纰漏了?那你可就别再寻邓掌柜的晦气,闹得两边不好看,何苦来?” 言罢便不再搭理他,将孟郁槐从那仍不愿散去的人丛中拉出来,嘿嘿一笑:“袁家那边的事,可都忙完了?” 孟郁槐被她笑容感染,唇角也是微微一勾:“已交待得清楚,明日便不用再去了。我心里头还百般牵挂着,担忧你可会闲得无趣,却不料你却如此兴致高。” “哈,我今日真忙坏了,买了许多东西,huā了不少钱,你看见了可别撂脸子。”huā小麦笑眯了眼“这会子还早,咱们总不能一直在这客栈里憋着,依你说,找点什么事做才好?” “你若是不累的话”孟郁槐低头沉思片刻“我知道城外有一处所在,眼下天气炎热时,去那里逛逛最为合适。横竖咱们还可在省城里多留两日,别的去处倒也不急,就到那里转转如何?只是有些远” “不打紧,省城你比我熟,我听你的就是。”此间人多,huā小麦不好直接上手,唯有使劲点点头,先他一步跃出大堂。 桐安城郊紧邻着一座山,不似火刀村外的矮林子,山势很是高耸,瞧着颇巍峨,风景极美。 尤其是四五月,山上各样繁huā次第盛开,姹紫嫣红,别样缤纷,与远处的苍翠的树木和林间嫩绿的新叶混杂在一处,交相辉映,美不胜收。 昨夜这林中仿佛落了一场雨,树叶和huā瓣间沾染了一颗颗水珠,被阳光一照,晶莹剔透,烁烁生光,圈出无数大大小小的光圈。周遭水汽弥漫,在林中行走,人身上好像都笼了一层清浅的雾气,氤氤氲氲,如堕仙境。 孟郁槐领着huā小麦出了城,便径直上了山,走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绕过一道弯,眼前霍然开朗,出现了一条水流丰沛的小溪。 天气如此闷热,突然来到溪边,不必碰触溪水,浑身上下便已感受到一股清凉之意。四下里又再无别人,不需有所顾忌,huā小麦便立刻欢叫着冲过去,提了提裤管,扑通一声跳进水里。 这溪水中居然有不少鱼,被她这么一搅和,吓得张皇无措,四处奔窜,从小腿上蹭过,又麻又痒。孟郁槐站在岸边,也不出言阻止,只抱着胳膊笑道:“如何,这地方可是还过得去?” “太过得去了!”huā小麦扑腾得周身是水,抹一把脸,兴高采烈道“你是怎么找到这么个好地方,又僻静,又凉快,吸一口气,满鼻子里都是树叶的清香味。要我说,比城中那些甚么亭台楼阁,都要好许多!” 说罢,也不理他是甚么反应,探长了胳膊去水里胡乱抓了一把,高声道:“你快点,咱们抓两条鱼吧!” 孟某人简直无奈:“咱们又没篓子,抓了也带不回去,不是白忙活?” “用不着带回去啊,咱们就在这溪边生火烤了就行——你身上总该有火折子?”huā小麦瞟他一眼,得意洋洋道“你不是说吃不惯那些添加了太多调料的吃食吗?今儿我便让你尝尝真正的原滋原味,保准你喜欢。” 顿了顿,又噗嗤一声道:“要我说,咱俩也真是舍近求远。若是我没记错的话,火刀村外面的矮林子里,也有一处与此十分相似的景致,同样少人来往。平日里咱们怎么就没想到去那里逛逛?” 孟郁槐坐在地上脱鞋,想也不想,随口就道:“若是在村里,就算等上一整年,咱们只怕也没那机会。你整天都在小饭馆和酱园子两边走动,我若叫你去林子里转转,只怕在你看来,是要了你的命。” 这话一出口,他就觉得有点不妥,要找补却已来不及,抬了抬头,就见huā小麦果然停下了手中动作,也正抬眼朝他望过来。 第二百一十七话 本姑娘要和你谈谈 浅水中的一条小鱼,被huā小麦的一通瞎折腾给搅和得头昏脑涨,竟傻乎乎地正正撞在她手心,眼看便要落入魔掌之中,却不料那毫无章法的小媳妇手上忽地一滞,小鱼如蒙大赦,忙摆着尾巴逃之天天。 在听到孟郁槐那句话的一瞬,huā小麦的心先是往下坠了坠,条件反射地立即就要直愣愣出声反驳,然而幸亏这一回她脑子快过嘴巴,于须臾间飞快地转了念头,胡乱在小溪中扑腾了两下,笨手笨脚爬上岸,浑身水淋淋的,径直冲到孟郁槐面前,使劲将他掀翻在地,半点不带犹豫地就往他腰间坐上去。 “孟镖头,怨气好大啊”她伸出手,一把捏住孟郁槐的两边面颊,还使劲揪了两下,得意洋洋地道“堂堂连顺镖局年轻有为的大镖头,平日里最是受柯叔器重,村里那些个泼皮无赖也要对你忌惮两分,怎么此刻,却像是受了媳妇的委屈一般?你媳妇欺负你了?” 孟郁槐方才那话才一说出来,便觉有些后悔,暗叹自己不该如此冒失,一个不当心,这两日的甜蜜亲热便全要付之东流。眼下见她似乎并不曾生气,反而笑模笑样的,心中便是一松,再看看她跨坐在自己腰上那大大咧咧的情状,活像个女流氓,嘴角就忍不住弯了起来:“你正经一点行不行,撒手,成何体统?” “偏不!”huā小麦凑近他扬了扬眉“这山里空空荡荡,压根儿就没第三个人,左右不会被瞧见,你让我得意一会儿又不会少块肉!再说,我现在明明就很正经,只不过是不愿气氛太紧张罢了,倒是你,孟镖头,麻烦你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好么?” 孟郁槐憋笑憋得辛苦。又觉这仰面躺倒的姿势委实不大好看,便坐起身来,顺手稳住她的腰:“依着你,待要如何?” “嗯”huā小麦四下里看看,又摸了摸肚子“现在呢,你先替我捉两条鱼回来,一整日都没吃东西,我这会子真饿了。等把那鱼烤上,本姑娘要和你谈谈。” 对于从小在村里长大。又怀着一身功夫的孟某人来说。捉几条鱼。只怕比翻翻手掌还要来得更容易些。他那动作又格外敏捷,往及膝的溪水中一站,不过三两下便捕回几条肥鱼,交给huā小麦麻利地收拾了。穿在树枝上,然后便又在那避风处生了一堆火。 两人出来的匆忙,先又并不曾生起这要烤鱼的念头,身上没带任何佐料,huā小麦便凑到草丛中踅摸了半日,专拣那自己认得,散发着一股辛香味的草叶扯了两把,拧出汁子来抹在鱼身上,随即立刻架在火上。 山溪中的鱼长得肥。个头却不算大,格外容易熟,鱼皮经过炙烤,只不过片刻工夫,便已滴下油来。落入火堆中发出“嗤拉”一声轻响。 huā小麦小心翼翼地将鱼翻了个面,抬头瞟了坐在一旁烤干衣裳的孟郁槐一眼,抿唇道:“我晓得,最近这段时日,自打你知道了我有在省城开饭馆儿的想法之后,心中便一直不自在,莫说是你,就连春喜嫂子和腊梅嫂子两个,也絮叨了我好两回” “我并不曾觉得不自在,只不过”孟郁槐眉头动了动,张口便道。 “听我说完。”huā小麦冲他微笑了一下“做厨这一行,你们了解得或许不多,但真要论起来,与你们这些习武之人,也没什么不同。你们讲究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我们却也并不轻松,再寒的天,都得忍着冷把手往冰水里伸,夏天里,日头烤得厉害,灶火旁更是活像个蒸笼一般,但只要一道菜没出锅,就得忍住了,绝对不能挪动地方,至于练刀功,琢磨火候、调味,更是一日也不能懈怠。一连两三年,天天都是如此,现在回头想想,我都不敢细琢磨,真不知当初是怎么熬过来的。” 孟郁槐听得莫名,沉声道:“你在说什么?你那一身厨艺究竟是从何而来?说起来我早就觉得奇怪,若依huā娘子所言,你是因被大哥克扣,才不得不整日在灶间忙碌,那也大抵不过会做些寻常菜肴而已,然而你却为何连那些精贵食材,也熟知该怎样摆弄?” “这个” huā小麦偷偷吐了吐舌头,情知自己是一时说得兴起,没掌握好分寸,将实话漏了出来,赶紧摆摆手:“这个改天又再说不迟,我跟你提这个,只不过是想要你知晓,吃了那么多苦,我并不单单只想靠着这一身厨艺来讨生活,还想凭借它来多做点什么。人人都说我这一身厨艺,合该来省城闯闯,谋一席之地,我” 她话还没说完,孟郁槐突然笑了,轻轻摇了摇头。 “你笑什么?”huā小麦半真半假地瞪他一眼。 “我大概明白你是如何盘算,也并未觉得无法理解,只是如此一来,何时是个头?”孟某人将她的手捞过,淡定而沉稳地道“今日有人说你该来省城闯荡,你便受了鼓动,真生出这等念头,若来日有人说你该去京城,你是不是又登时就坐不住,即刻便冲了去?” “这怎么可能?!”huā小麦睨他一眼道“我自己有几斤几两,心中清楚地很,那地界寻常哪里去得?我又怎会生出这种不靠谱的想法?” “你当初在河边上摆摊的时候,怕是也从未想过,要来省城与那些个名厨一较长短吧?”孟郁槐静静地道。 huā小麦一时没了话。 果然,人心永远都是不足的。现下回忆,一开始,她的想法其实的确很简单,开一间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儿,不必太大太华丽,只需那一锅一灶完全只属于自己,能做出被人喜欢、赞叹的吃食来,便已经很满足。 那么如今这样,不知道算不算是与初衷背离? 手中的鱼烤得熟了,散发出一股焦香的气味,她便扯了一片宽大的叶子,抹去浮尘,将鱼往里一托,暂且搁在一旁,转而再度望向身侧的男人。 “我懂你的意思,你容我些时间,让我好好想想行吗?”她收去笑容,认认真真地道“有件事要教你知道,当初若不是把你搁进了心里,我大抵不会急慌慌地便要嫁人,所以,对我来说你特别重要,该怎么当人媳妇你让我慢慢学,我不会不管不顾地胡来。” 这个年代的姑娘们羞涩而含蓄,孟郁槐活了二十多年,竟从未曾听过这样直接热辣的表白,那常年在外行走,被晒成麦色的脸皮,禁不住有点微微发烫,嘴角却是咧得老大,伸手一带将那瘦巴巴的小媳妇捞进怀里,下巴搁在她头顶,含笑低声道:“好。” 在林间穿梭了一阵,他身上有股树叶和青草混杂的香气。huā小麦心中轻松不少,由着他搂了一会儿,终究忍不得,小声嘀咕:“我能吃了吗?太饿了” 这日从山中回到东安客栈,两个人都有了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念及明日孟郁槐便再无杂务缠身,便凑在一处说了许久,将桐安城哪里好玩议论了一个遍,隔天便丢开旁事,在城中痛快游玩了一天。 huā小麦始终惦记着那日客栈中男人买回来的各色干货,鱼翅软滑清鲜,鱼皮爽脆弹牙,还有那一大篓鱼虾贝,更是个个儿饱满喜人。好说歹说,非扯着孟郁槐去置办一些,不管小饭馆儿用不用得上,先带回家里,自家饱饱口福再说。 却没成想,在那足有两个小饭馆儿大小的南北干杂铺里,他们竟然遇上了宋静溪。 彼时正是上午,干杂铺里人挤着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菌子、香料和海产气息。huā小麦凑在一筐蛤蜊干前头,正左右拿不定主意,耳朵里忽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 “瞧见吗?这个是鱿鱼,这个呢,叫瑶柱,搁进汤里一咕嘟,味道特别鲜。” 那嗓音听上去既软又糯,仿佛拥有无限耐心。她回过头,一眼便看见宋静溪站在不远处的一个小桌旁,指着桌上那一样样的物事,温声软语地说给她身侧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听。 她这模样,与平日里还真是大相径庭啊,瞧着真不像同一个人,不过 搞什么,这么小就打算培养接班人么?huā小麦有点犯嘀咕,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另一边孟郁槐挤了过来,也顺着她的目光望望,疑惑道:“怎么,看见熟人了?” “哦,桃源斋的宋老板。”huā小麦冲着宋静溪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孟郁槐听说过此人,也晓得huā小麦头回来省城时,正是为了帮她的忙,于是便“唔”了一声:“既如此,你可要上前去与她招呼?” “不用了。”huā小麦摇摇头,扯着他去了另一头“我想再买点黄huā鱼和墨鱼干,你快帮我挑,完了咱们赶紧出去吧,这里头太热了。” 孟郁槐不知前事,对宋静溪其人并不怎样上心,听她这样说便也罢了,陪着她又买了好些干杂海货,额外又挑了两篓子从岭秀府运来的香料,便拉着她,从铺子里退了出去。 ps:缓口气,明天继续三更~ 第二百一十九话 交加 大哥? 初初听见景泰和提起这两个字,花小麦很是在心中迟疑了一下,少顷方反应过来,他所指的,多半是那个自己从来没有见过的花家长兄,花大山。 “没了”的意思……是说他死了? 她觉得自己好像应该表现出一点惊讶或是悲伤,但事实上,她根本一点感觉也没有。一个从未曾谋面,只在花二娘口中被骂得狗血喷头的人死了,指望她能有什么感觉?不过……不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吗?那人不孝父母,压榨两个妹妹,应当活得比王八还长才对,怎么就…… “什么时候,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问道。 “一个多月前的事了,大嫂央人了封信来,也就是早两天,才送到我们手里。”景泰和轻轻叹了一口气,“信里头说,家里日子实在穷得过不下去,大哥没了法子,只得跟着村里人上山去挖药材,偏巧那两日山上往下掉石头,别的人都安然无恙,唯独他被砸了个正着,还不等抬回家,就……就没气了。” 花小麦光是听听也觉得心惊,缩了缩脖子,脑袋里突然冒出个想法:“我二姐该不会是因为突然知道了这消息,受了刺激,这才……” 回头想想,前段日子花二娘老嚷嚷着说心慌,莫非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这我哪能知道?”景泰和苦笑着摇摇头,“亏得我们提前就与那稳婆打了招呼,上门一喊人就来了,要不然,这手忙脚乱的,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说来也怪我,傻乎乎心里藏不住事儿,我若先瞒住了不告诉她,兴许也不能出这么个岔子。” “这哪能怪得了你?”花小麦少不得劝了他两句,又将手里提溜着的东西塞给他,“二姐要是已经睡醒了,我去瞧瞧她吧?” “行。”景泰和痛快地一点头,“这两天我也没去铁匠铺干活儿,成日在她眼前晃,惹得她发烦,你来了,正好去陪她说说话。” 花小麦冲他一笑,转身来到西侧厢房门前,在门板上叩了两下,闪身进去,又飞快地关上了门。 花二娘连着几日睡得并不好,今天照旧是早早醒了,喂了儿子之后,便一直倚着枕头发呆,脸色有点不好看,所幸精神尚算不错,在她头边不远处,便是那个被包裹得严严实实,正睡得呼哧呼哧的小娃儿。 花小麦进屋叫了声“二姐”,分明看见花二娘的眼睛亮了一下,紧接着,眼眶便红了,伸出手来唤她过去,哽咽着道:“小妹,你怎地才回来?花大山死了!” “我听见姐夫说了。”花小麦快步走过去在她身边小心翼翼坐下,忙不迭地捏起袖子来给她擦眼睛,“你别哭啊,我听人说月子里哭会伤眼睛的,回头再吓着小娃娃怎么办?” 花二娘大概也顾忌这个,抹了一把脸,将嗓子里那点哭意生生憋了回去,长长叹了一口气:“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按说人死了,我不该再数落,可花大山那人,自打我记事起,就没见他干过一件人事儿,如今我想起来牙根就直痒痒,恨不得将他撕来吃了,自打嫁了人,便没预备再与他有任何瓜葛,只当是没这个哥哥也就罢了。尤其是这二年,咱手头又有了点钱,我就更怕他会跑来寻咱的晦气,你和郁槐成亲,我都不敢告诉他,就是担心他祸害你们……” 她抽噎了一声,接着道:“他那样的货色,去了黄泉也是没面目见咱爹娘的,他这一死,我也就算松了一口气,往后再不用担惊受怕,原该拍手称快才对,可我这心里,怎么就……” 说着便又要哭。 这事于花小麦而言委实糟心,除了劝之外,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烦恼地摸了摸自己的太阳穴,低头想了一回:“他的丧事……” “信隔了三四十天才寄到,如今天又逐渐热了,只怕早就办完了,他媳妇手头又没银子,你指望着她还会花大价钱买冰,等咱们回去?那妇人也不是个好东西,爹娘就在本地,你只瞧着吧,不几年,准就给她再张罗亲事嫁出去!她的事我是没力气管,如今咱们和她也再无关联,凭她折腾去吧,只是咱家那两间老屋,也不知可会被她霸了去。” 有句话花小麦实在很不想说,但这时候若不说出口,又未免太不像样,思前想后,只得万般不情愿地道:“依你看,咱们可要回去一趟?” 回去?对于那所谓的“娘家”,她可谓是两眼一抹黑,那里到处都是熟人,若真去了,不穿帮、叫人看出端倪才怪! 幸好,花二娘立刻就摇了摇头:“我和你姐夫商量过,一来现在回去也排不上用场,二来,我还在月子里,娃娃这么小,我怎能丢下他?横竖花大山有儿有女,也未必需要咱们这两个远嫁的妹子,这事你别管了,待过个一年半载,我让你姐夫陪我走一遭便罢。” 花小麦大松一口气,抚了抚她的背:“你也别想太多,眼下还是先全心照顾我这小外甥的好。” 她不敢乱碰那软面团一样的胖嘟儿,只轻轻摸摸他的脸颊,抿唇道:“你和我姐夫长得都好,这小娃娃眼见着往后也肯定特好看——可已给他取了名儿,叫什么?” 花二娘收拾心情,说到这盼了两年多才来的儿子,面上露出一星儿笑容:“别提了,说到这个我就……大名还没来得及取,他爷爷给想了个小名,叫铁锤,你说多难听!” “铁……”花小麦差点喷出来,别过头去狠命咳嗽了两声,“铁锤?那个……挺好的,赖名儿好养活,而且我姐夫又是干这行的,多合适?等改**和我姐夫闲下来,再仔细给他取个好听的名字就行,不打紧,不打紧。” 因又道:“对了,你最近吃得怎么样?” 她不问这个还好,一说起来,花二娘脸就立刻皱了起来:“你还用得着打听吗?我那婆婆倒真是肯花钱的,只我晓得她全是为了她的小孙孙,每日里全是油腻腻的,且少滋没味,吃得我发呕。说不得,为了那小祖宗,梗着脖子也得往下咽。” 花小麦也料到多半就是如此,想了想,便笑道:“我不好天天往这边来,怕景大伯景大娘烦我,这样吧,从明日起,我每天做两道菜送去铁匠铺,让姐夫带回来给你。不过,好像你现在确实不能吃盐太重的东西,我把味道调得淡些,对你和……铁锤都好。” 花二娘点头应了,朝她面上一瞟,抿了抿嘴角:“如今我生了铁锤,可算是了了一桩心事,往后腰板也硬些,倒是你,怎地半点动静都无?当初那老神仙给你诊过脉,说你并没有任何问题,你……” “我婆婆昨天才拿这个敲打我,今**又来?”花小麦撇撇嘴,“我又没偷懒,偏生就是没音信,我有什么办法?” “噗嗤!”花二娘终于笑开了,伸指头在她脑门一戳,“反正你得加点劲,你的年纪不算大,郁槐可不小了。他那人嘴上不爱说,心里却不知怎样盼着,当初你一门心思要嫁他,这会子……” 花小麦自认脸皮极厚,然而被她这样唠叨两句,面上仍有点挂不住,故作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行了行了,我知道,你有这工夫操闲心,倒不如照顾好你自个儿和我外甥!我回家去了,今日不去做买卖,也得在家给我婆婆张罗饭食,若晚了,又要被她念。” 说罢,将她塞回被窝里,从屋中退了出去。 …… 孟郁槐晚间回来,听说花大山死了的事,不免有些愕然。他大概晓得花小麦之前在家中过得很不好,因此见她神色不十分悲痛,也并不曾起疑,只哄了她两句,便将这事儿略了过去。 重要的是,他今日归来,带回一个消息——那名士宴的承办,最终落到了花小麦头上。 “说是陶知县吃了你做的那道甚么‘山海兜’,心中非常欢喜,觉得与那名士宴甚为契合。之后多方查探,听说你那小饭馆儿生意向来做得厚道,且在咱们村附近这一带的官道上很有些名气,连相邻几个县也有耳闻,他一高兴,便将这事儿拍板定下了。” 他笑着道:“如今你算是放下一块大石了?接了这个差事,往后你这小饭馆儿,在芙泽县饮食行当便算是有了名头,再不用为生意发愁。” “别说得好像这事儿跟你没关似的。”花小麦半真半假地白他一眼,“我可记得是你说过,这名士宴落到我头上,对你们连顺镖局也很有好处,你们与官府打的交道可不少,你媳妇我把这事儿办妥了,也算是帮了你的大忙,你要谢谢我才好。” 说来也怪,她好像并没有想象中那般激动,可能是这遴选实在拖得太长,将紧张和兴奋的情绪都耗尽了的缘故,反而很平静。接下来的日子,也不过按部就班地去了几趟县里,见过那传闻中非常清廉的陶知县,与他手下专办此事的人细细反复商议,定下菜单之后,便只等五月初五的到来。 与此同时,春风楼的赵老爷在花小麦从省城回来的第五天,风尘仆仆地找到了珍味园,正式提出,要与她签一年的酱料订单。RS 第二百二十话 福祸相依 赵老爷来的那天,花小麦是被匆匆赶到小饭馆儿的孙大圣给叫去的,其时正是下午闲暇,花小麦在厨房中与周芸儿细细解释那“文思豆腐”该如何用刀,并于心中盘算着是不是应当打探一下,这妮子何时与文秀才混得那般熟。尚未想好要怎么开口方算不突兀,孙大圣便心急火燎地奔了来,也不及细说,扯着花小麦便去了珍味园。 天气愈加热了,赵老爷身材原本有些胖,从县城跑来火刀村,即便是坐车,仍憋出一头的汗,入了酱园子,便坐在一堆大酱缸中间,图那处阴凉,一面撩起衣襟来扇风。 花小麦走进去冷不丁一瞧,倒觉得他与那些个酱坛好似完全融为一体,禁不住要笑,忙死死憋住了,扬声笑道:“您怎地这样大热天赶了来?这两日我常在城中走动,您既要寻我,打发个人来村里说一声,我顺脚去您铺子上一趟就行,何必如此奔波?” “啊呀,可不是?”赵老爷万般懊悔,跌足道,“我竟忘了,那名士宴的承办权落到了你头上,最近这几日,你恐怕时常得去与陶知县那边的人商议,呀,早晓得我倒不费这工夫了!对了小麦丫头,我还不曾恭喜你哪,我春风楼那个魏胖子,果然是个不中用的,真真儿气死人!” “多谢您。”花小麦仰脸冲他笑笑,“魏大厨那天……是事发突然,真要论起来也怪不得他——您今日来,可是为了那酱料的事?” “可不?”赵老爷点了点头,似是被说到了心烦处,立刻便愁眉苦脸地抱怨起来,“上回在终选会场,我不是同你提过吗?那城西万记,当初我尝了尝他们送来的样品,觉得滋味还过得去,便与他签了一年的订单。头一个月送来的酱料尚算使得,哪晓得自第二个月开始,就开始给我闹幺蛾子了!” “到底怎么了?”花小麦一下子就联想到那胖大女人买陈米的事上头,却并未说出来,只淡淡地问道。 “嗐,说起这个我就来气!”赵老爷恼怒地挥着手,高声道,“他家每回送来酱料,都十分殷勤地替我搬去库房,我先还以为他们会做人,心中很是赞了两声,却不料,他们是在里头给我做手脚哇!送来的酱料是两样的,那起好一些的货色,全都摆在最上头,待过了大半个月,再去取用时,剩下的都是些又酸又臭的东西,根本入不得口!我打发了人去找他们东家说理,你猜人家怎么答?” 这……其实也并不难猜吧? 花小麦心中早有计较,闻言便笑着摇了摇头:“不必说,他多半是告诉您,是您管理不当,把酱料给沤坏了,与他却是完全无关,对吧?” “真给你说着了!”赵老爷又是一拍大腿,“一个月是这样,两个月照旧如此,最近这段日子,我每个月都要拿钱出来格外置办酱料,老这么下去,银子花得如水一般,我能不心疼?索性,我还是趁早与你这珍味园重新签个单子吧。上回你送来的那小瓶儿小坛子的酱料我尝过了,味道又醇又浓,是极好的,喙,当初我若是多等上两天,别那么着急,也就不会有这麻烦了!” “您来照顾我这酱园子的买卖,我自然求之不得,从下个月起,会准时把酱料送去春风楼。”花小麦抿唇笑了一下,“只不过,恕我多句嘴,与城西万记的那单生意,您得处理妥当才是,毕竟也签了一年的单,万一……” “这个我知道,正与他们掰扯呢。”不等她说完,赵老爷便颔首应道,“那伙人瞧着不过寻常,一个个儿却横得很,我心下晓得这不是一两天就能解决的事。哼,也不怕他说我张狂,钱我很有两个,左右我也不急,陪着他慢慢耗就是!城中还有好些食肆,用的也是他家酱料,我估摸着,也就是这两天,陆陆续续都会上你这边来,丫头你这回可是赚大发了。” 花小麦不预备在这个话题上与他说得太多,客套了两句,便领他去瞧了如今珍味园里出产的各色酱料,让他自己选了平日里常用的几种,由雷师傅妥当记下,彼此又郑重其事地签了单子,便将他送了出去。 如赵老爷所言,城中那些个之前从万记买酱料的酒楼饭馆儿,果真三三两两地奔着火刀村而来,见了珍味园那些用料讲究、滋味浓厚的酱料,如同发现了宝贝,纷纷忙不迭地签单子,生怕落于人后。 说起来,对于珍味园而言,这倒的确是好事一桩,然而花小麦心中,却始终觉得有些不安稳。 她与城西万记那个胖大女人拢共只见过两面,却每回都能深刻体会到此人的难缠。眼下出了这档子事,依着那女人的性子,恐怕十有八九不会将错处揽在她自己身上,反而满心里责怨珍味园抢了她生意。若是被她找上门……啧啧,就她那彪悍的风格,这满园子里的男人们,未必应付得了哇! 因抱着这个念头,接下来的几日,她往来珍味园的次数便明显增多,看见雷师傅和孙大圣,也总不忘切切叮嘱两句,让他们务必要打醒精神,万事多留个心眼儿,以免着了人家的道儿。 四月的最后一天,火刀村的雨季再度来临。 每年到了这时候,老天爷就像是遇到了甚么伤心事一般,没日没夜从不间断地落着雨水,将整个村子反反复复地冲刷,瞧着倒是通透明净,天气也凉快下来,只是对于田间种着粮食和各种作物的农人们来说,这实在不是一件好事。 老百姓们不得不被困在家中,却人人都是坐不住的,但凡雨势小一点,便立刻要冲入自家的田地里,排水、扶正秧苗,裹了满裤腿的泥,双腿重的似灌了铅,也顾不上整理。若是有平日里关系处的好的,便互相吆喝帮忙,田间竟仿佛比晴时还要热闹。 下着大雨,小饭馆儿的生意很受影响,但这是没办法的事,着急也派不上用场,花小麦得了些空闲,索性便与孟郁槐一道在打谷场那边照应两亩番椒;孙大圣是从小在火刀村长大的,对于这天气司空见惯且极有经验,早早地便帮着雷师傅两口子,将院子里的酱缸都抬进了库房里,倒也不曾有半点损失。 这日下晌,眼见得雨似有要停的意思,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便又去了地里,才刚刚在田间打了个来回,那小耗子便一溜烟地跑了来。 “东家,你赶紧去……去一趟酱园子,从县城来了一伙人,凶神恶煞的,瞧着好不吓人,雷师傅让我来请你哩!” 半大小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弓着腰呼哧呼哧喘了几声,急吼吼地道。 “是不是城西万记的人?”花小麦一颗心顿时往下一沉。 她又没得罪过谁,大雨天儿的还跑来找晦气,除了万记,只怕也没旁人了。她这边将县城里的生意接的越多,万记的日子也就越不好过,十有八九,是那胖大女人咽不下这口气,跑来搅事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怎么就过不上两天消停日子? “是,好像是的。”小耗子连连点头,“东家你这就随我过去吧,我看他们,不是善茬……” 花小麦叹了一口气,就被孟郁槐在身后敲了敲脑袋,回过头,便见他又习惯性地皱起眉来:“什么事?” “不就是前两天我跟你说过的那事儿?当时我便觉得不牢靠,如今怎样,真个被人找上门来!我得立刻去看看情况,你……” “我陪你去,省得你应付不来。”孟郁槐不由分说,丢下手里的农具上了田坎。 “好不容易遇到雨小的时候,要不你还是先把这两块地归置好,我先过去。”花小麦低头思忖了一阵,“反正那边也有大圣哥、雷师傅几个壮劳力,且不用怕他。不过……你要是忙完了,也赶紧过来,我有点……” 怕…… “也行,那你小心,莫要与他闹起来,万事等我来了再说。”孟郁槐想了想也便应了,立在田埂上,万般不放心地看着花小麦跟在小耗子身后,腾腾地跑远了。 此时此刻,珍味园中正像是遭了劫一般。 以那个胖大女人为首,院子里拢共站了总有七八个壮汉,凶恶得十分脸谱化,满面横肉,胳膊粗得如同年轻姑娘的大腿,抱着胳膊凶神恶煞地死死盯着园子里的伙计们。 花小麦慌慌张张地跑进去,见状立刻愣了一下,随即便在心中叫苦不迭。 早知道……刚才真不该逞强啊,这种场面,没有孟郁槐在,她如何应付得了? 心里虽虚得很,表面上却不能不拿出点气势来,她咬了咬牙,朝前踏出一步,竭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静一些,沉声喝道:“你们干什么?!” “可逮着正主儿了!”甫一听见她的声音,那胖大女人当即迅速回头,杀气腾腾地冲过来,一把薅住她的胳膊,手掌摊开来像蒲扇,捏紧了却又好似铁钳一般,丝毫不费力地便攥住了她的骨头。 “你懂不懂规矩,也不去打听打听,我家的生意也敢抢?莫说这小小的芙泽县,就算整个桐安府,我吃饭,你就只有吃粥的份!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便不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花小麦一进门,脑子还迷糊着呢,就被捏住了手腕,登时疼得钻心。 要不要这么戾气重啊,一来就上手……痛痛痛,话说,谁能赶紧给她根棍子啊! “有话好好说,莫动手!”孙大圣吓了一大跳,一个箭步上来,便想将那女人的手挡开。 孰料那女人真不是吃素的,一挺胸,使劲就往他手上凑,口中一叠声道:“你敢碰我?你碰我一下试试?啊哟,可不得了啦!”RS 第二百二十一话 各种暴怒 这世上执拗地热爱着撒泼耍赖的人有许多,火刀村自然也不缺,个个儿都有仅属于自己的一套“法宝”,但眼前这一位走的路数,显然与孙大圣平日常见的那些大相径庭。 那女人直愣愣地凑上来,眼看自己的手就要碰到不该碰的地方,孙大圣饶是惯来圆滑,心中也难免有点发怯,忙不迭朝后躲了躲,风快地跳到旁边,没忘记伸手抹一把额头瞬间渗出来的冷汗。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这女人虽则只是个女流之辈,却如此豁的出去,啧啧,不敢惹,不敢惹呀! 那胖大女人旗开得胜,笑容愈发自得,将花小麦的手腕子捏得更紧了两分,环视场中,眸子一闪,竟有点儿睥睨天下的气势,冷笑道:“哼,我当你们这酱园子有多了不得,原来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就凭你们,竟也敢抢万记的生意?吃了两天饱饭,便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我今儿就要让你们知道知道厉害!” 说罢,又转头对随她同来的那七八个伙计模样的壮汉厉声道:“我叫你们跟着,可不是让你们吃闲饭的,傻站在那儿等酒还是等菜?这小|贱|人抢我买卖,我也不能让她好过,这院子里的酱缸子,有一个算一个,全给我砸了!”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似有些犹豫,没有立刻行动。 “你们倒是动手啊!”女人有点发急,咬牙使劲跺了跺脚。 这女人力气极大,花小麦真有一种手腕子要被捏断了的感觉,粗略往院子里众人面上打量一圈,便在心中叹了口气。 孙大圣那个爱替人出头的,这会子是不肯再贸贸然跳出来了,只死死拦着旁边那些壮汉,尽量不让他们靠近酱缸,却终究派不上大用场。除开他之外,雷师傅两口子皆是老实巴交的人,虽一脸担忧,却束手无策,嘴半张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至于其他人就更别提,尤其那小耗子,也不知是年纪小还是胆儿瘦,竟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紧紧扒住院墙,压根儿不敢靠近。 ……虽说这怪不得他们,但…… 孟郁槐只怕不会立刻就赶来,若此刻真被这女人一头压住了,先不说会闹到甚么局面,有多少损失,只怕往后自己这脸面就没处搁。花小麦在心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扭头望向那女人,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沉声道:“你撒开。” “你甭想!”女人一扭脖子,冷笑道,“擒贼先擒王,你这丫头瘦得像鬼,我好容易捉住了,若是把你放开,回头你哧溜一声跑了个没影儿,我上哪儿找你?” 嗯,您对自我的认识还挺清醒。 “酱园子是我的,我还能往哪跑?”花小麦勾了一下嘴角,“你带了这么多人来,还怕拦不住我?你也知道我瘦,站起来没你高,横起来没你壮,打又打不过,多半吵架也未必是你对手,你有什么可担心?你不是要砸我的酱园子吗?你的人现在好像有点不敢动手啊,你难道不该给他们做个表率?” “你别激我,我可不吃那套!”女人愣了一下,转头望向一旁扎撒着手脚的壮汉们,见他们果然仍旧不敢上前,火气便冒了起来,怒声道,“不中用的东西,还不快点?再耽搁下去,这个月的工钱谁也别想领!” 当中有一人,怯生生地站出来,苦着脸道:“二姑娘,您来找他们说理,我们肯定给您撑场面,但……砸了人家的铺子,闹得鸡飞狗跳,万一惹上麻烦,我们……” “你听见了?他们真的不敢呢。”花小麦再度望向那女人,淡淡道,“现在细想想,不管你那酱园子里有何纰漏,我这样一股脑地将买卖都揽进自己怀里,是有点不厚道,我也觉得怪对不住你的。我十分理解你心中的不忿,你要砸我就让你砸,问题是你敢吗?” 那女人有点愕然,大抵是不晓得她这话究竟是何意,手上不自觉地松了松,花小麦忙朝旁边一闪,从她的魔爪中挣脱出来,赶紧揉揉自己那快要没了知觉的手腕子,暗暗倒吸一口凉气。 再给她这么捏上一会儿,通身的血只怕都要逆行了! 女人手里一空,当即便要再度扑上来,花小麦比她灵巧,朝旁边一闪,转头就道:“小耗子,把院门关上,顺便给我拿两根棍儿来。” “干嘛?你还想打我?”女人瞪圆了眼睛,扯着喉咙高声吼道。 花小麦也不理她,只管冲小耗子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快去。半大小子有点打哆嗦,脚下却不含糊,果真立刻三两步冲到墙角,取了两根手腕粗细的棍子递过来。花小麦便转手将其中一根塞给那女人。 “院门我都关了,现在外头的人就算听见动静也进不来。你不是要砸酱缸吗?我把话搁在这儿,你砸一个,我就陪着你砸一个,算是我给你赔不是,怎么样?”她微眯了眯眼,似笑非笑地盯着那女人道。 “你……”女人一时有点弄不明白她这是唱哪出,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梗着脖子道,“你不要以为我不敢,我万梅仙这辈子还没怕过谁……” “那你就砸啊,等什么?”花小麦讥诮一笑,“光耍嘴皮子算是有能耐?” “东家,这使不得!”雷师傅在旁看得发急,却又不敢轻易上前来阻止,只能直着喉咙嚷嚷,“那酱眼瞧着便要好了,这一砸,咱们拿什么给人交货?你可冷静点,别……” “没关系,大不了我上门去给人道歉,这点钱我还赔得起。人家心里不痛快,总得让人撒发出来,若是憋出病,那我罪过就更大了。”花小麦侧身看了他一眼,平心静气地道,再回过头来时,声音却陡然拔高,冲着那万梅仙厉喝道,“你倒是砸呀!” 女人也不知是受不得激,还是脑子给她搅和得发昏,冷不丁大叫一声,真个抡起棍子来,梆一声砸在一个离她最近的酱缸上。她的力气委实也是不小,那才用了没几月的酱缸,立时破了一大块,里面尚未能出缸的酱料哗啦啦涌了出来。 “哎呀,这酱……”雷师傅看得心疼,刚要再说点什么,眼睛倏然睁大,身旁的他媳妇,更是一个没忍住,尖叫了出来 几乎就在那酱缸子被砸烂的同时,花小麦手里那根棍子也朝那万梅仙的腰间扫了过去,动作简直快得离奇,棍子在空气中发出“呼呼”的动静,然后一声闷响,正正招呼在她腰脊上,那女人纵是身材高壮,也有些受不得,朝前栽了两下,登时捂着腰蹲了下去。 这一下,花小麦是将全身所有的力气都使了出来,虎口和两臂都震得发麻,自己也不好受,心里却只觉十分痛快。 指望跟这种人讲道理?那简直是白费力气,先打了再说!方才彼此之间只是打嘴仗罢了,她若先动手,便是她理亏,而眼下,谁让这女人真敢砸缸?那可就怪不得她了! 那七八个壮汉给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就要往这边靠过来,孙大圣忙跑过去挡在前头。 花小麦又结结实实给了那女人一棍,然后指着那女人大声道:“你们想清楚,你们每朝前一步,我就打她一下,敢碰碰我的酱缸子,我就让她今天横着出我这酱园子的门。我与城中那些食肆做买卖,没有半点猫腻,单子都能大大方方拿出来任人观瞻,今天可是你们自己来找我麻烦的,你们在万记也不过混口饭吃罢了,若去那县衙门走一遭,到最后是谁吃亏,你们可要考虑好!” 几人次次跟着这万梅仙出门搅事,或多或少总有点不情愿,此刻一听这话,心下便更觉迟疑,竟真的站在原地不敢动。万梅仙有心与花小麦拼个你死我活,然而那腰背疼得直不起来,连站起身都费劲,只能暗暗咬牙。 “别闹了,别闹了。”雷师傅直到这时方慌慌张张跑过来,一把夺过花小麦手里的棍子,“东家,她反正也吃了亏,你就……” 吃亏?今儿吃亏的明明是他们自己好吧! 不等他把话说完,酱园子的门忽然“咣”一声叫人给踹开了,孟郁槐大踏步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是从田里赶过来的,两条裤腿都沾了不少泥,头发也湿淋淋的,模样着实不大好看。但或许是因了他身材高大的缘故,蓦地捏着拳头往那儿一站,还是很能唬人。他先往花小麦那边看了一眼,见她提着棍子好端端地站在那儿,心中便松一口气,紧接着,目光缓缓从院子里众人和那破掉的酱缸上掠过,声音低沉而冷厉地道:“到底怎么回事!” 声音里明显透着一股要发怒的意味。 “她打人……”万梅仙困难地站直了,指着花小麦的脸,“她打我!” 撑腰的来了,花小麦自然不会再强逞能,把棍子一丢,一溜烟地跑到孟郁槐身后,拽着他衣襟,只露出个脑袋来:“是你先砸我酱缸的!” “你让我砸的!” “废话,我让你去死你去不去?你缺心眼儿啊?” “你……”那万梅仙气得要背过气去,腰间又疼得厉害,死撑着朝这边走了两步,咬牙切齿道,“你这小……” “给我闭嘴!”孟郁槐将眉头拧得死紧,脸色铁青,“要么现在就滚,要么打发个中用的到我面前来,我同他说理!”RS 第二百二十二话 有舍 说理?大哥,麻烦你看看你眼下的架势,哪有半点好好和人说理的意思?你分明就是来打架的好么? 这院子里的人,若有一个站出来能不被你孟镖头三拳头揍趴下,她“花”字倒过来写! 大抵习武之人身上都自带一股凛然肃杀之气,身段精干,肩膀和胳膊上筋肉虬结,双眼又格外有神,尤其是怒火腾腾的时候,往院子当间儿那么一站,谁敢靠近一点,分明就是自寻死路。 万梅仙给唬住了,却仍旧不甘心,不敢与孟郁槐对视,就只盯着花小麦,一手捂住腰间,死死咬住后槽牙:“好哇,欺负到老娘头上来了,你们不去打听打听……” “你是什么来历,我们没兴趣知道,你若觉得好奇,倒不妨去城中问问我是谁。”孟郁槐压根儿不用花小麦开口,抢先冷声冷气地道,“今儿的事,到底是谁挑的头,咱们彼此都有数,既没得着便宜,我现下便也暂且不与你们计较。但你听清楚,倘使下回你还敢来,或是暗地里摆弄些甚么见不得人的小动作,我自会让你晓得何为悔之晚矣。” 声音并不大,表情也未见得狰狞,却偏生使人汗毛直立,浑身上下不自在。万梅仙已是怵了,嘴上犹自不肯认输,色厉内荏道:“你等着,我……” “我等着你。”孟郁槐微微一笑,淡淡地道。 这场景何其熟悉,花小麦立时有点恍神。 貌似……很久之前,也是在这个院子里,孟郁槐似乎曾对那掳了她的魏大厨说过同样的话,彼时,她仿佛也用棍子狠狠教训了那魏胖子一顿来着。兜兜转转,相似的一幕再度发生……话说,他俩这算不算夫妻合璧啊? 眼见得今日是讨不到任何便宜,万梅仙便唯有恨恨地瞪了他二人一眼,捂着腰一瘸一拐地往外走,随她同来的七八个壮汉也忙忙慌慌地跟上,口中百般安抚劝慰,只是怎么听都更像敷衍。万梅仙没好气地踹了身边那人一脚,一径行出珍味园的大门,片刻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院子里顿时便安静下来,孟郁槐往众人脸上环视一圈,眉头稍皱了一下,挥挥手:“此间事毕,大家也散了,各自去忙吧。既然领着这酱园子里的工钱,也该出把子力,下一回若再遇上这样事体,烦各位尽点心,莫要再让一个小女子冲到最前头。” 这话有点不是味儿,雷师傅等人面上都现出几许红,唯独那孙大圣,笑嘻嘻凑上来拍着他肩膀道:“莫动气,莫动气,我瞧嫂夫人使得一手好棍法,一棍子扫过去,那女人登时动都动不得,未见得会吃亏啊!” 孟郁槐少不得与他寒暄调侃了两句,回头见花小麦还老老实实站在一旁,便垮下脸来:“你,跟我回家。” 花小麦情知今日恐怕逃不过一顿排揎,却也无法可想,只得小心翼翼“哦”了一声,跟在他身后小碎步回了村子南边。 …… 连着几日的大雨,家中堆积了许多换下来未洗的衣裳。眼见得今日雨稍停,日头似乎有点要露脸的意思,孟老娘便急慌慌将那些个衣裳都拾掇出来,泡在了大盆中。 当然,只是泡下而已,这洗洗刷刷的“大事”,理所当然该留给花小麦回来做。 两人回到院子里,刚巧看见孟老娘抱着一堆衣裳从屋里出来,花小麦便一步抢上前,笑得花儿一般,一叠声道:“娘,这事儿哪里用得着劳烦你,来来,都交给我,我三两下便洗出来,也好趁早晾上。” 孟老娘正巴不得,哪里会推拒,毫不客气地将怀中物事全都塞给她,寒着脸咕哝:“原本就是你的事,还指望我帮你办是怎地?你既要洗,动作就快些,趁着这会子有点风。否则倘若那雨又落下来,便只能晾在堂屋里,沤得一股霉气。” 花小麦乐颠颠地应了,搂着衣裳就要开跑。孟郁槐心下清楚她打得是什么主意,不由暗暗好笑,一张脸却是绷得死紧,揪住她脖领子:“我瞧这雨一时半会儿应是下不起来,你先把这事儿搁到一旁,跟我进屋,我有话与你说。” 逃不掉,逃不掉啊…… 花小麦在心里暗叹一声,只得拖出个大盆子摆在院中,将怀中的衣裳全丢进去,又加些温热水泡上,然后悻悻回了房。 孟某人一进屋,便径直在桌边坐下了,抬头瞟一眼跟在自己身后进来的小媳妇,刚要开口,就见她已迫不及待地道:“我跟你说个事儿吧,刚刚回来的路上我才想好的,那个……” “你的事过会子再说不迟。”孟郁槐根本不吃这套,扫她一眼,“站好。” 花小麦忙真个将腰板挺得笔直,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身侧,摆出一脸无辜相。 这模样实在是……孟郁槐憋不住要笑,恨不得掐大腿让自己忍住,清了清喉咙:“我说过的话,你都当成耳旁风是吗?方才在田里,我明明交代过,让你不要与人起冲突,你左耳进右耳出?挺能耐啊,连大圣兄弟都夸你棍法好,要不要改天去我们镖局在我那众兄弟面前显显本领,也好让他们学个一招半式?” “我也没办法啊!”花小麦愁眉苦脸地道,“当时那种情况,我还能怎么办?大圣哥倒是有心要出手相助来着,可拳脚不长眼,那万梅仙虽彪悍,却到底是个女人,倘或大圣哥一个不小心,碰到她要害处,还不被她给赖上?整个酱园子里,只有我和雷师傅媳妇两个女的,她胆子又小,派不上用场,万梅仙放出话来要砸我的酱缸,我总不能只眼睁睁看着吧?” “你可以等我来。”孟郁槐哪手指叩了叩桌面,虎着脸道。 “你也是个男人呀,还能跟女人动手不成?”花小麦理直气壮地道,“我晓得你肯定会帮我,先替你把那女人收拾了,等你来了之后,不就好办了吗?” 说着又噗嗤一笑:“至于那棍法好什么的……你孟镖头人人提起来都竖大拇指,我是你媳妇,总也不能太次不是?要不多给你丢脸啊……” “别嬉皮笑脸的!”孟郁槐瞪她一眼,“这么说,我还该谢谢你了?” “我往后不了还不行吗?这种事,若不是落在了脑袋上,谁想强出头?”花小麦索性凑过去,捏住他胳膊晃了两晃,“你又不是那起小肚鸡肠的人,我都认错了,你就别再不依不饶的了行吗?我是真有正事想跟你商量,你听我说完,要是不解气,再骂我不迟啊!” 孟郁槐原本并不曾真生气,充其量也不过是有些担忧罢了,对着她向来是说不出狠话的,当下便只得皱了一下眉:“你且说来听听。” “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你说,我要是再多分平安叔一成利润,他肯不肯回咱村儿,替咱们照应珍味园的大小事务?” “你是何意?”孟郁槐心中一动,语气也不自觉软了下来。 “今儿你也看见了,真遇上事儿的时候,雷师傅他们几个虽然心中焦急,却都轻易不肯站出来,说白了,还是怕惹麻烦上身。这怪不得他们,本来嘛,人家只是来挣两个工钱罢了,谁愿意揽祸?似我现下这样两边奔波,累得半死不说,还未必能事事顾得周全,若今天这情况再来几遭,我肯定焦头烂额。平安叔嘛,在省城折腾了那许久,到最后还是靠着卖酱料方才算是赚了,回来看着这酱园子,又便当又能多挣钱,他铁定乐意。” “你舍得?”孟郁槐稍稍皱了一下眉。 “那有什么舍不得?”花小麦抿唇一笑,“当初开这酱园子,原本就是那吴老爷的主意,我纯粹是赶鸭子上架,还颇有点一时兴起的意思,总觉得自己两边忙活也肯定没问题,如今看来,根本没那么简单。平安叔那人有些滑头,但做买卖却比我在行,譬如今日这事,若有他在场,兴许根本就不用我出面,便解决得妥妥当当。反正我会做的那几样酱料,雷师傅都已烂熟于心,往后咱只闲坐着收钱便罢,这多好?” 说着她便嘿嘿一笑:“你若现下让我撇了小饭馆儿的买卖不理,那我得好生想想,但这酱园子,既不是非我不可,我又何必放不下?” 孟郁槐默了默,心中大概明白,她是将之前两人闹别扭那事搁进了心里,略略有点不忍,抬手摸了摸她头发:“平安叔张罗着省城售卖酱料的事,他若回来了……” “他若肯回来,那事儿就让他自己操心呗!”花小麦笑着拍拍他的手,“酱园子挺能赚钱的,一成利润可不老少,他自己知道该怎么选,至多不过是咱们少赚点——不是你说的吗?横竖咱们又不缺那两个钱花。” 孟郁槐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尚未及出声,房门却陡然“砰砰砰”被拍得山响。 “小麦,小麦!你那衣服在盆子里泡了那许久了,还不洗要等到多早晚去?” 花小麦吐了一下舌头,仰脸冲孟郁槐笑笑:“我去洗衣服了。这两天下大雨,小饭馆儿也没什么生意,晚上我不过去了,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你媳妇别的本事没有,你这张嘴,却肯定能照应得妥妥当当,嗯?” 说罢,也不理他是何反应,一溜烟地跑了出去。RS 第二百二十三话 山野雅宴 潘平安每个月都要回火刀村一趟,运酱料去省城之余,也与花小麦说说这一个月里买卖究竟做得如何,是以,那留下来照管酱园子的事便暂且不急,待他回来了再好好商量不迟。打发走了万梅仙一干人等,眼下最紧要的,便是将那名士宴张罗得妥妥当当。 自三月底便开始遴选,历经一整月,方最终将承办者定下,之后又打发人反复与花小麦推敲菜单,删删改改了不知多少次,陶知县将这筵席看得有多紧要,从中可窥得一斑。五月初五,整个芙泽县尚且笼罩在一片雨雾之中,名士宴的地点,也便从室外,挪进了城郊矮山上一处名唤作“方正亭”的所在。 花小麦初时从孟郁槐口中听说这名士宴,自是心心念念想要接下,然而在经历这一个多月的等待,又亲见看见终选时几家酒楼之间的撕破脸皮,大打出手,她反而变得很淡定,只求整个过程之中不出任何纰漏岔子,至于能从中得到什么,好似已不那么重要,初五当日,也不过叫小耗子替她推着一干食材,只领着周芸儿一人轻车简从地赶去,甫一到了城郊,便立时进厨房中忙碌。 这方正亭倚着一座矮山而建,背后便是苍翠层叠的树木,被雨水冲刷之后,显得格外明净,倒真真儿是个清幽的好去处。虽名为“亭”,实则却是各色建筑齐全,除了一间独立的宽敞大厨房之外,还有一条九曲回廊,酒席的桌子,正是安置在此处。 所谓“名士”,大多深居简出不问世事,看似十分随意,却往往口味刁钻,那条舌头很不好伺候。此类人素喜清雅,笋、蕈等物乃是挚爱,但你若真敢大喇喇地只将这些东西摆上桌,恐怕绝得不着一个好字,如何将菜色安顿得既精致且不缺雅意,便成了重中之重。 陶知县对终选时那道“山海兜”赞誉有加,巴巴儿地打发了人又置办了些许刺龙芽,叮咛花小麦依葫芦画瓢将那菜再做一次,至于别的菜肴,也同样不可怠慢。不过是一大清早,厨房里已热气腾腾,拨来打下手的两三个婆子一言不发地忙碌,偌大的屋子里,除了花小麦时不时与周芸儿低语个两句,再听不见任何别的动静。 夏初,正是林间竹笋长得茂盛之时,鲜笋劈作两半,其间填塞上细嫩莹白的鳜鱼肉,用竹叶生火煨煮,只用姜片去腥,再加些简单的调味料,便是鲜美清甜的“傍林鲜”; 新鲜的香蕈洗净,先用棒骨火腿汤清炖,将熟未熟之时,再以上好绍酒烧煮。浓烈的酒意渗入汤汁和香蕈当中,名唤作“酒煮玉蕈”,不必入口,光是嗅上一嗅,通身便染上熏然醉意; 外地买回来的獐子肉切成大薄片,以香料、盐、酒腌渍一个时辰,再用羊脂包裹,大火猛烈炙烤,油汁浸入肉中,及至离火之后,外表羊脂已坚硬如石,里头的獐子肉却还鲜嫩爽口,滋味不必多言,且极有林间烤食之趣,想来应是能讨得那些个名士们喜欢。 饭食是用青精浸泡粳米蒸制而成的“青精饭”,茶汤是以晒干梅花炮制而成的“汤绽梅”,尚未到摆桌之时,大盘子小碗都堆在厨房灶台上,光是瞧一眼也让人心下欢喜。其中若要说花小麦最满意的,却非那道“拨霞供”莫属。 用鸡茸反复吊出来的汤头,色清如水,滋味却浓厚。置于铜锅之内,底部摆上些从溪边拾回来的小白石子,或许上面还沾染着青苔,随着汤渐渐煮滚,隐约有“泉石之气”浮出。此时再将切成小片的兔肉放进去稍涮一涮,便可蘸碟品尝。此菜随吃随煮,说起来与火锅实在没什么不同,却因那汤底的别出心裁,竟凭空添了些山野之息,随着热烟腾起,坐在席间的人,便也有了那云蒸霞蔚之感。 各种清雅菜肴摆满大桌,中间却是一道浓墨重彩的“红烧大群翅”,给这一桌清淡添了一抹亮色之余,也将席面的身价提了上来。话说,陶知县那边给这名士宴的定价是二十两,但满满当当三桌人,这点银子肯定不够,少不得要承办的店家贴两个钱,不过嘛……能做出这样一桌自个儿满意的好菜,也算是美事一桩? 忙活到将近午时,终于是将所有的菜肴备得齐了,花小麦好好儿地喘了口气,朝灶台上一打量,自得一笑,转身对周芸儿道:“喏,我且考考你,为何我偏要在这一桌席面上加一道红烧大群翅?你可别跟我说是光为了好看,我揍你的!” “那个……”周芸儿有点慌,搓了搓手,“我猜,那些个清淡的山野菜色,便相当于是今日来赴宴的各位名士,中间那大群翅嘛,便是陶知县了。既突出今日这筵席的主题,又有种众星拱月之感,自是极好。不过师傅……你这样,会不会狗腿了点?” “你说谁狗腿?”花小麦眼睛一瞪,“咱们既然接下了这个活儿,自然要让宾主尽欢,讨了那些名士的喜欢,自然也得将陶知县捧上一捧,我这叫尽职尽责!你倒挺机灵,你师傅我的用意瞒不过你啊,但以后你敢再说我狗腿,看我不扯歪你的嘴!” 说着,又拍了拍心口,感叹道:“人才,我真是人才啊!你说说,这些个又好看又好吃的菜肴,我是怎么想出来的?你得了我这师傅,就自管躲一边偷笑去吧!” 周芸儿与她处的久了,渐渐晓得她性子,知道她并不曾真生气,便朝旁边一躲,扑哧笑道:“我能有个好师傅,当然该谢谢老天爷庇佑,可哪有这么夸自己的?” “那些个名士高雅得很,我估摸着他们是不屑于拿好话来夸夸我这厨子的,还不兴我自己赞上两句?”花小麦白她一眼,“我看你最近胆子日渐肥了啊,正好,这会子咱俩事忙得差不多,你倒跟我交代交代,你同文华仁那酸秀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什……什么?”周芸儿吓了一大跳,忙不迭地朝后退,脸腾地就红了,“师傅你说什么呢,文大哥……” “本来我还想委婉点,含蓄些,慢慢试探,你今儿这么胆大包天,看来我也没必要如此迂回了,对吧?”花小麦哼笑一声,“趁我不在小饭馆儿,你没少接济那家伙吧?美其名曰让他给你试菜,实则却是变着法儿地让他吃顿饱饭,甭以为我不知道!说,我那厨房里的食材,有多少落进他的肚子里了?” “没有,我都是用自己练刀功的食材做的……”周芸儿慌忙摇头,话说到一半才发现漏了,赶紧一把捂住嘴。 花小麦嗔她一眼:“我又不会吃了你,这么害怕干什么?我知道你不会随便拿饭馆儿里的贵价食材给他,况且,当初也是我答应的,他可随时来小饭馆儿打牙祭,总不能说话不算话。我只是想提醒你,那……” 她话还没说完,忽有一个婆子快步跑了进来,含笑道:“花师傅,筵席要开始了,咱这就准备上菜吧。” 花小麦闻言,只得把将要出口的话又吞了回去,对周芸儿撂下一句“我回去再与你细说”,便转头吩咐那婆子:“把菜一样样搬出去吧,我之前与你们吩咐过,上菜有先后顺序,切不可弄错,还有那拨霞供的小炭火炉子,里头木炭一定要备得足足的,否则,若吃到一半便没了火,那才真叫贻笑大方。我就不去前头了,接下来的事都交给几位,烦劳一定经心才好。” 那婆子连连点头答应了,又唤了两个人来,将灶台上的各色菜肴一样样端了出去,花小麦料定应是不会出错,便也洗了手解下围裙,绕到厨房后头,坐在一块大石上看鸟,顺便也好生歇一歇。 席间有酒,众名士们难得聚在一处,吃起来便不知时日,花小麦在厨房后,都能不时听见从前面回廊中传来的谈笑与推杯换盏之声,筵席一开,便直到未末时分方散。 也是到了这时,陶知县方算有了片刻闲暇,遣了蒋管事来将花小麦叫过去,说是还有几句话要与她说。 “蒋管事,今日筵席一切可还顺利?”花小麦没与官家打过交道,又不知人家有何好恶,不免多问了一句,“可知陶知县唤我去所为何事?” “顺利不顺利的,你自个儿去前头看看不就知道了?”那蒋管事在她面前,永远是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翻了翻眼皮道,“至于我家大人找你干什么,我当下人的怎么能凭空猜度?你又没把柄叫人拿住了,有甚么可怕?麻溜地跟我过去就是了,瞎问什么——自打那名士宴的终选一公布,我与五间酒楼都常打交道,其中就属你事儿最多!” 花小麦哭笑不得,也就懒得与他掰扯,随着他一径去到方正亭中,便见回廊之中人已散得差不多,桌上盘碗皆空荡荡,汤也给喝了个干净,心下便是一松,嘴角也弯了起来。 陶知县稳稳当当坐在亭中,手里托一盏茶,见她来了,便立刻微微一笑:“今日这名士宴做得甚好,花师傅,辛苦你了。”RS 第二百二十四话 大活儿 那陶知县是个不过三十来岁的模样,生得面皮极白,鼻下蓄两撇八字胡,瞧着很是文气。瞧见花小麦进得亭子,便只略抬了抬头,将手中那茶盏往石桌上轻轻一搁。 “不知您唤民……民妇前来有何吩咐?”花小麦咬着牙,将这句话吐了出来。 好嘛,这一回是她自个儿将“妇人”的名号安在了脑袋上,再想扒下来,只怕就不容易了…… “也没旁的事,只是今日这筵席办得甚合我意,各样菜色安排得宜,滋味又没的可挑剔之处,便想当面谢你一声。”陶知县抬起下巴点了点对面的一张软椅,“忙了这一上午,只怕你也很劳累,莫要站着了,坐吧。” 花小麦一时拿不定主意,脚下才刚刚想动,不经意间便瞧见旁边蒋管事甩过来一记眼刀,忙又停下了,心道这年代的规矩还真是让人摸不透,一面摇了摇头,笑着道:“不必了,我站着就好。” 那陶知县倒也不坚持,笑了一下,仿佛对于午间那一桌席面,仍然回味无穷,和颜悦色地含笑道:“今日宴席当中各样菜色,我最喜便是那道红烧大群翅,做得极为地道,汤汁浓郁,鱼翅嫩滑,简直入口即化,且色泽又红亮,与那些清淡的菜肴相得益彰,瞧着好看,吃着香甜——花师傅年纪不大,这为厨的本事,却着实令人拍案叫绝啊!” 上好食材,处理方式一般分为两种,要么就是以简单的手法最大程度地突出食材的本味,要么便是极尽精细之能事,用其他各种食物配搭,来对其进行烘托称搭。这红烧大群翅,显然是属于后者,需用到老鸡、鸡肉、鸡脚、猪手等各类食材,整个过程非常繁杂,再辅以得当的火候和调味,菜成之后,滋味自然变化万千,丰厚醇浓。 这些细处,花小麦自然不能一一说与陶知县听,想来人家也未必有兴趣,于是她便只是笑着摇了一下头表示自谦,并未曾多言。 “还有那拨霞供,汤鲜兔肉嫩,汤底的小石子也极有意境,难为你,是怎样想出来的?”陶知县接着又道。 “也不是我一个人琢磨出来的。”花小麦抿了一下唇角,笑着道,“这菜单定下之前,便曾与蒋管事多次商议,他也给了不少意见,若不是他……” “你不需如此谦虚,我的人有多大能耐,我心中有数。”陶知县似笑非笑地瞥了身畔的蒋管事一眼,便指了指地下,“但凡博学多才者,总有些乖张脾性,很是不好应付,多亏了花师傅你将筵席置办得出色,才令得这名士宴如此成功。我亦无甚可谢你,这里还有些刺龙芽,是我专为了这名士宴采买回来的,如今还余下一些,索性便赠予你,你那食肆中做菜,或是拿回去与家里人尝尝,都使得。” “呃……不用了。”花小麦下意识地摆了摆手,“这样好的山珍,芙泽县压根儿买不着,您还是……” “我家的厨子做不出那样的好味道,我留着反而糟蹋了。”陶知县抬头看她一眼,笑道,“这种好东西,自然要留在懂得烹饪之人的手中,方不算唐突了它,你便拿着吧。” 花小麦仍是有些犹豫,不由自主地往蒋管事的方向一瞟,就见那人万般不耐烦地给了她一个“这个你真能收”的眼神。 既如此,她也无谓再推拒,笑着道了谢,将那一筐刺龙芽接了过来,便听得陶知县又道:“对了,还要劳烦你替我带个话儿——那连顺镖局的孟镖头,是你夫君吧?” 花小麦略微一怔,疑心他可能会因为孟郁槐推荐了自家媳妇来做这名士宴而不喜,忙就有点紧张地道:“是,不过……” “你莫要慌,我没旁的意思。”陶知县呵呵一笑,很和善地摇头道,“孟镖头为人正直,这我素来是晓得的,内举不避亲这是好事,我又怎会因此而不高兴?况且,你实是真有这一身好本领,又何必惶恐?最近那连顺镖局里的大小事体都是他在照应,我是想请你跟他说一声,前几日跟他提的那个事儿,得要加紧些,让他就是这一两天,拨个空来县衙一趟,你这么一说,他就明白了。” 花小麦舒了口气,连连点头答应了,那陶知县与她又客客气气地寒暄了两句,便让蒋管事陪她一块儿回厨房,帮着收拾了自家带来的东西之后,再妥当将她和周芸儿送下山。 花小麦去厨房与周芸儿会和,快手快脚地拾掇了一应家什,又唤了在半山腰等候的小耗子来,由他推着板车,一径离了方正亭。 …… 因晓得名士宴紧要,周芸儿今日自打来到这矮山中,便一直手脚冒汗,直到此刻入了芙泽县城,方才算是放松下来,揩一把额头的冷汗,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对花小麦道:“师傅,方才那陶知县唤你去,可是夸咱们这筵席做得好,特意给你打赏?你得了什么好东西?” “只不过是头一回帮着办宴席罢了,能有甚么好你戏文看多了?”花小麦瞟她一眼,把手肘里挎着的篮子往她面前一伸,“喏,瞧见了吗,拢共就只得这一点刺龙芽而已。好在咱们今儿总算是给人留下了好印象,不管怎么说,往后咱们那小饭馆儿做起买卖来,多半会更加顺当些,至少那起爱找茬闹事的人,应是不敢轻易上咱们那儿去,这就已经很好了,你还想图什么?” “这也不错啊,省得回回都要郁槐哥替咱们出面。”周芸儿低头一笑,“对了,咱们这会子是不是还去连顺镖局,同郁槐哥一块儿回村?” 花小麦低头想了一下:“咱们直接回村里吧,他今早跟我说,要在城中办点事,可能要奔波一整日,眼下十有八九还未忙完,咱们去了也是白搭。何况,我还有话要审你,当着他的面儿,你不嫌害臊?” 周芸儿很知道她所指为何,脸腾地又红了起来,往前疾走两步想要避开,却被花小麦一把给揪住了,一路上少不得问些她与文华仁那酸秀才几时变得如此相熟,趁着她去省城,文秀才又去小饭馆儿吃了几顿饭云云,周芸儿先还只顾闪躲,后来拗不过她百般逼问,只得含含糊糊地透露了那么一星半点儿。 进了火刀村,花小麦打发周芸儿和小耗子先将家什运回村东妥善放好,自己则低头看了看篮子里的刺龙芽。 这种在芙泽县极其少见的山珍,村里的老百姓莫说一年,可能三五年也吃不到一回,拿去小饭馆儿做菜未免可惜,她思忖了一阵,便将篮子里的物事分为两半,一半送去铁匠铺,让景泰和拿回家去给花二娘尝尝,另外一半,则预备带回家,晚间做两个好菜,让孟老娘和孟郁槐两个也饱饱口福。 在铁匠铺盘桓了半日,追着景泰和仔细问了花二娘的情况,又与他说明这刺龙芽,就算只用清水煮了,蘸酱料都很好吃,眼瞧着天色不早,花小麦便急腾腾地往家赶,还不等拐进通往自家院子的小土路,忽见孟郁槐牵着老黑,也正从大路上下来。 “这可巧了。”花小麦立在原地等他,待他行至近前,便笑嘻嘻地道,“你不是说今日会很忙吗?我还估摸着,你多半得要天黑了才会回来,怎地却这么早?” “事情既办妥,我还耽搁甚么?早些回来,问问你今日情形如何。”孟郁槐朝她脸上张了张,唇边也露出一丝笑意,“怎么,我看你这模样,一切应是都很顺利吧?” “那可不?”花小麦得意洋洋地一拧脖子,“陶知县夸了我一大通,还格外将家中余下的刺龙芽都给了我。这东西吃起来极清甜,只是我们这地界儿不好买,上一回终选时我便用到了它,心心念念想着不知何时才有机会,也让你也试试这好滋味,今日眼见得你是有口福,晚上我便把它摆上桌,保准你和娘都喜欢。” 想了想,她便记起之前陶知县说的那回事,因又道:“对了,陶知县还让我给你带个话儿,让你这两日去见一见他,说是有件事得要快些办,还说我只要一提,你就明白了,到底是什么事?跟镖局有关系?” 孟郁槐闻言便笑了,见左右无人,便伸手摸摸她头发:“你倒成了个传话的了——是有件事,他已与我说过一次,只是大忠他们几个去了省城,镖局这一向人手不足,有些安排不过来,我便没立刻答复。今日他既再度提起,想来是有些急了,也罢,明日我去走一遭。” 又笑道:“说来这还真是个大活儿,敷衍不得,只怕到时候,唯有劳烦柯叔再回镖局坐镇几日,我自己领两个人去办。” “到底什么事?”他只管卖关子,花小麦便有点发急,半真半假地瞪了他一眼,“你倒是说啊!” “陶知县只是粗略一说,并未曾讲得太详细。我也只知道,大概是最近这一两月,看守县衙钱库的库丁遇上了些许麻烦,想让镖局出面,将这事儿平一平。”RS 第二百二十五话 母子间的矛盾 “库丁?便是看守县衙钱库的人?”花小麦有些费解地挠了挠太阳穴,“陶知县的意思,是让你们镖局出面保护他?不过是个小役罢了,哪里就值得这样大费周章,这又算得上甚么大活儿?我说孟镖头,你的眼皮子也太浅了!” 一面说,一面还扁了扁嘴,煞有介事地连连摇头。 孟郁槐朝她面上一瞟,勾唇笑道:“凡是与官府扯上干系的,便都是大活儿,尤其那钱库,更是重中之重,岂可等闲视之?我瞧你精神头不错,在方正亭忙活了一整日,还有力气耍嘴皮?你若对这事儿真感兴趣,过会子我再与你细说不迟,眼下还是赶紧回家,我饿了。” 话音刚落,便顺手接过花小麦手中的篮子,提溜着她的脖领,轻轻松松将小媳妇拎回家中。 晚饭桌上,自然少不了那刚带回来的新鲜刺龙芽。 自家吃饭,用不着预备得那样精细,只将那嫩芽切成丁,与打散的鸡蛋液充分混合,下锅用少许油盐一烘便可盛入盘中,虽比不得山海兜那样色香味俱美,但入口清鲜滑嫩,也别有一番农家风味,尤其是这初夏的天气,吃起来格外爽口。 熬一锅浓稠的粟米粥,冬月里腌下的大片酒鱼拈一碟,再炒一盘时蔬,干干净净,利利落落地摆在院里桌上,纵然简单,却也叫人食指大动,就连孟老娘那样素来口味浓重的人,也忍不住多吃了两碗饭,搁下筷子,心满意足指着盘中所剩无几的刺龙芽道:“这玩意儿倒还算吃得,我挺喜欢,既有这样好东西,你却怎地今天方拿回家?赶明儿你再多弄些回来,变个花样儿做给我尝尝。” 不等花小麦答话,孟郁槐便皱了一下眉:“这刺龙芽生于北方,咱们本地即便有钱也买不到,小麦拢共就只得了这么点,还是陶知县给的,拿回来也就是想让咱们吃个新鲜,你叫她上哪儿再去给你弄?” 声音虽不大,语气却硬得很,万万称不上和善。 孟老娘一听便炸了开来,霍地站起身,敞着喉咙道:“我连这东西叫什么都不晓得,怎知它从何处来?也不过是说了一句罢了,又没骂她又没打她,就值得你这样跟我嚷嚷?你如今成了家,你媳妇就是咱们这院子里最大的,我提个要求都不行了!” 说罢甩手就走,回屋砰一声关上了门。 好好儿一顿饭,都吃完了,却又闹了这一出,花小麦很是头疼,碰了碰孟郁槐的手,小声道:“我知道你是护着我,可这刺龙芽娘是真不认识,说清楚不就行了吗?你何必……” “我不抢着出声,等你跟她解释,你就是说破了嘴皮,她也是不信的。”孟郁槐板着面孔闷闷地道。 理儿的确是这么个理儿,可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花小麦很是苦恼地挠挠头,又不愿他整个晚上都不自在,便急于岔开话题,笑着道:“今儿饭吃的早,这会子又有了点风,我把碗筷收进去洗了,然后咱们就在这院子里坐着乘凉,顺便,你再跟我仔细说说陶知县托你的那事。” 孟郁槐抬头看她一眼,面上终于露出少许笑模样,颔首应道:“那我先去喂老黑。” 花小麦松了口气,快手快脚地将盘子碗都摞在一起,捧进厨房里。 …… 难得最近这一两日没下雨,地上是干爽了,只是空气还有些湿乎乎。草丛里偶尔有两声虫鸣,随风送来,并不使人觉得烦躁,反而十分惬意。 花小麦与孟郁槐搬了两张凳坐在院子里,手边小几上搁两盏盐笋茶,并着一碟盐李、一碟甘草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是难得地清闲。 “说起来,那库丁的确只算是小役而已,但你莫要忘了,看守钱库,这在老百姓看来是极有油水可捞的差事,况且从古至今,监守自盗这回事,的确向来不算少。” 见花小麦仿佛是真个有兴趣,孟郁槐便少不得将那保护库丁的事又与她详细讲了讲:“咱们这小小的村子里都不缺地痞无赖,就更别提城镇之中了,那起人不做正事,眼见得库丁成日家在钱库里出出入入便眼红,无奈钱库戒备森严,外人轻易不能得进,他们便唯有在外头想办法。” 说到这里,他便讥诮地一笑:“你是没见过他们的手段,钱库每日上工放工的时间控制得很严,库丁一旦迟到便赶不上穿库衣,入不了库,弄不好就要丢差事。那些个地痞无赖,就专在库丁上工的途中使出各种手段敲诈勒索——这还算是轻的,更有甚者,干脆将库丁绑了去,胁迫他家里人拿赎银换人。最近这一两月,县衙钱库的库丁常常出事,闹得有些大,陶知县也是有些怒了,才让我们镖局插手给帮个忙。” “所以,陶知县之所以找到你们镖局,就是想让你们在上下工的路途中保护库丁?”花小麦挑了挑眉,“可是,如果在除此之外的时间,库丁们也遇到了麻烦,怎么办?” “做得这一行,要想保自己周全,就不得不深居简出,那些个地痞虽不是好货色,却也不会轻易破门而入。即便库丁们非出门不可,也得万事小心,倘若被人给绑了,我们镖局就还得安排人手,负责将这事查个清楚。”孟郁槐转头看她一眼,笑了笑道。 花小麦点点头又摇摇头:“我不明白,钱库是县衙的,陶知县为何不自己安排人手处理此事?你们镖局到底是外人……” 孟某人摸了摸她的头:“县衙人手虽多,却各有安排,不可能成天盯着,倒不如交给镖局专管此事,只怕反而来得便当些,至多不过是花两个银子而已,省事省心。说起来,陶知县信得过我们连顺镖局,该高兴才是。” 花小麦垂眼仔细思忖一回,便叹了口气:“方才你说这件事打算自己来办,意思也就是,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肯定会很忙了?幸亏你只是在县城里,不必出远门,咱俩每天还能见着,到时候我想办法多弄些你爱吃的,你带了去,也好叫人羡慕羡慕你呀!” 孟郁槐却没说话,只飞快地瞟了她一眼。 “怎么了?”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这事还得等见过陶知县之后,才知细处该如何安排。”孟郁槐顿了一顿,颇有些为难地道,“不过,我估摸着,那库丁每日一开城门便要上工,我若还从家里赶去,只怕会误了时辰,所以到时候,可能多半得在城中住上一段时日……” “你的意思是,这么久你都回不了家了?”花小麦手中捏了一把瓜子,听到这里便将它一丢,皱着脸小声嘟囔,“刚成亲的时候,明明答应过人家,只要不是出门走镖,就每晚都要回来的……最糟的是,我那小饭馆儿晚晚都得亥时过后才能打烊,那辰光,城中都已经宵禁了,我进不去,要不然,我还可以去城里找你……” “噗!”孟郁槐一个没憋住,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花小麦横眉立目,故作凶恶。 孟某人将拳头凑到唇边清了清喉咙,笑不可仰:“大晚上的你跑去找我,你想干嘛?” “孟郁槐!”小媳妇轻易听出他的弦外之音,纵是自认脸皮厚,仍旧有点耳根子发烫,怒道,“你耍流氓啊你!真想把你拖到柯叔和大忠哥面前,让他们瞧瞧,平日里装得一本正经,只会欺负你媳妇!” 说着便提了拳头去打他,却被他笑呵呵捉住两只手腕往怀里带。正笑闹间,就听得身后房中“砰”一声砸在门上,孟老娘在里头杀气腾腾地高声吼:“谁准你直呼自家男人的姓名?你爹娘教出来的好闺女,没规没距!” 敢情儿还有个躲在屋里听的……花小麦赶忙停下动作,从他怀中挣脱,吐了吐舌头低声笑道:“好了,你既有事要做便只管去忙你的,我得了空便去瞧你,家里不需你操心。” 孟郁槐好容易心情好点,被孟老娘那一嗓子给害得瞬间兴致全无,锁了眉冲房门一努嘴:“旁的我都不操心,唯一便是怕这个。只你与娘两个在家,万一……” “没事儿,你也不是头一回不在家,我小心点,别惹娘生气就行。”花小麦摆摆手,又凑近了点,笑嘻嘻道,“我有哄娘高兴的法宝,若是她发了怒,我便做她爱吃的来哄,包管她立时便将那股子火气丢到九霄云外。而且我也想过,如今天气渐热,饭食放久了没法入口,我早晨出门前给她做一顿,晚上那顿,要么下午回来一趟张罗,若是娘不嫌路远,去小饭馆儿吃也使得。” 她说这话,也是想让孟郁槐放宽心的意思,却不料话音未落,那人却立刻出声阻止:“不行,这不合适!我娘那人最是爱替人做主,你让她成天往小饭馆儿去,不出三五日那铺面就要跟她姓,你这正经东家,就靠边站吧!” “咣啷”一声,房门被很大力地拽开了,孟老娘自里头冲出来,指着孟郁槐就骂,“你说的是人话?我干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让你这样背地里数落我?莫说那一间小破饭馆儿,就是金山银山送到眼前,也要看我愿不愿意收!我是你亲娘,你在媳妇面前这么编排我,就不怕天打雷劈?” 孟郁槐并不是个火爆的性子,平日里对人向来温和,然此时却是半步不相让,抬眼沉声道:“这些年,娘您做的那些事,还要我一桩桩一件件地说给您听吗?” 这话分明就是在挑火儿,花小麦脸都白了,实在弄不明白这个素日沉稳的男人,为什么一跟他娘对上,便像个孩子似的完全不讲理,忙伸手拉了拉他:“多大点事,你干嘛呀……” “好,好好好,你真是我的好儿子,我这些年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倒养成仇了!”孟老娘嗓子里已带了点哽咽,愣了半晌,蓦地转身,狠狠关上了门。 孟郁槐也带了点火气,竟将花小麦独个儿撇在院子里,大踏步也回了房。 花小麦站在院子当间儿发呆,好一会儿,对着漆黑的夜空摊了摊手。 这叫什么事儿?人都说丈夫是婆婆和媳妇之间的夹心馅,怎么到了她这儿,却好像完全掉了个个儿?RS 第二百二十六话 陈年旧事 院子里蚊虫多,不是个发呆的好地方,方才与孟郁槐纳凉说话,两人时不时便活动一下手脚,方算是好些,这会子一静下来,那些个吸血的小玩意儿就直往人身上飞,专拣露在空气里的地方下嘴。 花小麦勉强站了一会儿,脸上便被叮出两个大包,实在是有点受不了,偏过头去朝两边房门各看一眼,苦恼地挠挠腮边,长吁短叹地回了房。 孟郁槐已是在榻上躺下了,好似衣裳也没脱,还将被子拖过来蒙着头,瞧着简直与那些赌气的小娃儿一般无二。花小麦哭笑不得,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了,先往他背上拍了一下,见他无甚反应,便索性一把掀了被子,压低喉咙道:“这么热的天,出了一身汗,你也不洗洗就往榻上滚,将那被褥浸得汗湿,回头你收拾呀?” 一面说,一面伸了手在他脸旁扇风。 无奈那人却像是睡得熟了,都懒怠动一动,连点儿声气也不闻。 “啧。”花小麦很无奈,低头凑得他近了些,带一丝笑意,小声道,“你这成天和娘不对付,可是为了以前娘三天两头就给你张罗亲事的缘故?横竖你又没娶了那些姑娘,到底是被我给捡了便宜,都过去这许久了,还当个大事儿似的闹别扭,你今年几岁啊?” 榻上那人高马大的家伙仍旧不肯做声,只仿佛动了一下。 花小麦没了法子,心道嫁了个性子冷静沉稳的男人,原猜度着可以省许多事,却不料人人都有自己的雷区,眼前这位只要撞上他娘,便成了随时都会炸响的炮仗。一面犯愁,一面却又觉得他这模样其实也挺可爱,干脆拖长了声音哼哼:“这是连带着我也一块儿恼上了?唉,亏你还年长好几岁,这才成亲半年呀,就开始使小性儿不理人,我要是犯了错,你说出来我改还不行吗?” 孟郁槐呼一声坐了起来,拧着眉头道:“你明知道我不是冲你,事情也跟你毫无干系,做什么没头没脑地把过错往自个儿身上揽?” “活过来了?会说话了?”花小麦扑哧一笑,“既不是我的错,你还只留个背脊给我,跟你说话又不搭腔,你这是罚谁呢?” 孟郁槐朝她脸上瞟了一眼,没出声。 “我又不傻,知道你不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若只为了当初说亲的事,断不会记恨到这时候,也根本不值得。”花小麦见状便抱住他的胳膊,把脑袋靠在他肩头软声道,“喏,咱俩成亲以后,有两回你都想把原因说出来了,却终究一个字都没吐露,我就只能干着急。莫不是你信不过我?” “我不是……”孟郁槐垂下眼去看她,叹口气,“你只想想,这村里除了泰和兄弟是三代单传,家中人口单薄之外,谁家不是热热闹闹,唯独我,自十二三岁上头便是与我娘相依为命,这难道不奇怪?其余的我不愿多说,不是信不过你,只不过陈年旧事而已,没必要说出来让你跟着糟心。” 花小麦也猜到,这事儿十有八九和他那早早去世的爹有关,她进了这孟家院子半年,唯独成亲的第二天,在孟老爹的牌位前拜了拜,其他时候,这母子二人就压根儿没再提起过孟老爹这个人,的确很不正常。 想了想,她便笑着摇摇手:“没关系,你不愿意说就算了,放心,我不会去跟其他人打听的。” 又在他额头抹了一把:“看看你这一头的汗,你先去院子里站一会儿,我先用艾草把屋里熏一熏,你瞧,我刚才就在院子里呆了一小会儿,脸就给叮出大包来——完了我再给你烧水,好歹洗个澡,睡觉也踏实点。” 说罢,就把他拉起来往屋子外面推。 孟郁槐没急着往外走,反而扳过她的脸来看了看,果然见腮边两块好大红包,便吁了口气,大踏步走到院子里抓了一把艾草引燃拿进屋:“我来吧,你到外头站着去。” 花小麦弯了弯嘴角,却没往外走,就靠在门板上,看着他他将房里个个角落都仔仔细细熏了个遍。 艾草燃烧时的烟子很大,气味也极呛人,在屋中稍站一站,那股子烟火气便直往鼻子里钻,花小麦忍不住转身咳嗽了两声,孟郁槐便回过头:“不是让你出去吗?” 花小麦摆出一张无赖脸,嘿嘿一笑:“我就在这儿站着,你别管我。” 孟郁槐却是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又转回头,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毫无预兆地开了口。 “我爹我娘自从有了我,之后的十来年都再没第二个孩子。大概是我十三岁那年,我娘才又有了孕,而且听大夫说,是两个。” 花小麦没料到他会突然愿意把这事儿说出来,竟有点紧张,一声也不敢出。 “我不是跟你说过吗?我爹在的时候,我家里是有地的,也不多,三五亩,日子不宽裕,但也算还能过。”孟郁槐将声音压得极低,接着道,“但我娘那个人,也不知是该说她不知足好呢,还是说她争强好胜,但凡看见别人比自家富足一点,心里就不痛快,回了家便跟我爹没完没了地抱怨——你跟她在一块儿住的日子不短了,知道她嘴里是没好话的,吐出来的字字句句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爹那人又老实,不会还嘴,说白了就是任她欺负,从我记事起,几乎每一天,我家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就是我娘怀了身孕的那一年吧,刚好是农闲的时候,离火刀村不远的一座山上要盖庙子,让附近的人去帮忙,一天给二十文,挺多的,我娘就成天在我爹耳边唠叨,让他去干活儿挣钱,我爹也就答应了,和村里人一块儿,去帮着扛木头。头一天我跟去瞧过,那木头一根根儿有咱家的大水桶那么粗,得两三个人一块儿抬,结果,五六天就出了事儿。” “一堆人扛着木头往山上走,前面那两个人忽然失了手,木头就往下滚,当时我爹正跟在后面,偏生砸中了他,腿当时就动不了了,还咳了血,是被人给抬回家里的,请了大夫来瞧,说腿伤还在其次,最重要是伤了五脏六腑,给开了药,让在家安心静养。可即便是在这个时候,我娘都不消停。” “我爹在屋里歇,她挺着个大肚子,整天跟邻居打嘴仗,骂完东家骂西家,吵吵嚷嚷使劲折腾,这还不算什么,没两天,她又觉得那山上管修庙的工头给的汤药费少了,三天两头跑去找人家闹,我拽也拽不住,见她挺着肚子,又不敢下死劲,真就被她走脱。下山的时候,她自己滑了一跤……” 花小麦背在身后的手一下子捏紧了,忽然有点不敢听,想撒腿往外跑,狠狠掐了自己一下,才勉强站住。 孟郁槐却是浑然未觉,淡淡地接着道:“知道孩子没了,我爹当晚就不行了,拖了不过三两天,就……我爹死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我十五六岁便跟了柯叔走镖,能赚钱之后,就把家里的地卖了,这些事,说起来已经过了很多年,我老记着好像有点小肚鸡肠似的,但我只要一想起来,原本家里该是父母双全,还有两个弟弟妹妹,我就没法儿……” 他半晌没听见身后传来动静,便回过头,就见花小麦正愣愣地盯着他,眼睛里蒙了一层水雾。 他居然笑了一下,招招手将花小麦唤至近前,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将她搂进怀里:“你看,我就知道说了你要这样。这些事村里的人都知道,只不过大家都愿意给面子,不肯轻易提起,我也晓得当初你二姐不想把你嫁给我,不是嫌我比你大得多,而多半是因为,怕你来了我家被我娘欺负。但无论如何,你还是成了我媳妇,咱俩好好过,这些事儿慢慢也就淡了。” 花小麦算是明白了孟郁槐为什么在孟老娘面前,无条件地护着自己,许多时候孟老娘纵然有错,她却也不一定全对,但那人却永远站在她这边。说到底,也不过是因为前事,心里有了阴影了。 她也很想劝慰他两句,跟他说“你现在有我了呀,咱们往后会有自己的孩子”云云,但某些失去了的东西,从来都是没办法被替代的。 …… 孟郁槐是个硬气的人,这一晚将那些个伤心的旧事都挖了出来,睡了一觉之后,却又立刻恢复如常,神清气爽,劲头十足。 陶知县那边的事情催的急,不两天之后,他便收拾了包袱去镖局暂住,花小麦把他送到村口,回来的时候,就见孟老娘一个人坐在院子当间儿收拾晒干的菌子。 要让这两母子之间彻底消除芥蒂,唔……难度似乎是有些大,可是,现在这家里就只有他们三个人,她要是什么都不做,好像也有点说不过去吧? 轻轻呼出一口长气,她便跳进院子里,冲孟老娘扯出个笑容来,欢实地道:“娘!”RS 第二百二十七话 你疯了 她那一声喊得气壮山河,又极突然,孟老娘冷不丁给唬了一跳,肩膀就是一抖,回身没好气地道:“大清早的嚷嚷什么,怕村里还有人不知道我是你婆婆?成天一惊一乍,真不知郁槐是眼睛出了什么毛病,那么多文静秀气的姑娘不要,偏偏就瞧上你这么个货!” 歇了口气,又抬抬眼皮:“郁槐送走了?” “嗯,看着他出的村。”花小麦照旧笑嘻嘻往她身边一蹲,伸手拨拉了一下簸箕里的菌子,“这野菌晒干了之后真香,闻着就叫人喜欢。” “啧,别动手动脚的。”孟老娘半点不留情地打开她的手,万般不耐道,“你在家里赖着干什么?那小饭馆儿不是你的命根子吗?还不赶紧去盯着?” “去呀,不过晚一点也没关系。”花小麦冲她一乐,“娘,要不您跟我一块儿去吧?” 孟老娘一听这话便寒了脸,把簸箕往桌上一放,瞪她一眼道:“我去干什么?你不是生怕我把你那小破生意占为己有吗,我吃撑了才腆着脸再往前凑!你该干嘛干嘛去,别在我眼前给我添堵。” “我可没那么说过,娘您别冤枉我!”花小麦摆出一脸委屈相,扁了扁嘴道。 “你是没说,你男人都替你把话说到那份上了还需要你亲自开口?算你命好,嫁了那么个知道心疼你的,否则搁在别人家你试试,早给叉出去了!” 自前两天晚上闹了那一场之后,孟老娘便始终气不顺,果然是还在为了这事儿恼怒,花小麦一笑,点点头:“嗯,郁槐待我好,我自然是晓得的,但只他一个怎么够?我也想娘心疼我呀!” “我心疼你?你先去照照镜子,再不然。往那水缸里瞧瞧也行——我说你脸皮怎么这么厚?” “我脸皮的确挺厚的,要不娘您捏捏?” 孟老娘简直目瞪口呆,彻底没了词儿,仿佛不敢相信似的盯牢花小麦的脸:“你……你爹你娘……你二姐……” 花小麦很得意,挑了挑眉:“行了,您就一句话,到底去不去啊?再晚些我真要迟了!” “不去!孟老娘霍地扭转身不再看她,口中嘟嘟囔囔地道,“你那铺子整天忙忙叨叨,人又多。再被灶火一蒸。上上下下到处都是热气。还不把我憋死?再说,我去能干嘛?到时候你遗失了东西,就往我身上赖,我说得清吗?” “就是因为人多。才想娘帮我盯着呀!”花小麦丝毫不觉得气馁,耐着性子继续劝,“您不知道,一到中午,门口买外卖的便排长队,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总少不了两个夹塞儿的,几乎每天中午为这个都要吵嚷一回。若娘您肯去,只消往门口那么一站。包管再没人敢胡来,我不是就省事了吗?” “扯你娘的臊!敢情儿你忽悠我去,便是为了让我给你当守门的?”孟老娘横眉竖眼地往地下啐了一口,“你也不怕折了你的寿!” “您要是不愿意也行啊,只管在楼上雅间歇着。若是嫌没趣儿,还可出门到处转转,中午和晚上呢,我就把饭菜送到您面前来。您可想清楚了,这天气只会越来越热,早晨我做好的饭,到了中午保不齐就会馊,万一吃坏了闹肚子,那便是大麻烦,可您若去了小饭馆儿,情况便完全不一样。最近酱园子刚出了一批新酱,不计烧肉炖菜,那叫一个香啊——怎么样,您到底去不去?” 花小麦笑得毫无攻击性,留心观察孟老娘的神色,便见她下意识地吞了一口唾沫,却仍是不肯松口:“说了不去不去,你还老是问怎地?烦死人了,快离了我眼前,我瞧见你便通身不自在!” “那我走了?”花小麦也不急,装作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进屋飞快地拾掇了一下,果真三两步出得门去,一径去了村东。 …… 孟老娘平日里便是闲着的,原本与隔临的关家关系不错,凑在一处还能说上两句,如今是也闹崩了,就更无事可做。在家里前前后后晃悠了一圈,腹中觉得饥饿,揭开锅盖只一瞧,便往后退了退。 其实花小麦今日这饭食做得与平常并无半点不同,只是,她也不知是因为心理作用,还是这天的确太过炎热,竟感觉扑面而来的那股气味委实不好闻,登时便没了胃口,左思右想,把锅盖一撂,腾腾地就出了门。 也是她赶得巧,今日这小饭馆儿里正正好来了个挺富贵的食客,点名要吃一道“竹荪肝膏汤”,花小麦手忙脚乱地将门口的外卖摊子张罗周全,刚刚把这道菜做出来交给春喜端进大堂,迎面就见孟老娘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那竹荪肝膏汤说来用料并不十分精贵,不过猪肝竹荪而已,却因为要用鸡茸吊出清汤来,格外费工夫。猪肝捶成细茸,加了蛋清、猪油冻、和葱姜汁锅蒸成圆形的膏状,漂浮在清若水的汤面上,旁边点缀几片竹荪、火腿,鲜香沁脾且不带一丝腥气,甫一端进大堂,便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 春喜正小心翼翼地托着汤盆要上楼,抽冷子见孟老娘进来了,当场便唬得一跳,面上露出个僵笑来:“呀,大娘,你怎么来了?” “我儿媳妇的铺子,我来不得?”孟老娘没好气地瞟她一眼,“你引我去一间没人的雅间,然后去同小麦说一声,让她快些张罗饭食来,家里的那些,只能去喂猪!” 一头说,一头又朝她手中张了张:“瞧着倒好看……唔,闻着也挺香,这什么菜?” 春喜素日是个不吃亏的,但这孟老娘非是等闲,她也不敢随便招惹,当下便笑着含糊应了一句,赶紧上了菜,将孟老娘带到楼上雅间,然后又跌跌撞撞地冲进厨房,扯住闲下来正与周芸儿说话的花小麦,慌慌张张道:“小麦妹子,不好了,不好了,你婆婆来了!” 花小麦就猜到孟老娘坚持不了多久,只是没成想,她竟然当天便跑了来,忍不住抿唇笑了一下:“来了就来了,又不是妖怪,值得你怕成这样?是我叫她来的。” “你疯了吧!”春喜蓦地瞪大了眼,“你成天跟她住一个院子还嫌不够?咱这小饭馆儿,可算是整个村子里唯一能让你清净点的地方了,你让她来了一回便有第二回,往后你别想再有半刻安生时候!” 花小麦瞟她一眼:“哪有那么可怖?我也不过是想着,如今天热,饭菜不禁放,让我婆婆来吃两顿新鲜的而已。左右她就在楼上雅间坐着,又不会轻易出来,何至于担心到这地步?” 这当口,腊梅也跟了进来,皱眉道:“你即便是想让你婆婆吃得好些,大不了每日上午下午让我们跑一趟给送回去就行,再不然,把小耗子叫过来让他帮你跑跑腿,也不是甚么大事,何苦把她招到铺子上?我是晚辈,论理不该说这种话,可你婆婆那人……村里大伙儿都晓得的,她……” “是啊师傅,我愿意替你送饭菜的,每天都送也没关系,你……”周芸儿憋不住,小声嗫嚅了一句。 花小麦抬头望天。 她这婆婆,到底做了些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惹得村里个个儿都怕成这样啊! “她愿意来便由她来,若是她改天懒怠走了,我再打发人给她送不迟。”她冲三人笑了笑,“我知道你们是替我担忧,没事儿,我自个儿有分寸。” “你有个……”春喜又急又恼,跺了跺脚,“耳根子怎地这样硬?不听劝,看我告诉你二姐去!” …… 事实上,孟老娘今日来这小饭馆儿,并不曾翻起半点风浪,吃过饭后便自顾自回了村子南边,待得晚饭时,才又跑了来,自打进了小饭馆的门,便一直在楼上雅间里坐着,并不曾与春喜几人多打照面。 然春喜却仍旧咽不下这口气,隔天早晨便跑去了景家老宅,真个将这事儿在花二娘面前絮叨了一遍。然后,这日下午,花小麦便被匆匆赶来的景泰和叫了去,踏进花二娘住的那间西侧厢房,一抬头,就见自家二姐抱着铁锤,正怒气冲冲地望着她。 “你发疯了?”花二娘一开口,也同样是这一句,“你婆婆是甚么人,你现在莫非还不清楚?你让她成日在你那小饭馆儿里出入,倘有一日她将你那铺子霸了去,你莫来我面前哭!来来来,你跟我说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脑袋被鸡啄了?” 花小麦试探着将她怀里的铁锤接过来,小心翼翼抱着,一面抬眼道:“你小声点,莫要吓哭了我这小外甥呀!我自然有我的原因,你……” “那你就说,跟我还藏着掖着?”花二娘气得一拍桌。 “他们家以前的事,郁槐跟我说了。”花小麦只得轻叹一声,“他老把这事儿装在心里,我瞧着不舒坦……不管怎么说,如今家里就只得我们三人,我没本事让他把以前的那些给忘个精光,但我想,如果我跟他娘的关系能和睦点,或许,他心里能好受些也未可知,至少他不用成天想着怎么护住我啊。”RP 第二百二十八话 相处 花二娘尚在月子里,屋中不敢透风,天气又热,便显得很是憋闷。她坐在榻边,腰腹还搭了条薄被,抬手抹掉额头源源不绝的汗水,见花小麦抱着软乎乎的小铁锤挤眉弄眼玩得不亦乐乎,便不由得杏目一弯,笑了笑。 “你这心思自然是好的。”她垂首想了下,便放缓些声调,柔柔道,“郁槐家往年的那些事,你姐夫虽并不曾与我多说,但嫁来火刀村这二三年,断断续续我也听了不少,说起来他也不容易。你替他着想这是应分的,可那孟老娘成日在你铺子上往来,你就不怕她搅和了买卖?” “怕自然是怕的,可我不与她多些相处,关系如何能好得起来?”花小麦轻手轻脚地将铁锤放回花二娘身侧,抿唇道,“二姐你放心,我虽有心同她亲近,却也不会无条件地让着她,再说,就她那性子,我一味退让,她却未必领情。说实在的,我心里也没底,且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昨儿个一整天,她倒不曾折腾。” 又笑道:“不说这个了,横竖你放心,我自个儿有分寸的。倒要问你,前两日送来的那刺龙芽你可吃了,还不错吧?” 花二娘闻言也笑了:“你可莫要再提这个,你姐夫那人,真真儿是个实心眼的。你同他说这刺龙芽怎么做都行,即便只是水煮滋味也很好,他拿了回来,就果然只让他娘用清水煮了,给我蘸酱料吃。不过你还别说,那东西味道的确清鲜,最近这一向,家中的吃食全都油腻的了不得,害我一到了饭点儿便发愁,那一碟子爽嫩嫩的刺龙芽下了肚。浑身都舒服了。” “光用水煮,专吃它本身的清香,也是另一番好滋味。过两日我若得了别的野菜,再送去给姐夫。让他带回来你吃,人说月子里多吃些野菜挺有好处的。”花小麦便点点头,因见她一身汗湿,便闩紧房门,取了干净小衣来与她换。 姐俩坐着闲聊一阵,铁锤便哭了起来,景老娘像支箭似的扑到门口。连声问“是饿了还是尿了”,把门拍得山响。花小麦晓得刚生下来的孩子难照应,也便不好久待,忙告辞出来。回了村东小饭馆不提。 自这天起,孟老娘便日日都在小饭馆儿中盘桓,大多数时候都赶着要吃饭了才来,吃完调头便走,但偶尔在家闲得发慌。也会早早地便跟着花小麦一块儿去,在村东一呆便是一整日。 婆媳两个成日家抬头不见低头见,总免不了磕磕碰碰吵个两句,但相处得久了,花小麦却也摸着一点门道。 孟老娘这人。不是那种能“顺毛捋”的性子,你越是依着她,她便越发得寸进尺,不两日怕就要跳到天上去,但倘若你时不时地刺她两下,一句话噎得她半晌透不过气,过后再哄她一哄,她却反而要老实许多。 没有人愿意受气,孟老娘更是半点亏吃不得,被花小麦气得凶了,她也不止一次地想过要离了这小饭馆儿,往后再不来,最终却只能作罢。 这小饭馆儿做出来的饭食,又岂是家里可比?厨房中各种菜蔬肉类齐全,酒也有好几种,又现成有个手艺精湛的大厨,端上桌的菜肴是刚出锅的,热气腾腾,香味扑鼻,吃完了还不用洗碗,甚至有时候,若有食客点了好菜,花小麦还会顺手多做一些,给孟老娘也送去尝尝——这样的好事,谁能轻易舍得下? 所谓“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于孟老娘而言,这小饭馆儿中的菜肴,就是她的“甜枣”,使她狠不下心,再回到那一整天都空空荡荡,连个说话人都没有的院子里。 就是在这样永无休止的吵吵嚷嚷中,花小麦和孟老娘两个,居然逐渐熟了起来。 没错,嫁进孟家半年,也是直到这时,花小麦方才算是与孟老娘真正意义上地变成了“熟人”。或许不见得和睦,看起来也万万称不上“感情深厚”,但在厨房被灶火烤了一个中午之后,出来与孟老娘斗上两句嘴,反而变成了花小麦的乐趣。 果然,要摸着一个人的“脉”,就必须与之相处,而这世上,原本也没有“无法相处”的人。在孟郁槐离家的这段期间,花小麦与孟老娘的日子过得竟还不算坏,而春喜腊梅她们,也从不解到惊讶,渐渐目瞪口呆。 倏忽七八日过去,这天午后,送走店内食客,花小麦洗了手出得厨房,在大堂中小坐,将春喜腊梅和周芸儿都唤了来。 “明日做完了中午的买卖,我想去县城一趟买些东西,所以晚上咱们就不开门了,两位嫂子可早点回家歇着,芸儿却不能偷懒,要好好在厨下练刀功,我回来是要查的。”她随便拣了张帕子,一面擦手,一面笑吟吟地道。 半天不做生意不算什么,春喜和腊梅也并不十分在意,噗嗤一笑,往她肩上拍了一下:“得了吧,我们都晓得你是想去瞧郁槐兄弟,还说什么买东西,在我们跟前儿还遮遮掩掩作甚,我们又不会笑话你!” “我是打算去瞧瞧他,可也确实有东西得买。”花小麦才不会被她们这攻击力极弱的一句话便臊得抬不起头,照旧十分镇定,“我琢磨着,咱们店里得备一辆牛车,往后去县城买食材,或是要去个什么地方都方便,只靠两条腿,实在又慢又累人。明儿我去看看,要是合适就给买下来,顺便给郁槐送点吃的和衣裳。这雨季过去了,日头愈加烤得慌,他带的那几件只怕不够换。” “那你晚上可回来?”春喜坏心眼地嘻嘻笑道。 “我不回你咬我?横竖我又不住你家,你瞎问什么?”花小麦白她一眼,转而望向周芸儿,“对了,芸儿明天再帮我跑一趟郑牙侩家,你就跟他说,我想招一个小伙计。他那边若有合适的人,便带来给我看看,工钱什么的。都好商量。” 周芸儿乖巧应了,春喜和腊梅却都傻了眼。呆呆道:“小麦妹子,你这是干嘛,咱如今人手够了,好端端的,又为甚么请人?莫不是……你觉得我俩不好?” 花小麦一抿嘴角笑了出来:“现在知道怕了?看你们往后还编排我!两位嫂子自然很好,干活儿也尽心,很能帮得忙。但咱们店里眼下全是女人,多多少少有些不方便,招个小伙计回来,让他帮着跑腿儿。做些搬搬抬抬的粗重活儿,咱们不就省事了吗?” 春喜和腊梅这才放下心来,拍着心口连道“好险好险”,正说着,孟老娘自楼上念念叨叨地走了下来。 “成日让我在那雅间里窝着。屋子狭小,房顶又低,压得我憋屈,气都喘不过来!偌大个火刀村,你怎地就选了这么个破房子来做买卖?” 花小麦连眼皮也没抬。指着门外道:“喏,那外头宽敞,要不然娘往后到那儿吃?您想怎么动就怎么动,哪怕是一边吃饭一边打筋斗也没人拦着,好不好——是您不肯和食客们打挤,我才将您安顿到楼上去,这会子您又抱怨,到底是想怎么样才好?” 孟老娘刚刚下楼就给气了个倒仰,正要发作,却听得花小麦又对周芸儿道:“去将我搁在灶台上的珊瑚西瓜羹端出来。” 周芸儿答应一声去了,不多时,果然捧了半个西瓜出来,孟老娘低头仔细一瞧,却见那西瓜壳已被切成花形,里头的瓜肉切成块,上面淋了些熬得粘稠的银耳杏仁汤。脸凑近一点,那凉气便浮了上来,隐约还带着些许蜜糖的甜香。 “我知道这天太热,娘愿意吃口凉的,但太过贪凉,到底对身子有损。这珊瑚西瓜羹,做好之后在井水里湃了一阵,又取出来搁了一会儿,现下吃应是更合适,娘瞧瞧,可还合胃口?” 花小麦这时方才偏过头去看了孟老娘一眼,唇边带一丝似有若无的笑意。 孟老娘很想硬气一点,但这东西汤汤水水颜色可爱,还凉气森森,看着委实诱人……到底还是没忍住,撇着嘴捧了去,拣了张稍远的桌子坐下,一口接一口地往嘴里送,再不曾言语一声。 花小麦忍俊不禁,还待说点什么,恰在此时,门外走进一人,她抬头一瞧,却是那陶知县府上的蒋管事。 这人……办完名士宴之后,应是再无交集,怎地却突然跑了来? 花小麦心下纳闷,飞快站起身含笑道:“呀,蒋管事,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我们这小店走走?天儿怪热的,快进屋坐!”一面说,一面回头吩咐周芸儿斟茶。 蒋管事依旧是那副万般不耐烦的模样,一挥手:“别烦我,茶就不必了——也不知你是从哪里捡来的运气,那日名士宴之后,我家大人回到府中,将你的手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我家夫人听说你本事如此了得,又是个女人,心中便起了好奇,想来尝尝你做的菜。怕你不得空,预先打发我来跟你说一声,明晚我家夫人过来,你可得好好招呼,回头出了岔子,丢的可是你自己的脸!” 知县夫人要来?花小麦心里咯噔一下,立时有点不乐意。 她和孟郁槐已经好些天不曾见面,心里怪惦记的,早就盘算好了明日去看他,可现在…… 许是从她面上看见几丝犹豫,脾气急躁的蒋管事顿时不悦,怪腔怪调道:“怎么,有难处啊?” 难处?倒真有,问题是我敢说吗?花小麦在心里叹了口气,将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没有没有,我是在想,不知陶夫人是否忌口,或是……” “总之油不要太重,清淡些好。”蒋管事丢下这句话转身就走,大老远跑来,连大堂都没进,便又离开了。 “用得着那么嫌弃吗?”花小麦估摸他走得远了,才小声嘀咕了一句,回身看看幸灾乐祸的春喜腊梅,故作凶恶地鼓了鼓眼睛。 因为这突然落在头上的事儿,隔日便少不得又是一通忙碌,采买了许多新鲜菜蔬,后厨里也做了万全准备。下晌酉时初刻,一乘马车于小饭馆儿门口停下,知县夫人果然来了。RP 第二百二十九话 一语惊醒 夏日里,这辰光天还未黑,小饭馆儿的大堂内一个食客也无,唯独楼上的雅间,早早地点了一盏灯,透出一星儿暖黄的光。 桌上菜肴俱已齐备,不过四五碟碗而已,此外还有一壶温好的酒。所用食材亦并不是甚么十分精贵之物,坊间乡野都算常见,只是因为摆盘精致,颜色也好看,瞧着便格外与别不同。 那陶知县夫人杨氏是个约莫三十左右的妇人,因长了一张圆鼓鼓的甜净桃子脸,看上去仿佛比实际年龄小了几岁,身段儿略微有些丰满,打扮得秀雅得体。 她将跟来的小厮留在门外等候,只领了两个贴身的丫头上楼,一进雅间的门,便笑盈盈对花小麦道:“今日真是叨扰了,还带累着你这里做不成买卖,我心里实在有点过意不去呢。” 话虽如此说,眼神里却分明透出一丝迫不及待的意味,不用人招呼,就已自顾自地快步走到桌边,兴致勃勃地张望了一回,扭头微笑:“你今日做了甚么好吃的与我?不瞒你说,我家老爷对你的手艺赞不绝口,引得我也百般好奇,来时路上便觉有些饿,丫头们明明带了糕点,我都忍住没吃,满心里只想着尝尝你做的好菜。我这样馋,你可别笑话我才是。” 在花小麦印象中,但凡官夫人,应该多半都举止稳重端庄才对,却不想这杨氏却是这样活络的性子,也笑着道:“是陶知县谬赞了,乡下地方,也没甚好东西,便只拣了几样应时的,不知合不合您的口味。” 杨氏连连摆手,就在桌边坐下了:“我并不挑嘴,只因天气炎热,便想吃些清淡物事。你今日安排的这几样,我瞧着倒都还挺合适的。” 一面说着,便又朝桌上打量一眼,蓦地抚掌而笑,指着一个碟子道:“呀,这个是不是唤作祈福喜虾?去年与老爷赴宴时,我曾吃过一回,一直心中念念不忘,却不想今日在这里又能尝到,真好。” 那“祈福喜虾”,是将青虾掐头,挑去虾线之后搁进小圆碗中,敷上一层厚厚的鸡茸,只留一条尾巴在外,表面中间位置,再用手指摁一个凹印,打一颗鹌鹑蛋在里面,大火蒸熟之后,撒一层细细的火腿末,以芫荽叶做装饰,淋上薄芡汁即成。 上桌时,盘底垫一层烫熟的青菜,虾尾通红,鹌鹑蛋金黄,与油光碧绿的盘底相映,委实浮翠流丹,娇艳欲滴。 第一道菜便恰巧投其所好,对厨子而言实在很值得欢喜,花小麦抿了抿唇角:“您爱吃那就再好不过了。如今河里涨水,正是青虾最肥的时候,虾肉也比平时更嫩,您……” 然不等她把话说完,那杨氏的注意力却已被另一道菜吸引了去,秀眉一挑,眼睛也瞪圆了:“这一盘又是什么?”回过头去看了看立在身后的丫头,“是黄雀吧,可对?” 那丫头不十分肯定地点了一下头,这边厢花小麦便含笑道:“正是黄雀,这菜便叫做‘卤汁泼黄雀’。” “卤汁?”杨氏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了一会儿,抬头道,“我家乡有种吃法,是将肉糜填塞进黄雀肚子里,再用酱汁红烧,滋味极好。可我看你这一盘中的黄雀,却仿佛十分完整,通身也没个刀口,里头是没加东西的吗?” “您尝尝。”花小麦并未回答她的问题,只噙着一抹笑,将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 这道菜,是用筷子将黄雀的内脏挑出,灌入绍酒洗净之后,往里塞一块挑去筋膜的猪板油。把黄雀整整齐齐码在小瓷钵中,以热油熬开的卤汁反复浇泼,再在锅中稍煮片刻而成。虽未直接落油锅,却皮酥肉嫩,用来下酒最是得宜。 杨氏果然拈起一只黄雀,姿态优雅地咬了一小口,拒绝半晌,菱角嘴微微一翘:“真是奇了,里头明明塞了一块油,吃着却怎地半点也不觉得腻?反而嫩滑可口,满嘴喷香,真是好吃!怪道我家老爷那样夸赞于你,今日我方是真的信了!难为你,这样年纪,却是怎么将这些菜想出来的?” 花小麦摇了摇头,表示这实在算不得什么,将另外几样菜也递到她面前,让她一一试过。 用河沙炒制的“松豆”大如龙眼核,只加了油盐少拌,入口松脆无比;以薄荷霜和白糖裹着烘烤的“莲子缠”,甜蜜清凉,吃上一块儿,浑身的暑气都散去大半。杨氏每吃一道菜,便必要赞个两声,喜得眼睛也眯了起来,连称自己今日是饱了口福。 花小麦直到这时方算是轻松,笑道:“菜式合您的意我就放心了,如此我便不打扰,您慢用,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一声就行。” 说罢,领着春喜腊梅自雅间退出去,径直去了厨房。 因今日知县夫人大驾光临,孟老娘便没有留在楼上雅间,见周芸儿不敢和她凑得太近,便唯有独个儿孤零零地坐在并不算宽敞的后院,无事可做,望望天看看地,间或抬手赶走四周飞过来的蚊虫。 花小麦得了空,手脚麻利地将晚饭置办好,端到后院与孟老娘同食。两人碰在一处,少不得又要斗两句嘴,一顿饭吃得倒是很有趣味。杨氏晚间还要赶回县城,用过饭后稍坐了一会儿,便也下了楼,打发丫头来后院唤了一声。 “今日这顿我吃得很好。”她望着匆匆赶来的花小麦,和颜悦色道,“往常我竟不知,这样小小的一个村子里,还会有你这般的能人,今天才算是开了眼界。要我说啊,整个芙泽县,也难寻你这样好厨艺的女子。” 她一边说,一边就踏出大堂,往四周瞧了瞧,微微叹了口气。 “是否有何不妥之处,您……”花小麦心下不解,抬了眼去看她。 “不是不妥,只不过……”杨氏又叹了一声,“这火刀村离芙泽县实是远了些,我今天是专程赶来尝你的手艺,往后若想再来吃,却又不知几时才能拨得出空,即便我有心在你这里摆宴,请的客人们,也未必愿意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若是你这小饭馆附近有景色可瞧,或许还能引起旁人的兴致,偏生你这里周围都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 花小麦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登时心中也生出一股想要叹气的情绪。 火刀村不算富裕,与芙泽县相比,无疑要寒酸的多,尤其是她这小饭馆儿,背后倚着一大片黑魆魆的林子,旁边临着官道,门前除了田地,连所房子也没有,城中那起非富即贵的人,谁肯轻易上这儿来? 如今她这小店的生意确实很不错,却并不能让人完全安心,只因为来吃饭的食客,流动性实在太大。熟客不是没有,却大抵都是三两天便要在官道上来往一回的行商,其余的大多数人,自门前经过一回,也许一年半载也不会再来——对于一间饭馆而言,熟客的数量不够,绝对是大忌呀! 只是,这种情形,她又能有什么办法? “这地方晚上看起来还怪怕人的呢!”杨氏恹恹地又补了一句,“况且,你这里也不是专门招呼女客的地方,我来一趟,便要害得你做不成生意,就算只看在这一点上,往后恐怕我也不能常来打扰,带朋友前来就更不行了。唉,好容易寻到一间钟意的食肆,却……想想就觉得气恼。” 这话花小麦实在没法儿往下接,只得向她笑了笑寒暄两句,将她送上马车。眼见那车走得远了,便又忍不住,朝四下里打量一回。 这地方……还真是怎么瞧怎么偏僻,多看两眼,别说那杨氏了,连她自己都没法儿喜欢!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传来孟老娘那极之不悦的声音。 “傻站在那儿干什么?人都走了,你还不打算回家?”话音未落,人已蹬蹬蹬地走了过来。 她方才在后院,将花小麦与杨氏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此刻见自家儿媳妇四下里乱看,便冷笑一声道:“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人家说得没错,你这小破饭馆儿周围什么都没有,合该你这辈子只能做穷人生意!人家嫌弃你这里寒酸呀,莫非你还能给她造出个景儿来?” 这句话就像是道闪电一般,噼啪一声轰进花小麦脑子里,霎时映得一片雪亮。 “娘你说什么?”她快步走过去,也顾不得许多,一把拽住孟老娘的袖子,“再说一遍好不好?” “啧,你聋啊?”孟老娘翻了个无比精准的白眼,“我说,莫不是你还真打算给她造出个景儿来?” ……有何不可?!花小麦一下子将眼睛瞪得溜圆。 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不久之前横亘在她和孟郁槐之间的那个矛盾,在这一瞬之间得到了解决,而且非常妥善完美。 干嘛非得去省城不可?若能将那些手里攥着银子的食客,吸引来这名不见经传的小村,才算是她的本事! 她喜得要跳起来,一把搂住孟老娘的脖子,一叠声道:“娘,您太聪明了!一句话我便茅塞顿开,谢谢您!” “你发疯了,赶紧给我滚蛋!”孟老娘先是愕然,继而便死命想要掰开她牢牢搂住自己脖子的手臂,“浑身油烟味,你想呛死我啊!我说你又琢磨什么呢?!” “这事儿等我和郁槐商量之后,假使他答应了,我再告诉您不迟。”花小麦止不住地发笑,终于将她松开,却又不依不饶地挽住她的胳膊,“走,咱这就回家去,我再做两样好吃的孝敬您!”RS 第二百三十话 大白天的…… 翌日,午后。 烈日似火,将村间小路晒得硬而烫,树桠间的知了叫得撕心裂肺,田坎上的草垛子发出一股干燥的香味。 花小麦与孟老娘两个自小饭馆儿出来,急匆匆地回到村东孟家院子,便立刻钻回房中,将昨夜拾掇好的,要带去给孟郁槐的物事都提了出来。 “娘,您真的不跟我一块儿去?”站在院子里,花小麦便冲着孟老娘那间房喊了一嗓子,下一刻,她那永远没好脸色的婆婆便晃悠了出来。 “我去做什么?这大热的天,我可不耐烦四处胡乱走,动一动便是一身汗,倒不如在家中呆着清静些。且我跟你说不到一处去,懒得同你费那唾沫星子!” “您可想好了。”花小麦粲然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难道您就一件想买的物件儿都没有?今儿若与我一同去,无论您买什么,都由我付账,改天您若单独去,可就只能自己给钱啦!再说,您就不想去瞧瞧郁槐?” 这话果然奏效,孟老娘脸上露出两分犹豫的意思来,然而考虑来考虑去,终究还是竖起眉毛来,没好气道:“我瞧他干什么?我杵在他面前,只怕反倒碍了他的眼!我说你赶紧走行不行,成日里只晓得烦我,今天就不能让我歇一歇?” 想了想,又问道:“你晚上回不回来?” 这母子俩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得了的,眼下再劝说只怕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反而惹得孟老娘生厌。花小麦也便不再坚持,状似羞涩地低了低头:“那您要是不去的话,我就……” “你晚上就不回来了是吧?你正经是我儿的媳妇,去瞧瞧他,住一宿,不是很正常吗?用得着你这样吭吭哧哧不爽利?”孟老娘白她一眼,“不回来也好,两口子动辄十天半个月不见面,再这么下去,几时我才能抱上孙子?你赶紧走赶紧走。” 一边说,一边腾腾地取了卷新编的草席出来,不由分说塞进花小麦怀里,然后便把她往外推。 花小麦哭笑不得,不停口地叮咛她晚上闩好门,天黑了便莫要到处走动,这才大包小包地踏出门口。 这日是孙大圣与她同去,入得芙泽县的城门,二人便兵分两路,孙大圣一径去了市集,花小麦则直奔连顺镖局,迈入那扇黑漆大门,打眼便看见孟郁槐正立在树下,与一个年轻后生正说着什么。 身边“嫂子来了”的招呼声此起彼伏,孟郁槐应声回头,看见花小麦,唇边立刻浮起两丝笑意,沉声道:“你怎么来了?一个人?” 花小麦将手里的东西拎得高些,故意大声道:“娘惦记你,让给你送来些吃穿之物。是大圣哥与我一同来的,他去了市集那边帮忙给小饭馆儿买牛车,过会子直接赶回去就行,我便过来了。”待他走近了,却马上压低喉咙,眯了眯眼道,“怎么,我来不得?你七八天不回家,还不许我来瞧瞧你?你不乐意,那我走就是了呗!” 孟郁槐笑斥了一句“别胡闹”,顺手就将东西全接了去,与那后生又说了两句,这才不慌不忙引着她去到后院,打开最靠里一间房门走了进去。 这一溜房子倚着墙根儿,拢共有五六间,想来是连顺镖局兴建之初,为了照应家在外地的镖师特意而建。屋子不算大,日常所用之物自然也比不得家中那样齐全,所幸镖局里除了左金香一个厨娘之外,剩下的都是男人,对于吃穿住行并不十分讲究,倒也勉强住得。 花小麦甫一入得房中,便啧啧嫌弃了一番,将东西放在桌上一样样拿出来给孟郁槐看,一叠声道:“喏,给你带了些香糟肉,平常在家时见你筷子经常往这上头招呼,想必你喜欢吃,便多拿了些,你分与大伙儿一起吃罢,原本想再做些新鲜吃食一并带来,但这天儿太热,若在路上沤坏了反而麻烦,这东西能放。” 又掏了一个单独的包袱出来:“还给你拿了几件衣裳两双鞋,你勤着换,若有来不及洗的便交与我,我带回家收拾,不要你动手。” 有点唠叨?她也觉得自己很唠叨,可是……身边有这样一个愿意为他唠叨个不停的家伙,好像也是一件挺幸福的事。 孟郁槐笑着立在一旁,仿佛有无限耐心,她说一句,他便应一声,勾唇道:“我也没忙到那地步,几件衣裳而已,我自己洗了也使得,何必……” “你傻啊?”花小麦歪头半真半假地睨他一眼,“你身边少留几件衣裳,我便能借着由头多来几趟——还是你压根儿不想我来?可是我惦记你呢,怎么办?” 这话说得熨帖,小模样又逗趣,孟郁槐心中软得如面团儿,抬手拂开她额前的乱发,笑道:“你这法子极好,要我说,索性你一股脑将衣裳都带回去,每天来送一趟,可好?” “噗,那我也没那么闲。”花小麦笑眯了眼,将那卷新的蒲草席取了来给他看,觑了觑他脸色,“这是娘亲手编的,编好以后又磨了两遍,一点儿毛刺都没有,比外头买的强多了!她心心念念怕你热,就为这个,熬了好几晚,自己睡的却还是旧席子……明明心里牵挂着你,我叫她一块儿来,她却又不肯,说穿了,还是怕你给她脸色瞧。” 孟郁槐很明白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眉头稍稍皱了一下,嗓音也变得有些不悦:“你莫要多事,我自己心里有分寸,你只管当心些,别让她欺负了你就行。” 他这一句话便将后路堵死,花小麦再要想往下劝,就不知从何说起。 告诉他自己其实半点没吃亏,与孟老娘互相欺负,斗嘴都斗出乐趣来了?耳听为虚,他也得信才行呀! 这可真是……她有点苦恼地拿手指抠着桌上的一小块木头疙瘩,忽觉身子一动,倏忽腾空而起,被拦腰抱了起来,牢牢抵在墙壁上,不由得低叫一声,赶紧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想往后躲,却是退无可退。 那人浑身火烫得紧,烙铁似的,隔着衣裳透进掌心。 这清俭狭小的房中,霎时间暖香流动。 孟某人的眼睛像两颗黝黑的石头,一点点闪着光,哑声道:“你怎知我白日里就肯定在镖局?万一你来了,却找不到我怎么办?” 花小麦死死捏着他衣领,担心地低头看看自己悬空的脚,无奈道:“你不是说只有一早一晚得去保护那库丁上下工吗,若无意外,其余时间你当然在镖局里了……我说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大白天的你干嘛呀……” “大白天的,你便不好意思了?”孟郁槐低低一笑。 花小麦在夫妻事上头一向不十分扭捏,闻言也抿唇道:“那倒也不至于,我只是随便说说罢了。不过,我跟娘打了招呼,晚上不必赶回去,你……” 孟郁槐眼睛便是一亮:“晚上的算晚上的,这会子另说。” “啊呀!”花小麦简直哭笑不得,单手费力地抵住他心口,“可是我有很正经的事想跟你商量,你先听我说行不行?” “反正你晚上又不回去,过会子再说不迟。”孟某人却是执拗得很,摆明了一副“老子现在非得手不可”的架势,怀里抱着她,居然还能腾出一只手来往衣襟里探。 “我跟你说啊,你别后悔。”花小麦慌忙抬胳膊去挡,“等下万一闹出什么动静来,被人听见了,我反正大不了往后再不来了就是,倒是你呀,看你怎么在你那些兄弟面前立威!” 就像是应和她的话,门外立马传来一声叫喊:“郁槐哥,你得空不?” 花小麦再掌不住,噗一声喷了出来:“我就跟你说大白天的成不了事,你偏生就是不信,如今怎么样?” 孟郁槐又是气又好笑,终于肯将她放下,低头飞快地在她唇上碰了碰:“我先出去忙事,这段时间镖局一大半兄弟都不在,后院中除了我再无其他人住,晚上你打算闹出什么动静,都随便你。” 往门口走了两步,又回过头,似信不信道:“你真有正事要同我说?” “嗯,真的很重要。”花小麦赶紧使劲点了点头。 “行,等我回来再细说。”孟郁槐痛快应了一声,开门走了出去。 …… 这一去,他便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镖局里。 晚饭是花小麦同左金香一块儿做的,添了几道平日镖局里不常吃到的新鲜菜色,直乐得众人大呼过瘾,桌上热热闹闹,将所有菜都吃了个精光。 饭毕,大伙儿便陆陆续续散去,花小麦帮左金香收拾了厨房,也便跟着孟郁槐回到后院,一进屋,便站在门边,一脸严肃地道:“你别乱动,我现在一身汗,还有一身油烟,就算你不嫌弃,我自己却嫌弃得很,总之,你让我先把话说完。” 孟郁槐忍俊不禁,牵着她在桌边坐下:“什么事,就值得你那样急?也罢,先说来听听。” 花小麦松了口气,冲他嘿嘿一笑,小心翼翼道:“我想把小饭馆儿和它后面那块地都买下来,好好归置归置,你觉得……行吗?”RS 第二百三十一话 和睦 孟郁槐极爱皱眉。 恼怒时眉间紧锁,欢喜时,眉头也多数要动一动,他那两道浓眉,可以用来表达任何情绪。譬如现在,他又习惯性地蹙眉,花小麦就有点拿不准他是何心情,咬着嘴唇,略有点惴惴地碰了碰他的手:“说话呀……” “你怎地突然有这种想法?”他一开口,语气却十分和缓,只是眸子里多了几分探寻之意。 “是这么回事,我原本昨天就想来看你的,却不料那陶知县的夫人忽然说要去小饭馆儿吃饭,便给耽搁了。” 花小麦将昨日之事仔仔细细与他说了一回,末了叹息着道:“你也晓得的,小饭馆儿自开张到现在,做的大抵都是官道上来往行商的生意,村里人不爱花钱我尚能理解,但这么长的时间了,城里人也向来不肯去,这可不是好事呀!论到底,还是我那地方上不得台面。饭馆儿既然开了起来,谁都想吸引两个舍得花钱的主儿,我自然也不例外,似眼下这般,瞧着生意火爆,赚得却有限——说来不怕你笑话,我是真觉得有点不甘心。” 孟郁槐轻轻点了一下头,眉间又是一动:“这的确是个事儿,不过我记得小饭馆儿房后是片林子,总共得有三亩多,你将它买下来,预备如何归置?” “我昨晚想了半宿,总算有了些主意。”花小麦唇畔漾起一抹笑容,“其实也就是打算将那里收拾得好看些罢了。挖个鱼塘,种上些荷花,养几条鱼,周围弄几套石桌椅,那股子朴拙的味道就出来了,至于另一头,还可以拢一片竹林。两处地方提供的吃食各有不同,再将小饭馆儿也重新装潢一番,岂不让人觉得新鲜?咱们村儿本来就是乡下地方,这两处景致,也算同农田相映成趣,并不显得突兀。待一切都张罗周全之后,我便将那知县夫人请上一请,若她肯赏光,接下来的事就好办了。” 孟郁槐神色并无半点变化,只瞟她一眼:“那省城呢?你不是一直想着……” “哎呀你这笨蛋,有了这地方,我还去省城干什么?该让那些省城的富贵人,都奔着咱们火刀村来才对呀!”花小麦屈起手指,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唔。”孟郁槐点点头,仍旧十分平静,“你可有想过,这得花多少钱?” 提到这个,花小麦便有些发愁,扳着手指头数给他听:“我粗略算过,现下我手头能动用的钱钞,满打满算,一共不过一百五六十两,要买地、修景,到时候雇人请厨子,也得花不少钱……” 越算越觉得心里没底,皱着脸道:“若实在不行,就先只把那鱼塘挖出来,其他的,等赚了钱慢慢再……” “你好像忘了什么事。”孟郁槐面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 “什么?”花小麦莫名其妙地抬眼看他。 孟某人一勾唇角:“你可记得,你初次去省城,归来的那晚我送你回火刀村,同你说了什么?我告诉过你,我十五岁便跟了柯叔走镖,这种刀尖上的营生,给的工钱委实不低,这八九年,我挣了不少。当时我便跟你说,你若想开食肆,我的钱,你尽管拿去用——这么重要的事,你竟给忘了?” 怎么会忘? 花小麦忍不住也唇角一弯。 那晚之前,他二人算是彼此有意,却始终未曾捅破那层窗户纸,当天正是在回村的路上,这人方才终于将求娶的意思透露出来,还吭吭哧哧,半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那情形即便是今日想来,也仍旧叫人撑不住嘴角上翘。 不过……等一下等一下,他刚才说什么来着? 花小麦蓦地反应过来,一把扯住他袖子:“你的意思是……你同意了?” “我为何不同意?”孟郁槐笑着道,“你这想法,我的确认为值得一试,且如此一来,咱俩也不必再为那去不去省城而起争执,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你也不必为银子发愁,我拿出些钱来,与你凑个三百两,若是不够,我再……” “够了,肯定够了!”花小麦连连点头,乐得一把揽住他脖子,“呀,了了我一桩心事!我家孟镖头人长得英武不凡,又明事理,还是个手头富足的——有你这么个好夫君,老天爷待我真正不薄。” “嗯。”孟郁槐故作淡定地应了一声,似是对她这种赤果果卖口乖的行为无动于衷,然而下一刻,却立即指了指门外,低笑道,“正事既已说完,你,烧水去。” “行嘞!”花小麦痛痛快快一点头,真个转身便跑了出去。 …… 到了后半夜,街上无半个人走动,一点声息不闻,镖局后院的窄房中也渐渐静了下来。 花小麦于云端晃悠了两回,浑身软得似滩水,枕着孟郁槐的胳膊,迷迷瞪瞪地道:“我晓得你明天一大清早便要去护那库丁,你莫要撂下我就走,叫我一声,我同你一块儿出门。” 孟郁槐喘息未平,闻言便低头看她一眼,便见她倦得眼睛都睁不开了,整个人几乎要昏阙,不禁失笑,伸过另一只手,抹掉她额头的细汗。 狭小简陋的屋子与家中截然不同,但只要身边有熟悉的味道,照样能够安然入睡。 晨光熹微,给窗棱投上第一抹亮光。 不过卯时正,孟郁槐便将花小麦从被窝里挖了起来。 打着哈欠烧水洗漱,出门去买了早点两人分吃,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些细碎杂事。 “话说,你到底要几时才能回家住?”花小麦将最后一口芝麻饼塞进嘴里,吞了一大口茶,扁扁嘴,“咱俩老这么各过各的,像什么样子。” “护佑库丁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我观陶知县的意思,仿佛是个长久打算。”孟郁槐沉吟片刻,“五月底,省城大忠他们那边要回来几人,到那时,我只怕才能歇个空。倒要嘱咐你一句,我估摸着咱家地里的番椒快要结果子了,你若闲着,便多去走动走动,多上点心,莫要误了事。” 花小麦点头应声“我理会得”,刚想说“过几天我再来看你”,却听得他又道:“买地的事,昨晚我已同你详细说过,让郑牙侩帮忙替你办,自个儿不必去跑,免得太过劳累。价格就按我说的那样跟他谈,若主人家不允,你也不必与同他牵扯,实在不行就来找我,我抽空回去一趟便是。” “好,我先尽量试着张罗,若没了法子,再来找你。”花小麦抿唇笑了一下。 两人收拾利落了,一块儿出门,在大门口,正正撞上一大早便出去买菜回来的左金香,眼神里透着笑,看上去极其怪异。 花小麦也不理会,与她招呼问候过,出得连顺镖局的门,就同孟郁槐分开,自往火刀村而去。 回到小饭馆儿,春喜和腊梅已早早开了门,鱼虾、菜蔬和鸡鸭猪肉也都送了来。门口果然停了一辆新崭崭的牛车,牛却是拖去了后院,暂且拴在树下,待过两日搭好牛棚再牵进去。 见花小麦回来,那两位嫂子少不得又打趣一回,也是直到这时,花小麦才将自己的大决定说了出来。 她原本以为,这事儿办起来不容易,这两个是肯定会有不少意见的,却不料两人却是不约而同地拍手叫好。 “这可是好事呢!”春喜笑吟吟地道,“咱火刀村,多少年了也没个像样的饭馆儿,妹子你既有这办大事的心,我肯定挽起袖子尽力帮你。先我还担心,往后你若去了省城做这饮食生意,我是万万无法跟去的,如今却再没这样烦恼,心都宽了!” 腊梅也在旁连连点头。 她们如此支持,花小麦心中自然欢喜,一回头,就见周芸儿立在厨房边上,脸上也带着笑,便指住她道:“你莫要只在那里傻笑,我告诉你,这么大的地方,单靠我一个厨子肯定忙不开,我得请人,你也要快些出师才行。若你是个有出息的,往后鱼塘和竹林旁的两处厨房,你想管哪边,我随你挑。” 周芸儿倏然睁大了眼,一激动,脸又红了,磕磕巴巴道:“师……师傅你放心,我肯定努力,只会给你帮忙,不会给你丢人的!”还攥了攥拳头。 花小麦噗嗤一笑,应了一声,与三人谈笑片刻,便去了厨房做事。 午间孟老娘照旧来小饭馆儿吃饭,详细问了问孟郁槐的情况,却没有多说什么。到了下晌,花小麦正琢磨着打发周芸儿去请郑牙侩,却不料那人领着三四个年轻后生,抢先一步赶了来。 “前儿嫂子你说要招个伙计,我便替你留了心,这几个我觉着都挺合适,要不你瞧瞧,留下哪个好?” 花小麦转过头去打量一眼,见那几人皆是十六七岁的年轻后生,外表瞧着倒老实,且身强力壮,应该都是能干活儿的,心下很是满意,转过脸去对郑牙侩笑了笑:“郑大哥你办事向来牢靠,我有什么不放心?此事等下再说不迟,倒还有件大事——我想将这小饭馆儿连同后面那片林子都买下来,少不得又得麻烦你帮着张罗了。”RS 第二百三十二话 动工 郑牙侩闻言便是一拍大腿,乐呵呵地道:“怎么,嫂子终于想通了?我就说嚜,将铺子买下来,比租赁可要划算多了!这事容易,回头我便替你办得妥妥当当,不要你费半分神,不过……” 他抓了抓后脑勺,有点莫名其妙地道:“你买后头那片林子何用?那块地与这铺子是同个主人家,买的时候也是我经手办的,我记得应当拢共有三亩两分多,可不小哇!你这里生意兴隆,我晓得你是不差那两个铜板的,但手头再宽裕,钱也得花在刀刃上不是——咳,我是同你和郁槐哥熟,这才多嘴说一句,你别不爱听。” 说罢,又嘿嘿笑了两声。 地买下来之后,请匠人、动工等大大小小的杂务还得劳他帮忙,花小麦也就没打算瞒着他,将那扩建饭馆儿的事大概与他说了说,笑道:“那林子密密匝匝,到了晚上便是黑魆魆一片,瞧着真有些吓人。好好修葺一番,来吃饭的人瞧着心里舒坦,我这买卖做得不也顺当吗?” “啊哟,啧啧啧……” 郑牙侩口中连连感叹,“我说嫂子,要是我没记错,你这饭馆儿是去年九月里开的张,这才过了多久,便要大兴土木地扩建,铁定是赚了不少呀,我真真儿眼热,哈哈哈!行,你既信得过,我断没有推辞的道理,这事儿我替你周旋便是。只是有件事要叫你知道,这林地与田地的价格是两样的,后头这片林子虽不是甚么风水宝地,里面树木却长得茂盛,若是拿来当木材卖钱,也很要值几个的,因此这价格,比那上等旱田还要高些,得要七八两呢!” 花小麦于心中暗自盘算一回,总价与孟郁槐所言相差无几。便有了数,点头笑道:“这个我知道的,你去同那主人家说,铺面连同后面的林子,我拢共给他一百两,他若不肯,你也不必多费口舌,只告诉他这铺子我依旧按原来的租约,租到九月份便还给他。横竖村里还有那么多地方,到时候。就得烦郑大哥你帮我另觅一处才是。” 一开口就是一百两。这在她刚刚来到火刀村那会儿。压根儿连想也不敢想,虽难免有些肉疼,但与此同时,那种微妙的爽快感又是怎么回事? “行。交给我,没二话。”郑牙侩痛快应了,回身见那四个后生仍老老实实立在一旁候着,便伸手指了指,笑道,“原先你说只要一个伙计,但现下,这饭馆儿阵仗铺得那样开,索性将他们都留下得了。横竖你处处都得用人。” “我也是这个意思。”花小麦也笑了笑,回身朝那几人又看了一眼。 待得郑牙侩走后,她便把几个后生叫到跟前,问了他们的姓名,又将工钱议定。得知几人皆住在火刀村左近。便让当中那个名唤作庆有的后生打这日起便在小饭馆儿做事,另外三人,等林子买下来预备动工时,再过来上工。 不两日,郑牙侩那边传来消息,铺子和林地的主人家应承了那一百两的价格,自然,一应手续,则照旧交给他来处理,并不需花小麦操一点心。 村东的小饭馆儿要扩建修园子的事,很快便在村中不胫而走。 素日与孟郁槐或花小麦相厚者,譬如乔雄、潘太公、罗月娇等人,自是十分替他们觉得欢喜,早早地便上门来打听,拍着胸脯道若有用得着之处,便尽管开口;然这火刀村里,却也永远不缺那起善妒红眼之辈,免不了与人咭咭哝哝,眼底眉梢,不自觉地便带出一副看笑话的情态,仿佛这姓孟的一家人若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们就算是占着了便宜一般。 无论如何,此等事体,在这小小的村落之中,都算是甚为罕见,很值得拎出来好好议论一番。茶余饭后,田埂地头,人人话里话外都离不得这个,一时之间,成了村中最大的盛事。 对于买铺子和林地的事,孟老娘初时是十万个不赞成的,谓之“瞎花钱”,足足唠叨了好几天,最终被花小麦一句“郁槐都说这是好事,娘莫不是非要和他对着干不可”给噎了回去,方算是消停,只是始终有些不甘愿。 然而连日来,村里人人都在絮叨这事,说她福气好的有之,阴阳怪气冒酸水的也有之,竟使得她逐渐有些飘飘然,从早到黑面上都带着洋洋自得的笑容,每每遇上熟人,便势必要扯住人家说一回,有事没事,还立在自家门口,敞着喉咙冲着隔壁关家的院子嚷嚷。 “孩子大了,都有主意,我拦不住哩!”她那语气中是掩饰不住的笑意,粗声大气道,“小麦说了,往后能挣得比现在还要多些,让我只等着享清福,谁晓得呢?我先听着罢了!不管怎么,孩子的这份情我得领,也可见这娶媳妇,真马虎不得,万一若是选错了,沾惹上那穷病气,还不把肠子悔青?” 她这一通叫喊,连大路上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就更别提只有一墙之隔的邻居。花小麦心里知道她除了显摆之外,更重要的是想膈应一下姓关的那几口子,偷着乐还来不及,又岂会阻止?每日里只管将她的饮食照应得更精心,小半个月而已,便明显能看出那孟老娘脸颊圆润,皱纹也给撑开了,倒像是年轻了好几岁。 郑牙侩很快便将买铺买林子的事打理周全,将白契拿去官府换了红契,妥妥当当送到孟家,连带着匠人和帮工也一并请了来。花小麦又在县城往来了几趟,与孟郁槐将细处商议周密,不愿再耽搁下去,立时便着手准备。 五月二十八,宜动土,小饭馆便是在这一日,正式动工扩建。 挖鱼塘,拢竹林,且得花上一两个月的时间,前面的店铺照常做着买卖,等要翻新时再歇业不迟,后头林子里,却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孟郁槐拨了个空,特特回来了一趟,花小麦喜笑颜开地扯着他,跑去场子里转悠了一圈。 鱼塘挖在林子西边,占了一亩多地,有一条碎石子铺就的小路直通入内,除了露天的石头桌椅之外,还起了独立的厨房和几间小木屋,修成之后,临窗便可见荷景,光是想想也觉得有趣味; 竹林子却是在东北角上,同样挨着一间厨房,将来会有一两间茅舍掩在林中,借点清雅之意,安逸清幽,若有食客喜静,这里倒当真是个不错的选择。 依着花小麦的意思,将来得在这四周修一道矮墙,防贼之余,也有点划地盘的意思。算起来,修这处地方得花不少钱,然因为小饭馆背后是块林地,里头树木长得茂盛,木材是现成的,倒反而省下不少银两。 这么大一块地方,都是他们的啊,哪怕是想嘚瑟一下,也算有理由吧? “你觉得好吗?”她实在兴奋难平,紧紧勾着身边男人的胳膊,一叠声地问。 孟郁槐不肯敷衍,细细打量一回,低头笑道:“我觉得极好,此事办得甚为妥当,我家小麦,越来越能干了。” 便是那“我家小麦”四个字,令得小媳妇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当晚使尽浑身解数,做了一桌好菜,来慰劳她这越来越会哄人的夫君,夜间回房也没闲着,很是满足了某人一番,直至隔日送孟郁槐去县城,得空到打谷场附近的自家番椒地瞧瞧,犹自一副合不拢嘴的模样。 如孟郁槐所言,番椒的花谢了,已结出青色的果子来,一个个只得一截儿小拇指那般大小,嫩绿绿地躲在叶子底下,泛着晶莹的光泽,凑近了嗅一嗅,还能闻到淡淡的辛辣之味,瞧着委实可爱。 两亩地的番椒,没出半点纰漏,安安稳稳地即将收获,花小麦顶着烈日蹲在田里东看看西瞧瞧,半晌舍不得离开,正伸手将一两片有点发黄的叶子扯下,身后不远处,陡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呼唤声。 “郁槐媳妇,郁槐媳妇!” 花小麦应声回头,就见火刀村的里正柳太公,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直冲着她走了过来。 这老头,大热天的不在家里呆着,跑来田间凑什么热闹,还偏生走到了打谷场这边来…… 她对这柳太公实在没甚好感,却又不知他叫住自己是何意,只得勉强扯出个笑容:“太公,日头这么猛,您怎么不在家歇着……您走慢些,仔细晒得头晕!” 柳太公哪管她在说什么,腾腾地走到她近前,擦了一把汗:“你家郁槐,最近时常不在村里,出门走镖了?” “倒不曾出远门,只是接了单买卖,这一向忙得厉害,便索性在镖局住了,省得来回折腾的麻烦。”花小麦有点摸不着头脑地抬眼看他,“您莫不是寻他有事?” “啊,也没甚大事。”柳太公摆了摆手,“不过是许久没瞧见他,问一声罢了。你家郁槐是个好后生,与我颇说得着哩!” “哦。”花小麦点了点头,见他既无事,就转身想走。 “你站下,我还有话说!你家郁槐向来懂礼,你是他媳妇,却怎地……”柳太公慌忙叫住她,面上露出一丝不悦,“郁槐不在,问你也是一样——听村里人议论,你将临着官道那片林子买了下来,如今正盖园子?” ps: 推荐好友的书: 作者:翡翠c 书号:3063638 书名:大清皇家弃妇 清穿米虫弃妇,种田观虎斗,倘若亲看多了重口味的肉文,牛逼金光闪闪的玛丽苏文,或者心机深沉的宅斗文,可以看看此文,看这篇文绝对是治愈系滴!RP 第二百三十三话 没脸没皮 花小麦没答柳太公的话,只淡淡应了一声,在心中揣测他是何意。 这老头身为村中里正,平日里却是不大管事的,让他帮个忙比登天还难,倒是请他吃饭,他立马跑得飞快。此刻提起那正在修建中的园子,却是想干嘛? 想了想,她也懒得和他兜圈子,索性单刀直入:“太公,可是有什么不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的回应不够热情的缘故,那柳太公看起来愈加不满,拿拐杖点了点脚下的泥地,虎着脸正经八百道:“你们赚大钱,我身为一村之里正,自然为你们高兴,巴不得人人都同你们一样。但你那小饭馆儿如今既然在扩建,我便少不得要嘱咐你一句,莫把动静闹得太大,影响了周遭四邻,倘有人告到我面前来,即便是郁槐,我亦半分情面都不会讲的!” 您犯糊涂了,没话找话?花小麦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笑笑道:“太公您不记得了?我那小饭馆儿在村东,临着官道,周围半里以内都没有住户,能影响谁?再说,我那里扩建盖园子都是白天干活儿,傍晚时分,匠人和帮工们都是要回家歇着的,就算附近有房舍,又能吵到谁啊?” 柳太公也晓得自己这话头找得经不起推敲,脸上挂不住,搭讪着偏过头去咳嗽一声:“我也不过是白嘱咐你一句罢了,你们知道分寸,那自然再好也没有。可别像前二年那样,你在河边摆个摊,惹得人跑来我面前告状,说你太过喧嚣吵闹,我是真不好管!” 得了吧,当年那事,咱们彼此心知肚明,根本就是子虚乌有。您那时不分青红皂白也就罢了,这会子竟还好意思旧话重提? 花小麦不耐烦再与他掰扯下去,抿唇笑了笑:“您还有事吗?若没旁的吩咐,我就先回去了,那边工地上得时不时去瞧瞧,且也该预备着中午的买卖了,您……” “你莫慌走。”她还没说完,柳太公就等不得地打断了她的话,转头朝番椒地里瞅一眼,拿下巴点了点,“你这番椒……是快熟了吧?” “是,至多还有一个月。”花小麦点了点头,心中立时犯起了嘀咕。 莫非……兜了这么大圈子,实则却是为了这个? “唔,挺好,挺好。”柳太公有型有款地点点头,“我瞧着,你这番椒今年收成应是不错,足足两亩,你家里,肯定用不完吧?” 一句话掰成三瓣儿来说,若搁在平常,花小麦老早就耐不住,登时就给他顶回去。但现下,一来柳太公是长辈,不好驳他的面子,二来,她也是真想瞧瞧,这老头究竟还能拿乔作势到何等地步,干脆也不急了,顺着他的话往下说:“我家里肯定用不完,不过,我那儿不是还有一间酱园子吗?若卯起来使,也剩不下多少,我自个儿还得留一些做种呢。” “呀,你就没想过拿些种子来卖给村里人?”柳太公终于按捺不住,拿拐杖使劲跺跺地,“也是去年你那小饭馆儿开张的时候,我才晓得这番椒的滋味竟是极鲜辣,却还有好多人不知它的好处,更不会拿它做菜吃,等你那园子盖起来,城里来吃饭的人多了,尝过之后肯定都喜欢!这玩意现下在咱们芙泽县这地界,即便是捧着银子也难买,若村里人都种上一些,肯定能挣钱嘛!” 果然是为了这个。 花小麦微微翘了一下嘴角,仿佛很苦恼地拧拧眉心:“这事……不瞒您老说,我还真想过,可谁知道村里人愿不愿意买啊……” “别人我不敢说,我是一早拿定主意,肯定要同你买上一些的!”柳太公连忙道,又语重心长地谆谆教诲,“你也莫要发愁卖不出去,价钱定得平一些,差不多就得了,自然有人感兴趣。你虽是个外来的,嫁了郁槐,也就是我们村里人了,难不成,还想赚乡里乡亲的钱?若是大伙儿都靠着这番椒多挣个仨瓜俩枣的,你也有功哇!” 若不敬他是长辈,花小麦真想呵呵他一脸。 话说得真正冠冕堂皇,甚么替村里人谋福利,论到底,不就是在为自己讨便宜吗?敢情儿您是一门心思地想买这番椒种,便巴巴儿地跑来讨价还价了?这话您是怎么说出口的? 她是实在不想再和这老头周旋下去,轻笑一声:“这事我也不知该怎么处理,还得等郁槐回来与他商量了之后,方能拿出个章程来,况且,离这番椒成熟也还有些时候,不急——太公,我真得赶紧回小饭馆儿,再迟些可不赶趟了,您也别老在这日头底下晒着,早点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说罢,也不管那老头是何反应,径自扭头便走,三两步就从田埂上迈了下去。 天儿太热,这一来一回,浑身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直到回了村东,花小麦心中那股火仍没能压下去,踏进大堂中时,脸色很不好看,将门口碍事的长凳一踹,愤愤在桌边坐了下来。 此时尚未到饭点儿,店里并没有客人,春喜和腊梅原本正凑在柜台前聊闲篇儿,见她如此,都有些吃惊,对望一眼快步走过来,就手倒了杯茶给她,笑道:“这是怎么了,去了一趟地里,怎地像是受了二两闲气一般?敢是那番椒出了问题?” “那番椒好得很,就是太好了,有人便将主意打到那上头去,好不要脸!”花小麦接过茶碗,一气儿灌了下去,抬头怒声道,“我是真没想到,他活了那么大岁数,高矮是个里正,竟能没脸没皮到这种地步,那些话他说出来就不脸红?” “谁,柳太公啊?”腊梅先是愕然,继而便噗嗤一笑,“若是他,那你大可不必如此生气,他是个甚么嘴脸,这村里还有人不清楚吗?赶紧说说,他在你面前又发什么癫了?” 花小麦便将事情始末与她二人说了一遍,一拍桌子,咬牙道:“说甚么不该赚村里人的钱,敢情儿我的番椒,是天上掉馅饼白捡的?从前在我二姐姐夫家房后栽的那一点,种子还是我家郁槐给我讨回来的,拢共只有十几枚,那是搭了人情的!后头青平县吴老爷给的那两包,也是我自个儿凭本事得来的,与他何干?好容易攒出两亩,他便跳出来想捞个现成,他凭什么?” “别恼,别恼。”春喜笑着拍了拍她的背。 “怎能不恼?”花小麦抬头看了她和腊梅一眼,“就算是两位嫂子,咱们平日里那样好,也不曾开口同我讨便宜,是我愿意送给你们,我的东西,我乐意!如今还不到收成的时候呢,他便腆着脸跳出来……说来也怪我,怎么就偏要选在今日去地里转悠!” “你这一抱怨起来就没个完,他那人,你若事事与他置气,早死过八百回了。”春喜抬手在她肩头抚了抚,“要我说,你别搭理他就行,若实在气不过,大不了让孟大娘替你出头,我不信他还能不怕?” 一语惊醒梦中人,花小麦猛地一拍掌:“对,就是这样,等会儿我婆婆来了,我便跟她告状,让她给我说理。那柳太公若还敢来讨嫌,可就怪不得我了——你说他也是,明晓得我家有那么一位不好惹的,竟还敢……” 春喜噗地笑了,顺手将柜台上一篓果子递过来:“好了,歇口气吧,我瞧你与郁槐兄弟的感情是愈发好了,当着我们的面,都一口一个‘我家郁槐’地叫,也不害臊?他可晓得你在我们面前是这样絮叨的?喏,这是酱园子那边送来的青梅,说是用来做梅卤和梅酱,多出来一些,瞧着挺好,便给拿了来,你做蜜饯或是入菜都使得,要不这会子你吃一个压压火儿?” 说着,真个拈了一个往她手里塞。 花小麦一瞧,立时后退半步,忙不迭挡开她的手:“这青油油的,我看一眼牙就倒了,你还让我吃,想酸死我啊?下午我就把它做成梅脯,放上几日咱们分着吃,这大热天,啖两枚也好解解暑。”语毕,做个深呼吸,将那一口浊气尽数吐出,转身去了厨房忙碌不提。 …… 小饭馆儿的扩建进展顺利,除了白日里动静大了些,惹得几个前来吃饭的食客抱怨了两回之外,就再没出任何纰漏,鱼塘已初见雏形,东北角也拾掇了出来,一切井然有序。 田里的番椒渐渐透出些许红色,孟郁槐终于自县城搬回家中,将那护佑库丁的活儿,转到了旁人手中,踏踏实实给自个儿放了几日假,或是在工地上盯着,或是于田间走动,当然,把握一切机会和媳妇腻在一块儿,更是重中之重,绝对不可以敷衍懈怠。 柳太公没有再来与花小麦提买番椒的事,然而随着收获之日越来越近,村里却陆陆续续有人上得门来,言语间透露出想买种子的意思,并且毫无例外,希望这价钱上,能够“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让一让”。 花小麦不堪其扰,又委实不愿让步,索性把事情一股脑儿地往孟郁槐身上赖,扭着他胳膊愁眉苦脸道:“依你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RS 第二百三十四话 红脸白脸 孟郁槐也是觉得有点棘手,偏过头去往村间小路上张了张,并未立刻作答。 他夫妻两个白日里甚少在家闲着,是以,村里那些个想买番椒种,提前跑来讨价还价的村民,便也络绎不绝地往小饭馆儿赶。连着三五日都是这样,门槛都要踩塌,买卖也没法儿好好做,惹得花小麦动辄冒火,就连他自己,饶是向来对村里人和善,也有些烦不胜烦。 几个月前番椒播种时,村里尚有许多人颇不以为然,话里话外地叫他“莫要甚么都依着自家媳妇”,这会子还未到收获之时,那起人却突然态度大变,还能因为什么?十有八九,不正是那柳太公鼓动撺掇的吗? 这老头,真是…… 花小麦原本便不痛快,此刻见孟郁槐不说话,就愈加憋闷,不轻不重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语带埋怨道:“你倒是给个主意呀,难不成你真如那柳太公所言,素日与他投契,眼下抹不开面子,就打算依了他了?我可把话说在前头,虽然你一向待我好,但这事你若胡乱做主,我真翻脸的!” 孟郁槐哭笑不得,回身冲她无奈地摇摇头:“你当我糊涂了?这不是还在琢磨吗?” “那你要想多久啊?!”花小麦使劲跺了跺脚,“咱们从不曾想过要赚那起黑心钱,可再怎么说,也不能吃亏吧?我粗略算过,咱家那两块田,总共大约能产两千多斤番椒,当中的一半是要留着自用的,剩下那些卖给大家伙儿,他们即便只买个六七斤,拿回去晒干之后把种子取出来,也足够种一亩地,能花多少钱呀!明晓得这番椒是稀罕物,捏着钱都难买,却偏生指望着从咱们这儿讨便宜,这是什么道理?” “我晓得你心焦,但气有何用?”孟郁槐见她脸都红了,便伸手安抚地拍拍她的背。 花小麦却是意犹未尽,悻悻地又道:“若是真个没钱,那也倒还罢了,可我听腊梅嫂子说,那柳太公家中吃的茶叶都是一二百文一斤的,他短这两个钱?我还没打算卖那么贵呢!一斤五十文而已,满打满算,咱不过赚个几十吊罢了,家里也并不等着使,可难道咱辛苦这么久,为的就是给旁人做嫁衣裳?惹火了我,一颗都不卖与他们,看他们又能怎样!” 她这两日,也不知是不是天儿太热的缘故,心头燥得很,明知这样抱怨个不休也是无益,且非常烦人,却偏生管不住自己的嘴,胸中好似点了一把火,一路烧到嗓子眼儿,若不赶紧撒发出来,便会将自己烧个灰飞烟灭。 番椒即将收获,这是喜事啊,却为何竟如此糟心? 正说话间,偏巧孟老娘自家里来了,眼梢只一瞟,便察觉花小麦情绪不对头,当下便把嘴皮子一掀,冷声讥诮:“猴跳甚么,有人踩了你尾巴了?也不瞧瞧时辰,晚饭做了吗?我饿了。” 花小麦正怒气腾腾,不耐烦应酬她,随口回了一句:“哎呀娘,这会子您就别添乱了!横竖不会让您吃不上饭,麻烦您先进去歇会儿行不?” “你怎么说话呢?我是你婆婆,你这态度也不怕天打雷劈?”孟老娘登时不悦,一嗓子嚎了过来。 “您再多话,晚上便只有咸菜疙瘩!”花小麦瞅她一眼,居然真的转身冲着厨房高声喊,“芸儿,芸儿!捞两块老咸菜出来,我娘饿了!” “你这死丫头,你威胁我?”孟老娘如何忍得,顺手抄起一根笤帚便要打她。 花小麦哪里会发憷,伶伶俐俐往孟郁槐身后一躲,只伸出个脑袋来:“我就威胁您,怎么了?有本事您别被我喂刁了嘴啊!” 婆媳俩谁都没打算让这谁,一吵起来便收不住,孟郁槐被夹在中间,脑仁子都给她们嚷嚷得发疼。 他不过离家一个来月罢了,这二人怎地相处成这般光景?他是应该拦一下,抑或索性听之任之? 往来几个回合,孟老娘到底年纪大些,扯着喉咙嚷嚷一通,体力就有点跟不上,只得暂且偃旗息鼓,斜睨着花小麦没好气道:“你这究竟是同谁置气,跟吃了炮仗似的?” 花小麦也有点口干舌燥,溜进大堂斟茶,顺手递给她一碗:“不就是前几日同您说过的那个事?这两天是何情形您也瞧见了,成日里没个清净,快烦死我了!” 那日与柳太公于田坎上“偶遇”之后,花小麦转过背就将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与孟老娘听,当时她那婆母虽未曾表态,脸上却不自觉地露出一丝阴恻恻的冷笑,显然心中已有计较。 然而自那之后,柳太公却再没露面,孟老娘无用武之地,心中一直憋着一股劲儿,这会子听见花小麦这样说,竟有些迫不及待,一拍大腿道:“这点子小事,也值得你如此发愁?说来说去,也只怨你们平常太好性儿!哼,甚么交情往来,在我这儿都是个屁,这事儿除了硬着来没别的法子,老娘就做出个样板来给你们瞧瞧!” …… 自打孟郁槐在镖局开始挣钱,这近十年,孟老娘便一直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不用养家,也没农田需要照应,每日里除了与人吵嘴之外,大多数时间都闲得发慌。 眼下终于有了一桩事可做,她便登时觉得浑身都是力气,隔日一大早,也不过随便吃了点东西填肚子,然后立刻急吼吼地赶到村东,掇条长凳往门口一坐,横眉立目,杀气腾腾。 一整个上午,门前来来往往的人很多。若是自官道上下来的食客,她还能给人家一副好脸,把凳子挪挪,给人腾出条道儿来,但假使是从村里跑来的熟人,一看就另有目的,那么对不起,想要进入小饭馆儿的大堂,着实比登天还难。 “什么事?”孟老娘稳稳当当拦在大门口,拿眼睛将来人一瞟,冷声冷气道,“我儿不得空,儿媳妇也在厨房里忙活,有事同我说——我能不能做主?你去打听打听,那孟家院子里,还有我这当娘的做不得主的事儿?” 火刀村人人皆知这妇人不好惹,不等将来意说出,先就怯了,面上不得不堆出些笑容来,弓腰道:“是……为了那买番椒种的事呢。大娘您瞧,您家两亩地,产了那许多番椒,自家哪里用得完?我便想与郁槐兄弟和小麦妹子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卖给我们一些。您晓得的,我们手头也不宽裕……” “哈!”不等来人把话说完,孟老娘便是一声哂笑,见对方哆嗦了一下,就更是自得,翻了个老大白眼,“你手头宽不宽裕,我上哪儿知道去?就算真没钱,也不是我们孟家害的,你在我跟前哭甚么穷?你没瞧见?如今这小饭馆儿正扩建呢,处处都得使钱,我们都恨不得一文钱掰成两半儿花了,你还好意思同我讨价还价?口口声声称我儿子为‘兄弟’,敢情儿你就是这样对你兄弟的?我还真开了眼了!” 其实她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却不知怎的,竟比那发怒时还要使人惊惧。来人当场没了抓拿,将手摇得风车也似,腰杆又垮下去两分,赔笑道:“不是不是,大娘您误会了,我……” “误会?老娘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你打甚主意,以为我真瞧不出?我呸!”孟老娘再次打断他的话,朝地下啐了一口,“我只问你一句,你们个个儿都来讨便宜,我家若真依了你,却因此带累得自己日子过不下去,你肯让我一家三口每日到你屋里蹭饭吗?” “就您家里那情形,何至于到这地步?”来人给她逼出一脑门的汗,因是晚辈,又发作不得,唯有挤出一脸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你甭管至于不至于,你就应我一句,你肯吗,啊?我问你肯不肯!”孟老娘却没打算这么轻易就饶过他,一声声直问到那人脸上去。 来人节节败退,最终落荒而逃,转头便又寻到花小麦面前,诉苦之余,少不得又将那事提了一遍。 这时候花小麦便有话说了,漾起一脸笑容,和颜悦色然而却又是斩钉截铁地道:“没办法呀,我与郁槐都忙,腾不出手脚来,卖番椒的事,便只得交给我婆婆全权做主。她那人性子刚硬,一旦定了心思,哪怕是郁槐的话也听不进去,又何况我?实在对不住,要不你回去再想想吧,若真打算买种,言语一声就行,我给你留出来。” 孟老娘招数极多,无论软的硬的,通通拿得出手,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只需配合就是,倒替自己省下不少工夫。很快,来讨价还价的人便日渐减少,终究是得了片刻消停。 不过,也只是片刻消停而已。 这年夏天日头格外猛烈,再加之平日里照料得经心,不过六月中,田里的番椒便红了个遍,终于到了成熟之时。 收获,永远是一件令人欣喜的事,而除了欣喜之外,一并到来的,还有那不肯善罢甘休的柳太公。RS 第二百三十五话 你给我吃下去 艳阳天,打谷场附近的两块番椒地里一片火红,倘若走得近些,便满鼻子里都是辛辣的气味。 趁着天好,熟透了的番椒得早些收下来才是,珍味园的孙大圣、小耗子不用人招呼,自动跑来帮忙,乔记纸扎铺子的东家乔雄家里田地多,早早地与花小麦定了五十斤番椒种,便也打发了几个伙计来给搭把手,将地里那红彤彤的果子全都妥妥当当收了下来。 从田田间下来的番椒,在打谷场上铺排开来,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块巨大的红布,被太阳光一照,亮得晃人眼。旁边一座大秤,一筐筐的红果子搬上去,便有一个汉子高声唱出斤两,最终算下来,拢共便是两千六百斤挂零。 这么多的番椒,自是没法儿搬回家,花小麦便让小饭馆儿与珍味园的伙计各搬回去一些,余下的就留在打谷场上,若有人想买,只管往这边来便罢。 如此忙了两日,虽不必亲自动手,她却仍旧是觉得委实有些乏。兴许是给太阳晒的,又或者是站得久了,两腿发软,脑子也有点昏昏沉沉,浑身都不得劲,转头寻了孟郁槐跟他小声嘀咕。 “不舒坦?”孟郁槐朝她脸上望一眼,见她果真面色有些发青,眉头便复又拧了起来,“要么你索性回家歇着,莫要硬撑,反正我和娘都在这里,想出岔子也难。” “再呆一会儿吧。”花小麦左右看看,“总觉得那柳太公会来,我同你们一块儿,也好……” 她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吆喝,叫的虽不是她,那把苍老的嗓音却非常熟悉。 “郁槐,你这小子,如今要见你一面还真不易!” 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同时应声回头,就见柳太公正颠颠儿地往这边赶过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这位老人家,想请他帮忙的时候难如登天,占便宜,他却永远是头一个! 花小麦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不想和他说话,便绕到孟郁槐身后躲了,只将眼睛瞪得老大,耳朵伸得老长。 那柳太公瞧着神色不大好看,人还没到跟前儿,大嗓门就响了起来,不悦道:“我说你家这番椒,到底儿是打算卖多少钱?我记得你自小就是个宽厚的孩子,怎地如今变得这样不肯让人?” 一头说,一头拿眼睛往孟郁槐身后的花小麦瞟。 又来了……指桑骂槐这一套,果然是永远屡试不爽啊,这村里的大爷大妈们,人人都能娴熟运用,也真算是一项好本事! 孟郁槐温和地笑了笑:“这番椒种子的价格,我一早便说给村里人知道,是五十文一斤,并不曾多赚大伙儿的钱,也没打算逼着任何人买,太公您这话是何意,我实听不明白。” “喙,还说没多赚大伙儿的钱?”潘太公掀掀眼皮,将一张脸皱得核桃也似,“不管是哪家卖种的铺子,都是将里头的籽儿剥出来单独卖,你们倒好,连着外头的果子一块儿称斤两,心真黑呀!这钱你们挣了,夜里睡觉时就不觉得心慌?” 他这番话太难听,且声量又极高,瞬间吸引了许多目光,还有不少人快步往这边跑过来,在周围迅速围出一个圈子——当然,是不是他刻意叫来的“帮手”,那便不得而知了。 孟老娘原本在远处,偶然一回头,见这边聚了许多人,凌厉地一眯眼,登时风风火火地杀将过来。花小麦瞧见了她,心中顿时定了不少,扯了扯孟郁槐的袖子示意他不要做声,自己则望向那柳太公,挑了挑眉道:“太公,您这些话怎么说出来的,麻烦您照原路吞回去。那黑心两个字,我们可担不起!” 一边说,一边望向周围的众人,扬声道:“趁着眼下人多,我索性一次过把事情说清楚。人人都知道我家不是专门卖种子的,也不靠这个讨生活,之所以连那番椒果子一块儿称斤两,是想到或许有些村里人会想用这番椒做菜试试,索性让大家拿回去,凭着自己的心意拾掇。若诸位都只想买里面的籽儿,也不是不行,我再费些工夫,晒干了把里头的种籽取出来就行。但我话可说在前头,如此一来,价格就又是两样了,而且也不论斤卖,论两。” 柳太公气得哆嗦,举起拐杖来指着花小麦,向众人道:“你们听听,你们听听,这还叫凭良心做买卖?都是一个村儿的呀,就斤斤计较到这地步了!头次我话已同你说了个尽,你怎地就听不进去?光琢磨着自己挣钱,就不替村里人想想……” “那太公您百般盘算着要讨便宜的时候,又可曾替我家想想?”花小麦冷笑一声。 至于孟郁槐,则伸手轻轻将柳太公的拐杖拨拉开,沉声道:“太公,说话就说话,莫要指指点点,不好看。” 他这一开口,即是给了柳太公机会,当即便调转枪头,痛心疾首道:“郁槐,你在咱村儿向来是人人都竖大拇指的,这事儿可得好好思量啊,若真依着你媳妇这样做生意,往后那‘奸商’的帽子扣在你脑袋上,想摘下来就难了!” 四周人听了这话,便顿时起了喧哗,有的颔首称是,有的皱眉摇头,一时之间热闹无比。 ……居然拿舆论压人,这老头,你才是货真价实的黑心呢! 花小麦肺也要气炸,哪里还想着给他留面子,登时便要跳出来与他分辩。脚下才一动,旁边已有另一个影子迅疾地闪了出来,一径扑到柳太公面前,指着他的脸咆哮:“你说什么?再说一遍我听听?” 自然是孟老娘无疑。 柳太公给吓了一跳,朝后退了退,直到觉得自己安全了,方道:“你们这样做生意,不是奸商是什么?见了谁我也这么说!” “好啊!”孟老娘瞪他一眼,四下里看了看,发现旁边桌上现成摆着笔墨纸砚,是用来记录各家购买的番椒斤数的,便阴恻恻地笑了一声,冲过去扯了一张纸,直递到柳太公面前。 “大家伙儿都瞧着呢,我现下就与你赌一赌。你身为咱火刀村的里正,写字肯定是难不倒你的,你不是说我家是奸商吗?你现在就把这两个字给我写下来,然后随便你去哪个城哪个县打听,只要你发现有一家卖的番椒比我家更便宜,我便将这张纸顶在头上,绕着村里走三圈;但倘若你找不到这样的店家,那也容易,你只需将这张纸给我吃下去,我就不同你计较——如何,你敢不敢与我赌?!” 她这话说得极其响亮,花小麦霎时被感染,走过去站在孟老娘身旁,帮腔道“是啊,太公你敢吗”,至于围观的人群,则是轰地一声笑了出来,就有好事者起哄:“太公,你怕她作甚,就与她赌一把,即便是输了,吃张纸也没甚大碍啊!” 柳太公没提防这孟老娘是个凶悍的,被她抢白一通,脸上挂不住,吹胡子瞪眼道:“你这泼辣妇人,我不与你说!” 孟老娘得意洋洋地一昂头:“对,我就是泼辣,又如何?我纵是再泼,也比你这不干人事儿的强!我今儿告诉你,这番椒种子,我家还就不卖给你了,至于其他人,五十文一斤,要买就买,不买的,趁早给我滚!你若有本事,就找个靠山拿捏我,否则,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吧!” “你、你……”柳太公指着她的脸,嗫嚅半晌,一句囫囵话也吐不出。 那泼辣的妇人却是乘胜追击,往前又踏出一步,恶狠狠道:“还有,我方才都瞧见了,你拿那拐杖对我家小麦指指戳戳来着,我今儿就泼给你看,你再敢多说一句,我便将你的拐杖撇成两截儿,你试试!” 柳太公脸红脖子粗,再被那日头一烤,愈发觉得这地方站不住脚,狠狠瞪了这一家三口一眼,抽身便走。无奈四周人实在太多,他挤进人堆儿里,轻易却出不去,耳边听见的都是嘲笑声,浑身像针扎一样,花了好大力气方才得意脱困,竟跑得风一样快,瞬间没了影儿。 花小麦很是出了一口恶气,心目中孟老娘的形象登时高大不少,百般感叹姜还是老的辣,自己还有的学,一面紧紧挽住她的胳膊不撒手。孟老娘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没能将她甩脱,便也由着她去了,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 旁边的人们却未曾散去,有人不死心,试探着道:“大娘,你别恼,我就是问问,那价钱,真不能……” 后半截话尚在喉咙里,便被孟老娘一眼珠子瞪得不敢则声。 这时,那乔雄便不紧不慢地挤了进来,冲孟郁槐和花小麦嘿嘿一笑:“我说你俩,我那五十斤番椒,几时才能称好了给我?我那纸扎铺子上忙,得回去盯着哩!” 花小麦连忙应一声,唤过庆有来,让他替乔雄称斤两,围观众人当中原本就有不少人也想买,见状按捺不住,也走了出来,至于纯粹看热闹的那起,见事情已了,便有些意犹未尽地笑两声,也逐渐散了。 …… 不过一日下来,那番椒便卖掉了大半,且又收拾了那惹人厌憎的柳太公一顿,晚间在小饭馆儿吃完饭回到孟家院子,三个人都觉得心里松快不少。 花小麦与孟郁槐洗漱妥当便回了屋,坐在桌边,犹自一头笑一头说地将白日里的事拿出来议论了一回。 “对了,早间你说不舒坦来着,这会子可怎么样?”孟郁槐忽地记起这事,略有些担忧地往花小麦脸上瞟了一眼。 “没在日头底下晒着,便觉得好多了。”花小麦点点头,也抬眼去看他,软声道,“你看,今天的事多亏了娘,若不是她句句铿锵有力,让那柳太公连嘴都张不开,单靠咱俩,还不知得掰扯到什么时候。” 她这样不遗余力地时时替孟老娘做说客,孟某人便有些啼笑皆非,除了衣裳上榻,低低道:“我晓得你的意思——你如今是偏向娘那一头,与我已不是一条心了。” 明知他是说笑,花小麦便骨朵着嘴道:“你怎地冤枉人,我……” 孟郁槐点一下头:“好了,我自个儿有分寸,很不需要你操心,赶紧睡了。” 花小麦也明白让他完全剔除心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唯有叹了一口气,也在他身侧躺了下来,孟郁槐便顺手将她搂了搂。 纵是炎炎夏日,他也喜欢将媳妇圈在怀里睡,图她身上凉,不似他自己那般火烫。然今日手一触,却觉得好似比平常热了两分,他登时就坐起来,忧心道:“你怎地这么烫,可是发热了?”RS 第二百三十六话 我好欢喜 花小麦也确是觉得这两日身上似是热度高了些,却未曾留心,只想着或许是因为暑气太重,在日头下站久了的缘故。此刻见他这样紧张,便失笑道:“何曾发热?若真个病了,我又岂会不知?” “可你……”孟郁槐仍旧放不下心,又触了触她额头,觉得尚算正常,眉头却仍是拧着,“真没事?” “不都说了没事吗?”花小麦冲他嘿嘿一笑,“你安心,我若真个生病,肯定会马上告诉你,这样大好的耍赖撒娇机会,你以为我会轻易放过?唔,倘你真心疼我,要么……你替我捏捏腿行不?这会子还觉得有些软,使不上力气呢。”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来,孟郁槐便更是不肯罢休,索性披衣起身。 “又是身上烫热,又是腿软,你这样可不行。”他一边说着一边往外走,“今儿太晚了,不好请大夫,我记得家中有些金银花来着,这就去问问娘放在何处,熬点水给你喝了,想来有些效用。” 话音未落,人已开门出去了。 花小麦叫不住他,便唯有叹气,就听得外面一阵悉悉索索的谈话声,未几,门又被推开了,却是孟老娘走在前头,一径冲到榻边,单刀直入道:“我问你,这个月的月事可已来过了?” 彼时花小麦刚端了杯子喝茶,没等咽下去,便一口喷了出来,看看跟在孟老娘身后的孟郁槐,瞪圆了眼珠子道:“娘,您小声一点行不行,不用这么直白吧?” “茶水不要喝。”孟老娘劈手夺过杯子,依然虎着脸,指着孟郁槐道,“咱家一共就三口,这是你男人,晚晚一张榻上睡,你有甚么可害臊?赶紧,不要东拉西扯,我问你话呢,这个月的月事来了没有?” 花小麦抿抿嘴唇,摇了一下头:“是迟了几天,我知道的,但我一向时间便不很准,往后拖个三五天是常事,有时还会拖上十天半个月……” “好了,你闭嘴。”孟老娘脸色阴沉,狠狠剜她一眼,“这样大的事,你竟也不言语一声,太没分寸了!说你年纪小,也是十七八的人了,脑子里装的都是烂棉花?” “娘你的意思……”花小麦心里跳了一下,再去看孟郁槐,就见他脸色也是一变。 孟老娘却没有作答,只拿眼睛似有意无意地往她肚子上瞟了瞟。 “可是……”此处无声胜有声,花小麦自然懂了她那眼神的含义,只觉得愕然,压根儿没工夫琢磨自己现下是何心情,结结巴巴道,“我既不曾想吐,也并未有特别不舒服的地方,怎么会呢?” “你有毛病啊,谁告诉你就一定会想吐?”孟老娘又是一个白眼赏给她,“再说,十有八九眼下月份还小,离有反应还早着呢,想当初我揣着郁槐的时候,四五个月了方才开始害喜,你就这样心急?” 花小麦这下子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她很清楚这是迟早的事,心里也向来不觉得排斥,只是……这冷不丁地一个消息砸过来,该作何反应? 转头看看孟郁槐,那一向沉着稳重的人,此刻脸上竟也同样显出了张皇无措的神色,瞧着很是滑稽。她一个没忍住,便噗地笑了出来。 “……我看你真是犯病了。”孟老娘没好气地呛她一句,转头看看儿子,沉着地道,“我也只是猜测而已,未必能做得准,还是让郁槐领你去瞧瞧大夫——也别在村里看了,你二姐在县城保生医馆瞧的那位邢大夫,不是说极好?明**就同郁槐一块儿去,心中早点有数,也省得回头空欢喜一场。金银花那东西性寒,你现下吃不得,即便是身上觉得烫热些,也暂且忍着吧。” 说罢,竟调头就走,自顾自回房歇下。 屋子里一时便只剩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一个坐在榻边,另一个立在地下,对望一眼,居然有点尴尬。 孟郁槐垂在身侧的手半握成拳,瞧着好似很紧张,眉心不自觉地又动了动,半晌笑道:“不早了,赶紧歇着吧。” 啥?花小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骗人的,全都是骗人的!那种如癫似狂,恨不得全天下都晓得“老子当爹了”的情况,肯定是编出来哄人的吧?眼前这家伙瞧着仿佛紧张,一开口竟如此淡定,这叫什么事儿? “憋了半天,你就只得这句话?”花小麦睨了他一眼,扁扁嘴。 孟郁槐便笑了,走过来轻手轻脚地把她往榻上塞,柔声道:“莫想得太多,明日一早,咱们去看了大夫之后又再说。”这话倒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 花小麦也大约晓得他存的是怎样心思,再加之也是实在觉得乏,没精力与他瞎闹,于是嗯一声应下,脑袋一沾枕头,便立刻睡了过去。 她这一宿睡得极沉,孟郁槐却是有些难眠,隔日一大早,便将她从被窝里挖了出来。花小麦自嫁进孟家以来,头一回吃上孟老娘做的早饭,而后两人便被催促着出了门,直奔芙泽县城里的保生医馆。 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孟郁槐这一路,特意将步子调得慢了些,平日里一个时辰的路程,今日却足足多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抵达医馆门口时,花小麦明显听见,身畔的人深深吸了一口气。 之前她不止一次地陪着花二娘来看诊,与那老神仙早已熟稔,入得门去在桌前坐下,邢大夫抬起头来一见是她,面上便添了两丝不耐烦,粗声粗气道:“你怎地又来了,你姐姐不是已经生了吗?我说过,你的身子极好,只要不太劳累,是不会出问题的,你莫再跑到我这里耍那诈病的把戏,我真打你出去!” “有您这么当大夫的吗,问都不问一句,张口就骂人!”花小麦回了句嘴,又瞧一眼孟郁槐,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一瞬就换了个口气,软声道,“先生,您给我瞧瞧脉象吧……” 老神仙啧了一声:“哪里不舒服,有何症状,你都不同我说清楚,叫我怎么看?” “啊呀,您不是神医吗?是怎生情况,您一搭脉便门儿清,哪里需要我多嘴?”花小麦赔笑道,“您就给我瞧瞧,然后告诉我就行。” 邢大夫的脸色极不悦,却没再驳她的话,似万般不情愿地取了脉枕来垫在她腕下,搭上两指,半晌,点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拿笔沾了墨就写。 “嗯”是几个意思?花小麦简直要崩溃,却又不得不笑成一朵花,小心翼翼道:“先生,到底是……” “还能是什么,揣上了呗!”老神仙停下手里动作,白了她一眼,“其实若是严谨些,我只能说是滑脉,万万不该如此笃定。但咱们也算老相识,便不与你絮叨那些套话,你这情况,十成十是有孕,一个多月了——我给开副安胎药,还是那句话,是药三分毒,若没有异常,你便不消吃它,可记住了?” 花小麦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唇角一翘笑出声来,连连点头:“我晓得了,多谢您。” 邢大夫却是面无表情,转脸去看孟郁槐,咳嗽一声道:“你媳妇是厨子,自该晓得眼下哪些东西吃得,哪些吃不得,便用不着我啰嗦。算我多句嘴,头一胎尤其辛苦,你做夫君的,该多照应些才是。头三个月最是紧要,克制些莫要胡来,否则闹出岔子,肠儿悔青也是无用。” 一个多月,算算日子,便应当是孟郁槐离家之前怀上的,那之后两人不知有过多少回,甚至前两天还……想想真有些后怕。孟某人也顾不得面子,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付了诊金,千般小心地将花小麦自医馆中领了出来。 …… 两人急着跟孟老娘报信,一路上不敢耽搁,话也没说两句,便匆匆回到家。 猜测被坐实,孟老娘一改昨日的淡定之态,登时慌张起来,立马将花小麦推回房中,一叠声嘱咐她不要乱动,又兴冲冲往外跑,说是冯大娘家的两个儿媳怀着身子时都养得极好,要去讨教一番,一边走一边嘀咕:“瘦得跟鬼一样,赶明儿肚子大了,还不撑破肚皮?怎么都得长点肉才行。” 待她出了院子,孟郁槐便将房门关上了,回身在桌边坐下,将花小麦一只手捏住,低声道:“小麦,我有个事与你商量……你也听见那邢大夫说,这头三个月是马虎不得的,小饭馆儿平日里实在太忙,似你现下这般情形,决计无法应付,倒不如索性先歇业一阵。反正那店面原本就要重新装潢,索性与建园子同时进行,你觉得……如何?” 他脸上那不安的意味实在太明显,花小麦不由得抿唇一笑,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她答应得痛快,孟某人倒有些意外:“你没意见?” “身子是我自个儿的,孩子却是咱俩的,你既说得有理,我为何不听?”花小麦伸手碰碰他攒在一块儿的眉头,“厨房里油烟子太重了,我现在肯定不能往那里头钻,即便是三个月之后,也得当心些。如今想想,自打那小饭馆儿开了张,除去前不久去省城找你,我竟是连一日闲暇都没有,趁着这机会,我正好歇个够本。我是打定主意要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了,你可别嫌我烦。” “呼……”孟郁槐长出一口气,缓缓把她带进怀里,下巴搁在她肩头,声音虽沉稳,但语气中那快要蹦出来的喜悦,却是藏也藏不住,“小麦,我好欢喜。”RS 第二百三十七话 安顿 花小麦略侧了侧头,从这个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微湿的鬓角,以及后脖颈上那一层细碎的汗珠。 这人简直就像是从滚水里刚捞出来的,浑身火气腾腾,因为离得近,似是能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下沉实有力,格外使人心安。 “热死了……”花小麦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见他不肯松手,也便由他去了,嘴角一翘,笑道,“原来你高兴啊,吓了我一大跳,我还以为你不乐意呢。从昨晚到现在,你总共也没说两句话,简直似个闷葫芦一般,自打成了亲,这算是咱们两个之间最大的一件事了,怎么到了你那儿,反应竟如此平淡?” 孟郁槐把脸埋在她肩膀上,闷声笑了半晌方才抬起头来:“说实话,我有点懵。昨晚不知娘的话靠不靠谱,整夜没睡好,及至今天,从邢大夫口中晓得咱俩是真有了孩子,又觉得许多事都得好生琢磨才是,却偏偏一路都迷迷糊糊……” “嗯,我也觉得你有点犯糊涂。”花小麦很赞同地点了点头,“小饭馆儿明明买了牛车,你却还要领着我靠两条腿走到县城,太累人了!” “可不是,咱们有牛车啊!”孟郁槐一拍脑门,“你怎地也不提醒我?” “……我也忘了。”花小麦噗嗤一笑,吐了吐舌头。 “你也没比我好到哪儿去。”孟郁槐随着也笑了笑,就将她的手团进掌心里,低声道,“那邢大夫说,头一胎尤其辛苦,总之这段日子你便只管踏踏实实歇着,旁的事……” “这还要你吩咐?”花小麦不待他说完,便抢过话头笑嘻嘻半真半假地道,“你放心,小饭馆儿都暂时不做买卖了,我还有甚可忙?打今儿起,我便事事都赖着你,能由你代劳的,绝对不亲自动手,只要你别嫌烦就行——哎你该不会真的因此就烦了我吧?” “你可以试试。”孟郁槐唇角带笑,状似威胁地瞟她一眼。 院子里阳光炽烈,屋里好歹算是阴凉些,两人坐在桌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就听见孟老娘的大嗓门在外头轰地响了起来。 “可不是?刚从县城回来没一会儿,眼下多半在屋里歇着呢,你们也赶紧进堂屋坐坐,这日头,真要把人给晒出油来了!” 花小麦原本正在说着什么,听到这一嗓子,便不由得顿了顿,与孟郁槐对望一眼,两口子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打开门,踏出去一瞧,却见是冯大娘领着两个儿媳妇,随孟老娘一并跑了来。 “呀,小麦妹子!”许是察觉身后的动静,那冯大娘的大儿媳妇便转过头来,快步上前一把攥住她的手,笑容可掬道,“听孟大娘说你有了身子了,我们就过来瞧瞧你,说是……这两日觉着有些不舒服?你莫忧心,人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们就是。” 那二儿媳也在旁笑着连连点头称是:“昨儿早间去打谷场买你家的番椒,还见你活蹦乱跳地与柳太公吵架,却不料肚子里已揣上了一个,打今儿起,这跟人斗气的事儿,你可得少做呢!” 见到花小麦出来,孟老娘便立刻三两步冲上前,将她轻轻一拉,转身对冯大娘道:“你瞧瞧她这模样,身上真是二两肉都无啊!我原还有些担忧,却没成想这顺风顺水的便怀上了,老孟家有了后,我家郁槐要当爹了!” 这最后一句话,她几乎是冲着院墙拼尽全力喊出来的,气壮山河,震得人耳朵疼。 花小麦轻易便明白了她的用意,心中暗暗发笑,却也不说破,只抿唇对冯大娘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难受之处,只要别在太阳下站久了就没大碍,我娘太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孟老娘横她一眼,敞着喉咙高声道,“你若不是我郁槐的媳妇,我理你才有鬼!整日没头没脑不知轻重,我再不多管着你一点,还不定你给我折腾出什么花儿来呢!你也别在这儿废话了,不是说太阳晒了头昏吗?赶紧和你两个嫂子去屋里说话去,她们俩是过来人,告诉你那些话,你得好生听着,往心里去,知道不?我还得让你冯大娘陪我去捉几只活鸡回来,就你这样的,不补不行!” 说罢,也不理她是什么反应,径自将她往堂屋里一送,转身扯了冯大娘就往外走。 那两个媳妇果真絮絮叨叨与花小麦说了许多,不外乎要注意些甚么,勿要太过劳累云云。女人家说话,孟郁槐不好在旁听着,便在院子里立了一阵,也不知又在傻乎乎琢磨什么。直到给晒得再站不住脚,方摸了摸自己那烫手的头顶,笑呵呵回了屋。 花二娘很快得到消息,晚间抱着铁锤到孟家院子来瞧花小麦,少不得也与她吩咐了许多,又笑言她们姐儿俩赶得巧,等花小麦的孩子生下来,正好可以将铁锤的那些个小衣裳拿来穿,软乎乎的最为合适,还能省下不少钱。 末了,她便道:“在家歇一阵是对的,太劳累对你和肚子里的娃娃都没好处。只是,你那小饭馆儿如今正在扩建,不能完全撒手不管,郁槐又不可能天天在家,如何是好?” 这的确是件大事,马虎不得,花小麦考虑了半日,隔天便将春喜腊梅和周芸儿都叫到了孟家院子里。 “说起来,小饭馆儿既然要暂时歇业,也该让你们好好休息一阵才对,可如今咱们正盖着园子,所以……少不得要请两位嫂子再帮着费费心。”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与春喜和腊梅两个商量:“我想过了,那扩建的事,烦劳两位嫂子替我盯着,省得那些匠人们偷工减料或是耍滑头,往后再出纰漏。小饭馆儿虽不做买卖,但在此期间,咱们工钱照常发,两位嫂子每日里去工地上多走走,只消带一双眼睛就行,若有需要跑腿儿的事,咱们不是有四个伙计吗,尽管打发他们去办,只是不知道你们……” “这有什么,没问题!”春喜痛痛快快地一点头,满脸堆笑,“这活计还比小饭馆儿里轻省得多,工钱却照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左右我成日在家里也没甚重要事体,每天去转悠转悠,只当是遛弯儿了!我晓得这事马虎不得,你只放心便是。” “我也是这么说。”腊梅紧跟着也应下来,“你呀,如今最要紧便是照应好肚子里那一位,旁的都不要想,若有事我俩拿不了主意,也自会去与郁槐兄弟商量,且用不着你!” 一头说,一头似笑非笑地往她腹部扫一眼:“你说这日子过得多快?你刚来村里的时候,瞧着就是个瘦得脱了形儿的小丫头,这才没二年,都要当娘了……” 花小麦这两日只要见着人,话题便永远围着她的肚子打转,时时有种被围观的感觉,眼下也不免与腊梅笑着调侃了两句,不经意间一回头,却见周芸儿没精打采地站在门口,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门框,瞧着蔫巴巴的。 “你又怎么了?”她于是便挑了挑眉,“你师傅我有了身子,你好似很不高兴?” “没……”周芸儿如梦初醒,猛地抬起头来,慌忙摆了摆手,“我只不过是觉得……自己太没用了。若是我平日里再勤力些,把师傅的手艺学去五六成,想来咱们那小饭馆儿也就用不着歇业,可现在,我什么忙也帮不上……” 花小麦摇摇头:“学厨这回事,你就算再有天分、再勤快,也不可能一口就吃成个胖子,都是靠下苦功磨出来的,没有近道,这才大半年,你已经算学得很快了。再说,你怎么帮不上忙?小饭馆儿不做生意,那酱园子里的每日两顿饭,却还得你来操持,咱们的铺子眼下马上要装潢,往后你便每天去珍味园的厨房做饭,我与雷安媳妇已经打过招呼了。” 说到这里,她倒想起一事来,眉头倏然一皱,双掌一拍:“对了,我竟忘了这个!咱们那铺子一旦开始装修就住不了人,这段时间,你……” 其实周芸儿就是火刀村本地人,这事儿花小麦完全不用多管,然而自打将周芸儿收做徒弟,成日里朝夕相处,她也就逐渐将这姑娘当个妹子看待,不自觉地愈加关心。 周芸儿显然也为此有些发愁,却又不想让花小麦太过替自己担忧,便挤出个笑容来:“没事儿,我想好了,我也很久没回家瞧我娘和妹妹们,回去住一段时间也是好的。就算是在家,我也不会荒废了刀功,师傅你就别操心了。” 除了回家,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花小麦唯有点头应了一声:“嗯,你记住,回去若是受了委屈,一定要来告诉我,你家的事我不好多嘴,但我既是你师傅,理所应当要照应你。另外,从明日起,你每天来我家一趟,我家厨房虽小些,东西却齐全,这段日子你就在这里跟着我学厨也是一样。” “知道了。”周芸儿又笑了笑,十分乖顺地应承下来。RS 第二百三十八话 跟老娘睡 虽是打定了主意要好生歇一阵,花小麦却未能立刻便闲下来,尚有些余下事体得处理,刚从地里收下来的番椒,便是其中一样。 酱园子那边倒还好说,雷安和他媳妇都是在这一行中打滚许久的人,对于做酱一事不仅有经验,简直是精通,花小麦不过是将辣椒酱、豆瓣酱的做法说了一遍,又盯着他们操作一回,那夫妻两个心中便有了数,顺顺当当把酱料制下。至于日常杂事,又有兴兴头头从省城赶回来的潘平安一力照应,压根儿不要她操一点心。 但那小饭馆儿,却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 因着不做买卖,那些个刚刚采收的新鲜番椒,便只能暂时堆放在后院里,过两天开始装潢,铺子上免不了腌臜,倘若沾染上不洁净之物,委实有些糟践东西。花小麦左右无法,只得用那牛车拉了两趟,将几百斤番椒全都运回了孟家院子。 番椒这物事,晒干之后只要保存得妥当,轻易是不会坏的。老天爷格外给面子,最近这段日子始终艳阳高照,花小麦便将春喜和腊梅两个唤来家里,把那些个红艳艳的果子全用绳儿穿起来,挂在自家的院子里和房梁下。 对此,孟老娘原本很有些不满,嫌那些个番椒串太多而且拖沓,委实碍事得紧。她本想唠叨花小麦两句,然而某天早上,当她进村子里买菜回来,偶然往自家院子里瞟了一眼,却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那一嘟噜一嘟噜的番椒串点缀在院子的各个角落,红得耀目,还隐隐泛着亮光。尤其是与隔壁相邻的那道院墙之上,更是密密匝匝串了一整片,将半旧砖瓦那本来的颜色遮挡得严严实实,冷不丁望过去,就像是火烧般的红云,瞧着叫人心下喜欢,更给这因为人丁稀少,而素日有些冷清的小院儿增添了几分喜庆之感。 没有人不喜欢喜庆的事物,尤其是在老孟家即将添丁的当下,孟老娘便更觉得这院子里的景象是个好兆头,竟难得地没有出声,任由花小麦将好好一头家生生装点成辣椒洞,保不齐哪天,就要从里头窜出个辣椒精来。 不过,这件事情上头孟老娘让了步,并不代表她便会真个任由花小麦肆意妄为。 说起来,这火刀村里住的都是庄户人家,临要生孩子的前两天还在地里干活儿的女人大把,原没那么多讲究。偏生这孟老娘,从来就是个不走寻常路的,打从确定花小麦怀了身子的第二天,她便对自家儿媳妇进行了全方位多角度的管束。 不可提重物,不可摸刀剪,胳膊万万不能举过头顶,这些都只算是寻常。平日里,花小麦只要出门多走两步路,也会换来她的一通叫嚷,至于那厨房的门,花小麦更是连摸都摸不得,倘若敢一脚踏进去,那么接下来的一整日,就绝对不要想消停了。 用孟老娘的话来说:“你瞧瞧那孙大圣,还有你二姐夫,哪个不是十八九岁上便娶了媳妇?尤其是那孙大圣,孩子都满地撒欢儿了!我郁槐原本成亲就晚了几年,好容易如今你怀上了,倘若再胡来,出了什么岔子,这责任你可担当得起?赶紧给我回屋呆着去,假使再让我看见你四处晃悠,我……” “您怎么样?” 被婆母絮叨得久了,花小麦便有点不耐烦,坐在院子里瞟她一眼,摆明了有恃无恐:“那我就是闲不住嚜,要不您打我一顿得了,最好揍得我下不得榻,那我就安生了。” 生孩子是大事,这一点,花小麦非常认同,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会心甘情愿地暂时关了小饭馆儿的门,安安心心在家里休息。可……她怎么能想到,居然连自家的灶台,她也不能碰一碰?对于一个无比热爱下厨的人来说,如此过上一两个月,无异于是在要她的命啊! “你以为我不敢?”孟老娘哪里吃她这套,当场便是阴森森地一声冷笑,“接下来这儿八九个月,我的确是动不得你,但你总有一日要把肚子里那娃儿生出来的。等你做完月子,我还怕没时间?你只放心罢,你这些个错处,一桩桩一件件,我都记得清清楚楚,过后再与你算总账,咱们来日方长!” “……”花小麦败了个彻底,晚间待孟郁槐回到家,便忍不住在他面前抱怨。 “三天不碰锅铲我就手痒,娘现在连厨房都不让我进一进,这日子没法儿过了!”她扯着男人的衣角,无限哀愁地道,“其实我也是为你着想啊,我满心里琢磨着,既然这段时间不必去小饭馆儿,我便索性每天变着法儿地给你做好吃的,没料想娘居然唱这么一出。这大半年,你是吃惯了我做的菜的,抽冷子换了口味,如何适应得了?你给我句实话,最近家里的饭食,你也不大满意吧?” 其实孟老娘的厨艺并不坏,至少比那一塌糊涂的花二娘要强了不知多少倍,严格说起来,能算是寻常人里的中上水平,只是与花小麦这样以此谋生又颇具天赋的人相比,到底要差上一些。 孟郁槐晓得她不过是在耍赖,掌不住笑道:“我是吃了大半年你做的菜不假,但你可莫要忘了,咱俩成亲之前,我那二十来年,都是被我娘做的饭食养大的,又怎会挑剔她的手艺?你进了厨房便难免要动刀子,咱且不管娘的那些个说法和讲究,单说你这人,就有点毛毛躁躁不大稳当,万一有个闪失……” “那我不碰刀,让娘帮我切好了也不行?”花小麦仍是不死心,改为扯他的袖子,“我只管控制火候,调调味道,这样也不可以?” 孟郁槐懒得跟她扯个没完,干脆转换话题,抹了抹她额头上细密的汗:“光是在家里坐着都是一身汗,更遑论在厨房里出出入入了。娘将将烧好一锅水,让你洗了澡早点歇下——这当口水应当凉得差不多了,赶紧去吧。” 还真是……说不听啊……花小麦叹息一声,一时也没力气再与他费口舌,取了换洗衣裳正要出得门去,蓦地想起一事来。 她是不晓得这个年代的人有没有那些说法,不过在从前她所生活的地方,她好似恍惚听说过,怀着身子的女人,最好不要轻易往浴桶里坐,不干净之余,那热腾腾的水老泡在腹部,对肚子里的孩子似乎也不大好。 可是若站在桶边,一来二去难免要泼一地水,若滑上一跤可不得了,胳膊又不能举得太高,后背也够不着哇! “那个……”她咬唇思忖了片刻,略有点犹豫地回了回头,“要不你帮帮我吧……” “嗯?”孟某人一挑眉,喉咙不自觉地动了动,“你……什么意思?” “我很正经,麻烦你也正经点行吗?我是有原因的!”花小麦使劲跺了一下脚,“不肯让我下厨也就罢了,这么点小事也不愿帮忙,你到底……” “莫动气。”孟郁槐一笑,轻手轻脚将她往前一推,“是我多想了,走吧。” …… 天气极热,入夜之后,方才有了一丝风,然那沐房之中却是水汽蒸腾无比憋闷,甫一踏进去,便登时叫人浑身起了一层热汗。 两人成亲的日子已不算短,却还是头一遭在这沐房中共处,孟郁槐将动作放得极轻,因为绝对不可以动手动脚,就唯有保持目不斜视,时间久了脖子都有点发僵,好容易替花小麦洗了个干净,抹掉水珠套上衣裳,立刻就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你干嘛?”花小麦忍不住嘴角一翘,“你出了好多汗呀,还剩下些热水,要不我也帮你……” “别闹!”孟某人当即声色俱厉地打断了她这没安好心的提议,“赶紧出去,外头凉快,在院子里坐一会儿,就好去睡了。” 花小麦也不好紧着逗他,点头应了,两人一前一后自沐房出来,才刚刚开了门,便听得院子里一声暴喝:“你俩干什么?!”抬起头,一眼瞧见孟老娘双手叉腰站在门口,面色如锅底,活像个黑面神。 误会了误会了…… “那个,娘你想岔了!”花小麦慌忙一个劲儿地摆手,“我……” “眼下是什么景况,你俩居然还敢胡来?”孟老娘哪里肯听她解释,怒火熊熊地压低喉咙咆哮,“小麦也就罢了,惯来是个不知分寸的,郁槐你不说管着她一点,反而同她一块儿混闹!肚子里揣着孩子呀,一个多月,正是不稳的时候,你俩……真正是要气死我!” 明明没做亏心事,可不知怎的,花小麦居然有点心虚,急吼吼地辩解:“不是的娘,你真的想岔了,纯粹就是洗澡而已,没干别的。我怕摔跤,还……” “我就在屋子里呆着,你纵是需要人帮忙,难道不会叫我一声?”孟老娘狠狠瞪她一眼,接着大气而冷峻地一挥手,“你也不必说了,也怪我想得不周到,年轻人血气盛,你俩老这么凑在一块儿,绝对没好事!既这样,打今儿起,小麦就搬到我屋里去,跟老娘一块儿睡!” 什么? 花小麦霍然睁大眼,下一刻,转身就往房里跑,唬得孟郁槐跟在她身后直唤“你慢些”,冲进屋里往桌边一站,张口就道:“我不!” “你打量着我是在同你商量?”孟老娘三两步也追了进来,寒着脸道,“你们夫妻俩感情深原是好事,但眼下这情形,不得不仔细些。也不用你动手,我这就替你把褥抱过去。” 花小麦实在有点接受不了,眉头拧得死紧:“娘你讲讲理行不行?我俩根本什么都没做!郁槐是孩子爹,我俩成天都不住在一个屋里这叫什么事儿啊?你这样那样什么都不许我做,我虽心里头有点不痛快,到头来不也依了你吗?独这事儿不行。” 孟老娘从来不是有耐心的人,也讲不出什么道理,闻言便直硬硬地冷声道:“你走不走?” 花小麦索性往地下一蹲,抱住桌子腿儿:“我不!”RS 第二百三十九话 大热天里的水煮鱼 场面急转直下,屋中的气氛登时就僵了。 孟老娘倒不至于真个发恼,只是没料想花小麦竟会做出“抱桌子腿儿”这么幼稚的行径,着实觉得不可思议,张了张嘴:“你……”接下来却又不知该说她什么才好。 花小麦其实一蹲下就后悔了,心中深感丢人,但事已至此,除了坚持下去也没别的法子,就唯有抱住不撒手,只不自觉地把脑袋埋了下去,有点羞于见人的意思。 至于孟郁槐,却是被花小麦那动作搞得真有点想发笑,死死忍着,弯下腰拉她一把,低低道:“快起来,老蹲在这里算什么?你……” “你别拉她,爱蹲就让她蹲!”孟老娘高声打断了他,低头盯牢花小麦的脸,一掀嘴皮,露出个嘲讽的笑,“你若是个有本事的,就抱着桌子腿儿在这蹲一宿,我便敬你是个人物,否则,你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迟早我把你从这屋子里拽出去!” 花小麦晓得她是个执拗性子,话丢了出来,要想再让她收回去便是难如登天,简直想哭,皱巴着一张脸道:“娘你也太不讲理了……” “老娘在火刀村是出了名的不讲理,你今儿才知道?”孟老娘冷笑一声,眼珠子在眼眶里轮了一圈。 “本来就是没有的事,且也并未有任何闪失,到了您那里怎么就给坐实了,连句解释也不肯听人说?那我二姐怀着铁锤的时候,还是与我姐夫在村西小院儿单过的呢,也没见出甚岔子,我……” “你能和你二姐比?我清楚着呢,你二姐那人虽在外头人看来有些不好对付,实则心里却是极有分寸,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她门儿清,你这脑子里缺根弦儿的蠢丫头拿甚和她比?” ……这算是两个悍妇之间的惺惺相惜吗?可是……若孟老娘晓得了花二娘在背后是如何编排她,甚至因为她这个人,差点不让自己的妹子嫁过来,不知又会作何感想?这些个夸赞之语,她可还说得出口? 孟老娘是个软硬不吃的主儿,花小麦与她说不通,蹲得久了,两条腿亦是真个有些发麻,左右无法,只得有些讪讪地撑着孟郁槐的胳膊站起身,捎带脚地扥了扥他的衣角。 大哥,你好歹出把子力啊!再这么下去,你媳妇真要跟你天各一方了! 孟郁槐会意,眉间习惯性地一蹙,拖过条凳子来将花小麦安顿妥当,顿了顿,又格外搬了张椅子挪到孟老娘身后,清清喉咙,沉声道:“方才在沐房,实是没做什么,只因小麦觉得在那浴桶里坐久了怕是对孩子不好,若立在桶边,又担心会滑倒,这才将我也叫了进去。我晓得娘是替我两个担心,但这莫须有之事,您又何必忧虑到如此地步?” 他这人平日里与孟老娘说话时,即便表情看起来和颜悦色,甚至还带点笑容,但只要一开口,语气就必然有些发硬,直愣愣地一个字一个字往对面扔。 然而此时,他那语调听上去虽仍不算暖意融融,却至少带了点温度,目光也柔和了不少。 “您纵是信不过小麦,也该知道我的性子如何。这样大事体,我又怎会不管不顾?她的生活习惯,我比您怕是要更清楚些,晚间留在我身边也方便照应,省得再搅得您手忙脚乱。” 孟老娘略有点发怔,仿佛不可相信地朝他面上一瞟,心下立刻便起了犹豫。 她儿子已经许久不曾这样温声软语地同她说话了…… “罢了。”就是这须臾间,她飞快地转了念头,摆摆手,“你一向是个心里有数的,既开了口,我便信你一回。只往你媳妇再要洗澡,唤我一声,由我来照顾,你一个大老爷们儿,同媳妇一块儿往沐房里钻,即便是两口子,未免也太不像样。” 说着又瞪了花小麦一眼,没好气道:“你莫高兴得太早,我信的是郁槐,可不是你,假若你往后再敢胡闹,天王老子的脸面我也不给!” 花小麦转瞬已是乐的开花,连连点头:“没问题没问题,我就知道娘是最讲道理的了!” 念头一转,又落到另一件事上头,嬉皮笑脸道:“要不……我跟娘再打个商量行吗?” “你得寸进尺啊!”孟老娘一叉腰,眉毛又立了起来,“什么事?” “那个番椒……”花小麦抿一下嘴唇,“娘每日里不让我进厨房,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那番椒自打收下来之后,我还不曾正经拿它做道菜,委实手痒得紧。娘最是通情理,让我过回瘾行不?咱院子里番椒堆得满坑满谷,比谁家都多,若是旁人都拿它做了菜,您却还不知这东西究竟是何味道,岂不有些可笑?” 孟老娘闻言脸色便是一沉,刚要张嘴,花小麦急急忙忙地又接着道:“您不让我动刀,我都记着呢,说来这也不是甚么难事。芸儿不是每日都要来家里跟我学厨吗?她如今刀功也颇能见得人了,我便让她替我把食材都切得利利落落,自己只下锅烹饪一下就行——再要不然,不是还有娘在吗?” “那番椒滋味厚重,娘您尝尝也是好的。” 孟郁槐适时地再度补上一句。 孟老娘朝他脸上看了看,就有点不好拒绝,低头思索一回,不情不愿地道:“你都把话说这份上了,我还能怎么着?先说好,就这一次,往后凭你说破嘴皮,我也是不会再应承你了!” “行!”花小麦笑得嘴也合不拢,使劲点点头,回身冲孟郁槐挤了挤眼。 于是,隔日将要晚饭之前,孟家院子的厨房里,便传来一阵嗤啦啦的煎炒烹炸之声,与此相伴的,是一股极之浓烈的辛辣香味,在院子里打了个转,便飘到门外的小土路上头,钻进附近的农舍之中,引得众邻居一边打着喷嚏,一边探头探脑往这边张望。 三斤来重的肥美活鱼,被每天下午准时来学厨的周芸儿细细片成了鱼片,拌上芡粉、蛋清、胡椒面子和绍酒,腌透了摆在手边备用,黄豆芽用滚水焯熟,垫在大盆底,整个灶台上,最使人注目的,便是那大半碗晒干的番椒,红得透亮,没吃过的人倒还好说,那起尝过此味的人,却是只需望上一眼,舌尖几乎便会泛起一丝辣味。 珍味园的豆瓣酱才下缸不久,眼下便唯有将那豆酱以辣椒炸一炸,倒也勉强用得。花椒和葱姜蒜在热油里煎熟,黄亮亮,油汪汪,再将那掺了辣椒的豆酱舀上两大勺,香味便立刻腾了起来,厨房里霎时浓烟滚滚。 孟老娘站在厨房门口,给呛得连咳嗽几声,不放心地道:“你动作快些啊,那油烟熏得人眼泪汪汪,你在那里头站着有甚好处?” “知道。”花小麦回身冲她一笑,顺手就将一大碗高汤倒入锅里,待得煮沸,便把鱼片一片片拈了进去。 略微有一点发红的鲜鱼被汤水一煮,便渐渐泛白,在红彤彤的汤中翻滚,竟是极好看的。不过片刻而已,鱼肉熟了就可出锅,往那盛着豆芽的大盆里一倒,表面撒上一大捧切碎的番椒和磨成末的辣椒面,锅里再熬些菜油,七八成热时往盆里那么一浇—— 热油泼在辣椒上,发出“嗤拉”一声脆响,大盆里登时汪了厚厚一层红油,那股子辛香味愈加霸道地往人脸上扑,花小麦朝旁边躲了躲,找两块垫布,小心翼翼把这一大盆鱼片端上桌,冲孟老娘咧嘴一笑:“娘,你瞧着如何?” 孟老娘素爱滋味浓厚之物,这水煮鱼她虽从未吃过,却被那艳红的色泽和猛烈的香味所吸引,已是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饶是如此,她仍不忘了犟嘴,一面快手快脚把别的菜也捧上桌,一面嘀嘀咕咕:“这大热天的,你心心念念偏生要弄这东西来吃,回头又是一身汗!” 不过,这种话,在头一筷子鱼肉送入口中之后,她就再也说不出了。 番椒的辣和香,是任何别的食材都无法媲美的,混合了花椒的麻,鱼肉的鲜,入口之后,简直像是在舌尖上跳舞,嘴皮子给辣得发麻,却仍旧香得使人无法抵挡。 孟老娘额头已渗出一层密密实实的汗,筷子一下下往大盆里落,间或抿一口酒,连声道:“这玩意,怪道人人都想买来种,果然是极好的,莫说你做这道菜是过了手瘾,我今儿也算过了嘴瘾了,痛快!” “您多出两身汗,过会子再洗个澡,保准您今晚睡得比平日更要安稳舒坦。”花小麦笑着道。 孟老娘瞟她一眼,见她却只管搛些别的菜来吃,便皱一下眉头:“我说你……该不会是在这鱼肉里下了什么药了吧,自个儿怎地不尝尝?” 花小麦噗嗤一笑:“番椒是热性的,你们吃了没紧要,我现下这情形,却是不好多吃……” “没叫你多吃,尝一口算得甚么?”孟老娘压根儿不容她拒绝,转头就让孟郁槐挟了一块极嫩的鱼片给她,“我们吃得香,你却只有看的份,转过背就同人说我克扣你,我浑身长嘴也解释不清!” 话说得不好听,但内里的关心之意,花小麦又岂会不懂?果真也送了一片鱼入口,笑嘻嘻道:“呀,我的手艺还真是没的说,娘您可真有口福!” “滚蛋!”孟老娘白她一眼,只管甩开腮帮子一口接一口吃个不休,压根儿没工夫再说话了。 一家人正乐颠颠地坐在院子里吃饭,外头土路上却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径直在门口停下,紧接着,一个人便飞身扑了进来。RS 第二百四十话 祸 彼时,孟老娘正起了身去厨房盛汤,花小麦趁她不在,便扯了孟郁槐的袖子,嬉皮笑脸地央他再搛块鱼肉给自己。 孟郁槐果真挑了块鱼肚子上的嫩肉,去了刺送进她嘴里,筷子还未及收回,那脚步声就已冲到了院门口,听上去很有些仓皇。 常年带着各种贵重物品在外行走的镖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察言观色……都是必备的技能,说得夸张些,若有那本领格外高强的,住在客栈中隔着门板听见脚步声,便能分辨来人是好意还是起了歹心。 这脚步声听上去太过匆忙,又是骑马而来,难不成是镖局里出了事? 思及此处,他心中便不免一沉,回过头去,就见那来人果然是连顺镖局的韩虎。 花小麦常在镖局里出入,与这韩虎见过两回,又是正对院门而坐,那边厢就站起身来,笑着道:“是韩大哥,你怎地这时候来了?可吃了饭,若还不曾,我便去添双碗筷来,可巧今日家中……” 韩虎跑到门口时,正正看见孟郁槐将鱼肉喂进花小麦嘴里。他本就来得突然,又瞧见这一幕,便委实有些发窘,忙摆了摆手:“嫂子别忙,对不住,打搅你们……用饭了,我寻郁槐哥有些事体,那个……我们出去说。” 话毕,也不理孟郁槐答不答应,急吼吼扯了他袖子拉出门外,立刻嘀嘀咕咕起来。语气听上去似有几分焦急之意,无奈喉咙压得太低,竟是一个字也听不清。 花小麦皱一下眉,忽地想起,从前她还在河边摆摊时,某回赵老爷陪宋静溪来尝她的手艺,柯震武随了一块儿来,饭才刚吃完,当时还在镖局中的吕斌就寻了来,心急火燎拉了柯震武就走,说是孟郁槐押的那趟镖遇上了水贼。 论起来,像镖局这样的行当,一旦有伙计突然找来,只怕为的都不会是好事吧? 她便有些担忧,朝院外又张望一眼,这当口,孟老娘自厨房里出来了,也往门口瞧瞧,混没在意地随口问道:“谁来了,站在外头说话像个什么样?” “是镖局的韩大哥。”花小麦回过头,“多半是有紧要事。” “嘁,再紧要又能怎地?”孟老娘很是不屑,“这档子营生赚的倒是不少,只没个消停时候,饭也不叫人吃完便扯了去……” 又拿筷子点点花小麦的碗沿:“你快些吃,不要东瞧西望,虽是天气热,那冷饭进了肚子也不会舒坦的。” 花小麦应了一声,端起碗来扒拉了两口,终是忍不住,又偏过头去张望了两眼。 不多时,孟郁槐便独个儿大步进了院子,往桌边一站,低头紧拧着眉心道:“镖局出了点事,我得立刻回去一趟,再迟些撞上宵禁,就进不得城。天晚了,你同娘都不要出门,歇一阵便安心睡下。” 他的脸色非常不好看,简直是铁青的,花小麦心头便是一颤,不由自主道:“出……出了什么事?” “我现在没工夫,等回来再与你细说。”孟郁槐晓得她恐怕是给吓住了,此刻迫不及待想走,也顾不上软声安慰,只在她肩头轻拍一下,“是镖局的事,你莫理。” 这会子突然要回芙泽县去,也就是说,今晚肯定是回不来的了,花小麦见他如此,就赶紧点点头:“那你快走吧,我和娘就在家里呆着哪儿也不去,不要你担心的。” 孟郁槐匆匆应承了,去房后牵了老黑,当即翻身上马,与韩虎一道飞驰而去,掀起一片尘土,少顷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花小麦心中砰砰乱跳,在院子里呆坐一阵,被孟老娘百般催促着,只得起身帮忙将碗筷收进厨房,自个儿回了屋。 芙泽县,连顺镖局。 往日这个时候,此处人已是走得七七八八,偏今天四下里仍是灯火通明。 院中站了十好几个汉子,神情都有些张皇,三三两两凑在一处却并不怎么交谈,偶尔说个一两句,身畔人似是也没心情搭腔,只点点头或摇摇头,就算是回答。 孟郁槐一路飞奔,于大门口下了马,马绳往韩虎手中一扔,大踏步走了进去,四下里一瞧,立时瞧见墙根下摆着一个人,从头到脚蒙在白布之中。 胸膛之中一阵猛锤,他只盯着看了两眼,便下意识地移开目光,重重吐出一口浊气。 院子里众人听见动静,转过头见是他赶了来,便一拥围过来:“郁槐哥……” 孟郁槐狠命将心里那股子酸痛压下去,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沉声道:“他家里人可已晓得了,柯叔那边是否得了信儿?” “已有人去了他家,这辰光多半家里人已经知晓,至于柯叔……”当中有一人站出来,声音微微发抖,“郁槐哥你知道的,这一向他那病有些反复,大夫说最忌讳大动肝火,我们便不敢去与他说。那个……你若觉得有必要,现下我……” “罢了,今日晚了,劳动他也是无益,明天再说也不迟。”孟郁槐摇了摇头,又望向其他人,“方才急着赶回来,韩虎同我讲得并不详细,你们今日是谁同去,出来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便有一个名唤作李应春的十八九岁后生抹着眼泪走到他面前:“是那库丁……晚间将他自钱库里接出来,妥当送回家之后,我们便三令五申与他吩咐过,让他无事便老实呆在家中,莫要周围闲走,岂料他却不拿咱们的话当一回事……我们回了镖局不久,他媳妇便找了来,说是我们前脚离开,那库丁后脚便出了门,满口称只是出去逛逛,却一直不见回来。我们问了那女人半天,晓得那库丁闲时爱与人聚赌,多半是私下里跑去了那几个狐朋狗友家里耍钱。我们无法,只得又出来一家家地找,寻到姚家小胡同那附近他一处朋友家,刚要敲门,就……” 他有点讲不下去,背过身呜咽了两声,孟郁槐便是爆喝一声:“说!” 那李应春抽冷子吓了一跳,肩膀一哆嗦,忙接着道:“我们刚要敲门,就看见几条人影闪进了胡同里。那是个死胡同,进去了便跑不出,我们忙跟了进去,谁料跑到中间,就见得有人拔了刀出来……当时天黑,根本瞧不清对方样貌,只恍惚觉得大概有六七人,那库丁多半也是在他们手里的。” 后头的事,也用不着往下说了,只需看一眼墙根下躺着的那个人,便能知道得清清楚楚,孟郁槐咬了咬牙:“地痞无赖做不出这等伤人性命的事,何况他们该是也晓得,镖局里头的人他们惹不起,那几人绝不寻常。” 说到这里便是一顿,再开口时,声音便提高两分:“这事拖不得,越快弄清楚越好。咱们眼下一共十五人,便分为两班,今晚我先领四人在那姚家小胡同附近转转,若无收获,明早卯初,韩虎你带另外六人来与我换班,剩下的三人,明日还需去护佑其余库丁。” 他说完转身便要往外走,其余人却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曾动地方。那韩虎也有些犹豫,壮着胆子凑上前来,立在他身后道:“郁槐哥,你看这事,咱是不是交给县衙去办,更为妥当?” “妥当?”孟郁槐倏然回过头,眸中竟腾起两丝杀气,“其一,自家兄弟没了,这样事体,你我有何面目假手他人?其二,这一行的规矩你们不消我说,心里自当清楚,出了事便去向官府求助,往后,就别想再在这行中立足!其三,走失了库丁,咱们且得在陶知县面前有个交代,又如何指望他插手帮忙?都是自己人,不必藏着掖着,若有人不愿去,只管站出来,我绝不为难!” 平日里极温和的人突然发了怒,瞧着真有些吓人,且他身量又比旁人更高些,背着光立在院子当间儿,双拳紧握,眼里简直要喷出火来,众人便不由得在心里打了个突。 李应春抹了抹脸,走到他面前,哽咽一声道:“郁槐哥,那地方我刚去过一回,心里有数些,我跟你一块儿去。” 其余人见状也都只得应和,很快分成两拨,便有四人跟着孟郁槐立刻出了门。 …… 花小麦留在家中,心里始终不踏实,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好,天将放亮时才勉强迷糊过去,没一会儿又醒过来,时不时往窗外张望一眼。 辰时中,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孟老娘的声音。 “这时候才回来,一宿没睡?” 花小麦立刻翻身下榻,胡乱趿拉着鞋拉开门出去,果见孟郁槐就站在门口,模样十分劳累。 见她出来,孟郁槐便朝她脸上望了望,登时皱眉道:“你也没睡?” “怎么没睡?”花小麦忙冲他笑笑,“我刚醒。” 孟郁槐大抵也是没心情多问,点了一下头,牵着她进屋关了门,在桌边坐下:“我回来瞧一眼,跟你打声招呼,这两日我可能会非常忙,便暂且住在镖局。” “哦。”花小麦惴惴地应道,“那你……” 话还没问出口,便被他猝然拉进怀中。 夏天衣裳单薄,没一会儿她就觉得肩膀上有了些许湿热,心里愈加慌了,又不敢问,只一下下轻轻拍着他的背,算是一点点安抚。 两人保持这姿势许久,孟郁槐终于抬起头来,一双眼睛通红。 “小麦,大忠死了……”RS 强烈推荐好友新书~ 书名:香闺 书号:3183885 作者:狐天八月 简介: 名门望族、世家嫡女、制香传人。 穿越前来的邬八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 然而因为偶然撞见的一场绝不该被人撞见的宫闱私密,她的生活开始颠倒,家族更不惜将她遗弃。 此时方知,人生的历练啊,这才刚刚开始。 顺时,宠辱不惊; 逆时,迎难而上。 人生哲学,理应如此。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谁能保证,跌落谷底的人,就不会再有重回青云的那一天? 邬八月巧笑嫣然:“夫君,我说的可对?” [bookid=3183885,bookname=《香闺》]C 第二百四十一话 镖局的危机 一大清早,天色便有些昏黄,却又不像是要落雨的模样,只是无穷无尽的憋闷。 四邻的人家陆陆续续都起了,因最近正是收冬麦的时节,男人们得在田间忙碌,早间便要多张罗一顿饭食。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绝于耳,明明热闹之中充斥着家常的味道,平日是很让人欢喜的,此刻听上去,却只觉得刺耳。 大忠死了……花小麦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孟郁槐带回来的是这样一个消息。 这感觉,与从花二娘口中得知花大山死了时全然不同。 她与花大山,名义上是亲兄妹,实则却连见都没见过,何况于花二娘口中,这所谓的大哥又是那样一个欺凌亲妹,猪狗不如的货色,能指望她有什么感觉? 然而大忠,却是她在连顺镖局中,除开柯震武以外最熟悉的一个人。那人性子开朗热络,颇会讲玩笑话,在她这里蹭了不知多少顿饭,每每需要帮忙时从不惜力,花小麦偶尔去镖局走动,若刚巧碰上天晚,而孟郁槐又不在,柯震武也向来是打发大忠送她回村。 他与孟郁槐又那样好,花小麦心里是将他当成个朋友来看待的,这冷不丁……居然就没了,叫人心中如何过得? 鼻子做酸,眼睛里也裹了一包泪,实在想大哭一场。可她晓得孟郁槐眼下心中只会更不好过,不愿他反过来宽慰自己,唯有死命忍了,颤声道:“昨晚……” “是在姚家小胡同附近出的事。”孟郁槐匆匆点了一下头,“昨夜我领人在那附近转了好一阵,后又在城中四处走了一圈,并未有任何发现。我自己也晓得,隔了一两个时辰,那几个贼人只要不是太蠢,便决计不会留在原地等着人来逮,今儿一早已让韩虎另带了其他人去城外山上——可一旦出了芙泽县的城门便是天宽地阔,镖局拢共只得十来个人,呵……” 他一向冷静自持,方才搂住花小麦在她肩头落了泪,实是因为憋了一整晚太过难受,这在他而言已是极放任自己。这会子,他早将泪尽皆收了去,话题也尽量不往大忠身上引,独那脸色仍然泛着青。 他越是这样,花小麦便愈加心里不好受,也不敢再提那“大忠”二字,垂头捏住他的手,低低道:“可已知会了柯叔?我想这事有些棘手,尤其是陶知县那边,恐怕很不好交代……” 这正是令孟郁槐最为烦忧的两件事,听她提起,面上便浮出一丝苦笑:“想是最近天气太热的缘故,柯叔那病有些反复,我原不想让他劳心。可无论如何,他才是这连顺镖局的正经东家,万不可瞒着他,再说也根本瞒不住,一会儿回了城,我便往他家去一趟罢。至于陶知县……” 说到这里便住了口,缓缓摇了摇头。 若此番走失的只是个寻常小役,那也倒还罢了,却偏生是个库丁,事关钱库,无数双眼睛都在盯着,哪怕芝麻绿豆大小的纰漏也绝非等闲。 假使没闹出人命,或许还能私下里暗暗查探,可如今,那“死了个护佑库丁的镖师”的消息,已于一夕之间传得芙泽县城街知巷闻,行差踏错一步,都是麻烦。 “我估摸着,陶知县恐怕巴不得那库丁回不来,却又不得不盼着他回来。”孟郁槐小声丢出这一句,眉头拧作一个川字。 花小麦初时不懂,顺着他的话细想一层,逐渐也就明白过来。 对陶知县来说,那库丁若是丧了命,此事反而简单。他一死,这事儿就了了,之后不过是多派些人手,四下缉拿贼人而已。但倘他平安回来,过后再给钱库带来甚么损失…… 至于那“不得不盼着他回来”则更好解释,说到底,还是众人都在看着的缘故。那陶知县在芙泽县这地界任职近三年,素来是个勤政爱民清如水的父母官儿,形象经营得如此成功,怎肯轻易留下黑点子? 最糟糕的是,整件事的处理过程中,连顺镖局必须万分小心,如果有半点闪失,就难免在陶知县那里留下个“办事不力”的印象,这长久以来积存下的名声、信誉都会受损不说,惹得官府不喜,往后这路绝对不好走。 可说到底他们也只是一间镖局而已啊,外头人瞧着这营生挺体面,实则真遇上这样事体,即便只是想进老百姓家中查查,都得处处赔小心,说白了,谁叫你不是衙门的人?大伙儿一般都是平头百姓,不想让你进门,你还能强闯不成? 相处了许多年的兄弟没了,孟郁槐心中不知怎样伤痛,却连半刻消停都无,必须马上打起精神来处理各样事务…… 想到这里花小麦就头疼,直想攥拳头发狠——为什么被掳走的偏偏是个守钱库的库丁! 孟郁槐不想她太过担忧,与她说了几句,便拍拍她的肩:“镖局里的事,不消你多想,你只踏踏实实留在家中便罢。我最近只怕顾不上,你同娘两个好生在家,莫劳动得太过。” 花小麦闷闷地点头,一言不发站起身,快手快脚给他拾掇了几件换洗衣裳,回头有点犹豫道:“你是现在就走,还是……” “我……再歇半个时辰。”孟郁槐转头望望窗外天色,勉强冲她笑了一下,“现下不是强撑的时候,精神不济反而误事。” “嗯。”花小麦应了一声,“那你先眯一会儿,我去给你张罗点吃食。” 说着便理理被褥,推着他上榻,见他阖上眼睛,才开门走了出去。 将将一脚踏出门口,便见得外头人影一闪,须臾就不知晃到了哪里去。 “瞧见您了……”她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娘在外头听着呢,您就别藏了。” 孟老娘闻言,讪讪地从堂屋里又晃了出来,摆摆手:“我不是偷听你俩说什么,是见郁槐那脸色委实难看,所以……” “我知道,娘您不必解释的。”花小麦冲她抿了一下嘴角,“他转头就要再回镖局去,恐怕好几日都不得回来,我让他歇一阵,这就煮碗面给他。” 这一次孟老娘却是再没有反对,跟着她一块儿进了厨房,在旁帮着切葱切蒜或是递递拿拿,看她揉面煮水,又拈了块酱牛肉出来,便赞同地道:“牛肉长气力,郁槐这两日免不了奔波,多吃点是有好处的。” 顿了顿,因又道:“不是我埋怨你,你这蠢丫头,也太没眼力见儿。前两日我让你跟着我一块儿睡,你都老大不自在,仿佛片刻离不得似的,今儿他都难受得那样了,你怎地也不多劝劝?那大忠与他在镖局里相识七八年,平常与他是最好的,他能好过得了?——也不是指望着你真能帮忙,你原也派不上用场,但你高矮说两句好听的哄哄他啊!” 花小麦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又低头瞧瞧自己的肚子,再叹口气:“如今我这情形,连去大忠哥家里看看都不能够,不计说什么,都是在讲大话逞能,照应好自己别给他添乱,就算是帮他了。” 孟老娘咂摸一阵,也便点点头:“也倒是……这么个理儿。那你动作快些,让他吃得饱饱的好去忙,喙,怎么就摊上这样糟心事!” …… 所幸如今小饭馆儿里暂且歇业,收获的番椒也都已经卖得七七八八,家里没别的事体,送了孟郁槐出门,花小麦便老老实实地回了屋子,心里盘算着最近这段时间,就留在家里哪儿也别去,倘若实在闲得无聊,干脆让孟老娘教自己做点针线活,打发时间之余,保不齐还能给肚子里的娃娃做两件小兜儿。 那边厢孟郁槐回到芙泽县城,径直去往柯震武家的宅子,到了方知他已赶到连顺镖局,忙又匆匆往这边跑,甫一踏入大门,便见院子里围了几个人,正小声嘟囔什么。 其中一个叫侯昌的盘腿儿坐在地上,嘬着牙花儿不阴不阳地道:“折腾了大半日,半点消息都无,再这么下去,哼……你们只瞧着吧,经此一事,那陶知县不知会怎样埋怨咱们,开镖局的得罪了官府,啧啧,是什么后果还要我说?早晓得当初吕斌他们走那阵儿,我就跟着一块儿去得了!听说他们那镖局在省城已开了起来,生意委实不错,那地界有钱人多,不比在这小县城里窝着强?” 其余几人各自揣着心思,也没人接他话茬。 那侯昌却是犹自嫌不够,又接着道:“那孟郁槐这会子倒回了家,让咱们跑腿儿,自个儿落个自在……要我说,当初他就不该把这事儿丢给大忠!他那拳脚功夫比咱们都强些,昨晚上若去的是他,说不定根本没这档子事!” 韩虎也在一旁石阶上蹲着,有点听不下去,立起来皱眉道:“你说的什么?敢情儿夜里在外忙活了一宿的不是郁槐哥,是你?这事转到大忠手里之前都是郁槐哥亲力亲为,一个来月不曾归家,他就是铁打的?这活儿咱们接下的时候,可没见你反对,挣的钱你也一个铜子儿没少拿,如今出了事,你就想把自己往外头摘了?” “我是没反对,但我也没让他接啊!”侯昌直着脖子叫嚷,“一会儿是去桐安城给人看家护院,一会儿又是替县衙保护库丁,还不够他忙的呢!我不贪财,平日里咱走镖挣得就不少了,原本就是刀尖上的营生——他也不过是帮着柯叔照应镖局罢了,偏生要折腾到这地步!” 韩虎登时便恼了,提起拳头要揍他,高声道:“那陶知县亲自发了话,郁槐哥纵是想拒绝,也要拒绝得了才行啊。如今死了兄弟,你但凡有点人心……” “都闭嘴!”孟郁槐听得发烦,怒喝一声,那两人回过头一见是他,便立刻闭了嘴。 侯昌仿佛有点心虚,抓抓后脑勺,冲他讪笑一下:“郁槐哥,我不是那意思。” 孟郁槐扫他一眼,目光冷得如刀。半晌方将目光转向众人,沉声道道:“我再说一次,无论是谁,想走的,没人留。” 话毕,立刻拂袖进了前厅。RS 第二百四十二话 消息 云层厚的很,临近午时,那太阳仍是未能挣扎着冒出头来,室内光线晦暗不明。 柯震武一人面对前厅门口而坐,手中捧一盏茶,正不知垂首琢磨甚么,三五日不见而已,就好似又老了几分,白发更多。 孟郁槐在门外深吸一口气,不声不响走入去,径直来到他面前立住,半晌没说话。 老者抬起头来,面上居然是带着笑的,嘿然道:“罚站呀?这样绷得笔直,我光是瞧瞧都替你嫌累,还不快些坐下说话?我今儿带了些旁人送我的六安瓜片,记得旧年里你挺喜欢这清馥之味,眼下这闷热的天气喝着正合适,尝尝?” 说着也不理他答不答应,径直倾出一盏,推到他面前。 孟郁槐默默接了,随便拣张椅子坐下,却仍是不做声。 “这是干嘛?”柯震武往他脸上一瞟,“头先儿侯昌的那些混账话我都听见了,敢是为了那个心里不自在?” “不曾。”孟郁槐晃晃脑袋,轻描淡写地答,“只不过一晚上就出了这样的事,我……” “你怎么样?”柯震武偏过脸去咳嗽一声,气咻咻道,“你便满心里觉得愧疚,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来?哼,若真是如此,我平日里倒看错了你了!” 孟郁槐并不是糊涂人,不会胡乱就将错处往自己身上搂,但方才听了那侯昌的话,他也忍不住在心中思忖,如果昨晚负责护佑那库丁的人是他自己,情况会不会有所不同? 事已至此,多想无益,但这念头,可不是说压就能压得住的啊…… “别的都还犹可,至多不过是多花些力气找人,在陶知县面前陪着点小心,倘他大发雷霆骂个两句,我受了便是,左右我也不是那起气性大、忍不得的性子。我忖度着,大忠兄弟家里,丧葬事咱们合该帮着办妥当,再多给些钱钞——只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一场兄弟,到头来除了给钱,却是甚么也做不了……” “这是真话。”柯震武赞同地应了一声,见他仿佛没了心气儿似的,越说声音越低,便把脸一板,稍稍提高些声量,“我晓得你在琢磨什么,你是比他们强些不假,但昨夜那种情形,换了谁都不能保证全身而退,倘若你有个闪失,你老娘媳妇又怎么办?” 说着又叹口气:“按说你家人口少,小麦如今有了,又是头胎,你该在家多照应着才是。可咱们镖局……自打吕斌他们走了之后,能用的得力之人就没两个,眼下又出了这档子事,一时半会儿你也闲不下来……” “那倒不算什么。”孟郁槐抬起眼皮去看他,脸色稍缓,“我媳妇与我娘现下处的不错,她又暂且在家歇着不必张罗买卖,很不需要**心。” 柯震武闻言便是一笑:“小麦那性子与你母亲还能凑到一处去?挺难得。”然而紧接着,他却又立刻朝外张望一眼,压低声音正色道,“莫说我没提醒你,此番祸事,最要紧的便是要抢在衙门前头寻到那库丁,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伙贼人,也是越早有音讯越好。想那些衙役,不过都是吃干饭的,咱们镖局的人再不济,还能在他们面前落了下风不成?” 他忽地往椅背里一靠,端起茶杯来抿了一口:“我年纪大了,许多事纵是想管也没心力,此事就全落在你肩头。办得妥当,有好处你领,若出了岔子,黑锅也唯有你来背,你可听明白了?” 孟郁槐蓦地抬头,就见那老者的眼睛似笑非笑眯缝着,内里透出一丝微光,精明之外,好似还透着深意。 然而有些事,他眼下却委实无心考虑,只略点了点头,将手中茶碗送到嘴边咂了咂,也不知是甜是苦。 柯震武低笑着站起身:“老头子不中用,派不上别的用场,挨骂倒是最有经验。走走走,我这就陪着你去陶知县面前走一遭,自动自觉送上门,由得他骂个臭头!” 明明是个**烦,他却说得仿佛去领赏一般,简直迫不及待,将孟郁槐胳膊一拉,大踏步出门去。 …… 如此一晃,便是十来天。 夏日炎如火,将地上烤得又烫又硬,泥土的味道直翻上来,充斥在空气中,呼吸间皆是灼热。 午后没有一丝风,火刀村田坎上们照旧热闹忙碌,村间小路上却是一个人影儿也不见,大姑娘小媳妇,多数都躲在家中,只待日头没那么猛了,再将熬煮好的解暑汤水送去给男人们喝。 孟家院子里处处都是番椒,造就一片天然遮阴的红棚子,木架子上的香蕈给晒得香气四溢。 花小麦坐在靠墙根儿的阴凉处,手中捏着针,时不时胡乱戳个两下,心思却显然没在上头,每隔一阵,便要转脸望望另一头的孟老娘,好几回想说点什么,嘴唇嗫嚅两下,却到底是没出声。 厨房里倒是悉悉索索传来一阵响动,片刻,周芸儿捧着一个粗陶大盘径直来到她身畔,笑盈盈往前一递:“师傅,你瞧我这牛肉切得如何?可不可以用来做你前儿说的那种能透光的‘灯影牛肉’?” “嗯,多练一两月再来问我这问题。”花小麦混没在意地看了一眼,语气极是敷衍。 周芸儿便把嘴角悄悄一扁:“师傅,我瞧你没甚精神头,可是中午歇的不够?” “不曾。”花小麦仍是淡淡应一声,将手里那块布对着光一瞧,便蹙了眉,“啧,又错了针了……” “嘿,娶你这么个媳妇我可真长见识,从前就不知道这世上还有你这么笨的!”孟老娘的大嗓门自院子那头响了起来,“幸亏我只给了你两块杂布,让你练练手哇,否则东西全给你糟践了!” “噗!”周芸儿闻声便憋不住要笑,一抬眼发现花小麦脸色不善,忙死死憋了回去,“师傅,你这两天老也心不在焉……跟你说个高兴事儿吧,咱那小饭馆儿竹林子已拢好了,我去看过一回,又幽静又青翠,往里头一钻,暑气都消了两分,还有那鱼塘,也已经开始砌石头……” “那边有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替我盯着,自然进展飞快,我不担心。”花小麦勉强露出一星儿笑意,低头再看手里的针线活,立时发烦,索性一股脑丢到一旁。 “不是犯困,也不是想着小饭馆儿……那就是在担心郁槐哥了?”周芸儿小心翼翼地也将笑容收了去,另一侧,孟老娘却是抬眼望了过来。 “别多事。”花小麦低斥一句,继而不由自主地叹息一声。 如何不担心?那人已经十来天不曾归家,事非寻常,她又不敢贸贸然地跑去探望,就只能窝在家里等信儿,饶是百般告诉自己要镇定,却又怎能心如止水,半点涟漪不起? 再怎么说,那也是手上沾了血的贼人啊,也不知究竟有多少个,她家男人本领高强,她信,可…… 孙大圣如今兼顾着珍味园的采买,每隔几日,便要去县城里置办一回,保证用来做酱料的食材,永远都是最新鲜的。 往来的频密,他便常常听说不少与镖局有关的消息,大抵是晓得花小麦牵挂,总不忘了来孟家院子告诉她一声儿。 三五天前,他就曾来过一回,说是那贼人当真谨慎小心,躲得极其隐秘,许多日不曾露头,绕了不知多少道弯子,才送了个消息来,说是要让那库丁的媳妇出一千两银,且只要碎银,否则,便不要想再见到自家男人。 寻常人家,谁能拿得出那么多银两?这钱分明就是管衙门讨的。那意思也很清楚了,区区一个小役性命,晓得你陶知县是不在乎的,但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呢,是不是要任由贼人们草菅人命,您老看着办。 丝毫不出意外的,陶知县大发雷霆,加派人手在城内城外四处盘查,连顺镖局,自然而然也别想落个清静。 谁知道眼下又是何等境况? 想到这些,花小麦就觉无比头疼,使劲甩甩脑袋想要将那种不好的情绪赶开,回身对周芸儿道:“你莫要说闲话,昨儿我让你记熟各样食材选用须知,这会子背来我听听。” “哦。”周芸儿应了一声,果真轻轻一叠声道,“小炒肉用后臀,煨肉用硬短肋,取鸡汁要用老鸡,莼菜用头……” “啧,你怎么胡说?莼菜明明是……”花小麦压根儿没走心,听的迷迷瞪瞪就皱眉去骂她,话说了半截儿,忽然停了下来。 “莼菜……的确是用头端嫩叶啊,师傅……”周芸儿怯怯地觑着她脸色,“我背了好几遍呢。” “你没错,是我错了,对不住。”花小麦点点头,又垂头丧气使劲在桌面上一敲,“我这脑子今儿怎地光是犯糊涂!” “没精神头就索性去歇歇,强撑着有甚意思?”孟老娘没好气地再度遥遥嚷了一句。 周芸儿小心翼翼握住花小麦的胳膊晃了两晃:“师傅你别心慌,中午我去酱园子做饭的时候,听说今儿大圣哥又去了县城了,估摸着一会儿就该回来,他要是有消息,肯定会马上来告诉你的。” “我知道,你接着背。”花小麦点一下头,深呼吸两口,想让自己镇定,只那颗心却始终砰砰砰跳个不住。 周芸儿犹豫了一下,正想再开口,三人却猛然听得院子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由远及近。 花小麦一个激灵,霍地站起身来。RS 第二百四十三话 脆弱与坚强 村子里很是安静,一点声息不闻,便显得那脚步声尤其响亮。许是因为心中不安,怎么听也觉得那动静透着一丝慌乱的意味。 花小麦伸长了脖子往门口张望过去,身后周芸儿,也不知是怕她摔倒还是怎地,紧紧攥着她衣襟,片刻不敢撒手。 孟老娘也立起身,眼睛盯着门口,还不忘吩咐周芸儿:“把小麦给扶好了啊,盯着她脚下,她那人是个不长眼的,磕磕绊绊冒冒失失……” 话音未落,院门外便是人影一闪,果真是那孙大圣。 “哟,这是干嘛?” 院子里三个女人都直勾勾地盯着他,冷不丁一瞧还怪吓人,他便朝后退了一步:“欢迎我哪?这么隆重,我哪儿受得起?” 一面说,一面挠挠后脑勺,嘿嘿笑道:“我就猜逢着大娘和妹子肯定在等信儿,这不刚回到村里,就忙上你们这边来一趟,免得你们发急。那个……我今日去县城采买,顺便到连顺镖局打听来着,那起贼人漏了行迹了,原来就在城外那片山林子里,好家伙,这大热的天,居然在里头躲了这么久!那片矮山太大,现下尚未能逮着他们,但只要知道了人在何处就好办。郁槐哥已领了人进山,我虽没能和他打上照面,但想来,也就这一两日,这事儿就该是能解决妥当——大娘,妹子,这回你们可放心了吧?” 周芸儿使劲扥扥花小麦的衣襟,连声道“师傅,这可太好了”,就连孟老娘,从来不肯信神佛的人,居然也念了句佛号,满口称:“知道那贼人在哪儿就好,快快逮住了,我郁槐也可早些回来——那起歹人耍弄刀棒不眨眼,连人也敢杀,这几日我的心啊,就始终悬在嗓子眼儿啊!” 唯独花小麦,面色却没半点变化,一脸平静地望着孙大圣瞧了半晌,忽回头道:“芸儿,帮我给大圣哥斟碗茶来。” 又冲孙大圣翘了一下嘴角:“天气这样热,大圣哥你还一趟趟地往城里跑,难为你了,坐下歇歇。” 周芸儿应了一声,转身便往厨房去,孟老娘也搬个小凳过来递与孙大圣。却见那人面露难色,嘿嘿笑道:“茶……就不吃了吧,我从县城买回来好些东西,眼下还停在土路口上,时间一长,倘或遗失了什么……咱那酱园子虽不缺那两个,到底心里不舒坦不是?” 不用花小麦开口,孟老娘便把手一挥:“那怕什么?咱村里拢共也没有几辆牛车,停在土路边上,便谁都晓得那车是我家的,哪个敢偷?怕是活得不耐烦了!你辛辛苦苦跑这一趟,哪有茶都不吃的道理,只管坐下罢!” “真不用。”孙大圣却仍是一个劲儿地摇头,干笑道,“将东西送回酱园子,我还得去寻泰和兄弟,有些事要与他商量哩!” “什么事?”花小麦挑挑眉头,见他因自己的这句问话而当即怔住,于是略略一抿唇,“我不能问吗?” 孙大圣心中百般懊丧,偷偷一掀眼皮,就见花小麦仍只顾盯着他,目光一错不错,嘴角上弯,眼睛里却无半点笑意。 来报个信儿而已,哪里想到要脱身竟会这样难? “哎呀!”他大叹一声,蹲到地下狠狠拍了拍大腿,“我说还不行吗?我没撒谎,的确是发现了那伙贼人的踪迹,郁槐哥带着人进山也是真的,只不过……听说他和人走散了,现下不知身在何处……” 果然……花小麦极力不让自己做出诸如身子剧烈摇晃,又或是歪歪倒倒要晕厥之类的狗血行径,伸手死死捏住桌角撑着自己站好。 那孙大圣一进门仿佛很欢实,但眼神却骗不了人。分明很紧张,还要做出一副高高兴兴的情状来,能因为什么?那人肯定出了岔子了! “大圣,你说什么哪!”孟老娘一时还有点反应不过来,“我郁槐……找不到了?你意思现在谁都不知道我郁槐在哪儿?” “我去连顺镖局问来着。”孙大圣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道,“说是郁槐哥领了五六个人上山,进了林子之后就两人一组分头行事。原商量好了天黑之前一定得回城,还约定在山脚下碰头。可……等其余人在山中搜寻许久,去到山脚下时,左等右等却不见郁槐哥和跟着他的那人回来。我从城里回来之前,还没有他的下落……” 孟老娘被这番话唬得魂都要裂了,眼眶瞬间泛红,偏生哭不出,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嘴张了半晌,却发不得声。 花小麦喉咙里哆嗦着,死死咬牙,少顷迸出一句话::“多久了?” “昨儿一早进的山……”孙大圣扫她一眼,见她脸色煞白,也吓了一大跳,“妹子,要不你先坐下,我……” “也就是说,已经两天一晚上了。”花小麦倒很听话,果真立刻坐进椅子里,“他不是个迷糊人,断不可能不认路,更不会办事没交代,所以他要么是出事了,要么是遇上了什么状况,对吧?” 孙大圣垂了头不敢则声,周芸儿死命扯着花小麦的袖子:“师傅,你别着急,郁槐哥本事那样大,轻易不会……” “我冷静得很,不是好好儿坐在这里吗?”花小麦回头往她面上一睃,又道,“大圣哥,你慌着去找我姐夫,是想邀他一块儿再去趟连顺镖局吧?” “是,那镖局里头现在乱糟糟,我想着……我和泰和兄弟虽不能去城外头找人,但至少能帮着打打下手,安顿安顿……” “好,我跟你们一块儿去,劳大圣哥你这就把采买的食材送回酱园子,再赶牛车过来接我一趟,麻烦你了。”花小麦点点头,不等他说完便又从椅子里站起身,看样子像是要回房收拾准备出门。 孙大圣完全闹不清她在想什么,皱巴着脸道目瞪口呆:“你去干甚?那镖局里乱成一锅粥,你这有身子的人,去了不是添乱吗?还得让人照应你……” “我不是添乱。”花小麦本已走到房门口,听了这话回过头来,“我男人不见了,我去等消息是天经地义。我哪儿也不乱走,就在镖局里坐着,不要人照顾,起码一旦有了他的下落,能第一时间就知道,不用再让人通知我。” 说着又转身望向孟老娘:“娘……” “你去。”孟老娘登时点头,“在家里心急火燎坐立不安,只怕反而对孩子不好,我是过来人,我晓得。那个……芸儿,你陪我家小麦走一趟行不?” “好,大娘您放心,我跟着我师傅一块儿去。”周芸儿赶紧应承。 花小麦也“嗯”了一声,回房换了衣裳,出来时见孙大圣还扎撒着手脚站在院门边,就笑了一下:“不走吗?” 孙大圣没了法子,只得快步走出去,先将一应食材送回酱园子,叫上景泰和,然后回到孟家院子,接上花小麦和周芸儿,再度往芙泽县而去。 …… 如孙大圣所言,此刻的连顺镖局,果然乱成一团。 一多半的人仍在城外山上搜寻,余下的即便在院子里也是坐不住的,每隔一小会儿就要去门口张望一下,或是凑在一处小声嘀咕:“怎地还没消息?要不把省城那几人也一块儿叫回来?单靠着衙门里那些个噎干饭的能成什么事?” 柯震武双眼通红,头发也有点蓬乱,想是昨晚没回家,就在镖局里住的,正哑着嗓子暴跳呼喝:“鬼扯,等省城那几人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说你们都干什么哪,坐着就能把人盼回来了?来两个人,再到城外看看去!” 刚死了个得力的帮手,这会子又有两个下落不明,其中一个还是顶梁——旧年底他这镖局才被人分走一半,如今又出了这事端,眼见着他这生意是不能再做下去了! 花小麦踏进大门,四下里一打量。 平日里那些熟悉的面孔都在,唯独就少了她家那个…… 她也没同柯震武打招呼,见孙大圣与景天和都忙忙叨叨走开了,便领着周芸儿寻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一言不发。 周芸儿在她身边呆了一会儿,有些按捺不住地小声道:“咱们在这儿等着也是无用,要是能去城门附近看看……” “别说人家不会答应,就算他们肯,咱们也不能去。”花小麦沉声道,“咱们在这儿并没碍着谁,但若不知死活地往城门跑,就真是在给人添麻烦了。” 柯震武没瞧见她,倒是从后厨赶出来帮忙的左金香,一扭头的工夫发现她安安静静坐在树下,立刻瞪圆了眼睛赶过来,扯了她胳膊急吼吼道:“你跑来干什么?这……是那姓孙的说漏嘴了?啊呀,明明跟他交代过……” 又压低喉咙:“肚子里揣着一个还到处瞎跑,倘或有人磕着碰着你……” “我就在这儿坐着,不乱动,没人会碰到我。”花小麦抬起脸来冲她笑笑,“让我在家等着,我实在坐不住。” “啧,这真是……”许是见她还算冷静,左金香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就往厨房里走,不多时,端了个大碗出来。 “赶紧,给你煮了碗面,你现下这情况饿不得。手艺没法儿跟你比,你就算是往嘴里塞,也得吃一点。” 花小麦也便伸手去接,一面笑道:“多谢你左嫂子,我还真有点饿了……” 再去拿筷子的时候,手却忽然哆嗦了一下,热汤泼了一身。RS 第二百四十四话 回家吧 “你看你……” 左金香赶紧把面碗抢了去,扯下腰间的围裙给花小麦擦手,一面不停口地嘀咕:“烫着没有?头先儿还真唬住我了,以为你有多镇定,结果怎么样——你若真个冷静,也不会没头没脑地跑了来了!也不瞧瞧自己现下的情状,说句不吉利的,万一有个闪失,你家孟镖头回来了,得多难受?” “没事儿。”花小麦将那围裙在身上随便蹭蹭,仍是笑着道,“我心里有数,若是觉得身子不舒服,哪怕在家里急死我也不会来,可我现在好好的呀——我是想着,来了城里,他要是回来了,我立马就能得到消息,心里踏实点。” “唉……”左金香点点头,跟着就叹了口气,“我说你这妹子也莫要强撑了,还笑哩,心里不知都慌成什么样了!横竖咱又不是外人,难不成你还怕我笑你?” “左嫂子你要是觉得我这笑实在入不得眼,我立时便能哭给你看,关键是,你想看吗,有谁想看?”花小麦抿了抿唇,“我真好得很,你就别记挂着了,我晓得你这两日多半也忙得够呛,你瞧我又不是一个人来的,你何必担忧?” 她回身将周芸儿扯过来,笑容拉大两分:“你瞧,这是我徒儿呢,我都收徒了,厉害吧?我不好在灶台边久站,过会子你做饭时若需要人打下手,只管唤一声,我让她帮你,莫看她年纪小,是很伶俐的。” 左金香答应一声,又与她寒暄两句,左右不过是让她放宽心,又叫她若是觉得乏了,便索性去孟郁槐平日里住的那间屋歇一阵,话毕也就回了后厨。 花小麦这时才转头对周芸儿道:“你跟了我来县城,你母亲肯定会担心,这会子我还招呼都不跟你打一声,就把你给卖了,让你给人帮忙做饭去,你不会在心里暗骂我吧?” “师傅你说的什么话?”周芸儿低头一咬嘴唇,“我是你徒弟,如今这情形,我在你身旁陪着本就是该当的,何况,能上灶多拿拿锅铲,我心里总是欢喜的。” 顿了顿,又小声嗫嚅着道:“至于我娘,她自是心疼我,但除开我之外,家里还有三个妹妹,我那爹,又是……我娘纵是有心,也不能时时处处只顾着我,整日留在家中憋闷得很,倒不如跟着师傅你,反而自在些。” 花小麦笑了一下,只伸手在她肩上拍了两下,却是没做声。 …… 夜幕降临,四下里灯点了起来,连顺镖局依旧喧嚣不绝于耳,然却半点不使人觉得热闹,反而心下一阵阵发凉。 若过了今晚还没有消息,便是整整两天两夜了,时间拖得愈长,脑子里那“凶多吉少”四个字便愈加明晰,简直无孔不入,不管想到什么,都会冷不丁一下子冒出来,心立即随之狠命往下一沉。 花小麦在那角落中坐了一下午,难免腰酸背痛,站起来转悠了一圈,与柯震武搭了两句腔,左右不过是些无关的话,彼此都尽量不往那糟心的事上头引。 县衙那边时不时过来一两拨人,却也没甚有用消息,互相问问而已,盘桓片刻便转头离开。花小麦先还充满希望,不久便发现他们是不中用的,待他们再来时,就连头都懒得回一回,只管绕着院子闲走。 周芸儿果真帮着左金香张罗了晚饭,菜色都算是丰盛,但人人揣着心事,也没心思细品,草草扒拉两口便又撤了下去。 景泰和整个下晌虽未帮上什么忙,却也不曾闲着,饭后好容易得了点空,一眼就瞧见花小麦垂着头立在一棵树下,便走过去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妹,要不你去后院歇会儿,老这么站着太累了。” “我就是坐累了才起来站一会儿,姐夫你不必管我。”花小麦并不曾转过身,声音有点嗡嗡的。 “可是……”景泰和还待再劝,恰在此时,大门外头蓦地起了一阵骚动。 明晃晃的火把,马匹的嘶鸣,马蹄敲打在青砖路面时踢踢踏踏的声音,渐渐由远及近,在连顺镖局外停了下来,紧接着便有一人跌跌撞撞地扑了进来,没提防脚下一拌蒜,跌了一跤,却又立刻爬起身,嘶声高叫道:“人找着了!” 花小麦手上一抖,抠下来一大块树皮,倏然回身,瞧见撞进来的人正是韩虎。 镖局里的其他人呼啦啦挤了上去,霎时将他团团围住,七嘴八舌问个不休。花小麦管住自己的脚没动,只死死盯着人丛,眼睛也不敢眨。 “怎生情形?”柯震武厉声道,许是因为太过紧张焦虑,他那嗓音都有点分叉。 韩虎是一路飞奔回来的,吭吭趴在地上咳嗽一通,急得那老头直想跳脚,一叠声地呼唤人送茶来,一面催促:“嗐,你倒是说啊!” “找着了……”韩虎又重复一遍,“库丁找着了,那伙强贼也全给逮住,郁槐哥与石清泉两个正往咱们镖局赶,说话就该到了。” 他从一人手中接过茶碗,咕咚咕咚全灌了下去,一抹嘴,整个人好似登时有了力气,挥着胳膊道:“我只远远看了一眼,确定是他们,就赶忙回来报信儿。他俩身上应是都带着伤,你们没瞧见,那浑身的血啊……” “噤声!”柯震武忙不迭地喝止,扭头望了花小麦一眼。 顺着他的目光,其余人也都看了过来,花小麦便不自觉地朝后一退,望向韩虎:“是……走下山来的,还是叫人给抬下来的?” “郁槐哥是自个儿走下来的,石清泉许是伤得重些,就……” 这就行了。 花小麦只把前半句听了进去,哪里还管那石清泉是甚么情形,当即大松一口气。 这人一放松,腿就开始发软,赶紧望望四周,拖了个椅子过来坐下。 柯震武也是一颗心落下来大半,扯住韩虎喋喋不休道:“那伙贼人是郁槐和石清泉两个寻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二人原不是那起贸然行事的人,怎会……” 韩虎只得又耐住性子同他解释,至于说的是什么,反正花小麦是一句没听清。 前院里一下子炸开了,七嘴八舌嚷嚷什么的都有,还有两三人已等不得地奔出门口,踮着脚往远处张望。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就听得门外一声大喊:“回来了!” 花小麦忙又霍地站起身,耳朵里一阵纷乱脚步声,再抬头,就见进来了好些个衙役模样的人,孟郁槐被挤在最中间,因生得高些,才没被挡住,让她一眼就瞧了个清楚。 他那一身,果真全是血,半边袖子都给染红了,压根儿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衣裳下摆和领口也沾了不少血点子,人看上去倒像是没大碍,精神头也不错,只免不得有几分倦色。 周围又多了几支火把,孟郁槐一条胳膊被柯震武给拽住了,漫无目的地目光一扫,蓦地发现人群外头树下有个小影子。 她那脸被火光映得明明暗暗,表情也看不太分明,站在那儿的姿势却是有些僵硬,就像拿不定主意该不该走上前。孟郁槐心中一软,再低头朝自己身上一打量,就惊得要跳,赶忙脱口而出:“不是我的血!” 远远地他看见那小影子好似是点头笑了一下,然而当他分开人群走到她面前,却发现她分明是扁着嘴要哭。 “哭也别在这儿,多丢人?这不是好好的吗?”他小声道。 “我憋着呢,刚才也躲着人来着。”花小麦恨不得给他一拳,自暗影里悄悄捏住他袖口,也压低嗓子,“咱回家吧,趁这会子离宵禁还有一阵。娘独个儿在家,都不知道急成什么样了。” 孟郁槐心下晓得自己进了山却突然不见了,消息必然会传去火刀村,原就打算着下山之后马上回家,闻言便飞快地点点头:“好,我先去洗洗,换身衣裳咱们就回去,免得唬着娘。” 转而望向柯震武,“柯叔,石清泉伤得虽重,却是性命无忧。我想先带我媳妇回去,具体事我明天再……” “知道了知道了,走你的!”柯震武也是很想揍人,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嘟嘟囔囔道,“臭小子,差点把我的老命吓掉半条!平日里向来有交代,遇上这丢命的事体,却怎地……赶紧滚,回去给你老娘跪一宿去!” 孟郁槐冲他笑笑,让花小麦先在前院坐着,自己跑到后院房中。也顾不上烧水了,就提了两桶凉水将身上血污都洗干净,换了身利落衣裳,领着花小麦便出了镖局大门。 孙大圣、景泰和与周芸儿三个是跟着二人一块儿回的火刀村。那颗悬了许久的心踏踏实实落回腔子里,却又立马起了好奇,一路上不停口地发问,翻来覆去,非要将山上发生了什么搞得一清二楚不可。 花小麦脑子里还有点晕晕乎乎的,坐在牛车上也不说话,只管低着头胡乱思索。 孟郁槐晓得她眼下恐怕心里乱的很,当着那三人的面又不好与她多说,很有些担心。好容易进了火刀村,回到南边,便立刻拉着花小麦从车上下来,一径行至孟家院子门口。 堂屋里的灯,几乎是立刻亮了起来。RS 第二百四十五话 都是白忙活 亥时正,家家户户都已熄了灯歇下,火刀村中只偶尔闻得几声犬吠。 孟老娘是早早便已回屋睡了的,却如何能入眠,大半个时辰,也不过是在榻上翻来覆去烙煎饼而已,每每听见外头有人声经过,心头便随之一阵猛跳,赶紧拉开门出来瞧瞧,却始终只是失望。 她本就是个爆炭性子,如此往复几回,难免发烦,索性穿好衣裳去了堂屋,也不点灯,就在桌边闷坐。 孟郁槐和花小麦回到孟家院子门前时,是刻意放轻了脚步的,为的就是怕惊扰了四周的邻居。然此时已算是深夜,四下里没什么声响,哪怕是一点小动静也会被放得极大,孟老娘立刻便听见了他俩低低的说话声,忙点了灯往外跑,一把扯开门闩。 “娘,回来了。”花小麦冲她嘻嘻一笑,将孟郁槐朝前推了推。 “唔。”孟老娘应一声,先瞟瞟她,重点关注肚子,见她似乎并未有半点差池,还笑呵呵的,一颗心踏踏实实揣回腔子里,转而将目光挪到了孟郁槐脸上,上上下下打量一回。 瞧着应该……是没受伤吧? 她在心里大大地吐了一口气,脸色立刻阴沉下来,眼皮子一掀,颇有点不耐烦地小声嘟囔:“这么大的人了,一点分寸都没有,你媳妇怀着身子,就为着你,还腾腾地往城里赶,假使有个闪失,你拿什么赔?回来了就歇着去,你们屋里已是用艾草熏过了,这会子我困得厉害,可没劲儿陪你们折腾。” 语毕,竟是抽身便走。 装什么无所谓啊?这会子扮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下午孙大圣来送信那阵儿,却不知道是谁,给唬得脸都白了,上下牙直打架? 花小麦心中暗笑,偷偷地把手伸到孟郁槐背后,使劲掐了一把。 孟某人吃痛,忍不住回头瞪她,继而清清喉咙,有点不自在地道:“娘,对不住,让你担心了。” 孟老娘脚下一滞,却并不曾回头,只在嘴里“嘁”了一声表示不屑,自顾自进房,砰地关上了门。 “呀,娘生气了……”花小麦颇有点幸灾乐祸地撞一下孟郁槐肩膀,“要不你就照柯叔说的,在娘门前跪一宿?兴许能管用。” “别胡闹。”孟郁槐无奈地摇摇头,“如今也不早了,让娘先歇着吧,明天一早我再跟她好好说。” 说罢牵了她回屋。 靠窗的案上,暖黄灯光亮了起来,在地下洇出一圈一圈的光晕。 房中还残留着一点艾草的味道,钻进鼻子里不大好受,花小麦探长胳膊将窗户开了一条缝,转过身,就见孟某人坐在桌边,正倒茶来喝。 担惊受怕了一下午……不对,确切地说,最近这几日,她那一颗心压根儿就没踏实过,专往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方向思忖,越想就越觉得害怕。好不容易啊,这人终于真真切切地回来了。 她在原地立了片刻,忽地就抬脚走过去,抢过他手里的茶杯往桌上一扔,接着便搂住他的脖子,脑袋往他肩窝里一埋。 “吓死我了……” 先还只是有点哽咽,逐渐抽抽搭搭,越哭声音越大,最后干脆就嚎啕起来。 终于能哭了,怎么都得嚎个够本才行,这一下午可真憋坏了。 孟郁槐将她环在怀里,晓得她这半日是给唬得够呛,也便不阻止,只一下下轻轻拍她的背。 花小麦敞开喉咙哭了一阵,嗓子有点疼,终于肯将脑袋自他肩上拔起来,抹一把脸:“你好歹哄我一下……” 话音未落,那人便握住她的后脑勺往下一摁,嘴唇凑了上来。 是个充满侵略性的吻,动作强硬完全不容拒绝,一上来就是猛烈的唇|舌纠缠,呼吸急促,要吃人一般。 花小麦被他牢牢箍在怀里动弹不得,索性由着他去了,可时间一长,就觉得有点不对劲。 一开始只是吻而已,后来这家伙的动作越来越不老实,将她拖到腿上一坐,手就开始胡乱摸索,往衣裳里伸。 他那一身皮肤简直烫得吓人,花小麦原本脑子已经开始发懵了,忽地一个激灵,忙死命把他往后推,拗不过,干脆使劲掐他一把,噗地笑道:“别折腾了,都是白忙活……” 孟郁槐被她一掐,也清醒过来,到底是松开了她,心里实在很不愉悦,拧着眉头站起身另倒杯茶,一气儿灌下去,顺带着横了她一眼。 “瞪我干嘛,这能单赖我一个人啊?”花小麦理直气壮地指着自己肚子嚷回去,“让我和娘担惊受怕那么久,你还好意思对我瞪眼睛?” 低头想一回,又上去解他的衫子。 “干什么?”孟郁槐忙将她一挡,“又成不了事,你老实点行不行?” “谁要跟你成事?让我看看!”花小麦抿一下嘴角,“那石清泉是被人从山上抬下来的,你却好端端,瞧着一点事儿也没有,这不大可能吧?你让我检查清楚,我也好安心。” 孟某人果然依着她除了衣裳,口中道:“皮外伤而已,又没伤着筋骨,血都没流两滴,算不上什么。” 花小麦却哪里听他说,自顾自按住他抬眼看过去,就见肩膊附近一大片擦伤。许是被她方才搂着脖子时不小心撞到,又有点渗出血来。 倒真是不曾伤到骨头,但这血肉模糊的样子,瞧着也很吓人好吧! “你傻呀,碰到你了言语一声不行吗?不觉得疼?”花小麦埋怨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嘀嘀咕咕道,“家里又没有伤药,平日里瞧见村里那些在田间干活儿的大哥若不小心伤了手,就在路边随便扯一把草嚼碎敷上,偏生我又不大认得。” “行了,你别忙,就这一点伤,明儿一早保准就结痂了。”孟郁槐拉住她胳膊不叫她去,“一会儿给娘听见动静,又……” “好歹得拿盐水洗一下。”花小麦却是不依,到底是捧了一小盆盐水来,一边轻手轻脚替他洗伤口,一边抬头道,“你跟我说说,这两日究竟是怎么回事?只得你和石清泉两人,便将那伙贼人给逮住了?” “呵,我俩也是误打误撞,正正发现了那伙贼人的藏身之处。”孟郁槐便是一笑,“五六个人,连带着那被绑的库丁,都猫在一个狭窄山洞里,过后我进去一瞧,人挤着人,根本转身都困难,他们也算厉害了,竟能在那儿躲了好十几天。初初发现他们的时候,我本没打算惊动,盘算着让石清泉下山报信儿,自己先在那守着,可那家伙……” 他说到这里便摇了摇头,啼笑皆非道:“我不知你对他是否有印象,他在镖局已经许多年,年纪也比我大上几岁,是近三十的人了,却因为胆子小,不敢担事,一直就只是个趟子手。我让他下山去叫人,他一站起来,腿肚子都打颤儿,没走两步就扑进草丛里,被人给发现了。” 猪队友!花小麦在心里狠狠骂了一句,忙追着问:“然后呢?” “还能如何?我就赶紧扯着他往山下跑啊,只是怎么琢磨都觉得不是滋味,实在心里不甘,怕那起贼人因为走漏了行迹而立刻挪地方,那时想再找到他们,就只怕比登天还难。”孟郁槐淡淡地道,“没别的法子,唯有把心一横,甩脱了追过来的人之后,我俩便寻一处地方暂且藏身,暗暗盯着他们。那伙人极警醒,当晚入夜后,果然另换了一处地方,我和石清泉赶忙跟了去。因怕打草惊蛇,忍了一整个白天没动手,直到今晚,天黑之后,方才……” “就你们俩,能对付那五六个贼人?”花小麦瞪大了眼,“我看石清泉伤得那样重——还有你身上的血,又是怎么回事?” “不过是率先制住了那个领头的,后头的事就好办了而已,我身上的血也是他的,没伤他性命,只卸了他的胳膊。”孟郁槐说着便是半真半假地一板脸,“你莫要提,那石清泉真不是个好帮手,若换了旁人,只怕不会这么费劲。我可算记住了,下次若再遇上这样事体,我绝不和他凑一块儿。” 说得平平淡淡,但当时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花小麦光是在心里琢磨,也能猜到几分。 “你还想有下一次?”她翻了翻眼皮,接着十分心有戚戚焉地使劲点头:“你往后离那姓石的远点,笨成那样,只会拖累你……不过,那贼人是你们连顺镖局逮住的,库丁也算平安无事,陶知县的那股火儿,应当下去了吧?” 孟郁槐低头笑笑:“哪里说得清?左右都得等明日见了他之后方晓得。总算事情得以解决,想来他就算心下余怒未消,应当也不会太过刁难。” ……也是,这当官儿的心思,无论哪个年代都是最难猜度的,想破了头皮也是无益。 花小麦叹了一口气,仰脸软声道:“我困了……” 这一整个下午的心神不宁,放松下来之后,还真觉得浑身酸痛,眼皮子也有点打架。 “好。”孟郁槐笑着点点头,起身去厨房烧了一锅水,两人动作飞快地洗漱干净,吹灯上榻,花小麦也顾不得热,不由分说蜷进他怀里。 鼻子里充斥的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平安回来,就在身边,伸手就能摸到,方算是真的踏实安宁。RS 第二百四十六话 新鲜吃食 这大抵是连顺镖局出事之后,花小麦睡得最好的一晚,梦都没做一个,再睁开眼就是大天亮。 孟郁槐昨夜自城郊山林下来就径直回了家,今日尚有些后续事体得交代办理,少不得还要去见那陶知县一见,且不能留在家中歇息。吃过早饭之后,他便匆匆忙忙牵着老黑出了门,与花小麦说好会尽量早些归来。 那孟老娘极是不满,早饭桌上便是寒着脸的,待他出了门,火气立时冲到头顶,将那筷子一摔,愤愤然道:“他这是甚么态度!老娘为他担惊受怕,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倒好,也不与我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调头就走!” 一头说,一头扯住花小麦的胳膊:“你倒评评理,天底下哪有他这么当儿子的?你可当心些,往后等你肚子里的那个生出来,一定得好好教,要不然……哼哼,他转过背就不认识你是谁了!” 花小麦心道,昨晚人家原本是要跟你好好说来着,谁让您老拿乔不肯听?这会子又来埋怨甚么?脸上却是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软声道:“郁槐是怕娘还在恼他呢!况且他今日也的确是还有些事得去办,拖延不得,那陶知县可是官儿啊,哪敢怠慢?倘或得罪了,往后他们镖局的买卖只怕都没法儿做!左右不是还有我吗?我陪着娘……” “你?”不待她说完,孟老娘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斜她一眼,“省口气吧,莫要在我跟前耍嘴皮卖乖,你还不如他呢!他这一件事办得不周全,好歹平日里却是个知轻重的,你呢?说句粗话,你正经就是个搅屎棍子!” “您见过会做饭的搅屎棍子?您敢吃啊?”花小麦干脆凑到她跟前,酸溜溜道,“我是瞧出来了,说白了您就是偏心,这儿子和儿媳妇,果然不一样啊?” “那可不?”孟老娘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洋洋自得地一昂头,又往她腹间一扫,皱眉道,“昨晚上我竟忘了问你了,你在那连顺镖局盘桓了一下午,日子铁定不会好过,可有哪里觉得不舒坦?若有便趁早说,咱好去看大夫,莫藏在肚子里,什么都给耽误了!” “唔……”花小麦不愿敷衍她,认认真真垂眼思忖一回,这才摇头道,“真不曾有什么不舒服,充其量是觉得有些累罢了,昨日那镖局里四处乱糟糟,我不想劳动他人,便一直坐在椅子里,久了有些腰酸。睡上一觉,今天已是无碍了。” “瞧着一阵风就能刮出二里地去,没成想还挺经得起磋磨……”孟老娘不阴不阳地嘀咕一句,因又道,“且和我说说,郁槐这两日究竟是怎么过的,在那山中遇上危险没有?” 花小麦转了转眼珠,便是点头一笑:“行啊,不过咱们在家光说也是无趣,不若出门走走,娘您觉得如何?昨儿您也听见的,芸儿说,咱们那小饭馆儿的竹林已经拢好了,反正郁槐最快也得下午才回来,咱俩过去转一圈,只当是遛弯了。老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对孩子也不好啊,您说呢?” “偏生是你事多!从早到黑便没个消停,这大热天,上外头瞎走甚么!” 孟老娘照例是要絮叨两句的,似万般不情愿,使劲翻了个大白眼。花小麦却不管她说什么,扑过去将她胳膊一挽,嬉皮笑脸道:“那您去是不去?” “起开!”孟老娘条件反射地就想推她,手都伸到一半儿了才想起这动作极是不妥,忙不迭地又缩回去,“算我怕你,我舍命陪你走一遭,你甭跟我黏在一块儿行不?一身都是汗!” “偏要挽着!”花小麦嘻嘻一笑,不由分说,扯着她就出了门。 …… 大半个月没往村东去,抽冷子行至小饭馆儿门前一瞧,一时之间,还真是使人有点犯懵。 店铺后头的园子初具规模,虽未归置齐全,却也能看个大概。 通往园子里的碎石路是已修好了的,因花小麦觉得朴拙些更有趣,并不曾排列得太规整,湿泥尚未全干,从碎石中溢出,散发出一股子泥味,却并不难闻。 顺着那小路走进去,便可见鱼塘也挖得妥当,看上去很是宽敞,匠人们正在给四周砌上石头,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绕上一圈,再往东北角上走,便是那青幽幽的一片竹林,竹子栽得齐齐整整,这里一簇,那边一丛,将喧嚣之声尽皆隔绝在外。 鼻子里是竹叶的清香,脚下细长的落叶沙沙作响——如周芸儿所言,踏进这竹林中,立时暑气都消散两分,浑身清爽舒坦。 “娘觉得如何?”花小麦心中满意,就忍不住想显摆,转身得意地冲孟老娘一挑眉。 “也就凑合吧……”梦老奶你给四下里张望一圈,不想让她太得意,鸡蛋里非要挑出根骨头来,“这竹子栽得密密实实,一阵风来,肯定会往下掉叶子。若有食客坐在这竹林子里吃饭,被那竹叶掉进菜碟儿里,不立时恼将上来才怪!” “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满肚子里都是火气?”花小麦将下巴一抬,“即便落了竹叶也是雅事,雅事啊您懂不懂?啊呀我跟您就说不清!” “找抽吧你?”孟老娘抡了拳头要揍她,两人正闹着,春喜和腊梅领着庆有跑了来。 “孟大娘,小麦妹子!”春喜隔着老远便向这边打招呼,“一猜你们就愿意在这竹林里呆着,这一向我们天天来盯着盖园子的进度,得了空就往这里头钻,比在那大日头下边儿晒着可舒服多了!” 花小麦回过头去,冲那二人抿唇一笑:“辛苦两位嫂子了,我这甩手东家……” “得,这种话说一遍就够了,三天两头地唠叨个没完,有甚意思?你若实在过不得,改日我同腊梅两个若是怀上下一胎,回家歇着时,你工钱照发,如何?”春喜乐颠颠地敞着喉咙道。 “行啊,我也不是那小气人。”花小麦也笑眯了眼,转而见那庆有抬着个里头封了泥的大竹篓,就用下巴点了点,好奇道,“那是什么?” “昨儿那青平县的吴老爷送来的,说是这东西,咱们桐安府还没有,是他一个外地的朋友晓得他喜欢吃,专程送了一些给他,他便分与你尝尝。我估摸着他那意思,是让你在小饭馆儿里用,却不知咱们现在正歇业装潢,不过你拿回家去吃也一样。” 说着,她便让庆有将篓子扳搬过来给花小麦瞧,又道:“大热的天,这东西送到青平县可费工夫了,连水都从当地带了好几大桶,说是正经的溪水呢!本来昨儿就想给你送家去,后来不是晓得你去了县里吗?便把这事儿耽搁了,过会子让庆有帮你抬回去就行。” 花小麦低头往那篓子里一瞧,登时将眼睛瞪得老大。 那竹篓中之所以封了泥,是为了存水,里面游着数十上百条青黄色小鱼,鳃盖后有一小块橙色斑纹,不过一拃来长。许是因奔波的时日太久,那小鱼瞧着已不大活跳,游得有气无力。 这是……仙胎鱼?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这鱼已经不多,大抵生活在东边沿海的溪水当中,其余地方的餐桌上却很少得见,她也不过是闻名而已,却不想在这里瞧见了活物。 青平县虽离海不远,到底是有段距离,也真难为吴文洪那朋友,究竟是怎么把这鱼给弄来的? 更难得的是,吴文洪竟如此大方,分了她一些! 花小麦心下喜欢,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蹲,随手捏起一条来,先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便抬头冲几人笑道:“你们来闻闻,这鱼的气味极特别。” “不过是鱼而已,还能闻出朵花儿来?”孟老娘撇撇嘴,靠近些一闻,面上当即显出讶异之色,“这鱼怎地……半点腥味没有,反而有股清香?闻着跟黄瓜极像!” 春喜和腊梅也分别蹭过来闻了闻,皆啧啧称奇,连那老实巴交的庆有,面上也露出新奇之色,自个儿捞一条送到鼻子前头,立时“嘿”了一声。 “这仙胎鱼正是奇在此处,用来做菜,滋味更是妙不可言。”花小麦笑着道,“吴老爷真个慷慨,改天一定得登门好生道谢才是。” “说是怀着身子的女人吃些鱼好,你拿回去,随你怎么烹煮,都是饱口福的!”腊梅点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竹篓,挪也挪不开。 花小麦冲她一笑,当时并未说什么,心下却生出个念头来。 这晚待孟郁槐回了家,花小麦便立刻扯了他去看鱼,少不得将那仙胎鱼的来历、好处一一说给他听,末了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你又想干嘛?”孟郁槐走了一身热汗,一面卷袖子,一面转头看她。 “自打小饭馆儿歇了业,我就没管过事,盖园子扩建全靠春喜、腊梅两位嫂子盯着。还有昨日,大圣哥、我姐夫和芸儿,也都帮了不少忙,虽则你那两个兄弟是因为心中替你担忧,我却到底给他们添了麻烦,论理该是要谢谢他们才是。” 花小麦替他将另一边袖子也挽上去,笑呵呵道:“这鱼咱们自个儿也吃不完,倒不如寻一日,请他们吃顿饭,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尝尝鲜,你说呢?”RS 第二百四十七话 来人 孟郁槐将将自镖局归来,行得一身热汗,急着打水来洗脸,对于花小麦在说什么,原本不甚在意。刚要习惯性地“唔”一声应下,忽然反应过来,略一抬眼皮,就见那小媳妇正巴巴地冲他笑,唇角便是一勾。 “请他们吃顿饭自是该当,头先儿回来的路上,我也曾琢磨来着。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人觉得你是另有所图?”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打着感谢大伙儿仗义相助的名号,说白了还是手痒想上灶,我猜得可对?” “你别冤枉好人!”花小麦理直气壮地一昂头,“我想你所想,凡事替你考虑在头里,你不谢我一声儿也就算了,居然还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倒说说,这芙泽县所有的厨子,有一位算一位,除了我之外,你还能用谁,你看得上谁?嘁,你既如此说,那这饭我还不做了呢,你另请高明吧你!”佯装恼了,抽身就走。 孟老娘此时正在厨房烧饭,孟某人忖度着她应是片刻间不会出来,便将花小麦一拉,轻轻松松带到面前,低声笑道:“我没说不让你做,只你想想,娘会答应吗?到时候又换来她一通絮叨,岂不多事?” “这就不用你管了。”花小麦偷偷一翻眼皮,心道你是亲儿子吗?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娘的,一面笑嘻嘻道,“你也别把娘想得那么不通情理,你回来之前,我就预先和她商量来着,她应承了到时候会帮我,至于切菜剔骨那些事儿,就让芸儿替我张罗。这客咱们也不必在家请,小饭馆儿那边的竹林不是已经拢好了吗?怎么说咱们也得先享受享受,到时候就把大家一块儿请过去,那林子里又幽静。又凉快,肯定比自家院子里强啊。” “行。”孟郁槐原本就只是逗她,见她说得已有了主意,又已得了孟老娘同意,低头琢磨一下。觉得那竹林也确实是个好地方。于是便也不再多言,点头应了,抬脚便去水缸舀水。 花小麦却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紧紧跟上去,顺手捞了水瓢给他,咬一下嘴唇:“对了,你今日去见了陶知县,他那怒火可已经消了?还有柯叔,昨日我看他那模样,简直是又急又气,今天指定是没给你好果子吃吧?” 有句话,她实在是不想说出来。 这几个月。因柯震武将镖局的大小事务都丢给了孟郁槐打理,平日里很少出现,她拢共也没与他见过几面。昨天在镖局里冷不丁一瞧,倒觉得他看起来真的老了不少,且人也瘦得厉害。 她是不懂医,不晓得柯震武那病究竟是怎么样。但比刚刚相识那会儿形容委顿不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老者平日里对他们两口子诸多关怀照拂,如今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便成了这副情状,换了谁。心中也只会不好受吧? 孟郁槐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舀了水,脑袋往水盆子里一埋,胡乱搓了两把,再哗啦一抬头,甩得水花四溅。 “你可别提,今儿我算是在镖局里大丢了一回人。”他接过帕子去擦脸,啼笑皆非道,“柯叔提了根盘花棍,竟满院追着我跑,说是要揍我。镖局最近不太平,人人都绷着弦儿,好容易那库丁被掳的事情了了,大伙儿总算松快些,全站在院子里看笑话——那老头,当真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你就好好站着让他打两下怎么了?横竖他又不会下重手!”花小麦皱一下眉,语气里带了点埋怨之意,“你年轻力壮,即便是他身体康健时,也未必能追上你,更何况他现在又……你不说让着他点儿,反而还躲!” 孟郁槐晓得她的意思,将那湿淋淋的手往她脸上一抹,软声道:“你莫担心,我是想着,柯叔现下若不来镖局,就总是在家中歇息,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或许对他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又怎会不知轻重?” 说着又轻叹一声:“他虽不曾明说,但我观他那意思,往后来镖局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少,我理当替他多担着些才是。不过如此一来,我在家的时间就必然不会多,你……” “总之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你找茬就是了。”花小麦抬头睨他一眼,想了想,“青平县的吴老爷给咱们送来一篓子仙胎鱼,数量不少。那鱼滋味清香,在咱们芙泽县轻易是吃不到的,你明日去镖局时顺便给柯叔带去一些,剩下的拿来请客也尽够了。” 见他应下,她便又道:“陶知县那头,又怎么样?” 孟郁槐领着她在一片红彤彤的番椒串下坐了,淡淡道:“这回库丁被掳,说起来错处不在我们镖局,却总归脱不开干系,刚出事时我与柯叔去见他,便被他大发作了一通,话里话外极为不满。需知开镖局,与官府打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此事若解决得不妥,往后连顺镖局绝对没好果子吃。幸亏那伙贼人是我们寻到的,在陶知县面前也算是个补救,他那怒火消了,我们也算能松一口气。” 说到底,谁让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论起来镖师们个个儿身怀无疑,是招惹不得的,却偏偏做的是和气生财的营生。那起剪径的贼人,只要没欺到头上来,就得称兄道弟,在官家面前,更是要尽心敷衍,其实……也挺无奈。 “嗯。”花小麦点了点头,“谁让他是官儿?在他面前,怎么都得赔着小心,只要他是个肯讲理的,那就好说。” 孟郁槐没说什么,只一笑,听见孟老娘在厨房大声吆喝着开饭,便站起身,将桌子搬到院子当间儿。 …… 那仙胎鱼不禁放,这请客的事儿得立刻办起来才好。当晚孟郁槐便去各家走了一遭,请孙大圣、景泰和等人明日中午去小饭馆儿的竹林里吃饭,他自己也预备着早上去镖局里瞧一眼,若无事,就立刻快快归来。 翌日午时将至,花小麦果然和孟老娘在竹林里忙活起来。 考虑到这火刀村的人大抵都爱口味浓重之物,那仙胎鱼,是用了裹上蒜蓉下锅油炸的方式来烹饪,至于另一种较为清淡的吃法,花小麦则打算晚间单独做给孟老娘和孟郁槐尝尝。此外还预备了野兔、鹌鹑和各色山菌,也不计较,就在竹林里砌一个简易的石头灶,备下两口大锅,不一会儿的工夫,便是热气腾腾,香味四溢。 景泰和与花二娘两个是同孙大圣一块儿来的,大伙儿平日里熟稔得很,客套是一概没有的,进了竹林就立时挽袖子帮忙;春喜和腊梅向来在小饭馆儿干活儿,难得当一回甩手掌柜,也都兴兴头头。罗月娇素日与花小麦好,百般缠着春喜,不依不饶地跟了来,自打入了竹林,便在花小麦和周芸儿身畔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竹林子从外头看十分幽深静谧,里头却已是热闹得翻了天。 孟老娘张罗着,在林中摆了两桌,吃酒的男人们坐在一处,女眷们则另据一桌,中间只隔着一丛竹子,若要说话或递递拿拿都很便当。 大家都是在一个村子里住了许久的,言语间不需顾忌,说话也用不着太讲究。春喜和腊梅往日对孟老娘颇为忌惮,今儿也丢开了,陪她很吃了几杯,话也多了起来。 这顿饭自正午,一直吃到了未时中,一干人都有些意犹未尽。花小麦是有身子的人,赔久了就觉有些乏,花二娘也急着要回家去给小铁锤喂奶,生怕耽误了时候,与孟老娘一商量,便决定先行回村子南边儿,那罗月娇似是还想与花小麦唠叨一阵,自告奋勇地陪着她一块儿走。 三人出了小饭馆儿的门,一路上不过说些闲话,少不得将秋里便要出嫁的罗月娇拎出来取笑一番。在村南的土路口分开,花二娘自回了景家老宅,花小麦则带着罗月娇径直往孟家院子去。 “小麦姐你也莫要尽着笑话我,你那手厨艺是能操办大席面的,我比不上你,我认了,可你的针线活儿又怎么说?” 罗月娇被那姐妹二人嘲笑了一路,脸上有点挂不住,耳根子红成一片,撅着嘴道:“你也莫以为我不晓得,我嫂子回来都告诉我了,说你直到现在,连个小娃娃的兜兜都缝不好,这一点上,我总比你强吧?” 花小麦噗嗤一笑:“那又如何?我手笨这不假,但我反正已经嫁了,我婆婆也没拿这个挑我的理儿,最多不过唠叨两句而已,且我脸皮厚,不怕挨说,嘿嘿一笑就了事,可你呢?你……” 说到这里忽然停住了,目光往土路边上扫过去。 孟家院子对面一户人家的庇荫处,蹲着三个人。年纪大些的那一男一女瞧着像是两口子,旁边还有个十五六岁的姑娘,像是走累了,找了个阴凉地方歇脚。 三人脚边大包小包堆放着不少物事,面带几许风霜之色,疲乏地半闭着眼睛,模样不似本地人。 这火刀村里甚少出现陌生面孔,花小麦便不由得盯着那三人多看了两眼,这才转过背去开门。 许是听见钥匙响,三人里那个中年汉子,立刻睁开眼来。 ps: 感谢燕呢喃喃、朗驱两位同学的打赏,感谢摩羯天使ada同学的粉红票~~RP 第二百四十八话 亲戚 huā小麦却是并未曾注意到身后人的反应,自顾自开了门,迫不及待一脚踏入去,偏过头与罗月娇吩咐道:“院子里晒得很,你快进堂屋呆着。早间我煮了些酸梅汤,端来与你喝了解暑,咱俩坐着说会儿话。” 罗月娇高高兴兴地答应了,又有点忧心地挠挠额头:“可是小麦姐,方才咱们出来时,孟大娘千叮万嘱,叫你回了家便歇个中觉。那个你若是觉得累” “我并不困,只是想休息一下罢了,我婆婆这会子吃酒正吃得高兴,且不会回来,你不告诉她不就行了?她是巴不得我成天除了吃就是睡,长一身肉才好,最近已有了些成效,可我想着,我底子薄,猛地长太胖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况且” 话还没说完,身后陡然传来一个搭讪的笑声:“嘿嘿,你是哪个?” huā小麦冷不丁给唬了一跳“哎呀”叫了一声,忙不迭地回头,就见那中年汉子立在院墙边上,面带问询之意。 “大叔您跟我说话?”她有点莫名其妙地蹙一下眉。 话说这好像是她家吧,一个生面孔的人,上来就问她是谁,哪有这样道理? “我估摸你是郁槐媳妇?”那中年汉子却不答她的话,很是自来熟地一挥手“我是你舅!哟,这火刀村,比我们那里也凉快不了多少呀,这大日头都要把人烤出油!我们在那墙根下都蹲了半日了,好容易盼得家中有人回来,快快,劳你给弄碗水,啊?” 说着便回头吆喝一声,唤那两母女过来,自己则预备从huā小麦身边挤进门。 “您稍等。”huā小麦委实摸不着头脑,又对他这种不由分说便要登门入室的举动不大喜欢,便稍稍将他一拦。微笑道“对不住,我来村里的时间不长,许多事都还不大清楚,您是” “跟你说了嚜。我是郁槐的亲舅!”男人一跺脚。仿佛很无奈地摊了摊手,又指指身后正扛着大包小包跟上来的两母女“那是你舅妈和你妹子——咱们有话进去说可好?这大太阳下。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身后那两母女闻言,抬头便是一笑。 huā小麦只得朝旁边让了让,请他们进院子,心中却真有些犯嘀咕。 这是打哪儿冒出来的一个舅舅? 她进了这孟家院子半年有余,从未听孟郁槐或孟老娘提起还有个舅舅的事,成亲那时,这三人也不曾露面,想来或许是住得远,再要不然。就是平日里压根儿不曾走动联系。 眼下他们突然找了来,是为了甚么? 她在心里琢磨着,也快步跟了进去,捎带脚地冲罗月娇使了个眼色,那妮子会意,立刻就跑了出去。 三人将一应包袱往地上随意一搁。就在院子里一块阴凉处坐下。huā小麦巴巴儿地打了水来给他们洗脸,又端了几碗酸梅汤来摆在他们面前,抿唇赔笑道:“真是不好意思得很,我也没和舅舅舅妈还有表妹见过面,竟是认不得。怠慢了。偏巧今日家中也没人,倒累得你们在门外等了这许久” “不妨事,不妨事。”不待她把话说完,那舅妈洗了脸,把手里帕子塞给她,便将手摆了摆,笑吟吟道“你也说了咱们没见过,既这样,互相不认识不是很正常吗,自家人,哪会因为这个就挑你的理儿?我们也是不知道郁槐已成了亲,否则,再怎么都该来贺一声的!” 又拉着旁边那姑娘道:“这是你冬雁妹子,我瞧着,你怕是比她大不了两岁哩!” 果真平日里是完全不联系啊huā小麦在心里默念了一句,与那姑娘笑着点了点头,便被那舅妈扯着说些闲话,左右不过是问她几时与孟郁槐成亲,家在何处云云。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孟老娘和孟郁槐被罗月娇给叫了回来,一踏进门看见那三人,都不由得有些发怔,孟老娘更是脱口而出:“你们怎地来了?” “大姐啊!”那舅舅立刻站起身飞扑过来,方才还笑着的脸上,登时显出两分悲戚之色“我们村儿那日子可没法儿过啦!” 接下来这一整个下午,从众人的谈论当中,huā小麦终于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舅舅是孟老娘的亲弟,名叫做唐茂才,他媳妇娘家姓丁,两口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大的那个几年前就已经出嫁,唯剩这个名唤作冬雁的小闺女跟在他们身边。 与huā二娘的情形差不多,这孟老娘也算是远嫁的,自来了火刀村,便逐渐与娘家人断了联系。那唐茂才向来住在老家,此番是因为村里遭了灾,这才慌慌离开,跑到了火刀村来。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回见这样唬人的蝗灾!”唐茂才连说带比划,绘声绘色道“你们是没瞧见,村里几百上千亩地,生生成了荒田哪!天气干旱得厉害,已经有两三个月不曾落一滴雨——眼瞧着便是收获时节,我们满心里盼着能有个好收成,却不想到头来,竟是一场空!” 他一头说,一头便撩起衣襟来擦泪,指了指那个叫冬雁的姑娘:“你外甥女儿,年纪也不小了,我和她娘原打算今年卖了粮食,便与她置办些嫁妆,尽快定一门亲事,谁晓得唉,村里遇上这样的灾祸,但凡能躲的,都躲了出去,我这也是没了法子,只得跑了来” huā小麦心下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此处没有她说话的份儿,她自然不会贸贸然开口,只在旁微笑着作陪。孟郁槐则是点了点头,沉声道:“似这等天灾,咱们是没法子的,粮食没了的确可惜,但舅舅舅妈也莫要为此太伤心,只要人没事儿,等这灾祸过去了,粮食再种就是。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你们千万不必客气,只管开口——但不知你们接下来有何打算?” 那唐茂才仿佛很是欣慰地拍了拍他的肩:“我一向知道,我这外甥待人是个厚道的!如今那蝗灾还未过去,村里那副境况,人也是呆不下去的。我与你舅妈商量过,与其在那里延挨着糟心,倒不如出来找些事做,挣点钱。横竖我也是学过木匠手艺的,给人干活儿赚个仨瓜俩枣的,不是甚么难事,只免不了要你们帮着张罗张罗。” 说着便拿眼睛去瞅孟老娘。 这年代的人讲究嫁出去的闺女是泼出去的水,一般而言,已成了家的兄弟,断没有跑来投奔亲姊的道理,也难怪他有些惴惴。 由始至终,孟老娘始终寒着脸,但她那人向来就是这样一副面孔,也瞧不出她心中到底是高兴不高兴。 听到这里,她便从鼻子里“唔”了一声,转头看看天色:“天儿也不早了,你们一路赶来,怕是路上也没好好吃过一顿饭,这会子我先去张罗些吃食来家里房子也不大,只剩下两间耳房,平日里都是堆放些杂物,过会子收拾出来,好歹让你们先安顿了,后头的事又再说。” 话毕,就要站起身。 这态度,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啊huā小麦在心中嘀咕了一句,赶忙摁住她,笑呵呵道:“娘你陪着舅舅舅妈说话吧,饭我来做就行。” “你?”孟老娘斜她一眼“中午忙了那许久,你还没累够?你现下是什么情形,要我与你唠叨多少回?你听得不烦,我的嘴皮子却已经起了茧了!踏实呆着吧你,很不需要你操心!” “大姐你做饭?”那丁氏像是听见了甚么了不得的大新闻一眼,咋咋呼呼地一拍掌“都娶了儿媳妇了,怎地还这样不消停?咱们都这么就没见面了,我有一肚子话想与你说呢,我们也不挑嘴,就让小麦随便做两道菜就行。” “不是,你不知道,她如今有了身子,又瘦得跟鬼一般”孟老娘耐着性子就要解释。 “那又如何?”丁氏很是不以为然“咱们都是庄户人家,哪里就那么娇贵了?做顿饭罢了,累不着的!” 一面又回头冲huā小麦笑眯眯道:“好孩子,让我与你婆婆多说两句吧,你当心些就好。我叫你冬雁妹子给你打下手,如何?” huā小麦微微笑了一下。 嗯这话的确是没错的,她还巴不得每天能离灶台近一点呢,可这话,好像不该由您来说吧? 当着长辈的面,孟郁槐不好多说什么,只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huā小麦朝他抿抿嘴角,站起身道:“娘,舅妈说得没错,你们只管坐着说话,没一会儿咱们便吃饭。”抬脚进了厨房,那唐冬雁也赶紧跟了上来。 仙胎鱼还剩下大概十几条,用来做一道菜是尽够了。huā小麦把鱼从大盆里捞出来,动作麻利地剖洗干净,斩头去尾之后切成了两片,加些葱、姜、绍酒和盐,放进锅里以大火蒸。 方才孟老娘要亲自下厨,那唐冬雁便料定,这个头回见面的嫂子,十有**对厨房之事一窍不通,却没成想整个过程快得如行云流水,不禁看得眼也直了,张了张嘴:“嫂嫂子,你这手功夫好厉害,我还以为” huā小麦手上不停,另起一锅烧热,挖了一大勺猪油丢进去,又迅速取来竹笋和香蕈切丝,抽空回身笑道:“怎么了?” 第二百四十九话 脑子很清楚 大铁锅中,奶白的汤底渐渐翻滚,厨房里弥漫着一股热气,竹笋和香蕈丝的清香浮了上来,直扑人脸,虽觉得烘烤,却也依旧使人不愿退出去。 唐冬雁紧紧盯着花小麦的手,见她将鱼肉用竹筷剥下来捣碎,连同原汁一块儿倒进铁锅之中,不多时,空气中便多了另一股浓鲜味,不由得咂舌:“我还以为……你对于厨房里头的事并不精通,却不想……表嫂,你这手艺,合该是要当大厨的!” 花小麦对她笑了一下,没接她的话茬。 “不瞒你说,从老家出来的时候,我挺不愿意的。”唐冬雁丝毫不以为意,仿佛瞬间拿她当个知心人看待,切切道,“虽说村里遭了蝗灾,这是没办法的事,但谁又愿意轻易离开家?出来之后是怎样的情形,会不会给大姨添麻烦……光是想想,心里就够发愁的,可我爹我娘拿定了主意,我就只能跟着——这会子我却是太高兴了!表嫂,你厨艺这样好,往后一定多教教我,行不?” 这姑娘自打进了门,便少有说话,花小麦先还以为她是个性子内向的,却不料这会子如此健谈,便也笑着道:“哪有什么行不行?我在做吃食上头还算能过得去,你要是有兴趣,得空咱俩就凑在一块儿多说说。” “那敢情好!”唐冬雁乐得连连点头,喜滋滋道,“这趟我和我爹我娘可真来对了呢!” 这一句,花小麦仍旧是没接,将锅中菜肴稍加调味,勾一层薄芡,再打一只蛋黄入锅。待得煮沸时,又往里滴两滴香醋,起锅之后,浇上六成熟的热猪油。 宋嫂鱼羹,因鲜嫩滑润,无论形、味皆与蟹羮相似,又被称为“赛蟹羮”,惯常用鳜鱼或鲈鱼入菜。花小麦今日却是用了与之相比更为细软的仙胎鱼。鱼肉自带的那一股黄瓜香,与浓汤充分融合,即便猪油加得多些也并不显油腻,反而汤鲜味美,纵是大夏天,吃着照旧爽口爽心。 午间那油炸的蒜蓉仙胎鱼香味固然浓郁。但在花小麦看来,这种鱼用宋嫂鱼羹的做法烹制,无疑更为合适。想来孟郁槐必然会喜欢。她在灶上是忙惯了的,原本动作极快,家中冷不丁多了三个人,依然只花了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就将饭菜准备齐全,在院子里铺排开。 空气里飘荡着番椒那独特的辛香味,几人在桌边坐了,唐茂林和丁氏朝桌上一打量,不约而同地“嚯”了一声。 “郁槐媳妇,这菜全是你一人做的?”丁氏盯着桌上的栗子炒鸡、荔枝肉狠瞧片刻。转头去看花小麦,满面不相信。“你能有多大岁数,若真得了这一身本事,又何须你婆婆成日下厨?” 花小麦张了张嘴正要说话,却被孟老娘将话头给夺了去。 “她是会做两个菜不假,往常这厨房里的事我也向来是不管的。这不是因为她那肚子里揣上了,我怕有闪失吗?你们不晓得。这丫头瞧着人模人样,其实最是毛毛躁躁,不盯紧一点,她可不定给我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丁氏恍然点点头,不自觉地吞了口唾沫,讪笑道:“大姐你可别笑话我们,这段日子因村里遭了蝗灾,我们慌慌张张地出来,都没踏实吃过一顿饭,这家常菜是甚么滋味,我们都快不记得喽……” 花小麦很明白孟老娘抢话的原因,在心中暗叹她竟如此信不过自己,一面就将汤勺递给丁氏,笑道:“舅妈您别客气,快趁热尝尝这鱼羹吧。”将汤盆往她那边推了推。 孟老娘也在旁直道“说这些作甚”,尽着督促他们赶紧动筷。 丁氏乐颠颠应了一声,往汤盆里瞅了瞅,果然先给唐茂林盛了一大碗,然后又将她自己和唐冬雁的碗,也都舀得满满当当。 “喙,这郁槐媳妇的厨艺真不是盖的,鱼羹又鲜又滑,竹笋和香蕈也好吃,隐约还有股黄瓜香,了不得啊!”唐茂林边吃边赞,将那鱼羹吸溜得呼噜呼噜。 “头先在厨房里看表嫂张罗,我就吓了一大跳。爹,娘,你们是没瞧见表嫂那动作有多快,还好看,依我说就算那正经的大厨,也未必比得过她。”唐冬雁在旁接了一句。 盆中的鱼羹霎时少了大半,那三口人又吃得极快,花小麦在心里稍琢磨了一下,便伸手去端孟老娘的碗:“娘你怎地不吃?这鱼羹与中午咱们吃的那个相比,又是另一种味道,我以前从没做过,好歹你尝尝啊。” 接着又给孟郁槐舀了一碗。 孟老娘倒是没说什么,倒是那孟某人,意味深长地含笑瞟了她一眼。 好吧,她也觉得这举动好似有点太过护食儿了,一点都不大气上档次。可……这仙胎鱼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平常又压根儿买不着,她从中午便心心念念要做这么一道菜给孟郁槐吃,要是他一点都吃不到怎么办? 一顿饭,唐茂林一家三口吃得极痛快,待搁下了碗,还摸着肚皮意犹未尽道:“许久没吃这么好的饭菜了,大姐,你这儿媳妇可真是不错。” “不错什么?你光看见她会做饭这一个好处了,却不知她平日里讨嫌的时候哩!”孟老娘面上仍看不出喜怒,弯腰拾掇碗筷,“院儿里晚上凉快,坐着歇会儿,等下我就把那两间耳房收拾出来,你们权且住着,待想好了今后的打算,再让郁槐帮着踅摸房子。” 这话一出,唐茂林和丁氏都有些愣怔,顾不得抹去嘴角的汤汁,抬眼愕然朝她望过去:“大姐,你这意思……” 孟老娘没搭理她,自顾自端着碗筷就走,花小麦见这二人脸色一下子不大好看,也便不肯在他们旁边多呆,转身跟着孟老娘进了厨房。 …… 天色渐黑,起了凉风。 孟老娘于家事上头一惯非常麻利,不许花小麦动手,只叫孟郁槐帮着搬搬抬抬,片刻,就将两间耳房收拾得利利整整,添置了干净被褥。 唐茂林一家有些不安地坐在院子里,脑袋跟着她来来回回地晃,好容易盼得她终于闲下,也来了桌边坐,迫不及待地立即就想开口,却被她抬手打断了。 “家里就只得这一个沐房,洗澡倒便当,只是里头有些黑,冬雁若是害怕,过会儿让你娘陪着一块儿。”她和颜悦色地瞅了唐冬雁一眼,又转向花小麦,脸往下一垮,“你老在这儿呆着干什么?晌午就没歇中觉,这会子还不回房早点睡了?天天晚上都非要我训你一通,否则你便不安乐,何苦来?” 花小麦扁扁嘴:“屋里太热了,娘你让我在外头再待一会儿……” 开什么玩笑?刚才你说的那话还没解释清楚呢,怎能现在就离开? 孟老娘闻言也就罢了,偏过头去望向唐茂林:“方才我说那话,你心里头不自在吧?” “不是……”唐茂林挠了挠后脑勺,挤出个笑容,“大姐,我们不打声招呼就来,心里也知道是给你添麻烦了,你要是有甚么不方便的……” “没什么麻烦不麻烦,咱俩是亲姐弟,老家遭了蝗灾,你肯来找我,说明你心里有我这个当姐姐的,我挺高兴。”孟老娘面无表情地道,“但若要说那不方便之处——我也不与你们客套了,的确是有那么一点。” “呃……”唐茂林笑容僵在脸上。 “我们这院子,拢共就这么大点地方,你们一抬头就能看得清清楚楚,不消我多说。两间耳房虽是能住人,却到底太过狭窄,人在里头转个身都费劲,住久了,是决计不会舒坦的。若搁在平常,我合该让郁槐他两个把屋子腾出来给你们住,但他媳妇现下有了,也是委屈不得的——思前想后,还是另外觅一处地方,你们搬过去,只怕反而好些。” 孟老娘说着,就看了丁氏一眼。 那丁氏立刻把手摇得风车也似:“呀,大姐,你也想得太过于多了,我们一家也不是没吃过苦的,本就是来找你们帮忙,怎会挑挑拣拣觉得委屈?那耳房已经很好……” “这不是你们计不计较的事。”孟老娘根本没耐心听她说完,“冬雁是个未嫁的姑娘,郁槐虽娶了媳妇,却到底还年轻,这又是大夏天的,衣裳单薄,成日在一个院子里出出入入,不合适。况且,有句话说出来,我也不怕你们恼,家里这房子太小,郁槐媳妇有了身子,人太多,万一磕着碰着了,咱脸上都不好看。” 一席话说得唐冬雁红了脸,花小麦也倏然瞪大了眼。 话说那“孟郁槐他娘只会胡搅蛮缠”的谣言究竟是谁传出来的?或许年轻时,她的确只一味蛮不讲理,但如今,她分明脑子里清楚得很! “若说家里是没钱的,也就罢了,但眼下我家的日子还算过得去,该讲究的就得讲究。” 孟老娘扫了唐茂林一眼:“我晓得你会做木匠活儿,既打定了主意靠这个讨生活,这几日你就好生琢磨琢磨。若是打算就在这火刀村里安顿下来,我便让郁槐在此处替你踅摸住处,假使想去芙泽县城试试,他在那里也颇认识几个人,照样能替你张罗妥当。银钱方面不要你们担心,我替你们出了就是。” ps: 感谢和花花、fgs001、书友130207014334631几位同学的粉红票,感谢挥剑断情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书友140316103333788同学的和氏璧和粉红票,啥都不说了,明天一定三更~RO 第二百五十话 住下了 唐茂林和丁氏两口子闷头坐着,半晌没出声。 手里的一片西瓜捏得太久,汁水顺着手指头一直流到肘弯,拖出一条黏答答的痕迹。 孟老娘这话很是得体,不仅理由充分,还承诺了要替他们负担赁房的租金,委实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儿。有人帮着出钱自是好的,可…… 默了许久,终究是丁氏挤出个笑容来,开口道:“大姐你这话说的,让我们真不知该如何接。我们这趟来得突然,事先也没跟你打声招呼,已经觉得很对不住了,若再让你出钱替我们赁房子,心里怎生过意得去?” “是啊大姐。”唐茂林也点点头,“若不是老家现下实在没法儿呆,我真不会拖家带口地跑来搅扰你,原想着尽力别叫你为难才好……既你这里不方便,我们住个两日就走,再想别的法子,那格外赁房的事,你千万莫要再提了……” “哼,你这酸溜溜的话说出来是几个意思?老家遭了灾,你山长水远地来投奔,若是住两日就急慌慌地走,倒像是我赶你们一般,回头再让老家那些人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 孟老娘向来是不肯吃亏的,不怕得罪人,心里有了火气,更不会强压着,闻言立刻把眼睛一瞪,霍地站起身,指着唐茂林高声嚷嚷:“赁下一爿房子,咱们各自都住得宽敞舒服,哪里不好?你却偏生要与我在这小院子里挤,你告诉我听听。这是为甚?” 她直愣愣地一嗓子问到唐茂林和丁氏脸上,一个磕巴都不打,语气动作皆显得理直气壮,不仅那两口子脸色一变,花小麦坐在孟老娘身畔,听在耳里,也是暗暗咂舌。 唐茂林那话表面上似是替孟老娘考虑,但往深一层琢磨。却很不是个滋味儿,莫说孟老娘,她也觉得有些不舒坦,只是轮不到她开口,她就只能在旁听着,颇有些气不顺。 幸亏孟老娘是个厉害的啊!所以说,有个凶悍的婆婆,其实也不见得就一定是件坏事吧? “大姨,我爹我娘没旁的意思。你别误会……”唐冬雁坐在丁氏身后,见状便有点发怯,有点犹豫地细声劝。 “长辈说话。没有你们小孩子插嘴的份儿!”孟老娘却是轻易不肯领情。将眼珠儿一瞪,“你看看你表哥表嫂,可出声了没有?你爹拿话噎我,敢情儿我还不能生气了怎地?他怎么想我不知道,难道你就懂?你是他肚里的虫儿?” 唐冬雁瑟缩了一下,不由得扯住丁氏的衣裳后襟。脸一挤像是要哭。 唐茂林也有些慌了,赶紧站起来,一脸诚恳地冲孟老娘连连摆手:“大姐,我那话说得不好,惹得你恼了。可我真没旁的意思啊!说到底,我不过也是怕你多使钱……” 丁氏也在旁一个劲儿地赔不是。 孟老娘发作了一通。把态度明明白白地摆到台面上,这就够了,却也不想真与他们闹个不可开交,当下便稳稳当当接过他两口子递过来的台阶,掀一掀眼皮,语气略有缓和。 “你若还当我是你大姐,这事儿就莫要同我争了,先安心住下,这两日多在村里和县城走走,看看哪里更好挣钱,拿个主意出来。我说过了,如果我手上没钱,今儿这话,我压根儿不会提,可我既然有两个,租房这事,就不必你们操心——天儿不早了,你们赶了这么远的路,指定是不曾好好休息过,屋子已收拾齐整,早点睡吧。” 说着又转过头没好气地看向花小麦:“还有你,也赶紧洗洗歇着!我若是不发话,你还想坐到后半夜去?” “哦……”花小麦仰脸冲她一笑,连忙点头答应,回房取了换洗衣裳,再走出来时,唐茂林两口子与唐冬雁已各自避回耳房里。 自打来了火刀村,花小麦还从不曾在这样一个人多嘈杂的环境下生活。 同花二娘与景泰和住在一起时,那小两口是单过的,嫁了孟郁槐,家中人丁也同样单薄,没有任何不方便之处。 然而不过是唐茂林一家三口到来的头一晚,她便立刻知道了在那种人口兴旺的大家庭生活,是什么感觉。 大夏天,人人都要洗了澡才能安心歇下,院子里直到亥时末还是吵吵嚷嚷。沐房的门开开关关好几回,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门口也不知是怎么弄的,泼了一大片水渍,经过时倘若不小心,踩上去滑倒可不是好玩的,说话声、搬抬箱笼的动静始终不曾消停。 有了身子之后,花小麦晚间一向尽量早睡,这会子也是早已上了榻。枕着孟某人的胳膊刚觉得有点迷糊,就听得孟老娘那边忽然传来唐冬雁的一声大叫。 “啊呀,这屋里有蚊子,咬死我了!” 紧接着,就听见丁氏敞着喉咙骂:“你小声点,你表嫂是有身子的人,禁不得吓!” 她一个激灵,睡意全无,睁开眼,就见孟郁槐正蹙眉望着她,低声道:“唬了一跳?” “还好。”她摇摇头,索性坐起来,“咱家还从没这样热闹过,一时有点不习惯罢了。” “我去把窗关得严实些。”孟郁槐也跟着起身,下榻去将窗户关得严丝合缝,回头冲她笑笑,“我知道这样热,你先睡,过会子等他们都睡着了,我再把窗户开开。” “没事儿,你别折腾了,明日一早便要去镖局,夜里睡不好,如何有精神?”花小麦伸长胳膊将他拽过来,抿一下唇角,“不过……有个事我想问你——今日我观娘的意思,好似不愿让舅舅舅妈知道咱家开着一间饭馆儿?” 孟郁槐把她重新塞回榻里侧,闻言便低头笑了笑:“也不是防着他们,省些事罢了,况且此事就连村里的三岁小孩儿都晓得,如何瞒得住?他们迟早会知道,没必要专门提,横竖现在那小饭馆儿也并没有做买卖。” 花小麦把眼珠儿一转,笑着道:“我的意思,舅舅不是会做木匠活儿吗?咱那后头园子里能正好用得上,要不……” “你真这么想?”孟郁槐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跟我卖口乖,有什么意思?即便在娘面前也是落不着好的,何苦来?” “话虽这么说,我却总得提一句,要不显得我多不懂事儿?”花小麦嘻嘻一笑。 孟某人哭笑不得:“我看你真是闲得无聊。这事很用不着你来琢磨,赶紧睡,真不早了。”说罢,便把那薄被搭在她腹间,在她身侧躺了下来,顺手将人圈进怀里。 …… 这突然到来的舅舅一家三口,自此,便在孟家院子里住下了。 白日里,唐茂林大抵是不在家的,不是在村间走动,便是去县城,四处转悠着,看哪里更容易找到活儿。丁氏和唐冬雁若起了兴致,也会随他一块儿去城中逛逛,却因今年地里没收成,手头紧,也买不了什么,大多数的时间,却仍旧是留在家中,一个陪孟老娘做活计,另一个则得了空便去寻花小麦说话。 那日在竹林请客吃饭,隔天周芸儿就病了,也不是甚么大事,只说是疰夏,连着好几天没来学厨,约莫过了三五天,才又跑了来。 其时,孟老娘和丁氏两个在堂屋里不知捣腾什么,唐冬雁回屋歇中觉,花小麦则照旧躲在密密实实的番椒串下乘凉。周芸儿连枝带叶儿地抱着一大捧栀子花,笑盈盈地奔进院子里,张口就喊:“师傅,你看这花开得……” 话还没说完,猛地见堂屋里有生人,赶紧闭住嘴,手足无措地朝后退了退:“家里有客人啊……我不知道……” “你又没犯错,别这么战战兢兢的行不行,说了你多少回了?”花小麦站起身走过去,先瞪了她一眼,便将她拉到墙根边上,低头看那栀子花,“开得挺漂亮,香味也浓,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好的花?” “就是我家院子旁边自己长的,年年都开花,也不用我们浇水,就能长得特别茂盛,晚上睡觉时,那香味一股一股地往鼻子里钻。”周芸儿这才放下心来,复又露了笑脸,“我摘了好些来,师傅你不是常抱怨那艾草熏了之后气味不好闻吗?放两朵这个花在屋里,保准你晚上就睡得踏实了。” “那也用不了这么多啊。”花小麦感激她替自己着想,又见她手上抱都抱不过来,忙伸手要接。 这当口,那唐冬雁突然自耳房开门出来,一溜烟地跑到两人跟前:“表嫂我来吧,仔细那花枝戳到你。这花……也给我两朵行不?我也喜欢这香味。” “那有什么不行?”花小麦冲她笑了笑,“这么多的花,若全堆在一个屋子里,还不把人给熏得头晕?咱们每间房都放一些,还能剩下不少,索性来做个好吃的小食,怎么样?” “满脑子果然只想着吃……”周芸儿含笑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边厢唐冬雁却是耳朵尖得很,兴趣盎然地拍手:“做吃的?表嫂,我能不能也跟着一块儿瞧瞧?你别嫌我笨才好。” 花小麦看她一眼,没多说,只道了一句“都随我一块儿去”,领着两个姑娘进了厨房。 ps: 感谢緑小兮少年打赏的香囊rfly、书友130207014334631两位少年的粉红票~ 忙了一天,现在才有空,还是会三更,只是可能要晚一些~RO 第二百五十一话 独处也难 这日孟郁槐回来得比平时早些,进家门时天还亮着,院子里桌上已摆了两样冷菜,厨房里飘出各种食物的香气。 唐茂林看样子也是刚刚从外头回家不久,正舀了盆水擦脸,抬头瞧见他,很是热络地咧嘴招呼道:“郁槐回来啦?” 孟郁槐笑一下,叫了声“舅”,下一刻花小麦便端着一盘罗蓑肉自厨房里走出,搁在桌上,抬头眯眼冲孟某人一笑,也不言语,另舀了一盆凉水来给他洗脸。 平素这院子里只得他们一家三口,孟老娘即便瞧见他小两口凑得近,嘴上虽要叨咕两句,心里却是喜欢的,且用不着太过避忌,然眼下多了一门亲戚,便不得不收敛些。 按常理,院子里只有这两个小夫妻在,唐茂林就该躲开才是,可他非但没走,反而凑上前来拍了拍孟郁槐的肩,笑呵呵道:“也是这两日常去那芙泽县行走,我才晓得,你们那连顺镖局,竟是城中极有名头的,说起来人人都竖大拇指!听说就是我们来的前几日,才逮着一伙贼人?呀,真真儿了不得,你能在那儿做事,想来也很有本事哪!” “舅舅你太夸我了。”孟郁槐淡笑着应了一声,听起来似有些应付之意。 咦?这个态度? 花小麦正拧了帕子给他,闻言便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 这家伙平日里素来待人以诚,轻易是不会这样敷衍人的。更别提面前的还是他亲舅舅。然此刻,他看上去却面色发沉,仿佛没甚么精神头,莫不是遇上了什么事? 她心里犯着嘀咕,当着唐茂林的面,又不好多问,只催促了一声,让孟郁槐快些洗脸。便调头走开了,去厨房给孟老娘帮忙。 不多时,饭菜皆已齐备,众人都在桌边落了座。 孟郁槐这晚的确情绪不高,寻常时每晚自镖局出来,走在路上就开始琢磨,不知自家媳妇又做了甚么好菜,今日却胃口全无,扒拉了两口饭。拣那清淡些的菜挟了两筷子,就搁下碗,只坐在一旁相陪。 桌子的另一头。唐茂林却是兴致好得很。一边吃得香甜,一边不停口地与几人絮叨他今日在城中的见闻,顺便又把连顺镖局拉出来夸赞了一回。 “真的?”丁氏很给面子地立刻做出一脸愕然之相,“哟,那真不容易,我亦听人提过的。说是那走镖押货,就是刀尖上的营生,若弄得不好,是要丢性命的!你可还记得,早年间有一回咱们来瞧大姐。那时郁槐还小呢,你见了他就说。这孩子长大铁定是有出息的,如今怎么样,真应了你那句话了!” 花小麦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忍不住在心中埋怨那丁氏,说什么不好,非要将话头引到那“丢性命”三个字上。再转头去瞧孟郁槐,果然见他脸色又更难看了两分。 “说这些干甚?”孟老娘也有些觉得了,脸立马往下一垮,冷声冷气地道,“他一个后生,你们整日这样把他往天上捧,捧得他连姓甚名谁都不记得,对他可有半点好处?倒是你,有功夫去打听镖局的闲事,怎不在那找活儿干上面多花点心思?” 唐茂林被数落,未免面上有些挂不住,讪笑一声,捧起碗扒两口饭:“怎地没找,这不是……一时还没拿定主意吗?大姐,你们这芙泽县,比咱们老家那地界还要热闹许多,逛上两回,人眼睛也花了!” “我有一句说一句,你用不着在肚里偷偷骂我。”孟老娘朝他面上一扫,冷涔涔地又道,“我也没旁的意思,只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闲着,这成了什么了?老家遭了蝗灾,那是没法子的事,但你既已出来,快些赚钱养活媳妇闺女才是正理。” 说完了便埋头吃饭,再不出一声。 “知道,知道,有数呢。”唐茂林有些尴尬,笑了两声,说几句好听话,七万八绕,又将话题引到他今日在茶楼中听的一场书上。讲得眉飞色舞,将那说书先生的与其动作模仿得惟妙惟肖,竟一时停不下来。 孟郁槐原本有些发烦,见他始终絮叨个不休,便坐不住了,将碗一推,撂下一句“舅舅舅妈你们慢慢吃”,到墙角提一筐嫩草,转头便去了房后。 花小麦晓得他是去喂老黑,见他蔫蔫的,心中委实担忧起来。只是眼下没法子跟过去,只得陪着说笑一回,只盼将这顿饭尽快混过去再说。 …… 少顷,饭毕。 碗筷俱已收进厨房,那一家三口却并未回房,由丁氏捧了茶来,就坐在院子当间儿闲聊。 花小麦惦记着仍在房后的孟郁槐,三番五次想走,只是怕被人挑理,转悠了好几圈,如那热锅上的蚂蚁也似。 “你闲的慌?”孟老娘也坐在院子里,同丁氏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时不时抬眼往她这边瞟瞟,见她那火烧火燎的模样,便翻翻眼皮,“郁槐方才饭菜也没吃几口,想是天气热,没胃口的缘故。你去问问,看他若是想吃点什么,便弄来给他垫吧垫吧。自个儿男人,怎地这样不经心?” 花小麦如蒙大赦,简直想抱着她亲一口,巴不得一声儿地转身便去了房后。 这马棚素来每两三日便要打扫一回,算是极干净的,但夏日里天气热,再怎么也有些味道。最近这段时间,因有了身子的缘故,花小麦甚少到这后头来,今日冷不丁踏过去,立时便被那股子气味熏得倒退三步。 彼时孟郁槐正扯了嫩草去喂老黑,见它吃得慢条斯理不慌不忙,唇角便是微微一勾。听见身后的动静,他立时回过头。忍不住一笑:“你也许久没来见瞧老黑了,这会子还好意思嫌弃?” 花小麦嘻嘻一笑,不答他的话,反而去看那大黑马,皱着鼻子埋怨:“老黑你太臭了!” 大黑马横她一眼,扑哧哧打了个响鼻代替回答。 “我知道你骂我呢!”花小麦冲它吐了吐舌头,小心翼翼走到孟郁槐身边,随手自筐里拣了一小把嫩草。扯下汁多肥美的草尖也喂给老黑,一面就回头道,“你怎么了?今儿一进家门,瞧着就仿佛有心事,饭也没吃下多少,忙了一天,就不觉得饿吗?有心事,宁愿来找老黑,也不告诉我?” “想说来着。只是家里太嘈杂,没机会。”孟郁槐拍掉手上的草沫子,将她拉到稍远的一棵树下。寻了块干净地方让她坐下。自己也在旁边坐下来。 花小麦抿唇一笑,估摸着唐茂林那一家人应是不会到这后边儿来,便大着胆子挽住他胳膊:“你说啊,现在不是得了机会?” “其实也没什么。”孟郁槐垂眼摇摇头,“今日同柯叔去大忠兄弟家瞧了瞧,心里有些不自在。他家与咱们还不一样。人口多,全靠着他在镖局的一份工钱过活,如今他人没了,日子便不好过……我与柯叔商量过,往后每月。还是将大忠兄弟那份工钱送去给他家,毕竟。他也是为了镖局的事才……可我这心里实在觉得难过,他家那小儿子还未满周岁……” 大抵是自己也快要当爹的缘故,看见那幼年失怙的孩子,便格外不落忍,这种感觉,以前从不曾体会。 晓得他不好受,劝说也起不了任何作用,花小麦便只悄悄伸过手去,塞进他大掌中。 “还有柯叔。”孟郁槐接着道,“自大忠兄弟家出来,他与我说,翻过年,他便预备彻底将镖局的事交给我,自己是不再理了,赚得的钱,也与我分账——说起来他也不过五十岁挂零,虽则现在身子大不如前,但若不是因为年前那档子事,他大约也不会这么快就没了心气儿。” 花小麦略有些迟疑,眨了眨眼:“我一直有些闹不清,他将镖局交与你,如此行事,他家里人就没意见吗?” “你不明白。”孟郁槐长吁了一口气,“镖局这行当与别不同,是要靠声名的。他的儿子一向没在这一行中张罗,可谓一窍不通,冷不丁将镖局接下,那些个银号、商家,又岂会买账?柯叔也与我说得清楚,将来待他百年,我若想使这镖局彻底跟了我姓,只消再给他家里人一笔钱,将镖局整个儿盘了去就行,但……我怎知那镖局在我手中,就一定能得了好?倘若我出什么岔子,如何对得起他?”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眉头照旧是紧紧拧着的,面色也有些凝重,语气中隐约透露出一种不确定。花小麦头回见他露出这等类似于不自信的情状,知道他多半是因为心中发堵,想了想,便又离得他近了点,小声道:“若你是别样性子,我也说不准,但你惯来这样稳妥,我就敢说一句,你铁定是没问题的。” “哪里有你这么夸自家男人的?”孟郁槐笑了一下。 “那不然呢?若是我都不信你,显得我眼光多差?”花小麦噗嗤一笑,将脑袋贴在他胳膊上,“总之呢,你放开手脚就是,别的不敢说,至少我不会给你添乱,你只管放心。” 孟郁槐伸手摸摸她头顶的黑发,没有作声,瞧着脸色倒好看了些。 两人静默着坐了一会儿,花小麦便抬起头,仰脸笑道:“我可是瞧见了,方才饭桌上,你什么也没吃,这会子就不觉得饿?下午时候我用芸儿摘来的栀子花做了个栀子煎,怕被抢光了,特特在碗柜里藏了一碟,吃起来满口香,且又解暑,这会子我去煮一壶盐笋茶,端来给你吃两块好不好?” “也……”孟某人点头正要答应,从院墙那边冷不丁闪过一条黑影来。 “表哥表嫂,原来你们在……呀,对不住,对不住,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ps: 被我自己给慢哭了,晚点三更……RO 第二百五十二话 这是在盯梢吗 不必说,来的自是那唐冬雁无疑。 她站在院墙边上,看上去有点惊慌失措,咬着嘴唇,一脸歉疚的模样,目光在花小麦与孟郁槐之间来回飘,好像拿不定主意,是不是应当立刻离开。 花小麦赶紧把脸从孟某人肩膊上挪开,顺道抽回挽住他胳膊的手,虽然觉得不礼貌,却仍是忍不住低头翻了个白眼。 有没有打扰,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现下这情形,但凡有点眼力见儿,就该立刻调头离开才对吧,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嫌场面不够尴尬? 话说你一个姑娘家,独个儿跑到这黑灯瞎火的房后来,就不觉得害怕? 就像是回答花小麦心中的问题,那唐冬雁怯生生地道:“是我娘,见表哥表嫂这许久都没回院子里,又惦记着表哥晚饭没吃什么,便打发我来问一声,看可要她去厨下做一碗吃食……” “不必了。”孟郁槐垂眼看看埋着脑袋不做声的花小麦,忍笑和颜悦色道,“请舅妈不必替我操心,横竖有你嫂子在这儿,又是自个儿家,我若想吃甚么,自会让她替我张罗。” “那我……” 许是觉得那马棚的气味不好闻,唐冬雁揉了揉鼻子:“那我先进去了。”又转头对花小麦道,“嫂子,地下凉,你别老在那儿坐着,不好。” “嗯,我知道,谢谢你。”花小麦抬头冲她笑了一下,见她自院墙绕了过去。这才轻轻叹了一口气。 “怎么,才几天而已,这就觉得烦了?”孟郁槐打从今晚回到家,这会儿笑得是最愉悦的,分明是拿取笑媳妇当乐趣,“嫌人家妨碍了你?” “倒不至于烦,只不过……是有点不方便。”花小麦低低应了一声,忽然想起来什么。赶忙抬头盯牢了他,“你别光说我,你若不是觉得家里太嘈杂,又怎会躲到这里来与老黑作伴?” 孟郁槐低低笑了两声,抬手将她从地上提溜起来:“有句话,那冬雁却是没说错的,你也莫老在这地下坐着了,仔细凉着,回头不舒坦。” 花小麦点点头。回身拍了拍裤子:“那我去煮茶,把栀子煎带过来,顺道再拣两张小凳。咱俩在这儿多坐一会儿呗?” 尚未到睡觉的时间。院子里唐茂林和丁氏仍在扯着孟老娘说话,仿佛兴味十足,声音高高低低地越过院墙到房后。 此刻进去,也不过是陪坐着聊天罢了,倒不如两个人在这里,反而自在些。 孟郁槐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含笑点点头,见她快步就朝院门去,又少不得叮嘱她“注意脚下”,然后抬头望向缀满星子的夜空,又叹一口气。这一回,却是充斥着满足的意味了。 那栀子煎。乃是将那盛开的栀子花用滚水焯过,稍稍晾干水分之后,搅拌进用甘草水调和的面糊当中,推成薄饼,下锅油煎而成。并不用添加任何调味料,只取它那一股清香味。 薄饼当中点缀着整片花瓣,瞧着可爱,吃起来又极清芳,暑热的天气,吃上一两块,心绪竟随之平和,非常舒服。下晌刚做好那会儿,的确是立即被争抢了一番的,唐茂林回来时,丁氏更是献宝一般忙端来给他吃,幸亏花小麦预先收了一碟在那里,否则孟某人能不能吃到,还真不好说。 栀子花性寒,闻香不打紧,若吃多了,却或许会有损,花小麦只就着孟郁槐的手咬了两口便不再碰,只坐在一旁说些逗趣的话来引他发笑。 “今儿舅舅还百般称赞那茶楼里的说书先生,要我说,你若也吃这行饭,肯定也是能赚大钱的。”孟郁槐很给面子地笑个不住,末了,丢出这么一句评语。 “我倘使去说书,是决计要开天价的,谁个想来听,就得备好鼓鼓囊囊的钱袋子才行。唯独是你,一文也不要,所以,你看你命多好?”花小麦嘻嘻一笑,伸一根手指蹭去他唇角的细渣,被他黝黑眸子里的微光一闪,一个没忍住,凑过去在他唇上碰了碰。 这气味“特别”的马棚附近,其实,也很好。 …… 倏忽又是两三日过去。 上午,罗月娇寻上门来。 因知道家中有客,她不好大喇喇地直接跑进门,只站在院门边上,神秘兮兮地冲花小麦招手。 “小麦姐你来,我有话与你说。” 家中人多,不似往常那般自在,花小麦在家里呆得久了,难免有些憋闷,百般想寻些事情来做。抽冷子见她出现,竟像得着个救星似的,立马扑过去,热情洋溢地拽住她胳膊:“你怎么来了?快快,外头晒,咱俩屋里说……” “你别拉呀,我不进去了。”罗月娇笑盈盈地压低喉咙,“我嫂子打发我来的,让我告诉你一声,那鱼塘已经砌好了,让你过去瞧瞧,若是觉得没问题,那批匠人的银钱就该给结了,接下来还得挪几棵树过去呐。” “这么快?”花小麦讶异地一挑眉,“我还以为,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却不想……” “挖个鱼塘而已,你以为要花多少时间?你要的那一排木房子,才是真正费工费时的呢!”罗月娇笑得见牙不见眼,“因晓得你那片竹林里凉爽,我最近常常跟着我嫂子去玩,瞧见前边儿的饭馆儿也开始装潢了,你要是得空,索性一并去瞧瞧,我陪着你呀?” “好。”花小麦想也没想,一口答应下来,“你在这儿等等,我换身衣裳,跟我婆婆说一声,就同你一块儿过去。那院子里桌上有我前些日子做的青脆梅,自己去拿来吃,别客气。” 说罢,立刻迫不及待地转身去找孟老娘,与她打过招呼之后,快手快脚地回房拾掇利落了,立刻拉着罗月娇出了门。 城东小饭馆儿后头的那片鱼塘,果真已是妥妥当当。 四周是好石料起出来的堡坎,虽不见得非常精致,却十分整齐利索,鱼塘特意挖得有些坡度,留出深水区,以便鱼儿夏日里避热,冬天防寒。 至于那排水口,花小麦也专门瞧了瞧,并未朝着附近农田,即便是要换水时,应当也不至于会淹了周围的庄稼。 眼前这鱼塘虽然是光秃秃的,但想到不久之后,就能养上荷花和鱼,立即活泛起来,她心中委实觉得高兴满意,将那匠人中管事的叫来,很是赞了一通,痛痛快快地结了钱,额外加了一两吊,只说是感谢他们辛苦,请他们买酒吃。 随后,她又跑去前面的小饭馆儿看了一回,眼下里头虽刚刚开始装潢,瞧不出面目,但那些师傅们看上去却都是老实肯干的,量尺寸、敲墙,忙得一丝不苟,很是认真。 进展如此顺利,她自然欢喜,扯着罗月娇道:“如此我就放心了,这段时间,我压根儿什么都没管,真是劳累了你嫂子和腊梅嫂子两个了。” “那可不?”罗月娇不假思索地点头,“我嫂子可尽心了,每晚回家,都要与我们絮叨一回进展如何呢!她这么负责,你可得给她涨工钱才行!” “你马上就嫁人了,她挣再多,你能得着一文?”花小麦与她打趣道。 罗月娇却是一脸正经之色:“我嫂子嫁进来之后就一直待我不错,她对我好,我自然也要对她好,可不是图她给我花钱!” “跟你开玩笑而已,你怎么……”花小麦正说着,忽见左手边不远处一棵树后,闪过一道丁香色的影子,心下立时起了疑窦,想着小饭馆儿里有那么多壮汉,自己也没甚可怕,便高声喝道,“谁在那儿!” 等了一会儿却没动静,她将眉头拧得更紧:“出来!” 树后磨磨蹭蹭地转出来一个人影,叫了声“表嫂”,却又是那唐冬雁。 果然。 花小麦勾唇笑了一下。 今日唐冬雁穿的,可不正是一件丁香色的夏衫吗? “你在那里做什么?”她盯住那姑娘的眼睛,虽是笑着的,语气却并不很好。 唐冬雁磨磨蹭蹭地走过来,冲她挤出个笑容:“我娘看见表嫂出门了,担心你怀着身孕,若是没人陪着,倘或出点岔子……” “怎么说话呢?能说点吉利的不?”罗月娇很不悦地瞪她一眼,“再说,我不是人啊!” “月娇,别这样,我那舅妈也是好心。”花小麦轻飘飘地斥了一句,又瞟唐冬雁一眼,“既如此,你怎地不跟我一块儿出门,躲在那树后头干什么?” “我怕表嫂不高兴……”唐冬雁垂了头,声音细得如蚊蝇。 原来你也知道这样我会不高兴?花小麦在心中冷笑一声。 不管是丁氏吩咐的也好,是唐冬雁自己自作主张也罢,这举动,与盯梢何异? 她还正觉得奇怪呢,这些日子周芸儿每天都来学厨,开口闭口师傅叫个不停,却从不见那丁氏两母女有任何疑惑,连问都没问一句,如今看来,八成是心里早就有数了吧? 这感觉实在很不好,她是真觉得非常不高兴了,只因不愿轻易表现出来,回头让孟老娘和孟郁槐两个为难,才强自忍下,仍笑着道:“舅妈想得太多了,你们是为我着想,我若还不高兴,岂不将好心当成了驴肝肺?不过往后,真不必这样兴师动众的了,我但凡要出门,肯定会找人陪着,我也怕出纰漏呀!这里晒得很,眼下你先回去吧,帮我同舅妈说一声,谢她费心。”RO 第二百五十三话 咱俩联手吧 身后的小饭馆儿里,师傅们正在刨木头,“刷刷”声不绝于耳,时不时地,就有细小的木屑自大门口飘将出来。 花小麦扯着罗月娇往远处挪了挪,立在门口那棵石榴树下,眯起眼睛去瞧唐冬雁。 那姑娘眉眼算得上标致,只是脸型略显方正了些,却并不难看,是那种瞧着特别健康的相貌,应当很招长辈喜欢,可此刻在她眼里,却是怎么看怎么可恶。 或许这太阳的确是太猛烈了,唐冬雁的脸简直红得不正常,由始至终,一直咬着下唇,手指搓弄衣角,摆出一副惴惴不安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瞟了花小麦一眼:“表嫂,你不跟我一块儿回去?” “我还有些事呢,且不知得忙到多早晚去。”花小麦和和气气地冲她咧嘴一笑,“正好你回去了,替我跟娘和舅妈打声招呼,告诉她们我好好儿的,请他们别担心——呵,我不过是出趟门罢了,就惹得舅妈如此牵肠挂肚,想想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唐冬雁很不想走,却又说不出什么,在原地立了一会儿,只得冲花小麦笑笑,貌似十分关心地叮嘱她一定当心,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离开。 望着她的背影顺着大道渐行渐远,这边厢,罗月娇便回过头来,往后头园子的东北角一指,神神秘秘道:“走,咱俩去竹林。” “有话在这儿说不好么,还非得背着人,你想干嘛?”花小麦含笑睨她。 “废话,搬弄是非呀,当然得躲起来才行。”罗月娇说得很是理所当然,跑回小饭馆儿里搬了两张不用的凳子,将她一拉,顺着那条新砌出来的石子路,绕进竹林中。 林中,竹子拢得密密实实,将太阳光全都挡在了外头,暑气消散得无影无踪,浑身顿时清爽了不少。 两人就在那一片竹子的暗影中坐了下来,花小麦瞅着面前嘟着嘴满面不悦的罗月娇,笑嘻嘻道:“这是在跟谁生气?” “明知故问!”罗月娇使劲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傻子,郁槐哥那表妹突然跑了来,还躲躲藏藏的不肯现身,是个什么意思,难道我还能不明白?我也不想在人家背后说坏话,可咱俩素日好,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实在用不着遮遮掩掩。小麦姐,你家那一门亲戚,脑子里明显正打着你这买卖的主意呢!我要是你,刚才绝对不会轻易放那个姑娘走!” 她那圆脸蛋都给气得红扑扑,义愤填膺的小模样委实可爱,花小麦禁不住扑哧一笑,歪了歪头:“哦,若是依了你,咱们该怎么办?” “嘁,揍她一顿……那自然不大现实,可再怎么说,这也是咱们的地盘,总得给她点颜色瞧瞧,想个法子捉弄她一回,也不难吧?”罗月娇一梗脖子,仿佛成竹在胸,“最好是让她一次过就知道厉害,看她回去之后,敢不敢在她娘面前搬嘴!” 捉弄一回,那唐冬雁,就真会将今天的所见所闻藏进肚子里,绝不在她面前吐露一句了? 今天这一趟,既是她娘打发她出来的,她若不说个清楚,又怎能交差? “你瞧着吧,这会子她轻轻巧巧地就离了这里,等回到家,肯定会立马将你这小饭馆儿是何情形,一五一十地全说给她娘听,往后你就等着被他们一家三口算计吧!” 罗月娇意犹未尽,又补了一句,之后便再不做声,悻悻地伸手去一下下扯那竹叶。 花小麦勾唇笑了一下。 相识以来,这姑娘便始终与她是一条心,实在算得上是她在这火刀村里最好的小姐妹。 入秋之后,罗月娇就要成亲了,往后再想如今天这般凑在一块儿嘟哝,只怕就不那么容易,思及此处,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她在罗月娇拉扯竹叶的爪子上拍了一下,半真半假道:“手怎么这样欠,回头都给你扯秃了!你听我说,我也有自己的想法。” 罗月娇抬了抬眼皮,倒是把手缩了回去,端端正正地坐好了。 “你没瞧见?那唐冬雁方才分明是想拉着我一块儿回去,要是我没猜错的话,她八成是打算在路上跟我好好儿解释一番,再恭恭敬敬地赔不是,务必要我原谅她的所谓莽撞,顺便堵住我的嘴。” 花小麦微微将唇角一扬:“他们一家三口对我婆婆都有些畏惧,今天的事,肯定不愿意让她知道。你想想,人家都那样诚心诚意地道歉了,我就算再生气,为了面子上过得去,也只能把这事儿吞下,否则,我就成了小肚鸡肠不懂事的那个,所以,我不想给她这个机会。我让唐冬雁单独回去,过会子回了家,就能理直气壮地在我婆婆面前告状。我婆婆那人心里有杆秤,清醒得很,根本不用琢磨,立刻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呃……”罗月娇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来。 “这些日子我也瞧出来了,我婆婆其实挺防着他们的,有她在,平日里我和你郁槐哥都很省心。既如此,我就更应该派上点用场,总不能拖她的后腿吧?你郁槐哥往后在镖局只会越来越忙,这件事,我不想告诉他,省得他烦心,如果我和我婆婆两个能解决得干净利落,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花小麦说完,便又是一笑,摆出一副“你明白了吗”的表情。 罗月娇低头沉思片刻,愣愣点了一下头。 果然,亲戚什么的,真是最麻烦了! …… 两人在竹林里又坐了一阵,待日头下去一些,没那么晒了,也便从园子里出来,进村之后于路口分开,各自回了家。 花小麦一脚踏入院门,就见丁氏一个人坐在院子当间儿,尚未及打招呼,那妇人便已一步抢上前来,热情洋溢地将她一拉,上下打量一番。 “呀,回来了?啧啧,瞧瞧这脸,都给晒得红透了!”她一把攥住花小麦的手,语重心长道,“小麦呀,舅妈是过来人,最晓得了,这女人怀着身子的时候,可得格外当心,哪能顶着毒日头在外走动?伤着自己怎么办?” 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花小麦谢了她一声,心中却实在有些无语。 也不知他们一家三口刚来的那天,是谁说庄户人家的媳妇用不着那样讲究,还百般打发她去做饭?当时絮絮叨叨说什么就是不能养得太精细,这会子却好似将花小麦当成个瓷娃娃,生怕她一碰就碎了——请问您是思维分裂了吗? 那丁氏的眼睛只管一下下地往她脸上瞟,似是在探寻,又仿佛还有些许不安,嘴角的笑容也有点僵硬,让人瞧着都替她累。 花小麦不欲与她多言,只推说自己晒得久了有些头晕,想歇一会儿,转身就回了房。不过一盏茶的工夫,便敞着喉咙高声叫起来:“娘,娘您来一下行吗?我有件长命银锁怎地不见了?” 门外响起一阵杀气腾腾的脚步声,紧接着砰一声,房门就给撞开了,孟老娘一脸不痛快地闯进来,高声道:“甚么银锁,我可没见过,你自个儿的东西问谁呢?” “是给我二姐家的小铁锤提前预备下的满百日贺礼,前两天郁槐才拿回来的!”花小麦也扯着喉咙答,一面静悄悄地把门关上了,冲孟老娘厚着脸皮一笑,再开口时,声音却细得几不可闻。 “娘您别嚷嚷啊,其实那银锁,压根儿就还没打出来,我不过是找个由头让您进屋来一趟而已。” 孟老娘不傻,听她这话说得蹊跷,心中便登时起了怀疑,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房门,只是语气依然不友好:“你折腾什么,咱俩之间,还有话是得背着人说的?” 花小麦将她拉得近些:“娘,我就是问您一声,今天下午,我前脚去了小饭馆儿,后脚冬雁也出了门,这事您可晓得?” “她?”孟老娘低头琢磨一阵,“我倒是没注意,你舅妈一直拖着我说话来着,没怎么看见她,如何?” “呵,我就知道是瞒着您的。”花小麦冷笑一声,也不含糊,当下就将不久之前发生的那档子事,原原本本地与孟老娘说了一回。 “反正我就只抱定一个念头,若真如冬雁所言,她是因舅妈担心我,才特意跟在我后头去了小饭馆儿,又何必躲躲藏藏不敢露面?口口声声说是怕我生气,敢情儿在他们眼里,我就是那么不讲理的人?我自问这些天,也没怠慢过他们吧?” 孟老娘是块爆炭,听了这话,哪里能忍得,梆地把桌子一拍,低声骂起来:“怪道茂林磨磨蹭蹭的,不管我怎么问,也不肯将在何处做活儿的事定下,原来心里是在盘算这个!这起人,老娘好心好意收留,他们非但不感激,反而打我家的主意,哼,我若是让他们舒坦了,就白担个泼妇的名儿!” 花小麦忙伸手抚了抚她的背:“我心里也不痛快着呢,舅舅舅妈有甚么想法,若大大方方说出来倒还罢了,却偏生要这样偷偷摸摸,这算什么?娘,这事我不想让郁槐知道,却又必须尽快解决得妥当才好,所以,咱俩联手吧?” “你?”孟老娘轻蔑地看她一眼,就像在看墙角的一捧灰。 这是……将她当成猪队友的意思? “我知道自己连娘的一根小手指也及不上。”花小麦耐着性子笑道,“可我听话呀,娘有吩咐,我肯定照办——咱俩联手吧,好不好?”RS 第二百五十四话 棘手哇 孟老娘到底是没给句准话,只立在门口,将huā小麦告诉她的事情在口中咀嚼一回,接着便突然冷笑一声。 “你只管照应好你肚子里那个,这事儿很不需要你插手。老娘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从没有人能从我这里占了便宜去!” 说罢,摆出一副睥睨天下的姿态,气势汹汹地带上门走了出去。 huā小麦用几乎是崇敬的目光紧紧盯着她的背影,半晌回不过神来。 出嫁前被火刀村的舆论搞得惶恐不安,到现在,她简直是庆幸自己有这么个婆婆——脾气是臭了点不假,可有孟老娘在,她省了多少事啊! 不过 事实证明,那句“一样米养百样人”的老话,果然是没说错的,这人世间,总有一种人,是孟老娘对付不了的。 而唐茂林一家,显然就是这种人。 他们对村东那间小饭馆儿如此关注,显而易见,是想要从中分得一杯羹的,若他们动辄便敞着大嗓门跳着脚地吵闹,那么以孟老娘的功力,大概一手一个就能把他们给掐吧死,可问题是,人家却一直非常平静,平静得就好像,那天被唐冬雁盯梢跟去小饭馆儿,只是huā小麦的错觉而已。 丁氏和唐冬雁,依旧每天一副笑模样,勤勤恳恳地帮孟老娘料理家事,得了空,便拉上huā小麦一块儿说说笑笑,聊天解闷。至于那唐茂林,他现下是再不出去转悠了。每日里就留在孟家院子中,将所有的家具器皿,凡是以木头打造的物件儿,全都翻出来默默地修整了一遍。 大到柜子木架,小到桌椅板凳,甚至洗澡洗衣用的木盆,都被他敲敲打打了一遍。于是,从早到黑。孟家院子里始终响彻“叮叮咚咚”的动静,不到吃晚饭的时候,就决计不会停下来。 这样的天气干木工活儿,委实不容易。人稍微动一动便浑身是汗,那些个木屑细小却扎人,黏在皮肤上,没一会儿的工夫,便全身都发痒,真真儿非常辛苦。唐茂林忙了足足五六天。将家中所有的东西都修补了一遍,日日在大太阳底下晒着,人都好似黑了一圈。他也不表功、不炫耀。只是有了空。便扯着孟老娘或huā小麦去看他修葺好的东西,然后“嘿嘿”两声,露出一脸朴实憨厚的笑容。 那意思其实也很明白了吧?你们看,我这手工精美价钱公道童叟无欺,可巧那小饭馆儿正在装潢,让我去干活儿。肯定是包你满意呀! 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huā小麦被他那明晃晃的笑容给闪了眼,如此几番,就有点撑不住,趁四下无人时。拉了孟老娘去商量。 “我看舅舅的手艺挺不错的,反正咱那小饭馆儿里还在忙活。要不” 话没说完,就被孟老娘一眼睛瞪了回去。 “你脑子给鸡啄了?”那凶悍的妇人叉着腰,横眉竖眼地张口就是一句斥骂“那是我亲弟,我比你们谁都盼着他能挣钱,养活他媳妇闺女,可那小饭馆儿的买卖一旦有自家亲戚搅和了进去,往后还不够你烦的呢!我问你,这回你让他去帮着装潢修整,等往后那小饭馆儿重新开了张,他媳妇也想去帮忙干活儿,你答不答应?” huā小麦张了张嘴,不等回答,孟老娘又是一连串话喷了过来。 “你那些装修师傅们,向来都是一起做事的,咱抽冷子硬安插一个人进去,这像什么?这亲戚上头,话是最难说的,他若犯了错,你不能像对普通的装修师傅那样下重口,更不敢轻易扣他的工钱,时间一长,原本简单的事,都给弄得复杂了!” 这些道理,huā小麦如何不明白?可您老倒是铁石心肠,寻常人谁受得了唐茂林那一脸隐含着期待的无辜笑容? “这事你不要管了,待明日,我去与他说说。” 孟老娘撂下这句话,便转头走开,待得隔日,果真将唐茂林叫到自己近前,虎着脸开了。。 “这都大半个月过去了,你那活计究竟找得怎样?”她盯着自己那已许多年没见过面的弟弟的脸,沉沉地道“这几日我见你也不怎么出门了,家里那些个物件儿都还用得,你尽着折腾它作甚?往后该怎么办,你得尽快拿出个章程来才好哇。” 对此,唐茂林则是摆出一副苦相:“我何尝不着急?可最近那工真的不好找,我又人生地不熟的,真没办法” 一句话,就将孟老娘后边儿的说辞全堵了回去。 其实现下这光景,又怎会不好找工? 地里的冬小麦已经收了,距离再次播种,还很有一段时间,火刀村那些个勤力的庄稼汉,多数都选在这个时候出门做一段时间的工,多挣一份钱来支撑家里的用度,而城中的那些大户们,大抵也晓得这一点,往往会将家里的某些繁重活计安排在此时,以方便寻到帮工。 那干活儿的事,只要有心找,又岂有找不到的道理? 孟老娘与他说了几回,但凡话重一点,那唐茂林便摆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也不争辩,就是闷着头蹲在地上不开腔,瞧着说不出地委屈。 本来么,是你答应了人家,在没找到活儿之前,就安心在家里住着,这才多久,你便不耐烦了?说起来还是亲姊啊,就这样迫不及待地把遭了灾的弟弟往外赶? 这些话,唐茂林一句也不曾说出来,却偏生一举一动,都在传递着这样的信息。孟老娘又有什么办法? 按说他们手头是有余钱的,多养一家三口,对他们而言并不难,可问题就在于,凭什么? 一个几十岁的大老爷们儿,闺女都到了该出嫁的年纪了,成天正事不做,就赖在外嫁多年的姐姐家里死活不走,指望着人家来养活,难道不可笑? 这真是棘手哇!不被孟老娘重用的huā小麦躲在〖房〗中,暗暗地叹了一口气。 这会子,即便是孟老娘再要想让她来帮忙,她也拨不出空了。 小饭馆儿的装潢基本已到了最后阶段,再有半个月,大概就能收工,有好些事,她也得提前开始琢磨。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便是招厨子。 现在的她,是不可能成天泡在小饭馆儿的厨房里的,莫说孟老娘不答应,即便是她自己,光是想想,也觉有点受不了。 肚子里那位眼瞧着就要满三个月,各种反应也随之而来。虽甚少犯呕,胃口也尚可,每日里却很容易觉得倦怠,时不时地便会腰酸,久站一会儿便不舒坦。这要是在那油烟弥漫的厨房里闷一中午,还得了? 这是她和孟郁槐的第一个孩子,孟老娘看得重自不必多言,她自己也是十分紧张的。但与此同时,她并不愿意就这么将小饭馆儿的生意丢下,所以,招两个靠谱的厨子,就成了当务之急。 从前常听那春风楼的赵老爷说,好厨子难招,如今huā小麦算是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这个年代,能够利用的渠道和方式不多,小饭馆儿又是在村间,临着官道,不像城里那些大酒楼,在门口贴个招厨子的启事,上门应聘的人就趋之若鹜,唯一可用的方法,就是靠着众人口耳相传,再不然就只能由熟人介绍。 想来,她这小饭馆儿好歹是承办过官方的“名士宴”的,在芙泽县多多少少有些名头,愿意来的人,应当不会少才对。她让孟郁槐帮忙在城中放出风去,说是只要厨艺佳,人品好,肯吃苦,一经录用,工钱从优,并将那面试的地点设在了珍味园中,可好几天过去了,硬是没一个人上门。 “愁人啊”晚间回房歇息,她便忍不住拉着孟郁槐抱怨了一通。 “我又不想再找个芸儿那样什么都不会,连刀该怎么拿都得现教的学徒,最好是已有厨艺在身,只需稍加点拨,熟悉我做菜的方式、火候,便能立刻上灶的厨子,保证即便是我不在,咱们小饭馆儿的菜色味道也不会相差太大,那就最好也没有了。可是如今别说这样的人了,就连个半桶水都没有,真是想起来便叫人焦心!” 孟郁槐性子比她平和,晓得她着急,但现下着急也是无用,便只拿话来逗她,笑着道:“前儿我听说,那赵老爷因魏大厨实在闹得厉害,终于一咬牙一狠心,结了账把他给轰走了。如今那魏大厨十有*还在家里闲着,要不” “别来!”huā小麦也知道他是在说笑,瞪他一眼,气哼哼地道“你明明清楚得很,我和那魏胖子是不对盘的,想起他当初掳我那回事,直到现在我还恨得牙根儿痒痒,让我用他?我才没那么好心!再说,他那人惯会出幺蛾子,赵老爷那样好脾气的人都受不了,何况我?若真个让他来了,三天两头便与我找事,我还不够烦的呢!” 孟郁槐点了一下头:“是这么个理儿,所以你晓得,我只是与你说说而已。” 他低头思忖一回,忽地想到什么,倏然道:“倒有个人,我觉得挺合适,只不知你怎么想——你可还记得那个谭师傅?” ps:感谢诱惑猫咪少年打赏的平安符~ 明天争取二更~ 第二百五十五话 招厨(一) huā小麦低头思忖片刻,并没有立即答言。 孟郁槐口中的“谭师傅”自是那如今在芙泽县城吕家胡同开一间小酒肆,曾想在珍味园赊账买酱料的那男人无疑。 说起这人,huā小麦对他感觉其实很复杂。 若论厨艺,谭师傅做的菜,她是尝过的,虽算不上一等一的水准,却至少颇过得去,只消将那些不好的习惯稍加剔除修正,来小饭馆儿做个厨子,应当算是合格。 只那人心心念念想着要自己张罗买卖,铺面赔了一间还不死心,仍开了第二间,这样的人,是否愿意放着东家不当,来给人做工? 见她不语,孟郁槐便极有耐性地道:“我估摸着,多半是他上回想赊账从酱园子里买酱料,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说实话,那次我也觉得他这人真有些不知分寸。但这两日,眼瞧着你为了招厨子的事发愁,我闲来无事,便也在心里替你琢磨着,如今回头想想,他那时,大概也是因为生意实在太差,急得有些犯糊涂了,并不能就此认为他的人品有什么问题。你” “我知道。”huā小麦笑着点了点头“我自己也是做饮食行当的,那种铺子明明开着门却无人问津,从早到晚都空空荡荡的情景,多多少少也经历过一些,很晓得那是甚么滋味,总归就是四个字,极不好受。人一发急,脑子便不清楚,胡乱生出些想法来。那也很正常,不能因此就断定他是个人品差的。” “你还挺明白。”她说得这样一本正经,孟郁槐便觉有些好笑,忍不住抬手在她脑袋上使劲拨拉了两下。 huā小麦忙往后一躲,抬了眼去瞪他:“你这人,和你说正经的呢,别瞎闹行吗?自打嫁了你,我都起了好几回心思了。真想把你拖到镖局那些个兄弟面前,让他们瞧瞧,你在家是个什么样子!” 孟某人索性将她一拖,抱在膝上,不忘揶揄一句“你好像重了”见她真个要发恼,才急忙正色道:“好,你说,我听着。绝对不打岔了。” “我和那谭师傅头回见面,是瞧见他与人比试厨艺,赌注就是他那小饭馆儿的门面。直到今日我还记得。他当时紧张得锅铲也拿不稳,额头上的汗一滴滴往下落。他都怕成那样了,事关自家的铺面,却也没想着要取巧,那个与他比试的黄老板,明明在耍小伎俩。也并不高明,他却愣是没瞧出,那时我就觉得,他应当是个老实人。” huā小麦搂住孟郁槐的脖子,稳稳当当坐在他腿上。一字一句认认真真道:“上回他来咱们酱园子想赊账,我的确有点生气。可那之后,他不是也没再来吗?我猜逢,他自个儿应当也转过弯来了,知道这事行不通,且太可笑,既如此,我又何必总记着?我只怕他未必愿意来——他那小酒肆生意也不好,若是没再开下去了,我都不知该上哪儿去找他。” “这有何难?”孟郁槐将她抱得紧了些“明日我便打发个人吕家胡同,他若还在,便同他交代一声。若是他已不在那里开铺,或是不愿意来,咱们再想别的法子就是,何至于愁到这地步?我只管把人带来,要如何考校,看他是否合适,就只能靠你自个儿琢磨。” “嗯。”huā小麦点了一下头,看他一眼,略有点不好意思地道“我原本拍着心口说了,绝对不叫你操心的,结果到头来,还是得让你帮忙” “现在你肚子里不是有一个吗?” 孟郁槐小心翼翼地拿手轻轻碰了碰她腹间“左右不过是跑跑腿儿而已,我既然能帮着办了,便让你省些力气,若搁在平常,我是决计不会管的,凭你自己张罗去。” 一句话说得huā小麦立时眉头竖得老高,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皱着脸道:“嘿,我听你这意思,我还是沾了他的光了?” 说着便指住自己肚子,不依不饶道:“我问你,是我大还是他大?问你话呢,到底我大还是他大?” 然而任凭她怎么问,孟某人却是不再开口了,只笑着将她往地下一放,自顾自滚入塌间,裹上被子睡了不提。 翌日,孟郁槐一早去了连顺镖局,便果然叫了个腿脚利落的小伙计去吕家胡同寻一间姓谭的酒肆,将那招厨子的事与谭师傅说清楚,让他若是有意,便直接去火刀村的珍味园。 huā小麦也不晓得这事究竟能不能成,这天依旧在家中闲着,被丁氏和唐冬雁两个轮番地凑上前来没话找话说,心里明明觉得厌烦,却又不得不耐着性子敷衍,至少得让面子上过得去。 临近午时,孟老娘的饭菜已摆上桌,珍味园的小耗子突然跑了来,进门也顾不得其他,急吼吼地叫上huā小麦就往外走,说是有人来应征厨子。 huā小麦心里猜测来的多半就是那谭师傅了,赶紧同孟老娘招呼一声,少不得被她骂了两句,跟着小耗子就出了门。待得进了酱园子的大门一瞧,果然见那男人有些局促地坐在一条长凳上,听见脚步声,慌忙站起身来,把手在衣襟上蹭了两蹭。 料到他会来,却没想到竟这样快,简直像是一刻也等不得似的,莫不是他那吕家胡同的小酒肆,生意仍然一点好转也无? “谭师傅你坐吧,别客气。”huā小麦笑着走过去,冲他摆了摆手。 “我来得不合时吧?”那谭师傅一路走过来,浑身都像是自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紧张地挤出个笑容“听见给我带的话,我就赶忙来了,也没顾着好生看看时辰,正赶上该吃饭的时候。你” “不打紧。”huā小麦冲他摇摇头,到底是让他在长凳上复又坐下,抿唇道“你既来了,该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事,咱们就不讲废话了,开门见山说吧,你可有意到我那小饭馆儿为厨?” 谭师傅没有立刻作答。低头苦笑了一下,半晌没做声。 这是个什么意思?肯就是肯——话说回来了,你若不想从别人手里领工钱,又巴巴儿地跑来做什么? 这么多天了,才终于有个人来应征给小饭馆儿做厨子,酱园子里的伙计们都当成个新鲜事儿来看待。可巧是中午歇息的时候,便都围了上来。当中那孙大圣向来是个话多的,见谭师傅不说话,便笑嘻嘻扯着嗓子吆喝起来。 “我说你这人。怎地恁样不爽利?你来都来了,还摆出一副不情不愿的小媳妇模样来做啥?咱这火刀村离县城说远不远,靠着双腿走过来。却也挺累人的。且天又热的厉害,你这不是白折腾吗?” 他这一嗓子嚷嚷出来,那谭师傅便更不知道手该往那里摆,抬头往他站立的方向扫了一眼,转过脸冲huā小麦一笑:“我不是不愿意,是早前我糊里糊涂地想在你这酱园子里赊账。回家之后,越想越不是味儿,总觉自己办了件蠢事,之后就一直不敢再来,更不好意思和你打照面。其实。你那小饭馆儿如今在城里很有些名气,那招厨子的事。我早就听说了,也很有些心动,可是” 却原来是为了这个,果然如孟郁槐所言,这人早就想得透透彻彻的了? huā小麦闻言便是一笑:“都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你还总记着做什么?我知谭师傅惯来不是那起爱占人便宜的,只怕多半是一时之间想岔了,也猜到你回去之后,很快就能明白过来。你既有心来应征厨子,却为何一直犹犹豫豫?我最近为了这事,可是愁了好一阵了。” 想了想,又试探着问道:“你那酒肆,如今买卖仍不好做?” “咳。”谭师傅笑着叹了一口气“这两日,正将那铺面还给东家,即便你不使人来寻我,那买卖也是做不下去的了。我也是想得明白了,与其勉强支撑,让媳妇孩子都跟着受苦,一日两餐清汤寡水,倒不如踏踏实实地觅个工来做,至少每月有稳定收入,能养活得了他们。我晓得你厨艺是极好的,对于小饭馆儿里的其他厨子的要求,不必说,也决计不会低,也不知你能不能瞧得上我那两下子。” huā小麦弯起嘴角笑了笑,转头看向雷安媳妇:“芸儿可是还在厨房里忙活?” 话音未落,就听得那周芸儿的声音遥遥自厨房的方向传来:“好了师傅,饭菜我都已经张罗齐全了!” 那小耗子素来为人机灵,大略猜到huā小麦想要做什么,知道八成有热闹可看,也不等她吩咐,便一溜烟地跑去厨房,让周芸儿快些将锅灶腾出来。 这一边,huā小麦则和颜悦色地对那谭师傅道:“不是我托大,在那厨艺上头,我自认比你要强上一些。我虽是想请你来当厨子,如今你也有这个心,但咱们还是得认认真真的考校一番方算妥当。那不好听的话,我先说在头里,若是试过之后,我觉得你那一手厨艺不合适,是不会勉强把你留下的,所以,你心里要有个准备才好。” 那谭师傅紧张的心情才刚刚平复一点,听到这里,手心又冒出汗水来,张了张嘴,点一下头:“如何考校?” “很简单,我来指定题目,你现在就去做三道菜出来。” ps:感谢书友110217205229479打赏的香囊,感谢粉の茉づ、潘潘0955两位少年的粉红票~ 等下二更~ 推荐好友的书:作者:翡翠c 书号:3063638 书名:大清皇家弃妇清穿米虫弃妇,种田观虎斗,倘若亲看多了重口味的肉文,牛逼金光闪闪的玛丽苏文,或者心机深沉的宅斗文,可以看看此文,看这篇文绝对是治愈系滴! 第二百五十六话 招厨(二) 那谭师傅不由得将身子坐得正了些,脖子微微朝前伸,睁大了眼睛道:“是哪三样菜?” “炒牛肉、蒸肉饼和蛋huā汤。”huā小麦笑道。 从前学厨时她便曾听说,旧时的那些个有资格的大酒楼,在雇佣一名厨子之前,往往高兴做一番考试,待试过对方的手艺,认为满意之后,方才会将人留下录用。而这考试,一般而言也就是做几样菜,其中最常见的,便是炒牛肉、蒸肉饼和蛋huā汤。 这三样菜,在坊间最是寻常,谁都吃过,谁都会做,却又很难真正将它们烹饪得令人无可挑剔。刀功、调味、选料以及火候的控制,通过这三样菜,厨子的功力便显现无遗,即便只是半点疏漏也无法掩盖,轻易就能被捉住错处。 huā小麦从厨师学校毕业时,所要经历的考验,自是比这个要复杂也繁琐得多,不过既然身在这个年代,她也有兴趣,以此地的方式,来对这谭师傅考验一回。 “这三样?”那谭师傅虽在厨房灶上忙碌了多年,却向来只在自己的小店中,似这般立于人前受人考校,还是生平头一遭,难免有些摸不着头脑,面上显出些许愕然。 “怎么,有问题?”huā小麦抬了抬下巴“可是觉得太难?” 什么难,分明是嫌它太简单好吧? 谭师傅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也扯出一丝笑意来:“既如此,那我便试试。”说着。便抬脚进了厨房。 huā小麦不愿错过,也紧跟着他走了进去。 因周芸儿每日要来给酱园子的众伙计做饭,厨下一应常用的食材都是不会少的。新鲜采买回来的各色肉类搁在一个大盆之中,底下浸着凉井水以免放坏,菜蔬瓜果则是堆在角落之中。 这珍味园的厨房,要说用具齐全,显然无法和正经的酒楼食肆相比,但用来做那几样菜。却是完全足够的,谭师傅倒也不含糊,进了厨间,立刻便挽起袖子,在那大盆中挑挑拣拣一回,选了一条半肥瘦的猪肉,想一想,又格外拿了一块猪皮,垫在砧板上。将那肉细细剁成肉糜。 huā小麦在旁看了,便暗暗地点一点头。 剁肉糜时,将猪皮垫在猪肉下。是很地道的一种做法。除了可以避免砧板上细小的木屑混入肉糜中之外,更可隔绝砧板上的异味渗到肉里,但与此同时,剁肉的难度也就相应地增加不少——毕竟,猪皮又软又滑,若刀使得不稳。便会歪去一旁,远远不如直接在砧板上操作那样趁手。 也不知那谭师傅是不是有心卖弄自个儿的本事,总之,他当即取了菜刀,哆哆哆地忙碌起来。刀用得自如。动作更是飞快,不过须臾工夫。便将那一整条半肥瘦的猪肉剁成了细茸,加入少许生油豆粉之后,稍加按压成小圆饼,放入蒸锅中蒸制。 整个过程迅速而流畅,周芸儿立在一旁,看得眼珠也要落出来,再想想自个儿这段时间那样勤学苦练,却不知几时才能有这样的一身本事,不由得有点沮丧,悄悄扁了扁嘴。 “用不着这样。”huā小麦轻轻用手肘碰了碰她胳膊,小声道“想要出师,并不一定非得练成谭师傅这般境地不可,就这一手在猪皮上剁肉糜的本领,没有*年,根本不可能达成,连我也不能保证自己能万无一失,可是你瞧我,不也好好儿地开了饭馆儿?刀工、火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菜肴的味道服务的,只要你能令得菜的滋味不打折扣,用什么方法,其实并不十分紧要。” 听了这话,那周芸儿才显得高兴一点,用力点点头。 趁着肉饼尚未蒸好,这当口,那谭师傅已经开始着手张罗下一道菜。 炒牛肉,得用牛的腿、臀、腰等肉质较瘦且幼滑的部位,这样入口才会松软易嚼。切的时候要懂得用薄刀,使每一片肉片的厚薄都差不多,免得下锅烹炒之后,出现受热不均的情况,有的嫩,有的老,那便没办法入口。 牛肉片切好之后,需用一颗蛋白腌上一段时间,以便使炒出来的肉松滑可口。做这个步骤时,那谭师傅明显地有些迟疑,回过头来看了huā小麦一眼,张了张嘴,却终究是一个字也不曾说出,只闷着头将那牛肉加上别的作料搅拌均匀,在烧得通红的大铁锅中猛火快炒,装盘上桌。 至于那蛋huā汤,则无甚可说,不过是煮一锅清水,待水滚之后自灶火上端下,放置片刻,再将三两颗打散的鸡蛋里加入少许葱huā熟油,倾入锅中,用筷子搅匀,汤便做好了。 谭师傅的手脚都算麻利,时间计算得也十分精准,蛋huā汤盛进大盆中的同时,肉饼也刚刚蒸好,三道菜一起摆在小托盘之中,送到huā小麦面前,表情看上去仿佛心中没底,手也有点抖。 huā小麦是将这三道菜的制作过程从头到尾看在眼里的,心中早就有了数,笑着冲他点点头,每一样少尝了一点,便搁下筷子。 “如何?”那谭师傅盯牢了她的脸,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huā小麦不由得笑了:“你别这么紧张呀,害得我也跟着不自在起来,有话都不敢说了。” 谭师傅僵硬地嘿嘿了两声,抬手揉了揉自己的脸。 “其实这三道菜,你对步骤的掌握已经非常好了,像那在猪皮上剁肉糜的方法,连我也不会,往后得学起来才好。光是看见你做菜的方法,我就知道肯定不会差——这是我有一句说一句,并非在安慰你。”huā小麦一丝不乱地道“但接下来,我就得在鸡蛋里挑挑骨头了。” “首先咱们来说那蒸肉饼。我方才已说过,你剁肉糜的那个方法很好。但与此同时,你也有一两个错处。你将肥肉与瘦肉一块儿剁,待得做成肉饼时,那肥肉几乎已经成了肉浆,再被大火那么一蒸,就全变成了肥油浮在表面上,而瘦肉,则因为失去了肥肉的包裹。显得太过硬而韧,吃在口中不够松软。要我说,要不要垫着猪皮来剁肉,其实不是那么重要,最要紧是将肥肉预先切成小方粒,再与剁成肉糜的瘦肉一块儿蒸,如此,就能避免这样的问题。” “啊”谭师傅应了一声,眼睛里闪烁了一下。 这时候。huā小麦却顾不上再宽慰他,只接着道:“总体而言你这蒸肉饼都算很好,但那炒牛肉。问题就多了。首先。牛肉片切好之后,应该用蛋白腌上一个多时辰,使蛋液充分渗入肉中——我刚才看见你略微有些迟疑,回头似乎想和我说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我猜你可能是怕时间不够。这我可以理解,但无论如何,你该告诉我一声儿才是。” “其次,牛肉在下锅之前,万万不可先放入盐和豉油。因为这两样东西会使牛肉收缩,而这收缩的结果。不必我说你也应该知道,那便是使肉变得粗硬。第三,炒牛肉讲究得是吃完最后一片肉,盘底不留汤汁,而你瞧瞧,你这道菜,里头的芡汁勾得太多,是万万达不到这个效果的。” 那谭师傅被她絮絮叨叨了一回,大夏天的,额头上居然有冷汗渗出。 huā小麦说的这些事,并不是甚么难点,恰恰相反,当中许多对于为厨者来说,都是最基本的。他当年刚刚接触饮食行当时,对此也曾烂熟于心,但人大抵就是这样,时间一长,对于某些越是简单的东西,便越是容易忽略,逐渐丢到后脑勺,轻易再想不起。 做了三道菜,便被挑错儿到这种地步,谭师傅不由得有些灰心,默默将huā小麦面前的盘子接过,也不晓得还能说什么,索性预备径直离开。 却不料那一头,huā小麦却再度开了。。 “我那小饭馆儿如今还在装潢,大约八月里便可重新营业,你若不嫌我们这乡下地方贫苦,今后就在我这里做个厨子如何?” 谭师傅没成想在挑了那么些错处之后,她竟还愿意留下自己,倏地回过头:“我你”一时之间不知说什么才好。 huā小麦弯了弯嘴角:“每个厨子都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我自己也不例外,但这些问题,只有当咱们是旁观者的时候,才能看得出,所以,往后我还要请谭师傅多指点。至于工钱等八月要重新开张时咱们再细谈,我不能保证开出来的条件是最优,但至少,我能尽可能的,不亏待你。另外,若是谭师傅还有相熟的厨子在找活儿,还要劳烦你替我介绍介绍。” “好,没问题,一定,一定。”谭师傅一时忧一时喜,这会子乐得却是有点糊涂了,忙不迭地点头,又谢了她好几声,再三拍着胸脯道一定会尽心尽力,方才喜不滋滋地离开。 huā小麦在酱园子里,问了问雷安两口子那酱料的情形,说了三五句,觉得有些乏累,也便起身,往孟家院子而去。 终于招到了一个厨子,而且,尽管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总体而言却还算不错,她自然觉得欢喜,心中那一块大石,终于落下来一半。周芸儿见她面色不大好看,便执拗地要陪着她一块儿回去,两人一路行至村南的小土路上,还未走到孟家院子门口,便听得一阵吵闹声,恍惚还有瓷器落地那清脆的声响。 什什么情况? 她心中咯噔一下,脚下快走了两步,来到孟家院子门前往里一张,登时给唬得一个倒退。 院子里简直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饭桌上的碗碟尽皆给扫落到地面,唐茂林蹲在墙根儿底下,呼哧呼哧喘粗气。孟老娘站在台阶上,叉着腰一脸气势汹汹,至于那丁氏和唐冬雁,却是双双坐在碗碟的碎片中间,眼泪珠儿一颗接一颗地掉下来。 ps:二更~ 第二百五十七话 锥心 有那么一瞬间,huā小麦实在很不想进门去。 最近这几日,家中原本就有些气氛不对头。 孟老娘是所有情绪都写在明面儿上的人,从不考虑给任何人脸面,唐茂林一家三口在孟家院子一住就是大半个月,始终拿“找不到活儿做”当借口,从不肯主动提要搬出去,她心里已经很不高兴,只是看在好歹是亲姊弟的份上,勉强将那股火压了下来。 只不过,她虽没发作,终日里却始终垮着一张脸,见了谁都像是上门讨债的,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情状,瞧着也委实吓人。唐茂林和丁氏已经尽量陪着小心,那唐冬雁更是压根儿不敢轻易靠近她跟前——今儿却是为了甚么,终于闹了起来? huā小麦朝孟老娘的方向张望一眼,见她生龙活虎,晓得她应是没吃亏,心中安定了些,伸手摸摸肚子,轻轻叹了一口气,踏入院门。 不想进门又怎样?这是她的家,眼下孟老娘一个人在里头孤军奋战,她这做儿媳妇的,怎能只立在门外事不关己地瞧热闹? “师傅” 那周芸儿胆小,最是害怕这种场面,见huā小麦抬脚就要往里去,急忙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你怀着身子呢,别进去,好吓人” huā小麦回头冲她笑笑,拍了拍她的手,小声道:“要不你先回家去,今日咱们暂时就不学厨了,等明天” 周芸儿赶紧摇头:“我还是陪着师傅的好。” 说着。就忧心忡忡地望了望院子里地下,那一片碎裂的碗碟。 这姑娘,性子内向怯懦,见了生人连说句囫囵话也难,却很贴心啊 huā小麦再不言语,牵着她进了院门,先看了看唐茂林,接着便把目光挪到了丁氏和唐冬雁身上。 这一看之下。便立时倒抽一口气。 唐冬雁倒还好,可那丁氏,额头上竟擦破了半个巴掌大的一块皮,里头隐约有血渗出,伤口边缘还有些红肿,连带着眉骨附近也肿了起来,再加上她可能已经哭了许久,眼泡儿也是红成一片,冷不丁瞟上一眼。很是唬人。 这该不会是孟老娘下的狠手吧? huā小麦方才在珍味园受了些油烟,本就不大舒坦,加上她有了身孕之后。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很容易受惊吓,但凡附近的动静儿大一点,一颗心便会砰砰跳个不停。这会子瞧见那丁氏头上的伤,就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赶紧望向孟老娘。 “小麦回来了?” 然而她那婆婆却显得十分镇定,远远地朝她脸上张了张:“那招厨的事。可办得妥当?” 这还是孟老娘头回当着唐茂林一家三口的面,大喇喇地向她询问小饭馆儿的事体,huā小麦心思不在这上头,却也不得不耐着性子答:“嗯,与那位谭师傅已经说好了。八月重新开张的时候,他就来铺子上干活儿。” “嗯。”孟老娘点一下头。“招到了一个,你就不用太着急,另外一个厨子,慢慢踅摸不迟。” 她一头说,一头冲周芸儿抬一抬下巴:“芸儿,你师傅在酱园子里没吃东西吧?这有身子的人饿不得,劳你去厨房帮她张罗些吃食,然后便替她简单收拾个包袱,陪她往县城走一遭——我脱不开身,就麻烦你了。” “娘你这是干嘛?”huā小麦不明就里,又从不曾听她这样客客气气地说话,心下更觉没着没落,忙开口发问。 “哼,家里这鸡飞狗跳的,万一伤了你如何是好?”孟老娘冷笑一声“敢是我如今脾性越来越和善,就连这跑来投奔我的亲弟弟,都敢往我头上骑!你要教训你媳妇,在哪里不行?偏偏要在我眼前,你这是打给谁看?” 原来是唐茂林动的手吗?平日里看着如此平和的人,戾气竟这样重?嚯,怪道孟老娘性子彪悍,搞了半天,却是家风啊! huā小麦忍不住在心里腹诽了一句,但很快,就觉出些味儿来。 孟老娘说得没错,那唐茂林倘若有打媳妇的习惯,在老家时凭他怎么打去,谁也管不着。可现下,他们却是借住在亲戚家里的,当着亲戚的面儿打人,这是打给谁看? 她在酱园子不过耽搁了一个时辰左右的时间,这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恰在此时,坐在地上哭得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丁氏忽然开了。。 她捂着心口,仿佛悲痛欲绝地嚎啕道:“我不就是多口问了一嘴吗?若是不能问,你好好儿告诉我不行,凭什么打我?我在家时,我爹我娘也舍不得动我一个指头,嫁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落得个板凳敲上头的下场,呜呜呜” 话没说完,就又大哭起来。 “你在我家里嚎甚么丧?”孟老娘气不顺得很,恨不能上前去踢她一脚,骂了一句,转头对huā小麦道“你莫理,赶紧吃了饭进城去,这阵子且跟着郁槐住在镖局,他虽是个汉子却不马虎,自晓得照应你。” huā小麦摇了摇头。 这种情况下,她怎能抽身走了,只把孟老娘一人留在家中? “娘,我不掺合,他们若再动手,我也不往前凑,你放心,好歹我得知道出了什么事啊。”她冲那横眉立目的婆婆笑了一下,转身看向低头不语的唐冬雁“冬雁,你来说,究竟怎么回事?” 孟老娘口中嘟囔了一句,却没再阻拦,那边厢,唐冬雁动了动嘴唇,抹一把泪,将声音压在喉间,细若蚊蝇地道:“其实,也没什么” 整件事说白了,还是与村东那小饭馆儿脱不开干系。而之所以闹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四个字——“按捺不住”。 家里开着饭馆儿,最近正在装潢扩建,眼见着是很能挣钱的,这一点,唐茂林一家三口心知肚明,只是从未曾搬到台面上来说。 恐怕也是指望着孟老娘或是huā小麦主动开口,在那里给他们找个事儿做吧? 然而一连好十几天。这婆媳两人都没动静,甚至那唐茂林将家里的木头物件修整了一个遍,huā小麦也只在嘴上连连道谢,却丝毫不提让他去小饭馆儿干活儿,就算是再有耐性的人,也难免熬不住。 方才那谭师傅来了,huā小麦被小耗子叫走,才刚刚出门,丁氏就笑呵呵地拉着孟老娘。很隐晦地问了问,这郁槐媳妇究竟在忙什么,为何要招厨子。 孟老娘是不给她面子的。当下便尖酸刻薄地讥诮了几句。所说不过“跟你有甚关系,你问这么多干嘛,你心里打着歪主意呢”之类云云。 假使搁在平常,那丁氏被人当头当面地刺了一通,大约也就不会再说下去,然而在听唐冬雁详细描述了小饭馆儿的现状之后。她也实在是有些眼红,一个没忍住,便笑着道:“我也是刚听说,原来郁槐媳妇开着一间小饭馆儿,很有些名气的。如今正在装潢。其实我们家茂林,那木工活儿做得怎样。大姐你是瞧见的,眼下只是寻不到工,若是能在那小饭馆儿找个事做,咱们两家都方便啊。” 正是这句话捅了篓子。 孟老娘心中清楚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如何能忍得?当即撂下脸来,冷涔涔地道:“呵,我说呢,茂林在外头闲逛了大半个月,愣是一个活计都没找到,原来你们是在这儿等着哪!你们活这么大岁数,都活到狗肚子里去了?老家遭了灾,你们自己不想着谋生,反而指望着别人来带携,我就问你一句,凭啥?我家小麦是个脸皮薄的,茂林去了小饭馆儿干活,因他是舅舅,就算出了岔子,小麦也不好说,工钱么,还得照样发给你们,这算盘打得可真是精!” 不等丁氏回嘴,她又接着道:“现在你们便只说是让茂林一个人去干活,待小饭馆儿重新开张,你和你闺女,是不是也打算去挣俩铜板huāhuā?你们一家三口跑到我这里来躲灾,我好心收留你们,瞧这情形,保不齐往后就得养活你们全家一辈子,这种话,你怎么有脸说出来!” 心中所想被毫无遮掩地扯开,晾在白日头底下,任是谁面子上也挂不住。唐茂林一张脸立刻红成一片,待要解释,却见那丁氏霍地站起身,似还想再说什么。 他也不知怎么,心头那股火一下便冲了起来,简直压都压不住,伸手拣了个小凳,噗地丢过去,正正砸在丁氏额头上。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唐冬雁抽抽噎噎地将事情说了一遍,蔫巴巴地道:“表嫂,我们真没有打你那小饭馆儿的主意,只不过是因为我爹找不到工,心里发急” 孟老娘却不打算让她往下说,把手一抬,径自对huā小麦阴阳怪气地道:“好了,前因后果是怎样,你既已知道,总该走了吧?赶紧去镖局寻郁槐去!我这弟弟七八年不见,是长本事了,在我家都敢打媳妇给我看,这是要挟我呢!你怀着老孟家的种,万一有个闪失,我往后去了地府,可没法儿跟郁槐他爹交代!” huā小麦使劲冲她摆手。 她的脾气强硬,huā小麦素来知道,但眼下这情形,再说这种话,不是在拱火吗? 可终究还是晚了些。 蹲在墙根下的唐茂林本来一直没做声,听了这话,终于再憋不住,一下子站了起来。 方才打媳妇,纯粹是无奈之举,这会子孟老娘还不依不饶,他只觉得脑袋都给怒火烧木了,不管不顾地高声道:“得了吧大姐,郁槐媳妇不是好好儿地站在这里吗,我可没磕了碰了她!倒是你,你才货真价实,弄掉了老孟家的种呢,还是两个!” 孟老娘被刺中多年心病,脸刷地就白了,眼睛也瞬间转红,一个字也吐不出。 huā小麦身上一寒,只觉那颗心要从腔子里蹦出来。她也顾不得许多,忙三两步赶过去扶住孟老娘的胳膊,将拳头一捏,咬牙回头冷声道:“你说什么?!” ps:感谢挥剑断情、书友090429152048695两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緑小兮打赏的桃huā扇,猫游记人投的评价票~ 今天有点事,只能一更了,明天争取三更~~ 第二百五十八话 发威 但凡是个人,吵架时都往往管不住自己的嘴,甚么难听话也都敢往外吐,原因无他,不过是由于那脑子给怒火烧得糊涂了,保不齐话都冲出了口,却压根儿不清楚自己究竟说了什么。 这一点,花小麦很能理解,毕竟她自己也常有口不择言的时候,但无论如何,最低限度,至少应该知道哪些话是万万说不得的。 唐茂林喊出来的那一嗓子,分明是往孟老娘的心口上插刀! 她深知自己这婆婆是个性子强硬的,跟人起冲突时,永远不会甘于落在下风,哪怕心里再难受,面上也要死死撑住,绝对不肯露出一星半点儿。 就譬如说现在,孟老娘脸色都变了,嘴唇也有些发青,却仍旧死憋着没显出一丝伤心难过之色,将眼睛瞪得老大,直勾勾盯着唐茂林,那架势简直像是要吃人。 虽然她被花小麦牢牢握住的那条胳膊,已经在微微地发抖了。 偏生那唐茂林还不知死活,噱笑一声,向着花小麦道:“郁槐媳妇,你怕是还不知道吧?这事儿郁槐肯定没跟你提过,对不?你家啊,原本不止郁槐这一颗独苗,合该还有两个弟弟或是妹妹的,都揣在肚子里了,谁都觉着是没跑儿,却不想,到了是被你这婆婆给弄没了!她有能耐啊,你那没见过面的公爹,都是被她给气死的!” 话音未落,花小麦就感觉到身畔的孟老娘剧烈震了一下,似是两腿发软。站不住了一般,嘴唇嗫嚅,仿佛想反驳,却无话可说。 火上添油,你还没完了是吧? 花小麦这时候也有些压不住火儿了,扶着孟老娘把她送回房中,让她在桌边坐定。就手倒了杯茶给她,丢下一句“娘你就在这儿呆着,别的事儿都不要你管”,便风风火火地又冲了出来。 周芸儿原就胆小,早被眼前这场面唬得魂魄不齐。这会子又见花小麦满院子腾腾地乱转,更是怕得要命,带着哭腔一叠声道:“师傅你当心,你不要踩到那些个碎瓷片,你……” 花小麦手一挥,表示自己理会得。完全不用担心,脚下却是不停,一径走到东边儿的耳房。抬腿就要往里进。 那唐茂林见她没头没脑的,完全闹不清她要干嘛,忍不住出声道:“郁槐媳妇,你进我们屋作甚?” “你们屋?”花小麦回头冷笑一声。“一间耳房,你在里头住了两天,就变成你的了?你搞清楚,这是我家,哪间屋我都去得!”说罢,又要往里走。 唐茂林这会子方觉出她大概为的不是好事儿,就发起急来。忙不迭地让丁氏赶紧起来拦阻,自个儿也没命地朝前冲。 花小麦索性回了头,死死扒住门框,沉声道:“你们可琢磨明白了,谁要是敢上前一步,碰我一下,我立马就往地下坐。到时候,我肚子里的孩子要是有个甚么差池,仔细你们的皮!” 这些话,她几乎是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迸,声量虽不高,面上神色却很有些吓人。 那一家三口也不是那起不知死活的主,见状竟给唬住了,真个不敢上前。花小麦便轻飘飘地一笑,扭头跑进耳房里。 唐茂林一家在孟家院子住了不过大半个月,摆明是出来躲灾的,也没甚值钱东西,零零碎碎的物件倒是大把。她也不计那到底是些什么,胡乱拣了就往包袱皮里塞,未几,将这屋子扫得一空,便又去了另外一间耳房,将唐冬雁的细软也拾掇得利利索索,一并在地上拖拽着拎到院子门口,噗一声丢去外头。 做这一系列的事颇要费些力气,她免不了地有点喘,扶着腰站了一阵,方行至那一家三口面前,寒着脸往院门口一指,冷冷地道:“出去。” 许是被她那凶戾的面色所摄,唐茂林有点手足无措,自觉是个男人,又为长辈,不好同小辈起争执,便推了丁氏出来说话。 那丁氏额头兀自肿着,一张脸瞧着可怖,且带了些滑稽,挤出一丝笑容来:“郁槐媳妇,你这是做啥?” “不是已经很明白了吗?”花小麦下巴一抬,“说得好听点,你们是因遭了灾来投奔,若是直白些,你们就是来打秋风的。既是打秋风,就该有随时被赶出去的觉悟,我家现下不高兴留你们继续住着了,你们打哪儿来的还往哪儿去,往后别想再踏进这孟家院子一步。” “这……”丁氏惊得一跳,唇边的笑容就僵住了,张口结舌地放软声调,“你看你这闺女,怎地气性这样大?头先那话,是你舅舅说得不好,可那不是因为话赶着话,都在火气上头吗?他也是被大姐几句话给激得发懵了,难免……都是自家人,拌两句嘴实属正常,这会子我们都晓得错了,回头去给大姐赔个不是……” “没那么便宜。”花小麦勾了勾唇角,铁了心地一步不让,“今儿你们说是在气头上,盘算着道个歉就当没这回事,我家若强自咽下,往后再碰上这种情况,你们是不是还打算故技重施?我家日子过得清清静静,你们来了,就偏生要不消停,谁耐烦没完没了地应酬?你们趁早出去,别逼着我使棍子赶,那大家脸上就都不好看了。” 那唐茂林心头一直憋着火,这会子见一个外甥媳妇都敢虎着脸把他往外头轰,委实过不得,嘬着牙花道:“纵是要赶我们走,也轮不到你,你不过是嫁进来的媳妇罢了,有甚资格在这里摆款?我说呢,怪道大姐千挑万选给郁槐娶了你这么个媳妇,说白了,你同她是一路的,你俩可算是凑对头了!” “可不是?”花小麦怒极反笑,寒浸浸往他面上一扫,“我还就跟我婆婆是一路人,你咬我啊?我今儿还就是要逞这个能把你往外赶,你奈我何?你若实在气不过,有本事的,回老家去到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面前告状,就说孟郁槐他媳妇欺负了你,不给你活路,让他们来我面前啐我!你若没那个能耐,就省些唾沫,别在这儿耍嘴皮,都给我出去!” 话音刚落,干脆就伸了手把他一家三口往外推。 按说那唐茂林一个男人,又是做木工活儿的,手上有劲儿,怎么也不该被她这瘦巴巴的大肚婆左右。然想到那孟郁槐是个镖头,拳脚功夫了得,若碰坏了他媳妇和肚子里的小娃娃,自个儿很可能没好果子吃,他就不敢真个下力气抵挡。至于那丁氏和唐冬雁,则更是不堪一击,不过几下工夫,居然三人都被推出门外。 花小麦死死霸住门口,回头对瑟瑟发抖地周芸儿道:“芸儿,今日我脱不出空,你且回家去,明天再来学厨。” 周芸儿晓得利害,慌忙使劲点点头,一溜烟地蹿了出去。 这边厢,花小麦便砰地把门一关,也不理门外那几人是何情形,径自去了孟老娘的屋子。 彼时,孟老娘仍在桌边坐着,手里捧着的那盏茶早就凉透了,也不见她喝一口。 花小麦进去叫了声“娘”,碰碰她的手,感觉冷得像冰,便叹一口气,待要去厨房烧水,却被孟老娘拉住了手腕子。 “你跟他们胡折腾什么?”孟老娘哑着嗓子道,“肚子里揣着一个呐,万一……” “我心里有数。”花小麦便冲她笑笑,“若是因为他们,便累得我这孩子有三长两短,那我也太亏、太冤了!至多不过是有些乏,睡一觉就好了,娘你要是实在不放心,明日我去寻那邢大夫,请他再给我瞧瞧。” 孟老娘木然点点头,没再开腔,偏过脑袋,由始至终眼泪也不见掉一颗。 花小麦也不知该怎么劝,拉着她的手陪她坐了一会儿,听见院子外头似有些动静,便抬脚又走了出来。 原来那唐茂林一家人,被赶了出去却并未曾离开,就在院子外那一片阴凉地里坐着,但凡经过一个人,便要扯着人家哭诉一通,将自己说得如一朵白莲花,话里话外,百般编排花小麦不敬长辈,给了他们气受。 正说得起劲,就听那院门咣啷一声响,花小麦自里面一步跨出,凶巴巴地高声道:“你们再出一声儿试试?打量着我真不敢拿棍子打人是怎地?你们出去打听打听,我那棍子,可不是玩儿虚的!” 唐茂林正说得起劲,被她冷不丁一吼,口水呛在了嗓子眼里,登时大咳不止。那正竖了耳朵听热闹的路人吃了一吓,赶忙走开,须臾闪了个没影儿。 那之后,周芸儿又回来一趟,拣了些桔梗、晒干的栀子和甘草等物,塞到花小麦手里就跑,说是拿这些东西煮顺气汤,孟老娘喝了能有好处。 她跑得急,花小麦也来不及谢她,果真赶忙将那顺气汤熬煮妥当,好歹劝着孟老娘喝下两口,自己便又到厨房张罗晚饭。 申时末,孟郁槐自连顺镖局回来了,牵马走到门口,见那唐茂林三人坐在院子对过抹眼泪,少不得吃了一惊,拉着问了两句,也没急着让他们进门,便一径去到厨房,眉头稍微皱了一下,望着花小麦在灶上忙活的背影:“这到底是怎么了?” ps: 感谢猫筱夕、朗驱、诺%雨三位少年打赏的平安符,感谢鱼031269少年的粉红票~ 潜下去接着码字……RO 第二百五十九话 拔刺 其时,花小麦正捏了把砍骨刀,将案上的两根大棒骨剁得咚咚直响。 孟老娘不许她碰刀剪,这一点她自然记得,但论到底,那也不过是些老旧想法而已。搁在平常,她是肯听话的,免得引来不必要的口角,今日却是顾不得许多,想来,眼下的孟老娘,大概也没什么心情同她计较。 孟郁槐在她身后看得心惊胆战,忍不得,两步上前夺过她手里的刀,叹口气道:“行了,怎么弄你告诉我,我来剁。你倒是和我说说,跟舅舅一家,因何闹到这般地步?” 花小麦脸色不大好看,也没坚持,把刀递到他手里,吩咐他只要横竖剁开,再砍成小截儿就行,一面垂着头,小声嘟囔:“舅舅他们还在门外没走吧?刚才难道不曾拽着你哭诉?这会子又何必来问我。” “他是跟我絮叨了两句不假。”孟郁槐使惯了刀剑,握着把砍骨刀,却有点拿不准该从何下手,略显笨拙地比划了两下,“可我想听你说。” “反正他怎么告诉你的,你反过来听,那就是真事儿了。”花小麦往后退了退,靠在灶沿上,嘴角朝下一扁。 “好好说。”孟郁槐转头看她一眼,口气听上去更像是在管束一个耍性子的小孩儿。 花小麦无法,只得将下午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地同他详细说了一遍,末了,带了点赌气的口吻道:“今天是我强出头做了主,你要是怪我,我也无话可说。只是万不可胡乱带累旁人——娘可一个字都没提要赶他们出去。” 孟郁槐点点头,不曾接话,干脆利落地将那两根棒骨剁好,擦了擦手:“现下这情形,他们再在家里住着,也的确不大合适了。但舅舅他们好歹是为了躲灾而来,如今身上只怕也没两个铜板。我想给他们几吊钱,至少让他们下半年有法儿过日子。” 还真够财大气粗! 花小麦暗暗翻个白眼,没好气地冷笑道:“你是咱家唯一的男人,该如何行事,你拿主意就好。何必跟我商量?” 她平日里并不是会胡乱将气往旁人身上撒的性子,此刻却连个好脸都不给,孟郁槐深觉纳闷,眉头拧得更紧些:“你这又是唱哪出?纵然心里有气,也并不是我得罪了你,我更未曾说半句你做得不对。你却为何偏要……” 然无论他怎么问,花小麦却始终垂了头不开口。 左右无法,他唯有摇了摇头。将那砍骨刀妥当收好,转身走了出去。 唐茂林一家三口当真不敢轻易入来,仍在院门口徘徊,见他走出来。忙摆出一副笑模样,赔着小心道:“大姐和你媳妇可消了气?今儿的事,我心下明白自己是做得过了,可我真没旁的意思啊,这吵架吵架么,谁都有张着嘴胡说的时候,你……” “舅舅。舅妈,实在对不住得很。”孟郁槐打断他的话,沉声道,“已闹到这地步,往后再勉强住在一块儿,大家都不自在,唯有请你们另谋个去处安身。来家几日,也不曾好好儿招呼过,我给你们赔个不是。” “你……也要赶我们走?”唐茂林微微一怔,“郁槐,你可不能这样办事啊,老家遭了蝗灾,这会子冷不丁的,你让我们往哪去?我横竖是你的亲舅舅,你……” 巴拉巴拉,天啊地啊拍起大腿来,干嚎不掉泪。 嚎啕到一半,忽地停住了,因为他看见,孟郁槐自怀中掏了几吊钱出来。 “舅舅木工活做得极好,只要有手艺傍身,再踏踏实实找份工,日子怎么都能过下去。”他面上是笑着的,语气里却是半点热气都无,“这几吊钱舅舅拿着吧,省着点花,下半年你们应是不愁吃穿。眼下不过酉时初,离宵禁尚远,你们快快地去到县城,还来得及觅一处客店安顿下,我就不送你们了。” 唐茂林喉间一噎,望着那几吊钱,眼里冒出光来,赶紧接过去揣好,长叹一声:“怎就闹到这地步?亲姐姐家都呆不住了……郁槐啊,你莫要觉得我在你面前搬嘴,你那媳妇是个厉害的,她不懂事啊……” 孟郁槐轻轻哼笑一声,淡淡道:“她懂不懂事,我心中自然有数。” “你这话说的……这不是护短儿吗?” “是我自己的媳妇,就算我真个护短儿,也是该当的。” “嘶……”唐茂林抽一口气,仿佛怒其不争地拿手指头点点孟郁槐的脸,转身将地下的包袱一扛,阴阳怪气冲丁氏和唐冬雁嚷嚷,“走了走了,人家都往外轰了,还立在这里作甚?甚么亲戚,甚么自家人,都是虚头!人家娶了媳妇连娘都不认,我这当舅舅的,又能算个屁!” 一路嘀嘀咕咕,顺着土路越走越远。 花小麦在厨房仔细听外头的动静,晓得他们大概是真走了,心里很是舒了一口气,将饭菜摆上桌。 …… 锅里炖着的萝卜棒骨汤,是留着待晚间临睡前让孟老娘喝一碗顺气的,旁的菜色,也都以清淡为主,倒还丰盛,大碟子小碗摆了一桌,只是今晚这院子里的三人,大抵谁都没有心情敞开肚子大吃大喝。 饭桌上孟老娘一直没怎么说话,花小麦强打起精神来与她扯了两句,见她只管在鼻子里应答,眼皮都不抬一抬,也没了法子,唯有哄着她多吃了两口,便让她回房去歇着。 收拾完碗筷,孟郁槐尚在院子里坐着乘凉,他那小媳妇自顾自跑回房里取了换洗衣服洗澡,也不唤他帮忙了,将脏衣裳往大盆里一泡,扔下一句“明天一早我再来洗”便也回了屋里。孟某人闹不清她这是在发哪门子脾气,在院子里勉强坐了一会儿,只觉浑身都不得劲,想了又想,悻悻然站起身,跟了进去。 房中没有点灯,花小麦捏了一簇点燃的艾草,蹲在地下,将角角落落仔细熏了一遍。火光映在她脸上,忽明忽暗,闪闪烁烁,落下一个个暖黄?色的小点子。 “你这是……” 孟郁槐看着她小小的一团蹲在那里,心中觉得柔软,半句重话也说不出,走去接过她手中的艾草,将她往后推了推:“仔细熏着你,我……” 那个“来”还未出口,花小麦已翻身上榻,滚到里侧,把自己裹进被褥。 伤脑筋…… 孟某人满脑子得个“懵”字,一阵发闷,草草把屋子里熏过,窗子支一条小缝,便也拿了衣裳去洗漱,回来之后,见她面向里阖着眼睛,仿佛是睡着了,思忖片刻一横心,大步过去伸手一捞,把她连人带被子从榻上抱起,强行扳住脑袋,语气沉沉道:“到底要与我斗气到何时?你总该给我个原因,让我知道错在何处吧?” “你没错,不是我惹了麻烦,让你给善后吗?错的是我才对。”花小麦从鼻子里哼哼道。 “我真揍你。”孟郁槐半真半假地瞪了瞪眼睛,“赶紧说!” 花小麦朝他脸上瞟了一眼,立刻垂下眼皮,细声道:“我问你,今天舅舅说的那话,你觉得过分吗?” 孟郁槐眉心不自觉一动,没做声。 “你瞧,你就是这个态度。”花小麦唇角一翘,“所以我知道,你是说不通的,索性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说罢,挣扎着要从他怀里出去。 那人却是不依,将她死死搂住了:“你说,我听着。” 花小麦停下动作,咬了咬嘴唇:“……我觉得娘很不容易。今天舅舅说那些话的时候,你如果在场,不知道你会是什么感觉,但当时我杀人的心都有。当初那件事已经过去了许多年,我晓得在你心里是一根刺,我不是亲历者,没有资格云淡风轻地劝你放下,但我希望你能清楚,娘才是那个真真正正的当事人。祸事是她闯出来的,之后再怎么弥补都没用了,你真以为她是个没心肝的,把那不当成一回事?” 孟郁槐摇了摇头:“你根本不明白……” “我是不明白,我只清楚一件事,你认为娘犯了无法饶恕的错,所以这些年,你只要一门心思怪责她就够了,你就算再冷淡,她也会因为理亏而不能把你怎么样。可她呢?除了悔恨、难过之外,还要承受亲儿子年复一年不冷不热的对待,她只会比你更痛苦。” 花小麦一字一句,缓缓地道:“我原本不想插手你和娘之间的问题,一向觉得不痛不痒的劝说两句根本没用,只盼着我和娘关系和睦,也许时日长了,你会有所改观,可……我知道今天的事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不该跟你发脾气,但只要一想到今天娘在听见舅舅那些话时,脸上的那种表情,我就实在是……或许你会觉得我如今和娘站在一头,不考虑你的感受,可她这些年又是怎么熬过来的,你自己细琢磨去。” 她说着便从他怀里滚了出来,重重叹了一口气。 “说到底,娘哪里是因为舅舅那几句话难过,她是为了什么,你还会不懂吗?” 说完这句话,她就再不开口了,翻转过身背对他,好似没一会儿,就沉沉睡去。 唯留孟郁槐在黑暗中坐了许久。 ps: 感谢书友130207014334631的粉红票~RO 第二百六十话 好开始 这晚,孟老娘的房里亮了一夜的灯,孟郁槐也是久久未能安睡,唯独huā小麦,因为这一整天实在太劳累,纵然心中揣着事儿,仍旧一沾枕头便昏睡过去,再睁开眼睛,已是大天光。 她这才想起,昨晚忘了跟孟郁槐交代一声,让他今天陪自己一块儿去瞧邢大夫,还以为那人已经离家,心中一阵发急,忙慌慌地下榻,趿拉着鞋跑出来,迎面正撞上孟郁槐和孟老娘一前一后地自屋里出来。 那孟老娘眼睛红红的,好似哭过,然而脸色却比昨日好看了不知多少倍。走在她前面的孟郁槐,虽仍是淡淡的,眉宇间却也有种如释重负的神气。 不!是!吧! huā小麦懊丧得直想掐大腿。 在她睡得人事不知时,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母子实在太不厚道了,这么好的围观机会,居然不叫她?! 过河拆桥啊…… “睡醒了?” 还不等她从那悔之不已的情绪中缓过来,孟老娘已施施然开了。,冷哼着道:“亲戚都叫你给赶跑了,往后那老家,我也是别想再回去了!” “您别得了便宜卖乖!”huā小麦冲着她直瞪眼“我估摸着,那老家您压根儿就没想过要回去吧?这会子心情好了就耍嘴皮,还数落人,昨儿我忙了一整日,搬搬抬抬,这会子腰还酸呢!” “你说真的?”孟老娘给唬了一跳,忙拉着她在桌边坐下,絮叨起来更是不停口。“我说什么来着?偏生就是爱强出头,也不想想。你有那个能耐吗?” 翻来覆去看她面色,又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便回身对孟郁槐道:“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把牛车赶过来,送你媳妇进城去寻那邢大夫啊!我同你说,你不要不当一回事。这有身子的女人腰酸,是可大可小的!” 孟某人晓得huā小麦是怎样性子,显然比孟老娘更要淡定许多,朝自家媳妇面上一瞟,勾唇道:“这种事开不得玩笑,你到底是觉得怎么样?” huā小麦不答他的话,嬉皮笑脸道:“你是关心我,还是关心肚子里那个?” “废话。你算甚么东西,自然是肚子里那个最紧要!”孟老娘很不给面子地叨咕一句,又追着不依不饶地问“快说啊,究竟如何?” “吓唬您呢。”huā小麦嘻嘻一笑“不过我还是打算去找那邢大夫给瞧瞧,到底稳当些。” 孟老娘登时便想捶她,犹豫片刻。终究是下不得手,往地下啐了一口,冷声冷气地嘀咕:“敢是我最近对你太好。你就要蹬鼻子上脸了。我同你说过吧,等你肚里的娃娃落了地,我是要同你算总账的,你现在得意,到时候可别哭!” 说罢,百般催着孟郁槐去小饭馆儿那边赶牛车。自己则进了厨房,快手快脚地将早饭做了出来。 少时,饭毕,huā小麦便果真上了牛车,随孟郁槐一块儿往芙泽县去。 七月里,日头依旧猛得很,晒上一会儿,就觉整个人都要化掉一般。孟郁槐是个心细的,预先往牛车上搬了一个草垛子,huā小麦便躲在那后头,时不时地探出头来同他说两句。 “哎。”她探长了胳膊,在前面男人的背上戳了两戳,抿唇笑道“你怎地也不搭理我?莫不是昨晚我话太重,你就在心里头暗暗恼恨上了?好小气!虽然我觉得自己并没错吧,可如果你觉得我哪里说得不好,大大方方指出来不行吗?干嘛甩脸子给我看?” 孟郁槐被那日头晒得眼也睁不开,回头瞟一瞟她,笑道:“我几时甩了脸子,你怎能污蔑人?” 顿一顿,又收敛笑容,一本正经道:“你说的是好话,我假使还听不出来,真白与你过了这么久。说起来,若不是你提醒,我恐怕不会去考虑我娘是何心情,只不过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想一下子解决也难,总之……你至少放心,你的话我是听进去了的。” “我就知道你明事理。”huā小麦很是宽慰,在他肩头拍了拍“跟你这样的人说话,最省心了。” 不管怎么样,有他这句话,就算是个好的开始了。 孟郁槐也跟着笑了笑:“且我还要多谢你,昨日得知你那样护着我娘,我心里很欢喜,也很感激,这不是作伪,实是心里话——不过……” “哎哎哎!”huā小麦忙着打断他,一脸不悦道“为何偏偏要有个‘不过’?好听的话说出来哄得我高兴不就行了吗?” “我是想说……”孟郁槐掌不住笑出声来“昨日舅舅跟我告状,说你凶得厉害,一看就是个不好招惹的,话里话外直叹〖我〗日子过得可怜,你……” “哼哼。”huā小麦冷笑一声“我就算泼,也要看是跟谁。你几时见我在你跟前这样过?他不说人话,我自然不会给他留面子,也不过就是这么一回事罢了,说白了,他自己张着大嘴胡说,难不成还指望我笑脸相迎?” 一头说,一头叹息一声:“我只怕他心里觉得不忿,倘还留在芙泽县,保不齐哪天还要上门,我虽觉得他不难对付吧,可……吵上一架,总是惹得人心情不好,想想就觉头疼。” “……短时间内,应是不至于,况且,无论如何,还有我在。”孟郁槐低头思忖了片刻,简单答了一句,却格外令人安心,稳稳当当地把牛车赶进城门里。 …… 那白胡子老头邢大夫一如往常在保生医馆里坐诊,见了huā小麦,照旧是没什么好脸色的,仿佛万分嫌她烦,然而诊脉时,又非常一丝不苟,搭着她腕子沉默许久,不顾他二人眼巴巴的目光,拖过一张小笺来,沾了墨就写。 这是……要吃药? huā小麦心里咯噔了一下,牙齿不自觉地就叩住下唇。 从前huā二娘怀着小铁锤时,她是陪着来瞧了好几回的,晓得若无碍,便不用喝汤药,而且第一次她自己来看诊时,这老神仙也说过,是药三分毒,只要吃了,终归是有损。 难不成……是她昨日折腾得厉害了? 可她确实并未觉得有太大不妥啊! 孟郁槐转过头朝她面上看了看,见她神色有异,眉心便是一蹙,开口道:“先生,可是有什么问题?” “有什么问题,你自个儿不晓得?”邢大夫没好气地堵了他一句“你媳妇肝火旺得厉害,你最近可是招惹了她?” 呃…… 孟郁槐很想说,这事儿真的跟他没关系,但对着一个外人,他总不能将家里事一桩桩一件件都翻出来讲,唯有不自在地一笑,刚要开口,却被huā小麦抢过话头。 “不关他的事,他待我不知道多好,先生你别凭空诬赖人。你就直说,这会子给我开药方,是不是因为我肚子里那位有什么问题?” “嘁,姐妹俩都是一个德性。”邢大夫连带着将无辜的huā二娘也数落在内,翻翻眼皮“总归,肝火太旺,对孩子是没好处的,我开个药方给你备着,若从今日起便心气平和,那么不吃也罢,否则,你还是老老实实地灌下去。” 他看了孟郁槐一眼,用一种颐指气使的口吻道:“趁着眼下尚未入秋,家里买些西瓜给你媳妇吃,是有益的,只是不要吃得太多,以免孩子受了凉。如今是将满三个月了,过了这时,你们也可松一口气。” ……还真是松一口气啊! huā小麦忍不住想给他个白眼。 这老头,每次都要把人吓得半死他才高兴……话说他这回回都开药方,该不会是想多挣两个钱吧? 她是万万不敢把这句话说出口的,反而还得千恩万谢,捧个宝贝似的取了药方,付过诊金,同孟某人一起退了出来。 出得那保生医馆的大门,孟郁槐是准备要回连顺镖局的,huā小麦不想一个人盯着大日头往村里赶,便随着他一块儿往天胜街的方向走,琢磨着干脆就在镖局里同左金香说说话,晚间再跟他一块儿回村。 牛车进了天胜街,她一眼就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幢新粉刷过的二层小楼,虽不算大,却雕梁画栋,瞧着说不出地精巧雅致。 那是个铺面,若她没记错,从前该是间酒楼,几时却变成了这模样? 好奇心顿起,她拽了拽孟郁槐的袖子,未及开口,那人便笑着道:“看见了?这酒楼昨日才开张,中午时镖局里有几个兄弟贪新鲜,想去尝尝滋味,我正巧得空,便随他们一块儿去。那厨子的手艺虽不及你,但有几样菜,做得还算新奇,竟是我没见过的。昨日我本想回家便告诉你,还打算闲时带你来尝尝,却不料刚进门你便垮着一张脸,倒把这事儿给耽搁了。” huā小麦一听这话,那还了得?扭股儿糖似的扯着他不依不饶:“你是吃惯了我做的菜的,你都觉得新奇,那肯定很了不得。横竖快要到午时,这会子咱就去吃吧,好不?我都饿了……” “饿?”孟某人挑一挑眉“早间你吃了不少,怎会……” “我一个人吃两个人的饭,饿得快有何出奇?走吧,我真饿得不行了!” huā小麦也不理他答不答应,说完这句话,从牛车上小心翼翼下来,拽住他就往那小楼钻了进去。 第二百六十一话 荷塘夜 那酒楼装潢得雅致,据孟郁槐说,是专卖新奇菜色,然花小麦进去尝过之后发现,菜的味道也不过中规中矩而已,并没什么出挑之处,倒是摆盘方面很有些见地。 一碟菜肴,颜色搭配得耀目,摆盘做得精致,便已足够先声夺人,再取个好听的名儿,未及入口,就成功了大半,很得某些风雅之士的喜爱,至于滋味究竟如何,或许反而没那么重要。 这样做似乎是有舍本逐末之嫌,但一道菜的好坏,色香味三者原本就是互相离不开的,在保证“味”的基础上,再增加些许颜色,只会锦上添花。 美丽的东西,向来人人都喜欢。 花小麦将桌上那几道菜的摆盘方式暗暗记下,思忖片刻,心里就有了数,晚间同孟郁槐回火刀村之时,又特意拣个食盒,再去了那酒楼一趟,让厨子做了三两样包起来,预备带回去给孟老娘也尝个新鲜。 太过精致的菜色,呈在寻常食客面前也许是稍显隆重了些,但置办宴席时摆上那么一两道,却相当讨喜,得尽快学起来才好。 七月末,已入秋,那秋老虎却仍旧厉害得很。 阳光烤得泥地干裂火烫,若在日头下站上一小会儿,腮上颈边就会觉得无比灼热,简直像是被烙上了火印子一般。 孟家院子里,红亮的番椒给晒得散发一阵阵辛香,花小麦就躲在那一片阴影中,将周芸儿刚刚做好的一道“酿炸蛋”细细尝了尝。 煮熟的鸡蛋破成两半,挖去里面的蛋黄。把斩成细茸的香蕈、虾肉和葱白填塞入内,再蘸上澄面落油锅炸成金黄?色。配五香炒盐来吃,就是一道极好的香嘴小食。 “还行吗?”周芸儿颇有些紧张地搓搓手,“这一回是严格按师傅说的来做,没出一点差错,味道还过得去吧?” “唔。”花小麦将半个鸡蛋塞进口中。说不出话,只能含含糊糊地点头。 “倒是给两句话啊,光点头算什么?”周芸儿哭笑不得地催促道。 “还不错,只是那鸡蛋煮得老了些,下一回估摸着蛋黄成了形就赶紧舀出来,否则影响口感,别的都还不错。”花小麦唯有忙不迭地把口中物事吞下,认认真真地给了她一句评语。 “我自己也晓得。”周芸儿半点不见沮丧。十分认同地道,“原想早点把蛋舀出来的,只是拿不准时间,到底还是给耽搁了。没事,明儿我再做一回,到时候师傅你再帮我尝尝。” 大半年的时间,花小麦几乎是眼看着她一点点从一个羞涩胆怯的姑娘,变得渐渐开朗。虽然人前仍旧不大敢说话。但面上笑容多起来,却是不争的事实。 “你这样的态度就对了。”她赞许地拍拍周芸儿的肩,“要当厨子。便怕不得麻烦,每道菜都要反复试,总能做得令人满意。” 周芸儿连连点头答应,想了一回又道:“不过师傅,你这会子真不打算去瞧瞧咱那小饭馆儿的鱼塘如今是何模样?” 上午时分,春喜和腊梅来了一趟。喜不滋滋地告诉花小麦,小饭馆儿后头那鱼塘已竣工灌了水,从旁处挪来的荷花也栽了进去,还放了一批鱼,被太阳光一照,瞧着委实喜人,当时便要拽着她去看。 鱼塘终于建成,花小麦心中自然也是雀跃的,巴不得立刻便飞扑过去。 不过嘛…… 待晚间某人回来之后,再同他一块儿去瞧瞧,好像是个更好的选择。 这点小心思,她当然不会说与周芸儿这未嫁的姑娘听,只在面上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抿唇道:“不急。我让春喜嫂子跟匠人们打好招呼了,明日再同他们结算工钱,眼下日头猛得很,我可不想在外头走。” “你不着急,我却百般迫不及待想看看哩!”周芸儿很不甘愿,嘟了嘟嘴,小声道,“那师傅你明日要去村东的话,早晨便等着我,我陪你一起去。” 花小麦一脸平静地笑着应了,然而转头傍晚孟郁槐归来,却完全是换了另外一种情状。 晚饭吃得极其潦草,是甜是苦也没尝出来,只想着尽快把肚子填饱。帮孟老娘收拾了碗筷,她立刻便扯住孟郁槐的胳膊往院门外拖,行至门口,没忘记回头问一句:“娘,要不您也跟我们去转转?” 语气是完全不诚恳的,表情也是毫无诚意的,对此,孟老娘的反应是,给了她一记白眼,以及从牙缝里迸出来的两个字——滚蛋! 花小麦也不恼,嘻嘻一笑,拉了孟郁槐就走,两人一路急吼吼地来到村子东边,顺着那条新砌出来的石子小路弯到鱼塘旁。 面前这一亩来宽的塘子已蓄满了水,因是新池,水中一点淤泥也不见,碧清清的,一眼就能望到底。 荷花刚挪入塘中,花朵和叶片都不多,却长得很不错,荷叶浓绿,将一朵朵粉嘟嘟颤巍巍的大荷花托出水面。夜色下,花瓣皆以合拢,不如白日里那般明艳,却又有另一种羞怯怯的美态。 鱼塘边上砌了一圈大石,虽不是太湖石,但大抵也都是被河水冲刷了很多年的,形状各异,同样很好看。柳树蓊蓊郁郁,枝条垂在水面上,晚风一吹,便荡起万千涟漪,岸边还备着几套朴拙的石桌和石墩子,只是往那里一坐,便觉周身清爽。 花小麦一来了这里,便觉眼睛也不够用,四下里看个不休,最终将目光停在水面上那蓝布船篷的小舟上。 这样的一处所在,莫说是火刀村,只怕在整个芙泽县也难寻呐! “你觉得好吗?” 好一会儿,她才转过身,笑吟吟地望向孟郁槐:“很漂亮吧?” “嗯。”男人点点头。表情严肃,“这塘子不小。照管起来不会容易,我想得请个懂行的来打理,哪怕多给两个钱,也得张罗周全了才是。还有……” 花小麦也不言语,只瞪圆了一双眼睛死死盯牢了他。盯得孟某人后脖颈直发毛,后头的话再说不下去,又觉好笑,弯腰道:“你干嘛?” “你说呢?”小媳妇一挑眉,“我在与你探讨这景美不美,你却在想什么?太煞风景了!” 孟郁槐牵了她的手在岸边一石墩上坐下,唇角微微一勾:“那依着你,又待如何?” “我想……”花小麦转着头地四下里打量。往那清凌凌的水面上一瞟,心中便生出个想法来。 虽说这个年代的女子,一双脚是不能露出来给人看的,但此时这荷塘边只有她和孟郁槐两人,又是大晚上,天气这样热,脱了鞋在水里泡上一会儿,应该无大碍……吧? 然而。孟郁槐显然深谙她这人是怎样的性子,还不等她把心中所想说出来,便已摇了摇头。简单有力地吐出两个字:“不可。” 花小麦倒也不坚持,更不与他争辩,另起一念头,指着水面上的小舟:“那个……” “不可。”孟郁槐仍是不允,唇边带笑,语气却是笃定得很。根本没讨价还价的余地。 “为什么?”花小麦有些丧气,不依不饶地扯住他衣襟,“这也不行那也不许,我成天在家里呆着,都快憋出病来了,你总得想个法子让我解解闷吧?去划划船有什么关系,横竖有你在,我又不会失足跌下去。”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孟郁槐丝毫不为所动,“如今入了秋,那水凉的很,你现下是什么景况,难不成还要我与你细说?谨慎些只有好处,你听话。” 说来也怪,他的语气明明很平稳,甚至还有那么一丝柔和,却偏偏听上去就是有种不容置疑的味道。花小麦骨朵着嘴想了一回,犹自不甘心:“我每日里只有晚上才能瞧见你,咱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莫非就这么干坐着?” 话音未落,她便觉得自己落进了一个暖烘烘的怀抱之中。 “这样就很好了,你老实点。”头顶上传来沉沉的声音,藏着一丝笑意。 皮肤热烫,胸膛宽厚,手指所到之处筋肉紧实,带着些微汗味,可也不知道是不是习惯了,竟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花小麦的嘴角不自觉地就翘了起来。 话说这种捡到宝的心态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是不是不该这么得意啊! “真踏实。”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将孟郁槐的腰搂得紧了些。 那人却没听清,低头道:“你说什么?” “没。”花小麦将脑袋埋在他心口摇了两摇。 两人在鱼塘边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孟郁槐再度开了口。 “如今这鱼塘是建成了,竹林子更是早早就拢好了的,我估摸再过半个月,那几间木头房子也就要完工了,你该抽空想想重新开业的事。眼下除了你之外,就只有谭师傅一个厨子,芸儿短时间内还无法出师,怎么都得再请一位才能忙得过来。你心中可有计较?” 又来了…… 花小麦很有些不悦,撇撇嘴,仰脸道:“这鱼塘边坐着多舒服,咱们现在不说这个不行吗?保不齐哪一天,那厨子就自个儿找上门来了呢!我都不着急,你急什么?” 孟郁槐很想说,哪有那么便宜的事?但见她满脸不高兴,也就只得将那话吞下,陪着她在塘边又多坐了一阵。 却不料花小麦随便出口的一句话竟成了真,不两日,果然有厨子主动找上了门。 ps: 感谢书友110217205229479、挥剑断情、朗驱三位同学的打赏,感谢墨莎同学的粉红票~ 晚上有点事耽搁了,现在才更新,我自己去面壁……RO 第二百六十二话 怪人 将要入八月时,珍味园里第一批辣椒酱出缸,因huā小麦这阵子向来少去,潘平安便特特打发了小耗子送来两小坛,预备待她尝过之后没问题,便运去省城兜售。 新做好的辣椒酱,表面汪着一层红油,辣椒剁得细碎,白芝麻点缀其间,又加入了蒜蓉和好十几种香料,稍凑近一点,浓烈的辛辣之味便扑面而来,若是挑一点置于舌尖,便能品出极丰沛的层次,香味久久不散。 孟老娘是个偏爱重口味的,自打吃了番椒做的菜,就一直念念不忘。闲来无事时听huā小麦提起一道“九味牛百叶”光是听见描述那菜的做法,便已口水滴答,如今见了这新出缸的辣椒酱,更是了不得,巴巴儿地买了食材回来,百般催促着,说是今晚就要做来尝尝。 牛百叶好吃却难洗,huā小麦懒得跟孟老娘一遍遍地解释,索性自己端了个大盆坐在院子阴凉处,舀两碗面粉加点醋,慢慢地搓洗,须臾就是一头汗。 春喜和腊梅,正是在这时候慌慌张张地手拉着手跑进来的。 两人进了门,却不说什么事,只管探头探脑地东张西望。huā小麦也不催促,含笑望着她俩,好一会儿才撑不住笑道:“这是在找什么呢,纵是丢了东西,也不该上我家来寻啊?” “小麦妹子,郁槐兄弟没在家?”春喜兀自伸长了脖子乱瞧“还没回来?” “唔。”huā小麦偏过头去看看天色“只怕还得要一会儿。怎么了,嫂子你找他有事?” “噫。这可麻烦!” 春喜一拍大腿,就在她身边蹲下了,招招手将腊梅也唤过来,皱着眉苦恼地道:“村东那边儿来了个怪人,不像咱们本地的。背着老大包袱,就蹲在咱们小饭馆儿的墙根底下,说是要见东家。我们跟他说了,如今那里正在动工装潢,东家轻易不会去,他却半点听不进,只一口咬死了,非要见着你不可。你说这可怎么办才好?” huā小麦也觉有些纳闷,挠了挠额头:“你们也没问问,他找我有甚事?” “怎么没问,你当我俩傻是怎的?”腊梅接过话茬,忧心忡忡道“任凭我们唾沫说干,人家就是不开口了!怕他真有什么重要事体,我们不敢轻易轰了他走。随随便便带他来你家里也不合适,心想还是先来告诉你一声。可这会子郁槐兄弟不在,你捧着大肚子跑去。也不安全呀!” huā小麦闻言,便低头想了一回,琢磨不通是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她,又担忧对方真有事,一时竟拿不定主意。 正犹豫间,孟老娘自厨房里迈了出来。把手一挥,大喇喇地嚷嚷:“多大点事,就值得你这样抠破头皮地犯难?你也就这点本事了!你既怕得厉害,老娘陪你走一遭就是,青天白日的,我还不信他能吃了我!” 说罢, 果然解了围裙拉住huā小麦的胳膊要往外走。 女中豪杰啊! huā小麦在心中赞叹一声,忙笑着道:“可要是郁槐回来” “甭跟我蠍蠍螫螫的,跟对门院子交代一声,请他们帮忙给带个话儿不就行了?赶紧的,晚饭还没做好,回头得耽搁到多早晚?” 她是听不进去huā小麦在说什么的,左手拉着她,右手虎虎生威地冲春喜腊梅一招,仰首阔步地出了门。 几人去到村子东边,远远地果真看见一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蹲在小饭馆儿门口的墙根下,身畔就是那一丛艳丽的凌霄huā。仿佛百无聊赖,那人正垂着头不住地捡小石子儿玩。 他穿着只是普通,衣裳像是穿了许多年的,颜色瞧着灰扑扑,打眼一望,就是个寻常的庄稼汉而已。huā小麦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能肯定之前从未见过这人,愈加觉得摸不着头脑,不等她走上前,春喜和腊梅已壮起胆跑了过去,咋咋呼呼地吆喝道:“喂,你不是要见我们东家吗?她眼下来了,你有甚事,赶紧说呀!” 那人倏然抬头,目光直直掠过她二人,落在了huā小麦和孟老娘的身上。 huā小麦便冲他笑着点了一下头“这就是你们东家?”那男人霍地起身,似是有些不信,然而脸上却毫无表情,将huā小麦又打量了一番,摇摇头“你们莫要哄我。” 许是有孟老娘在旁的缘故,春喜和腊梅两个显得底气足了很多,当下便一翻眼皮,很不悦道:“谁耐烦糊弄你?若不是你,我们早就回家,只怕这会子饭碗都捧到手上了!你当我们同你一样闲得没事做?” “唔。”男人应了一声,也就不再发问,东瞅瞅西看看,见敞着门的大堂内有一张空桌,便自作主张地搬了出来,闷头闷脑,将自己随身那个看上去极其沉重的大包袱搁了上去。 “我叫汪展瑞。”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也没什么起伏,听上去有些怪异,说完这句,就再度紧紧闭上嘴不开腔。 huā小麦生平还没和这样人打过交道,又不知他的目的,只得抿唇又是一笑:“这位大哥,你找我究竟何事?” “我来当厨子。”汪展瑞一头说,一头将那包袱打开来,从里面掏出数个塞得严严实实的瓶罐,一股脑地都摊在桌上。 原来是为了这个!huā小麦恍然大悟,继而就觉得有点好笑。 先前春喜和腊梅一脸如临大敌的模样,害得她也跟着紧张起来,还以为是有人寻仇,心里还百般琢磨可曾得罪过什么人,却不想,眼前这姓汪的却是来应征! 最近这一向,她让孟郁槐在芙泽县里放出风,说是小饭馆儿要招厨,虽上门应征者寥寥无几。但想来,城中人也有不少是晓得这事的。这个叫汪展瑞的男人若是从别人口中听说,也并不奇怪。 只不过嘛既然是来应征,就是想从她手里领工钱,态度是不是也该稍微的好一些?这样一副讨债的架势是闹哪样? “我听城里人议论,就来了。”汪展瑞的话依旧简短。“想来当厨子,得先显显本领,这规矩我懂。借厨房一用,我这就做几道菜,你看可使得。” 话音未落,已转过身,看样子是真打算要往厨房去。 “等一下。”huā小麦忙叫住他,和颜悦色道。“这铺子最近正在装潢,厨房哪里能用?我在村里还有另一间铺面,要不” “不用那么麻烦。”汪展瑞摇摇头,打断她的话“厨房用不了也没关系,有口锅就行,我自个儿垒个土灶也是一样。” 说着,真个低头。四下里踅摸起大石头来。 怪人,怪人! huā小麦简直哭笑不得,揉揉眉心:“你别忙了。有灶给你用。”一面就转过身,让春喜将平日里摆外卖摊子用的那口大木炭炉推出来。 汪展瑞走到炉子旁,前前后后绕了一圈,仿佛很嫌弃,嘴角微微往下一撇:“木炭炉虽方便,到底火不够旺——罢了。我今日将就一回吧。” “你也不用这样瞧不起。”huā小麦将笑容一敛,正色道“与柴火灶相比,用木炭炉做菜的确没那么容易,但说到底,没有用不好的火,只有掌握不好的火候。” “你说的有理。”汪展瑞瞟她一眼,将桌上那些个瓶瓶罐罐一样样打开来。 六安瓜片、云雾毛尖、普洱、松萝 这人那沉重的包袱里,装的居然全是各色各样的茶叶! “你这是要用茶叶做菜?!”腊梅嘴快,登时嚷了出来。 “有何出奇?”汪展瑞静静地看她一眼“自古以来,用茶叶做的膳食数不胜数,我十四岁上就开始学如何以茶入菜,十几年了,也不过懂个皮毛而已。” huā小麦眼睛一亮,立刻来了兴趣。 这人说的不错,茶叶这等清雅之物,饮食中是万万离不得的,别的不论,单单一样碧螺虾仁,在大小酒楼食肆中就十分常见,谈论起来,纵然是普通老百姓也没有不知道的。 她今日倒要看看,眼前这怪人能用茶叶做出什么huā儿来! “春喜嫂子,还要麻烦你一回。”她转过身对春喜笑笑“珍味园里每天都要做饭,各色食材都是常备着的,劳你跑一趟。进了厨房之后,不计蔬菜瓜果什么种类,只要你看得顺眼的,都让小耗子帮你一块儿搬过来。” “行嘞。”春喜痛痛快快地答应一声,扭身就跑。 这边厢,那汪展瑞却是瞬间眯起眼来。 “怎么,有问题吗?”huā小麦微微一笑“你既来应征厨子,这考校的题目,理所应当由我来出。你学了这么多年以茶入菜之法,坊间常见的那些个食材,应该轻易难不倒你才对,一会儿东西送来,有什么,你就用什么。” 那姓汪的唇边,自打见面以来,头一回露出一丝笑容。 “有意思。”他轻轻挑了一下眉“你是东家,你说了算,依你。”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园子里干活儿的匠人们陆陆续续离开,这临着官道的村东口原本比较偏僻少人往来,喧嚣散尽,四周立时静了下来。 过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春喜同小耗子推着一辆板车匆匆而来,与他们一起出现的,还有刚刚自镖局归来的孟郁槐。 “春喜嫂子和我说,这人是来应征厨子的?”他目光锐利地往汪展瑞面上一扫,转头望向huā小麦。 “是啊。”huā小麦仰脸冲他一笑“你回来得巧,今天的晚饭,咱们就在这儿吃了。” 第二百六十三话 精致的茶叶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木炭炉子里的炭块烧得发红,间或吹来一阵风,带出一两点火星,在半空中一闪,立即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饭馆儿柜台上那一盏桐油提灯此刻摆在门前的大桌上,洇出一圈暖黄色的光晕,有那不知死活的小虫没头没脑扑上去,撞在灯壁上,啪地落在桌面。 孟郁槐抬了几把椅子出来,将媳妇和老娘安顿在桌边,春喜和腊梅也在二人身侧坐了,大喇喇摆出一副考官的架势,神色怎么看怎么得意。 huā小麦偏过脸去,目光扫了扫小耗子送来的一应菜蔬,心中暗笑。 好吧,她现在终于愿意承认,那个平日里最爱说八卦、聊是非的春喜嫂子,其实是个厚道人。 依着她的意思,既然要对汪展瑞的本事进行一番考校,那么考题,当然应该越刁钻越好,毕竟这家伙与谭师傅不可一概而论。以茶入菜哎,这样高端上档次,区区一碟蒸肉饼,一道炒牛肉,怎能将厨艺的精湛之处表现得淋漓尽致? 她是满心里盼望着春喜能拿来些难伺候的食材,好好儿刁难一下这姓汪的怪人,可谁晓得那位嫂子居然是个心软的! 鸡脯肉、五huā肉、小肋排、青虾仁瞧瞧,一样样全是饭桌上最常见之物,这些个食材对于一个十四岁起就在厨房里打滚的人来说,根本就毫无难度好吗? 她似笑非笑往春喜的方向瞟了一眼,那嫂子很知道这眼神的含义,忙不迭地摆手道:“我真没有放他一马的意思啊!珍味园的厨房原本就只做些家常菜。这已经算是最拿得出手的了,我也没办法” “我一个字都没说,嫂子你干嘛心慌?”huā小麦噗地笑了出来。 食材简单也没关系,能将普通的吃食做出不凡之味。反而更彰显功底。 那边厢,汪展瑞已经忙活了起来。 正山小种红茶煮开之后湃出茶水,与海盐一起下锅炒成茶盐,抹在切成薄片的鸡脯肉上腌制; 六安瓜片用煮滚之后静置片刻的热水冲泡,切片的五huā肉于茶汤中浸泡一炷香的时间,以小茴香粉、豆酱油、胡椒和椒盐调匀; 挑去肠线的青虾仁以绍酒腌渍。豆芽、油豆腐、香蕈和白豆干也都收拾妥当,汪展瑞的动作干脆利落,刀功、火候皆掌握得精准,脸被炉火映得通红,却照旧毫无表情,只是那一股子自信,却简直要从天灵盖冲出来。 huā小麦兴致愈加高昂起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忙碌的一双手。 谁说主动送上门来的一般都没好货?此刻虽然菜还没有入口,她却已经觉得,自己此番十有*是捡了个大便宜了! 油锅里的嗤拉之声响了起来。油烟子腾到半空中,混合了茶叶清香的食物味道,也缓缓地飘了过来,围着人打个转,就再也不肯走,始终在鼻间流连。 春喜和腊梅使劲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别的不说,他那一套动作倒真真儿是干净敏捷,早晓得,应该把芸儿妹子也叫来才对,也好让她开开眼啊!” huā小麦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她身侧的孟郁槐却已轻笑一声。 “没关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咦?”huā小麦有些吃惊地转过头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我自然知道。”孟郁槐眼睛不看她,嘴角噙着一抹笑,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 正说着。汪展瑞把第一道菜端了过来,声音压得很低,听不出任何情绪:“茶盐鸡脯,你们尝尝吧。” 海盐与红茶一块儿炒制之后变成了褐色,紧紧附在鸡脯肉表面。用文火慢慢烘熟,散发出一股焦香的味道。用筷子夹开,里面的肉却仍是细软,海盐的咸香,红茶的松脂香,鸡肉的嫩香在嘴里交叠盘桓,不用费力咀嚼便已化渣,吞下去之后,口中徒留丰腴之感。 春喜、腊梅迫不及待地尝了尝,立刻一叠声地啧啧赞叹起来,孟老娘也吃了一筷子,反应却是平平。至于huā小麦,则只稍夹了一小块送入口中,抿唇笑了一下。 这家伙果然是个有料的,能做到这地步,丝毫不令人意外。 接下来,还有金黄的瓜片煎肉、微红的松萝滑虾和碧绿的普洱素菜羹。 汪展瑞显然深谙各种茶叶的烹调方式和冲泡方法,将几样完全不同的茶与食材充分配合,那股馥郁清香的茶味既不至于抢了主料的风头,却又极具存在感。六安瓜片和普洱解油腻,松萝增香,红茶辟腥,一样样,运用得无可挑剔。 春喜和腊梅两个筷子飞舞,吃得不亦乐乎,高声道:“嚯,茶叶用来做菜,竟好像比直接煮着喝味道还要香,你这手艺可真不是盖的,今儿才算是开了眼界了呢!” 说着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往huā小麦,慌忙找补:“好是好,但若想跟我们东家一较高下,只怕你还得练上两年才行!” 孟郁槐没有开腔,搛一只虾仁送入口中,轻轻点一下头。 唯独那孟老娘,挥挥手满脸不耐烦:“你们都觉得好?这样清淡淡白生生的味道,我却不喜欢!” 知道您老口味重,就不用大大咧咧地嚷嚷出来了吧? 汪展瑞取了一块布来擦手,慢吞吞解下围裙,将几人的点评照单全收,脸上瞧不出喜怒,对huā小麦道:“食材的种类太少,像龙井蛤蜊汤、白毫扣肉、龙饼炖鸭这些菜色,都没办法做,你们随便尝尝,大略晓得我手艺如何也就罢了。至于今后,每日里我需要什么食材,会在头一天预先告诉你,你只要打发伙计按照单子置办就行。” huā小麦一挑眉:“你如何得知我一定会留下你?” “除非你缺心眼儿。”汪展瑞淡淡地道。 huā小麦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 会不会说话?!这位大哥,虽然你的确很有两把刷子,可坐在你面前的,好歹是你未来的东家,要不要这样不讲情面啊? “好吧。”她不愿在同行面前拿乔,垂下眼皮细想一回,也就点了点头“你的手艺确实很不错,假若能来我这饭馆儿帮忙,对生意肯定是大有助益。你也瞧见了,此处眼下正在装潢扩建,约莫在八月里会重新开张,到时候,园子里的鱼塘和东北角上的竹林,你自己任选一个地方做厨,因我现下不便,到时你和另一位厨子也得一起照管这饭馆儿里的买卖。至于工钱,与那位厨子一样,待将要开张时你再来,我会与你细说。” “好。”汪展瑞似乎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立刻应了一声,顿了顿,又道“听说你曾经办过名士宴?” “没错。”huā小麦微微颔首“如何?” “我听城里人说,这小饭馆儿虽然开在村间,外头看着不起眼,但东家的厨艺却十分了得,就连芙泽县那些有名酒楼的大厨也不是对手——他们口中的东家,就是你?” “我说了是我,到底有什么问题?” “没什么。”汪展瑞神色稍稍一凛“以后我就在你这里为厨,得了空,咱们切磋一番。” 原来是为了这个! 斗厨这种事,果然每一位厨子都乐此不疲啊。 huā小麦没答他的话,只站起身来,笑着道:“天儿不早了,你不是火刀村人,得快些找个地方歇脚才是,我们也要赶紧回家,中秋节之前你再来。” 说罢,便与孟老娘和孟郁槐一块儿往村子南边而去。 春喜和腊梅两个在小饭馆儿里吃了七八成饱,孟老娘却是压根儿没怎么动筷,回到家中,犹自饥肠辘辘。 huā小麦也晓得是那茶叶做的菜不合她口味,入了院门,便立即将装着牛百叶的大盆端出,麻利地淘洗干净,切成细丝上灶烹饪。 与茶叶的馥郁柔和不同,番椒的滋味是咄咄逼人的,少顷,厨房里就飘出一股鲜辣辛香之味,直直钻进人的鼻子里。 灶旁油烟浓重,孟老娘远远地倚在门口,一边猛吸鼻子,一边不住地催促huā小麦动作快些,不要在那油烟里泡得久了。 正在此时,隔壁院子忽然传来了一声尖叫。 “我不!” 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号。 那动静着实不小,huā小麦冷不丁给唬了一跳,手里的铲子掉进锅里,发出咣啷一声。 孟老娘赶紧凑上来,拉着她上下看了一回,见她并不曾被烫到,便没好气地道:“你当心点能死?” 话音未落,又冲到厨房外,对着院墙大骂:“大晚上的嚎甚么丧?你自己家晦气,可不要带累了旁人跟着一块儿倒霉!倘若吓坏了我的小孙孙,你全家人的命加在一块儿也不够赔!你再嚎,再嚎一声试试?老娘掀了你家的屋顶!” 这怒骂声格外有效,仅隔着一道院墙的隔壁院子里,嚎哭声立刻低了下去,变成了喉咙里有一声没一声的抽噎。 huā小麦把锅铲捡起来,低头看了看火,眉头轻轻一皱,不自觉地转脸望了望院墙的方向。 要是她没听错的话,那哭声,好像是关蓉发出来的。 ps:感谢緑小兮同学打赏的桃huā扇,挥剑断情同学打赏的平安符,巫红梅同学的两票粉红~ 马上还有一更~ 第二百六十四话 喜事 关蓉这个人,huā小麦已经很久没有想起来了。 自打与孟郁槐成了亲,这大半年的时间里,huā小麦一直没怎么见过关蓉的面,也不知是她实在病得重了出不了门,还是有意回避。 这孟关两家明明只隔着一道院墙,从前往来的那样稠密,现在却是在路上碰见了都不打招呼,就住在隔壁,平日里竟一点声息不闻,huā小麦几乎要忘了关蓉这个人的存在。 今日冷不丁听见她爆出这样一声中气十足的哭号,仿佛受了天大委屈,会是为了什么? “啪!” 没等huā小麦听出个子丑寅卯来,后脑勺就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倒是不疼,却很唬人。她赶忙捂住脑袋回过头,就见孟老娘正一脸气势汹汹地望着她。 “他家人跟你有一个铜板的关系?都什么时候了,还只管发呆,赶紧把菜做得了咱们好吃饭呀!你吃不吃没所谓,肚子里的那个可饿不得!” “我就是想听个热闹。”huā小麦嘿嘿一笑。 这倒是真话,关家在折腾些什么,关蓉又因何哭成这样,与她何干?说句不厚道的,若关家真个遇上难事或遭了殃,她能控制住自己不笑出声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你理他呢?”孟老娘没好气地翻了翻眼皮“说白了,他家人就是在作死,这也不是头一回了!你喜欢看热闹我不拦你,先把饭菜张罗好,凭你怎么看去!” 若搁在平常。她大约早就将锅铲抢了去,然而眼下,那道馋了她许久的“九味牛百叶”只有huā小麦会做,除了催促。她也没别的法子。 huā小麦答应一声,将用葱、蒜、辣椒酱和香醋等九种调味料做成的酱汁倒进油锅中炸香,切成细丝的牛百叶在滚水中汆熟,再把那酱汁一淋,撒上一小簇芫荽,便*辣地端上桌。 洗净煮熟的牛百叶色泽柔白。与红亮的辣油、青油油的芫荽相映成趣,只是看看,也叫人食欲大增。孟老娘直到这时方觉得对了胃口,忙忙地温一壶酒,痛快吃了两碗饭,心情瞬间转好,再看向huā小麦时,脸色就和善不少。 隔壁的哭声始终未停,直至huā小麦和孟郁槐晚间回房睡下,仍然断断续续地传来。呜呜咽咽,悲悲戚戚,说不出地凄凉。孟老娘耐不住,又骂了两嗓子,那动静才渐渐小下去,再听不见一分一毫。 翌日上午。送了孟郁槐出门不久,huā二娘抱着小铁锤来孟家院子串门了。 说起来,这也算是她与景泰和搬回景家老宅的一个好处。从前住在村西,两姐妹要见上一面,得走不少路,如今却是好了,若是心里挂念,只要穿过那条土路就随时能见到,委实很便当。 huā小麦在家里正闲得慌,瞧见她来了。自然很欢喜,忙不迭地招呼她坐,又巴巴儿地跑去洗了手,将小铁锤接过来好好儿抱了抱。 小家伙被照顾得不错,白白胖胖。肉墩墩地一团,小脸似个红苹果一般,很是喜人,让人一抱住就舍不得撒手。huā二娘在旁笑着看huā小麦与小铁锤玩了一会儿,便把孩子接了过去,杏目一弯:“行了,这小东西个头不大,分量却重得很,抱一会儿就胳膊发酸。你现下是不能多使力的时候,以免有损伤,待将来你肚子里的那个落了地,想怎么逗都没人管!” 两人就在院子里阴凉处坐了,手旁摆两盏茶,不过说些闲话,huā小麦又问了问huā二娘,是否还打算回村子西边住。 “我”huā二娘鬼鬼祟祟地往屋里望望,估摸着这声量孟老娘应是听不着,才低低地道“若依着我,自然还是想与泰和两个单过,可如今铁锤还未满半岁,平日里你姐夫从早到晚又在铁匠铺里忙碌,单靠我一人照应他,未免有不周到之处。我与我婆婆,向来是有些磕磕绊绊,但不管怎么说,现下我已生出了孩子,她就不能再用这事儿拿捏我,我跟她吵架时,气势都壮两分,既这样,我也不着急了!” “你本来气势就很壮了好吧?”huā小麦噗嗤一笑“如此也好,咱俩住得近,得了空能多走动。” “可不就是?”huā二娘认同地点点头,再瞟一眼孟老娘住的那间房“倒是你,你婆婆平常待你究竟是怎么样?不是我夸口,这整个火刀村里,能跟她过两招的,怕是也只有我了,她要是不给你好脸色,只管说与我听——我是你亲姐,别的本事没有,替你出头,却是不在话下。” 这真是偏见害死人哪! huā小麦唇角一弯,笑眯眯道:“其实我婆婆人不错,寻常在家时,她的确常跟我拌嘴,可吵的回合多了,反而有趣起来。外人面前,她却是一向将我护在头里的。” 一边说,一边就冲院墙努了努嘴:“喏,昨夜也不知为什么,他家闹腾了一整晚,我婆婆怕唬着我,还敞着喉咙骂了他们两回呢!” huā二娘初初听说孟老娘竟会回护自家妹子,少不得一脸惊讶,然而待得huā小麦提到隔壁关家,她面上却登时露出一丝嘲讽:“嘁!” 这表情来得蹊跷,huā小麦眉梢微微一动,不由自主凑近了点:“怎么了?” “你身边现成有春喜那么个包打听,这件事,你居然你不知道?”huā二娘冷笑着道“不就是那关蓉吗?她娘给她谋了一头亲事,急得很,八月里就要把她嫁出去,这可是喜事啊!” “啊?”huā小麦万万没料到事情居然是这样,张大了嘴,愣了半晌方道“她不是病着吗?从来也没见她出过门” huā二娘摆摆手,七情上面,夸张地笑道:“我们家那老太太。你别看年岁大了,耳朵可灵着呢,这事儿我还是听她说的!其实那关蓉的病早就好了,虽未能断根。却决计不至于连床也下不了。之所以不出门,还不是因为觉得丢脸吗?旧年她做出那样不知羞耻的事,到头来却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你照旧顺顺当当和郁槐成了亲,现下连孩子都有了,她却成了村里的笑柄——我要是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哪还敢出门?” huā小麦默了默,没有出声。 关蓉年纪比她还要大上两岁,早到了该结亲的时候,就因为那副病怏怏的身子骨,才一直耽搁到今日。好容易有人肯娶,她却抵触的这样厉害,莫不是 “她该不会还在肖想我家郁槐吧?”huā小麦撇撇嘴,冷森森地道。 “噗!”huā二娘一口茶水喷了出来“你自个儿去那水缸里照照。瞧瞧你那德性!知道你拿你家男人当个宝,在我面前露出这模样来倒是无所谓,要是给外人瞧见,不笑话你才怪!” huā小麦脸皮厚,也不觉得臊,把脖子一梗:“本来就是啊!平常记不得有她这么个人也就罢了。今日提到她,我就立刻想起她做的那些事,恨的牙根儿直痒痒!她要是到今天还不死心,那就活该她自讨没趣,别的不说,至少我这条命肯定比她长,她都是白忙!” “哎呦!”huā二娘笑得直不起腰来,一双手胡乱摇晃“不是因为这个,她是瞧不上那个人!” “”huā小麦心里好过了些。使劲瞪她一眼“别笑了,你倒是跟我说说呀!” huā二娘擦掉笑出来的泪水,缓了两口气:“听我们家老太太说,那人姓黄。还是个城里人,家里有一爿杂货铺,虽不是大富大贵,也很能称得上殷实,据说性子也老实,是没有坏心眼的,唯独年龄比她大得多些,已是二十七八了。你也晓得,那关蓉是长了颗歪心,但模样却生得周正,身段儿也顺溜,人家喜欢她的样貌,不嫌她身子弱” 虽然不情不愿,huā小麦仍然从牙缝里迸出来一句话:“这不是挺好吗,她还挑拣个甚么?” “说来说去就是一点,那男人腿脚不利索。”huā二娘呷了一口茶道。 是个瘸子?这就难怪了! huā小麦了然,就没搭腔。 人世间最怕“对比”二字,那关蓉从前心心念念牵挂着孟郁槐,那人生得好看,身材也高大,如今冷不丁让她嫁个瘸子,她如何能甘心? 虽说她想不通也很正常,但她爹娘为她操碎了心,只怕巴不得将她尽快送出门去,这事儿十有*轮不到她自己做主。 “行了行了,咱们老说她干嘛,横竖跟咱们又没关系。”huā二娘没有在这事上头打转的兴趣,另起一个话头道“对了,你那小饭馆儿,如今扩建得怎么样?大约何时能重新开张?” “唔”huā小麦也便将那事抛到一旁,低头思忖一回“再有个三五天,应该就能完工,但若是想开张,怎么也得等到中秋节之后了。我想没必要慌慌张张地做买卖,时间充裕些,也好做足万全准备,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huā二娘闻言便笑了,吁一口气:“挺合适的,到那时,你的肚子也稳当了,郁槐该是能放心点。对了,你姐夫让我问你们一声,就是中秋那前后两天可有空,他想去城里摆桌席,请你俩一请。” “请我们吃席?”huā小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这是为什么?” “到时候再说也不晚。”huā二娘显然不预备回答这个问题,抱着铁锤站起来“耽搁了这好一阵,我也得回去喂喂铁锤了,回头日子定下,再来告诉你,啊?” “哎?”huā小麦跟着站起身,还待再问,然而那个窈窕的身影,却已经像阵风似的出了院门,一晃就不见了。 第二百六十五话 和你没话说 花小麦搞不懂花二娘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待得当晚孟郁槐自镖局归来,尚在房后拴马,便迫不及待地跟了过去。 “请咱俩吃饭?”孟某人同样觉得莫名其妙,回过身来,“好端端的,怎么生出这个念头?若是有事需要帮忙,言语一声也就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中秋附近那几日,咱们恐怕都不得闲,一则你那小饭馆儿得筹划重新开张,二则,镖局接了一笔省城的买卖,正是那几天启程。此番是往蜀地去,我虽不用跟着,却到底得多吩咐两句,免得出纰漏,十有八九,每日得在镖局逗留得晚些。” 这个年代,蜀地是出了名的山林众多,道路难行,一般的镖局轻易是不愿往那边去的,生意一旦接下,报酬往往很丰厚,但与此同时,需要承担的风险也大得多。 “我也是这么说啊。”花小麦满心里认同,仰脸冲他一笑,“你和我姐夫不是打小儿的兄弟吗?依我的意思,你得了空便去问他一问,倘若有事需要搭把手的,咱们肯定没二话,但那饭就不吃了吧,说起来都是自家人,哪里用得着如此见外?” 孟郁槐答应一声,唇边也露出一点笑意:“今日见了陶知县,闲聊时,他还曾问起小饭馆儿扩建的事。” “咦?”花小麦登时睁圆了眼,“陶知县也知道这回事?你跟他说的?” “唔。”孟某人颔首笑道,“镖局最近与县衙常有往来,我三不五时就要去见他一回。据他说,他夫人是真喜欢小饭馆儿里的菜色,头回来吃了一顿饭,回家之后还一直念念不忘,想到不能常来,便觉得惋惜,我也就顺嘴提了那么一句。我见他知道这事儿仿佛挺乐呵的,直说等开张之后,一定要来瞧瞧。” 花小麦点了点头。 不管那陶知县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肯说出这句话,很大程度,是看在孟郁槐和连顺镖局的面子上。不止是这一件事,当初承办名士宴,若不是连顺镖局推荐,就凭她这乡下的一间小饭馆儿,恐怕连那初选名单,都很难挤进去。 菜肴做得再好又怎么样?在很多情况下,“酒香不怕巷子深”,都只能当做一个美好的愿望。 “谢谢你啊。”她抬头冲孟某人一笑,眨了眨眼。 “谢我?”孟郁槐一挑眉,还想再问,却见她已转过背去。 “别磨蹭,赶紧洗洗手脸,咱们吃饭了!” 撂下这句话,她便快步走进了院子里。 …… 如花二娘所言,隔壁的关家院子,果然逐渐热闹了起来。 关蓉她爹娘大抵是真的很想尽快将这多病的女儿给嫁出去,送聘礼、请期等一应繁琐事体张罗得飞快,半点不愿拖延,看样子,是真个打算在八月里就把这门亲事办妥。 花小麦每天不大出门,在自家院子里,也曾听见媒子上门过两回,毫不意外地,每一次都将那黄家夸得天花乱坠,那架势就仿佛关蓉能嫁过去,是拣了极大的便宜。 关家二老对这门亲事显然也是满意的,之前好长一段时间在村里抬不起头,最近这一向,腰杆却是终于挺了起来,整日都是笑容满面,不计见了谁,都要将那姓黄的男人夸耀一回,嗓门敞亮,声音大得直冲半空。 “说是腿脚有点不好,可平日里走动却并没妨碍,不是大事,男人么,咱又不图他的皮相!只要是个会赚钱的,别让我家闺女跟着受委屈,过穷苦日子,那就挺不错,我们都不是那起不懂分寸、挑肥拣瘦的人!” 这番话,也不知是说给村里人听,还是在安慰他们自己,总之每天都要絮叨上两三回。花小麦倒是无所谓,当他们唱歌也就罢了,但孟老娘是个暴脾气,日子一长,就觉不清净,嫌他们烦。 “话说得那样漂亮,到底是怎么回事,谁心里还能没数?”她将嘴皮一掀,回身对坐在番椒串下的花小麦和周芸儿阴阳怪气道,“你们也别觉得我嘴臭,他家那闺女,病得像个鬼,配给那瘸子,我还觉得人家吃亏了呢!那瘸子就算腿脚有些不利落,到底过日子没甚影响,他家闺女呢?哼,那病若是发作起来,非把人折腾死不可!” 对此,花小麦但笑不语,然而周芸儿是个心善的姑娘,就有点听不下去,怯生生道:“大娘,这样说……好像不大好……” “有什么不好?”孟老娘一瞪眼,“我是说实话呀!保不齐那姓黄的人家,根本就没闹明白她那病有多麻烦,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隔壁又传来关蓉她娘的笑声。 “啊哟,我也晓得日子定的急了些,可也是没办法呀!那后生年纪也不小了,家里催得厉害,我们反正也瞧着合适,早晚不都得办吗?” 孟老娘简直给烦得不行,左右看看,搬了张凳,往院墙下边儿一搁,一脚就蹬了上去。 “娘你当心点!”花小麦忙叫了一声。 孟老娘转头来一撇嘴:“你细声,莫要嚷嚷,我稳当得很!” 院墙另一头,关蓉她娘还在喋喋不休。 “是是是,谢你吉言,我家闺女这亲事一办成,我和她爹,也就再没甚可操心的……” 说得正高兴,不经意间一回头,那叽叽喳喳的动静陡地戛然而止。 院墙上,孟老娘只露出一颗脑袋,一双眼瞪得牛铃也似,正直勾勾地望着她,脸上没任何表情,却偏生显得既狰狞又阴森,仿佛是随时打算把她撕来吃了。 即便是大白天,关蓉她娘仍旧遍体生寒,就像是活见鬼,“妈呀”大叫一声,一溜烟窜进屋里,落荒而逃。 这情景花小麦虽未曾亲见,却也能猜着两分,坐在椅子里笑得前仰后合浑身打颤,唬得周芸儿忙伸手来扶。正开怀,耳朵里蓦地听到另一个人声。 “大娘,实在对不住,我爹娘这两日高兴,说话的声气儿大了些,吵着你们了吧?” 关蓉? 花小麦笑容顿时一敛。 胆儿够肥的呀,她娘都怕成那样了,她居然还敢出来? 院墙上的孟老娘横眉立目哼了一声,没有接她的话茬。 那关蓉却仿佛还是笑盈盈的,声音又软又柔:“大娘,小麦妹妹在家吗?我能不能见见她?” “你找我家小麦作甚?”孟老娘龇牙咧嘴没好气地道,压根儿不用花小麦出声,就给挡了回去,“她和你没话说,也不得空,你不是要嫁了吗?你母亲给你张罗的那么急,嫁妆怕是都来不及绣吧?这会子不去忙活,跟我们胡缠甚么?” “大娘……”关蓉的语气里带了点乞求的意味,“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许久没见着小麦妹妹了,往后……往后恐怕要见面也不易,想和她说两句。麻烦您替我叫她一声行吗?我在门口等着,麻烦您了。” 说罢,竟也不管孟老娘同不同意,径直就往院门外走。 孟老娘低下头看了看花小麦,虎着脸道:“别理她,她愿意在外头站着,哪怕站一宿,与咱们何干?你和芸儿该干嘛就干嘛,方才不是在说中秋做月饼?那桂花莲蓉馅儿的记得到时候多做两块,我喜欢那个味儿。” 花小麦抿唇想了想,微微一笑:“我还是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也不出院子门,就在里头站着,要不她老杵在那儿,被村里人看见了,还以为咱家欺负她。” 一边说,一边就站起身,缓缓走到院门口,抬眼便见关蓉立在那里,正有点紧张地冲她笑。 许久不见,这姑娘瞧着好像比从前还要羸弱,一张脸瘦得都脱形了。身上那件浅紫色的衫子似是新做的,却愈加显得她面色苍白。 “有什么事?”花小麦冷冷地瞟她一眼。 “小麦妹妹,你站那么远,是防着我?”关蓉脸上露出一丝委屈,“我能把你怎么样?” 废话,不防你防谁?万一你推我个屁股墩儿,有个三长两短,找谁伸冤? “我是怕碰着你!”花小麦轻笑一声,“你是个瓷做的人,倘若把你磕了碰了,我可赔不起!” 这话说得并不客气,然而那关蓉,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仍然笑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你好像胖了些,也有点显怀了呢!” 花小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能不胖吗?孟老娘每日里各种好吃好喝的塞给她,怎可能不长肉?至于她的肚子,将近四个月,也的确到了该显怀的时候,再往后只会更明显。 “你要是有事就直说,若只是寒暄,就没那个必要了。”她轻轻皱了一下眉。 “你能不能出来?”关蓉低了低头,牙齿叩住下唇,“我知道你一直都不曾原谅我,有些话,我也始终找不到机会跟你说。我娘给我张罗的这门亲事,我虽不喜,却终究是要嫁的,以后不知多久才能再见面,我不想把这些话一直憋在心里……” “你还是憋着吧。”花小麦反而朝后退了一步,“你想说我就得听,这是什么道理?想让我原谅你,然后你就觉得好过了?抱歉啊,我从来都没这个打算,也没那么好心,还是那句话,惹不起你我躲得起,除此之外,咱俩再没别的可说了。” 言毕调头就往院子里去。 不料那关蓉竟是朝前一跨,伸手就要来拉她。 孟老娘原本就不放心,一直站在不远处紧紧盯着她二人,见状心里就是一惊,像个炮弹一样飞扑过来,将关蓉撞出老远去,高声嚷起来:“反了你了,还敢动手?!”RS 第二百六十六话 要开张了 孟老娘冷不丁跳出来,又那样气势汹汹,关蓉到底是怕的,原本伸向花小麦的手也忙不迭缩了回去,挤出一丝笑容连声道:“大娘你误会了,我不是想动手,是……” “你甭跟我耍嘴皮!”孟老娘一眼睛瞪了过去,巴掌高高扬起,作势要拍过去,凶神恶煞道,“你全家人是甚么货色,打量老娘还不清楚?你那狗爪子一伸过来,倘或碰坏了我家里的人,哪怕倾家荡产也赔不起!想动手是吧?老娘跟你耍耍,我今儿倒看看,你究竟有多大能耐!” 说着,真个要一巴掌扇过去。 她这一嗓子喊得响亮,将原本躲进屋里的关蓉她娘也给吆喝了出来,打眼瞧见这态势,给惊得一愣,就算再害怕,也只能硬着头皮迎上前,色厉内荏地大叫:“她大娘你这是作甚?我家闺女比不得你那样皮实,可不禁你打!我晓得你那一肚子气憋了大半年了,你若要打人,往我身上招呼就是!” 这事儿眼看就要闹大,花小麦被周芸儿一扶,站得稳稳当当,忙就伸手去拉孟老娘,使劲将她扬在半空中的手扳了回来。 “娘,她也没伤着我,您消消气,进屋去,我……” “做啥?你要拉架?”孟老娘正在气头上,耳朵里嗡嗡的,根本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知道她死死拉住了自己,怒火更是蹭蹭地往上冒,干脆一嗓子吼过来,“你傻啊,有你这么拉架的吗?咱俩是一头的。你拽着我干什么,替我揪住那小贱人,由我踹她两脚再说!” 花小麦简直哭笑不得,极有耐性地拍着她的背替她顺气。当着那母女俩的面儿含笑道:“娘,您自己也常说,她就是个纸糊的人,您那一巴掌真打过去,回头她讹上咱们怎么办?这也不是头一回了,见过鬼。咱还不怕黑?” “小麦丫头你这话是几个意思?”关蓉她娘闻言便有点耐不住,“这是要翻旧账?” “账本在我手上,我若真打算翻开来一桩桩一件件地说,大娘您还拦得住我?”花小麦不慌不忙地冲她一笑,“劝您一句,若是想太平,就管好您的闺女,这眼瞧着就要嫁人了,假使这时候出点什么纰漏,我只怕您到时候连哭的地方都没有。” 这话其实也很明白了。 您家里找了个城里的女婿。对您闺女曾经做的那些事知之甚少,或许还能拿她当个宝。但倘若有一天,被那姓黄的晓得了您闺女的所做作为——譬如说,不穿衣服躲在浴桶里,妄图勾搭男人什么的,您猜猜会有什么下场? 关蓉她娘喉咙里一噎。果然不敢再出一声,花小麦便又转头望向关蓉,淡淡道:“还有你,那些个赔不是的话已经从你嘴里说出来过许多回,你不絮烦,我却耳朵都听得生茧了。我信你一回就遭一回殃,你真觉得我就那么容易摆布?” “我是真的知道错了……”关蓉泫然欲泣,轻轻抽噎两声。 花小麦在心里将“死白莲花”四个字痛骂了三百遍,咬咬牙:“你知不知错和我没关系,咱俩就当从来不认识。别再把你那张脸支到我面前来恶心人,你就算是积德了。” 这当口,土路上传来一阵马蹄声,几人不约而同抬头,就见孟郁槐牵着马慢吞吞正往这边来。 关蓉的腰脊不由自主地有点发僵。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站在这里干什么?”孟郁槐径直走到花小麦和孟老娘面前,“这会子还有点太阳,不嫌晒得慌?赶紧进屋。”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掌遮在花小麦额头,又拉着孟老娘往院子里去。 “娘,您这就张罗晚饭吧,我上午忙,饭也不曾吃,早饿了。” 从头到尾,没有看那两母女一眼。 见孟郁槐回来,周芸儿便不好再在孟家院子里呆着,慌慌忙忙跟花小麦道了别,就哧溜跑了出去。 院门关上了,发出沉重的“砰”一声响。 花小麦没料想孟郁槐会突然早回来,晓得他如今一见到那关家两母女就觉得膈应,急于要岔开话题,忙忙地跑去水缸打了一盆水端到他面前,搭讪笑道:“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样早?” “不是你让我得了空去找泰和兄弟问问,究竟有什么事吗?眼下不是农忙时,他那铁匠铺收的早,我把事情都安排在上午忙完,就赶紧回来了。”孟郁槐抬头扫她一眼,“这个暂且放在一旁,你先跟我说说,刚才是怎么回事?” 躲不过啊…… 花小麦撇撇嘴:“也没什么,不过是那关蓉非要找我说两句话不可,后来还上手想拉我,娘瞧见了,怕她碰着我,就冲了过来,吵了两句。” “唔,离他家人远些,别跟他们瞎搀和,往后咱们只当不认识。”孟郁槐摸摸她的脑瓜顶,轻描淡写地道。 可不是吗?关蓉即将嫁人离开火刀村,从今日始,大约她就是个陌生人了。 说起来这姑娘好似还是花小麦来到这里之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当时谁知道现下会是这样一种境况? 孟老娘兀自气不顺,捏着锅铲站在厨房门口,气咻咻地嚷:“我真是悔死了,当年怎地就猪油蒙了心,跟你爹把咱家房子修在这边?沾上这种甩不脱的狗皮膏药子!” “行了。”孟郁槐扭头笑了一下,“这两日我也正琢磨这个,咱家的院子的确是小了些。小麦翻过年去不久就要生,这一两年咱家暂时还能勉强住得下,往后孩子多了,难免打挤,迟早都是要盖新房的。我想想几时合适,咱们得了空,再一块儿商量商量。” “早搬走早省心!”孟老娘嘟囔着进了厨房。 花小麦却是扑哧一笑。斜眼瞟他:“我听你这意思,是打算生一堆?是啊,反正辛苦的是我,你又不……” “你辛苦我照应你。咱家既养得起,多生两个无妨。”孟郁槐也笑了,接过她递去的帕子,擦了擦脸。 “得了吧,你还是好好照应镖局,你媳妇我最省心了。”花小麦拧他一把。“你倒是跟我说说,我二姐姐夫找你,究竟什么事?” 孟某人把水泼了,拉着她在院子里坐下,不紧不慢道:“其实也不是大事,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泰和兄弟那铁匠铺,每年里唯有农忙时才能踏实做几笔好买卖,平时却是清淡得很。家里添了个儿子,他也想发愤图强,多挣钱养媳妇孩子。就预备把铁匠铺挪去县城,好歹那里挣钱容易些。这当中就有个找铺面的事儿,他两口子想着我每日在城中行走,认识的人多,便想托我帮着踅摸,只怕比寻郑牙侩还要便当些。” “就为这个?”花小麦一挑眉。“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还用得着请顿饭?” “我也是这么说。”孟郁槐笑笑,“瞧泰和兄弟的面色,倒像是还有别的事,他既现在不愿说,咱俩也不着急,且等着吧。” 花小麦心下疑惑,闻言也只得点头应下,同他又说了两句,便去了厨房给孟老娘帮忙。 不两日,村东的小饭馆儿终于彻底完工。 孟郁槐特意抽了一日空闲。与花小麦一起去看了一回,检查可有纰漏,将该结的钱都付清。 三个多月前,这小饭馆儿后头还是一片晚上看起来格外渗人的山林,如今却是清凌凌的一片。竹林鱼塘互相映衬,朴拙的木头房子在绿树之中若隐若现——虽称不上美轮美奂仙境奇景,却也显得清新可爱。 还有那小饭馆儿,如今也是大变样。 二层小楼重新粉刷了一遍,里头的桌椅也全部换新,空间并没有变化,看上去却比之前要宽敞明亮许多,人站在大堂里,只觉得四面八方的阳光扑面而来,心里格外敞亮。 花小麦里里外外转悠了一圈,又扯着孟郁槐在园子里兜了个来回,最后立在村路上遥遥望过去,只觉得成就感十足。 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这种类似于“农家乐”的园子可谓比比皆是,然而在此处,却委实是个新鲜玩意儿,惹得村里人人都来瞧热闹,从官道上经过的人们,也十有**会驻足停留一番,啧啧赞叹两声。 虽然今后买卖会做到什么地步,她现下心里还没底,不过,能拥有这样一个园子,就已经是一件很让人心下欢喜雀跃的事了。 谭师傅和汪展瑞于中秋节前又来了一趟,议定每月的工钱一吊五,待生意红火起来,再慢慢往上添。两人都还算是满意,笑呵呵地应承下来。 铺子上如今有四个伙计,庆有往后仍旧会在前边的小饭馆儿里帮忙,至于其他三个则分散在竹林和鱼塘,各自照管。花小麦又请那郑牙侩给找了两个女伙计,如此,即便往后园子里来了女客,招呼起来也便当。 “庆有你记着,这两日去采买几支吊杆渔具之类的物件,就放在鱼塘边上,左右咱们养了一池鱼,若是来吃饭的食客有雅兴,由得他们在那里垂钓片刻也很有趣。” 花小麦把铺子上的伙计都叫到一处,一边思忖,一边吩咐道:“至于芸儿,就跟着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做个二厨。虽然我是你师傅,但他俩手艺都不错,能不能从他们那儿偷到点功夫,就看你自个儿的本事了。” 说完这句话,她深吸一口气,笑眯眯道:“各位,咱们这园子,要准备开张了。” ps: 这两天更新时间晚,我错了我悔过~ 暂时这两三天都是一更,22号开始,准备爆发一下,争取一周每天三更~~RO 第二百六十七话 不请自来 若依着huā小麦的意思,是预备在中秋节之后再行开张之事,然而她将这想法与众人一说,那汪展瑞便立即站出来,摇了摇头。 “横竖已经做好准备,又为何偏生还要延搁到那一刻?”他思忖着缓缓道“照我说,中秋节之前重新开张,只怕更为适宜。一则咱们可借着节日大办一回,二则,也可以此为由头来吸引人。开张当日最重要的便是热闹,东家你一早定下要在那日置办席面,这咱们就不说了,可未在邀请之列的老百姓,咱们也该照顾到才好。” huā小麦原本并不曾拿定主意,只想着中秋那日少不得要忙活一场,等闲下来再张罗园子开张,多少能松快些。此刻听他这样说,便挑一挑眉,笑道:“我虽是东家,却也难免有许多照顾不到之处,并非事事都一定要依着我不可。汪师傅既有想法,不若说出来咱们一块儿商量?” “行。”那汪展瑞倒也不推却,大大方方往桌边一坐,没忘记将其余人也招呼过来坐下。 “这中秋节,家家户户都要吃月饼,自个儿做费工夫,若使钱买,又少不得要huā费些钱钞。咱们如果在中秋之前开张,倒不如做些月饼来分给大家,往饭馆儿门口一摆,但凡有愿意要的老百姓便自个儿来拿,咱只要每家每户定个量,也不怕他们取走太多。如此,人气不就来了?” huā小麦被他一番话说得犹如醍醐灌顶,蓦地睁大眼连连点头:“你说的有理,倒提醒了我了!咱们这园子。原就打算多招揽些城里人来照顾生意,既然要做月饼,索性咱们就做得多些,送去城中分发给来往行人。外头的纸包写上咱们的名儿,里头再夹一张小笺,将这铺面在何处也写清楚——月饼做得精致些,老百姓们自家吃或是拿来送人都便宜,也算是给咱们宣传了!” 这原本小小的食肆扩建之后,再如原来那般没名没姓。显然是不合适的。在整个火刀村里,huā小麦认识的唯一一个读书人,便是住在河岸附近的文秀才。因晓得他秋里要去考乡试,便早早地央他帮忙,给这新盖的园子取了名,叫做“稻香园”。 这名字是为了迎合园子所处的环境,听上去没甚出奇,倒是竹林和鱼塘那两处地方,一个叫“竹里”一个名为“荷边”。仿佛有两丝趣味。huā小麦特特请他写了牌匾置于大门前,瞧着醒目,叫起来也顺口,应是很容易就能被人记住。 “就是这样。”汪展瑞点点头“东家你这法子更好,这样一来。城中人也都该晓得咱们开张了,尝过咱们的月饼,觉得滋味不错,或许会想来瞧瞧,这一来二去,生意渐渐不就来了?” huā小麦笑着应了一声,低下头去,又想了想。 刚生出扩建小饭馆儿的念头时,她就盘算着要将那陶知县的夫人杨氏请上一请,倘若开张这日她能来。会引起一番讨论自不必多言,有意无意间,还可给小饭馆儿抬抬身价。但…… 总觉得有些太刻意,那种明摆着想借他人名号给自己长脸的企图简直呼之欲出,似乎……也不大好吧? 左思右想。仍觉不妥,她便决定干脆把这事儿放一放,等开张的日子长点再来办不迟,于是双掌一拍,笑道:“那咱们就定了,在中秋前开张!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费费心,请村子外头那道观的老道士给算算日子,看哪一天最为合适,这之后,咱们可就得忙起来了!” 春喜和腊梅点头应下,又笑着道:“你也不必觉得忙乱,咱们的准备是做足了的,一应物件儿也都买得妥当,左右还有五六天时间,只要将食材置办齐全,莫要慌了手脚,别的事都不在话下。有句话劝你,当初小饭馆儿刚开张,咱们经历过生意清淡的时候,现在要我说,咱们也不必心急,咱有那个能耐,也等得起,慢慢儿来,肯定会一日比一日红火的。” 其余人也都连连称是。 这话huā小麦听在耳里只觉格外贴心,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你们放心,我晓得急也没用,咱们只管把事情一样样做好,不愁生意不上门。” …… 这日散了,春喜和腊梅两个果然立刻去村外寻了老道士,算出八月十四便是大吉之日,开张也便定在了那一天。 既然是打算以送月饼来做宣传,无论是用料还是制作方面自然是不能省的,更加不可将就。huā小麦与汪展瑞、谭师傅三人在厨房里忙活了两三日,选料、拌馅、做饼皮……终是将所有的月饼都赶制了出来。 好在这做月饼的过程几乎不会产生半点油烟,肚子里那孩子也乖巧,并未曾捣乱,因此huā小麦竟未曾觉得有丝毫疲累,将稻香园里的人分为两路,一多半都在铺子上帮忙,另外两三人,则去了芙泽县,寻帮工分发月饼,每人每天给二十文钱。活儿简单,只需费些脚程在城里多走动,因此来应这差事的人,倒委实不老少。 很快便是八月十四当天。 孟郁槐近段时间镖局事多,早两日便与huā小麦说好,中午开张时去打个来回,就得快快地去镖局,不能久留。至于孟老娘,则满嘴嚷嚷着一大清晨就要去帮忙。 她的原话是:“你那买卖做成什么样,我可管不着,挣了钱你往家拿,若是亏了,却别想我给你填那大豁口子。我随你去,也不过是看在你肚子里那娃娃的份上,与其说是帮你,倒不如说是在照应他。哼,人那样多,就你这糊里糊涂不着四六的性子,万一撞上桌角或让人给挤了,我看你哭都来不及!” 明明是关心,偏要用这种与人吵架的语气来说。huā小麦早摸熟了她这人的脉门,哪里会与她计较?笑盈盈受了她的好意,早起吃过饭,便同她一路去了村东。 请的宾客与从前并没有太大不同。唯独柯震武因身子不适没能亲到,托人带了贺礼。柳太公那边,也循例请了一声,只不晓得,在与孟老娘吵了那一仗之后,他还有没有胆子来。 做好的月饼。也已摆在了门前的长桌上。 皮薄松软层叠酥香的传统之味,时令瓜果做成的果蔬月饼,咸鲜甘香、huā大价钱加了瑶柱、紫菜等物的海味月饼,汪展瑞用茶叶和莲蓉制成的别致茶蓉月饼,以及捏出小猪形状,格外讨孩童欢喜的“猪仔饼……”各式各样,将门前两张长桌堆了个满满当当。 有几个六七岁的男孩儿躲在附近树后,朝这边伸长脖子张望,想过来,似乎又有点不敢。huā小麦从大堂出来时恰巧看见了。便招招手将他几个唤到近前,一人塞了两三个猪仔饼,男孩儿们跟得了宝似的笑逐颜开转身就跑,一路跑还一路喊:“娘啊,这月饼真的是白送的!” 稻香园门口的人聚集得越来越多,不仅村里百姓。那起官道上下来的行商,也都凑了过来。 可巧有那么三两拨,以前就常来小饭馆儿吃饭或买外卖,发现这里重新开张,又一眼瞧见了huā小麦,忙大声与她招呼。 “啊呀,还当你这里不会再做买卖哩!”当中一人敞着喉咙道“最近这几月,我每每从这村外经过,都要看上一番。见这里关着,就只觉浑身难受。这小饭馆儿不开门,我们经过时若是恰逢中午晚上,连点吃食都买不着,只能饿着肚子赶路。不好过呐!” 另有一个汉子,无疑想得要多些,张口就道:“你这店面如今铺排得这样大,往后那外卖摊子可还会摆?该不会涨价吧?” huā小麦与他们寒暄一回,便笑着道:“从前有的,往后还会有,只要菜价不涨,我那价格也不会往上提,这一层大伙儿放心就是。” 众人这才也跟着笑了,说一阵,就有不少人径直进了大堂落座。 午时,孟郁槐果真回了村里一趟,来稻香园这边看了看,顺便帮忙放了一挂炮仗,又去了那两桌席面招呼。闲下来,免不了又吩咐了huā小麦几句,让她莫要太劳累,又急急回了镖局。 请的两桌客都是熟人,不必过多讲究,席间自然推杯换盏格外热闹。一顿酒吃到下晌申时初方散,huā小麦累了大半日,这才算是有时间能歇歇,刚坐下,却见huā二娘匆匆跑了来。 稻香园定在八月十四开张,这事huā小麦提前并未与huā二娘、景泰和两个说,原因无他,不过是由于晓得他二人最近这一向一个要带孩子,另一个要忙着去县里开铁匠铺,都不得空,不愿麻烦他们再来帮忙,于是也就是昨晚,才与他们言语了一声。 huā二娘没赶在中午过来,却是不想huā小麦分神照应自己,特意估摸着席应该散了才露面。一进大堂,便扯住huā小麦急吼吼道:“昨晚我也没细问你,怎地突然提前开张了,不是说好中秋之后吗?呀,我有话要同你讲,你……”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门外传来一个男声。 “嫂子,开张大吉啊!” huā小麦回了头,随即便是微微一怔。 来的居然是离开连顺镖局大半年的吕斌,怀里抱着一大一小两个礼盒,身边还有一个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这吕斌从前还在镖局里时,同她算是相熟,但真要追究起来,也不过是因为孟郁槐的关系罢了,其实并没有什么交情来往。huā小麦自然不会下帖子请他,那么……他怎么知道稻香园今日开张,还巴巴儿地跑了来? 想是猜到了她心中的疑问,吕斌笑着道:“我虽去了省城,但媳妇老娘都还在芙泽县里住着,隔三差五就要回来一趟,也是听城里人议论纷纷,说起那送月饼的事,才晓得嫂子这饭馆儿今日重新开张。于情于理,我也该来道个贺不是?” ps:感谢緑小兮同学打赏的香囊,感谢潘潘0955同学的两张粉红票~ 第二百六十八话 来意 对于吕斌这个人,坦白说,huā小麦现在是没甚么好感的,正是因了去年底他领着连顺镖局的大半人突然离开,令得柯震武陡生重病的缘故。 她心里很明白,这事万万轮不到自己来指责,毕竟人往高处走。既然省城新开的那间镖局给的工钱更高,开出来的条件也更优渥,那么吕斌他们心动想去,实在非常正常,论到底,他若是个没本事的,只怕就算腆着脸往上凑,人家也未必愿意看他一眼。 只不过,从某种程度上而言,镖师这行当可算是吃的江湖饭,多多少少,也该讲些道义才是。他们想离开,没有人非拦着不可,至少,可以选择一个更柔和的方式,令人不那么难以接受。 可吕斌那一干人又是怎么做的?撂挑子就走,连个交代都没有,这算什么? 他好歹是跟了柯震武多年的,怎么都有点感情,且平日里向来并未被亏待。他们呼啦啦这么一走,累得镖局手忙脚乱,柯震武一病不起,孟郁槐更是匆忙间将镖局扛在肩上——万一要是出点什么差错,或是连顺镖局因此便落得个关张的下场,他们心里就真能过意得去? 好吧,huā小麦承认,说白了她最主要就是在替孟郁槐打抱不平。虽然那人从始至终没有表现出一丝对吕斌等人的不满,但心中又怎可能一点涟漪不生? 这些想法,她也只能存在肚子里罢了,当然不可能在吕斌面前显露分毫。于是便只淡淡笑了一下,谢过他,略微朝旁边让了让,将他二人请进小饭馆儿的大堂。 huā二娘原本是真有话想与huā小麦说。此时见冷不丁来了人,也只得暂且丢下,在自家小妹肩上按了按,说一句“我先回去,待你得了空,咱们又再说不迟”。便抬脚走了出去。 这边厢,吕斌甫一落座,便笑哈哈地开了。。 “说起来,咱们真的有日子没见啦!” 他指着身旁那男人道:“我现下在省城的盛隆镖局做事,嫂子想必听郁槐哥说过了?这位便是我们镖局的东家” 不待他说完,那男子便已冲huā小麦虚拱了拱手,笑容满面道:“董德友。” huā小麦忙立起身来与他见过,同时在心里犯起了小嘀咕。 这吕斌突然跑来道贺,已经够让人纳闷儿的了,竟然还把他的新东家也一并带了来。这是为了什么? 十有*,所谓的“道贺”只是个幌子而已,他们今天来这一趟,所为多半与孟郁槐有关。 “这位便是我常跟您提的那位郁槐哥的妻子。”吕斌又转过头,殷勤地对董德友介绍道“您莫看这嫂子年轻。那一手厨艺却真真儿了不得,您在省城吃惯了的那些大酒楼里的有名厨子,也未必就能比得过她呐!喏,您瞧这饭馆儿,初开张时,只得这一个小小的一楼一底铺面,才不到一年,便铺排得这样大,后头园子都修起来了,若没两把刷子。哪能这么快便挣了这许多钱?” 董德友笑得十分和善,点了点头,对huā小麦道:“总听吕斌提起嫂夫人的厨艺,说是从前,没少来你这里蹭饭吃。回回都撑得肚皮要破掉了还舍不得搁筷子。今日正赶上嫂子这稻香园重新开张,怎么说,我也得尝尝你的手艺,才不枉来这一趟啊!” 这人年纪明明比孟郁槐大,却开口称她“嫂夫人”明显是把孟郁槐往高里捧,huā小麦心中登时更加笃定,他们今日前来,必定是有所图。 只不过,既然人家都不着急说,她又何必跟着瞎操心?当下便浅笑道:“不瞒两位,其实我最近甚少下厨,稻香园里也新请了两位大厨,不是我自夸,他们的本事都颇能见得人。我夫君与吕大哥是旧识,今日两位又特意前来道贺,这份情我得领,过会子便下厨做一道小菜,也请二位尝尝那两位大厨的手艺,你们别嫌弃才是。” “哪里会嫌弃?高兴还来不及!”那董德友连连摆手,又转头望了望天色“哎呀,虽未到饭点儿,但我与吕斌中午便只草草吃了些东西,此刻早饿了。我瞧那后头园子景致仿佛很不错,如果不太给嫂夫人添麻烦的话,我们可否去那里坐坐?还要请你给张罗些饭食才是。我们两个都是不挑的,嫂夫人便拣你爱做的,张罗两样就行。” “不麻烦。”huā小麦摇头应了一声,唤过庆有来,让他将二人带去园子里,自己则找到在后院里闲坐的汪展瑞,一并去了厨房。 董德友说是喜欢清净,便选在了竹林里落座,如今天气冷暖适宜,且不用挪去屋中,庆有便将两人引到一片竹子格外茂密的所在安顿好,不多时,又重新斟了茶来。 huā小麦与汪展瑞都是在灶间忙活惯了的,做两个人的菜肴,压根儿用不着huā太大功夫,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菜肴便置得周全,由另一个名叫做吉祥的小伙计捧了来。 制成春卷状、香酥嫩滑的“凤肝卷”出自huā小麦之手,小青虾去壳,鸡肝、蘑菇和用玫瑰烧腌渍过的肥膘肉切丝,卷入猪网油中沾上澄面落锅油炸,吃时蘸五香盐,既送酒又送饭,实是佐餐的佳品; 除了以茶入菜之外,汪展瑞当然也会做别的菜色,不过今日,他是铁了心地要在开张之日于人前显显本领,便特地烹制了一道菊huā普洱熏鸽子,普洱茶的浓醇、黄糖的甜香渗入鸽肉中,甘美香甜,味道好还不伤肠胃,入了秋来吃这道菜,是最适合不过。 此外便是几道素食和两小碟精致的酱菜,至于汤品,则是滋润的银耳杏仁猪肺汤。 各色菜品皆用素瓷碗碟盛装,摆在竹桌上,与那一片竹林相得益彰,干净清爽,朴拙雅致。 那董德友和吕斌口口声声说只是来道贺兼吃饭,huā小麦便没必要再去相陪,在厨房忙活完之后,便洗了手在大堂坐下,与春喜腊梅聊些闲篇儿,间或与周芸儿也搭个两句,说说烹饪那凤肝卷时,需要注意些什么。正说笑间,庆有从院子里一溜烟地跑了来。 “东家,那位姓吕的大哥说,若您不忙,就劳您再过去一趟。” 他笑呵呵一脸憨厚地道。 huā小麦心下有数,循例问了一句“你看他们的表情,应该不是菜出了问题吧”见庆有连连摇头,便皱了一下眉,站起身来,顺着石子小路弯进了竹林。 其时,董德友和吕斌二人已将桌上菜吃了大半,听见脚步声,那吕斌便立刻一歪头笑道:“嫂子,许久没来,你这里的菜更了不得了!那凤肝卷外头又香又酥,里头的鸡肝却是非常嫩滑,咬一口满嘴留香啊!还有那个普洱熏鸽子也好吃,那股子茶叶味将鸽子肉都浸透了——啧啧,吃了这一顿,我真有点不愿意走了!” “这是真话。”董德友也认同地笑笑“说来我将省城那些个大小食肆也是吃遍了的,这几道菜吃进嘴里,却仍觉大饱口福。嫂夫人,今儿这趟我来得值啊!” “两位太夸赞了。”huā小麦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嘴唇“听见伙计说两位找我,还以为是菜哪里不合口味,此刻你们这样讲,我才算是放下心来。” 吕斌一听这话,便立刻转身看了董德友一眼,见他微微点了一下头,便搁下筷子敛去笑容,换上一副苦相:“嫂子,我也不耽搁你时间,实话说了吧,我和我们东家今日来,还有个别的事其实,自打我去了省城的盛隆镖局,每月都要回来一两回,因心里惦记着从前那些个兄弟,便常想邀他们一块儿出来坐坐,喝两杯,可” 他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深深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当初也不给柯叔个交代,甩手就走了,这事儿做得不厚道,大伙儿心里对我们存着怨怼,我也很明白,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一块儿经了不少事儿的兄弟啊!他们如今都不肯见我,哪怕在城中行走碰上了,都只拿我当个看不见的鬼魂儿!我去找过郁槐哥几回,他倒是肯见我,然而也不过是与我寒暄而已,语气表情都透着疏远之意,我这心里头难受哇!早前知道大忠兄弟没了,我” 他一絮叨起来,就大有没完没了之势,huā小麦静静听了一会儿,突地一笑:“镖局那些事我不懂,郁槐回来也很少跟我提,所以,我竟一点儿也不清楚你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好比刚才你说,你在省城的盛隆镖局做事,我之前真丝毫不知情。吕大哥你倘若是想和郁槐见面,倒不如在这儿多等一会儿,下晌他回了村,应是会过来瞧瞧。” 本来就是嘛,这些话你尽着跟她一个女人叨咕有什么用?指望着她帮忙劝说?开什么玩笑,她是孟郁槐的媳妇,自然跟自己夫君站在一头,怎可能反过来帮你们这起外人? “我见了他面也是白搭啊!”吕斌跌足道“横竖他就是不肯听我的劝,我实在没法子呀!” 劝?劝什么? huā小麦暗地里一皱眉,没有做声。 那董德友一直不开口,始终只任由吕斌耍嘴皮。 “嫂子,咱都是老相识,我也不跟你打马虎眼了。今日我和我们东家来,除了给你道贺之外,还有个事儿,想请你帮着在郁槐哥面前多言语两句。” ps:感谢§^_^§少年的粉红票~ 第二百六十九话 真够迂回的 这还叫没打马虎眼?开什么玩笑? huā小麦面上不动声色,却忍不住在心里叨咕了一句。 自打吕斌和董德友两人今日进了这稻香园的大门,先是满口里道贺,又将她那的厨艺好一通夸,牵牵扯扯杂七杂八说了一大通,始终没入了正题,敢情儿是盼着她主动发问?她又没吃饱了撑的! 这会子见拖不过了,才终于把话往正路上引,不说旁的,光是这蠍蠍螫螫的性子,假使落在孟老娘眼睛里,不每人给他们个爆栗才怪! 不管这两人今天来到稻香园,为的究竟是什么吧,既然孟郁槐已三番五次地拒人于千里之外,他的态度,其实就已昭然若揭,那么她这做媳妇的,又怎能塌他的台? 想到这一层,huā小麦便索性拿定主意做个闷葫芦,只微微笑一下,给了吕斌一个疑惑的表情。 吕斌说了那许多话,却连个回应都等不到,脸上浮现出一丝尴尬,不由自主地看了董德友一眼,苦笑着摇摇头。 “是这么回事。”他唯有继续唱他的独角戏“约莫七月底,连顺镖局接了一笔省城的买卖,是要往蜀地去的,这事儿,不晓得嫂子清不清楚” 他是不敢再等着huā小麦回应了,紧接着往下说:“这买卖是一批银镖,说得再明白点,就是咱桐安府最大的绸缎庄‘瑞锦’发往蜀地的货款,兑成银子,拢共六千两有余。” huā小麦给唬了一跳。不禁偷偷咋舌,与此同时,又很有冲动想瞪吕斌一眼。 吓唬谁呢吓唬谁呢?打量着谁还没见过六千两银?好吧,她的确是从未见过这么大数目的银子。可好歹在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也听过一两个大富豪的名号吧,实打实是见过世面的! 在眼下这个年代,镖局的业务众多。而银镖,无疑是当中风险最大,与此同时,又利润最高的一项。押送这样数目重大的银镖,镖局是以“逢百抽五”的比例来收取佣金,也就是说,此番去蜀地,只要将那六千两安全送到,便有三百两归入连顺镖局的口袋。 孟郁槐每日回家之后很少提及镖局之事。对于吕斌他们口中的这笔买卖。也不过三两句话带过。这“逢百抽五”的规矩。还是平日里闲聊时他见huā小麦有兴趣,才零星讲给她听的。 怪不得他将这笔买卖看得那样紧要,最近几天早出晚归。不仅对走这趟镖的韩虎等人反复叮咛,还日日加紧操练。为的可不就是那“万无一失”四个字? 那么,董德友和吕斌二人今日巴巴儿地跑来,目的是什么,其实也呼之欲出了。 huā小麦是一早决定装傻到底的,摇了摇头,一脸困惑状:“连顺镖局接了大买卖,这是好事呀,然后呢?” 吕斌彻底无奈了。 原指望着她能自己想通透,问上一两句,有来有往,这才叫聊天儿不是吗?却不料她始终如此懵懂 就算疑心她是装的又能怎样,总不好大喇喇的拆穿吧? 许是察觉吕斌有些词穷,董德友扭头瞅他一眼,眉间轻轻拧起,一开口,却是另起一个仿佛全不相干的话题。 “嫂夫人或许听说过,那连顺镖局,是我父亲从前与柯叔合开的,我们虽没住在这芙泽县,但柯叔常有消息送来,我便或多或少,也对镖局中的情况有所耳闻。孟镖头年纪虽轻,却是连顺镖局中当仁不让的佼佼者,办事沉稳周全,他出门走镖,向来是最让人放心的——不瞒你说,我那盛隆镖局开张之初,曾几次三番地来请他入伙,回回都被他一句话便拒绝,丝毫不留余地,饶是如此,我却仍不死心。” 他说着,便与吕斌一个对视:“喏,就是上个月吧,我还曾让吕镖头去连顺镖局走了一遭,同样是失望而归,说实话,我真觉得挺没面子。可孟镖头真是个人才啊,若能得他相助,脸面又算什么?” huā小麦弯起嘴角一笑:“没办法,吕大哥晓得的,他那人是个死心眼儿,念旧,谁对他好,势必要加倍还回去。他是柯叔带出来的,心里把这份情看得极紧要——辜负了董老板你的好意,我替他给你赔个不是。” 吕斌有点不自在,扭过头去往竹林外张望,这一头,董德友却是连连摆手。 “哪里用得着赔甚么不是?嫂夫人言重了!孟镖头是重情义之人,他如此行事,我反而对他更为佩服,心里琢磨着,既然不能让他入了我盛隆镖局,有机会若能一块儿合作,也是好的。说句实在话,瑞锦绸缎庄那笔买卖,我盛隆镖局也很有兴趣,却不料被连顺占了先” 终于说到重点了,真够迂回的!huā小麦在心里直摇头,兜了这么大圈子,她都替这两人觉得累呀! 董德友觑了觑她面色,见她笑得一脸诚恳,便接着又道:“镖局这行当,是最不好请人的,吕镖头他们离开之后,我猜度连顺镖局人手便一直有些不足,这样大的生意,未必能张罗得齐全,因此便有心与他两家一块儿把这事办得妥妥当当。我和吕镖头二人已来了芙泽县好几日,孟镖头却由始至终连谈的机会都不给,我们这是没办法了,所以才来请嫂夫人帮忙,希望你能帮忙在孟镖头面前,把这事提一提。” “我都有些糊涂了,不知道能不能说得明白呢!”huā小麦叹了一声“再说,男人在外头做事,当妻子的哪好胡管?这事恐怕” “嫂夫人只消告诉孟镖头,明日我在你这稻香园置一桌酒水请他,话带到了就好。”董德友吁一口气,往后一靠,倚在椅背上,冲huā小麦一笑,仿佛有点小自得。 好么,这是生生把她也牵扯进来了啊!反正这稻香园是你孟郁槐家的买卖,你但凡是个关心媳妇的,总不能依旧不露面,任由她一个女人家独自同这两个大男人周旋吧? huā小麦心下委实有些发恼。 这董德友明明是眼馋这六千两的买卖,觉得是块肥肉,想上来啃一口,却偏生要冠冕堂皇摆出一副所谓替人着想的架势——说白了,连顺镖局人手够不够用,跟他哪有一个铜板的干系?这家伙就是块牛皮糖,黏在脚面上就别想扯下来,不达目的不罢休哇! 话都说到这地步了,她也只得含含糊糊地道:“我家夫君这两日在镖局里忙得很,预先同我说过的,若耽搁晚了,就在城里住下,省得来回奔波。你既信得过我,晚上我若见到他,就与他说一声,但这话能不能带到,我却不能保证了。明日董老板要在我这小店里摆席面,少不得要破费的,我心里过意不去得紧,今日这一餐,就算我请,感谢两位来贺我开张。” 与他二人寒暄两句,便自竹林里退了出来,匆匆回到小饭馆儿大堂。 彼时,孟老娘正领了春喜腊梅两个捧着吕斌带来的礼盒,翻来覆去地看,抬眼见huā小麦回来,便大大咧咧地把手中物事一扬:“我说,这玩意儿你要是收下了,我就拆开来看看?” “我干嘛不收?”huā小麦憋了满腔的火气,往桌边一坐,习惯性摸了摸肚子“白请他们吃顿饭,还给我招来那么大个麻烦,这份礼,我受得起!娘你只管拆了就是。” 说着,又招手将庆有唤到跟前,吩咐道:“今日咱们刚开张,估摸后头园子不会有什么生意,你去把吉祥叫来替一替你,然后去村西口等着你郁槐哥。看见他之后,让他千万别往稻香园来,直接回家,听明白了?” 庆有答应一声,转身就往外跑,那边孟老娘便道:“为甚不让郁槐上这边儿来?晌午时我还瞧见你像个赖狗子似的,扯着他混闹,非让他晚间来接你呢!” 春喜和腊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娘,您能不能多少给我留点面子?”huā小麦无可奈何地瞟瞟她,又指指竹林的方向“总之那两人烦得要命,郁槐若与他们碰上,少不得要掰扯一番,倒不如我帮他省些事。” 孟老娘虽不明就里,但见她神色不像是开玩笑,想了想,便霍地站起身。 “那我索性也先回家去,免得郁槐若是与庆有错过,回家不见人,直接跑到饭馆儿来。” 说罢,抬脚就出了大堂。 huā小麦招呼了一声叫她路上当心,随即往桌上一趴,叹了口气。 董德友和吕斌在竹林里不过坐了一会儿,便到前头来与huā小麦告辞离开,回了芙泽县城。 这晚园子里再无其他客人,倒是大堂中坐了几桌,也用不着huā小麦动手,汪展瑞与谭师傅两人,便将菜色张罗得利落周全。 戌时中,铺子里食客走了个干净,汪展瑞和谭师傅自去了珍味园中歇息,huā小麦同春喜腊梅一起回了村子南边。 刚刚踏进大门,便见孟郁槐与孟老娘二人坐在院子当间儿,孟老娘手里捏着三两双鞋。 “你可瞧瞧吧,你媳妇趁这段时间空闲给你做的鞋,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就没见过这么难看的!针脚又粗又大,线缝得歪歪扭扭——幸亏你现在是不怎么走镖了,否则,穿着这种鞋出远门,不两天就底儿是底儿,面儿是面儿的了!我看也只能凑合在家穿穿了!” 孟郁槐把鞋接过来,果真仔细打量一番,笑道:“也不要紧,即便是我出门把鞋给走坏了,自己修修就行。” 听见huā小麦的脚步声,他抬起头来微微一笑:“回来了?” 第二百七十话 要审你 “唔。”huā小麦应了一声,也是觉得累了,便拣个板凳在两人身畔坐下,接过孟郁槐递来的水碗抿了一口,随意往他手上扫了扫“你还会修鞋?” “跟你说过的,镖师在外行走,如搭灶、修鞋此类事,都是必备的本领。押镖已经很辛苦,路上要越省心越好,若是这些都一概不懂,如何照应自己?”孟郁槐微笑着道“你可觉得饿,厨房里娘备了些吃食,热水也烧好了,要么先去洗洗,然后” “先不急。” huā小麦心里揣着事儿,恨不得立即就与他说个明白,哪里等得?霍地又站起来,不由分说便把他往屋里扯:“我有话要跟你讲,你随我进来。” 孟老娘一听这话,立马高声吆喝道:“现成的热水摆在那里,你不赶紧去洗洗,还要耽搁到多早晚?回头放凉了,又要重烧,白浪费柴禾!挣了两个钱便不晓得俭省,整日只是找骂!” “娘——”huā小麦今日却是没心情与她斗嘴,拖长调门唤了一声,眼巴巴瞅她。 孟老娘最见不得她扮可怜,啧一声,把脸杻去一旁,万般不耐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滚滚滚,你两口子有话自个儿说去,我可是要睡了,过会子自己重新把那水烧一烧,可莫要用冷的!” huā小麦胡乱点头答应,拽着孟郁槐便回了房。 屋中窗户照例只开一条小缝,临窗的案上点了一盏灯,时不时有一缕风荡进来。暖黄色的灯光随之忽明忽暗。 两人在榻边坐了,huā小麦立即迫不及待地开口:“我” “今日吕斌和省城盛隆镖局的董老板去了稻香园,对不对?”孟郁槐率先将话头接了过来,唇角带一抹笑容。很是沉稳“从前吕斌偶尔会来家里,娘与他见过两回,便留下了印象。虽叫不出他的名字,但将他的容貌一形容,我心里就有数了。” “原来你知道?”huā小麦闻言,便立刻站起来立在他面前,半真半假地瞪他一眼“孟镖头,你还真是心大呀,居然能如此淡定!好啊,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客气了。你给我规规矩矩坐好。我要审你!” 孟郁槐被她这一本正经的模样给逗笑了:“你这又是唱哪出?” “你还好意思说?”huā小麦便撇撇嘴“原来从去年底开始,那董德友就找了你许多回。想要让你去他在省城的盛隆镖局入伙,只是被你不由分说推拒了。才未能如愿。连顺镖局接了瑞锦绸缎庄那笔买卖之后,他俩又上门好几趟——我光是想想,也觉得心下发烦,只怕你更加不好过,怎地回来也不同我说一说?” 孟郁槐将榻上的被褥抱到近前,舒舒服服往上头一仰。 “不过是些琐碎事体罢了,说来何用?” huā小麦在心里一翻眼皮,坐在榻边,用脚踢了踢他的腿,没好气道:“你起来起来,坐得端正些,都说了是在审你了,至少要拿个像样的态度出来吧?” 孟某人唯有又翻身坐起,竭力止住笑意,满面诚恳地看她。 “镖局的事我懂得不多,平日里也甚少过问,想着只要你别遇上麻烦就行。” huā小麦侧过身子,一板一眼地道:“可我也是今日才晓得,吕斌和董德友两个,居然纠缠了你那么久。你既有烦恼,回来跟我说说,就算派不上用场,纾解纾解也是好的呀!但你呢?敢情儿在你心里,就压根儿没把我当自家人?” “胡扯。” 孟郁槐摸了摸她的头:“我并未将此当做一件烦心事,很不需要纾解,这是真话,不是作伪。横竖我心中是早就有主意的,他们哪怕找我再多次也无济于事。他们来了,我若得空就应付两句,如果不得闲,随便找个人将他们打发了就是,哪有半点麻烦?” 这人的性子就是这样,沉稳克己,一丝不乱,想要看见他惊慌失措,只怕比登天还难。 于家里人而言,他这样的性格当然是很省心的,仿佛丝毫不必为他担忧。可什么事儿都存在心中,日子长了,对自个儿也不好哇! “总之无论如何,往后再遇上事情,你好歹同我言语一声,我就算帮不上忙,心中至少有个数。”huā小麦小声嘀咕道“寻常时我不计有什么事,都会同你说,难不成在你眼里,我就那样不牢靠?” 孟郁槐笑着答应一声“使得”。 其实今日董德友和吕斌跑到稻香园去,有件事,huā小麦一直弄不明白。 一笔六千两银的买卖,的确不是小数目,是很值得争抢一番的,这自然不用多说。然而她恍惚记得曾听孟郁槐提过,那董德友去世的父亲这些年做买卖赚了不少钱,他应是家底儿丰厚才是。盛隆镖局开在桐安城,寻常时能接到的业务必然不会少,去一趟蜀地,经历重重危险,到最后镖局里也就是赚个三百两而已,怎地就让他如此心心念念,锲而不舍地屡次上门? 她这么琢磨着,也便问了出来,孟郁槐勾唇一笑,起身拿个茶碗倒了温水给她,见她喝了两口,便将剩余的半盏一股脑吞了。 “董德友与吕斌或许没同你说清楚。” 他沉声缓缓地道:“瑞锦是咱们桐安府最大的绸缎庄,每年单单是从蜀地购买的绸缎数量就相当可观。一年之中,他们需要与那边的供货商家结两次货款,分别是三月和九月,只要他们那绸缎庄一日不关张,也就必然要与镖局长期往来——原本一向替他们押这银镖的是省城另一间镖局,前不久两家生了龃龉,一拍两散,瑞锦绸缎庄这才寻到了连顺镖局的头上。” 这就难怪了! 区区一趟三百两的业务,或许董德友的盛隆镖局还不会看得太紧要,但倘若能与瑞锦绸缎庄长期合作,就相当于每年有六百两是在手心里捏稳当了的,这样的大买卖,搁谁身上能不心动? 即使是现在,买卖已经归入连顺镖局手中,那董德友还仍旧跳出来腆着脸嚷嚷着爻“合作”不就是想从中分一杯羹吗? 不能将一大块儿肉全吃进嘴里,抢一口肉汤喝喝也挺好啊! “若不是如今连顺的大小事体都落在了我身上,我还真想自己带人走这一遭。”孟郁槐看huā小麦一眼,接着道“如今那瑞锦绸缎庄只算是试探性地将这肥差事交给我们做一回,若办得好,不出丝毫差错,于我们而言,将来就是个长久的买卖。” huā小麦垂首琢磨了一回,捏住他胳膊道:“盛隆镖局就开在桐安城里,且那董德友手头很有两个钱,瑞锦绸缎庄明明也在当地,却偏要舍近求远,跑来咱们芙泽县寻连顺镖局帮忙押镖,可是因为那‘盛隆’二字名声还不够响亮的缘故?” “不错。”孟郁槐干脆地点点头“我告诉过你,镖局这行当,名头相当重要。那董德友或许财力雄厚,人手也足够,但之前却从未涉足这一行,基本可算作是个无名小卒,如此重要的一趟银镖,谁肯轻易交给他?若我估计不错,那瑞锦压根儿从头到尾,都不曾将他们纳入考虑范围。” “唔。”huā小麦隐约有点犯困,索性往他怀里倚去,含含糊糊道“这会子我才算是将事情始末弄了个明白。那依我说,你明天就别去见他们,反正我也没把话说死——他们又不是咱火刀村的人,我还不信他们能一直在这儿逗留,非见着你的面不可。” “我还是去一趟。”孟郁槐思索了片刻,蹙眉道“一次过把话说清楚,也免得他们老缠着你,日日这样,稻香园还做不做买卖了?他既要置酒水请我,你就专拣那昂贵菜色往桌上摆,自个儿送上门来,该赚的钱,咱就得赚。” “噗!”huā小麦迷迷瞪瞪地一笑“我还当你是个老实人,没成想竟也这样奸猾。你放心,咱们那稻香园如今是每日打发伙计去芙泽县采买,别的东西没有,贵价食材却还不缺。他们这么烦人,也就别嫌我不厚道了!” 两口子相视一笑,察觉她仿佛困得厉害,孟郁槐便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时候不早,走吧,咱俩去把水烧热,你好踏实洗了歇下。” 话毕,领着她出了房门。 已是深夜,村里静得一点声息不闻。 huā小麦在沐房里舒舒服服洗了澡,再回房时,却见孟某人已除衫上了榻。 她走去窗边吹灭灯火,也爬了上去,刚刚钻进被窝,那人就贴了上来。 屋子里黑洞洞的,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唯独那双黝黑的眸子里有一点微光。 ”你可审完了我了?”他那嗓音里是藏不住的笑意,带着些许喑哑,低低地道“满意吗?” “嗯,你还算老实,既然把事情都说清楚了,我就大人大量不和你计较。不过你得记住,往后再遇上麻烦事,一定要告诉我才好,我” 她话还没说完,颈子里就感到一股热气扑过来。 “你干嘛?”她忙一把摁住某位朋友搁在她腰间,正游移向上的手“别闹!” 第二百七十一话 干脆拒绝 这动作是何含义,实在再明显也没有了。 自打huā小麦有了身孕,孟老娘便将二人管束得很紧,先是想让huā小麦跟她去一屋睡,未能得逞之后,那两只眼睛便始终牢牢黏在儿子儿媳身上,哪怕二人只是凑得近些,也会惹来她一通叫唤数落,生怕他两个“胡来”。 不仅如此,去保生医馆看诊时,那邢大夫也每每要三令五申一回,闲时与huā二娘碰面,更少不得被低声叮嘱两句有这么多人成日在耳边嘀咕,说过的话蚊虫似的在脑子里嗡嗡个不休,就算真想做点什么,为了怕被念叨,也只能忍了吧? 孟郁槐是个很克制的人,最善于自控情绪,十几岁时就显得比同龄人更加稳重踏实,唯独在这夫妻事上头是个例外。 也难怪啊,二十多岁的大男人,正是精力旺盛之时,成亲又还未到一年,媳妇夜夜在身边躺着,却连碰一碰都不行,一熬就是近四个月,怎能挨得过? “不要闹了!”huā小麦死死摁着他的手,感觉他掌心那股热力将皮肤烫得发疼,心里便是咯噔一下,原本已席卷全身的困意立刻消失殆尽,忙道“你忘了那邢大夫是怎么说的了?” “头三个月最紧要,如今已过了。”孟郁槐含糊应了一声,锲而不舍继续动作。 带着湿热气息的吻在耳垂和颈间流连,积满薄茧的大掌从皮肤上滑过,痒酥酥的,明明很烫。浑身却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huā小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死命往榻里缩,一点不客气地伸脚踹他。无奈力气与他完全不在一个级数上,轻易就被压制。立时就是一阵发慌,瞪圆了眼睛看他。 她其实多少也晓得,过了三个月,有那么一两回也是没关系的。但到底有些放心不下。 这年代医疗条件落后,万一一个不小心,弄出点什么纰漏,哭都来不及啊! “你等一下,你等一下!”她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死死抱住他的胳膊,拧着眉道“你听我说好不好!” 孟某人到底是听劝,终于停了下来。只是面上多少有点不痛快。 “我不是不肯。”huā小麦便小心翼翼地拽了拽他袖子。“但好歹等再稳当些呀。我有点怕孩子也是你的,倘若有了不妥,咱俩真要后悔的。” 孟郁槐用胳膊撑着身子悬在她上方。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终究是翻身躺回枕头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huā小麦也在心里大大松了一口气, 凑过去靠在他肩上,讨好地晃了晃他的手臂:“那个我也晓得你憋坏了,往日里我向来是依着你的,可这不是特殊情况吗?那你要是生气,大不了我给你赔个不是,还不行吗?” 又忍不住偷笑道:“这会子知道不高兴了?看你以后还说不说那要生一堆的话!” 孟郁槐回头扫她一眼,握住她往旁边轻轻一送,低声道:“你离我远点,别挨着。” 什么态度?! huā小麦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立时觉得很不愉快,也懒怠再哄他,骨朵着嘴一翻身,赌气打算自顾自睡了了事。 不料没过一会儿,那人又贴了上来,手从被子底下钻过,慢吞吞搭在她身上。 “你怎么又” 她话说到一半,忽然顿住了,因为发现他并没有接着作乱,只是把手搁在她腹部,动作很轻柔。 好吧,这样倒是可以的。 huā小麦在黑暗中弯起嘴角笑了一下,将自己的手覆盖在他手背上,阖眼安安稳稳地入了梦。 孟郁槐并没有急于去同董德友和吕斌见面,隔日,照旧是早早地去了城里镖局张罗。 huā小麦和孟老娘在家不紧不慢地吃完早饭,便一块儿去了稻香园。可巧正遇上徐二顺送鱼来,huā小麦便立在门口同他说了两句,将水桶里的鱼一条条翻来看过,想到秋日里正是鲤鱼和毛蟹最肥的时候,便嘱咐他若是合适,尽量多送一些来。 这小饭馆儿在官道上来往的行商之中很有些名头,那些个商人进城时,又大都喜欢固定住在几间客栈里,很快便将重新开张的消息传了出去。有了之前打下的底子,自是不大需要为营生发愁,临近午时,便陆陆续续有行人自官道上下来,或是坐在大堂之中用饭,或是买了外卖带走,虽一时之间还比不上从前那样热闹,却也委实算是生意很不错。 只是后头的园子,暂时还处于无人问津的状态。 huā小麦很清楚,要想将这头买卖彻底做起来,是需要有人推一把的,心下早已盘算得明明白白,因此也并不觉得着急。灶台上有汪展瑞和谭师傅张罗,她便乐得轻松,只偶尔去厨房里转转,大多数时间,却是与孟老娘在一处斗嘴解闷儿。 董德友和吕斌二人,果然在将近正午时又跑了来,看见huā小麦,登时便迫不及待地走过来,劈头就问她是否把话带给了孟郁槐。 “两位这样着急,我自是不敢怠慢,可巧他昨夜回来了,我便把这事儿跟他提了提。”huā小麦依然在他们面前摆出一张诚恳的脸,笑眯眯地道“不过,昨儿我也说过,镖局最近事忙,他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抽出空来——说不得,唯有劳两位等上一阵,给你们添了麻烦,实在对不住。” 虽然孟郁槐今日肯定会来,不过,适当地摆摆谱,应该也没关系吧? 董德友来芙泽县已有六七日,始终得不着与孟郁槐坐下相谈的机会,心中已是焦躁得紧。然而当着huā小麦的面,他又不能不死命耐住性子,挤出个笑容来:“无妨。无妨,原是我们来得唐突,那我们只管等着便是。” huā小麦心头暗笑,取了菜牌与他看。让他定下菜肴和酒水。无奈他二人实在是没那个心情,只让她看着安排就是,调头跟着庆有沿石子小路进了园子,这一回。却是往鱼塘边而去。 春喜和腊梅大约晓得这是件什么事,见此情景,便撞了撞huā小麦的肩膀,笑不哧哧道:“你瞧着吧,他们多半是觉得鱼塘边好打发时间,比在竹林里枯坐的强。” 果不其然,董德友和吕斌围绕着鱼塘慢慢腾腾转了两大圈,将所有的景致看了一个遍,百无聊赖。吕斌便巴巴儿地找到庆有。管他要了一小篓鱼饵。坐在塘边石墩子上闷头垂钓。 “钓鱼要心静,他俩这样着急上火的,能有收获才怪!”huā小麦笑着应了春喜一句。便转身去了厨房,与汪展瑞和谭师傅商量菜色。 约莫下晌申时末刻。孟郁槐终于从城里回来了。 彼时,董德友二人已在稻香园里等了两三个时辰,焦灼得有如热锅上的蚂蚁,甫一听见前头传来男人的声音,忙不迭跑出来看,瞧见孟郁槐,立刻飞扑而来。 “啊呀,孟镖头,真是叫人好等!”他那脸给秋日的太阳晒得红彤彤,简直拿孟郁槐当个亲人看待,搀住手使劲摇撼两下“幸亏这稻香园里景美菜肴佳,我们在园子里坐坐,也是一种享受——来来,酒水皆已治办下,咱们一面吃一面说。” 话毕,又转头连声叫庆有快些上菜。 吕斌的脸色有点尴尬,喏喏地低叫了一声“郁槐哥”。 孟郁槐面上没什么表情,打眼一瞧与平常似乎无任何差别,但细细看去,却无端让人觉得,好似透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意。 他冲着吕斌略一点头,站在原地没动,沉声道:“若还是为了前几天来说的那回事,两位也就不必费事了。我说过,连顺镖局眼下人手的确有些紧张不假,却还勉强安排得过来,瑞锦那绸缎庄的那单买卖,我们自己能应付,往后若还有机会,咱们两家再合作不迟。” 别说董德友和吕斌,就连huā小麦也没料到他会一开口就直接拒绝。 还以为他会稍微圆滑一些呢,这样干脆的一口拒绝,真的没关系吗? 董德友的笑容僵在脸上,舔舔嘴唇,勉强哈哈了两声:“这事儿咱们慢慢商量,慢慢商量,孟镖头你” “耽搁了两位这好几天,今日又让你们等,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孟郁槐却是丝毫不为所动,摇了摇头:“原是打算早点回来的,却不想刚出了镖局的门,陶知县又打发人来叫我去,问我是否接了往蜀地去的买卖,说是有个朋友在那边,让押镖的兄弟们帮忙给带两样东西,故此才耽搁了。我还是那句话,多谢董老板替我们着想,不敢劳贵镖局相帮,好意心领了。” huā小麦心里顿时松一口气。 怪不得他把话说得一点余地不留,原来是一早打定主意要把陶知县搬出来压人啊! 没办法,开镖局的,必然得在官府给自己找个倚靠,知县嘛,官儿不大,却到底是个靠山,除非这董德友连陶知县都不放在眼里,否则,趁早洗洗睡吧! “啊”董德友万般不自在地应了一声“我晓得,做买卖嘛,自己若能一口吞下,谁都不愿与他人分享。我之所以屡次找孟镖头你相商,不过是念在我那镖局里的伙计,许多从前都与你是兄弟,无论如何也有点情分,于是就想助你一臂之力。往蜀地去路途艰险,这万一路上出点差池,不好办哪!” 这话说得就有点居心叵测了,且怎么听都有股子威胁的意味。huā小麦抬眼朝他瞪过去,却见孟郁槐微微一笑。 “多谢提醒,有心了,这事我有分寸,自会安排得周全。”说着他便转身欲走“稻香园里的大厨都是有些本事的,盼两位吃得尽兴,我还有些事,就不陪了。” 话音未落,真个冲huā小麦一点头,将她带离那二人身侧。 董德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咬了咬牙,对吕斌道一声“走”气咻咻地要拂袖而去。 春喜冲庆有一使眼色,那老实孩子登时追了上去,高声道:“哎客官,您还没付钱哪!” ps:推荐好友的文:作者名:翡翠c 书号:2433174 书名:清朝的奋斗生活素完本的哦,书闲的亲,可以点之~~ 第二百七十二话 仲秋 董德友和吕斌悻悻而去,花小麦人虽是跟着孟郁槐去了后院,心却还在前边儿,不时回头往村间路上张望,眼见着那二人越走越远,心里始终有点不踏实。 总觉得董德友最后的那句话,好像有别的含义似的,暗里藏着一丝不怀好意的味道——话说,他该不会真因为吃不到这一口肥肉,便恼羞成怒使腌臜伎俩来膈应人吧? 思前想后,到底是不能彻底放下心来,她便拉住孟郁槐,将这念头与他又说了说。 “我琢磨着,咱们与那董德友不过见了两面而已,压根儿闹不清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万一他是个要钱不要命的,寻你们的晦气,那可如何是好?出门走镖,路上原就不太平,倘若他与那贼匪勾结,半中拦腰杀出来,那……” 孟郁槐很明白她的意思,神色看上去却仿佛并不为此担忧,当即摇了摇头。 “姓董的没那个胆子。”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道,“他既开了镖局,就应该晓得,这一行最重要的就是名声和信誉,倘若他敢与贼匪过从甚密,一旦被人知道,立刻声名扫地,从今往后,莫说是接生意,只怕根本就无法在行当中立足。除非他失心疯,为了这一单子的买卖,就甚么都不管不顾了,否则,他应是不会轻举妄动。退一步说,就算他真有些想头,做出甚么恶事,我也自然有办法,让他翻不得身。” 他的语气很清淡,听上去却十分笃定。花小麦素知他是个极有分寸的,便稍稍安定了些:“无论如何,你们万事当心,莫要着了他的道儿。” 孟郁槐却是低低一笑:“我原已定下。是让韩虎押这趟镖的,但见你如此担忧,要不然……我亲自走一遭?” “啧!”花小麦使劲冲他鼓了鼓眼睛,“我是替你操心。想着别出什么岔子才好,你不领情也就算了,还拿捏我?我走了,你自个儿在这里慢慢得意吧!” 说罢,也不理他是甚么反应,真个调头就走,重又去到厨房里看了一圈,然后回到大堂里,拉着春喜和腊梅神秘兮兮地嘀咕一阵。 …… 这晚孟郁槐和孟老娘都留在稻香园里吃饭。前边小饭馆的生意照旧尚可。戌时末。食客都走得清光,汪展瑞和谭师傅打水洗去脸上和手上的油烟,收拾利落了正预备离开。却被花小麦给叫住了。 “两位师傅且别忙着走。”她笑着道,“今日是中秋。因咱们要做买卖,带累得二位也无法同家人团圆,我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此时打烊了,我在那鱼塘边上摆了一桌,若两位还不觉得疲乏,咱们一块儿吃些酒水月饼,也算是过个节。” 稻香园赶在中秋节之前开张,眼下是最忙的时候。汪展瑞和谭师傅的家眷又都不曾跟到火刀村来,好好儿的一个团圆节,忙活了一天不说,好容易可以回去歇息了,却只剩孤家寡人一个,吃酒也找不到人来陪,瞧着冷清得很,实在有些不像样。 下午,花小麦就让闲着的两个伙计去张罗此事,特意留出来一些食材, 又格外买了几埕应景的桂花酒,将鱼塘边稍微布置了一下。 说是布置,其实也不过就是搬两张桌过去,再点上几盏灯而已。刚刚盖好的园子干净利整,荷花开得正茂,在塘边一坐,迎面送来藏着淡淡荷香的微风,这对于劳累一天的人来说,就已经是一种享受了。 “东家你要请我们吃酒?”汪展瑞闻言便是一扬眉,嘴角一咧,绽出个大大的笑容,“那敢情好!头先儿我还和谭大哥商量着,过会子回到珍味园,我俩拣两块月饼吃吃,就算过节了呢!” 花小麦也跟着笑了:“我说过的,我不能保证开给你们的条件是最优,但至少会尽力不亏待你们,请吃两杯酒又算得了甚么?那鱼塘左近现成有锅灶,也不用你们动手了,菜色都由我来置办。” 话毕,便领着众人一同进了园中。 荷塘边上那一溜落地小灯点亮了,有了叽叽喳喳说笑的人声,这夜里显得有些冷清的园子,立刻热闹起来。 稻香园里的厨子和伙计,有一个算一个,都留下了没走,孟郁槐和孟老娘自然也是不会离开的,锅灶下炉火熊熊,腾腾的热气卷上半空,混合着浓浓的香气,盘桓不散。 过中秋节,月饼和柚子、橘子各色瓜果自然是不能少,下午花小麦又打发伙计去城里买了两只桂花鸭,并着那几坛桂花酒,都摆在长桌上。 徐二顺送来的毛蟹还有不少,倒入绍酒腌醉之后洗净切块,一半用葱花和鸡蛋汁做成清淡嫩滑的芙蓉蒸蟹,另一半却是重口味,炸成微红色之后,毫不客气地挖一大勺辣椒酱,与葱段、姜蒜片烹制成油爆爆的香辣蟹。 还有以鸡脯肉和豆腐做成的小莲蓬,淋上柔和的清酱,入口香软,再摘几片荷花瓣点缀,红绿可爱,莫说吃,即便只是看看,也叫人心下喜欢。 庆有、吉祥几个年轻的伙计,自打进了园子就满心里兴奋,围着鱼塘跑了一圈,又是吆喝又是笑,玩得不知姓甚名谁。谭师傅和汪展瑞年纪要大两岁,到底老成些,便只坐在塘边就着满桌菜肴饮酒,孟老娘也是惯爱吃两杯的,端了一小碟辣蟹坐在稍远处,剥着蟹吃着酒,倒也自在。 花小麦在厨房中,被番椒呛人的气息熏了一下,略觉胃里有点翻腾。她是不敢直接往那沁凉的石墩子上坐的,就搬了张竹椅安置在桌边,刚刚坐下,就见那汪展瑞捏着一条蟹脚,朝这边扬了扬。 “东家你的厨艺果真了得,这蟹又辣又麻,好香!前儿我还跟你提过。得空要与你比试来着,那话你就当我没说——咳,跟你一比,除了茶叶菜之外。旁的菜肴我根本就拿不出手!” 他平日里是个不言语的,且多少性子有些古怪,今日也是因为吃了两口酒,将那话匣子彻底打开了。倒比寻常要活泛许多。 花小麦也冲他一笑:“切磋倒是无妨,包括你和谭师傅两个也是一样,只要别伤了和气就好。厨艺学得再精,也未免有不擅长之处,咱们三个手艺都不赖,互相提点着,是好事呀!” 一头说,一头又指着离她不远的周芸儿:“还有我那个小学徒,两位若有空闲。也帮我带带。传她个一招半式的。姑娘家学厨格外不易。还要请两位多照应。” 周芸儿听见她忽然提到自己,一张脸登时红透,想了想。起身冲汪展瑞和谭师傅行了个礼。 “我是不耐烦收学徒,但她若有兴趣。我也不会吝啬……”汪展瑞点一下头,还想接着往下说点什么,忽见花小麦旁边,孟郁槐递了个小碗来,便赶紧住了口。 “这东西性寒,你现下不能多吃,尝一点就算了。”孟郁槐将声音压得很低,似是不想引人注意,“倒是那荷花莲蓬,豆腐做的,没坏处,你多吃点没关系。” 他这样体贴,花小麦心里自是高兴,然而饶是脸皮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仍觉有点不好意思。眼梢里带到左手边的春喜和腊梅已经露出一脸瞧好戏的模样,分明是随时打算调侃两句,便飞快地笑着道:“我自己来就行,你别操心了,也去吃点甚么呀。” 又指指正捏了杯子喝酒的孟老娘:“去陪娘吃两杯也好。” 孟郁槐晓得她的心思,笑一声点点头,起身去了。花小麦便又转头看看汪展瑞:“团圆节只能在铺子上过,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有点委屈了大家。汪师傅的家里人……” “没有家里人。”那汪展瑞也不知是不是被她和孟郁槐那一幕给刺激了,语气有点硬,“我就是独个儿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这话真有点不好往下接,她总不能拍着胸脯保证,一定帮他娶个媳妇吧? 顿了顿,她便又望向谭师傅,未及开口,那人便苦笑着道:“我媳妇领着孩子住在城里,也算是能做伴儿了,我用不着太担心。” 真是……各人有各人的烦恼啊…… 花小麦在心里琢磨了片刻,隐约生出个念头来,也没打算这会子就细想,将话题岔了开去,拣些没紧要的说说笑笑。 欢闹了足有一个时辰,夜深了,因明早还要开铺,大伙儿便陆陆续续地离开,鱼塘边只余下孟家三口人。 桂花酒香醇而微甜,吃的时候很爽口,后劲儿却颇足,孟老娘不胜酒力,眼睛开始发饧,坐在石墩上打盹儿,脑袋时不时往下一栽。 孟郁槐取那完整的柚子皮,穿上线里头搁一截儿蜡烛,做了个简易的柚子灯给花小麦玩。灯光暖融融,隐约散发出一点柚子皮的清香,虽称不上十分漂亮,花小麦却很喜欢,拿在手里把玩不休。 不远处传来孟老娘的鼻鼾声。 她偏过脸去看了看,便抬头对孟郁槐道:“你人高马大,轻易不会着凉,把外头衣裳脱了给娘披上,省得回头害了风寒,浑身都难受。” 孟郁槐应了一声,果真脱了外衣盖在孟老娘身上,思忖一回,干脆将她挪进安稳的椅子里,让她舒服歇一会儿。 “这还是咱头一回一块儿过中秋呢。”见他回来了,花小麦便抿了抿唇,“今年是三口人,明年这时候,就是四口了。” “可不是?”孟郁槐也露出一丝笑容,“往后咱家人只会越来越多——说起来,这两日真忙糊涂了,你做的那月饼不错,该给泰和兄弟与花娘子送一些才是。” 这话一出,花小麦登时有些愣怔,猛地一拍掌:“呀,我给忘了!”RP 第二百七十三话 利润的问题 “怎么了?” 孟郁槐半点不受她情绪影响,依然稳稳当当地坐在石墩上,只朝她脸上睇了一眼:“什么事?” “哎呀!”花小麦连连跌足,“昨日开张,我二姐下午来了一趟,说是有话要跟我讲,半个字还没吐出来呢,可巧董德友和吕斌就来了,我二姐便唯有先走。现在想想,她那情状倒好像是真有正事要说,我该去问一声才对,可这两天一忙,我竟全忘光了!万一有急事,不是被我给耽误了吗?” 孟郁槐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我还以为有什么大事,白被你吓了一跳。这会子太晚,整个火刀村,除了咱家,恐怕就再没有还醒着的人,明日一早,我陪着你去景家老宅。你们姐妹俩说话,我就不掺合了,把你送到就走,横竖如今铺子上有两个大厨,春喜腊梅两位嫂子也会替你照应,你大可不必慌慌地往这边赶。” 也只能如此了…… “行。”花小麦点点头,在这塘边坐得久了,吹着风只觉有些冷,便起身去轻轻摇了孟老娘两下。 “娘,咱回家去歇着,仔细着凉。” 一边说着,一边将孟郁槐的衣裳替她裹在肩头整理好,三人一径回了村子南边。 翌日,孟郁槐去连顺镖局之前,果然领着花小麦去了景家老宅,嘱咐了她两句,便牵着老黑往芙泽县城而去。 其时,花二娘也刚刚把景泰和送出门,正在房中给小铁锤喂奶。花小麦进了院子,恰巧看见景老娘正在墙根下喂鸡,便招呼了她一声。 “哟,小麦来了?”景老娘今日仿佛心情不错。瞧见她,立时露出个大大的笑容,“嘿,你这丫头。咱们也就大半个月没见吧,你这肚子,可是真能瞧出来了!啧啧,气色真好,看着比从前当姑娘时壮实多了!” “是我婆婆把我照应得经心。”花小麦笑着应道,又往东厢房里望一望,“大娘,我二姐在家?” “在呢!”景老娘随手一指,“你去。和你二姐自在坐着说话去。我去瞅瞅家里可有甚么吃食。这有身子的人容易饿。听你婆婆说,你胃口也挺好,我那手艺是赶不上你的。拿来填填肚子到还行。” “不用了大娘,我是吃过饭出来的……”花小麦想叫住她。却见她已急吼吼钻进了厨房,只得叹一口气,回过头,便见花二娘自房中探出个脑袋来。 “进屋,别老在那儿站着了。”花二娘冲花小麦招招手,“铁锤吃了奶,又睡了,咱俩把声量放轻些。” 花小麦于是走过去,眯眼睛一笑,压着喉咙道:“大娘今日怎地这样心情好,见了我如此热络,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呢!你给了她甚么好处了?” “能有什么好处?”花二娘却好似并不为此高兴,向着厨房的方向翻了翻眼皮,叨咕一句,扯着花小麦进了房。 有小奶娃儿的屋子,大抵都弥漫着一种相似的气味,除了婴孩身上的奶香之外,还隐隐有股……尿片子的味道…… 这事儿搁在从前,花小麦也许根本就不会在意,但眼下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 话说,再过几个月,她和孟郁槐的屋子里,大概也会被这种气味霸占吧? 她忍不住偷笑一下,刚好被花二娘看个正着,便抬手在她肩上轻拍一掌,嗔道:“犯什么傻?我这房子里有啥好东西,让你这样高兴?” “没。”花小麦忙坐正身体,弯了弯嘴角,“前日你来找我可是有事?这两天刚开张,琐碎事多得很,我竟彻底把这事儿抛到脚后跟。昨晚上好容易想起,就赶紧过来问问。” “我是有话要跟你说来着。”花二娘在她对面的一张椅子里坐下,略有些不自在地揪了揪手指,“想来郁槐同你说了,你姐夫预备到城里开一间铁匠铺,他那人不大会照顾自个儿,我便想着,到时候我也跟着一块儿去。铺子干活儿我帮不上忙,至少一应生活起居,我能替他张罗周全。” “咦?”花小麦闻言便是一扬眉,“那你是预备带着小铁锤同去?他还小呢,离了娘怎么行?” “我原是打算带着的,可不是她不答应吗?”花二娘就冲着屋子外头一努嘴,悻悻道,“你头先儿问我,她为何看起来那么欢实,告诉你,就是为了这事!死磨硬泡,非让我和你姐夫把铁锤留给她照顾,我本来是怎么都不愿应承的,还与她骂了一仗,是你姐夫劝我,怕我们到时候太忙照顾不周,我这才勉强答允。反正我们也不着急,等踅摸到了铺子慢慢装潢,翻过年再去城里不迟。” 花小麦这才松了一口气,点点头:“那倒还好些。” “我也不跟你客套了。”花二娘摆摆手,接着道,“你饭食做得好吃,等我和你姐夫去了城里,得空时,烦你多来瞧瞧铁锤,做点软烂的好东西给他打打牙祭。哼,我是不指望我那个婆婆的,她那一手做饭烧菜的本事,连老太太的嘴也哄不住!” 二姐,你是哪里来的自信心,去数落你婆婆的厨艺啊? 花小麦在心里暗笑,一面痛快答应:“这算个什么事?铁锤是我亲外甥,即便你不吩咐,我也会多来瞧他,这不是应份的吗——其实要我说,你也不用这样心里不安定,我瞧景大娘对这小孙孙是很疼爱的。” 话虽如此,她却仍然觉得有些犯嘀咕。 孙子能留在身边,景老娘高兴,这是很正常的,可……跟她有什么关系?犯不着对她如此热情吧? “疼爱自是疼爱,可……”花二娘不耐烦在这话题上打转,把手一挥。“行了行了,不说这个,还有个事儿,我……” 话还没说完。那景老娘便推门走了进来,手里捧一个大碗,冲花小麦笑呵呵道:“夏末时你送来的糖杨梅,不是说这东西能放吗?我就留下来一些。许多有身子的人都爱吃口酸的。我也不敢胡乱给你东西吃,这玩意儿你就当个零嘴儿,啊?” 花小麦忙起身接过碗,谢过她,这边厢,花二娘便一脸不高兴地道:“您先出去行不行?我还有话要和我妹子说。” 景老娘恨她不给自己留面子,狠狠剜她一眼,摔手走了出去。 花二娘便低头搓搓手:“其实……” 只说了这两个字,便又吞吞吐吐起来。 花小麦委实觉得纳闷。拧了拧眉头:“到底什么事啊?都好几次了。你老是这样吭吭哧哧的。几时开始,你变得这样不爽利?” 花二娘飞快地瞟她一眼:“……其实这事儿,我和你姐夫商量了也有段时日了。早就想跟你说,却又怕你不高兴。咱俩先说好。你可不许发恼啊!” “你说不说,别废话!”花小麦将眉头皱得更紧些。 “也不是什么大事。”花二娘一横心,终于开口道,“自打你那小饭馆儿开始扩建,我就一直在心里琢磨,跟你姐夫絮叨了一回,他也同意我的想法。我……想着,往后你那稻香园挣了钱,就不要再分给我和你姐夫了,我俩……” “你说什么呢?”花小麦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搞什么鬼?弄了半天,她居然是为了这个?! “你听我说呀!”花二娘是难得地好声好气,“当初只有那一间小小的饭馆儿,我和你姐夫,还算是出了钱,但说白了,那些铜板,一多半还不都是你挣回来的?那时候咱们利润对半分,勉强还说得过去,毕竟,那饭馆儿是你没嫁给郁槐之前就开起来的。可眼下,扩建小饭馆儿是你和郁槐两口子出的钱,我和你姐夫别说掏腰包了,连一点忙都没帮上,你把那利润再往我手里塞,我却怎能接得下?” “……”花小麦简直张口结舌,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天下竟有这样的奇闻?!明明是处处为她好,替她着想,却仿佛生怕她发起怒来,这实在是…… 怪不得那景泰和觉得在村里开铁匠铺不挣钱,张罗着要到城里去,原来他俩早就想好,不要小饭馆儿的利润了!没了每月那十几二十吊钱的保障,可不就得再努把力,否则怎能养得起儿子? 还有那景老娘,之所以会对她这样和颜悦色,恐怕也正是因为还不知花二娘两口子的打算,将她当成了个会移动的钱罐子了吧? “这不行。”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斩钉截铁地道,声音不自觉地提高,“扩建是一回事,当初开饭馆儿,你和姐夫实打实是出了钱的,我怎能……莫说我了,郁槐也不会答应的。” “你看,我就知道你一准儿要生气。”花二娘小心翼翼地觑了觑她脸色,“我晓得你是替我和你姐夫考虑,可……那钱若再捧到我俩跟前,摸着都觉烫手。反正你姐夫马上就要去城里开铁匠铺了,说实在的,他手艺不错,你……” “好了,不要说了。” 花小麦脑子飞快地转了转,登时想出个解决办法来,一字一顿道:“咱俩是亲姐妹,我就不和你讲那些虚套了。这事儿说来也容易,稻香园里正预备请账房先生,往后我让他给前边儿的小饭馆儿单独做一本账,赚得的利润,咱俩照旧对半分。至于后头的园子,不计赚多少,我就不分给你了。” “可是……”花二娘还想说话,被她一抬手给打断了。 “我不爱吃亏,但我也决计不能占自己亲姐的便宜。你说当初开小饭馆儿,用的大部分钱都是我出的,这不假,可你不要忘了,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连是活是死都不知道,哪里还能挣到钱?这事儿就这么定了,是你的钱,你拿的理所应当!” 第二百七十四话 派上用场 花二娘被她这一番话说得张口结舌,半晌不知该作何反应,垂首想了许久,方嗫嚅着道:“你姐夫马上就要去城里开铁匠铺了,只要勤力些,往后我俩也是不缺钱花的……” “开铁匠铺是你家的事,跟我有什么干系?”花小麦索性站起身,没好气地道,“因为你家往后能赚钱,所以,该分给你的利润,我就能心安理得地昧下不给了?你细想想,这能说得过去?” 花二娘被她一通抢白,平常伶牙俐齿的,这会子却变得笨嘴拙舌,只伸了手去拽她,弱弱地小声道:“你莫要那么大声啊,坐下,咱俩慢慢说还不行?” “就告诉你,没什么好说的呀!”花小麦转头去看一眼睡得小猪一样的铁锤,到底是把声音压低了,“你们都觉得,我那后头的两个园子开了起来,从今日始,就合该挣大钱,呵,我给你句实话吧,这都第三天了,还没做成一笔买卖哩,保不齐是要亏的!我可不管,倘若我那买卖做不下去了,就到你这里伸手讨钱,你这会子觉得过意不去,那时候,我却是不会跟你客气的!” “呸,说甚么晦气话,打量着我许久没揍你了是不是?”花二娘因她这两句话,火气也有点上来了,劈头一个爆栗凿下去,“莫说你有郁槐那么个能干的夫君,是绝对不会落到那种境况的,退一万步说,就算真有那一天,你是我妹,我怎么都要拉着你的。” “同样的话我也还给你!”花小麦翻翻眼皮。分明是好话,却被她说得好像在吵架。 姐妹俩大眼瞪小眼,对视好一会儿,都有点绷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好了。”花小麦复又回到椅子里坐好,放软声气,“这事儿往后别再提了好不好?若是旁人倒还罢了,咱俩是亲姐妹。真的也要这样事事计较?” 花二娘晓得劝不动她,便也只得罢了,忖度一回,叹口气道:“行了,我也懒怠多费唇舌,你怎么说怎么算。倒要劝你一句,那园子里暂时没生意,你也不要太心急,这才几天呀?” “我不急。”花小麦笑着摇摇头。“左右眼下每日也有钱赚。我不过是……那园子盖好之后。我自个儿怎么看都喜欢。真盼着它能快些派上用场才好。” …… 这日在景家老宅,花小麦总算是弄清了花二娘一直以来到底在纠结什么,回家之后在孟郁槐面前提了提。那人少不得也唏嘘一回。 “你二姐真是挺替你着想的,只是未免太见外了些。那钱原本是他们该得。想那么多有什么意思?别说你俩是亲姐妹,就算只看在我同泰和兄弟这么多年的情分上,这话他们压根儿就不该提。” 花小麦惯来知道他是明事理的,但亲耳听到他说出这番话,心中仍旧觉得格外熨帖,不吝溢美之词地大大夸赞了他一回。 这事儿算解决得妥当,她也能长出一口气,然而转天回到稻香园,见后头的园子里空落落的,又忍不住想叹气。 虽然在花二娘面前,她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着急,心中更是百般告诉自己要平常心,可这样花大力气建起来的好园子,却始终无人问津,她怎可能真个丝毫不在乎? 倏忽间便是十来天过去,入了九月,天气渐渐凉了下来。 连顺镖局里,负责押送瑞锦绸缎庄货银的韩虎等人几日前出了门,路上约莫要走一个月的时间方能到蜀地,送走了他们,忙了好一阵的孟郁槐也能好好歇歇。 只是他如今却不能再像从前那般,隔三差五在家歇个两天。柯震武撂了挑子,放话说要专心养老,镖局一应事体就都得他来管,即便再闲,仍然需要日日去坐镇,最多也不过是下晌能回来得早些。 谭师傅和汪展瑞将厨房打理得极好,花小麦这一向甚少上灶,铺子上又请回了一个姓苏的账房先生,人挺靠谱,就更使她无事可做,大部分时间,都是闲着的,或是在园子里转悠,再不然,就是将周芸儿叫到身边教导,日子居然过得很逍遥。 春喜和腊梅晓得她现在是非常时期,本不愿让她太操心,但见她成日家晃晃悠悠,仿佛很清闲自在似的,再看看后头空荡荡的园子,就不禁有些发急。 当初劝花小麦宽心的是她们,现如今沉不住气的还是她们,勉强憋了两日,终究是忍不住,将花小麦拖到身边,絮絮叨叨地道:“我说,小麦妹子你不是念叨着,要请那知县夫人再来一回吗?她若是肯来,咱们生意指定是立马就会上个台阶,那院子老这么空着,不是个事儿啊!” “我还是那句话,都没做成一单买卖呢,就下帖子请人,那心思也太明显了!”花小麦摇头道,“我脸皮厚,我承认,可再厚也有个限度哇,反正,现在我是不好意思,要不,你俩去请?” “你这说的叫什么话?”腊梅有点不高兴,甩甩手道,“我俩要能请得动,还会到你跟前跟你嘀嘀咕咕吗?我这不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大堂外面人影一闪。 “谁啊?”花小麦眼尖,立时就瞧见了,忙问了一声。 此时午市刚过,按理应是不会有人来吃饭才对,那么来的,多半是个村里人。 果然,那人影闻声便踏了进来,呵呵一笑:“小麦丫头,是我。” “乔大叔?”花小麦忙站起身,向他绽出个笑容,“呀,你怎么突然跑到这边来了?” 来的正是村里纸扎铺子的东家乔雄。 自打刚来火刀村时,帮着做了一桌团年饭,花小麦与乔雄便一直关系不错。六七月份番椒成熟时,也正是乔雄带头买了不少,才让那些个番椒种全都顺顺利利地卖了出去。 这大叔是个热心人,性子厚道,与孟郁槐的关系也不错,是以看见他来了,花小麦委实挺高兴。 “我是闲得无聊,就跑到这边来转转。”乔雄落了座,接过花小麦递去的茶杯,笑着道,“上个月你们开张那会儿,我虽来吃了席,却并不曾入园子细瞧,只在外头张望一眼,觉得景致挺不错,正巧今日得空,索性就过来再看看。嘿嘿,丫头,我白看你不介意吧?” “乔大叔你别拿话噎我行吗?”花小麦半真半假地撇撇嘴,“那景造出来就是给人看的,不然我何必费那个劲儿?你这话说的让我真不知该怎么接,好像我平常就那么小气巴拉一样——要不我找个伙计给你引引路,你只管逛去,里头没别人。” “哈哈哈!”乔雄大笑了两声,“我同你说笑呢,你还当真了?不是跟你说了吗,我闲得无聊,逗两句闷子而已,今日来,却是有正事的。你婶子她爹,也就是我那岳丈,是这月十二的寿辰,满五十九岁,正该大办一回。他向来是在城里跟着小儿子过,家里正为在哪儿摆寿宴发愁。我和你婶子合计过,觉着你这稻香园挺好,就来问问十二那天这里得不得空。” 花小麦怔了一下,立刻就明白,他这是专门照顾生意来了,眨了眨眼:“乔大叔,你都照应我好多次了,我……” “什么照应?我肯让你挣钱,也得你自个儿有本事才行啊!”乔雄大大咧咧一摆手,“你莫要忘了,头一回我让你帮忙做那桌团年饭,就是主动找上门来的嚜!我瞧你那鱼塘边上有一排木头房子,看着很有意思,把席面摆在那里就挺不错,只不知当天你这边儿合不合适。” 意思是……她那空了大半个月的园子,终于要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笔生意了? “没问题的。”她赶紧应道,“那排木头房子,每一间能摆两桌,二十多个人坐在里面还是很阔绰的……乔大叔,你岳丈这寿宴,预备请多少人?” “你婶子大部分的亲戚朋友都在城里,粗略算算,大概得要四、五桌。”乔雄就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又笑了两声,“这回可真是下血本哪,老头子身子硬朗,家里人也想借着这寿宴,让他好好高兴高兴。” “价钱方面不用担心。”花小麦也笑着道,“乔大叔你常常照应我们,我虽不能夸下海口,说替你办这席面不要钱,但我至少能给你个好折扣。回头你那些亲戚们若是觉得满意,还要请他们在城里多帮着宣传宣传才是。” 乔雄连连点头道“这个自然”,低头想一回,又道:“不过这只是我跟你婶子的主意,尚未曾与她弟弟商议,今日也只是来问问。总之,你这里能安排下就行,我明儿便进城一趟,若是说定了,下晌就过来告诉你,啊?” “好。”花小麦笑着应了,叫过庆有来,让他领着乔雄去那鱼塘边的木头房子里瞧瞧情形,待得他二人出了门,便转过头来,对春喜和腊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这笔买卖若是能成,咱们那园子,可算是真正派上用场了。”她笑眯眯地道。 ps: 感谢朗驱、大喵喵的两位少年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緑小兮少年打赏的香囊~RO 第二百七十五话 寿宴 火刀村乃至整个芙泽县一带,老人们做寿,讲究的是“庆九不庆十”的风俗,若要追究其原因,大抵是由于“九”与“久”同音,意味着长久,而“十”却是“十全为满,满则招损”。 花小麦在初初来到火刀村时,严格说来,并不能算作是个真正的厨子,至多也不过是实习生罢了。对那时的她来说,置办一桌宴席,是最了不得的大事,务必要卯足十二分力气和精神来张罗打理。 然而,在这一行厮混得久了,她也逐渐摸着些门道。 事实上,开一间食肆,最难应付的,向来是那些嘴刁舌灵的正经饕客。这起人见多识广,每一道菜摆在他们面前,都能立刻说出个门道,哪怕只是一味调料用得不好,也会轻易被他们所察觉,少不得被唠叨两句,倘若运气不好,遇上那脾气格外暴躁的,保不齐还要被声色俱厉地训斥一通。 与此相反,于一间酒楼饭馆而言,最好置办的,却恰恰是各类筵席。 但凡摆宴者,即便素日孤寒吝啬,每每到了这时,也不得不多花费些钱钞,如此一来,对于食材的选择就很宽泛,厨子可以放心大胆地尽情发挥。 而更重要的是,一桌宴席,无论名目为何,人们总盼着能有个喜庆的好意头。一道普普通通的菜,在食材和烹制手法上稍作改动,再取个好听吉祥的名儿,便很轻易就能讨人欢喜。 譬如那红烧或清蒸的狮子头,摆盘精致些。捧上寿宴桌,就成了“一品元宝”,至于那“白玉藏珍”,则是用炸过的冬瓜。配上切成丁的鸡肉和烧鸭肉,再加些鲜菇、莲子、鲜肾以上汤熬炖,用来恭维人,委实是个不错的选择。 说穿了。所谓宴席,大多都是有定式的,只要想明白了这一层,便能将一桌菜预备得妥妥当当,宾主尽欢。 乔雄这日在稻香园里打了好几个来回,将各处景致看了一个遍,越看越觉得心里喜欢,跑到前头来与花小麦多说了两句,高高兴兴地去了。隔日下晌。便又领着他那城里的亲戚再度赶了来。 令花小麦没想到的是。居然来了这许多的人。 乔雄的媳妇娘家是出了名的人丁兴旺,光是老两口便生了六个儿女,来往频密的亲朋戚友也大都就住在芙泽县城。 据火刀村的老人们说。当年乔雄他媳妇嫁进乔家,光是送嫁的亲戚。就来了有二三十个,浩浩荡荡将彼时还不算宽敞的乔家院子挤得水泄不通,新媳妇都进了门了,那些个七大姨八大舅却还被堵在门外,只能抻着脖子高声吆喝。说的明明是吉利话,可那语气声调,却活像是在吵架一般。 火刀村一向宁静,老老少少们没怎么见过这等光景,纷纷瞠目结舌,直到乔雄的大闺女都出生了,每每说到此事,仍忍不住感叹一回。当时是何等情状,花小麦虽无法猜度,然而今日,却也算是窥得一斑。 只不过是来瞧瞧摆宴的场地而已,竟就有六七个人跟着,一股脑地涌进前边的饭馆儿大堂,待闹明白花小麦是这铺子的东家之后,便立刻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这个说:“去年里我来瞧大姐和大姐夫,那时还没见这火刀村里有这么大的饭馆儿呐,这才过了多久?喙,你们村儿的人日子过得不错呀,手头有钱!” 那个道:“找个人领我们去园子里转转呀,不瞧清楚了,哪里晓得在这儿摆寿宴合不合适?老爷子明年就满六十了,这是正经的大寿,可敷衍不得的!” 更有人高声呼叫:“别的都好说,最要紧是菜肴的味道得好!咱给老爷子做大寿,请那许多亲戚朋友来,若菜色上不得台面,可真丢人!” 个人说个人的,也没个章程,花小麦被挤在最中间,耳朵里全是轰隆轰隆的人声,压根儿听不清他们各自说的是什么,更不知道自己究竟该回答谁,免不了有些哭笑不得。 好么,她今儿可是遇见从未经历过的大阵仗了! 想当初刚兴起这扩建饭馆儿的念头时,她还曾暗暗期盼,心道若是这景致造得好,能吸引一些城中的文人雅士竞相前来,说不定还能给这稻香园添个清雅的名声,可谁想到,这头一回,就遇上这样喧闹的场面? 好吧,其实这也没什么不好,跟谁做买卖不是做?可……谁晓得这乔雄岳丈的家人们竟如此热情如火,真叫人应付不来啊! “好了!” 正吵嚷得不可开交,人丛外边儿猛地传来一声爆喝,说话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回过头,却见是孟老娘虎虎生威地立在大堂门口,看样子,已经随时要发怒了。 那六七个人搞不清楚是何状况,不由得面面相觑。 春喜和腊梅与孟老娘站得很近,见她一脸不愠之色,生怕得罪了客人丢买卖,忙笑着好声好气地打圆场:“对不住,您诸位也瞧见了,我们东家身子不便当,还请多少担待些。给老爷子办寿是大喜事,咱慢慢儿商量啊!” 一边说,一边就往人堆里挤,博了命地想把花小麦安全带出去。 至于汪展瑞和谭师傅两人,也从厨房里跑了出来,领着众伙计跟人打岔,竭力想使大堂里显得有条理一些。 这当口,便有个三十岁挂零的男子挤到了人丛中央,掏出帕子揩满头大汗,劈头对花小麦道:“中秋节前那两天,在城里分发不要钱月饼的,就是你家?” 花小麦也给挤出一身的汗,好容易能松快点,赶紧深呼吸了两下,冲那人笑道:“是,那时我这园子正要重新开张,便送些月饼给大家。一来请城里的老百姓们也尝尝我的手艺,二来,也是想叫大家知道有我们这个地方。” 她估摸着眼前这人应当就是乔雄岳丈的小儿子,也就是出钱摆宴的那个,于是趁他尚未开口,又连忙道:“给老爷子做寿,的确不是件小事,一句两句话说不清楚,要不……咱们坐下慢慢商量?” 那人一路跑来火刀村,又刚在后头园子里转悠了一圈,委实也是觉得有点疲乏,闻言便点头答应了,领着众人在大堂内落了座,立时就有手脚伶俐的小伙计送了茶来。这乱了许久的饭馆儿中,才终于算是安静下来。 也是直到这时,乔雄才得以来到花小麦面前,挨着那人坐下,笑呵呵道:“小麦丫头,这便是我昨日跟你提过的我那小舅子,这回给我老丈人办寿宴,就是他牵头。” 花小麦长舒一口气,冲那人笑了笑。 幸亏是认准了正主儿哇,否则还不知得闹腾到几时! 小舅子挥挥手,有些急切地道:“咱也别讲那些个客气寒暄的话了。中秋那两日,可巧我家里得了些你们铺子上送的月饼,给老爷子尝过,竟很和他的口味。加之我姐夫说,这稻香园里厨子的手艺向来很靠谱,尤其你这做东家的,更是一身的本事——听人讲,五月里,城中那名士宴便是你掌得勺?” 花小麦便又答应了一声“是”。 “那就好,若陶知县瞧得上你们稻香园的厨艺,应当是不会差的。” 小舅子似是很满意地点了点头,“头先儿我去园子四处看了看,倒还宽敞,在那鱼塘边坐一坐,也算很是舒坦。不瞒你说,我们如今虽住在城中,早间年,老爷子却也是乡里的一个好庄稼把式。寻常在家时,他便常与我抱怨,说是得了空若能再去村里走动走动,心情都要舒畅两分——我猜度你这园子应是能正对上他的喜好,所以,咱索性今日就定下。原本前两日我已看中另一间酒楼,也与他们掌柜的商议了两回,如今看来,这钱他们是挣不着了。” 花小麦没打算询问他先前看中的是哪间酒楼,只冲他笑笑:“那我便先谢过。” 熟料那小舅子又是一摆手:“你先莫忙着谢我照顾你生意,有些话我得说在前头。你也瞧见了,我家人口多,今日在这里的,还都只是些家里人,到了请客那日,更有许多常走动的亲戚朋友前来,所以这场面,一定要替我办得漂漂亮亮。我自个儿倒是无所谓,但无论如何,也不能给我爹丢面子,你可明白?” “这个自然。”花小麦抿了抿唇角,“我……” 然还不等她将自己是如何打算的好好与他说说,那小舅子便已转过头,对眼巴巴往这边看过来的其余众人道:“那园子真挺不错的,好看,却又并不使人觉得矫情,要不你们也都去看看?何必都在这里闲坐着,我还有许多细处,要同这稻香园的东家商议哩!” 花小麦大概明白他是有话想单独跟自己说,毕竟他是出钱的那个,他说了算,于是也便十分配合地扭头叫来庆有,让他在前头引路,将那六七人带进院子里逛一遭。待得那一行人呼呼喝喝地出去了,除了铺子上的人,便唯有乔雄在旁,那小舅子这才低低地开了口。 “大姐夫是晓得我的情况的,当着你的面,我也就不硬撑了。”他回身对乔雄似有点不自在地笑笑,转而又望向花小麦,“听我大姐夫说,你能给个好折扣是吗?若真这样,便再好也没有了。菜色方面,咱们需得好好细说一番才是。” ps: 艾玛下午有事耽误了,狂码字中~RO 第二百七十六话 不悦 这话说得很有些隐晦,可huā小麦几乎是立刻就弄懂了他的意思。 其实……也并不难理解吧?一言以概之,不就是为了那“实惠”二字吗? 这世上,豪爽大方的人有之,却也从不缺那起精打细算的,这并没有任何不对,甚至还很称得上很会过日子。huā小麦从前办的那几台宴席,主人家出手都很阔绰,但这个年代,寻常老百姓大都讲究俭省,若想让他们满意,里子面子都做足,颇需要huā一番功夫。 huā小麦是早早便意识到这一点的,于是对乔雄这小舅子的反应,丝毫亦不觉得意外,只抿唇和善地笑笑,道:“我们开食肆,自然是以客人为先,不若您先跟与我说说您有何要求?” 不料那小舅子,竟是倒起苦水来。 “我家老爷子,拢共生了六个子女,却只得我和我哥两个男丁。前二年我哥携家带口去了外地,老爷子便跟着我一块儿住。”他絮絮叨叨地道“头先儿我也说过了,我们家别的都好说,就是人特多,还有那些个亲戚朋友——嗐,昨日我粗略算算,怎么也要摆上五桌才够哇!老爷子过大寿,又不能将席面张罗得太寒酸,叫人说我不孝,这可真是……” huā小麦便笑笑道:“您也不必太忧心,筵席嘛,贵有贵的做法,假使想图实惠,只要安排得当,照样能使人吃得舒心,只看厨子的本事罢了。” “嘿,你这话我爱听!”那小舅子一拍大腿。“依着我的话,那什么鲍鱼、鱼翅什么的,一概就都不要了,一来你这里不好采买;二来。那几样东西,说穿了其实也没什么好吃,不过是平日里老百姓难得尝一回,生把那价钱给炒高了;这三来。我家隔壁就住了个老大夫,人家可懂了,告诉我说,这些个海里的物事,上了岁数的人吃多了没好处!” 话音刚落,就听得倚在门边的孟老娘发出讥诮地一声“嘁”。 huā小麦转过身子看她一眼,轻微地冲她摇了摇头,垂首思忖一回。 她是应承过乔雄,要给这寿宴打个好折扣的。原就没打算从这里头挣大钱。至多也不过是想讨个好彩头。给后边这园子里开个张。但既然要置办席面,还是给老人家张罗的大寿宴,总该有两样上得台面的吃食。否则让人瞧见了白笑话两句,也是主人家脸上挂不住。 “您别介意。我只是给您提个建议而已。”她微微笑了一下,伸长胳膊,接过周芸儿递来的菜牌“鲍鱼、鱼翅这些贵价货,不要也就罢了,但再怎么,也要有一两道撑场子的菜色,否则瞧着不大好看。” 那小舅子大略也明白的确是这么个理儿,没有做声,抱着菜牌瞧了好半晌,抬头稍带迟疑地问:“那……海参现下是怎么个价格?” ……这叫人怎么说?告诉你我们这小店海参的进价,然后你就清楚,我们从中赚了多少了? “您可自个儿去街市里瞧瞧,比起旁的海味,它的价格要容易接受得多。”huā小麦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轻言细语地道。 “我是没那个功夫去瞧,忙着办寿宴,且抽不出空哩!”乔雄他小舅子低声嘀咕了一句,那神情,就像是正有人在用钝刀子割他的肉“……罢了罢了,我大姐夫说你是个厚道的,不会讹人,我便信你一回,就是那海参,你给置办些,要好吃才行,否则我不付帐的!” “行了行了,小麦丫头是专做饮食行当的,自然晓得替你安排得周全妥帖,你就莫担心。先把菜单定下,你瞧了若有删改之处,也尽快通知她,huā多少钱,还不都在你掌握中?若实在嫌贵,我到时候给你添点,总行了?” 可能是觉着他这小舅子有点太抠门,显得丢人,乔雄忍不住开口插了句话。 “是我替我爹办寿,怎好让大姐夫出钱?这使不得,给人晓得了,我的脸面没处搁。” 小舅子倒是个实诚人,赶忙使劲摇了摇头:“huā钱我不怕,只是这钱,要huā得值才好哇!” 于是,几人坐在桌边,把菜色一样样看过,终于算是初步定了下来,少不得又商量一回到了九月十二那日该如何布置,这一折腾,便是一个多时辰。 好容易送走了那一大家子人,饭馆儿里终于清静下来,huā小麦长长地吐了口气,又觉口干舌燥,忙不迭转身对周芸儿道:“快,倒一大碗水来我喝,这一下午,可是将一个月的话都说尽了。” 周芸儿赶忙端一只大海碗出来,满满当当倒一碗温水送进她手里:“师傅,这够吗?” “噗!”春喜和腊梅登时笑了出来。 “笑什么!”huā小麦便看她两个一眼“我真喝得下呐!两位嫂子方才只管在旁边瞧热闹,还挺高兴吧?你们莫欢喜得太早,我把话说在前头,往后再遇上这事体,你们也要帮忙的,别……” 她话还没说完,眼梢里忽然带到仍站在门口的孟老娘,脸色仿佛非常难看,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娘您怎么了?”她哪里敢再和那两位嫂子逗闷儿,忙咧出一脸笑容“我瞧您在那儿也站了半日了,过来坐会儿呀!” “你,跟我出来!” 孟老娘看样子似是很不高兴,却到底给她留了脸面,没当场便发作起来,勾一勾手指头,率先去了后院。 huā小麦无法,快快地将那碗水喝下大半,拔脚跟了过去。 …… 小饭馆儿买的那辆牛车,牛就养在后院棚子里,因天气没那么热了,且几个小伙计清扫得也勤快,因此竟闻不见甚么腌臜的气味。 孟老娘入了后院,就在树下一坐,抬头往也正走来的huā小麦剜了一眼,气咻咻道:“头先儿你冲我使甚么眼色,我给你丢脸了是怎的?我是觉得稀奇呀,乔雄那人,平日里大方得紧,怎偏生有个这样扣扣索索的小舅子?他上不得台面,还不许我笑话他?” huā小麦一愣,随即便打心眼儿里觉得疲累。 刚刚才与人说了那许多话,还没片刻休息呢,她这婆婆又找茬? 叹了口气,她朝前走了两步,耐着性子笑道:“娘,您这是和我置气胡说呢!您明明知道,那是上门来的客,咱们既是做买卖的,当着客人的面赔小心不是应分的吗?况且,头先儿那人的确是计较得多了点,但您也是个过日子俭省的人,换了您,还不照样得盘算周全吗?” “你别牵扯我,我又不上你这儿huā那个钱!”孟老娘把她的话是半点听不进去,翻着眼皮道“之前你被那几人围在里头,你知道我有多紧张?老娘的心都要从腔子里蹦出来了!我还是那句话,你要作死,是你的事儿,可你肚子里怀着老孟家的种,你给我把细点!成天只想着做买卖,郁槐是养活不了你了?” “我哪里成天想着了?” 换做平常,兴致好的时候,huā小麦大约多半会和她吵两句,掰扯够本了这事儿就算完,可她今日也的确是没那个力气,唾沫更早已说干,唯有再退一步,抿唇道:“行了娘,您也别生气,您的话我记着了,往后我尽量把事儿都交给那两位嫂子替我张罗。不过……咱到底是这稻香园的东家,遇上需要拿主意的时候,我总不能一点也不过问吧?” 孟老娘睨她一眼,先没有出声,在心里琢磨了一阵,终究气不过,嘀嘀咕咕地道:“我是弄不懂,非要开这劳什子饭馆做啥!家里又不曾短了你的吃,短了你的穿,你就偏要折腾,哄得我儿拿那许多钱来往这上头撒!” huā小麦饶是性子再好,被她没完没了地唠叨,也有点耐不住,微微皱了一下眉:“娘,马上就到晚市了,咱回家了再说行不行?” “回家?甭以为老娘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回去了有郁槐护着你,我纵是要骂你,也得顾着他,对不对?你少做梦了,就在这里说!”孟老娘不依不饶,敞着喉咙又嚷嚷了两声。 huā小麦终于是再忍不下了。 最近这一向与孟老娘处得不错,一团和睦,她怎么就忘了,眼前这妇人若是卯足了劲儿地胡搅蛮缠起来,真能让人褪一层皮?! “那您想怎么样啊!”她委实倦乏,又受了这一通排揎,语气就有点冲“当初说要盖园子的时候,您怎么不说有意见?您一声都不吭,我自然当您也是赞成的了!哦,如今这园子终于完工,眼瞧着迎来头一笔买卖了,没等我开始高兴呢,您就兜头给我泼一盆凉水来,这算什么?且不说我有没有错,起码我给您赔了不是,您要是想不过,我也管不了了!” 话毕,也不理孟老娘是何反应,摔手就往大堂腾腾地走了进去。 孟老娘有点发怔,待得反应过来,见她已快步冲到门口,倒给唬了一跳,忙跟在她身后高声道:“你走慢些,走慢些,瞧着脚下的门槛!你要是磕在门框桌角,伤了我孙子,你看我不让你偿命才怪!” 第二百七十七话 盘中一尺银 花小麦只觉得莫名,竟糊里糊涂地与孟老娘吵了一仗,及至回到大堂中,仍有些气不过,坐在桌边发了半日的呆。 然没过多一会儿,便到了晚饭的时候,铺子里陆陆续续开始上客,由不得她在那里细细思忖,只得给人腾地方,进厨房转悠了一圈,又去门口的外卖摊子站了一会儿,虽没上灶,却也并不曾闲着。 孟老娘虽然发了那一通火,却并没有甩手回家,仍旧留在了铺子上,花小麦之所以到处走动,论到底,也就是不想跟她呆在一个地方。 倒不是跟她置气,只不过这会子,两人心里都憋着火儿,万一一个没压住,当着那许多食客吵起来,才真叫好看呢! 这晚孟郁槐没有往稻香园这边来,到得铺子打烊时,孟老娘一个人气冲冲地就往村子里去,花小麦也没叫她,跟春喜腊梅走在一处,慢慢吞吞地回了孟家院子。 孟老娘大概是直接回了屋,院子里只有孟郁槐一个人。见她进了门,他便笑着道:“回来了?我今日事不忙,就在城中替泰和兄弟看了几间铺,倒有一处挺合适,明日我去与他说说,看他几时得空,便领他去瞧瞧。” 花小麦有点恹恹的,摆了摆手:“你办事最周全,只管张罗就是,我累了,想早点睡。” 言罢,便推门进了房。 孟郁槐在她身后皱了皱眉,也赶忙跟了进来,唇角一勾:“怎么了。是谁招惹了你?” “……我问你。” 花小麦点了灯,沉默片刻,回身行至他身前,轻轻拽住他心口的衣襟:“我问你。这一向,你对我可有不满?” “不满?”孟某人不明就里,“这是从哪里钻出来的念头?我为何要对你不满?” “真话?” “自然是真话,我闲得没事做了吗?你最近不是挺好。也没惹祸让我替你收拾,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别说笑话了!”花小麦抬眼去瞪他,“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你既说没有,我可就信了,但往后倘若你有甚么觉得我不好,或是我做了某件事让你觉得有不妥之处,就要立马告诉我。同你说过的,咱俩无论何事都可以摆在明面上来慢慢商量,知道不?” “是我娘说你了?” 孟郁槐到底是个脑子转得快的。听了她这两句话。登时就反应过来:“怪道方才我见她回来。仿佛有点不大高兴似的——她说你什么?给了你气受?” “小误会而已。”花小麦摇摇头,“哎呀你就别管了,女人的事。你跟着瞎掺和什么?左右我和娘天天都在一处,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说开了就行。警告你啊,不要去娘跟前问,听见没有?” 又扯着他衣襟撼了两撼:“答应啊!” “我不问就是。”孟郁槐无奈,唯有点头应承。 “孟镖头向来一言九鼎,可不能诓你媳妇。”花小麦这才放下心来,打个哈欠,“我瞌睡得要命,真得快点睡了,我姐夫那铺子的事……他是你兄弟,你便多费心吧。” 说着,便开了门去厨房烧水洗漱。 …… 乔雄那小舅子,因定下了要在稻香园里给自己老爹办寿宴,接下来几日,便时不时就要到火刀村走动一番,将那菜单反反复复改了好几回,又颇费唇舌,同花小麦不停地讨价还价,将每桌的价钱往下压了又压,不知花了多少时间在这上头,终于诸事满意,高高兴兴地回了城。 见得次数多了,春喜和腊梅便逐渐对他有些无语,暗地里同花小麦叨咕,说是自打小饭馆儿开张以来,还从未做过利润这样薄的买卖,感叹今日方才晓得赚钱真真儿不易。 花小麦心里却是平静得很。 她还是那个态度,此番办这寿宴,就当是讨个彩头,毕竟谁家做买卖,也不是一上来就赚大钱,至少她没亏,这就已经很不错。 若是再乐观一点来说,那乔雄老丈人家不是人丁兴旺吗?吃了席之后,如果觉得满意,或许会跟左邻右舍炫耀念叨两句,如此,名声可不就传了出去?只要往后有人再想办席面时,能想起稻香园,那她就算是有收获。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苦恼的,便是那孟老娘。 她这婆婆已经许多天没搭理她了,虽是每日照旧跟到铺子上来,眼睛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却始终不肯同她说一句话。偶尔两人目光碰在一处,孟老娘也会立刻就挪开,只当她透明,又或者是个没有生命的物件儿。 气性还真够大的……花小麦在心里悄悄地腹诽,偏生这一向又忙,只怕,唯有等到寿宴之后,再与她好生说说了。 很快便是九月十二,乔雄他老丈人寿宴的正日子。 鱼塘边上那一溜木头房子,是一早已经拾掇好了的,此番筵席共占去了三间,屋里全都重新布置过,寿烛、寿联、寿画一应物事装点得齐全,透着一股喜气洋洋的意味。 室内每张桌上,寿桃和各色瓜果自是不能少的,当中最打眼,却是那新鲜刚上市的佛手,不仅意头好,形状好看,更散发着一股酸甜沁人的果香,一踏入屋中,便立即扑面而来,身上沾染了那香气,整个人都好似清爽起来。 乔雄那老丈人显然是很喜欢这园子,贪爱许久未见的田园风光,自打进了稻香园,便始终笑得合不拢嘴,面上皱纹都舒展几条。 这日来赴宴的亲戚免不了又带了孩子来,闹哄哄地挤做一堆儿,这个说要去塘边看鱼,那个吵闹着要抱着佛手玩,未及入座,就嚷得不可开交,庆有等几个小伙计并着另两个丫头,管得了这个管不了那个,一时忙成一团。 花小麦光是听见那动静,就觉得头疼了,便没往鱼塘那边去,只留在饭馆儿里,想着汪展瑞和谭师傅两个做菜时若有什么麻烦,自己还能搭把手,便在大堂和厨房不住地来回。 所幸那二人都很靠得住,之前又做了充足准备,寿宴上必备的那些个菜肴,张罗起来竟不在话下,正好替花小麦省了力气,只在旁东看看西瞧瞧。 也正是这一看之下,给她发现地下水盆里,有几条尺来长的刀鱼。 秋日里,并不是吃刀鱼的好时候,原因无他,皆由于过了夏天,那刀鱼肉质就会变老,成为人们口中的“老刀”。 这季节刀鱼几乎是捕不到的,也不晓得那徐二顺是打哪儿弄来了这么些,花小麦盯着看了许久,百般琢磨该怎么烹饪才会好吃。 “那个是徐二哥偶然捕到的,就随便收了两个钱,咱那菜单里也并没有这么一道菜,且别管它了,就算做成,滋味也不会好的。” 谭师傅转过头来,对花小麦说了一句。 几乎是与此同时,花小麦脑子里已冒出个想法来,冲他一笑:“你们别管了,这鱼我来做,就只当是为了给老爷子贺寿,送的一道菜吧。” 说着,便立刻将那鱼捉起来,放到砧板上。 刀鱼色泽银白,体型狭长而薄,冷不丁瞧一眼,还真有点像是一把刀。花小麦将那鱼从鱼背处破开,保留头的完整且腹部相连,在绍酒中浸泡片刻之后上锅隔汤炖熟,稍微放凉之后,把中间的鱼骨取了出来,又找一把竹镊子,细细挑出鱼肉中的小刺。 这几个步骤,不仅对刀功的要求极高,且非常考验耐性,毕竟一条鱼身上的刺可着实不少,要全挑出来,是很需要花一番功夫和力气的。做完这一切,再将鱼的两半合在一起,厚厚抹上一层椒盐面和猪油调成的酱汁,放进锅里又蒸。 这个时候,鱼肉已经几乎蒸得快化去,但表面的鱼皮,却还保持着完整,搁在盘中望去,依旧银闪闪、亮晶晶地一条,撘几片红白荷花瓣,瞧着就很好看,便可端上桌。 这菜唤作“盘中一尺银”,完全是依据形状来取的名,鱼肉虽不够细嫩,但经过反复的炖和蒸之后,简直入口即化,再加之里头连一根刺也没有,就更是细润如酥,对于上了年纪牙不好的老人来说,实在是一道鲜味与口感并存的佳选。 说起来只是做了这一道菜,却花去了不少时间,周芸儿本在给汪展瑞打下手,正切菜,却忍不住时不时回头张望一眼,嘴里小声念叨,即便听不清,也晓得她多半是在感叹。 “觉得麻烦?”花小麦抬头冲她一笑,将盘子递给跑进来端菜的小伙计。 “是有点费工夫,不过……”周芸儿舔舔嘴唇,“师傅你说过,做厨原本就是个得投入精力的事,若是连这点麻烦都忍不了,我可能这辈子都别想出师了。” 花小麦笑了一下,没急着说话,只看了看她面前那砧板上那切得十分精细的干贝,挑一挑眉。 “已经在想着要出师的事儿了?在我这里可没那么容易啊!” “我知道,我没想,就是顺嘴一说。”周芸儿赶紧摇头,“师傅你都没开口,我哪敢胡想?” “是吗?”花小麦笑得更大了,“那这样吧。这两日小饭馆儿里挺忙,汪师傅和谭师傅两位都累坏了。明天中午,你试着在那外卖摊子上掌勺,如何?” ps: 感谢书友130207014334631、简:年、懒懒的兰兰三位少年的粉红票,朗驱、六月青梅两位少年打赏的平安符和緑小兮打赏的桃花扇,谢谢~RO 第二百七十八话 哄 鱼塘边的木头房子里喧嚣未歇,动静源源不断地飘到前头来。 有人敞着喉咙说吉祥话给老爷子祝寿,有人吆五喝六地敬酒猜枚,当然,也少不了小孩子的笑闹声,和大人们不耐烦的斥骂。 周芸儿被花小麦抽冷子冒出来的这句话给惊了一跳,嘴立时张得老大,手里的菜刀咣啷一声跌在砧板上。 “你不要这么戏剧化好不好?”花小麦“哈”地笑出声来,“哪至于就把你吓成这样?” “不是……师傅你可别哄我。” 周芸儿左右看看正回头瞧热闹的汪展瑞和谭师傅,见他二人腮边都带着一抹和善的笑容,不但没觉得心下安稳,反而愈加惶惑。 “师傅,我明儿真能去外卖摊子上掌勺?”她不大敢相信地又问了一句。 说起来,也怨不得她会这样。这个年代的各行各业,不计是学厨也好,或是别的手艺也罢,当学徒的时候,都避免不了那“苦熬”二字。 挨师傅打骂,给师傅洗衣照顾生活起居,被师兄们调侃使唤……这几乎是每个学徒都必须经历的过程,有那起奸猾的师傅,或许还会为了身边能多个人伺候,而拖着不让学徒出师。周芸儿也算是运道好,遇上花小麦这么个从前并不属于这里的人,各种各样的繁复讲究没那么多,日子无疑好过不少。 但即便是这样,对于花小麦让她掌勺一事,她仍觉有些不可置信——也许应该说,至少在目前这个阶段,她压根儿就没想过。 掌勺哎,不是当二厨、打下手,而是真真切切地做好了菜,直接端到食客面前!虽然还不算正式出师,可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算是一种肯定了! 花小麦曾跟她一遍又一遍地交代过,学厨是个漫长的过程,不可投机取巧,更别想着能有任何捷径,她早就横下一条心,预备在这条道上走到黑,不仅是因为对这一行有兴趣,更为了给自己谋一条出路,让自己和娘亲、姐妹们能过得好些,不必再成日受她那酒鬼老爹的欺负。 然而现在…… “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花小麦似笑非笑地望着她,“我不勉强。” “我哪里会不愿意!”周芸儿又吃了一吓,忙将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师傅你让我试试吧,我肯定不给你丢脸!” 花小麦眼睛一弯:“多嘱咐你两句。门口那外卖摊子,可谓是咱们整个稻香园里,对厨艺要求最低的所在,来这里买外卖的食客,十有八九都是为了图快。但就算是这样,你也不能敷衍了事,简单一句话,就是你万万不可砸了咱们铺子的招牌。你是我手把手教出来的,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我心里清楚得很,明天只是让你试一试,假若你出了岔子,又或者有任何不妥之处,就别想再摸那锅铲一下,可听明白了?” “我懂,师傅我……”周芸儿再度用力点头,话虽如此说,却控制不住地有点哆嗦。 “别慌。”那谭师傅是个好心人,见状便出声劝她,“除了你师傅,这里不是还有汪师傅和我吗?有甚不明白的地方你就问,帮得上之处,我们自然是不会推脱的。” 汪展瑞没说话,只淡淡应了一声,算是认同。 周芸儿连道了两声谢,手中仔仔细细将余下的干贝切好,偷偷往花小麦那边瞟过去,撂下一句“我去瞧瞧,也不知是打算去瞧什么,就快步走出厨房。 “这是要找个地方躲起来自个儿好好乐呵一会儿呢!你这小学徒,算是有两分天赋的,做事也勤快,就是胆子太小些,呵。”谭师傅哈哈一笑,将注意力重又放回面前的灶台。 “别走远,这会子饭馆儿里还没忙完!”花小麦高声在周芸儿身后叮嘱一句,也忍不住笑笑,一边与那二位师傅说笑,一边帮着将干贝倒进搁了鸭肉、猪里脊、陈皮的瓦罐中。 乔雄他老丈人的这顿寿宴,吃得都算是尽兴,放了两挂炮仗,亲朋戚友聚在一处好生热闹一回,到得下晌,小饭馆儿里再无一个食客,庆有方才领了那小舅子并着乔雄一块儿来结账。 “老爷子可还高兴?”花小麦抬头问了一句,一面将单子递给那小舅子瞧。 “高兴自是高兴的,这么多亲戚都聚在一块儿,你们那菜做得也合口味,心里哪能不喜欢?”小舅子颇有些不情愿地接过单子,低头去看,嘴里道,“我爹牙口不好,那道叫做盘中一尺银的鱼,他吃了正合适——我记得咱们那菜单里并没有这样菜,是……送的吧,该不会格外还收钱?” 还真是在为了这个担心啊! 花小麦在心头暗笑,不慌不忙道:“是送的,你放心,咱们……” 不等她说完,想是那小舅子终于看清楚单子上的数目,就从牙缝里“嘶”吸了一口气。 “一顿寿宴,花去这么多钱,啧啧……”他小声嘀咕着,显然是又觉得肉疼了。 花小麦简直无语。 筵席上有干贝、海参等物,每桌只要七吊钱,大哥你还想怎么样啊?这价格咱们之前不是都已经商量好了吗?心里明明晓得,这会子却偏生还要感叹一回,指望着还能给你打个折上折不成? 说真的,她开了一年的食肆,还从未做过一笔买卖,是像今日这样利润薄的! 俭省是好事儿,可饭菜都吃进肚子里了,还跑来絮叨,这就不大厚道了吧? 肚子里那小东西越来越大,这一向她虽然行动还利落,却到底是有些精力不济,也就懒怠与乔雄那小舅子多说,只闭了嘴不出声,脸上倒是仍旧和颜悦色带着笑。 “寿宴如此丰盛,就你之前订的那间酒楼,花得只会更多!”乔雄是个豪爽的,见不得妻弟如此叽歪不爽利,竟替花小麦帮起腔来,“难得老爷子今日如此欢喜,光看他那兴兴头头的模样,你这钱不就花得值?你出去打听打听,就是这稻香园,同样一桌筵席,若搁在别人身上,可还是这价钱?” “我知道,我就是……唉,我不说了还不行?”小舅子大概也觉有点不好意思,耷拉着脑袋碎碎念,谁也听不清说的是什么,磨蹭了半晌,终究是掏钱出来付了账。 送走了这一大家子人,园子里终于算是静了下来,尚未到晚饭时间,众人难得地有了片刻喘息之机。 周芸儿在外头偷偷高兴了一小会儿,也就回到了厨房,捣鼓了许久,端出一盏小汤盅,递到花小麦面前。 “师傅……”她小心翼翼地道,“咱今天早上发好的干贝和海参还剩下一些,白放在那里太糟践东西,我就做了个参贝汤,里头搁了点夏枯草,你喝两口。是听谭师傅说的,这个对有身子的女人挺好,他们家老大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家里头还算有两个余钱,他就弄这个给他媳妇喝。” 花小麦也晓得这的确是个很适合有孕女子吃的汤水,便接了她的汤盅,一个没忍住,打趣她道:“我让你明日去外卖摊子掌勺而已,你的胆子噌噌就往上长啊,这样精贵食材,也敢下手了?” “这个也不麻烦,把食材丢进去,看着火就行。”周芸儿便低头笑笑,“要不我也不敢胡来。” “那我尝尝。”花小麦很明白她是一番好意,舀了一小勺,刚要往嘴里送,就见孟老娘像阵风一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楼上雅间开门扑了下来,也不言语,动作快狠准,一把将汤盅夺了过去。 “娘你干嘛?”花小麦给她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去看她。 孰料那孟老娘竟是压根儿没打算回答她的问题,抱着汤盅一径跑进厨房放下,然后转身又上了楼。 这可真是……怎么倒像个小孩儿一样,耍起脾气来就不理人?这都过了多久了,气还没消? 她有点无奈,想着自己是小辈,总得先低头,便扫了在旁偷笑的春喜一眼,也跟到了楼上去。 推门进屋,那孟老娘正坐在桌边,手里捧两块布,似是正在做一件给奶娃儿穿的小衣裳。大概是因为不晓得这一胎是男是女,布料花色比较简单,男娃女娃都穿得。 花小麦原本就早消了气,再瞧见这么一样东西,心中便愈加觉得暖烘烘的,弯起嘴角来往孟老娘身边一坐,轻言细语道:“娘还生我的气?我给你赔不是还不行吗?那日我说话语气冲了点——可再怎么说,您总得告诉我,为何抢了那汤盅便走啊!” 孟老娘斜睨她一眼,嘴唇动了动,一开口,语气又冷又硬:“你那学徒出师了?” 花小麦不明就里,摇了摇头:“没有,不过……” “没什么‘不过’!管你把她夸得天花乱坠,她一日没出师,我就一日信不过她,万一哪一样东西没做熟,你吃下去闹肚子,这笔账我是不是跟她算?问题是她赔得起吗?” 孟老娘没好气地嚷了一通:“还是那句话,你要作死,别带累了我那小孙孙就行!” 花小麦哭笑不得,唯有将语气放得更柔,陪着小心道:“那我也没办法呀,肚子里揣着一个,最近这段时间对吃的东西格外挑,也就您做的那两样,我吃着还觉得舒坦些,可您不是都撂挑子不肯给做了吗?这有身子的女人挑嘴,您还能不清楚?您要是不信,自个儿瞧瞧,就因为这两天没吃着您炖的汤,我脸色都难看了!好容易芸儿给做一碗汤,您还不让喝。” “滚蛋!”孟老娘嘴里骂了一句,却终究是不自觉地往她脸上瞟了一眼。 “我错了……”花小麦却是不依不饶,将她的袖子一扯,“我那日不该凶蛮蛮地跟您说话,回头想想,您也是一番好意,生怕我累着,可是都好几天了,您那气还没消?要不您给我两下得了,咱俩老不说话,算怎么回事啊?没我陪着您斗嘴,您不嫌无聊?” “你给我撒手!”孟老娘一把将袖子给拽了回去,铁青着脸道,“拉拉扯扯做什么,没见我正忙?再唧唧歪歪,我拿针扎死你!” 到底是忍不住,又补上一句:“你爹你母亲到底是哪方神圣,怎地就把你教成这样?脸皮厚得赛城墙,我估摸着,只怕那针都扎不透!” 废话,脸皮不厚,哪能对付得了你? 花小麦在心里嘟囔了一句,扁扁嘴:“那……我爹娘不是去的早吗?横竖我还有您这么个婆婆,您教我不也一样?” “你……”孟老娘瞪圆了眼,死死盯牢她的脸,半晌一拧脖子,“算了吧,我没那本事教你,你那一套套的话,说起来可利落得很!” “好吧,娘您不原谅我,跟我置气,我也没法子。”花小麦叹一口气,抱着肚子站起身打开房门,“芸儿做的参贝汤,您不让我喝,那我就不喝了,这会子我饿了,唯有自己去厨房张罗点吃食。唉,手脚没甚力气,随便熬碗粥罢了……”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往楼下去。 孟老娘在她身后沉默了好一会儿,于心中反复琢磨,突地把手中物事一丢,站起身来,恶声恶气道:“算我怕了你,你想吃啥?!” 花小麦差点就噗嗤笑出来,回过头一脸诚恳:“娘您不生气了?” “你闹明白,我可不是为了你,是怕饿着你肚子里那个而已,左右我就再忍你几个月,你且等着!” 孟老娘不答她的话,气哼哼抢到她身前出门,蹬蹬蹬地下了楼。 …… 虽然孟老娘好似有点不情不愿,但这事儿好歹算是过去了,花小麦着实在心里好好儿地松了一口气。 忙过寿宴,厨房里有那两位师傅照管,觉得自己这阵子精神头越来越差,她便琢磨着,是不是应该再去找那邢大夫给瞧瞧。 可巧花二娘,便寻上门来。 “郁槐给找的那间铺面,你姐夫去瞧了一回,说是各方面都挺好的,我想他一个大男人,未免有不周到之处,就预备再去看看。你若要去瞧那邢大夫,我便同你一起,也省得郁槐再丢下镖局的事——左右之前我怀着铁锤时,你没少陪我,好歹让我着当姐的也尽点心。”RS 第二百七十九话 不是味儿 花小麦早就想去城里转转,买些小物事,原打算让孟郁槐一块儿去,又怕会耽误他的正事。如今有花二娘相陪,自然求之不得,立即不假思索地应承下来。同汪展瑞和谭师傅两位交代了一声,又嘱咐春喜腊梅看好铺子,隔日一早就出了门。 因她是有身子的人,又想着反正不赶时间,姐妹俩这一路便走得格外慢吞吞,入了芙泽县的城门,花二娘便径直将她带到保生医馆邢大夫那里。 这个年代怀着身孕的妇人,若没觉得有不妥,大抵是不会如她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跑去瞧大夫的,就算是之前的花二娘,也是由于小铁锤来得不易,才格外上心。是以那邢大夫冷不丁看见她又跑了来,便很有些愕然。 诊了脉象,并未有太大问题,也就是这一向稻香园开张,比平日稍显劳累了些。那白胡子老神仙习惯性地训斥了花小麦两句,这一回,却是连药方都不耐烦写了,便挥手将她打发了出来。 “没见过他这样横的大夫!”花小麦心下安稳,便笑着同花二娘道,“害得我每次从那医馆里出来,都得想想自己是不是几时欠了他诊金没付,被他这样横眉竖眼地对待。” “我怀着铁锤那会儿不也是一样?”花二娘也笑了,“好了,晓得没大碍,你该欢喜才是。我不敢在城中耽搁太久,得回去喂我儿,咱俩快快地去把那铺子瞧瞧,要买些什么东西,也赶紧买齐全了,好快点回村呀!” 一头说,一头扯着她转过背就走。 孟郁槐给景泰和看的那间铺子离天胜街不远,从那里往连顺镖局去,只需穿过两条巷子,还算是城中比较热闹的地带,且附近的住户也密集,大都是手头有余钱的,日子过得不错。 铺面是早已没做生意了,里头如今空落落的,只有一个干瘦老头在那里守门,听见这姐妹俩说是来看铺的,倒也爽快,就开门放了她二人进去。 花二娘有些迫不及待,入了门,便满屋乱转地打量起来。花小麦懒怠跟着她瞎晃悠,便拣了张椅子坐下,抬了眼四下里瞧了瞧。 不得不说,孟郁槐给景泰和挑的这爿铺,委实算是很上得台面的。 开铁匠铺,店面无疑需要宽敞些,至少要能容纳那巨大的铁炉子,还得有专门的一处地方来放置各样器具。眼前这店面,虽然只有两间屋,却四四方方亮亮堂堂,房后倚着一间简易的小灶房,打眼一瞧是寒酸了点,但张罗两口子的一日两顿饭,却是足够用了。 说到底,还是位置好,旁边各色店铺齐全,往来的行人也多,不止买东西便当,只要手艺精,更不愁没生意上门。 花二娘认认真真看了一回,心下也是满意的,美滋滋拉着花小麦谢过那老头,自铺面里走了出来。 “你家郁槐办事真是经心。” 站在路边,她颇有些感慨地同花小麦道:“不过是和他提了一句罢了,他便给踅摸到这样一间靠谱的铺面,我瞧着真喜欢。你姐夫告诉我了,这样一爿店面,一年也就是是十几吊租钱,我和你姐夫两个负担得起,还有里头的那间房,挂一张帘子,我俩住着也尽够了——待你俩都有空,还是该好好儿谢谢你俩才对。” “他办事妥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莫说咱俩是亲姐妹,就看他和我姐夫打小儿的关系,又何必再提那个谢字?”花小麦在她肩上拍了一下,“既然看中了,就赶紧把铺子定下,你自个儿也说这铺子好,保不齐还有旁人打它的主意,若是错过了,回头你要懊悔的。至于那装潢修葺之事,之前我给我那园子扩建的几位匠人师傅都很不错,回头我让春喜嫂子领着你去找他们。别的都还犹可,最要紧,是莫要再塌了墙!” 说着便笑出声来。 花二娘半真半假冲她鼓了鼓眼睛:“猴年马月的事,你还记得?用不着你操那个心,此番我俩指定把那墙垒得结结实实,塌不了!那装潢的事你也莫管了,回头我自去问春喜就是,你有那功夫,不若好好歇着,将肚子里那个照应周全,往后生下来个白白胖胖的娃娃,才是正理!” 姐儿俩说笑一回,便在城中穿梭一阵,因街上人多,花二娘少不得将花小麦护在头里,买了些家里用得着的小物件,瞧瞧天还早,就在街边寻了个茶寮小坐,要三两样点心,只算是把午饭对付过去。 这茶寮并不大,偏有一样银丝卷卖得极好,临近午时,城中有不少老百姓专门跑来买。花小麦与花二娘坐在临窗的位置,就见源源不断的人往铺子里涌,看得好奇,也要了几个,吃着味道确实不错,就打算带些回去给孟老娘和孟郁槐尝尝。正要抬手叫伙计时,眼梢里带到外头有个胖墩墩的身影慢悠悠晃过去,她便唇角一扬,叫了声“赵老爷”。 那人正是春风楼的东家,听见呼唤,停下脚步回过头来,瞧见花小麦,也笑了起来。 “是小麦丫头啊!”他眯眼将花小麦打量一遍,乐呵呵地道,“今儿怎地有空进城来?你那饭馆儿的生意不用你盯着?” 这样在窗户里头和人说话未免不大礼貌,花小麦便起身走了出来,抿唇道:“多请了两位大厨,有他们帮着忙活灶上的事,我就正好出来偷个懒儿——您这一向生意好?” “也就那么回事吧!”赵老爷晃了晃脑袋,“新请了个厨子在我那春风楼里掌勺,约莫有两三个月了。有一句说一句,他那人倒是老实本分的,不折腾,省心,只是一手厨艺却当真赶不上那魏胖子。如今我那酒楼,生意也是没法儿跟从前相比了,嗐,混口饭吃呗!” “您这话说得太谦虚。”花小麦冲他一扬唇角,“说起芙泽县的饮食行当,哪个不晓得春风楼的大名?这么多年,人人都认这块招牌,就算生意不如从前,也只是暂时罢了,依我说,您实在不必为此发愁。” 同行么,凑在一块儿,难免要说两句客套话,互相捧一捧,何况那春风楼,也的确能称得上是芙泽县酒楼食肆中的翘楚了。 “借你吉言。”赵老爷有些敷衍地应了一声,哼笑道,“由不得我不发愁哇,你那稻香园,如今扩建得那样气派,地方也格外大,我虽没亲眼瞧见,却也听不少人提起。前两日去瞧老柯,他还跟我絮叨了两句呐!五月里那名士宴,你已是在陶知县面前出了风头的,如今又这样来势汹汹,我怎能不当心点儿?” 花小麦闻言,心头便是一跳。 这话……怎么听都有些酸溜溜的,不是味儿啊! “您这是笑话我呢!”她不动声色地笑着摇摇头,“我那稻香园的生意,如今也不过就是那样,还……” “早两日,本有一场寿宴找到了我那春风楼,本都要定下了,转过背却没了音信,你说这买卖难不难做?” 不等她说完,那赵老爷便又紧接着道,说罢,还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不是……乔雄那老丈人的寿宴,原本就是打算在春风楼里办的,却最终改到了她的稻香园? 所以,这赵老爷眼下,是在隐晦地埋怨她了?他的确是没有直接说出来,可也不差那一句了吧? 花小麦心下又是一凛,正要开口,却听得那茶寮中,小伙计高声唤她。 “小夫人,您的银丝卷给您包好了!” 趁着她一回头的功夫,那赵老爷便嘿嘿一笑,丢下一句“你忙着”,抬脚走远了。 …… 回火刀村的路上,花小麦仍把这事儿在心里反复琢磨,花二娘同她说话,也只是有一声没一声地答应。 这赵老爷纵然不懂为厨之事,却对这一行热情澎湃,委实往他那春风楼上头放了不少心思。 更重要的是,认识了快两年,在她眼中,此人性子向来很是和善,似今天这般阴阳怪气,每一句话里都带着情绪,她还是头一遭碰上。 初时或许会让人觉得他今日的举动不可理喻,但细想一层,其实也没什么出奇。 说白了,从前她无论是在河边摆摊也好,抑或开了那小饭馆儿也罢,在赵老爷看来,多半只能算作是小打小闹,成不了大气候,即使是名士宴的承办权落到她手中,对赵老爷而言,十有八九,也只认为是那魏大厨折腾得太过,丢了机会,平白被她捡了便宜。 当花小麦还不是对手时,那赵老爷是很愿意与她和睦相处的,或许打心眼儿里就没拿她当盘菜;可现在,稻香园大喇喇地开了起来,占了三亩地,花大价钱造了那样的景,还直接抢走一笔买卖,情况自然立即完全不同。 直接竞争对手,无论在哪一行,都是要真刀真枪亮兵刃的呀! 若让花小麦自己来说,现下她的稻香园,还万万不到可以与春风楼对峙的地步,可旁人怎么想,她如何管得了? 早晓得就不与那赵老爷主动打招呼了,起码不会这样郁闷! 她在心中悻悻地想,进了村回到家中,待晚间孟郁槐归来,思前想后,实在憋不住,扯着他将事情说了一遍。RS 第二百八十话 可以躲懒了 这时候,孟老娘正在厨房里张罗晚饭,仿佛是煎了条鱼,焦香味自灶台边一直飘进院子里。 孟郁槐仔细听花小麦将今日与那赵老爷偶然遇上的情形说完,面色如常,搬了张小杌子坐在她身边,打开搁在桌上的纸包拈了个银丝卷,慢吞吞咬了一口。 花小麦心里揣着那档子事,正觉得不安稳,见他却是这等反应,竟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伸手推他一把:“就那么饿?你倒是说句话呀!” “你觉得这是件了不得的大事?”孟郁槐索性将银丝卷一口全塞进嘴里,拍去手上的细屑,偏过头去看她。 “了不得倒不至于,只是觉得膈应罢了。” 花小麦低了低头,牙齿轻轻叩住下唇,略微有些气闷地道:“若说 那赵老爷——不是我要攀交,只是想着这二年咱们偶尔与他有些往来,且他那春风楼里现下用的酱料,也都是从珍味园里买的,怎么说,跟咱们关系还算过得去。他又是柯叔的朋友,我就更愿意拿他当个长辈看待。你瞧他平常不管见了谁都是一脸的笑,我还以为他是个豁达的,谁想……” 说到这里,就叹了口气。 “咱家那稻香园,前边儿的饭馆生意向来不错,可后头的园子,如今才刚做了头一笔生意,也没挣两个钱,居然就被他给惦记上了。他都是这样,城中别的酒楼食肆,就更别提了呗!我是想不明白,何至于就到了这地步了?他那话说的,就好像我抢了他生意一样……” 孟郁槐眉头微微拧了一下,抬手将她的嘴唇从牙齿下脱离出来,低声道:“莫咬。” “你……”花小麦抬手将他的手腕子一磕,啼笑皆非道,“别动手动脚的行不行啊,咱说正事呢!” 孟郁槐勾唇一笑,又拣个银丝卷缓缓地吃,一面垂眼道:“我是真不觉得这算是一件大事,而且,我猜逢你也并不曾真个为此发愁,至多不过是因为那赵老爷态度大变,让你心内有些不舒坦罢了。他那人,因与柯叔相熟,从前我与他时常都能见面,晓得他并不是那起爱使腌臜手段的人,嘴上酸你两句,有甚么紧要?人家觉得你成了气候,你该高兴才是。” “关键是,我哪里就成了气候了?这才哪到哪儿啊!” 花小麦骨朵着嘴小声嘟囔。 “换了我,也会将你当个潜在的威胁。”孟郁槐摸了摸她的头,“同行相争,自古是没朋友可言的,这道理,你身在其中,应是比我更清楚。总之,你若实在不放心,最近就让伙计们把细点,倘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就赶紧告诉我,记住了?” 花小麦闷闷地点了点头。 她原不是那起爱往坏处琢磨的性子,且现下这时候,就算想得再多,也派不上什么用场。 孟郁槐说得没错,或许她的确是不该将这事看得太严重,但无论如何,还是该与庆有、吉祥他们那一众伙计交代一声,汪展瑞和谭师傅面前也要打声招呼,谨慎小心,未雨绸缪,总是没错的。 两人坐在院中又说了一会子话,孟老娘的大嗓门便从厨房里传了出来。 “日日都见着的,你俩有甚么话说不完?赶紧摆桌子吃饭,还要人三催四请怎的?” “就来了。”花小麦忙应了一声,低头冲孟郁槐一笑,抬脚进了厨房。 …… 一整日没去稻香园,虽然知道有春喜和腊梅在那里盯着,出不了大纰漏,花小麦却难免还是有些惦记。有心瞧瞧自己不在时,周芸儿会把门口的外卖摊子打理成什么模样,隔日,她便特意等到将近午时,估摸摊子已经摆了出来,才同孟老娘一块儿赶了去。 时候尚早,饭馆儿大堂里只零星坐了一两桌客,门前的外卖摊子上,却已是大排长龙。从村间小路上望过去,是黑压压的一片脑袋顶,叫人压根儿看不见周芸儿身在何处,只能闻到一阵接一阵的菜香。 稻香园的规矩,这外卖摊子上的菜色,是每两日就要换一换的,虽然大都只是些炒两铲子就能出锅的快熟菜,食材也皆为坊间常见,却向来很受欢迎,日子长了,许多来买外卖的食客,甚至会把“猜测今日有什么菜”当成乐趣,若接连几日没有自己钟爱的口味,还会不依不饶地与厨子念叨两句。 花小麦走近了些,也没和周芸儿打招呼,径自伸长脖子打量一眼。 今日这外卖摊子上唱主角的是油爆双脆、葱白鸡片和炒豆腐松,旁边一大锅鲜莲汤,一早开了铺就炖上,到得午时,汤已滚得雪白清甜,四文钱便是一大碗,吃完饭再美美地喝上两口,清爽之余,更添饱足感,好似力气都涨了两分。 除了这几样菜色,摊子上格外还摆了一罐香蕈肉酱。 这菜是谭师傅的拿手活儿,用五花肉烹饪而成,里头搁些香蕈丁、葱末,爆炒时再加两勺豆豉和辣椒酱,油汪汪,红亮亮,汤汁浓郁,单独吃或许是稍嫌咸了点,但若舀一勺浇在米饭上,香、辣、鲜与饭粒充分融合——用孟老娘的话来说,就算没旁的菜,只要手边摆一小碗香蕈肉酱,她照样能痛痛快快地吃下两大碗饭,实是开胃佐餐的上选。 与外卖摊子上其他正经菜色不同,这香蕈肉酱是不收钱的,就摆在那里任由客人们自己舀,自打谭师傅将其带到稻香园里,便向来很受欢迎。 花小麦站在人丛外缘东瞧西望了片刻,便不动声色地挤进去,来到周芸儿面前。 彼时那姑娘手里头张罗的正是一道油爆双脆。 鸭肾与猪腰合称为“双脆”在油锅中爆炒,火候拿捏最为重要。一方面得收住血水,另一方面,又得使这两样食材入口爽脆,起锅早了难免腥气,若是晚上两分,那鸭肾与猪腰炒得过老,吃起来,就实在是对不起这菜名。 周芸儿惯来是个利落的,烧锅、热油、 下菜、调味……各个步骤做得都挺麻利,还得应付一旁不断催促的食客,面色似是有点小紧张,动作却是一丝不乱,须臾,菜出了锅,盛进食盒内递给腊梅,附赠一个略带羞涩的笑容,便又接着埋首烹饪下一道菜。 正忙得不可开交,就听面前传来个笑盈盈的女声:“这油爆爽脆瞧着真真儿不错,我也来一份。” 她忙抬起头,一眼看见挤在人堆儿里的花小麦和孟老娘,脸腾地红了。 “师傅你别捣乱,没见这会子事多吗?” 今日已是她第二天在外卖摊子上掌勺,然而于花小麦面前张罗,却还是头一遭,少不得有点不安。 “我几时捣乱了,瞧着确实挺好,我还不能尝尝了?”花小麦便是一歪头,低低道,“你胆子不小,这油爆双脆是道很考手艺的菜色,你竟也敢上手?” “我做给谭师傅和汪师傅尝过,他们都说可以,我才……”周芸儿一边儿手中不停,一边急吼吼地答话,“师傅咱等一会儿再说行吗,我抽不出空来。” “你忙着吧,我先进去。” 花小麦也不好一直逗她,拍了拍她的肩,与周遭的食客寒暄两句,便进了大堂,径直弯进厨房。 汪展瑞和谭师傅二人也正在忙碌着做菜,见她来了,也不过回头打一声招呼。汪展瑞便往东北角上竹林的方向努了努嘴:“城里来的一家子,像是跑到咱火刀村赏秋景来的,瞧见咱这稻香园一派田园风光,恰巧又碰上饭点儿,便在那竹林里坐下点了两道菜,这会子我和谭师傅正在做,你瞧瞧可有什么不妥……” “不必瞧了。”花小麦便冲他微微一笑,“二位师傅手艺好,在饮食行当又极有经验。有你们打理,我正好偷个懒。” 这话可不是随便说说,门口的外卖摊子如今有周芸儿照应,至少今日看上去是很靠谱的;饭馆儿和后头园子的厨房,又有这两位大厨打理得妥妥当当,至于那些个大大小小的杂事,春喜和腊梅自会替她处理周全,反倒她这正经东家,成了最清闲的那个。 照这情形来看,往后除了收钱,她好像就再没别事可做了,是不是……就可以安心躲懒养娃了啊! 汪展瑞应了一声,没说什么,便往旁边走了开去。 花小麦于是就在厨房里瞎转悠,将今日送来的新鲜蔬果和鱼肉翻来看了看,打开角落中一只柜子,尚未及看清里面有什么,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就扑了过来。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眨了眨眼,却见那柜子里放了好几包药材,便将眉头一皱。 “你们谁生了病?”她回头看了那两位大厨一眼,“药材不要搁在厨房,味道这样大,回头食材都染上了药味,用来做菜是要坏味道的!” “不是。”汪展瑞在灶上将那锅铲舞得风一样快,偷个空往这边瞟一眼,“谁也并不曾生病,这药材是今日吉祥他两个去城里采买时,我让他们去药铺抓的。” “既然没生病,你抓药干嘛?”花小麦将那药材又看了两眼,“当归、茯苓……嚯,还都不是便宜货色呢,而且,你一个男人,好像也不大能用得着这些吧?” 汪展瑞仿佛有点不耐烦,低头炒了两铲子,才皱眉道:“做药膳。”RS 第二百八十一话 醉鬼 “药膳?”花小麦一挑眉,干脆走到汪展瑞身边,“你怎地生出这个念头来?你自小学的是以茶入菜,莫不是对药膳也有研究?可……整个芙泽县,做药膳出名的酒楼食肆不是一家,咱何必……” “你先出去行不?”汪展瑞啧了一声,“等忙完了我再同你讲。” 一边说,一边还挥了挥手,似是在嫌弃花小麦碍事。 花小麦:“……” 不过是昨日一天没来而已,现下她这稻香园里的正经东家,竟真是派不上半点用场了! 她知道汪展瑞性子古怪,也不和他计较,真个撇撇嘴,转身走了出去。见楼下大堂坐满了客,便与孟老娘一块儿去了楼上雅间,聊些闲篇儿,或是吵个两句嘴,只当是打发时间。 未时将至,厨房里的事情张罗停当,汪展瑞便拉着谭师傅一块儿上了楼,周芸儿跟在二人身后,也轻手轻脚蹭了进来。 “说说吧。”花小麦等得心焦,好容易盼到两人前来,立刻便坐正了身体,用手指叩叩桌面,摆出副威严的架势来,孟老娘当即很不给面子地冲着窗户嘁了一声。 那谭师傅还有些犹豫,搬了个椅子坐在稍远处,汪展瑞却是大喇喇地一屁股就在花小麦对面坐下了,单刀直入地开口道:“那做药膳的想法,最近两日我一直在琢磨,本打算昨天说与你听,一块儿合计合计,可你昨日不是瞧大夫去了吗?我想着,多给铺子上添两样菜色总没坏处,于是昨日下晌便让吉祥几天捎回来几包性温的药材,你要是觉得不妥,回头买药材的花费,从我的工钱里扣就是了。” 若不是敬他年纪大些,在厨艺上头又委实有两把刷子,花小麦真想仿着孟老娘的模样,也送他一个白眼。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冲?”她将眉心轻轻拧了拧,“你替铺子上考虑,这是好事,说明你的确是花了心思的,我该谢你一声才是。咱们稻香园刚刚开张之时我也说过,无论何事,咱们都可以坐在一块儿好好商量——但你如此横眉竖眼是唱哪出?我几时说了要让你将那买药材的钱扛下?你打量着我就是那么小气的人?” 她这几句话说得同样不客气,汪展瑞便不由得一愣。 他倒不是对花小麦有什么意见不满,更无半点恶意,只不过性子就是这样。从前在别处为厨时,就常因行事古怪不合群而遭人排挤,此时见花小麦似是有点不悦,心中便觉尴尬,低头咳嗽了一声。 “我也是怕你为难罢了。”他略有点讪讪地道,“我晓得城中有那起专卖药膳的食肆,买卖做得仿佛还挺不错,咱们半中拦腰地与人竞争,未必能讨到便宜,因此,也没预备在这药膳上花太大功夫,不过是想着,如今是秋天,人容易觉得燥,咱们若能有两样滋补的菜色、汤品,或许能得了食客的喜欢。毕竟咱们是想多做城里人买卖的,他们在吃食上比村里人讲究,投其所好,总是没错。” 那谭师傅为人比汪展瑞圆滑些许,也在旁笑着打圆场:“就是这么回事,我与汪师傅成日在厨房里相处,得空时,他也与我提过一两次,我觉得挺好。咱也不算专门做药膳,准备下一两样,也没甚不好。” 花小麦“唔”了一声,将那汪展瑞一瞟,也就把语气放缓了些:“我对这药膳是半点不擅长,说穿了就是压根儿不会做,但我想,烹调这样的菜,最要紧那药材得添加得适当才好,千万不可与食材相冲。这一点,两位师傅可有把握?” 那二人互相看看,汪展瑞便清了清喉咙道:“有些了解,虽不算精通,应付几道汤菜,却还不在话下。” “那行。”花小麦痛痛快快一点头,思索着道,“我觉得这想法挺好。如今这天气越来越冷,园子里拢一堆火,炖上一锅药膳汤,秋冬天喝了,且不说对身体有没有好处,至少会使人觉得暖和舒坦——这样吧,今晚打烊之后,咱们稍微多留一会儿,专拣两位师傅擅长的药膳菜色定下来几道添在菜牌上,也好让人多个选择。” 那二人纷纷应承,便要起身下楼去厨房忙碌。花小麦便出声道:“谭师傅和芸儿先下楼吧,汪师傅,我有两句话想同你说。” 汪展瑞大略也晓得她想说什么,唯有站下,待谭师傅和周芸儿出去了,便挠挠头,硬梆梆地道:“你若觉得我态度不好,得罪了你,我便同你赔不是,但方才我真没别的意思……” 花小麦冲他一笑:“我也不曾真个恼了,只是想与你说一说。铺子上大伙儿在一块儿处久了,都晓得对方是怎样性格,就算是哪个人有一句话说得不好听,自己人也都能包含。但你可曾想过,若有一天,客人想问问你菜色的事,将你叫了去,你难道也是这样态度?那岂不是生生把人往咱门外头赶?人的脾气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改起来难如登天,可谁让咱们干了这一行呢?少不得耐着性子收敛些吧,没坏处。” “……我尽量。”汪展瑞闷头想了一会儿,才有些不情不愿地道。 但凡有本事的人,脾气总难免有些古怪,花小麦深谙这一点,更加清楚,自己的毛病也不少。她说这番话,也并非是想落了这汪展瑞的面子,便点到即止,冲他笑笑:“我就是这句话,你去忙吧,那药膳的事,咱们晚上再说。” 汪展瑞答应一声去了,于是当晚,待得稻香园打烊之后,伙计们陆续离开,三人并着周芸儿和孟老娘便留在了大堂中,将那药材又翻出来好好看了看,定下两道价格不那么昂贵,也更容易为人接受的冬瓜荷叶鸭和茯苓炖乳鸽,还打算再细细商量一番,却猛然听得门外不远处传来一阵吵嚷声。 村东临近官道这一带算是火刀村比较偏僻的所在,平常村里的老百姓一向少往这边来,每日里小饭馆儿打烊之后,外头几乎是立刻就会安静下来。 眼下,饭馆儿的门板已阖上了一半,又怎会有人在这个时候跑来? 花小麦心下疑惑,也顾不得再与汪展瑞和谭师傅商量了,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到门边往外张了张。 这一看之下,却登时大吃一惊。 来的人是孟郁槐,只不过,他不是自己走过来的,而是被身边两个人吃力地架着胳膊往稻香园的方向搬,稍微靠近一点,轻易就可闻见他们身上那股子浓重的酒气。 这是……喝醉了? 她猛然瞪圆了眼睛。 孟郁槐会喝醉?这事儿说出去,整个火刀村只怕没有一个人会相信吧! “怎么回事?”她连忙一脚踏了出去,伸长了胳膊想从那两人手中将自家男人接过来,却被身后的孟老娘一拽。 “你别动手,仔细抻着肚子。”孟老娘抬头向那二人脸上扫了扫,认得其中一个叫李应春的,便粗声粗气道,“怎地喝成这样?!” 那语气听上去,显然是已经很不高兴了。 喝醉了的人没法儿骑马,那二人是雇了马车将孟郁槐送回来的。偏生那车夫怕宵禁急着回城,只肯把车停在村西口,慌慌忙忙调头就走,李应春两个无法,只得生将孟郁槐扶到村东,累得满头是汗,气都喘不匀。 “大娘,嫂子。”李应春费劲儿地冲孟老娘和花小麦笑着点点头,“还是先把郁槐哥扶进屋里坐下吧,那个……有点沉。” 花小麦忙拉着孟老娘往旁边让了让,汪展瑞和谭师傅也赶过来帮忙,将孟郁槐挪到了屋里。 也是直到这时,花小麦才有功夫好生将他瞧一瞧。 ……好吧,从初相识到成亲,这么长的时间里,她从未见过孟郁槐醉成这般模样,几乎可以算作是醉晕过去了,半点意识都无。别人喝酒脸通红,他却是面色煞白,把他往桌边一放,他便直溜溜地趴在了桌上,动都不动。 花小麦赶紧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觉得热度尚算正常,便回头来看向李应春,蹙眉道:“怎么喝成这样了?” “是城中几间票号,来与我们镖局谈合作的事,晚间摆了一桌酒,郁槐哥就领着我俩一块儿去了。”李应春便唉声叹气地直晃脑袋,“嫂子你是没瞧见,一个个儿都是贪杯的,光酒坛子便摆了一整张桌!郁槐哥自是不愿喝,可那种情形底下,如何推拒得了?这一杯接着一杯地往肚儿里灌,压根儿就没停下来的时候,能不醉吗?” “你们怎么也不……”花小麦有点不高兴,下意识地想埋怨,话说了一半才省起不妥,赶忙住了口。 然那李应春却已明白了她的意思,带点歉意道:“嫂子,我们也想拦,可郁槐哥是连顺镖局里管事儿的,人家要敬他酒,我们底下这些个兄弟,哪好开口拦?压根儿也拦不住呀!” 这是实话,纵是要计较,也不该是和他们,花小麦便勉强冲他笑笑:“多谢你们送他回来,累坏了吧?坐下喝口茶……这会子城里已经宵禁,你们可怎么回去才好?” 李应春两个倒也不客气,接过茶碗一气儿喝干,摆摆手:“嫂子你就别替我们操心了,大老爷们儿,在哪儿还不能凑合一宿?喝醉了格外难受,我估摸着郁槐哥夜里十有八九得闹腾你,你且得花些力气呢,就别管我们了,先走了,啊?” 说罢,与孟老娘告了别,转身走了出去。RS 第二百八十二话 头回挨踹 送走了李应春那二人,花小麦将孟郁槐交给孟老娘看顾,自己便匆匆跑去厨下,寻了半日风姜,却是连一片都不见,左右无法,只得取了一点子肉豆蔻磨成的粉煎水,端出来捏着他鼻子灌了下去。 这人……今日究竟是喝了多少啊! 她望着那张匐在桌上的脸,见他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睫毛还微微地颤动,仿佛很不安稳似的,心下便有些软。 孟老娘端了盆温水出来,嘴里不住地嘟嘟囔囔:“明晓得人吃醉了,干嘛还非得费大劲儿弄回家来,在城里住一宿岂不省心?镖局里又不是没屋子给他睡!” 花小麦心里大概猜到一点原因,没有说出来,只绞了帕子给孟郁槐擦脸。 “既然送回来了,直接给他搬到家里去多好,大家都省心!偏偏要往这铺子上送,脑子给鸡啄啦?!”那孟老娘却是不肯罢休,仍在旁一个劲儿地叨咕。 “家里没人,把郁槐送回去了,他俩也走不了啊。”花小麦回身冲孟老娘笑了一下。 那谭师傅便有些犹豫地道:“要不我和汪师傅搭把手,帮着把孟镖头送回家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儿一早也就好了。” 孟老娘正要答应,却被花小麦给拦住了。 “喝了这么酒,本来就不舒坦,再把他搬来搬去,只会更难受。”她低头想了想,抿唇对谭师傅笑道,“今日咱们本来就耽搁晚了,两位师傅赶紧回珍味园歇着吧,这边我自己来就行。” 那谭师傅点了点头,孟老娘却是一惊一乍地嚷起来:“我听你的意思,今儿就要留在铺子上了?” 不然还能怎么样呢? 花小麦应了一声,转过头去看周芸儿:“后头园子里,现成有那么多间屋子,凑合一宿不难。我记得当初芸儿刚搬进饭馆儿里住那阵,曾置办了几套被褥枕头……” “对!”周芸儿赶紧点头,“我只用了一套,其余的都没动过,新崭崭的,师傅你等着,我这就去给抱出来。” 说罢,调头就往内堂里跑。 这边厢,花小麦便又和颜悦色地对孟老娘道:“娘也早点回家睡吧,明天咱们三个总不能谁都没精神,我留下来就好。” “你一个人?”孟老娘听了这话登时有点不乐意,盯着她的肚子道,“你现下这模样,如何照应得了他?要不你回去,我在这儿……” 对于照顾醉鬼,花小麦也是全无经验,可有什么法子呢?自己丈夫,难道还能假手他人不成? 她于是就摇了摇头:“您瞧他连喝醉了酒都是安安静静的,我估摸也不会太麻烦。等把他安顿好了我就睡,有我在旁边,他要茶要水终究是方便些。况且如今我肚子也稳当了,一晚上而已,不会出纰漏。娘您赶紧回去吧,我听人说,喝醉了的人,隔天更难受,到时候还得您照应。” 孟老娘想想,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也就不再多言,与汪、谭两位师傅一块儿把孟郁槐送到了竹林旁一间屋子里,又很是叮嘱了花小麦两句,这才一步三回头地去了。 这一溜木头房子,原本是用餐的地方,里头自然不会有床榻。花小麦把周芸儿送来的那几床褥子都铺在地下,扶了孟郁槐躺上去,想了想,又去厨房翻出一只小风炉和一个红泥瓦罐,随便挑了几样食材,带到木屋中,吩咐周芸儿在前头锁好门再睡,自己去另打了一盆热水来,也关上了房门。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远远地搁在窗台上,在地下投出大大小小的光晕,将屋中的各样器具映照在墙壁上,影影绰绰,有点摇晃。 猜逢着孟郁槐多半出了不少汗,她便替他除了衣裳,从头到脚再擦拭一回,好让他能睡得舒服一点。 可……这家伙还真是,死沉死沉的啊,骨头又硬,光是要挪动一下他的腿,便得花上好大力气,待得将他收拾妥当了,花小麦也折腾出一身的热汗,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被褥中那人睡得仿佛很沉,却一点也不踏实,时不时地就要动一下,或是挥挥胳膊,或是蹬一下腿,口中偶尔还要嘟囔一两句,那模样瞧着委实可笑,与平常那个沉稳的他相比,身上好像添了点孩子气。 “胆儿真够肥的呀,居然敢出去喝酒,还喝得酩酊大醉……”她凑近一点,小声道,伸手在他脸上戳了一下,见他好似被蚊虫叮了一般猛挥手,忙朝旁边躲,噗嗤笑了出来,继而又忍不住叹一口气。 真是……做哪一行都不容易,一个平日里如此克己的人,得下多大决心,才能放任自己喝成这德性? 原想着他在连顺镖局中打理,应是能比出门走镖轻松也安全些,如今看来,还真是未必。这与人应酬于他而言,同样是件要命的事啊! 她在他身边坐了一会儿,歇得够了,方才拖过一张桌子,将之前拿来的食材一股脑放上去,忙碌起来。 …… 事实上,孟郁槐并没有睡多久,因觉得口干舌燥,迷迷糊糊想找水喝,鼻子里却忽然闻见一股浓香,一下子就清醒过来。 他花了好一会儿功夫才搞清楚,自己现下大概是并不在家中,微微抬头左右瞧瞧,就见窗下摆了一只风炉,火烧得很小,上面坐一个红泥瓦罐,正咕嘟咕嘟地冒泡,香味正是从那里传来的。 屋子里静得很,身边隐约有另一个人的鼻息,他回过头,就见花小麦倚在一床被褥上,脑袋一栽一栽地打瞌睡。 孟某人立刻就明白过来,自己今天,多半是给媳妇找了麻烦了。 脑袋里有一丝钝痛,像是有根线扯着,随便动一下,就立刻疼得厉害。他深吸一口气,香味扑进鼻子里,腹中顿时就咕咕叫起来。 现在想想,他今日之所以会醉得这样厉害,十有八九是因为根本没吃任何东西,光被人灌酒来着。眼下再闻见这香气,就更觉受不了,正要爬起来,才轻轻一动,花小麦便醒了过来。 “别动,酒鬼!”她没好气地瞪了那人一眼,“要干嘛?喝水?” 孟郁槐晓得她心里肯定不大痛快,自个儿又理亏,便冲她讨好地笑笑:“你煮了什么,好香——但你这样太危险了,一边做菜一边打瞌睡,点了房子怎么办?” “你还好意思说!”花小麦白他一眼,“我困死了,要不是因为你,谁想在这儿打地铺?人高马大,抬又抬不动,搬又搬不走,除了在这儿陪着你,我还能有别的法子?” 一面就扶他坐起来:“我就猜到你肯定空肚子喝酒来着,赶紧吃点东西,否则你怎么睡得着?” 说罢,便去风炉边看了看,熄了火,盛出一碗来给他。 其实也不过仍然是醒酒的鱼汤而已,却被她熬煮得色泽奶白,汤头浓郁,鱼肉已是尽皆煮散了的,倒进碗中,再撒些葱花、胡椒和辣椒面子,滴两滴香醋,呷一口,浓稠的汤里混合着絮状的鱼肉,香鲜滚烫,酸辣醒神。 孟郁槐喝了小半碗便搁下了,捉了她的手过去,低低道:“对不住,我今日……” “你不用跟我说对不住,我也没法儿要求你下不为例,你这人,若不是推不掉,又怎会喝得这样厉害?”花小麦摇摇头道,“只你记住,往后再遇上这种情况,多少吃些东西,自己不是会舒坦点儿吗?” 见他很听话地连连点头答应,她便又道:“还有,镖局里现成有你住的地方,往后喝多了,索性就别往村里赶。今日折腾了李应春他们不说,连娘也跟着担心,你能过意的去?” 孟郁槐没有立即答话,默了默方道:“……没预先打声招呼就住在城里,我怕唬着你……” “我就知道。”花小麦嗔他一眼,再伸手摸他额头,“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话音未落,便被他抱住了腰,脸贴在她肚子上。 “媳妇在这儿,我就哪儿都舒服了。”他声音里藏着笑意,小声道。 “嗯,喝醉了一场,竟还会说好听话了!”花小麦撑不住一笑,垂头看他,“我说……镖局的事全落在你身上,你若是觉得辛苦,多少找人替你分担点。你看我如今在咱这稻香园,不是就有许多帮手?男人家,大都爱喝酒,下回再有这种应酬,你带两个能喝的去,多少能替你挡几杯啊!” “不中用。”孟郁槐苦笑着道,“人家要灌的就是我,带了再多人,又有什么用,我……” 他说到这里蓦地顿住了,因为他忽然觉得,自己的脸上好像挨了一下。 花小麦自然不可能没感觉,也吓了一大跳,将眼睛瞪得溜圆,低头去看自己的肚子。 两个人都同样觉得诧异,那应该就不会错了,所以……她肚子里的那个小东西,生平第一次……动了? 她是头回怀胎,哪里会晓得深夜里胎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立即有点犯傻,愣愣地盯着孟郁槐的眼睛。 “他……踹我……”孟某人半张着嘴,许久方吐出这三个字,“他居然踹我?!”RS 第二百八十三话 请客 窗台上那盏油灯突地爆了个灯花,发出“嗤拉”一声轻响。 花小麦一个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 “不踹你踹谁?”她弯了弯嘴角道,“谁让你喝得酩酊大醉,大半夜的折腾人?可见这孩子是个懂事的,很明理啊,还在肚子里,就知道给他娘报仇了!” 孟郁槐没有立刻接她的话茬。 他当然很清楚再过几个月,他和花小麦的第一个孩子就要落地,但直到方才,脸上结结实实挨了那一下,他才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要当爹了。 肉呼呼地一团,刚出生时只会哭,然而用不了多久,就会追在他身后“爹呀爹”一叠声地叫,再大一点——如果是个小子,就必然得跟着他学功夫,至少走出去,不能是个任人欺负的角色,倘使是个姑娘呢…… 跟着她娘学厨太辛苦,不若在家绣绣花、种种草,平平安安地长大,这就已经很好了。 他的思绪在一瞬之间飘得有点远,甚至已经想到了孩子们长大以后成家的问题。 娶媳嫁女,且得花不少钱钞啊,眼下只有一个,倒还能应付得过来,但若是有了第二个,第三个…… 头一回,孟某人感觉到肩膀上压了一副沉甸甸的担子,神情也不由得肃穆起来。 “你犯什么傻?”花小麦见他只顾发愣,便在他肩上推了一把,“给踹糊涂了?” 孟郁槐却是霍地站起身,抖抖被褥,急吼吼将花小麦塞进去。 “赶紧睡吧,我原想着今晚吃醉了,明日上午歇一歇也没甚紧要,现下想想,却还是早点去镖局做事的好。如今镖局赚得的钱,除却给兄弟们工钱和一应花使之外,剩下的是我与柯叔分账,挣得多,咱家自然也拿得多,勤力点没坏处。” 花小麦也大约猜到,他可能是想到了长远处,不由得有些好笑,却也没打算拆穿他,便点点头应和道:“你这样努力,既如此,我也不能落在了你后头。明**抽空去见一见陶知县,就对他说,秋日里田间风光正好,请他得空时与夫人来赏玩一番。我估摸着他贵人事忙,未必能来,但他夫人该是怎么都会走一遭,到时候我来应付就是。” 她本打算等稻香园的生意稳定一点,再行这相请之事,如今看来,再往后拖也是没意思。 与其成日里不咸不淡地做着买卖,倒不如先博个响亮名头,往后路也走得顺当些! 孟郁槐心中想的是另一回事,听见花小麦的话,便颔首应了,走去三两下收拾了风炉,吹熄油灯。 …… 隔日午后,孟郁槐果真抽了个空,往陶知县处走了一趟,将那相请的话与他说了一遍。 如花小麦所料,陶知县果然满口称早想去那园子瞧瞧,只是公务繁忙,脱不得身。倒是那杨氏,不两日高高兴兴地打发人来告诉花小麦,很愿意来稻香园里走走逛逛,再品尝一回她亲手做的菜肴。 丝毫不意外,此番来传话并勘察园中情形的,仍旧是那蒋管事。 “瞧着倒的确是比从前像样多了,这才算是个正经的馆子嘛!” 他由庆有领着在园中走了一转,回到饭馆儿大堂,往椅子里一坐,一边呷着茶,一边掀起眼皮淡淡地对花小麦道:“我家夫人的话,芙泽县城里那些个景致,这二年她早就逛了个遍,见眼下秋高气爽,早就想约上三五好友赏景啖茶,只是发愁没个去处。你这园子建成的正是时候,她有心来瞧瞧,只怕耽误了你做买卖。” “并不耽误。”花小麦便笑着道,“后头园子与前面的饭馆儿是分隔开的,若陶夫人要带朋友一块儿来,只管在园子里坐,有围墙和树木遮挡,外面半点也见不着,我们更不会随便放人进去。眼下荷花开得还算茂盛,天气也凉爽,在鱼塘边赏景垂钓,都很……” “我瞧见那花开着呢,不用你告诉我!”蒋管事照例是要发一通脾气的,斜睨她一眼,“总之,待我家夫人定下几时来,我再打发人来通知你,你做好准备就是。你记好了,我晓得你铺子上现下是有别的厨子的,但我家夫人说明了是想来尝尝你的手艺,到时你可莫要躲懒糊弄人!” 说罢,一口将杯中茶饮尽,站起身拂袖而去。 很快,三五日之后的上午,那杨氏便领着城中一众女眷来到了火刀村。 这芙泽县只是个小县城,拢共也没有几户显贵人家,平日里与杨氏往来稠密的多是其他官员的家眷,自然向来如众星捧月般将她围在最中间。五六驾马车直接停在园子入口,女眷们落了车,便径直入了园,浩浩荡荡先往鱼塘边而去。 花小麦一早便在园子里候着,瞧见她们来了,便立时笑吟吟迎上前。 “才几个月而已,你这小饭馆儿竟是大变样,我若不是曾经来过,真要疑心自己是走错了呢!”杨氏和颜悦色地与她见过,携了她的手道,“还有你,这是要当娘了?可得好好恭喜你才是!” 说着,便回身对那几位随她一同前来的女眷笑道:“别看她年纪轻,那手厨艺真是难得的。你们今天算是来着了,包管大饱口福,往后咱们也算是多了一个去处。” 那几个女眷纷纷附和,连连道“若不是陶夫人相邀,还真不知道有这么个景致清幽的地方”,又云“今日一定要好好尝尝这传说中的好手艺”。 花小麦少不得谦虚两句,便抿唇笑道:“说起来,还得多谢陶夫人您上回一句话点醒了我,否则,我哪会兴起扩建饭馆儿的念头?也没甚可报答您,薄备了些酒水菜肴,不过是乡野之物,还盼着您与几位别嫌弃才好。” “我又不是没尝过你做的菜,心里常惦记,怎会嫌弃?”杨氏笑得眉眼弯弯,“反正我是打定主意,今儿要好好吃你一顿,只你是有身子的人,免不了要辛苦一日了。” 寒暄了两句,花小麦便将众女眷妥当安顿在塘边,让铺子上那两个名唤小凤和秀苗的女伙计照应,又端来几样小食和一盘刚上市的莲蓬,自己则匆匆去了厨房。 稻香园鱼塘里的荷花是今年刚从别处挪来的,幸而有个常年侍弄荷花的花匠照管,能开花已是不易,指望着能结出莲藕来,却是不大可能。 火刀村天气暖和些,眼下这时节花还未谢,别的县城却已有新藕上市,今日里厨房备下的莲藕和莲蓬,正是从他处特意运来的,藕节并不算肥厚,却胜在爽脆鲜嫩清甜,切起来咔咔作响,用来做桂花糯米藕,或是干脆只用一两枚晒干的番椒炝炒,都是极佳选择。 花小麦入了厨房,便快快将围裙系上忙碌起来。因尚未到午市,伙计们大都还闲着,时不时地到厨房来打量一圈,看是否有帮得上忙之处。 庆有和吉祥等几人在大堂里收拾清扫,周芸儿将木炭炉推到门口准备摆摊,春喜和腊梅暂时无事,便挤进了灶间,抬眼见花小麦正在切藕,那春喜便凑上前来,半是说笑半认真地道:“你婆婆不许你动刀子,你自个儿数数,都犯了几回戒了?幸亏是没被她瞧见,要是给她撞个正着,不排揎你一顿才怪!” “哈,嫂子你莫要操这份闲心。”花小麦回头冲她一笑,“我早就跟我婆婆打过招呼了,稻香园重新开张,倘若真个忙起来,哪儿还能讲究那么多?横竖我的肚子现在很稳当,我同她保证过,肯定不出纰漏,她也是答应了的——你别在这儿分我的神,万一我切到手,就铁了心赖到你家里去!” 春喜噗嗤一笑,转身往旁边躲了躲。那腊梅却是顺手从灶台上捏了一把炒蚕豆,往嘴里塞两颗,略带埋怨地道:“我晓得那知县夫人咱们惹不起,可她也太挑剔了!明晓得你有身子,是不能劳累的,还偏生只吃你做的菜,这不是折腾人吗?汪师傅和谭师傅的手艺,她压根儿就没见识过,怎知道好不好?” 汪展瑞和谭师傅手头暂且无事,便过来与花小麦打下手。一个正剖鱼,另一个则剥了虾肉在案上剁成细茸。听见腊梅这几句话,谭师傅只是呵呵地笑了两声,汪展瑞却“铛”地把手里菜刀一丢,鼻子里发出“哼”一声。 花小麦不由得回头看了腊梅一眼。 腊梅这话是好意,向着自己,这一点,花小麦自然明白,却万万不该当着这两位师傅的面大喇喇嚷出来。 不管承不承认,厨子之间是永远存着比较之心的。尤其这汪展瑞,性子又格外古怪,腊梅这话被他听在耳里,心中能舒坦? “谁让上一回陶夫人来的时候,咱铺子上还只有我一个厨子呢?若当时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就已在厨房里掌勺,今日我就能踏踏实实地躲懒了。” 她笑着回了腊梅一句,指指门外:“嫂子你替我去瞧瞧芸儿把外卖摊子摆好了没有,那大木炭炉子挺沉,她一个人搬动,恐怕有些吃力。” 腊梅把手里的蚕豆往碗里一丢,答应一声去了,这边厢,花小麦便转头望向汪、谭两位师傅,正要说话,那汪展瑞却已冷笑出声。 “你也用不着劝我,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哼,我有几斤几两,自个儿心中清楚得很——这世上不识货的人多了去了,也不差今日园中这几位!”RS 第二百八十四话 生意经 花小麦摸摸自己的太阳穴,垂头笑了一下,没有出声。 汪展瑞这两句话,委实说得很不客气,言下之意,就好似他是块藏在石头里的美玉,杨氏等一干人尽皆是不识货的,才使得他被埋没一般。 赌气嘛,难道还能指望他说出什么好听的?莫说他了,就是那谭师傅,别看他此刻不言不语,脸上还挂着一抹笑容,心里却不知是甚么滋味呢! 思及此处,花小麦也便不与他计较,默默地将剖洗干净的鲈鱼去皮切小块,塞进削去底部的莲蓬里。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菜陆陆续续出锅,由春喜和腊梅用带盖儿的食盒盛装保温,送去鱼塘边。 眼下这时节,物产向来最为丰富,不仅是鱼塘中的各色食材,临间田头,也全是数之不尽的锅中好菜。 拌入盐、酒和各种香料的鲈鱼填塞在莲蓬里,外面封一层蜜上锅蒸熟,便是秋天里万万不可错过的“莲房鱼包”。蜂蜜不仅能将鱼肉的鲜味完美地封存住,更能给原就清香的莲蓬添上一丝软甜,及至吞下,口中尚留一丝回甘; 山药与栗子切成片,在羊肉汤中辅以各种原料炖熟,山药色白如玉,栗子色黄似金,便唤作“金玉羹”。经过长时间的炖煮,两种食材都软塌塌没了魂儿,汤汁却变得浓稠,颜色好看,入口粉糯,此时吃起来格外滋润养身; 水田中泥鳅正肥美,若是爱食辣,还有那用肥泥鳅做成的“干烧鳅鱼”。且不论滋味如何,独是那撒在表面上的厚厚一层红番椒,只消看一眼,便立时令人口舌生津,被热油浇过的花椒散发出阵阵麻香,直叫人觉得,哪怕是被辣掉了舌头,也得先吃个痛快才好。 哪怕只是一瓮饭,在花小麦手中,也与别处不同。 白米蒸得将熟未熟之时,开锅将切成一节节儿的莲藕放入,稍稍按压一下,等到出锅时再把藕节拿掉,米饭表面便自然形成“井”字状的纹路,名字正是叫做“玉井饭”。瞧着新鲜,闻着清香,吃起来还带一点藕甜味,实是说不出地惬意。 鱼塘边清风爽荷叶香,再有这么一桌菜——就连花小麦自己,也觉得这日子,真是再舒坦也没有了。 杨氏那一众女眷自打入了园子,兴致便极高,有几人乘那蓝布篷的小舟荡去塘中央,余下的几个或是围坐在石桌边上剥莲子吃着闲聊,或是擎一杆鱼竿垂钓,蓦地见菜肴送了来,都笑盈盈地围拢在桌边落了座,虽是女子,少不得也烫两壶酒,小酌取乐。 花小麦这边将灶间的工夫做完,先去瞧了瞧周芸儿那边的情形,见她今日也备下不少番椒做调料,便与她叮嘱了两句。眼瞧离晌午营业的时间还有一会儿,就同春喜一块儿去了楼上雅间寻孟老娘说话。 三个女人凑在一处,也不过说些无关事而已,叽叽喳喳了两句,春喜便把脑袋探出窗外,遥遥地往园子里张了张,嘴角就往下一撇。 “人家是官夫人,我原不敢在背地里说小话,是眼下只有咱们三个在,大娘您和小麦都是嘴紧的,我才跟你们唠叨两句。” 她颇有点悻悻地道:“那知县夫人模样真好看,就和那画儿里头走出来的一样,可怎地我瞧着,她却仿佛有些糊涂,不会办事儿?小麦妹子此番请的是她,她倒好,拉拉拽拽带上这许多人——敢情儿花的不是她家的钱呀,她就半点不心疼!” 花小麦抿唇一笑,未及出声,本在旁专心致志做小衣裳的孟老娘便已丝毫不客气地回了一句:“说人家糊涂?我看你才是个整天犯懵的哩!” 说话时连眼皮子也没抬一抬。 春喜向来知道她不是个好惹的,且又是长辈,便不敢与她大大咧咧地顶嘴,在肚子里嘟囔了一句,不服道:“大娘,难不成我还说错了?你是没瞧见,今儿咱们用的食材虽不是那起特别精贵之物,可那些新藕、莲蓬都是刚上市的,也不便宜呐!何况小麦妹子烹煮得又格外精致,且得花费一番功夫——她好歹是你儿媳妇,肚子里怀着你老孟家的娃娃,你真就一点不心疼?” “我心疼她?”孟老娘便瞟了花小麦一眼,“她做梦去吧!要我说,那个甚么知县夫人,今天如果没有带人来,她才要发愁呢!” 咦?花小麦闻言便是一挑眉。 她这个婆婆,果然时时都给她惊喜啊!相处这近一年的时间,她已逐步察觉,孟老娘表面上虽瞧着凶悍,实则是个脑子清楚的,很能分清是非,却不想她连这生意经也盘算得如此明白? “发什么愁?”春喜不解,转过脸去看花小麦。 “这事儿说来简单,嫂子你脑子一向很灵,今儿怎么反而想不通了?” 花小麦于是便笑着道:“你琢磨琢磨,咱今日费这么大功夫将陶夫人请了来,为的是什么?总不是钱多得没处花了吧?” “自是……想借她这知县夫人的名头,给咱们添些名气,说白了就是长脸呗!”春喜不假思索地道。 “可不就是?”花小麦眯起眼睛点点头,“人家是知县夫人,见多识广,咱们这点儿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她?只怕肚儿里清楚得很!她今天愿意来,便是肯给咱们这个面子,让咱这稻香园借着她的声名往上爬,多带两个人来,对咱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那杨氏的丈夫,乃是芙泽县正经的父母官,平日里往来的也大都是城里的富贵人,不说旁的,就是今日同她一块儿来的那几位,家里的境况单独拎出来,在县城中都是排得上号的。 这些个官家女眷凑在一处,能说些什么话题?左右不外乎最近见了些甚么人,发生了甚么趣事,吃了甚么好东西,如此种种。 她这稻香园在芙泽县,大小也算是个新鲜玩意儿,从前是没有的,园子盖在乡下,景致不错,各色菜肴么——不是她自夸,与城中那些大酒楼相较,也定不会落了下风,若是那些女眷们议论的兴起,觉得有趣,保不齐就会邀上三五好友时不时来走动走动,假使再在她们的夫君面前提上一提,这名头,可不就渐渐传开了? 杨氏今天领了这几个女眷来,能达到的宣传效果,只怕比开业前在城中分发月饼还要好得多。毕竟,她们才是愿意为享受生活花钱,也花得起钱的那一群人。 春喜脑子不笨,方才一时没转过弯来,大抵是因为拿花小麦当个自己人,不愿她吃亏。此时细想一回,很快也就明白了,立刻回嗔作喜,唇角一翘:“如此说,倒是我冤枉了那知县夫人了!哎呦,怪不好意思的,我这就去园子里瞧瞧,小凤和秀苗两个到底年轻,万一有什么照顾不到之处,我也能去给搭把手。” 语毕,便高高兴兴地开门下了楼,一径沿着石子小路去了鱼塘边。 花小麦在楼上雅间陪着孟老娘说了一会子话,估摸差不多楼下大堂里该是逐渐开始上客了,也便去了厨房,挽起袖子动手张罗吃食要紧。 …… 杨氏她们在荷塘边玩得正兴头,花小麦便没有去打扰,在心中思忖着,她总会再找个由头将自己叫去。 果不其然,午时刚过,大堂里尚有许多食客未走,那名叫做秀苗的女伙计便匆匆跑了来,说是知县夫人还有话要对他们东家说。 花小麦将手中正在烧的一道菜转交到谭师傅手里,洗了手将自己收拾利落,再拢一拢头发,快步跟着她进了园子,刚刚行至塘边,远远地就看见杨氏正坐在一个石墩子上冲她笑。 “你慢些,走那么急做什么?”她一脸和善地道,“不是我说客套话啊,你这荷塘边可真好,在这里坐上一阵,浑身都觉得清爽了。听方才那小丫头说,东北角上还有一丛竹林?想来又是另外一番美景,下回我得去那边坐坐才是。” 说着,又回头对那几个女眷道:“咱们下次还来吧,好吗?” 众女眷自然纷纷附和,当中便有一个很富态的妇人,瞧着比杨氏年纪要大个几岁,笑眯眯对花小麦道:“我瞧你这里地方不小,宴客应当也能应付得过来罢?早两日我家老爷正说摆宴的事,今儿回去我同他讲讲你这里,他一定心里也是喜欢的。只不知我们来之前,可需要预定?” 花小麦冲她极有分寸地一笑:“倘若是平常家里人逛逛,吃顿家常饭,随时来就行,但若是要正经请客,最好还是提前打声招呼,我这边准备得周全些,也免得出纰漏。” 一边说,一边往那排木头房子指了指:“那边屋子挺宽敞,男客女客可以分着坐,互相不打扰,冬日里拢上一堆火,是决计不会冷的。如果要摆宴席,我们还会提前布置一番,总之,客人怎么满意,我们便怎么张罗。” 那夫人听得连连点头,满口称“这样最好”,旁边就又凑上来几个,也问些这样那样的问题。 花小麦正与他们说着,忽然就听见,仿佛是饭馆儿门前的村间小路上,传来一阵喧闹声。RS 第二百八十五话 姜辣鸭丝惹的祸 入秋之后,火刀村里渐渐忙碌了起来。 经过了一个夏天的休整,随着天气渐凉,老百姓们也便再度开始张罗耕种之事。 正是冬小麦该播种的时节,田间地头又是一片火热景象,成日里谈笑声、吆喝声不绝于耳。稻香园四周皆是田地,上午杨氏她们来的时候,在马车里瞧见田埂上辛勤劳作的庄稼人,还很是议论了一回,啧啧赞叹,又被他们那些不讲究的村言村语逗得直发笑,觉得十分有趣。 最近这段日子,饭馆儿门前的村间小路上,吵吵嚷嚷的动静一直没停过,花小麦早就习惯,但今日这阵喧闹,听上去却与平时很有些不同。 此时刚过正午,大多数庄稼汉子们,现在才吃上饭,应当正是闲聊逗闷子的时候,讲两句闲篇儿,哈哈大笑个两声,气氛该是非常热络欢乐才对,可现在…… 那一阵阵传来的动静,分明就是有人在撒泼好吗? 没错,就是撒泼,纵是没有亲眼看见,花小麦大概也能猜得出来,那里现在会是怎样一种情形。 简直就像有个人正一边满嘴里骂粗话,一边不住地在地下打滚儿,誓要跟人拼个你死我活一般,旁边还有人帮腔,虽听不清说的是什么,那语气却也十分愤怒,似是要把谁撕来吃了。 ……倒是也有笑声,只是怎么听,都仿佛是围观群众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发出来的哄笑。 杨氏显然也听到了这阵嘈嚷,本正在与花小麦说着什么,陡然住了口,脸上显出两丝困惑:“这是……怎么了?” 花小麦忙抱歉地冲她笑了笑,将秀苗拉到一旁,压低声音吩咐。 “你去前头看看是怎么回事,弄清楚原委之后,暂时不必来和我说,告诉春喜腊梅两位嫂子,让她们经心一点。若是和咱家无关,就赶紧把那一伙人轰走,不许他们在咱们门口瞎闹,假使跟咱们有关……我现在脱不开身,你让那两位嫂子且应付着,如果实在没办法,压不住他们,就打发庆有去珍味园,把那边儿的潘大叔请过来帮忙。” 潘平安为人最是圆滑,还有些狡狯,再怎么说,也是在省城里做了许久买卖的,虽然没做出个名堂来,但处理这种有人闹事的小麻烦,应当还不在话下。 秀苗赶紧点头答应,一溜小跑着出了园子。 杨氏朝花小麦脸上张了张,见她尚带着一丝笑意,便仿佛很是关切地问:“怎么了,没事吧?我听着好像不大对劲呀!” “没事。”花小麦就笑着摇了摇头,“眼下正农忙,田坎地头人多了,难免有些个家长里短的杂事,我估摸着,吵个两句也就罢了,断不会闹得太大。况且,我这园子是有围墙的,前头有伙计看着,寻常人轻易也进不来。” 杨氏这才放心,转头似有意无意地对其余众女眷笑道:“这也很正常,别说是这村里了,就是咱们住在城中,那些大大小小的争执,莫不是还见得少了?别管他们,咱们玩自己的。” 见那些个妇人们应了,花小麦便抿唇微笑点点头,垂首想想,又对杨氏道:“夫人刚才不是说,想去那竹林子里瞧瞧吗?依我看,也别等下回了,横竖那里现在又没旁的人,不如我这会子就陪几位过去逛逛,倘使觉得那里好,就把这席面搬过去,回头我再去厨房置办两道热菜来。” 杨氏晓得她的意思,也不推拒,当下便笑着应了,一行人也不必出园子,就从鱼塘后头绕过去,入了竹林中。 这一日,杨氏等一众女眷在稻香园里赏玩得十分尽兴,直到下晌未时许方离去,走前还有一两个妇人与花小麦说好,若是在这里摆宴的事情定下,便立即打发人来通知她。 花小麦惦记着午时发生的那档子事,却又不能不尽力敷衍着,好容易将这一干人等送走,忙急急地赶到饭馆儿大堂中。 村间小路上的人群早已散去,此时铺子上已没有一个客人,屋中空空荡荡,她一踏进门,便见周芸儿坐在一张桌边,两只眼睛红得兔子也似,兀自低垂着头抽噎。春喜和腊梅站在一旁,都俯身软声劝着,可很显然,那些个宽慰的话,并不曾起了半点效用。 谭师傅和汪展瑞两个也从厨房里出来了,却并没有往这边来,只站在门口,抱着胳膊。一个脸色严峻,眉头紧皱,另一个却是斜倚在门框上,耷拉着脑袋,也不知面上是何表情。 花小麦将屋中情景打量了一个遍,大约猜到,中午那一场吵闹,恐怕与她这稻香园脱不开干系,且十有八九和周芸儿有关。当下便走过去,将手扶在她肩头,软声道:“怎么了?” 周芸儿也是直到这时,才发现她来了,原本只是在啜泣,一看见她的脸,就立刻绷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师……师傅,我对不住你,我给你惹、惹祸了!”她一头抽泣一头说,喘得厉害,一句话竟是分了三次都说不清楚,勉强憋出来几个字,又埋下头去,呜呜哭起来。 花小麦倒也不勉强,在她肩上拍了拍,转而望向春喜和腊梅:“两位嫂子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还能怎么回事?那丫头说的很清楚了,不就是给你惹了祸事?!” 不等春喜开口,楼上雅间便传来洪钟般地一声吼,孟老娘自雅间里咣啷开门走了出来。 “哼,多大点事,也值得哭成这样?”她一脸不屑,蹬蹬蹬地下楼来,直勾勾望着花小麦道,“我知道你嫌我嘴上没个把门儿的,不愿意让我给你出头,所以刚才他们在外头闹腾得那么厉害,我也一直铁了心在楼上呆着没下来,即便是这样,我单靠一双耳朵,照样把事情弄了个清清楚楚。” 说着便在桌边坐下,将事情原委仔仔细细与花小麦讲了一回。 原来午时村间小路上那一场吵闹,竟是外卖摊子惹出来的麻烦。 周芸儿连着几日一直在那摊子后头张罗,没出过半点纰漏,胆子渐渐大了起来,从花小麦那里学来甚么新鲜菜色,也都想自己试着做做看。 今日中午,她备下不少番椒和生姜,便是为了做一道“姜辣鸭丝”。 鸭肉性寒,肠胃弱的人吃了往往会觉得不舒坦,但若搭配上热性的番椒和温性的生姜,则会将那种不适感减轻许多,是香辣爽口且对身体有益的一道菜,秋天吃尤其合适。 这菜色在锅里翻炒时格外香,吸引了许多从官道下来买外卖的食客,很是受欢迎,然而问题,也偏偏就出在这上头。 约莫午时末刻,门口买外卖的队伍渐渐人少了,大堂之中却还坐着许多客人,官道上忽然下来了一男一女,行至外卖摊子前,不由分说将手里的食盒往地上一掼,指着周芸儿就骂,说是她做的姜辣鸭丝,那男人才吃了两口,便肠儿肚儿直翻搅,呕又呕不出,火烧火燎地疼。 事情真个如花小麦想象中那般发展,男人没说两句,便往地下一躺,没命地打滚儿扑跌,满嘴里嚷嚷疼痛难忍,非要跟东家讨要一个说法,那女人——看样子应是他媳妇,也在一旁扯着喉咙帮腔,闹将起来,登时吸引了许多人来围观,七嘴八舌,议论不休。 “那姜辣鸭丝,我真没有胡乱做。”待得孟老娘说完,周芸儿便抽抽搭搭地道,“师傅平日里是怎么说的,我都记在脑子里,半点也没胡来。旁人吃了都没事,怎么偏偏就是他们……” 她生就一副谨小慎微的性子,连大声说话都不敢,寻常时也一向很听话,花小麦相信她不是在信口胡诌,便柔声道:“我知道你不会胡来,你先别着急。” 又转头问孟老娘:“那他们现在人呢?” “秀苗不是去把酱园子里那姓潘的叫来了吗?”孟老娘翻着眼睛道,“也亏他是个嘴皮子利索的,听他们嚷嚷要见你,便说东家现下不在,他们就算闹腾得再厉害也是白搭,又告诉他们,那珍味园和这边的饭馆儿是一家的,好说歹说,竟真哄得那两人跟着他去了酱园子。刚才吉祥去看了看,说是那二人还在那里没走呢!” 花小麦打从心里长长吐出一口气。 潘平安这事办得很妥当,将那两人拉去珍味园,总比由着他们在路上胡闹,或是闯进饭馆儿里折腾的强。酱园子那边的伙计多是身强力壮的年轻后生,这一男一女去了,就算想闹出点什么动静来,轻易也捞不着好。 她这下子是真的对潘平安存了两份感激。 性子狡狯又怎么样,爱耍滑头占便宜又如何?关键时刻,人家是真派得上用场的呀! “既如此,我也就过去瞧瞧吧。” 她低头想了想,对春喜和腊梅道:“春喜嫂子和我一块儿去,腊梅嫂子留在铺子上,若有村里人问起这档子事,便想法儿解释一番,把这事儿尽量圆过去,再多劝劝芸儿。芸儿,你也别哭了,今儿若是你的错,我铁定要罚你,但如果你并没有任何疏漏,就大可以放心,你师傅我绝对不会冤枉你,让你背黑锅。赶紧擦擦眼泪歇一会儿,晚上那外卖摊子,你还得接着照应,听见了?” 言毕,又叮嘱孟老娘就在铺子上歇着,拉住春喜走了出去。RS 第二百八十六话 讹人 这一路走去珍味园,花小麦说不出心里是甚么滋味。 开食肆,只怕难以避免这种被人登门找晦气的情形,前段时间她还暗自庆幸呢,觉得小饭馆儿开了一年,从未曾遇上这等糟心事,心中很是乐呵了一回,谁想到底是躲不过啊! 若搁在平常也就罢了,这事儿却又偏偏发生在今日,实在让她有些气不过。 稻香园里那么多女客,个个儿家里都是有名有姓的,今天这事,若是给她们知道了,会带来怎样的后果?哼,什么打响名头,什么买卖源源不绝上门来,以后便只管做梦去吧!一旦被那顶“吃食不净,害人腹痛生病”的大帽子扣上头,往后再想翻身,就只能挣命了! 她越想越觉得恼火,行至珍味园门口站住了,使劲深呼吸了两口,摆出一副平心静气的表情,这才一脚踏了进去。 不出所料,那对男女真个还未离去,花小麦刚刚转进门里,便一眼瞧见了他们。 倒的确是行商打扮,穿着很寻常,相貌也不过是那样,丢进人堆儿里就找不着,与普罗大众没半点相异之处。 那两人看样子应是三十七八了,伙计们明明搬了凳子来,他们却偏偏不肯坐,两口子都赖在地上,沾了一身尘土,仰着头死死盯住面前的潘平安,咬牙切齿,直着嗓子叫嚷,简直像是要吃人。 “是你说这铺子和村东那饭馆儿是一家的,我俩信了你,才跟了过来,这都等了一个多时辰了,总得给我们个说法吧?” 男人只管捂着肚子呻唤,女人瞪着眼睛高声道:“东家到底在哪里?甭以为躲着不见,今天这事儿就算完了,我告诉你们,没那么便宜!我男人吃了你家门口摊子上的菜,这会子疼得话都说不出来了,你们到底拿了啥玩意糊弄人?黑心哪,为了多挣两个钱这样办事,你们是要遭报应的!” 潘平安也不是个脸皮薄的,被那女人兜头骂在脸上,仍旧笑容可掬,嘿嘿道:“莫急,还是那句话,只要弄清楚,确实是我们出的纰漏,我们肯定不推脱,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不是眼下我拿不了主意吗?你稍安勿躁,来,喝口茶,喝口茶!” 说罢,真个捧了桌上茶盏递给那女人。 “喝什么喝?”女人使劲一挥手,“我男人都这样了,我还敢碰你家的吃食?又不是嫌命长!我跟你说,你赶紧把你们东家叫来,再晚些,我还上外头嚷嚷去!” 花小麦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不由得向地上坐着的那男人望过去。 那男人虽是垂着头,但酱园子里光线充足,仍能将他那张脸看得一清二楚。 这……哪像个生病不舒服的人该有的样子?额头上连点冷汗都没冒,面色比孙大圣还红润好看——这是在跟她开玩笑? 女人还在喋喋不休指着潘平安骂,花小麦再听不下去,快步走到她面前,将眉尾一扬,勾唇道:“找我?” 女人正骂得唾沫子横飞,抽冷子见旁边来了个小媳妇,还是挺着大肚子的,便不由得一愣,将她从头到脚看了一回。 “这是你们东家?”她并不和花小麦说话,仍望着潘平安道,“呵,可不要随便找个大肚婆来糊弄我,打量着她是个有身子的,我就不敢拿她怎么样?还是你们预备让她豁出命去往我身上撞,好反而讹上我们两口子?” ……谁讹谁啊? 花小麦忍不住想抬眼望天。 方才在稻香园中,听孟老娘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述清楚之后,她心里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今儿个他们很有可能是被人给讹上了。 首先,食材对她而言向来是重中之重,每天去了稻香园,头一件事就是翻检今日要用到的蔬菜瓜果和各色肉类,确保是新鲜送来的,才会彻底放心,所以,外卖摊子的用料,绝对不会出问题。 其次,姜辣鸭丝只是一道热炒菜,步骤简单出锅快,对于厨子来说,只算是一道家常菜,没有任何难度。周芸儿是一个没出师的学徒,不可能一点错误都不犯,但以她的天分和平日里的努力程度,断不可能在这道菜上栽跟头。 不是她花小麦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短儿,只不过,既然收了这个徒弟,又带了她这么久,基本的信任,就必须有。 所以,这两人今日到底是什么目的,眼下还真是不好说。 潘平安早被那女人扯着袖子缠得发烦,此刻见花小麦来了,慌忙把手一甩,高声道:“谁骗你?这就是我们正经东家!这酱园子,还有村东你今儿个去过的稻香园,都是她的!你要是不信,自管去村里打听去,看我们是不是敷衍你!” 花小麦也点了一下头:“没错,我是稻香园的东家,你有什么话,跟我说。” 女人一听这话,登时就了不得了,爬起来把那男人一拽,指着他的肚子道:“你看看,你看看吧!好好的一个人,平常一年到头都不打个喷嚏,就因为吃了你们那门口摊子上的东西,生生成了这模样了,你得给我个说法才行!你开着这么大两间铺,我知道你是有钱钞的,说不定还认识许多贵人,但我不怕你!” “嚷嚷什么?”花小麦很不走心地往那男人脸上一扫,露出个笑容来,“我假如真不打算管你,你觉得,你们俩还能在这儿折腾这许久?你看看我这铺子上的伙计,你只得两个人,他们若铁了心叉你们出去,你们能安安稳稳留到现在?” 孙大圣嘿嘿一笑:“可不是?我说大嫂,你也太能闹了,铺子就在这里,又跑不了,真不明白你嚷嚷这么大声干嘛,生怕人听不见?” 女人转脸去瞪了他一眼,回身望向花小麦:“你既要管,就给个说法吧,今儿到底打算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花小麦冲她一笑,“村儿里有现成的大夫,要不我这会子就打发人去请,替这位大哥瞧瞧?诊金药费你们不用担心,由我来付。” “我不看大夫!”坐在地下那男人立时将脑袋晃得拨浪鼓一般,“你们都是一个村儿的,不必说,肯定是互相包庇,我能得个好?” “是呢,若换了是我,也不放心。”花小麦很认同地点点头,微微弯下腰,仿佛很关切地道,“可是大哥,你不是疼得厉害吗?就这么生扛着,没关系?” “啊呀你不要管!” 不等那男人回话,旁边的女人便拉了花小麦一把。 “我们是做小买卖的,起早贪黑,就挣两个糊口的钱,可比不得你。这一趟,本来是给人送货去的,今儿在你这里,人成了这样不止,还耽搁了这么长时间,眼瞧着是不能按时把货送到了,你得赔偿我们才行!你……你拿十两银子来,这事儿就算完了,往后我们再不来找你!” 哈,十两?这要不是讹人,她花字倒过来写! 花小麦轻轻一笑,转头对潘平安道:“平安叔,我过来的匆忙,没带钱,这边铺子先帮我垫上,回头我让人给送来,免得账算不清。” 潘平安皱一下眉,稍稍凑近点,小声道:“小麦丫头,你可琢磨清楚,这钱要是给了,咱今儿这档子事可就算是坐实了,那……” “不管咱给不给钱,她都有说法,先打发了再说。”花小麦也低声道。 潘平安答应一声去找账房,片刻,果然拿着钱匣子跑了来。 花小麦从里头拣出两吊钱,送到那女人面前:“十两没有,只得这么多,要么就收下,要么就一文也别想得,你自己考虑。” 女人似有点不甘心,回头看了看孙大圣和身后那几个年轻伙计,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却终究是把钱接了过来。 “我也不是那起不讲理的人,见你还有诚意……算我们倒霉!” “那就多谢了。”花小麦冲她和和气气地道,话锋一转,貌似不经意地道,“对了,大嫂你刚才说,是与这位大哥一块儿做小买卖的?就只有你们夫妻两个吗?” “可不是?”女人想也不想就道,“小本买卖,勉强喂饱家里的几张嘴,哪里有闲钱请帮工?我们是比不得你们啊,两间大铺子开着,拔根汗毛都比我们的腰粗!” “哦,方才我恍惚听见你说,这一趟是给人送货去的,你俩在我们村里耽误了这么长时间,那……货呢?” 花小麦淡淡地道。 头先儿一进珍味园的大门,她就仔细看过,这两人虽做的行商打扮,却是两手空空,别说甚么货物了,压根儿连行李也没有一件。 甩着空手去跑生意,这可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呢,真是开了眼了! 女人闻言,便蓦地一愣,坐在地下那男人,也瞬间张大了嘴。 过了好一会儿,他二人才摆出一张不耐烦的脸,凶巴巴道:“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们把货放在何处,碍着你什么事儿?横竖往后我们不再来找你麻烦就是了!” 话音未落,那男人已一脸痛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被那女人搀扶着,弓腰驼背地出了院门,一闪就不见了。 花小麦冷笑一声,招招手,将小耗子叫了过来。 “去,跟着他们,看看他俩究竟往哪去。”RS 第二百八十七话 没完 花小麦并不打算在珍味园耽搁得太久,待小耗子一溜烟地出了门,她便抽空看了看大缸中的各种酱料,与雷安两口子吩咐了几句,就预备回稻香园那边张罗。 行至酱园子门口,正要一脚踏出去,那孙大圣匆匆地赶了上来。 他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挠着后脑勺,冲花小麦嘿嘿一笑:“我说妹子,多嘴问一句,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了?今日跑来闹事的那两个,我怎么瞧,也不像是只想讹两个钱那么简单呀!” 这一点,花小麦自然也意识到了,只是一时半刻没个头绪,此时听他提起,便冲他抿了一下嘴角:“大圣哥,你是不是觉得有哪里不妥?” “岂止不妥,简直大大地不对劲儿嚜!”孙大圣一拍手掌,言之凿凿地道,“中午那会儿,秀苗急匆匆地跑到酱园子里叫平安叔去稻香园帮忙平事,她那会子又急又怕,话也没说清楚,拽了人就跑,我怕平安叔一个人照应不周全,便也跟了去,还没走到饭馆儿门口,就听见震天的闹腾声。” 他摸了摸下巴,回忆着道:“你是没瞧见是什么阵仗,那家伙,简直是豁出命去地扑腾啊!满地打滚儿,撕破喉咙地喊叫,但凡见着村路上有一个人经过,便立即冲上去扯住人家,淌眼抹泪地说自己如何委屈,生拉活拽地叫人替他们做主。那阵子,正是饭馆儿里食客最多的时候,我是亲眼看见的,有许多人,都探头探脑地往外张望哩!” 花小麦拧了一下眉心,没有做声。 这可真是奇怪了。 那一男一女若只是为了讹钱,该死命扯着稻香园里的伙计或是周芸儿混闹才对,跟路人哭诉,能起甚么作用? 要知道,稻香园不仅是火刀村里独一家食肆,排场更委实不小,光是那占了三亩多林地的园子,看上去就很能唬人——能开得起这么大一间食肆的人家,是绝不可能任人欺负的,他们这样往死里折腾,怎么就不想想,要是惹怒了这饭馆儿的东家,到最后一个子儿都拿不着不说,还挨一顿胖揍,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要知道,那两口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在外头跑买卖的,可不是那起没见过世面的货色,这一点浅显道理,他们能不明白? 见花小麦不说话,孙大圣便又接着道:“这还不算完呐!你应是已经晓得,他俩是在村间小路上闹起来的,却并不是外卖摊子附近,反而紧挨着通往后头园子的石子小路。那男人在地上滴溜溜地滚,渐渐地就离园子入口越来越近,那个女人,也一步步跟着往这边挪。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她嚷嚷的时候,脸正是冲着鱼塘那边,若不是我和平安叔到得及时,将他俩拉开了,恐怕迟早将你那园子里的人给叫唤出来!” 花小麦心中陡然一凛。 今天是稻香园摆宴请陶知县夫人来做客的日子,那两人偏捡着这时候来闹事,还直往园子跟前凑,意味着什么? 哪里是为了讹钱,分明就是上赶着来坏她稻香园名声的啊! 想想还真是有点后怕,若不是当时她还算镇定,打发了秀苗去请潘平安,又迅速将杨氏和那一众女眷带去稍远的东北角竹林,后头会是怎生情形,还未可知! 春喜在一旁仔细听二人说话,见孙大圣住了口,便试探着道:“大圣兄弟这么一说,我也觉得有点奇怪了。那两人张口就管小麦妹子要十两,小麦妹子只肯给两吊钱,按道理,他们该是不会就此甘心,可……他们怎么就连个价都不还?痛痛快快接了钱就走——哪个讹人的,会像他们这样办事?” “哼。”花小麦冷笑一声,“这有什么不好理解的呢?他们在园子门口闹了那半日,却没达到想要的效果,可不就只能作罢,尽快脱身?幸亏大圣哥你与平安叔到的及时,否则,保不齐我连他俩长甚么模样都瞧不见!” 孙大圣点点头:“所以我才问你,最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事儿,当真越想越觉得蹊跷。” “唉,我能得罪谁啊!”花小麦想也不想,叹了口气道,“大圣哥你还能不清楚?我这一向,连去城里走动走动的机会都有限,稻香园重新开张之后,更是成天只在铺子上张罗买卖,没有……” 等一下。 她忽然顿住了。 该不会这问题,恰恰正是出在“买卖”二字上头?稻香园做大了,便碍了某些人的眼,心心念念,想给她点苦头吃? “反正你最近还是把细点的好。” 孙大圣见她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心中猜逢她或许是想到了些什么,倒也不深究,只切切地吩咐道:“我想你如今有些不便,遇上事千万莫要硬撑,待郁槐哥回来,你与他说说。他那人办事有分寸,脑子也清楚,有他着手处理,你能松快不少,有事要帮忙,言语一声就行。” 花小麦抿唇笑了一下,谢过他道:“那我就先回稻香园了,过一会儿小耗子回来,大圣哥你让他别耽误,赶紧来铺子上找我。” 孙大圣痛痛快快地连声应“这你放心”,将她送出门口,也便进了酱园子忙活去了。 …… 小耗子身段灵巧,腿脚格外利索,将跟踪那一男一女的任务交给他,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花小麦回到稻香园,也就是一顿饭的工夫,那小子便喘吁吁地跑了回来,似是跑得很厉害,一进门,忙就捧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嘴猛灌一气。 若搁在平常,不用花小麦开口,春喜铁定就是要训斥他一回的,今儿却是顾不得了,由着他将茶壶喝了个底朝天,迫不及待地捉住他问:“怎么样,那两人往哪边去了?” 小耗子一抹嘴,望向花小麦,皱着眉道:“那两人都算是很警惕的,出了咱酱园子的大门,还四周转了一圈,才鬼鬼祟祟地出了村。也并没有往官道上去,是从村西口离开的。” 村西口?也就是说,是进城了? 花小麦之前的猜测,随着小耗子的这句话,立时又笃定了两分,禁不住狠狠磨了磨牙:“你跟了他们多久?” “没弄清楚他们去了啥地方,我哪敢贸然回来?”小耗子一摊手,仿佛功臣似的面有得色,蓦地见花小麦一张脸阴得要下雨,丝毫没有同他开玩笑的意思,便吐了吐舌头。 “我在后头跟着他俩,一路进了芙泽县城,他们就径直钻进了天胜街,在人丛里一挤一窜,就……不见了……” “啪!”春喜毫不客气地一巴掌盖在他脑门上,“还以为你把整件事全弄明白了,却原来还是个半桶水!天胜街那么大,你让我们上哪儿找人去?” 小耗子吃痛,忙地朝后缩了缩,一脸委屈:“东家交代的事,我哪敢敷衍?若能一路跟到底,我肯定没二话!可……天胜街那一带,人太多了,挤挤擦擦的,我眼睛一错,就跟丢了……” 春喜气不过,还想骂他,却被花小麦给拉住了。 “行了嫂子,小耗子到底年纪轻,尽力了就行,这也怪不得他。”她轻轻地劝了一句,随即咬了一下嘴唇。 天胜街是整个芙泽县,饮食行当最密集的地界,不仅赵老爷的春风楼就开在那里,旁的几间叫得上名的食肆也开在那处,那一男一女直奔天胜街而去,本身已经很说明问题。 若她没估计错,那一男一女不过是受雇于人,今儿这事,多半是同行见不得她抢风头赚钱,专程上门来给她送晦气的! 专拣着陶知县夫人来做客的时候生事,心肠还真够歹毒! 她心中恼火得要命,怒气直冲头顶,天灵盖都要裂了,恨不得立时就冲去,将那躲在阴暗处算计人的正主儿揪出来狠狠揣上两脚。可……小耗子说的没错,天胜街那么大,食肆也多,她如何知道,究竟是谁在背后使绊子? 这可真是……果真素来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倘只是一次半次的还罢了,怕就怕人家此番不得手,心内不甘,再变着法儿地找麻烦! “你先回去。”她跟小耗子吩咐了一句,打发他离开,便坐在桌边发闷,心头像堵着块大石,那一口浊气无论如何也吐不出来。 孟老娘自打小耗子来了,便始终坐在一旁,竖起耳朵听他们说话。此刻见花小麦如此,见噱笑一声,翻翻眼皮道:“多大点事,就值得你愁到这地步?晓得你没本事,但我儿可不是吃素的,他还能放着不管?” 花小麦看了她一眼。 事情当然要跟孟郁槐说一说,不能瞒着他,但……那人镖局的事已经够忙,又怎能回回都指望他替自己出头? “芸儿。”她想了一下,转头望向仍有些瑟缩、可怜巴巴的周芸儿,“今天的事和你没关系,怪不到你头上,你不要这样战战兢兢。门口的外卖摊子照旧交给你张罗,眼瞧着就是晚饭时间,你也该去做些准备才是。至于其他人……” 她的目光从铺子的伙计们脸上一一掠过,沉声道:“这段日子,请大家仔细一些,莫要出差错让人拿住了把柄。若再有今日这样事体,或是发现了别的可疑之处,一定要立刻告诉我,可都记住了?” 那算计她的人躲在暗处,她自己却是明晃晃地被摆在大太阳底下。在没有弄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之前,除了更加谨慎小心,她又还能做什么? 而事实证明,花小麦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件事,还没完。RS 第二百八十八话 自己试试 芙泽县南边,有一片桐子林。 正是秋日里落叶的时节,林中泥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踩上去咯吱作响。 这桐子林一带,都算是芙泽县较为繁华的所在,自林子里弯出去,走不上两步路,就是一片商铺聚集区,平日里热闹得很,只不过眼下临近傍晚,天已麻麻黑,乌压压的林子里,便几乎无人往来,唯独林深处一个破旧的凉亭前坐了个男人,手边一只小风炉煮水,炉子边缘摆了一圈橘子,被火烘烤着,散发出微甜的香气。 一阵脚踩落叶的动静传来,须臾,便有一家丁模样的后生快步走到凉亭边。那男人连眼皮也没抬,自顾自捡了个烤热的橘子剥了吃。也不知是不是那橘子有些酸,他立时眯起眼来,冷不丁呵呵一笑:“怎么样,没成吧?” “唔……”那家丁喏喏应了一声,“没、没闹腾起来,不过幸好那两人还不算蠢,至少没叫人发现他们是领了谁的命……” “得了吧。”男人又是一笑,语气听上去居然很和善,“就这么一点子事儿都办不好,还不蠢哪?大好的机会,就轻易被他俩浪费了,白跑一趟不止,还让人起了戒心,往后这事儿只会更难……小顺啊,不是我说你,平常办事那样靠谱,这一回,你是上哪儿找来这么两个货色?” 许是见他脸色和霁,那名叫小顺的家丁便稍稍放心了一些,使劲点头承认自己的错误,末了道:“可是东家,听他二人说,那稻香园前边的饭馆儿虽然生意火爆,后头园子却是清淡得很。今天一整日,除开知县夫人她们那一群人,园子里就再没做成一笔生意,咱们何必……” 男人顺手捞起搁在脚边的一根铁钎子,扒拉开地上一层泥,几只圆乎乎冒着热气的芋头便滚了出来。 他倒也不怕烫,拈起一只来撕开皮,将里面莹白粉嫩、带着水汽的芋肉咬了一口,摇头晃脑地感叹:“嗯,这烤芋头,还就是秋天里的最好吃啊!” 说着,便抬头瞥了小顺一眼:“你今儿怎么净说糊涂话?那稻香园刚刚重新开张一个来月,现下生意不好有何出奇?她若是赚得盆满钵满,也不必巴巴儿地将知县夫人请去了!你只瞧着吧,连知县夫人都肯给她脸面,往后,她还用得着为买卖发愁?如此简单的事,你怎地就想不明白?” 那家丁没敢则声,朝后退了半步。 “她也怨不得我寻她的晦气。”男人将整个芋头全塞进嘴里,呷一口茶,“原本咱各做各的买卖,井水不犯河水,太太平平的,这多好?她偏要开个劳什子稻香园,这不明摆着和我作对吗?我这人啊,最是受不得激,她自个儿要撞上来,我就也只能陪她耍耍了——唉,我也不想这样,小顺你说说,我其实是不是一个很讲理的人?平日我待你们,不薄吧?” “是,是。”那小顺点头如捣蒜,“东家向来最体恤小的们。那……依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您知道的,她那稻香园有连顺镖局给撑腰,且还开着一间珍味园,遇上事儿自有大把人帮忙,咱们……” “不就是间破酱园子吗?”男人脸色一变,阴恻恻地笑了笑,“小顺啊,你可知什么叫顾得上脑袋顾不上腚?” 他招了招手,将那家丁唤到近前,附耳吩咐了几句。那小顺先是皱眉,继而露出一脸恍然大悟的情态,连连答应,领命而去。 男人望着他渐渐走远,于是又捡了个芋头剥出皮肉慢慢吃,唇边挂着一抹笑。 只是这笑容,怎么看都有种恶狠狠的意味。 …… 这晚,孟郁槐依旧是回来的迟了些,踏入院门时,孟老娘和花小麦已经吃完了晚饭,一个在前头收拾院子,另一个刚刚洗好澡,在房后晾衣裳。 花小麦肚子越来越大,眼瞧着是稳当了,轻易不会出纰漏,孟老娘对她的管束,便也不似从前那般严格。最近这一向,她和孟郁槐换下来的衣裳都是自己洗,不过三两件薄衫,累不着她,况且最近长了不少肉,她总觉得,还是多动一动,心里才能踏实些。 稻香园出了那样的糟心事,不用花小麦开口,孟某人一进门,就被孟老娘死死揪住了,爆豆子似的爽快利落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皱着脸道:“你媳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一点点小事就唬得那样,在我跟前还装镇定。她揣着孩子,我看这事儿,你得多出把子力。” 孟郁槐没料到自己不过一天没在家,就出了这种事,还正正好是在杨氏来做客时发生,心中便有些犯嘀咕,习惯性地把眉头一拧,撂下一句“我去瞧瞧她”,一径绕到房后。 其时,花小麦正将一件衣裳往绳子上搭,绳子牵得有点高,她那小个头委实有些吃力,左右看看,便搬了块石头来,一脚踩上去。 孟郁槐绕过来,一眼就看见她摇摇晃晃地在那里折腾,不由得吃了一吓,三两步冲过去把人拦腰抱下来,一把将她手中的湿衣裳扯过去,凶巴巴道:“你是不是想挨揍?够不着不会叫娘搭把手么?” 花小麦从他身上出溜下来,也不答他的话,嘻嘻一笑:“回来了?通身都是酒气,今儿又和人应酬了吧?我和娘不知道你能不能回来吃饭,还从珍味园里带了菜回来,是我做的,你要是觉得饿,我就去给你热热。” “还笑得出?”孟某人睨她一眼,“在我跟前硬撑甚么?今日的事,娘都跟我说了。” “我没硬撑。”花小麦耸耸肩,认认真真地道,“实话说,下晌这事刚发生的时候,我的确气得不轻,满心里只觉得恼火,可现在,我已经好多了。我想的明白,咱又没做错事儿,不理亏,为什么要让自己这么难受,那不是正中对方的下怀吗?我偏要高高兴兴的,为了那种人生气,不值当。” “这是真话?”孟郁槐一挑眉。 “我哄你做什么?”花小麦对他翘了翘嘴角。 “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不过了。”孟某人松了口气,一鼓作气把盆子里的衣裳晾好,牵了她的手,“走,咱回屋去说。” 两人于是回了房,点上灯。 孟郁槐就在桌边坐了,将花小麦横抱在腿上,眉尖一蹙:“你沉了。” 花小麦立刻不答应,指着自己的肚子理直气壮地道:“喂,孟镖头,我请你搞清楚,明明是他沉——我说你是不是找架吵啊?” 孟郁槐笑不可仰,万分敷衍地摆摆手:“行行,是他沉,都是他连累了你,咱们说正事。听娘说,下午那二人,不是只讹钱那么简单,反而像是受人指使?” “嗯。”花小麦就十分笃定地点点头,“他俩管我要了两吊钱,走了之后,我就让小耗子在后头跟着,看见他们进了县城,钻到了天胜街里。那天胜街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用我告诉你了吧?我敢说,这一回肯定是有同行看我不顺眼,想让我吃苦头。” 孟郁槐对此很是认同,将眉头拧成一个川字,在心中细细琢磨了片刻,迟疑着道:“我是不愿往那上头想,可……我记得前几**去城中瞧邢大夫,回来告诉我说你遇上了赵老爷,还被他酸了两句,依你看,会不会……” 这番话,他说的真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那赵老爷是柯震武的老友,这些年,孟郁槐虽不算与他有什么交情,却也往来频密,称得上十分熟悉。若这事真是他打发人所为,保不齐会把柯震武也牵扯进来。 那老头已经铁了心回家歇着颐养天年了,这要是再把他往这淌浑水里拖…… 花小麦抬头看了他一眼,搂住他脖子小声道:“我觉得……这事儿应该跟赵老爷没关系。他要是真打算在暗地里耍小伎俩,前两天大概就不会在我面前,说那些个酸话了。” “有理。”孟郁槐应了一声,“况且那二人虽跑去了天胜街,却也不能肯定,正主就一定是在那里做买卖的,保不齐是个障眼法。得了,明天我便去查查……” “你别管了。” 花小麦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道:“这事儿你让我自己处理,行不行?” “为什么?”孟郁槐有些不解,盯牢她的眼睛。 “我想过,他们要是只闹这一回,我就不跟他们计较了,没那闲心,但若他们还敢再来,我打算自己试试,看能不能把事情办妥当。”花小麦觑着他的脸色,缓缓地道,“你都不知帮我平了多少次事了,我还能让你护一辈子吗?” 孟郁槐更是不悦,虎着脸道:“几个意思?怎么,我护着你,你还不乐意?你是我媳妇,有问题吗?” “不是不是,你误会了。”花小麦赶紧摆手,“我是觉得,眼下你在镖局的事越来越多,我若还甚么麻烦都丢给你,岂不把你累死?左右我有平安叔、大圣哥和稻香园的一众伙计帮忙,我也想知道,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把一个麻烦,处理得周周全全,妥妥当当。若是实在没法子,我再向你求救啊。” 孟郁槐叹了口气,垂首细忖一回,满面严肃地道:“你有此想法,我也不是完全不肯通融。但眼下你是非常时期,可知道自己该怎么做?”RS 第二百八十九话 先卸条膀子 该怎么做? 花小麦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垂头挠了挠自己的太阳穴,颇有点费解地道:“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若他只闹这一遭,我便不理他就是,但若他还不肯罢休,我不也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在暗我在明,他出招,我便应付着,他总会露出马脚来,我……” “不是,我没问你这个。”孟郁槐一脸肃穆,“你说要自个儿试试将此事摆平,我就依了你,但你现下怀着孩子,可知道自己甚么该做,甚么不该做?” 花小麦这才恍然大悟,自他怀中挣脱,稳稳当当立在地上,笑嘻嘻掰着手指头数:“不把闷气憋在肚子里,不跟人斗嘴吵架,不许使棍子打人,遇上事,尽量让伙计们处理,自己决不能冲在前边儿强出头。还有,要时时刻刻牢记一件事……” “什么?”孟郁槐纳闷,抬眼去看她。 “这回的麻烦,能不能妥善解决,是其次。”花小麦笑眯了眼,低头摸摸自己的肚子,“这个小祖宗安安稳稳不出岔子,才是最要紧的。” 孟郁槐被她那模样逗得发笑,唇角一勾,仿佛很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你能说出这一番话,可见是真想明白了,我也能放心些。只你记得,你男人不是白吃饭的,你用不着非要亲自跟人争这一口气,万事有我在。” 花小麦“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个响儿,蹭蹭他的脖子:“有你这句话,我就更安心了。” “……别乱动。”孟郁槐的神色一刹之间变得有些不自然,“你现下就是个中看不中吃的货,撩起火来你收场?走开,我去洗洗。” 花小麦笑得打跌,见他快步走到门边,说话间就要开门出去,便在他身后嚷:“你当我愿意离你那么近?浑身都是酒气,熏死人了!” 这动静顺着门缝飘进院子里,孟老娘正在大门口泼水,闻声便回过头来,翻了个无比精准的白眼,从牙齿中间迸出两个字。 “毛病!” …… 这日之后,稻香园很是过了几天平静的日子。 那一男一女闹了一场,隔天中午,待外卖摊子上又排起长龙,花小麦便特意打发庆有去门口,一个人一个人挨着问他们吃了昨日的饭食之后,可有什么不适之处。 这问话有两层意思。 其一,自然是表示关心,让众人知道,他们稻香园是很负责任的,肯处处替食客着想,可不是那起遇上事就百般推脱的主儿; 这其二嘛……人人吃了那姜辣鸭丝都无碍,偏只得那一男一女有问题,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还不够明显? 庆有是个老实巴交的后生,将花小麦的吩咐一字一句记得清清楚楚,在门前将那群人都问了个遍之后,就跑回饭馆儿大堂,中气十足地高声道:“东家,大伙儿都说,吃了昨日的菜色并没有半点不妥,我就说嘛,周家妹子向来很谨慎,怎会胡来?” 嗓音又脆又响,嗡嗡隆隆将整个大堂都罩住了。 成日跑买卖的行商们,大多都十分精明,将这话听了去,心中立时明白大半。就有两个常来稻香园吃饭的熟人,招手将花小麦叫了过去,皱着眉语重心长道:“妹子,你这是得罪了什么人,这样腌臜手段都使得出?我们隔三差五便来一回,自然晓得你这里向来干净利落,但外人如何知道?你得仔细呀,提防着对方还有后招!” “就是就是。”其余人也纷纷附和,“你自个儿心里一定要有个数哇!你也不必担心,我们成日在路上行走,认识的人不少,肯定会帮你说公道话,不会让人将你这稻香园的名声坏了去的!” 花小麦心下感激,少不得多谢了他们几句,想了想,索性又每桌送了一碟点心。 吃小亏占大便宜,这个道理,她懂。 如此过了三四日,人们渐渐也就忘记了小饭馆儿那天发生的事,几乎无人提起,一切恢复正常。 但新的麻烦,又很快冒出头来。 这一回,却不是她这稻香园遭殃。 天气一日比一日凉爽,一早一晚,甚至还有些冷。连着好几个阴天,好容易盼到太阳露脸,花小麦便急急忙忙地吩咐伙计们将那些个番椒、野菌等物都搬出去,摆在铺子门前好生晒晒,省得生霉。 各种各样的干货将稻香园的大门口铺得满满当当,却半点不曾影响美观,反而给这饭馆儿又添了几分暖烘烘的家常感,与田间地头那忙碌的景象相得益彰,瞧着使人十分舒坦。 “对,全都铺开。”花小麦站在门口指挥伙计们干活儿,一丝不乱道,“吉祥,我瞧着那一筐笋脯好像有点返潮似的,你赶紧看看,若是生了霉灰,得赶紧洗过重新晒!” 众人正忙得起劲,就见那孙大圣急匆匆自村间小路上跑来,径直冲到花小麦面前,未及说话,先就使劲一跺脚:“哎呀!” “……怎么了?”花小麦心里咯噔一下,望着他道,“是不是酱出了问题?” 孙大圣将眉头拧得死紧:“咱们的酱有雷师傅两口子看着,哪里会出问题?可现在偏偏就是出了问题了!” 他这人是个非常乐天的性子,甚少现出这种表情严峻、说话没头没脑的模样——也就是说,今儿很可能是出了大事了? 花小麦咬一下嘴唇,往前踏一步,离他近了点:“大圣哥,究竟出了什么事,你别着急,慢慢说。” 说着,又回头呼唤周芸儿送茶来。 “不喝茶不喝茶,我哪里喝得下去?”孙大圣用力摆了摆手,“珍味园里来了一大帮子人,大多都是从县城里跑来的,说是前日买了咱家新出的酱,回家炒菜烧肉,臭得根本没法儿下嘴,要让咱给个说法哩!本不想劳动你,但他们人太多,平安叔给缠住了,实在顾不过来,雷师傅他们说话,又压根儿不管用……” 珍味园里造出来的各种酱料,主要是卖给省城和各县的酒楼食肆,但寻常百姓的零星生意也同样要做,因不想托给城里的杂货铺代卖,潘平安就想了个主意,每月新酱出缸,便在城中支一个小摊儿摆上几日,由着老百姓上门来买,其余时间若想买珍味园的酱料,却是只能来火刀村里。 前日出缸的新酱,增加了几个品种,卖得很好,简直能用“火爆”二字来形容,潘平安还特地跑到稻香园自我炫耀了一番。可谁能想到,恰恰是在这事上头出了差池? “来了多少人?”花小麦尽量让自己保持冷静,望着孙大圣沉声道,“闹得很厉害吗?” “挺厉害的。”孙大圣点点头,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其实我想,就这十几二十人,我们应付得过来,也不用和他们讲理,痛快把钱退了就是,买个清净。可我担心啊,他们这话要是传进那些酒楼的耳朵里,咱们往后的生意可不好做呀!” 花小麦冷哼一声。 不过几天之内,接二连三地出事,先是稻香园,眼下又轮到了珍味园,这要不是同一个人在找麻烦,那才真叫奇怪了! 这算什么?知道她帮手众多,那潘平安又是个极会办事的,便将稻香园暂且摆在一旁,调转枪头对付珍味园,打算先卸掉她一条膀子再说? 此时若是稻香园再出点什么事,潘平安那边自顾不暇,可就没法儿再来帮她了! 说起来,不管藏在阴暗处的那家伙究竟是谁,心思还挺细密。明明是个同行,却只打发普通老百姓来闹事,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本来嘛,新出的酱刚送去各大酒楼食肆,保不齐人家还来不及拆封呢,没发现问题,也很正常不是吗? 真是……好想骂脏话,又不是甚么杀父夺妻之恨,用得着这么狠毒吗? “我跟你去看看。”她咬牙对孙大圣挤出这一句,在心中拼命让自己一定要镇定,绝对不可自乱阵脚,回身叫了春喜腊梅,又叮嘱庆有一定要看好铺子,快步往珍味园的方向赶去。 这时候,酱园子里果然很热闹。 院子原本是很宽敞的,却生生给挤得水泄不通,里头男女老少都有,将潘平安和雷师傅围在最中间,七嘴八舌地吵吵嚷嚷,说的话也没甚新鲜,不过是“你们这铺子做黑心买卖”、“今天定要给我们个说法,否则我们就不走了”之类的废话。 潘平安是个能言善道的人,可他再会说,又如何能对付得了这许多张嘴?一时急得满头大汗,笑呵呵地安抚这个,又陪着小心劝说那个,似个陀螺一般转个不休,真让人担心他会转晕过去。 至于那雷师傅,则素来沉默寡言,被人指着脸地骂,急切间竟出不得声,同样是一身汗,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花小麦本预备立刻踏进去,然而转念一想,多自己这一个人,情况也不会好很多,且里头那样杂乱,万一挤到肚子,可真不是好玩的,于是索性站住了脚,眯起眼睛盯着那群情激奋的人群,目光从他们脸上一一扫过,突然定在了某张脸上。 她认识那个人。RS 第二百九十话 逼供 这世上大抵有两种人,是使人一辈子也忘不掉的。 第一种,自然是至亲。血浓于水,无论过了多少时光,都永远会在心中给对方留下一个位置; 而另一种,则是害过你的人。 人们总是对自己吃过的亏记得格外牢,即使是早已将事情看淡,甚至许久都不曾想起,只要一看见那个人的脸,就能立即将他自人丛中认出来,绝不会出错。 花小麦现下,正是处于这样一种情形当中。 其实说穿了,来到火刀村的这二年,她几乎没怎么被人欺负过。村里的人虽然有些嘴碎,喜欢瞧热闹传小话,总体而言,却都算是淳朴的,能分得清是非,也不大会真个使毒计去害人,像关蓉那样的货色,无论搁在哪儿,都是一朵奇葩,而不是常态。 婚前她有花二娘与景泰和照应,嫁给孟郁槐之后,哪怕只是看在他的面子上,大伙儿也会对她客气一些,再加之她又耍得一手好棍,发怒打起人来是不留手的,因此,也没有谁吃饱了没事做,轻易跑去招惹她。 而此刻酱园子里,躲在众人背后的那家伙…… 花小麦眯了眯眼,轻轻笑了一下。 她绝对不会记错,那家伙是魏胖子的学徒。 当年魏胖子因为给李三家做席面的事嫉恨她,领着学徒将她掳了去,在村中一间废弃的房子里关了一整个下午,这人正是四个学徒之一。说起来花小麦也不过只见了他那么一回,之后的两年里,就再没碰上,然而今日,就在看见他的那一刹那,她仍然立刻将他认了出来。 其实她心里对这学徒并不怎样恼恨,毕竟,他也只是听命于人,自己做不得主,即使有火,也该撒在魏胖子身上,找个小喽啰来出气,实在没意思。 不过嘛……此一时彼一时,既然他今天伙同着一众老百姓跑来闹事,那么自然应该另当别论了。 花小麦没工夫细琢磨,脑子里充斥的只有一件事:既然这货今日给她逮个正着,就万万不能放过。 她心中甚至还有两分窃喜。 之前她还发愁,不知要怎样才能将那躲在背后的始作俑者揪出来,今儿遇上了熟人,事情可就好办多啦!原本是件费脑子的麻烦,现下也许只用武力值就能解决,何乐而不为? 她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退,把春喜和腊梅往前一拉,将自己挡得严严实实,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之后,回过身去看向孙大圣,压低声音道:“大圣哥,你应该会些拳脚功夫吧?” “啥?”孙大圣闻言就是一愣,继而后背上就开始冒冷汗。 “小麦妹子,你想干嘛?”他霍然睁大了眼,“该不会是……想揍这些人一顿吧?呀,咱们心里都清楚,他们今儿就是受人指使来闹事儿的,你心里憋着火,我也很能理解,但咱们可不能轻举妄动啊!不说旁的,他们高矮有二十来个人哪,咱们拢共就只得这些伙计,还得护着你们几个女的,不……” “我心里有数,大圣哥你放心,我不会胡来的。”花小麦冲他笑笑,“你就告诉我,由小到大,你跟人打架动手,是输的多还是赢的多?” “你怎知道我跟人打过架?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孙大圣仍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打算再问了,挠挠后脑勺,“我这么跟你说吧,和郁槐哥比,那我肯定不行,但若是普通人,对付一两个,倒还不在话下。” “那就行。”花小麦点点头,与他如此这般地吩咐两句,接着深吸一口气,抬脚踏入酱园子里。 潘平安和雷安两个正被围得焦头烂额,四下里全是人声,炸雷似的一个劲儿往耳朵里钻。冷不丁听见一个女声,像是卯足了全身力气地大喝一声:“都静一下!”忙转过头,一眼就看见花小麦慢吞吞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 院子里众人果然有片刻安静,但很快复又喧闹起来,这一回,更参杂了些不满的埋怨,嘟嘟囔囔道:“凭甚不许我们说话?我们今儿就是来说理的!不给个说法,我们今天就是不走!” 花小麦皱了一下眉。 搞什么啊,她现在正迫不及待地要展示一下自己的存在感呢,不仅没人搭理,连说话声都轻易被淹没,这样怎么行? 她转了转脑袋,目光才刚刚落到小耗子身上,那机灵的小子便动作飞快地搬来一张大桌摆在她面前,嘿嘿笑道:“东家,要不你站上去,我给你扶着,保准稳稳当当。” 花小麦在心中很是赞了他两句,朝他一笑,果真爬到桌子上。春喜腊梅给唬了一跳,忙扑上来,一人一条胳膊将她抓得死紧,小声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我看你就是作死!” 花小麦也不去理她们,目光不疾不徐地从底下的闹事者面上扫过,刻意在躲于人后的那学徒脸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就见他先是一怔,嘴巴张得老大,接着很快反应过来,闷着头就往人堆里挤。 想跑是吧?试试你能不能跑掉再说呗! 花小麦瞪了他一眼,重新将注意力放在群情激奋的闹事者身上,清了清喉咙。 “诸位,我就是这珍味园的东家。” 只说了这一句,底下的议论声便像潮水一般涌了过来。 “原来你就是东家?好好好,你来说说看,今日这事,到底怎么算?” 这还是比较和善的,当中有些人,说话可就不那么好听了。 “我告诉你,你家的酱料又馊又臭,这就是坑人!啧啧,你还是个大肚子,怎地也不知给你那没出世的孩子积积德?” 贼喊捉贼、反咬一口也就罢了,居然拿孩子说事! 花小麦冷笑了一下,不动声色道:“可不是吗?这人啊,是得替自己的后代们多想想。若是一时只图两个钱,便昧着良心说话办事,自个儿遭殃是活该,连带着小辈们一起遭报应,岂不很可怜?” 那人被她噎了一句,脸登时垮了下来:“你说谁?” 谁搭腔我说谁!花小麦在心里应了一句,也不接他的话茬了,扭头向着众人道:“今儿的事,我大概已经弄明白了,既然诸位都说是我家的酱料出了问题,那该负的责任,我就得负。这样吧,今日在场的所有人,有一位算一位,我们愿意按照酱料的价格双倍赔偿。” 底下的人立时面面相觑,半晌出不得声。 花小麦只当是没看见,接着道:“你们不必担心,我说出来的话,自然做得到,等下大家就可挨个儿来领钱。无论买了几坛,报个数就行,我一文钱也不会短了谁。” 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有一个条件。今次酱料虽出了问题,但我们做买卖,向来是凭良心的,我这会子也没个头绪,不知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反正那酱料也吃不得了,等下大家离开之前,我会打发伙计随你们一起,去将你们家中的酱料取回来,也好查个清楚。” 闹事者们都傻了。 他们今天明摆着是来没事找事的,收人钱财,替人卖力,如此而已,大多数人家里压根儿就没买过珍味园的酱料,如何交得出来? 再说,就算是家中真有,那酱料也是好端端的,哪有半点馊臭味? 双倍赔偿,这对于他们而言是一个不小的诱惑,可……眼见着只是水中花镜中月,终究落不到自己手里啊! 花小麦好似有无限耐心,等了一会儿,见他们都不出声,便装腔作势地跌足道:“是不是……这价钱你们不满意?哎呀,是我考虑不周,既是要赔偿,自然得拿些诚意出来。这样吧,三倍,好不好?” 这一下,众人是真有些犯懵了。 他们也不过都是些寻常百姓而已,日子温饱,手头没甚余钱,之所以今日会来闹一场,也不过就是想多赚两个铜板贴补家用而已,反正他们又不认识这酱园子的东家,不需要太过觉得愧疚。 可……现在人家一张嘴,就是三倍赔偿呐!这珍味园的酱料卖得可不便宜,粗略算算,可是一笔不小收入! 磨蹭了半晌,就有三五个,大约是家中真买过酱料的,便站出来,壮起胆子道:“无法入嘴的东西,既然你肯要,便只管拿去,谁怕你?快把钱拿出来赔!” 花小麦微微一笑,便招手将远远围观的账房先生叫过来,让他准备纸笔,将这几人的姓名住处一一记下。 有了这几人打头,余下的闹事者便觉心头安稳了些,认为自己赶紧回到城里,去寻那出钱雇他们的人要两坛酱料应该不是难事,也纷纷吆五喝六地将自己的名字登记在了纸上。 花小麦果然令那账房先生搬出一匣子钱,一五一十都数给了他们,就打发伙计跟着他们一块儿出了村。 酱料有问题是吗?又馊又臭是吗?很好,她今天倒想瞧个新鲜,看这起人究竟能把这酱料,玩出什么花儿来! …… 这一折腾便是一个多时辰过去,待得珍味园里的人都走散了,花小麦才从桌子上慢腾腾地下来,拍拍衣襟,冲春喜一笑。 “折腾,折腾!你家郁槐兄弟今日要是瞧见你竟敢往高处爬,不骂死你才怪!” 春喜担忧了许久,这会子一颗心方才落到实处,使劲剜她一眼,拽着她走出大门。 孙大圣早已经不在那里了。 “大圣哥他……”花小麦不由得转头望了春喜一眼。 “捉住了!”春喜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又一叠声问她可有哪里不舒坦,见她面色好得很,便一路骂骂咧咧地与她回了稻香园。 此时此刻,稻香园里,也是热闹得很。 汪展瑞、谭师傅、周芸儿、孟老娘以及庆有等伙计,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挤在大堂里一张桌边,孙大圣大大咧咧地坐在桌子上,眼睛里盯着坐在地下的一个人,嘿嘿地笑,那人却是瑟缩着,垂着脑袋一动也不敢动。 正是魏胖子手底下那个学徒。 花小麦忙活了一下午,觉得有点累,在门口顿了顿,深吸了两口气,这才不慌不忙地走进去。 听见脚步声,那学徒便回过头来,看见她,立刻叫起苦来。 “妹子,妹子!”他直着喉咙叫道,“我不过就是跟人混着想挣两个钱花,我若知道这珍味园是你的,我肯定就不来了!误会,真是一场误会啊!” “误会?”花小麦哼笑道,“这酱园子的东家是谁,你会不知道?春风楼开始在这里买酱料的时候,魏胖子还没被轰走吧?你成日跟在他屁股后头,难道连这点子事都不清楚?” “我师傅……”那学徒话说到一半便噎住了,着急忙慌地改口,“我早就没跟着魏胖子了,是头年里的事了,妹子你不知道?” 是……吗?花小麦之前只怀疑此番闹事可能与魏胖子有关,却没料到这一层,再细细回想,五月里名士宴终选时,好像眼前这货确实不在魏胖子身边,那么…… “别跟我姐姐妹妹的!”她冲那人翻了个白眼,“别的事我不管,你只告诉我,究竟是谁雇你来闹事的?” “这……”那学徒有点不情愿,皱起一张脸,“我收了人家的钱,都揣进口袋了,不能……” 都到了这份上了还要挣扎,不是自找苦吃吗?这位朋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花小麦也不急,转脸笑眯眯地望向孟老娘。 “娘,我跟您说件新鲜事儿吧。早二年我刚来火刀村那阵儿,不是替人做席面挣钱来着吗?有一回,李三哥家上大梁,摆了两桌,让我去帮着张罗二等席。却没不成想,我做的一道菜大受欢迎,让另一位厨子丢了脸面,他便领着他的学徒,将我给绑了——要不是郁槐领着我二姐和姐夫找到我,后头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说着,便指了指那个突然一哆嗦的学徒:“这家伙,当时可卖力了。” 孟老娘闻言脸色就是一变,凶煞之气顿起,不由分说,脱了鞋照着那学徒脸上就拍过去,啪啪啪左右开弓,声音极是清脆爽利。 那学徒被她一鞋底就给扇懵了,旁边又有孙大圣死死摁住了手脚不许他动弹,怎样也躲不掉,脸上一阵火辣疼痛,登时杀猪般大叫起来。 “我说我说,我告诉你还不行吗?” 他带着哭腔,万般委屈地小声道:“是……城南归林居的孙老板——我真的只是想赚两个钱啊!”RS 第二百九十一话 动静越大越好 花小麦很是琢磨了一阵,才想起来那所谓的“归林居孙老板”究竟是何方神圣,继而立刻就在心里对他此番的所作所为,表达了充分的理解。 那个“孙老板”,是有前科的呀! 话还得从名士宴那时候说起。 其时入了终选的食肆一共有五家,比试当天,大伙儿正忙活着,魏胖子便突然闹了起来,口口声声说那归林居的孙老板趁他去茅厕,往他的锅里添加了东西,两人立时就在会场中扭打到一处,最后以双双被驳去资格轰出门去告终。 那个时候,花小麦正自顾不暇,满心里只琢磨着菜色的事,对他二人的撕打,也不过随便看了两眼便丢过一旁,之后也并未曾细想,只暗暗腹诽,反正那魏胖子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说的话,未必能做得准。 如今看来,当天魏胖子多半还真不曾冤枉了那姓孙的! 过去的事与她无关,她也没打算在上头花太大心力,如今她只是闹不明白——那孙老板,究竟为何要与她过不去? 若说是因为眼红嫉恨,这城中的酒楼食肆多了去了,连赵老爷都忍不住冒了两句酸话,旁的人,只怕心中多多少少也有些想法。可人家再不舒坦,也顶多只是在心中盘算,又或是暗地里骂个两回,怎偏就是那姓孙的耐不住性子,非要出手搞点事情不可? 那学徒被孟老娘用鞋底抽得双颊红肿,坟起两指高,许是慌乱中咬破了嘴皮,唇角还有一丝血线渗出来,眼泪珠子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说话也不利落了,只在喉咙里不住地呜呜咽咽。 花小麦正想不通,听见他哭得烦人,便转过头去骂:“你能不能安静点,没看见别人正在琢磨事儿吗?果然是跟过魏胖子的人,一点礼数都不讲!你再哼哼,再哼哼一声试试?还想挨顿饱的?” 那学徒果然噤声不迭,又差点咬了舌头,紧抿着嘴皮安静了一阵,终究耐不过,冲花小麦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您要是……您要是有啥不知道的,尽管问我呀,只要我晓得,一定……” “本来就要问你,慌什么?”花小麦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垂眼想想,“你可知那孙老板,因何要寻我的晦气?” “这还不简单?” 学徒连忙一拍手掌,万般急切地道:“敢是您不晓得那孙老板的铺子是甚么模样罢?喙,一句话,他那归林居,同您这稻香园,竟真有几分相似,仿着田间农舍的样子修建,里头有水有花,只是小了许多,约莫最多只占四分地——往日里见着,觉得很有两分趣味,现下跟您这里一比,可就寒酸多啦!” 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孙大圣,立时也点头道:“是,我想起来了,那归林居的东家,好似叫做孙正宽的,那间铺子在芙泽县很有两分名头,都可算得上是城南一景了。” 花小麦茅塞顿开,终于算是懂了个彻底。 搞了半天,原来是嫌她这稻香园阵仗闹得太大,将他给比了下去,将来更难免会与他争抢生意啊! 这可真是……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有本事便也在城里盖个大园子去,咱明刀明枪地斗,躲在暗地里使阴招,这算什么能耐? 果然,似孙正宽之流,无论遇上什么事,大概是永远不会从自个儿身上找原因的,在他们看来,错的永远是旁人。 花小麦低头想了想,唇角便一点点弯了起来,望着那学徒,换了个和善的面色:“咱们说了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不等那人答话,孙大圣便抢先开口道:“刚才问出来了,叫柱子。” “哦,柱子哥。”花小麦温良无害地一笑,“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当年你同那魏大厨算计我,我虽因气不过,打了他一顿,却从未找你们的麻烦,对吧?” 柱子飞快地瞟了她一眼,点两下头:“对,对……” “你看,你原本就害过我一回,不单不知收敛,今儿反而又来——你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就算是随大流,我也难免有些想不过呀,对吧?” 花小麦往椅背里靠了靠,眯着眼冲他微笑,旁边的孟老娘却是毫不客气地龇了龇牙,作势又要将脚上的鞋脱下来。 柱子方才挨的那一顿着实不算轻,这会子脸上仍在火烧火燎地疼,一见孟老娘的动作,便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又是摆手又是摇头,慌张的了不得。 “您信我一回行吗?我是真不知道这珍味园是您的铺子啊!那个……我今儿跟着众人来闹事,是我不对,多余的话我也不说了,反正我人现下就在这里,您看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就尽管说,我一定……” 花小麦要的就是他这句话,当下便很满意地点了点头,竖起两根手指:“两件事。第一,你得告诉我,那孙正宽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总不见得今儿打发人来我的酱园子里搅和一回,就打算收手吧?” “这个……”那柱子晓得孟老娘的厉害,更隐约听说过,这稻香园与连顺镖局是甚么关系,不敢胡诌,低下头去仔细思索片刻,哆哆嗦嗦地道,“我也是听他们归林居那起管事的闲聊时说了两句,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那姓孙的,原本打算在珍味园里好好儿折腾一回,每天派遣些人来闹事,直搅扰得园子里管事的人无暇他顾,再对你这稻香园动手。至于他到底想干啥,我却是一点儿也不知道了,真的,我没诓你。” “唔。”花小麦应了一声,对他笑笑,愈发颜色和顺,“我心里有数了,还有第二件事,不知你可否应承——我想请你替我做个人证。” 那柱子想也不想就将脑袋点得如同鸡啄米,连连道:“行,行,那有什么问题?今日是我不长眼,冲撞了您,心里早懊悔得了不得了,您如今能用得上我,那是我的福气呀!” ……听听,这溜须拍马的话,真是连个磕巴都不打,一句接一句地往外溜呐!想来当初,魏胖子应是很吃这一套吧? “你肯答应,我就安心了。”花小麦笑眯了眼,“既这样,我看你今儿也别走了,好吗?你是给魏大厨当过学徒的,灶台上的功夫肯定不差,不若在我这里试试,假使手艺好,保不齐我会将你留下,每月让你赚两个稳稳当当的工钱,也不必再出去听人差遣了,如何?” 柱子立刻露出一脸苦笑。 甚么“试试手艺”,也只能听一耳朵罢了,他还能不晓得,花小麦这是想将他拘在稻香园,免得他转过背回了城,便去孙正宽面前传递消息?虽是心不甘情不愿,却仍是唯有点头应承下来。 花小麦便将他交给谭师傅,又让庆有和吉祥多盯着他一些,接着从胸臆中吐出一口气,丢出一句“咱也该预备着张罗晚上的买卖了”,就将这事儿翻了过去。 …… 孟郁槐晚间归来,还不等回到家中,就已经听说了珍味园下晌发生的事,心中委实有些担忧,先去了稻香园一趟,却没寻到花小麦和孟老娘,便又连忙牵着马快步走回村南,一进家门,却见那小媳妇正坐在院子里,仰脸冲他笑得没心没肺。 “我有点累,左右铺子上有谭师傅他们照应,我便索性偷懒,回家歇着了。” 见她面色如常,孟某人心中便安定了些,故意虎着脸,凶巴巴道:“你还笑得出?莫说我吓唬你,今日的事若再发生个两回,保准你鸡飞狗跳,再别想正经做买卖!” 一头说,一头又朝前踏出一步,拧起眉头道:“我听说,你今儿还敢往桌子上爬了?是谁把你的胆子养得这样肥?” 他提起这个,花小麦倒真吓了一跳,忙往厨房的方向瞟一眼,慌慌张张地将手指竖到唇边没命地让他噤声,压低喉咙道:“你别害我,这事儿要是给娘知道,肯定不饶我的!” 她在心中狠狠将春喜骂了个臭头。 这嫂子……领着她的工钱,干的却是出卖她的勾当,要不得,太要不得了! 孟郁槐被她那紧张的模样逗得想发笑,死命忍了,胳膊一捞将她从椅子里拉起来,疾言厉色道:“我方才去了珍味园一趟,瞧见你将今日来闹事的人留了一个在铺子上,你是打算……” 话还没说完,就见那小耗子一溜烟地跑了进来,高声道:“东家,去城里搬酱料的大哥们回来了,带回来好几十坛。雷师傅两口子正预备好好检查一遍,你去瞧瞧不?” “去呀!”花小麦点头笑笑,“你赶紧回去跟雷师傅打声招呼,让他等着我,我在家吃过饭,马上就过去。” 小耗子笑呵呵答应一声去了,这边厢,孟郁槐便盯牢了他媳妇的眼睛:“你说不要我帮忙,我便不插手,由得你去折腾,但你至少应该告诉我,究竟你打算怎么办吧?你将那些所谓出了问题的酱料都弄回来,是想做个物证?那么留在稻香园里那人,便是人证了?你这是想……?” 花小麦笑呵呵将他的胳膊一挽:“要不怎么说咱俩是两口子呢,真就想到一处去了!说来我还要谢谢那孙老板呢,他给了我这么个机会,我自然要将动静闹得越大越好了,你说呢?”RS 第二百九十二话 以礼相谢 孟郁槐没有马上答话,向花小麦脸上瞟一眼,垂首忖度片刻,方才点了点头。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免得与那孙正宽正面冲突,又能将他制住,于你而言稳妥些,且明天一早我去了城里,还可先去替你打点一番。不过……” 他唇边显出两丝笑意:“那‘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是什么意思?” “这个你就别管了。”花小麦把眼睛一眯,十分高深莫测,“总之呢,到时候我得好生去同那孙正宽道声谢,他这样落力免费替我宣传,真难为他了!” 接下来不管孟郁槐如何软硬兼施,她却是始终不肯再往下说了。 孟某人心下犹疑,但当初既应承了让她自己来处理此事,这会子他就不好一直追着来问,只免不了切切叮嘱她几句,让她不要强出头,也便罢了休。 “咱赶紧吃饭吧,吃完了,我领着你去瞧个新鲜的。”花小麦冲他一笑,转身入厨房,帮着孟老娘把饭菜都搬了出来。 一家人草草将晚饭囫囵吞下,花小麦便立刻与孟郁槐一道又去了珍味园一趟。 搁在平常,眼下这时候,铺子上是早已经下了工,住得近的伙计们纷纷回家,似雷安两口子这起从外地来的,则也各自安顿,锁了院门预备歇息。 然而今日,这院子里却是灯火通明,四下里点着火把,潘平安领着一众伙计在院子当间儿行来穿去,把刚从县城里取回的酱坛归置在一处,以便查验。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不紧不慢地晃进去,迎面瞧见雷安,便朝他招了招手,笑道:“怎么样雷师傅,可有发现不妥之处?” 那雷安却是一脸的啼笑皆非,顺手抱过一坛来,送到花小麦面前,摇摇头:“你瞧瞧吧,我是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今日来闹事的那起人,大抵是没料到珍味园居然会将卖出的酱料再要回去,未免有些手忙脚乱。家中原本有的,急慌慌赶回去做了些手脚,余下的人们则跑去了归林居,胡乱搬了几坛回家,少不得往里加些料,交出来应付了事。 孙正宽想着要利用这些个老百姓来找稻香园的麻烦,隔三差五闹腾一回,搅得人不安生,这原本不是错,但是他恰恰忽略了一件事。 人一多,变数也就多了起来。那些领了他的钱来闹事的老百姓,不过是看在银子的份上才如此卖力,与他并无半点情分可言,一旦有了别的选择,又何必还要死揽着他不放? 或许如此行事不厚道,也不够忠心? 别闹了,醒醒好不好,出了那归林居的门口,哪个还认识你是谁? 花小麦将雷安递来的酱坛一个个看过,忍不住扑哧一声喷了出来,往孟郁槐手中一塞,躲到一边去捂着肚子笑个不住。 群众的智慧是无穷的啊! 这短短时间之内,他们竟能玩出这么多花样,也算是很不易了! 酱料原本是没问题的,为了让它显得“有问题,就必须要做些手脚。往里可劲儿加酱油醋的有之,掺水的有之,更有甚者,十有八九是从自家门前扫了一撮灰,一股脑儿地倒了进去。 几十坛从省城取回来的酱料,简直千奇百怪趣味迭起,怎能不让人心生佩服? 孟郁槐随便拣了几个坛子来看,也是连连摇头,叹息着道:“这不是胡闹吗?” 就有一个伙计拿了张纸片过来,对花小麦道:“东家你看看,我们去每一家拿了酱料之后,都让他家人在姓名旁按了手印,是跑不了的。” 花小麦便接过去,粗略扫了一遍,轻轻颔首,转而笑着对潘平安道:“平安叔,咱这头都张罗的齐全了,明儿个就劳烦你忙活一日?” 潘平安岂能不知她的意思,痛痛快快一点头:“行嘞,不就是报官吗?丫头你就踏实在家呆着,若这点事都办不好,往后我就没脸再在这珍味园里管事了!” 这年代,女子去衙门告状有诸多禁忌,此事花小麦若自个儿来办,或多或少都有些不便,倒不如交给潘平安,省事又放心。 话说,她高矮是两间铺子的东家,也压根儿用不着事事亲力亲为不是吗? 她是不屑于与孙正宽那种货色耍手段斗来斗去,又不愿就这么放过他,想来想去,也只有“衙门告状”这条路,是最好走,也最稳妥的了。 …… 翌日,孟郁槐早早去了县城,没急着回连顺镖局,而是径直赶往县衙,与那陶知县见了一面,先将这几日之事说了一回。 辰时三刻,芙泽县城忽然起了喧嚣。 自城门外浩浩荡荡进来一群人,各自手中抱一个酱坛,坛身上并无半点花纹,只靠近坛底之处有“珍味园”三个小字。由潘平安带头,这伙人一路走,一路淌眼抹泪儿,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不管哪里的人都是一样的,笃信有热闹不瞧会被雷劈,见着这阵仗,哪里还等得,呼啦一下便围了上来。 潘平安走在最前头,但凡见着人便要哭诉一回,幽怨惆怅地道:“诸位,你们说说,做点买卖可容易吗?那归林居的东家孙老板,看不过稻香园将场子铺得太开,心生嫉妒恼恨,便要使伎俩陷害——他若有本事的,直接跟人家纠缠去,拿我们一个酱园子开刀,这叫什么能耐?满口编排我们酱园子的酱料吃坏了人……我只是个替人管事的,做不了主哇,东家晓得这事,发了好大怒火,直说我若不把事情解决的周全了,就让我卷铺盖走人!说不得,我今儿就是挣命,也得让县太爷给我讨个公道才是啊!” 跟在他身后那一众珍味园的伙计也纷纷附和,拽着人诉说个不休,从东城门一直闹腾到县衙的大街前,潘平安便跑去大门东侧廊下击鼓叫冤。 这时候,城中已经有许多人尾随着他们来了衙门口,满面兴高采烈地凑在一处咭咭哝哝,若有行人经过,不知发生了甚么事,根本用不着发问,旁边自有七嘴八舌伸过来,将事情添油加醋,说得一清二楚。 陶知县早晨是已从孟郁槐那里得了信儿的,因此丝毫不觉奇怪诧异,稳稳当当将潘平安带上堂,将那些个酱坛子拿来一看,然后…… 大喇喇几十坛被动过手脚的酱料放在那里,还有甚么可说?酱料出问题,不算是新鲜事,可问题出得如此五花八门光怪陆离,事实究竟是怎样,谁还想不出来? 况且,还有柱子那么个现成的人证杵在那儿,竹筒倒豆子一般将孙正宽当初是如何吩咐,又给了他们多少钱,一口气全说了出来,没忘记沉痛地斥骂自己猪油蒙了心,如今已是悔之晚矣。 当时情景,花小麦并没有亲见,但后来据潘平安说,陶知县是大发了一通脾气的,立刻就着人将孙正宽带到堂前。 至于孙正宽会受怎样的惩罚,她不关心,也不在乎,只于事后默默地着人预备了一个大果篮,里头盛满秋日里最新鲜的瓜果,恭恭敬敬送到孙家,感谢他替自己的“小本买卖”扬了名,令得全城老少,无人不知“稻香园”这三个字。 觉得膈应是吗?膈应就对了!那姓孙的在暗地里耍够了手段,使稻香园和珍味园两处地方的人连日来气不顺,难道还不许人家也恶心你一回? 此事一了,花小麦只觉得神清气爽,天地仿佛都宽阔了许多。而因着这件事,平日少人光顾的园子里,也一下子热闹起来。 人人都想来瞧瞧,使城中有名的“归林居”都心生忌惮的食肆究竟是何模样,连日来,在火刀村东边往来的人就没个间断。寻常老百姓也就罢了,最要紧是,芙泽县中那起富贵人也生了好奇,听说那园子委实很好,便源源不绝地跑来,或是当日便在园中坐了吃上一顿,或是下了订单说是要在此摆宴,一时之间,花小麦不说赚钱赚得手软,与刚开张那阵子的情形相比,却也真能称得上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 对于这个结果,花小麦表示很满意,在孟郁槐面前,少不得是要邀功的。 “我说什么来着?”她一脸得意地拽着那人的胳膊,扭股儿糖似的搅缠不撒手,“这事情我办得可妥当?从前你老替我担忧这个,操心那个,经此一事,是不是就立马觉得自己浑身都松快了?” 对于她这种厚脸皮求表扬的行径,孟郁槐向来是难以应付的,被她缠得没法儿,唯有说了两句夸赞的话,末了勾唇一笑:“忙完这事,你也算搁下心头一块大石了,我也有一件紧要事想与你商量,你可得空?” “得。”花小麦简短有力地应了一声,松开他的手,大大咧咧往椅子里一坐,“来来来,说说吧,让你媳妇这聪明伶俐的奇女子替你参详参详,包管你立时茅塞顿开呀!” 孟郁槐笑出声来,无奈地把头晃了两晃:“这一向我一直在琢磨,咱家也是时候,该盖间新房了。”RS 第二百九十三话 新居 孟家现下住的院子,是当年孟老爹与孟老娘初在火刀村安家时,匆匆盖起来的。 彼时他两口子手头没多少钱钞,房子盖得马马虎虎,只算是勉强能住人。幸而孟老爹是个勤力的,没二年,便给家里挣出几亩地,将房子修葺了几回,才成了现在这模样。 他也曾生过念头,想重新盖间新房,尤其是孟老娘怀上双胞胎之后,这事儿更是被正式摆上台面商议过两三次,直到现在,孟郁槐还能隐约想起,当时自己得知要住新房子了,是怎样的欢欣雀跃。 然而,就因为突生变故,孟老爹早早去了,孟老娘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家中生活一下子变得格外艰难,在加之孟郁槐因此与他娘关系冷淡,这盖房子的事,便被无限期搁置,再不曾提起。 这些事,花小麦也是断断续续从孟老娘口中得知的,前段时间,孟郁槐说是要盖新房,她还以为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却不料,他竟是真个起了这心思,而且还如此着急? 花小麦最近着实有些犯懒,不爱动换,就连那孙正宽使绊子陷害稻香园一事,也不过是因为情况紧急,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张罗。此刻听见孟郁槐这样说,便觉有点犹豫,将嘴角偷偷撇了撇。 她这小动作,却是半点没逃过孟郁槐的眼睛,当即便笑了,在她头上摸摸:“没见过你这样的媳妇,怎么,有新房子住,还不乐意啊?” “我不是不乐意。”花小麦拂开他的手,认认真真地道,“我只不过是觉得……你想想,咱家那稻香园才刚刚建成没俩月,在那上头花了不少钱呢,如今若是盖新屋,少不得又要有一番花费,岂不搞得手里紧紧巴巴?再有,这盖房子,少不了得有人在工地上盯着,以免出纰漏。我眼下渐渐觉得走动有点费劲了,你又成日在镖局里忙,若是每晚回来,还要去新房子那边转转,岂不把你累得够呛?” 孟郁槐便是勾唇一笑:“你心疼?” “对呀!”花小麦理直气壮地一点头,“我心疼,不应该吗?” “也不必如此操心。”孟郁槐便把她搂了搂,“我想过,花两个钱请人来帮着监工并不是难事,虽比不上自己人那样靠得住,却多少能放心些,咱们得了空,三天两头去瞧瞧也就罢了——你现在月份越来越大,翻过年去,估摸二三月就要生,赶在这之前,咱把新房子盖起来,往后住得也宽绰些。”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笑容拉得大了些:“至于钱的事,就更不要你担忧。就是前两日,韩虎他们从蜀地回来了,这一趟银镖走得顺利,三百两银已是落入了镖局口袋里。这两天我预备再去省城那瑞锦绸缎庄走一遭,趁早将这长期合作的事情定下,往后咱们分账,也能得不少钱。” 自打韩虎他们去往蜀地,花小麦虽嘴上不说,心里却时不时就要替他们担心一回,生怕那董德友不甘心,在路上寻他们的晦气,再出点什么岔子。晓得他们平安归来,她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唇角弯起,也露出一抹笑。 “即便是这样,咱也不用那么心急呀。”她伸手将孟郁槐的袖子扯了扯,“孩子落地,头两三年怎么都是要时时不离咱俩左右的,家里的房子尽够住了,等……” “等他大些,光是照应他,就得花去不少心力了,再张罗着盖房子,岂不更费事?”孟郁槐不等她说完,便接了一句。 两人在房中商量,正拿不定主意,孟老娘便顺着脚自院子里闯了进来。 “是说要盖房的事?” 她往孟郁槐脸上瞅了一眼,又望望花小麦:“既兴起这个念头,依我说,就赶早罢!村南这一头,我是真真儿住够了,从前还不觉得什么,现下每日里与那起沾着穷病气的人在一块儿出出入入,光是瞧一眼,我也觉得心里发烦,巴不得躲他们远些!如今若手头是有闲钱的,便索性将那房子立马盖起来,也不必请人做监工,老娘又不是摆设!” 好么,敢情儿您老方才又是在院子里听墙角来着? 花小麦很知道她口中那“沾着穷病气的人”是谁,忍不住垂头偷笑了一下,再抬眼往她面上一扫,也就不再似方才那般坚定。 这母子俩好不容易才揣了同样心思,她又何必在旁边扫人家的兴? “既然娘也说想搬,那咱就把那新房趁早盖起来。”她笑着对孟老娘点点头,转而望向孟郁槐,“我是怕咱往后日子过得紧张,手头银钱若是合适,我就没甚可说。只是,咱家这新房子,修在哪里才好?” 孟郁槐稍稍一点头:“后日我便收拾行李去省城,至多耽搁两日,回来之后,就寻那郑牙侩来商议。我盘算着,若是能离稻香园近一些,往后用不着如眼下这般来回奔波,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花小麦心中也是作此想法,见他同自己存的是一样心思,立时欢喜起来,刚打算扭住他逗笑一番,冷不丁却见孟老娘正斜眼瞅她,一脸不屑,忙收敛笑容,规规矩矩将双手搁在膝盖上,不言语了。 …… 八字还没一撇,花小麦也没打算贸贸然就将此事嚷嚷出去,隔日去了稻香园,便是一字不提,照旧忙忙碌碌。 后头的园子里,因之前生意清淡,厨房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寻常时谭师傅和汪展瑞,照旧是在饭馆儿里将菜肴做好了送去。 然而最近这一向,买卖逐渐做了起来,从城中赶来稻香园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两人都在前头的厨房里干活儿,未免有些打挤,花小麦便琢磨着,或许是时候将后头的两个厨房也利用起来,张罗些特色吃食来吸引人。 她把这话与汪、谭二人一说,不等谭师傅开口,汪展瑞就抢先出了声。 “我擅长的是做茶叶菜,清雅淡逸,与那竹林子还算相配,不如就去那里掌勺。竹林比鱼塘小些,想来平日里没那么忙,前头饭馆儿的厨房,我也一并照管了就是。” 他闷着头,喉咙里听上去有点嗡嗡的,似是心情不大好。 其实……也不是单单今天了,自打来了稻香园上工之后,除开中秋那晚,他因为吃了两杯酒,显得话多了些之外,其余时间,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就仿佛谁给了他气受似的。 花小麦几番想与他说说,提醒他这样的态度,是会影响伙计们情绪的,却到底是没开口。 说穿了,还不就是怕他性子古怪,三两句话便惹怒了他,不好收场吗?有本事的人,脾气不好这很正常,可…… 这年头,当个东家也真是不易啊,明明发着工钱,却还得忍气吞声! 那一头,谭师傅却照旧是笑得宽厚,点了点头,搓着手道:“行啊,我是不计较的,既如此,鱼塘边上的厨房归我管就是了。要我说,也用不着分得那么清楚,谁闲着,前头的小饭馆儿,就多照应一些呗!” 汪展瑞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看样子,应当算是默认了。 花小麦也懒怠理他,与他两个叮嘱了几句,又借机敲打了周芸儿一回,便甩手走开。 却不料,这样的安排,觉得不痛快的,并不仅仅只是汪展瑞。 这一向花小麦很少在下厨,已经好几日连灶火也不曾动一动,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身子沉重疲乏,不愿意动弹。顶着大肚子在灶上操作,或多或少有些不便,闻着油烟味又觉难受,早几日还破天荒地吐了一回,于是干脆压根儿不踏入厨房门,让自己安安心心地歇着。 可她想偷懒,偏生有人不让她如意,这一来二去,往来的食客——尤其是自城中慕名而来的那些人,便有些不答应了。 “我们之所以来这稻香园,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里风光好,人坐在园中心里舒坦,但另一方面,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也是晓得你厨艺了得,这才心心念念打算一饱口福呀!哦,我们来都来了,你才告诉大家伙儿,你如今根本不下厨,这不是诓人吗?” 春喜和腊梅忙帮着抵挡,赔笑道:“我们东家……这不是眼下不便当吗?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厨艺也是不输她的——稻香园做买卖,向来凭良心,又怎会让诸位吃亏?” 那些个性子较为温和的,听了这话虽仍不痛快,却也不肯下重口再埋怨,偏生有那起不吃这套的,把眼皮子一翻,不依不饶道:“你不便当?那是你家的事啊,跟我们有何干系?说白了一句话,若没那本事,你还开甚饭馆儿?趁早关门得了!” 这话的确不好听,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花小麦听在耳里,便也搁在了心头,转过背去就叫了众人一块儿来商议。 “理他做什么?”春喜扁着嘴满不在乎地道,“只要是个人,就难免遇上不方便的时候,他觉着自个儿来花了两个钱,就能作威作福地当大爷了?不是我夸口啊,咱还真不缺他这么一位!我们又不曾随便敷衍人,他若心里不舒坦,爱来不来呗!” 花小麦闻言便是连连摇头:“这不妥,人家心里若是揣着不痛快,转头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咱们——只我最近真不爱在那灶台边留得太久,还是趁早想个法子出来才好。”RS 第二百九十四话 压不住火儿 法子不是说想就能想出来的,大堂里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了。 孟老娘坐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便厌烦地从口中发出“啧”一声响。 huā小麦晓得她是个没耐性的,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含笑正要哄她两句,却见得那汪展瑞忽地站起身,一径进了厨房,片刻后,抱着茶碾并一小罐茶叶又走出来,再取一只小风炉,就在窗边坐下了。 炉上茶瓶里煮着水,一小簇茶叶搁在碾中,随着不断推挤,逐渐变成细细的粉末,屋中回荡着咯吱咯吱的动静。 huā小麦拧着眉盯住他瞧了一阵,便转过头来,冲众人笑笑:“我刚刚倒生出个念头来,既然大家一时半会儿都没个头绪,索性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不一定合适,咱们一块儿商量——我眼下这情形,不大适合在成日在灶上忙碌,但又有食客明摆着是想来尝我的手艺,既如此,我琢磨着,或许咱们可以推出个‘主厨特选’。” 茶碾的动静忽然顿了一下,然而紧接着,复又响了起来。 “什么叫主厨特选?”春喜和腊梅对于这新鲜词儿格外好奇,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太阳穴。 “其实也很简单。”huā小麦于是便冲她二人翘了翘嘴唇“我想,最近这一向,我就不要整天往厨房里钻了,若是食客们没有特别的要求,一应事体,便都麻烦汪师傅和谭师傅两位张罗。此外咱们另做一块菜牌,在上面写明我拿手的菜肴,这就是所谓的‘特选’。假使有上门来的客人指定要尝我的手艺,需要先预定,然后再由我来置办——我估摸着,光是预定这一项,就会令得许多赶路的行商打退堂鼓。因此,我应当不至于太忙。” 窗边正专心碾茶的汪展瑞,低低地发出一声笑。 大堂中其余人皆留心听huā小麦说话,不曾注意他的反应。 春喜垂下头去。将她这番话细细咀嚼一番,便一个拍掌,点头道:“这法子好,依我说,咱们不如每天限定个几桌,那些个客人若是今儿没赶上,就唯有依着顺序往后排,既然想吃,这点工夫还等不了?如此,你一天之中不至于太累。咱的生意也有保障,最重要是,大娘和郁槐兄弟也放心啊!” 孟老娘抬眼望天,从牙缝里“嘁”了一声。 “可是” 腊梅暗暗思索了片刻,斟酌着道:“如果这样做。使得那些食客觉得咱们是在拿架子,惹得他们不高兴,又怎么办?” “所以我说,我这想法也不一定适合呀! huā小麦闻言便笑了:“只不过眼下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咱们就权且试试,如果往来的客人们不喜欢,咱们再趁早改了。也显得咱们有诚意不是?” “那行。”腊梅点了点头“反正最近咱们的买卖眼见着是越做越好,试试也无妨。” 风炉上的水开了,发出细小的鸣叫声,汪展瑞寻一块垫布,将茶瓶小心翼翼地取下。然后把碾好的茶叶末倒进茶碗中,兑了一点沸水进去,用茶筅调成糊状。 有一点清馥的香味,渐渐在屋中弥漫开来。 “芸儿。”他很别扭地拧过身子来看向周芸儿“早两日你不是说。想跟我学学如何点茶吗?这会子可想来瞧瞧?” 周芸儿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头瞧瞧huā小麦:“师傅,我可不可以” “去吧。”huā小麦不等她说完,登时就应了,唇角勾出一抹笑容“之前同你说过的,你若有能耐从汪师傅和谭师傅那里学到一招半式,是你的本事,我虽是你师傅,却也并非样样精通,总有不懂的地方。” 周芸儿立刻笑开了,三两步奔去汪展瑞身边,脸色因为〖兴〗奋而有点发红:“汪师傅,你肯教我?” “你有正经师傅,哪里轮得到我来教?”汪展瑞淡淡地道“你有兴趣,我闲来无事就同你说说,不过如此而已。” huā小麦竭力忽略他那透着古怪的语气,先是冲谭师傅笑笑:“我这样安排,谭师傅觉得可妥当?” “嗐,我能说出什么来?”那谭师傅便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东家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从前自个儿开小酒馆,经营得一塌糊涂,半个钱没挣着不说,还赔进去许多。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你的想法,肯定比我靠谱。” “那芸儿呢?”huā小麦又转而望向周芸儿。 “我听师傅的,肯定不会错。”周芸儿转头来笑呵呵地道。 huā小麦便点点头,望向庆有吉祥等人:“你们也” 不待她把话说完,那一头的汪展瑞,已经高声与周芸儿讲起点茶之法来。 “瞧见没有?如今已是兑成糊状,这个时候,咱们就一点点再往里倾沸水,与此同时,要用茶筅使劲不停搅打,务必要打出泡沫来。然后” 他那嗓门响亮得很,一下子就将huā小麦的声音盖了过去。huā小麦登时暗地里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容:“汪师傅,刚才见你在忙,这会子不知你可有工夫,也说说你的意见?” 汪展瑞仿佛万般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脸上一扫,立刻挪了开去,望向窗外。 “这与我何干?反正竹林和前头饭馆儿的厨房,我自然会照应妥当,至于别的事,你是东家,你拿主意。” “你怎么说话呢?” 春喜立时跳了出来:“你不是这稻香园里的一份子,你不从这里领工钱讨生活?咱生意好,莫非对你没半点好处?” “我也没白领工钱。”汪展瑞回了一句“不是说了吗?该我做的事,我自然会尽力,其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春喜很是恼火,就要撞去他面前与他理论一番,却被huā小麦一把拽住了。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在人前给汪展瑞留面子。 “行了。既然大伙儿都没意见,这事就先这么定下,都各人去忙吧。”她保持笑容,丢出这句话。待得大堂内众人散了,便甩手去了后院。 她很应该跟汪展瑞谈一谈,这一点她自然清楚,但不是现在。 她已经快要压不住火儿了。 情绪是很奇妙的东西,很容易便会感染人。这日下晌,因着huā小麦与汪展瑞之间那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稻香园里的其他人就有些不敢则声,只默默做自己的事,就连春喜和腊梅偶尔闲聊,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申时末刻。孟郁槐自县城归来,刚进了饭馆儿的门,便被春喜扯去一旁,咭咭哝哝了好一阵。 “你赶紧去哄哄吧。”末了,她冲着后院努了努嘴。语重心长道“喏,在那后头呆一下午了。这有身子的女人,老是憋着闷气可不好,伤身呐。她那点儿小脾气,大娘又不大爱管,难不成就由着她这样?” 孟郁槐微皱了一下眉头。同春喜道了声谢,便顺着脚走到后院中,果然一抬头,便看见huā小麦气鼓鼓地坐在树下,手里不住地揪扯树叶,然后揉得粉碎。 他忍不住轻轻一笑。走过去在她脑袋上胡乱薅了一把:“怎么,有人得罪你?自个儿去水盆里照照去,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huā小麦赶忙往旁边一躲,偏头看看后门,抬头埋怨:“你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这又不是在家里,给人瞧见了,岂不招人笑话——也没人得罪我,我就想在这里坐着玩一会儿,不行啊?” 孟郁槐熟知她的路数,也不着急,自顾自往她跟前一蹲,笑呵呵道:“玩?有你这么玩的吗?我说,你这态度可太差了,明日我就要去省城,临走之前,你就预备用这副嘴脸对着我?” “不过是去两三天而已,有什么打紧。”huā小麦垂了眼小声嘀咕,蓦地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要不你领着我一块儿去吧对,娘也去,咱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呢!” “买卖不做了?”孟郁槐顺手将她的手团进掌心“遇上一点子麻烦就想跑,你就这点能耐?” huā小麦当即一撇嘴:“谁又跟你嚼舌根了,多半又是春喜嫂子罢?” “这你不要管。”孟郁槐笑道“你既觉得这事棘手,要不,我去与那汪师傅聊两句?” “我自个儿的事,自己会处理,很不需要操心。”huā小麦赶紧摇头,又叹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大事,可我就是觉得不痛快。那汪师傅,每日里要么就不说话,一开口,必然是阴阳怪气——我真不明白,当初是他自己主动跑来当厨子的,可不是我求着他,他这样成天摆脸色,究竟给谁看?我委屈他了还是怎地,即便是有不痛快之处,就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吗?” “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吗?”孟郁槐摸摸她的头“有不痛快的事,大方说出来就是了,憋在肚子里生闷气,算怎么回事?那汪师傅,是从你手里领工钱的,莫不是你对他还存着忌惮?” huā小麦扫他一眼,没有做声。 “行了,不是甚么大事,犯不着揣在心里不住地想,你有这闲工夫,不若多考虑考虑咱们盖新房的事,想想喜欢什么模样,盖多大合适。” 孟郁槐极有耐性地笑着道:“你想跟我去省城,我心下自然高兴,但这一回,我就不带着你了。我想得了空,你该与那汪师傅好生说说才是。都要当娘的人了,这点子小事,还处理不好?” ps:感谢緑小兮打赏的香囊~ 状态不太好,更晚了,抱歉~ 第二百九十五话 吵起来了 花小麦并不是那起无知无识、毫不懂理的人,旁的不说,单是受教育程度,她就可以毫无悬念地碾压孟郁槐一百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孟郁槐所说的那般,与汪展瑞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问题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开一间食肆,无非是利用厨艺使得食客满意,自个儿高兴,捎带脚地,也可多挣些钱,使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如此而已,难不成还要兼顾员工的思想教育?她肯说,也要有人真能听进去才行啊! 花小麦偏过头去,往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随即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苦笑。 呵,说穿了,她这稻香园里请的两位厨子,都不是那起好相处的人。汪展瑞就不必说了,周身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但凡靠近他三尺之内,便直让人觉得呼吸也要困难两分;至于那谭师傅,唔……瞧着倒是和善了,成日笑脸相迎,却是个惯爱和稀泥的,不计问他甚么,永远都只会“是是是,好好好”,想要从他口中得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委实难过登天。 ……她这是什么命啊,请两个正常人来踏踏实实地干活儿,怎么就这样不容易! 见她只顾发愣,孟郁槐便轻轻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跟你说了这许多,敢情儿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花小麦吃了一吓,忙捂住脑门回过头,小声嘀咕:“怎么还带打人的?行了,我有分寸,只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你既不肯带我去省城,明**便自家把戏些,旁的事不要你操心。” 或许有句话他说的是没错的,迟早得寻个机会,将这事妥当解决。她也不图那汪展瑞一见着她便笑得像朵花,但至少,不能如眼下这般,脸上挂着霜,心里存着疙瘩。 孟郁槐也晓得她不是那起没事就往牛角尖里钻的性子,便也不再劝,与她说了两句闲话,领着她回了前边大堂。 因孟郁槐明日要去省城,这晚一家三口特意提早一些回家,张罗吃食收拾行装,免不了忙碌一回,一夜无话,第二天清早,将孟郁槐送出村后,花小麦便与孟老娘两个照旧去了稻香园。 秋日里,原本就有许多人爱去林中田间游赏,再加之稻香园与归林居的那回事,又闹得阵仗颇大,县城里往火刀村来的人,呼啦一下子便多了起来。 碰巧这日铺子上有三两个从县城来的食客,在竹林中落座之后,便把菜牌捏在手中翻来覆去拿不定主意,斟酌半晌,又对那“主厨特选”的牌子起了兴趣,问明花小麦今日得闲,便点了三五菜肴并着一壶酒,兴兴头头地满口称,今日非得尝尝这传说中的好手艺不可。 依着花小麦的意思,她眼下这情形,每日中午、晚间做两桌菜,便已是很费劲了,若是客人多,便按着顺序唯有往后排,因此颇有些惴惴,不知这“主厨特选”会不会遭来不满之声,却不想头一天就有人买账,心中立刻便安稳几分。 然而待庆有将竹林中那桌客人点的菜色一一报给她听,她登时便有些哭笑不得。 旁的菜倒还犹可,唯独当中有一道“羊方藏鱼”,最是费工夫。 说来,这也算是一道赫赫有名的古菜,从前花小麦学厨时,毕业作品,正是改良过的“羊方藏鱼”,她那优秀毕业生的头衔,也是凭着这道菜获得的。 于她而言,这当然是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菜,甚至可以说,对她还有很特殊的意义,只是…… 它实在太麻烦了! 羊肉和鲜鱼一起烹饪,能最大程度上将一个“鲜”字体现得淋漓尽致,但与此同时,这两种食材,皆很不好伺候。 羊肉膻气重,鲜鱼带土腥,倘若哪个步骤稍有差错出了纰漏,就根本无法入口,难免落得个糟蹋食材坏口碑的下场。想当初为了使这道菜万无一失,她足足花了半个月的时间做准备,谁想到,眼下不过是主厨特选推出的头一天,居然就遇上这等口味刁钻的食客? 嫌麻烦也好,费工夫也罢,既然人家点了菜,就得妥妥当当地做好了才行,花小麦唯有收拾起那一身懒骨头,拣出要用的食材,让庆有端了在身后跟着,一径去了竹林里的小厨房。 …… 此时天气还不算凉,有点小风吹着,反而十分惬意,来稻香园里用饭的客人,大都喜欢在鱼塘边就座,相较而言,竹林这里就冷清许多。 汪展瑞在前头的饭馆儿里干活儿,花小麦进了厨房,便立刻忙碌起来,先将其他菜肴需要用到的食材一一准备好,然后便将所有精力,都搁在了那道“羊方藏鱼”上头。 羊肉是早上开铺时,便已用作料腌下的,加了好十几种香料,又倒了半瓶子绍酒,足足三个时辰的腌制,使得各种香辛味全都浸透在羊肉中,几乎成为了肉汁的一部分,不等上锅烹饪,就已经散发出阵阵浓香; 鲜宰的活鲫鱼切花刀抹上盐和绍酒,以网油包裹,填塞进大块羊肉中,再置于瓦罐里以文火焖炖,及至羊肉炖得酥烂,加一两瓣荷花做装点,就可摆盘捧上桌。 这个时候,羊肉已经到了入口化渣的地步,鲫鱼更是早已软塌,连骨头都酥了。然而,正因有那一层网油的包裹,将鲜香之味全数留在了羊肉中。鲫鱼的清淡,恰到好处地化去了油腻感,咬一口,滚烫的汤汁便顺着喉咙一路落入腹间——这个年代,是有“贴秋膘”的说法的,眼下这季节吃上这么一道菜,不仅滋补,更满口肉香,当真让人过足了嘴瘾。 菜肴需得在锅中炖煮近两个时辰,幸而那几位食客也不着急,在林间捉棋取乐,倒也自在。花小麦在灶边站得腰疼,便将火调得极小,令庆有在一旁盯着,自己绕到前头来晃了一圈,瞧瞧孟老娘,与她说了两句闲话,再回去时,林中竟又坐了一桌食客,小厨房的另一眼灶上,则多了一罐石斛老鸭盅,微微散发一点药香。 这……便是汪展瑞做的药膳吧? 花小麦凑上前去看了看,眼见着灶膛里火有点大,眉头就不自觉地皱起来,伸手将瓦罐的盖子掀开。 她的原意,不过是怕汤煮得干了,今日这道菜就算是白忙,却不成想,才刚刚揭开盖子,那汪展瑞便走了进来,一看见她的动作,立时怒冲冲地爆喝道:“你干什么?不要乱动我的东西!” 花小麦给唬了一跳,手一松,盖子便跌落在灶台上,发出“仓啷”一声脆响。 汪展瑞阴沉着脸,咚咚咚地走到灶台旁,捡起盖子往旁边一丢,转过头来很不客气地道:“这是药膳,不能随便开盖子,否则走了药气,哪里还能派的上用场?!这点子事,但凡当厨子的人人都晓得,你难道还会不明白?” 身为厨师,大都十分忌讳旁人随便触碰自己尚未烹煮好的菜肴,这一点花小麦自然晓得,方才心中还存了点歉疚之意,原想跟汪展瑞赔个不是。 然而见他把话说得这样不讲理,她的脸也就立刻垮了下来,冷声道:“既是你做的菜,就该踏实看着火才是。你自个儿瞧瞧那汤还剩下多少?” 汪展瑞真个往瓦罐里瞥一眼,一时半会儿没了话说,脸色却依旧不好看,沉默半晌,凉浸浸地道:“那也是我的事,总归我会想办法补救,不会带累着你挣不着钱就行了。” ……他还有理了! 花小麦那股怒气在心里憋了好几日了,这会子再按捺不住,抬手狠狠一拍灶台:“汪师傅,你一个大男人,成天这样阴阳怪气,有意思吗?倘或对我有意见,或是有何不满之处,尽可以大大方方说出来,何必摆出一张冷脸来膈应人?你若觉得我这稻香园庙小,容不下你这尊大佛,招呼一声就行,我决计不会百般拘着你不让走!” 汪展瑞闻言便怔了,朝她面上张望一眼,许久方梗着脖子憋出一句话:“我几时说看不上稻香园,要离了这里?你可莫要诬赖人。” “好啊。”花小麦索性挽挽袖子,摆出一副吵架的架势来,“正好咱俩今儿都在这小厨房里干活儿,我的菜还没好,正闲着呢,你倒是跟我说道说道,你既不想走,整天又摆出那副面孔来给谁看?” “我这模样是爹娘生的,我有什么法子?”汪展瑞撇过脸去看窗外,闷闷地道,明摆着不愿合作。 “你……”花小麦简直气炸了,连日来心里堵着的那股子闷气,一时间全都涌了上来。 还真是……没个消停啊,好容易这园子顺利修好开张,家里日子过得也平顺,她想着该是不会再有什么糟心事,却不想老天爷偏就不让她如意,巴巴儿地送了汪展瑞这么个魔星来折腾人! 庆有一直在小厨房里帮花小麦看火,原打算等她回来交代一声,就去前头张罗,却始终没得着空。这会子猛然见她和汪展瑞竟吵了起来,针尖对着麦芒,互不相让,便给惊得直跳,忙不迭赶上前来道:“东家,您那个……冷静点,咱有话好好说。” 又转向汪展瑞:“汪师傅,咱东家是个女子,你多少让着一点儿,何必这样气她?你……” 花小麦压根儿没耐性听他说完,将那灶台又猛拍一下:“我这人不喜欢磨蹭,咱今天就一定要把话说清楚!”RS 第二百九十六话 名厨之后 东北角上的竹林,是整间稻香园中最为僻静的所在。 因为外头临着官道,当初修建时,特意保留了一部分密密匝匝的林子,将车马喧嚣之声完全隔绝在外,即使是大白天,依旧半点动静不闻,十分清幽。 林中此时坐了两桌客,被茂盛的竹枝拢住了,丝毫听不见厨房这边的声响,仍优哉游哉弈棋取乐,好不自在。 厨房里,羊方藏鱼和石斛老鸭盅都渐渐散发出香气,热烘烘的水汽扑面而来,人在锅灶边站得久了,就觉衣裳和头发都给沾得潮湿。 花小麦一手撑着灶台,使劲睁大眼睛瞪视面前的汪展瑞。 好久都不曾有过这种火气冲到头顶的感觉了,就连前几日被那孙正宽使绊子陷害,她都能保持心平气和,怎地偏生就是这汪展瑞,给人添堵的本事如此炉火纯青? 说起来,这还是自己人呐! 室内气氛僵到了极点,庆有有些发憷地看看花小麦,又偏头望望汪展瑞,抓了抓自己的下巴。 “东家你……千万别动气,我这就去把春喜腊梅两位嫂子叫来。”说着,抽身便往外走。 “不许去!” 花小麦立刻回身叫住他,然后转脸盯牢汪展瑞:“厨房的事,就在厨房里解决,汪师傅,你说呢?” 汪展瑞的嘴唇稍稍翕动了一下,弯腰看看灶膛里的火,从里面抽出两根柴。 “我性子不好我承认,但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 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淡淡地道,却并不看花小麦,只盯住灶台上搁着的一只空碗。 “你觉得我态度有问题,我没法儿给自己辩白,但我也不是冲你。要是你认为,我成日在这里出出入入,影响了大伙儿的情绪,那做完这顿饭,我就走。” 说完这句,他就紧闭上嘴不再言语了,另取了一钵高汤来,在灶上煮沸,掺进只剩下半锅汤的石斛老鸭盅里。 “你到底……”花小麦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却没了词儿。 一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可真不好受,汪展瑞这种人,你顾全大局对他忍让,他未必领你的情,你若同他硬气起来呢,他又压根儿不吃这套,真正难相处到一个境界了! 低头思忖片刻,她便冷声冷气地道:“当初是我答允,你才能来稻香园做厨,现下即便是想走,至少也得经过我同意。在我没点头之前,你该怎么干活儿,还得怎么干,我不想再看到你出今天这种岔子。” 说罢,也不理他是什么反应,径自走到自己的那一眼灶旁看火,挥手把庆有赶了出去。 庆有是个老实孩子,平日向来是不爱搬嘴的,但今天,花小麦和汪展瑞在竹林里的小厨房大吵一架,尤其汪展瑞还透露出想撂挑子走人的意思,他委实唬了一跳,回到前边饭馆里,立刻就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原原本本同众人说了一遍。 于是,只不过是一中午的工夫,“东家与汪师傅生了龃龉”这事儿,就传遍了稻香园的各个角落。 伙计们少不得凑在一处咕哝一阵,春喜腊梅和周芸儿更是忧心忡忡,而这当中,最生气的,就要属孟老娘了。 “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待花小麦从园子里出来,她便立刻追了过去,凶神恶煞地道:“明知道你是怀着身子的人,还要惹你发怒,他是生怕你肚子里那个娃娃平平安安是吧?说白了他可是从你手里领工钱的,有啥底气那么横?” 意犹未尽,又骂花小麦:“还有你,你也是个没用的,正经一块废物!他要走就让他走,莫不是你还舍不得?全天下除开他之外,你就再找不着好厨子了是怎地?每月领着一吊五的工钱,还三不五时地甩脸子,你不赶紧轰他走,是预备把他当祖宗似的供着?” 这番话,当然是在替花小麦打抱不平,却多多少少有点拱火,腊梅忙赔笑将她拉开了,春喜则将花小麦的胳膊一挽,低声道:“大娘那话不好听,但一颗心是向着你的。这段日子我也有点瞧出来,那汪师傅的确是……横竖你拿主意,别让自己不痛快就行。” 花小麦点了一下头,却没出声。 说实在的,若就这么赶了汪展瑞走,她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这年头厨子不好招,像汪展瑞这般手艺精湛的好厨子,更是打着灯笼都难寻,正因为如此,她才会对他格外忍让,不愿在那细微处与他计较。 方才汪展瑞说发脾气不是冲着她,不知何故,花小麦倒真个觉得,他这不像是在说假话。 她分明记得,汪展瑞在刚来稻香园的时候,情绪尚算不错,大伙儿一起在园子里过中秋那晚,因吃了两口酒,他还难得地打开了话匣子,絮絮叨叨说了许久,瞧着仿佛很高兴,即便是那之后,他说话做事有些硬梆梆的不合群,却也还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给人脸色看,说话阴阳怪气……这都是最近才出现的情况,所以,这一向到底怎么了? 她仰头冲春喜笑了一笑,表示自己有数,然后便在心中暗暗地又琢磨一番。 …… 那道羊方藏鱼炖得肉烂骨酥,呈上桌之后大受好评,汪展瑞的石斛老鸭盅虽出了纰漏,幸而补救的及时,也并未曾被食客挑剔,这一日后头的园子生意不错,收获颇丰,打烊之后,春喜腊梅和一众伙计都各自离去,汪展瑞闷头闷脑地也走了,花小麦便将谭师傅给叫住了。 今日竹林厨房出了那样一件事,铺子上人人都在谈论,谭师傅自然也不会不晓得,听见花小麦开口相留,他大概也知道是为了甚么,便走到近前笑呵呵道:“怎么,东家你找我有事?” “我就开门见山,不废话了。”花小麦拧着眉头指指对面的椅子,“谭师傅你每天和汪师傅一块儿住在酱园子里,又一起在厨房干活儿,对他是最了解的。想必你也看出来他对劲很有些不妥,我特意留下你,就是想从你这儿打听打听,他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这个……” 谭师傅习惯性地就要和稀泥,搓着手打哈哈:“在背后嘀咕人家,好像不大好吧……也没觉着他遇上了什么事,我估摸着,可能就是在来这火刀村时间还不长,有点不习惯,咳,过段日子恐怕也就……” “这怎么是在背后嘀咕人家呢?”花小麦瞅他一眼,“你也瞧见了,谁跟他说话,他都是那一副不耐烦的神气,老这么下去,咱铺子上哪个能受得了?我是想着,他如果真有什么麻烦,咱可以一起想办法帮着解决,这不也是为了咱的生意好吗?再说……” 她抬头望了望楼上雅间:“这会子大伙儿都散了,铺子上除了你我,就只有我娘,不管你说了什么,难不成还怕有人会给你胡乱往外传?” 谭师傅成天和汪展瑞朝夕相处,若说受气,他才是受得最多的那个,纵是不爱计较,多多少少心里也不舒坦。这会子听见花小麦这么说,便犹豫片刻,叹了口气,好似终于下定决心,一开口,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东家你没觉得……那汪师傅的来路不简单?” 他迟疑着道:“我不知道你发现了没有,他碾茶煮茶的那一整套用具,是纯银的呐,寻常人家,谁用的起?还有那些个茶叶——我是不懂,但好歹是个厨子,总能分得出好坏,那些茶叶,可不是咱这起普通老百姓能买得起的!再加上他又姓汪……” “姓汪怎么了?”花小麦忙着追问一句。 “你不知道?”谭师傅面上显出一丝讶异的神色,“咱全天下最赫赫有名的大厨汪同鹤,你没听说过?” 花小麦转了转眼珠。 自打来了这个年代,她便一直窝在火刀村,最远也不过去了两趟府城而已,又没有人特意跟她提起那汪同鹤的大名,她上哪儿知道去? “真没听过啊……”谭师傅朝她脸上又打量一眼,满面不可置信,“喙,这可真是……那汪同鹤在咱这饮食行当中,即便是不能与祖师爷相提并论,却也着实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呐!我是没亲眼看见,但听人说,再普通的食材,在他手底下过一遍,立马就有龙肝凤髓之味。想当初皇城里都想请他去当御厨,他那脾气拧,死活就是不肯,后来给磨得没法儿,索性铁了心往那深山老林里躲——说起来,他也有十几年没露过面了,若是还活着,也该是五六十岁的人,要是再有个儿子,差不离,应该和汪师傅一般大小。” 他一头说,一头就神秘兮兮地凑近了点:“我也是听几个厨子朋友议论,说是最后一次瞧见他,是在灵泉府的大山里头,老头在那儿自个儿种茶叶哪!” 花小麦闻言,霍然睁大了眼。 汪同鹤种茶叶,汪展瑞最擅长做茶叶菜,还是一个姓,难不成……那家伙还真是名厨之后? 谭师傅摇摇头,叹息着道:“其实最近这事儿吧,我闲来也琢磨过,那汪师傅假使真是汪同鹤之子,最近这一向他的举动,也就说得过去了。东家你想啊,无论是知县夫人,还是咱铺子上的普通食客,来了都点名要吃你做的菜,他就是个被挑剩下的,他爹那样声名赫赫,他却混成这样,换了是你,心里能舒服得了?”RS 第二百九十七话 男人解决 花小麦果真在心里将这事儿琢磨了一回,然后就很不情愿地发现…… 如果谭师傅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同样的事若落在自己身上,她恐怕只会更不好过。 老爹在饮食行当里久负盛名,当儿子的岁数也不小了,却只能在别人的食肆做厨领工钱,还是个次选,这种心理落差,谁能欣然接受? 花小麦突然一下子就觉得,满肚子的闷气,在一瞬之间跑了个没影儿。 说穿了,这世上靠着一手厨艺混饭吃的人,有一位算一位,哪个是真的容易?更别提那汪展瑞头顶上还压着老爹的光环,倘使心中不当一回事,成天大大咧咧,那才真叫做没心没肺! “其实……” 谭师傅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其实我觉着,汪师傅今日嚷嚷着要走,十有八九也是气话罢了,他就根本没生过那个心。喏,就是前不久,他还同我提起呢,说是等明年开了春儿,打算回家乡一趟,多带些新茶回来,咱们本地的茶,他嫌滋味不够清醇。” “嗯。”花小麦轻轻应了一声。 许是见她和善许多,谭师傅便又试探着道:“咱都是做厨的,他因何成了这德性,东家你心里应当很清楚。我是看开了,我那小酒馆关门大吉之后,这人世间,就再没有比挣钱养活媳妇孩子更重要的事,别的我没工夫也不愿意多想,可他……唉,他心里跟自个儿较劲,脸色又哪里还能好看得起来?你是个女子,难不成,还指望他掏心窝子地同你倒苦水?” “我知道了。”花小麦点一下头,冲他笑笑,在心中忖度了片刻,便叮嘱他早些回去歇着,自己也去唤了孟老娘,一块儿回村子南边。 关于要离开稻香园的事,汪展瑞没有再提,每日里照旧按时按点地来上工,虽仍是阴沉着脸,看上去,却像是在极力克制自己的脾气,在厨房一呆就是一整天,甚少出来同人说话寒暄。 也不知他是自己想明白了,还是舍不下这每月一吊五的工钱,总之,这事儿掩了过去,花小麦也算微微松了一口气。 她晓得不能这样拖延着当没事发生,但有句话,谭师傅说的没错,对汪展瑞而言,她的确不是那个掏心窝子的好人选。 总得再想个法子才是。 琢磨了许久,始终拿不出个解决之道,如此过了两日,孟郁槐自省城回来了。 赶了大半日的路,回到家中总难免风尘仆仆,花小麦铺子上事多,一时脱不出空来,便让孟老娘先回孟家院子照应,自己则是在晚上快要打烊时,才匆匆赶回村子南边。 孟郁槐正在房后喂老黑。 大黑马年纪大了,一来一回地奔波,体力有些跟不上,他便特意多拿了些嫩草,预备好好犒赏这老伙计一顿。花小麦原本已进了院子,隐约听见房后传来低低的人声,便忙又退出来,绕了过去。 听见脚步声,孟郁槐便回了头,立刻勾唇微微一笑。 “回来了?”花小麦好两日没见他,心里怪惦记的,便也翘起唇角,走过去抱了抱他的胳膊,“这一趟可还顺利?我瞧你的模样,那档子买卖,应是八九不离十了?” “唔。”孟郁槐二话不说把她带进怀里使劲搂了搂,方才笑道,“挺顺当,韩虎他们此番去蜀地没出半点差错,那瑞锦绸缎庄自然满意,也不用我费甚么口舌,便痛痛快快地拍板要与我们长期合作。有了每年这几百两银,往后镖局的日子能好过些,我在心里筹划着,明年也该再给镖局里添些人手,如眼下这般,终究是有些不好安排。” 一边说,一边就拍拍老黑那油光水滑的脊背,牵着花小麦进了院子。 院中桌上摆着一个已用了许多年的粗瓷大碗,里头是两串乌紫的……葡萄? 花小麦登时便觉得有点口舌生津之感。 来了这火刀村近两年,她真快要忘记,葡萄是什么味道的了。 孟郁槐拉着她在桌边做了,见她只顾盯着那葡萄猛瞧,便忍不住发笑道:“这东西咱们村里不常见,省城里叫卖的人却不少。想着正当季,我便买了点回来,方才给娘送去一些,这剩下的,就全是你的了。只是不晓得你如今这情况,究竟能不能吃得,要不……你且不要忙着动嘴,等明日我去问问那邢大夫,再……” “怎么吃不得?”花小麦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快将那大碗抱了去,露出一脸的不容置疑,“哪里还需要去问那老神仙?我就是厨子,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莫非我还不晓得?” 说着便迫不及待剥了一颗送进口中,又另取一颗塞进他嘴里。 略略有点粘稠的汁子顺着嗓子眼缓缓流入腹中,口中余下的全是沁甜微酸的滋味。 “好吃?” 孟郁槐见她欢喜得眼睛也眯了起来,便是一笑,估摸着孟老娘应是已经睡下,轻易不会出来,便凑近在她唇上碰了碰。 “特别好吃!”花小麦也不躲,乐颠颠地连连点头,再剥一颗给他,“你最近这么忙,又是去省城奔波,与人谈买卖,又是照应镖局里的大小事体,还记得给我买吃的,真谢谢你呀!” 孟郁槐没答她的话,若有所思道:“我忙倒还无所谓,都是应分的,可我怎么听说,就我离开这短短两天,你便与那汪师傅闹上了?” 花小麦转头瞟瞟孟老娘的房门,嘴角向下一撇:“娘怎么成了个专爱传小话的了?这样等不得地要说给你听——其实,也不算闹上了吧,只是有点误会,我过后晓得,那汪师傅并不是针对我,也就不想再同他计较,他也不容易。” “说来听听?”孟郁槐却是不肯轻易放过她,追着问道。 左右无法,花小麦只得将那日在竹林中发生的事,以及谭师傅同她说过的那些话一五一十倒了出来。 “他整天那样拉长个脸,我瞧着真浑身不自在,但知道缘故之后,反而很能理解他了。” 她垂着头小声道:“换了是我处在这种境况之中,恐怕还不如他呢。日子不顺心,压力那样大,谁耐烦成日还挤出个笑脸来?不管怎么样,他那手厨艺,真真儿是很不错的,我想着,只要他踏踏实实干活儿,别的事,我便睁只眼闭只眼罢。” 嘴里说着话,手上却是半点不耽误,抓一把葡萄一颗接一颗地剥。 孟郁槐认认真真听她说完,眉心轻轻一皱:“若真是这样倒还罢了。男人都要面子,他心中不痛快,未必愿意说与人听,脸上难免就会显露出那么一星半点儿。何况你又是个与他非亲非故的女人家,他怎好跟你掏心掏肺?唯有往心里憋,是挺难受。” “可不就是?”花小麦咽下嘴里的吃食,使劲点了点头,“我理解他的心情,让我迁就其实不难,只怕……日子长了,铺子上别的人也会对他有微词。你想想,大家整天在一块儿干活,谁喜欢看见一张永远没好气的脸?不瞒你,为这事儿,我都琢磨了两天了,始终想不出个解决的办法来,愁得我……” 孟郁槐低头思索了片刻,往她脸上扫一眼:“要不然……我去和他聊聊?” “你?”花小麦一挑眉,“你又不是厨子,对于灶间的事压根儿一窍不通,你怎么……” “你别管我是干什么的,懂不懂烹饪之道。”孟郁槐伸手蹭掉她唇边一点紫色的果浆,“在我们镖局这一行,讲究的是跟自家兄弟就得坦诚相待,什么话都说得,什么话也都能当面说。你是没见韩虎他们,在家受了媳妇的闲气,转过背也是要来镖局里唠叨一回的,如此一来,又哪有解不开的扣儿?” 花小麦啼笑皆非:“人家汪师傅,也不是你自家兄弟啊!” “都是一样的。”孟郁槐沉声道,“遇上麻烦,男人自然有男人的解决方法,跟你不好说的话,保不齐他跟我反而能尽情吐露。我自然无法保证就一定能对付得了他,可我去与他说说,也没什么损失不是吗?” “那你若是愿意帮我,我当然没二话。”花小麦细想想,好似也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也便点头应承,“既这样,要不明日打烊之后,你就去寻他说说,成不成的倒还好说,你莫惹得他不高兴就好。” 孟郁槐刚想笑着问“难不成我是那起莽撞不知分寸的人”,却见她好像陡然想到什么,眼睛忽地一瞪。 “等一下,你说跟镖局的兄弟什么话都能说,那……你是不是也和他们抱怨过,在家受了我的气?” 孟郁槐哈一笑,端起桌上盛着葡萄的大碗就走,调头进了房。花小麦哪里肯依,忙站起身捧着肚子追了过去。 …… 于是,隔日戌时末,临近打烊时,孟郁槐果真去了稻香园寻汪展瑞。 花小麦晓得他两个有话说,也没等他,径自拉着孟老娘回了家,这边厢,孟郁槐则是提溜着两坛酒,直接去了厨房,往汪展瑞面前一顿。 “喝两杯,可有兴趣?”RS 第二百九十八话 吃夜酒 汪展瑞回了回头,就见孟郁槐立在厨房门口冲他笑。再垂下眼看看他手中的酒坛,便忍不住一扬眉,却并不觉得十分诧异。 正是打烊时,花小麦一早跑了个无影无踪,平日里并不经常在稻香园管事的孟郁槐却突然来了,还口口声声要拉他喝酒,为的是什么,大概也不难猜吧? “为厨之人,对于酒这东西,向来能少碰就少碰。” 他淡淡地道:“ 酒饮得多了,舌头麻痹,味觉难免受损,于烹饪有害无益。” 孟郁槐却是半点不觉得受挫,依旧带着一抹笑:“我也并不是那起不将人灌醉便不罢休的性子,只是浅酌两杯而已,应是无大碍——中秋那日,汪师傅不是也曾喝了不少桂花酒?” 说着,他便稍稍走近了一点,勾唇道:“最近天气凉爽,夜里坐着喝两杯,其实挺舒坦。等再过俩月天气冷了,屋外可就坐不住了。” 汪展瑞低头思忖一阵,闷闷地把头点了两点,回身看看厨房里余下的食材,就手做了两道下酒菜,不过拔丝山药、酥炸小鱼之类,一并用食盒装了,想了想,又切了一盘酱猪肝。 “咱们是去鱼塘边,还是……”他抬头问道,却见孟郁槐笑着摇头。 “今儿带你去另一处地方。”孟某人将那两个酒坛子一提,抬脚率先走出厨房。汪展瑞虽不明就里,却也懒得发问,拎着食盒,再顺手拽一盏油灯,也跟了上去。 两人一径来到离村南不远的河岸边。 眼下这辰光,村里已经几乎无人走动,除了哗啦啦的水声,再没有旁的动静。 河边上拴着几条小渔船,孟郁槐从汪展瑞手中接过油灯,几步迈过去往船舷上一搁,自己就大大咧咧在旁边的石头上坐下,曲起手指在酒坛的泥头上轻轻一敲,便是咣啷一声脆响,浓烈的酒香味扑面而来。 汪展瑞皱着眉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唯有也在旁边席地而坐,打开食盒将菜肴和碗筷都取出来。 澄黄清亮的酒咕咚咚倒进碗里,抿上一口,醇厚甘甜。河边略有一丝风,掺杂着河水的湿气从面上拂过,倒真有几分惬意。 孟郁槐与汪展瑞碰了碰酒碗,然后便自顾自地斟饮起来,不时搛些菜来吃,将汪展瑞的厨艺赞个两句,除此之外,竟再没有别的话。 汪展瑞原不是那种很能沉得住气的性格,在旁边勉强陪了一阵,就有点按捺不住,拧眉道:“孟镖头找我究竟有甚事?” 孟郁槐轻轻一笑,开了口,却是完全不相干的话题。 “汪师傅厨艺如此精湛,在这饮食行当里应是已打滚了许多年吧?一直在酒楼里掌勺?” “……是。”汪展瑞不懂他的意思,迟疑了一下,“我没有跟过师傅,甫一踏入这饮食界,身上就是带着手艺的。一开始在那种只容两三张桌的小食档里掌勺,后来也辗转去过几间稍大的饭馆做厨,每一次时间都不长,三五个月就算是很了不得了。说起来,你家这稻香园,算是我呆过的规模最大的食肆,只不过……” 后头的话他没说出来,只是摇头苦笑。 孟郁槐没接他的话茬,想了想,又另起一个不相干的话题:“我是外行人,不懂这厨艺究竟该如何分好坏,只晓得菜做得好吃就行。依汪师傅看,我媳妇的手艺如何?” “她?”汪展瑞愈加不解,不假思索地道,“她自然是个难得的人才。平日里在厨房一块儿干活,我也曾看过两眼,论天赋,自是不用多说了,更难得的是,她那基本功也非常扎实,无论刀功还是火候,没有二三年日复一日的苦练,根本不可能达到这等境界——说来我还真是有些好奇,她这一身本领,究竟从哪里得来?孟镖头可知她以前师从何人?” 孟郁槐撑不住要笑,抿一口酒,很无奈地摇头:“莫说是我,就连她亲姐,也不晓得她这一身厨艺究竟是打哪儿来的。她不愿意说,就编了套瞎话来哄我,那话压根儿经不起推敲。我原本也预备跟她追根究底来着,然而转过背细想想,这也算不得甚么了不得的大事,左右她又不曾偷不曾抢,索性就由她去了。” 话说到这里,他就停下了,摆摆手,回身向河岸的方向抬了抬下巴。 “你瞧瞧这河边,我媳妇在嫁给我之前,就在这里摆摊。” “摆摊?”汪展瑞抬头看他一眼。 “对,摆摊卖面。”孟郁槐笑着道,“最便宜的四五文钱一碗,最贵的也不过十几二十文。除非是雨季,晚上没人出来行走,否则,她就晚晚都在这儿忙活。稻香园扩建之前,只是一间小饭馆,开那个饭馆的钱,就是靠着她在这里摆摊、卖酱料和帮人做酒席,一点点攒起来的。” 汪展瑞没做声,不由自主地朝村东张望过去。 他来到火刀村的时候,稻香园已经开始扩建了,并不知从前那小饭馆儿是个甚么模样。但想来,要攒够开一间食肆的钱钞,怎么都得花费上一番功夫。 “她那阵儿……反正就是没日没黑地干活儿。”孟郁槐轻描淡写地接着道,“姑娘家做厨子,原本就格外不易。摊子刚摆出来的时候得操心会不会有生意,买卖逐渐做起来了,又难免会遇上找茬生事的人。村里那些个和她差不多年纪的姑娘,用不着为生计发愁,只等家里给踅摸亲事就行,唯独她……呵,有句话我没跟她说过,也不瞒你,那时候我瞧着,心里挺不是滋味。” 汪展瑞默默地点点头,一仰脖将碗里的酒饮尽:“遇上过麻烦?” 那不是难免的吗?孟郁槐叹口气。 想占便宜的,眼红的,找茬的……这些人委实不老少啊。 “幸亏她就在村里摆摊,得了空我能去照应,况且……”他笑了起来,“她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你是没见过她使棍子打人,那可真下狠手。” “唔。”汪展瑞应一声,跟着笑了笑,把酒碗又给满上了。 “我晓得你这一向心中憋屈,觉得受了怠慢,空有一身好厨艺却没人识货。” 孟某人终于肯把话引上正路,沉声道:“方才我说过,我对为厨之事是半点不懂的,但在我看来,我媳妇的手艺,未必比你差。跟你絮絮叨叨说这么些旧事,也不过是想告诉你,谁都不容易。你光瞧着她现在开了大铺子,店里的食客都点名要吃她做的菜,怎地就不想想,她从前日日推着车出来摆摊,是怎生光景?” 汪展瑞没说话,只管一碗接一碗地把酒往肚里灌,孟郁槐也不急,就在旁陪着,至多不过偶尔劝他“少喝些”。 两人在河边静静坐了足有一炷香的时间,汪展瑞已有些偏偏倒倒立不稳身子了,方才胡乱挥舞手臂开了口。 “你说的我明白,可我……和你媳妇的情况,还不一样。”他浑身都是酒气,竖起大拇指,嘟囔含糊地道,“我爹,那是名满天下的大厨啊!他老人家只爱清闲自在,就把我们全家都拘在深山里过清俭日子,要么逼着我陪他种茶,要么就是扯着我学厨,学成之后,又不许我离开山里,那学来何用?我是跟他闹了不知多少回,才终于离了家,想着有这么一身本事,总不会混得太差,可谁成想……” 他歪着身子,不住地往旁边出溜:“我晓得自己脾气不好,不计在哪个酒楼食肆都干不长,但……你帮我琢磨琢磨,这事儿搁在你身上,你能舒坦?死活闹着非要离开家,到头来就混成这么个德性——我都不敢说我是汪同鹤的儿子,嫌自个儿不成器,给他丢人!我对你媳妇一点意见也没有,心里头也明白,她一个女人照应这么大间铺子很操劳,可……那些个食客人人都冲着她来,我……” “我理会得。”孟郁槐在他肩上拍了拍,低低地道。 他没指望今天一晚就能让汪展瑞这位名厨之后想明白,但至少眼下他终于肯将心里那些事说出来,不再死憋着,这就已经很不错了。 汪展瑞喝得酩酊大醉,扒在船舷上不住地叨叨咕咕,一开始还勉强能听清他说的是什么,到了后来,他就逐渐只在嘴里嗡隆嗡隆,继而再没发出一点动静,看着倒像是醉死过去了。 孟郁槐只吃了两碗酒,这会子还清醒得很,长吁一口气,站起身,将食盒油灯等物一并收拾了,然后拉起汪展瑞往肩头一扛,送回珍味园里。 …… 花小麦与孟老娘回了家好一阵,始终不见孟郁槐归来,虽知道他办事向来有分寸,用不着太担心,却也免不得有些惴惴。趴在院门框上等了许久,终于听见那人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便连忙迎了出去。 孟郁槐一手提着油灯,另一手拎着食盒,远远地瞧见她出来了,便微微一笑。 “汪师傅醉了,喝得太多,起床之后肯定会头疼。若是明天去得晚了,你这做东家的,多少担待些。” 花小麦撇撇嘴,上前将油灯接过来,凑近他嗅了嗅,立时把眉头拧得死紧。 “酒鬼!”RS 第二百九十九话 选地 家中,孟老娘是早早已睡下的,若是靠得离她房门近些,还能听见轻微的鼾声。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闩了院门,匆匆洗漱了回房,又在桌边坐着说了一会子话。 “我瞧着那汪师傅,今儿算是将心中藏了许久的话都倒了出来。”孟郁槐斟了茶来喝,一面不紧不慢地笑道,“虽然说到最末尾,我压根儿就听不清了,但想来,这些个烦心事只要说出口,心中便没那么憋得慌。你也别着急,他又不是个蠢人,自然会想得明白。” “我不急。”花小麦便点点头,“不是告诉过你吗?我自个儿很能理解他,只是怕铺子上大伙儿有意见罢了。这些事,没落在自己身上,如何晓得是怎样的感受?横竖我不会再拿这个跟他置气。” 说着又抿唇一笑:“倒是你,今儿花了这么大工夫替我平事,该如何谢你才好?” 孟郁槐斜睨她一眼,半真半假地摇头叹气:“你眼下这情况,我哪里还敢管你讨谢礼?稍微凑近一点你就惊叫连连,我还能干嘛?” 这话真是……说着说着就往歪处去了…… 花小麦狠狠翻了他一眼,拍了拍掌,岔开话题道:“不过……那汪师傅的爹,真是谭师傅口中声名赫赫的名厨汪同鹤?嚯,要是有机会,我真想去拜见拜见,也好让他指点一二。这样好的厨子,全天下饮食行当的人想见都见不着,却没料到他儿子原来就在咱家铺子掌勺,你说多难得?” “这个你自己同汪师傅商量去。”孟郁槐微笑道,“没影儿的事,往后你再慢慢琢磨不迟,倒现成有个重要事体,明**若得闲,咱俩就去办了。” “又干嘛?”花小麦抬眼去看他,“还是为了咱家盖新房的事?” “唔。”孟某人点点头,“今日离开镖局之前,我已经将一应杂事安顿好,同韩虎他们也打了招呼,明天我就不去了,咱们去寻那郑牙侩,在稻香园附近多转转,选块地,也该尽早动工。我是想着,若能明年开春儿了就搬进去,那便再好也没有了。” “好啊。” 花小麦想也没想便痛快应下:“不过我想,咱俩也不必一大早就出门。你难得在家歇一天,明日便踏踏实实多睡会儿,我也好去稻香园里瞧瞧。晌午你来铺子上吃,我做两道你喜欢的,下午咱们再去看地,如何?” 孟郁槐无可无不可,自是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两人坐着又说了一会子话,少不得将那汪展瑞今日在河边说的种种醉话感叹一回,也便吹了灯,上榻安歇。 …… 第二天一早,花小麦去到稻香园,果然发现汪展瑞还没来。 这吃醉了酒的人,一早起身是最恼火的,手脚无力还头疼,难免要耽搁一阵,这也十分正常。她也便混没在意地只管安排人手、翻检菜蔬,催促厨房里开始做准备。 春喜和腊梅前些日子眼瞧着汪展瑞把花小麦气得不轻,这日又见他迟了,便颇有些气不顺。腊梅原是想当着谭师傅的面儿就嚷嚷起来的,终究是春喜心思缜密些,将花小麦拉到一旁,方才开始低低地嘀咕。 “他这也太不像样了。”她骨朵着嘴,颇有些不满地道,“要我说,你就是太容忍他,使他越来越没规矩。东家都早早到了,他却还只顾耽搁,这算什么?” 她俩也算这稻香园里的老人了,与花小麦又熟稔,向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并不曾考虑太多,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对那汪展瑞积怨已久。 花小麦心下明白,她二人之所以如此,多数还是替自己打抱不平,便笑嘻嘻地道:“不打紧,他是有缘故的,昨夜与郁槐一块儿吃酒,醉倒了,今日起来,且要难受一阵。反正眼下尚未到午市,咱们也不必心急。” 春喜和腊梅听说汪展瑞昨晚同孟郁槐在一起吃酒,都诧异得什么似的,不等她们发问,花小麦又接着叮嘱了两句。 “汪师傅性子是有些古怪不假,但再怎么说,他也并未曾存着歹心,两位嫂子也就莫要和他诸多计较了。人人心中都难免揣着一两件事儿,你们也别去打听,跟铺子上大伙儿都说说,多少让着他一些,我觉着,汪师傅也不是那起不懂理的。” 春喜和腊梅盯着她瞧了许久,活脱脱像是在看怪物。然而无论她两个怎么问,花小麦却是不肯再多言,左右无法,她们也就唯有撩开手,嘀嘀咕咕地走了,各自去大堂里张罗照应。 直到将近巳时中,汪展瑞才慢腾腾地踏进稻香园,脚下犹自有些打晃。 彼时花小麦正在大堂中与庆有吩咐,听见动静,便回过头来,冲他笑了一下。 汪展瑞一怔,很不自在地赶上前来想要解释,却被花小麦抬手打断了。 “人人都免不了遇上不方便之时,没耽误中午做饭就行。况且,昨日又是郁槐扯着你去吃酒的,哪里能怪到你身上?” 她冲汪展瑞抿唇笑了一下:“方才送来的菜蔬肉类,我和谭师傅已经清点好了,汪师傅你去瞧瞧,若没问题,也该快些忙活起来了。今日天气不错,想来到乡间走动的人不会少,十有八九灶上的活儿不轻松。” 说到这里,她忽地顿了顿,将声音压低了些:“咱这稻香园开张才一个来月,日子还长得很。往后总会有人冲着你那一手茶叶菜登门,你又何必急于一时?” 汪展瑞略略愣了愣,然后便含含糊糊地一点头。 “那个,前两日的事……”他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站在原地琢磨了一会儿,蓦地转过身,匆匆进了厨房。 ……如果是打算赔不是,至少得把话说完吧?花小麦很想冲着他的背影嚷嚷上这么一句,却到底是没出口,垂首笑了笑,将前边饭馆儿上个月的账本翻来看了一回。 孟郁槐许久不曾踏实睡个懒觉,这日上午,便难得地多在榻上赖了一阵。起身之后,不紧不慢地吃了孟老娘留在锅里的饭食,先寻到郑牙侩,与他打了声招呼,然后便也去到稻香园。 午后,约莫未时初,郑牙侩夹着两本大簿子,匆匆地赶了来。 他从孟郁槐和花小麦这两口子手里,是挣了不少钱的,因此见到二人,笑容就扯得格外大,嘴角简直要咧到耳朵根,甫一进门,便笑哈哈地道:“上午郁槐哥同我说,想要在村里买块地盖新房,我便立刻将手里的地全翻看了一遍,果真给我觅到几处合适的。听郁槐哥的意思,是打算把这新屋子盖得离稻香园进一些,是不?有一两块地,我瞧着都挺好,你二位要是得空,这会儿咱们就去看看?” 他这样殷勤,花小麦便少不得也与他说两句客套话,不外乎“多谢你上心”云云。 郑牙侩连连摇手:“千万别说这客气的话,郁槐哥和嫂子你照顾我的买卖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且小时候,我也没少跟在郁槐哥屁股后头打转,给他添麻烦,就算是看在这上头,盖新屋的地,我也得给你们张罗妥当了不是?我看中的那两块地,一块大,一块小些,只不知你二位想盖多大的房子?” 这事儿花小麦之前就跟孟郁槐商量过,忖度着既然是自家住,又是在村里,房子盖得太大也没意思,除了堂屋和主屋之外,再有三四间厢房也就足够了,省下的钱,不若拿来将屋子造得精巧些,人住在里头也舒心。 两人也不废话,跟着郑牙侩便出了门,将他选中的地,好好看了一回。 那两块地,果然都是在稻香园附近,其中一块大一点的约莫有一亩多,四下里十分宽阔,一眼望过去全是农田;另一块稍小些的,也有六七分,离稻香园更近,走上一两百步就到,与从前的小饭馆儿一样,后头同样倚着一片密密实实的林子。 花小麦同孟郁槐先是将两块地都转了一遍,琢磨片刻,又绕回到那块稍小的地前。 背后那片树林,委实非常茂密,人站得近一点,轻易就能嗅到树叶的清香。 秋天落叶多,被风一吹,在空中打个旋儿,飘飘忽忽落到泥地上。 “喜欢哪处?”孟郁槐光是瞧瞧花小麦的神色,心中其实就已经有数了,却偏生还是要问一声。 花小麦便抬头看他一眼。 “我想着,若是把家安在农田边,春秋两季农忙时,难免会有些吵闹,等孩子生出来,多少要受影响。” 她盘算着道:“倒是这里,虽然小些,却比另一处离稻香园更近。而且这附近没有别的人家,咱们住在这边,既便当,又幽静。所以……” 孟郁槐与她存的是同样心思,闻言便笑了,转过身对郑牙侩点了点头。 “那我们便定了,就是这一块罢,回头价钱方面,还要请你多跟帮着打商量。” 郑牙侩一拍大腿:“郁槐哥你这话说的,我肯定帮你讲价啊!你要是信得过我,像那起泥瓦匠、木匠,索性也都交给我一并帮你张罗,包管请来的匠人,是最靠谱的!”RS 第三百话 礼云子 之前替稻香园张罗扩建之事的那一批匠人,如今已去了城中帮景泰和与花二娘的铁匠铺做装潢,眼下盖新屋,的确是需要格外请些工匠。 郑牙侩拍着胸脯再三保证说,他那里请来的匠人,一定是干活儿精细为人憨实的,孟郁槐几番思量,考虑到他和花小麦都甚少有闲工夫,索性便将这事托给了他,只少不得多叮嘱了几句,让他多帮忙盯着些,莫要被那起偷奸耍滑的货色浑水摸鱼。 郑牙侩高高兴兴地答应着去了,当晚回到家中,孟郁槐便又特意问了问花小麦和孟老娘,对这新房子,可有特别的要求。 孟老娘那边是如何回答的,花小麦不得而知,自个儿绞尽脑汁想了半日,除了想要个灶具齐全的大厨房,添一只结实舒服的新浴桶之外,竟仿佛就再没有什么东西,是非要不可的了。 毫无疑问,在这火刀村里生活,是万万比不上她从前的时代那般便利的,不过……日子长了,渐渐习惯起来,好像也没有甚么是绝对忍受不了的。 这种原汁原味的乡村生活,其实也挺不错。 孟郁槐将盖房的事一肩揽下,不需孟老娘和花小麦操半点心,也就是买下地的六七天之后,新居便正式动工。 十月,接连下了几场小雨,天凉了。 鱼塘中添了一层肥泥,做越冬的准备,最近来稻香园的食客们,也渐渐地喜欢挪进屋里用餐,临窗观景,同样惬意。早两日前,曾与杨氏同在稻香园游玩过的一位冯夫人,遣人前来定下了两桌筵席,宾客名单中,芙泽县的不少达官贵人赫然在列,于是,铺子上上下下,便立时忙碌起来。 花小麦打发伙计特意去了一趟省城,采买了不少本地难得一见的食材,园中也里里外外地彻底清扫了一回。得闲时,三位厨子凑在一处细细商议了好几遍,将菜单定下,一应准备功夫做足,只等贵客登门。 这日午后,雨停,天空中难得地露出一丝太阳星儿。忙活完厨房里的事,汪展瑞就与花小麦打了声招呼,说是要出去办点事,抬脚离了稻香园。 这一去,便是晚饭将至时仍旧未归。 铺子上众人得了花小麦的吩咐,轻易不会再对汪展瑞有微词,这一向气氛都算是和睦。然而今日,稻香园里的客人格外多,因路上有些湿滑,许多预备赶夜路的行商,也都愿意在饭馆里多留一会儿歇歇脚,便显得有些拥挤,厨房里更是热火朝天,嗤拉嗤拉炸油锅的声响不绝于耳,似乎永远就没有个停下来的时候。 谭师傅一个人在厨房,未免有些忙不过来,花小麦即便是最近不爱往灶台前凑,也只能强撑着去搭把手。春喜和腊梅在大堂与厨房之间脚不沾地来回穿梭,好容易得了个喘口气的机会,便立刻将花小麦拽住,很不高兴地埋怨起来。 “那汪师傅,平日里也不是这样不知分寸的人呀,今儿是怎么了?他明晓得这两日厨房里忙,明天还得张罗宴席,这会子还不回来,是打得甚么主意?我就说你不该那么纵着他,如今怎样,纵得他越发得意了!” 花小麦素来晓得那汪展瑞是分轻重的,心中估摸他多半是被甚么紧要事绊住了脚,便也没接春喜和腊梅的话茬,只笑了笑,手脚不停地在灶上忙活。烧了几道菜,正准备抽空去瞧瞧周芸儿那边的情形,刚刚从厨房里走出,却见汪展瑞浑身湿淋淋地跑了进来,裤腿上全是泥,手里还死死抱着个同样脏兮兮的大篓子。 “实在对不住,耽误了!”他飞快地瞟了花小麦一眼,点头赔了个不是,接着唇边居然露出一抹笑容,把手里的竹篓往前送了送,“弄了点这东西回来,你瞧瞧可认得?” 他那一身实在污糟得够呛,花小麦暗暗摇头,招招手将他叫到后院,这才稍稍拧了眉头细声道:“汪师傅,铺子上忙得这样厉害,你怎么……” “我知道,抱歉,我是真的忘了时候了!”汪展瑞不等她说完,便又连连道歉,把大篓子往地下一搁,“你好歹先来看看,这真是好东西啊!” “什么?” 花小麦不明就里,唯有走过去朝那竹篓张了张。 里面密密麻麻,装着大半篓的小螃蟹,一个个儿只有拇指大小,还活泛得很。个头虽小,却神气活现,举着裹满泥巴的大钳子挥舞不停。 “这是……”花小麦不由自主地蹲下身,仔细打量一番,“不就是螃蟹吗?是……水田里抓回来的?这么小,能派上什么用场?” 汪展瑞竟然嘿嘿一笑:“看来你真不认识啊?这东西,说它是螃蟹也没错,不过,在灵泉府那边儿,管它叫‘礼云’。” “礼……什么?” “你看着。” 汪展瑞随手拈了一只小螃蟹出来往地下一放,就见那小东西立刻慢吞吞地朝前爬去,行路时两只大钳摆在头顶,好似在给人行礼作揖一般。 “这玩意,据说是叫‘相手蟹’的,因为它那两只钳子如同在给人作揖,显得很懂礼数,在我们那儿,就管它叫‘礼云’。” 他笑呵呵地道:“这小东西,专爱往水田旁的泥洞里钻,最近天儿凉了,它四处觅食准备过冬,就变得肥美起来。我原本只是午后得空,想去碰碰运气,却不料这火刀村里,还真有这东西!” “所以……你这一下午,就一直在水田里呆着?”花小麦满心里都是疑惑,不由得睁大眼,“可这……礼云,一个个儿只有拇指大小,能拿来干嘛?” 好吧,这种被碾压的感觉可太不好了,显得自己好像很没见识似的,但……从学厨之初到现在,她是真的从来没听说过一个名唤作“礼云”的食材啊! “你别看它个头小,滋味可不是寻常螃蟹能比得了的。”汪展瑞很有耐性,将地上那只礼云捡回篓子里,拍拍手道,“眼下正是吃它的时候,剁碎了用作料和绍酒腌上十天半个月,便是礼云酥,又香又鲜,拿来佐酒送饭是最好的了;除此之外,还可将雌蟹中的礼云子剥出来做酱,那个味儿……包管你吃过一回,还想下回!” 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花小麦不可置信地往汪展瑞脸上扫了扫。 这样拇指大小的螃蟹,要剥多少只,才能得到一碟礼云子用来做菜? 虽说为了做出一道好菜,再怎样辛苦都是值得的,可这也太夸张了! 似是察觉她有些不信,汪展瑞便又笑了起来:“你没见过这礼云,自然不会晓得它的好处。我先上灶烧菜,过会子等客人都走了,你若有兴趣,可多留一会儿,我剥一点礼云子来给你尝尝,你便知道我为何对它如此看重。” 说着,又是呵呵一笑:“对了,还要同你打声招呼。方才我发现,就是这稻香园附近的水田里,便有许多肥乎乎的礼云,这玩意在水田里呆得久了祸害庄稼,我便在村里找了几个人,让他们能挖多少就挖多少,过会子都给咱铺子上送来,每人给他们二十文。你若是觉得这钱花得冤枉,回头我自个儿付,不要你破费。” 花小麦忍不住翻了翻眼皮。 前头的话都说得好好的,何必后头非要补上这一句?他肯给铺子上踅摸新奇食材,这不是一件好事吗? “那你先忙吧。”花小麦不欲与他在这事儿上掰扯个没完,点点头,转身去了前面大堂。 …… 亥时初,饭馆儿里食客们走得尽了,大堂里的青砖地面留下一串串泥脚印,庆有和吉祥领着几个伙计正卖力收拾打扫。 孟郁槐带了伞来接花小麦和孟老娘,进了门方听说厨房里汪展瑞正在张罗新奇吃食,倒有些兴趣,也在桌边坐下等着。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过去。 花小麦这一向精神不济,早就有点犯困了,为了不打击汪展瑞的积极性,只能强撑。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那汪师傅终于捏着一只小酒盅,乐颠颠地走了出来。 “尝尝?”他把那酒盅往桌上一搁,抬头冲孟郁槐笑了笑。 新鲜剥出来的“礼云子”呈红棕色,细小如沙,一粒粒泛着荧光,瞧着倒的确是鲜艳可爱。稍微靠近一些,便立刻嗅到一股清淡的酒味。 “我只用现成的绍酒浸了浸,加了些盐,单是这样,滋味就已经很好了。”汪展瑞给花小麦和孟郁槐各递了一双筷子,“这东西剥起来太费工夫,你俩就只尝个味吧,待得闲时,我再慢慢把今儿送来的那些都剥出来。” 花小麦似信不信地用筷子尖沾了一点,犹犹豫豫地送入口中。 一股子带着酒香的绵软甘鲜味,立刻在舌尖绽开,如炮仗一般,轰地充斥口中各个角落。 牙齿轻轻上下一磕,那礼云子便在唇齿间发出一声碎裂的轻响,幼滑软嫩,无孔不入,连牙齿缝中都是它浓郁奇特的香味,柔润醇美,鲜甜隽永。 花小麦被这滋味给惊住了,来不及说话,筷子便又要伸过去,却被孟郁槐从旁边伸过手一挡。 “寒性的东西你哪能多吃?”他勾唇一笑,“都归我了。”RS 第三百零一话 帮工 对于厨子来说,一种食材的优劣,从来就不是由它的价格所决定的。 就譬如说汪展瑞从水田里掏回来的那些个“礼云”,论价钱,基本可以算作是最低贱的物事。这东西夏季吃芦苇,秋天却是以谷芽为生,日日在田间横行无忌,于庄稼人而言,实是一大祸害。 花小麦也是问过了孟老娘之后才晓得,秋日里,火刀村的老百姓们一旦在田间发现了礼云,往往咬牙切齿地除之而后快,碾碎了丢进田里做肥料,庄稼便长得格外茂盛肥壮,从没有人想过要吃它。而现在,它却摆在稻香园大堂的桌上,俨然成为一道难得的绝顶美食。 食材的原汁原味,是最常见也最难得的,那种纯天然、未经半点修饰的鲜美,即便是世上本领最高超的厨子,只怕也难以烹调的出。 眼前这一小盅礼云子,固然是汪展瑞辛苦得来,却更是老天的馈赠。既然落到了她手中,就必然要好好利用才行。 这晚,尝过了那滋味无以言表的“礼云子”之后,花小麦很是兴奋,及至回了家,仍扯着孟郁槐不停口地议论,说是那小小的蟹籽自带一股鲜甜之气,用来做什么菜,都一定会不同凡响,还在心中盘算着,明日要再去村里多踅摸一些。 然而隔日,待得她一早去了稻香园,却着实给惊了一跳。 火刀村的人们大抵从来没想过,这让人恨得压根儿直痒痒的小螃蟹,居然也是能够拿来换钱的,每人二十文,虽不多,但蚊子腿也是肉,于是,直到第二天,仍有许多人愿意花上些许功夫,在水田里仔细搜罗一阵,然后抬着一大篓礼云,送到稻香园来。 宽敞的大堂内,此刻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竹篓和大筐,里头密密麻麻全是拇指大的小螃蟹,一个个儿打躬作揖,瞧着十分逗趣,人一踏进饭馆儿,一股浓重的水腥气便扑面而来,简直连下脚的地方都无。 “这全是村里人送来的?”花小麦有点发傻,转头四下里望了望,没发现汪展瑞的身影。 春喜正忙着指挥吉祥等人将竹筐竹篓搬去后院,自个儿也没闲着,来来回回忙得脚不沾地,听见花小麦问起,便回头打了个唉声。 “可不是?”她神色夸张地一拍大腿,“这可真是要了亲命了!方才腊梅出去转悠了一圈,说是村里还有人在水田里忙活哪,你瞧着吧,用不了多一会儿,还有更多的这劳什子螃蟹要送来!你说那汪师傅,办事怎地这样不讲究?即便这甚么‘礼云’的确是个好东西,咱也用不了那许多呀!眼下倒还好说,万一到了晌午,客人们都来吃饭了,咱这大堂里还乱七八糟的,像什么样子?“ 花小麦也是有些哭笑不得,低头想了想,便招手将庆有叫过来。 “你去村里跑一趟,让大伙儿互相通知一声,告诉他们,从今儿起,这小螃蟹咱们每天都收,一人给二十文钱,但必须在巳时之前送来,过了那时辰,就只能等隔日再送了,免得耽误做买卖。” 庆有答应一声,一溜烟地跑出门外,瞬间便没了影儿。 春喜这边厢,却仍在絮叨个不休:“就这玩意儿,你还每天都收哇,那咱得攒下多少?就算是好东西,也架不住这么吃不是?” “你不晓得。”花小麦笑着道,“这礼云的精华,便是其中的蟹籽,做一盘菜就得费去不老少,每年里又只有这时候才吃得,咱怎能错过?” 春喜朝她脸上扫了扫,点一下头,背过身去,又小声嘟囔:“那汪师傅还在厨房里剥这礼云子呢,我看他忙活了许久,也只才剥了一小碗而已,咱铺子上拢共就只得这些人。你若真要用这东西做菜,我看往后咱们也甭张罗别的事了,光是照应这满坑满谷的小螃蟹,就得褪一层皮!” 这话倒当真提醒了花小麦,她也没接春喜的话茬,抬脚便走进厨房,果真一打眼,就看见汪展瑞正坐在一个大水盆边,聚精会神地剥蟹。 这一看之下,倒真立时就令她有些觉得不忍心。 那礼云的壳非常坚硬,且个头又小,要将雌蟹腹中的蟹籽取出来,是很需要花上些力气的。汪展瑞多半是一大早来到铺子上,就立刻忙碌了起来,这会子手指已经有些破皮,每剥一只,都要龇牙咧嘴一番,显然是疼得不轻。 要想获得一整罐礼云子,起码得剥上千只雌蟹,春喜说的没错,稻香园里总共就只有这七八个伙计,如何忙得过来? 她在心中忖度了片刻,忍不住出声相劝:“汪师傅,咱今日不是还要置办那冯夫人的宴席吗?这会子你手都破了,等下若再被热油熏燎,只会更难受……” “我有数。”汪展瑞百忙之中抽出空来抬头冲她一笑,“今日我与谭师傅特地早来了一会儿,筵席要用的各色食材已经提前收拾利落了,芸儿也帮了不少忙,过会子只需下锅烹饪便罢。这小螃蟹,就得趁新鲜的时候将蟹籽取出来,否则等蟹熬不过死了,也就不中用了。” “那……你好歹也歇一会儿。” 花小麦晓得他性子执拗,轻易是不会听劝的,索性省了唾沫,一径又穿进大堂里,将春喜和腊梅叫过来吩咐一回。 人手不够,就只能请人来做帮工,如今冬小麦刚刚播种,男人们正是繁忙时,家里的那些个大姑娘小媳妇,却仍是闲着的,让她们来搭把手,再每人给两个工钱,倒是个不错的选择。 春喜腊梅两个是火刀村有名的包打听,不仅擅于探听村里的各种小道八卦,对于放消息出去,也同样是个中好手。 也没见她俩怎样劳心劳力地奔波,照旧在园子里里外外张罗,中午摆宴时,更是穿梭不停,仿佛就压根儿没离开过铺子,然而下晌,未时刚至,便有十几个村里的妇人结伴而来,说是只要给的工钱合适,很愿意来帮忙干活儿。 礼云可以自秋天一直吃到隆冬,因此,剥礼云子这活计,也颇能算得上长久了。村里的妇人们每日在家除了张罗杂务便再无事可做,只不过是坐着剥蟹而已,于她们而言万万称不上劳累,且还有钱可拿,不啻为天上掉下来的馅饼,个个儿心中都很雀跃,拍着胸脯地保证,自己向来干活儿踏实勤快,一定不会偷奸耍滑。 花小麦与春喜腊梅商量过,从中选了十个平日里老实靠谱的妇人来做帮工,与她们说好,来铺子上帮忙,每人每天也是二十文,若剥满了一整罐的礼云子,还可格外再得二十文。轻轻松松就有钱拿,这些个妇人如何不喜,当即便挽起袖管,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稻香园里地方宽绰,要寻个干活儿的地方委实不难。花小麦让庆有带着人将鱼塘小厨房旁的一间屋子收拾出来,把那起妇人都招呼过去,又将新鲜送到的礼云也一并搬去,由得她们在里头边干活儿边聊天,只要声量别太大,外边轻易听不着。 至于那管事的人,也不必专门花心思去选,现成就有个性子泼辣的孟老娘。她的威名,火刀村无人不晓,有她在那里坐镇,妇人们大都不敢躲懒,很是让人放心。 得了闲,花小麦偶尔也会过去看看。 女人们凑在一处,难免叽叽喳喳,将村里那些个新鲜或是陈旧的事一件件翻出来说,那热络的架势丝毫不输男人们议论时政。瞧见花小麦来了,往往也会与她打趣一番,话里话外,少不得提到孟家正在盖的新房。 “这几日早上往村东来,天天都看见你家盖房子那里正在忙,叮叮咚咚的,瞧着好不热闹哩!” 其中一个夫家姓黄的嫂子笑盈盈地道:“你家这日子,眼瞧着是过得越来越好,我们只有眼馋的份呢!” 说着又转头望向孟老娘:“婶子如今心里头也乐开花了吧?儿子原就能干,现下又娶了这么个儿媳妇,你便只管享清福——啧啧,这样好的事,何时才让我也遇上一回?” 孟老娘其实也并没闲着,虽说花小麦只是让她管束这些来帮工的妇人,她却并不肯只在旁边看,日日同样不停手地剥蟹。 这会子听见那黄嫂子这样说,她便把头一扭,鼻子里哼出冷气,阴恻恻道:“你可莫要夸她,就她那性子,被你赞上两句,回头尾巴就翘上天,连自己叫甚名都记不得了!你只瞅瞅,费这么多事让大伙儿一起剥蟹,也不知这滋味能好到甚么地步,回头若用这蟹籽做出来的菜卖不出去,有她哭的时候!” 这样的话,她已不是头一回说,真里掺着假,也不知是真个这么想,还是单纯以打击花小麦为乐。每每听见,花小麦也唯有仰天长叹一口气。 厨子对于食材有多敏感,她是不指望孟老娘这外行人能理解得了的。如今那礼云子已筹下三四罐,只用绍酒浸着保存,稻香园里,却暂时还未有食客尝过用它做菜,是怎样的滋味。 她还是通过汪展瑞,才知道世上还有礼云子这样的好东西,心里琢磨着,头一回以它待客,自然也该让汪展瑞掌勺才对。 机会,很快就来了。RS 第三百零二话 最好的农家菜 芙泽县的冬天甚少下雪,但那一种湿气里裹着寒意的感觉,同样非常不好受。入冬之后,住在城中的人们便少有出门,宁愿在家中拢着火盆取暖,于是,这尚还算凉爽的暮秋,便成了一年之中外出赏玩最后的机会。 但凡是个人,大抵都是贪新鲜的,这一点,在饮食上头表现得尤其明显。城里人将那起酒楼食肆的精致菜肴、玲珑小点吃得絮烦,难得来乡间行走一回,便总想尝点不一样的味道,心心念念,打算试一试那地地道道的农家味。 平心而论,稻香园虽然开在乡间,对于烹饪农家菜,却万万称不上擅长。铺子里的三个厨子,花小麦是正经科班出身,汪展瑞更乃名厨之后,即便是那谭师傅,也惯来是在城中开铺的,做出来的菜肴大都讲求要上得台面,与那起粗犷朴拙的田园之味,多少有些不搭嘎。 然而,村落之中,也同样是有得天独厚的好处的。 那些个在城中难寻的食材,此处却是遍地皆是,用来做菜,自然而然地就比城中的大酒楼多了些山野之味。置办酒席时讲究的是大气格调,但若只是三两人温一壶酒浅酌,却非这样的村间小食不可,委实别有一番滋味。 稻香园的买卖渐渐好起来,最近这一向,添了不少自城中专程赶来赏味的食客,闲闲坐于园中,并不一定满桌都是大鱼大肉,点上三两道小菜开怀畅饮,同样吃得尽兴。这其中的许多人对饮食并不刁钻,也没甚么目的性,进了门便嚷嚷着只要铺子上的拿手菜,花小麦索性适时地,将汪展瑞与他的礼云子推了出去。 可巧这天园子竹林中来了一桌客,不过三五人,说是听人推荐这稻香园里景好菜美,特意跑来瞧瞧。几人兴头颇盛,满口道不知怎样的菜色,才令得人交口称赞,也不点菜,只让店家看着安排,便自顾自地去了园中转悠。 竹林的小厨房向来是汪展瑞打理,花小麦思忖了片刻,便与他商量,不若今日,就将那礼云子端上桌,给人试试滋味。 那东西固然是好的,在灵泉府那边秋冬时是家家户户必备,但在芙泽县这一带,却是几乎无人认得,汪展瑞琢磨了好一会儿,点头应承,立刻就在灶上张罗开来。 徐二顺送来的新鲜大青虾剥去壳,将礼云子酿在虾腹之中,加入香茜以及秋笋条,用豆腐皮包裹落油锅煎炸,然后再淋上稠汤作芡。 虾肉本身的鲜味与礼云子十分匹配,一个清鲜,一个浓鲜,互相交叠。豆腐皮将两者的味牢牢封住,咬一口,礼云子即刻溢出,数量虽不算多,但那股子鲜味,却立时自舌尖涌入喉咙中,滚烫鲜美,使人烫破了嘴皮也舍不得放。 这个季节,还有一件食材理应好好利用,那便是柚皮。 带着酸甜果香的柚皮是不值钱的,为了保持绵软的口感和清香的果味,需得在清水中浸泡上一整日,然后再用火腿、老鸡和干贝做高汤,加入礼云子烹制——即便只是在油锅中简单地爆炒,也能轻易就令得腐朽于顷刻间化作神奇。 原本清淡的柚子皮,顿时就变得滋味万千。饱饱地吸收了高汤,牙齿轻轻一碰,汤汁便充斥满嘴,混合着嚼起来咔嘭作响的礼云子,入口绵烂,回味无穷。 鲜爽的秋茄、滑嫩的豆腐,都是礼云子最好的搭档,再配上用肥藕做成的糯米藕,爽口的南瓜汤,用朴实的粗陶碗碟盛装,满满当当摆了一桌,那股子带着家常之意的田园风味,便扑面而来。 严格说来,这并不是最正宗的农家菜。它在烹饪的过程中对火候调味十分讲究,摆盘也格外精致,只消瞟上一瞟,尚未及入口,眼睛便先过了一回瘾。 或许也正是这与传统农家味相悖的冲突感,使人更加觉得刺激,竹林中那三五客人欢喜的失了魂,酒来不及吃,话也不耐烦多说,只顾一筷子接一筷子地往盘中招呼。吉祥三不五时走过去瞧瞧他们可有吩咐,回回都觉得那里简直安静得有些诡异,压根儿站不住脚,行至近前勉强晃了两晃,又慌慌张张地走开,跑去厨房中扯了汪展瑞,手舞足蹈地跟他描述那情形,过后又绕到前边饭馆来,绘声绘色地与花小麦学了一遍。 食客吃得连话都不愿意说,这代表什么,不只花小麦,汪展瑞心里也一定非常清楚。待得那几人离开,他从竹林里出来,脸上便破天荒地带了两丝笑容。 “还专门叫我去见了见,说是……从未吃过这样好的农家菜,咱这稻香园里果真藏龙卧虎。”他搓着手,略有点不自在地对花小麦道,“不单东家有一手好厨艺,连别的大厨也半点没落了下风——我从前总想着,研究多年的茶叶菜,总该在这上头做出点名堂来,却不想是这礼云子……” 茶叶菜也好,礼云子也罢,都是食材而已,对于厨子来说,其实又有什么区别? 花小麦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身后春喜却凑上来,扯了扯她的袖子,似是有话要讲。 “我说过,迟早有人会冲着你来,如今怎么样?有了第一回,便有第二回,汪师傅你今日靠着礼云子博了个好名声,也不枉你一身是泥地在田里钻了大半日了!” 她对汪展瑞笑着说了这么一句,见他乐呵呵连连点头,转身去了厨房,这才回过头来望向春喜:“怎么了,可是有事?” 春喜咧嘴一笑:“也没啥大事,就是想跟你告个假。今日我家月娇回门,早上我出来的早,还没见着她,这会儿铺子上也忙过了,我便想回去瞧瞧她,否则,等铺子打烊,她多半也已经回城里了。” 罗月娇成亲时,因花小麦有了身孕,依着火刀村的习俗,是不适宜掺和的,便只让春喜带了份礼去。今日晓得她回门,便也有心去看看她,低头想了想,就笑嘻嘻道:“行啊,反正现下不忙,若是方便,我跟嫂子你一块儿去?” 春喜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转头与腊梅叮嘱一回,高高兴兴拽着花小麦出了门。 …… 从东边进村,孟家盖新居的地方是必经之路。 孟郁槐日日皆要在镖局里理事,没有精力亲自监工,便在村里请了个一块儿长大的发小,许了他些钱钞,让他每日里帮忙盯着。 至于花小麦,更是晚晚临近亥时方才归家,似今天这般匠人们正在干活儿时从旁经过,还是生平头一遭,少不得在路旁多站了一会儿,细细瞧了瞧。 刚刚开工半个月,这新居暂时还瞧不出个子丑寅卯。前边的空地上,工匠们正将湿泥与切碎的谷壳搅拌均匀,预备用来砌墙。 这新房子的墙壁,里里外外当然是用青砖的,但再敷上这一层掺了谷壳的泥,能起到保温的作用,冬暖夏凉,人住在里头会更加舒服,村里但凡好点的人家,对此都非常讲究。 春喜这一路上,都在喋喋不休地与花小麦说罗月娇的事,左右不过是担忧。 “我这小姑子,你莫瞧她与我不是亲姐妹,平日里,却委实投契得紧。如今她嫁了,不瞒你说,我还真有些担忧,怕她那活跳跳的性子跟她婆婆不对付,所以今儿怎么都要好生瞧瞧她的情形。你……” 她一边说,一边转过头来看花小麦,见她盯着那正忙碌的匠人看个不休,便也转了话茬,顺嘴道:“你家这房子,虽是还没建起来,可我就敢说,将来村儿里家家户户,都比不上你们。你家郁槐兄弟可真是经心,啥都张罗得齐全——你说你怎地就这么好命,嫁了这么个好人?” 花小麦厚着脸皮得意洋洋地冲她一笑。 春喜见惯了她这模样,也不觉得诧异,往工地上指了指,接着又道:“这些个工匠,都是那姓郑的小子帮着踅摸的?瞧着干活儿还挺踏实呢!” “嗯,是郑大哥帮忙找的,我们反倒没怎么花心思。”花小麦点点头,“如今也是郁槐的发小在帮忙监工,我俩算是省了心了。” “唔。”春喜点点头,“等你家这房子盖好上大梁的时候,我肯定来帮忙,也好沾沾喜气,别的不说,就……” 她话还没说完,忽见花小麦盯着工地的方向,将眉头一拧,脸色变了变。 “怎么了?”春喜莫名其妙地顺着她的目光也望过去,“敢是他们出了错?难不成这盖房子的事,你也懂?” 花小麦摇了摇头,对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咬下唇,索性朝前走了两步,想要看得更清楚一些。 工地旁有几棵粗壮的大树,树下摆着做木匠活儿需要的各种家什。许是干活儿太热,这深秋的天气,那两三个木匠都只穿一件单衣干活儿,饶是如此,身上仍旧腾腾地冒着热气,不时地抬起手臂擦一把汗,回头与同伴说笑一回。 那几个木匠旁边,还有一人只管闷着脑袋刨木头,完全不掺合身畔人的攀谈。 他的背影,看上去实在很熟悉。 “到底咋了?”春喜有些耐不住,扯了花小麦一把,“你倒是说啊!” “没。”花小麦再度皱眉,侧身冲她一笑,“走吧,咱们先去找月娇妹子。”RS 第三百零三话 又来了 罗家院子里一派喜气,新女婿头回登门,引了不少亲戚前来探望,于堂屋中坐着闲话,动静响亮得房顶都要掀翻。 罗月娇没料到花小麦会随春喜一块儿来,欢喜的了不得,扯住她一个劲儿问长问短,没忘记连带着将她腹中娃娃的情形也打听一番,一张脸笑得花儿一般灿烂。 出嫁了的姑娘,日子过得到底怎么样,从举手投足间就能看出来,是骗不了人的。罗月娇通身都是喜气洋洋的意味,那小圆脸红扑扑的,显然在婆家这几天过得挺愉快,花小麦自是真心替她高兴。与她多说了一会子话,又叮嘱春喜不必急着回稻香园,便自个儿退出来,慢吞吞地往村东去。 经过新居的工地前,她再一次停下了脚步,目光简直是不由自主地往树下飘去。 木匠们仍是在勤勤恳恳地做工,却唯独少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伸长了脖子往工地上张了张,正犹疑间,便有一人从一堆青砖后头绕过来,大老远地便同她打招呼。 “哟,这不是弟妹吗?今儿怎地有空过来瞧瞧,铺子上不忙啊?” 那人正是孟郁槐专门请回来给盖新房监工的发小——成勇。 论及孟郁槐与这成勇的关系,自然比不上同景泰和、孙大圣那般亲厚,却也委实算是不错的,旧年里孟郁槐和花小麦成亲那日,成勇也一大早就赶来帮忙张罗。花小麦与他见过一两面,对他印象挺好,此时见着他,便露出一脸笑容,也与他点头招呼:“成大哥,这一向辛苦你日日都在这里守着,给你添了麻烦了。” “哪里辛苦?”成勇摆了摆手,笑呵呵地高声道,“那些个木匠、泥瓦匠的活儿我也不会干,每天就只出一双眼睛,盯着他们别偷懒耍滑就行,压根儿不费半点功夫!郁槐兄弟与我是自小一块儿长大的,这点子事,难不成我还推脱?再说,我也不白忙,他还给我出工钱呐——那郁槐兄弟,打小儿便是个痛快人,对咱们这起朋友,真没话说!” 他说到这里,便稍往前迈了一步,将喉咙压低两分:“弟妹你是不晓得,这盖房子,做一日活儿就要算一日的工钱,有那贪心的匠人,三四个月能做完的事,生给你拖到一年半载之后,你还不是只能干着急?你两口子平日里事忙,让你们每天都来守着,那是难为人,有我在这儿,多少你们也能放心些不是?” 花小麦笑着连连答应,思及方才见到的那个背影,便忍不住同他打听。 “成大哥,如今帮我家盖房的匠人,全是郑牙侩帮着请的吗?” “可不是?”成勇不假思索地一点头,“这些工匠,全是那姓郑的小子带来的,说是已经一块儿干活多年,在芙泽县是出了名的手艺好,为人也还算实诚。虽然难免还是要占点小便宜,可……依我说,过得去就行了,倘若真将他们拘得太紧,铁了心一点好处不给,谁还肯一门心思替你干活儿?” 巴拉巴拉,说起来便没完没了。 花小麦也是今日方知,这成勇居然是个话唠,被他唠叨得发烦,却又不能不耐着性子听。好容易等到他终于肯歇一口气,忙不迭地见缝插针道:“那……这些人里,一共有几个木匠?” “喏,你瞧瞧。” 成勇转头往身后工地上一指:“木匠一共四个。泥瓦匠们打土基、砌墙,这一头那几个木匠便动手,将那些个不用太讲究尺寸的家具先造出来,也好省些时间。郁槐兄弟不是打算来年二月里搬新家吗?满打满算,还有四个来月,中间还得放几日假,由得工匠们回家过年,挺紧张呐——不过,你问这个作甚?” 花小麦心里有数,不愿与他讲得太多,只推说自己平日忙,抽不出空到这边瞧瞧,与人闲聊时,人家问起这新房修建的进度,她竟是摇头三不知,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这才;跑来问问。 成勇不疑有他,热情地将请了多少人,如今进展到何种地步一一与她说了一回,花小麦却是已没心思听,敷衍了两句,便快步回了稻香园。 …… 这日晚间,孟老娘说是要去寻冯大娘,比平日走得早些,待得打烊后花小麦回到家,孟郁槐正在沐房中洗漱,孟老娘难得地还没睡,自房中匆匆走出,一把将她拉进厨房里。 “你来看看。”她从矮柜里翻出一大包银耳,直直送到花小麦面前,带了两分邀功的神神情,洋洋自得道,“你冯大娘今日进城,我特意托她捎回来的,一朵朵的又肥又厚,多好?再瞅瞅这颜色,金灿灿黄澄澄,漂亮吧?咱家虽不愁吃穿,却也比不得那起大富大贵的人家,你如今怀着孩子,正是该补身子的时候,燕窝之类的物事太贵,犯不着花大价钱来置办,倒是这银耳,吃了同样很有好处。我已炖上一盅,过会子你可得老老实实地都给我吃下去,这不是为你,是为了你肚里的娃,知道不?” 花小麦便朝灶台上看了看,果然瞧见一盅银耳汤正咕嘟着。汤汁炖得粘稠,里头零星飘着两枚红枣和几粒枸杞,白乎乎的蒸气升到半空中,渐渐清浅,弥漫开来。 孟老娘这个婆婆,你别指望她会给你好脸色,或是对你说好听话,牛脾气犯起来,生生能气得人肝儿疼。但她那一份关怀,却向来都是实实在在的。 想起下午见到的那个身影,花小麦心里就很有些不是滋味,勉强笑着应了两句,待那银耳汤煮好,便端着回了房。 孟郁槐很快也洗好了澡,身上衣裳穿得松松散散,进了屋朝桌上一撇,立刻忍不住笑道:“娘这是预备每晚还要给你加一顿?有句话我说了你别恼,这一向我发觉,你好似真是胖了不少,再这么下去……” 花小麦狠狠白了他一眼,将那盛装着银耳汤的盅子往他面前一推:“那你喝!” “这不好,我哪能跟你和肚子里的娃娃抢食?”孟郁槐更是笑个不休,在桌边坐下,顺手将她搂入怀,手掌在她腰上抚了抚,“何况你多长些肉,瞧着反而好看许多,从前瘦得浑身只剩骨头架子,有甚好处?” 若是搁在平常,花小麦很愿意与他逗笑一回,横竖夫妻两个闲着无聊,也唯有靠着逗闷子来打发时间。然今日她心中揣着事,却不想在这无关紧要的话题上打转了,回身顺手揽住孟郁槐的脖子:“咱家那房子盖了有大半个月了,最近你可曾去瞧瞧?” “去了一两回。”孟郁槐把那盅银耳汤端来给她,随口道,“有成勇哥在那儿替咱们盯着,咱都算是省心。我去瞧过两趟,发现进度还挺快,最重要是,那些匠人们,干活儿是很经心的,并没有一味赶工不顾好坏,所以我想……” “那工地上请的木匠,你见过吗?”不等他说完,花小麦便急吼吼地打断了他,一面说,一面望向他的眼睛。 孟郁槐那两粒黝黑的眸子,似乎轻轻地闪了一下,顿了顿,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怎地突然问起这个?” “咱家那房子盖了许久,你说那里污糟,尘土木屑又多,不让我去,我便始终不曾去瞧瞧。今日月娇回门,下午我和春喜嫂子一块儿去探她,正好经过咱家新房子门前,看见一个人。” 花小麦没打算瞒他,一字一句,缓慢而清晰地道:“我看见舅舅了。” 下午在树下闷着头干活儿的那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唐茂林。 自打他们一家三口七八月间被花小麦赶走,这段时间,始终音讯全无,花小麦闲来无事,还曾在心下猜度过,不知他们是回了老家,去了别处,还是仍留在芙泽县谋生。 今日冷不丁一见唐茂林,她还真是有些吃惊。 前些日子赶他们一家走,闹得那样厉害,简直是将面皮都撕破了,唐茂林心中还不知怎样恼恨,谁能想到,他隔了这两三个月,居然会跑来给孟家盖房挣工钱? 孟郁槐垂了垂眼皮,只在喉咙里低低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花小麦这下子便全明白了,不由得有些发急,皱起眉头来:“如此说来,这事儿你一直都知道?你怎么也不告诉我?你……” “你别急,我也是偶然在咱家新房那边见到舅舅,才知道这事儿的。” 孟郁槐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舅舅他们从咱家离开之后,就一直在芙泽县中谋生。替咱们盖房的那一队匠人,原本就有四个木匠,来帮咱们盖房之前,其中的一个忽然回了家乡,舅舅便是那时候经过七弯八绕的介绍,与他们凑在了一处,想是觉得身边有人照应好挣钱。我晓得你心中对他存着不满,可他已是来了,日日干活儿又没出差错,我好歹是外甥,难不成真能狠心赶他走?左右你莫要往那边去就行,不和他碰面,他就烦不到你。” “我哪里是为了自己?”花小麦连连摇头,叹了口气,“我的确不喜欢他那个人,也与他生过口角,折腾出来的动静还不小。但再怎么说,他是长辈,我难道还真能跟他计较?我是担心娘……她那性子硬气得很,咱俩成亲这么久,我冷眼瞧着,也唯独是舅舅说的那两句话,真的让她伤心了,这要是让她知道……”RS 第三百零四话 失望而归 孟郁槐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花小麦都能想到的事,他心里自然更加清楚,也猜到孟老娘那边必然是不好交代的,可这事儿实在不大好解决。 假如唐茂林是大喇喇地找到他面前,想在新房的工地上谋个差事挣钱,他或许尚有许多说辞推脱,可这舅舅,招呼也不打,直接跟着接了活儿的匠人暗暗地就来了,如今已在工地上干了大半个月,听成勇说,也未曾出过半点差错,他若这时候不分青红皂白地赶了人走,岂不活生生断了自家亲戚的财路? 这亲戚之间的关系,可真是比镖局里的大小杂事还要难处理得多啊! 他原本不愿让花小麦知晓了这事之后心中添堵,今日却偏巧给她撞了个正着,一时之间也不知说甚么才好,隔了好半晌,才颇有点困难地缓缓道:“我是觉着,舅舅一家的日子,可能也不大好过。他也不是没脾气的人,咱之前和他们闹得那样厉害,他但凡有一点办法,大概也不会硬着头皮跑来赚咱家的这份钱……” 不好过?怎会不好过,开玩笑吗? 花小麦实在有些哭笑不得。 当初赶唐茂林一家走,孟郁槐是塞了钱给他们的,也不多,几吊而已,虽派不上大用场,却足够他们一家吃饱喝足地过上半年,只要唐茂林肯踏踏实实的找活儿干,日子又怎可能过不起来? 若依着花小麦的意思,单凭唐茂林在孟老娘面前说的那两句锥心话,她就完全可以理直气壮地将他赶走,半点脸面也不必给他留,可……说到底唐茂林也是孟郁槐的亲舅舅啊,这年头舆论能压死人,她又怎能让自家夫君背上那“不义”的名声? 叹了口气,她便伸手在孟郁槐肩上抚了抚,不情不愿地低声道:“行了行了,我晓得你夹在中间难过。眼下咱俩也只能嘴紧一点,莫要让娘知道了这事,惹她不痛快才好。舅舅那边,我与他不对付,就不去同他打招呼了,你让成大哥把细些,得了空,你也多去走动走动,横竖把咱们这新房子太太平平地盖好,这才是正事。” 幸而孟老娘现下也忙得很,每天都得在铺子上管着剥小螃蟹的那十个妇人,应当是没空,专门往新房那边跑……吧? 孟郁槐也明白她这已经就算是往后退了一大步了,感念之余,亦有些不落忍,想到孟老娘,更觉得怪对不住她的,便牵了小媳妇儿的手在掌心摩挲,许久不曾说话。 花小麦因又道:“对了,你可知舅舅舅妈和表妹他们,现下住在城中何处?” “没问。”孟郁槐闷闷地一摇头,“娘和你都不愿同他们来往,问来何用?” 花小麦点点头应了一声,也就没再追问下去。 两口子都觉这事烦得很,不愿老在这上头打转,沉默着对坐了一阵,眼瞧着时候不早,便也唯有上榻各自歇下,一夜无话。 …… 说来,也不知是运道好还是怎地,孟老娘每日里忙忙碌碌,竟一直也没发现唐茂林正在自家盖的新房里干活儿挣钱,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孟家的日子过得很是平静。 天气一日冷过一日,火刀村的冬天,终于来了。 花小麦身孕已近七个月,身子沉重,走动起来渐渐不那么方便,成天在家和稻香园之间来回穿梭,便难免觉得有些吃力。 别的都还犹可,最要紧是她那双脚,这一向很容易便会浮肿,尤其是每天晚上临睡前,肿得像个馒头也似,用手指头摁一下便是一个窝,严重的时候,连鞋都穿不进去。 孟老娘少不得骂骂咧咧一阵,手上却是半点没闲着,花了五七天时间给她重做了两双鞋,絮了厚厚一层棉花,鞋底结实,踩进去却又十分柔软,真真儿比之前要舒服许多。 “合该你给我做鞋的,在咱家,竟是完全颠倒了过来!”孟老娘一股脑儿地把鞋塞进她手里,怒声道,“晓得自己现在的情况,就该安心在家歇着,难不成少了你,那稻香园还就开不下去了?” 这话说得有理,花小麦其实也很想在家踏实休息,可心中难免有顾虑。 第一,周芸儿如今还没出师,厨房里单靠汪展瑞和谭师傅两人张罗,未免有些忙不过来,她怎么也是该去搭把手的; 这第二嘛,她却完全是替自己和孩子考虑。 眼下除了脚肿和容易疲乏,她并没有其他不适之处,总觉得还是该多动动才好。毕竟肚子里的孩子很快就要出生,每天保持适当的运动量,生孩子的时候或许能轻松一些,否则万一有个什么岔子…… 且不说这年代有没有剖腹产,即便是有,她也真心信不过,光是想想都觉得怕,还是靠自己,来得稳当些。 也正是因了这个原因,她不仅照旧日日往稻香园去,平日得了空,还会扯着孟郁槐出门绕上一圈,多走两步路,只要别太累,便总归是利大于弊。 临近冬至,稻香园里买了几腔羊子,厨房中时时飘出羊肉的香味。 于竹林中小坐,围着一只小风炉涮羊肉,滚热的汤喝下去,浑身都暖了几分;若是有兴致,还可去鱼塘附近的空地上尝尝那正宗用炭火烤的羊肉,撒上一层孜然,香气四溢,火苗从带着肥油的羊肉上燎过,一滴滴油落入火堆中,发出滋滋的响声——压根儿用不着等羊肉吃进嘴,光是听见那动静,再围着火暖烘烘地烤上一会儿,就已经是一种享受。 冬天,人人懒怠出门动换,原本是这种以景取胜的食肆生意清淡之时,然而稻香园的羊肉做得格外正宗,汪展瑞和谭师傅皆是个中好手,因此,从城里赶来的食客反而愈加多了,赏景倒还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这大冷天里,吃上一口色香味俱佳的羊肉,暖胃暖心。 这日午后,送走了园中的客人,花小麦照例回孟家院子小歇一阵,睡了一觉,再回来时,却发现春喜和腊梅两个扎撒着手站在大门口,一见她,立刻七情上面地又是摇手又是努嘴,目光不住地往大堂里飘。 “怎么了?”她俩那神情着实逗趣,花小麦忍不住要笑,才刚开口,却被春喜赶上来一把捂住了嘴。 “莫嚷嚷啊……”她使劲摇了摇头,神秘兮兮地往大堂里指了指,“你瞧瞧是谁在那里?哎哟,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往下掉,瞧着真凄凉,我们是不敢往前凑!” 哭? 花小麦一挑眉,顺着她的手指朝屋内一张。 临窗的桌边坐了一个年轻男子,跟前摆着一锅羊肉炉,筷子捏在手里,却半晌不见他搛肉来吃,只顾扯了袖子抹眼泪。周芸儿手足无措地站在他身边,嘴巴张了又张,似是想劝,却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那不是……文秀才吗?花小麦有些吃惊,登时睁大了眼。 七八月里,文华仁离了火刀村去考秋试,因为家中已无亲人,那之后便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花小麦偶尔想起他这么个人来,还在心中猜逢,觉得这一回他多半是考中了,为了应付明年四月里的春试,才不急着回火刀村,以免在路上耽误时间。 ……如今看来,她居然猜错了啊! “文大哥,你别……” 周芸儿有点笨嘴拙舌,勉强说出这半句话来,便又词穷了,一张脸涨得通红,心急火燎地挠了挠自己的鬓角:“不是还有下一回吗?” 文秀才也不理她,又或者说,是压根儿没心情与她说话,索性把脑袋往胳膊弯里一埋,呜呜呜地哭出声。 花小麦向来晓得这文华仁不易,日子困顿,还得花钱买书,最难的时候,简直要靠当被褥衣裳过活。他家里只剩下他一人,除了读书,他也不会做别的事了,苦读三年,如今再次失望而归——莫说他这么个酸秀才了,这事儿搁谁身上,也都是要哭的! 她知道眼下就算是劝得再多也派不上用场,却又不能干看着不管,叹一口气,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文秀才肩上拍了一下。 文华仁吃了一吓,猛地抬起头,一见是她,眼泪又包不住了。 “我又是白忙了……”他抽噎着道,“下一回……下一回又得等上三年,我这辈子,眼见着是熬不出来了。人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我……” “你喝口汤,好歹暖和点。”花小麦冲周芸儿使了个眼色,让她盛出一碗汤来摆在文华仁面前,“别的先不说,你是怎么回来的?为何耽搁到现在?” 文华仁端起汤碗,愣愣地盯着那冒着白气的汤汁看了好一会儿,终究还是放下了,抽了抽鼻子,吭吭哧哧地挤出一句话:“盘缠用光了……” 得,有了这么一句,别的也用不着细问了,十有八九,这人在路上吃了不少苦,保不齐还曾露宿街头无比潦倒。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原本已经大受打击,还得在路上颠沛流离,回了家连个劝慰的人都没有…… “我叫你把汤喝了。”花小麦皱了一下眉头,“要么你就不要往我这稻香园里来,你既来了,哪有连一口东西都不吃的道理?” 她这话说得有些声色俱厉的味道,文华仁胆小,就给唬住了,不敢再跟她拗,重新端起汤碗来勉强喝了两口,被那热气一熏,面上好歹有了点血色。 花小麦瞟他一眼:“我猜你这一路上该是也哭得够了,人既然已回了村儿,与其坐在这儿神伤,倒不如想想,今后怎么办。”RS 第三百零五话 沾上了就甩不脱 文华仁埋着头不肯说话,只捏起袖子来胡乱抹了一把脸。 周芸儿则是怯怯地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师傅你刚走了一路,别老站着,坐下呀……” 花小麦倒也没拂了她的好意,加之也的确有点乏,果真就在文华仁对面坐下了,仿佛有无限耐心,并不开口催促,只盯着他瞧。 “我……”过了好一会儿,那文秀才终于惶惶然地低声道,“我十三四岁上就中了童生,怎知如今竟是这样?我爹走的时候,千叮万嘱叫我一定要读出个名堂来……况且,除了读书,我别的一概不会……” “嗯。”花小麦点点头,“你的意思,往后还是打算在这条道上走到黑对吗?那么,离下一次秋试还有三年,你之前已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可有想过,这期间该如何养活自己?” 文华仁苦恼地撑住头,嗫嚅道:“我现下哪有心思考虑那个?” ……什么没心思考虑,压根儿是想不出吧? 花小麦暗暗地摇了摇头:“我还是那句话,你既来了我稻香园,就别指望我们会像哄小孩子似的劝你,跟你说些甚么‘下回再努力’之类的废话,不管你愿不愿意,这生计问题,都是得好生琢磨清楚的。难不成你还想如从前那般,靠当东西过活?你爹你母亲九泉之下,看见你过得如此落魄,他们能高兴?” “可是……”文秀才飞快地瞟她一眼,后头的话却没说出来。 “有件事,我其实已经在心里盘算了许久了,只因怕你们读书人清高,瞧不上,觉得是怠慢了你,才一直没跟你提。” 花小麦接着道:“你也瞧见我现在的情况了,来年二三月,免不了要在家耽搁一段时间不能来铺子上张罗,所以,我这铺子上缺一个掌柜的,帮我照应稻香园里的一应杂事。你知书识字,性子也温和,我觉得你挺合适,若是铺子上不忙,你要读书,后头竹林里或是鱼塘边随你挑,只别耽误了做买卖就行。” 春喜和腊梅站在门外,听到这里禁不住面面相觑。 谁家请掌柜,也都是专挑那起经验丰富的,这文华仁对饮食行当可谓一窍不通,请了他来,能帮上甚么忙? 文秀才也是惊得一跳,条件反射地使劲摆手:“我怎么行?人家那些个做掌柜的,大都在行当中打滚多年,浑身都是精明。我对做买卖一窍不通……” “行不行你自个儿琢磨,我又没逼你。”花小麦淡淡地朝他脸上张了张,“我们稻香园一天是包两顿饭的,如此温饱问题便解决了,你若肯来,我每月发你工钱,你若仍是不愿,那咱们还同从前一样,你随时可来铺子上吃饭,没人会赶你。不管你怎么选,考虑清楚之后,只消同我言语一声。” 文华仁被她这番话搅得一愣一愣,竟也忘了再去想那落第的伤心事,怔了半晌:“我知道你是好心,你容我回去想想,我……” 一面说,一面有些失魂落魄地站起身,转头径直退了出去。 这边厢,花小麦看了看桌上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羊肉炉,叹息一声:“到底是给剩下了,这不是糟蹋东西吗?” “你还有心思想这个?”春喜忍不住高声道,“我说你真是糊涂了吧?就算有心拉扯他一把,也不是这样帮啊!他除了读书甚么都不会,来了咱铺子上,多半就是个添乱的,万一闹出什么麻烦……” “出不了乱子。”花小麦抬头冲她二人笑笑,“小事我让他同你二位嫂子商量,大事自然要来问过我,这一开始,咱们免不了要多花些心思带一带他,但倘若他是个机灵的,保不齐将来,真是个好帮手,咱铺子上也确实需要个会写会算的人不是吗?你们放心,虽是有意拉扯,但我也不会什么都不顾,若是经过三五个月,咱发现他真个不是这块料,到那时,我再与他说。” 春喜腊梅无法,将眉头拧成个川字,恨不得一指头戳到她额上:“你就充好心吧,将来你后悔,我们可不理你,由得你哭去!” 花小麦噗嗤一笑:“不理我就不发工钱,看两位嫂子到时候怎么办!” “你……”春喜和腊梅又是气又是笑,没法儿再与她争辩,只能状似凶狠地在她背上拧了两把。 “师傅……”周芸儿立在花小麦身后,犹犹豫豫地道,“你说,文大哥他能来给咱铺子当掌柜吗?” “这我可说不准。”花小麦回过身去冲她一笑,带了两丝调侃之意,“要不,你去替我好好劝劝他?” “师傅!”周芸儿大窘,使劲跺了跺脚,一抬头又正对上春喜和腊梅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越发觉得站不住脚,一扭身,冲进了厨房里。 …… 文华仁并没有花太长的时间考虑,第二日便又来到了稻香园,对花小麦说,愿意来铺子上试着做掌柜。 这或许是无奈中的选择,可又有什么办法?那挨饿受冻的滋味有多难受,只有他自己知道,距离下一回秋试还有三年,这么长的时间,难不成真还要在穷困潦倒中度过? 至少,得先养活自己。 而事实证明,多了他这么个新手掌柜,还是很有些好处的。 快要到年底,铺子上接了不少团年饭的活儿,厨房有多忙碌权且不论,光是安排时间,就得花上不少工夫。 连顺镖局和乔雄的纸扎铺子都将团年饭定在了这里,县城里也有好几户商家属意稻香园,三番五次打发人前来商议。 去年这事是由花小麦亲自打理的,今年有了文华仁,便索性全都丢给他,那家伙心细,又多少有些见识,大冬天里折腾得满身大汗,口水都说得尽了,终于是将这团年饭的时间安排得周全,菜单也定得妥妥当当。 花小麦心中暗暗满意,转过背去,难免在春喜和腊梅两个面前炫耀一回,惹得那二人恨不得给她个爆栗,心中却也多少松了口气。 将要过年,孟老娘也琢磨着要开始置办年货,与冯大娘两个已去了城里两回,这日听说村里来了几个卖山货的小贩,又扯着花小麦特特赶去,说是若有甚么新鲜物事,就该趁早买了存在家里,否则等进了腊月,只怕就不是这个价钱了。 稻香园里此刻并不忙,花小麦也很想出去转悠一圈,便随着孟老娘出了门,她俩前脚走,在新房那里做监工的成勇便赶了来,一进门便嚷嚷着问“弟妹在哪里”。 都是一个村子里的人,彼此抬头不见低头见,文华仁自然认得成勇是谁。他原本是打算进园子里安安静静看会儿书的,此时见状,只得把书搁下,从柜台后绕出来:“怎么了成勇哥,你找我们东家有事?” “你们东家?我说文秀才,你如今在这铺子上干活了?”成勇有些讶异,将文华仁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然后很快挥了挥手,“啊呀我现下没工夫跟你说这个!你晓得,郁槐兄弟家里眼下正盖新房,那一队匠人原本是很靠谱的,干活儿也勤快,谁想这几日,有个木匠突然不见了!已经四五天了,连个人影都没有,其他工匠也不知他去了何处,到他家打听吧,他媳妇闺女一听,比我们还惊讶,满口称他压根儿没回过家!你说这事儿……” “……那木匠很派的上用场?”文华仁愣了一下,“少了他,就没法干活儿了?” “哎呀你怎地不明白?”成勇一拍大腿,“若只是他不肯再来做工,那倒没什么,干了多久,那工钱照样结给他就行。可……他媳妇一听说寻不到他了,急得直跳脚,说人是在我们这里不见的,合该管我们要人,那家伙,真是不依不饶啊!方才已经来了村里,在新房那边闹过一回了,口口声声说与郁槐兄弟是亲戚,要来稻香园讨个说法,我看她们那模样,似是晓得郁槐兄弟眼下不会在村里……弟妹也不在?” 文华仁没答他的话,思忖一回,转头去看周芸儿:“周家妹子,我记得你闲聊时说过,这队匠人并不是郁槐哥自个儿找的,而是那郑牙侩帮忙踅摸回来的,是不?” 周芸儿吓得不轻,赶紧使劲点点头。 “那这事该让郑牙侩负责才是,怎可跑来我们铺子上闹事?”文华仁望向成勇,“成勇哥,烦你先回新房那边,将那母女二人拦住,不可让他们来稻香园,我去寻那郑牙侩,让他来平事。” 一边说,一边又看看春喜腊梅:“两位嫂子……” “你赶紧去吧,这边有我们,横竖不让她们进门就是了。”那两个忙连连答应。 文华仁一向清楚,花小麦请他这生手来做掌柜,是有心让他日子好过些,感激之余,总带着点惴惴,害怕自己出错给人添麻烦。此刻碰上这等事体,便一心想要多出份力,回头不舍地看了看搁在柜台上的书,叹口气,一脚就踏出门去。 却不想终究还是晚了些。 他刚走出大堂,就差点两个匆匆而来的身影撞个正着,忙不迭往后一退,却见那是两个女人,看样子应是母女俩。 这……这么快就找来了?他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然而这铺子上,还有人比他更惶恐。 周芸儿也看见了门外来的人,瞬间就把眼睛睁得老大,也顾不得许多,跑出来拽了拽他的后襟,战战兢兢地小声道:“文……文大哥,这是郁槐哥的舅妈和……表妹!”RS 第三百零六话 失踪 文华仁一听这话,冷汗登时就下来了。 原以为不过是件单纯的木匠走失之事,虽有些棘手,但只要将那伶牙俐齿的郑牙侩找来,应是就能处理得妥当,却不料到头来,竟是一桩家务! 这种事向来最难处理了,连清官还断不了呢,他只是个读书人,一个赶鸭子上架的新掌柜而已,如何应付得来? 成勇见丁氏和唐冬雁跑来,也是吃了一惊,再听见周芸儿这样说,便更是嘴都闭不上了,也低低道:“你看准了,没出错?这……不能啊,弟妹不常来新房附近转悠也还罢了,郁槐兄弟却是时不时就要去看看的,他怎么从来都不曾告诉我?” 周芸儿咬了咬嘴唇:“夏天里,他们三口在郁槐哥家住了一段儿,后来闹翻了……” 她本来还想说,这一家三口是被她师傅生生轰出去的,她师傅好英勇,当时差点就使棍子打人,还未及出口,就被丁氏瞪了一眼,立刻一个字也吐不出,胆战心惊地躲到文华仁身后。 文秀才满心里都是无奈,定了定神,扯出个笑容来对丁氏道:“这位婶子,你……” 丁氏朝他打量一眼,将嘴角一扁,眼眶就红了。 “这位小兄弟,我那外甥媳妇小麦在吗?”语气又软又糯,透着一股子弱伶伶的味道。 成勇站在一旁,立时就打了个冷战。 话说,这婶子是唱哪出啊?刚才在新房那里,又是跳脚又是指着鼻子地骂人,气焰盛得很,怎地一来了稻香园,就换了别张面孔,活像个受了气的小媳妇一般? 他再想不到,这丁氏是曾在花小麦那里吃过亏的,深知她不会任凭搓揉,更加对孟老娘心存忌惮——之前在新房工地上,当然怎么闹腾都行,来了稻香园,怎能还由着性子行事? 文华仁不晓得个中关节,见丁氏好声好气地说话,就以为她是个和柔的性子,当下松了一口气,冲她笑笑:“我们东家进村里去了,将将才走了片刻,一时半会儿只怕不会回来。婶子你有事不妨同我说,我替你转告。” “那……你们东家的婆婆也不在?”丁氏眼珠儿转了两转问道。 “唔,大娘也和我们东家一块儿进村了。”文华仁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 既然两个人都不在的话…… 丁氏不知何故,居然在心中偷偷松了一口气,瞧见藏在文华仁身后的周芸儿,忙就伸手来拉她,口中一叠声道:“小妹子是小麦的徒弟吧,你不记得我了?咱们见过呀!我是你师傅的舅妈,前阵子我住在孟家,天天都瞧见你来跟着她学厨……好个伶俐的姑娘,瞧着就招人喜欢,在家爹妈一定很疼爱吧?可……” 她伸过另一只手将唐冬雁拽到跟前,抽噎着道:“你看我们家二丫头,同你差不多年纪,如今保不齐,就要成了没爹的人啦!” 唐冬雁眼眶一红,低了头在喉咙里呜咽。 丁氏说这话,原本只是想拿周芸儿做由头,将自己满腔委屈哭诉出来,却不想正正戳中了周芸儿心头的伤疤。 甚么爹娘疼爱……就她爹那个动辄就要打人出气的醉鬼,何曾将闺女放在心上? 想到这里,周芸儿便是一阵伤心,挣脱丁氏的手,不接她的话茬,朝后躲了躲。 丁氏见她不吃这套,就觉有点尴尬,讪讪地收回手,重新转向文秀才。 “这小妹子知道,早几个月前,我家与你们东家生了点口角,闹得不欢而散。过后我们当家的心中一直过不去,打算来赔个不是吧,又抹不开面子。得知郁槐家里要盖新房,他高兴得什么似的,满嘴里直说这一回自己能派上用场了,就跟了那一队工匠,跑去新房那里揽下木匠活,每日里起早贪黑,只一门心思地要将那房子修得漂漂亮亮。可谁成想,这人说不见就不见了?若不是一块儿做活儿的匠人来报信儿,我们如今还蒙在鼓里呀,你说这……” 说着便很不讲究地往地下一蹲,埋着头再度抽噎起来。 “眼看就要进腊月,快过年了,旁人家谁不求个团团圆圆?偏生在这时候……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剩下我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 文华仁是个本本分分的书生,从没见过这等阵仗,心中委实有些发憷。 他很知道这种场面自己控制不了,于是一面嗯嗯啊啊地敷衍,一面小心翼翼退进大堂里,冲春喜腊梅和庆有等几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将丁氏母女拦住,别让她二人轻易进门,自己转身就往后院去。 丁氏蹲在地上,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一时还没发现他的举动,周芸儿却是个眼尖的,赶忙跟了过去,急吼吼道:“文大哥,你别去叫我师傅,她和大娘两个可讨厌这家人了,不想跟他们掺和的,仔细再气坏了她!” 文华仁也顾不上和她多说,只满口答应“我理会得”,从后门绕进园子里,自另一道门一溜烟地奔进村子里,先跑去新房的工地上,找到那一队工匠当中管事牵头的那个,才算弄清了事情的始末。 原来,这队匠人干活儿时是有规矩的,每日里一块儿上工,晚上也并不回家,就睡在工棚之中,省得隔天起来,还要费工夫凑齐人手。 唐茂林自打混进了这伙匠人中间,就始终给人老实沉默的印象,平常话不多,做事很卖力,却仿佛并不喜与人往来,其他工匠们,可谓是对他知之甚少。 孟家开始盖新房以来,唐茂林没有出过半点岔子,唯独四五天之前的早晨,大伙儿正要出门,他却忽然说要去茅房,让众人先走,自己随后就到。 这一去,就再没有出现过。 谁都不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管事的工匠一开始还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只猜逢着他多半是躲起来偷懒,可过了好几日,仍不见唐茂林的踪影,他就难免有些发慌,今日一来,就把这事儿告诉了成勇。 这之后发生的事,就不必再多说了。 文华仁听得脑袋直发疼,匆匆谢过他,马不停蹄地跑去找郑牙侩,然后又半点不敢怠慢地一径冲去了芙泽县城。 其实稻香园人手足够,这几件事,他完全可以安排庆有、吉祥他们分头行动。可他也是一时急糊涂了,脑袋转不过弯,只管自己没命地瞎跑。读书人原本就没什么体力,待得他将孟郁槐从连顺镖局叫回来,已是累得气都捣不顺了,浑身湿的像是从水塘子里捞上来的一样,一屁股坐在地下,动弹不得。 …… 稻香园里闹腾得不可开交,那一头,花小麦和孟老娘却是全然不知,优哉游哉地在村里逛了一个多时辰,买了许多平日不常见的吃食和小玩意。 孟老娘性子急,当下便要回家去将东西归置好,花小麦于是就一个人先往铺子上去。经过新房工地时,见那里冷冷清清,心里还觉得奇怪,回到饭馆门口,见春喜和腊梅坐在门前石阶上,头碰头地咭咭哝哝,便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她这一出现,春喜和腊梅立马住了口,扯出个笑容来:“哟,回来了,怎地去了这么久,都买了些什么好东西?” “村里来了好多外地的小贩,卖什么的都有,可热闹了,两位嫂子得了空也该去转转。”花小麦笑着应了一声,一径进了大堂,在桌边坐下了,顺手倒了杯热水,随口道,“我不过一会儿没在,铺子上应该没出岔子吧?” 周芸儿束手束脚地立在柜台附近,原本就胆子小,又不会撒谎,听到这话,心里猛然一惊,脸也不自觉地红了。 花小麦却还不曾注意到她的异样,只管吩咐道:“我忘了提醒你们一句,乔记纸扎铺子的团年饭,仍然依着往年的规矩,是在自家院子里来办,咱们只需要把菜肴做好打发人送去就行,不用在园子里摆宴;除了连顺镖局以外,其余的商家多半都是想趁着这团年饭的机会,攀攀关系拉拉交情,筵席上除了自己人,还有许多他们特意请的贵客,咱们得办得漂亮点,不可抹了人家的面子,还有……” 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下了,因为终于发现周芸儿有点不对劲。 “你怎么了?”她将眉头一皱,“脸怎么那么红?是不是……文秀才欺负你来着?嚯,才来了铺子上没几天,胆儿就越发肥了啊,看我帮你收拾他——我说他人呢?” “没……没欺负我。”周芸儿连忙使劲摇头,“文大哥出去办点事,我估摸着很快就回来了,师傅你……” 她越是瑟缩胆怯,花小麦心中的疑惑就越重,干脆从椅子里站起来,蹬蹬蹬走到她面前,一挑眉:“文秀才出去办什么事?” “我也不大清楚……”春喜给唬得朝后一躲,“刚才我一直在厨房来着,师傅要不你问问春喜嫂子和腊梅嫂子……” 花小麦转头看看已经匆匆往这边赶来的春喜腊梅,不依不饶道:“我不问她们,就问你。文秀才到底去办什么事了?我不在铺子上的时候,究竟发生何事?” 周芸儿都要哭了,手指使劲扳着柜台的边角,吭吭哧哧好一会儿,张了张嘴:“其实也没什么,就是……” “这事你不必管。”不等她把话说完,身后传来孟郁槐的声音。花小麦回过头,就见他站在大堂门口,身后还跟着气喘吁吁的文华仁。RS 第三百零七话 争执 花小麦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愈发觉得莫名其妙,歪了歪头冲他笑笑:“这倒奇了,你今儿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你说不必我来管,难不成……文秀才头先儿出去办的,不是我铺子上的事?” 孟郁槐方才在村里转了一圈,明知希望不大,却仍是将各个细小的角落都仔细查过,果真不曾发现唐茂林的身影,饶是向来淡定,心中也难免有些惴惴不安。这会子也不答花小麦的话,反而朝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娘呢?” 花小麦想也不想道:“我刚才跟娘进村里去置办了好些新鲜物事,预备拿来做年货的,娘说要先送回家去归置清楚了,所以……” 她说到这里,忽然明白过来,心中咯噔一下,唇边笑容霎时敛尽:“是不是舅舅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孟郁槐大抵也用不着特地打听孟老娘的去向吧,瞧他那神色,分明是存着闪避之意的! 孟郁槐没料到她一下子就猜了出来,稍稍一怔:“……是一点小事而已,你就别跟着操心了,我自会办妥。” 他平日里待媳妇一向温和,此刻也是心中发急,语气便不自觉地有些硬。 花小麦跟他做了这么久夫妻,又怎会不知他是什么性格,用这种口气说话,显然事情绝不会小,当下便咬咬牙:“你这是非让我跟着瞎着急吗?娘现在不在这里,横竖我又不会告诉她,你连我都防?” “我何曾防你?” 孟郁槐无奈地叹口气:“只是不愿你跟着担忧罢了……我也是今天才知道,舅舅已有四五日不曾去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舅妈和一起干活儿的工匠都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所以……” 他顿了一顿,没有立刻将后头的话说出来。 花小麦朝他面上一扫,心里暗道:所以,舅妈便领着冬雁表妹来铺子上不依不饶地折腾,非要问你讨个公道是吧?怪不得你今日回来得这样早,原来还是为了那一家人! 瞧瞧,当初说什么来着?他们一家三口的日子平时过得和和气气,但只要那唐茂林领着媳妇闺女一露头,就铁定会闹出点幺蛾子来,否则是绝不会消停的。 早知如此,一开始就不该让那唐茂林揽下新房的木匠活,今天怎么样?可不就给自己找了一身的麻烦? 花小麦承认,她心中并不十分担忧。 芙泽县还算是个比较太平的地方,唐茂林一个男人,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身上也没两个钱,平白无故,谁会打他的主意,跟他过不去? “报官吧。”她看一眼孟郁槐,觉得有点累,就在桌边坐下了,“走失人口,官府非管不可,他们有经验,人手齐备,总比咱们自个儿没头苍蝇似的瞎撞好。” 孟郁槐摇摇头:“我和舅妈商量过,她不愿报官,怕把事情闹得太大。你也晓得,平头百姓,大抵对官府存着忌惮之心,如非必要,不想和他们打交道。” 好吧,这话好像也说得过去,不过实情究竟是怎样,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花小麦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那……再要不然,你让镖局里的兄弟给帮帮忙,在城里打听一下——镖师认识的人多。” “总归是私事,不好太麻烦他们。”孟郁槐仍是摇头。 花小麦就有点烦了,将手里的水杯一放:“这也不好那也不行,你是打定了主意要把这事儿一个人扛了是吗?” 孟郁槐瞧出她有点不高兴,顾忌她有身孕,更不愿当着一饭馆儿的人闹起来,只得拧一下眉:“那是我舅舅,总归我不能不管……行了,我自己心中有数,这会子舅妈和表妹还在村口等着,我和成勇哥打算把他们送回城,顺便了解详细情况。眼看着就要到晚市,你也该张罗着准备做买卖了,这事你就别跟着发愁了。” 说着,便冲春喜和腊梅点点头,示意她们多照应着点,转头走了出去。 花小麦胸中一把邪火蹭地就窜了起来,坐着发了好一会儿的呆,才勉强压抑住了没有爆发。 “很快就要上客了,大家干活儿吧。麻烦各位都嘴紧一些,别把这事儿嚷嚷到我婆婆面前,省得她不痛快。”她竭力平心静气地对文秀才等人吩咐了一句,站起身,扭头进了厨房。 …… 花小麦并没有在稻香园耽搁到打烊,忙过了人最多的那一段儿,便叫上孟老娘一起回了村南。 唐茂林不见了的事,在孟老娘面前,她自然是不敢透露半句的,两人在院子里也不过说些闲话,吃过饭收拾妥当,便各自回了房。 直到过了亥时,孟郁槐才从城里回来。 四下里静悄悄的,屋中点了一盏灯,地下火盆盖了薄薄的灰,零星有一点子火光。 花小麦面朝里躺在榻上,其实并没有睡着,却也懒得回身与他打招呼,只管闭着眼睛不开腔。听见那人好似在桌边倒了水来喝,又蹲下去将火盆拨旺了点,便不由得撇了撇嘴。 连脚步听上去都是没精打采的,不必问,肯定还是没寻到那唐茂林的下落呗! 片刻,她感觉到灯灭了,榻上沉了沉,接着便半晌没有动静。 她小心翼翼地侧了侧肩膀,很费劲地偏过头瞟了一眼,就见孟郁槐除了外衫坐在床边,好像是要脱鞋的样子,却一直没有动作。 这下子她立刻捺不住了,居然很利落地一个骨碌翻身坐起来,没好气地道:“大冷的天,你就不怕挨冻?要是还没琢磨明白,自个儿穿上衣裳慢慢想去,要穿不穿要脱不脱,你这是找病?” 孟郁槐回了回头,勾唇冲她笑了一下:“不早了,怎地还没睡着?” “你回来那么大动静,睡着了也被你吵醒了。” 花小麦顺手捞起盖在被褥上的袄子往肩上一披,又拣了件厚衣裳递给他,将声音压得极轻:“怎么样,还是没有舅舅的消息?” “没有。”孟郁槐苦笑着摇了摇头,“芙泽县那么大的地方,连个头绪都没有,舅妈和表妹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轻易哪里能找得着?” 早就让你报官了,你又不肯! 花小麦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又道:“舅妈那边,总不至于什么都不知道吧?” “……”孟郁槐顿了一下,轻呼了一口气,“我倒是想起一事,只是不知是否有关联——大约半个月之前,我去新房那边查看,舅舅私下里跟我提,问可不可以预先领一些工钱。你晓得,动工之初咱们已给了一部分钱,似这种常年在一块儿干活的工匠,工钱向来是由管事者统一领了,再逐个分发下去,我不愿旁人瞧见了心里不安乐,便没有应承……” “舅舅他们很缺钱?”花小麦挑一下眉。 “听舅妈说,是……”孟郁槐的眉心已经拧成了个川字,“刚在城中安顿下来的时候,舅舅说要与人搭伙做买卖,管那起放贷的人借了二十两,谁想那买卖不出两月就赔了个底儿掉,催债的连番上门,舅舅在外头做工,他们便寻舅妈和表妹的晦气……” 花小麦差点炸了,使劲攥着拳头,咬了咬牙道:“开什么玩笑,敢情儿他们是跑去借高利贷了?那就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营生啊,他们能有多少身家,就敢往那上头凑?” 一时嗓门大了点,孟老娘那边立刻就传来一声咳嗽。 “大半夜的,你俩不睡觉,还嘀嘀咕咕什么?小麦,我看你是铁了心不想让你肚子里那孩子安稳了是不是?” “你莫要发急,冷静点。”孟郁槐忙冲花小麦摆了摆手,替她拢了拢被窝。 “怎能不急?”花小麦脑子飞快地转了转,“我看舅舅,多半就是因为拿不出钱来还,才自个儿躲起来的!那你预备怎么办?” 她虽不懂高利贷的利息是如何计算的,但至少清楚,那基本上就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拖得日子长了,寻常人家根本就负担不了。 眼下孟郁槐将这事儿说出来,她几乎已经能猜到某种可能性了…… 果然,孟郁槐沉吟了片刻:“我想,咱家还算是有两个余钱,趁着现在利息还不高,赶紧先帮着还了,这桩事一了,舅舅自然不会再躲着——当然,这钱我不是白帮着出,往后待他们一家宽裕了,是要讨回来的。”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花小麦简直恨不得给他一拳。 平日里那样心思缜密沉稳的人,怎地这时候却偏生犯糊涂?二十两,寻常人家可以吃饱穿暖地过上两年了,这还只是本金,再加上利息…… 他们姓孟的一家,的确是不缺这点钱,但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那就是个无底洞,难不成往后他们还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人填窟窿? 她越想越生气,索性也不说话了,砰一声倒回榻上,只将后脑勺对着孟郁槐。 “小麦。”孟郁槐在她身后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不高兴,可无论如何,那是我亲舅,眼下有困难,总得拉上一把。你想想,若是花娘子也遇上这等事体,难不成你干看着不管?” 花小麦呼地一声掀开被子:“你搞清楚,第一,我二姐和二姐夫不是没分寸的人,他们不会糊里糊涂地跑去借高利贷;第二,我二姐姐夫是怎么待我的,舅舅一家又是怎么对咱们的?他冲着娘说的那些话,你都忘了?我二姐那样疼我,即便她真有一天需要我拉一把,这钱我也花得心甘情愿,可……” “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孟郁槐依旧好声好气,只那张脸却已绷了起来,“我若想瞒着你,何必再回来同你说?我是觉着,当初舅舅一家来投奔,若不是咱二话不说地赶了他们走,大概也不会到今天这地步……”RS 第三百零八话 惹恼了 这话是几个意思? 花小麦心中一凛,登时觉得有点不是滋味。 他倒是没明说,可这话里话外,岂不明摆着是在埋怨她当初赶走了唐茂林一家,令得他们居无定所,才落到这般境地? 人人都有一双手,那唐茂林还是个男人,旁人都能靠本事养活老婆孩子,为何偏偏就是他,非要去借高利贷不可? 再说,当初她为何半点余地不留地赶走了这舅舅一家,难不成孟郁槐心里还没个数?哦,你母亲受了委屈,没见你多体恤,倒是为了外人,怪起自个儿媳妇来了! 她原本还想与孟郁槐再掰扯掰扯的,自打听到这句话,心立时凉了半截儿,也没那个心气儿了,脱了袄子往被窝里一钻,呼啦一声蒙住了头。 孟郁槐那句话本是无心,甫一出了口,便知有些不对,急切间又没法儿找补,只得稍稍弯下身子凑近了点,手伸进被窝里,扳住花小麦的肩膀晃了两晃。 “小麦,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当然知道这事怪不得你,当初也是我考虑不周……” “我要睡了。”花小麦也不回头,闷在被子里瓮声瓮气地道,“你是当家的,自个儿拿主意。只要你别再让舅舅舅妈闹到稻香园和娘面前,这事儿我就不管了。” 说罢就将他的手往外一推,把被子裹得死紧,阖上眼,任凭他怎么喊,也是不应声了。 …… 这一晚上,小两口闹得彼此都很不痛快,隔日一早,孟郁槐去了镖局,孟老娘见花小麦慢吞吞地从房中出来,忙一把就给拽住了。 “你俩还能不能知道些轻重?”她皱着眉恶形恶状地道,“昨晚郁槐回来得那样迟,你不说赶紧催他睡了,还同他咭咭哝哝个不休。有甚么话,就这样说不够?” “两口子总有点私房话,娘您别什么都打听行吗?”花小麦半真半假地瞟她一眼,“您要实在不放心,索性今晚把床搬到我们房门口,听个够本,行不?” 孟老娘被她噎了一句,眉毛都竖了起来,冷笑一声,拍拍自己的心口:“你尽管得意,左右不过在我心中那本账上再添一笔。你的好日子不多了,等你肚子里的孩子落地,老娘迟早让你褪层皮!” 花小麦因着昨晚那回事,心中其实很不高兴,这会子却又不愿让孟老娘跟着操心,唯有挤出一张没心没肺的笑脸,上前将她胳膊一挽,软声道:“娘哎,我错了还不行吗?快过年了,铺子上事情多得很,这账您先别忙着记,咱俩先回稻香园去,将那些个正事都处理妥当了,然后您再慢慢儿骂我,好不好?” 言毕,拖着她就往外走。 孟老娘拿她这滚刀肉的性子没办法,且也不是真个同她生气,在口中嘟囔了两句,象征性地骂了一回,便也依着她,一起出了门。 …… 这阵子,火刀村水田里的礼云,仍是一筐接一筐地往稻香园送,园子里剥礼云子的十个妇人从早到黑忙个不休,存下好几十罐红艳艳的蟹籽,纵是做惯了农活,称不上皮肉细嫩,时间长了也难免有些受不住,十根指头都给磨破了皮,庄户人不讲究,又不会特意为了这点子小伤擦药包扎,隔天再来干活儿时,稍稍一碰那坚硬的蟹壳,手指便疼得钻心,以至于鲜血淋淋。 这个事,孟老娘回来提过一回,花小麦恍然,继而便连骂自己考虑不周,当夜便等不得地寻到景泰和,让他帮忙打了十来套剥蟹的工具。 说来这所谓的工具其实也简单,不过是一柄半个巴掌大的小锤,用来将蟹壳敲松,再用一只食指长短的细长铁片把壳撬开,就能顺顺利利地将里面的蟹籽取出。工序复杂了点,干起活儿来可能会慢上一些,幸而已有了好些礼云子,花小麦也不着急,只吩咐那些妇人慢慢来,最要紧是别受伤。 取出来的礼云子不能久放,汪展瑞便索性将其做成了酱,天气冷,轻易不会坏,吃到过年前是没问题的。至于那些雄蟹,有的斩成小块做成礼云酥,有的则只用油炒过之后磨成粉,做菜时加上那么一点,鲜香味比香蕈粉有过之而无不及。 周芸儿连日来除了张罗外卖摊子之外,便始终帮着汪展瑞收拾铺子上满坑满谷的小螃蟹,日日不得闲。这姑娘自打来了铺子上,便始终勤勤恳恳,无论学厨还是干活儿,皆从不肯偷一点懒,花小麦自是看在眼里的,瞧着她开始上灶做外卖之后,手艺愈发精进,心中也便考虑着,该到了让她出师的时候。 师傅领进门,修行靠个人,自己不可能将所有的菜一一手把手地教她,说到底,还是得靠她自个儿去钻研才行。 于是,这日晚间,打烊之后,趁着汪展瑞和谭师傅以及春喜腊梅他们还没离开,她便招手将周芸儿叫到面前。 “芸儿你跟了我多久了,可还记得?” 她唇边带着一点笑意,望着那姑娘道。 “一年零两个月。”周芸儿连个磕巴都没打,立刻答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一个激灵,“师傅你问这个干嘛?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 “你脑袋里想什么呢?” 花小麦哭笑不得:“你又没犯错,眼下是正缺人手的时候,好端端的,我赶你走干嘛?我是想问你,最近这一向,你觉得自己厨艺怎么样?” “我?”周芸儿抓了抓太阳穴,怯生生道,“我每天都勤加练习,知道自己比不上师傅、谭师傅和汪师傅,但若是跟我自个儿相比较,的确是比从前熟练许多,一样食材该怎么烹饪,心里也逐渐有了数。师傅你说过,做厨这事,必然是年月越长,才越有经验,我会好好儿练的。” “嗯。”花小麦便笑了,回头看看汪展瑞和谭师傅,“你们二位最近这段日子没少提携芸儿,依你们看,若我让她出师,合适吗?” “出……”周芸儿吓了一大跳,一口气没捣顺,唾沫星子呛进了嗓子眼儿里。 汪展瑞看了她一眼,就冲花小麦点点头:“若论技艺,的确还有些生涩,不过,出师之后上灶的机会才更多,也不是不行。” 那谭师傅则是嘿嘿笑了两声:“你是芸儿师傅,你要觉得行,那就肯定没问题。” 周芸儿彻底吓傻了,脸上神色急剧变化,一个字也说不出,伸手不住搓弄衣角。 花小麦抿唇一笑:“你也不用怕得这样厉害,出师之后,咱们和现在其实也没什么差别。芸儿我问你,你可知这出师之后,自己能得着甚么好处?” 周芸儿吭哧了半晌,怯生生地道:“后头园子里对厨艺的要求高,我现在还不能上那里张罗,但除了外卖摊子以外,至少我还可以帮着谭师傅和汪师傅,照顾前边的小饭馆儿……就像汪师傅说的,我在灶台上能有更多机会操作,对厨艺增进有好处。还有……” 还有什么,却是说不出来了。 “最重要的一点你怎么就给忘了?”花小麦故作惋惜地叹一口气,“你出了师,往后就不是学徒,在稻香园里干活儿,就可以领工钱了。” 周芸儿霍地睁大了眼:“领工钱?” “怎么,还不想要啊?”花小麦噗地笑出来,“往后手里有了钱,该怎样花使,你心里得有个数,若都落入了你爹手板心,谁都帮不上忙——你也别高兴得太过,我是打算让你出师,但在这之前,还有个考校。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准备,正月初五过后,咱们重新开门之时,你要拿出四菜一汤,菜色你自个儿去想,火候、刀功、调味,只要有一项我不满意,你就照旧当学徒,明白吗?” “……好。”周芸儿还有点惊魂未定,只顾着连连点头。 花小麦便又转向文华仁和春喜腊梅:“这段时间,芸儿若是缺什么食材,麻烦各位尽心帮她准备,若她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大伙儿多搭把手。” 文华仁与周芸儿关系不错,春喜和腊梅又向来挺喜欢这姑娘,哪有不答应的道理?当下便带头应承下来。 正说着,就听见身后孟郁槐的声音传来。 “芸儿妹子要出师了?这是好事啊!” 花小麦回过头,脸立刻垮了下来。 好吧,她承认,最近这几日,她之所以满脑子只想着稻香园的事,一方面的确是想在自己生孩子之前,将事事都安顿妥当,另一方面,却是因为不愿再因为唐茂林一家的事与孟郁槐吵闹。 连着好几天了,孟郁槐都很晚才回村,待得洗漱干净回房,花小麦早就已经睡下,只留个脊背给他,到了早晨起床的时候呢,又往往推说自己疲乏,死活都要在榻上多赖一会儿,不等他出了门,就绝对不起身——说起来,两人已许久不曾如从前那般亲亲热热地腻在一块儿。 孟郁槐晓得自己那句不经大脑的话惹恼了她,有心同她好好儿赔个不是,又被唐茂林的事绊住了脚,没脱出空来。今日特意来铺子上接人,便是希望能哄得她高兴。 却不料花小麦只回了一下头,便立刻又转过身去,接着对周芸儿道:“不管你要用什么食材,只要不糟践东西,价钱再贵都行。也别死撑,自己不熟悉的菜,用不着硬着头皮做,专拣你拿手的就行,可听懂了?” “我知道了……”周芸儿赶紧点头,看一眼孟郁槐,小声道,“师傅,天儿不早了,要不你跟郁槐哥先回去,我若有不懂的地方,明日再问你?” “那就先散了吧。”花小麦从嗓子里哼出一句,站起身垂着眼皮,跟在孟郁槐身后出了门。RS 第三百零九话 媳妇是要哄的 冬夜里的风带着一股凛然冷意,斜刺里杀出,刮得人脸上生疼。冷不丁从暖烘烘、拢着火盆的室内走出去,浑身立时就要打个冷战。 花小麦一踏出饭馆儿的门,就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把手往袖子里一缩,脚下的步伐也不自觉快了些,满心里只想着赶紧回到家,舒舒服服地钻被窝。 孟郁槐跟在她身后,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紧赶两步来到她身边,拽了她一把。 “你走慢些,最近脚肿得那样厉害,黑灯瞎火的,仔细跌跤。” 花小麦没搭理他,脚步却真个慢下来。 “还生气?”孟郁槐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我不是告诉你了吗?那天是我一个没留神说错了话,过后已是懊悔了,难不成你还真打算咬住我这一个错处,就不松口了?” 嗯,那话你的确是一不小心说出来的不假,可你若心里不这么想,又怎会脱口而出? 花小麦仍是连看都不看他一眼,只顾闷着头往前走。 “……舅舅找到了。” 孟某人在她身后低低地道。 她脚下不自觉地顿了顿,心道关我屁事?然后继续不理人。 “他那日之所以会跑掉,是因为那追债的寻到了工棚里。他去茅房,正巧看见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拿着家伙跑来,心里又惊又怕,左右无法,只好躲了起来。这几天他一直在城外的林子里猫着,多半是遭了罪的,胡子拉碴,眼瞧着瘦了一圈……” 花小麦走在他前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她来了火刀村这么久,甚少见到如此没担当的男人,唐茂林可真称得上是个中翘楚。被人追债,自个儿找地方躲起来,由着媳妇闺女担惊受怕,还得应付债主,这算什么? 也不必问了,他如今肯回来,多半是因为债务的问题被孟郁槐解决,心中那块大石落了地,再不用害怕了呗! 想到这里,她就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憋了半天,终究是压不住那股火,回头气哼哼道:“你跟我说这个干嘛?还指望我能同情他吗?你说的没错,他是你亲舅,他遇上了灾祸,你就算倾家荡产,也理所应当替他把事处理得妥妥当当。孟镖头你为人如此高尚,在你面前,我真自惭形秽!” 说着便往村南冲,原本已慢下来的脚步又变得飞快。 “小麦!”孟郁槐将眉头拧得死紧,上前捞住她胳膊,“你能不能讲讲理?” “我不讲理?”花小麦哼笑一声,“我是拦着你,不让你替舅舅还债了,还是不许你去找他来着?我自个儿在心里不痛快也不行,还非让我在旁边拍手叫好吗?” 她越说火气便越盛,一个劲儿地把胳膊往回缩:“你撒手,咱俩虽是两口子,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也不好看。我累得很,想早点回家歇着,这事儿我也不想再跟你讨论下去了。” 话音未落,就伸手将孟郁槐一推,气鼓鼓地一径冲回孟家院子。 她走得太快,孟郁槐在后头看得胆战心惊,紧紧跟着她,直到见她跑进房,砰一声关上门,才松了一口气,同时唇边露出一抹苦笑。 天晚了,孟老娘屋子里仍点着灯,许是听见动静,便开门走了出来,掀起眼皮往孟郁槐身上一打量,淡淡道:“跟我进屋。” 孟某人无可奈何地去了孟老娘房中,抬眼就见桌上搁着一个簸箩,里面针线齐全,孟老娘手里还捏着一个做了一半的小兜兜。 他心里一软,低声道:“孩子出生还有两三月,娘您何必大晚上的还忙着给他做衣裳?且不用这样急……” “不是等你回来吗?”孟老娘冷涔涔地道,“你舅舅的事解决了?” 孟郁槐闻言便是一怔。 “哼,我晓得你和你媳妇是铁了心想瞒住我,可这火刀村就只有这几十户人家,纸怎能包住火?替咱家新房监工的成勇,当着我的面儿自是什么都不会说,回家之后,却一五一十在他娘面前全倒了出来,你估摸着,我还能不知道?” 孟老娘瞟他一眼:“我不问你,一来是知道你主意大,我拦不住,二来,这事儿总得解决,拖着不是办法。如今看来,你是不领我这睁只眼闭只眼的情啊,把你媳妇气成这样?” “我知她心里恼怒,也怪我说错话,但……”孟郁槐长长吐出一口气,在桌边坐了下来。 “这些日子,你两口子连句囫囵话都没说吧?”孟老娘没好气地道,“咱整天在一个屋檐下住着,你当我瞎,真看不出来?哼,你媳妇那人,浑身都是毛病,有时候我真恨不得抽她一顿饱的,但光是看在她向着我这一点上,我就什么都能忍。她怀着你的孩子,每日里有多辛苦,用得着我告诉你?你可别说我不提醒你,她整天生闷气,将来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必定也是个性子古怪的,你就且等着给折腾个半死吧!” “我今日去接她,本就是好好与她说说,可她一听到‘舅舅’两个字,便立即炸开,我根本……” 孟郁槐揉揉眉心:“早两日说的那句话,我晓得刺了她的心,可我真是无意,不过话赶着话。她赶走舅舅一家是为娘出气,不是为了自己,我怎会不知?可现在……我是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还能怎么办,哄啊!”孟老娘狠狠瞪他一眼,“说两句就完了,走点心行不?就你那笨嘴拙舌的,越说越错,你不拿点态度出来,让她如何下台阶?滚滚滚,回你屋里自个儿想去,别指望着老娘给你拿主意!” 说罢将孟郁槐从椅子里扯起来,就往门外推,然后…… 也砰地关了门。 孟某人在院子里坐了一会儿,身强体壮,倒也不觉得冷,只满心里发愁。 他当然知道这媳妇是非哄不可的,问题是,怎么哄? …… 腊月里,随着各个商家开始张罗团年饭,稻香园的生意愈加红火。 来这里摆尾牙宴的商户们,当然不是只想着自家上下热闹一回那么简单,大多数人,都预备趁着年底的机会,卯足了力气多拉关系,为来年的买卖打下良好基础。是以个个儿很舍得花钱,甚么贵价食材点起来眼睛也不眨,务求筵席要上得台面。 借着这股子东风,稻香园狠赚了一笔,不说盆满钵满,也很值得高兴一回。花小麦虽没怎么在厨房打理,却也日日准时前来,盯着厨子和伙计们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不出半点岔子。 家里不缺钱,孟老娘的手也不似从前那般紧,年货源源不断地往家里搬,买起来就没个够,好好儿地过了一回购物的瘾。有时也会拉着花小麦一起去,在她面前并不提与孟郁槐争执的事,只找些闲话来说。 这日下晌,她又捉了花小麦陪她去村里闲晃,回来还未到申时,一踏进饭馆大堂,花小麦却立刻隐隐地嗅到一股菜肴的味道。 只是菜肴的“味道”而已,万万称不上“香”,不是从饭馆儿的厨房里传出的,倒像是从园子里飘出来,有一阵没一阵,还透着一股怪里怪气的气息。 春喜和腊梅一见到她,立刻便哈一声笑了出来,周芸儿含蓄些,却也忍不住,捂着嘴埋头偷笑,文华仁和庆有吉祥等人,则是偏过脸去看窗外,只是那肩膀,却是瑟瑟地抖个不休。 花小麦满脑子疑惑,将他们一一打量个遍,再看看自己,并没有任何不妥之处,便啧了一声。 “你们有病吧?我长得很好笑?还有,那股子做菜的味道是从哪里来的?谁在园子里瞎折腾?” “可不是?” 春喜噗地喷了出来,赶紧迎上前扶住她的胳膊:“我也闻见一股子饭菜味,要不……咱俩一块儿去园子里瞧瞧?” 花小麦朝她脸上瞥一眼,总觉得有点不对劲,见她这样上赶着,反而不着急了,往椅子里一坐:“这原本就是你的事,要去你去,我走累了,想歇一会儿。” 春喜冲周芸儿使了个眼色,那姑娘也立刻凑过来,拉了花小麦一把:“师傅,咱就一起去看看嘛,我学厨这么久,还从不知道,原来菜肴还能有这种味道,难不成你就一点也不好奇?” “不好奇。”花小麦不假思索地摇头,“这气味,一闻就知做菜人全无根基,去看了也是耽误工夫。你们既然都不着急,想来也都知道那人是谁了,我没兴趣往跟前凑。” 大堂里就有点僵住了,少顷,腊梅突然蹬蹬蹬冲过来,不由分说将她拽起,拉着就往园子里去。 “走走走,你是东家,这园子里所有事都是你拿主意,就算是要赶人走,也得你出马才行啊!” 一头说,一头就扯着花小麦一径钻进竹林,在小厨房门口停了下来。 “你去,我在外头等着你,啊?”她将花小麦往前一推,然后就站在空地上,不肯动弹了。 花小麦也不傻,心中早就有数,盯着厨房门瞧了半晌,不耐烦地剜春喜一眼,一脚踏了进去。 厨房里油烟缭绕,什么也看不清,她一走进去,便立时给熏得倒退三步,忍不住高声道:“你干嘛呢,别瞎折腾行不行?!”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滚滚浓烟中渐渐靠近,身上系着围裙,手里还捏着锅铲,冲着她勾唇一笑:“我就是想试试。”RS 第三百一十话 被迷惑了 有那么一瞬间,花小麦疑心是自己眼睛出了问题。 这个年代,男人们是饮食行当的主力军。上灶做饭嘛,为了不至于弄污衣衫,理所应当是要穿围裙的——可似乎她还从未有见过哪个人,能将围裙穿得这般好看。 稻香园里的围裙是统一做的,也没出去找裁缝,就由春喜腊梅扯了几块深色的布,手脚麻利地缝了出来。 厨房里油烟重,围裙纵是每天浆洗,用的日子长了,也难免有几点子陈旧的油污洗不掉,花小麦早生了嫌弃之心,想着或许该是时候重新做几条新的,以免食客们瞧见了觉得他们不够干净爽利,然而在看见孟郁槐的那一刹那,她几乎是立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明明就是自己和汪展瑞、谭师傅成天穿着的围裙而已,怎么到了他身上,竟成了这副模样? 许是因为他身材高大的缘故,那围裙在他身上稍稍有些小,紧紧绷在肩膀和胸前,却又并不非常局促,反而使他愈发显得蜂腰猿背,身姿挺拔。 按照习惯,这家伙依旧只穿了一件单衣,袖子挽到肘弯,露出筋肉紧实线条分明的修长小臂。在厨房里呆久了,难免有些热,额头上渗出几粒汗珠,顺着太阳穴拖出一条湿漉漉的痕迹,缓缓地滑进颈子里,所到之处,麦色的肌肤莹莹发亮。 就连那把锅铲,在他手中,也生给握出了舞刀弄剑虎虎生威的气势,直让人觉得,这东西根本不该用来做菜,而根本就是一件锐不可当的神兵利器…… 花小麦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颇有些费解地抬手敲敲自己的额头。 花小三你醒醒好不好,这正经是你晚晚一张榻上睡的夫君啊,都一年挂零了,还这么星星眼地盯着他看,穿个围裙就弄得你心猿意马,真的没问题吗? “……你干嘛?”她平复了一下心绪,竭力摆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来,“厨房是稻香园的重中之重,不是谁都能进来的,谁允许你在这里做菜?你也看见了,我这一排房子都是用木头搭建的,倘或被你一不小心引燃,损失事小,若是吓着上门的食客,那可怎么好?!” “不会的。”孟郁槐冲她微微一笑,伸手来牵她,“我知道跟你赔不是,得拿出点诚意来,可我这人不会说话,怕越说你越生气,因此,就索性做了几道菜。我是从没有下过厨的,看在我这么用心向汪、谭两位师傅讨教的份上,你好歹尝一尝。” 话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将花小麦的手捏起来看了看:“你很热?怎么手心里出了这么多汗?” “你……你别管!”花小麦忙不迭将他的手一甩,“不、不是要让我吃你做的菜吗?拿来给我瞧瞧再说!” 孟某人不解地瞅她一眼,果真转过身去了灶台,花小麦暗暗吁了口气,也是直到这时,才有工夫打量一下这厨房里的情形。 很好,她就知道这初初上灶的人,是绝对不可能让人省心的。 小厨房里乱七八糟,该放碗的地方摆着锅,白菘被扯得披头散发,菜梆子丢了一地,用来洗碗的大水盆里飘着油星儿,灶台上更处处是黑乎乎的油渍,简直像是被人打劫过一般。 靠近灶膛的青石地面上汪着水,想是被孟某人来回踩了几遍,到处都是脏兮兮的脚印……下厨来讨好媳妇,这当然是个不错的主意,可问题是,过后这一片狼藉谁收拾? “你也把厨房里弄得太脏了!”花小麦努力把自己的注意力从他的背影上挪开,没好气地道,“我不管,过会子你得负责清理干净,我可不好意思麻烦春喜嫂子和腊梅嫂子他们帮你收拾残局。” “不妨事,不妨事!” 门外传来腊梅乐呵呵的声音:“帮忙收拾一下有甚关系,我们……” 话说到一半,陡地戛然而止,像是被谁摁住了嘴,强行拖远了。 这当口,孟郁槐已将三个盘子搬了过来,献宝似的在她面前晃了晃:“你看,就这几样东西,可费了我大工夫了,从前我竟不知,这上灶做菜,比在院子里练一个时辰的棍法还要累!” 花小麦心道你才知道?一面就低头朝他手里打量一眼。 白菘大约是用甜面酱和神仙醋炒的,颜色太过于深,边缘处还有些焦黑,凑近一点,一股浓烈的酸味便钻进鼻子里,她登时转过身打了个喷嚏。 另外一碟,却好似是家常豆腐一类的菜式,豆腐炸得太过,颜色可疑,让人忧心若一口吃下去,不是被辣晕,就是给齁死。 至于这第三盘菜……恕她愚钝,真看不出来是什么物事了,反正仍是黑乎乎地黏成一坨,实在让人毫无胃口。 花小麦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住地在心里告诉自己,这三道菜虽然不尽如人意,但对于一个从没拿过锅铲的人来说,也委实算是不易了。刚想再虎着脸与他声色俱厉地说两句,一抬眼,正好看见一颗汗珠滚进他脖颈深处,登时连想说什么都忘了。 真是……太丢脸了,幸而此处只有他小两口,倘或再有第三人,瞧见她这魂不守舍的模样,不笑破肚皮才怪! “咳咳……”她故作镇定地咳嗽了两声,用筷子点点菜盘,“你觉得,这东西我能吃吗?我怀着娃娃呢,闹肚子怎么办?” “没非让你吃。”孟郁槐轻笑一声,顺手摸了摸她的头,“之前那句话,我的确是无心,但既令你心中不舒坦,道个歉也是应该的。你当初赶舅舅走,这件事并没做错,是我考虑不周,寒了你的心,可你念在我是头一回做出这没头脑的事,总该、总该……” “总该给你个机会改过?”花小麦挑了挑眉。 孟某人略微一怔。 说实话,对于眼下的情形他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于火刀村的男女老少而言,男人就是天,男人说话,女人们只有听的份,就算生了气闹一回,男人只要给个台阶,就该识趣赶紧下来,若还梗着脖子不依不饶,那纯粹是没事儿找打。 孟郁槐当然没想过要揍花小麦什么的,但不知何故,他总隐约觉得,那种每个男人都使得十分顺手的对付媳妇的方法,用在花小麦身上恐怕起不了作用。他并不喜欢……或者说并不习惯太过低声下气,可现在…… “对,你总该给我个机会改过。”他终究是让了一步,点点头。 花小麦低头想想,将他手里的菜盘一股脑地放在灶台上,拉着他就往外走。 “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在竹林里坐了,花小麦轻轻拧一下眉,开口道:“或许我说的话,接下来会让你不大高兴,但我觉得,还是要说出来才好。还是那个问题——你帮得了舅舅一时,还能帮一世吗?老话说救急不救穷,我就勉强认为,这一回你替他还债,是情况紧急,不能顾虑太多,可下一次呢?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生,咱们要花钱的地方还多得很,若他三天两头闹出点幺蛾子,让你替他填窟窿,你怎么办?他是个三四十岁的男人了,有手有脚,木匠活儿做得也不错,只要踏踏实实干活儿,怎么会养活不了全家?” “……你的顾虑有道理,我理会得。”孟郁槐点一下头。 “还有……”花小麦拉了拉他的手,“这回舅舅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连累着咱家也破费不少,他若还要来咱家新房干活儿,等结算工钱的时候,他那份得扣掉一半,你肯吗?” 其实依着她的意思,原本压根儿就不想再让唐茂林来干活儿了,却到底狠不下心。倒不是对唐茂林硬不起心肠,只单单是怕孟郁槐难做罢了。 “好。”孟某人居然很痛快地点了一下头,“还有吗?” “还有?还有就是,你以后要是再说那种不经脑子的话来气我,就算是你做出整整一桌席面来,我也不会搭理你了!” 花小麦嗔他一眼,站起身甩手就往前头走,孟郁槐松一口气,往厨房里望望,憋笑道:“你真不打算尝尝我做的菜?” “我还想多活两年呢!”小媳妇的声音中气十足,远远地飘了过来。 …… 心结解开,当晚花小麦和孟郁槐回到家,便又恢复了蜜里调油的状态,一路说笑着进了院门,迎面碰上孟老娘,花小麦便冲她一吐舌头,乐颠颠地回了房。 孟老娘暗暗放下心,面上却没半点好脸色,阴恻恻地看向孟郁槐:“怎么,你媳妇终于肯搭理你了?” “我今儿连锅铲都拿了,她又怎会还绷着?”孟郁槐在拣张凳子往院子里一坐,笑着道。 花小麦在房中听见这么一句,摇摇头抬眼望天。 天地良心,她哪里是因为他下厨而受了感动?分明是被美|色所迷惑!现在想想,还满心里只觉得懊悔! “和好了就别再折腾,我看她在动作越来越迟缓,成日里慢吞吞的,眼瞧着快要过年,你若镖局里不忙,就多看着她一点。就她那颠三倒四的性子,这时候摔伤一跤,可够你们受的!” 孟老娘低头看了看手中做了大半的小兜兜,长长出了一口气:“来年咱家就要添人进口,这个新年,一定要过得喜喜庆庆、欢欢实实的才好哇!”RS 第三百一十一话 祭灶神 火刀村的新年,是从祭灶君开始的。 传说腊月二十四,灶君上天,向玉帝禀报这一年中的人间善恶。在这一天,老百姓们都会力所能及地预备下丰厚的祭品为灶王爷送行,指望着他老人家“吃人的嘴短”,能在玉帝面前隐善扬恶,替自己多说两句好话。 这习俗透着一股圆滑伶俐的味道,却被家家户户看得极重,像食肆这种常年被灶王爷直接庇佑的行当,自然更加不可怠慢。 去年腊月二十四,稻香园还只是个小饭馆儿,花小麦刚嫁入孟家不久,手中杂事颇多,孟郁槐又不在家,因此对于这习俗,只是草草应付了事。而今年,稻香园扩建成火刀村里的一景,铺子上收入又委实不错,有谭师傅和汪展瑞在旁三天两头苦口婆心地劝,花小麦也便决定,要好好操办一回。 就算只为了大伙儿凑在一处热闹热闹,也不错。 稻香园原本定下的便是腊月二十五开始歇业,于是,二十四当日就没怎么正经做买卖。中午铺子里上上下下的人全聚在鱼塘边,欢天喜地玩闹了一回,人人都下厨做了一两道拿手菜,三位大厨自不必多言,就连那两个新来没多久的女伙计也没能躲得过。手艺不计好坏,滋味不理甜咸,人人胡乱吃了一肚子,大冬天的也不觉冷,就在塘边空地上聊天逗趣了整个下午。 到晚间入了夜,那正式的祭灶君仪式就开始了。 汪、谭两位师傅在厨房置办下许多瓜果祭品等物,花小麦则专心整治用来祭祀的猪头。 一整只猪头,用火燎过之后,用一大碗油酱和花椒大料等物拌得停当,搁进锡锅之中,锅口封得严严实实,只取一根粗长的柴禾安于灶内,哪消一个时辰。把个猪头烧得皮消肉化,酥烂无比,酱料充分浸入肉中,简直香喷喷五味俱全。 这道菜。便是花二娘有孕时,曾心心念念的“一根长柴烧猪头”,今日自然是拿来供奉灶君的,但等仪式过后,配上酱醋碟儿,自家厨子和伙计们一块儿分而食之,也是一种趣味。 送灶君,是要在一天之中的最后时刻进行的,亥时末,园中置了一张供桌。点上香烛,供奉灶君画像,将那猪头往桌上一摆,四周火把通明,案上香烟缭绕。立刻就有了气氛。 连顺镖局也是二十五歇业,孟郁槐忙完了镖局的各样事体,匆匆赶到稻香园,伙计们在园中张罗照应,他便陪着花小麦坐在前头饭馆儿的大堂里小歇。 “今日舅舅来镖局里找我。说是感激这一回咱家帮了大忙,等大年初一,想领着舅妈和表妹来家里拜年。一来表示感谢。二来,也想借此机会,在娘面前好好儿赔个不是。” 他朝花小麦脸上望了望,沉声道:“我没有立刻答应,想着娘未必愿意与他们多说,回头我在娘面前稍微提一提。她若不喜,转头我回绝了就是。” 花小麦现在只要一听到“舅舅”两个字,心中就直犯嘀咕,压根儿不愿再与他们一家往来,于是便含含糊糊地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若依着我,当然是觉得他们不必来。”孟郁槐笑了一下,又道,“但无论如何,还是该问问娘的意见。毕竟那是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亲弟弟,之前又出了那档子事,或许她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担忧。” “你跟我说这些干嘛?担忧我心里不痛快?” 花小麦便冲他一笑:“你说的没错啊,这事儿原本就该娘做主,娘若是不计前嫌,哪有我这儿媳妇横插一杠子的道理?反正我还是那句话,舅舅既然要在咱们的新房那边上工,我就盼着他以后能踏踏实实的,把活儿干完了,大家都松快,若是他再闹出什么岔子来,我……” “我晓得,总归你放心。”孟郁槐不等她说完,便摸摸她的额,轻点了一下头。 两人正说着,忽见汪展瑞匆匆从园子里跑了出来,一径奔进大堂里。 “郁槐兄弟回来了?方才一直在园中忙活,以为连顺镖局镖局年前最后一天也忙得很,你给绊住了脚,恐怕赶不及回来,这下子我就放心了!” “怎么了?你该不是又想找我家郁槐喝酒吧?”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半真半假地笑道。 “哪里哪里,我那点酒量真不够看。”汪展瑞有点窘,连连摆手,紧接着又有点犹豫地道,“我寻郁槐兄弟,是为了那祭灶王爷的事,那个……东家你应该晓得,祭灶君需得男子出面吧?刚才我和谭师傅说起,还正发愁,既然郁槐兄弟在,那这事儿就好办了。” 花小麦去年并未正经行这祭灶君之事,对于这样的规矩,还真是生平头一回听说,不觉有点发愣,咬一下嘴唇:“我……不行吗?” “这个……”汪展瑞愈发尴尬,“按老祖宗的规矩,祭灶君,女子不能掺和,至多也只能在厨房收拾打扫,呃……” 这年代,祭祖、上坟、去衙门告状,女子均不能参与,今日没成想连那灶王爷都是个挑肥拣瘦的主儿,还真是…… 花小麦暗地里撇了撇嘴,倒也不觉受挫折,只在心里偷偷腹诽了一句,便转过头冲孟郁槐一弯嘴角:“这敢情儿好,我落个轻松,那就劳烦你替我去好生祭一祭灶君他老人家,请他保佑明年稻香园生意红火,啊?” 孟郁槐笑着应承一声,便随着汪展瑞一块儿进了园子,这边厢,春喜腊梅和周芸儿,则快手快脚从园子里出来了,一面将大堂收拾利落,一面陪着花小麦闲聊解闷儿。 …… 堆松枝、念祝辞,用煮化的饴糖涂抹灶王爷的嘴,燃烧纸马草料和灶王画像……园中的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临近子时,村里家家户户炮仗都炸了起来,那噼里啪啦的响动轻易便连成一片,传去火刀村各个角落,“年味儿”,就在这一刻蒸腾了起来。 送走灶王爷之后余下的猪头果品,被稻香园里的众人分而食之,直闹腾到后半夜,方才尽兴散了,大伙儿各自回去歇息。 文华仁被庆有、吉祥他们灌得醉了,脚步踉跄,似个不倒翁一般被铺子上的伙计搀扶着往河边去,一面走,一面还满嘴嘟囔着等他明日写几副春联,好贴在园中各处,图个喜庆。 花小麦其实已经很累,一双脚肿得像馒头,每走一步都像是踏在软棉花上,落不到实处。饶是如此,看见文秀才那偏偏倒倒的模样,她却仍是捂着肚子笑个不住,孟郁槐满心里无奈,只得牢牢扶住她胳膊,一叠声地提醒她当心脚下。 两人转进通往孟家院子的小土路,红色的炮仗纸屑铺了满地。 喧嚣已散,家家户户都吹了灯,四下里一片寂静。 花小麦又困又乏,一路都是强撑着走回来的,到了这里,实在有些坚持不了——当然,也免不了有些撒娇的意味隐含其中,当下便往地上一蹲,摇了摇头:“我走不动了……” 一边说,一边抬头看了孟郁槐一眼,目光半是耍赖半是可怜。 “你想干嘛?”孟郁槐一个没忍住,笑出声来,“你肚子那么大,现在可是背不得的,压着孩子怎么办?” “唔……”花小麦低头想了一阵,冲他一吐舌头,“那你抱我回去。反正现在村里人都睡了,娘多半也已经歇下,没人能瞧见,就看你肯不肯。” 孟某人就猜到她必定是这个意思,低头看着她含笑道:“就真一步都走不动了?马上就到家了,这几步路,都坚持不了?” “不行。”小媳妇立刻不假思索地摇头,“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回家看,我的脚现在肯定一摁就是一个坑。” 孟郁槐也不答话,径自上前一步,弯下腰一把将人打横抱了起来,仿佛不费吹灰之力,大踏步就往孟家院子走。 “你慢点!”花小麦急得大叫,忙使劲捶了他一把,“好容易偷回懒,就不能让我多享受一会儿?” “你的事怎么这样多?”孟某人嘴上这么说,脚步却是真个慢了下来,走一步停两下,慢吞吞地往院子门口挪。 “你跳舞呐?”花小麦噗一声喷了出来,胳膊一勾,环住他的脖子,“今晚上真热闹,虽然不能亲自祭灶君,我心里还是挺乐呵的。孟镖头,这好像还是咱俩头一回一块儿过年呢……” 可不是吗? 没成亲之前就不说了,去年她刚嫁来孟家没一个月,孟郁槐便出门走镖,正巧错过了正月里的新年。 第一次在孟家过年,是和孟老娘一起,磕磕碰碰,两个人都不自在,而今年,却完全是另外一种情形了。 “唔。”孟郁槐朝她腹间瞟了一眼,“你应该说,是咱们三个头一回一块儿过年。” 说着便胳膊用力,将她抬上来一点,低头亲了亲她脸颊。 花小麦乖顺地窝在他颈间,一条不过几十尺的路,走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终究是来到孟家院子门口,孟郁槐伸腿碰开院门,迎面就见孟老娘正抬头往这边看过来。 “啧,你俩真是……” 她好像给吓了一跳,眼睛立刻瞪得老大,然后蹬蹬蹬地进房,使劲摔上门。 “注意点行不行啊!” 屋子里嗡嗡地传出一声怒喝。 ps: 艾玛回家晚了,今天肯定三更,渣手速,拖得太晚的话大家莫等~RP 第三百一十二话 拜年 稻香园和珍味园暂时歇业,新房那边也停工放匠人们回家过年,临近除夕,火刀村里还在田间地头干活儿的庄稼汉寥寥无几。 除开雨季之外,这是一年当中,最理所当然可以尽情歇息的时光,不必满心里思量着赚钱,平日里不舍得花钱买的吃食,这时候也可敞开肚皮好好儿吃上一通,丰富的年夜饭,饱含对来年丰收的期许,家家户户都是一派喜气洋洋的气氛。 做新衣、大扫除、洗福禄……虽是不必再天天去稻香园忙碌,花小麦却仍是一点都没闲下来,每日里被孟老娘催促着做这样做那样,片刻不消停,就连得了空想随孟郁槐进村里逛逛也不行,胆敢踏出院门一步,孟老娘的咆哮就会立刻追杀而来。 “有那工夫,不知道回屋去好生歇歇吗?你看看你那肚子,如今走两步路都费劲,还不安定些,何苦来?你别找我抽你!” 花小麦拗不过她,再低头瞧瞧自己圆滚滚的肚皮,莫名就觉得无奈起来。厨房不许进,院门又不让出,她便唯有老老实实地留在家中,帮着做点力所能及的事,再不就是将孟老娘做的各色补品尽数吃下,眼瞧着又丰腴了好些。 除夕当天,年夜饭是孟老娘张罗的,在厨房里操持了大半日,又拨个空,将一只装着肉豆蔻、桔梗、花椒、附子等药材的绢袋沉入井底。 因花小麦是有身子的人,再过不久便要生,今年的除夕,一家三口便没有正经守岁,欢欢喜喜地吃过了饭,围着火盆说了一会子话,再放一挂炮仗,也就各自回房歇了,一觉睡到大天光。 也不知是冬天太冷,还是肚子里的娃娃实在太爱睡,这一向花小麦愈发懒了,每早起床,成了最痛苦的事。平日里即便孟郁槐不在家,她也能在榻上赖足半柱香的时间,这几天两口子都闲着,她便更是了不得,不依不饶地必攀着孟某人多陪她一会儿不可。 孟老娘面恶心却不坏,若搁在平常,恐怕也就随她去了,唯独这大年初一的早晨,却是万万不能答应,着急上火地发狠捶门,到底是将两人给折腾了起来。 “不瞧瞧是什么日子,你倒罢了,难不成还要让你男人陪着你一块儿当懒汉?” 她在院子里的桌上一面捣腾着什么,一面没好气地数落:“新年第一天你就找骂——别说我没提醒你,今儿若是挨了骂,这一整年,你都别想好过了!” “那您就不能体恤我一点,好歹今日忍忍,暂且别骂人?”花小麦嬉皮笑脸地凑过去,朝她手里的物事一张,便是一挑眉,“娘你这是在干嘛……这是什么东西?” 孟老娘一大早起身,便将沉在井底的绢袋拿了上来,此刻正将里面的药材浸入酒坛中,使劲儿摇晃了两下。 “屠苏酒啊,你们老家没这东西?”孟老娘睨她一眼,“大年初一,正是喝屠苏酒的时候,驱除秽气,解灾病,可正经是好东西!去年郁槐不在,我也没心思弄这个,今年咱家人齐全,过会子你也得喝上两口,有好处的!” 一头说,一头便取了三个酒碗来,先倒了一碗递给花小麦。 花小麦从前生活的那个时代,家中并没有饮屠苏酒的规矩,但她隐约也晓得,这酒与别不同,是要从家中年纪最小的成员喝起,于是也并不推拒,接过来抿了一小口,舌尖除了淡淡的药味之外,还有一股子辛辣的气息。 “再喝一口。”孟老娘推了推她的手,“替你和肚子里的孩子都去去病气,保佑这一年到头,都是健健康康的。” 花小麦果然又喝了一口,孟老娘便让孟郁槐也来喝了一些,自个儿则是连灌两大碗,正想再吩咐一句什么,忽听得院门被人拍得山响,隔着木头门,还隐隐听见嘻嘻哈哈的说笑声。 “怎么……”花小麦立刻看向孟郁槐。 孟某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忙摆了摆手:“你别紧张,应当不是舅舅,娘不愿意让他们来,我之前就已回绝了。我估摸多半是一大早来拜年的。” 花小麦很不愿意见唐茂林一家,嫌他们不省心,闻言便松了一口气,上前去取了门闩,眼前一花,还未看清楚是谁,就听见震耳欲聋一阵笑声。 “嫂子过年好,我们来拜年了!” 齐刷刷全是男人的声音,打雷一般直撞进耳朵里,花小麦给唬得倒退一步,再抬眼细看,却见是连顺镖局的韩虎、李应春等人,笑得见牙不见眼。 “呀!”她连忙也展颜一笑,“怎么这一大早就来了?” “拜年嚜,当然赶早不赶晚!”韩虎笑呵呵地道,冲着她虚拱了拱手,“嫂子,你可有日子没来镖局瞧瞧了,今日一见,我都差点认不出!”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她胖太多,走形了? 花小麦立时就很想翻个白眼,刚打算回句嘴,另一个又跳出来,嬉笑着道:“嫂子新年好,你是不是该给我们压岁钱?” “少来!”花小麦扑哧一笑,“论年纪你该是比我大吧?管我要压岁钱,你也好意思?” “那谁让你是嫂子呢?”那人半点不恼,“由不得你不认呐!” 正说着话,孟郁槐便赶上前来,怕人太多撞着媳妇,便将花小麦往旁边拽了拽,一面把人往院子里让,一面笑着与他们招呼。 孟老娘却是已腾腾地去了厨房备茶水和瓜子糖,一股脑地都铺排在院子里,登时这小院儿便热闹起来。 可巧这大年初一是个好天气,一大早的,太阳虽是还没露头,天色却格外亮堂,仿佛也比平日里要暖和一些,众人热热络络地坐在院子里,也并不觉得冷。 闲坐一阵,不过说些吉利话,大家笑闹一回而已。孟老娘纵是脾气不好,不耐烦应酬人,今日也多少收敛性子,留大伙儿就在家中吃饭。 镖局的男人们多数性子大大咧咧,也不与她客套,乐颠颠地便一口答应。花小麦在旁听他们说话,蓦地想起一事来,拉了拉孟郁槐的袖子,与她低语了两句。 “嫂子,你和郁槐哥有亲热话,就不能等我们走了再说吗?你……”韩虎眯着眼正要取笑,忽见孟郁槐神色一凛,忙不迭将后半截话吞了回去。 “你们今日……”孟郁槐拧了一下眉头,“一大早便赶来我这里拜年,我多谢各位好意,但柯叔那里……” 余下的话他没有说出来,但意思,却是再明显不过了。 估摸着正月初一拜年的人多,他原本与花小麦商量,是预备明日再去城中探望柯震武,在心中猜测,镖局的这些人也该同自己打得是一个主意才对。方才冷不丁家里涌入一群人,他也没工夫细作考虑,经花小麦一提醒,才省起此事似是有些不妥。 他现下的确是连顺镖局正经管事的不假,且柯震武同他商议过,待二月初二春酒宴那天,预备在稻香园里摆一桌,将城中平日里来往稠密的商家都请来,算是正式在众人面前,将连顺镖局交予他。可无论如何,柯震武才是这连顺镖局的创始人,也是一手一脚将面前这些个汉子带进走镖这行当里的,这群人跑来火刀村拜年,却不曾想到理应先去柯震武那处,不仅不合适,还让人难免有种人走茶凉的感觉,心中很不是滋味。 韩虎方才还是笑嘻嘻的,听了这话,当即便怔住了,其余人也都面面相觑。沉默好一会儿,方才讪讪道:“是……想着火刀村离城远,才先往这边来,柯叔那里,自然也是要去的……” “该分个先后才是。”孟郁槐沉声道,“虽柯叔并不计较这些虚套,咱们却不能不做得妥当些——明日咱们一同去他家中探望,在他面前勿要提起今**们已来过我这里,往后也不可如此行事。” “呃……好。”韩虎挠了挠头,颇有些尴尬地应承下来。 原本高高兴兴的气氛,一下子有点冷,花小麦看了孟郁槐一眼,见他面色沉沉,便拍了他一下,示意他别再说下去,自个儿则笑呵呵打圆场。 “过会子我下厨做两道菜请大家尝尝,明**们去探柯叔,我不便当,就不跟着一块儿去了,烦大伙儿帮我带个好,若是柯叔发压岁钱,你们可别忘了替我也讨一份!” 李应春第一个没憋住,哈地笑出声来,赶紧连连点头答应,拍着胸脯保证,必定带个大元宝给她,其余人暗暗松了口气,也都纷纷附和,院子里这才复又气氛和睦起来。 …… 韩虎他们直到吃过午饭,下晌方才离开,这其间,来孟家拜年的人便一拨一拨没停过。家里有孟郁槐和孟老娘照应,花小麦得以脱身,便跑去景家老宅也瞧了瞧花二娘和小铁锤。 临近傍晚,日头偏西,院子里总算是恢复了平静,厨房里孟老娘已张罗着做晚饭了,这当口,周芸儿却跑了来。 按理说拜年是该在上午,眼下这辰光,委实是有些晚了,周芸儿一路跑得气喘吁吁,扑到花小麦面前便连声道歉。 “师傅对不住,我原本是想着上午来的,可我娘一大早便领着妹妹们去串门,我一个人在厨房里摆弄食材,一个没留神,就耽搁到这时候,你别怪我……” 她有些惴惴,一面说着,一面还低头搓弄衣角。 花小麦很是吃了一惊,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摇头不可置信道:“你在厨房里呆了整整一天?这大过年的,你也不说放自己两日假?就算是为了准备那四菜一汤,也不必忙到这地步——我说,你究竟准备成什么样了?”RS 第三百一十三话 谢师 周芸儿被她这么一问,更是惶恐,牙齿叩了叩下唇,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正月初五乃是开市之日,芙泽县大大小小的商家,在经历了新年里的休整之后,大都选在这一天重新开门营业,唯独这饮食行当是个例外。 “破五”之日,不可烹煮生米,于开酒楼的人而言,就似个有人拿个大锁头将他们给锁住了,基本上可谓什么事也做不了,所以芙泽县大多数的食肆,大都选择避过这一天,初六方才开门迎客。 稻香园自然也是如此,花小麦便打算趁着这一天,将铺子里里外外打扫一回之余,也正好考校一番周芸儿的厨艺。 此时见那姑娘不语,她便抿唇笑了一下:“怎么,我足足给了你一个多月的时间做准备,你还是觉得不够用?心里没底儿?” “倒是……准备得差不多了。”周芸儿飞快地抬头瞟她一眼,“文大哥和春喜腊梅两位嫂子都很肯帮忙,但凡我需要任何食材,庆有他们也都帮着尽力张罗,我反复练了好多次,步骤自是熟练,只是心里没数。师傅你向来对灶上的活计要求高,我怕……” “我问你,你的厨艺是跟谁学的?”花小麦掀掀眼皮,朝她面上扫了扫。 “是跟师傅你呀……”周芸儿怯生生地道。 “我手把手教了你一年多,眼下你却怀疑自己的厨艺过不得关,这是在拐着弯儿地骂我?”花小麦将嘴角一撇,仿佛很不悦地道。 周芸儿晓得她是在说笑,也并不害怕,只愁眉苦脸地摆了摆手:“都这时候了,师傅你就别和我逗闷子了,你明晓得我是怕自己不行。” 花小麦听得这话,便低头思忖了片刻,细声道:“我同你说件事吧,待咱们初六开门做买卖,我去看一眼,之后我便暂时不去铺子上了。这事我同春喜腊梅嫂子打过招呼,和文秀才也交代过一声,没告诉你,是因那时候你正专心准备应付出师的几道菜,我不想打扰你。” “哦,我猜到了。”周芸儿倒也并不十分惊讶,点点头,“我记得师傅提过,保生医馆那位邢大夫说,二月里你肚子里的小娃娃就要落地,这一向合该在家好好休息。” “所以啊,我需要你帮忙。”花小麦对她笑了一下,“这前前后后,我总归要有两三个月不能来铺子上,厨房里的事半点帮不上,倘若你再把那几道菜给搞砸了,出不了师,稻香园里便只有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大厨张罗,不忙得鸡飞狗跳才怪,如果能有你这么个帮手,对我,对咱整个稻香园都大有裨益,你无论如何都得卯足了劲儿,争一口气。” 这姑娘性子太过于软,有点压力,于她或许反而是件好事。 周芸儿也没说话,只是闷闷地点了点头。 花小麦笑了一下:“你在外卖摊子上做了那么久的厨子,应付了那许多食客,从不曾有人嫌弃你,区区几道菜,你肯定能做得周周全全。自个儿心里别想太多,若实在心慌,便将做菜的步骤在脑子里过几遍,翻来覆去多想想,自然就有数了。” “……好。”周芸儿隔了半晌,才应了一声,轻轻呼了口气。 花小麦实在理解她此刻心情,笑着拍了拍她的肩。 想当初她要毕业考试时,也是这样坐立难安呢……明晓得自己一定没问题,却仍旧无法彻底放下心来。 人在即将面对重要事物时的情形,大抵如是。 …… 一连过了几日不是吃就是睡的悠闲日子,正月初五,终于来了。 庆有、吉祥等几个伙计就住在火刀村附近的村落中,这日一大早便来了铺子上,开了门立即挽起袖子大肆清扫,将饭馆儿楼上楼下每个角落整理得纤尘不染,又抱着家什去了园中,勤勤恳恳,半点不耽搁工夫。 照应鱼塘的大叔划着小舟摘除干枯的荷叶,春喜腊梅带着两个女伙计跑去打谷场旁的菜地里,拔了一大车的白菘回来,至于文华仁,则早早趴在柜台上,合计着下午安排人手去城里置办食材,得了空,翻上两页书,时不时写写画画,倒也自在。 论理,明日才正式营业,汪展瑞和谭师傅今天原本是不必来的,但大约是惦记着周芸儿今日要进行出师的考校,汪展瑞也大清早就赶了来,倚在窗边桌上与人说话,间或搭把手,帮着递递拿拿东西。 连顺镖局是初八才开门,孟郁槐便陪着花小麦一块儿来了稻香园,行至门口,入眼便是一片热闹之景。 饭馆儿里窗明几净,后头园子里不时有人声和哗哗的水声传来,薄薄的太阳星儿穿过树杈投在地上,映出一片片斑驳的光影。 花小麦心里一阵欢喜,嘴角就朝上翘了翘。 稻香园才刚刚重新开门,便是这样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令得人心中都敞亮了两分,总觉得这应该是个好兆头,新的一年,稻香园必然会更上层楼。 这感觉实在太好,以至于她踏入饭馆儿大堂时,面上还是带着笑的。铺子上众人偏过头瞧见她夫妻两个,立时围上来寒暄,叽叽喳喳说个不休。 “方才过来的路上,看见你家新房也还没开工哩,眼瞧着是修了大半了,到底几时能搬进去?” “我和小麦跟娘商量过,这房子二月里应是能盖好,敞放一阵,待得四月份再搬,那时候若不出意外,小麦也方便些。” 孟郁槐笑着道。 “那上梁那**们得通知我们,我跟家里都说了,到时候是一定要去帮忙的。”春喜急吼吼地道。 孟某人便少不得与她多说了两句,花小麦由得他们闲聊,自己走到一边,朝厨房里张了张,问汪展瑞:“芸儿在里头忙着?” “嗯。”汪展瑞应一声,“比庆有他们来得还早,一直把自己关在厨房里,我想进去瞧瞧吧,她还不让,估摸着用不了多久,也就该出来了。” “那咱们且别去烦她。”花小麦笑了一下,就在桌边坐下,顺手倒了杯温水,慢慢地喝。 厨房里渐渐有香味飘出来,几种食材的味道混杂在一处,有些奇异,却并不难闻。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周芸儿终于千呼万唤始出来,手中捧着一个托盘,每走一步都异常小心,缓缓挪到花小麦面前,轻声道:“师傅,我都做好了……” 花小麦对她笑了笑,也没招呼其他人,只示意汪展瑞也一块儿过来,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往托盘内扫一眼。 她还以为出师这等大事,周芸儿必然会尽选珍贵食材,好好露一手,却没成想这姑娘居然很踏实,所用皆是平常之物,半点不虚浮。 用鹌鹑肉、肥猪肉和南杏仁做成的“杏林春满”,蒸酥的鹌鹑连骨一块剁成细茸,与肥猪肉丁一块炒,再加上油炸过的杏仁碎,自带一股浓郁的油香。鹌鹑肉早给炒得发干,却仍能入口即化,满口甘香; “御爱玉灌肺”,其实不过是道素点心而已,面粉中掺杂了油饼、芝麻、松子、核桃和少许白糖、红曲,蒸熟之后切成肺状的小块,浇上浓浓一层辣油,吃起来又甜又辣,清新又爽利; 汤是竹笙鸡腰汤,原本无甚味道的竹笙吸取了饱饱的汤汁,用牙齿轻轻一磕,便渗入齿缝之中,十分鲜甜;而最妙的要数那冻蹄膏,煮熟的猪脚掺上熬化的石花一两杯,再炖得软烂,在凉浸浸的井里悬挂一夜,切成一寸见方的小块,软糯弹牙,似凉粉,却又带着肉香。 花小麦一言不发地将每道菜都尝过,实话说,刀功无甚问题,火候与调味方面,却仍有改进余地。她并未将此话同周芸儿提,看了汪展瑞一眼,见他对自己微微点头,便扬起唇角一笑,道:“为何偏要做那竹笙鸡腰汤?” “不好吗?”周芸儿立刻给唬了一跳,向后连退三步,稳了稳心神,方弱弱地道,“我本来也想炖一锅浓郁的汤,但转念一想,过年家家户户吃得油腻,师傅你在家中被大娘照顾着,只怕更是成日里大鱼大肉不离口。这汤清爽解油腻,你吃了或许能舒服些。” “唔,我又没说你做得不对,你有必要怕成那样吗?”花小麦半真半假地冲她翻翻眼皮,“依你自己看,这几道菜,你做得怎样?” 周芸儿低头苦想许久,没直接回答,只一脸诚恳地道:“师傅,我尽力了。” “肯尽力就行。”花小麦闻言便笑了,“几道菜的味道互相不冲突,而且你将食物的本味发挥得还不错,并没有被调料之味所掩盖,这就已经很不错了,只是往后得了空,还要向汪师傅和谭师傅多讨教。至于我,我是你师傅,你几时有问题,都可以来找我。” 她说到这里,便顿了一顿:“今日初五,明天咱们开门营业,到了下个月,我会让文秀才提醒账房先生,多出一份工钱。” 周芸儿一时没醒过味儿来,还只顾站在原地发愣,汪展瑞看不下去,抬手敲敲桌子:“你傻啊,还不谢谢你师父?这不是过关了吗?” “我……”周芸儿又愣了片刻,总算是明白了,膝盖一软,“师傅我……可以出师了?” “马马虎虎吧。”花小麦故意逗她,“等下个月你领了工钱,可得摆桌谢师宴来请我,你肯不肯?”RS 第三百一十四话 不舍 孟郁槐与春喜腊梅几人,明知花小麦正在考校周芸儿的厨艺,因不想让周芸儿太过紧张,便都没有靠过来,只立在靠近门口的地方聊闲篇儿。 这会子听见花小麦提起那“谢师宴”的话来,他们心下有数,知道周芸儿多半是过关了,立刻呼啦一声围拢,不依不饶地嚷嚷,这个说“谢师宴不能少了我们那份”,那个道“周家妹子我最近可没少帮你啊”,一时间大堂里喧闹得不可开交。 周芸儿正又惊又喜,脑子里乱得就似一团浆糊,不计谁管她讨酒吃,都是一叠声地“好好好”、“行行行”,花小麦在旁任由众人议论得够了,冷不丁将周芸儿一拽,凑上去附耳道:“你可想清楚,你这才刚刚出师,每月工钱能有几个?都拿出来请客了,自己一个子儿都攒不下,那怎么行?” 这番话虽是对着耳朵说的,声音却委实不低,大堂中人人听了个清清楚楚,还以为她是在替自个儿的徒弟解围,便很给面子地闭了嘴,周芸儿也向她投去感激的目光。 却不料她话锋一转,慢条斯理地又接着道:“依我看,你单请我和你郁槐哥两个吃顿好的就罢,其他人,理他们作甚?” 这话一出,大堂里立刻炸了锅,有人笑有人骂,春喜不依不饶地上前扯住花小麦的胳膊,指着她半真半假道:“小麦妹子,你心眼儿可太坏了!虽说是谢师宴,你让我们沾沾光,还能少两块肉不成?高矮也是咱稻香园的东家,咱成日抬头不见低头见,你居然想和郁槐兄弟两个吃独食,这话传了出去,没的招人笑话!” 一边说,一边作势要伸手去拧她。 周芸儿被挤在最中间,跟着诸人笑了一回,渐渐地眼眶就有点发红,站起身来费力地往前踏了两步,站在花小麦面前,嘴角一扁:“师傅,我给你磕个头吧……” 说着双膝一软就要跪下去。 花小麦正一门心思地与春喜笑闹,陡然听见这么一句,着实给唬住了。只因四下里人太多,她一时没处躲,便唯有努力偏了偏身子,使劲摆摆手:“你别闹,这使不得,我不兴这个,你莫要……” 孟郁槐也伸出一条手臂往上带了周芸儿一把,摇摇头沉声道:“不需如此。” 周芸儿跪不下去,便伸手揉了揉眼睛,吸溜着鼻子道:“要不是师傅你肯收我当学徒,让我在稻香园里跟你学厨,每日里悉心教导不止,还给我住的地方,我现在还不知是甚么情形。我那个爹……一年到头只知道打人出气,我也是来了这里,才算看见了点太阳,觉得日子还有希望。今儿师傅让我出师了,我……我也不会说话,你就让我给你磕个头吧,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谢你……” “真不用!”花小麦索性别过投去不看她,死活不肯受她的理。 “小麦妹子是你师傅不假,但年纪也不过大你一岁多,论起来你俩是平辈,你这一脑袋磕下去,不是折她的寿吗?” 春喜也在一旁帮着劝:“要我说,你好好儿给她鞠个躬,也就罢了。” 周芸儿之前是一时情绪澎湃,心头百感交集,也没工夫去细琢磨,此时听了春喜的话,便多少也觉有点不妥,果然站起身来。 “那我就给师傅鞠个躬。”她说着,便弯下腰去,恭恭敬敬地给花小麦行了个礼。 花小麦躲过了那磕头大礼,长长舒了一口气,伸手去拉她,笑道:“你也跟我学了一年多的厨,晓得我是什么性子,那些个虚套,咱们没必要讲究。别以为出了师就万事大吉,你若真想在这饮食行当里做出名堂来,往后要走的路还长得很,总之你好好儿在稻香园里干活儿,别丢你师傅我的脸就行。” 周芸儿用力点头,抬手一抹脸,冲她露出个灿烂笑容。 …… 那所谓“谢师宴”,原本就是个玩笑而已,最终自然不了了之。大年初六,稻香园重新开门营业,周芸儿便正式进了厨房,开始帮着汪展瑞和谭师傅一块儿张罗灶上一应事体。 花小麦在初六那天去村东露了个面,少不得殷殷了众人几句,过后便没再往铺子上去。 如今她的肚子实在已经很大了,低头几乎瞧不见自己的脚面,走动起来格外费力,索性整日整日地窝在家中,除了偶尔同孟老娘外出逛逛,或是等孟郁槐晚间回来陪她散步之外,基本不再出门。 正月十五之后,这个年就算是过完了,村里的老百姓们再度开始日复一日地辛勤劳作。 景泰和在芙泽县的铁匠铺装潢停当,预备正月里就开张,花小麦行动不便当,不能亲自往城里去,唯有让孟郁槐代为道贺,并在头一晚,去了一趟景家老宅,想再多和花二娘说说话。 毕竟,她夫妻两个在城中开了铁匠铺,往后就要在铺子里安顿下,姐俩想见面,可就没从前那样容易了。 花二娘与景泰和要带去城里的物事,早两天前就已经收拾得七七八八,管稻香园借了牛车,明早一气儿拉去城里就行。他二人还没搬走,院子里就已经显得空荡了不少,景老爹和景老娘坐在门槛上,也不知在小声嘀咕什么,瞧见花小麦来了,便打了声招呼,起身朝旁边让了让。 花小麦笑着同他们问候过,往院子里一张,抿唇道:“大伯大娘,我二姐这会子不忙吧?” “忙倒是不忙。”景老娘抬头望天嘀咕了一句,“小麦丫头你来了也好,多少帮着劝劝你二姐——一整天搂着铁锤就不撒手,眼下多半还在房中掉眼泪呢!” 当娘的,要和才出生七八个月的孩子分别,任是谁也有些不舍。花小麦平日里看见的,花二娘是真真儿将小铁锤疼进了骨子里,冷不丁要分开,心中又怎会好受? 虽然肚子里的孩子还没生下来,但花小麦却已经开始理解花二娘的感受了,当下便冲那二老笑笑,抬脚一径进了东厢房。 屋子里,景泰和与花二娘都在,一个有些不知所措地立在桌边,看样子,似是在软声劝慰,另一个却是一言不发地坐在榻边,怀里紧紧搂着小铁锤,那架势,活像是生怕孩子被人抢走一般。 景泰和看见花小麦,就像看见救星似的,忙三两步赶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小妹你看……你跟你二姐好好说说吧,明明是商量好的事,她这会子却又死活不肯了——我俩进城是去张罗铁匠铺的,恐怕得从早忙到黑,日子不会松快,铁锤还那么小,跟着我俩,哪里能得个好?” “姐夫你别急。”花小麦便抿唇冲他笑笑,接着便走到花二娘身边,才刚刚碰了碰她的肩,花二娘便立刻如被火烫似的朝后一闪。 “干嘛?”花小麦哭笑不得,“我又不会将你家小铁锤抢走,给我抱抱也不行?” “你别添乱!”花二娘下死劲瞪她一眼,“你自己就揣着一个呢,往后想抱,只管抱个够去!” 花小麦也不与她硬来,大喇喇往她身边一坐,笑嘻嘻道:“怎么,你是后悔了?不想把铁锤留给大娘大伯照顾?其实……也很好办啊,大不了让姐夫一个人去城里干活儿,你留在家,如此,你就不用和小铁锤分开了不是吗?” “你少拿话噎我!”花二娘没好气地啐了她一口,“你明晓得我不可能不管你姐夫,这会子说这些废话有什么用?我不过是觉得……往后我们最多能一个月回来一次,这小孩子的忘性是最大的,久了不见,若是他压根儿不认得我了,你让我心里怎能过得去?” “我知道……”花小麦拍了拍她的背,软声道。 “我也不是不懂事拿小性儿,已然商量好的,我自会照着做,再说,我公婆虽跟我不对付,对小铁锤,却是真心疼爱,这些我心里都有数,我只是舍不得罢了,让我多抱一会儿怎么了?明儿我们就进城了,今天他们还要跟我抢?说什么明天我们起得早,难免会吵到孩子,我呸!” 花二娘抽噎了两声,一边说,一边冲门外努了努嘴。 原来却是为了这个! 说实话,花小麦倒认为,景老爹和景老娘是一番好心,只不过,现下的花二娘,大抵很难接受。 她放下心来,柔声又劝了自家二姐两句,走过来对景泰和笑笑:“姐夫你别担心,没大事,你去同大伯大娘说两句好话,今晚让铁锤跟着你们睡,明儿一早再交给他们也是一样。都是心疼孩子,没有谁对谁错,情况特殊,请大伯大娘多担待吧。” 景泰和慌慌地答应一声,调头出了房门。 人家家里正在闹别扭,花小麦也不好久呆,陪着花二娘说了一会子话,再三保证会常来探望小铁锤,做好吃的给他,哄得花二娘平了气,也就回了孟家院子,一进门,便将景家老宅的事告诉了孟老娘。 其时,孟老娘正坐在院子里做一双软乎乎的小棉鞋,听了这话便点点头:“舍不得也很正常,哪个当娘的都是这样,将孩子当成块心头肉,你现下不懂,等你肚子里的孩子落了地,自然就明白了。” 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一事,看看天色还不算晚,丢下手里的活计,站起身腾腾地就往外奔。 “我得先去跟村里的那个刘稳婆打声招呼,让她把二月初那几天都腾出来,省得到时候急切间找不到她,那可是麻烦!”RS 第三百一十五话 意气风发 自这日始,孟老娘和花小麦两个,一下子就忙碌起来。 当婆婆的那个,每日里卯足了劲儿地做各种准备功夫,与那刘稳婆交代齐全了,又与冯大娘和春喜的婆婆招呼过,请她二人到时候一定来帮忙,饶是如此,心中仍不踏实,竟扯着孟郁槐与他商量,问能不能将保生医馆的邢大夫请来村里住几天,也好应付各种突发qing况。 这念头一旦生出,她便每天都要唠叨一回,直到孟郁槐再三保证,说到时不管多晚,也一定骑马飞奔将邢大夫请来,她才算罢了休,只从早到晚仍旧前后忙个不停,看着仿佛比花小麦本人还要紧张。 至于花小麦,或许是被她这种情绪影响,也有点惴惴不安起来,将自己关在厨房里,一门心思地琢磨着,打算做两道吃了长力气的甜食点心,以备不时之需。 用红枣和肥膘肉做成的红枣千层糕,反复刷油撒肥膘丁,又沾了红枣粒和蜜桂花上锅蒸熟,加了不少白糖,咬一口几乎甜掉牙; 葵瓜子切碎与面粉调和之后下锅油炸,倒是不怎么甜,油气却重得很,香酥得让人张不开嘴,过后却难免有些发腻。 她眼下是顾不得会不会长太胖了,天天就在厨房里捣鼓这些物事,再加上孟老娘又成日四处奔走,虽是暂时不去稻香园照应买卖,婆媳二人,却俨然比那时还要忙碌。 日子就在二人有点没头没脑的慌乱中,渐渐过去了。 二月初二,连顺镖局的春酒宴如期在稻香园里开了席。 这春酒宴对于镖局而言,是每年里最为重要的一桌筵席,请的都是常有生意往来的票号、商户,以及与柯震武交好的朋友,在城中颇有些声名。目的自然是为了给一整年的生意打下良好基础,而今年这次,却又有些不同——他们特意将陶知县,也请了来。 柯震武早就在心中思量好,要在这一天,当着众人的面,将连顺镖局交到孟郁槐手上。 其实城中人人都知,如今镖局的大小事务都是孟郁槐在打理,却到底是缺一个正式的交代,选在这一天,可谓是再合适不过。 园子里的木头房子收拾得干净清爽,酒菜俱已齐备,虽是已入春,天气却还冷得很,因此房中特地远远地拢着两只火盆,自寒风凛冽的户外走进来,浑身上下立时就是一暖。 正午开席,待得人来得齐了,一一与陶知县问了好,又纷纷入座寒暄一阵,柯震武便捏着酒杯站起来,笑呵呵地开了口。 “想必大家都知道,如今连顺镖局里上上下下都是郁槐在照应。这孩子年纪轻,却极是稳重,办事牢靠,这二年多亏了他,镖局里的买卖,才能顺顺利利。” 他的目光缓缓地从众人面上略过,最终落在上首位的陶知县脸上,叹息一声:“早年间我总觉得,就凭我行伍练出来的身子板,在这一行中干个二三十年不在话下,却哪里晓得,这人啊,到了岁数,还真就不能不服老。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早两日我一时兴起,在院子里耍了套棍法,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就累得呼呼直喘,差点闪了腰,搁在从前,我哪里能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若是镖局没有个靠谱的人接手,我就算是挣命,也得死活撑住了,但既然现成有郁槐这么个能干踏实的后生,我也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养老了。” 他一边说,一边就拉了孟郁槐一把,笑着道:“在座都是老相识,多余的客套话,我也不多说了。往后连顺镖局交给郁槐,还请诸位看在我这张老脸上多关照些。这孩子是个能干的,性子也好,就是有时太过实诚,不大会说话,大伙儿多担待,啊?” 席间因他这句话笑了一阵,陶知县便拿手指叩了叩桌面,用满桌人皆能听清的声量道:“实诚是好事,总比那起偷奸耍滑之辈,要让人放心的多。” 芙泽县的父母官都开了口,余下众人自然只有纷纷附和的份,顺着他的话恭维了两句,连声赞孟郁槐是“后生可畏”,更有那几间票号的东家,竟是丝毫等不得,拉着他便要再好生说说那合作的事。 押票号的“票镖”,与银镖一样,行的都是逢百抽五的规矩,利润可观,孟郁槐便少不得耐心敷衍了两句,接着便端起一杯酒,望向众人。 他今日收拾得格外利落,一张脸刮得干干净净,身上鸦青色的袍子是孟老娘为了这一天特地给做的,极是合身,愈发显得他身段颀长,威武精神。 “在诸位面前我是晚辈。”他不疾不徐地沉声道,“柯叔将镖局交给了我,往后,便少不得要与各位多往来。我虽走了多年的镖,但于打理镖局,还只能算是新手,若有做得不妥当之处,还请各位多提点包涵。我或许无法保证连顺镖局押的镖就一定能万无一失,但只要镖物交到我们手上,就必然尽心竭力——这一杯,我敬在座诸位。” 说罢便一仰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柯震武连连摇头,笑着道:“听听,我说什么来着?就告诉你们这孩子实诚嚜,可是不假?你怎能当着大伙儿的面,说甚么‘无法保证万无一失’?这不是吓唬人嘛!” 一句话说得众人又都笑起来,素日里与他最好的赵老爷便拿手指点点他的脸:“人家说的是实话,做买卖的人,若是因为这点子事就给唬得魂魄不齐,那可趁早别在这行混了!不计干甚么营生,都没有‘万无一失’这种说法,谁要是在我面前拍着胸脯,百般保证一定不会出纰漏,那我才要啐他一脸呢!” “就是这么说。”陶知县再度开口,“出了岔子不紧要,想法儿补救才是正理,譬如早前那护佑库丁一事,郁槐就解决得很妥当,我极满意。” “可不是?”赵老爷在柯震武肩上拍了拍,“我说老柯,你都把镖局交到郁槐手里了,除了他,也没人能让你更放心,还在这里发什么愁?你就踏踏实实回家歇着吧,得了空和我一块儿踅摸点好吃好喝的,才是正经事!” 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了一会儿,孟郁槐便逐个敬酒攀谈,在席间走了一圈,虽是显得还有些不习惯,却也能应付得周全,也算是宾主尽欢。 庆有和吉祥在木房子门口候着,将屋内情形看得一清二楚,趁着去厨房端菜的当口,便与汪展瑞和谭师傅嘀咕。 “那孟镖头,平日里在咱东家面前温柔得很,今儿个却完全是另一副模样,瞧着好不神气!一桌子就数他年纪最小,正经是晚辈,那气势却半点不输人——啧啧,果真是长了副好皮相,到哪儿都占便宜嘿!” “少废话!”汪展瑞瞟他一眼,“你还指望着自己长了他那模样,就也有了出息?别逗了!我看你是闲得发慌,还不赶紧把菜端进去!” 一边说,一边就将一道“白毫扣肉”递了过来。 庆有也不恼,嘻嘻一笑,捧起菜盘退了出去。 …… 酒过三巡,说完了正事,席间众人也便开始闲聊,将这稻香园里的菜色拿来夸赞一遍,又说这园中景致朴拙,到了春夏,一定美不胜收。 陶知县尝了那道“白毫扣肉”,眉尖微微一挑,抬眼望向孟郁槐。 “你媳妇的手艺我是尝过的,委实不错,但如今她应是不便在灶上操弄才对,这道菜……是谁做的?” 孟郁槐便冲他笑笑:“稻香园扩建之后,我媳妇一个厨子忙不过来,便请了两位大厨。这白毫扣肉,我若没估计错,应是出自那位汪师傅之手。他在烹饪茶叶菜上头相当有心得,即便我媳妇,也是万万比不过的。” 考虑到汪展瑞或许并不愿意提起,他便并没有将汪同鹤的名头说出来。 “唔,这厨艺的确是精湛啊!”陶知县又夹一块扣肉送入口中,“有了那白毫银针,肉里的油腻被尽数化去,反而添上一股清冽茶香,炖煮得又酥又烂,连我这平日里不爱吃肥腻之物的人,都忍不住想多尝两块!” 他在口中细品了一回,若有所思道:“我惯来是爱喝茶的,总觉这白毫银针,好似与本地的有些差别,入口多了一缕绵柔甘香……你可知这茶叶是从哪里买的?我也好去置办一些,只怕比我现在喝的要强上许多。” “这茶是汪师傅从家乡带来的,本地怕是买不着。不瞒您说,那汪师傅也嫌咱们桐安府的茶叶不够甘醇,盘算着最近就要回家乡一趟,再带些好茶来。”孟郁槐有点抱歉地摇了一下头。 “那……我可否见见那位汪师傅?”陶知县眼睛都亮了,“他要回家乡,我请他帮我也带些茶叶来,不知他可愿意?” 汪展瑞一向因为自己没能在饮食行当中混出名堂而沮丧,保不齐今天,会是个契机。孟郁槐有心让他出出风头,岂有不允之理?立刻招手将庆有叫来,让他赶快去请汪师傅。 很快,木头房子外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来了。”孟郁槐立刻站起身,预备与汪展瑞交代两声,可走到门口,却忽然觉得有点不对劲。 那脚步声,实在太急促了些,简直像是一刻也等不得,抡圆了双腿地朝这边飞奔而来。RS 第三百一十六话 双喜临门 那咚咚的脚步声,简直就像是踩在心口一般,沉稳干练的孟镖头心中立时一紧,眉间拧起,身不由己地一脚踏了出去。 汪展瑞的确是跟着庆有正往木头房子这边赶,步伐不可谓不快,但在他俩身前,却还有个春喜,攥着拳头跑得风一样。远远地瞧见孟郁槐,她便立刻喘吁吁地嚷嚷起来:“你媳妇……” 孟郁槐耳朵里就只听见这三个字,然后脑子里便嗡嗡隆隆地全乱了,也顾不上礼数为何物,待春喜冲到跟前,就忙不迭地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子,盯牢她的眼睛:“小麦是不是……” 嗓子眼里一阵发干,声音居然也有点打颤儿。 “疼疼疼!”春喜给他捏得腕子像是要断了,连甩了几下,好容易挣脱开来,一面伸手去揉,一面咭咭哝哝地抱怨,“我说你还能不能行了?满屋子都是贵客,你跟我拉拉扯扯的,擎等着人笑话你哪!” 孟某人哪有心情与她掰扯这个,眉间纠结成一团:“嫂子你倒是快说,小麦是不是要生了?” 春喜便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就给你唬成这样了?我婆婆方才来打了声招呼,说你媳妇眼下已经发动了,可你也用不着紧张到这般地步,看那情形,起码还有五六个时辰,且早得很呢!如今刘稳婆和我婆婆都在你家,冯大娘领着她两个儿媳妇也在那里帮忙,人手足够。等晚上打烊,我和腊梅也过去搭把手,有这么多人盯着,你只管安心啊!” 安心?这不是开玩笑吗?孩子出生,无论是对他还是对花小麦来说,都是生平头一遭,怎可能不当一回事? “那我这就……”孟某人一颗心立马飞回家里,哪里还记得自己此刻正在宴客,说话间便要急吼吼地往家赶。 这当口,汪展瑞和庆有也赶了上来,朝他面上扫了扫,觉出点滋味来,唇边露出点笑容,刚想发问,便被孟郁槐一胳膊搡进屋里。 “陶知县要问你茶叶的事,你去与他说说,我得马上回家看看。”说罢抬脚就走。 “啊呀!” 春喜简直哭笑不得,忙死死地将他扯住。 “你回去干什么?我婆婆说,小麦妹子让给你带个话,今儿是你的大日子,无论如何,得将那一屋子客人照顾好,岂有你先走的道理?你纵然是现在回去了,也半点帮不上忙,只是添乱罢了。总之小麦妹子有那许多人陪着,你就只管放一千一万个心,赶紧进去做你的正事去!” 一面说,一面将孟郁槐拱进木头房子里,头也不回地往前边饭馆儿而去。 孟某人心神不宁,却终究是个惯来冷静的,也登时想明白眼下的确不能将这一屋子人丢下,深吸一口气,耐住性子回到座位上。 方才外边的动静,屋内的宾客多多少少也听见些许,因不好随便开口探听别人的家事,便只能扮作不知。唯有那柯震武,大抵是与孟郁槐和花小麦都相熟的缘故,立刻凑过来低低地开了口。 “怎么,小麦是要生了?那你今儿可算是双喜临门啊!”他笑呵呵地压着喉咙道,“我瞧你脸都白了,要我说,万不必如此发慌,是个女人便都要经历这一回,我观小麦那丫头,虽是瘦得很,身子骨却很壮实,这一向又被你母亲养得那样好,你还有甚么可担忧?且放宽心吧,把眼前事张罗妥当了方是正理。” 孟郁槐只知道他在耳边唠叨,说的什么,却是一句也没听进去,胡乱点了一下头。正巧左近有个票号的东家来与他说话,他便也收敛心神,与人攀谈起来。 这一场春酒宴都算是宾主尽欢,陶知县与汪展瑞兴兴头头地聊了好一阵,又将孟郁槐叫去殷殷吩咐了几句,直到临近申时,满桌客人才陆陆续续散去,孟某人一刻也等不得,送众人上了马车,立时一径飞奔回家,扑进院门,就径直往房中去。 他自然晓得自家媳妇不是那起特别娇气的性子,但再怎么说,生孩子这等大事,又是头一回,就算再坚强硬气,也难免会有些惊慌失措,心中一早猜逢着,保不齐花小麦此时已是哭了,忙慌慌地就想赶紧去瞧瞧,哪怕进不得屋门,立在窗外安慰两句,也是好的。 房门紧闭着,外头还挂了一层厚厚的毡毯,显然是避免透风,窗户也放了帘子,遮得严丝合缝,里头似隐约有人声,却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心里发急,一个没忍住,就叫了一声“小麦”,孟老娘立刻开门走了出来。 机会难得,趁着毡毯掀开的那一刹那,他急忙朝里张望了一眼。 花小麦倚在榻上,身后是两床厚棉被,手中捏着半个煮鸡蛋,正翘着脚吃得香甜。许是听见了他的呼唤声,她转头朝门边看过来,翘起嘴角一笑,冲他招了招手:“回来了?” 孟某人当即就觉得有点头疼——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 花小麦其实早晨一起床便见了红,亏得孟老娘早已做足了准备,马上出门将刘稳婆请了来。 中午吃了一碗鸡汤馄饨,没一会儿,便开始发动起来。趁着阵痛还不那么频密,她赶紧去沐房里洗了个澡,又让孟老娘将自己前两日做的甜食点心一股脑儿全搬进房中,然后就安安心心地爬到榻上等着,时不时下地走一圈,或是拣点东西来吃。 也不知是不是那两样点心的材料搁得太实在,吃起来有点发闷,她几乎是梗着脖子往下咽。孟老娘见不得她这样,便又去厨房煮了几只蛋,炖一锅银耳汤,巴巴儿地送到她跟前。 春喜的婆婆很快就从家里来了,片刻,冯大娘也领着两个儿媳妇上了门,估摸着还得等上不少时候,心里也都并不着急,就在榻边和花小麦说话,找些有趣的事讲给她听,也算是分散注意力。 有这么多人陪着,花小麦无比安心,同时还在心中暗暗庆幸,原来自己也是很能忍耐疼痛的人,至少直到现在,她并不觉得很难受。精神头不错,心情也愉悦,浑身好似都是力气,连那每隔一会儿便要来一遭的阵痛,仿佛也不算什么了。 “筵席散了?”孟老娘飞快地关上门,抬眼看向孟郁槐,“你媳妇这是头一胎,原本就难一些,那刘稳婆说了,十有八九,得折腾到后半夜去。你也别在这儿杵着了,厨房里有饭菜,饿了就自己去热来吃,耳房我收拾出来了,若是觉得累,就自去那里歇,我今儿却是顾不上你了。” 孟郁槐糊里糊涂地应了一声,就听得屋里传来花小麦中气十足的大嗓门。 “你别担心,我好得很,一准儿给你生个白胖胖的娃娃!” “别嚷嚷!” 孟老娘很恼火,冲着房门咆哮一声,转头示意孟郁槐走开些,凶神恶煞地开门闯进去。 “你有病啊,觉得自己很有力气是吧?有劲儿也给我省着,等要生的时候,再卯足了一气儿使出来!”巴拉巴拉,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臭骂。 花小麦与她相处了一年多,早被她骂得心理无比强大,此时这两句,只算是挠痒痒而已,哪里会觉得受挫,嘻嘻笑两声,就算完事儿了。 然而没多久,她就再笑不出了。 戌时中,抽人骨髓的疼痛终于来了。 不止是肚子,那种痛法,就像是被一条线牵引,顺着脊背往上爬,脑子都木了,手脚也有点不听使唤,半点力气使不出,额头上很快就冒出一层冷汗。 刘稳婆一个劲儿地在旁催促她呼吸用力,可每使一次力气,她就觉头昏眼花。手也不知被谁给攥住了,像是在帮她出力一样,捏得她生疼,眼泪花儿当场迸了出来。 “不能哭,这一哭力气就全散了!”孟老娘紧皱着眉头在她耳边吩咐,“吃了那么多东西,攒下的劲儿这会子不使出来还想等到几时?早生了你便早轻松,否则再折腾下去,还不是自己遭罪吗?” 花小麦很晓得她说得在理,不得不忍了那股子痛,咬牙切齿随着刘稳婆的话呼吸吐纳,顺便在心中将孟郁槐从头到脚咒骂了一百回。 屋中呼天抢地,院子里孟某人听得揪心,也是满头大汗面无人色,顺着墙根儿转悠了好几遍,勉强坐一会儿,又赶紧站起来,待要去看看情况,却有门进不得,只能在外头干着急。 春喜和腊梅在稻香园打烊之后也匆匆赶来,一个进屋去帮忙,另一个去厨房将饭菜热了热,死说活说劝着孟某人吃了一点子,又少不得在旁安慰他放宽心。 “稳婆都没说要请大夫,说明小麦的情况好着哪,你又何必惊怕?生娃都是这样的,再有下回你就晓得了——甚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就唬得你这样了?” 孟郁槐只觉得手都在抖,回头看她一眼:“从中午到现在,这都好几个时辰了,折腾得太久,小麦她撑不住……” 正说着,就听见屋里的女人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一阵如释重负的低呼,紧接着便是“哇”一声嘹亮的婴孩啼哭。 刘稳婆擦一把汗,喘两口气,高声宣布:“孩子下来了!”RS 第三百一十七话 小核桃 孟郁槐一个激灵,哪里还顾得同春喜说话,忙就一个箭步往房间的方向扑,脚下有点拌蒜,险得闷头栽下去,好在是习武之人身手利落,迅速稳住了,眼巴巴地等门开。 热水是早早就备下的,屋里女人一团忙乱,分了两三个照应花小麦,剩下的则快手快脚将小娃娃擦洗干净,严严实实包住,由冯大娘抱出来给孟郁槐看,喜气洋洋道:“是个小子呢,你家小麦真是争气,头一胎便给你生了个儿子,你们老孟家往后可不用发愁了!” 一头说,一头将那孩子往孟郁槐怀中递。 孟某人给唬住了,迟迟不敢伸手去接,到底是只在冯大娘手中瞧了瞧。 刚出生的小娃娃,无一例外地浑身起皱,皮肤还有点泛红,眼下这辰光也瞧不出是长得像谁,只那哭声却响亮得很,闭着眼呜呜哇哇一嚎起来就没完。 孟郁槐自认是早已做足了心理准备,来迎接这个新生命的到来,饶是如此,冷不丁瞧见了,还是难免激动,同时鼻子还有点作酸作痒。将那小东西仔仔细细看了一回,拿手去蹭衣角,转头对春喜嘿嘿笑两声:“我儿子……” 沉稳踏实的孟镖头,何曾露出过这种表情?春喜哈地就笑了出来,躲到一边捂着肚子说不出话。那边厢,冯大娘便将孩子又裹了裹,笑着道:“就是抱出来给你看看,外头凉,得赶紧送回屋里去——这下子你可放心了吧?” 说着便又要转身回屋。 孟某人赶紧跟着朝前踏出一步:“我想去看看小麦。” 冯大娘于是便往屋里张了张,见孟老娘和刘稳婆她们已收拾的差不多,便也向旁边一退,将孟郁槐让了进去。 屋子里不太透气,热烘烘的,孟老娘一脸喜气地忙前忙后,叮嘱冯大娘的儿媳把水端去泼了,一面取了热帕子来给花小麦擦汗,笑盈盈地道:“你啊,总算是办了件靠谱的事!老孟家有后了,赶明儿我见了郁槐他爹,也有个交待了!” 孟郁槐掀开毡毯进了屋,一抬眼就见花小麦头发湿透了,一张脸煞白,有气无力地任凭孟老娘照顾。那有气无力的模样,他看了便一阵心软,忙靠过去摸了摸她额头,想说两句话宽慰,急切间又不知说什么才好。 “这笨嘴拙舌的,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孟老娘看不下去,在旁数落了他一句,“你媳妇辛苦这一整天,给你生了个儿子,场面话总得说两句吧?” ……什么叫场面话?花小麦真的很想直接问到孟老娘脸上去,却又实在没力气,只能骨朵着嘴不出声。 幸而这屋里的人还都是有眼色的,晓得他两口子必然有话说,便纷纷挤眼,互相招呼着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门一关,花小麦立刻嘴角一扁,苦着脸细声道:“我今儿遭了大罪了!你高兴了罢,是个儿子,可我想要闺女呢!” 想想就觉得不甘心啊,她几乎已经猜到了,这男孩子稍大一点,肯定就要跟在孟郁槐身后成天舞刀弄棒,闹腾得一身臭汗,最后还得辛苦她这当娘的伺候,小闺女多好?又乖巧又听话,正经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谁想老天爷,偏就是不肯遂人愿! “不打紧。”孟郁槐在她额头亲一下,“下一回咱保准就生闺女了……” “还生?”花小麦立刻炸起来,“我可再也不想受这份罪了,太疼了!” “好好好,不生不生,就这一个足够了。”孟郁槐晓得她现在决计是不会讲理的,只得顺着她的话说。 孰料那小媳妇仍是不肯轻易放过她,仍鼓着面颊:“不生?那我的闺女怎么办?” 孟郁槐原本不善言辞,单靠嘴皮子,在她面前是讨不到半点便宜的,当下就无奈了,以手扶额:“小麦,你到底想怎么样?要不……你几时想生了,咱们再生,如此可好?” 花小麦剜他一眼,把手从被褥里伸出来,塞进他的掌心。 “你会不会哄人啊,我都累成这样了,你说两句好听的让我高兴点也不行?” 这就明摆着是在耍赖了。 孟郁槐面上显出为难的情状来,又是尴尬又是无措,耳根子都红了,挠了半天头皮,把心一横,垂头贴住她脸颊:“媳妇乖宝,你……” “噗!” 不得他把后头的话说出来,花小麦就笑得喷了他一脸唾沫,连连摆手:“我的妈呀,你还是省省吧,别说你了,我都受不了!” “花小麦你能不能给我点面子!”孟郁槐板起面孔来佯装发怒,两人正说笑,那刘稳婆又推门进来了。 “郁槐还是先出去,我得在这儿再守你媳妇一个时辰,免得出岔子。小娃娃今晚跟着奶奶吧,要喂时抱过来就行,也好让小麦舒坦睡个囫囵觉。” 孟郁槐这才直起身子站定,又看了花小麦一眼,就见她冲自己一笑。 “你去吧,得空琢磨琢磨你儿子叫什么名儿,明日我要考你的。” 他很想说,自己其实在心里早就想了好几回了,却到底是没说出口,点点头,退了出去。 …… 这一晚,除开花小麦之外,孟老娘和孟郁槐两个人几乎都没怎么阖眼。 孟老娘是忙着照顾新出生的小孙孙,孟郁槐则是心绪难平,躺在耳房里翻来覆去睡不着,听见一点动静就要爬起来一回,如此往复几趟,被孟老娘骂了几句,才勉强睡了一个更次,天才蒙蒙亮,又醒了过来。 晨光熹微,孟家院子的清晨,在中气十足的啼哭声中到来了。 孟老娘将小娃娃送去花小麦那里,自个儿张罗做了早饭,又将一锅姜醋焖猪脚搁在灶上。 这法子还是冯大娘教她的,说是非常滋补,对大人和孩子都有好处,她便立刻学了起来,上个月就开始着手准备,每日将那姜醋反复煲煮,一个星期前又加入了猪脚,今儿一早,便忙不迭地要弄来给花小麦吃。 院子里飘出酸甜的香味,孟老娘站在院子里染红鸡蛋,两手通红,拨个空转头去问刚从耳房出来的孟郁槐:“你儿的名字,可想好了?” 这实是重中之重,果然人人关心,孟郁槐冲她笑了一下,没有答话,回身进了房。 睡了一晚,花小麦今早醒来便觉精神好了许多,甚至还瞒着孟老娘下床走了一圈。这会子正喂小娃娃,见他进来了,便抿唇一笑:“嚯,看你那两个大青眼圈,昨晚一宿没睡好吧?娘问你这娃娃叫什么名儿,你怎么不答她?” “不是要来与你商量?”孟郁槐在她身边坐下,见那小娃儿吃饱了,正将拳头送到嘴边咂得有滋有味,颇觉得逗趣,就送了一根手指过去,没成想立时就被那小娃儿给捏住了。 “他好大力气!”孟某人有点吃惊,瞪大了眼去看花小麦,“敢是晓得我是他爹,攥住了就不撒手呐!” 花小麦翻了个白眼,心道能有多大力?还怕你一个不小心伤着他呢!一面就用手指头戳了他一下:“说来听听,你想了什么名字?” 孟郁槐顿了顿,笑道:“我自个儿盘算过,依你看,单名一个‘昭’字,可好?” “孟昭?”花小麦将这两个字在口中咀嚼半晌,挺满意地点头,“叫起来挺顺口,意思也好,若娘没意见,就叫这个吧——我也给他取了个小名儿,你想不想听听?” “你说。”孟郁槐饶有兴致地道,终是大着胆子,将那小奶娃接过来,在怀里搂了搂,一颗心软得如面团儿。 花小麦便伸手往窗外那棵尚未抽芽的核桃树一指:“我看他皱巴巴,不如就叫小核桃!” “别开玩笑,好好说!”孟郁槐皱了一下眉。 刚出生的小婴儿不都皱巴巴,哪有当娘的嘲笑自己孩子的道理? 花小麦笑不可仰,乐呵呵道:“我是同你说真的,可没开玩笑,不是说贱名好养活吗?小核桃总比铁锤好听多了吧?那核桃外头有一层硬硬的壳,谁也别想轻易就能伤到他,保佑他平平安安地长大,这不是挺好吗?” “嗯,最要紧是,这核桃还是样吃的,最对你的胃口,是吧?”孟郁槐睨了她一眼,“三句不离本行。” “你就说你同不同意。”花小麦懒得和他废话,单刀直入地问。 恰在这时,孟老娘从外头闯了进来,直着喉咙道:“小核桃挺好,又好记,郁槐取的大名也好听,就这么定了。要是你俩有什么不满意的,这小名儿干脆就我来取,我看不如就叫……” 说着目光就在院子里乱晃,也不知为什么,最终竟落到墙角的鸡窝上头,半天没挪开。 花小麦给惊了个半死,忙死死拽住孟郁槐的袖子:“快定了吧,要不娘可不定会说出什么吓人的呢!” 孟郁槐掌不住笑了,伸手在那小娃娃脸上摸了摸:“小核桃,你母亲不是个好对付的,往后你要是受了委屈,恐怕也只有我这个当爹的能给你做主了……” 小核桃半眯着眼睛,似是不相信他真能替自己撑腰,把脸一扭,压根儿就不搭理他了。RS 第三百一十八话 挪窝剃头 小核桃是个争气的孩子。 生下来整个儿又红又皱,被他那两个毫无经验的不着调爹娘嘲笑了两回,仿佛万分不服气,卯足了劲儿地要使自己变得俊俏,果然不过十天半个月,那有碍观瞻的红皱肤色褪去,转而变得白生生、嫩嘟嘟,小胳膊腿儿就如同刚从荷塘里挖出来的新藕,踢蹬起来格外有力气,让人瞧着心中喜欢,恨不得抓过来咬上两口才罢休。 若说相貌嘛,鼻子嘴巴都像是同孟郁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唯独那双眼睛,亮闪闪活灵活跳,眼珠儿骨碌碌一转,与他娘要使坏时的神情简直一模一样。孟郁槐初时不信,盯着他看了好几回,才算终于肯接受这个事实,在心中暗叹,将来这母子俩若联起手来找他的麻烦,自个儿十有八九没好果子吃。 因为花小麦出嫁前身材太过于瘦的缘故,孟老娘总担心她在喂养孩子上头会遇到麻烦,很是发了好一阵儿的愁。却不料,也不知是不是怀着身子的时候将养得好,这事儿竟完全不是问题,小核桃自打落了地就没缺过吃食,给养得肥肥白白,哭起来动静大得能将房顶也掀掉,显然中气十足。孟老娘当着花小麦的面没了话讲,在厨房里,却半点不省功夫,照旧每日好汤好水地腾腾往房里送。 花小麦心下晓得孟老娘嫌弃自己“坦荡如砥”,实在很想冲出门去,扑到她面前,理直气壮地告诉她:“本姑娘堂堂一个大厨,难道还能让自己儿子没得吃?”然后再得意洋洋地看着她吃瘪。 然而,她也只能在心里想想罢了。 月子里,孟老娘压根儿是不许她出房门的,说是天儿还凉着,怕她受风以后做下病来,每日里将她拘在房中,几乎连去个茅房都要打申请,更别提去厨房转悠,或是到村里逛逛了。 成天在屋里憋着,花小麦烦闷得直想揪头发,只能将小核桃当个玩具来摆弄,再不然就是变着法儿地折腾孟郁槐。所幸春喜腊梅和周芸儿隔三差五便要来探她一回,陪她说说话,这日子,才算不那么难熬。 孟郁槐暂时挪去了耳房里住,屋子逼仄,他那人高马大的身材在里头转个圈都费劲,着实有点委屈了他。好在一个大老爷们儿,出门在外走镖时,再恶劣的环境都曾经历过,这点小事,他也并不在乎,每晚回到家中,抱着小核桃亲上一回,再同花小麦玩笑一阵,便已足够令他一整天都乐乐呵呵,好似捡了宝一般。 只是那孟老娘,见他住得那样憋屈,或多或少还是有些心疼,闲着时,没少扯住他嘀咕。 “咱家那新房,若是提早俩月开工就好了,十有八九如今已住了进去。那房子宽敞,收拾出来个舒舒服服的地方给你住一点不难,何至于像现在这样,躺在床上腿都伸不直?” “就快了。”孟郁槐抬头冲她笑笑,顺手接过茶盏抿了一口。 这倒是真的,村东的新房,的确已到了快要竣工之时。这房子是预备住上几十年的,一砖一瓦,用料都十分讲究坚固牢靠,虽是尚未完工,却瞧着就让人觉得会是个住着舒心的所在。有成勇在那里盯着,工匠们干活儿都很勤快,估摸着再有十来天,应是便能落成。 正式接手连顺镖局,儿子顺顺当当地出生,如今新房子也将要盖好,孟某人忽然觉得,这世上仿佛再无一件不顺心之事,心内天宽地阔。原本就是个瞧着英姿飒爽的青年,如今更是走路也带风,从头顶到脚底都透着一股喜气,不计见了谁,面上都比从前多了两分笑意,直让村里人感叹,这人逢喜事果真精神爽,又满心里艳羡,这老孟家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真正是眼红不来的。 整个二月,在忙碌和婴孩的哭闹声转瞬而逝,入得三月,天气渐暖,柳树抽了嫩芽,小核桃满月,愈发精灵可爱,花小麦也终于是出了月子了。 前一晚,孟老娘特意用红糖、姜片和大枣熬了浓浓的一锅汤,嘱咐她痛快喝一碗下去,捂着被子一觉睡到大天光,清早起来便是一身的汗,去沐房好好从头到脚洗一遍,立时神清气爽。 而这满月的头一天,有两件大事是不得不做的——挪窝和剃头。 所谓挪窝,便是带着满月的孩子出门,四下里逛逛,晒晒春日里的阳光。时间用不着太长,目的也就是为了让小娃娃见见天日,同时这刚出了月子的女子,也可出去呼吸一番新鲜空气,如此,孟老娘也好在家中,将憋闷了一个月的房间仔细整理收拾一番。 整整两月没去稻香园,花小麦甫一得了自由,自是毫不犹豫地将小核桃包裹妥当,抱着就往村东去,专拣了上午铺子上不忙的时候,一踏进门,春喜和腊梅便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小麦妹子在家被关了那许久,今日出了月子,保准立马就要迫不及待地冲着咱铺子上来,如今怎样,可是说对了?” 春喜一面说,一面转过去指住了庆有,半真半假地道:“你们这些皮猴儿,趁着东家不在便百般偷懒耍滑——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再用不了多久,她便要回铺子上坐镇,你们的好日子到头啦,最好把皮绷紧一点,否则到时候新账老账一起算,有你们受的!” 话毕便嬉笑着低头去看小核桃,嘟了嘴逗他笑,嘀咕道:“你家这小核桃养得真好,瞧着便是个伶俐的,真让人忍不住想亲亲。只是这刚满月的孩子还娇贵得很,我们从早到晚都是一身油烟,可不敢随便抱他,就这么瞧瞧得了。我也是当娘的,心里清楚呢!” 文华仁也在旁连连点头,满口称“我满手都是墨,也还是别碰他为好”,又冲花小麦笑笑:“小麦妹子,你若往后想给小核桃启蒙,我倒是可以教他认字的。” 花小麦正有此意,也不与他客气,当即便谢过他,顺便转头似笑非笑地瞟了庆有一眼,盯得那后生肩膀一缩,转头就往后院跑。 周芸儿和谭师傅听见动静,都从厨房里跑了出来,围着说笑一回,却半晌不见汪展瑞。 “他?”春喜挑了挑眉,“早前不是同你说了吗,他要回灵泉府一趟,想赶在谷雨之前置办些新茶,带回来铺子上用。早半个月之前便出门了,估摸着月中也就该回来。” 花小麦倒也不觉意外,只望向谭师傅:“那如今厨房里的一应事体,都是谭师傅和芸儿两个照应了?能忙得过来吗?” 谭师傅笑呵呵地搓了搓手:“还行,这一向的确事儿挺多,好在芸儿手脚麻利,很能帮得忙,我俩还算能应付。只是眼下只得我与她二人,少不得多分担些活计,就没工夫回家了——我许久没瞧见两个孩子,今儿看见小核桃,还……怪惦记的。” 花小麦几个月之前,便在心里琢磨过,想让他把家眷一并接来火刀村,只是事儿一忙,未免有些顾不上。今日正好经他提醒,心中顿生一个念头。 花二娘与景泰和两口子去了城里之后,原先村里那铁匠铺就空了下来。那爿铺子是他二人刚搬出来单过时,自己一手一脚修盖的,如今既没急着卖,或许她能租下来,给谭师傅一家权且做个住处。地方虽不大,一家几口人却是完全够住,总比老这么两地分居要强。 事情还未与花二娘商量过,她也没打算现在就说出来,只在心中盘算一回,再偏过头去看周芸儿,却见那姑娘脸色不大好看,仿佛欲言又止。 “你……”花小麦刚想发问,却被春喜将话头给截走了。 “对了,小核桃今儿合该剃头才对,小麦妹子你可想好了,要去请谁帮忙?” 这是个正事,花小麦也唯有先将未出口的话吞回去,笑了笑道:“昨晚听郁槐告诉我,这火刀村里的规矩,是要找个孩子没见过的人来给剃头,将来他才不怕生。我俩就商量着,不若就请大圣哥来给搭把手,过会子我便去珍味园寻他,料想他应是不会推拒。” “唔,那大圣兄弟倒的确是个好人选,跟你两口子相熟,待人也实诚。”春喜使劲点点头,“依我说,眼下你就去吧,一来这事赶早不赶晚,二来,小核桃头回出门,也不宜在外头耽搁得太久,这天儿虽是暖和了,到底还有些风,仔细吹着他,那可不好。” 周芸儿在旁听见这话,便有些等不得,挤过来不由分说挽住花小麦的胳膊,急慌慌地道:“师傅,现在离中午做买卖还有一会儿,要不……我陪你一块儿去找大圣哥行吗?我……” 花小麦就猜到她必然是有话想跟自己说的,当下便点头应下,领着她出了门。 两人在村间小路上走了一阵,怀中小核桃不时发出一两声咯咯地笑,身畔的周芸儿,却始终沉默着不发一言,只低低垂着头,仿佛心事很重。 花小麦心下觉得蹊跷,憋了半晌,终究忍不住,扭头道:“究竟怎么了?是最近在厨房干活儿太累?” 却不料这一问,周芸儿立刻哇地一声哭开了。 “师傅,我爹……我爹他要卖我!”RS 第三百一十九话 卖女 花小麦吃了一惊,不由得停住脚步,将怀里的小核桃抱得更稳当了些。 方才见周芸儿那般吭吭哧哧难以启齿,她还在心中猜度,这姑娘多半是与文华仁闹了别扭,不好说与旁人听,又憋得难受,只好来她面前吐露心事,谁成想,竟是那周庆要卖闺女? 她一方面实在觉得有些不可置信,然而另一方面,心下却又十分清楚,周芸儿万万没必要拿这等事开玩笑,头顶立时就噌地窜出一把火来。 那周庆是火刀村闻名的酒鬼兼赌鬼,打孩子打老婆,甚么腌臜事都做得出,之所以把周芸儿送来学厨,不就是指望着这大闺女学成后能养活他吗? 哦,闺女给人当了一年多的学徒,好容易出了师,能赚钱了,他却要在这时候把人给卖掉,这不是脑子长泡是什么?若真有那起卖闺女的心,这一年多里他早干嘛去了? 花小麦简直无法理解,转身攒眉道:“你爹喝酒喝傻了吧?” 周芸儿一直不曾将这事告诉任何人,寻常时憋在心中,尚且还能勉强控制情绪,这会子终于是在花小麦面前嚷了出来,那股子心酸劲儿就再也忍不住了,哭得险些背过气去,引得村里过路的行人纷纷朝她这边张望。 “你过来。”花小麦将她往僻静处拉了拉,“到底怎么回事?” “是前几日,我二妹偷偷跑来告诉我的……”周芸儿有一声没一声地抽噎,“我爹听人牙子说,像我这种有手艺的,若是卖去大户人家,价钱比普通的丫头要高得多,他就动了心思。我二妹说,我爹已跟人牙子打过招呼,让他务必帮忙踅摸一个慷慨人家……师傅,我怎么办啊!” 花小麦仍是皱眉:“二月里,应是你头回领工钱,不是我自夸,似你这样还不能上大灶的新厨子,那个数目决计不算少,想必你自己心中也明白。你爹难道就不懂,这是个长久的营生?” “我……”周芸儿噎了一下,后头的话就没有说出来。 那便是……必然有些隐情了? 花小麦心里有了数,也不急着问她,另转一个话题道:“这事儿,文秀才可知道了?” “我没跟春喜嫂子他们说。”周芸儿避重就轻地答,“那两位嫂子脾气都有些急,又素来待我好,假使给她们晓得了,肯定是要去我爹那里当头当面替我讨公道的。我爹那人不讲究,惹急了他甚么都敢干,若是再带累得两位嫂子家里不安宁,那不值当,我心里也过意不去呀!” 这事儿一时半会子还真说不清楚,花小麦强忍下那股要冲顶而出的怒气,挥挥手:“行了,我看眼下你还是先回铺子上去,我也得快些去寻大圣哥,不能让小核桃老在外头吹风。等忙过了中午,你再到我家来,那时候咱们慢慢说——你这样心神不宁,在灶上干活儿时,就尽量少碰刀,别伤着自己,可听见了?” 听她这意思,分明是打算将此事管上一管的,周芸儿暗暗松了一口气,心中安定些许,乖顺地点点头,抹一把脸,转头又回了稻香园。 花小麦望着她的背影看了好一会儿,摇摇头,叹口气,抱着小核桃往珍味园的方向而去。 …… 这一趟去的倒是顺利,把剃头的事一说,孙大圣立刻痛痛快快地应承下来,还显得很高兴,连说他和孟郁槐是兄弟,这事儿合该交给他,是最合适的,当即便跑去借了一套剃头的家什,跟着花小麦一块儿回了孟家院子。 小核桃百般不愿剃头,将身子绷得死紧,扯着嗓子大哭不止。 有句话孟郁槐说的没错,这娃娃的力气在小婴儿来说,还真是挺大,花小麦怕伤着他,不敢真个使劲儿,又不能不将他摁住了,又是哄又是逗,累出一身汗来,足足花了一炷香的时间,才算是将头发剃得妥当,趁着天气暖,又把小核桃抱去洗了个澡,心中一叠声地感叹,养个孩子,还真是不容易。 家里只有两个女人,不好留人吃饭,孟老娘便死说活说逼着孙大圣晚间来家,好与孟郁槐喝两杯。整个中午在折腾中度过,饭后,花小麦领着小核桃回房歇了一会儿中觉,约莫未时初,周芸儿便怯怯地来了。 孟老娘不是那起爱管闲事的人,分明见周芸儿是有心事的,却也没多打听,只管将小核桃带走,由着她师徒俩自在说话。花小麦刚起身,还有些睡眼惺忪,去厨房拿了些点心,又浓浓煮了两盏松子茶,领着周芸儿去堂屋掩了门。 由始至终,周芸儿一直低垂着头,扁着嘴角要哭不哭的,一望而知满心里皆是委屈。花小麦很不喜她这蠍蠍螫螫的情状,敲了敲桌面,单刀直入道:“此时也没外人,你既愿意把这事儿告诉我,眼见得应是信得过我才是,还不一五一十与我说清楚?那工钱究竟是怎么回事?莫不是……你一个子儿也没拿回家?” 周芸儿可怜巴巴地捧着茶碗,上牙叩着下唇,憋了好半晌方道:“不是的,我……” 说穿了,这事儿果真与那工钱脱不开干系。 周芸儿虽出了师,却到底是新手,工钱自然万万无法跟汪展瑞、谭师傅相提并论,但每月七百文,对于一个一只脚刚迈入饮食行当的年轻人来说,也实在不算低。 二月里,头回领工钱,小姑娘欢喜得几乎要厥过去。若搁在从前,以她这老实胆怯的性格,是肯定要全数拿回去交给家里人,自个儿一文也不会留。 然而,在稻香园呆了一年多,身边都是春喜腊梅这等嘴皮子利落、不肯吃亏的嫂子,加之花小麦没事便会同她讲,让她替自己多考虑一些,日子长了,耳濡目染,她多少也受了些影响,不至于再如从前那般糊涂。 上月发工钱,到手的七百文,被她分成了两份,将其中三百五十文拿回了家,余下的一半,却是压根儿没让周庆知道。她倒也没把钱留在自己身边,因花小麦正在月子里,不方便,她就把钱一股脑给了春喜,让其代为攒起来,也算是为自己的将来筹谋。 “我在我爹跟前,咬死了只有这三百五十文,任凭他怎么问也没松口。我爹就恼怒起来,嫌弃我不中用,挣得少,不够他花使。” 周芸儿抹着眼泪,呜呜咽咽地道:“我估摸着,若不是忌惮稻香园现下人手充足,又有郁槐哥撑腰,他早就跑来铺子上闹了。他没那个胆儿,就生出了要卖我的心,预备拿我去换个一二十两银——不必说,那钱到最后我娘和我几个妹子,是连声响儿都听不着的,十有八九,全都要被他拿去丢在酒坛里和赌桌上!” 她说到这里,便一把攥住了花小麦的手:“师傅,我是真没有办法了……你说这事儿我是不是做错了?我要是当初将那七百文全拿回家,今天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可我……” “你没错。” 花小麦越听越火大,强忍怒气,伸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你年纪不小了,你爹现在把你卖掉,就是不管你的死活。他不肯为你打算,你母亲呢,是根本没那个能力替你打算,你给自己攒钱,有什么错?这事就算是拿出去让村里人评理,十个有八个也肯定会站在你这边——我说,与你爹来往的那个人牙子,你可认得?” 周芸儿便啜泣着摇了摇头:“我哪里认识那起人,想来,多半是我爹一块儿吃酒耍钱的朋友。” 这便是应了那句话,叫做人以群分,周芸儿跟着他这混账爹过了这么多年,还能温柔良善,也真可称得上是难得了。 一时之间,花小麦也想不出甚么好办法,只得安慰了她几句,又嘱咐她这一向不要回家。 “不管你爹拿什么借口唤你,你都别信他,只管安安心心留在稻香园就是。我看,你也别在前边的饭馆儿里住了,咱们那个叫做小凤的女伙计,不是住在园子里吗?你索性挪进去和她做个伴。白天我不担心,庆有和吉祥他们不是吃白饭的,到了晚上,你俩却得把门关好,万不可放了你爹进去,知道吗?这事儿你容我想想,回头再同你郁槐哥商量一下,总归不会让你爹遂了愿。” 周芸儿得了她这句话,不由满怀感激,谢了又谢,淌眼抹泪儿地去了。花小麦叹一口气,到孟老娘那里看了看小核桃,待得晚间孟郁槐归来,便立刻等不得地扥着他袖子,将事情说了一遍。 孟某人刚刚当上爹,一颗心被疼爱儿子的情绪充斥得满满当当,冷不丁晓得,这火刀村里居然有人狠心要卖掉自己的亲闺女,登时就有些按捺不住,饶是性子沉稳,也忍不住痛骂了两句,说那周庆实在枉为人。 然而他终究是个心思缜密的,很快便将其中关节想了个通透,一面将小核桃的拳头轻轻捏在掌心,一面就看了花小麦一眼:“不是我说丧气话,我劝你最好也冷静些,这事儿,恐怕你管不了。” 花小麦憋了一肚子的气,就指望他回来给拿个主意,却不想等来的却是这句话,哪里接受得了?立即一拍桌,高声道:“为什么?!”RS 第三百二十话 叫人给打了 这一掌击在桌上,发出“砰”地闷响,小核桃明显给唬了一跳,倒是没立刻哭,只委委屈屈地扁了扁嘴。 孟郁槐见状便有些不快,啧一声,将小核桃接了过去,大掌小心翼翼托住他的头,踏踏实实抱在怀里,瞟了花小麦一眼,压低喉咙道:“你怎地一点分寸都无?吓坏了他如何是好?” 他最近抱孩子是越来越有心得了,只是浑身筋肉太硬,硌得小核桃不大舒服,伸腿伸脚地直扑腾。花小麦也自觉有些理亏,垂下眼皮小声道:“好了好了,我的错还不行吗?真不是有心的,不过一时压不住火儿……” 这整件事,简直由不得她不火大。 把闺女卖去大户人家,这是什么概念? 说得好听点,是去做厨娘,实则还不是当下人听使唤?上头有管事和老资格的厨子压着,底下又难免被人排挤,就周芸儿那软弱的性格,不被欺负才怪! 若只是在厨房里受些气,也倒还好说,偏生那姑娘,长得还不差,怯弱弱却不失水灵。这要是万一被家里哪个人看中了,再闹出点什么岔子来,可真是…… 周庆打算将周芸儿卖个一二十两银,这样高的价格,也就意味着多半是要卖个死契,往后这姑娘的一辈子就全不由自己做主。周庆心狠到这地步,若她这当师傅的还干看着不理,这算什么? 她垂下头,复又将小核桃抱回去柔声哄,一面抬起眼皮道:“我心里实在难受得紧,那芸儿也太可怜了,摊上这么个爹,从小到大就没过过安生日子,好容易跟着我学厨,学出点名堂来,仿佛终于算是有了点奔头,她爹却又立时打起要卖她的主意……你今儿是没瞧见那姑娘哭成什么样,平日里在铺子上,还得死命憋着,你叫我怎么……” “我知道你不好受,但……”孟郁槐皱着眉刚开口,忽听得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笑的吆喝。 “我是不客气的,真来蹭饭啦!” 是孙大圣来了。 两人唯有将这事权且丢开,一前一后迎了出去,笑着同他招呼。 厨房里,孟老娘则将饭菜一样样搬出来,也冲孙大圣露出个笑模样:“论手艺,我是比不上小麦的,将就着吃些,别嫌。” “大娘您这是说哪儿的话?从小到大,我可没少上您家混吃混喝,最爱便是您那道酱焖肉,那味道,我娘就怎么也做不出!” 孙大圣同孟老娘客套一番,转头看看孟郁槐,又打量一眼花小麦,打着哈哈道:“你俩怎地是这般情状?我不过是来吃顿饭而已,你俩那么会捞钱,莫非还怕我把你们给吃穷了?” 孟郁槐哭笑不得,与他寒暄两句,扯了他去堂屋桌边坐下。 哪料这孙大圣,竟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说了两句闲话,便又弯到这事上来,笑不哧哧道:“你们别埋怨我爱打听,实在是你俩平常好得很,郁槐哥也不是会欺负媳妇的人。如今买卖做得红红火火,儿子也长得白胖可爱,还有甚事,能令得你二人脸色如此难看?有事便说,倘是你们两口子闹小别扭,那我没法儿管,但若有用得着我之处,只消言语一声。” 孟郁槐与孙大圣自小一块儿长大,心中很知道他是靠谱稳妥的人,闻言便偏头去看了看花小麦,见她冲自己略一点头,便清了清喉咙。 “非是我同小麦起了口角,说来,是为了她那徒弟芸儿。” 他便将事情由头到尾又说一遍,孙大圣一听,立刻便拍起大腿来,敞着大嗓门道:“喙,新鲜哎!我自然晓得这世上有些猪狗不如的父母,为了赚钱宁可卖儿卖女,但在这火刀村里活了二十多年,我却还从未亲见过这种事,咱村里不兴这个啊!哪怕过得再苦,也没见不要孩子的,那周庆可倒好,卖了闺女换酒吃,真他娘的有出息!” 说着便望望花小麦,豪气万丈道:“郁槐哥,这回我可不帮你了,小麦妹子说得没错,这事咱怎能袖手旁观?” “你是来添乱的?”孟郁槐淡淡地横他一眼,“这事咱们如何管得了?那周庆是芸儿的亲爹,倘若芸儿还是学徒,或许小麦还能说上两句,可如今她既已出师,难不成还不许她爹替她另谋个出路?方才我便想过,实在不行,唯有家里出钱,将芸儿的卖身契买下,转头就还给她,不入奴籍,便对她不会有任何影响——可你真甘心,把银子送去周庆那种人手里?” 孟老娘正捧了一碟子酱焖肉出来,往桌上一搁,听见这话,便晲了孟郁槐一眼,仿佛嫌他半点不会转弯,摇摇头,转身进了厨房。 这边厢,孙大圣却是笑了起来,指着他道:“我就说你是个正经人,凡事都只从正路上琢磨,万万想不到歪处。其实这事简单得很,我倒有个法子,又简单又便宜,就怕你不答应。” 花小麦眼睛霎时就亮了,哪还管孟郁槐是何反应,盯牢了孙大圣的脸,忙不迭道:“大圣哥,你真有法子?” “有啊!”孙大圣不假思索地点点头,站起身走出堂屋,才朝花小麦招招手,“小麦妹子你过来,我这里同你说,别让你男人听见。” 花小麦果然丢下筷子窜了过去,充满希冀地望着他。 “与周庆往来频密的人牙子,没有别人,准是邻村的田大,他两个得了空便在一起耍钱。” 孙大圣笑呵呵地道:“柳太公不中用,惯来欺软怕硬,这事告到他面前也是白搭,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事就交给我,咱们……” 如此这般,低语了一番。 孟郁槐耐住了性子没跟到两人身边,耳朵却早竖了起来。无奈他二人离得太远,声音又压得太低,听了半天,只隐约分辨出“你有春喜腊梅那两个现成的长舌妇,还怕事情闹不大?”这一句话,眼里却见花小麦乐得连连点头,不由得苦笑起来。 他媳妇如今倒是丢下他,转过背与旁人商议去了,他这心里,怎么这样不是滋味? 这晚,送走了孙大圣,花小麦在房中哄小核桃睡觉。孟某人洗漱干净,轻手轻脚走进来,关上门,见那小娃娃已睡得呼哧呼哧,便等不得地立时将花小麦扯住了。 “你和大圣兄弟究竟说甚么,是真不打算告诉我?” 花小麦将手指竖到唇边嘘了一声,然后便是低低一笑:“大圣哥说的没错,你这人太正经,是断不肯走歪路的。若被你知道了我俩想干什么,铁定万万不会答应。所以,我劝你还是别问了,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就当什么都不清楚,这样一来你心里过得,这事儿也能顺顺利利解决,不是挺好?总归你放心,我有分寸。” 孟郁槐晓得她不会说,没了法子,便也只能扮作不知,闷了半晌,吐出一句“别太过”,很不甘心地翻身上榻,将小核桃抱了好一会儿,心中方觉舒服了些。 …… 如此,便是三四天风平浪静的日子过去。 周芸儿听了花小麦的话,果真没再回家,晚晚打烊后,都同小凤一块儿在园中作伴。 她娘曾来找过她两趟,苦口婆心地劝她回家,被她硬起心肠赶了出去。 周芸儿这个娘,一辈子被周庆欺负,早给打得怕了,半点不敢违拗。可……难道连卖闺女这回事,她也甘愿听之任之? 三月里*光明朗,田间地头干活儿的庄稼汉们干劲儿十足,顶着暖洋洋的日头,忙活得热火朝天。 打谷场附近,是整个火刀村田地最集中的所在,只要是农忙时,白日里那处的人便最多。田间吆喝声不断,众人趁着擦汗歇气儿的空当,不经意间一回头,就见孙大圣领着三五壮汉,将两个用麻绳牢实捆在一起的男人拖到打谷场上,噗地一声,活像是丢破布口袋般掼在地上。 彼时,花小麦正在家里专专心心地陪小核桃玩,蓦地听见大门一声响,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冲到房门口。 “师傅……” 外头传来周芸儿的嗓音,听上去仿佛五味杂陈:“师傅,我爹叫人给打了!” 花小麦勾唇一笑,走过去打开门,一脸和善地冲她招招手,故作惊讶:“怎么会呢?好端端的,你爹怎么会挨打?” “我也不知道啊!”周芸儿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复杂,“我还是听来送鱼的徐大哥嚷嚷出来的,说是我爹和一个同他成天一起耍钱的男人都被拎去了打谷场,给揍得鼻青脸肿,哭嚎不止。方才我过去了,也没敢走近,就远远地张望了一眼,那个真是我爹!” 她说到这里,脑子里忽然灵光一现:“师傅,跟我爹一块儿挨打的那人,是不是就是人牙子,今天的事……” 花小麦朝她脸上瞅了瞅,见她好似并不是十分担忧,仿佛还有些如释重负,便抿唇道:“这个我不是太清楚呢,我……” 躺在榻上的小核桃刚刚吃饱肚皮,正拿手指头当零嘴儿,塞在嘴里吮得啧啧作响,却不知怎的,冷不丁“咯”一声,笑了出来。RS 第三百二十一话 要罚站啊 对火刀村里的老老少少来说,有热闹不看会被天打雷劈,劳累辛苦或是心绪烦躁时,能不花铜板瞧上一台好戏,不啻为人生一大乐事。 打谷场上,此时已是喧闹得要翻了天。 孙大圣等几人前脚将周庆和田大丢在地上,后脚,田间地头的庄稼汉们便闻风而动,哪里还管自己手头的活计做没做完,争先恐后地围拢去,还有几个好事者,抡圆了双腿冲进村里,预备多招呼些人来一块儿瞧新鲜。 远处,春喜和腊梅领着一众三姑六婆气势汹汹地赶了来,一径行至周庆和那田大面前,居高临下盯着二人瞧了许久,往地下啐一口,高声道:“就是他要卖闺女!正事不做,成日只会吃酒耍钱,如今竟把主意打到闺女身上,好不要脸!” 女人的战斗力,永远都是不能小觑的,尤其是当受害者同为女子时,她们往往愈发义愤填膺。当中有那胆大的,便上前踹了周庆一脚,怒声道:“咱火刀村里,还从未出过你这等货色。好好的大闺女,你竟要卖她为奴,你往后去见了阎王爷,就擎等着下油锅吧!” 又有另一个婶子指住田大问春喜:“这姓田的我见过,不是咱们村儿的,敢是帮着叫价来着?” 春喜嗤鼻一笑:“可不是吗?用我们铺子上文秀才那读书人的话来说,他两个就叫狼狈为奸!” 连那郑牙侩也不知何时来了,站在一旁使劲摇头,叹息道:“丢我们这一行的脸哪……” 孙大圣几人,是一早将周庆和田大从赌桌上揪下来的,揍的时候正经下了狠手,那周庆的牙都被敲下来两颗,左半边脸坟起两指高,肿得鼻歪眼斜。 他这会子其实已没甚么力气了,却又不甘被这样指着脊梁骨地打骂,声嘶力竭道:“那是我闺女,我卖不卖,跟你们有什么关系?” 孙大圣立时又是一拳砸将下去,冷哼道:“你闺女?你回去照照水缸,看你可有个当爹的样儿?敢再多嘴一句,老子把你往死里打!” 腊梅也在旁接口:“你还知道那是你闺女?她长了这么大,你管过她一天吗?再过几个月芸儿便要满十七了,这年纪的姑娘哪个没定亲,她呢?你给她置办了嫁妆,给她张罗了人家?你还敢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耍嘴皮——我晓得你在家打老婆打孩子,耍威风是耍惯的,我却不怕你,有本事你横一个给我看看?” 旁边围观的老百姓,顿时七嘴八舌地议论开了。 火刀村的确不富裕,却也并不是那起穷的叮当响的地界,远的不说,就最近这几十年来,还没见过哪个当爹娘的真忍心卖孩子换钱,因此冷不丁听见这事,众人便格外接受不了,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地也骂起来,有几个暴脾气的庄稼汉不解恨,上前又锤了周庆和田大两下。 那田大只觉满腹委屈,一叠声嚎叫:“不关我事,是他说要卖女,我才应承了替他牵线,如今这事儿不是还没成吗?我不管了,不管了还不行?” 庄户人家手上都有劲儿,周庆那身子骨又是早被酒泡得发软,吃不住打,也连连哀告起来,摆手道:“我不卖了,给我钱也不卖了……” “光说没用。” 这当口,文华仁便从人从里走了出来,自怀中掏出一张纸,丢到周庆面前。 “我也不诓你,这纸上写明了,打从今日起,你周家四个闺女,不许你再生出要卖掉她们的念头,你若肯,就在上头摁个手印。”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发抖,脊背却是挺得笔直。 周庆不傻,虽晓得自己拗不过这许多人,却到底不肯轻易服软,抬头道:“你……你凭啥让我摁手印?你又不是官府……” “不凭啥,你不摁老子就接着揍你,就这么简单!”孙大圣啪地往他脑袋上扇了个巴掌。 周庆吃痛,哀叫一声,转头看看周围身强力壮的几人,心下怯了,终究是接过文华仁递去的砚台,沾了点墨,恶狠狠在纸上盖了手印。 “我不卖,你们满意了?黑心啊你们!” 春喜领着的那几个妇人照着他脸再啐一口,冷笑道:“你可别打算蒙混谁,今儿这么多人在场,我们都有眼睛,盯着你呢,你敢再干出这种腌臜事,包管你没好果子吃!” 文华仁将那张纸捡起来,妥当收回怀中,咬了咬牙,抬了抬下巴道:“我知今日之事名不正言不顺,难免会留下话柄。你若不忿,大可以去报官,我与你在那公堂之上,当着县太爷的面,一章一节说个清楚。即便是要吃牢饭,我总归不会让你好过。” 不等周庆开口,他又紧接着道:“还有,从今日开始,周芸儿挣得的工钱,给你多少你就拿着,不给,也不准你上门讨。她如今是稻香园的人,你想找她晦气,问过我再说。” 他这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身后的百十围观者中,便有人拍起巴掌来,高声道:“文秀才,说得好,像个爷们儿!” “……什么叫‘像’啊,明明就是,货真价实,如假包换。” 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花小麦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这文华仁平时瞧着蔫蔫儿的,手无缚鸡之力,没成想这关键时候,还真挺有气魄,很让人安心。 她只觉得文华仁那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背影,在突然之间高大了起来,在心中感叹一番,转过头,却见周芸儿已哭得脸上一塌糊涂。 “我知道今天的事有些不妥,你要是怪我,我能理解。”她叹了口气,拍了拍那姑娘的肩。 周芸儿使劲摇头:“我知道师傅是为我好,谢你还来不及,怎会怪罪?要不是师傅,我迟早要被我爹卖了的……” “事儿都是大圣哥他们在张罗,我不过是出了张嘴。”花小麦笑了笑,“行了,这事儿解决了,往后你就在稻香园里安心住着,别没事就往家里跑。离你爹远些,只有好处,没坏处。” …… 这一通闹腾,使得整个火刀村都沸腾了,人人都在谈论此事,骂的有之,赞的有之,比过年时还要热闹几分。 于是,当傍晚孟郁槐从芙泽县归来,几乎是不费吹灰之力,就弄清了整件事的始末,登时牵着老黑急吼吼地回了家。 花小麦一早料到此事轮不到自己来告诉他,见他一脚踏进院门,忙将小核桃往孟老娘怀里一塞,拔脚就往房中跑。 无奈论速度,她是拍马也赶不上孟某人的,刚冲进去要关门,孟郁槐的一只脚就挤了进来,手上轻轻一推,门便不由她控制地朝后撞过来,幸而她闪得快,才没被砸个正着。 小核桃又是咯咯两声笑,就被孟老娘抱进了堂屋,摆明是眼不见心不烦。 花小麦站在桌边,讨好地冲孟郁槐弯一弯嘴角:“干嘛,你要吃人啊,这么凶?” “别跟我嬉皮笑脸的,站墙根儿那去!”孟郁槐眉头死死拧着,一指屋子角落,“站好,不许乱动!” “你要罚我站啊?”花小麦忍不住扑哧一笑,倒也依言蹭到墙角里,规规矩矩地站稳当了。 孟郁槐恨不得给她两下,一步跨过去,恶狠狠道:“我跟你说什么来着?你让我睁只眼闭只眼,我便依了你,明明同你吩咐了,让你不要做得太过,你却左耳进右耳出!今天的事,周庆应是不敢去报官,可说白了他就是个无赖,万一他找你麻烦,怎么办?” “我不是有你吗?”花小麦嘻嘻一笑,伸手想扯他的袖子,却被他一掌拂开。 “我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孟某人愈加发怒,“要是我一时照顾不到,你如何是好?” “没事,我有棍儿,揍他!”花小麦仍是一脸“不知错”,笑眯眯道。 “花小麦,你给我严肃点!” 孟某人实在是有些受不了,捏了捏眉心。 小媳妇知道他这是真给气着了,揉揉鼻子,上前去替他抚了抚心口,软声道:“主意是大圣哥出的,我最多就是配合他一下,他是你兄弟,你找他说去,别光骂我呀!再说,今天这事,难道还有别的解决办法?我知道多少有些不妥当,可我真没法子了,你让我不管芸儿的死活,我做不到。” “你还往他身上赖?”孟郁槐哭笑不得,在心里臭骂孙大圣不靠谱,缓了口气道,“闹到这地步,芸儿往后便不能轻易回家,相当于只能跟着你,你可有想过,你担得起这责任吗?平日里倒还罢了,等她要嫁人时,你如何……” 花小麦倒真不曾担心这个,当下便摆摆手,倚在他怀中:“这就不用你担忧了,你只瞧着吧,那文秀才如今也在稻香园做事,等他攒够了钱,这事儿自然有个结果。还有那周庆,连去稻香园问问芸儿到底有多少工钱都不敢,摆明是忌惮你,你觉得,他真有那胆子跑来搅事?我会让庆有他们多当心,小核桃,我也会尽力保护好,你放心,我不会把麻烦惹回家。” “我哪里是怕你把麻烦惹回家?你这丫头太不知轻重,我担心你……” “我知道,不用说。”花小麦微微一笑,搂住他的腰,把脸贴上他心口。RS 第三百二十二话 你是什么路数 周芸儿的事情一了,稻香园上下都大大松了一口气。 饭馆儿大堂中,春喜攥着那姑娘的手腕,毫不客气地将她数落一通,只骂她遇上麻烦只知藏在心里,竟在众人跟前半点不吐露。 “这稻香园中,难道还有你信不过的人?”她气愤地点着周芸儿的额头,凶巴巴道“不是我瞧不上你呀,就凭你那点本领,你爹若是想卖你,你压根儿连个‘不’字都说不出!怎么,咱这么多人里,就只有你师傅能替你平事,我们都是吃白饭的?倘若她那日不曾领着小核桃来稻香园转一圈,你预备怎么办?” 絮絮叨叨,一骂起来就没个完。 周芸儿垂着头,老老实实地任由她训斥个够本,眼眶下边儿红成一片,一句话也不敢说。待春喜终于骂到口干舌燥,转过背去喝茶,才怯怯地抬起头,抿着嘴角道:“谢谢大家,如果不是你们出手帮忙,我肯定就要被我爹给卖掉了。我也不知道说甚么才好,那个” 她走到众人面前,一一行礼谢过,最后看向文华仁。 “文大哥,我爹那人,说句不好听的,他就是个混子。你昨天和他那样当头当面地杠上,来日他若寻你的晦气” 文华仁一向就是个标准的书生性子,心肠好,遇事却不免有些绵软,昨日在打谷场上,是难得地硬气了一回。 也不知是不是觉得在姑娘面前,多少得拿出点气势,此时他的模样倒很显淡定,微微一笑道:“不妨事,我并不怕他,总之,你爹往后应是轻易不敢再打你的主意,平安就好。” 周芸儿有点脸红,轻轻点了点头。转过头去看向坐在桌边的huā小麦。 足足在家闷了两三个月,好容易盼到出了月子,huā小麦就有些坐不住,今日是特意和孟老娘一块儿带着小核桃过来瞧瞧。此刻见周芸儿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便翘起嘴角一笑:“你看我干嘛,还想再谢我一回?我说过了,昨天的事,都是大伙儿鼎力相助,我最多不过是出了张嘴而已,你不用总记挂在心上,以后好好干活儿,别成天给我惹祸,就算是你报答我了。倒是大圣哥那边,你得了空。该好好去感谢一番,他可是真出了把子力气的。” 见周芸儿连连应承,她便转而望向庆有,正色道:“那周庆,咱们虽是用不着怕他。但该有的防备,咱也半点不能马虎。庆有你是男人,又素来稳当,这一向劳你多上点心,每天领着大伙儿将铺子里里外外多巡查几回,省得出岔子。” “行,东家你只管放心。”庆有干脆地点头答应下来。 huā小麦便冲他一笑。又对文华仁道:“还有一事,也是重中之重。如今天气渐暖,这两日我瞧着,村里出出入入的人又多了起来,其中不少都是冲着咱们稻香园来的,因此。铺子里的各种食材,一定要准备充足。别的东西都还好说,唯独那各种晒干的海货,咱们本地原有些不好买,我想文秀才你安排两个人手。最好能往省城去一趟。那里的干货铺子里食材齐全,多置办一些回来,咱铺子上用得着。” 文秀才应了一声,低头思索着道:“伙计对灶头上的事知之甚少,去了省城,也难免有点发懵。不若你开一张单子给我,让他们照着买,只怕反而便宜些。” huā小麦果然去到柜台边,与他咭咭哝哝说了一阵,将各种海里的干货密密麻麻写了一整张纸,让他莫要耽搁,立刻便安排人手去省城采办。 于是,接下来的十来天里,稻香园便如同丰收一般,每日里都有各色新鲜的蔬菜瓜果运到。 春日里新鲜上市的春笋、香椿、豆苗,平日常用到的黄精、玉竹、蘑菇,还有街市上卖的各种野味,一筐接一筐地往铺子上搬,将个后院堆得满满当当,人一走进去,几乎没地方下脚。 铺子上生意不错,这些个菜蔬,每隔三五日便置办一回,文秀才便干脆与城里的几间铺子都定了订单,到了日子,他们便自会将东西送来,当面结清钱钞,用不着伙计们再费脚程。 很快,去省城采买的吉祥等人也拉着一整车海货回来了。 鱼肚、海参等贵价货自不必多言,似huā蛤、蛏子、车螯等稍便宜的物事,更是种类繁多。晒干之后的海货自带着一股咸鲜的味道,往大堂里一搁,香气便四处飘荡,将整个饭馆儿,都裹进了海水的气息之中。 火刀村并不靠着海,铺子上的伙计们——尤其是扩建后才来的那几个,甚少有机会见到这些个海货,便难免有些犯馋。huā小麦也不是个小气的,鲍鱼鱼翅固然舍不得摆出来请客,但旁的东西,多煮上一些让大伙儿一起过过嘴瘾,对她而言,却不算是什么大事。 正巧她许久没上灶,手实在也有些痒了,不用谭师傅帮忙,一个人便在厨房张罗起来。 晒干的蛏子肉和车螯用凉井水泡上一整日,再煮上五天,便膨胀得足有两寸来长,肉质肥厚鲜嫩,形貌与新鲜刚打捞上来时一般无二。只用鸡汤煨煮,少少加些礼云子磨成的粉来调味,丢一箸面入去,煮得汤浓水滚,便盛进碗中,表面盖一块手板大的糟鱼,亲自送到众人面前。 蛏子肉和车螯炖煮之后,浓鲜味先是浸入汤汁,而后又渗进了面条里,将那硬巴巴的糟鱼也泡得酥软,料足量大味鲜,连汤带水地吃下去,满心里皆是满足。莫说其他人,就连那惯来口味重的孟老娘,也满口称好,单手牢牢搂着小核桃,另一只手却完全不受影响,一筷接一筷地把面条往嘴里送,连连吩咐huā小麦,晚上也要做一碗这样的面来给孟郁槐吃。 这面叫甚么名,huā小麦其实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不过拣那味道相和的食材随意配搭,却不想经能有这样的好滋味,自个儿心中也乐呵得很。大堂中人人忙着吃面,都顾不上开口说话。正吸溜得痛快,却见那汪展瑞拎着两个大布口袋一脚踏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老丈,手中同样提溜了不少东西。 这两人身上带一股清醇茶香。一进得店中,便使那埋头苦吃的人们精神为之一振,纷纷笑哈哈地与汪展瑞打招呼。 huā小麦也迎上前,冲汪展瑞一乐:“我昨儿还跟春喜嫂子说呢,铺子上生意不错,汪师傅你若再耽搁几日,我们就真要手忙脚乱了,可巧你就回来了——我说,你这大包小包里,莫不全是茶叶?” 汪展瑞一路风尘仆仆。很是辛苦,抬手擦了把汗,没立刻回答huā小麦的话,先帮着那老丈放下口袋,顺手倒杯茶给他喝。这才点头笑道:“带了些自家种的茶叶,又在灵泉府有名的茶叶铺子买了不少,绿茶白茶各有一些,都算是不错的,拿来做菜或是待客都可。在路上时,我也猜度着如今天气暖和了,稻香园生意应是好得很。心中着急回来帮忙,无奈这茶叶的事,是急不得的。” 茶叶是买来给稻香园用的,自然不能让他破费,huā小麦便嘱咐文华仁记得把钱钞与他算清楚,一面看了那老丈一眼:“这位是” 那看上去不过是个六来岁的老者。身材矮小相貌平平无奇,穿着也普通。不知是不是经常晒太阳的缘故,他的面孔有些黑,瞧着就像是个上了年纪,而身体依然健朗的老庄稼汉。 huā小麦一开始对这老丈并不曾留心。以为他十有*是汪展瑞请来帮忙送茶叶的,但转念一想,心中却疑窦顿生。 这汪展瑞,可是如假包换的名厨之子啊,抽冷子有个老先生同他一块儿出现在稻香园,该不会是 想到这里,她心中立时就有些激动起来,目光在汪展瑞和那老丈之间往复穿梭,竖起耳朵来,生怕错过一个字。 汪展瑞看了那老丈一眼,淡淡地笑了笑:“这是我爹。” 还真是汪同鹤! huā小麦惊得眼珠儿都瞪圆了。 搞什么?她以为那样名满天下的神厨,连进宫做御厨的机会都看不上,只爱在深山中种茶为乐,怎么也该有点仙风道骨之态,却为何相貌却如此平常? 最不济,也该像保生医馆的邢大夫那样才对啊! 而且,他不是已经许久不露面了吗?怎地突然跟着汪展瑞跑来了稻香园? 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那边厢,谭师傅却已搁下碗,一个箭步冲过来,冲着汪同鹤恭恭敬敬弯腰行礼。 “您是汪老爷子?自打入了这饮食行当,您的大名便一直如雷贯耳,不想晚辈今天居然有幸能得见真容!” 汪同鹤哈哈一笑,豪爽地伸手扶他一把:“我现下也不过就是个茶农而已,好久都没正经做过饭了,用不着跟我这么客气。一时兴起跑了来,你们别嫌我给你们添了麻烦才是。” huā小麦晕乎乎的,耳朵里充斥着两人的话,实则说了什么,却是一个字没听清,转头去看了看汪展瑞,就见他无奈地笑了一下,那意思仿佛是在说,这事儿一句两句讲不清。 “小姑娘?” 汪同鹤与谭师傅说了两句,便侧身望向huā小麦:“你就是这稻香园的东家吧?我们这一向紧赶慢赶的,路上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这会子真有些饿了。那面是你煮的?瞧着还不错,能不能让我也尝尝?” 这是要试试她的斤两? huā小麦有点慌,只觉得当初那名士宴的终选,都不曾这么紧张,也来不及说太多,忙不迭地答应了,进厨房又煮了两碗面,捧到汪同鹤手中。 汪同鹤接过碗,不急着吃面,先是啜了一点汤来喝,在口中咂摸许久,眉尾蓦地一扬:“奇了,你这是什么路数?” ps:感谢7643同学的粉红票,感谢地狱先生同学打赏的平安符~ 附近一片都停电了,更晚了,抱歉~ 第三百二十三话 师从何人 什么……路数? 花小麦稍稍一愣,转眼向汪同鹤望去,就见那老者似笑非笑,正盯着她瞧。 “嗯……您是问这面条的做法是何来历吧?”她有些拿不准,略略抿了一下嘴角,“嗐,这不过是我自己闲着没事,胡乱捣腾的,只想着好吃就行,并未曾讲究的太多,也就没依循甚么路数——怎么,是不是不合您口味?这好办,我去另做一道别的给您……” 汪同鹤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问的不是这个。” “那您……”花小麦愈加不解,不由得转过头去看了汪展瑞一眼,就见他同样是一脸莫名。 然而那老者,却是好像已将注意力转移到了别处,四下里打量一番,冷不丁道:“我……可否去你的厨房里瞧瞧?” 这下子,别说花小麦和在旁满面崇敬的谭师傅了,就连汪展瑞,都有些讶异起来。 他这个爹,也不知是不是常年做厨的缘故,退隐山林之后,就仿佛对锅灶之事彻底失了兴趣。 全家人住在山中好十几年,平日里汪同鹤是能不下厨就不下厨,将一日两餐都交给妻子打理,虽是悉心教导儿子厨艺,却真真儿是一年到头都难得做一道菜,为此常被妻子埋怨,说他给食客做了一辈子的饭,家里人却是一点好处都没得着。 此番回到灵泉府,得空时,汪展瑞将自己如今的情形简单地与汪展瑞说了说,话里话外,自然少不得提到花小麦,赞她年纪不大,又是个女子,那一手厨艺却很见功夫。 他没料到,正是因为这句话令得汪同鹤立时起了兴趣,十几年不曾出山的人,竟主动开口要求,想同他一块儿来稻香园瞧一瞧。这倒还罢了,更奇怪的是,他这老爹多年不理灶头事,今日来到稻香园里,屁股还没坐热,居然就要直奔厨房! 这到底是……怎么了? 汪展瑞满心不解,自顾自暗暗琢磨不休,那一头,花小麦也同样很惊讶,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是不是不方便?”汪同鹤微微一笑,目光往她脸上扫了扫,“唔,我也晓得厨房乃是一间食肆的重中之重,轻易是不愿放外人进去的,是我唐突了,不妨事,丫头莫要为难。”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花小麦赶紧摇头。 开什么玩笑?闻名天下的神厨汪同鹤要去她厨房里参观视察哎,若是心情好,保不齐还会做一两道菜,或是指点她一番。她又不是傻子,这样好的机会,怎能随随便便就错过? “您愿意去厨房里看看,晚辈自然求之不得,高兴还来不及呢。”她冲汪同鹤粲然一笑,引着他往厨房的方向去。到底是有些紧张,说话都有点不利索了,回过头磕磕巴巴地对大堂里其余人道,“你们那个……都别、都别杵着了,把面吃完就赶紧干活儿吧——娘,等阵你早些把小核桃带回家,免得铺子上客人多了,再唬着他。” 说罢,便与汪同鹤一起踏入厨房,汪展瑞、谭师傅和周芸儿也快步跟了进去。 …… 稻香园的厨房是装潢得很讲究的。 青石板地面,接缝紧密,便于擦洗之余,也避免油污自缝隙间渗入; 灶台宽大,即便是三人同时操作,也丝毫不显逼仄; 各种生鲜肉类与蔬菜瓜果,按照花小麦的意思分别放置,用来切熟食的刀具,决不能触碰生肉…… 这并不是一间非常华丽的灶房,甚至有些过于简洁,但它的实用性和方便程度,却是毋庸置疑。 汪同鹤不紧不慢地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将各样灶具一一看了个遍,回头来对花小麦和善地笑了笑。 “早年间我做厨时,也辗转去过好几间酒楼,你这稻香园的厨房,是当中我觉得最让人觉得舒服便利的。” 他用一种很平静的语气淡淡道,突然间话锋一转:“不知丫头你师从何人?” 花小麦心里咯噔一下。 好吧,她最害怕的,就是有人问她这个问题。 刚来火刀村时,花二娘见她从一个水都烧不好的小姑娘,猛然变成手艺精湛的大厨,就认定她是受了花大山的虐待,这一身的本领,都是被逼出来的,还满口里诅咒,将花大山骂了个臭头,那时候,她虽没有直接承认,却也并未否认,只打算默默地将这事混过去就好。 花二娘做饭烧菜的手艺一塌糊涂,尚且好糊弄,但在心思缜密的人面前,事情就没那么容易遮掩。这“师从何人”的问题,孟郁槐也曾问过她好几次,回回都被她扯谎敷衍。明知她是一派胡言,但她咬死了这就是实话,孟某人也无法可想,只能由她去了,那么今天…… 花小麦下意识地就想故技重施,说自己是在老家时,受了隐于村中的高人指点什么的,还没开口,就见那汪同鹤已是哂然一笑,用手指头点了点她的脸。 “丫头,你可想好了再说,若满嘴胡诌,我是不答应的,也不吃这套。” ……这老先生如此凌厉,还真不好对付! “我……” 花小麦转头看了汪展瑞和谭师傅一眼,见他二人面上都带了些好奇之色,再瞧瞧周芸儿,那姑娘更是迫不及待,便不禁有些啼笑皆非。 “这事不好说,只怕我说出来,您也未必会信。”她索性也懒得再与汪同鹤周旋了,坦然道,“说到底,我也不过是借着自己的兴趣谋生而已,并未曾利用厨艺害过谁,师从何人,很重要吗?” 汪同鹤面上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便又哈哈笑了起来。 “丫头说得有理,是我着相了。”他大大咧咧地往灶台边一靠,“师从何人并不重要,做饮食这一行,说白了就是要把菜做得好吃,只要本本分分,不管那一身本领从何而来,都是殊途同归。你既不想说,我不问了便是,不过——” 他又是一笑,不知何故,脸上竟露出一丝孩童般的促狭:“你可知我为何觉得你有蹊跷?” 花小麦摇了摇头。 汪同鹤便蹬蹬蹬地复又奔回大堂中,将那一碗面端了进来。 “说句自夸的话,我现下虽然在山中隐居,但十几年前,也算是饮食行当中的佼佼者,全天下的厨子都对我趋之若鹜,那起稍有名气的,我不说全认识,却也对其中十之八九有所耳闻,对于他们的烹饪手段,也有些许了解。” 他从碗中拈出一块蛏子,送到花小麦眼前:“你这蛏子,是买的干海货吧?可是先用凉水浸泡,再长时间煨煮,才膨胀成这般模样?这种处理方法,我活了这么大岁数,竟从不曾见过,这对我而言,实是生平头一遭啊!窥一斑而知全貌,你的烹饪习惯,跟现如今饮食界常用之法区别甚大——凭你的年纪,若不是有高人指点,即便是天赋惊人,又怎能凭空想出这些法子来?” 花小麦不知如何作答,干脆就只轻轻笑了一下。 “罢了罢了,但凡是个人,都有不愿被旁人知晓的秘密,我也不问了。”汪同鹤也不为难她,摆了摆手,“展瑞跟我学厨多年,是很有些见识的,连他都赞你本领了得,我便很想来瞧瞧,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究竟能有多大能耐。如今想想,与其百般追问,被你拿话敷衍,倒不如省点力气。我说丫头,你可有兴趣,多做两道菜来让我瞧瞧你的本事?” “……行。” 花小麦犹豫了一下,也便痛痛快快地点头答应了,用手一指角落中的菜筐:“自打得知汪师傅的父亲乃是名满天下的神厨,我便一直盼着能得您指点一二。今日您既有兴致,我便在您跟前班门弄斧一回,您想让我做什么?” “找个僻静地方,咱俩慢慢说!”汪同鹤笑哈哈一挥手,好似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 …… 为了不影响做买卖,这日下午,花小麦便与汪同鹤在园子里寻了一个僻静处,现砌了一眼灶,做一回菜,又议论个两句,越说越觉得投契。 花小麦的厨艺是在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学的,虽然为厨之事是一脉相承,但经历了千百年,到底有不少改良之处,更为合理。汪同鹤在旁看得啧啧称奇,却果然没再问她的来历,因瞧见了不少新鲜的烹饪法子,兴致高涨,也上灶张罗了两道菜,色香味皆登峰造极,唬得花小麦半晌合不拢嘴。 怨不得这老者如此被推崇,就他这手厨艺,莫说是在眼下这个时代,纵是去了几百年之后,也铁定是要成为行业翘楚的! 两人从下午一直说到晚上,其间除了孟老娘抱着小核桃来找过一回,骂骂咧咧两句之外,再没有其余人来打扰,直到打烊之后,仍觉得意犹未尽。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汪同鹤出现在火刀村稻香园的消息,很快不胫而走,一拨接一拨的人闻风而来,想要一睹神厨真容。 一开始,还只是芙泽县里的人源源不断地往这边赶,没过多久,居然省城里都收到了消息,不仅是老百姓趋之若鹜,连开着酒楼食肆的同行们也纷纷跑了来,好奇惊诧之余,不免在心里嘀咕,这稻香园究竟有何不同之处,竟引得多年不露面的汪老爷子也出了山。 花小麦算是尝到了汪同鹤所带来的好处。托他的福,稻香园的生意在几天之内又上了一个台阶,霎时间成为了整个桐安府最火热的食肆,每日里车来人往,没个消停时候,简直门槛都要被踏破。 不几日,城中便起了传言,说那稻香园的女东家,厨艺之所以如此精绝,皆因她乃是汪同鹤唯一的亲传弟子。RS 第三百二十四话 学不学 传言这种东西,没有脚却向来跑得最快,且随着不断地被传播,就似个雪球般越滚越大,添加各种边角料,愈加丰富精彩,由不得你不信。 本来就是嘛,那火刀村里夫家姓孟的小媳妇,年纪轻轻便是一身好厨艺,办过名士宴,开了稻香园,听说就连那平日里不怎么亲手打理的酱园子,出的酱料都比别处要强——普天之下,除了汪同鹤以外,还有谁能教出这样的徒弟? 人人心中都做这等想法,与他人议论时,便添了两分笃定,仿佛自己说的话,决计不会错,不过三五天,便嚷嚷得满城皆闻。 一开始,花小麦并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想着等众人说个够本,失去兴趣之后,自然会渐渐将这话题丢开,闲来无事还与汪同鹤开玩笑,乐呵呵地说“外头传得有鼻子有眼睛,不如您干脆教我一招半式,咱把这事儿坐实得了”。 那时候她只将此事当个笑话看,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却发现,这传言不但没有消散,反而大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日傍晚,花小麦正在厨房张罗晚饭,孟老娘则抱着小核桃在院子里逗着玩,孟郁槐牵着老黑匆匆回来了,一进院门,不似往常那般第一时间搂住儿子就不撒手,反而径直迈进厨房里,将花小麦手腕一拉,劈头就道:“你该不会真是汪同鹤的徒弟?” 花小麦手里兀自捏着锅铲,被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逗得发笑,腾出手来触一下他额头:“你犯傻了?外头传的瞎话而已,怎么连你也当了真?最近汪老爷子没少在咱们铺子上出入,你也听见的,是他自个儿说没有教徒弟的兴趣,这辈子除了汪展瑞之外,再没将自己的厨艺传授给任何人,这会子怎地又来问我?” “这话我自然记得。” 孟郁槐皱着眉点一下头:“方才回来之前,我去了一趟稻香园,汪老爷子正在雅间品茶,我又问了他一回,他也的确是说,在此之前从未曾见过你。但……如今整个芙泽县乃至桐安府的人,仿佛都认定了你就是他的亲传徒弟,将那话传得沸沸扬扬……” “那又如何?”花小麦撇撇嘴,混没在意地挣开他的手,将锅中菜翻了两翻,“嘴长在人家身上,他们非要这样说,我还能捂住他们的嘴不成?反正我又没有借着汪老爷子的名儿在外招摇撞骗,只管本分做生意便罢。这等无根无据的事,他们说多了自会觉得无趣,到那时……” 孟郁槐一脸肃然,将她扯过去,单手摁住她肩膀,沉声道:“赵老爷今日欢天喜地地来镖局寻我,说是汪老爷子多年未曾露面,如今突然在芙泽县出现,于饮食行当来说,是天大的喜事。他已牵头,将芙泽县所有的厨子都聚集在一处,商量着三天之后在春风楼摆宴,请汪同鹤和你务必赏光。” “啊?”花小麦不由得一愣,半晌才傻乎乎地道:“连我也一块儿请?” “不然呢?”孟郁槐轻轻在她脑瓜顶上敲了一下,“人家认定了你是汪同鹤的徒弟,往后还要和你一块儿在这芙泽县的饮食界谋生,怎能单请师傅,却将徒弟略过去?反正那请柬,我是已给汪老爷子送去了,至于你……” 花小麦哪里有心思闲心思听他说完?脑子里立马就迸出一个念头来——这事儿闹大了啊! 话说那赵老爷等人,都不肯用脑子仔细想一想吗?她若真个是汪同鹤之徒,当初只要将自己师傅那如雷贯耳的大名响亮报出来,自然会有无数酒楼抢破了头地请她去掌勺当大厨,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挣着不少钱,又何必风里雨里地劳累,在河边摆摊攒钱开饭馆儿?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眼下可好,人家赵老爷他们连请柬都发出来了,她若是不去呢,难免使人觉得她托大,不给面子,可她如果真大喇喇跟着汪同鹤一块儿前去赴宴…… 她脸皮虽厚,却也还没厚到这种地步好吗?! 这事儿真是……越想越觉得发烦,她索性将孟郁槐一把推开,接下身上围裙便扑出门去,扯住孟老娘一叠声道:“娘,我得马上去找汪老爷子一趟,厨房里的菜说话就好了,劳您老看着点火,我马上就回来啊?” 说罢,也不理孟老娘答不答应,自顾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了出去。 她这一路走得很急,先去了稻香园,听汪展瑞说,汪同鹤接到那请柬就立刻回了酱园子,便又急吼吼地往珍味园赶,直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嗓子里干得似要冒火。 彼时,正是珍味园放工的时候,伙计们急着回家,三三两两说笑着往门外走,抽冷子瞧见花小麦,便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直勾勾望着她。 “我不找你们,赶紧都回家吧!”花小麦冲众人挥了挥手,一径跑去汪同鹤住的房门口,一面喘着气,一面胡乱在门板上拍了两拍。 门吱呀一声开了,汪同鹤从里头探出个脑袋来,先朝她身后张了张,确定没人跟着,才冲她一招手,压低了喉咙道:“丫头,你怎么跑来了?” ……这鬼鬼祟祟的,是唱哪出? 花小麦狐疑地看了看他的脸,目光不经意间朝屋内一扫,一眼就瞧见床榻上乱七八糟堆了许多衣物,旁边还有个靛蓝色的包袱皮,便不由得把眉尖一拧:“您这是……要走?” “废话,我不走,还等着那群麻烦鬼找上门啊?” 汪同鹤显得很苦恼,皱巴着脸使劲抓了抓头,嘀嘀咕咕道:“我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和人往来周旋,要不然,我又何必跑去山中当茶农?你瞧瞧,请柬都送上门来了,我若再不快点离开,铁定被他们逮个正着!你是不知道,那些个厨子,一见了我的面便是满口的‘讨教’、‘求您指点一二’,烦死个人!嗐,你这丫头是个省心的,也有点真本事,原本我还想多留几日,与你好生说说这为厨之事,如今看来,我还是趁早脚底抹油溜了的好!” 说到这里,他忽然灵机一动,很郑重地拍了拍花小麦的肩膀:“丫头,我瞧你挺机灵,要不这事儿,你就手帮我解决了,如何?” 他这会子生生像个老顽童一般,哪有半分厨神风采,花小麦哭笑不得,抹去额上汗水道:“我……我怎么帮您解决啊?实不相瞒,我也正是来找您说这事儿的。给您送请柬的那赵老爷一行人,让我也与您一同赴宴,话里话外,分明是将我当成了您的徒弟,这如何使得?平日里咱们开玩笑,自然怎么说都行,但倘若这事儿被他们当了真,那我……岂不成了欺世盗名?” 知道您老不愿应付赵老爷他们,可……遇上事儿您就只管一个人跑了,好像有点不讲义气吧? “啊呀,甚么欺世盗名,你这丫头脑子里哪来这么多迂腐想法?” 汪同鹤很不耐烦地使劲挥了挥手:“我都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怎地,莫非你还瞧不上我,觉得有我这么个师傅,是辱没你了?” “我哪有那个意思?”花小麦跺了跺脚,“您根本就没收过徒,我怎能冒认?其实要我说,这事儿也简单,汪师傅正经是您的亲儿子,您若不想赴宴,只消让他代为走一遭……” 她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汪展瑞,汪同鹤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得了吧,他不中用!”老头翻着眼皮撇撇嘴,“那臭小子,也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我今儿跟他磨破了嘴皮,你猜他说什么?人家口口声声只道不愿顶着我的名声在外招摇,要凭着真本事在饮食界给自己谋得一席之地!你说生个儿子有啥用,压根儿就指望不上嚜!” “那……那您也不能就这么走了啊,我怎么办?”花小麦苦着脸道。 如今人人认定她是汪同鹤的徒弟,这老爷子一旦离开,她可就浑身长嘴也说不清了。 于她而言,这当然是个自抬身价的好机会,可如此名不正言不顺的机会,即便能够带来再多益处,也是不会让人心中觉得舒服的。 “你……” 汪同鹤皱着眉瞟她一眼,霎时间眼睛就亮了:“丫头,你看这么着行不行?我教你做道菜,包管是你没见过的,一方面感谢你替我应付那群难缠的家伙,另一方面,如此一来,你也就算是的的确确得了我真传了,即便被人当成我的徒弟,你也不至于心中忐忑,如何?” 花小麦霍然睁大了眼。 好吧,她承认,汪同鹤开出来的这个条件,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灶头上的功夫是永远没有止境的,为厨者,哪怕终其一生也无法保证,自己将这世上所有的菜式都琢磨得通通透透,何况是她这样的年轻人? 汪同鹤的本领自不必多言,见识与经验,更是她拍马也赶不上的,若真能从他那里学来一招半式…… 受用无穷啊! “您……要教我做菜?”她咬了一下嘴唇,一时之间,还有点不敢相信。 “心动了吧?”汪同鹤嘿嘿一笑,将声音压得更低,“丫头,别瞎耽误工夫了,我跟展瑞已打过招呼,最迟明天一早,便要离开你们这火刀村,无论你肯不肯帮我的忙,我都非走不可,你若不应,到时那烂摊子就唯有你自个儿收拾——痛快点,学不学一句话!” 您真当我傻? 花小麦想也没想,立刻使劲点了点头:“学,我当然学!”RS 第三百二十五话 赚到了 珍味园里的厨房,是一惯备着些食材的。 雷安媳妇家常菜做得不错,平日里虽有周芸儿将饭食做好了送过来,闲来无事时,她却也爱去灶间忙活一回,给伙计们添两道菜,因此,那常用的蔬果肉类向来不缺,只是无论数量抑或种类,自然万万无法和正经的食肆相比。 眼下珍味园里正忙,汪同鹤那老头又不肯跟着花小麦回孟家院子,两人便索性绕到前院儿,同雷安媳妇打了声招呼,钻进酱园子的厨房里。 房梁上挂着几条火腿腊肉,是腊月里在芙泽县老字号买回来的,蒸饭前切两片塞在瓮底,开锅时,阵阵肉香飘出来,一粒粒米被油汁浸得亮汪汪,吃起来愈加有滋有味。 墙角的菜筐里搁着一把韭黄两颗白菘,水盆里泡着油豆皮和百叶,此外还有几只新鲜剥洗干净的鹌鹑,想是晚饭时余下的,窗台上则放了几块熏好晒透的笋脯,表面抹了一层蜜,黑里透光,稍凑近一点,那烟熏过的香味便直往鼻子里钻。 汪同鹤背着手在厨房里转悠了好两圈,看看这个,又摸摸那个,仿佛很挑剔似的,最后站在屋子当间儿叹了口气,捏住一块火腿:“得了,就是这个吧,丫头跟我过来瞧。” “您既说了要教我,好歹上点心,别随便做道菜糊弄人,我可没那么好打发的。”花小麦半开玩笑道,脚下却是半点不耽搁,飞快地跟了过去。 汪同鹤笑骂:“肯教你就不错了,别挑挑拣拣的。”话音未落,已是将那火腿取了下来,又拣一块笋脯,半把韭黄,立刻就在砧板上切剁起来。 花小麦是看过汪同鹤做菜的。 这老头不像有些名厨那样喜欢讲究“花活儿”,速度也并不十分快,反而举手投足间非常大开大合。火腿放稳在砧板上,貌似不经意地切下去,却是刀刀稳准狠,肉片的厚薄、大小几乎完全相同。 在锅中烹饪时也是一样,那些个花哨的颠勺翻锅动作一概不用,一下下稳扎稳打,有一种洗尽铅华的朴实感,同时使人不由自主地觉得,他做的菜,绝对不可能不好吃。 “我看你做菜时动作虽快,却也不爱讲究那些个花巧功夫,这就对了。” 汪同鹤一边忙碌着,一边拨个空回头对花小麦道:“不管菜蔬肉类还是海味,在锅中烹煮时,哪怕只是多停留片刻,也会对味道造成影响。漂亮的动作固然好看,但用得多了,难免就会耽误时间,如此做出来的菜必然有瑕疵,要我说,你可莫要染上那坏习气才好。” “多谢您提点,晚辈记住了。”花小麦眯着眼冲他笑了笑,立即将目光又转回他手中。 肥膘肉、火腿、笋脯、韭黄全部切粒,拌上麻油绍酒和盐团成馅料,并不用上锅蒸熟,只以热油淋过,便摆在一边待用。 浸过水的油豆皮十分柔软,切成三角形,上面铺一张同样切成三角形的薄百叶,将馅料放在中央,包成三寸长,一寸半宽的圆形卷,卷口处用湿粉粘牢,下锅油炸成金黄色,外层的油豆皮脆而硬时,就可捞起沥油。 “您……” 花小麦越看越觉得心中疑惑,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您该不会真是在糊弄我吧?这会子您做的不就是‘黄浆’吗?” 所谓黄浆,实则便是“豆腐衣包肉”,做法与眼下汪同鹤的步骤一般无二,只需再用高汤炖煮一盏茶的工夫,就能摆盘端上桌。 这菜在芙泽县本地并不常见,好吃当然是好吃的,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甚么“包你没见过”的菜色啊! “好没见识的丫头,老实呆着,别多嘴!” 汪同鹤转头来斥了一句,仿佛无法忍受花小麦对他的“诋毁”,气愤愤道:“做黄浆,内里向来是只以菜肉填塞,你可见过这样丰富的馅料?抱着半截儿就跑……我说你到底学不学?若真有想学的心,从现在开始,你就不许说话了,不然老头我撂下锅铲就走!” 花小麦捂嘴想笑,却见他冲自己直瞪眼,忙抿住嘴角,规规矩矩站在一旁,果然不敢再言语。 汪同鹤这才平了气,转头把那治净的鹌鹑拿了来,先用绍酒、盐和姜片将里里外外擦一遍,然后每只鹌鹑腹中塞入一枚黄浆卷,置瓦罐中,用高汤煨煮,待得汤滚,便从灶底抽出两根柴,转以文火慢炖。 做完了这一切,汪同鹤大大咧咧地将衣袖拍拍,转头斜睨着花小麦道:“怎样,还觉得我是糊弄你?我只告诉你罢,这吃法何其精贵,普天下的食肆,轻易都是不肯做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着锅中物道:“那馅料,上锅蒸熟之后铺在煮熟的鸡蛋上,再用加了澄面的滚水一淋,就叫做‘春藏雪月’,也是难得的好味道。乍眼一瞧,今日我好像只教你做了一道菜,实则却是两道,丫头你赚了啊!喏,这鹌鹑得煨煮一个多时辰,你在这儿看着火,我去将行李收拾妥当了,等这菜做好,过会子你尝尝,包管惊得你跳!” 说罢也不洗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迈了出去。 …… 好菜值得等,这个道理,没人比身为厨子的花小麦更清楚。大约是因为厨房里浓香四溢的缘故,就连这等待的过程,也令人觉得趣味十足。 她一边担心着孟郁槐在家会不会着急,一边却又舍不得走。天色渐晚,汪展瑞都从稻香园回来了,上灶间一瞧,立刻哈地一声笑。 “这菜算是我爹的招牌,多少年不做了,东家,你今日真是赚到了。” 说完这句话,他还深吸一口气,仿佛很怀念似的,乐呵呵走了出去。 亥时中,汪同鹤终于再度回到了厨房。 看样子他多半是在屋里睡了一觉,头发乱蓬蓬,揉着惺忪的眼睛指点花小麦把瓦罐从灶上端下来,将里面的鹌鹑一只只捞进大盘中。 “好,现在你将那黄浆从鹌鹑肚里取出来,然后你就可以把那鹌鹑丢掉了。” “不要了?”花小麦有些诧异地回头看他。 方才看火时,她就在心里猜逢,汪同鹤这道菜究竟是怎么个吃法,却不料到头来,是要将鹌鹑弃之不用的——怪不得这老先生满口称这道菜精贵,寻常的酒楼食肆,纵是财大气粗,又怎舍得如此浪费? “那鹌鹑浑身的香气都被黄浆吸走了,再派不上用场,还要来何用?”汪同鹤不耐烦地道,“动作麻利点,也不瞅瞅,这都甚么辰光了?” 嗬,这可真将她当成小学徒来使唤了啊! 花小麦心中没有半点不悦,反倒觉得极受用,依言手脚利落地将黄浆一枚枚自鹌鹑腹中掏了出来。 足足煨煮了一个多时辰,鹌鹑的肉已从骨头上塌了下来,但正因有它在外头保驾护航,黄浆仍然维持完好。炸过的油豆皮充分吸收了汤汁,已经变得透明微黄,隐约可见内里碧青、微黑和泛红的颜色,被灯火一映,光亮晶莹,很是可爱。 “尝尝?”汪同鹤得意地挑了挑眉。 花小麦果真搛了一枚黄浆送到嘴边,小心翼翼咬了一口。 滋味丰腴的汤汁瞬间涌上舌尖,笋脯的清甜、火腿的浓郁、韭黄的鲜香顷刻朝四处奔窜,油豆皮里饱含了这三种味之外,还汲取了鹌鹑的嫩滑,不含半点豆腥味。许是里头有一层薄百叶的缘故,煮了这许久,居然还带一点韧性,微微弹牙,实在妙不可言。 一枚小小的黄浆而已,因为馅料精巧,又在鹌鹑腹中打了个来回,竟变成了一道难以得见的美味,咀嚼的过程中,鲜汤不住地顺着喉咙流入腹间,搁下筷子,口中仍留一丝甘香。 那鹌鹑能够使一道菜的滋味变得如此浓厚而又层次分明,即便是最终落得个被丢弃的下场,也实算不得冤了。 汪同鹤眯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笑哈哈道:“怎么样,我没诓你吧?同你说过了,我既然要你帮忙,自然会拿出点诚意来,老头我又岂会随便敷衍人?你是根底扎实的,这菜你看我做一遍,往后自个儿烹制绝对没问题——如今你已是学会了,城中那起烦人的厨子,可就要麻烦你替我打发啦?” “没问题没问题。”花小麦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您教了我这道菜,余下的事,我保证不让您操一点心。只是……您既不打算赴宴,由我去跟赵老爷他们说一声也就罢了,又何必非要走?” “咳,躲过这一次,还有下一回,只要我还留在这里,就横竖都是不会消停的!”汪同鹤无奈地摆摆手,“我还是趁早走了的好,省得被他们找上门来,那就躲都没处躲喽!明儿一早我就离开,唉,还是我那深山里头清净呀!” 花小麦了然点点头,忍不住又朝那盘中张望一眼,抿唇笑道:“我能不能……” “想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汪同鹤哪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嘿然一笑,“去吧去吧,这道菜老人孩子都吃得,即便是你如今在养着小娃娃,多吃两个也无妨。快回家去,耽搁到这么晚,你男人肯定着急了。” “那明天一早我送您!” 花小麦立刻跳起来,将剩余的黄浆用食盒盛了,牢牢抱在怀中,回头冲汪同鹤一笑,一溜烟地跑了个没影儿。RS 第三百二十六话 乔迁 汪同鹤打定了主意要溜,隔日一早,花小麦便与孟郁槐一块儿将他送去芙泽县城,雇了一乘马车,又额外买了些本地特色的吃食,让他带着路上填肚子。 老爷子上了马车,汪展瑞便立在路边,沉默半晌道:“爹您一个人赶路,我有些不放心,要不然……我还是把你送到灵泉府,再……” “行了行了,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哪里需要你来送?”汪同鹤没耐性,瞥了他一眼,“那稻香园生意不错,丫头最近又甚少下厨,你再一走,岂不搅得厨房里手忙脚乱?况且——” 他笑了一下,将声音压低了两分:“若不是有心在此长留,你也不会巴巴儿地跑回家去置办那么多茶叶来,我猜逢,你在这儿干得挺好吧?那丫头人不错,不难相处,本事也委实不小,过个三五年,她那稻香园多半是能闯出些名堂的,你踏踏实实地替她张罗,往后有了好处,必然不会少了你那一份。呵,我大概也晓得你在琢磨甚么,但饮食这行当是急不得的,若你仍似从前那般,隔三差五便挪地方,如何能出头?” 汪展瑞耷拉着脑袋,闷闷地应了一声“是”。 汪同鹤笑着在他肩上拍了拍,便转头望向花小麦。 不等他开口,花小麦便已迎上前去,笑眯眯道:“您有话要吩咐我?” “什么吩咐?不过就是告个别罢了!”汪同鹤也是一笑,“今番我是一时兴起跑了来,这段日子在你那酱园子里蹭吃蹭住,说来还要多谢你照应。我年纪大啦,不喜欢四处颠簸,过了今儿,往后咱们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面。你那汪大哥……” 他冲汪展瑞的方向努努嘴:“你那汪大哥性子执拗,人却不坏,且那手厨艺是我亲自教出来的,在你那里,应是能派上些用场。他若惹恼了你,看在我的面子上,多担待,好不?” “这还要您吩咐?”花小麦微笑道,“汪师傅是个好厨子,我又不糊涂,怎会轻易放了他走?” 汪同鹤满意地点一下头:“行,那我也不多废话,这就走了。咱俩虽不是正经师徒,但你学了我一道菜,也算是有点缘分。今后若是再见面,丫头你可要让我瞧瞧你的长进,听见没有?” 说罢,他便侧身冲孟郁槐点了个头,与那车夫吩咐一声,朝着城门的方向缓缓而去。 花小麦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马车逐渐变成一个小黑点,没入人丛当中,才转过头,让汪展瑞先回村里,然后笑嘻嘻对孟郁槐道:“孟镖头,你陪我走一趟春风楼可好?” …… 赵老爷设宴款待汪同鹤的事,到底是没办成。 花小麦与孟郁槐一径去到春风楼,便开门见山,将汪同鹤已然离开的消息告诉了他。 “老爷子说,诸位盛情款待的情意他心领了,只他这人向来不喜应酬,往那酒桌上一坐就觉周身难受,倒不如替您省些事,就免了吧。他今儿一大早便已离开,眼下,应是已经上了官道了。” 赵老爷满心里皆是失望,却终究不死心,朝花小麦脸上张了张:“小麦丫头,这么说,你真是汪老爷子的徒弟?要不然他为何偏偏就冲着稻香园而来?我说你……这么藏着掖着可不好啊,这等好事多少人盼都盼不来,说出去也是长脸的啊!” “我倒真盼着能拜他老人家为师,可汪老爷子向来不收徒,我又怎能冒认?” 花小麦抿唇笑道:“他老人家走来稻香园也实属偶然,您若不信,大可去我铺子上一问便知。” 赵老爷哪里肯信,满嘴里嚷嚷着“你莫哄我”,直到那二人已踏出了春风楼的大门,仍是嘟嘟囔囔说个不休。 无论如何,这事解决,花小麦总算松一口气,也不急着回村,只管催着孟郁槐去镖局做事,自个儿却往城里走。 三月里,村东的新房已是完了工,孟郁槐与匠人们结清了工钱,便同花小麦和孟老娘商量,四月初就搬进去。 搬家,无论在哪个年代,都是极重要的大事,三人自然不肯随便将就。孟老娘去村外道观寻了老道士算日子,选定四月初六那日上大梁、搬屋,花小麦没甚么帮得上忙的,便打算在城里买些精巧实用的小物件,将新房好好装点拾掇一番,日后也能住得舒坦一些。 家中还有个小核桃,是不能离开她太久的,她便也不敢多耽误,只拣紧要的东西买了几件,雇车一并拉回村里,在心中盘算着,接下来这段时间,要多往城里走动个几遭,赶在上梁之前,务必得将一切打理得妥妥当当才行。 也是直到这时,她才真正拨出空来,去新房那边好生仔细瞧了瞧。 这新屋是个二进的院落,前头左手边靠着墙根是一溜厨房,依着花小麦的意思,建得格外宽敞,仿着稻香园的厨房来布置,又方便又通风,灶台宽大,各色灶具齐全,但凡对为厨之事感兴趣的人,一脚踏进去,便只会觉得舒心; 前院是堂屋、厨房和杂物间,后院则是三间主屋和四间厢房。各色家具皆是那起匠人们一手一脚悉心打造,样式简单大方,或许称不上非常精致,却用料讲究,十分结实耐用。 院子里特地花钱挪来了几棵树,除了花草之外,东北角上还辟出一块小小的菜畦,虽是派不上大用场,平日里栽种些葱蒜倒是不错选择。 尚未到繁花竞放之时,花草葱葱茏笼绿得耀目,黄昏时分,沉甸甸的日头打在白墙黛瓦上,透出一点点金色的光,人在院中站立片刻,空气中全是沁脾的草香和木头那干燥的香味。就连房后倚着的那一片林子,平日里幽深静谧,此刻看上去,却也多了两分生气勃勃。 这个年代,新居的有毒物质没那么多,但不管怎么说,刚修好的房子总归是有些潮气,花小麦抱着小核桃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也便退到外头,指着地上一丛小花让他看。 “那些个工匠的手艺都不错,但造出来的家具却是丑了点,对吧?” 她笑呵呵地在小核桃耳边絮叨,明晓得他现在根本听不懂,却仍是说个不停:“你爹可真不懂审美,这么难看的家具,他居然一点意见都没有,痛痛快快地就结了工钱,你说他傻不傻?不过小核桃……” 说着,她便摸了摸小娃娃那嫩敦敦的脸颊:“小核桃,往后这里就是咱们的新家了呢!” 小孩子抬头瞟她一眼,似是嫌她矫情,然而很快,却又咯一声笑了出来。 很快,便是四月初六。 这天,稻香园没有做买卖,但凡铺子上的人,有一位算一位,都大清早便去了村东的新房,汪展瑞和谭师傅领着周芸儿在厨房置办席面,春喜和腊梅则带这庆有等人前前后后地张罗,倒也忙得不亦乐乎。 花小麦记得,李三哥家上大梁,请她去做二等席的那一回,村里是有不少人都赶去帮忙的,终于轮到了自己家,那场面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连顺镖局也有不少人赶来搭把手,柳太公虽未露面,气氛却半点不受影响,热闹喧嚣,人在官道上,似乎都能听见这边的嘈嚷之声。 院子里四处挂着红布条,匠人们将一根系着红布的梁木抬到房顶,片刻工夫,跟着父母来瞧热闹的孩子们便围拢过去,嘻嘻哈哈地等着“抛梁”。一只只鼓鼓囊囊的福包从天而降,人们一窝蜂拥上前,伸长了胳膊争抢——谁也不缺那一两个铜板、三五块糖果,如此兴头,无外乎是想在给主人家面子之余,再沾些喜气。 这样的场面,无论哪个看了,都会心生愉悦。孟郁槐立在众人身后,抬眼望着这一幕,唇边勾起一丝笑容,待要偏过头去寻找花小麦,却没见着她的身影。 “在后院呢!” 孟老娘似是晓得他在找谁,冲着后头努了努嘴,虎着脸道:“明知家里有孩子,放炮仗怎地也不走远些?小核桃给吓哭了,小麦抱进后院,如今多半正哄着呢!” 孟某人立时便想要去寻那母子二人,却不知是被谁扯住了袖子,一时脱不得身,唯有回头与人寒暄。待好容易应付完众人的道贺,再打算往后院走,却又正好碰上开席,这下子,便更加走不掉了。 花小麦忙着带小核桃,也不过在开席的时候出来晃了一圈,之后便始终留在后院房中。前面的人们那样兴致高涨,她却不能参与,心中自然觉得遗憾,不过说穿了,又有什么事,比她怀里的那小东西更重要? 这一通热闹,下晌方才消停,送走了来道贺和帮忙的四邻,一家人却还得将新房前前后后收拾一遍,做些晚饭来吃,这一忙活,便直到戌时末。 夜里起了点风,孟郁槐和花小麦的房间窗外就是一大片林子,树叶和枝桠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那股子天然的清香味,也顺着细小的窗缝飘了进来。 孟郁槐去沐房洗漱干净,回房时,正巧看见花小麦抱着小核桃坐在宽大的榻上,低低地哼歌哄他入睡,领口微敞,一绺头发垂在耳边,于面上形成一片细碎的影子。 他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走过去摸了摸她的头:“你累吗?” “还行?”花小麦仰脸冲他挤了挤眼,“反正我只要照顾小核桃就好,倒是你,今儿一整天……” 孟郁槐没耐性听她说完,飞快地将小核桃接了过去。 “你既不累,那今晚,就让小核桃跟着娘睡吧。”RS 第三百二十七话 春风楼摆席 新居的房间比从前在孟家院子时要宽敞许多。 临窗的案几上悬了一盏青纱灯,洇出一圈圈幽淡的光线,将那股子树叶的清香味熏烤得有了两分热意。 花小麦冷不防被孟郁槐将小核桃夺了去,手中蓦地一空,先是愕然,随即反应过来,便是噗地一笑。 “你想干嘛?”她的一根手指从绣着百花的簇新软被面上缓缓拂过,低了低头,唇角眉梢都带笑,“我怎么觉得你没安好心呢?” 二九年华的小妇人,生下小核桃之后添了两分成熟的韵味,身段也比从前丰腴了些许,养得白生生的,像颗多汁的桃儿。 孟某人瞟她两眼,喉咙里便是一梗,低头看看怀中已然睡得呼哧呼哧的小核桃,声音更喑哑了两分。 “我先把孩子抱去给娘,你老实呆着。” 说完这句话,他就大踏步走了出去,隐隐传来开门和说话的声音,不过少顷,就又匆匆跑了回来。 花小麦果然规规矩矩坐在榻边没动,见他进来了,便翘了翘唇角:“你把小核桃送过去,娘就没说点什么?” 屋子里灯光昏暗,但她仍疑心某人是脸红了,因为他立即转过头去,很不自在地将拳头搁在唇边,咳嗽了两声。 “你别废话。” 好半晌,孟郁槐才拧着眉头道:“娘让我与你商量,若夜里觉得不便,往后都让小核桃跟着她睡也使得。咱们庄户人家,不惯买人回来伺候,偏生家中人丁又单薄,便唯有自个儿多帮衬了。” “嗯。”花小麦站起来,慢吞吞踱到他跟前,抬手若有似无地在他前襟碰了碰,软声道,“可我觉得不妥啊,小核桃还那么小,怎能离得了娘?” 孟某人的脊背陡然一僵。 打从得知媳妇有了身孕,两人虽夜夜宿在一榻之上,难免有些亲密接触,他却始终自我警醒,反复于心中告诫自己,万万不可胡来。 向来克己的人自制力是惊人的,然而当不再需要那种自制时,欲|念也就格外汹涌,尤其是,他这夜本来就揣着某种心思,再被花小麦这么一碰,浑身腾地就烧了起来,只用手一带,轻轻松松将小媳妇揽入怀中,手掌贴在她腰间缓缓上移,垂首在她耳边低低道:“难不成我就离得了?” 花小麦感觉到他掌心的滚烫,不由得扭捏了一下,轻笑道:“我又没撇了你不管,你……” 话未出口,那高大的身影便已兜头罩了下来,准确无误地攫住她的唇,含含糊糊地一句“你别折腾我”,便被她吞入腹中。 新居墙壁厚实稳固,将所有的旖旎声息都牢牢锁在了房里,哪怕有人自窗外经过,也听不见半点异响。 新打的大床用料实在,但见顶账摇晃,却不会如先前那般,发出吱吱嘎嘎的尴尬之声。 搬进新居的第一晚便是精疲力竭。虽考虑到夜里还要喂一次小核桃,两人不敢太过尽情,然而许是久未经此事的缘故,花小麦仍旧觉得有些体力不支,隔日清早睁开眼,才稍微动了动,就觉背上一条筋牵扯发疼,忍不住“嘶”地倒抽一口冷气。 孟郁槐倒是神清气爽,已穿戴整齐,开了窗往屋后的密林张了张,听见动静,就回过头来:“怎么了?” 花小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村东新居的早晨,与从前的孟家院子是不同的。 村南的小土路附近,全都是大同小异的农舍,一大早起了床,耳朵里充斥的皆是叮叮当当的锅碗瓢盆碰撞声,鼻子里还能嗅到各家各户的饭菜香。而如今的新房,四下里全是农田,除了林间的鸟叫声之外没有半点杂音,若是再迟上半个时辰,倒或许能听见农人们扛着农具下地干活儿的吆喝声。 这未免有些使人觉得不习惯,但安然静谧,空气清新,同样也是很好的。 孟郁槐在窗边等了一会儿,不见花小麦答话,便索性来榻边坐下,将她翻过身去,用手掌帮着揉了揉她的背脊,一面含笑道:“怎么,给累着了?” “啧!”花小麦很想踹他,使劲翻了翻眼皮,“能换个话题不?” 孟某人从善如流,立刻话锋一转:“今天你预备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一会儿先去稻香园瞧瞧,若是无事,我便回家陪小核桃玩呗!” 花小麦理直气壮地抬了抬下巴。 “唔。”孟郁槐点点头,“昨晚没来得及,我倒真有个事与你商量——我想着,昨日镖局的兄弟们帮着咱们搬家,出了不少力,虽然咱们置办了席面相请,但到底人太多,未能照顾得周到。搬新居,原是我的私事,却劳动了他们,我心中有些过意不去,加之这一向,我正琢磨着给镖局添几个人手,那些没经验的新人,少不得由韩虎他们带一带,于是就想着,专门请他们一桌。况且,昨日柯叔不是没有亲来吗?我想将他也一并请上。” “好啊。”花小麦取了衣裳来穿,“请他们吃顿饭原就是应该的,那你只管定下日子,到时我让汪师傅和谭师傅两位尽心准备……” 孰料孟郁槐却是摇了摇头。 “犯不着往后拖,就定在这两日吧,不过,我这次没打算办在稻香园。” “为什么?”花小麦霍地抬头,皱起脸耍赖,“你不照顾自家生意了?” 孟某人给她逗得发笑,伸指在她腮边一刮:“若能办在稻香园,自然再好也没有,菜色有保证,咱们自个儿也便当。但那日连顺镖局春酒宴……对,就是小核桃出生那天,柯叔不是来了一趟吗?我瞧他在外走动一回,面色便不大好看,如今咱们这火刀村,于他而言只怕是太远了些。” “啊?” 花小麦正要下床,听见这一句,动作便不自主地停下了。 今年连顺镖局的春酒宴,她因为即将临盆,并不曾在铺子上张罗,也就没有和柯震武碰上面。那老先生,不是一直在家休养吗?听孟郁槐这么说,却怎地好像身子骨竟是越养越差? “有……那么严重?”她不无忧心地蹙了蹙眉心,“最糟糕是,咱们也不认识甚么好大夫,保生医馆的老神仙,也只是擅长医妇人病而已,要不然……” “其实也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只是比不得从前了,不能行远路。” 孟郁槐安抚地摸了摸她的头:“所以我想着,既然要请他,还是就选在芙泽县城的酒楼为好,我已在心里盘算过,便是那春风楼最合适了。一来柯叔与赵老爷相熟,二来,镖局往后虽不见得需要靠着赵老爷,但去照顾一下生意,总不会错。” 他这人向来沉稳,是不需要人操半点心的,花小麦闻言便点头应道:“你做事比我牢靠得多,考虑也周到,如此很好,那就这样办吧。” “那到时候,你去吗?”孟郁槐勾唇一笑。 “你要领着媳妇一块儿帮你待客啊?”花小麦便冲他眨眨眼,“你这样看重我,我怎能推脱?其实说起来,我都许久没见过柯叔了,而且咱们不曾办满月酒,他也就一直没瞧见小核桃。借着这机会,索性带去给他看看,也正好从长辈那里讨个吉利呀!” 孟郁槐最喜欢她这样爽快,目光瞬间便柔和起来,将她搂了搂,亲亲热热说了两句不相干的话,便一同去前院吃饭,然后自牵着老黑去镖局不提。 春风楼是芙泽县城第一有名的酒楼,办起宴席来轻车熟路,似这等镖局自己人的席面,更不用太讲究,也就不必提前太久预定,孟郁槐不过是将事情一说,赵老爷便兴兴头头地应了,把楼上最大的雅间留给了他。 此番是花小麦头回领着小核桃进城,孩子小,吹不得风,孟某人便特意在城中雇了辆马车,将母子两个一径接去春风楼,另打发两个人,把柯震武也妥妥当当地带了来。 于连顺镖局往来得多了,花小麦与众人都很是熟稔,见了面不需客套,登时便乐呵呵地聊开了,插科打诨或是说两句玩笑,席间热闹得很。 柯震武头回见着小核桃,眼睛往他那白嫩嫩的小脸儿上一扫,立刻便笑得合不拢嘴,抱住了就不撒手,连声赞孩子养得好,又不由分说,塞了对小银镯给他。 “这些年我向来将郁槐看做亲儿一般,如今他也有了娃娃了,我这做长辈的,岂能一点表示都没有?” 他挡开花小麦阻拦的手,虎着脸一本正经道:“莫要推,又不是给你的,与你何干?长辈给的东西不能不收,这点道理你都不懂?” 花小麦无奈,唯有将银镯收下,捏着小核桃的手,给柯震武做了个揖。 这老先生今日瞧着精神头仿佛还不错,只盼他能越来越健朗才好。 开了席,桌上酒杯碰撞的动静就没停过,孟郁槐被韩虎几个拽着,接连灌了好几杯,花小麦晓得这点酒对他来说还不在话下,也就并不拦着,只在旁坐着发笑。 正推杯换盏个不休,赵老爷笑呵呵地推门进来了,手中捏着一封书信。 去年里,稻香园刚开张时,他曾在花小麦面前冒过两句酸话,但说白了,两人却到底没甚么仇怨,之后又经过了汪同鹤一事,他便早将那一丁点不愉快丢得淡了,笑得见牙不见眼,仿佛心情很不错。 进门来与柯震武、孟郁槐和镖局一众人寒暄两句,他便满面和善地走到花小麦这边,免不了夸了小核桃两句,然后便将手中的书信递了来。 “喏,给你的,可巧你今日来了,我便不必让郁槐替你带回去,亲自交给你吧。”RS 第三百二十八话 信 “给我的?” 花小麦心中顿生犹疑,将那书信接过来,就见那信封上用隽秀字体写了自己的名字。 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不识字的,便仿佛有些难堪地冲赵老爷笑笑:“真是奇了,谁会给我写信?我也根本看不明白啊。” 幸亏她是个厨子,平日里需要读书写字的机会不多,丈夫也是武人一名,否则,迟早非露馅不可! 赵老爷笑了笑:“是宋老板,昨日刚刚打发人送来我这里——你即便不识字也没甚打紧,想来你与郁槐夫妻两个并无不可说之事,让他念给你听,岂不便宜?” 宋老板……是指宋静溪? 瞧那字写得文秀清雅,确实应是出自女人手无疑,况且,凭赵老爷与宋静溪多年老友的关系,帮着带一封信,也并不使人觉得奇怪。 问题在于,自从那年八珍会后,她便再没有与宋静溪碰过面,如今却突然收到了这封信,是为什么? “我冷眼瞧着,前二年八珍会之后,你与宋老板之间仿佛有些误会,只我不好问你,她也不肯说,我便一直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赵老爷依旧笑容可掬:“但说穿了,大家都是同行,各自本分做着买卖,即便因一点小事起了不愉快,难不成还要一直存在心中?我观那宋老板,是真心对你十分欣赏,当初不是还曾生出要请你去她那桃源斋做大厨的想法?如今你已自个儿开了食肆,这事只怕不能够了,但彼此多往来,总也没坏处,你说呢?” 他这一番话,前半段更像是在化解之前与花小麦那一点小小的不愉快,后半截儿,则纯粹是真心劝说,正经存着善意。 只不过…… 那宋静溪,又哪里是在本本分分地做买卖? 花小麦暗地里摇了摇头,抬头冲他展颜一笑:“多谢您带了信与我,还愿意说上这样一番话。您放心,回头我一定会想个明白,这饮食行当并不好糊弄,多个朋友,总比多个仇人的好。” 赵老爷满意地点头一笑,退去一旁,在柯震武肩上拍了拍,与他攀谈起来。 …… 男人们喝起酒来便没个完,在春风楼中坐到未时末,居然还未能尽兴,李应春便又跑去酒铺格外买了几坛好酒,说是横竖下午镖局无事,不若一气儿喝个够本。 众人如此兴致高涨,孟郁槐自然不能不陪着,花小麦却不便带着小核桃在外逗留太久,与他交代一声,便雇车回了火刀村,先去稻香园瞧了瞧,见一切井然有序,便回家将小核桃交给孟老娘,自个儿去了后院房中,将那信拆开来,先独个儿看了一遍。 这封信,果然是宋静溪捎来的,奇的是,内里却并无任何紧要话说,不过是些琐碎事而已。 宋静溪在信中,先是贺了她稻香园开张,说自己事忙,竟最近才得知,实在抱歉得很,然后又将汪同鹤提了提,仿佛很是好奇花小麦与那神厨有何渊源,话里话外,连道如今省城饮食界,人人都在议论此事。 通篇洋洋洒洒,就好似拉家常一般,透着一股亲热的味道,就好像当初两人那一番争执,只存于花小麦臆想之中。 那么,她写这封信来,究竟想干什么? 花小麦百思不得其解,把信翻来覆去看了两遍,仍是摸不着头脑,正犯愁,就听见外面孟老娘唤了一声。 “小麦,快来,你冯大娘有事寻你!” 花小麦扬声答应了,将那信照原样收好,预备晚间待孟郁槐回来再说,便一路小跑着去了前院。 冯大娘领了大儿媳妇同来,正在前院里捧着茶与孟老娘聊天,见花小麦出来了,便含笑冲她招招手,一把攥住她的腕子,迫不及待道:“小麦,旧年里同你家买的番椒种,上月我们给种下了。出苗倒是极顺利,可这两日怎地瞧着,那叶子发黄的厉害?一整片地瞧上去都是黄汪汪的,好不愁人,你说说,这可怎生是好?” “发黄?”花小麦便愣了一下,“好端端的,怎么会发黄呢?” 三月里,打谷场附近的那两块地照旧种了番椒,如今她时不时去瞧瞧,庆有和吉祥等人也会帮着照应,都不曾发现任何问题,眼下长得正茁壮,怎地偏生这冯大娘家里就会出了问题? “你别多心,大娘不是来找你要说法的。” 冯大娘朝她脸上觑了觑,笑着拍拍她的手:“我到你家地里看过,其他种了番椒的人家,我也去瞅了瞅,都长得好好儿的,说明你那番椒种不会有问题。我就是想来跟你打听打听,这事儿该怎么补救?” 花小麦对于种田之事并不十分精通,一时也闹不清原因,低头思忖片刻,拧了一下眉头道:“可是因为肥水灌得不够?那番椒虽不非常娇贵,对灌肥却也有些要求,草木灰与粪水、豆渣,缺一样都不行……” “你这孩子说的是外行话了。” 冯大娘笑着摇摇头:“这番椒我家的确是头回种,就算不懂,难道还不会依葫芦画瓢?撒种子之前,地里就好好儿灌了一次肥,之后也没亏待了它——指望着夏天能靠它赚些钱呢,又怎会照料得不经心?” “那……也有可能是病了?” 花小麦猜逢道,也跟着有点发急:“这可不是小事,耽误不得的,您先在村里问问那些个好庄稼把式,若还是没个头绪,明日我再让郁槐去城里打听打听。我认识一位同行长辈,他家中的花匠种番椒很擅长,应是晓得该如何处理。” 她肯帮忙,冯大娘很是欢喜,连连道谢,在前院儿里和孟老娘又说了一会话。花小麦抱着小核桃去了后院,同他玩一阵,看他嘟着小嘴吐泡泡,更是笑得打跌,一面等着孟郁槐回来。 谁料那孟某人,真真儿好没分寸,在镖局里与一众兄弟吃酒,竟直到天将黑了才回来,步伐倒是稳健,只是通身酒气,那味道站得老远便往人脸上扑。 花小麦很想给他一闷棍,死死抱着小核桃不许他碰,一个劲儿地推他去洗脸换衣裳,气鼓鼓地立在一旁数落。 “左等右等你不回来,结果喝成这德性,孟镖头,你有点分寸好不好?若是与人应酬也倒罢了,今日分明是和兄弟们凑趣,何必也这样灌?从前你总说镖师得保持清醒,能不沾酒就尽量不沾,如今怎么样?还想抱小核桃,他才这么一丁点,你也不怕把他给熏昏了!” 由始至终,孟郁槐一直脸上带笑,搅帕子擦了把脸,嘿然道:“媳妇,你太唠叨了。” 一听这话,花小麦便更是了不得,干脆腾出一只手来捶了他一下:“你开始嫌我了?” “我哪会嫌你?大家心里都高兴,便多饮了两杯而已。”孟郁槐作势要将沾满了汗的帕子往她脸上糊,笑道,“你做什么着急等我,莫不是有事?头先儿在春风楼,我见赵老爷给了你一封信,可是为了那个?” “我当然找你有事了!”花小麦扯了他往后院去,骨朵着嘴道,“那冯大娘家的番椒出了点麻烦,这个过会子又再说不迟。那信是宋静溪捎来的,我急着等你替我看,谁让你老也不回来?” 说着就拉他进房,取了信给他。 孟郁槐便将信拿出来又读一遍给她听,接着便是眉头一皱:“她这信来得有何意义?你同她关系不过尔尔,如此兴师动众地写信来,却又一件正事不说,闲得慌?” “你才闲得慌。”花小麦白他一眼,故意往信纸前凑了凑,“我也觉得奇怪呢,她这信里,真就没说别的了?” “没有。”孟某人摇摇头,把信纸搁去一旁,也不知是不是酒喝多了有点头疼,伸手揉揉眉心,“她信中提到汪同鹤,你说,她会不会也是想试探你?又或者,是打算通过你与汪同鹤见面?” 花小麦不假思索地立刻摇头:“不会的,汪老爷子都走了那么久了,如今该是已回到了灵泉府。他来的时候,闹得整个儿桐安府饮食界没人不知道,如今离开,省城又怎会一点消息都没收到?她肯定知道汪老爷子已然走了,找我也是白搭。再说,就算她认定我是汪老爷子的徒弟,就凭我和她那样的关系,难道她还指望着,我能帮她得到甚么好处?” “……有理。” 孟郁槐点一下头,顺手斟了杯茶来喝,趁花小麦不注意,又想去抱小核桃,被她啪地打开了手。 “你别动他!下午玩了好一会儿,这会子想是累了,你就由着他歇一歇不行吗?我跟你说正事呢,孟镖头,你可不可以端正一下自己的态度?” 孟郁槐忍俊不禁,伸了手去抱她,小孩子似的将脑袋搁在她肩头。 “我倒有个想法,不过,你答应我个条件我才肯说。今晚……” “哎呀!” 花小麦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下死劲打了他一下:“你怎么天天都……也不怕娘笑话你?我说,你该不是吃醉了吧?” “不想打扰娘,也方便,大不了寻个靠谱木匠,给小核桃打个小木床,搁在咱们房中,到时暂且将他挪开就好。”孟某人仍不死心,带笑道。 “我真生气了!”花小麦正了正脸色,“究竟有什么想法,你说是不说?” 孟郁槐哪里会怕,抬掌在她脸上摸了摸,笑道:“我是在想,那宋静溪之所以写这封信来,你认为,会不会和八珍会有关?”RS 第三百二十九话 别扭 huā小麦默了默,小心翼翼将怀里的小核桃放进榻里,随手扯了一床小被子搭在他身上。 她很明白孟郁槐为何会作此想法。 当初她头一回去省城,为的正是帮宋静溪应付八珍会的事,而后两人起了争执,也同样是因为在那八珍会上,宋静溪使了些小手段,之后的处理方式,令她觉得心凉。从关系密切到互不往来,这“八珍会”三个字,始终横亘在两人中间,是个无法忽略的存在。 其时在省城究竟发生了甚么,由始至终,她不曾向任何人说起,此举固然是有维护宋静溪声名的意思,但论到底,最重要还是因为不想给自个儿惹麻烦。不过……以孟郁槐那沉稳缜密的心性,只怕也猜着大半了吧? 眼前的这封信,字里行间分明透着股套近乎的意味,那么,宋静溪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她在心中盘算了片刻,抬头道:“我就是觉得奇怪啊,那八珍会乃是桐安城饮食界的一项盛事,别处的酒楼食肆皆不能参与,和咱家的稻香园有什么关系?况且,我与那宋老板也很久不往来了,难不成她还指望着,我又去给她帮忙?” 孟郁槐下晌酒吃得太多,这会子后劲儿泛了上来,便觉有些头疼,长长出了一口气,胡乱揉揉太阳穴。 “咱先不管她到底想做什么,你可打算回信?” “所以我说,她是真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huā小麦抿唇一笑:“再怎么说,人家也是整个桐安府颇有名气的女大厨,主动写了信来,我却不搭理,这像什么样?不回信呢,显得我不懂礼,但若真个回信……呵,我还真不知道该在那信上头写点什么。难不成也要如她一般,东拉西扯地话家常?唉,我最不愿,便是这一来二去。再与她扯上甚么干系……” 话说到这里,她便住了。,转身去瞧瞧孟郁槐,却见那人用胳膊支着脑袋,双眼微阖,仿佛非常乏累。 让你喝,让你喝! huā小麦着实有些恼他吃酒不分轻重,恨不得使劲在他脑门上戳一指头,然而转念思及他平日里杂事甚多,难得与众兄弟开怀畅饮一番。便又舍不得真个絮叨他,只得叹一口气,费力地挽住他胳膊搬到榻上除了外衫,扯过另一床被褥替他盖好。 “我说什么来着?你还嫌我唠叨呢!那酒又不是甚么好东西,喝多了还不是你自个儿难受?” 到头来。她也只小声嘀咕了这么一句,便凑近坐了过去,将他的脑袋扳过来搁在自己膝上,手指不轻不重地在他头顶按压舒缓。 “行了,这事你莫理了,明日我去寻文秀才帮我写封回信便罢。这会子你先歇着,我看。晚上你也别沾那些个味道浓重的吃食了,我熬点粥,你喝了早点睡,啊?” 前院厨房里,孟老娘正张罗晚饭,有一阵没一阵传来烙饼的焦香。似是刷了层辣酱在馅料中,隐隐夹杂些许辛辣之味。 孟郁槐勾唇笑了笑,闭着眼睛摸索,触到她的手,含含糊糊地低语:“不用按了。仔细手疼。” huā小麦也忍不住翘起嘴角:“那你歇着,我去帮娘做饭,瞧着点小核桃,别压着他。” 言毕,便起身出房去,顺手带上了门。 …… 因记挂着冯大娘家里番椒的事,隔天上午进了城,孟郁槐便先往赵老爷家走一遭,将事情一说,那赵老爷倒也给面子,当下便打发huā匠老刘赶紧去瞧瞧那番椒究竟出了甚么问题。 镖局里事多,又得忙着招新人手,孟郁槐一时走不开,便让韩虎领着老刘来了火刀村,自然而然地先到稻香园打声招呼。 彼时,huā小麦正在柜台上让文秀才帮着写回信。 “你就说,我这一向家中杂事多,只怕不得闲去省城探望她,多谢她百忙之中还记挂着。春日里乡间风光正好,邀她若有兴致,可来稻香园里走走逛逛,我也好尽尽地主之谊。” 不就是打太极吗,谁不会? 文秀才捏着笔半晌没动,低头沉思片刻,试探着道:“你与这位宋老板,关系不过尔尔吧?这封信,可要我写得客气些?就是那种……客套中透着疏离,如何?” huā小麦被他那“客套中透着疏离”几个字逗得要发笑,忙死死憋住了,连连点头:“对,就是这样,文秀才你果真是咱火刀村最知书达理的人,通身都是才气呀!” 文华仁脸上一红,连道“这不算什么”半点不耽搁,提笔沾了墨就写,将huā小麦那两句话,生生发挥成洋洋洒洒一整篇,又读了一遍给她听。 “你若觉得没问题,过会子我就让吉祥把信给送出去。”他一面说,一面将信笺折起来“还有,这两日你没怎么来铺子上,咱们又接了几桌筵席……” 话还没说完,忽听得门外传来韩虎的声音。 “嫂子,我把赵老爷家的刘大叔带来了。” huā小麦应声抬头,就见韩虎正笑容满面地站在大门外,不时撩起衣襟擦汗。 他身边的huā匠老刘,脸色却有点不耐烦,匆匆点了一下头:“那番椒地在何处,这就找人带我去瞧瞧吧,我自个儿也有许多事,不能耽搁太久。” huā小麦素来晓得他脾性有些古怪,且又是长辈,便不与他计较这态度问题,忙唤了庆有来,让他领着老刘去冯大娘地里,又笑容满面地招呼韩虎坐下喝杯茶,歇一歇。 孰料,那韩虎才刚刚踏进大堂,柜台后的文秀才就呼一声甩了甩衣袖,调头便走,那架势,活像是在跟谁赌气。 huā小麦一怔,莫名其妙地回头,就见他如一阵风似的,飞快旋去了后院。 ……这是唱哪出?看情形,怎么好像是跟韩虎有些不对付?可……他两个认识吗? 韩虎倒是丝毫不以为意,大大咧咧地捡了张桌子坐下,接过春喜递来的茶,道了声谢,也不知何故,目光就往厨房的方向溜了溜。 咦? huā小麦的八卦之心蹭地就熊熊燃烧起来。 厨房那地方,除了汪展瑞和谭师傅之外,就只有周芸儿一个姑娘家。这韩虎,总不至于是在看那两个大老爷们儿吧? “看什么呐?”她心中犯了两句嘀咕,也在桌边坐下了,笑盈盈地,仿佛随口问一声。 “哈,没什么,没什么。” 韩虎忙收回视线,略有点不自在地挠了挠头:“郁槐哥不得空,就让我帮着跑一趟。出门的时候,左嫂子让我给嫂子你带句话,说是许久都没见着你的面了,让你得空时去镖局走动走动,陪她说说话,她一个人,整天对着我们这一群猴崽子,烦都烦死了。” “好,我知道了。”huā小麦笑着点点头“说来我的确好长时间都没和左嫂子打照面了,心里还怪想的。对了,这两日我们铺子上新做了一种点心,好吃又经得放,眼下这天气,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多带些,分给左嫂子和兄弟们尝尝。” “哎。”韩虎应了一声,拿手指抠着桌面,似乎有话要说,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huā小麦抿抿唇角:“怎么了,有事?咱们相识不是一天两天,有甚么话还不能直说吗?” 韩虎抬眼飞快地朝她脸上瞟去,陡然一拍大腿。 “是……有件事,我和郁槐哥提过,但他说,这事儿最好还是来问问嫂子你。”他窘迫地挠挠太阳穴,再往厨房的方向扫一眼,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就是那个……嫂子你的徒弟,那位周姑娘,不知她许了人家没有?” 说着便狠命摆手:“我就是问问,没旁的意思,真的,嫂子你别多心。” 果然啊…… huā小麦在心里默念一声。那么,文秀才忽然负气而去,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了?可是他怎么知道韩虎存了这心思? huā小麦之前心中已有了猜测,眼下听见韩虎亲口说出,也便并不觉得十分惊讶,只弯了弯嘴角:“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虎尴尬得耳根子都红了,不住搓着手:“嫂子你看你……我这意思不是挺明白的了吗?你怎么还……” “噗。”huā小麦一个没憋住,笑出声来,随即正色道“你与郁槐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自然不会拿你当外人,但这姑娘家的事,我是真不好多说。” “我知道这事儿得讲究媒妁之言,可我要是贸贸然就打发媒子上门,唬着她咋办?”韩虎低头慌慌张张地道“我就想先打听打听,她要是还没定亲,那我……” huā小麦轻轻地自胸臆间吐出一口气。 说起来,这韩虎于周芸儿而言,倒真是个好人选。身强体壮瞧着便可靠,人也能干,在镖局中很能帮得手,眼瞧着是个大有前途的好儿郎。只是…… “我给你句实话。”她缓缓地道“芸儿那姑娘,爹娘都是指望不上的,我虽是她师傅,能给些意见,却到底不能替她做拿主意,这事儿,还得看她自己的怎么想。我现下也没法儿给你个确切答复,你莫要急,容我两天可好?” “我不急,我不急。”韩虎赶紧摇摇头,像是松了口气似的,冲huā小麦咧嘴笑笑,端起茶碗一股脑喝了个底朝天。 第三百三十话 真来了 花小麦与韩虎二人坐着又闲聊两句,很快,那老刘便从冯大娘家的地里回来了,说是已晓得了那番椒的病根在何处,只要摘去枯叶,再去城中买药兑水喷在田间,好生照顾着,十天半个月应是就能恢复如常。 这也算是了了一桩事,花小麦得以松口气,含笑同他道谢,想留他吃顿饭,无奈那老头百般急着要走,唯有将他和韩虎两个送出门去,转过背,立刻便去了后院。 文华仁垂头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不住地用手揪扯泥地里钻出来的野草,周芸儿站在他身边,脸色有点怯怯的,低声说着什么,只因离得太远,实在听不分明。 “你且去忙吧。” 隔了好一会儿,文秀才闷闷地抬起头,却并不看周芸儿,淡淡地道:“眼看着就要午市了,厨房里少不得又是一通忙乱,你还得照应门前的外卖摊子,准备得充足些,到时候也能轻松点不是?” 此人是个温吞水的性子,这话若是换个人来说,或许不算什么,但从他口中吐出,就显得有些生硬。 周芸儿扁了扁嘴像是要哭,却终究是生给憋了回去,深吸一口气,怏怏地退到门边,瞧见花小麦,便低叫了声“师傅”。 “先进去吧。”花小麦冲她笑笑,一径行至文华仁身边,找了块干净点的地方坐下来。 那文秀才终究是肯给她两分面子,抬起头,挤出个笑容来。 花小麦虎着脸,狠狠剜他一眼,没好气道:“行啊你文秀才,长能耐了是吧,方才那是什么态度?芸儿一个姑娘家,面皮本来就薄,你还撂脸子给她看——她都要哭了,你没发现?” “我没……”文华仁飞快地溜她一眼,剩下的话就没说出来,自顾自又扯了一把野草,在手中揉得稀碎。 花小麦也懒得与他在细处上计较,只管凶巴巴道:“我问你,韩虎怎么招惹你了,就值得你如见了瘟神一般,转头就走?他今儿若是来吃饭的,便是咱稻香园的客人,莫非你就是这么待客的?” 文秀才面上的笑容有点发苦:“我与他素不相识,怎会无缘无故……” “少跟我打马虎眼!” 不等他说完,花小麦便打断了他的话:“你当我瞎啊?还不说实话?” “我……”文秀才将眉头拧得生花,左右无法,只得垂头丧气道,“你们搬新居上大梁那日,镖局里的人不是都一大早赶来帮忙吗?当中便有这姓韩的。我瞧见他笑嘻嘻同芸儿说话,同为男子,他那眼神是何意,我心中明白得很。” “嗯,你还挺机灵!”花小麦翻了个白眼,“所以呢?头先芸儿来找你,明明白白是带着关切之意的,你可好,冷着一张脸,倒好似她欠了你二两银没还,请问你这是在拿她撒气?有甚么话不能当头当面说清楚,非要摆脸色膈应人?” “我哪里是拿她撒气?”文华仁涩涩地摇头,“我是……算了,我也无谓解释,要怎么想,随你的意吧。” 花小麦简直哭笑不得。 话说,那牵红线的月老,不是向来很有分寸吗,远的不说,单单她与孟郁槐的这桩亲事,不就很靠谱?可那老头好端端的,怎么将周芸儿和文华仁系到了一块儿? 一个性子怯弱,受了委屈不敢说,另一个呢,又是个酸秀才,蠍蠍螫螫不爽利,真真儿急死人! “咱俩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她不耐烦与文秀才绕圈子,索性爆豆子一般脆生生地道:“傻子都能瞧出你和芸儿之间是怎么回事,我这做师傅的,就更是心里门儿清。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既然彼此都有那层意思,你一个男人,不主动把事情挑明,难道还让她这姑娘家开口?该说的话你不肯说,别的男人对她有意,你却又躲起来拈酸吃味,真有出息啊你!” “我如何挑明?”文秀才长叹一口气,“考不上功名,还穷得叮当响,身无长物——我晓得芸儿并不在乎这个,可我又怎能让她随了我吃苦?不瞒你,那话在我喉咙里噎了许久了,可无论如何,我张不开这个嘴。” 这话一出,花小麦头一个念头,便是摁住他揍两拳,然而一个转念,她便倏然眯了眼,似笑非笑道:“喂,我说文秀才,你该不会是在暗示,让我给你涨工钱吧?” 文华仁知道她是在开玩笑,便也并不曾在意,只垂头不语。 “要我说呢,这事儿其实很好解决。” 花小麦不喜他这蔫搭搭的模样,撇撇嘴道:“你要考功名,或是想多攒些钱,这都没问题,但起码在芸儿那里,你得给她颗定心丸吃。她够命苦的了,摊上那么个爹,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若是连你都这样拖拖拉拉,岂不更让她不好过?我是当师傅的,徒儿的事,我就得管,我也管得着,喂,你别说我没提醒你,倘你再这样耽搁下去,我便做主,干脆让她跟了韩虎得了!人家也是一表人才,办事还爽快利落,比你强多了!” 文华仁也没应声,闷坐半晌,站起身来看看日头,一声不响地去了前边大堂。 …… 花小麦被文秀才的态度气得不轻,晚间见到孟郁槐,便少不得扯住他埋怨了一通。 “你说他怎地偏生是这个德性?”她气鼓鼓地拽着孟郁槐的胳膊道,“若要我来看,倒真觉得韩虎比他好了千倍百倍,可我有什么办法?芸儿就是瞧上那酸秀才了嚜!幸亏我自个儿遇上的不是个读书人,否则,迟早给气出病来!” 孟郁槐勾唇一笑,搂搂她的腰:“如何,还是觉得我们走镖的靠得住?” “那当然,就文秀才那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孱弱样儿,拿什么跟你比?”花小麦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 这话说得孟某人心中一阵甜,将她又抱紧了些:“晓得你是替你那小徒儿担心,但你也莫掺和得太过,这等事,旁人如何说得清?——倒要问你,给宋静溪的回信,今儿捎去了?” “嗯,让吉祥送去了省城。”花小麦嘻嘻一笑,得意洋洋道,“她与我拉家常,我也同她讲客套,我还邀请她得闲来稻香园走动走动呢,反正不过是说说而已,有甚么难?” 她是认定了宋静溪不会真的跑来火刀村,然而这世上的许多事,原本就是不会按照人的意愿来发展的。 吉祥将回信送去了桐安城,不过三五天之后,宋静溪,居然真的来了。 与前次来火刀村时一样,此番宋静溪仍旧是轻车简从,乘一驾马车,径自停在了稻香园门外。 这时候正是下午,日头晒得暖烘烘,庆有等几个伙计都趴在饭饭馆儿大堂的桌子上打盹儿,花小麦则和孟老娘一起,抱着小核桃在荷塘边晒太阳,冷不丁听到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回过头,就见宋静溪领着两个丫头跟在春喜身后,正和颜悦色地冲她笑。 花小麦有短暂的愕然,继而便快步迎上前,也扯出个大大的笑容来。 “宋老板,好久不见,您怎地突然来了火刀村?” 宋静溪一脸温婉地拉住她的手:“小麦妹子,咱们真的许久没见面了呢!不瞒你说,其实我早就想来瞧瞧你,只是晓得你忙,不好来打扰。收到你的信,见你在信上说,邀我来做客,我便立时坐不住了,忙就跑了来,呵,事先也没打招呼,你别怪我唐突才好。” 花小麦暗地里磨了磨牙。 大姐,您那桃源斋开了那么久,见天儿地和人打交道,难道不知道甚么叫场面话?不过随便客气一句而已,谁能料到您竟真的跑了来?有事就说有事呗! 她心中这么想,面上却是万万不会表现出来的,忙着让春喜送茶和点心来,将宋静溪让到石墩上坐了,笑着问候,说些“这一路可顺利”之类的应酬话。 宋静溪一边与她寒暄,一边就四下里打量了一遍,啧啧感叹道:“小麦,你可太能干了,这地方如今真是大变样啊!记得上回我来火刀村找你,这里还是一间脚店,我还在里面住过一宿呢,没成想,才不到两年时间就被你买下,修了这么大一个园子!这荷塘瞧着真真儿喜人,等到盛夏荷花竞放时,一定美不胜收!” 说着,又转过头去看小核桃,惊呼起来。 “小麦,这是你的孩子?长得可真是俊俏!你几时成了亲,我一点都不知道,呀,你看我……来得匆忙,也没有带甚么像样的物事,这头回见面,该给孩子见面礼才是呀!” 顺手就从青荷那里接过一只荷包,塞进小核桃的襁褓中,百般称只是一点小意思,切莫推拒才好。 那荷包鼓鼓囊囊的,瞧着很有点重量,多半里头装着金银锞子之类的物件。花小麦推辞一番,也就谢过她,不动声色地与她聊些闲话,并未曾主动问起她的来意。 宋静溪寒暄两句,便又自青荷手中接过一个小竹筐,送到花小麦面前。 “喏,可巧我来的头一天,一个朋友送了我一筐这东西,说是叫番柿子,咱本地没有。我初时不认得,壮着胆儿吃了一个,酸酸甜甜,滋味竟是极好。想着要来看你,便拿了几个给你尝尝,你可别嫌弃。” 番茄? 花小麦低头朝那筐子里扫了扫,唇角便微微翘了起来。 与番椒一样,这玩意儿在如今这年代,还算是个稀罕物,吃过的人可不多,宋静溪这份礼,不可谓不重了。 那么…… 无论她所求为何,这事儿都一定不会容易吧?RS 第三百三十一话 不是冲着你 宋静溪带来的那几只番柿子,至多只能做一道菜而已,但若能忍住嘴馋,将其尽皆播种于田间,来年,花小麦手里便可多得一样市面上少见的新奇菜蔬,眼见着又是一笔收入落进口袋。 她晓得宋静溪是专门送这好处来给自己,不愿承情,当晚在稻香园便将那几个番柿子拿去厨房烹制了,格外又做了三五样精致小菜,陪着宋静溪在鱼塘边闲话家常。 说起来似乎有点可惜,不过,不是她夸口,以她现下的财力,要弄两个番柿子来,还不算什么难事。连顺镖局中有大把常年走南闯北的镖师,任何犄角旮旯的地方都去得,无论她想要什么,只需跟孟郁槐说一声,就一定能给她淘换回来。 所以,她又何必因为这几个番柿子,就欠上宋静溪的人情? 这个年代的番柿子其实长得并不十分好,不是那种红彤彤的颜色,微微有些泛青,个头也算不得大。花小麦便将它去皮切成小块,同剥了壳的青虾仁下锅快炒,只少加些盐调味,起锅时再撒一簇葱花,便简简单单地送到了宋静溪面前。 “这东西,我原本也不知该如何烹煮。” 她微笑着对宋静溪道:“去了皮之后才发现,它果然如您所说,散发着一股酸酸甜甜的香味,仿佛极开胃,于是便索性壮着胆拿来炒虾仁试试,只不晓得能不能合您的口味。” 宋静溪略略有些讶异,朝盘中那鲜红碧绿的菜肴看了又看,终究没忍住,含蓄笑道:“我是想着,你们住在村里,家中多少都有些田地,若能将这番柿子种下,来年还能添一项收成……” 花小麦似乎很不好意思,低头抿抿嘴角:“不瞒您说,这东西我还是头一回见,方才在厨房里问了问大家伙儿,也都对它闻所未闻。村里从没有人种过这东西,万一出了岔子,我也不晓得该去向谁求助,岂不反而糟践了东西?倒不如拿它来做道菜尝尝鲜——呵,您别笑话我没见过世面。” 宋静溪心下明白,嘴上却不好点破,拈起一只虾仁送入口中,登时连声赞道:“呀,我常说小麦你是个在厨艺上头最有天赋的,如今看来,果然不假!这番柿子与青虾仁的味道十分契合,如今天儿渐渐有些热了,吃一口这个菜,真真儿爽口爽心。你以前从未见过番柿子,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花小麦不动声色地想谦虚个两句,未及开口,却见她又用筷子点住了另一道菜:“还有这个,茶味清馥,鱼肉细嫩,味道也好得没话说,也是你做的吧?” 那道茶香鱼片,却是出自汪展瑞之手,方才在厨房,花小麦见他正在做这道菜,便让他顺手多做了一份。 “我哪会做那个?” 花小麦笑着连连摇头:“这是我们稻香园里一位大厨的拿手菜,他在以茶入菜上颇有些心得,我是拍马也赶不上的。” “真好。” 宋静溪有些夸张地抚掌,双眼中仿佛全是艳羡:“小麦你自己便是个厨艺精湛的,如今还有这等高人相助,无怪乎这么快便混出了名头——你不知道,如今就连桐安城里,说起你这稻香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若不是路途遥远,只怕有大把人都要奔着你这里来呢!哈哈,幸亏咱们是旧识,这回好容易来了,我可得将那些琐碎事全丢开,尽情玩两天,也好将你这儿的好菜尝个够本呀!” 尽情……玩两天? 花小麦暗地里挑了挑眉,自然顺着她的话,客客气气地挽留了一回,言语间,让她务必要尽兴才好。 两人与厨艺有关的话题便到此为止,接下来,宋静溪便只与她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好似十分关切地告诉她,像小核桃这般年纪的孩子该如何照顾,少不得絮叨了一回孩子经。 因记挂着得回家喂小核桃,花小麦不愿耽搁太久,眼瞧着将要戌时,两人饭菜都吃得差不多,便笑吟吟道:“村里比不得城里,连个客栈都没有,晚间便唯有请您在寒舍委屈一宿了。所幸家里刚盖了新房,我们也搬进去没两天,屋子是尽够住的,只是难免照顾不周,还请您别嫌弃才好。” 还有别的办法吗?人家巴巴儿地跑了来,口口声声是专门来看你的,总不能让人睡大马路吧? 宋静溪客套了两句,便也随她起身离开稻香园,回到村东的孟家新居。 …… 是夜,花小麦将宋静溪几人安顿在东边的厢房里,哄着小核桃睡着之后,便同孟郁槐两个坐在榻边,压低了喉咙说话。 “你说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她皱着眉,伸手无意识地揪扯纱帐,很有点苦恼地道:“文秀才写的那封信,内容我是晓得的,客气中透着一股疏远的味道,就算是傻子也能察觉!不过是假惺惺地顺嘴提了一句‘请她来’,谁料想她居然真的会腆着脸跑来?当初省城的那些事,莫不是她全给丢到脚后跟,忘得干干净净了?你是没瞧见她今天那股子亲热劲儿,我是竭力忍着才没跳脚,身上的鸡皮疙瘩活活掉了一地!” 说她小气也好,不通人情世故也罢,反正她就是觉得,宋静溪从头到脚都透着一股不对劲的意味。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孟郁槐晓得她不过是发牢骚,免不了笑着哄她一回,让她放宽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劝得她平了气,两人这才歇下,一夜无话。 孰料隔天一大早刚起身,宋静溪竟就不见了踪影,带来的马车和行李都还在,唯独是人,不知去了哪里。 孟老娘抱着小核桃在前院看花,花小麦问过她才知道,原来那宋静溪很早就起了床,说是村里空气清新,田间风光也好,想四处逛逛,领着丫头早饭也没吃就出了门。 有毛病! 花小麦在心里痛骂一句,拧着眉想了半日,终究不放心,摔手去了稻香园。 此时天色尚早,铺子刚刚开门,文秀才在柜台后头收拾,春喜腊梅领着几个伙计前前后后地打扫,至于汪展瑞、谭师傅和周芸儿,应当是在厨房中准备一整天要用的各样食材。 瞧见花小麦,春喜立刻扑了上来,一把拽住了她。 “小麦妹子,我怎么觉得,省城那个姓宋的女老板,好似不是冲着你来的?” 春喜不知花小麦和宋静溪之间的前事,然而身为火刀村八卦界赫赫有名的中坚力量,她却向来最会察言观色,一眼就瞧出,对于宋静溪的到来,花小麦并不欢迎,这两人从前肯定有不妥。 花小麦是很知道春喜的本事的,闻言便是一皱眉:“此话怎讲?” 春喜将她往门外拉了拉,冲着后院的方向一努嘴,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喏,早上刚打开门,她就来了,一瞧见汪师傅,立刻就笑容满面地和他寒暄说话。我瞧汪师傅好像不大愿意搭理她似的,她竟一点也不觉得被怠慢,照旧笑盈盈的,说甚么昨日那道茶香鱼片滋味极好,想向汪师傅请教茶叶菜的做法,顺脚跟着去了厨房。两人这会子,应当是在后院里说话呢!” 是吗? 花小麦不由得心下一凛。 难不成从头到尾,那宋静溪真正的目的,其实都是汪师傅? ……你大爷的,真想飙脏话,这种被人当幌子的感觉,实在太差了! 不过,宋静溪怎么知道汪师傅现下在稻香园当大厨?他二人究竟又是什么关系? 她暗地里咬了咬牙,努力将抑制住那股子随时要冲顶而出的邪火,朝后退了退。 “我先走,麻烦嫂子你替我盯着那宋老板一点。” 她沉声吩咐道:“不管她与汪师傅说了什么,哪怕细枝末节,我全要知道得一清二楚,辛苦你了。” 春喜乐得连连点头,笑嘻嘻道:“嗐,实话跟你说,在饭馆儿干活儿,只算是我闲来无事打发时间,顺便挣两个工钱而已,打听这些个家长里短的事,才算是我的老本行!我已经让庆有躲在后院门边听了好一会儿了,等下我再亲自去看看——你只放心,不出今天下午,保证把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全告诉你,啊?” 花小麦抿唇一笑,谢过她,立刻转身回了家。 后院树下,宋静溪仍在与汪展瑞低低说话。 “这些年我四处打听你的消息,你既又回了桐安府,怎地也不通知我一声?” 她眉头轻轻蹙起,面上带了两分怨怼,软声道:“那事都过去好几年了,况且,当时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你……” “我去何处,为甚要让你知道?” 汪展瑞粗声粗气地打断了她:“我与你并无半点干系,如今在这稻香园里干得也不错,无论想做什么菜,东家从不横加干涉,我心头乐呵得很。从前的事我一点都不记得了,你既来了火刀村,有话也该去同我们东家讲,和我是半点说不着的。” 宋静溪上前一步,扯了扯他袖子,声音愈发柔了:“难不成,你还打算在这偏僻村子里干一辈子吗,几时才能出头?”RS 第三百三十二话 不是滋味 宋静溪在稻香园呆了一个多时辰,临近午时去了芙泽县城,说是要与赵老爷相聚,顺便探望柯震武。 “哎呦,你是没瞧见呐,我今儿真算是开了眼了!” 午后,孟家新居的前院儿里,春喜搬一张小杌子坐在花小麦身旁,手中捧一盏浓稠香糯的红豆沙,正说得七情上面口沫横飞。 “看那情形,两人多半是老相识了,保不齐从前,还有点什么关系。” 她抿一口红豆沙,抹抹嘴,挑眉皱鼻子地道:“那省城来的宋老板,年纪总有三十来岁,是嫁了人的罢?啧啧啧,居然就直接上手,与汪师傅拉拉扯扯起来,也不怕被人瞧见!我记得小麦妹子你说过,她开的那劳什子桃源斋,在省城是很有名气的,怎么说她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吧,这要是传了出去,往后她还能做人吗?哟,我这些年,看过的事儿可也不算少了,今天却真真儿大长见识!” 孟老娘平日里不爱管闲事,今天是难得的好兴致,眼睛瞪得溜圆,抱着小核桃在旁边当捧哏:“那汪师傅,也没躲开?” “躲啊,怎么不躲?”春喜一拍腿,“可那宋老板到底是个女子,难不成还能下死劲儿推她?汪师傅拂开她的手,她便又贴上去,后院拢共就那么大点地方,汪师傅能往哪藏?” 孟老娘便在口中叽里咕噜地感叹两声。 花小麦听得直摇头,实在按捺不住,抬脸道:“娘,小核桃好歹是个男孩儿,您抱着他听这种家长里短的闲话,不大好吧?” “……你脑子长泡了?”孟老娘看怪物似的往她脸上一瞟,继而便是一个白眼翻上天,“他才这么点大,能听懂什么?你以为你儿子是神童啊?” 花小麦没工夫和她斗嘴,转过头去拉住春喜,有点无奈地道:“嫂子,咱们还是说正经的,你说他二人凑在一处谈论许久,到底是在说什么?” “不就是那姓宋的女人在一个劲儿地叫苦吗?” 春喜不假思索地道:“说什么她一个女人,在省城支撑一间食肆格外难,厨房里的师傅们手艺没法儿让人放心,她纵是再忙,也不得不每天去铺子上盯着,实在分身乏术,很需要个信得过的人替她将厨房的一应事体打理妥当。话里话外那意思,不就是盼着汪师傅去替她统领后厨吗?” 花小麦先是一怔,继而便抿唇轻笑一声。 虽不曾亲耳听见,但宋静溪的那套说辞,怎么都让人觉得似曾相识。 将近两年之前,这女人也曾在她面前说过同一番话,情真意切,字字诚恳,仿佛在这世上,唯有她才是那个可以被倚靠的人。 可事实真的是这样吗?就凭宋静溪那一脑袋的主意,这么多年,又何至于连个靠谱的厨子都寻不到? 她要的,从来都不是一个统领后厨的好帮手,而只是希望,能有人在适当的时候助她一臂之力,无论花小麦还是汪展瑞,其实都一样。 说起来,再过两三个月,就又到了该举办八珍会的时候了啊…… 两年前,为了对抗韩风至,宋静溪巴巴儿地将她请了去,甜言蜜语说了个尽,这一回把念头转到汪展瑞身上,又是为了对付谁? 花小麦心中忽然很不是滋味。 自己并没有任何对不住宋静溪的地方啊,甚至从某种角度来说,还曾帮过她的大忙,替她保守秘密,但如今,她却跑来挖稻香园的墙脚了。 “小麦妹子?” 见花小麦久久不说话,春喜便在她肩头推了一把,目光中透出问询之意:“这是怎么了,犯糊涂了?” 花小麦忙收回思绪冲她笑笑:“没事,嫂子你接着说,汪师傅听见宋老板的话之后,作何反应?” “他?”春喜撇撇嘴,一股脑喝光碗里剩下的红豆沙,“他倒是一直耷拉着脑袋没接茬,可他心里头怎么想,谁晓得?喙,我把话搁在这儿,他两个啊,十有八九是老相好。那汪师傅也是年近三十的人了,一直没娶媳妇,保不齐就是因为还惦记着人家呢,你觉着,他真能半点不动心?” “唔。”花小麦淡淡地应了一声,“宋老板那句‘当初我也是没了法子了’,嫂子可知是何意?” “这个……我还真不大清楚。”春喜很是懊丧地摇了摇头,“不过那宋老板瞧着比汪师傅大一些似的,敢是当年等不得,先嫁了人,因此觉得有愧?” 花小麦笑了笑:“有可能。”心里觉得烦,不想再在这事上打来回,话锋一转,“对了,芸儿和文秀才两个,还是那德性?” 春喜不懂她为何突然将话题引到这上头,愣了一下,方才道:“呃……他俩应是无碍吧?早晨我见文秀才腆着脸去找芸儿说话,芸儿没搭理他,不过我想着,以那丫头的性子,也撑不了多一会儿的。你只瞧着吧,说不定明儿一早你再去铺子上,两人就已欢天喜地和好了!” “那便好。”花小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顺手将小核桃从孟老娘那儿接了过来。 “嫂子你回铺子上忙吧,我今儿就不去了,想歇歇。” 春喜原本还想多问两句,一抬眼却发现她脸色不大好看,当下也不好再多说了,点头应了一声,嘱咐她若身子不舒坦就好生歇着,也就快步走出院门。 花小麦搂着小核桃发了一会儿呆,只觉得浑身不得劲,思忖片刻,陡然抬头望向孟老娘。 “娘,我想去找郁槐。” 不是去找他求开解,求安慰,而单单只是在这时刻,很想见他而已。 孟老娘似是早料到她会有这么一出,嘴皮子一掀,满面鄙夷:“怎地,心里不舒坦啦?嘁,遇上点事便只晓得寻自家男人拿主意,你也就这点出息了!你要去我不拦着,先给小核桃喂一顿,下晌早点回来,倘使饿坏了他,老娘揭了你的皮!” 花小麦也懒怠和她解释,等不得地应一声,立刻跑出门去。 很久以前她就曾说过,她从不认为宋静溪在做买卖的过程中使些小手段,是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毕竟,这世上恐怕也没有谁,能够保证自己一世光明磊落,所言所行无可指摘。 她愿意站在宋静溪的角度上去考虑,对于女子在饮食行当中打滚的不易,更是感同身受,然而,那并不意味着宋静溪就能毫无顾忌地欺负到她头上。 那女人,两年前得花小麦相助,在八珍会上夺得魁首,顺顺利利揽下中秋月宴的主办权;两年之后的现在,她跑来了火刀村,住着孟家的房,吃着花小麦亲手做的菜,然后心安理得地挖稻香园的墙脚,这算什么? 她可以不念恩,但绝不可以,恩将仇报。 花小麦脑子里乱糟糟的,路上也没顾得歇一歇,一口气来到连顺镖局,一脚踏入黑漆大门中。 此时镖局里似是正在招新人,十好几个年轻后生在前院儿候着。孟郁槐负手立在廊下,韩虎等人站在他身侧,目光不约而同地落在院子中央,一个将盘花棍舞得呼呼作响的青年身上。 花小麦不想打扰他们做正事,随便寻一处偏僻干净的地方坐下静静等,眼睛望向孟郁槐便挪不开。 长得高大就是有这点好处,哪怕人群再密集,也能一下子就轻易将他揪出来。 或许是因为接手了镖局,又当了爹的缘故,如今的他比前二年,好像又成熟了不少。他沉稳镇定地站在那儿,面上并无半点笑容,却丝毫不显得太过严厉,反而使人觉得心下无比踏实。 直到此时,花小麦方觉心中舒服了点,做了个深呼吸,从胸臆中吐出长长一口浊气。 场中央的后生耍完一套棍法,抱拳退下,立刻有另一个人走了上去。如此往复,足足半个时辰之后,院子里才渐渐恢复安静。 孟郁槐与身畔的韩虎商议一阵,将方才表现不错的几人点出,让他再考校询问一番,不经意间一转头,看见了远远坐在人丛之外的花小麦。 他几乎是立刻勾唇笑了,几个大步跨过来,伸手将她从地上拉起:“你怎么突然跑了来,家里有事?” 花小麦也弯了弯嘴角,摊手道:“没有啊,我想你了,来看看你,不行吗?” “你几时变得这么有良心?”孟某人下意识就要揪她的脸,手都抬到一半了,耳边突然听到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回过头,就见李应春几个正探头探脑地朝这边张望。 他只好清了清喉咙,把手又缩了回去,低声道:“我还有些事要忙,要不你……去城里逛逛?”说着就要掏钱袋给她。 “没关系,看见你我就挺高兴的了。”花小麦摆摆手,“你忙你的,我去找左嫂子说话,等过会子咱俩一块儿回家。”话音未落,人已乐呵呵地跑去了厨房。 这是真话,可不是作伪。 瞧见了他,宋静溪带来的那件烦心事,忽然也就不算什么了。因为不管发生任何事,他都会在这里。 …… 一整个下午,花小麦都是在连顺镖局里度过的。 申时初,将手头的一应事体处理好,孟郁槐便领着媳妇往火刀村赶。 花小麦心里舒服许多,出得镖局大门,便高高兴兴地道:“对了,前几天我让韩虎带回来的点心,左嫂子吃了说很好,不知其他人可喜欢?他们爱吃什么,你好歹告诉我一声儿,我有空便多做一些,总比外头买的干净好吃呀!” 孟郁槐瞟她一眼,面上笑容忽然敛去,正色道:“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花小麦晓得瞒不过他,也压根儿没打算瞒,当下便一五一十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我不知汪师傅眼下作何感想,他若真个动了心要离开,我也没打算强留,横竖强扭的瓜不甜。” 她咬了咬牙,轻描淡写地道:“但至少我有权力下逐客令吧?”RS 第三百三十三话 上汤逐客 孟郁槐丝毫不觉惊讶,连眉毛都没动一动,沉声道:“哦?你预备如何逐客?” 花小麦方才在等他时,早已拿定了主意,闻言便嘴角一翘:“人家在省城名头响亮,我怎敢与她撕破面皮?响鼓不用重锤,想来她那样聪慧,只消稍加示意,她肯定会立刻明白——和聪明人打交道,向来最省事了不是吗?” 说着四下里看看,见无人经过,便扑上去挽了挽他的胳膊,再飞快地松开,笑眯眯道:“你不会不答应,对吧?” 孟郁槐一来晓得她铁了心,再说甚么也是白搭,二来也是想着左右自己就在旁边,出不了岔子,便索性由得她去,微笑道:“只要你别拿棍子打人就行。” “有你在,且用不着我动手呢!”花小麦冲他一吐舌,顺手拍拍老黑的头,“家里没什么菜,你陪我先回稻香园拿食材,怎么着也得好好儿给人送个行不是?” 语毕,扯住他一溜小跑出城,上了官道。 两人进了火刀村,果真先去稻香园走一遭,拿了不少好食材,见着汪展瑞,也不过笑嘻嘻点个头,转身便回了家。 宋静溪直到酉时初刻方归来,同样先去稻香园打个转,没瞧见花小麦的影儿,便又原路返回,刚踏进孟家院门,鼻子里就闻到一股浓香。 孟老娘哄睡了小核桃,正在堂屋里铺排碗筷,扭身见宋静溪回来了,口中嗡隆一声,含含混混就算打过了招呼。孟郁槐倒是起身与她问候,只是也没甚话说,寒暄两句,就借故走了出去。 桌上已摆了两样冷盆,都是热菜冷吃的做法。 一个秘制酸甜猪手,猪手给熬成酱红色,散发一股微酸的香气,放凉之后,浮在猪皮表面的胶质微微有些凝固,软而透明,若是用指尖一触,仿佛立刻就会给弹回来; 另外一样,却是滚过糯米的珍珠丸子,上锅蒸熟之后冷却,原本软榻的糯米变得极有韧性,粘附在一粒粒拇指大小的肉丸子上,旁边衬两簇芫荽,白中透着一点青,色泽漂亮,丝毫不显油腻,只看一眼,便让人胃口大开。 宋静溪很是欢喜,疾步行至厨房边,探个头入去,笑吟吟道:“小麦,还忙着?” 花小麦对着油锅翻了个白眼,将锅铲一放,转过脸来,却也是笑容满面。 “宋老板您回来了,还没吃饭吧?”她笑眯眯地走近,指了指灶台上各样已收拾好、只待下锅的食材,“我想着,稻香园的饭食虽还过得去,究竟不如家常味那般亲切。您好容易来一趟,怎么都该在家里踏实吃一顿,否则,我这主人家,可就太怠慢了!” “怎么这样客气?”宋静溪连连摆手,“我不打招呼便跑了来,已然给你添了不少麻烦,想你也是个忙人,平日里难得有空闲,何必还下厨费心张罗?我这心里,真过意不去呢!” 你也会过意不去,说笑么? 花小麦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哪里有甚么麻烦?您也晓得的,我这人没别的爱好,就愿意在灶间摆弄,自打生了小核桃,已少有下厨机会,哈,我这是借着您来了,过过手瘾呢!” 一头说,一头拉了她往堂屋去,将她妥当安顿坐下。 “您今日往城里去一趟,十有八九累了,安心歇一会儿,饭菜马上就好,啊?”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头又去了厨房,哪消一盏茶的工夫,又送了两样冷盆进来。 宋静溪原还担心汪展瑞会将今日两人的对话告诉花小麦,此刻见她一派和气,心中便安定下来,只管含笑与孟老娘没话找话说。 “这小麦真真儿是个能干的,我初见她时,心中就喜欢得紧,百般琢磨着这样好的姑娘,将来合该嫁个好人家。如今见您一家和乐融融,我瞧见了,也真替她觉得高兴!” 搁在平常,但凡有人夸赞儿媳妇,孟老娘是势必要损上两句的,反正就是不想让花小麦太得意,然而今日,她却态度大变,一个劲儿地点头。 “说来好像是我自夸一般,但我家小麦,实实是个有良心的。这闺女不是那起嘴甜舌滑的性子,说不出好听话,可谁要是待她好,她就一定记在心里,过后想着法儿地报答,绝不会忘恩负义——这样的孩子让人放心呀,否则,遇上那狼心狗肺的货色,养耗子进米缸,还不得让人糟心死?宋老板,你说对不?” 宋静溪陪着干笑了两声,刚想另换个话茬,却听得身后传来花小麦的声音。 “咱吃饭吧,宋老板,招呼不周,别嫌弃才好。” 说话间,将一个瓦罐放在桌子中央。 宋静溪有些好奇,探头去看,笑容顿时僵在唇边。 那瓦罐中,是一钵核桃眉豆鸡脚汤。 这个年代,其实并不十分作兴“上茶留人,上汤送客”的规矩,但身为饮食界中人,对此却不能不懂,一旦弄错了上菜的顺序,就必然遭人非议,惹出天大笑话。花小麦连占地三亩多的稻香园都开了起来,又怎会不明白? 桌上只有四样冷盆,一道热菜都没有,这时候便急吼吼地上汤了,是什么意思,还用得着猜逢吗? 宋静溪的脸色,霎时间变得很不好看,原本还想与花小麦客套两句来着,眼下那话却如鲠在喉,一个字也吐不出。 此时再看看那珍珠丸子、秘制酸甜猪手以及瓦罐中的鸡脚,便更觉得别有深意了——这不是让她滚吗?! 莫不是那事露了行迹? “怎么了?” 偏生那花小麦,仍旧一脸诚意满满的笑容,歪了歪头,仿佛很困惑地道:“难不成……这菜不合您的口味?哎呀,那真是太对不住了,我是想着,从前您也吃过我做的菜,我恍惚记得,您好像不太挑嘴似的……” “小麦……” 宋静溪喉咙里滚了两滚,有点困难地开口道:“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没有啊!”花小麦想也不想便摇头,“您认为,我会对您有什么误会?” 误会你大爷,事儿都清清楚楚摆上台面了好吧? “我这次,是专程来探望你的,若是让你有了什么不好的感觉,我……你这姑娘向来心宽,莫要同我计较才好。” 花小麦在心里骂了一句,也不与她正面冲突,抿唇道:“呵,宋老板,我嫁人啦,可不能算是姑娘啦!” 说着又好似不经意地回头问孟郁槐:“对了,县城如今哪个时辰宵禁来着?你许久不曾晚归,我都不大记得了。” 孟郁槐微微一笑:“好端端的,问这个做什么?总归你若现在想进城,还来得及。” 宋静溪彻底坐不住,只觉那椅子上好似铺了针板,霍地站起身。 “我倒给忘了。”她难得有些慌张地开口,“今日去春风楼与老赵见面,他夫人埋怨我好一通,说我久不来芙泽县,竟也不陪她好好说说话,百般让我今晚一定要去她家住。我本来是打算回来与小麦你打声招呼就走的,谁料一瞧见你做的好菜,便把事情全丢去脚后跟。这会子进城还赶得及罢?那我……” 花小麦也跟着站起身。 “这么晚了您还要走?明日再去也不迟啊,我做了这么多菜呐。” “我都答应了,爽约只怕不好吧?”宋静溪强笑道,“要吃你做的菜,往后机会还多得是,也不在这一回。这两天多谢你们一家招呼周到,改日来了省城,一定通知我,让我也好好儿做一回东。” 勉强扔下这句,她转身就往堂屋外走,一面高声唤青荷收拾行李马车。 花小麦压根儿连屋门都懒得出,在门口虚虚道了声“那您慢走”,便重新回到桌边,舀一碗汤,高高兴兴喝了一大口。 倒是孟老娘,跟着走了出去,见宋静溪动作飞快地上了马车,便冲着她离去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 …… 赶走了宋静溪,花小麦终于算是出了一口恶气,虽然想到汪展瑞或许要离开,心中还是有些不舒服,一时间,却也懒得顾虑那么多。一家人太太平平吃完了饭,收拾妥当,便各自回房歇下,一夜无话。 隔日去了稻香园,春喜头一个便迎上前来,冲着花小麦不住挤眉弄眼,又往厨房里指了指,将声音压得极低,悉悉索索道:“好像有点不对劲啊,一大早来了便阴沉着脸,活像要吃人!” 花小麦知道她指的是汪展瑞,自问并没有对不住他的地方,也便照旧气定神闲地坐着,心中却长叹一声。 “你把那姓宋的赶走了?”春喜又凑近了一点,“早晨我从你家门前经过,她的马车都不见了!” “不然呢?我还把她当神一样供起来啊?”花小麦冷笑着道,“我又没病,难不成留她在跟前碍眼?行了,嫂子你干活儿去吧,这事不必在汪师傅跟前提,他若有心想走,自会来找我的。” 她没打算与汪师傅谈宋静溪的事,也甚少在稻香园里出现,琢磨着由他自己做决定就好。如此过了两日,到得第三天,汪展瑞有点耐不住了,熬到午市结束,便将锅铲一丢,气冲冲从饭馆儿里跑了出去。 “你到底什么意思?!” 他一口气跑到孟家,刚闯进院门,就对抱着小核桃在前院玩儿的花小麦大喝一声。 小核桃哪里经过这阵仗,立时给唬得哇哇大哭起来。 “你干什么?”花小麦被他吼得一愣,忙将小核桃抱去后院交给孟老娘,然后蹬蹬蹬几个大步迈到汪展瑞面前,“还能不能有点分寸?你若想走,我不留你,自会将工钱与你算清楚,你闹到我家来,算怎么回事?” 汪展瑞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捏紧拳头梗着脖子怒声道:“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RS 第三百三十四话 对付谁 汪展瑞梗着脖子立在院子当间儿,横眉立目的,通身活像是裹在一个大火球里,熊熊燃烧着,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爆发,将孟家刚修好的新宅,一股儿脑地烧成灰烬。 huā小麦原本对他吓哭了小核桃耿耿于怀,此刻见他这模样,倒忍不住笑起来,死说活说,让他在桌边坐了,又去厨房捧三两样茶点,送到他面前。 “你是成天与茶叶打交道的人,不是应该最讲究心境平和吗?我还真不明白了,似你这般火爆脾性,为何竟也能烹得一手好茶?” 她一边说,一边将一只黄铜水壶搁在院子里的红泥小风炉上,抿了抿唇角:“上回你从灵泉府带回来的茶叶吃着挺好的,只是我们家人不懂茶,恐怕未能发挥出它真正的好滋味。你平日里也不常来我家,要不,劳你今儿煮来尝尝?” 汪展瑞好歹还记得她是稻香园的东家,刚才气慌了吼她两句,这会子坐下心绪稍平,便也觉得有点不妥,虽是没心思煮茶,却依然将她递来的茶叶罐接了过去。 “我家没有那样齐全的烹茶用具,你将就用吧。”huā小麦呼出一口长气,也搬一张凳,在他对面坐下来。 煮茶的过程讲究平心静气,前院里一时没人说话,后院儿小核桃的哭声也低了下去,四周渐渐地便安静了。 水滚茶浓,汪展瑞一言不发地将碧青茶汤倾入碗内,递了过来,huā小麦笑笑,便将手边的一碟荼蘼huā饼推过去。 “试试?里头不仅加了晒干的荼蘼huā瓣,还有拧出来的荼蘼huā汁,挺香的。” 汪展瑞煮了一回茶,已是平静不少,果真拈起一块饼来咬了一口。到底心思不在这上头,勉强吃了一块。便将眉头拧起,有些不悦地道:“那宋静溪是被你赶走的罢?你明知道她曾来找过我,却为何不闻不问?想来是你厨艺好,就算铺子上少了个把厨子。你也用不着担心?” “你预备走吗?”huā小麦笑着看他一眼。 “我不是那起不讲情义的人。”汪展瑞喉间稍稍一滞“况且,没人比我更清楚,三五月便换一个地方,永远没长性,对于厨子来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既然这样,我又何必问?”huā小麦将笑容拉得大了点“唔,好吧。我承认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我的确担心来着,但我是赶了宋老板离开不假,可我之所以这样做,是厌憎她打着来探望我的名号。明目张胆挖我铺子的墙脚,至于你,若你真被她说得动了心,打定主意要走,莫非我还能强留?这事儿原本就该你自己做决定,我说什么都没用,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理儿。” 汪展瑞没有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茶碗边缘。 “你说我不在乎稻香园里有没有你这个人,不仅是冤枉了我,更简直是把我当傻瓜。自打去年八月咱们重新开张,你和谭师傅两个来铺子上掌勺之后,不知替我省了多少工夫。这样的好事打着灯笼都难找,我又怎会不珍惜?可一个心思已不在这里的人,我又怎能指望他全心全意帮我的忙?” huā小麦说着便往椅子里一靠,目光似有意无意地往他脸上扫去:“再说,宋老板让你去桃源斋帮她的忙。这事儿,你不同样也没告诉我吗?” “我” 汪展瑞一时语塞,讪讪地将茶碗盖子揭开又盖上,动作间泄漏出一丝茶香,四下里氤氲开来。 “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他将眉头拧得更紧了些“只是我摸不清你和宋静溪之间究竟关系如何。若原本你们相交甚笃,却因为这事儿闹崩了,岂不大家心里不痛快?” “哈,如果真是朋友,又怎会做出这等挖人墙脚的事?我也高攀不上。” huā小麦笑着摇摇头。 院子里又静了下来。 隔了好一会儿,汪展瑞方才低低地道:“她的确是找过我,让我去她的桃源斋掌勺,我并没有立刻拒绝,是因为怕抹了她的面子,但我真不曾动过半点心思。稻香园虽在村间,可在我看来,却也不比她那开在省城的食肆差到哪儿去,我何必巴巴儿地跟了她走?我说过,我也想踏踏实实地在一间食肆多留几年,至少现在,我觉得稻香园很合适。” “这不就结了?”huā小麦眯了眯眼“你心中已有决定,又没打算离开,那这还算什么大事,就值得你如此暴跳如雷,闯到我家来冲我嚷嚷?你比郁槐还大上几岁,论理,小核桃该叫你一声‘伯伯”你看你把他吓得那样!” 汪展瑞没法儿辩驳,闷着头道:“这事儿是我没考虑周全,大不了他百日宴的时候,我备份大礼给他压惊,这总行了?宋静溪来找我,你不肯主动问,我今儿却偏生想跟你掰扯掰扯,说清楚了,大家心里头也好去了嫌疑,省得将来再不痛快。” “你说。”huā小麦微微颔首。 “我知道你们都在心里猜逢,不知我与她是甚么关系,其实说来也简单。” 汪展瑞便等不得地立刻开口:“她本也不是桐安府的人,早年间与我家是旧识,常常往来,后来我爹领着我们全家搬去灵泉府的深山中,便许久不曾见面。前几年,我刚刚从山里出来,因为脾气不好,每个食肆都呆不长,三两个月就得挪地方,晃荡到桐安府来,才晓得宋静溪在那里开了桃源斋。我心想大家是熟人,说话办事总要方便许多,于是就在她铺子上留下了。” “初时还算好,有一句说一句,她对于我算是很关照的,但没两个月,我就发现她这人有点歪心思。你知道我爹如今在灵泉府种茶,我也将大部分精力都放在了茶叶菜上头,闲来无事就爱琢磨,若想出什么新菜色来,便喜欢寻纸笔记下随身带着,渐渐累积了厚厚一沓。” “难不成被她给拿走了?”huā小麦迫不及待地问了一句。 其实这也并不奇怪吧?在饮食行当打滚的人,看见了好的食谱,那就跟猫儿闻见荤腥一般爱不释手,宋静溪又原本就爱搞些小动作,不问自取,拿走汪展瑞的心血结晶,实在很像是她能做出来的事。 汪展瑞深深看了她一眼:“不错,她是打发了人来取,却被我察觉,最终未能得手。我和她大吵一架,当晚便离了桃源斋,自此再没和她见过面——不瞒你说,这回她会来找我,我心中也觉得很意外。” 果然 huā小麦有点无奈地叹了口气:“没什么可意外的,我与她之间,同样有点小矛盾,可你看她,不照样大大方方地跑来挖墙脚?” 原来宋静溪和汪展瑞是老相识,那么她应该早就知道汪同鹤有不收徒的规矩,却依旧以此为契机,写信与huā小麦重新联系——这么说,岂不就连那汪老爷子,都被她当了枪使? 这女人,怎么就这样 回头可真该同孟老娘好生说说了。成天念叨huā小麦脸皮厚得赛城墙,殊不知与宋静溪一比,她这儿媳妇的那点道行,压根儿就不够看! 汪展瑞性子别扭,话说完了就想走,也不管huā小麦是什么反应,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站起身来,正想抬脚离开,却又蓦地站下了。 “对了,我听宋静溪说,七月份省城要举办甚么八珍会,言语间仿佛她将这事看得很重。你可知她是想对付谁?” 他脸上难得地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神色,唇角也微微弯了起来。 huā小麦一怔:“我怎么会知道?那八珍会向来是只让省城的酒楼食肆参加,跟我这稻香园八竿子打不着,我闲着没事儿,关心那个干什么?” 汪展瑞张了张嘴,似是想说点什么,却到底是又咽了回去,笑一下道:“得,那我也不多说了,反正我估摸着,你往后,总有用得着我帮大忙的时候。” 话毕,便立刻转身走了出去,留huā小麦一个人莫名其妙,同时心中隐隐约约生出某种想法来。 连顺镖局里招了五六新人,这一向正忙着教导,与此同时,还得处理去各地走镖的繁杂事宜,孟郁槐每天归家的时间,不可避免地晚了许多,碰上实在太忙的情况,偶尔还会住在镖局里。 他忙得不能按时回家,huā小麦往城里去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时不时带些吃食与镖局众人,顺便也会去瞧瞧huā二娘同景泰和两个的情形。 不管做哪一行,一开头总是特别难,他两口子又不是本地人,便更是多了些麻烦。生意算不得好,将将能糊口而已,所幸之前两人已将有可能遇到的困难想了一个遍,倒也不着急,只每日里勤勤恳恳,除了格外惦记家中的铁锤之外,再没其他烦心之事。 这日,huā小麦去了芙泽县城,预备与huā二娘商量,将原先村里的铁匠铺租下来,收拾一下好安顿谭师傅的家眷。这边厢,铺子上生意火爆,文秀才正穿梭不停地四处张罗,活像个陀螺也似,忽有一老头,进门来叫住了他。 “这稻香园,是那姓huā的丫头开的,没错吧?”他和颜悦色地道“她家现在住在何处?我寻她有事。” ps:感谢煊煊妈、碧岚清云两位同学的粉红票,感谢路然真贰同学打赏的平安符~ 第三百三十五话 园中烧烤 申时中,花小麦自花二娘与景泰和的铁匠铺出来,顺道去了连顺镖局一趟,听得孟郁槐说今日想早些回家,登时欢天喜地起来,乐颠颠地与众人告辞,拽着他出城上了官道。 这大抵是一年之中,芙泽县地界气候最为宜人的一段日子。暮春,阳光明媚,却又并不十分炙烤,临近傍晚,日头将将躲入云中,立时便起一阵凉风,带着花草香直扑到人脸上来,从头顶到脚趾,无不熨帖舒坦。 花小麦比不得孟郁槐沉稳,天生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背着手急吼吼走在前头,时不时地回头笑呵呵看他一眼。 “就值得你乐成这样?”孟某人心里软绵绵,牵着老黑疾走两步,行至她身侧。 “对呀!”花小麦毫不迟疑地点头,“你都在镖局连住了两晚了,今儿总算能早点回家,还不许我高兴?嗯……虽然我知道比起我来,你肯定更惦记小核桃,不过我大人有大量,是不会在细处与你诸多计较的——我很懂事,对吧?” “胡扯。”孟某人含义不明地笑着低斥一句,因又道,“你今日与泰和兄弟提了租房的事?” “说了。”花小麦应道,“他俩的意思,那房子反正空着也是空着,何必再提那个‘租’字,让我只管拿去用就好。可我想着,这事儿若是给景家大伯大娘晓得了,就算嘴上不说,只怕心里多少也有些不乐意,万一找我二姐的茬,岂不反而麻烦?左右咱不缺那两个钱,倒不如按规矩来,大家都便当。” 孟郁槐十分赞同,道一声“原该这样”,刚想再问她两句甚么,却见那小媳妇又朝前跑了两步,笑得见牙不见眼:“要不晚上,咱也别正经做饭了吧?前阵子我让姐夫帮忙做了几个烧烤架子,直到今日还没派上用场。天气这样好,咱们索性去稻香园中寻一处没有食客的地方,串些肉菜一头烤一头吃,如何?” 不等孟某人答话,她已无限向往地咂了咂嘴:“那些个山芋、牛肉、小排骨,抹上一层辣椒酱,再撒些小茴香和莳萝子磨成的粉,烤起来滋滋响,吃进嘴里更是又辣又香——你好容易得闲,咱也该自个儿找点乐子,否则成天闷在家中,多没趣?” “三句不离吃,你成天在灶火旁熏烤着,就不觉得烦?”孟郁槐没有立刻点头,只挑了挑眉角,似笑非笑道。 “这话你可说错了。”花小麦凑到他跟前吐吐舌头,“正因为我是厨子,才应该始终保持对饮食的兴趣。倘若连我自己都提不起劲儿,看见那些个食材就发烦,又怎能做出受人喜爱的菜肴?” 她这样兴头,孟郁槐自不会反对,当下便笑着应了,两人一路说着话,快步回到火刀村,不等踏入孟家院子的门,花小麦便已在外头嚷嚷起来。 “娘,您先别忙着做饭,咱们去稻香园烤东西吃,我……” 话还没说完,蓦地住了口。 院子里坐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瞧着很有些年岁了,精神头却很不错,手中捧一盏茶,正笑眯眯地朝她看过来。 他身边,还杵着个文秀才,正捏着一块糕饼往嘴里送,见她和孟郁槐进了家门,忙站起身招呼。 这是……什么情况? 花小麦有些莫名,唯有将剩下的几个字吞回去,满面疑惑地望向文华仁:“你不在铺子上张罗,这时候怎地跑来我家?这位老丈是……” “老先生是省城来的,说是找你有事,去铺子上打听你住在何处,我便陪着一块儿过来了。”文秀才忙道,“临出来前,我同春喜腊梅两位嫂子交代过,有她们帮忙看顾,应是出不了岔子的。” 咦,又是省城来的,这是怎么了?刚送走一个宋静溪,又来了个老头? 花小麦便往那老者面上打量一眼,冷不丁一挑眉,迟疑着道:“老先生……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瞧着实在有些面熟,可一时之间,却怎么也想不起是在何处打过照面了。 “哈哈哈。” 老头抚髯大笑,仿佛很熟稔地拿手指点了点花小麦的脸:“小姑娘年纪轻轻,这忘性可够大的啊!早二年间,咱们在省城的花影池有过一面之缘,你做的那道‘捣珍’颇有几分风味,还曾被评为荤菜之首——怎么样,可想起来了?” 他这么一说,花小麦立刻有了印象,恍然道:“您是八珍会上的五位老饕评判之一,当时您还说我做的二珍脍,比那赫赫有名的金齑玉鲙更漂亮呢!” 若她的记忆没出错,这老头正是两年前八珍会上的评判之一,坐于荷塘中央的凉亭里,厨子们每做好一道菜,都要端去请他品鉴。五位评判中,就数这坐在头一位的老先生话最多,扯着她絮叨了许久,是以,她留下的印象也就最为深刻。 只不过,再怎么也是两年前的事了,片刻间,她还真没能立刻将这老头认出来。 “对啦!”老者笑呵呵地抚了抚胡须,“喙,你这丫头还真不好找。我本以为,你既帮桃源斋相助桃源斋获得八珍会魁首,应是会在那里站稳脚跟才是,没成想过后一打听,你竟是回了家,更没想到的是,如今桐安城饮食界人人议论的那稻香园,居然就是你开的。我又不知你住在何处,还是去问了问碧月轩的韩老板,才晓得你原来是火刀村人,这不就寻了来?” “您找我有事?对了,我还不知您贵姓呢!”花小麦摸不着头脑,心中有点犯嘀咕。 这老者话里话外提到“八珍会”、“碧月轩”,莫不是……当初宋静溪在食材上做手脚的事儿漏了?可事情已经过了这么久,现在才想起来追究,会不会晚了点? “我姓薛,你唤我一声薛大伯也就罢了。”老头儿不知她心中所想,慢条斯理地捋捋胡须,“至于我来找你的目的嘛……这个不急,方才我听见你说,想去那稻香园里烤东西吃来着,我倒有些兴趣,不知可否也带上我?” 花小麦愈加狐疑,见他有心卖关子,便也不好追着发问,只笑嘻嘻道:“那有什么不行?您难得来一趟,原就该我好生招待,只盼您别嫌弃才好。” 说罢请他稍待片刻,去后院收拾一阵,喂过小核桃之后,便一同出了门。 …… 稻香园中,每日晚上园子里向来人不多,大多数食客都拥在前边饭馆儿里,稍走近一点,杯盘碰撞之声便源源不绝地往耳朵里飘。 那姓薛的老者下晌已来过稻香园一趟,这会子当着花小麦的面,又将园中景致称赞一番,连道此处景色甚好,难怪人人都愿意往这里来。 几人一径去了东北角的竹林,轻易觅到一处少人往来的所在,花小麦便让庆有将那烧烤架子搬了出来,又在泥地上随意挖一个小坑,扫些竹叶,先生了一堆火,将洗净的山芋埋进去,然后再拣几块木炭点燃烤炉,饶有兴致地将各色菜肉串在竹签上,细细刷了一层酱料。 薛老头背着手在一旁看她动作,时不时地品评两句,瞧那架势,仿佛香味还没出来,就已然犯了馋。 花小麦知道这等待的滋味最难熬,特意加快些速度,又让吉祥在一旁搭把手,哪消片刻,便已烤好一碟子牛肉排骨豆干,捧到薛老头面前。 桌上备了三五种调料,大都是香料磨成的粉,此外还有一大筐沾着水珠的新鲜菜叶。花小麦百忙之中抽空抬头笑道:“原本这些个肉应该先腌渍一下,烤起来才更入味,我这是突然来的兴致,匆忙间也顾不了那么多,只得请您将就了。您要是嫌油腻,可以裹一张菜叶同食,会觉得清爽些。” 薛老头垂首向盘中张了张。 刚刚烤好的牛肉和小排骨冒着腾腾热气,表面还在不停地炸起细小的油泡泡,顺着竹签子滴进盘子里,散发出一股浓郁的焦香。 也不知她是用了什么酱料,闻上去那股子香味仿佛与寻常吃的那些烤物不同,层次格外丰富,且大概是因火候恰到好处的缘故,肉的边缘呈褐色,中间却是黄澄澄的,被四周的烛火一照,泛起油汪汪的光泽,十分引人食指大动。 “菜有菜味,肉有肉香,掺在一块儿我不大喜欢,何况,吃烤肉,原本就是要油爆爆地才香。”薛老头笑了笑,拿一串小排骨,先不蘸任何酱料,尝了一块原味的,微微颔首,这才取了黄豆粉和炒过的盐,兑了一小碟蘸料,再撒上些许番椒末子,淋几滴芝麻油,将排骨尽皆拨进去拌匀,不慌不忙地吃了起来。 花小麦见状便笑了:“怨不得那八珍会要请您做评判,您在这吃上头,果真很是讲究。” 薛老头闻言也是一笑:“不是我夸口,整个桐安城,比我会吃的人,恐怕还没出生呐!你别嫌我挑剔,你这烤排骨,火候没的说,但如你所言,没有经过腌渍,滋味到底是差了些。自家吃着玩玩倒无所谓,若是正经当做一道菜摆上食客们的桌,可就有点不走心了。” 他说到这里,话锋一转:“不过我也晓得,你原本不止这点本事,所以……今年八珍会,你可有兴趣来凑凑热闹?”RS 第三百三十六话 去还是不去 花小麦正剖了半条鱼串在竹签上,冷不丁听见这话,动作便是一顿,莫名奇妙道:“什么意思?那八珍会,不是向来只让省城中的食肆参加吗?” “哈!”薛老头一拍巴掌,摇头道,“那八珍会办了总有好十几年,初时尚有些小食肆愿意来凑趣,可你也知道,光是置办各式各样的珍稀食材,就得花上不少钱钞,人家一来负担不起,二来么,店里厨子的手艺也难与大酒楼的师傅相比,渐渐的,索性也就不掺和这费力不讨好的事了。喙,尤其最近这四五年,来来去去都是那些个熟面孔,日子长了,不嫌烦呀?” 他一边说,一边拈了块烤好的豆干丢进嘴里,嘿然笑道:“这八珍会名声自是响亮,可说白了,也不过是省城里的酒楼关起门来自个儿玩,终究无甚趣味。所以嚜,前不久,大伙儿聚起来这么一合计,就都觉得该搞点新花样,将整个桐安府有名的食肆一气儿请来,到时候好生热闹热闹,我们这些个当评判的,也正好大饱口福不是?你这稻香园,如今也算风头正劲,怎可少了你?就看你自个儿愿不愿意了!” 花小麦没有立刻回答,先是回头看了看孟郁槐。 说实在的,薛老头这番话,当真令她有几分心动。 那八珍会,当真可算是桐安府的一项盛事,莫说是那些有份参与的酒楼食肆,就连普通老百姓,也会格外欢欣雀跃,纵是进不了会场的大门,也都纷纷挤在外面翘首张望,通过各种途径,打听今年的主题为何,做了什么好菜,又是哪一间菜馆独领风骚。每年到了七月初,人人口中谈论的都是这个,可谓是备受关注。 旧年她也曾见识过八珍会的盛况,心中赞叹不已,若今年真打算将整个桐安府的酒楼一并请来,又会是怎样的阵仗?如此难得的机会,倘使她不能参与,过后非悔青了肠儿不可! 只是…… 两年前她还是个未嫁的姑娘,在河边摆一个小摊糊口,只消哄得花二娘答应了,就能一身轻松地跑到省城去,可眼下,她不仅成了亲,生了孩子,还开着这样大一间稻香园,哪里还能那般容易? 八珍会虽只是一天时间,但前前后后,总要花些工夫来准备,少不得提前个一两天去省城。别的都还好说,唯独那小核桃,到那时满打满算也才五个月而已,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她难不成就大大咧咧地丢下不管了? 就算孟老娘昏了头应允下来,她自己也狠不下那个心啊! ……果然这世上,永远都没有十全十美的事么? 片刻间,她在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只管盯着孟郁槐发呆。孟某人被她瞧得后脖颈直发毛,唇角一勾,轻笑道:“你老看着我做什么?如果一时拿不定主意,回头就再仔细想想,薛大伯也没让你立刻便做决定。” “可不是?” 薛老头似是也看出花小麦的犹豫,抚着长髯道:“眼下离七月还早得很,丫头你大可以慢慢考虑,想好之后,打发人跑一趟省城告诉我就行。不过你也别拖得太久,最迟六月份,就得给个准信儿。你晓得的,那花影池里还得花些力气来布置,还要给各间食肆搭建临时歇息的棚子,晚了可就不赶趟了。” 花小麦点点头,道一声“好”。 “行嘞,这正事说完了,你是不是也该加把劲,多烤些东西来我吃?” 薛老头长长地舒一口气,笑着用手指头点点她的脸:“先说好了啊,我难得来你们这火刀村一趟,你可别想着单用这一顿烤物就能打发了我。明日我再多留一天,你总该做两道像样的菜让我过过嘴瘾,你说呢?” “那是自然。”花小麦笑着应道,低头给手中那半条已举了许久的鱼刷上一层酱料。 …… 烧烤这东西,向来是吃着香闻着更香,春喜和腊梅等人在前边饭馆儿忙活,时不时地便嗅到从园子里飘来的浓香味,肚子里馋虫早就叫了一遍又一遍,好不容易盼到打烊,立刻等不得地纷纷循着味儿找了来,再多搬些蔬菜鱼肉,一边吃一边说笑,倒也十分尽兴,直到亥时中方才陆续散去。 薛老头对个“吃”字极为讲究,旁的事,却不那么在意,天晚了,便跟着汪展瑞和谭师傅去珍味园里歇下,花小麦嘱咐庆有他们将园子里收拾利落,也随孟郁槐回了家。 孟老娘抱着小核桃已在前院转了好几个来回,终于盼到两人归来,立时不停口地数落开了。 “还能不能有点分寸,啊?” 她不由分说将小核桃往花小麦怀里一塞,虎着脸道:“你去村里打听打听,哪个当娘的,像你这样不上心?偏生你儿子还是个磨人的,晚晚都是你哄他睡,今日在我手里,竟是无论如何不肯听话,百般折腾,我是真拿他没法子!我也是闹不明白,他还这么小,怎地就晓得认人了?” 说来也怪,就在花小麦和孟郁槐踏进门之前,这小核桃还在声嘶力竭地嚎哭,小脸儿憋得通红,这才刚落入花小麦怀中,竟是立马安静下来,腮边还挂着泪珠儿,哭声却已停了,只有一下没一下地抽噎。 花小麦也知道自己今日是耽搁得晚了,心中颇觉得有些抱歉,便也不还口,任她唠叨得够了,才抱着小核桃回了后院房中。 点了灯,屋里倏然漾起一片暖融融的光,将各样物事的影子放得极大,投射在墙上,一个罩着一个,影影绰绰,晃晃悠悠。 小核桃止了哭泣,蜷成小小地一团,像个胖乎乎的小包子,小嘴咂巴咂巴,无意识地将花小麦的手指拽了去,牢牢攥住了就不肯松开,仿佛唯有这样,才能令他觉得安心。 花小麦抱着他坐在榻边,低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忽然就叹了口气。 “不就是个八珍会吗?” 她低下头去贴了贴小核桃的脸:“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去就不去了,谁让娘有了你这么个小坏东西?离了我你连觉都不肯好好睡了,把你扔在家里,这怎么行?” “带了他一块儿去,不就行了?”话音未落,孟郁槐便推门走了进来,冲她一笑。 “带……小核桃一起去省城?”花小麦微微一怔,“这只怕不大妥当吧?桐安城虽不远,路上却也得花一个整天的时间,七月里小核桃还不到半岁呢,舟车劳顿,太折腾他了。” “我儿子没那么娇惯。”孟郁槐想也不想,便摇摇头将小核桃接了过去,“那八珍会挺难得,莫说是你,就连我也觉得错过了当真可惜。你若真个想去,到时候我抽空陪你走一遭就是。不过三五天时间,横竖你就在他身旁,能出甚么岔子?他是个男孩子,照料得太精细了反而不好,就算今后他不吃走镖这碗饭,也该养得皮实些,你说呢?” 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你容我再想想。”花小麦垂首琢磨一阵,不经意间一抬眼,却见他开了衣柜,从里头拿出几件衣裳往包袱里装,登时就皱起眉,“怎么,瞧你这情形,是还打算在镖局里住几天?” “唔。”孟郁槐点头应道,“过两日韩虎要押镖去历州,我打算让他带着那几个新人一起去,这几天得多花些心思,与那几人仔细将利害说分明。白天杂事多,未必能拨出空来,唯有晚间将他们留下,多吩咐几句。与其担心错过宵禁的时候,倒不如索性在镖局里住了,反而便宜。” “这么快……你就要让那几个新人出门走镖了?” 花小麦讶异地张了张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要是路上出什么纰漏……” 孟郁槐回身对她笑笑:“镖局这行与别不同,说得再多也是白搭,倒不如出去走一遭,反而能长些见识。来镖局应征的人,身上大都带着功夫底子,我留下的那几个,拳脚都算不错。这一趟是货镖,东西不算贵重,且历州那地界向来太平,有韩虎领着他们,旁边还有李应春做趟子手,不必太过担心。” “哦。”花小麦点点头,“反正我也不懂,你心中有数就好——对了,我晓得历州那地方有几样特产,是咱们桐安府买不着的,若是方便,可不可以让韩虎他们回来时,替我带上一些?” 孟郁槐闻言便笑了:“哪有你这样的?人家出门是去办正经事,到头来竟成了替你跑腿,你也不羞?” 花小麦登时站起身缠了上去,软声道:“我这不是在和你商量吗?我有分寸,不会让他们替我带太多物件,只是三五样而已,先试试稻香园里能不能用,若是合适,往后我再打发人去采买呀!” 说着便嬉皮笑脸,捧着手半真半假给他做了个揖。 孟某人被她缠得没法儿,抱着小核桃往旁边躲了躲,无奈道:“罢了罢了,明日我得去县衙见一见陶知县,只怕不得空,你午间不是还要招待薛大伯?送走他之后,你自己去镖局一趟,说与韩虎听,他若肯帮忙,我便没话讲,这总行了?”RS 第三百三十七话 怪异 翌日午间,花小麦果真在稻香园鱼塘边摆宴招待了薛老头,自己亲自下厨做几碟菜肴,没忘记让汪展瑞也显显身手,烹制了两道茶叶菜,引得那老先生几乎顾不上说话,直到将桌上美食尝了个遍,才腾出空来大大称赞了一回。 花小麦此时方算是明白,汪展瑞那句“你总有需要我帮大忙的时候”是个什么意思。 去参加八珍会,单靠花小麦一人决计忙不过来,必然需要个好帮手,而汪展瑞,无疑就是最佳人选——敢情儿他早就从宋静溪那里得知,今年的八珍会,稻香园也有份参与?既然如此,他为何还卖关子不肯说?不仗义! 花小麦在心中将汪展瑞好好儿地腹诽一通,陪着薛老头吃完这餐饭,送他心满意足地离开,自个儿便也立刻往芙泽县而去,入得连顺镖局的大门,便见韩虎领着那几个新来的正在前院里操练。 “甭以为这走镖是一件简单的事,走陆路有可能遇上山匪,行船也有可能会与水贼撞个正着,人家眼红那些个货物财宝,是不会与你客气的,正经要和你动真刀真枪!咱们这一行是刀尖上的营生,你们这会子吊儿郎当不当一回事,回头受了伤甚至丢掉小命,包管你们哭都来不及!” 许是颇受孟郁槐重用的缘故,那韩虎在新人面前格外拿架子,昂首挺胸地背着手来回踱步,煞有介事地训话,瞧着很有两分威严。 他平日里一向是笑嘻嘻的,今日却这样正经,花小麦冷不防瞧见了,不由得好笑,一个没忍住,噗地喷了出来。 韩虎拧着眉回头,一见是她。登时就换了个脸色,一溜小跑过来,乐呵呵地道:“嫂子,你怎么来了?郁槐哥去衙门了。中午便没回来,看情形,恐怕得耽搁到下晌哩!” 说着,还往大门外指了指。 “我知道,他昨晚和我说过了,我不找他,找你。”花小麦笑着点点头,取出一张单子来在他眼前晃晃,“听说你要去历州,我有事想劳烦你帮忙呢。只不知你肯不肯。” “嫂子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韩虎立刻敛去笑容,一本正经地道:“这一二年,我不知吃了多少你做的好菜,平日里你还总让郁槐哥带些点心来给我们打牙祭,难得你有事需要人搭把手。我若还百般推脱,那还成个人了?喏,你只管说,不计甚么事,我一定帮你办妥就是了!” 花小麦抿唇笑了一下,便将手里的单子递了过去。 “我听郁槐说,你不两日便要押镖去历州。正巧我对那边的几样土特产挺有兴趣,便让稻香园的掌柜帮着写了张单子,若是不麻烦,你返程之前,便照单替我买上一些。每一样不用太多,我也只是想试试滋味而已。若是好,往后我再安排人手去那边置办。” “行!” 韩虎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将那单子接过去,珍而重之地掖在腰间,拍着胸脯道:“我当是多大的事。不就是买两样东西吗?我们押镖出远门,回来时都是打空手,买点子东西有甚么打紧?如今郁槐哥是不怎么走镖了,但我一年到头,总要去好几处地方,依我说,嫂子你往后还想要什么,只管告诉我一声就行,我顺道就给你带回来了,多便当?” 他如此痛快,花小麦自然觉得高兴,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大忠来。 想当初,那家伙也是如韩虎一般的热心,若是还活着…… 她在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抿唇笑一下,取了一锭银出来。 “我也不知历州的特产价格几何,这五两你先拿着,若是不够,烦你先替我垫上,我……” “嫂子你这是干嘛?这点钱我还有,回来再算不是一样?我工钱挺多的,真的!” 韩虎忙抬手来挡,正推让间,左金香自后头厨房走了出来,立在门廊下,气壮山河地怒喝一声。 “你们这群猴崽子还要人三催四请是怎地?饭菜都热了两回了,摊上你们,我中午也不得好生歇一歇!” 韩虎给唬了一跳,也顾不得再与花小麦让来让去,匆匆把钱揣了,回头赔笑道:“这就来,这就来,左嫂子你别骂呀!” 花小麦遥遥与左金香笑着打个招呼,转回头弯起嘴角道:“都这时辰了,你们还没吃饭?预备耽搁到多早晚去?” “旁人都吃了,就是我与那几个新来的,还没来得及。” 想来也是饿了,那韩虎便有些心不在焉,笑道:“郁槐哥一大早便出了门,临走交代我要领着这几人好好操练,我哪敢敷衍?嫂子你不知道,这新人向来最是难伺候,眼看着要随我出门,还甚么都闹不明白,我不说清楚了,若是路上他们给我惹祸,我就擎等着收拾烂摊子吧!那……嫂子你坐会儿,我先去……” “你快去吃吧,我找左嫂子说话。”花小麦也冲他笑笑,便上前去挽了左金香的胳膊,与她一块儿去了后院。 …… 说起来,这镖局中向来是大伙儿围在一桌吃饭的,今日因晚了,有不少人已经吃完,便没有特地摆桌子,男人们也不计较,捧个大碗将饭菜囫囵装在一处,随便找个地方一蹲,就能希哩呼噜吃个喷香,也不用左金香动手,吃完自己顺手就把碗洗了,陆陆续续送去厨房。 花小麦原无太多话与左金香说,不过寒暄两句而已,听她唠叨一回孩子经,愈加惦记家里的小核桃,也便告辞预备离开。因听见左金香讲西南角上几棵丁香开得正好,便特地弯过去瞧了瞧,正待要走,回过头来,却恰巧看见两个人影,手里捧着吃饭的大碗,蹲在一口偏僻的水井旁一边洗,一边说话。 真是奇了,后院靠近厨房的地方就现成有一口水井,平日里众人都在那里洗洗涮涮。这两人怎地偏生舍近求远,跑到这边来? 她朝那二人脸上张了张,只觉瞧着面生,便晓得他们多半是新来的。正想上前提醒,耳朵里却冷不丁听见一句话。 “……哼,让咱跟着往历州押镖,眼见着都不是贵价货,半点油水沾不着,还得辛苦走一趟!” 这话…… 花小麦不自觉地皱起眉来。 真是奇了,镖局里的镖师,原本就是按月领工钱,这两人莫不是还想走一趟镖,便捞一点好处?哪有这样道理?! 她心中觉得有些不对。脚下就没动,反而小心地往树丛里藏了藏掩住身形,竭力竖起耳朵。 那二人并未发现她的存在,仍旧只管喁喁低语。 “你这说的都是废话!”另一人一脸不屑,泼水将手里的碗胡乱冲了冲。“莫说此番走的是货镖,就算是几千几万两的银镖,咱俩不也照样捞不到半点好处?咱俩跑到这镖局来,是为了捞油水来的?不管这趟镖是贱价货还是贵重物,咱只管把事情办成了就行,旁的事,你理他那么多作甚?” 花小麦眉头皱得更紧。暗地里犯嘀咕。 这话说得倒是没错,可为什么听上去,总好似有点怪异? 果然,待得那两人再开口时,她立刻发现有些不妥。 “咳,我不就是觉得这回的货太便宜了吗。没别的意思。” “管他贵还是便宜,反正都得那姓孟的赔,跟咱们有什么关系?人家把东西交给镖局押运,求的就是个心安,若连番出几回岔子。那镖局的名声可就臭啦!” 花小麦背后一阵发凉,噌地起了一身冷汗。 赔?赔什么?难不成这两人……竟是包藏祸心? 最近孟郁槐回家时神色如常,并不像是遇上了棘手事体,敢是得罪了甚么人而不自知? 她心里越想越觉得发急,压根儿就在那树后头蹲不住了,耐住性子好容易盼到那两人离开,立刻便急吼吼地冲进前院,再度找到韩虎。 眼下这事还没弄清楚,自然不能大大咧咧嚷出来,毕竟,赶走这两人很容易,但从他们的对话中可知,这二人分明是受人指使,最要紧,是得将背后的人挖出来。她也不便与韩虎细说,想了想,尽力轻描淡写地道:“最近镖局接了许多生意?” “是啊!”韩虎不疑有他,说到这个便喜上眉梢,“郁槐哥说,如今镖局在他手里,多接些买卖,一方面让兄弟们有钱拿,另一方面,也可让柯叔安心。芙泽县的商户们向来很照顾,有押运之事,都一概交给我们。前段时间,省城的瑞锦绸缎庄不是也开始与我们合作了吗?多半是因为这个缘故,最近省城来找我们的商家也逐渐多了起来,要不然,郁槐哥怎会忙得那样脚不沾地?嘿,镖局生意多,我们也就挣得多,再忙心里也高兴——不过嫂子,你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随便打听而已。”花小麦摇摇头,咬了一下嘴唇。 家里有孩子,她不可能在城里久留,可孟郁槐又不知几时才能回来…… “我这会子得先回村里了,等你郁槐哥自县衙归来,你跟他说一声,让他今日无论如何得回家一趟,我有很重要的事跟他说,记住了?” “行……”韩虎挠挠头,朝她脸上张了张,莫名道,“刚才不是还好好儿的吗?嫂子你怎地忽然急成这样?” “总之你同他讲,一定要回来,再晚我都等着他。”花小麦没法儿与他说得太多,反复叮嘱了他好几遍,往院子里张望一眼,一时没瞧见方才那两人的身影,唯有一脚踏出镖局大门。 因为心中揣着这档子事,回家之后,花小麦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又不能说与孟老娘听,惹得她发急,便只能独个儿憋着,满心里盼着孟郁槐能早点回来。 然而,吃过晚饭,哄睡了小核桃,眼瞧着宵禁时间已过,却始终不见孟郁槐的踪影。 ps: 感谢、windly、猫游记人、fenghxy19sdo、myjsy-bjwqt、雪叶纷飞、水在云间几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第三百三十八话 将计就计 一夜不曾安睡,好容易熬到天光,花小麦安顿好小核桃,与孟老娘招呼一声,便顶着两个乌青的眼圈,急匆匆地去了稻香园。 这辰光,伙计们才将将下了门板,大堂中闷了一整晚的油烟气钻了出来,委实不大好闻,春喜掩着鼻子指挥庆有他们赶紧拾掇打扫,回身看见花小麦,便笑嘻嘻道:“哟,你今儿怎地这样勤快?我还以为你有了孩子便忘了铺子,甩手东家当得上瘾,往后都不理这头的事了呢!” 汪展瑞每日里一向来得早,瞧见了她,便也凑上来说了两句。 “那八珍会的事,我想你还是要尽早拿主意。若是决定了要去,咱就快些打听今年是什么题目,也好做准备不是?” 花小麦没甚心情与他们寒暄,胡乱点头应了,转过背招手将吉祥唤了过来。 “你替我跑一趟连顺镖局。”她思索着吩咐道,“去瞧瞧你郁槐哥在不在,是何情形,就告诉他,我有重要事与他说,在家里等着,让他今日之内,一定抽个空回来。说的时候背着点人,别当着大伙儿嚷嚷,拉他到一边低低地讲,记住了?” 孟郁槐不是那起没交代、对家里不上心的人,他昨晚上没回来,要么就是韩虎没把话带到他跟前,要么,便多半被甚么事绊住了脚,一时半会儿脱不得身,因此,她心中也只是焦急而已,并不曾为此恼怒。 昨日那事儿,说来似乎并不用太着急,毕竟韩虎等人还没有出发去历州,一切都还来得及。但镖局里留着那两个随时都可能炸响的炮仗,总归无法让人放心。 “行嘞。”吉祥痛痛快快地点头应下,“那要是他不在,我就直接回来?” “他要是不在……” 花小麦低头琢磨片刻:“镖局里有一位姓韩的大哥,你可认得?对。他曾来过咱稻香园好几回,想来你总该有些印象罢?若是你郁槐哥不在,你便去找那位韩大哥,跟他打听一下情况。再问问他何时启程。” 吉祥不晓得她此举的目的,但见她脸色有些发沉,心中便晓得这事只怕开不得玩笑,转头麻溜儿地就往村西头跑去。 花小麦勉强在饭馆儿里坐着同春喜腊梅说一回话,又去瞧瞧周芸儿,将今日新鲜送来的蔬菜瓜果一一翻检过之后,便也回了家,专心致志等孟郁槐归来。 临近午时,满头大汗的吉祥,终于将孟郁槐带了回来。把人送进孟家院子的大门,朝花小麦嘿嘿一笑,就调头又去了稻香园里张罗。 花小麦本是抱着小核桃坐在院子里的小杌子上,见那人把老黑随便拴在了门口的大树上,显然没准备久待。便立刻呼地站起身来。 “昨日我不是给你留了信儿,让你一定回家一趟吗?怎地不见你人?” 她有些发急,三两步迈到孟郁槐面前,等不得地开口就道:“敢是韩大哥没告诉你?” “昨日在陶知县那里耽搁得久了些,晚上又有个应酬,韩虎等不及便先回家了,我也是今早才晓得你找我。” 孟某人这一路被吉祥拽着走得格外急。也同样是一身的汗,快步去水缸边舀了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方才有工夫摸摸小核桃的脸,抬眼冲花小麦一笑:“不是同你说了这两日要住在镖局吗,有急事?” 还笑得出来! 花小麦狠狠剜他一眼。朝旁边躲躲,赌气不给他碰小核桃,骨朵着嘴道:“你还笑,昨儿唬得我出了一身冷汗!我问你,你们连顺镖局招新人。难道事先都不查查应征者的身份背景?万一将那起奸猾狡诈、包藏祸心之辈引了进来,岂不是无尽的麻烦?” 孟郁槐正锲而不舍地伸长了胳膊逗小核桃玩,冷不防听见她这话,手上动作便是一滞。 “好端端的,你怎会突然做这等想法?是……瞧见了什么?” 他含笑问道,面上虽带了点疑惑之色,整个人看起来却依旧十分沉稳,那模样,好像就算花小麦告诉他家里有只怪兽,他也决计不会觉得意外一般。 花小麦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就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动辄便一惊一乍,一点都不大气上档次,不免心中有两分悻悻,叹口气,将昨日所见所闻与他说了一遍。 “我又不知那二人到底是什么来头,不敢贸贸然地嚷嚷出来,以免打草惊蛇,就盼着你能早些回家,将事情告诉你,让你能早些想个对策,你倒好,竟一晚都不露面!我真要急死了!” 孟郁槐似乎丝毫不觉得意外,只沉吟了片刻,伸手在她头顶安抚地摸了摸:“昨晚我实是有事,辛苦你了。” 这就……完了? 大哥,知道你向来淡然自若,但眼瞧着镖局可能遭遇祸事,你也不用仍然如此镇定吧? “喂,你多少给点反应好不好?这事可与你们镖局息息相关!你莫要觉得两只小老鼠翻不出大风浪,是你告诉我的,镖局向来最看重口碑二字,万一……” 花小麦将眉头皱得死紧,嘀嘀咕咕念叨了一通,不经意抬头看孟郁槐一眼,却见他不但不心焦,唇边笑容反而拉得更大了些,蓦地反应过来:“你……该不是早就知道了?” “你说呢?” 孟郁槐到底是成功将小核桃“抢”了过去,腾出一只手牵着她在院子里坐下:“不走镖时,镖局里的人便从早到晚都在一处,尤其那几个新来的人,更是格外引人注目。你不过是偶尔去一趟,都能察觉出不妥之处,那两个人都在镖局里呆了好几天了,你觉得,我是有多没心没肺,才能对此一无所知?” 花小麦登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他这人是个靠得住的,既然心中有数,她也就用不着太担心了。 “这么说,你让他俩跟着韩虎一同去历州走镖,也是有意为之了?”她抿了抿嘴角,一颗心落到实处。立时就觉得有点不高兴起来,“你嘴也太紧了,居然将我也实实瞒住,害我白担心一回。一整宿都没睡好——我不管,这会子你必须告诉我,你究竟做了甚么打算?” 孟郁槐垂下眼皮,似是在看小核桃,眉头却微微一挑:“由头到尾,历州的这趟镖,根本就不存在。” 轻描淡写几个字,就像是在与她商量“今晚吃什么”一样简单,内里的信息量,却是大得很。 花小麦一时还不太敢相信。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喃喃道:“嚯,孟镖头,为了那两个家伙,您可真够大手笔的。如此兴师动众……这么说来,镖局里的其他人,也都知道那二人有蹊跷了?” “只有韩虎晓得,我没说与太多人听。”孟郁槐摇了摇头,“你昨日偷听见那二人交谈,尚且不肯在韩虎面前吐露分毫,为的就是不打草惊蛇。我又怎会贸贸然闹得人尽皆知?韩虎得领着他俩出趟远门,这事不能瞒他,其余人,却都还一无所知。说来,我这也不过是个将计就计的法子,有人想要算计我。我便让他们因为自个儿的歪心思摔跟头,很公道,不是吗?” 花小麦默默地点了点头,抱着膝盖想了一会儿,幽幽道:“你究竟是得罪了谁啊……” 连顺镖局在芙泽县是独一家。不存在竞争问题,且无论柯震武抑或孟郁槐,都素来待人以诚,与城中的商户关系良好,再加上镖局有陶知县做靠山,轻易应是不会有人找麻烦。 然而,芙泽县是这样,整个桐安府,就完全是另外一番情形了。 孟郁槐年纪虽轻,办事却很稳重,自打接手了连顺镖局,便将买卖做得更大了些,接连将省城的好几单生意收入囊中,一来二去,难免有人会眼红。 那二人言语中明摆着是想搞臭连顺镖局的名声,若真让他们如了愿,最高兴的会是谁?寻常商家不会无缘无故地寻晦气,那么……这事儿十有八九,是同行相争了? 桐安府拢共也不过两三间镖局而已,除开连顺镖局之外,剩下的两间都在省城…… 省城? 花小麦脑子里陡然生出个念头来,一把攫住孟郁槐的袖子,疾声道:“该不会是……” 也是直到这时,孟郁槐脸上方才出现了一抹沉郁之色。 “我希望不是。”他额头上暴起一条青筋,笑容敛去,咬了咬牙,“正大光明的竞争,我从未怕过谁,但倘若背地里使阴招,那便怪不得我。我虽顾念旧日兄弟情,却也没打算一味退让,他要撕破脸皮,我奉陪就是。” 花小麦甚少见他如此,情知他是与自己想到了一处去,心中一叹,悄然把手塞进他掌心。 “你的兄弟都在连顺镖局呢,早已离开的人,还理他做什么?去年我便担心那瑞锦绸缎庄的买卖会被他们给搅和了,却不想到头来,人家倒比我想得长远多了!你一向比我办事牢靠,不用我多费口舌,小心些就好。” 孟郁槐拧一下眉头,侧过头冲她笑笑,站起身将小核桃递了过来。 “韩虎后日便要领着人出发,我得回镖局再与他多说两句,安顿妥当。这几日你无事便莫往镖局来,我怕顾不上你。” 说完这句话,他便低头亲亲小核桃的脸颊,又搂一下花小麦的腰,大踏步走了出去。 ps: 感谢书友080824111255472、马骝妹、六月青梅、秋叶落雨、甜甜酸酸就是我、ian、清风、tom94、心心月、法月儿、liliqwe、木木虫、妖妖妖怪同学们的粉红票,感谢緑小兮打赏的两个香囊~ 明天一定尽力多多更新感谢大家~~RP 第三百三十九话 商议 酉时末,连顺镖局里众人相互呼喝着陆续离去,前后院子只掌了三两火把。 左金香今日不在镖局里歇,几下工夫将厨房里里外外收拾利落,转头唤一声“孟镖头你夜里当心”,便挎着篮子喜滋滋地回家,顺手给后头小门落了锁。 前院里,韩虎拎着那几个新人有型有款地指点一回,挥挥手打发他们走了,便像只猴儿一样绕到后院,直奔倚着墙根那一溜房子而来,也不敲门,哧溜径自钻进了最靠里的那一间。 桌上点了一盏桐油灯,窗户开了半扇,一阵倒灌风吹进来,将那火苗掀得摇摇晃晃,屋里立时添了丝烟熏火燎的气味。 孟郁槐临窗坐着低头琢磨事儿,略抬一抬眼皮,便见韩虎站在门口嘿嘿冲他笑,于是也勾勾唇角:“关门。” 韩虎答应一声,掩上门蹭到桌边倒了碗茶喝,搬张四角凳也坐下了,东摸西看一番,将那竹簸箩揭开瞧瞧,发现竟然里面空空如也,失望的情绪顿时涌上心头,苦着脸道:“连块饼都没有?郁槐哥你今日不是回家了吗,嫂子没给你带吃的?” “我来去匆忙,你嫂子又得忙着带孩子,哪顾得上?”孟郁槐瞟他一眼,“敢情你是来找吃食的?” “嘿,镖局里谁个不晓得,肚子饿了往郁槐哥你这里来,就准没错?” 韩虎咂巴着嘴无限神往:“每日吃左嫂子做的饭菜,吃得都絮烦了,我们又比不得你,回家便能饱口福,还不许我偶尔犯馋?就前些日子你带来的八珍糕,敞开肚皮,我能吃二斤呐!” 孟郁槐啼笑皆非地摇摇头:“这也不算什么,等你从历州回来,事情妥当解决。大伙儿一起去稻香园吃一顿就是,到时候我让你嫂子多准备两道好菜,这总行了?” “真的?”韩虎眼睛登时就亮了,拖着凳子滴溜溜跑去孟郁槐跟前。不知怎的脸上一红,“对了,说到稻香园,我那个事儿……郁槐哥你好歹帮我催催。昨天嫂子来了一趟,我见她没提,自己也不好意思老是追着问,可我都老大不小的了,也不图别的,就想回家能有口好菜好饭吃……” 孟郁槐自然知道他指的是周芸儿,皱一下眉道:“我劝你莫在这事上头存太多想法。那周家姑娘与你未必合适,与其心心念念,倒不如趁早另作打算。” 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骂花小麦滑头,分明是将烂摊子丢给了自己。 “她心里有别人了?” 孰料那韩虎却不是个好糊弄的。眨巴着眼睛道:“不能吧?她每日里都在稻香园忙活,接触的人,拢共就那几个。跑腿儿的伙计看着傻乎乎的,她指定瞧不上,那位姓汪的大厨呢,与她年纪又差的太多——难不成她是看中了那个掌柜?啊呀,糊涂啊。读书人手无缚鸡之力,一阵风就能撂倒,哪比得上咱们武人……” 孟郁槐被他烦的不行,又不好将那姑娘家的小心思与他细说,不得不板起面孔来,屈起手指叩了叩桌案:“说正事。” 韩虎缩了缩脖子。果然不敢再絮叨,忙正襟危坐,一脸诚恳地望向他。 孟郁槐沉吟片刻,缓缓地道:“这两日你暗中观察,除开那个已被咱们察觉有不妥的人之外。其余四人,是何情形?” “那四个……”韩虎低头仔细想想,“表面瞧着,倒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每日里乐乐呵呵,还算是听话,只是无论如何,咱们都不能掉以轻心。后日我便要领着他们启程,这几人功夫底子都不弱,万一路上出点岔子,单靠我一人控制,多少有些吃力。我想着,是不是事先与李应春通个气?这回他是我的趟子手,他心中有数,到时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这个我也考虑过。”孟郁槐微微点一下头,“李应春那小子样样都好,只是年轻,慌慌张张心里存不住事。你先不要忙,等后日出城之后,再寻个机会与他说,免得他这两天嚷嚷得镖局上下皆闻,再令那二人起了戒心。” 韩虎立刻答应一声。 “从芙泽县到历州这一路,咱们镖局是走惯了的。” 孟郁槐便又接着道:“路程不算远,也就六七天而已,且沿途都有咱们相熟的客栈,食宿方面,尚不用太担心。唯独是那赤云山附近,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势必要在野外住一晚,我估摸,若那两人预备动手脚,多半也会选在那个时候。你和李应春商量着,把脚程放慢些,你们离开之后,隔日我会让石清泉带人驰援。” “行。”韩虎笑着点头,又有些不屑地摆手道,“其实咱们这一趟历州之行,原本就是蒙人的,箱中压根儿没有值钱东西,哪里用得着那样麻烦?我和李应春……” “你糊涂了?”不待他说完,孟郁槐便朝他面上一扫,“赤云山一带地形复杂,如果那二人有帮手,单凭你和李应春,如何应付得来?此番最重要是将指使他们的人揪出来,我让石清泉带着人赶去,也是为保万无一失,你给我把细点,再这样吊儿郎当……” “我知道了,知道了。”韩虎扭过头去,偷偷做了个受惊吓的鬼脸,再回身时,却像是变了个人一般,眼中掠过一道精光。 “别的事我不敢拍胸脯保证,只有这走镖,正经是我从小到大做得最好的一件事。郁槐哥你放心,我把话搁在这儿,有我在,他俩跑不了!” 孟郁槐这才脸色稍霁,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自胸臆中呼出一口气。 “这回的事,原本应该由我走一遭,只因镖局里杂事多,我脱不开身,才唯有让你跑一趟,辛苦你了。” “说这话就是没把我当自家兄弟了?”韩虎嘻嘻笑着站起身,“如今这镖局在你手里,你就只管盘算怎样多赚钱就行,至于这跑腿儿的事,交给我啦!” 说罢就往门外走,撂下一句“郁槐哥你早点歇着”,闪身出了房门。 …… 孟郁槐将一腔心思都放在了镖局里,两三日不着家,那边厢花小麦,却也并没闲着。 小核桃眼瞧着将满三个月,长得肥白圆嫩,许是随了他爹,个头也比村里的其他孩子要大上一些,村里谁见了都要夸两句,孟老娘因此格外愿意抱着他出去晃悠,收获满满赞美之后欢欢喜喜回来,将听来的那些个养孩子经验事无巨细地说给花小麦听。 “郁槐小的时候,家里没余钱,我和他爹又啥也不懂,只能有什么吃什么,如今咱家既然有那个条件,自然该把他照顾得精心一些才好。” 她搂住小核桃便不愿撒手,难得和颜悦色地对花小麦道:“现在只需喂奶水,等他四个月之后,却也能吃些软烂东西了。郁槐那时候只吃些米汤而已,如今小核桃却现成有你这么个当厨子的娘,正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你有时间多琢磨琢磨——孩子长得好,往后才省心不是?” 这事儿花小麦在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也有所耳闻,再加上春喜腊梅成天在她身边唠叨,便已是考虑了许久。此刻得了孟老娘的命令,自然不敢怠慢,一有空闲便往厨房里钻,将那蔬菜泥、蛋黄泥和米糊糊捣腾了一个遍,有时趁孟老娘不在,还会偷偷给小核桃嘴边抹上一点,看他舔得津津有味,好歹也算是让他打打牙祭。 这日午后,陪着小核桃歇了个中觉,花小麦正在厨房里试着淘澄米糊糊,潘平安笑呵呵找上门来。 自打珍味园交给他打理,花小麦已很少管那边的事,每月只坐等收钱而已。今日见他忽然来了,还是这样一副高高兴兴的模样,心下便起了两分好奇,从厨房出来,笑着招呼:“平安叔,你今日怎地有空?”一面要斟茶给他。 “不喝茶了,说完我就走,那边还忙着。” 潘平安乐颠颠地随便拣了个小杌子往前院儿里一坐:“其实也没甚了不得的大事,就是最近接了两单大买卖,想来与你说道说道。你晓得的,咱们珍味园,如今在桐安府也算名头不小,尤其是省城,十之四五的酒楼,都在咱们这里买酱料。这口耳相传,当真不得了哇,你猜怎么着?” 他有心卖关子,花小麦忍不住便是一笑,很配合地道:“我可猜不出,是有什么好事?” “喙!”潘平安便是一拍大腿,“就是今儿上午,咱珍味园里来了两个外地人,那穿着打扮,一看便知是非富即贵。我听他们自个儿介绍,是偶然来咱们省城行商,吃过咱们珍味园的酱料做的菜,觉得滋味极好,循着味儿就找了来,与我商量,想从咱们这里运大批酱料,去他们家乡卖哩!” 花小麦还以为他要说出多了不得的大事,却不想是为了这个,不禁失笑道:“这也不是头一回了啊。喏,旧年里,不就有客商找上门,置办了一批酱料去?” “那算什么?”潘平安很有点不屑地一梗脖子,“你再猜,今次这笔生意,咱们能从中赚多少钱?” ps: 眼睛发炎,又痒又疼,半眯着好不容易写完一章,加更挪到明天,三更!投票和打赏的同学也明日一并感谢,让大家等久了,抱歉~RP 第三百四十话 不对头 孟老娘瞧着潘平安似是一时半会儿不预备走,到底是送了茶来,将他让在前院里坐了,便自顾自带着小核桃去堂屋里玩耍。 孟家这新居方位选得正好,春日里阳光和煦,将大半个院子都笼在了明晃晃的日头里,晒在身上暖洋洋的,种着花草的泥地散发出一股清淡干燥的香味,呼吸间十分熨帖舒服。 花小麦将茶碗推到潘平安面前,见他一脸藏不住要溢出来的自得,不由垂首暗笑。 这位平安叔,在省城厮混了好些年,虽始终没挣出个名堂,却终究见了不少世面。珍味园自打开张,生意便一向不错,一笔几十百来两的买卖,如今应是不值得他这样兴师动众地特意跑来炫耀一回,那么…… “平安叔您就别跟我卖关子了,直说不行吗?”她抿唇冲潘平安一笑,“说出来,让我也欢喜欢喜呀!” “嘿。” 潘平安摆够了谱,稍稍凑近一点,伸出五个手指,压低了喉咙神秘兮兮道:“整整七百两啊!” 咦? 花小麦一愣,随即腮边笑容立刻敛去两分。 七百两?这……好像有点不大对头哇! 她这一向的确很少去珍味园不假,但一个月里总有几日,要去盯着雷安两口子张罗做酱,每次有新酱出缸,那雷师傅也总会送来给她尝尝,是以,对于酱园子的情况,她虽不说掌握得一清二楚,心中却也是有数的。 珍味园生意的确红火,但酱料这东西,是老百姓过日子少不得的寻常之物,即便是再贵,难不成还能卖出天价去?现下那酱园子里,最贵的一种酱是八十文一坛,那还是因为当中用了不少贵价干海货的缘故。其余酱料,却大抵都是三四十文上下——七百两的买卖,也就相当于一次过要交出上万坛的货,那两个客商莫不是打算把酱料买回去泡澡? 珍味园在省城之中。也有几笔四五百两的大生意,可那是酒楼一整年的订单啊,怎可相提并论? 这道理连她都明白,似潘平安这等在生意场打滚许久的人,更是该轻易就能看出蹊跷之处才对,敢是被大生意冲昏了头脑,高兴得过了,竟一时没想到? 花小麦将心中疑问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那潘平安立刻连连摆手摇头,做出一副极之笃定的情态。 “不是同你说了吗?他俩是预备将这些酱料买回去。卖给当地的老百姓和酒楼食肆。像咱们这样肯花心思、用料又实在的酱园子,搁在哪个地界都是屈指可数,咱做出来的酱是出了名的味道好,货真价实,一旦运去了他们的家乡。肯定立刻会大受欢迎呀!” 他一面说,一面端起茶碗来抿了一口,言之凿凿道:“人家不就是想从中赚个差价吗?大地方来的人,穿得那叫个华丽,一看就是手头富余的,不差这两个钱!他要买,咱就只管将这酱料做出来就是。至于他打算怎么运回去,运回去之后又预备如何处理,这和咱们有甚么关系?” 花小麦点了一下头,却一时没有做声。 ……好吧,潘平安这番话,似乎也能说得过去。可她心里为何总觉得有些不踏实? “平安叔,您是与那两位客商已将事情说定了?怎地之前不先与我商量?那……他们可有付了定金?” 她拧了拧眉心,沉声道。 这话一出,潘平安面色便有点不好看,原本笑得志得意满。这会子一张脸却是垮了下来。 “我这不是心想着,你刚生了孩子没多久,正是手忙脚乱之时吗?” 他有些悻悻地朝花小麦脸上觑一眼:“小麦丫头,当初是你自个儿将一颗心都扑在了稻香园上头,怕忙不过来,才叫我从省城回来替你打理珍味园,之前说得明明白白,生意上头的一应事体我都能做主。怎么,如今眼瞧着接了笔大买卖,分明是件大好事,你却这样不放心,难道是怕我中饱私囊?哼,我姓潘的虽爱钱,却也还没到这样恬不知耻的地步!” 花小麦从未曾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心中很有些不悦,强自按下怒气,略一思忖,冲他微微一笑。 “我哪有那个意思,平安叔你误会了!想来是我话说得不合适,惹得您不快,您看在我是小辈的份上,别同我一般见识。不过……” 她话锋一转,淡淡地笑着道:“您也别忘了,说一千到一万,我才是珍味园的东家,我过问铺子上的生意之事,难道不是天经地义?” 潘平安怔了怔,给噎得半晌作声不得,端起茶碗咕咚咕咚一气儿灌了下去。 “您还没告诉我,那二人给了定金不曾?他们既不是本地人,想来应当不会在桐安府久待,到时这酱料,又该如何运送?” 花小麦哪管他此刻是何心思,不紧不慢地又问了一遍。 “……今儿上午,已是将这事说定了。”潘平安有些不情愿地嘟囔,“至于定金,自然是按规矩收两成。人家那两个痛痛快快就掏了银票出来,说是明天还要来一趟,选定酱料的种类。至于运送,人家说了用不着咱们操心,能有什么问题?” “行,我知道了。”花小麦点点头,“明日他二人若再来,烦平安叔您让小耗子来唤我一声。这样大笔买卖,我这做东家的总该露个面,您说呢?” 潘平安初来时兴致高昂,眼下却似给浇了一桶冷水,蔫蔫儿地应了一声,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花小麦望着他的背影摇摇头,在前院里坐了片刻,也起身去了堂屋,将小核桃从孟老娘怀中接过来,也不开腔,默默捏住他胖乎乎的小手缓缓摩挲。 孟老娘方才在堂屋中,虽没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了个十足十,却也晓得了个大概,见不得花小麦这心事重重的模样,嘴里“啧”一声,毫不客气地狠狠一掌拍在她背上。 “娘!”花小麦冷不丁唬了一跳,吃痛朝后躲了躲,“我又没招惹您,好端端的,您还真下狠手哇!” “那又如何?”孟老娘一抬下巴,得意洋洋道,“你怀着小核桃时我就同你说过,过后是要和你一笔笔算总账的,现下打你一掌,不过讨点利息而已,你还不乐意了?——我说,你那劳什子酱园接了大买卖,你不是应该乐得嘴都合不拢才对吗?这样愁眉苦脸给谁看?” 花小麦抬头看她一眼,抿抿唇角:“我就是觉得有点不妥啊……” “有甚不妥?”孟老娘阴着脸没好气道,“横竖老娘闲着没事,索性便听你絮叨絮叨,省得你又跑去找郁槐,给他添麻烦,他这阵子可忙得很!” 花小麦霍然睁大了眼,不由得转过脸去看了看日头。 孟老娘向来懒理生意上的事,今天……这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您没事吧?”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试探着想要伸手去碰孟老娘的额头。 “你说是不说?”孟老娘一巴掌打开她的手,指着她的脸凶巴巴道,“老娘可没那么好的耐性,再耽搁,我便不理你,由得你自己在这儿犯愁吧!” 说罢真个作势要走。 “好了,说还不行吗?”花小麦忙一把拽住了她,叹口气道,“方才您也听见平安叔说的那些话,我不是信不过他,只是始终觉得整件事透着股奇奇怪怪的意味。” 她一头说,一头顺手理了理小核桃的衣裳:“据平安叔讲,那两个客商是在省城的酒楼尝过用珍味园酱料做的菜,觉得极好,这才巴巴儿地寻了来,可……按常理,咱寻常人觉得一道菜好吃,不是大都应该认为是厨子的手艺精湛吗,怎会将功劳归到那酱料上头去?为厨之人成天跟油盐酱醋打交道,自然晓得咱家酱料的好处,但那两个客商,是外行人哪——我总觉得他们这说法不靠谱,反正在我这儿,是有些信不过的。” 孟老娘低头想想,竟是破天荒地点头表示赞同:“这倒是,这事儿搁在我身上,反正是想不到那么多。不过,也许人家做买卖的,对商机感觉格外敏锐,特地同店家打听了也未可知?”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花小麦冲她笑笑,“可还有一点,我也觉得蹊跷。平安叔几次三番将那二人形容得衣着华丽,仿佛整个芙泽县都难寻那样富贵的人,倘真是如此,这点子酱料买卖,于他们而言,只怕算不上甚么了不得的大事。似这等富贵人,出门在外身边总不缺一两个得力帮手,区区七百两的生意,打发个信得过的人张罗也就罢了,何必山长水远地从省城亲自跑来?” 这些个想法,方才就一直在她脑子里不断盘绕,只因见潘平安已是有点不高兴了,才没立刻在他面前一股儿脑地倒出来。 有大买卖找上门,她心中当然觉得雀跃,但珍味园拢共只得那几个伙计,酿造上万坛酱料,得花多少时间,费多少力气?假使最后落得个竹篮打水一场空,这么多的酱料,须臾间又去哪儿再寻个买主? 实在……不能不谨慎点啊! 孟老娘默了默,习惯性地想找些话来反驳,竟是遍寻不着,半晌猛地抬起头来,讶然道:“你那脑子几时变得如此灵光了?” ps: 大家七夕快乐~ 眼睛疼,写得慢,同学们莫等,三更一定送到~RP 第三百四十一话 试探 花小麦也不着恼,笑嘻嘻冲孟老娘挤了挤眼,压根儿用不着费心琢磨,漂亮话便顺嘴一句接一句往外倒。 “我知道您嫌弃我不机灵,我也素来晓得自己是个蠢的,可再怎么说,我都嫁进来一年多了,还不许我有点进步?您在咱火刀村是出了名的水晶心肝儿通透人,郁槐呢,又那样心思缜密办事沉稳,我成天跟你两个相处,耳濡目染,学聪明点不也很正常?” “呀……” 孟老娘被她这一通恭维弄得鸡皮疙瘩掉一地,哆嗦了好一阵方缓过来,满面嫌弃地道:“依着你的意思,是怀疑那两人并不是真想买酱料?” “他俩来得那样突然,生意又做得如此痛快,简直由不得人不猜疑呀!” 花小麦低低吐了一口气:“买卖红火了,总免不了有人要眼红生事。他俩若是真心想买,自然皆大欢喜,可万一他们只是来搅和的,弄得珍味园手忙脚乱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找谁哭去?咱们每个月做的酱料都是有买主的,突然多出来一万坛,若销不出去,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它坏掉,亏钱不说,还糟践东西呀!” “唔,要这么说,的确是应该加点小心。”孟老娘思忖一回,点了点头,“那这买卖,你不打算做了?” “明日去瞧瞧情形再说吧。”花小麦叹息一声,冲她笑了笑。 晚饭后,花小麦与孟老娘按例抱着小核桃去稻香园晃悠了一圈,没往人多的前头饭馆儿里挤,一径去鱼塘边走了走,只当是散步消食。 因着孟郁槐不在,孟老娘担忧花小麦夜里一个人忙不过来,便提出两人轮流照顾小核桃,也好让花小麦能腾出空来睡个囫囵觉。 当然,她存着好心。却偏生不爱说好话,回家之后一路抱着小核桃往后院走,嘴里只管嘟嘟囔囔。 “就你那懵懵登登的性子,夜里孩子就算哭得嗓子哑了。只怕你也听不着!他跟着我,虽然我劳累些,却至少心里踏实!” 花小麦被独个儿留在了前院儿,一时不知道做甚么才好,想起下午潘平安与她说的那回事,心里不由有些发烦,左思右想,索性又去了厨房,远远地在窗口点一盏灯,取了个石臼。拣些晒干的番椒、花椒和肉豆蔻等物,先细细炒过,再一样样磨成粉。 听说城里某些有雅兴的大户人家,闲来无事喜欢调脂弄香打发时间,因为讲究的是慢工出细活。所以必须将心念放得极之平和,也算是个修身养性的法子。 而这些个每家每户常见的调味料,价格低廉随处可见,实在算不得甚么高雅物事,反倒透着一股市井的味道。尽管如此,整个碾磨、推压的过程,也同样能让心绪渐渐安定下来。 石臼“格楞楞”地响个不休。红彤彤的干番椒发出轻微的脆裂声,一点点变成了粉末,鲜香之中带一点辛辣之味,钻进鼻子里,冲得头脑瞬间清明。 花小麦将舂好的番椒末子倾进一只小陶罐中,压实盖子。搁进干燥避光的柜子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她明白潘平安为何会那样欢天喜地,被她质疑之后,又为什么如此沮丧。 七百两的买卖啊,刨去成本。独是潘平安一人,便可得几十上百两,这钱搁在哪个面前,能不心动? 她也知道,自己的担忧很可能是多余的,但……她心中偏偏就是有种直觉,始终盘桓不去。 这买卖,恐怕做不得。 说实在的,她也不愿轻易放过这样一笔大买卖,光是想想也觉得肉疼,只盘算着明日先试探试探那两个再说,很快沉下心来将剩余的调料全都碾成粉,一一归置好,又把厨房里拾掇利落,吹灯走了出来。 快要入夏了,夜里竟还凉的很,在那暖烘烘的灶台边站了半晌,冷不防走进院子里,花小麦立刻被冷风激得打了两个喷嚏,缩了缩脖子,赶忙一溜小跑着回了房。 她想着自己虽然瘦却一向身子壮实,打两个喷嚏而已,算不上甚么大问题。却不想隔日一早起来,便觉得头疼,鼻子也有些呼哧呼哧地不透气。 孟老娘跳着脚地将她臭骂一通,若不是见她实在有点蔫搭搭的,简直恨不得拿笤帚往她身上招呼。 “我说你就是作死!大晚上的不睡觉,你在厨房折腾什么?我早就告诉过你,我这辈子最讨厌便是那病病殃殃的人,瞧着要死不活,半点不爽利!你现在又正喂着孩子,那大夫开的药,你敢随便吃吗?你这不是给自己找事儿是什么?当娘的人了,能不能让我省点心?” 花小麦被她骂得脑子里轰隆隆,实在忍不住,瓮声瓮气道:“敢情儿您一辈子没生过病?这春日里原本就乍暖乍凉的,您要怪怪老天爷去,光骂我有甚意思?” “你还敢回嘴?”孟老娘赶着去厨房熬生姜红糖水,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别说我没提醒你,你今儿少抱小核桃,喂他的时候,拿块布把头脸遮严实了。你要是把这病过给他,老娘真揭你的皮!” “您就不能偶尔也心疼一下我?”花小麦又是好气又是好笑,还想说点什么,就见院门外头人影一晃,接着那小耗子便笑嘻嘻地跳了进来。 “小麦姐,昨儿那两位外地的客商又来了,平安叔让我来唤你一声呢!” “这么早?”花小麦皱了一下眉——用得着这么上赶着吗? “你还去?”孟老娘自厨房里探出个头来,“真打算挣命?” “我去瞧瞧,一会儿就回。”花小麦冲她一笑,强撑着从椅子里站起来,招呼小耗子一块儿出了门。 …… 这辰光,珍味园里还没有正式开工,伙计们刚陆陆续续地从家里赶来,大抵也晓得那两个客商腰包里沉甸甸的,都觉得有些兴奋好奇,三三两两地站在一旁围观,时不时地低声议论上两句。只有孙大圣是个不在乎的,照样大声说话,笑起来的动静,将屋檐上两只鸟都惊得扑棱棱飞起。 潘平安正在与那两个客商说话。抬眼见花小麦来了,显然还是有点不自在,勉强冲她点头笑了一下,便对那二人道:“那位是我们珍味园的东家。” 两人转过头来,登时惊呼道:“哟,原来你们这酱园子的东家,竟这样年轻?”听口音,却分辨不出是哪里的人。 花小麦笑了笑,不动声色地快速将他两个打量一回。 如潘平安所言,这两人相貌没甚出奇。却的确是打扮得十分讲究。都是二十多岁的年纪,那一身穿戴,在整个芙泽县都是少见的,且还叮呤当啷挂了不少配饰,那些个又是金又是玉的物事。花小麦虽不认得,但瞥上一眼,却也瞧得出价值不菲。 只是,也不知是不是因为预先对这两人揣了些怀疑的缘故,她怎么看都觉得他们打扮得太过浮夸。 这两个家伙可是出门行商的,穿戴得这么打眼,是生怕贼不惦记? 正琢磨间。那两人已是笑呵呵走了过来。 “你们这珍味园的本事,那真不是盖的,我俩都算是爱吃之人,行走了这许多年,却从未曾尝过这样风味鲜美的酱,有这样的好东西。才算是给菜色锦上添花哪!昨日我们已与潘掌柜把买酱料的事说定了,今日来,就是专门为了选定种类。只怕你们这里的好酱太多,我俩挑花了眼,都不知该要哪样才好了。哈哈!” 花小麦背过身去揉了揉鼻子,再回头,便是一脸笑容:“是,昨日潘掌柜与我说了这事,我心里也很高兴,我们这珍味园向来只做桐安府的买卖,若能卖到外省去,我这做东家的,脸上也有光。今日特地过来,是有点小事要与两位商量——听说昨日,两位已付了定金?” “可不是?”两人当中稍矮的那个不假思索点点头,“这做买卖得讲诚信,我们既是真心要买,自然该痛快把定金付了,也好让你们安心。转头你们一交货,我们立马就把剩余的货款一并付了,肯定不耽搁的!” 花小麦心中早有计较,仿佛有点难以启齿地低了低头,犹豫着道:“正是为了这个,想和两位打个商量呢。” “怎么?”那人立刻追问。 “是这样。”花小麦便摆出一脸恳切,“听潘掌柜说,昨日两位是用银票付的定金,可其实我们这铺子有个规矩,一律只收现钱,银两或是铜钱都行。潘掌柜与我说了,他是觉得两位远道而来,所以不好同你们开口,但我思忖了一晚上,总觉得既然有这么个规矩,还是依着来的好,免得开了这个头,往后事情就不好办。我也不瞒两位,实在是担心有时那银票会出纰漏,还请两位见谅。” 银票这东西,只要去票号办个手续就能作废,让收款的一方压根儿兑不到钱。若是认识的熟人用银票付账,她这边当然没问题,但这两个家伙活像是凭空冒出来的,怎能不谨慎一些? 潘平安没想到她会这么说,转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好容易忍住了没戳破她的话,只是脸色又难看了两分。 至于那两个客商,却是不约而同地怔住了,好一会儿方搓着手有些为难地道:“这个……你晓得我们是出门行商的,身上哪里会带那么多现钱?银票又轻省又便当……” 花小麦忍者头疼抿一下嘴角,和善笑道:“这也不难。转头两位回城的时候,我打发个伙计送送你们,顺便当着两位的面,去票号把银钱兑出来,这不就行了?”RP 第三百四十二话 病了 潘平安早就在一旁惴惴不安,抓心挠肝只恨自己插不上嘴。此刻见那两个客商似是有些犹豫,忙见缝插针跳出来打圆场:“对,这样好,这样好,既不用两位费脚程,我们心里也能踏实一些。呵呵,我们这规矩,真不是针对谁,更加不是信不过两位,只不过……小本买卖嘛,免不了将钱看得紧要些,比不得您二位是做大生意的,还盼两位别笑话,更莫要心中存了芥蒂……” 打发伙计跟着去兑现钱,这样的解决方法或许有点跌份,却也说得过去。毕竟所谓入乡随俗,你想要来与这珍味园做买卖,总不能将人家的规矩不当一回事吧?况且,这样做也并不怎样费工夫,只要是通情达理,真心想做这买卖的人,应当都能理解和接受。 然而那两个客商,却好似遇到了天大的难题一般,竟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地发了好一阵子的呆。 花小麦原本只是猜测,这会子见此情景,心中基本就有了答案了,庆幸自己没犯迷糊之余,少不得也有些失望。 果然,这世上是不会有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的,如果突然被一笔不合理的生意砸中了头,那么这笔生意,十有八九就有问题。 从前她总觉得,只要自己本本分分地做买卖,不得罪人,就不会有麻烦找上门。可如今她渐渐明白,树大招风,这世上永远不缺看你不顺眼的人,找茬,也从来都不是非要你做错了事不可。 “两位这两日应是住在芙泽县城吧?不知是在哪一间客栈落脚?” 见那二人不说话,她便笑眯眯地又问了一句,目光似是不经意,从他两个面上扫过。 “你们……” 孰料那二人,竟是突然冒起火来。 “我们诚心来买酱料,你们总也该拿点诚意出来吧?”他两个霍然站起身,气咻咻地瞪视着花小麦。“口口声声说不是信不过我们,可你们打发伙计跟着我们去兑钱,不就是怕我们糊弄人吗?你们去打听打听,我俩做了这么多年买卖。随便拎出一笔来,那数目都能吓掉你们的魂儿!区区七百两的买卖,你们当个宝,我二人却还不放在眼里!好好好,你们既然是这种态度,那这买卖,咱们不做也罢,往后你们纵是后悔,我二人也是决计不会搭理的了!” 说罢,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般。拂袖风风火火冲了出去。 院子里登时一片哗然,有人叹息,有人惊愕,悉悉索索地低声议论,那潘平安更是使劲儿跺起脚来。 “小麦丫头。你这是干什么呀!”他几个大步来到花小麦面前,咬着牙道,“我晓得你那间稻香园是赚大钱的,酱园子这点琐碎银子,你如今看不上眼,但你至少也替大伙儿想想!那七百两若能落了口袋,这些个伙计们也能跟着喝点肉汤不是?这下可好。你把人给得罪了,一笔大买卖算是打了水漂——我说,你若是不想做这酱料买卖了便趁早说,我们也好各自寻出路去!” “您从前在省城做了那么久的生意,我为何如此,您不明白?”花小麦伸手揉了揉太阳穴。缓缓道。 “我不明白!”潘平安急红了眼,哪里有心思去细琢磨,“咱何曾有那不收银票的规矩?换了谁都会觉得你这是故意为难人!” 花小麦只觉眼皮发烫,忍不住闭了闭眼,刚要开口。却听得那孙大圣在旁抢先出声。 “嚷嚷甚么?小麦妹子是东家,她还做不得主了?那二人我瞧着也觉有点贼眉鼠眼,保不齐揣着甚么花花肠儿,咱酱园子现在又不是缺了这笔生意就活不下去,就值得你急成这样?哼,每个月订单就已经够多的了,再加上这万来坛酱料,我们几人得熬成什么样才能做出来?反正你就只管动动嘴皮就行!” 都是同村人,潘平安知道他向来是个混不吝的性子,不自觉地有点怵他,嘴里嘀咕了一句,终究是没敢再大声嚷嚷。 花小麦感激地看了孙大圣一眼,再度望向潘平安,强撑着摇头道:“平安叔,你到现在还没发现不妥?他二人就这么走了,连昨日给你的银票都没要回去啊……” 潘平安倏然一呆,再开口时,气焰登时灭了两分:“兴许是……兴许是人家气过头了,忘了这回事,用不了多久,自然会……”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花小麦彻底失了耐性,高声道,“银票在你手里,你大可以现在拿去票号问问看,若能兑得出钱,我立马拿七百两出来给大家分,好不好?钱不够我就算卖房子也决计不亏了你,行不行?” 说罢,转身就往门外走。 潘平安眼睁睁看着她消失得无影无踪,回过身,就见整个院子里的人全都牢牢盯住他,便讪讪地挥一挥手,道一声“都干活儿吧,别……别站着了”,自个儿一溜烟地跑去了库房里。 回家这几步,花小麦走得无比艰难,两条腿半点力气使不出,就跟踩在棉花上似的,头顶明晃晃的日头照得眼花,一路飘着回了村东,刚进了院门,迎面就撞上正要抱小核桃出去晒太阳的孟老娘。 “如何,那两人是骗子不?你……”孟老娘扯住她张口就问,话说到一半突然吞了回去,接着一惊一乍叫起来。 “你这是怎地了,脸色煞白?”说着又用手来触她额头,“啊呀,比火还烫哩!我说你是作死,你还顶我的嘴,眼下怎么样?你赶紧赶紧,回屋躺着去,我估摸还是得请大夫才行,啧,你说你……” 一边埋怨,一边下死劲把她往后院推。 花小麦自打来了火刀村便没怎么生过病,也知道自己这次只怕是闹得凶了,不敢怠慢,听话地往后院挪,没忘了躲小核桃远一点:“娘你别让他离我太近,至少今天莫要让他进我的屋了,他要是饿……稻香园每天有新鲜送来的牛羊乳……” “啊呀用不着你操心!”若不是看她实在虚弱,孟老娘简直恨不得踹她两脚,“甚么牛羊乳,村里那么多刚生孩子不久的小媳妇,让小核桃去吃上两口不算什么大事!你去,蒙着被子睡一觉去,我一个人照应不来,少不得又要麻烦你冯大娘来搭把手,你说你除了给我找事儿,还会干点啥?” 话音未落,就一把将她推进屋里,往榻上一塞,又格外抱一床厚棉被出来,没头没脑将她捂得严严实实,骂骂咧咧地关门退了出去。 花小麦实在是浑身酸软得厉害,也顾不上别的了,阖上眼,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 这一觉睡得不甚踏实,屋里好像始终有人进进出出,也不知是不是孟老娘,取了酒来将她手心脚心擦拭了一个遍,又在她额头搭了一块沁凉的帕子,每隔一会儿,就要走进来看她一眼,那开门关门的声音吱吱嘎嘎,使人不得安宁。 身上、被褥上甚至乎满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酒气,让人愈加发昏。花小麦翻了几次身,房里终于安静下来,这才逐渐睡得安稳。 也不知过了多久,似乎又有人开门走了进来。 她有点不耐烦了,只是没力气开口,唯有在心中暗暗地“啧”了一声,满心盼着来人快些离开。 却不料那人竟是在榻边坐了下来,拿掉搭在她额头的帕子,手掌很轻地抚了抚她的脸。 花小麦迷迷瞪瞪地想:嗯,孟老娘的手可真够大的,还生了这么多茧,往后不能让她老抱着小核桃了,说不定会把那细嫩的小脸蛋儿磨破皮的……哎等会儿,您老别亲我啊,这样不好吧?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下子睁开眼来。 屋里的光线有些暗,想来是到了黄昏时分,床边坐着个模糊的高大影子,正弯了腰用嘴唇碰她的额头。 花小麦一个激灵,病吓走大半:“你怎么回来了?”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喉咙沙哑得厉害。 孟郁槐眉心拧成一个川字,低声道:“事情安顿好了,我就回来看看——幸亏我想着今天回来一趟,你到底在折腾什么?” “又不是我想生病。”花小麦嘴角一扁,“你以为我很乐意?难受着呢!” “可要起来坐坐?”孟郁槐扶了她一把,让她半倚在床头,顺手端碗温水给她,“娘本来想去请大夫,又觉得你现下最好不要吃药,便预备先今天看看情况。若明天早上还是这样,就怎么都得瞧病了。” 花小麦点头应一声,将他往旁边推推:“你别离我太近,回头我再把病过给你,我一个人生病已经够愁人的了。还有,过会子你出去之前,先换身衣裳洗个手再抱小核桃,免得……” “顾着你自己吧!”孟郁槐瞪她一眼,“等你好了,回头跟我练拳脚去,弱成这样,还好意思成天跟人炫耀你是耍棍的好手?我问你,听娘说,珍味园出了点事,到底是怎么了?” 花小麦这会子却没甚心思同他说这个,摇摇头,把胳膊从被窝里伸出来,耍赖道:“抱!” ps: 感谢水在云间、紫霄璃曜、g、果实在旁边、小粉西、huangmiao520、rfly、緑小兮几位同学的粉红票,感谢尚秋水同学打赏的平安符~RP 第三百四十三话 不必操心 房门未曾关得太严实,外头隐隐约约传来孟老娘和冯大娘说话的动静,听上去似是在感谢她今日来帮忙,客气留她在家中吃饭。 孟郁槐被花小麦的无赖相逗得发笑,嘴上说“你还小吗”,手里却是半点不耽搁,果真将她抱入怀中,用被褥裹了个严严实实。 花小麦睡了大半天,总算是捂出一身汗,脖颈子里黏腻腻的,头发蓬乱着粘在腮上耳边。她也不讲究,只管把那一头汗珠全蹭在孟郁槐衣裳上,就着他的手将那一碗温水全都喝了下去,方觉喉咙里舒坦了些,唯独脑子还是有点昏昏沉沉,懒怠说话,不计孟郁槐问她什么,都只是“嗯嗯啊啊”地应付。 孟某人伸手抹了抹她的额头,吁一口气道:“不管明日瞧不瞧大夫,过会子还是煎一碗桂枝汤来吃。你这会子热度降了些,该趁机将那病气一股儿脑地全拔了去才好——你还是跟我说说,珍味园里究竟是怎么回事?听娘告诉我,是来了两个骗子?” 花小麦拿手指头抠着他衣裳前襟,蹙了下眉:“咱能不絮叨这个了吗?” 早间那档子事,她只要一想起来,就觉心头一把邪火直往头顶冲,压根儿连提都不愿意提。 偏生孟郁槐却是不肯轻易饶过她,低头正了正脸色:“怎能不说?遇上麻烦你不想着解决,只预备混过去就算了?” “我就是觉得烦!”花小麦愈加不耐,啧了一声,“反正都把那两人打发走了,珍味园也没吃亏,这不就行了吗,还打算怎么着啊?” 孟郁槐盯着她瞧了半晌,忽地低笑出声。 “你这一生病,怎么还耍起小孩儿脾气来了?不把这事儿查个清楚,揪出那搅事的正主儿,人家隔一向又变着法儿地来寻晦气,还有完没完了?我听娘说,因为这事,平安叔跟你跳脚来着,莫不是你恼了他?” “我恼他做甚么?”花小麦不假思索地抬头看他一眼,“是,他态度的确不好,回头我是该找个机会同他掰扯掰扯,但说穿了,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他是正经做了多年买卖的人,将银钱看得比旁人更为紧要,这么一大笔生意打了水漂,他有些急躁也很正常,论到底,他终究是为了酱园子好,我还不至于因为这个就跟他置气。” 她说着转头咳嗽两声,又接着道:“你说要把背后指使的正主揪出来——咳,其实我觉得,十有八九就是同行。整个桐安府专做酱料买卖的铺子,拢共只得五七间,大部分与咱们毫无往来,唯独芙泽县城东的万记和省城的安泰园,和咱们曾生过龃龉。那万记自打传出用陈米做酱的坏名声,便是大伤元气,如今只怕自顾不暇,至于那安泰园……” “等一下。” 孟郁槐听到这里,神色就是一凛,打断了她的话。 “我记得那安泰园与宋静溪是亲戚,可对?” 花小麦怔了怔:“……你想说什么?” “突然生出个念头而已。”孟郁槐摇了摇头,“行了,这事你莫理,交给我便是,你只管赶紧把自个儿养好,你这一病,小核桃都成了个吃百家饭的娃娃了。” 花小麦听清了前半句就开跑,乐呵呵接了句“那我可真不管了啊”,话都说出口了,才觉有点不对劲,登时将眉毛立了起来。 “敢情儿你今天对我这样嘘寒问暖百般体贴,全是为了你儿子?你有没有良心啊孟郁槐,我都病成这样了……” 孟某人哈哈一笑,起身将她塞回被窝里,也不答话,抬脚就往屋外走。 “哎!”花小麦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恼得直咬牙,“我话还没说完呢你就走,镖局那事现下是何情形,好歹你也让我知道一二啊?” 也是奇了,他两口子怎地就偏生连糟心事都是一块儿遇上? 孟郁槐脚下未停,一径走出去,关门之前,转头进来冲她笑了笑。 “那个,也不用你管。” …… 自打这日,孟郁槐便从镖局搬回了家,只因手头事忙,每日里依旧早出晚归。 花小麦终究是身体底子不错,窝在家里安安心心将养了几日,也便恢复得妥当,等不得地把小核桃从孟老娘那儿,又挪回了自己身边。 临近五月,日头渐渐透出点灼热的味道来,田间草垛子给晒得干燥脆裂,地头处处都是农人们挥汗如雨的身影。 雨季将至,人人都想赶在那之前将地里的庄稼拾掇利落,以免到时被瓢泼大雨淋坏了粮食蔬菜,这一春天的辛苦就会付诸东流。孟家田地不多,却也不敢含糊,拨空把打谷场附近那两块番椒地好好儿整治了一遍,新宅前院中那一小块种葱蒜的菜畦,也早早地搭上了遮雨的木头棚子。 景泰和原先在村里的那间铁匠铺,到底是被花小麦按市价赁了下来,也不必花大力气装潢,拆掉那座大铁炉,里里外外清扫个三两回,将破损的窗户换过,再把四面墙重新砌一砌,垒个厨房,置办些家具就随时都能住人。 这点事,压根儿用不着请工匠,只消使钱在村里找几个有力气的后生便能办得周全。谭师傅晓得这房子是专门给他一家几口人住,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待房子修葺好的第二日,便慌慌将媳妇和孩子们领来瞧瞧,对着花小麦,几乎要抹眼泪花儿。 “厨房里干活儿没天没日的,我也难得能回城里看孩子一回,如今可好了,一家人住在一块儿,我晚上下了工便能见到他们……真不知道说点啥才好,稻香园工钱原本就不少,如今你又费心思给我们一家张罗住处,让我们团聚……” 他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地拉拉杂杂说了一大通,他媳妇在旁边跟着连连点头。 孩子来了一处新地方,总是格外觉得好奇,你追我赶地绕屋子追着跑,咯咯嘎嘎的笑声有一阵没一阵地传过来。 花小麦偏过头去看了看疯得一头汗的小孩儿们,抿唇笑道:“这不算什么,谭师傅你不必如此,我也不过是希望,你能在稻香园里干得长久罢了。这房子的条件称不上十分好,恐怕比不得你们在县城里的家,所幸是尽够住的,你只管踏踏实实地安顿——预备几时搬?” 谭师傅自打知道花小麦要替她解决这一家人两地分居的难题,便已在心中期盼了许久,来来回回琢磨了好几遍,此刻闻言便立刻笑着点头道:“早一日一家团圆,我便早一日心中踏实,也不必费心选日子,就明天吧。我这虽不算正经乔迁,却到底是一桩喜事,本有心请大伙儿一块儿来家里热闹热闹,可这一向,稻香园里忙得很,只怕脱不出空……” “行,那明天我便放你一日假。”花小麦痛快应道,眯起眼睛半开玩笑道,“至于请我们来家里做客,这事儿我可记在心里了。很快便是雨季,稻香园生意难免受影响,会清淡些许,就趁着这时候,我们找一日到你家来做客。先说好,我们可只带一张嘴,吃完抬脚就走,你纵是嫌累嫌烦,我们也是不理的!” 谭师傅嘿嘿笑着,连道“那是自然”,还想再说点什么,冷不丁一抬头,脱口而出:“哟,潘掌柜,你怎么来了?” 花小麦回过头去,果然见潘平安吃力地拎着一只大筐,远远地从村间小道上绕下来。 她并未曾出声与他打招呼,只歪了歪头,唇角略略勾起一个笑容。 潘平安匆匆走到两人面前,同谭师傅寒暄了两句,面色有些讪讪地转向花小麦:“小麦丫头,咱借一步说话?” 花小麦无可无不可,跟着他往旁边走了两步。 “那个……”潘平安很不自在,平日里圆滑得紧,今日却连说话都有些不利索,低头揭开筐里的嫩绿叶子,底下满满当当居然全是樱桃,红彤彤还沾着水珠,瞧着新鲜漂亮,可爱煞人。 “城里刚上市的,瞧着挺好,我便买了一些。”他把那大筐往花小麦面前送了送,“本来早就想去你家一趟,这不是……听说你病了吗?我不好上门叨扰,就一直耽搁到今天。头先儿我去了你家一趟,听孟大嫂说,你来了铁匠铺这边……” 这算是在……赔不是? 花小麦抿了抿嘴角,将那一筐樱桃接过来,笑道:“这东西又酸又甜,爽口得很,我最是喜欢,年年都惦记着,这两天因为病了,才没顾得上去买,可巧您就给送来了,多谢呀平安叔!” “说什么谢……”潘平安愈加局促,使劲摆了摆手,“……那张银票,我让大圣拿去城里票号问过,的确是兑不出钱来,这事儿是我托大,总以为自己做了几年买卖就了不得了,此番若不是你有心眼儿,咱珍味园可就亏大啦!我心里只觉对不住你,早两日在酱园子里那样冲你嚷嚷……明明你是东家,我却半点面子不给你留,过后落得个自己打脸的下场……” 这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花小麦笑了笑:“行了平安叔,我是小辈,您肯在我面前塌下身段来说这番话,足见你有诚心。这事儿过去了,往后咱们都不必再提,那珍味园我平日里顾得不多,还要您替我好生张罗才是。” “你放心,这种事绝没有下一回!”潘平安拍着胸脯保证,想一想,又凑近一点道,“不过,这事儿你打算就这么算了?咱不能这么便宜放过那两个骗子吧?” “郁槐说,事情他会处理。”花小麦点头道,“有他在,我用不着事事操心。”RS 第三百四十四话 欢聚 倏忽间入了五月,芙泽县一瞬便炎热起来。 天气不再似春日里那般和煦融暖,取而代之的是烈火一般的日头,生猛无比地从云层中杀出,将地上晒得热辣滚烫。白日里在太阳底下站上一小会儿,脖子后头就像火灼一般,细细密密地汗水滚过,便是一阵刺痒,微微地还有些疼。 傍晚时分,暑热终于渐渐消散,连顺镖局众人在屋里躲了一整个下午,终于能松口气,跑到院子里见见天日。正预备各自回家,忽听得院门外一阵喧哗,里头似乎隐约掺杂着韩虎的声音,便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有人跑去前厅之中,将孟郁槐叫了出来。 孟郁槐几步跨至廊下站定,负手微微眯了眯眼,目光向门口扫过去,果然很快瞧见韩虎吆吆喝喝地闯了进来,手里提溜着那两个“奸细”,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把人推到他面前,似是不解气,还在两人的屁股上各踹了两脚。 那二人蔫头耷脑地猫在地下,一声不敢出。 “这两个蠢货!” 韩虎撸着袖子高声对孟郁槐道:“还没等走到赤云山就急吼吼地动手,往我们的饭食里下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满车镖物偷走,刚刚被我们逮个正着!幸亏当晚我们是住在相熟的客栈里,东家和伙计都一块儿帮忙,当场把他们给摁住了!哼,他们已是招了,就是盛隆镖局给了钱,让他们来咱这里搅事的,郁槐哥,你要不要再审审?” 孟郁槐眼里瞬间闪过一道冷光,心中片刻间说不出是甚么滋味。 他满心里念旧情,但这“兄弟情”三个字,在某些人眼中,根本什么都不是。 “我不是官府中人,要审也轮不到我。” 他抬了抬头,望向院子里众人,沉声道:“这二人的来历,大家都听见了,不用我再细说。吃镖局这行饭的人,向来容不得此等行径,依大伙儿说,该如何处理?” “还有甚可说,揍他俩一顿饱的!” 便有人登时嚷嚷起来,压根儿不用动员,四面八方涌过来黑压压一片影子,将那二人死死按住了,拳脚没头没脑地就往身上招呼。 孟郁槐是个沉稳宽厚的人,但再怎么说,走镖这一行,也算是在江湖中厮混,由不得他有妇人之仁。他也没打算拦,只淡淡交代了一句“手下讲点分寸,莫伤得厉害了”,便将韩虎单独拉到一边。 “郁槐哥你打算怎么办?”韩虎出了趟远门,丝毫不见疲色,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地道。 “恐怕你还要辛苦一遭,替我跑一趟省城。”孟郁槐皱着眉道,“两件事,第一,你去告诉董德友和吕斌,让他们自个儿来领人,如若不然,我便把这两个送去官府,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 “没问题,有什么话咱当头当面说清楚,就得一次过让他们知道疼!”韩虎气壮山河地答应一声,“那……还有一件呢?” “还有一件是我的私事——确切地说,是你嫂子的事。”孟郁槐颔首道,“你……” “哎呀!” 不等他把正事说出来,韩虎便陡然一拍掌,嘿嘿笑着抓了抓后脑勺:“我这一趟压根儿没进历州地界就回来了,嫂子托我买的特产……” “无妨,先前她不知道你此行的目的,如今晓得了,又怎会还让你带甚么特产?”孟郁槐摆摆手,“你听我说。前几**嫂子的酱园子有两个人前去捣乱,我已查出他们当时在芙泽县哪个客栈落脚,前去问明了他们的姓名。呵,幸亏他两个打扮得华丽打眼,城中又没几间客栈,查起来不算困难,否则,真要费我一番工夫——你去省城的安泰园想法儿打听打听,他两个可是那里的人。” “是安泰园打发人来搅和?”韩虎一怔,忙问道,“嫂子没事吧?可……万一那两人是他们花钱雇的,去问了也是白搭啊!” “给气得病了一场,你说有事没事?”孟郁槐颇有些无奈地摇摇头,“总之你先去酱园子打听,若无结果,再想办法把那二人翻出来盘问。你莫要勉强,倘使实在没头绪,你也不必太过在意,我再另外想辙。” “哎呀你就放心吧!” 韩虎将胸脯拍得山响:“你别忘了我是吃哪行饭的人,高矮是个镖头,这点事都办不成?交给我就是,包管不让嫂子吃这没头没脑的暗亏!” 孟郁槐笑了一下:“说来是我的私事,原不该让你奔波……” “你跟我说这话?”韩虎绷起脸来,“现下镖局归你管,我似是不该再与你称兄道弟,可我心里还是一直就拿你当个兄长看待,你同我也要这样见外?” 一句话勾得孟郁槐又想起那吕斌来,心中五味杂陈,很有几分感慨,在他肩上一拍:“行,一路辛苦,早点回家歇着吧。” 话毕,喝停了一众还在卖力揍人的镖局伙计,将那两个妥当拘在后院中,留人守着,也便牵着老黑回了家。 …… 几日过去,雨季如期而至。 头一天落大雨,势头便猛得很,一滴滴雨珠儿在地下砸出大大小小的水坑,没一会儿工夫,整个火刀村好像都被裹进了泥汤汤里,出门去走一圈,给淋得透湿不说,还必然会弄得满身泥。 早两日还在田间地头忙活的农人,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村间小路上空荡荡的,偶尔有一个人经过,也都是疾步奔跑,溅起满地水花。 稻香园未到黄昏就打了烊,园子里一片冷清,然那谭师傅的新家,此刻却是热闹得翻了天。 铺子上所有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挤进了这决计算不上大的房子里,将个屋子堵得水泄不通。 小孩子们人来疯,见到这么多客人,欢喜得不知怎么办才好,来来回回在人丛里穿梭,高声说话尖声笑,卯足了劲儿地玩闹,轰轰隆隆的动静,引得四周邻居从自家窗户里探头探脑地往这边觑探。 因为早就预备在雨季里招待大伙儿来做客,谭师傅早有准备,这会子正在厨房笑容满面地置办菜肴,他媳妇则在后院支起一个简易的棚子,将饭桌就摆在那里,忙忙叨叨地摆碗筷,还得不时骂孩子两句,眼见着一屋子踩的都是泥脚印,也半点不觉发烦,照样乐乐呵呵地抽空与人寒暄。 铺子上生意太忙,许久都没有这样凑在一块儿热闹过,人人都兴致极高。庆有吉祥和秀苗他们在厨房给谭师傅打下手,其余人则落了座,不过闲话家常而已,却照样觉得很欢喜。 雨线顺着棚子的边缘淅淅沥沥落下来,人坐在下头,虽不至于被淋湿,却也沾染了一身潮气。 那谭师傅从前是开酒馆儿的,对于烹制各种下酒菜最是擅长,什么红烧鸭掌、酒葱蒸鹅、油炸豆腐角……满当当铺了一整桌,都是最常见的菜色,却颜色红亮,香气浓郁。不必真吃进嘴里,只要闻一闻那香味,就让人很想搬一坛酒来,不由分说先痛快灌三碗再说。 花小麦被挤在春喜和周芸儿中间,冒了一头的汗,捧着茶碗嘬了两口,拈一块谭师傅媳妇拿手的鱼糕,遥遥冲对面的汪展瑞道:“汪师傅你尝尝这个?前二年——那时候谭师傅还没来铺子上当大厨呢,我就吃过一回这鱼糕,特别香糯,后来自己试着做过几回,味道总不大对,要不你琢磨琢磨?” 汪展瑞果然也拿了一块尝尝,点点头:“唔,的确滋味不错,依我说,回头去向嫂子问问做法就行,何必自己闷着头想?” 说着便三两口将一整块鱼糕都吞了进去:“郁槐兄弟今日不来?” “你还真惦记他。”花小麦弯着嘴角笑起来,“咱们今日虽是来蹭吃喝的,却到底为了贺谭师傅一家团聚,郁槐说是也要来凑凑热闹的。不过他镖局事忙,恐怕不会那么早,咱们不必等——咳,我这句话都是白说,你瞧,那边不是都喝上了?” 一面说,一面往右手边努了努嘴。 几样冷菜上了桌,已有人开始拼起酒来,大声嚷嚷着行酒令,炸雷似的直往人耳朵里钻。 “真是够闹腾……” 汪展瑞摇了摇头,半真半假地斥了一句“小声点”,扯着喉咙问道:“我说,那八珍会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 这话一出,春喜等几人的注意力都给吸引了过来,尤其周芸儿,更是将耳朵都竖得老高,紧紧盯着花小麦的脸,仿佛无限期盼。 花小麦晓得他们对于八珍会都有些心心念念,沉吟了片刻,为难地道:“我还没想好呢……这八珍会我参加过一回,心中很清楚单靠一两个厨子可不行,先得有人采买置办食材,当天也需好几人一块儿合作。咱不是省城的人,去一趟得花不少力气,还要想法安顿住处——我估计,这次八珍会搞得那么大,全桐安府的酒楼都来了,客栈只怕也不好找……” “你倒是去过了,可我们却还不知那八珍会是何情形,让我们去瞧个新鲜也好哇!” 春喜撞了花小麦的肩膀一下,拖长了声音道。 “我……”花小麦在心中百般斟酌,只是拿不定主意,正不知该如何开口,就听得谭师傅在厨房里唤了一声。 “郁槐兄弟来了?瞧你那一身湿,赶紧擦擦!” 桌上的人们不约而同回过头,便见孟郁槐大踏步走进屋,径直来到后院,混没在意地抹去脸上水珠。 “在说八珍会的事?”他与大伙儿一一招呼过,最后将目光落在花小麦脸上,“我觉得,你实在很有必要去一趟。”RS 第三百四十五章 决定了 花小麦正拿不定主意,被汪展瑞和春喜两个在耳边撺掇,心思也有点活动,见孟郁槐进得门来,劈头便是这么一句,不由得笑起来。 “不是让我自个儿做主吗,你怎么也鼓动起我来?” 众人自动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给孟郁槐腾了个地方,搬来一张椅子七嘴八舌地让他坐,那谭师傅的媳妇,又笑盈盈自厨房端了副干净碗筷来。 孟郁槐便在花小麦身畔落了座,偏过头去看她,唇边带着笑,眼睛里却闪着两道灼灼的光。 “听你的意思,仿佛对这八珍会并不十分兴头,为何?”他没有答话,淡淡地反问了一句。 花小麦便冲他一笑,脱口道:“那八珍会今年扩大了规模,广邀全桐安府的酒楼参加,不用想也知道,到时候肯定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常。许多人拿它当成扬名的好机会,可如今我却觉得,踏踏实实做买卖,比甚么都强。稻香园装潢之后重新开张还没满一年,现下的情形,我觉得就挺好的了。我没打算一口吃个胖子,八珍会年年都有,又不是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何必急于一时?” 这番话的确是她心中真实想法,然而一说出来,却连自己都觉得惊讶。 也不知是打甚么时候起,她的观念开始悄悄地起了变化。 从前满心里只想拼了命地往前冲,就好像全天下没有什么地方是她去不得的,迫不及待地想要让自己那一手好厨艺被天下人所知。 可眼下她忽然觉得,全家人守着两间铺子,慢慢吞吞地过日子,好像……也很高兴满足。 果然嫁了人当了娘,就越来越不求上进了吗? 可……这似乎也没什么不好。 孟郁槐像是猜中了她心中所想,唇角勾得弧度大了些。 “你的意思我明白,不过,若有人为了避免你出现在八珍会而给你下套。莫不是你就甘心让她得逞?” 花小麦一怔:“什么意思?” 春喜和腊梅也立刻嚷嚷起来:“郁槐兄弟,谁给小麦妹子下套?你说的是前段时间珍味园那事?” 孟郁槐点了一下头,目光始终锁在花小麦脸上不曾挪开:“早两日我让韩虎去一趟省城,除了为镖局奔波之外。也顺便查查珍味园那档子事。今天他回来了,告诉我说,先前来珍味园闹事的那两人,的确是安泰园所安排。别的话我不多说,你细想一层,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 花小麦朝他脸上张了张,脑子里转了个念头,眉心立刻拧了起来。 春喜等人却是不解其意,急吼吼地百般催促:“郁槐兄弟,你别卖关子呀!你两口子只管打哑谜。我们却还蒙在鼓里,这算怎么回事儿?” 孟郁槐嘴角微弯,眼睛里却是半点笑意也无:“其实很简单。在座的许多人应当都晓得,早二年小麦那珍味园还没开起来的时候,安泰园就来找过一次麻烦。当时因为宋静溪那一层关系,事情最后算是得以圆满解决,没闹起来,这之后,那安泰园就算被抢走不少买卖,也再没有来生过事。偏巧是眼下,离八珍会还有两三个月的时候。他们又跑来折腾,大伙儿就不觉得,这其中有蹊跷?” 众人一片恍然,有那起性子火爆的,已耐不住骂了起来,其余人也悉悉索索议论个不休。唯独汪展瑞没出声,自顾自端起酒杯仰脖一饮而尽。 孟郁槐目光从桌上众人面上掠过,接着道:“亏得此番警惕,没有着那两人的道儿,否则。眼下珍味园里恐怕是一片大乱。咱们一旦受挫,安泰园便能伺机将买卖抢回去,同时,小麦也必然将全副心思都放在那上头,无暇顾及八珍会,这对于安泰园和宋静溪来说,是两全其美——为了不打草惊蛇,我没让韩虎过多打听,这些只是我的猜测而已,但料想,实情应是与此相去不远。” 话音刚落,桌上人更是炸了锅,春喜痛骂几句,气呼呼地使劲推了花小麦一把:“你还愣着,人都骑到你头顶上去啦!我真不懂,你几时变得如此好性儿,这样大的事,都预备一声不吭吞下?” 花小麦冷笑一声:“嫂子你打算怎么办?人家是桐安城的地头蛇,咱们打上门去找人说理,能捞着好?” 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某些摆在面前的现实,是容不得视而不见的。 “你傻?”春喜一拍桌,“我也没让你找人搏命去呀!那宋静溪不想让你去参加八珍会,摆明是心下发憷,之前便想挖走汪师傅,眼下又这样给你使绊子,你要但凡有点气性,就该去那八珍会上露露脸!咱甚么都不图,先吓唬吓唬她,再压她一头,好好儿出口气!” 其余人高高低低地附和,桌子上一时闹得不可开交,陡然只听“砰”一声,一只酒杯重重地砸在了桌面上。 众人纷纷侧目,便见那汪展瑞霍地站起来。 那家伙也不知是不是吃多了酒,两只眼睛竟是赤红的,瞪视着花小麦道:“那八珍会,于情于理都非去不可。你要是真心不想去,就由我顶着稻香园的名儿走一遭,如何?”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再回身,就见满桌人都眼巴巴地望着她。 这时候,怎么也该拿个主意了…… “那咱们就去。”她从胸臆间呼出一口长气,声音并不大,却字字铿锵,“薛老先生上回来时,留了他家地址给我,庆有,你明天就往省城跑一趟,跟他说稻香园决定了要参加今年的八珍会,跟他把一应细节都打听清楚。至于那些琐碎事,譬如咱们去多少人,又预备做甚么菜色,等庆有回来,咱们再慢慢商量。” …… 事情总算有了着落,满桌人都很是雀跃,摩拳擦掌,那架势仿佛恨不得当场就去省城与各地酒楼一较高下。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惦记着家中的小核桃,并没在谭师傅那里耽搁太久。与大伙儿热闹说笑一回,孟郁槐又与男人们吃了两杯,也便先行告辞,撑伞冒着大雨奔回村东。 八珍会那事在花小麦心中搁了许久。如今终于做了决定,她也像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有句话春喜说得没错,此番去八珍会,她没想过要图个甚么。去了自然要竭尽所能地做到最好,但结果如何,她并不十分在乎,最重要是,她或许没办法把宋静溪怎么样,但这笔账,她要在八珍会上与那女人堂堂正正地算个清楚。 事情定下。顿时就一身轻松了,两人回到家,舒舒服服地洗了澡换身干爽衣服,陪着孟老娘说一会儿话,便抱着小核桃回了房。 小娃娃已是睡得香甜。又白又嫩的小脸儿瞧着无比安宁。 花小麦小心翼翼将他放在床上,贪之不足盯着他的睡脸看了许久,转过身来冲孟郁槐一笑。 “我真的不想夸口的,可是,你说小核桃怎么能长得这样乖巧?我现在算是明白当娘的都是何等心思了,在我看来,整个火刀村所有的小娃娃。真真儿全都比不上他!七月里去省城,我是离不得他的,定然要带在身边,娘那边儿,就靠你帮我说话了?” “让娘一块儿去不就行了?” 孟郁槐凑过来往小核桃脸上瞧了瞧,也笑着道:“我琢磨过。那八珍会娘就不必去了,但随我们一块儿去省城,也未为不可。小核桃交给她照看,咱们放心,得了空。她还可在城中去逛逛——说来,她该是有十几年没往省城那地界去了,咱只当全家一起出去玩一趟,不是也挺好?” 他以前对孟老娘心怀芥蒂,一年到头天南海北地到处跑,却从未曾想过要带自己老娘出去走一走,转一转。如今……这也算是进步吧? 花小麦笑得眯了眼,上去挽住他胳膊:“我只怕你陪我一块儿去省城,会耽误你镖局的事……” 说到这里,忽然想起个重要事体,一挑眉,将他拽紧了些:“对了,方才在谭师傅家,你说韩虎去桐安城,是为了给镖局办事,可是前些日子那事已有了结果?的确是盛隆镖局的人在搅和,是吗?” 孟郁槐垂下眼皮,低低道:“不错。那二人如今还在镖局里拘着,我让韩虎去盛隆镖局叫董德友和吕斌来领人,如若不然,便直接把人送去县衙。话已带到,估摸就是这两日,他俩应当就会露面。” 花小麦顿时将眼睛睁得老大:“你要和他们当面解决此事?哇,那到时候,我也去看看好不好?” “你去干什么?” 孟郁槐没料想她竟是这等反应,见她一脸的跃跃欲试,仿佛十分期待,便有些啼笑皆非:“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当街头看热闹?” “我又不给你添乱!”花小麦摆出一张正经脸,使劲扥扥他的袖子,“我就在旁边瞧着,然后找机会啐他们两口我就跑,反正镖局里有那么多人,还能叫我吃亏不成?你就让我去吧,行吗?咱俩成亲这么久,我都没怎么见过你在镖局是如何理事的,这回你就让我开开眼,好不好?” 一面说,一面索性豁出去,手脚并用往他身上缠。 孟郁槐本就不大善于言辞,被她黏在身上胡乱折腾,更是半点办法没有,皱着眉想了一会儿,无奈道:“你可以去,但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出来掺和,只能留在偏僻处……” “我躲着,保证。”花小麦得了他应允,笑得见牙不见眼,吧唧在他脸上亲了个响儿,然后立刻滚到榻上,安安心心钻进被窝里。RP 第三百四十六话 另一个他 稻香园一干人等在谭师傅家中尽兴欢闹一回,亥时末刻才纷纷离去,临走前,那谭师傅又专门装了两大包新鲜做好的野鸡肉馅芋粉团,让汪展瑞给珍味园里的伙计们带去尝尝。 “在酱园子里住了那许久,也算叨扰了,原该将他们也请来家中吃酒,可这一向下雨,家里还真安顿不下那么多人。”他搓着手乐呵呵地道,“带点吃食回去,也算表表心意,劳汪师傅你给带句话,等天气转晴,我再将他们请来家中聚聚。” 自打媳妇孩子来了火刀村与他团圆,这谭师傅眼见着整个人都像是有了生气,成天见了谁都是笑容满面,汪展瑞这单身汉看在眼里,不由得有点酸溜溜,闷头答应一声将那芋粉团接了,又把庆有叫到跟前,将见了薛老头之后该如何措辞,要打听些甚么说与他听。 第二日,庆有便收拾行囊立即往桐安城而去。也没在那里多做耽搁,见过薛老头,将来意说明,又将那八珍会的各样细节问得一清二楚,不过住了两宿,便匆匆又赶回了火刀村里。 “说是今年参加的食肆很多,规矩也改了。” 他竭力条理分明地对花小麦道:“事先不公布题目,到了当天才晓得每间酒楼要做什么,如此一来方显公平,也更利于展现厨子们的真本事。薛老先生说,凡是参加今年八珍会的食肆,都得交二十两银,作购买食材之用。这钱主办者是不会贪的,过后会将账目公布,若有多出来的钱,也会退给大伙儿。” 二十两于稻香园不算大数目,花小麦自然没任何意见,同时心中也添了两分了然。 今年的八珍会,说是盛邀全桐安府的酒楼,实则说白了。却还是有门槛。那些个小饭馆儿,未必愿意大喇喇掏出二十两花使在这上头,如此一来,便免不了有一大半的食肆被排除在外。 这种做法其实无可厚非。毕竟,参与的人数太多,到时张罗起来便格外麻烦,而且买食材的钱,原就该各家酒楼自己出。只不过,花小麦仍然有些感叹,所谓的公平,往往都是有条件的。 既然决定了要参加,她也无谓想得太多,便让庆有去账房领银子。再往省城走一遭,为保周全,这一回却是让汪展瑞与他同去,以便将所有的事安顿得妥妥当当。 “你留心打听一下城中的客栈,有一间叫做‘东安’的。往年我住过,挺干净宽敞,且你郁槐哥的镖局与那里也相熟。若是合适,咱先把住处定下来,省得到时没抓拿。” 庆有困惑地挠了挠头:“这个没问题,交给我就是,但……咱稻香园预备去多少人。东家心中可有计较?” 花小麦倒还真没来得及考虑这一层,一时语塞,低头琢磨片刻,正要开口,却听得门外一阵车辕响,紧接着便传来李应春那欢实的叫嚷声。 “嫂子。郁槐哥让我来接你。” 他也顾不得雨大,跳下车来一径奔进饭馆大堂,笑嘻嘻道:“郁槐哥让我来接嫂子你去瞧新鲜。” 花小麦一愣,登时就明白了,抬眼往外头张了张。 天就像是漏了。雨势凶猛,连成一条条密而粗的线,噼里啪啦往地下砸。 这样的天气…… 她把李应春往旁边拉了拉,压低喉咙道:“敢是盛隆镖局来人了?来了多少?” 李应春倒是一脸的浑不在意,大大咧咧道:“董德友和吕斌……” 说到“吕斌”二字,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他俩都来了,带了……大约三五个人吧,都牛高马大的——嘁,他即便带再多人,咱连顺也不怵他!郁槐哥说……嘿嘿,你非要去瞧这个热闹,若是不告诉你一声,回头你肯定要恼。今儿雨太大,他便打发我雇辆车来接你,嫂子你要是真想去,咱现在就走?” 废话,怎么能不去?早就在心里盘算好了,要当面吐那两人一家一口唾沫的! 不等花小麦答话,旁边春喜便幽幽地飘过来一句话。 “小麦妹子,你家郁槐兄弟也太惯着你了,哪有你说啥就是啥的?男人做事,你又帮不上忙,跑去作甚?万一遇上点什么事,他还得护着你,你这不是给他添乱吗?” 花小麦晓得与她解释不清,索性懒得多说,只笑着道一句“我不会给他添乱的”,转头对庆有道:“你先不忙着往省城赶,等明日咱们商量好了,你再去不迟。” 话毕,便迫不及待跟着李应春出门上了马车。 …… 连顺镖局中,此刻气氛紧张。 狂风卷着暴雨肆虐呼啸,树枝给吹得摇摆不定,院子里水已没过了脚腕。 董德友与吕斌顶着雨立在院子当间儿,背后是四五个大汉,果然如李应春所言,皆为高大壮硕之辈,胳膊上鼓鼓囊囊全是腱子肉,让人瞧着便心里怵得慌。 孟郁槐稳稳当当坐于前厅廊下,目光淡然,神色镇定,一瞬不瞬地望着院子里的人。韩虎等人则立在两旁,一个个儿抱着胳膊死死咬牙,额头上迸出青筋来,活像猛虎下山。 花小麦随着李应春自后门神不知鬼不觉地窜进镖局里,绕到前院,径直钻进一间空置房中,扒在窗台上朝外一望,登时就给那阵仗唬了一跳。 哎这架势是要打群架吗?真吓人,那董德友带的人不多,应是讨不了便宜去吧? 雨实在太大,砸得屋顶砰砰直响,那盛隆镖局一干人等似是从河塘里刚捞上来一样,通身上下淋了个透湿,不可避免地看上去有些狼狈。只是主人没发声,他们也进不得室内,只能在那儿硬撑。 没人说话,却有种剑拔弩张的暗流,迅速扩散开来。 董德友并不是武人出身,这些年一直从商,在雨中立得久了难以支持,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试探着朝前踏出一步。 “孟镖头……” 他抹了抹脸上的雨水。强笑道:“咱们有话进屋坐下慢慢说可好?” “吃走镖这行饭的人,一年到头都风餐露宿,连点雨都淋不得吗?”韩虎冷哼一声,抢先刺了他一句。 “不是……”董德友搓搓手。“我晓得你们心里有气,可……你们真是误会了。” “误会?!” 韩虎双眼一瞪就要上前,却被孟郁槐喝住。 “不必说得太多,把那两人带来。”他淡淡吩咐道,连眉毛都不曾动一动,立时有二人转身往后院而去。 他在家向来满面温和,花小麦甚少见他露出这种表情,冷不丁看见了他的另一面,瞬间就觉得小心脏给甚么东西撞了一下,眼睛也舍不得眨。只管直勾勾地盯着,耳边却忽然传来李应春的声音。 “嫂子,你肯定觉得特新奇吧?”那小子笑得嘴角咧到耳朵根,挤眉弄眼道。 花小麦很不想理他:“你在这儿干什么?赶紧出去吧,我一个人呆着就好。” “那不行。”李应春摇头。“郁槐哥吩咐了,让我在这儿护着你的。” “那你别跟我说话。”花小麦丢出这句便迅速回头,又往屋外望去。 那两个之前她曾见过的镖局新人,被拉拽着带到了前院,噗地丢在了雨中。 都过了好些天了,他们脸上仍旧是青肿着,鼻子眼睛都有点变形。瞧上去居然有点可怜。 孟郁槐不紧不慢自椅子里站起,行至廊前台阶边,低头沉声道:“把你们之前告诉过我的那些话,当着董老板和吕镖头的面,再说一次。” 那两人想是给打得怕了,点头如捣蒜。几乎是等不及地立刻开了口。 “是……董老板给了我们一人十两银,让我们扮成应征者混进连顺镖局,说是事成之后,还有奖赏。他们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让我俩在走镖的路上动些手脚。使镖物镖银无法按时送到目的地,搞臭连顺镖局的名声。走镖这种事原就危险,身为新人,更是难免会犯错,吕镖头说,孟镖头你……为人宽厚,不会因为我俩犯了一次错误便赶我们走,如此来个两三回,连顺镖局的信誉就全没了,往后自然就无法在桐安府立足,生意也便落入了盛隆镖局手中。” 被拘在连顺镖局好些天,这番话,他们已在心中反复念叨了许多回,因此说起来格外顺溜,连个磕巴都没打。 孟郁槐勾了勾唇角,望向吕斌:“你如此了解我,我是不是该心存感激?”又转头盯住董德友,“现在,这还是个误会吗?” 董德友和吕斌自打得到消息,便知此事不好。这趟来连顺镖局,与其说是为自己辩白,倒不如说,是想寻一个周旋之法,将事情妥当解决。 因为心中早有准备,那二人将实情当头当面说出之后,他们也就没再否认。吕斌朝前跨了一步,高声道:“此事是我对不住你,要怎么出气随你的便,我们今天来,也是诚心想将问题处理好……” 孟郁槐压根儿不看他,只望着董德友道:“两种解决方法,你们自选。其一,我将这二人带去县衙,在陶知县面前把事情一五一十说清,之后是什么局面,便不在我掌控之内。” 董德友一慌,下意识地摆手,讪笑道:“咱们这一行,虽免不了与官府打交道,却一向并不太过倚靠。遇上点事体便向官府求助,这不是……引人笑话吗?依我说……” 孟郁槐没耐性听他说完,接着道:“其二,便是依着咱们这一行的规矩来办。”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意思,还是照规矩来的好!”董德友忙使劲点了点头。 “我要你们盛隆镖局离了桐安府,从今往后不可再接此地任何生意。”孟郁槐淡淡地瞟他一眼。 “这……这怎么行?” 董德友一下子炸了起来:“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无论去见官,还是让他们离了桐安府,最后的结果,不都是使盛隆镖局从今往后在本地就没饭吃吗? “我说了,按规矩来。” 孟郁槐不疾不徐地道,语气从头到尾没有半点变化:“这一行,向来靠拳头说话,我也知要让你们离开,必然得令你们心服口服。” 他几个大步迈下台阶,走入大雨中。 “随便你们是单打独斗,还是所有人一起上,出来与我比试。我赢了,你们离开桐安府,我若输,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从今以后绝不再提,咱们一笔勾销,如何?” ps: 感谢小粉西、小豆豆童心未眠、龙无侗、猫游记人同学的粉红票,感谢緑小兮打赏的桃花扇,谢谢~RP 第三百四十七话 相斗 倾盆大雨源源不断地从天而降,因为太过密实的缘故,在院子里形成一整片水雾,把人牢牢地卷在其中,离得远一点,便只能瞧见一个模糊的影子,说话声也被雨声盖住了,渐渐听不分明。 孟郁槐自廊下出来站进院子里,几乎是须臾间,便浑身给淋个透湿,难得的是,却半点不显得狼狈。 他高高大大地负手立在那里,蟹壳青的单衣湿漉漉裹在身上,愈发显得蜂腰猿背,身姿挺拔,脸色从头到尾不曾有丝毫变化,目光炯炯望着对面的董德友,周身腾出一股凛然冷意,一点点蔓延开来,如同他这个人,不紧不慢,然而却又是斩钉截铁地朝董德友涌去。 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特别的规矩,或许不成文,却千百年来一直屹立不倒,无人能破坏。而吃镖局这行饭的人,处事规则向来简单,平日里以武会友,遇上问题,也往往倾向于用拳头解决。 在桐安府一带,自打有了镖局这行当,以武力处理争端的情况便时常出现。据说早年间,各镖局为了抢地盘,时常斗得头破血流你死我活,胜者将地盘上所有的买卖收归己有,而败的一方,除了灰溜溜离开,再没有别的选择。 这规矩或许血腥了些,却依然流传并保留了下来,一直到今天,它或许已经甚少派上用场,却始终是个无法忽视的存在。 现下孟郁槐要以这样的方法来解决问题,分明是打算将桐安府的镖局生意收入连顺镖局囊中,连口汤,都不给盛隆镖局留了。 站在韩虎身旁一个年轻后生跑去取了根盘花棍,飞快地送到孟郁槐手中。 花小麦躲在小屋里,一瞬不瞬盯着场中那高大的身影,心尖儿有点发颤。 “嫂子你怕不?” 李应春却依旧是一脸平和,拿花小麦当个老熟人,用手肘杵了杵她的肩膀。 净说废话。能不怕吗? 花小麦转头去瞪了他一眼。 孟郁槐是她夫君,她当然相信自家夫君是有一身好本事的,可……什么叫敌众我寡,什么叫双拳难敌四手?这家伙大喇喇放出“你们可以一起上”的话来。就算最后赢了,也肯定免不了要吃几下亏的! 真是……这要万一有个差池,回头还不是家里人最担忧?都是当爹的人了,年纪也不小,竟还这样不知轻重! “你放心。” 李应春不知从哪里摸了两个桃子出来,在衣服上蹭蹭,递给她一个:“今天的事虽然发生在连顺镖局,却瞒不过人。董德友倘使真好意思让那几个大汉一起上,那便是以多欺少,这话传到同行耳朵里。盛隆镖局要被人笑掉大牙的!我看他身后那几个货瞧着虽然壮硕,却体态笨拙,多半就是拉出来唬人的,十有八九到了最后,还是那吕斌出来应对。” 他啊呜将桃子咬去大半个。含含糊糊地总结性发言:“吕斌是打不过郁槐哥的,不信嫂子你只瞧着罢。” 花小麦白得个不要钱的解说人,虽是有些嫌弃他絮叨,但有了他这番话打底,心中好歹安稳了些,也不接他的话,抬眼再度朝场中望去。 果然。董德友与吕斌似是垂头低声交谈了两句,随即后者便死皱着眉越众而出,朝前连踏几步,站在了孟郁槐面前。 孟郁槐轻轻抬了抬下巴:“连顺镖局你熟悉得很,就不用我再替你张罗了。自个儿去武器架上随便挑,雨这样大。无谓再耽搁。” 吕斌下意识地朝廊下左侧张望一眼,沉默半晌,再开口时,语气里便带了两分哀恳的意味。 “非要这样不可吗?这次的事,的确全是盛隆镖局的错。我们认,但何必搞到这样剑拔弩张的地步?做买卖和气生财,你今日不给我们活路,将来若遇上麻烦……我们东家愿意以钱银赔偿,价码你来开……” “何必说这外行话,镖局中人,向来不用钱解决争执——怎么,去了省城一两年,你连这个都忘了?” 孟郁槐缓缓扫他一眼,将手中盘花棍握得紧了些:“你若是想聊天,我让韩虎与你说,你另外叫个人出来同我……” “不必了,就是我吧。” 大抵是晓得此时多说无益,吕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呆立片刻,走去廊下武器架上,同样拿了一根盘花棍。 一阵狂风乍起,将两旁树上的枝叶卷下来一大片,混在雨水中,噼里啪啦跌落地面。 孟郁槐将手中盘花棍一舞,身形略动,即刻欺上前去,两人登时缠斗在了一处。 常言都说,拳脚功夫与人的性格一样,刚硬正直的人,往往也特别适合哪种猛硬的套路,孟郁槐正是如此。 他的一招一式,都是虎虎生风的,大开大合,格外刚猛,却又并不因此就缺了灵巧。手中盘花棍被他生生舞得好似一条长蛇,纤软灵活而又不失韧劲,不走旁门左道,只依正路而行,堂堂正正直奔对手的破绽而去。 反观那吕斌,却完全是另一个路数,动作迅疾招招狠辣,仗着身高要矮上两分,不断在孟郁槐身侧闪转腾挪,速度快得晃花人眼。 花小麦纯粹是外行人看热闹,却也能瞧出这家伙同样是不弱的,只不过,他许是因为大多数时间都在躲闪的缘故,格外花费力气,遇上孟郁槐这么个难缠的对手,不多时,气息便有些不稳,脚下也踉跄起来。 由始至终,孟郁槐一直游刃有余,手中长棍似是在周围兜出了一个大圈,将吕斌牢牢地锁在其中。很快,便搅得他手忙脚乱,疲于应付。 两条棍棒在雨中不断翻飞舞动,偶尔在地上磕碰一下,便是“嗵”地一声闷响,溅起一片水花,扬起漫天水雾。 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叫好,整个连顺镖局里,除了棍棒相击发出的动静之外,再无一点声响。 花小麦手心里攥着把汗,咬着嘴唇动也不敢动一下,死死盯着外面的动向。那李应春也不知是不是闲的无聊,再度拿胳膊肘撞了她一下,小声道:“嫂子你看的明白吗?要不要我给你……” “闭嘴!”花小麦低喝了一声,拨空狠狠瞪他两眼。 “我只是想告诉你,马上就要打完了……”李应春很无辜地抬眼望天花板,挠了挠头。 他这话说得没错,几乎就是下一刻,那吕斌忽然“啊”地发出一声低叫,一条长棍已抵在了他喉咙前两寸的地方。 胜负已分,孟郁槐立即收了势,朝后退出一步。 “承让。”他静静地吐出两个字。 花小麦悬了半日的心终于落到实处,等不得地冲过去使劲儿拽开门,刚要一脚踏出去,那边厢孟郁槐仿佛听见了这边的响动,立刻转过头来。 “雨大,进去!” 搁在平常,花小麦会理他才有鬼,肯定不管不顾奔到他面前再说,然而今天,就是此时此刻,她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忽然就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听话比较好,小心翼翼地又退回屋里。 吕斌惊魂未定,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了摸脖子,脸上浮出懊恼之色,回头看了董德友一眼。 “你……” 董德友气得发疯,连连跌足:“废物,我要你有什么用?!” “给你们一个月的时间,将手头的买卖安顿清楚。” 孟郁槐没兴趣听他骂人,将盘花棍递给一个后生,皱眉道:“若一个月之后,我发现你们仍在桐安府地界揽生意……莫怪我。” 说完这句话,他当即拂袖转身去了前厅,韩虎满面自得地跳将出来,把匍匐在地下那两人一拎,丢去董德友面前:“等着领赏吗,还不快滚?!” 盛隆镖局众人傻了一般,在院子当间儿呆立许久,怔怔望着前厅方向。情知再无转圜余地,终究也只得悻悻然退了出去。 这当口李应春便又摸了两把伞出来,冲花小麦笑笑:“嫂子,这会子安全了,你可以出去了,走不?” …… 连顺镖局后院的住处,常年备着孟郁槐的换洗衣裳,虽说男人家淋点雨不算什么,但方才与那吕斌比试,出了一头汗,这一冷一热也是开不得玩笑的,左金香急忙烧了一大锅热水送去房中,让他洗了洗,换过一身干爽衣服。 花小麦有一肚子话想跟他说,却也晓得这镖局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只能死命憋着,连后院都没去,老老实实在前厅里坐着喝茶等他。 孟郁槐收拾得很快,须臾便一身爽利地又走了出来,与韩虎吩咐了两句,便来到花小麦面前,带笑问她可要回家。 他这会子,就又恢复了平日里在家的模样了,花小麦不知怎地,居然觉得有点不甘,又不好多说什么,只得跟了他往大门外走。 雇回来的马车还在外头等,两口子一同归家,便将老黑暂时留在了镖局中。 二人一脚踏出门外,转过头就看见董德友和吕斌等人竟还在围墙边,瞧见他们,嘴巴微微张了张,却没有出声。 孟郁槐压根儿没预备搭理他们,拉着花小麦就往马车旁去。花小麦跟着他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忙道:“等一下!” 不等他答应,便挣脱他的手走到董德友和吕斌面前,“呸”,结结实实啐了那两人一口,然后飞快地跑回孟郁槐身边,笑嘻嘻道:“好了,舒服了,回家吧!”RP 第三百四十八话 准备 大雨天,孟老娘没法儿领小核桃出去转悠,只能抱着他在堂屋里玩,见到孟郁槐和花小麦顶着大雨回来,少不得念叨了两句,顺便附赠一枚硕大白眼,便慌慌地跑去厨房熬煮红糖姜汤。 热滚滚的汤汁甜中带一点微辣,吞一口入腹,浑身的潮气仿佛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从脚底一直热到头顶。 一家人张罗了晚饭来吃,又闲聊片刻,便各自回屋歇下了。 这晚,花小麦死拽着孟某人,不依不饶,非让他将面对董德友和吕斌时的那张脸,摆出来再给自己“欣赏欣赏”,满嘴里赞他今日实在威风得紧,又闹腾着要学他那一手俊俏的使棍功夫,冠冕堂皇道往后用以自保,也可让他少操点心。 她那精神头好得很,简直活蹦乱跳,孟郁槐初时还肯应付,时间一长,便难免被她缠得烦了,发狠堵住她的唇,才算是终于让她消停下来。 无论如何,与盛隆镖局这档子糟心事,终究是告一段落,孟郁槐绷了许久的弦也可稍稍放松一些,便有心在家歇两日,只当做给自己放个假。隔日一早,他便没慌着往连顺镖局去,而是同花小麦一起,去了稻香园。 雨季中,县城的蔬果不大好往火刀村送,铺子上的食材没有平日里那么丰富。幸而这一向官道上往来的行商和出来游玩的人也并不多,生意清淡了些许,厨房里的东西倒正好尽够用。 每年里必然有这一段特殊时期,间间食肆的生意都不尽如人意,也就没人为此觉得心焦。只不过,往来的食客少,伙计们也不可避免地有些懒散起来,花小麦与孟郁槐踏入饭馆大堂时,便见那庆有和吉祥两个有气无力地趴在桌上,春喜腊梅也在窗台边低低说闲话。至于那文秀才,更是抱着书本苦读,袖口拖在砚台里,居然也不自知。 花小麦向来不是那起刻薄人。闲着时让伙计们偷会儿懒,于她而言不是甚么了不得的大事,见状也不过微微一笑,半真半假地咳嗽了一声。 孰料,方才还百无聊赖的众人在看到她以后,竟像是立马回了魂一般,陡然变得精神百倍,呼啦一声围上前,立时便七嘴八舌吵嚷起来。 花小麦只觉得身旁冷不丁涌来无数嘎嘎咕咕乱叫的鸡鸭鹅,脑子给闹得嗡嗡的。一时有些犯懵,愕然道:“你们这是干嘛?一个一个说,莫嚷嚷啊!” “还不是为了那八珍会的事?” 春喜动作慢了点,被堵在最后头,可那大嗓门却是极有存在感。将所有人的说话声都盖了过去,直扑到花小麦面前,“小麦妹子,大伙儿昨儿个都议论了一天了,你啥时候才能拿定主意?咱铺子上,究竟预备去几个人?” 敢情儿是为了这个? 花小麦忍不住翘起嘴角一笑,转过头去与孟郁槐对视一眼。便半点不客气地将挤在身畔的人全都推开,自顾自找了张桌子坐下,一面倒茶,一面抬起头:“你们就急成这样?” “那当然!” 腊梅迫不及待地抢着道:“那八珍会,你是去过一遭的了,自然觉得没甚新鲜处。但我们却还从没见识过呐!先前你说过,若是参加八珍会,必然需要不少帮手,我们这些人虽不能上灶,却到底在稻香园里干了这么久。给你打打下手是不在话下的,正好也跟着你去瞧热闹哇!” “我今日本来就预备和大家商量这事。” 花小麦闻言便点点头,笑着道:“趁着这两日铺子上清闲,咱们把事情商量妥当,该做的准备功夫也都做周全,回头也能省些事。左右这会子没到饭点儿——庆有,你去把汪师傅、谭师傅和芸儿叫出来,咱一起说说吧。” 庆有等不得地答应一声,一溜烟奔去厨房,其余人也都一脸兴奋跃跃欲试,唯独那文秀才,依旧是一脸淡定地立在柜台后头,只时不时往这边张望两眼。 厨房里那三人很快便洗了手出来,众人便各自拣了一张凳坐下,望向花小麦时,都有些眼巴巴。 这事昨晚花小麦睡下之后,已在心中盘算一回,早起又与孟郁槐说了说,已是有了计较,也不含糊,立即便笑着道:“大伙儿都如此兴头,敢情儿这八珍会,你们一个个儿都想去?” 众人皆不假思索地连连点头。 “可是咱铺子上,定然去不了那么多人呢。”花小麦轻叹一声,“之前我便告诉过你们,这八珍会,咱虽不图它甚么,却总归是一件正经事,不是去玩的。咱们都是相处许久的人,我也不与你们讲究那些个虚套了,一来铺子上得留人,二来,人太多了有时反而麻烦,所以,这回我只打算带三五人手,其余诸位……” 众人其实大概也晓得,此番并不是人人都去得的,也就不觉得十分失望。春喜远远地摆了摆手,高声道:“这个我们有数。能去当然欢喜,但今次若轮不到我,反正以后也还有机会,不必急于一时。我们也只是盼着你尽快拿个主意出来,咱也好赶紧做准备——说是还有两个月,可这日子,真一晃眼就过啦!” 其他人也都纷纷附和,连称“就算这回不能去,我们也不会在心里埋怨,东家你只管放心就好”。 花小麦心下感激他们替自己着想,抿唇笑笑:“这八珍会比拼的是厨艺,那咱们便从厨房说起,我……” 不等她把话说完,谭师傅便站起身来,嘿嘿一笑。 “那个……这一回我就不去了吧?芸儿丫头刚出师不久,整个院子的厨房大小事都落在她身上,我实在不放心,至于那汪师傅么,手艺比我强得多,由他同你一块儿去,是最合适的。嘿嘿,早几日我便在心里盘算过了,我留下,横竖也就是忙那几天而已,能支撑得住,你放心。” 花小麦心中存的也同样是这个意思,只是怕他心里不自在,此刻见他抢先说了出来,登时松一口气,笑道:“稻香园交给谭师傅你我当然放心,还要多谢你体恤。那几日十有八九你会忙得脚不沾地,恐怕嫂子会不高兴,待我从省城回来,一定上门给她赔不是。” 那谭师傅倒很豁达,摇摇手,便笑呵呵地坐下了。那边厢,周芸儿便咬了咬嘴唇:“师傅,那我也……不去了,留下帮谭师傅的忙。我知道自己的斤两,现下跟着去,多半也是添乱……” “你和汪师傅与我同去。”花小麦瞟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 这姑娘分明对那八珍会心心念念,虽不曾说出来,但那种期待和盼望,铺子上每个人都瞧得出,这会子偏生还要这样口是心非…… “你虽出了师,但我照旧是你师傅,这等开眼界的机会,我理所当然是要领着你去见见世面的,这对你来说只有好处。” 周芸儿方才那话是忍痛说出来的,心中难过得紧,却不料自个儿原来竟有份参与,当即就是一喜,面上笑出一朵花,使劲点了点头,有意无意地,回身望了文秀才一眼。 花小麦在心底暗笑一声,叩了叩桌面:“剩余的人选,咱们也都尽快定下吧。” …… 一群人在饭馆儿大堂中你一言我一语地商量了一个上午,总算是将去八珍会的人选定了下来。 春喜和腊梅虽是百般想去,却终究是当娘的人,不能也不愿离开孩子太久,左思右想,最终决定留在稻香园张罗。 庆有办事稳当,为人又忠厚,合该跟着去跑腿儿做些杂事,到时便与那名叫秀苗的女伙计跟花小麦同去省城,各司其职,帮忙打点。 今年的八珍会是由主办者准备食材,替各间酒楼省却了采买的麻烦,却也同时增添了几分刺激感。花小麦打发庆有去账房支了二十两银,让他隔日,便和汪展瑞一路再去见薛老头一回,将这事坐实,顺便也尽早安顿好住处,以免到时候再像个没头苍蝇一般四下里慌张寻觅。 事情商议已定,花小麦与孟郁槐便回了家,直到这时,才将要全家人一块儿去省城的消息告诉了孟老娘。 自打孟老爹离世,这许多年,孟老娘始终窝在火刀村里,从未曾与儿子一起出门,冷不丁听说一家四口要同去省城,立时便愣住了。 “你们不是去办正事吗?参加那劳什子八珍会?”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小声喃喃地道,“要我跟着做什么……别指望着我能给你帮忙,这上头的事我一概不懂……” 孟郁槐在旁看着她的神色,眉头一点点皱起来,忽然转身大步去了后院,脚步匆匆,像是要急着去办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花小麦扭头望了望他的背影,拉住孟老娘,笑嘻嘻道:“这不是咱们一家人一块儿出去转转吗?八珍会虽然紧要,可也不必将一颗心全扑在那上头,得了空,咱们去城里逛逛不也挺好?再说,小核桃还小,离不得我,我若不得空,不是还得麻烦娘替我看顾他吗?” “真让我去?”孟老娘往她脸上张了张。 “我哪敢唬您?不怕您在那本账上再给我添一笔?” 花小麦翘起嘴角,将她的手又捏得紧了些:“趁着还有段时日,咱将家里的事安排好,恐怕还得麻烦冯大娘帮忙照应那两块番椒地——跟你儿子一块儿出门呐,这么好的事,您还不赶紧出去炫耀炫耀?”RP 第三百四十九话 大阵仗 孟老娘没教花小麦失望,耐着性子将雨季熬过去,天一放晴,便立时迫不及待地出门,将孟郁槐要领着她去省城的事,唱得满村皆闻。 当然,这话从她嘴里说出,便完全成了另外一种味道。 “我是不想去呀!”孟老娘仿佛很无奈,大大咧咧坐在树下与那些个七大姑八大姨念叨,“七月里,正是日头最猛的时候,听说那桐安城,比咱火刀村还要热上几分,这辰光出门,不是找罪受吗?咳,我这是没办法,我家小麦别的不会,独是那一手厨艺还过得去,这不是吗?给人家那甚么八珍会看上了,哭着喊着非让她去露一手呢!小核桃如今还未断奶,离不了她半步,说不得,只有我这当婆婆的辛苦一回,陪着走一遭罢!” 话是这么说,但内里包含的意思,旁人又哪能不明白?纷纷顺着她的话啧啧赞叹两声,没忘记将孟郁槐和花小麦,特地拉出来夸了夸。 火刀村虽是个小小村落而已,算不上富庶,却也不是那起穷得衣裳都没得穿的地方,村里有不少人家的儿女都在外讨生活,对于“去省城”这事,并不觉得十分新奇,但跟着儿子媳妇一起去,可就不一样了。 “早就说过嚜,你家郁槐最是孝顺,嘴上不说那好听话,其实心里可明白了!你瞧瞧,如今村里的后生,还有几个肯带着老娘出外去转转的?人家一个个儿都嫌麻烦呢!” “可不是?你家小麦也是个懂事的,又能干,有这么个儿媳妇,你只安心吃香喝辣,舒坦过日子就行,其余事,哪里需要你操半点心?就算这回你跟着去省城,得帮着照顾小核桃,那也是你亲孙子。再累你不也心里乐呵吗?” 孟老娘收获一箩筐夹杂着艳羡的赞叹,心满意足回到家中,看谁都觉得顺眼,就连收拾行装和托人照看家中这种琐碎事。做起来也是劲头十足,一高兴,又扯着花小麦去一趟城里,一家做了两身衣裳,说是好歹得打扮体面些,以免城里人将他们看做乡巴佬,在心底嘲笑。 忙忙叨叨,两个月转瞬而过,入了三伏天儿,日头愈发猛烈起来。 八珍会依着往年的规矩。仍然是办在七月初七当日,七月初五一大早,收拾得妥当,花小麦一行人,便预备启程前往桐安城。 按照惯例。主办者那边应是预备下了锅灶各样器具,但到底是自家的东西趁手些,大多数食肆仍选择将用惯的家什随身带着,花小麦自然也不例外,因嫌那牛车不大好看,便特意雇了三辆马车,一辆用来堆放各色物件和汪展瑞的宝贝茶叶。由他自己和庆有两个随行看守,其余人则分别上了另外两辆,晃晃悠悠地出了村。 孟老娘已盼了这天许久,不必说,自是欢天喜地,奇的是。就连那才五个月大的小核桃,居然也仿佛十分兴头。 奶娃娃都长得快,几乎一天就要变个模样,大抵是家中日子宽裕,又被照料得经心的缘故。小家伙生得极好,不单样貌讨喜,胳膊腿儿还有劲儿得很,被人抱在怀里,不住手舞足蹈,待得那马车动起来,更是咯咯笑出声来,生将两只黑玛瑙似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条线。 花小麦怕他路上受风,又恐他太热,扯了条小薄被子在四周围虚挡了挡,低头瞧着他那圆鼓鼓的小脸儿,低低叹了一口气。 孩子太小,出门其实很不稳当,亏得那桐安城离火刀村只有一日路程,还算不得太远,否则她真有些不忍心,领着小核桃在外奔波。 反倒是孟郁槐,一路神色淡然,见她搂着小核桃不作声,心下晓得她多半是心疼孩子,便压低了声音劝她:“出趟门固然辛苦,可他年纪这样小,有许多大人在旁照顾着,哪里会有不周全之处?或许你这么想,村里其他孩子似他这般大时,都没有出门见世面的机会,光是这一点,你就该心中高兴了。” 花小麦也明白多想无益,抬头对他笑笑,正想说“小核桃这丁点大,哪谈得上见甚么世面”,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有人在车壁上敲了敲。 她撩开小帘朝外张望,却见此时才刚出村,尚未曾上官道,心下顿时觉得古怪。刚打算开口发问,却见孟老娘乐颠颠跳上车,将手里一个大食盒“砰”地往小桌上一放,源源不断从里头往外掏东西。 “我带了好些点心,够咱们吃一路的了,赶紧垫吧点儿,且得走一天呐!” …… 一路颠簸,傍晚时分,马车终于入了桐安城,径直行至东安客栈门口。 早两个月前,庆有便来此处定下了三间房,这会子也不用人吩咐,快手快脚地将家什行李全都搬上楼,汪展瑞和孟郁槐两个男人不免也得出把子力气,花小麦和孟老娘、周芸儿以及秀苗,便抱着小核桃在楼下坐,因正是饭点儿,就顺便点了菜,让厨房快些置办上来。 大堂里人满为患热闹得紧,各种说话声汇集在一处,吵得人耳朵发疼。花小麦四下里打量一番,便猜着这些人多半也是从外地赶来参加八珍会的,不由得暗自咋舌,连道此次的阵仗,的确不容小觑。 “这两日娘和芸儿、秀苗挤挤,汪师傅和庆有住一间,出门在外,咱也计较不了那么多,都将就些吧。”她凑近了同孟老娘等人嘱咐,正说着,就听得身畔传来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 “小夫人,许久不见,一向可好?这回也是孟镖头与您同来罢?” 她抬起头,就见这东安客栈的掌柜正一脸和善地冲她笑。 “您还记得我?”她立时有点诧异,眉尾不自觉一扬,“我若没记错,上回来这客栈投宿,还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呐。” “怎能不记得?”那掌柜一拍掌,笑哈哈道,“一来,孟镖头每次来省城,都是住在我们这里。见得次数多也就熟了,您是他家里人,我自然有印象;这二来嘛,上次您在我们店里住。还帮过我大忙哩,我若给忘了,岂不成个白眼狼?只我也是今日方知,原来小夫人您便是那稻香园的东家,这一回敢也是冲着那八珍会来的吧?” 花小麦没料想他这样好记性,兴致一来,也很高兴与他多说两句,点头道:“正是,今年这八珍会如此盛大,想必您这客栈。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说着便转头看看周围的人,细声道:“这些……也都是来各酒楼的人?” 那掌柜不假思索地点点头:“可不是吗?八珍会年年都办,似今年这样热闹,还真是头一遭,我们能跟着沾沾光。心里也乐呵呐!要我说啊,多亏您想得周全,事先就来我们东安客栈订了房,否则光是找住处,都够您挠头的!这两天我都见着好几拨了,一进门就急吼吼地打听还有没有空房——嗐,我们客栈就这么大点地方。如今全住满了,我总不能把他们安顿到柴房去,再想挣钱也不能办这种事,您说是不?如今城中各家客栈房子都紧张,许多外地客商怕与人打挤,都提前离开了!” 花小麦在心里猜逢过。今年的八珍会的规模,与往日肯定不可同日而语,却没想到竟能热闹到这地步,心中不禁有点犯嘀咕。 她倒不怕对手多,只担心人太过拥挤。便容易生变故,可不要闹出甚么纰漏才好。 “您曾帮我们客栈的大忙,这次又来光顾,我虽不能做主免了您的房钱,却能给您个大折扣。您与孟镖头只管在这儿安心住着,有事吩咐一句就成!” 客栈掌柜寒暄了两句,便走开去忙着招呼客人,待孟郁槐等人从楼上下来,菜也陆陆续续上了桌,几人赶了一天的路,都有些疲累,也不管是咸是甜,草草吃过,便各自回房歇下不提。 一夜无话,第二日一早,用过饭后,孟老娘带着小核桃,与周芸儿和秀苗两个进城闲逛,花小麦则同孟郁槐一起去见了见薛老先生,问候之余,也算是在他那里应个卯,好叫他知道自己已然来了,定会在那八珍会上准时出现。 薛老头是城中极有名的饕客,对于今年的八珍会抱足了期待,十分兴头地扯着他二人,将那八珍会十多年的历史全都翻出来说了一遍,又告诉他们今年因为参与酒楼太多,这八珍会破天荒地要连办两天,直到临近巳时末,才有些意犹未尽地放两人离开。 天气太热,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都没心思逛街,便回了客栈,在房中说话。 “你可觉得紧张?” 孟郁槐靠在桌边,勾唇微笑道:“连薛老先生这样参与了多年八珍会的老饕都那样兴奋,可见今年的八珍会,正经是前所未有的大阵仗。我晓得你对于自个儿的厨艺向来有信心,汪师傅也同样是个得力帮手,但毕竟是高手如林……” “我有什么可紧张?” 花小麦心中当然不可能半点涟漪不起,但在孟某人面前,她却偏生要摆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得意洋洋道,“你也不打听打听,论厨艺,你媳妇我怕过谁?我……”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外头传来敲门声,小伙计恭恭敬敬地道:“孟镖头,孟夫人,有访客。” 访客?他们在省城认识的人并不多,会是谁跑来探望? 花小麦与孟郁槐揣着狐疑出了屋,不等下楼,遥遥地便看见客栈大门口站着个一身白衣的影子。 “糟糕糟糕!”那人显然也瞧见了他两个,指着花小麦哈哈笑起来,“斜刺里杀出个程咬金,眼见着今年,我又要陪太子读书了!”RP 第三百五十话 提醒 花小麦自从去年名士宴的遴选过后,便再没有与韩风至碰过面,此时冷不防见他出现在东安客栈,自是觉得很欢喜,忙三两步跑下楼梯,一径行至他跟前,含笑道:“真是奇了,你怎知我们住在这里?” “别来无恙?” 韩风至先是正色同她招呼过,又转头与不紧不慢跟过来的孟郁槐问好,唤一声“孟兄”,紧接着脸上便现出两丝促狭。 “你来了桐安城,晓得要马上去拜会薛老爷子,莫非我就是个傻子?说来我与你不过前后脚而已,我也是从他那里听说你安顿在此处,这不是就赶忙来了?” 他一本正经地道:“老爷子原本要留我吃饭,我想着与你们许久没见,心中还真有些惦记,忙不迭地就赶了来,你说说,我可够朋友吧?” 花小麦噗嗤一笑:“行了,明白你的意思。这东安客栈早年间我来过,厨房里做得一手好仿孔府菜,刚巧这会子又临近午时,你若不嫌弃,请你吃一顿又如何?” “哎你是个机灵的,这‘东安’虽是个客栈,有几道菜,还真做得似模似样理!” 韩风至也不客套,高高兴兴地点头应下,三人便在人挤人的大堂中寻一处偏僻地方,又打发小伙计将汪展瑞也请了下来,点几样翡翠虾环、烤花揽桂鱼之类的招牌菜,温一壶酒,各自落了座。 汪展瑞是头一回与韩风至见面,听说他便是碧月轩的东家,面上便登时添了两分肃然,敛容道:“几年前我在省城做过三两个月的厨,当时碧月轩似是刚开张不多时,大有一鸣惊人之势,听说只半个月而已,便引得城中非富即贵之人趋之若鹜——我还以为能有这样本领的人,该是个在厨艺界浸淫多年的长者。却不料,竟是个年轻人?” 他一头说,一头看了花小麦一眼,叹息道:“从前吃饮食行当这口饭的人。最讲究便是资历、经验,不在后厨里苦熬个三五七年,压根儿别想出头。如今你们这些个后生,却是一个比一个生猛啊!” 韩风至把手一挥,指着花小麦半真半假道:“你莫夸我,这话我听着不是滋味。你可知我曾是她手下败将?你将我捧得越高,便越是给她涨威风,若说年纪,她还比我小不少呐!” 他说着便朝汪展瑞脸上觑了觑:“前些日子我听说那稻香园与汪同鹤老前辈扯上关系,盛传花家妹子是他的徒弟。我虽晓得这事是以讹传讹。但你姓汪……呀,她一个人已经够麻烦,再加上个你,还给不给我们活路了?” 汪同鹤向来不喜人提起他是名厨之后,此时见韩风至问起。也不过摇摇头,不肯正面回答。 花小麦知晓他心中所想,也便帮着岔开话题,笑道:“你别净给我们戴高帽儿,哄得我们飘飘然,等到八珍会上,再伺机杀我们个措手不及。我们可都不吃你那套!真要说起来,我们是外地人,哪比得上你这地头蛇,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今年的题目到现在还未公布,看样子是真打算当场试试我们的本领——好歹算是朋友,你若知道些许内情。多少也告诉我们两句,可不能藏着掖着啊?” 她这原本完全是句玩笑话而已,孰料那韩风至却登时认了真,收起笑容,拧起眉头道:“我曾同你说过。我这人并不怕输,无论谁,只要是正大光明的嬴我,我都心服口服——对别人如此,对我自己,当然也是一样,莫说那题目根本就不曾透露出半点,就算真有人漏了出来,我也决计不会去打听的!” 这是……仍为了当年宋静溪换了他响螺的事而耿耿于怀? “内人同你说笑而已。” 见他当真,孟郁槐便只得出来打圆场,端起酒杯与他碰了碰,微笑道:“今年那八珍会当场出题,多数也是为了公平考虑,想来应是无甚问题。” 韩风至闻言便是一笑,摇摇头:“孟兄你不是我们这行当里的人,许多事,说来你未必信,恐怕还会以为我是在编谎诓你。当场出题,固然是周全些,但要说公平,却是未必。” 说到这里,他便将声音压低,瞟一眼花小麦:“你把细些。” 花小麦一愕:“……你莫不是说那宋……” “不只是她。” 韩风至摇一下头,侧身用目光将整个东安客栈大堂溜了一遍。 “我不知你为何会突然生出念头,跑来参加八珍会,但来到这里的大多数人,都绝不是只为了凑个热闹那么简单。人人都对那魁首的位置虎视眈眈,你怎知哪个是老实人,哪个揣着歪心?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年我见的手段多了,不是所有地方,都似你那火刀村里的稻香园一样逍遥。” 这道理花小麦当然明白,自认临出门之前,也算做好心理准备了的,然而被他这么一说,竟仍是觉得有点心颤颤,郑重点头道:“我懂,你这话我记住了。” “我今日是特意来瞧瞧你们,一会儿离开,在八珍会结束之前,我都不会再与你碰面。你若想清静,也少见人,没事就闷在房中琢磨怎么做菜,省得有人来找你叙旧。” 韩风至又嘱咐了一句,将杯中酒饮尽,便把话题引到了别处,只拣些无关紧要的话与三人说笑一回,也算相谈甚欢。吃完这一餐饭,少坐片刻,很快便抽身离去。 花小麦和孟郁槐将韩风至送出客栈门口,也就回房歇息,免不了将他说的话拿来议论一番,不约而同都有些感叹。 没一会儿,孟老娘等人喜气洋洋地自城里满载而归,把花小麦叫了去,东西一样样翻出来给她看,将城中情景事无巨细说与她听。 “许多年没来,这桐安城真是大变样了!卖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布,瞧着还就是比咱们芙泽县的货色时兴,我往跟前一站,就立刻花了眼,都不知挑甚么好了!” 孟老娘取了两块细软的布料来给她看:“喏,你瞧着颜色,鲜亮又嫩气,多招人喜欢?拿回去给小核桃做两身衣裳,也好叫村里人晓得,咱好歹是来省城走过一回的,身上总该有两样好东西!” 花小麦心思不在这上头,笑着敷衍了两句,就接过小核桃,随便找个由头退了出来,照旧回房和孟郁槐说话。 到得下晌,庆有从外面回来,也马上跑到花小麦面前,把所见所闻与她细说了一遍。 明日便是八珍会,因今年人实在太多,为避免各酒楼的人在花影池中失了方向,寻不到自家的棚子而耽搁工夫,主办者特意允许各间食肆打发一人先去熟悉环境。 那庆有在去稻香园上工之前,一向只在家中帮忙,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场面,话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说得口干舌燥,仍是不愿意停。 “那些给各个酒楼使用的棚子,粗略看一眼总有三四十个,可见明日咱得面对多少对手了。那家伙……围着那荷塘密密实实绕了一整圈啊,光是瞧瞧,我心里就有点哆嗦了,咱要赢,只怕不容易!” 周芸儿和秀苗两个姑娘拉着他不住问长问短,像是要将那花影池里究竟有多少朵荷花都问出来。花小麦在旁静静地听,几乎没怎么插嘴,等庆有终于说得口干舌燥,停了下来,才缓缓站起身。 “诸位,咱们该打起精神了。”她望着面前几人,不疾不徐道,“今晚不要吃酒,不要出去瞎逛,早点歇着。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只需尽力,旁的事,不必思虑太多。” 她说完便回了房,这一晚果然再没出去,还不到戌时末刻,便与孟郁槐两个吹灯歇下,只等明天到来。 …… 隔日是个大晴天,天才刚刚亮,外头树上的知了便声嘶力竭地鸣叫起来,仿佛是要趁夏天还没过去,将自己所有的热情全都释放出来。 整个桐安城被日头炙烤得厉害,路面是滚烫的,夏日里的鞋底儿薄,踩在上头脚心都给灼得好像要受伤。这样的天气,原不该出门,然而大街小巷,却是从一大早,就堆满了人。 孟老娘领着小核桃留在客栈中,花小麦与孟郁槐同汪展瑞他们早饭后便出了门,路上非常拥挤,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来到了花影池外,登时就被那场面给镇住了。 大大小小、装饰得或华丽或朴拙的马车,将大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旁边三三两两围满了人,有相熟之人互相遇上,少不得大声寒暄两句,四下里都被那嗡嗡隆隆的动静给拢住了,吵得人头皮发麻。 这种情况下,要想进入园中,只能侧身从人堆儿里生挤过去,一个不小心,步子迈大了点,还很可能会踩到旁人的脚。孟郁槐在前头开路,也顾不得好看不好看,死死攥着花小麦的胳膊从人山人海里钻过,花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才终于来到大门边上,不由得长长吁了一口气。 因为不想在这时候就遇上宋静溪,破坏了心情,花小麦这一路都是目不斜视,只专心盯着自己的脚面。而此刻,那大门就在眼前,她抬头往里张了张,然后回过身,将身后几人打量了一遍。 “各位,咱们进去吧。” ps: 感谢明天下雨天、紫霄璃曜两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第三百五十一话 刁钻 花影池畔,此刻已是人山人海。 临时搭建的厨棚比往年密实得多,相邻两个棚子只隔四五尺的距离,中间又没甚遮挡物,只勉强塞了两盆花草做装饰,那木板壁又薄,在自家棚子里说话,若嗓门大一点,隔壁定然能听得一清二楚。 想来是厨棚里闷热得紧,许多人都站在外头,多半是男人,也零星有几个女子,三三两两地说话,嗡嗡隆隆,搅得池畔愈加喧嚣。 庆有昨日来过一遭,不用花小麦吩咐,抢在最前头带路,伸手一指,扯着喉咙道:“东家快些,咱稻香园的厨棚就在那里!” 花小麦给日头晒得有点晕乎乎,用手遮在额头上冲他笑笑,一路随着他去到东南方,四下里一眼扫过。 还好,附近都是陌生面孔,厨棚门口的牌子上写的食肆名也从未听过,十有八九同她一样,都是从外地赶来省城的。 临近池心亭的地方辟出来一块空地,正中央是一张案桌,供着灶王爷,左右则是数张长桌,食材堆成小山。 萝卜木耳,山药黄精,鲜荔桃儿,面筋黄花。 更不用说还有那本地少见的山珍海错,拿荷叶裹了浸在冰桶里,沾上水珠被太阳一耀,便是星星点点的光。 那名叫秀苗的女伙计连连咋舌,只觉眼睛都不够使了,目瞪口呆地对花小麦道:“东家,这八珍会可真舍得下本钱,食材不说,单是置办那些个冰,就得花不少钱呢!” “每间酒楼都交了二十两银,这还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 庆有揩着汗在旁接口:“东家,我说的对不?” 花小麦回身冲他两个笑笑,往旁边让了让,先令他们把一应家什都搬入棚内,然后转身望向孟郁槐。 “这八珍会今年要办两天呢,花影池畔太热,要么你先回客栈去?横竖你在这里也是闲着,省得你无聊。” 孟郁槐也笑了:“只许你去镖局里凑热闹,便不让我在这里瞧瞧新鲜?有我在这里,你只管专心做菜罢了。” 花小麦晓得他是担心有那心术不正者前来坏事,也就没再坚持,点点头,与他一同掀开毡毯进了棚内。 池心亭里,五位评判相继抵达,薛老头背着手,目光从池畔的各个厨棚一一掠过,胸臆中忽然就腾起一股志得意满的情绪来。 他活了这么大岁数,连一瓮饭也蒸不好,向来只管吃,而这桐安府中,能让他大饱口福的酒楼食肆,还多得很呐! “薛老,咱们这就开始?” 旁边一个年轻点的评判恭敬询问。 薛老头呵呵一笑,捋捋长髯,颔首道:“好,咱们先拜过灶王爷,然后就开始吧。” 这话语气温和,然听上去却更像是吩咐,立刻便有三两待命的小厮跑出亭外,奔走相告。 拜灶王爷,凡是厨子都得参与,池畔登时愈加喧嚷,众人潮水一般向摆放着案桌的空地上涌去。 花小麦自然也得着消息,回身看孟郁槐一眼,意在让他放心,将庆有和秀苗留下来看守东西,然后便与汪展瑞和周芸儿一道,也走了出来。 供奉着灶王爷的案桌前已站了许多人,不管熟不熟,都笑容满面地招呼寒暄,冷不丁侧身瞧见个年轻小妇人赶来,都不免一个愣怔。 “这便是……那稻香园的东家?” “唔,听说是个女子,与汪同鹤的渊源颇深……” “她若真是汪老爷子的徒弟,得了真传的,那咱们今日……” “罢了,不过是个女子,纵有汪同鹤指点一二,又哪能当真?我瞧她身后那人,倒似有两份本事。” 花小麦只当是没听到这嘤嘤嗡嗡的议论,随便找了个地方站定,朝周围随便一张望,没看见宋静溪,却偏巧与人丛中的韩风至目光对上。 她当即便露出个笑容来,与他点了点头。 却不想那韩风至却是立刻挪开目光,神色肃然地望向立于空地中央的薛老头。 这是在告诉她,来了这八珍会的场子,便没有朋友可讲,必然要真刀真枪的比试? 花小麦心下了然,也不在意,转回头来,给了身边因紧张激动而瑟瑟发抖的周芸儿安抚一瞥。 很快上香拜过灶王爷,主办者中,便有一人越众而出,朗声道:“各位搁下生意,赏光来八珍会,在此先行谢过。想必大家已知晓,今年的八珍会要举办两天,今日上午下午各一场,明日则是最终的决胜局,现下我便将本次行的规矩,与大伙儿说一说。” 他说到这里微顿,见底下的人皆眼巴巴望着他,便淡淡一笑:“本次拨冗前来共襄盛举的酒楼一共三十六家,今日上午的头一场,将淘汰二十家,下午则淘汰十家,明日上午,将由最终的六家食肆决出最终胜者。每场一道菜,所用食材由薛老抽出,各位大厨只可额外添加一种自带的食材,酱料、香料亦是主办方提供,大伙儿可任意取用,若有违规者,当场剥夺资格。” 底下又是一阵议论,那薛老头便一脸和善地走出来,接过旁边小厮递来的陶罐,从里面数十个纸卷中抽出来一卷,缓缓展开。 “梭子蟹、松菌、橙、鹿肉。” 他将那纸卷给众人一一看过,笑呵呵道:“一道菜中,必须将这四种食材全部用上,该如何安排,恐怕诸位得花花心思了。” 众人一片哗然,须臾间说甚么的都有,乱成了一锅粥。 周芸儿满心古怪,瞅瞅汪展瑞,又偏过头来看花小麦,皱眉道:“师傅,这也太刁钻了!那梭子蟹和橙倒还好说,可……松菌、鹿肉两样,与它们根本不搭嘎,如何做得出一道菜?” 花小麦拍拍她的肩:“别慌,你瞧这会子,大伙儿都抠破头皮呢,又不是独独咱们摸不着头脑,有甚可担心?左右有一上午的时间,咱先把东西领了,回厨棚里再商量。” 说罢,三人便去长桌旁取了四样食材,又将各色酱料都拿了些许,转身回了稻香园的厨棚。 孟郁槐等人已在棚里候了好一会儿,见花小麦他们回来,庆有和秀苗便立刻围拢上来,叽叽喳喳发问。 “怎么样?” 等他二人说够了,孟郁槐才抬眼望向花小麦:“适才我听见隔壁厨棚的人回来,好像满嘴里抱怨,还骂了娘,这头一道题目就很难?” “没关系,大家都一样难。”花小麦混没在意地冲他笑笑,“若是连我都束手无策,他们又能想出甚么了不得的法子?反正我不信。” 她平日里性子活跳,又喜欢一惊一乍,也只有在面对厨艺之事时,孟某人方能从她脸上看见这淡定自信的神情,当下便唇角一勾,顾忌着旁边有人,才忍住了没伸手摸她的头。 汪展瑞自打回到厨棚,便一直坐在椅子里沉思,不计庆有同他说什么也不答腔,这会子忽地抬起头,对花小麦道:“倘使你信得过,这头一道菜让我来做,如何?” 他那表情分明是已有了计较,花小麦自然立刻点头:“我若信不过,压根儿不会让汪师傅你同来。既这样,第一道菜就交给你了,正好我给晒得头昏脑涨,劳你费心,我先歇歇啦!” 又回身吩咐周芸儿:“你刀功练得刻苦,这一向我瞧着,似是比我还精细,眼下就帮着汪师傅打下手吧,切墩的活儿都交给你——你如今在这行经验还浅,此番八珍会,我就不让你上灶了,你莫在心里骂我才好。” “怎么会?”周芸儿忙使劲摇头,“我能来见见世面,心里已经很乐呵了,师傅你就算让我上灶,我也没那个胆儿啊!你……你放心,我肯定帮着汪师傅将菜色置办妥当的。” 花小麦笑着颔首应下,搬张椅子坐在孟郁槐身旁,撑着下巴看汪展瑞张罗。 周芸儿听汪展瑞吩咐,先将那松菌和鹿肉都切成薄片,浸在熬得热化的鸡油中,那一头,汪展瑞则将领来的梭子蟹拣四五个大的,在盐水中稍煮,待得颜色缓缓转红,便捞出来,取了顶盖,将里头的肉、黄尽皆挖出,只余个空壳,再拿块石板烤热,将被油浸透的松菌和鹿肉一片片摆上去烘烤。 松菌那东西,自带一股浓烈的香气,在石板上一经烤制,香味立刻飘散去各个角落,将众人牢牢实实拢在其中。 而这种煎烤之法,恰恰最能突出松菌之鲜,花小麦在旁看得连连点头,不禁笑问:“每道菜可以用一样咱们自带的食材呢,汪师傅,你的茶叶几时派上用场?” 汪展瑞回头看她一眼:“不,这一回,咱们用蜜。” “汪师傅肯定没问题的!”庆有和秀苗紧攥拳头加油鼓劲儿,引得汪展瑞微微笑起来。 “反正……总不至于头一场就给刷下来。” …… 巳时中,各食肆的第一道菜陆陆续续送去了池心亭里。 三十几道菜,纵然只尝一口,也得费一番功夫。薛老头连吃十几道,拨空抬头对旁边人笑言“午间那顿饭可以省了”,终究是心中对花小麦有几分看重,抬头问道:“稻香园的菜送来了吗?” “在这里。”一人便捧着素瓷盘子走上前。 黄澄澄的橙皮给切成花形,里头搁一只红彤彤的整蟹,旁边两片香茅做点缀,好看倒是好看的,平心而论,却无甚出奇之处。 “这不就是变了个法儿的蟹酿橙?”其中一个评判凑过来瞟了一眼,“豆腐和松菌莫不是藏在里头?” 薛老头并不答话,轻笑将那蟹顶盖掀开。 蟹壳中是剁成茸浆的鹿肉和松菌,表面包裹一层蜜汁,已是半凝固了,一见天光,立时晶莹透亮。 “怎地连点香味都无?”那评判愈加诧异,离近点闻了闻。 话音未落,他耳中便听得“喀拉”一声脆裂之响。 薛老头用一根筷子扎进了茸浆之中,表层蜜汁脆裂,一股子浓得不可思议的香味生猛杀出,直扑到人脸上来。 “这……”那评判倏然一惊,朝后退了退。RS 第三百五十二话 不平静 薛老头面上也添了两丝惊异,低头见蟹壳中的茸浆细软得根本没法儿用筷子夹起来,便急急取来一只小银匙,舀起少许置于舌尖。 鹿肉与松菌同来自山中,其实味道非常相和。眼前这道菜,将蟹肉完全弃之不用,只借个空壳而已,把鹿肉与松菌捣成浆填塞,滋味与清鲜的蟹完全不同,反而透着一股来势汹汹的杀气。一入口,香味便各处奔窜,从舌尖一直冲上头顶。 这样浓香四溢的菜肴,偏偏口感却十分绵软,仿佛滴了几滴橙汁,再加上表面的蜜糖,馥郁却并不显得过甜,这种做法…… “的确是汪同鹤的手法。”薛老头冲身旁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年轻评判点了点头,“可那丫头明明告诉过我,她并非汪同鹤的徒弟,这种事是没必要扯谎的,难不成……” 他脑子里忽然浮现出一张脸,方才拜灶王爷时,那人就立在花小麦身后,面无表情,神色平静。 早几个月前,他去稻香园相邀花小麦来八珍会,曾吃过两道十分地道的茶叶菜,彼时花小麦只说,这位大厨本领了得,自己捡到了宝。如今想想,那人的相貌…… “这么说,这菜不是那稻香园女东家做的了?”年轻评判也明白过来,“她那铺子之所以这么快就声名鹊起,其实都因为她有能人相助?” “那丫头不是这个路数。”薛老头微微摇头,“但她的本事同样不容小觑,即便是做这道菜的那个人,也未必能胜过她。” 年轻评判暗暗咋舌,沉思半晌,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也将送上来的蟹尝了尝。 各食肆的菜肴陆陆续续送进池心亭,临近午时,第一道菜的品评结束,只消再等一盏茶的辰光,便能晓得初赛结果。 花小麦坐在稻香园的厨棚里,百无聊赖地晃荡双脚,时不时转头与孟郁槐说笑个两句,显得十分轻松。 这八珍会她曾来过一回,还凭借着两道荤菜助宋静溪夺得魁首,虽然今年参与者大大增多,但大抵处于什么水平,她心里是有数的。 这第一场的四样食材,看似刁钻古怪,但既然主办方采用了这种搭配方式,就必然不是胡来——菜是肯定能做出的,关键就在于,谁家做得更靠谱而已。 说穿了,做厨不过就是那几个套路,大多数的酒楼肯定也都会想到用鹿肉和松菌做馅料,正是因为如此,比试才更显得公平。汪同鹤那道菜,妙就妙在那蜜糖上头,将松菌和鹿茸的味道牢牢锁住之余,又给菜色添加了一股回甘之味。此种做法在如今这个年代,实在非常大胆,十有八九,是汪同鹤那成了精的老神厨亲身所授。 所以,这头一场比试,他们可谓稳操胜券。 汪展瑞坐在灶眼旁,面色同样很平和,不紧不慢端了茶碗来喝,倒是庆有和秀苗两个,紧张得什么似的,满棚子乱窜,每隔一会儿便要出去转悠一圈,四处打听结果出来了没有。 很快,池心亭打发了人来,让各间酒楼前去听结果。 花小麦便与汪展瑞立刻赶过去,果然,毫不意外地,稻香园顺顺利利进入了下午的比试。 一道菜的工夫,便有二十间酒楼被淘汰,只剩下十六间,众人一时间喜忧参半,便有那不甘心者上前一步道:“几位都是桐安府有名的老饕,你们给的结果,我们自然不敢不服。我就想问问,这头一场比赛,分数最高的是哪一家?” 薛老头往左手边看了看,目光却并未落到实处,只淡淡笑道:“为免出纰漏,每场比试的结果会在终赛之后一并公布,还望诸位见谅。三十六间厨棚会一直保留到明天,下午的比试,已淘汰的二十间酒楼大厨若有兴趣,也可来参与,只是不必把菜送来池心亭接受品评。这一上午大伙儿都辛苦了,午间主办方有饭食提供,请大家稍作歇息,下午未时中,开始第二场比试。” 天气热得很,八珍会主办方准备的都是些清淡饭食,花小麦热得一身汗,也没甚胃口,随便喝了点薏仁绿豆汤便搁下碗,倒是催促着孟郁槐吃了不少,饭后也不过交谈两句,便各自倚在椅子里小憩。 下午的比试,选出来的食材乃是鱼脆、青虾、豆腐以及一小把荔枝,同样令人乍一看去有些摸不着头脑。汪展瑞经过了上午那一场比试,兴致大增,便同花小麦商量,这道菜仍旧由他来做。 “你在旁边瞧着,若觉得不妥,咱俩随时商量就是,如何?” “行啊。” 花小麦很高兴偷懒,连个磕巴都不打就使劲点了点头,还乐得前仰后合,拍掌对孟郁槐道:“这回我真是来走过场的呢,汪师傅将所有事都包圆儿了,早晓得我今日都不来,在客栈陪小核桃多好?” 孟郁槐啼笑皆非,斜眼看她:“汪师傅累了一天,你好意思一直躲清闲?” “不累。” 不等花小麦答话,汪展瑞便摇了摇头:“她是有心让我显显本领,我懂。说到底,要谢她信得过我。” 说罢他就立刻忙碌起来,张罗了一炷香的时间,做出一道色浓味香的“荔枝酿八宝鱼脆”,这一回,却是毫不客气将他的宝贝茶叶捧了出来,加入菜肴中。 申时末刻宣布结果,稻香园仍是毫不费力地过关,此时,便只剩下六间酒楼了。 花小麦心中有计较,也不想打听自己终赛的对手是谁,急着回去看小核桃,拉了孟郁槐便走,没忘记吩咐秀苗和庆有将家什全都收拾妥当,一并带回客栈。 池心亭中,那年轻评判再度凑到薛老头身边。 “那稻香园果然是有两把刷子,轻轻松松便入了终赛,薛老,您的眼光果然凌厉,小看他们不得。” “自然。”薛老头抬了抬下巴,眯眼望向花小麦等人里去的背影,“你莫要忘了,那姓花的丫头,压根儿还没出手。” …… 东安客栈里住了四间食肆,除了稻香园之外,其余三家全军覆没,花小麦乐呵呵与孟郁槐回到客站门口,抬头便撞上匆匆往外迎的掌柜。 “呀,回来了!” 那掌柜喜上眉梢,笑得一脸夸张:“我们都得着消息了,说是稻香园进入了终赛,小夫人,您是这个啊!” 一边说,一边竖起大拇指来:“前段日子城里对您那稻香园议论纷纷,我还有些要信不信,今儿想想,幸亏您住在我们这小店中,那叫什么来着……蓬荜生辉啊!孟镖头,您夫妻二人真了不得,我欢喜了许久,就盼着你们归来呐!嘿,我说过,此番您几位住在小店,我定然是要给个大折扣,今晚便置办一桌酒水,好生替你们贺贺!” 孟郁槐与他客套两句,花小麦回过头,让庆有把家什搬去楼上房间,百般吩咐不能离了人,然后也对那掌柜笑笑:“不劳您破费,今晚的饭食,我们自己做,不知可否借厨房一用?” 开客栈,做的就是四方客生意,这许多年,那掌柜甚么人没见过?稍稍一愣便立刻明白过来,连声道:“对,对,我怎么倒给忘了?您如今可是非常时期,饭食么,还是自个儿做来吃最放心——我们自然是盼着您几位能夺得魁首,可那厨房里人多手杂,出出入入的,万一出了岔子,不是麻烦吗?行行行,那厨房您尽管用,只盼您别嫌地方狭小简陋才好,那桌酒水留到明日八珍会结束,到那时您可别推辞!” 花小麦含笑谢过他,又与他吩咐过,若有访客,一概不见,然后一脚踏入客栈,登时觉得气氛有些怪。 如今这东安客栈里,只剩下她一家有资格参加明天的比试,然而天色已晚,其余食肆的人不愿赶夜路,只能在此再住上一宿,见稻香园的人回来了,便有些不痛快,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直瞧。 孟郁槐领着花小麦,目不斜视往楼上去,刚想进屋,就听得楼下传来一把粗犷男声。 “喂,你们稻香园只不过是个村间铺子而已,走了甚么狗屎运,竟能入得终赛?听说是那姓薛的亲自跑去村里请的你……哼,你一个女人,铁锅能不能拎得动都还说不定,能有几分本事?你与那姓薛的究竟是何关系?我看这八珍会,就是有猫腻!” 输急了眼的人往往口不择言,花小麦不想同他计较,却到底被他言语中对女子的轻鄙弄得有些怒,回身摁住要跳出来吵架的庆有,淡淡一笑道:“我有几分本事,明天自会全数使出来,不过……只可惜你见识不到了。” 话毕,径自进了孟老娘的屋。 当晚,哄睡了小核桃,花小麦回到房中,哈欠连天地往榻上爬,旁边孟郁槐便递过一个耳罩来。 “娘特为做的,也给了汪师傅一个,今晚你的任务就是踏踏实实睡觉,万事有我。” “这大热天的,你想闷死我啊?” 话是这样说,花小麦却立刻将那耳罩接了过来,凑上前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有你在,我当然睡得安稳,你要守着我。” “安心。” 孟郁槐将她塞进床榻里侧,吹熄灯,也在她侧边躺下了。 深夜里,客栈外头忽然起了一片喧嚣之声。 孟某人悄无声息地从榻上翻身坐起,竖耳听隔壁动静。察觉有些悉悉索索,似乎是庆有起床要开门,忙走到门边,一脚踏出去。 “不要理,回屋闩上门。”RS 第三百五十三话 回去谢你 客栈外的喧闹声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越来越响亮了,仿佛有八九个人,说说笑笑大声吆喝,不时还传来“哔哔啵啵”放炮仗的动静,呛人的硝石气味一阵接一阵透过窗户往屋里钻。 被吵醒的住客们逐渐起了抱怨,有人咚咚咚走出来,大声询问一番,骂骂咧咧个两句,然后又砰地一声,用力摔上门。 楼下大堂里,亮起一盏晃晃悠悠的灯,掌柜小心翼翼赔不是的说话声透过木头楼板传上来,孟郁槐在黑漆漆的屋里静坐片刻,将眉头一拧,出屋轻手轻脚带上门。 “掌柜的。” “孟镖头?稍等,来了来了!” 那掌柜急吼吼奔上二楼,还未行至孟郁槐身前,便一叠声地道歉:“对不住啊,打扰你们休息了,这实在是……” “细声些。”孟郁槐低低道,冲他做了个手势,“到底怎么回事?” “嗐,不就是城里几个泼皮吗?” 掌柜连连跌足,凑上前神秘兮兮地道:“您惯常没住在省城,不晓得这边的情形,这桐安城中,每逢遇着大事,就是赌坊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从前的事就不说了,今日下晌,那八珍会终赛的六间酒楼名单才刚刚传出,城南赌坊立刻就把局立了起来——嚯,那些个赌鬼,争着抢着地把身家性命往上头压啊!对了,晚饭时候,店里住客都议论这事儿来着,听说您家稻香园的赔率……” “这个不必和我说。” 孟郁槐再度皱了皱眉:“跟我讲讲那几个泼皮。” “他们呀……”那掌柜又往他跟前挪了挪,“喏,我说句话您可别恼,十有八九哇,他们是将银钱都压在了稻香园的对手上,晓得您几位住在小店,便自作主张跑来搅和,只盼能闹腾得你们无法安歇。明日没了精神头,在那八珍会上大失水准呐!” 他说到这里,面上就添了两丝关切之意:“啊呀,您夫人明日是要上灶的吧?这会子……” “还好。多谢关心。”孟郁槐冲他点了一下头。 如这掌柜所言,那几人恐怕的确是为了赢赌局而跑来折腾,不过,却未必是自作主张。 他顿了顿,接着道:“桐安乃是省城,晚上对犯夜之事应当查得更紧才对,他们就不怕引来官府的人?” 那掌柜哭笑不得地叹一口气:“您不知道,这几个泼皮,是城中有名的油子,对城里的大道小路肚里门儿清。倘若真有巡夜的官兵赶来,大不了哄一声作鸟兽散,谁能逮得着——还有那起更坏的,只留在原地等官兵来,一口咬定我这店里混进了贼匪。一旦官兵进店盘查,您几位就更别想消停了!唉,依我说啊,这事儿您莫理是最好的,他们也不是铁打的人,闹累了,自然也就散了。” 说罢摇摇头。打个哈欠,端着灯火摇摇晃晃地下了楼。 孟郁槐在门外站了站,耳朵里被吵闹声所充斥,终究是进了屋,却没再上榻,先跑去将窗户关得严丝合缝。想了想觉得不妥,便又推开一点,然后便静静地在桌边坐下,由始至终,不曾发出半点动静。 花小麦捂在薄被里。轻手轻脚将贴在耳朵上的大耳罩扯开,抹掉鬓边闷出的汗水。 这耳罩到底是用棉花填塞,又不是甚么特殊的隔音材质,怎可能令得她半点声息不闻?楼下刚刚开始闹,她便醒了过来,孟郁槐出门与客栈掌柜说话,她隔着门板也隐约听见了两句,只是怕惹得孟郁槐操心,才一直躺在床上装睡。 她小心地睁开一只眼,朝桌边瞟了瞟。 黑暗中,只能模模糊糊看见他高大的影子,如磐石。 他守在那里,自然是觉得若突然有事发生,便能立刻处理平息,可……她此番之所以来八珍会,说穿了只为赌一口气而已,却带累他如此不安生…… 花小麦忽然觉得鼻子有点作酸,眼眶也潮热了似的,忙死死阖上眼,几乎是强迫自己对楼下的喧嚷充耳不闻,尽快睡去。 …… 隔日一早,花小麦是被走廊里源源不绝的脚步声给吵醒的。 已淘汰的食肆大多数急着回去张罗生意,大清早便要启程,只剩下一家愿意今日再去花影池瞧瞧热闹,东安客栈里瞬时就冷清下来。 孟郁槐面上有两分疲色,把媳妇从床榻间挖起来,提溜着她洗漱,没忘记问一句:“昨晚睡得可好?” “很好啊,一觉就到大天光。”花小麦赶紧点头,抬眼在他脸上张了张,“可我怎么觉得,你脸色好像不大好看?” “无妨。”孟郁槐只用两个字便轻描淡写地带过,“芸儿去厨房张罗早饭了,你收拾妥当也赶紧去,早些赶到花影池,也好快点瞧瞧情形。” 他说着便开门要拉着她往外走,脚下才一动,却被花小麦给拽住了。 “那个……” 小媳妇嗫嚅了一下,小声道:“我回去谢你。” “谢我?” 孟某人眉头一挑,唇角就勾了起来,压根儿不关心她这“谢”字从何而来,干脆利落地直奔主题:“你打算……怎么谢?” “别耍流氓!”花小麦噗嗤一笑,抢在他前头冲出门,蹬蹬蹬地下了楼。 围坐在桌边吃早饭的住客,大都在讨论昨晚那恼人的喧闹声,周芸儿端了清粥小菜出来,一个劲儿地往花小麦面前推。 “师傅、汪师傅,你俩赶紧吃,多吃点才有力气。放心,一样样都是我亲手做的,绝不会出问题。” 花小麦抬头冲她笑笑,飞快地吃完了饭,喂过小核桃,又跑去厨房做好精心准备的蔬菜泥,大伙儿便一起出了门。 八珍会的终赛只有六间酒楼参加,今日花影池外人少了许多,路上变得无比顺利。几人没花半点功夫便抵达池畔,先进入厨棚四下里仔细检查一遍,然后便闲聊着静等比试开始。 辰时中。薛老头等一干评判纷纷抵达,就有小厮前来唤稻香园的人过去,说是比试马上就要开始。 花小麦与汪展瑞、周芸儿不敢怠慢,让庆有守好厨棚里的物件儿。便一径赶到昨日拜灶王爷的空地上。 一路上经过的厨棚还没来得及拆,只是此时,已大都是空空荡荡的了,而案桌前,其余五间食肆的人均已在那儿候着,听见脚步声,纷纷转过头,朝这边看来。 碧月轩的韩风至,桃源斋的宋静溪,这两人是她认识的。能进终赛,也在她意料之内,此外还有一男子,瞧着与汪展瑞年纪相仿,不知何故。似是有点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在哪里见过。至于剩下的两位大厨,她却是从未打过照面了。 宋静溪面上看不出是甚么神色,带了一点笑容,却无论如何不让人觉得她此刻欢喜愉悦,反而仿佛有点紧张,两只手在身侧虚虚捏成拳; 韩风至这会子倒愿意搭理她了。嘿嘿一笑:“我说,你就不能让我一回吗?非上赶着凑这热闹不可?” “我……”花小麦又气又笑,张嘴正要答话,却见方才那个有点面熟的男子忽然伸手指住了她。 “我认得你!” 花小麦心下诧异,也顾不得与韩风至说笑了,弯起嘴角道:“我方才也觉您有些眼熟。似乎打过照面,只是……” 那人淡淡笑了一下:“贵人多忘事,那乌龙吐珠,你可还有印象?” 花小麦立时明白过来。 这人是……谷县那问梅轩的东家! 是了,今年八珍会。全桐安府的食肆都可参加,那问梅轩在谷县也算是声名赫赫,怎能甘心落于人后?他能进终赛,也很正常啊! “一时没认出您,还请您别见怪。” 她忙笑了笑,与那人寒暄。 对方摇了摇头,低笑一声:“原来你也入了终赛,这八珍会,到得如今,方算是有点意思了。” 正说着,薛老头领着四位评判也赶了过来,负手立于众人面前,先似有意无意地瞟了花小麦一眼,又特意看看她身后静立的汪展瑞,哈哈笑道:“几位昨日此番在八珍会上脱颖而出,老夫也替你们高兴。不怕你们笑话,想来你们也晓得,我这人是有名的馋嘴,还望几位今天把真功夫都使出来,让我也饱饱口福,可千万莫要藏着掖着啊!” 他这话透着一股和善,众人很给面子,也都纷纷笑了起来,当中便有那性急的,站出来问道:“不知今日终赛,是否还依昨日的规矩?薛老,请您赶紧将这终赛的题目抽出来,我们也好快做准备。” “规矩大体相似,只有一点不同而已。” 薛老头颔首,捋着胡须道:“食材仍旧由我抽出,同样必须全数用于一道菜中,不可有遗漏——但今天上午,我想你们做两道菜。” “两道?”那人便挠挠后脑勺,“做菜讲究一个精字,这正经是八珍会的终赛,又不是在铺子上做买卖,一味图快,色香味必然要打折扣……” “你说得不错。”薛老头面上露出赞许之意,然而下一刻,却将笑容尽数敛去,“只不过,在你们眼中,寻常去酒楼吃饭的食客,与我们这些评判,究竟有何不同?” 那人神色一凛,不敢再则声,诺诺退到人丛中。 “我这就先抽第一道菜吧。” 薛老头倒也不在这事上纠缠,随意在那些个纸卷中抽出一卷,展开看过,陡然意味不明地一笑。 他也不开腔,径自将那纸卷,递到众人面前。 ps: 感谢地狱先生打赏的平安符~RP 第三百五十四话 上山下海 花小麦先朝那纸卷瞥一眼,然后回头望向汪展瑞,便见他将面露困惑之色,低低道:“黄唇胶、飞龙。” “唔?” 她立时不由自主地挑了挑眉:“只有这两样?” 汪展瑞深深看她一眼:“没错,就是这两样——不过重点好像不在这上头吧?” 其余五间食肆的人已经嘤嘤嗡嗡地小声议论开来,一边说,眼睛还不住地往薛老头那里扫,目光说不出是诧异,还是费解。 薛老头静立在空地中,等着众人商量个够本,然后忍不住笑起来:“我估摸,这会子你们都在心里骂我吧?出这种题目,摆明是为难人,对不对?” 众人刹然收了声,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终究是韩风至,笑呵呵道:“哈,我们其实是在好奇,今年这八珍会上,真有货真价实的黄唇胶?” 那黄唇胶,便是黄唇鱼的鱼鳔,此鱼体型庞大,通身橙黄,常年活于淡水海水交汇处,制成的黄唇胶金黄透明,实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据说有些人家,甚至将它作为传家宝,世代流传。 这样的物事,莫说寻常人,就是多年在饮食行当打滚的大厨也轻易见不着,今日竟能用它来烹饪,委实难得。 说起来,那“飞龙”也同样是少见的食材,出了名的难以捕捉,然而今日与那黄唇胶碰到一起,两相比较,竟也算不得甚么了。 八珍会之所以名为“八珍”,皆因年年都少不了用珍稀食材入馔,而今年,却直到现在方才算露出真容。 薛老头很是自得,不住摸着长髯,泰然道:“诸位都是桐安城内饮食业的翘楚,老夫怎敢拿西贝货相糊弄?实不相瞒,这黄唇胶乃是我的自家珍藏,拢共也没多少。只因我家的厨子没胆儿侍弄,便一直搁到今天。今年八珍会前所未有的盛大,众位又都是手艺精湛的名厨,这黄唇胶交到你们手上。也总算不亏待它了。还要先赔个不是,黄唇胶数量有限,每间食肆只得五枚而已,还请大伙儿善加利用,莫要唐突了它才好。” 这话固然有把这六间食肆往高处捧的意思,却也无形中给人沉重的压力,譬如说花小麦,这会子便觉肩膀上像背了座山,冷不丁转过头,却见宋静溪似有意无意地遥遥往她这边瞟。便毫不客气地送个假笑过去,然后立刻背过身。 “我也晓得这飞龙和黄唇胶难伺候。” 薛老头将众人面色尽收眼底,越发和颜悦色了:“所以,用来搭配的食材,大伙儿可任意取用。不再有限制,若格外需要什么,也尽可以同主办方提,唯独自带的东西,仍然只能用一样。至于另外那道菜,我也就不抽题目了,还请各位尽情发挥。只消午时之前将两道菜送来池心亭就可。” 话毕,他便立刻领着其余四位评判去了池心亭,空地上只留几个小厮,意在防止各食肆多拿食材,引起争端。 花小麦这会子也没工夫多想,与汪展瑞两个快步走到长桌边。就见那黄唇胶置于一只精美匣中,个个儿润泽漂亮,一眼扫过去,根本分不出孰优孰劣。 这样也好,倒省却了挑挑拣拣的麻烦。她便随手拿了五枚,又将桌下罩笼中的飞龙取了两只,回身冲汪展瑞一笑,一径回到厨棚中。 孟郁槐已是在那里等了老半天,好容易盼得媳妇回来,开口就道:“怎么,那薛老先生又给出难题了?方才我听见厨棚外有人经过,那股子怨气,都要冲上天了。” “你也知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了。”花小麦无奈地摊手,接着便往椅子里一坐,只管盯着那飞龙和黄唇胶出神。 别的麻烦都先放在一边不说,最要命的是,那黄唇胶居然还是没经泡发的干货!单单这一点,就得花多少时间? 她今儿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坑人”了,那薛老头,压根儿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趁机会好好折腾他们这几个厨子一回! 许是因为她脸上的神色太凝重的缘故,厨棚里其他人便不太敢说话。耐着性子等了约莫一盏茶的辰光,终是汪展瑞跳将出来,皱着眉道:“莫要尽着发呆,时间不等人,咱可有两道菜要做呢——你心中可有计较?” 花小麦抬头看他一眼,苦笑着摇摇头:“一个在林间飞,一个在水里游,真是……” 怎么说呢?这世上相互不搭嘎的食材多了去了,但只要有心,总能想到令它们和平共处的法子,唯独眼前这两样,真真儿让她一时之间全无头绪。 寻常鱼肚便已味道极之清鲜而著称,眼前的黄唇胶,更是散发出一股浓郁的咸鲜之味,还未经烹饪,只要凑近一点,香味便沁入心脾,实在很好闻。 而那飞龙,实为东北林间的榛鸡,同样也是十分鲜美之物,不同的是,它的鲜带了一股山野之气,显得更为霸道。 两种食材皆香味浓郁,若强行搁在一处烹饪,少不得要互相争抢味道,到得最后,便免不了落个两败俱伤的下场,决计讨不到好处去。 孟郁槐晓得她眼下正发愁,也不与她说那些个“别着急,慢慢琢磨”之类的废话,只默默走去一旁,在椅子里落了座。 这边厢,汪展瑞便思索着道:“我亦觉得这菜很有些棘手,依你说,咱们仿着那‘彩凤吞燕’的法子,将黄唇胶填于飞龙腹中,可使得?” 然后不等花小麦回答便使劲摇头自我否定:“不妥不妥,串了味儿,就成四不像了——但无论怎么说,咱得赶紧把黄唇胶泡发了才好,否则余下的事都没法做。” 这一层花小麦倒是早已经想周全了的,当下便抬头对他一笑,转而望向庆有。 “你马上去,同那边管事的人说,我要两份极细的河沙,他们既然将黄唇胶都请了出来,那东西定然是备下的,我立刻就要。” 庆有答应一声拔腿就跑。一路飞奔而去,不多时,果然捧着两袋子细河沙跑了回来,因为走得太急。出了满头汗。 “芸儿,马上热锅,把河沙倒进去炒热。”花小麦接着吩咐,“若我估计没错,薛老先生之所以让咱们做两道菜,是想用另一道来乱咱们的阵脚,使咱们更为慌张,咱们先不管那个,尽全力把这道头等大菜做好了再说。” 灶下火旺得很,不多时。铁锅里便轰轰地冒起热起来,河沙倒进去,须臾便哔啵作响,间或有一两颗细小的沙粒炸起来,沾在衣服上。便是一个小洞。 “都往后退。” 花小麦没心思说太多,言辞简洁地让几人离远了些,用不住翻炒河沙,估摸着热度够了,受热也均匀,便取来那五枚黄唇胶,作势要往锅里倒。 汪展瑞心中一直存着侥幸。直到瞧见这一幕,才终于忍不住骇然出声:“你……你要用沙爆之法?” “没错。” 花小麦头也不回,低低地答了一句。 所谓沙爆,便是将食材在热细沙中不断翻炒半个时辰,以令得干货快速爆发开来,然后再在冷水中浸泡半柱香的时间。就可当即用于烹饪。 用沙爆之法炒出来的鱼肚,不似水发的那样口感绵软粘腻,反而多了两分韧性,初尝时会觉得有点像猪皮,表皮稍硬而内里中空。口感十分特别。 眼下时间并不充裕,这不失为一个应急的法子,却对火候有极高的要求。倘若河沙过热,便会使得鱼肚太过坚硬,根本咬不动,可若是热度不够,却又根本达不到令其“爆发”的效果,火候只差一分,做出来的菜便与“美味”二字相谬千里。 汪展瑞下意识地想要出声阻止,却又找不出更好的法子,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花小麦也没搭理他,又对周芸儿道:“把那两只飞龙剥洗干净,肉切成小条;汪师傅,你赶紧煮茶,将飞龙肉浸泡一下去去腥膻。” 想了想,又补上一句:“用绿茶。” …… 两种难得的食材果然不同凡响,很快,花影池畔便弥漫起浓浓香气,从各个厨棚上空绕了绕,径直奔进池心亭中,引得五位评判,都不由得吸了吸鼻子。 “嚯,真够香的……” 薛老头深呼吸一口气,笑不哧哧地转头对其余四位道:“光是闻见香味,却吃不进嘴里,这滋味实在难熬,也不知那六间食肆,几时才能将菜送来?” 几人十分心有戚戚焉地点头,不约而同地举目朝场中望去。 午时将至,陆陆续续,六间食肆的两道菜都送了过来。 最先抵达的是问梅轩,韩风至的碧月轩紧随其后,池心亭里渐渐人多了起来。 五间酒楼都已做完手上功夫,唯独还剩下稻香园。 薛老头将所有人都留在了亭子里,又命人取来铜盖罩住菜碟,以免香味和热气泄露。 “搞甚么花样?” 众人等得心焦,便不由得出声埋怨:“莫不是故意留到最后,好让咱们在这儿迎接她?女人就是麻烦,成天肚儿里都是那些个弯弯绕,烦死人!” “您说她就说她,何必将我也带着一块儿骂?”宋静溪在旁掩口一笑,半真半假地道。 “我不是……”那人赶紧摆摆手,“我只不过……” 话未出口,便听得有人嚷起来。 “稻香园的人来了!” ps: 感谢幻珊瑚、用不着两位同学的粉红票~ 咳嗽低烧,晚上去了医院,耽搁久了,接下来几天都会两更的~RP 第三百五十五话 胜负已分 众人听见这一声吆喝,纷纷回身张望,也不知是处于什么心理,居然自动自发地往旁边让了让,闪出一条道儿来。 花小麦与汪展瑞走在前头,身后跟着周芸儿和秀苗,两人手中分别捧一只大托盘,上面搁着瓦罐、白瓷海碗和菜盘,都严严实实地压着盖儿,半点热乎气也不曾透出来。 亭中人神色各异,有人猛盯着那两个托盘瞧,有人捧着茶杯垂首不语,唯独那韩风至,笑得一脸轻松,冲花小麦挤了挤眼。 薛老头抬眼看看日头,抚髯一笑:“行了,诸位都在规定时间内将两道菜做了出来,为显公平,大伙儿便都留在这池心亭中,咱们就按照抵达的先后顺序,一一品评。” 话音未落,便有人在旁心不甘情不愿地嘀咕了一句:“如此,那稻香园不就成了压大轴的?哼,我就知道她拖到最后,必然是藏着小心思的!” 花小麦无意与他争辩,汪展瑞则是压根儿不屑于争辩,反倒是韩风至杀出来打抱不平,睨着那人道:“你既这样说,大不了让稻香园第一个接受品评,如何?只怕你又担心一开始就被人抢走了风头,照样不乐意!” 那人嘟囔了一句甚么,扭过头去不做声,薛老头则背着手,敛去笑容,颇有点不悦地道:“大伙儿共在饮食界谋生,都是同行,为何要闹到这般互相猜疑、剑拔弩张的境地?老夫虽不才,却还担得起这八珍会评判之首的名儿,自问这规矩很公道,都不必再说了。” 说着又转头望向其他人,面色稍霁:“排在后面的几间食肆也不必担心菜品搁久了变冷,滋味大打折扣,现成已备下数个风炉,若是有需要,只消同小厮说一声。取来给菜色保温就是。” 此话正合花小麦的意,立即招手唤来一年轻后生,请他帮忙拿个风炉来,谨慎调成文火。把瓦罐放了上去,并让秀苗在旁妥当看守。 锣响一声,品评正式开始,头一个抵达池心亭的问梅轩,将菜色呈到薛老头面前,乃是香酥飞龙烩鱼胶和网油包珍肝。 薛老头与其余四位评判先后把两道菜各拈起一点来,细细尝过,面上不带半点表情,只冲那问梅轩东家客套一笑,呷一口茶。即刻将韩风至请上前。 花小麦觅一处视野不受限的所在坐下,不动声色将众酒楼的菜品瞧了个遍。 八珍会的终赛虽有两道菜,但人人都知,那飞龙和黄唇胶才是重中之重,一个个儿将全副精力都花在了这上头。至于另一道,则大都选了自己最拿手、且做起来不麻烦的菜式,图个方便而又不容易出错。 时间短,对于那黄唇胶,大多数食肆都采用了油发的方式,即是把洗净沥干的黄唇胶置于低温油中炸,直到鱼胶炸到手一折就断。断面呈海绵状,便可捞出使用。 此法固然是快,却更适用于质薄的鱼肚,似黄唇胶这等又厚又大的绝顶精品,处理起来仍旧需要花一番功夫,弄得不好。便会外焦里不透,使得口感大打折扣。 “方才在厨棚内,我还有些担心,觉得你太过胆儿肥,这会子却笃定许多。” 汪展瑞立在花小麦身侧。由始至终一直绷着脸,只嘴唇微动,低低吐出这句话。 花小麦没答言,只抬起头来,眯起眼对他笑了一下。 …… 做两道菜,花去了一整个上午,然而真正到了品评时,却仿佛只是一瞬之间。 碧月轩之后是桃源斋,紧接着是另两间食肆,须臾,便轮到了稻香园。 花小麦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令周芸儿将盛装飞龙肉的碟子率先摆上桌,回身正要让秀苗把风炉上的瓦罐也端来,却听得那边忽地传来一声尖叫。 是女子尖细的嗓门,透着一股凄惨的意味,仿佛正承受难忍的疼痛。 紧接着,便是秀苗中气十足的斥骂声。 “我呸!早知道你们会来这手,就等着你呢,如今怎样,被我逮个正着!觉得疼是吧?疼就对了,看你长不长记性!” 众人陆续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望去,却见那秀苗左手叉腰,右手死死揪住一个女子的腕子,横眉立目喷得唾沫四溅。 是宋静溪身边那名叫青荷的丫头,被秀苗捏住的那只手上已红肿了一片。 “怎么回事?”薛老头将眉心一拧,立时站起身来。 与周芸儿的怯懦胆小不同,秀苗这姑娘日日跟在春喜腊梅身边,给耳濡目染得性子十分泼辣,平日里轻易不发作,一旦被惹恼,跳起脚来,却是天王老子的面儿都不给。花小麦之所以让她守在风炉旁,原就是担心有人要动手脚,没成想这宋静溪,倒真没让她失望。 秀苗死死地拽着青荷不肯撒手,望着薛老头理直气壮道:“我们东家吩咐我在这儿守着这锅汤,我便片刻不敢离开,生怕出纰漏。哼,一早我就发现她老往我这边瞟,特意多留了个心眼儿,结果,趁我一转过背的工夫,她便蹭了过来,伸手想要掀翻我家的汤!” 她说着便将青苗的手一扬,高声道:“我们东家常说,我们不欺负人,但若有人想蹬鼻子上脸,我们也不是那起软性儿的!您瞧她手上这伤,就是想要掀翻瓦罐时,被我捏住了一把摁在风炉上的,这叫啥?这就叫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 那青荷又是疼又是怕,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半个字也说不出。花小麦懒怠搭理她,径直望向宋静溪,冷声道:“宋老板,你一而再再而三地针对我,有意思吗?人人来参加八珍会都是各凭本事,怎地偏生是你,一定要弄这歪门邪道?我是不是应该谢你瞧得起我,拿我当个对手看待?” 宋静溪脸色变了变,目光不由自主朝薛老头的方向扫去,强撑道:“小麦妹子,我并不曾让她捣你的乱,是误会……” “误会?” 韩风至眸中射出两道冷光。捏拳道:“那么前年你换了我的响螺,可也是误会?” “好了!” 薛老头狠狠一拍桌,往宋静溪脸上瞟一眼:“品评还未结束,此事容后再说。宋老板,请你先离了这池心亭,过会子自有人去告知你最后结果。” 又转头望向花小麦,和蔼道:“好在那一锅汤并未被破坏,咱们继续,如何?” 宋静溪与青荷两个被送出了亭外,花小麦与汪展瑞对视一眼,长长呼出一口气,抿唇对薛老头一笑:“自然是正事重要,不过这道菜吃法有些特别。最后还有一个步骤,您若不介意,可否由我亲手来您几位面前操作?” “有何不可?”薛老头对她的态度很是满意,捋髯颔首,“你这就上前来吧。莫要再耽搁工夫了。” 花小麦便小心翼翼将风炉上的瓦罐端下,与装着飞龙肉的白瓷碟子一并捧到薛老头面前。 盘中的飞龙肉被切成了极薄的小片,用水稍加汆烫,却并未断生,隐隐透着微红。瓦罐中则是一钵奶白色的汤,仍在咕嘟咕嘟冒着泡,瞧着很是浓稠。用汤匙搅动,能听见细微的沙沙响声。 她一丝不乱地搛出两片飞龙肉,放进小碗,然后不断地将那沸腾的汤水舀出来往肉上泼洒。 随着她的动作,空气中很快腾起一股带着海水味道的鲜香,待得肉片两面彻底变了色。她便将小碗端给薛老头,道一句“您尝尝”,也不等他作反应,便径直去了下一位评判跟前。 薛老头脸上带两丝狐疑,夹起一片飞龙肉送入口中。略经咀嚼,霍然睁大了眼。 其他几人在尝过之后,也不约而同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看花小麦的目光,便多少有些复杂。 “怎么样?您老倒是说话呀!” 韩风至抱着胳膊好整以暇立在一旁看热闹,笑嘻嘻道:“该不会是好吃得让您将舌头都吞下去了吧?” 大抵是因为顺顺当当地做好了菜,没再被人动手动脚,他这会子处于完全放松的状态,就如他自己所说,他在乎的从来都不是结果,要的,只是一个公平的过程。 “你来尝尝。” 薛老头低头看看那菜碟中还余下不少飞龙肉,便招招手:“大家都一块儿来尝尝吧——小麦丫头,劳你给大家也弄几片,总要让人服气才好。” “您这话……” 几位大厨闻言皆是一愣,难免觉得不是滋味,却也不愿落于人后,争先恐后地上前来,从花小麦那里接过烫熟的肉片,迫不及待送入口中。 飞龙肉一入口,奶汤的浓鲜便迅速四处奔窜开来,舌尖的触感不似想象中那般嫩滑,反而有些粗糙。 然而,细品之下他们就发现,粗糙的并不是肉片本身。 那薄薄的飞龙肉表面,附着了一层比盐粒子还细的物事,有些许韧性,牙齿稍稍用力咬下去,那极碎的小颗粒登时爆发开来,极致的清鲜味瞬间冲上头顶,眼前一片白,耳朵里也听不见任何声响,四感俱被融化,唯有舌尖那一点香,霸道地昭示存在感。 更妙的是,飞龙肉并不曾因此就失了色,它选择后发制人,等口中的鲜味稍淡,才挟带着山野之气凶腾腾地杀出,穿梭于唇齿间,那感觉…… 就像是将将从水中湿漉漉地爬起,又登时入了林间,给这道菜增加一缕悠长回味。 “她竟……” 几位大厨瞠目结舌,骇然道:“按理,黄唇胶在汤水中多熬一阵便会尽数化去,可……硺成如此细小的颗粒,浸泡在奶汤中不断烹煮,居然还能保持韧性,这……” 薛老头如释重负,扭头深深看了花小麦一眼,仿佛十分欣慰。 “剩下的那道菜,吃不吃又有什么紧要?胜负已分啊……” ps: 肺要咳出来了…… 还有一更~RP 第三百五十六话 魁首 花小麦倒显得很淡然,照旧将那白瓷海碗揭开,露出里面云霞一般的汤水。 芙蓉花瓣艳红,豆腐雪白,没加任何调味料,甚至连一点油星儿都不见,碧清澄澈,轻轻一晃,荡漾开来,与那花影池的景竟有两分相似。 “规矩是吃两道菜,您还是尝尝的好。” 她盛出五小碗,分别递给众位评判,微笑道:“黄唇胶和飞龙看似是清淡之物,其实味道却颇重,会在口中停留很久。与其用茶水化去,倒不如抿一口我这雪霞羹——我晓得第二道菜是没人看重的,但至少,让它派上点用场吧,您说呢?” 薛老头从善如流,果然端起碗喝了一小口,赞道:“当真十分清甜,甚好。” 余下四位评判也都连连点头:“不止是我们,诸位大厨也都尝过了稻香园东家的手艺,今年这八珍会的魁首之位非她莫属,想来大家,也不会有异议了。” 池心亭中一片寂静,无人哀叹,无人惋惜。 没有悬念,所以,无话可说。 八珍会的魁首,看似只是个虚名而已,它甚至无法像前年那般,给胜者带来承办中秋月宴的资格,但任谁也不能忽略,那即将紧随其后到来的,无法被撼动的口碑和声名。 不必等众酒楼的人离开这花影池,最后的结果便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城中乃至整个桐安府,或许用不了多久还将天下皆闻,身为一个厨子,一间酒楼的东家,又还能再奢望些什么? “丫头……” 薛老头看上去似乎有些激动,摸着长髯的手微微震颤,唤了花小麦一声,却说不出话。 “您莫不是还要给我发什么奖励?唉,您已将压箱底儿的黄唇胶都搬出来了。我一个晚辈,怎好再教您破费?”花小麦歪头一笑,打趣道。 “去!” 薛老头被她给逗笑了,拿手指头点点她的脸:“八珍会的魁首落在你身上。给你带来的好处多得数也数不清,你还想管我讨东西?别说我没提醒你,你莫要得意的忘了形,这名头只能在你脑袋上停一载,明年这时候是个甚么情况,谁都未可知,若到时我发现你懈怠荒废,可不跟你客气!” 花小麦含笑规规矩矩应一声,一个没忍住,转头向池心亭外张了张。 只可惜没能看见宋静溪现下是何表情啊……不过无论如何。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那女人接下来的日子,只怕就没那么好过了。 亭中寒暄一阵,谢过薛老头等五位评判,花小麦又与韩风至多说了两句。便领着周芸儿和秀苗往外走,汪展瑞被薛老头给留下了,也不知是有甚话说。 三人沿着碎石小路往稻香园的厨棚去,一路上花小麦始终未开腔,秀苗笑得如一朵花一般,到底憋不住,陡然拽了花小麦胳膊一下:“东家。你想笑就笑呗,装什么淡定啊?咱稻香园现在就算还没坐上桐安府饮食界的头把交椅,却至少也是数一数二的了,你……” 这姑娘成天在铺子上干杂活儿,手劲大得很,花小麦给她拽得一个趔趄。不等她把话说完,便“嘶”倒抽了一口冷气。 “撒手呀!” 周芸儿赶紧拍了秀苗一下,赶上前扶住花小麦的胳膊,一脸担忧道:“师傅,你的手没事吧?” 花小麦皱一下眉:“恐怕是伤了筋……” 用沙爆之法发出来的黄唇胶如猪皮般柔韧。要硺成比盐粒子还细的颗粒,除了刀功之外,少不得还要使大力气。先是在河沙中反复翻炒,再丝毫不间断地剁上一炷香的时间,莫说是女子,就算是个大男人,也难免胳膊酸软,筋骨劳损。 “哎呀……” 周芸儿不敢下死劲给她揉,只小心翼翼捧着她胳膊低叹:“方才我们都说替你一替,你偏生不肯,非要自己动手——你就算信不过我,难道还信不过汪师傅?这八珍会就算再紧要,也不过就只是一场比试罢了,你何苦把自己搞到这模样?” “我也没琢磨那么多,不过是想着尽力而已。”花小麦回身冲她笑笑,“行了,别摆你那苦瓜脸给我看行吗?你郁槐哥与咱们芙泽县城内好几位治跌打损伤的名医都相熟,等回了家,我让他带我去瞧瞧。” 说罢,便快步走到厨棚前,撩开毡毯,笑呵呵地钻了进去。 孟郁槐人虽未去池心亭,却早得到了消息,此刻见花小麦进来,立时快步迎上前,垂下眼将她看了半晌,勾唇低笑出声。 …… 离开花影池,颇费了几人一番功夫。 新的八珍会魁首热腾腾出炉,不少消息灵通的老百姓都赶来看热闹,将大门口围了起来,踮起脚尖往里头张望。 “听说是个女子呢!” “听说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只可惜已嫁了人了。” “听说她夫君生得相貌堂堂,若是真的,也不算亏了!” 孟郁槐恨不得将押镖时的本领全使出来,护着媳妇左穿右突杀出包围圈,专拣那偏僻的小巷子钻,待得终于回到东安客栈,已是满头大汗。 幸亏这桐安城他常来,对地形还算熟悉,否则,今儿非被堵死不可! 客栈大堂内已摆上一桌酒水,掌柜的欢天喜地迎上前,将昨日那恭维话又絮叨了一遍,死说活说,将几人往桌边拉拽。 “我是真没想到,今年八珍会的魁首居然会出在我们东安客栈中,也跟着长脸啊!” 他乐呵呵地道:“您几位不是本地人,只怕也没人帮着张罗,可这庆祝的酒,怎么都得喝两杯!孟镖头,孟夫人,酒菜都备齐了,好歹稍微坐坐,就当给我个面子,行不?” 花小麦忙了一上午,其实已有些乏了。加之胳膊又隐隐作痛,便很想上楼回房去歇一歇。然而这掌柜盛情难却,她也无法可想,只得与孟郁槐两个入了座。又招招手,将周芸儿几人也叫了过来。 孟老娘却是早就在桌边坐得稳稳当当,怀里抱着小核桃,对稻香园夺了八珍会魁首之事毫不在乎,斜睨花小麦一眼,没好气地嘟囔。 “我还以为你们真有那么孝顺,领着我上省城来玩一趟,现下我才算是明白了,敢情儿你俩就是诓我来带孩子的!日头毒,我也不敢领着小核桃上外边儿逛去。连着两天,从早到晚就闷在这客栈中大眼瞪小眼,活活要了我的命!你俩有良心吗?” 一头说,一头就要把小核桃往花小麦怀里塞。 “娘!” 孟郁槐顾忌花小麦伤了胳膊,忙不动声色地抢在头里将儿子接了过去。 花小麦则强打起精神。冲孟老娘抿了抿嘴角,露出个讨好的笑容:“可不是?这两天真辛苦娘了,咱好容易来省城一趟,要是哪哪儿都没去过,也太可惜了!您看这样行不?咱们索性多留两天,明日咱俩一块儿上街,您看上什么咱就买什么。再将这城里有名的酒楼吃个遍,省得您成天埋怨吃我做的菜都吃腻歪了,如何?” “看上什么就买什么?那还过不过日子了?!” 孟老娘使劲儿白她一眼,对她的提议却分明很受用,眼角眉梢都藏着一丝期待的意味,嘟哝了两句。也便高高兴兴地预备偃旗息鼓,目光冷不丁往桌上一扫,突地奇道:“咦,怎地少了个人?那汪师傅呢?” 众人也不计东家伙计,挤挤擦擦坐在一块儿正吃喝得高兴。听见这一句问话,蓦地都愣了,不由自主朝花小麦看去。 “都瞧着我干嘛?”花小麦噗嗤一笑,“该回来的时候总会回来,他一个大男人,自个儿晓得拿主意,难不成还要你们操心?” 说罢,自顾自拈了菜来吃,被秀苗百般劝着,破天荒地,又抿了一口酒。 忙活了一整个上午,饭毕,大伙儿都各自回房歇息,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也将小核桃从孟老娘那里抱了来,带回自己房间。 小家伙如今嘴里时常咿咿呀呀发出些奇怪动静,冷不防一听,倒像是在唱歌。大热天的中午,他竟半点困意没有,瞪着两颗乌溜溜的大眼珠儿一个劲儿地嘴里嘀咕,逗得花小麦直笑,也不想睡了,就趴在榻上跟他玩,一大一小皆是兴致高昂。 孟郁槐舒舒服服倚在被褥上,含笑看着她娘俩胡闹,片刻道:“咱真要在省城多留两天?你那胳膊我虽是检查过,应当无碍,却到底还是看过大夫才能安心,万一有甚么也好尽快医治……” “你没瞧见娘听说能多留两天时,面上是什么表情?”花小麦回了回头,“咱好容易出来一趟,怎么说都该陪她四处逛逛,不是吗?” 她一骨碌猴到他身上去耍赖:“再说,孟镖头,你媳妇我可是挣了个魁首回来呢,你难道就不想在这省城里买点什么贵价货,犒劳犒劳我?你明知道我那胳膊只是用劲儿太过而已,何必还如此婆婆妈妈?” “找打?”孟郁槐搂住她,似笑非笑瞟一眼,“既如此,多留两日也罢,只不过……” 他皱了一下眉:“那汪师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是跟你说了吗?临走时被薛老先生给叫住了,他……” 花小麦抿了一下嘴角,话才说了一半,就听得门上传来剥啄声。 “郁槐老弟,东家,你们可还歇着?” 是汪展瑞的声音。 这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花小麦忙翻身起来,理了理衣裳头发,将自己收拾齐整了,孟郁槐便前去打开门,笑道:“有个娃娃在,如何能踏实歇着?汪师傅进屋来坐。” ps: 感谢紫雪盟主同学打赏的五个平安符o(n_n)o,感谢地狱先生、六月青梅两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x晓舞、雪叶纷飞两位同学的粉红票,谢谢~RP 第三百五十七话 选择 稻香园住的这三间房朝向都不错,上午有些晒,下晌日头转去另一边,拉上竹帘,屋里登时阴凉下来,倒比楼下大堂要凉快许多。 汪展瑞手里捏一个油汪汪的纸包,踏进门来一眼瞥见榻上的小核桃,立时停住了脚。 “听伙计说中午大伙儿一起吃酒乐呵来着,我没能赶上,就觉得应该来交代一声——娃娃在睡觉?那我过会子再……” 就像是回应他的话,榻上的小核桃含糊不清地又嘀咕了一句什么,转头来冲他咯咯一笑。 “他精神头好得很,眼瞧着是不会睡了。”花小麦笑着把汪展瑞往屋里让,“外头热得很,横竖也没事,来坐会儿。” 一边说,一边将桌上温茶斟了杯与他。 汪展瑞略有点迟疑,想了想,便也在椅子里坐下了,把手中的纸包往桌上一搁。 “午间……薛老先生拉了我去一间馆子吃饭,那家的糟卤鸭腿在城中很有名,我便买了两只。咱来了省城两三天,净为八珍会的事忙活了,别说四处走走,就连别家的拿手菜也一样没尝过。这鸭腿人人都夸,我吃着却觉也不过就是那么回事,与稻香园里的卤味双拼、四拼没得比,鸭肉倒还算细嫩,也足够入味,你俩试试?” 说着便回身冲孟郁槐笑笑,拉他也在桌边坐了。 花小麦应声将那纸包接过来,凑到鼻间闻了闻,只觉香味还算醇正,却没打算立刻就尝其味。她故意忽略汪展瑞方才话中的重点,抿唇道:“是呢,好容易来一趟省城,假使没能尽兴玩玩,也太亏得慌。所以我们预备多留两天,四处逛逛。买些新鲜物事回去,也算没白来。芸儿记挂着铺子上的生意,怕谭师傅一人张罗不开,便打算明儿一早就往回赶。秀苗和庆有两个,也随她一块儿走。” “啊……” 汪展瑞点了点头:“那我也……明儿一早就走吧,你们一家人和和乐乐的,我就别跟着瞎搀和了。” “随你,自个儿拿主意就好。”花小麦应一声,走去将窗户打开一点透透气,随即又把小核桃身上的薄被裹了裹。 屋里一时没人说话,窗外钻进来一丝风,将竹帘拍得啪啪轻响。 “那个……” 汪展瑞似有点不自在,舔舔嘴唇。端起茶杯来抿一小口,搭讪着对孟郁槐道:“怎么说咱稻香园此番也算是赢了个魁首回来,合该好生庆贺庆贺才对,中午那顿我错过了,晚上郁槐兄弟你要是得空。咱再一块儿吃两杯,横竖接下来也没甚正事要办,沾沾酒,无妨罢?” “行。”孟郁槐微笑点点头,痛快应承。 接下来…… 接下来那汪师傅便又没了话了,分明有些坐立难安,但看他那情形。却又好似并没打算起身告辞。 花小麦安顿好小核桃,重又回到桌边坐下,慢吞吞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冷不丁抬眼望向汪展瑞,深吸一口气,含笑道:“汪师傅。你若是有话便只管敞开说,上一回咱不是都商量过了吗?藏着掖着只会让咱们彼此徒生猜疑,何必吞吞吐吐?” 汪展瑞飞快地瞟她一眼,平日里是出了名的怪脾气,这会子却好似生怕惹恼了她一般:“其实……我就是想跟你们说说。今天薛老先生找我的事。” 果然是为了这个啊…… 花小麦丝毫不觉得意外,转头望向孟郁槐,见他也是满面了然之色,便忍不住笑起来:“好,你说,我听着。” “那薛老先生与家父是相识的。” 汪展瑞有点困难地道:“也算不上多么熟稔,至多只是以老饕的身份,与家父这所谓的‘天下第一名厨’打过两回照面而已。但他那人对于吃实在精通,只要是好吃的东西,他尝过一次便印在了脑子里——上回他来稻香园邀你参加八珍会时,尝过我做的菜,已觉得我的烹饪手法与家父颇为相似,今次便更添两分笃定。我之所以不愿将自己是汪同鹤儿子的事说出来,只是不想借我爹的名头招摇而已,他既已认出,我也无谓再隐瞒,索性便认了。” 花小麦点点头:“唔,然后呢?” “然后……”汪展瑞再度朝她面上一扫,“然后他便问我,是否有意留在桐安城中发展。他说,哪怕别人都不知道我是汪同鹤的儿子,单凭我在八珍会上做出的那两道菜,再加上他的人脉,足以令我在省城站稳脚跟……” “你的意思是说,那薛老先生也打算混到这饮食行当里,和我们抢饭吃了?” 花小麦绷着脸挑了挑眉,敛容道。 “他从未做过饮食生意,只因这许多年来,始终未曾寻到一个令他真正满意的大厨。前二年八珍会撞上你,他本有两分心动,但晓得你是桃源斋请来的,还以为你会留在那里为厨,待得弄清事情始末,你又已在火刀村里开起了饭馆儿,他说,也是这回八珍会上遇见我,才又起了这份心思。” 薛老头的这番说辞,明明是在肯定汪展瑞的厨艺和实力,然而他却仿佛很不习惯这样的夸赞,说话时眉头纠结成一团,摆明了很是苦恼。 这神情瞧着委实古怪,花小麦掌不住要笑,费了好大力气才生给憋了回去,气鼓鼓地哼一声道:“如此说来,汪师傅,你还真是个抢手的呢!前有宋静溪跑来挖墙脚,今日连赫赫有名的省城第一老饕也来游说于你——我还当那薛老先生待我好,没成想,他也不是个厚道人!” “你别这么说。” 汪展瑞索性将眉心拧成个川字:“我心里晓得,他与宋静溪不同。那女人说穿了只是想拿我当枪使而已,待得她目的达成,会将我摆去何处境地还未可知;而薛老……他是相信你独个儿便能将那稻香园撑起来,于你而言我不过是锦上添花,我……” 想是有点发急了,他这话说得有点语无伦次,嘴上连打好几个磕巴,显然是认了真。 孟郁槐是个宽厚的性子。在旁看得心下不忍,便瞥了花小麦一眼:“差不多得了,哪有你这么欺负人的?” 花小麦眉角一挑,讶异地朝他看去。 真是奇了。对于汪展瑞被薛老头叫住一事,由始至终,她压根儿就没和孟郁槐提起过,怎么看情形,这家伙倒好像对她心中所想一清二楚似的? “别看我,你那点小鬼心思,唬得住谁?” 孟郁槐似笑非笑地勾一下唇角。 汪展瑞一脸困惑,目光在他两人之间来回穿梭:“怎么个意思?” “哈!” 花小麦再绷不住,一拍掌笑出声来:“汪师傅你别紧张,我同你闹着玩罢了。我又不傻。薛老先生从前与你素不相识,冷不防叫住了你,大概会说些什么,我就算不在跟前,也隐约能猜得到。只是这终究是你的事。你不提,我也不好主动张嘴问,更不想影响你做决定。” 她说着便长长吁出一口气,正色道:“薛老先生虽不懂为厨之事,在省城的饮食界却很有威名,他看中了你的手艺,这对于你实是一桩大好事。我给你句实话,我是真心替你高兴。唔,虽然么,那老先生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越过我直接找上了你,我心中的确是有点不乐意的。不过算了,谁包藏祸心,谁存着善意,我能弄的明白。这事儿,你只管自己拿主意。不管你怎么决定,我都没意见。” “你、你真这么想?” 汪展瑞始料未及,不可置信地朝她脸上望了又望。 “你瞧我是那起口是心非,爱逞强的性子吗?”花小麦歪歪头,冲他弯了弯嘴角,“若真要我说心里话,我自是不愿你离开,但如今这样大好的机会就摆在眼前,倘使我拼命将你拦下了,过后你也会懊悔的。” 她说着便偏过头去与孟郁槐对视,捂住心口一脸沉痛。 “你们说,似我这等识大体顾大局的东家,还能上哪儿去找?汪师傅,咱俩有朝一日若在那八珍会上狭路相逢,你可让着我点儿,知道不?” 铺子上有汪展瑞这样的大厨,自然如虎添翼,但说穿了,这世上又有谁甘心永远被压一头?像他这样的人,原本就很有资格,将整个后厨都牢牢捏在自己手中。 那汪展瑞被她前面那番话弄得有点感动,听到后来,却又不免觉得好笑,面上神情愈加奇异,自胸臆中吐出一口气。 “其实头先儿在薛老先生面前,我已做了决定了。我告诉他,当初我拿定了主意要在稻香园干一段儿长久日子,眼下也并不打算离开。我请他给我两年时间,若两年之后,他仍存着要开食肆,让我掌勺的心思,我便来省城助他,但明儿个,我还是同庆有他们一块儿回火刀村的好——这话刚进门时我就同你说过了,你怎地不明白?” “你是说……” 花小麦一愕,下意识还想再开口,却发现其实没甚么可问的了。 这……算是柳暗花明吗? 她不由自主地朝孟郁槐望去,就见那人也正微笑着一脸欣慰地看着她,便唇角一弯,噗嗤笑出声来。 …… 当晚孟郁槐与汪展瑞将庆有捉了去,在楼下大堂吃了一夜的酒,小伙计打着哈欠催了两三回,犹自觉得不尽兴,索性抱着酒坛子去了那两人的房,直饮到临近子时,方带着一身熏然酒意回屋。 花小麦等不到他回来,早已是搂着小核桃在榻上盹着了。因怕吵着媳妇孩子,他也不敢开灯,轻手轻脚朝榻上摸,一个没当心脚下打晃,撞在了一张四角凳上,发出“咣”一声轻响。 小核桃皱着脸使劲儿扭了两下,似乎很不耐烦,神奇地从口中发出一声类似于“啧”的声响,花小麦也瞬间给吓醒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拍拍小娃娃,睡眼惺忪地朝孟某人脸上一瞟:“怎地这么晚——明儿咱们去哪儿玩?” ps: 那个……谢谢同学们帮我出主意治咳嗽,今天晚上还是被拎去医院戳针了o(╯□╰)o,等下还有一更~RP 第三百五十八话 两人 庆有和秀苗他们自打来了稻香园上工,便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每日里天光便要下门板,夜深了还要收铺头,一累就是一整日,半点懒也躲不得,待得终于盯着漫天星子回家,往床边一坐,浑身就似散了架,哪哪儿都不得劲。 临离开省城的头一晚,他们终于能踏踏实实地好生歇歇,一觉睡到第二日辰初才醒,迷迷瞪瞪转脸去看窗外天色,心中陡然一惊,一咕噜跳起来,慌慌地洗漱了,从各自房中冲出来,咚咚咚地奔下楼。 这时候,花小麦已抱着小核桃,与孟郁槐、孟老娘坐在桌边吃早饭,周芸儿也已经拾掇利落了,在汪展瑞的帮助下,将沉重的家什搬上马车。 “糟糕,不赶趟了不赶趟了!” 庆有急吼吼地直跑到花小麦面前才刹住,使劲儿跌足道:“汪师傅,你咋也不叫我一声儿?回火刀村得走一整天呢,我行李都还没归置齐全……呀,都怨你,昨夜里那样死命灌我,我竟睡死过去了!” “别慌。”花小麦小心喂一勺南瓜泥给小核桃,抬眼笑道,“这一向你们辛苦了,我们做厨子的只管在灶上张罗便罢,你们却得四处奔忙跑腿儿,且得花不少力气。所以特意让你们多睡一会儿,否则等回了村里,就又不得闲了。” “哎?”庆有一怔,赧然挠挠头,“这不算啥……” “你的行李,一早汪师傅替你收拾利索了,秀苗的也是一样,芸儿帮着照应得妥妥当当,你俩只管坐下安心吃饭,完了上车就走。依我看,今儿你们也别往铺子去了,回家好生休息,明日再去忙活不迟。” 庆有和秀苗两个素来晓得他们这东家待人不薄。饶是如此,听她这样讲,心中仍旧颇有两分感念,摸摸衣角应一声“是”。就哑了一般杵在那儿一声不出。 “坐下啊。” 花小麦便嘴角一翘:“咱也不是头一回在一个桌上吃饭,莫不是这会子同我讲起礼数来?喏,你俩明日回到铺子上,记得跟谭师傅他们说,这几天铺子上的买卖全赖他们撑着,我晓得他们劳累了,不两日我便回去,到时安排他们轮换着回家歇一天,也好透口气。” “行,行。”两人脆生生地连连答应。从小伙计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粥碗,到底是心焦,急着踏上归程,居然也不怕烫,囫囵吞枣似的一股儿脑喝下去。抓两块点心便往门外跑。 花小麦将小核桃送到孟老娘怀中,也跟了出去,吩咐他们将东西再检查一遍,莫要有遗漏,眼看着汪展瑞和周芸儿也上了车,车夫喝马前行,便微笑扬声让他们路上小心。然后慢吞吞地回到客栈大堂中。 孟老娘心心念念想去城里转,见她进来了,便等不得地扑上前,一把攥住她,高声道:“我说你可真啰嗦!趁着这会子还早,日头不算毒。咱赶紧出门呀!再耽搁下去,外头又热辣辣的,你儿子哪经得起那样晒?” 那三间参加八珍会的食肆离开后,东安客栈里又零星住进来两拨客人,这会子也都在楼下吃早饭。孟老娘声音又敞亮。表情又凶恶,竟是他们从未曾见识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异之色,纷纷往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花小麦是跟孟老娘闹腾惯了的,还不觉得怎样,孟郁槐却是很有点发窘,又不好上前提醒,便唯有一个劲儿地给媳妇使眼色。 “娘——” 花小麦领会他意图,憋着笑将孟老娘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喉咙道:“昨日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今儿专门上街买东西使钱吗?您瞧瞧眼下是什么时辰,好些铺子这时候还未开门哩,咱现下就闷着头往外跑,只能看看人家的门板,不照旧白给日头晃得头昏?” 孟老娘晓得自己是性急了,嘴上却不肯认,嘟嘟囔囔两句,寻个由头抱着小核桃躲去一旁。 花小麦抬头朝孟郁槐挤挤眼,安心坐回桌旁,把剩下的半碗粥吃尽,又格外拣两样小菜来尝滋味,填饱肚皮,方才不紧不慢地上楼收拾准备不提。 …… 耽搁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一家四口终于齐整整地出了客栈大门。 说来,省城就是有这样好处,那一种繁华热闹,是别的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 各式各样的商铺已纷纷开了门,街道两旁,小商小贩也已忙忙叨叨将摊子支了起来,大到穿用摆设,小到玩意儿首饰,卖甚么的都有,扯起调门来吆喝,一声比一声响亮,直往人耳朵里钻。 夏末,空气里添了一丝潮乎乎的水汽,黏糊糊地敷在腮畔颈边,再被明晃晃的太阳一晒,委实很不舒坦。可就算如此,街上往来行人却依旧多得不可计数,将各个摊档挤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去看各样物事,间或与身边人议论一番,品评个两句。 孟老娘前两天已和周芸儿一同来街上逛了逛,却因顾忌小核桃,怕晒坏了他,只是走马观花而已。今日铁了心要好好儿将省城转一个遍,出了门,便立时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看什么都新鲜,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就连孟郁槐同她说话,竟也是充耳不闻,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别处。 干货铺里置办了不少海货,绸缎庄中也挑了好几匹鲜亮尺头,平日里舍不得去的金铺,因经不起花小麦怂恿,孟老娘此番也是咬着牙闯了进去,左顾右盼,挑了一只花式简单、黄澄澄的金镯,满嘴里唠叨这样“太费钱”,实则却是压根儿不舍得放下来。 “咱不是那起大富大贵的人家,平日里用不着见甚么人,金器金首饰置办得太多,除了招贼惦记,没旁的好处。可再怎么,您手里也该有两样不是?您儿子给买的,说出去您腰板儿也直啊!” 花小麦瞧出她是真喜欢,愈发一个劲儿在旁鼓动,费尽了唾沫星子。总算是哄得孟老娘下定决心,将那金镯拿帕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严实,贴身藏好,欢天喜地出了店门。 说来这孟老娘。闹腾着要逛个够本的是她,不多时便满嘴喊累的也同样是她。也不知是觉得今日花了太多钱心疼,还是真个觉得疲乏,一家四口只在城中转悠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百般嚷嚷着吃不消,要回客栈去。 “太晒,小核桃也受不了,你俩若是还想玩,自管玩去,我领着娃娃先回去歇凉。” 满载而归。令她那素来凶神恶煞的脸笑得如花一般灿烂:“恍惚记得小麦说,晚上不在客栈吃,咱去哪儿?” 昨天黄昏时,韩风至打发人送来了帖子,邀花小麦和孟郁槐去他的碧月轩吃饭。美其名曰“你虽赢了我,本公子却不记仇,照旧好酒好菜地招呼”。 花小麦佩服他这人磊落,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将孟老娘送回东安客栈,与她说定,下晌申时中。再回来接她。 “只剩咱俩了,去哪儿好?” 立在客栈门外,花小麦抬眼冲孟某人一笑:“娘累了,我可还没玩够,你别想着糊弄我。” 孟郁槐也跟着笑了:“你若是不怕晒,我带你去个地方。” “该不会又想把我往山上带吧?” 花小麦忙不迭地斜了斜眼:“孟镖头。我好歹是你媳妇,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你老是想把我往那不花钱的地方领,这如何使得?惹急了我,我也选个大金镯子去。让你好好儿出回血!” 孟郁槐实在很想凿她个爆栗,笑不可仰道:“你要镯子,咱几时都能买,但今儿可是好不容易,你我二人才能单独相处个一时半刻,那地方你若不去,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 原来这桐安城虽没靠着河海,城郊却有一片大湖,因绿树成荫景致不错,春秋两季,有许多城里人极爱在湖心荡舟。只因现下天气太热,湖中更是无半点遮挡物,晒得人实在难受,才甚少有人往那边去。 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径去了湖边,便见得岸上的三五撑船人都盖着斗笠打盹儿,湖水给阳光映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水面上却是空荡荡的,连个船影子都不见。 “稻香园刚盖好的时候,晚上你与我两个去鱼塘边,你便想去划船玩儿,只因你那时候怀着小核桃,怕不安全,我才没答应。后来园子里客人多了,我猜逢你这做东家的,十有八九也不好意思跟客人抢——方才你问我预备领你去哪里,我也是一时兴起想到这儿。你若不怕晒成黑炭,咱俩便划去湖心?” 大日头底下划船,也是亏他想得出来,然而花小麦却觉心甜得很,仰头道:“原来这事儿你也记得?”又道,“只要你不嫌我黑,我怕什么?”便拖着他往湖岸上跑。 孟郁槐走镖时常行水路,虽不十分精通水性,但划条小船却还不在话下。两人也不要那撑船人动手,自个儿轻轻松松,便将那青篷小舟荡去湖心。 这湖上看起来晒,其实真个下了水,却还不觉得十分难受。头顶太阳固然是猛,但湖面时不时会飘过一缕小风,凉浸浸的,覆在脸上倒也舒服,加之四下里又无人,安宁静谧,很是惬意。 花小麦藏在那青篷子底下,只探个脑袋出来,笑不哧哧地瞄孟郁槐一眼:“从前我不晓得你有这么多花花肠儿哎,上回领我上山,这次又带我下湖,专往没人的去处钻——再下次,你又预备把我引到甚么地方?” 孟郁槐道一声“胡闹”,也不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也晓得我记性好,那日你同我说,回了家要好生谢我来着,可你却还没告诉我要谢什么,怎么谢,现在可能说了?” “这怎么谢嘛,自然不能告诉你,否则哪有惊喜可言?” 花小麦从那篷子下窜出来,大大咧咧坐在他身侧,抿唇一笑:“至于谢什么,你想听,我就说,你媳妇我是出了名的脸皮厚,难不成还会害羞?” ps: 啊咧,书页面打不开了,看不到是哪些同学打赏和投票,明天一并感谢~RP 第三百五十八话 两人 庆有和秀苗他们自打来了稻香园上工,便难得有休息的时候,每日里天光便要下门板,夜深了还要收铺头,一累就是一整日,半点懒也躲不得,待得终于盯着漫天星子回家,往床边一坐,浑身就似散了架,哪哪儿都不得劲。 临离开省城的头一晚,他们终于能踏踏实实地好生歇歇,一觉睡到第二日辰初才醒,迷迷瞪瞪转脸去看窗外天色,心中陡然一惊,一咕噜跳起来,慌慌地洗漱了,从各自房中冲出来,咚咚咚地奔下楼。 这时候,花小麦已抱着小核桃,与孟郁槐、孟老娘坐在桌边吃早饭,周芸儿也已经拾掇利落了,在汪展瑞的帮助下,将沉重的家什搬上马车。 “糟糕,不赶趟了不赶趟了!” 庆有急吼吼地直跑到花小麦面前才刹住,使劲儿跌足道:“汪师傅,你咋也不叫我一声儿?回火刀村得走一整天呢,我行李都还没归置齐全……呀,都怨你,昨夜里那样死命灌我,我竟睡死过去了!” “别慌。”花小麦小心喂一勺南瓜泥给小核桃,抬眼笑道,“这一向你们辛苦了,我们做厨子的只管在灶上张罗便罢,你们却得四处奔忙跑腿儿,且得花不少力气。所以特意让你们多睡一会儿,否则等回了村里,就又不得闲了。” “哎?”庆有一怔,赧然挠挠头,“这不算啥……” “你的行李,一早汪师傅替你收拾利索了,秀苗的也是一样,芸儿帮着照应得妥妥当当,你俩只管坐下安心吃饭,完了上车就走。依我看,今儿你们也别往铺子去了,回家好生休息,明日再去忙活不迟。” 庆有和秀苗两个素来晓得他们这东家待人不薄。饶是如此,听她这样讲,心中仍旧颇有两分感念,摸摸衣角应一声“是”。就哑了一般杵在那儿一声不出。 “坐下啊。” 花小麦便嘴角一翘:“咱也不是头一回在一个桌上吃饭,莫不是这会子同我讲起礼数来?喏,你俩明日回到铺子上,记得跟谭师傅他们说,这几天铺子上的买卖全赖他们撑着,我晓得他们劳累了,不两日我便回去,到时安排他们轮换着回家歇一天,也好透口气。” “行,行。”两人脆生生地连连答应。从小伙计手中接过热气腾腾的粥碗,到底是心焦,急着踏上归程,居然也不怕烫,囫囵吞枣似的一股儿脑喝下去。抓两块点心便往门外跑。 花小麦将小核桃送到孟老娘怀中,也跟了出去,吩咐他们将东西再检查一遍,莫要有遗漏,眼看着汪展瑞和周芸儿也上了车,车夫喝马前行,便微笑扬声让他们路上小心。然后慢吞吞地回到客栈大堂中。 孟老娘心心念念想去城里转,见她进来了,便等不得地扑上前,一把攥住她,高声道:“我说你可真啰嗦!趁着这会子还早,日头不算毒。咱赶紧出门呀!再耽搁下去,外头又热辣辣的,你儿子哪经得起那样晒?” 那三间参加八珍会的食肆离开后,东安客栈里又零星住进来两拨客人,这会子也都在楼下吃早饭。孟老娘声音又敞亮。表情又凶恶,竟是他们从未曾见识过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惊异之色,纷纷往这边探头探脑地张望。 花小麦是跟孟老娘闹腾惯了的,还不觉得怎样,孟郁槐却是很有点发窘,又不好上前提醒,便唯有一个劲儿地给媳妇使眼色。 “娘——” 花小麦领会他意图,憋着笑将孟老娘往旁边拽了拽,压低喉咙道:“昨日咱们不是商量好了,今儿专门上街买东西使钱吗?您瞧瞧眼下是什么时辰,好些铺子这时候还未开门哩,咱现下就闷着头往外跑,只能看看人家的门板,不照旧白给日头晃得头昏?” 孟老娘晓得自己是性急了,嘴上却不肯认,嘟嘟囔囔两句,寻个由头抱着小核桃躲去一旁。 花小麦抬头朝孟郁槐挤挤眼,安心坐回桌旁,把剩下的半碗粥吃尽,又格外拣两样小菜来尝滋味,填饱肚皮,方才不紧不慢地上楼收拾准备不提。 …… 耽搁了约莫有一炷香的时间,一家四口终于齐整整地出了客栈大门。 说来,省城就是有这样好处,那一种繁华热闹,是别的任何地方都无法相比的。 各式各样的商铺已纷纷开了门,街道两旁,小商小贩也已忙忙叨叨将摊子支了起来,大到穿用摆设,小到玩意儿首饰,卖甚么的都有,扯起调门来吆喝,一声比一声响亮,直往人耳朵里钻。 夏末,空气里添了一丝潮乎乎的水汽,黏糊糊地敷在腮畔颈边,再被明晃晃的太阳一晒,委实很不舒坦。可就算如此,街上往来行人却依旧多得不可计数,将各个摊档挤得水泄不通,伸长了脖子去看各样物事,间或与身边人议论一番,品评个两句。 孟老娘前两天已和周芸儿一同来街上逛了逛,却因顾忌小核桃,怕晒坏了他,只是走马观花而已。今日铁了心要好好儿将省城转一个遍,出了门,便立时觉得眼睛都不够使了,看什么都新鲜,东边瞧瞧,西边望望,就连孟郁槐同她说话,竟也是充耳不闻,全副心思都搁在了别处。 干货铺里置办了不少海货,绸缎庄中也挑了好几匹鲜亮尺头,平日里舍不得去的金铺,因经不起花小麦怂恿,孟老娘此番也是咬着牙闯了进去,左顾右盼,挑了一只花式简单、黄澄澄的金镯,满嘴里唠叨这样“太费钱”,实则却是压根儿不舍得放下来。 “咱不是那起大富大贵的人家,平日里用不着见甚么人,金器金首饰置办得太多,除了招贼惦记,没旁的好处。可再怎么,您手里也该有两样不是?您儿子给买的,说出去您腰板儿也直啊!” 花小麦瞧出她是真喜欢,愈发一个劲儿在旁鼓动,费尽了唾沫星子。总算是哄得孟老娘下定决心,将那金镯拿帕子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严实,贴身藏好,欢天喜地出了店门。 说来这孟老娘。闹腾着要逛个够本的是她,不多时便满嘴喊累的也同样是她。也不知是觉得今日花了太多钱心疼,还是真个觉得疲乏,一家四口只在城中转悠了不到一个时辰,她便百般嚷嚷着吃不消,要回客栈去。 “太晒,小核桃也受不了,你俩若是还想玩,自管玩去,我领着娃娃先回去歇凉。” 满载而归。令她那素来凶神恶煞的脸笑得如花一般灿烂:“恍惚记得小麦说,晚上不在客栈吃,咱去哪儿?” 昨天黄昏时,韩风至打发人送来了帖子,邀花小麦和孟郁槐去他的碧月轩吃饭。美其名曰“你虽赢了我,本公子却不记仇,照旧好酒好菜地招呼”。 花小麦佩服他这人磊落,自然不会拂了他的好意,便将孟老娘送回东安客栈,与她说定,下晌申时中。再回来接她。 “只剩咱俩了,去哪儿好?” 立在客栈门外,花小麦抬眼冲孟某人一笑:“娘累了,我可还没玩够,你别想着糊弄我。” 孟郁槐也跟着笑了:“你若是不怕晒,我带你去个地方。” “该不会又想把我往山上带吧?” 花小麦忙不迭地斜了斜眼:“孟镖头。我好歹是你媳妇,货真价实如假包换,你老是想把我往那不花钱的地方领,这如何使得?惹急了我,我也选个大金镯子去。让你好好儿出回血!” 孟郁槐实在很想凿她个爆栗,笑不可仰道:“你要镯子,咱几时都能买,但今儿可是好不容易,你我二人才能单独相处个一时半刻,那地方你若不去,过了这村儿,可就没这店了。” …… 原来这桐安城虽没靠着河海,城郊却有一片大湖,因绿树成荫景致不错,春秋两季,有许多城里人极爱在湖心荡舟。只因现下天气太热,湖中更是无半点遮挡物,晒得人实在难受,才甚少有人往那边去。 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径去了湖边,便见得岸上的三五撑船人都盖着斗笠打盹儿,湖水给阳光映得波光粼粼煞是好看,水面上却是空荡荡的,连个船影子都不见。 “稻香园刚盖好的时候,晚上你与我两个去鱼塘边,你便想去划船玩儿,只因你那时候怀着小核桃,怕不安全,我才没答应。后来园子里客人多了,我猜逢你这做东家的,十有八九也不好意思跟客人抢——方才你问我预备领你去哪里,我也是一时兴起想到这儿。你若不怕晒成黑炭,咱俩便划去湖心?” 大日头底下划船,也是亏他想得出来,然而花小麦却觉心甜得很,仰头道:“原来这事儿你也记得?”又道,“只要你不嫌我黑,我怕什么?”便拖着他往湖岸上跑。 孟郁槐走镖时常行水路,虽不十分精通水性,但划条小船却还不在话下。两人也不要那撑船人动手,自个儿轻轻松松,便将那青篷小舟荡去湖心。 这湖上看起来晒,其实真个下了水,却还不觉得十分难受。头顶太阳固然是猛,但湖面时不时会飘过一缕小风,凉浸浸的,覆在脸上倒也舒服,加之四下里又无人,安宁静谧,很是惬意。 花小麦藏在那青篷子底下,只探个脑袋出来,笑不哧哧地瞄孟郁槐一眼:“从前我不晓得你有这么多花花肠儿哎,上回领我上山,这次又带我下湖,专往没人的去处钻——再下次,你又预备把我引到甚么地方?” 孟郁槐道一声“胡闹”,也不答她的话,反问道:“你也晓得我记性好,那日你同我说,回了家要好生谢我来着,可你却还没告诉我要谢什么,怎么谢,现在可能说了?” “这怎么谢嘛,自然不能告诉你,否则哪有惊喜可言?” 花小麦从那篷子下窜出来,大大咧咧坐在他身侧,抿唇一笑:“至于谢什么,你想听,我就说,你媳妇我是出了名的脸皮厚,难不成还会害羞?” ps: 啊咧,书页面打不开了,看不到是哪些同学打赏和投票,明天一并感谢~RP 第三百五十九话 回村 说话间,那湖面上又起一阵风,绕小舟打了个转,挟带着厚重的水汽直扑到人脸上来。 孟郁槐转头看了花小麦一眼,搁下撑船的竹蒿,伸手替她将覆在面上的濡湿乱发掠去耳后,软声微笑道:“你要说什么?” “唔……”花小麦冲他眯了眯眼,“那晚客栈楼下有人吵闹喧嚷,我晓得你怕我受惊扰无法安睡,特地在房中守了一宿,当时我便琢磨着,一定要好生谢谢你,可过后再想想,其实我要谢你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譬如说……” 她说到这里蓦地停下了,沉思片刻,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然后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说了。” 孟某人啼笑皆非:“你这是甚么毛病?” 花小麦摊手,冲他嘿嘿一笑:“我只不过是忽然发现,若真个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说出来,且得耗费不少唾沫星子罢了。天气这么热,咱俩又难得单独出来走走,倒不如省些力气,在这小船上静静呆一会儿,也挺好。” 将近三年之前她孤零零来到这里,除了花二娘两口子,一个人也不认识,除了会做两道菜,什么本事也没有。孟郁槐便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一面嫌弃她不是个矜持知礼的“好姑娘”,一面却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各种帮助。 初时他是一堵墙,没甚么热乎气儿,却能不动声色地将所有麻烦都挡在外头;而现在他是一件厚实的大衣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将她妥当包裹起来,又暖和,又安全。 这个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 哎呀喂,这些话她光是想想也觉得肉麻。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孟郁槐虽不知她在琢磨甚么,却也能从她脸上瞧出些许端倪。到底是个厚道人,没再追问下去,低笑一声道:“不说也罢。”便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两人都觉这湖心中静谧安逸。便在此逗留了许久,晒得厉害了就往篷子底下一躲,又将路上买的点心分来吃了,直到未时末方才离开,回客栈接了孟老娘与小核桃,一道去赴韩风至的宴。 这晚在碧月轩,都算是宾主尽欢。 韩风至兴致十足,卯起劲儿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整桌好菜,说是即为贺稻香园八珍会夺魁。也为了给他们一家送行,拉着孟郁槐痛快喝了几杯,一张脸腾地红成火烧云。 “今儿上午,薛老打发人把我叫去了他家,你该是也晓得他所为何事吧?” 他饧着眼对花小麦道:“我将前年宋静溪在八珍会上换了我响螺的事。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顺便还提了提,那女人这二年是如何给你使绊儿的,你是没瞧见,老头子发了好大脾气,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呐!八珍会一向自诩公正,出了这种事。就是在打他的脸,我听他那意思,十有八九,是想好好惩戒桃源斋一番,恐怕接下来三五年,宋静溪都别想再参加八珍会了。” 花小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已经替自己出了气了,用的还是最正大光明的方式,往后那宋静溪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关心。 韩风至大略也猜到她对此事兴趣不大。也就不在这上头打转了,换过另个话题,笑着问他们预备在桐安城留多久,又将这城中几处有名的景致一一说与他们听,很仗义地拍着胸脯道,明日愿意拨出一天的空,陪他们到处走走看看,否则下一回若想再碰面,就又不知是几时了。 花小麦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答应下来,隔天全家人果然同他一道,将这桐安城的美景看了个遍,到得第三日,一大早便雇了马车,踏上归程。 汪展瑞他们先一步离开,将那些个沉重的家什全都带了回去,因此花小麦他们回村时就显得无比轻松,也不催着车夫快行,一路悠闲自在,傍晚时分回到家里,慢吞吞张罗晚饭吃了,将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利落,也便各自歇下,踏踏实实睡了一宿好觉。 …… 孟郁槐好几日没去连顺镖局,虽晓得不会有什么事,心中却终究是记挂,翌日一大清早便牵着老黑进了城。 花小麦喂过小核桃,帮着孟老娘将家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回,也便去了稻香园。 时辰还早,铺子上却已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人人都好似干劲儿十足,忙着四处打扫,把一早送来的菜肉翻检清点利索,源源不断地往后厨里搬。 春喜在大门口给那两株凌霄花浇水,一回身瞧见花小麦,立时笑开怀,将手中的水壶一丢,乐颠颠迎上前,打趣道:“哟,可了不得,瞧瞧是谁回来了?你在那八珍会上头替咱稻香园挣了个魁首回来,我们也跟着沾大光啦!” 花小麦几天没瞧见她,心里还怪惦记的,当即也是粲然一笑:“嫂子,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咳,说甚辛苦不辛苦?” 大堂里其余人也都涌了出来,个个儿笑成一朵花:“这一回,咱稻香园可真算出了名了!最近两三天,每日都有许多从省城专门赶来的食客,饶是咱有那么大一个园子,都有点张罗不开呀!喏,别的不说,单单是摆宴请客的订单,都已排到了好几天之外,接下来咱少不得要忙活一场!铺子上买卖红火,就算劳累些,我们心中也高兴不是?” 这话倒提醒了花小麦,忙抬眼望向站在大门里的文华仁:“对了,七月二十那天,咱只做中午的买卖,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家歇着,把园子给我空出来,我有用。” 文华仁答应一声,生怕自己记不住,跑回柜台后头写了两笔,其余人则欢天喜地拥着花小麦进了大堂落座。 花小麦将手里提溜的点心盒子放在桌上,笑嘻嘻道:“此番八珍会夺了头名,固然对咱的生意大有裨益,但说到底,还是多亏大伙儿每日里勤勤恳恳地做事。从不肯有半点敷衍,咱在外头才能有个好名声。当初我说过,若是咱们生意好,定然不会亏待大家。我说话算话,等翻过年去,一定给大伙儿涨工钱!” 众人乐得一阵欢呼,几乎要将屋顶子掀掉。 “行啦,这一年没白干,什么都比不上涨工钱实在!” 春喜笑的合不拢嘴,一拍掌道:“这两天村里有不少人来咱铺子上道喜呢!你二姐姐夫来过一趟,连顺镖局里也来了人……对了,就连那郑牙侩,都到铺子上走了一遭!” “郑牙侩?”花小麦闻言便是一个挑眉。“我家虽从他手上买了几回地,与他却没太大交情,他应当……不只是来道贺那么简单吧?” “可不是?”春喜连连点头,“村里好些人家都种了番椒,等过两日收完这一茬。就要入农闲了。年年这时候都有许多人卖地,想来那郑牙侩手头只怕存了不少,就跑来问问你家可有买的意思。他也晓得你们孟家殷实,多半是想从你家身上挣一笔大的呐!” 花小麦心中陡然一动。 无论什么时候,土地都是根本,尤其是眼下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靠农耕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手头多攒下几块田,才能真正令得人心中安稳。 从前她是没工夫考虑这些事,买地也纯粹只是为了种番椒而已,然而现在想想,稻香园的生意自然要好好地一直做下去,但多置办几亩田地。似乎也是个不错选择。 春喜还在不停口地说:“那郑牙侩是想赚钱不假,可我琢磨着,你们多买些地也有好处。别的不说,将来等小核桃长大了,手里有那些田。就能不愁吃穿呀!” “嗯,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花小麦抬眼冲她笑笑,“等晚上郁槐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 她说着便长舒了一口气,含笑道:“我这一向都没怎么照管厨房的事,如今小核桃可吃些别的东西,不用我成天守着了,我也该在铺子上多花点心思。这几天铺子上人少,厨房里的事全赖谭师傅一人张罗,真劳累了你,依我说,你今日就回去踏实歇歇——其他人,接下来几天也都轮着放假,好好儿养足精神。” 那谭师傅前几日的确累得够呛,从早到晚就没个消停时候,此刻听见她发了话,便也不推辞,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各自散了,花小麦便也预备往厨房里去,才刚刚站起身,身边人影儿忽地晃了晃,她一抬头,就见周芸儿期期艾艾地蹭了过来。 自打她今日踏进稻香园的大门,她这徒弟就始终未发一言,远远地站在厨房门口,垂着脑袋,好像有许多心事。这会子人虽是凑了过来,眼睛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文秀才那边瞟,怯生生的,活像个吃了委屈的小媳妇,可眉梢眼角却好似又暗暗藏了几分喜悦。 又是闹哪样? 花小麦在心里暗叹一口气,百般纳闷这两个矫情人是怎么互相看对眼的,一面将周芸儿往后院拉,立在树下抱着胳膊皱眉道:“怎么了?那酸秀才又欺负你来着?” “不是……” 周芸儿赶紧摇头,咬着嘴唇吭吭哧哧地道:“昨日连顺镖局那位韩……韩大哥又来了,师傅,你能不能帮忙跟他说一声,让他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ps: 感谢半笙歌、紫雪盟主、晚照清空、地狱先生几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狐天八月好基友打赏的香囊,感谢电动将军、文刀竹见、茶风暴、ninimimifa、liuzhe0001、朶菲拉几位同学的粉红票~ 两点多才从医院回来,昨天社区医院怀疑是肺炎,今天另一家医院又说是支气管炎,无论如何幸好烧算是退了,先更一章,睡醒了争取再写两章,抱歉这两天都没好好更新~ 然后……快要完结了,想多写几个番外,同学们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告诉我好咩,我尽量都写出来~~RP 第三百五十九话 回村 说话间,那湖面上又起一阵风,绕小舟打了个转,挟带着厚重的水汽直扑到人脸上来。 孟郁槐转头看了花小麦一眼,搁下撑船的竹蒿,伸手替她将覆在面上的濡湿乱发掠去耳后,软声微笑道:“你要说什么?” “唔……”花小麦冲他眯了眯眼,“那晚客栈楼下有人吵闹喧嚷,我晓得你怕我受惊扰无法安睡,特地在房中守了一宿,当时我便琢磨着,一定要好生谢谢你,可过后再想想,其实我要谢你的事,又何止这一件?譬如说……” 她说到这里蓦地停下了,沉思片刻,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然后摇摇头:“不对,还是不说了。” 孟某人啼笑皆非:“你这是甚么毛病?” 花小麦摊手,冲他嘿嘿一笑:“我只不过是忽然发现,若真个把事情一桩桩一件件全说出来,且得耗费不少唾沫星子罢了。天气这么热,咱俩又难得单独出来走走,倒不如省些力气,在这小船上静静呆一会儿,也挺好。” 将近三年之前她孤零零来到这里,除了花二娘两口子,一个人也不认识,除了会做两道菜,什么本事也没有。孟郁槐便是在那时候出现的,一面嫌弃她不是个矜持知礼的“好姑娘”,一面却毫不吝啬地给予她各种帮助。 初时他是一堵墙,没甚么热乎气儿,却能不动声色地将所有麻烦都挡在外头;而现在他是一件厚实的大衣裳,在离她最近的地方,将她妥当包裹起来,又暖和,又安全。 这个要和她过一辈子的人,从一开始就出现了,这实在是一件很好的事,可是…… 哎呀喂,这些话她光是想想也觉得肉麻。叫她怎么说得出口? 孟郁槐虽不知她在琢磨甚么,却也能从她脸上瞧出些许端倪。到底是个厚道人,没再追问下去,低笑一声道:“不说也罢。”便将这事儿揭了过去。 两人都觉这湖心中静谧安逸。便在此逗留了许久,晒得厉害了就往篷子底下一躲,又将路上买的点心分来吃了,直到未时末方才离开,回客栈接了孟老娘与小核桃,一道去赴韩风至的宴。 这晚在碧月轩,都算是宾主尽欢。 韩风至兴致十足,卯起劲儿亲自下厨,张罗了一整桌好菜,说是即为贺稻香园八珍会夺魁。也为了给他们一家送行,拉着孟郁槐痛快喝了几杯,一张脸腾地红成火烧云。 “今儿上午,薛老打发人把我叫去了他家,你该是也晓得他所为何事吧?” 他饧着眼对花小麦道:“我将前年宋静溪在八珍会上换了我响螺的事。一五一十全倒了出来,顺便还提了提,那女人这二年是如何给你使绊儿的,你是没瞧见,老头子发了好大脾气,将桌子拍得砰砰响呐!八珍会一向自诩公正,出了这种事。就是在打他的脸,我听他那意思,十有八九,是想好好惩戒桃源斋一番,恐怕接下来三五年,宋静溪都别想再参加八珍会了。” 花小麦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她已经替自己出了气了,用的还是最正大光明的方式,往后那宋静溪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会再关心。 韩风至大略也猜到她对此事兴趣不大。也就不在这上头打转了,换过另个话题,笑着问他们预备在桐安城留多久,又将这城中几处有名的景致一一说与他们听,很仗义地拍着胸脯道,明日愿意拨出一天的空,陪他们到处走走看看,否则下一回若想再碰面,就又不知是几时了。 花小麦也不跟他客气,高高兴兴答应下来,隔天全家人果然同他一道,将这桐安城的美景看了个遍,到得第三日,一大早便雇了马车,踏上归程。 汪展瑞他们先一步离开,将那些个沉重的家什全都带了回去,因此花小麦他们回村时就显得无比轻松,也不催着车夫快行,一路悠闲自在,傍晚时分回到家里,慢吞吞张罗晚饭吃了,将买回来的东西归置利落,也便各自歇下,踏踏实实睡了一宿好觉。 …… 孟郁槐好几日没去连顺镖局,虽晓得不会有什么事,心中却终究是记挂,翌日一大清早便牵着老黑进了城。 花小麦喂过小核桃,帮着孟老娘将家中里里外外拾掇了一回,也便去了稻香园。 时辰还早,铺子上却已是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人人都好似干劲儿十足,忙着四处打扫,把一早送来的菜肉翻检清点利索,源源不断地往后厨里搬。 春喜在大门口给那两株凌霄花浇水,一回身瞧见花小麦,立时笑开怀,将手中的水壶一丢,乐颠颠迎上前,打趣道:“哟,可了不得,瞧瞧是谁回来了?你在那八珍会上头替咱稻香园挣了个魁首回来,我们也跟着沾大光啦!” 花小麦几天没瞧见她,心里还怪惦记的,当即也是粲然一笑:“嫂子,这几天辛苦你们了。” “咳,说甚辛苦不辛苦?” 大堂里其余人也都涌了出来,个个儿笑成一朵花:“这一回,咱稻香园可真算出了名了!最近两三天,每日都有许多从省城专门赶来的食客,饶是咱有那么大一个园子,都有点张罗不开呀!喏,别的不说,单单是摆宴请客的订单,都已排到了好几天之外,接下来咱少不得要忙活一场!铺子上买卖红火,就算劳累些,我们心中也高兴不是?” 这话倒提醒了花小麦,忙抬眼望向站在大门里的文华仁:“对了,七月二十那天,咱只做中午的买卖,完了你们就可以回家歇着,把园子给我空出来,我有用。” 文华仁答应一声,生怕自己记不住,跑回柜台后头写了两笔,其余人则欢天喜地拥着花小麦进了大堂落座。 花小麦将手里提溜的点心盒子放在桌上,笑嘻嘻道:“此番八珍会夺了头名,固然对咱的生意大有裨益,但说到底,还是多亏大伙儿每日里勤勤恳恳地做事。从不肯有半点敷衍,咱在外头才能有个好名声。当初我说过,若是咱们生意好,定然不会亏待大家。我说话算话,等翻过年去,一定给大伙儿涨工钱!” 众人乐得一阵欢呼,几乎要将屋顶子掀掉。 “行啦,这一年没白干,什么都比不上涨工钱实在!” 春喜笑的合不拢嘴,一拍掌道:“这两天村里有不少人来咱铺子上道喜呢!你二姐姐夫来过一趟,连顺镖局里也来了人……对了,就连那郑牙侩,都到铺子上走了一遭!” “郑牙侩?”花小麦闻言便是一个挑眉。“我家虽从他手上买了几回地,与他却没太大交情,他应当……不只是来道贺那么简单吧?” “可不是?”春喜连连点头,“村里好些人家都种了番椒,等过两日收完这一茬。就要入农闲了。年年这时候都有许多人卖地,想来那郑牙侩手头只怕存了不少,就跑来问问你家可有买的意思。他也晓得你们孟家殷实,多半是想从你家身上挣一笔大的呐!” 花小麦心中陡然一动。 无论什么时候,土地都是根本,尤其是眼下这个年代,大多数人都靠农耕维持全家人的生计。手头多攒下几块田,才能真正令得人心中安稳。 从前她是没工夫考虑这些事,买地也纯粹只是为了种番椒而已,然而现在想想,稻香园的生意自然要好好地一直做下去,但多置办几亩田地。似乎也是个不错选择。 春喜还在不停口地说:“那郑牙侩是想赚钱不假,可我琢磨着,你们多买些地也有好处。别的不说,将来等小核桃长大了,手里有那些田。就能不愁吃穿呀!” “嗯,我也觉得是这么个理儿。”花小麦抬眼冲她笑笑,“等晚上郁槐回来,我与他商量商量。” 她说着便长舒了一口气,含笑道:“我这一向都没怎么照管厨房的事,如今小核桃可吃些别的东西,不用我成天守着了,我也该在铺子上多花点心思。这几天铺子上人少,厨房里的事全赖谭师傅一人张罗,真劳累了你,依我说,你今日就回去踏实歇歇——其他人,接下来几天也都轮着放假,好好儿养足精神。” 那谭师傅前几日的确累得够呛,从早到晚就没个消停时候,此刻听见她发了话,便也不推辞,高高兴兴地点头答应下来。 众人各自散了,花小麦便也预备往厨房里去,才刚刚站起身,身边人影儿忽地晃了晃,她一抬头,就见周芸儿期期艾艾地蹭了过来。 自打她今日踏进稻香园的大门,她这徒弟就始终未发一言,远远地站在厨房门口,垂着脑袋,好像有许多心事。这会子人虽是凑了过来,眼睛却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文秀才那边瞟,怯生生的,活像个吃了委屈的小媳妇,可眉梢眼角却好似又暗暗藏了几分喜悦。 又是闹哪样? 花小麦在心里暗叹一口气,百般纳闷这两个矫情人是怎么互相看对眼的,一面将周芸儿往后院拉,立在树下抱着胳膊皱眉道:“怎么了?那酸秀才又欺负你来着?” “不是……” 周芸儿赶紧摇头,咬着嘴唇吭吭哧哧地道:“昨日连顺镖局那位韩……韩大哥又来了,师傅,你能不能帮忙跟他说一声,让他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ps: 感谢半笙歌、紫雪盟主、晚照清空、地狱先生几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狐天八月好基友打赏的香囊,感谢电动将军、文刀竹见、茶风暴、ninimimifa、liuzhe0001、朶菲拉几位同学的粉红票~ 两点多才从医院回来,昨天社区医院怀疑是肺炎,今天另一家医院又说是支气管炎,无论如何幸好烧算是退了,先更一章,睡醒了争取再写两章,抱歉这两天都没好好更新~ 然后……快要完结了,想多写几个番外,同学们如果有什么想看的告诉我好咩,我尽量都写出来~~RP 第三百六十话 生财之法 花小麦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无论在何处,这感情事只要牵扯了第三个人入内,就都是一笔糊涂账,她是真心不想管。 可……周芸儿如假包换是她徒弟啊,她又哪能真个撩开手不理? “你想让我帮忙给韩虎带个话是吧?” 花小麦似有意无意地往大堂的方向瞟了瞟,含笑道:“这个没问题,可巧明日我想进城瞧瞧我二姐,顺道去一趟连顺镖局,也不算甚么难事。不过……” 她稍稍将嗓门放大了些,扬声道:“韩虎那人是个牛脾气,若单单只告诉他你没这个心思,只怕他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你想让人死心,总得给出个靠谱的说法不是——你教教我,这话该怎么说?” 这动静委实算不得小,春喜和腊梅原本正清理牛棚,闻声都转过头来,唇角带笑,目光中也藏一抹看好戏的意味,滴溜溜往周芸儿身上打量。 周芸儿给臊得脸通红,使劲跺脚,扯着花小麦的袖子:“师傅你细声些,别嚷嚷呀!” “怕什么?”花小麦哪里肯饶她,往后一躲,笑眯眯道,“稻香园里此刻又没外人,等到你成亲那天,咱铺子上有一位算一位,都要去讨杯喜酒吃的,莫不是你还想瞒着他们不成?” “哎呀!” 周芸儿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嘴唇都给咬得泛白,死说活说将花小麦往偏僻墙角拽了拽,声音低得好似蚊子哼哼:“总之……那日从省城回来,文大哥算是把这事与我说开了……那位韩大哥跑到铺子上来,文大哥虽不说什么,可我看得出,他心里很不高兴。我爹我娘都是指望不上的,除了师傅你,我也不知还能倚靠谁。师傅,你就帮帮我……” “说开了?” 花小麦却是没料到那文秀才竟能如此有魄力,心中不由得替周芸儿欢喜,眉头一挑:“他怎么说的?” “嗯……”周芸儿偷瞟她一眼。“他说,眼下他手头银钱有限,虽是晓得我不计较,却也不愿太委屈了我。待得……待得他再宽裕些,便同我……到时候若我爹不允,或是闹什么幺蛾子,就全赖师傅你替我做主。他还说,那考科举的心,他仍未曾放下,但自家也晓得。若将来成了亲,养活妻儿就是头等大事,只要来日他去赴考时,我不拦他,他便心中满足——我怎么会拦他呢?” 花小麦是真心喜欢这听话乖顺的徒弟。由衷为她高兴,听闻这话,更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痛痛快快点头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岂能还只管推脱?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便帮你走这一遭。那韩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来他会明白。” 周芸儿通身一阵轻松,满口称谢,将花小麦胳膊一挽,打心眼儿里笑了出来。 …… 按照花小麦的想法,原本是打算当晚就回家与孟郁槐说说买地的事。然而。自打怀上小核桃,她已许久不曾在铺子上操劳,冷不丁忙活一整天,还真是有些不惯,好容易熬到收铺回家。强打起精神喂过小核桃,再匆匆洗漱之后回到房中,立时就往床上一瘫,竟是半个字都不想说,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因存着要去探望花二娘的心思,隔天一早,她便去了景家老宅一趟,同景老娘商量,想将小铁锤带去给他爹娘瞧瞧,也好让那两个在城里讨生活的人放心。 她原以为,这景老娘事儿多,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十有八九得费一番口舌,却不料才刚刚把事情说出来,景老娘却是立即点头如捣蒜。 “你肯领着铁锤进一趟城里,这敢情好哇!”景老娘那架势,简直是满心里赞同,“小麦丫头,恐怕你还不知道,你二姐和姐夫,都一个来月不着家啦!喏,就是前两天,他俩不是回了村里一趟,说是要给你道喜吗?顺道弯回家里瞧瞧,正巧碰上铁锤在睡觉,你猜怎么着?那两个,居然连家门都不进,只在我手里看了孩子两眼,就走啦!嘁,说甚么铺子上忙得很,就算是再忙,难道连娃都不顾了?他俩那生意做得再大,难道还能大得过你们孟家?我怎地从不见你丢下小核桃不理?” 花小麦心道,大娘,你讲讲理好不好?当初花二娘分明心心念念想带着小铁锤一起去城里谋生活,还不是你,死活不答应? 这话只能在心里腹诽,表面上,她却还是笑盈盈的:“这么说,最近铁匠铺的生意不错?” “嗐,也就是最近这一两月,说是还过得去,反正,只要他们赚了钱莫短了家里,别的事,我就不管!” 景老娘说着便飞快地跑去把铁锤抱了出来,塞进花小麦怀中,道一声“那你费心”,便又转身进了屋。 那小铁锤已有一岁多,眉眼同景泰和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着很是憨实,会说些简单的话,奶声奶气叫花小麦“姨姨”。 花小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了孩子的缘故,瞧见他,比从前更添了一份亲热喜欢,在他脸上亲一下,抱了他便往城里去。 这小东西瞧着不大的一团,抱得时间长了还真觉得有点沉,待得行至铁匠铺门口,花小麦两条胳膊都酸痛起来,将铁锤放下地,领着他走了两步,探头探脑地朝铺子里张望。 屋里那口大铁炉烧得正旺,轰轰地冒着热气,却不见景泰和与花二娘的身影,炉子前只守着一个生面孔的十五六岁少年,身板儿粗壮,正一门心思地往炉膛里添柴。 “你是谁?”花小麦便朝他招呼一声。 那少年转过头看看她,三两步迈过来,扯出个憨憨的笑容,抓抓后脑勺:“那个……小夫人,你要买点啥?” “我不买东西。”花小麦冲他笑笑,“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后院一阵脚步声,景泰和匆匆掀帘子进来了,打眼瞧见花小麦。立时露出一脸笑容:“小妹,你来了?哟,还把铁锤也带了来!” 小铁锤张开双臂,嘴里一叠声叫“爹”。就要往他怀里扑。 花小麦忙将小娃娃递了过去,半真半假地道:“姐夫你还说呢!今儿我也是问了景大娘才知道,你和我二姐已许久都没回家,你儿子挂念爹娘,我当然得领着他来一趟了!说是……最近铺子上生意很好?” 景泰和一把抱起铁锤,呵呵一笑,搓了搓手,打发那少年搬来张椅子让花小麦坐了:“嘿,只算是还过得去罢了,日子能过。也能攒下两个钱,却是无法与你相比——省城都传来消息,你如今,可真是名人了!这铺子里污糟得很,铁炭渣子四处飞。你若不嫌,今儿便留在铺子上吃午饭,你二姐将将出门去买菜,若晓得你来了,指定也欢喜得紧。” “姐夫,你这是骂我呢吧?” 花小麦故意虎了脸,没好气地道:“我刚来村里的时候。不都是靠你开铁匠铺赚钱养活?如今我嫁了人,倘若就开始嫌弃这地方,那我成什么了?” “得啦,是姐夫说错话,你莫往心里去。”景泰和不善言辞的程度,比孟郁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一回合便败下阵来,使劲摆了摆手,转身从货架子上拿了件物事来与她看,“你瞧瞧,最近就是靠这个。我与你二姐才算挣了些许钱钞。” 花小麦心中也是好奇,果然迫不及待接过来细细端详。 那是个瞧着极精巧的木头匣子,外头包裹一层软布,上面绣的花样儿极细致,瞧着倒像是出自花二娘之手。匣子打开来,里头却是四五样小物件,不过剪刀、小刀之类,件件只得手指长短,打造得很是精巧。 “都是家里平常能用得上的东西。” 景泰和在一旁解释道:“派不上大用场,但用来剪块儿布,或是裁点纸张甚么的,倒还趁手。这玩意若是在村里,定然是没人肯买的,但城里人却很喜欢。你瞧瞧那匣子,单是外头软布上的花样,便是你二姐一针一针绣出来的,挺好看吧?花了她好大力气哩,没日没夜都在忙活这个,你说,我们还哪有时间经常回村?” 他说着,又指了指旁边那憨憨的少年:“这小子叫二柱,我也是实在忙不过来,才收了这么个学徒,一方面指望他能帮我打打下手,另一方面,他也是真心想学本事,铺子上有了他,我和你二姐,多少能松快点。” 花小麦点点头,将手里匣子翻来覆去地看,赞道:“果真是好东西,姐夫,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来,还多亏你去年让我帮着做那个给礼云去壳的小工具呐!”景泰和笑呵呵道,“那东西,不是仿着蟹八件儿做的吗?我就想着,城里人连吃蟹都这么讲究,对这些常用的小东西,肯定也很需要,和你二姐一商量,她也觉得这主意好,六月里,我俩便试着做了几套摆出来卖,没成想,还真有生意上门!人人……都说我手艺好,用料实在,比城里那起铁匠强多了!” 景泰和不善于自夸,这话说出口,面上便有些赧然,嘿嘿又笑了两声。 “也是托了这东西的福,大伙儿见我手工不错,渐渐的,愿意来我这儿修铁具、打造灶具的人就越来越多,我俩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花小麦一向担心花二娘,不知他两个在城里日子过得怎样,只因自己也常常脱不出空来,才无法三不五时就来探望。此刻听得景泰和如此说,自然替他们高兴,一拍掌:“这可太好了!你俩赚了钱,合该要请我吃顿好的,今儿中午我还真不走了!只是我二姐那厨艺,我可信不过,等她买菜回来,我下厨,好不好?” ps: 感谢奢.望、香槟cc两位同学的粉红票,感谢紫雪盟主同学的七张平安符(我没数错吧),感谢緑小兮打赏的香囊~RP 第三百六十话 生财之法 花小麦看她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无论在何处,这感情事只要牵扯了第三个人入内,就都是一笔糊涂账,她是真心不想管。 可……周芸儿如假包换是她徒弟啊,她又哪能真个撩开手不理? “你想让我帮忙给韩虎带个话是吧?” 花小麦似有意无意地往大堂的方向瞟了瞟,含笑道:“这个没问题,可巧明日我想进城瞧瞧我二姐,顺道去一趟连顺镖局,也不算甚么难事。不过……” 她稍稍将嗓门放大了些,扬声道:“韩虎那人是个牛脾气,若单单只告诉他你没这个心思,只怕他不会轻易就这么算了,你想让人死心,总得给出个靠谱的说法不是——你教教我,这话该怎么说?” 这动静委实算不得小,春喜和腊梅原本正清理牛棚,闻声都转过头来,唇角带笑,目光中也藏一抹看好戏的意味,滴溜溜往周芸儿身上打量。 周芸儿给臊得脸通红,使劲跺脚,扯着花小麦的袖子:“师傅你细声些,别嚷嚷呀!” “怕什么?”花小麦哪里肯饶她,往后一躲,笑眯眯道,“稻香园里此刻又没外人,等到你成亲那天,咱铺子上有一位算一位,都要去讨杯喜酒吃的,莫不是你还想瞒着他们不成?” “哎呀!” 周芸儿慌得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摆,嘴唇都给咬得泛白,死说活说将花小麦往偏僻墙角拽了拽,声音低得好似蚊子哼哼:“总之……那日从省城回来,文大哥算是把这事与我说开了……那位韩大哥跑到铺子上来,文大哥虽不说什么,可我看得出,他心里很不高兴。我爹我娘都是指望不上的,除了师傅你,我也不知还能倚靠谁。师傅,你就帮帮我……” “说开了?” 花小麦却是没料到那文秀才竟能如此有魄力,心中不由得替周芸儿欢喜,眉头一挑:“他怎么说的?” “嗯……”周芸儿偷瞟她一眼。“他说,眼下他手头银钱有限,虽是晓得我不计较,却也不愿太委屈了我。待得……待得他再宽裕些,便同我……到时候若我爹不允,或是闹什么幺蛾子,就全赖师傅你替我做主。他还说,那考科举的心,他仍未曾放下,但自家也晓得。若将来成了亲,养活妻儿就是头等大事,只要来日他去赴考时,我不拦他,他便心中满足——我怎么会拦他呢?” 花小麦是真心喜欢这听话乖顺的徒弟。由衷为她高兴,听闻这话,更是放下心中一块大石,痛痛快快点头道:“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岂能还只管推脱?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明日便帮你走这一遭。那韩虎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想来他会明白。” 周芸儿通身一阵轻松,满口称谢,将花小麦胳膊一挽,打心眼儿里笑了出来。 …… 按照花小麦的想法,原本是打算当晚就回家与孟郁槐说说买地的事。然而。自打怀上小核桃,她已许久不曾在铺子上操劳,冷不丁忙活一整天,还真是有些不惯,好容易熬到收铺回家。强打起精神喂过小核桃,再匆匆洗漱之后回到房中,立时就往床上一瘫,竟是半个字都不想说,几乎是立刻就昏睡了过去。 因存着要去探望花二娘的心思,隔天一早,她便去了景家老宅一趟,同景老娘商量,想将小铁锤带去给他爹娘瞧瞧,也好让那两个在城里讨生活的人放心。 她原以为,这景老娘事儿多,不是个好商量的主儿,十有八九得费一番口舌,却不料才刚刚把事情说出来,景老娘却是立即点头如捣蒜。 “你肯领着铁锤进一趟城里,这敢情好哇!”景老娘那架势,简直是满心里赞同,“小麦丫头,恐怕你还不知道,你二姐和姐夫,都一个来月不着家啦!喏,就是前两天,他俩不是回了村里一趟,说是要给你道喜吗?顺道弯回家里瞧瞧,正巧碰上铁锤在睡觉,你猜怎么着?那两个,居然连家门都不进,只在我手里看了孩子两眼,就走啦!嘁,说甚么铺子上忙得很,就算是再忙,难道连娃都不顾了?他俩那生意做得再大,难道还能大得过你们孟家?我怎地从不见你丢下小核桃不理?” 花小麦心道,大娘,你讲讲理好不好?当初花二娘分明心心念念想带着小铁锤一起去城里谋生活,还不是你,死活不答应? 这话只能在心里腹诽,表面上,她却还是笑盈盈的:“这么说,最近铁匠铺的生意不错?” “嗐,也就是最近这一两月,说是还过得去,反正,只要他们赚了钱莫短了家里,别的事,我就不管!” 景老娘说着便飞快地跑去把铁锤抱了出来,塞进花小麦怀中,道一声“那你费心”,便又转身进了屋。 那小铁锤已有一岁多,眉眼同景泰和简直像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瞧着很是憨实,会说些简单的话,奶声奶气叫花小麦“姨姨”。 花小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有了孩子的缘故,瞧见他,比从前更添了一份亲热喜欢,在他脸上亲一下,抱了他便往城里去。 这小东西瞧着不大的一团,抱得时间长了还真觉得有点沉,待得行至铁匠铺门口,花小麦两条胳膊都酸痛起来,将铁锤放下地,领着他走了两步,探头探脑地朝铺子里张望。 屋里那口大铁炉烧得正旺,轰轰地冒着热气,却不见景泰和与花二娘的身影,炉子前只守着一个生面孔的十五六岁少年,身板儿粗壮,正一门心思地往炉膛里添柴。 “你是谁?”花小麦便朝他招呼一声。 那少年转过头看看她,三两步迈过来,扯出个憨憨的笑容,抓抓后脑勺:“那个……小夫人,你要买点啥?” “我不买东西。”花小麦冲他笑笑,“我是……”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后院一阵脚步声,景泰和匆匆掀帘子进来了,打眼瞧见花小麦。立时露出一脸笑容:“小妹,你来了?哟,还把铁锤也带了来!” 小铁锤张开双臂,嘴里一叠声叫“爹”。就要往他怀里扑。 花小麦忙将小娃娃递了过去,半真半假地道:“姐夫你还说呢!今儿我也是问了景大娘才知道,你和我二姐已许久都没回家,你儿子挂念爹娘,我当然得领着他来一趟了!说是……最近铺子上生意很好?” 景泰和一把抱起铁锤,呵呵一笑,搓了搓手,打发那少年搬来张椅子让花小麦坐了:“嘿,只算是还过得去罢了,日子能过。也能攒下两个钱,却是无法与你相比——省城都传来消息,你如今,可真是名人了!这铺子里污糟得很,铁炭渣子四处飞。你若不嫌,今儿便留在铺子上吃午饭,你二姐将将出门去买菜,若晓得你来了,指定也欢喜得紧。” “姐夫,你这是骂我呢吧?” 花小麦故意虎了脸,没好气地道:“我刚来村里的时候。不都是靠你开铁匠铺赚钱养活?如今我嫁了人,倘若就开始嫌弃这地方,那我成什么了?” “得啦,是姐夫说错话,你莫往心里去。”景泰和不善言辞的程度,比孟郁槐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一回合便败下阵来,使劲摆了摆手,转身从货架子上拿了件物事来与她看,“你瞧瞧,最近就是靠这个。我与你二姐才算挣了些许钱钞。” 花小麦心中也是好奇,果然迫不及待接过来细细端详。 那是个瞧着极精巧的木头匣子,外头包裹一层软布,上面绣的花样儿极细致,瞧着倒像是出自花二娘之手。匣子打开来,里头却是四五样小物件,不过剪刀、小刀之类,件件只得手指长短,打造得很是精巧。 “都是家里平常能用得上的东西。” 景泰和在一旁解释道:“派不上大用场,但用来剪块儿布,或是裁点纸张甚么的,倒还趁手。这玩意若是在村里,定然是没人肯买的,但城里人却很喜欢。你瞧瞧那匣子,单是外头软布上的花样,便是你二姐一针一针绣出来的,挺好看吧?花了她好大力气哩,没日没夜都在忙活这个,你说,我们还哪有时间经常回村?” 他说着,又指了指旁边那憨憨的少年:“这小子叫二柱,我也是实在忙不过来,才收了这么个学徒,一方面指望他能帮我打打下手,另一方面,他也是真心想学本事,铺子上有了他,我和你二姐,多少能松快点。” 花小麦点点头,将手里匣子翻来覆去地看,赞道:“果真是好东西,姐夫,难为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来,还多亏你去年让我帮着做那个给礼云去壳的小工具呐!”景泰和笑呵呵道,“那东西,不是仿着蟹八件儿做的吗?我就想着,城里人连吃蟹都这么讲究,对这些常用的小东西,肯定也很需要,和你二姐一商量,她也觉得这主意好,六月里,我俩便试着做了几套摆出来卖,没成想,还真有生意上门!人人……都说我手艺好,用料实在,比城里那起铁匠强多了!” 景泰和不善于自夸,这话说出口,面上便有些赧然,嘿嘿又笑了两声。 “也是托了这东西的福,大伙儿见我手工不错,渐渐的,愿意来我这儿修铁具、打造灶具的人就越来越多,我俩的日子,也就好过多了。” 花小麦一向担心花二娘,不知他两个在城里日子过得怎样,只因自己也常常脱不出空来,才无法三不五时就来探望。此刻听得景泰和如此说,自然替他们高兴,一拍掌:“这可太好了!你俩赚了钱,合该要请我吃顿好的,今儿中午我还真不走了!只是我二姐那厨艺,我可信不过,等她买菜回来,我下厨,好不好?” ps: 感谢奢.望、香槟cc两位同学的粉红票,感谢紫雪盟主同学的七张平安符(我没数错吧),感谢緑小兮打赏的香囊~RP 第三百六十一话 当坏人 景泰和与花小麦闲聊一阵,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花二娘拎着满筐菜回来了。 自打花小麦出嫁,姐妹俩便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从早到晚都凑在一处,她已有好长时间没同自家妹子碰面,更别提好生聊个两句,今日一见之下,自是欢喜非常,再瞧见一旁举着双手要她抱的铁锤,更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不记得,把菜筐一丢便扑了上去,一把抱起小娃娃猛亲,满嘴“儿啊肉”地嚷。 花小麦如今对于当娘的心理感同身受,也不急着与她话家常,自提了菜筐去厨房,不多时,便张罗出一桌菜。 铁匠铺在城中刚刚扎下根,花二娘把着钱袋,日子过得省俭,加上又不知今日妹子会来,便只买了几样寻常小菜,但这对于花小麦来说,却算不上甚么难事。 大棒骨焯去血水,将上面附着的筋肉仔仔细细剔下来,骨头与莲藕炖汤,肉则煮熟了用调料一拌,便是一道香辣的“凉拌拆骨肉”; 黄瓜与鸡蛋作馅,调进面糊里贴到铁锅里慢火烘熟,就是清爽的黄瓜饼,闷热的天气吃一两张,管饱且有十分解暑气; 各色菜蔬下锅快炒而已,稍加调味就能端上桌,没忘记给铁锤也单独做一样吃食,将一小块牛肉剁得细烂,上锅蒸成软嫩的牛肉羹。花二娘抱着儿子在旁,美其名曰“打下手”,说穿了就是在添乱,张罗得齐全了,便吆喝一声“开饭”,那二柱就把桌子支了起来。 景泰和已许久没尝过花小麦的手艺,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指着她含笑对二柱半真半假道:“你别看只是一顿家常饭,今儿这顿,你轻易是吃不着的!你可认得她是谁?” “不是……师娘的妹子吗?”二柱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喏,那八珍会你总听说过吧?今年的魁首便是她,火刀村里那间稻香园,名声够不够响亮?那就是她的铺子!要我说啊,多亏你跟了我做学徒,才有这样的好口福!” 二柱一惊,张着嘴半晌作声不得,样子傻乎乎的,逗得桌上人皆是大笑不止,他自己脸上也腾起一片红。还是花小麦又递了张饼给他,道一句“喜欢就多吃些”,才算是替他解了围。 饭后,二柱手脚利落地将碗筷收去厨房洗涮,花二娘则抱起犯困的铁锤,领着花小麦进屋说话。 花二娘是个能干人,虽然厨艺差了些,却对于其他家事十分擅长,房子不大,东西又多,依然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瞧着只让人觉得,这两口子虽不富贵,小日子却过得十分温馨。 小铁锤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花二娘紧紧拉着花小麦的手不放,引她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给她,回身看看呼哧呼哧睡得正香的儿子,满足地轻叹一口气。 “还是你有心,记挂着把铁锤带来给我和你姐夫瞧瞧,否则,就我俩现在忙成这德性,都不知几时才能回村里一趟。” 她在花小麦的手上拍了两拍:“难为你了,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反而替我照应铁锤……” “你这话说的……” 花小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核桃成天都在我身边,哪怕我去省城参加八珍会,他也没离了我。今日也不过是一天工夫而已,这算得了什么?退一步说,即便是我不在,我婆婆也会将他照顾得妥妥当当,不消**半点心。” “唔。”花二娘点点头,“这倒是,你头一胎便给他家生了个儿子,你婆婆哪能不上心?咱姐俩都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今儿你倒是老实告诉我,你嫁给郁槐这么久,他娘究竟对你怎么样?我每次问你,你总跟我打马虎眼,我不是说过了吗?她要是欺负你,我这当姐的就算豁出命去,也要给你讨公道呀!” 花小麦晓得她是真心替自己担忧,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我也说过了,我婆婆待我不错,你怎地总是不信?” 她也知道光靠这么一句,花二娘未必肯当真,索性就将这二年与孟老娘如何相处,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 “我婆婆,说穿了就是个天下最护短的人。”她最后总结道,“在家里她或许没事儿就跟我呛,却偏生容不得我吃一丁点外人的亏,但凡有人找茬,她肯定头一个跳出来,许多时候,比郁槐动作还要来得快——怎么说呢?过日子哪里少得了磕磕绊绊,她要是跟我闹,我就同她对吵,反正她不记仇,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花二娘听得有点发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摸了摸额角:“……那若真是如此,你这婆婆还算不错?至少,总比我家里那位好多了罢?呼,这样我也可放心些,当初就因为她,对于你和郁槐这头亲事,我还真有点犯嘀咕,如今想想,幸亏我没下死劲儿拦着,否则你现下是甚么境况,还说不清呢。” “可不是?”花小麦呷一口茶,抿唇笑了笑。 “对了……”花二娘垂首思索片刻,又道,“我同你姐夫商量过,等翻过年去,我俩就回丰州一趟。花大山没了,我虽半点不难过,只想拍手叫好,可那边的事,也不能丝毫不闻不问,至少咱家还有间祖屋不是?我也就是和你说一声,回丰州我不打算带上铁锤,到时候你帮我照顾着,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花小麦心道:你就是让我管,我也没法管,基本上而言,我根本不认识花大山是谁。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也不过是笑着答应一声,就算是将这事儿混了过去。 …… 姐妹俩已经好长时间没像今日这般凑在一处聊天,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坐在房中说了一个多时辰,眼瞧着临近未时末刻,花小麦才猛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另一件事,忙与花二娘交代一声,告诉她等回村时再来接铁锤,然后慌慌跑出门,一径奔到连顺镖局。 也是巧,踏进大门时,她刚刚好撞上正领着一个后生往外走的孟郁槐。 孟某人一抬眼,就瞧见自家媳妇正闷着头往里闯,竟压根儿没发现他,不由得好笑,忙伸手一把拉住,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找你。” 花小麦朝他挤了挤眼:“我去瞧了瞧二姐和姐夫,顺便来你们镖局当一回坏人,过会子还得去接铁锤——你呢,往哪里去?” 孟郁槐也就明白,她多半是为了韩虎而来,点点头,低低一笑:“我得去见一见陶知县,估摸不会在他那里逗留太久。你若当完了坏人还不见我回来,便在泰和兄弟的铁匠铺等着我,我来接你一同回村。” 花小麦乐呵呵答应一声,待进了镖局院子,却又不由得叹一口气,去廊下找到韩虎,拉他去一处僻静地方,将事情与他细说了说。 由始至终,那韩虎一直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不计她说甚么也不答腔,面上一点笑容也无,阴得仿佛要下雨。 这种事,中间传话的人往往落不着好,可她这做师傅的,却又不能不管,看见韩虎这模样,也只得软声劝:“他两个是同村,相识好多年了,芸儿那姑娘,又有些认死理儿……” “意思就是说,是我迟了呗?” 韩虎打断她的话,没精打采地道:“其实早些时候郁槐哥同我说过两句,虽不曾明言,可我心里多少也是有数了,只是没想到,唉……我们走镖的,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回家就想有口热乎饭吃,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嫂子,你是不知道镖局里有多少兄弟羡慕郁槐哥,你厨艺那么好,他回到家里,吃两口你做的饭菜,再累都值了,我……” “你就为了这个?因为芸儿是我徒弟,厨艺也不会差,所以你才看中了她?” 花小麦一挑眉:“你哪里晓得,做我们这一行,一忙起来,照样没日没夜,很多时候,根本顾不到自己家里的人,而且……” 她蓦地住了口,剩下的话就有点不想再往外说。 “我也不是只为了这个,那芸儿姑娘性子温柔,待人也挺好,我觉得要是能有这么个媳妇,往后日子一定好过……” 韩虎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噼里啪啦一径说了下去。 “不过,她既已与旁人定下,只要那人待她好,我没话说。我就是觉得她糊涂啊,一个文弱书生,哪比得上我们这些个武人,高大威猛靠得住?” 花小麦这才抬头笑笑:“是啊,我也觉得你们这样的人最靠得住,我自己不就是个活例子?你这样好,是不用发愁的,往后一定能娶一个好姑娘,这事儿你就别再想了,好吗?” 那韩虎倒也豁达,挥挥手:“行,我不想了,嫂子你也别替**心,你们瞧着,往后我肯定娶个好媳妇!” 花小麦点头应一声,又与他多说几句,便转头回到景泰和的铁匠铺,陪着花二娘做针线,一面等着孟郁槐来接。 大约申时中,那人果然来了,与景泰和寒暄闲聊,问了问最近铁匠铺的情况,得知这一向生意不错,也为他们高兴。 两人抱着铁锤往火刀村赶,出了城,孟郁槐忽地道:“有个事……今儿陶知县跟我说,他很快就要调任了。”RS 第三百六十一话 当坏人 景泰和与花小麦闲聊一阵,过了约莫半柱香的工夫,花二娘拎着满筐菜回来了。 自打花小麦出嫁,姐妹俩便再不能如从前那般,从早到晚都凑在一处,她已有好长时间没同自家妹子碰面,更别提好生聊个两句,今日一见之下,自是欢喜非常,再瞧见一旁举着双手要她抱的铁锤,更是连自己姓甚名谁都要不记得,把菜筐一丢便扑了上去,一把抱起小娃娃猛亲,满嘴“儿啊肉”地嚷。 花小麦如今对于当娘的心理感同身受,也不急着与她话家常,自提了菜筐去厨房,不多时,便张罗出一桌菜。 铁匠铺在城中刚刚扎下根,花二娘把着钱袋,日子过得省俭,加上又不知今日妹子会来,便只买了几样寻常小菜,但这对于花小麦来说,却算不上甚么难事。 大棒骨焯去血水,将上面附着的筋肉仔仔细细剔下来,骨头与莲藕炖汤,肉则煮熟了用调料一拌,便是一道香辣的“凉拌拆骨肉”; 黄瓜与鸡蛋作馅,调进面糊里贴到铁锅里慢火烘熟,就是清爽的黄瓜饼,闷热的天气吃一两张,管饱且有十分解暑气; 各色菜蔬下锅快炒而已,稍加调味就能端上桌,没忘记给铁锤也单独做一样吃食,将一小块牛肉剁得细烂,上锅蒸成软嫩的牛肉羹。花二娘抱着儿子在旁,美其名曰“打下手”,说穿了就是在添乱,张罗得齐全了,便吆喝一声“开饭”,那二柱就把桌子支了起来。 景泰和已许久没尝过花小麦的手艺,这顿饭吃得心满意足,指着她含笑对二柱半真半假道:“你别看只是一顿家常饭,今儿这顿,你轻易是吃不着的!你可认得她是谁?” “不是……师娘的妹子吗?”二柱憨憨地挠了挠后脑勺。 “喏,那八珍会你总听说过吧?今年的魁首便是她,火刀村里那间稻香园,名声够不够响亮?那就是她的铺子!要我说啊,多亏你跟了我做学徒,才有这样的好口福!” 二柱一惊,张着嘴半晌作声不得,样子傻乎乎的,逗得桌上人皆是大笑不止,他自己脸上也腾起一片红。还是花小麦又递了张饼给他,道一句“喜欢就多吃些”,才算是替他解了围。 饭后,二柱手脚利落地将碗筷收去厨房洗涮,花二娘则抱起犯困的铁锤,领着花小麦进屋说话。 花二娘是个能干人,虽然厨艺差了些,却对于其他家事十分擅长,房子不大,东西又多,依然被她收拾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瞧着只让人觉得,这两口子虽不富贵,小日子却过得十分温馨。 小铁锤脑袋一沾枕头便睡了过去,花二娘紧紧拉着花小麦的手不放,引她在桌边坐下,斟了杯茶给她,回身看看呼哧呼哧睡得正香的儿子,满足地轻叹一口气。 “还是你有心,记挂着把铁锤带来给我和你姐夫瞧瞧,否则,就我俩现在忙成这德性,都不知几时才能回村里一趟。” 她在花小麦的手上拍了两拍:“难为你了,丢下自己的儿子不管,反而替我照应铁锤……” “你这话说的……” 花小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核桃成天都在我身边,哪怕我去省城参加八珍会,他也没离了我。今日也不过是一天工夫而已,这算得了什么?退一步说,即便是我不在,我婆婆也会将他照顾得妥妥当当,不消**半点心。” “唔。”花二娘点点头,“这倒是,你头一胎便给他家生了个儿子,你婆婆哪能不上心?咱姐俩都许久没好好说说话了,今儿你倒是老实告诉我,你嫁给郁槐这么久,他娘究竟对你怎么样?我每次问你,你总跟我打马虎眼,我不是说过了吗?她要是欺负你,我这当姐的就算豁出命去,也要给你讨公道呀!” 花小麦晓得她是真心替自己担忧,却不免有些哭笑不得:”我也说过了,我婆婆待我不错,你怎地总是不信?” 她也知道光靠这么一句,花二娘未必肯当真,索性就将这二年与孟老娘如何相处,一桩桩一件件都说了出来。 “我婆婆,说穿了就是个天下最护短的人。”她最后总结道,“在家里她或许没事儿就跟我呛,却偏生容不得我吃一丁点外人的亏,但凡有人找茬,她肯定头一个跳出来,许多时候,比郁槐动作还要来得快——怎么说呢?过日子哪里少得了磕磕绊绊,她要是跟我闹,我就同她对吵,反正她不记仇,光是这一点,我就觉得已经比很多人强了。” 花二娘听得有点发呆,好半晌才缓过神来,摸了摸额角:“……那若真是如此,你这婆婆还算不错?至少,总比我家里那位好多了罢?呼,这样我也可放心些,当初就因为她,对于你和郁槐这头亲事,我还真有点犯嘀咕,如今想想,幸亏我没下死劲儿拦着,否则你现下是甚么境况,还说不清呢。” “可不是?”花小麦呷一口茶,抿唇笑了笑。 “对了……”花二娘垂首思索片刻,又道,“我同你姐夫商量过,等翻过年去,我俩就回丰州一趟。花大山没了,我虽半点不难过,只想拍手叫好,可那边的事,也不能丝毫不闻不问,至少咱家还有间祖屋不是?我也就是和你说一声,回丰州我不打算带上铁锤,到时候你帮我照顾着,其他的事,你就别管了。” 花小麦心道:你就是让我管,我也没法管,基本上而言,我根本不认识花大山是谁。本着多说多错的原则,她也不过是笑着答应一声,就算是将这事儿混了过去。 …… 姐妹俩已经好长时间没像今日这般凑在一处聊天,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坐在房中说了一个多时辰,眼瞧着临近未时末刻,花小麦才猛然想起来今日还有另一件事,忙与花二娘交代一声,告诉她等回村时再来接铁锤,然后慌慌跑出门,一径奔到连顺镖局。 也是巧,踏进大门时,她刚刚好撞上正领着一个后生往外走的孟郁槐。 孟某人一抬眼,就瞧见自家媳妇正闷着头往里闯,竟压根儿没发现他,不由得好笑,忙伸手一把拉住,笑道:“你怎么来了?” “我不找你。” 花小麦朝他挤了挤眼:“我去瞧了瞧二姐和姐夫,顺便来你们镖局当一回坏人,过会子还得去接铁锤——你呢,往哪里去?” 孟郁槐也就明白,她多半是为了韩虎而来,点点头,低低一笑:“我得去见一见陶知县,估摸不会在他那里逗留太久。你若当完了坏人还不见我回来,便在泰和兄弟的铁匠铺等着我,我来接你一同回村。” 花小麦乐呵呵答应一声,待进了镖局院子,却又不由得叹一口气,去廊下找到韩虎,拉他去一处僻静地方,将事情与他细说了说。 由始至终,那韩虎一直靠在墙上耷拉着脑袋,不计她说甚么也不答腔,面上一点笑容也无,阴得仿佛要下雨。 这种事,中间传话的人往往落不着好,可她这做师傅的,却又不能不管,看见韩虎这模样,也只得软声劝:“他两个是同村,相识好多年了,芸儿那姑娘,又有些认死理儿……” “意思就是说,是我迟了呗?” 韩虎打断她的话,没精打采地道:“其实早些时候郁槐哥同我说过两句,虽不曾明言,可我心里多少也是有数了,只是没想到,唉……我们走镖的,成天风里来雨里去,回家就想有口热乎饭吃,有个知心的人在身边,嫂子,你是不知道镖局里有多少兄弟羡慕郁槐哥,你厨艺那么好,他回到家里,吃两口你做的饭菜,再累都值了,我……” “你就为了这个?因为芸儿是我徒弟,厨艺也不会差,所以你才看中了她?” 花小麦一挑眉:“你哪里晓得,做我们这一行,一忙起来,照样没日没夜,很多时候,根本顾不到自己家里的人,而且……” 她蓦地住了口,剩下的话就有点不想再往外说。 “我也不是只为了这个,那芸儿姑娘性子温柔,待人也挺好,我觉得要是能有这么个媳妇,往后日子一定好过……” 韩虎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噼里啪啦一径说了下去。 “不过,她既已与旁人定下,只要那人待她好,我没话说。我就是觉得她糊涂啊,一个文弱书生,哪比得上我们这些个武人,高大威猛靠得住?” 花小麦这才抬头笑笑:“是啊,我也觉得你们这样的人最靠得住,我自己不就是个活例子?你这样好,是不用发愁的,往后一定能娶一个好姑娘,这事儿你就别再想了,好吗?” 那韩虎倒也豁达,挥挥手:“行,我不想了,嫂子你也别替**心,你们瞧着,往后我肯定娶个好媳妇!” 花小麦点头应一声,又与他多说几句,便转头回到景泰和的铁匠铺,陪着花二娘做针线,一面等着孟郁槐来接。 大约申时中,那人果然来了,与景泰和寒暄闲聊,问了问最近铁匠铺的情况,得知这一向生意不错,也为他们高兴。 两人抱着铁锤往火刀村赶,出了城,孟郁槐忽地道:“有个事……今儿陶知县跟我说,他很快就要调任了。”RS 第三百六十二话 心意(一) 陶知县在芙泽县这地界已做官三年有余,的确到了离任的时候,这消息来得并不奇怪,但思及连顺镖局与他的良好关系,花小麦仍难免有些顾虑,脚下停了停,抬眼去看孟郁槐。 孟某人却是一脸万年不变的平静,淡淡道:“正式的调任文书还未送达,但陶知县在京中有不少朋友,已是将消息传了来,这事八九不离十。若无意外,待明年开了春,他便要去往禄州任同知,官升半级,算是升迁,于他也是一件喜事。” “那……” 花小麦踌躇半晌,皱着眉头道:“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镖局这行当虽不能太过倚靠官府,却也是离不得的,因为很多时候有官府在背后撑着才好办事。陶知县在咱们芙泽县三年,你们镖局与他处得不错,如今他这一走,来了新的知县,你们岂不又要从头再来?” “那又如何?” 孟郁槐笑着将怀里的铁锤往上颠了颠:“连顺镖局开了近二十年,经历的知县总有七八任,这于我们而言是常事,难不成走了一任,我们就连买卖都做不下去?我晓得你担忧些甚么,莫要瞎想,总之柯叔能办成的事,我自然也会尽力做得妥妥当当,你只管安心,嗯?” 花小麦素来晓得他是个稳当人,见他成竹在胸,便也将一颗心搁到实处,抿唇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么,你同我说这个,是不是打算在稻香园里摆宴替陶知县贺升迁兼践行?” 孟郁槐思索一阵,缓缓摇头:“这个不急,等文书送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来办这事也不嫌晚。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也该寻个适当时候,请他夫人来稻香园里坐坐——咱家这园子能开起来,怎么说也有他夫人一份功劳,如今再过小半年他们便要离了芙泽县,多多少少,咱们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我理会得,你当我真是个呆子啊?” 花小麦趁着四下无人,挽了挽他胳膊,又飞快地松开了:“放心,我自然晓得安排。” 两人默默朝前行了一段路,孟郁槐便转头盯着花小麦的胳膊瞧了瞧:“对了,我倒忘了问你,你这手可有大碍?原打算从省城回来就领你去瞧大夫,谁想竟给丢到了脚后跟,你也没嚷嚷疼,如今究竟是怎么样?” “好了,早不疼了!” 花小麦抬起胳膊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嘿嘿一笑:“本就没伤着筋骨,只是用得太过有些劳损而已,咱们在省城玩了两天,踏踏实实放松了一回,我便已无甚感觉——喏,昨儿我不是还在铺子上忙活了一天吗?若是还疼,我哪里能撑得住?” “这倒罢了。”孟郁槐应一声,不忘半真半假瞪她一眼,“只是无论如何,你也该把细些。横竖今日是已来了城里,你怎地就不知去寻个大夫替你诊断诊断?你……” “啊呀好啰嗦!”花小麦使劲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还絮叨个没完?我与你说正事呢!七月二十那日,你可得空?” “七月二十?应是……没甚特别事,你要干嘛?”孟某人唇角忍不住朝上勾了勾。 “你莫问那么多,总之你记得,别把重要事安排在那天就行。我也不占用你办正事的时候,你只消下晌早点回村,直奔稻香园,别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撂下这句话,她便一径奔到前头去,将孟郁槐和铁锤两个远远丢在后边儿。 “姨丈……” 小铁锤会说的话不多,插不上嘴,早就闲得无聊,这会子含含糊糊叫了孟郁槐一声,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用力往前指了指:“回家、回家去!” “行。”孟郁槐瞟了前面的花小麦一眼,低头冲他和蔼一笑,“咱们回去和弟弟玩,好不好?” 话毕,抱着他紧走两步,赶上前去。 …… 接下来几日,孟家倒是好好儿忙活了一阵。 地里的番椒收了,照旧将大半运去两间铺,自家留下小部分做种,剩下的那些,则照例拿出来卖。 如今的稻香园在桐安府也算名声响亮,许多人都晓得这间食肆出名的是以番椒入菜,那一股辛辣滋味,浓烈而又过瘾,使人尝过了便忘不了。别的食肆有心效仿,却无奈眼下这年头,番椒委实不好买,百般打听之下闻知火刀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种这个,便纷纷赶了来,买种的有之,运回去做菜的也有之,一来二去,不仅是姓孟的一家,几乎全村的番椒都顺顺当当卖了个精光。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并不靠番椒这东西维持生计,却也替大伙儿觉得高兴,特地让春喜提醒众人别忘了自家留些种。忙活完了这一头,两口子便又将郑牙侩唤了来,与他商量买地的事。 农闲时,那郑牙侩手头还真存了不少良田,大喇喇倒有几十亩。孟郁槐随着他去看了两回,最终将村子南边的田买下三十亩,水田旱田各占一半,早早地雇定人手,预备九十月份,就将冬小麦先种一茬,来年开了春儿,再种一茬早稻。 忙忙叨叨,倏忽便是七月二十了。 花小麦盼这日已盼了许久,几天便与孟老娘招呼过,这日是要在稻香园里忙一整天的,清晨起身,喂饱了小核桃,便慌慌张张往铺子上去。 厨房里有不少她存了一年的珍藏,大都是坛坛罐罐的物事,她也不要人帮忙,一股儿脑地全搬去后头园子里。 七月里田间风光好,有不少食客大上午便携家带口地跑来赏景,孩子的欢叫声,大人的交谈声互相交杂,动静着实不小,她却好似压根儿听不着,寻一处僻静地方,闷着头捣鼓她那些个玩意儿,躲在园子里一整个上午没露头。 因花小麦早几日之前便与文华仁等人说好,今日只做半天买卖,过了晌午,铺子里便渐渐安静下来。也是这时候,她才将东西又挪进了厨房中,在里头切切剁剁,忙得不亦乐乎。 汪展瑞和谭师傅他们乐得轻松半日,在铺子上吃完了饭,便各自回去歇息。周芸儿是长期住在稻香园里的,收拾好外卖摊子,又张罗好珍味园的饭食,之后却无处可去,转身见春喜腊梅两个挤眉弄眼地对着园子里指指戳戳,低头想想,便也凑了上去。 “两位嫂子,你们怎地还不回家?”她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张了张,莫名道,“我师傅不是说,今儿下午就不做买卖了吗?我看见汪师傅他们都走了……” “哎呀急什么?” 腊梅正忙着与春喜小声说大声笑,被她这么一打扰,便有点不耐烦,挥挥手道:“左右今儿一下午都没事,晚点回家又有甚紧要,你不也还没走吗?哦——你没地方去,是吧?没关系呀,去给你家文大哥收拾收拾屋子,他写字,你就在旁边儿给他磨墨,不是也挺好?” “腊梅嫂子!”周芸儿登时臊了个大红脸。 自打她和文秀才的事落了定,这铺子上的人便见天儿拿他两个打趣,尤其这两位嫂子,也不知是不是嫁了人生过孩子,甚么都用不着顾忌了,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一说起来便没个完。 偏生那文秀才,对此好似不怎么在意,每每听见了,也不过嘿嘿笑两声便罢。周芸儿给众人笑话得浑身不自在,跑去跟花小麦告了两回状,却不想她那师傅也是不管事的,不但不帮着她,反而伙同春喜腊梅一块儿编排她,闹得她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往厨房里躲。 “干嘛?我这是为你好,帮你出主意,你还不乐意了?” 腊梅含笑瞟她一眼:“本来嚜,你师傅在园子里忙成那样,摆明了今儿咱们这铺子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你留下来岂不碍事?那你要不愿意听我们说你,也成,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瞧瞧,你师傅在干嘛?” “这……不好吧?”周芸儿略有点迟疑,“她是东家,在铺子上做什么都行,我们哪里管得了?” “谁让你管了?不过是拉着你一块儿看个热闹而已!你乖乖地随了我们去,过会子我便领你回家,晚饭也在我家吃,好不好?要不然,我们可不管你啦!” 春喜也在旁帮了句腔。 周芸儿左右无法,又被她两个攥住了胳膊,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她二人后头蹭进园子里,四处绕了一大圈,才在竹林的小厨房里觅到花小麦的踪迹。 其时,花小麦正背对着三人,专心致志在灶台前忙碌,将一坛子不知什么水倒进大锅里,又把一整块五花肉也丢了进去。 另一口锅中同样冒着热气,站在远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隐约能嗅到一股豆子的香味。 “师傅在做菜?”周芸儿凑到春喜耳边,疑惑地小声道。 “可不是?”春喜噗嗤一笑,“今儿晚上,有人要享福了。” …… 孟郁槐记得与花小麦有约,这日便将所有重要事都排开,下晌不过未时末刻便离了连顺镖局,一路快马回到火刀村。 他这也算过家门而不入,径直从自家门前经过,直奔稻香园,在大门口猛然刹住了脚。 天还未黑,饭馆中却已点上了灯火,从大堂一直亮到二楼,里面却是空荡又寂静,一个人影也不见。RS 第三百六十二话 心意(一) 陶知县在芙泽县这地界已做官三年有余,的确到了离任的时候,这消息来得并不奇怪,但思及连顺镖局与他的良好关系,花小麦仍难免有些顾虑,脚下停了停,抬眼去看孟郁槐。 孟某人却是一脸万年不变的平静,淡淡道:“正式的调任文书还未送达,但陶知县在京中有不少朋友,已是将消息传了来,这事八九不离十。若无意外,待明年开了春,他便要去往禄州任同知,官升半级,算是升迁,于他也是一件喜事。” “那……” 花小麦踌躇半晌,皱着眉头道:“我记得你曾跟我说过,镖局这行当虽不能太过倚靠官府,却也是离不得的,因为很多时候有官府在背后撑着才好办事。陶知县在咱们芙泽县三年,你们镖局与他处得不错,如今他这一走,来了新的知县,你们岂不又要从头再来?” “那又如何?” 孟郁槐笑着将怀里的铁锤往上颠了颠:“连顺镖局开了近二十年,经历的知县总有七八任,这于我们而言是常事,难不成走了一任,我们就连买卖都做不下去?我晓得你担忧些甚么,莫要瞎想,总之柯叔能办成的事,我自然也会尽力做得妥妥当当,你只管安心,嗯?” 花小麦素来晓得他是个稳当人,见他成竹在胸,便也将一颗心搁到实处,抿唇笑着点点头,又道:“那么,你同我说这个,是不是打算在稻香园里摆宴替陶知县贺升迁兼践行?” 孟郁槐思索一阵,缓缓摇头:“这个不急,等文书送到,尘埃落定之后再来办这事也不嫌晚。我不过是想提醒你一句,你也该寻个适当时候,请他夫人来稻香园里坐坐——咱家这园子能开起来,怎么说也有他夫人一份功劳,如今再过小半年他们便要离了芙泽县,多多少少,咱们也该有所表示才是。” “我理会得,你当我真是个呆子啊?” 花小麦趁着四下无人,挽了挽他胳膊,又飞快地松开了:“放心,我自然晓得安排。” 两人默默朝前行了一段路,孟郁槐便转头盯着花小麦的胳膊瞧了瞧:“对了,我倒忘了问你,你这手可有大碍?原打算从省城回来就领你去瞧大夫,谁想竟给丢到了脚后跟,你也没嚷嚷疼,如今究竟是怎么样?” “好了,早不疼了!” 花小麦抬起胳膊在他面前晃了两晃,嘿嘿一笑:“本就没伤着筋骨,只是用得太过有些劳损而已,咱们在省城玩了两天,踏踏实实放松了一回,我便已无甚感觉——喏,昨儿我不是还在铺子上忙活了一天吗?若是还疼,我哪里能撑得住?” “这倒罢了。”孟郁槐应一声,不忘半真半假瞪她一眼,“只是无论如何,你也该把细些。横竖今日是已来了城里,你怎地就不知去寻个大夫替你诊断诊断?你……” “啊呀好啰嗦!”花小麦使劲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你怎么还絮叨个没完?我与你说正事呢!七月二十那日,你可得空?” “七月二十?应是……没甚特别事,你要干嘛?”孟某人唇角忍不住朝上勾了勾。 “你莫问那么多,总之你记得,别把重要事安排在那天就行。我也不占用你办正事的时候,你只消下晌早点回村,直奔稻香园,别的事,就不用你管了。” 撂下这句话,她便一径奔到前头去,将孟郁槐和铁锤两个远远丢在后边儿。 “姨丈……” 小铁锤会说的话不多,插不上嘴,早就闲得无聊,这会子含含糊糊叫了孟郁槐一声,伸出胖乎乎的小胳膊,用力往前指了指:“回家、回家去!” “行。”孟郁槐瞟了前面的花小麦一眼,低头冲他和蔼一笑,“咱们回去和弟弟玩,好不好?” 话毕,抱着他紧走两步,赶上前去。 …… 接下来几日,孟家倒是好好儿忙活了一阵。 地里的番椒收了,照旧将大半运去两间铺,自家留下小部分做种,剩下的那些,则照例拿出来卖。 如今的稻香园在桐安府也算名声响亮,许多人都晓得这间食肆出名的是以番椒入菜,那一股辛辣滋味,浓烈而又过瘾,使人尝过了便忘不了。别的食肆有心效仿,却无奈眼下这年头,番椒委实不好买,百般打听之下闻知火刀村里有不少人家都种这个,便纷纷赶了来,买种的有之,运回去做菜的也有之,一来二去,不仅是姓孟的一家,几乎全村的番椒都顺顺当当卖了个精光。 花小麦与孟郁槐两个并不靠番椒这东西维持生计,却也替大伙儿觉得高兴,特地让春喜提醒众人别忘了自家留些种。忙活完了这一头,两口子便又将郑牙侩唤了来,与他商量买地的事。 农闲时,那郑牙侩手头还真存了不少良田,大喇喇倒有几十亩。孟郁槐随着他去看了两回,最终将村子南边的田买下三十亩,水田旱田各占一半,早早地雇定人手,预备九十月份,就将冬小麦先种一茬,来年开了春儿,再种一茬早稻。 忙忙叨叨,倏忽便是七月二十了。 花小麦盼这日已盼了许久,几天便与孟老娘招呼过,这日是要在稻香园里忙一整天的,清晨起身,喂饱了小核桃,便慌慌张张往铺子上去。 厨房里有不少她存了一年的珍藏,大都是坛坛罐罐的物事,她也不要人帮忙,一股儿脑地全搬去后头园子里。 七月里田间风光好,有不少食客大上午便携家带口地跑来赏景,孩子的欢叫声,大人的交谈声互相交杂,动静着实不小,她却好似压根儿听不着,寻一处僻静地方,闷着头捣鼓她那些个玩意儿,躲在园子里一整个上午没露头。 因花小麦早几日之前便与文华仁等人说好,今日只做半天买卖,过了晌午,铺子里便渐渐安静下来。也是这时候,她才将东西又挪进了厨房中,在里头切切剁剁,忙得不亦乐乎。 汪展瑞和谭师傅他们乐得轻松半日,在铺子上吃完了饭,便各自回去歇息。周芸儿是长期住在稻香园里的,收拾好外卖摊子,又张罗好珍味园的饭食,之后却无处可去,转身见春喜腊梅两个挤眉弄眼地对着园子里指指戳戳,低头想想,便也凑了上去。 “两位嫂子,你们怎地还不回家?”她顺着两人手指的方向张了张,莫名道,“我师傅不是说,今儿下午就不做买卖了吗?我看见汪师傅他们都走了……” “哎呀急什么?” 腊梅正忙着与春喜小声说大声笑,被她这么一打扰,便有点不耐烦,挥挥手道:“左右今儿一下午都没事,晚点回家又有甚紧要,你不也还没走吗?哦——你没地方去,是吧?没关系呀,去给你家文大哥收拾收拾屋子,他写字,你就在旁边儿给他磨墨,不是也挺好?” “腊梅嫂子!”周芸儿登时臊了个大红脸。 自打她和文秀才的事落了定,这铺子上的人便见天儿拿他两个打趣,尤其这两位嫂子,也不知是不是嫁了人生过孩子,甚么都用不着顾忌了,更是什么话都敢往外吐,一说起来便没个完。 偏生那文秀才,对此好似不怎么在意,每每听见了,也不过嘿嘿笑两声便罢。周芸儿给众人笑话得浑身不自在,跑去跟花小麦告了两回状,却不想她那师傅也是不管事的,不但不帮着她,反而伙同春喜腊梅一块儿编排她,闹得她怒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只能往厨房里躲。 “干嘛?我这是为你好,帮你出主意,你还不乐意了?” 腊梅含笑瞟她一眼:“本来嚜,你师傅在园子里忙成那样,摆明了今儿咱们这铺子是要派上大用场的,你留下来岂不碍事?那你要不愿意听我们说你,也成,要不……你跟我们一块儿进去瞧瞧,你师傅在干嘛?” “这……不好吧?”周芸儿略有点迟疑,“她是东家,在铺子上做什么都行,我们哪里管得了?” “谁让你管了?不过是拉着你一块儿看个热闹而已!你乖乖地随了我们去,过会子我便领你回家,晚饭也在我家吃,好不好?要不然,我们可不管你啦!” 春喜也在旁帮了句腔。 周芸儿左右无法,又被她两个攥住了胳膊,只得一步三回头地跟在她二人后头蹭进园子里,四处绕了一大圈,才在竹林的小厨房里觅到花小麦的踪迹。 其时,花小麦正背对着三人,专心致志在灶台前忙碌,将一坛子不知什么水倒进大锅里,又把一整块五花肉也丢了进去。 另一口锅中同样冒着热气,站在远处看不清里面是什么,只隐约能嗅到一股豆子的香味。 “师傅在做菜?”周芸儿凑到春喜耳边,疑惑地小声道。 “可不是?”春喜噗嗤一笑,“今儿晚上,有人要享福了。” …… 孟郁槐记得与花小麦有约,这日便将所有重要事都排开,下晌不过未时末刻便离了连顺镖局,一路快马回到火刀村。 他这也算过家门而不入,径直从自家门前经过,直奔稻香园,在大门口猛然刹住了脚。 天还未黑,饭馆中却已点上了灯火,从大堂一直亮到二楼,里面却是空荡又寂静,一个人影也不见。RS 第三百六十三话 心意(二) 孟郁槐并不知稻香园今日只做半天生意,见此情景只觉得纳闷,将老黑拴在树下,信步踏入大堂之中。 楼上楼下没半点人声,倒是那四下里点着的桐油灯,哔哔啵啵发出细微的脆裂之响。黄昏时分,时不时有一缕凉风闯进屋内,将灯火带得晃晃悠悠,墙上淡淡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小麦?” 孟郁槐低唤一声,自是无人答他。 大堂中央的桌上,斜斜搁了一盏青纱灯笼,瞧着就不稳当,仿佛随时有可能跌落地面,倘若引燃了木头,那可不是好玩的。 “瞎折腾……” 他啼笑皆非地走过去,将那灯笼扶了扶正,眼梢里蓦地带到,桌上有一只碗。 碗中盛半盏碧清的汤汁,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碗底是三四枚破开的青果,给滚水泡得涨起来,打眼一看,倒像是新鲜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 这是……给他的? 孟某人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他这媳妇,真真儿爱使小花招,手上却半点不怠慢,立刻将小碗端起来送到嘴边。 及至汤水入了口,他才晓得原来这碗里是抹了一层蜜的,恰到好处将青果中的酸涩压了下去,徒留清爽的甘甜。 而青果这东西,天生带着一股凉意,这种凉,即便是在热汤中也化不去,顺着喉咙滚入腹间,使他一身暑气在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孟郁槐的心情几乎是瞬间好起来,三两口饮完汤,走去厨房和后院转悠一圈,仍是不见花小麦踪影。 他也不急,索性出了饭馆儿的门,扭头往园子里张望。 这一回,却是没叫他失望。 园子入口处一棵枝叶茂密的深绿色矮树上,也有一盏青纱灯笼,歪歪扭扭。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挂上去的。 孟某人唇边的笑容拉得更大,低头想了想,回身将大堂的门锁上了。这才跟着那灯笼的指引进了园子。 沿途每走几步路,便有一盏青纱灯笼,引着他一径来到鱼塘边。 塘中荷花开得正盛,也不知是谁,在临近岸边的水面上放了几盏花灯,忽明忽暗地飘荡,映得那红白的大花朵愈加鲜艳欲滴。 这次他在塘边小石墩上发现的,是用素白小碟盛装的“凤凰脑子”。 晒干的豆腐在酒酿中糟得透了,入口即化,藏着淡淡酒香。不消加任何调味料,便是难得的好滋味。 孟郁槐心里早起了好奇,兴兴头头将碟子里的东西吃个干净,顺手熄灭鱼塘里的花灯,顺着碎石子路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又尝了两三样吃食,绕着鱼塘转了一大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青纱灯笼的光闪闪烁烁,一直延伸到东北角的竹林深处。 他有些等不得,快步走过去,踩着咯吱作响的枯竹叶入了林间,在一张石桌前停了下来。 桌上除了一盏灯。也只有一个白瓷盘而已,里面装着切成薄片的肉,颜色瞧上去比生肉还要艳丽,粉红可爱,倒让人有点舍不得吃。 他到底是搛起一片来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肉……初入口时有些像腌肉。但细品之下,就会发觉它并没有腌肉的油腻感,反而极其清冷绵密。肉在烹煮时似乎同样没有加入任何调味料,却自然而然五味皆全,沁香满口。 孟郁槐完全尝不出这肉如何做成。搁下筷子,四周围打量一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园子已经被他转了个遍,那丫头还能藏在哪? “小麦,你还不出来吗?” 他朗声唤道,同时抬眼往厨房的方向看去,蓦地瞧见大树后头人影一闪,紧接着,花小麦便慢腾腾挪了出来。 …… 今日在稻香园,花小麦真可算是忙了一整天,除开中午回家一趟去喂小核桃之外,其余时间都憋在厨房里,直到下晌,东西准备得七七八八,估摸着孟郁槐快要回来了,才偷空又跑回去一趟,洗洗漱漱,换了身衣裳。 这会子她身上那件樱草色的夏衫,是从省城回来之后新做的,头一回穿,颜色活泼,衬得她人也愈发俏生生。只是头发还未全干,落下来的水滴在肩膀上,洇出一圈润湿的痕迹。 也不知何故,她今日破天荒地有点局促,双手背在身后,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那个……你都吃完了才过来的?” “只要你没把吃食放在太过偏僻的地方,那我就都吃过了,眼下已是七八分饱了。”孟郁槐勾唇一笑,“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花小麦果然蹭了过去,只是嘴里仍在嘀咕:“这就七八分饱了?我还有好几样呢,你……” 话没说完便被孟某人一把搂了个实在,低头笑道:“这便是你琢磨出来谢我的法子?” “你觉得不好?”花小麦蓦地睁大眼睛,抬手抵住他心口,“可……除了做菜,我也不会别的了……” “今晚上买卖也不做了?” 孟郁槐接着又道。 “是啊。”花小麦便点点头,“这铺子今晚上只为你一个人开,汪师傅和春喜她们中午就回家歇着了,所有事都是我做的,灯笼也是我自己挂的,我……” “别急着邀功。”孟郁槐忍住笑,正色道,“我且问你,既然这铺子上除了你我,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前头饭馆儿还大开着门,你是在招贼吗?” “啊?” “还有,你在鱼塘里点了那许多花灯,万一引燃了荷花,一把烧个干净,怎么办?” “哎呀!” 花小麦一跺脚,转身就想跑,却被孟郁槐一把给攥住了。 “帮你拾掇妥当了,你说你……”他摇了摇头,仿佛很无奈,“嘴上说要谢我,却让我在后头百般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忙活一天,在你那儿就得不着个好字吗?” 花小麦很是悻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蹬蹬蹬走到桌边坐下,扭过脸去不看他。 这人怎么这样? 就为了在他面前表达心意,她这一下午。压根儿就没个消停时候。挂个破灯笼都费老大力气,往鱼塘里放花灯时,还差点栽进去……罢罢罢,别的都不说,单单是这几样菜肴,瞧着虽然平常,可即使是桐安城里有名的酒楼,也未必就能吃个齐全! 他倒好,来了二话不说,先数落她一通。这可真是……好心全给糟蹋了! 孟郁槐原是想逗逗她,却不料她真个赌气不肯开腔,忙走过来,在她身边也坐下了,搭讪指着那一碟肉道:“这是什么?” “肉啊。还能是什么?” 花小麦翻了翻眼皮,连头也不回。 “怎么做的,为何与寻常十分不同?”孟郁槐耐性无限,依旧笑着道。 他这话可算捅了马蜂窝,花小麦腾地跳起来:“你想知道,我就说与你听好了!这肉没甚么特别,出奇的是用来煮它的水。火刀村冬日里很少下雪。去年一整个冬天,也只下了那么两三回,我便找一个坛子搁在外头,足足接了好几天,才存满大半坛。一层雪一层盐地码,摁得实实的。封了坛口埋在树下,今儿才挖出来煮肉。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腌雪’,用它煮出来的肉,本就颜色特别漂亮,滋味也格外好……” “小麦。” 孟郁槐没成想她是真恼了。伸手去拉她,她却一下子蹦出老远去。 “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加了太多调味料的东西吗?平日饭馆儿的菜,难免会多用调味之物,在家呢,娘又口味重,我多多少少,肯定要偏顾她一些。今日这几道菜,却是专门为你做的,一点调味料都没放,瞧着简单,做起来可费劲儿了,我满心里想着今日给你过生辰,结果你就这态度,一来就絮叨我,你……” 孟郁槐心中一震,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把人捉到面前箍紧了,在她耳边道:“我真是同你闹着玩的……方才一来到稻香园门口,我便晓得这些全是你专门为我做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挑你的毛病?你仔细想想,我平日里可是那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性子?” 花小麦抬头瞟他一眼,似信不信:“那你……又说我不关店门,点了花灯会烧了鱼塘,还说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废话,我不收谁收?”孟郁槐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男人,这种事合该由我做,别人要帮忙,我还不乐意呢!” “噗!”花小麦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拉着他走到桌边,将那碟肉推给他,“那你把这个全吃了。” “行。”孟郁槐连个磕巴都没打,痛痛快快点了头,扶起筷子就吃。 开什么玩笑?若是入不得嘴的饭食,或许他还会犹豫,可他媳妇正经是桐安府的大厨,他有什么好推脱? 往嘴里连塞了两块,瞧见花小麦脸色稍霁,便顿了一顿:“小麦,你能为我做这么多事,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今日不是我生辰……” “我知道啊。” 花小麦半点不意外,睨他一眼:“明天才是正日子嘛!我是觉得,生辰这种日子,当然应该和娘一块儿过,若咱俩独个儿跑出来,像什么样子?唯有提前一天咯——去年你生辰,我怀着小核桃,实在没精力张罗,今年我是早早儿就想好了的,谁知道你这么正经的人,偏巧今儿跟我乱开玩笑?” 孟郁槐嘴里的那两片肉,登时便有点咽不下去。 幼时家里不宽裕,爹娘也忙,能记得在生辰那天煮个蛋给他,就算是很好了;待得长大进了镖局,大老爷们儿,就更加不可能将此当成个了不得的大事看待。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为他庆贺生辰。 ps: 感谢瑾宝。、地狱先生、茶风暴三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枫舞独醉、乔乔妹、静雅女三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第三百六十三话 心意(二) 孟郁槐并不知稻香园今日只做半天生意,见此情景只觉得纳闷,将老黑拴在树下,信步踏入大堂之中。 楼上楼下没半点人声,倒是那四下里点着的桐油灯,哔哔啵啵发出细微的脆裂之响。黄昏时分,时不时有一缕凉风闯进屋内,将灯火带得晃晃悠悠,墙上淡淡的影子,也跟着轻轻晃动。 “小麦?” 孟郁槐低唤一声,自是无人答他。 大堂中央的桌上,斜斜搁了一盏青纱灯笼,瞧着就不稳当,仿佛随时有可能跌落地面,倘若引燃了木头,那可不是好玩的。 “瞎折腾……” 他啼笑皆非地走过去,将那灯笼扶了扶正,眼梢里蓦地带到,桌上有一只碗。 碗中盛半盏碧清的汤汁,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碗底是三四枚破开的青果,给滚水泡得涨起来,打眼一看,倒像是新鲜从树上摘下来的一般。 这是……给他的? 孟某人唇边浮出一丝笑意,心中暗道他这媳妇,真真儿爱使小花招,手上却半点不怠慢,立刻将小碗端起来送到嘴边。 及至汤水入了口,他才晓得原来这碗里是抹了一层蜜的,恰到好处将青果中的酸涩压了下去,徒留清爽的甘甜。 而青果这东西,天生带着一股凉意,这种凉,即便是在热汤中也化不去,顺着喉咙滚入腹间,使他一身暑气在顷刻间散得无影无踪。 孟郁槐的心情几乎是瞬间好起来,三两口饮完汤,走去厨房和后院转悠一圈,仍是不见花小麦踪影。 他也不急,索性出了饭馆儿的门,扭头往园子里张望。 这一回,却是没叫他失望。 园子入口处一棵枝叶茂密的深绿色矮树上,也有一盏青纱灯笼,歪歪扭扭。显然是费了好大力气,才挂上去的。 孟某人唇边的笑容拉得更大,低头想了想,回身将大堂的门锁上了。这才跟着那灯笼的指引进了园子。 沿途每走几步路,便有一盏青纱灯笼,引着他一径来到鱼塘边。 塘中荷花开得正盛,也不知是谁,在临近岸边的水面上放了几盏花灯,忽明忽暗地飘荡,映得那红白的大花朵愈加鲜艳欲滴。 这次他在塘边小石墩上发现的,是用素白小碟盛装的“凤凰脑子”。 晒干的豆腐在酒酿中糟得透了,入口即化,藏着淡淡酒香。不消加任何调味料,便是难得的好滋味。 孟郁槐心里早起了好奇,兴兴头头将碟子里的东西吃个干净,顺手熄灭鱼塘里的花灯,顺着碎石子路继续前行。 这一路上。又尝了两三样吃食,绕着鱼塘转了一大圈,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青纱灯笼的光闪闪烁烁,一直延伸到东北角的竹林深处。 他有些等不得,快步走过去,踩着咯吱作响的枯竹叶入了林间,在一张石桌前停了下来。 桌上除了一盏灯。也只有一个白瓷盘而已,里面装着切成薄片的肉,颜色瞧上去比生肉还要艳丽,粉红可爱,倒让人有点舍不得吃。 他到底是搛起一片来送入口中,细细咀嚼。 这肉……初入口时有些像腌肉。但细品之下,就会发觉它并没有腌肉的油腻感,反而极其清冷绵密。肉在烹煮时似乎同样没有加入任何调味料,却自然而然五味皆全,沁香满口。 孟郁槐完全尝不出这肉如何做成。搁下筷子,四周围打量一圈,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这园子已经被他转了个遍,那丫头还能藏在哪? “小麦,你还不出来吗?” 他朗声唤道,同时抬眼往厨房的方向看去,蓦地瞧见大树后头人影一闪,紧接着,花小麦便慢腾腾挪了出来。 …… 今日在稻香园,花小麦真可算是忙了一整天,除开中午回家一趟去喂小核桃之外,其余时间都憋在厨房里,直到下晌,东西准备得七七八八,估摸着孟郁槐快要回来了,才偷空又跑回去一趟,洗洗漱漱,换了身衣裳。 这会子她身上那件樱草色的夏衫,是从省城回来之后新做的,头一回穿,颜色活泼,衬得她人也愈发俏生生。只是头发还未全干,落下来的水滴在肩膀上,洇出一圈润湿的痕迹。 也不知何故,她今日破天荒地有点局促,双手背在身后,朝孟郁槐脸上张了张:“那个……你都吃完了才过来的?” “只要你没把吃食放在太过偏僻的地方,那我就都吃过了,眼下已是七八分饱了。”孟郁槐勾唇一笑,“站在那里干什么,过来。” 花小麦果然蹭了过去,只是嘴里仍在嘀咕:“这就七八分饱了?我还有好几样呢,你……” 话没说完便被孟某人一把搂了个实在,低头笑道:“这便是你琢磨出来谢我的法子?” “你觉得不好?”花小麦蓦地睁大眼睛,抬手抵住他心口,“可……除了做菜,我也不会别的了……” “今晚上买卖也不做了?” 孟郁槐接着又道。 “是啊。”花小麦便点点头,“这铺子今晚上只为你一个人开,汪师傅和春喜她们中午就回家歇着了,所有事都是我做的,灯笼也是我自己挂的,我……” “别急着邀功。”孟郁槐忍住笑,正色道,“我且问你,既然这铺子上除了你我,其余一个人都没有,前头饭馆儿还大开着门,你是在招贼吗?” “啊?” “还有,你在鱼塘里点了那许多花灯,万一引燃了荷花,一把烧个干净,怎么办?” “哎呀!” 花小麦一跺脚,转身就想跑,却被孟郁槐一把给攥住了。 “帮你拾掇妥当了,你说你……”他摇了摇头,仿佛很无奈,“嘴上说要谢我,却让我在后头百般给你收拾烂摊子,你就是这么办事儿的?” “……忙活一天,在你那儿就得不着个好字吗?” 花小麦很是悻悻。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蹬蹬蹬走到桌边坐下,扭过脸去不看他。 这人怎么这样? 就为了在他面前表达心意,她这一下午。压根儿就没个消停时候。挂个破灯笼都费老大力气,往鱼塘里放花灯时,还差点栽进去……罢罢罢,别的都不说,单单是这几样菜肴,瞧着虽然平常,可即使是桐安城里有名的酒楼,也未必就能吃个齐全! 他倒好,来了二话不说,先数落她一通。这可真是……好心全给糟蹋了! 孟郁槐原是想逗逗她,却不料她真个赌气不肯开腔,忙走过来,在她身边也坐下了,搭讪指着那一碟肉道:“这是什么?” “肉啊。还能是什么?” 花小麦翻了翻眼皮,连头也不回。 “怎么做的,为何与寻常十分不同?”孟郁槐耐性无限,依旧笑着道。 他这话可算捅了马蜂窝,花小麦腾地跳起来:“你想知道,我就说与你听好了!这肉没甚么特别,出奇的是用来煮它的水。火刀村冬日里很少下雪。去年一整个冬天,也只下了那么两三回,我便找一个坛子搁在外头,足足接了好几天,才存满大半坛。一层雪一层盐地码,摁得实实的。封了坛口埋在树下,今儿才挖出来煮肉。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腌雪’,用它煮出来的肉,本就颜色特别漂亮,滋味也格外好……” “小麦。” 孟郁槐没成想她是真恼了。伸手去拉她,她却一下子蹦出老远去。 “你不是说,不喜欢吃加了太多调味料的东西吗?平日饭馆儿的菜,难免会多用调味之物,在家呢,娘又口味重,我多多少少,肯定要偏顾她一些。今日这几道菜,却是专门为你做的,一点调味料都没放,瞧着简单,做起来可费劲儿了,我满心里想着今日给你过生辰,结果你就这态度,一来就絮叨我,你……” 孟郁槐心中一震,站起身来不由分说把人捉到面前箍紧了,在她耳边道:“我真是同你闹着玩的……方才一来到稻香园门口,我便晓得这些全是你专门为我做的,我欢喜还来不及,哪会挑你的毛病?你仔细想想,我平日里可是那起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性子?” 花小麦抬头瞟他一眼,似信不信:“那你……又说我不关店门,点了花灯会烧了鱼塘,还说你给我收拾烂摊子……” “废话,我不收谁收?”孟郁槐一本正经道,“我是你男人,这种事合该由我做,别人要帮忙,我还不乐意呢!” “噗!”花小麦一个没绷住笑出声来,拉着他走到桌边,将那碟肉推给他,“那你把这个全吃了。” “行。”孟郁槐连个磕巴都没打,痛痛快快点了头,扶起筷子就吃。 开什么玩笑?若是入不得嘴的饭食,或许他还会犹豫,可他媳妇正经是桐安府的大厨,他有什么好推脱? 往嘴里连塞了两块,瞧见花小麦脸色稍霁,便顿了一顿:“小麦,你能为我做这么多事,我真的很高兴,可是……今日不是我生辰……” “我知道啊。” 花小麦半点不意外,睨他一眼:“明天才是正日子嘛!我是觉得,生辰这种日子,当然应该和娘一块儿过,若咱俩独个儿跑出来,像什么样子?唯有提前一天咯——去年你生辰,我怀着小核桃,实在没精力张罗,今年我是早早儿就想好了的,谁知道你这么正经的人,偏巧今儿跟我乱开玩笑?” 孟郁槐嘴里的那两片肉,登时便有点咽不下去。 幼时家里不宽裕,爹娘也忙,能记得在生辰那天煮个蛋给他,就算是很好了;待得长大进了镖局,大老爷们儿,就更加不可能将此当成个了不得的大事看待。 这还是头一回,有人如此郑重其事地,为他庆贺生辰。 ps: 感谢瑾宝。、地狱先生、茶风暴三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枫舞独醉、乔乔妹、静雅女三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第三百六十四话 尾声 孟郁槐的心中,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感慨,于原地站了半晌,搁下筷子,几个大踏步走过去,猝然将花小麦紧紧搂住了。 真好,他们有一间带大园子的酒楼,亲密的动作不必等到回家关上门以后再做,飘散着花树香的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只要他想,就随时都可以把媳妇牢牢实实地抱在怀里,用不着担心会有任何人瞧见。 他这一串动作来得太快,花小麦不免吃了一惊,继而嘴角便朝上弯了弯,揽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 这人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热的,刚成亲那会儿她很是不惯,尤其到了夏天,就更加觉得他是一团火。 然而此刻,他身上的热乎气透过柔软的布料印在她脸上,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汗气将她整个拢住了,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安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站了一会儿,四周除了竹叶的清香,似乎还有一点点细微的食物香气,不动声色地随风绕着两人转一圈,渐渐弥漫开来。 孟郁槐吸了吸鼻子,转头往小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 “你还做了别的菜?” “嗯。”花小麦不大想动,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今儿一整天都在准备,如今厨房里还有好几样呢——可你刚才不是说,已经七八分饱……” “你忙活一天,我就算肚皮撑破也得全吃了不是?”孟郁槐低低一笑,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吧,领我去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花小麦噗嗤乐了,抿抿嘴角,应一声。拉着他一溜烟地钻进厨房里。 从她刚刚来到火刀村,这家伙就出现了,往后他们还要绑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 八月。去年挪进稻香园的十几株丹桂开了花,花小麦再度将陶知县夫人杨氏请来了稻香园,亲手置办一桌酒席,既是邀她赏花,也算是提前为她和陶知县饯行; 九月,文秀才犹豫良久,终于找到花小麦跟前,艰难开口,将“借钱”二字吐了出来。 他位于河边的那幢小院儿年久失修,颇要使些钱钞修葺。那之后,定亲、迎娶……各样繁杂事体也免不了用银钱打点,即便是再省俭,最少也得花上二三十两。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单靠自己的力量攒钱娶媳妇。可那要等到甚么时候去?他是男人,耽搁两年不紧要,然而周芸儿年纪已不小,又有那样一个不消停的爹,她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花小麦痛快借了三十两银子与文华仁,嘱咐他不必着急还。整个下半年的时间,除了照应稻香园的生意之外,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张罗周芸儿的亲事上头。 腊月里,周芸儿终究是顺顺当当地嫁了。 酒席就设在河边,自有稻香园里一干人等。将酒菜准备得妥妥当当,体面周全,压根儿不消文华仁操半点心。 新郎官被人抓住了灌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夜幕降临,男人们酩酊大醉。女人们帮着收拾一桌狼藉。 花小麦在房中陪周芸儿说了两句话,抬脚走到门外,被刺骨的冷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噤,忙将身上的厚袄子裹紧了些,举目四望。 河边一派喜庆,然而火刀村中的其他地方,大多数人家已经吃过了晚饭,拾掇利落了,围着火炉闲话,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夜晚宁静时光。村间土路上,只有三五个半大小孩儿,捏着炮仗边放边笑,炸起“砰砰”的脆响,渐渐越跑越远。 庄户人就是这样,每日里一睁眼便是辛苦劳作,从年头一直忙到年尾。日子在撒进泥土的汗水中悄然而逝,年复一年,始终如此,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除夕将至,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了。 …… 五年后。 火刀村的冬天向来不大好过,虽不怎么落雪,那股子带着湿冷的空气却透过衣裳直往骨头里钻,在室外站上一会儿,便会觉得浑身冻得发僵,使人忙不迭地冲回房中,恨不能抱住火盆就不撒手。 傍晚时分,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冷了。村中已没几个人行走,遥遥地从村西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直奔村子东边而来。 孟郁槐身上沾了些雨珠儿,头发也给浸得濡湿,飞奔到孟家院子门口,将马牵去屋后马棚,与老黑拴在一处,然后大踏步迈入门槛。 前院里静悄悄的,孟老娘和花小麦都不在,厨房里有一阵没一阵传来鸡汤的浓鲜味。 “总算回来了,一出门就是二十来天,这一趟可还顺利?” 秦大嫂从房廊下迎了上来,拿一条长手巾替他掸去外袍上的雨珠儿。 三年前,花小麦生二胎,因为实在喂养不过来,家中便请了位奶娘,正是这秦大嫂。那之后见她实在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个好帮手,便将她一直留在了家中,她男人则去了稻香园做些杂事,夜里就在那边看门。 “我自己来就行。” 孟郁槐冲秦大嫂笑笑,接过手巾,俯身擦了擦袍子下摆,随口道:“怎没见小麦和我娘?小核桃呢?” 孰料那秦大嫂,竟是立刻讳莫如深地摆了摆手。 “可别提,今儿又是大闹一场,谁都劝不住。你娘气得满口嚷嚷肝儿疼,饭也不吃,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呐!” 孟郁槐心下了然,无奈地摇摇头。 他娘的身体硬朗得很,好端端的,哪里会肝儿疼,分明是在那儿跟花小麦赌气呢! “我去瞧瞧。” 他丢下这一句,便抬脚往后院去,将将穿过角门,打眼便看见小核桃蔫头耷脑地跪在花棚子下头。 快要满六岁的小男孩儿,相貌跟他幼年时简直像了个十足十,虎头虎脑透着机灵,只是脸上那股子倔倔的劲头,却又是像谁? 小核桃穿得像个棉包,骨朵着嘴跪在那儿。头顶的花棚子上搭了一层油布,一颗雨也落不下来,膝盖下头则垫了个软垫子——罚归罚,保护措施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你又犯了什么事儿?” 孟郁槐啼笑皆非。一步跨过去,皱眉居高临下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房中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嗓音。 “爹!” 下一刻,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便从屋里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儿使劲捣腾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爹你回来啦!娘说你今天准回来,她没骗我!” 孟郁槐原还想板起面孔盘问小核桃一番,这会子却是再也绷不住,弯腰将肉呼呼的小闺女捞起来抱牢,腾出一只手挡在她头顶。贴贴她的脸颊:“柚子乖,可有惦记爹?” 又转头望向房门口,笑道:“橙子,你怎地不过来?” 门边上,还有一个小姑娘。无论年纪、容貌还是穿着打扮,与他怀中的那个都毫无二致,只是不似那般活跳,扒着门框赧然道:“我要是和柚子一起去,爹该抱不过来了。” “谁说的。” 孟郁槐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橙子也抱了起来:“爹的力气大着呢,两个都是我的闺女。自然两个都要抱。让我瞧瞧……唔,二十多天不见,你俩越发水灵了,走在外头,爹都不敢认了!” 两个小姑娘很欢喜,嘻嘻哈哈笑出声来。小核桃歪着脑袋往这边瞟了瞟,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仍是一声不出。 花小麦自屋里走出来,冲孟郁槐抿唇一笑,招招手:“别在雨里站着。仔细淋坏了她两个。柚子,橙子,先进屋里去好不好?郁槐,你也赶紧先进来换身衣裳。” 小橙子乖巧答应一声,立刻从孟郁槐身上出溜下来,小柚子却是恋恋不舍地在孟郁槐脸上吧唧亲了一下,这才蹦跳着窜进屋里。 孟郁槐整颗心都是满足,跟在两个小闺女后头进了房。前院里秦大嫂早烧好了一锅滚水,花小麦便打发他去沐房洗澡,翻出一套干爽衣裳给他换上。 此番孟郁槐出远门,却是因连顺镖局接了一单银镖生意,数目极大,对方不放心,百般请他一定要亲自走一趟岭秀府。 一年前,他已将连顺镖局从柯震武那里买了过来,如今是实实在在的东家,然而说到底,比起在镖局中坐着理事,他倒始终觉得出门押镖更为自在,幸而如今韩虎等人也逐渐稳重踏实,即便他不在时,也能将大小杂事处理得周全,他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归来的路上日夜兼程,才终于赶在过年前,回到了家。 “这一趟还算挺顺利,路上没出岔子。” 他坐在桌边,回头对立在他身后替他擦拭头发的花小麦笑着道:“许久没走镖,外出转转,感觉还不错,往后得空,我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顺便的,我也在岭秀府给你看了看铺子,有那么三两间挺合适。我给了当地牙侩两个钱,让他先帮忙把铺子留一阵,横竖临近过年,这时候买铺子的人也不会多。你几时得闲,咱也该拨个时间再去一趟,主意你自己拿。” “好。” 花小麦对着镜子里的他一笑:“那边的人,饮食口味和咱桐安府差得挺多,我琢磨着,掌柜和大厨还是都在当地请的好,咱俩若是再去,少不得要在那里耽搁些时日,待我把这边的事情安顿齐整再说吧。眼下你还是先去管管你儿子——你是不知道,今儿差点把我气死,就为了他,娘还跟我吵了一架,这会子还生闷气呢!” 孟郁槐回头看看两个小闺女,见她俩坐在榻上玩得正欢,没注意这边,便将花小麦搭在他肩上的手捏了捏,低低一笑:“我刚回来,你就给我出难题?”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门边,敛容正色道:“孟昭,你过来!” 小核桃在家里甚少被叫到大名,这两个字一出口,往往也就意味着他犯事了,当下脸上便是一苦,老老实实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孟郁槐身前。 “你干了什么。自己说。” “我没……”小核桃偷偷瞟了一旁的花小麦一眼,声音低得好似蚊子哼哼。 “还说没有?你到现在还不认错是吗?” 花小麦心头那一股火又窜了起来,扬声对孟郁槐道:“今日稻香园里吃团年饭,那位新来的耿师傅不是北方人吗?人家头一回在咱们铺子上过年。为了将就他,我们便特意包了饺子,结果——孟昭,你做了什么,是非要我说出来吗?你再不老实,我要去拿戒尺了!” “娘你别……”小核桃唬得一跳,吸了吸鼻子,怯怯望着孟郁槐,吞吞吐吐道,“我下了鱼塘……” “这么冷的天你下鱼塘?”孟郁槐倏然将眉头拧紧了。“冻着没有,可觉得头疼脑热……” “咳咳!”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身侧的花小麦使劲儿咳嗽了两声。 “你下了鱼塘,然后呢?”他赶紧收起一脸关切,粗声粗气地道。 “然后……”小核桃扁着嘴要哭。“然后我挖了两块湿泥上来,全都和进饺子馅里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 孟郁槐无语,揉了揉额角:“你做这事儿对你有什么好处,饺子你不要吃吗?” 小核桃摇了摇头,又不开口了。 花小麦给气得直想跳脚,悻悻对孟郁槐道:“我真是弄不懂,我是个厨子哎。生出来的儿子居然是个挑嘴的,这根本不合理啊!” 又转头怒冲冲望向小核桃:“娘同你说过多少遍,你挑嘴,这没关系,不爱吃的东西就不吃,娘不逼着你。可你怎么能糟践食材?那么大一盆饺子馅,里头有肉又有菜,足够稻香园里所有人吃一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吃都吃不上?” “可是……”小核桃着急起来。“我听见芸姨说,那饺子馅油气太重了,她一闻见就想吐,可见那不是好东西,你们要是吃了,肯定会闹肚子的!” “什么?” 花小麦闻言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芸姨那是……” 孟郁槐掌不住笑出声来,将小核桃拉到近前:“唔,原来你是好心办了坏事?芸姨之所以闻了饺子馅的味道想吐,那是因为她身子不舒服,可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把湿泥搅和进馅儿里,害得大伙儿都没的吃,你说你做得对不对?” 小核桃垂眼想了半日,摇摇头,又偷偷看花小麦一眼。 这是……有话想单独跟他爹说? 花小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调头进了屋。这边厢,孟郁槐便握住小核桃胖乎乎的手,放软声调道:“你既是好心,为何之前不同你娘说清楚?” “娘好凶……” 小核桃委委屈屈地低了头:“她对两个妹妹都不是这样,成天抱着哄……娘不喜欢我。” “胡说。”孟郁槐轻拍他脑门一下,“你娘平日里怎么待你,你心里不清楚?你说她更疼两个妹妹,我且问你,柚子和橙子可有像你这样,成日闯祸,让娘给收拾烂摊子?爬树掏鸟蛋的是不是你?早前儿和铁锤一起放火烧了他家鸡窝的是不是你?跑到矮林子里逮野兔,差点被蛇咬了的那个,又是不是你?爹常常不在家,你娘既要管着铺子上的买卖,还要照顾奶奶,两个妹妹年纪又小,你是男孩子,非但不帮忙,还成天给她找麻烦,换了是你,你生不生气?” 他换了副声口,一脸严肃地道:“今儿这事,若搁在我身上,便让你直接跪在雨地里,你还说你娘不疼你?” 小核桃转头去看看花棚子下的软垫,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 “去,找秦大娘给你擦把脸,然后跟你娘赔不是。”孟郁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眼看他跑得远了,便站起身来,回到房里。 “行了,别恼了,小核桃也是好心。”他冲着坐在桌边的花小麦勾唇一笑。 花小麦委实不知说什么才好。 人都说“严父慈母”,可轮到了她家,怎么完全掉了个个儿? …… 哄好了媳妇和儿子,还有个怒火滔天的老娘,孟郁槐颇花了一番工夫,才劝得孟老娘肯从房里出来吃饭,待得全家人喂饱肚子收拾利落,孩子们也排着队地洗漱干净,已是戌时中。 小核桃大了,夜里早已习惯了自己睡,柚子和橙子两个则有秦大嫂照顾,好容易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二十多天不见,孟某人早已憋得难过,转瞬间从一个稳重踏实的好爹爹,成功化身为大饿狼,摁住媳妇狠狠地“蜜里调油”了一番。 花小麦被他闹腾了整晚,隔天便起得迟了些,直到秦大嫂来敲门,说是珍味园的潘掌柜、稻香园的文掌柜都来了,这才省起今天是年终对账的日子,忙不迭忍着腰疼将自己拾掇好,咬牙切齿拽住精神抖擞的孟郁槐,匆匆跑进前院儿。 这五年里,珍味园和稻香园都在省城开了分铺,今日便是四个掌柜领着四个账房前来,将堂屋挤得满满当当,账本在小几上堆成山。 四间铺子这一整年赚得都不少,对账是个麻烦活儿,花小麦原就是个不大能坐得住的性子,每每到了这时候便最难熬,索性推了孟郁槐跟几人相谈,自己躲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下了一夜雨,今日一早便出了太阳。据说这冬天的日头是最养人的,可他们却只能窝在房中看账本…… “要不我去做些点心……” 她揉了揉鼻子想跑,还没等迈开步子,却被深谙她性格的孟郁槐给叫住了。 “你在那儿坐好。”孟某人唇边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威胁似的眯了眯眼。 花小麦无奈,只得在椅子里坐定苦熬,这一熬,便直到下晌申时末。 孟老娘已经在厨房里张罗晚饭了,秦大嫂在旁给她打下手,潘平安等人陆续离开,文华仁也婉拒了孟郁槐留饭的好意,说是周芸儿肚子越来越大,最近愈加不便当,他还是守在家里,方才能放心些。 孟郁槐将文华仁送出门,蓦地一回头,突然有一瞬愣怔。 他媳妇花小麦就像终于获得自由的鸟儿一样,从堂屋里飞奔出来,同柚子两个在前院里你追我赶地跑圈儿;橙子一脸文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目光追着花小麦的衣裳下摆,粉嘟嘟的脸就像一朵小花,时不时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至于他儿子小核桃,则站在一边发急,顿足连声道:“柚子你往左边跑,你太慢了,你要被娘给抓住了!” 最后一丝夕阳还没有落下,给房檐镶上一条沉甸甸的金边,炊烟升起,饭食的香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孟某人忍不住勾唇笑起来。 这大概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画面,无论给他什么,他也不换。 ps: 感谢书友080906005825881同学的粉红票~ 原本想要分两章,后来想想,还是直接一章发了吧,其实昨晚就该发出来的,结果我突然矫情了一下,始终不想写这最后一章,抱歉让大家等…… 完结了,接下来几天还会有几张番外,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RP 第三百六十四话 尾声 孟郁槐的心中,在这一刻忽然有些感慨,于原地站了半晌,搁下筷子,几个大踏步走过去,猝然将花小麦紧紧搂住了。 真好,他们有一间带大园子的酒楼,亲密的动作不必等到回家关上门以后再做,飘散着花树香的偌大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只要他想,就随时都可以把媳妇牢牢实实地抱在怀里,用不着担心会有任何人瞧见。 他这一串动作来得太快,花小麦不免吃了一惊,继而嘴角便朝上弯了弯,揽住他的腰,把脸贴在他的颈窝里。 这人的皮肤一年四季都是热的,刚成亲那会儿她很是不惯,尤其到了夏天,就更加觉得他是一团火。 然而此刻,他身上的热乎气透过柔软的布料印在她脸上,呼吸间全是他的味道,带一点淡淡的汗气将她整个拢住了,却让她觉得无比踏实安心。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相拥站了一会儿,四周除了竹叶的清香,似乎还有一点点细微的食物香气,不动声色地随风绕着两人转一圈,渐渐弥漫开来。 孟郁槐吸了吸鼻子,转头往小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 “你还做了别的菜?” “嗯。”花小麦不大想动,懒洋洋地点了一下头,“不是跟你说过了吗?我今儿一整天都在准备,如今厨房里还有好几样呢——可你刚才不是说,已经七八分饱……” “你忙活一天,我就算肚皮撑破也得全吃了不是?”孟郁槐低低一笑,放开她,转而牵起她的手,“走吧,领我去瞧瞧,还有什么好东西?” 花小麦噗嗤乐了,抿抿嘴角,应一声。拉着他一溜烟地钻进厨房里。 从她刚刚来到火刀村,这家伙就出现了,往后他们还要绑在一块儿过一辈子,世上还有比这更好的事吗? …… 八月。去年挪进稻香园的十几株丹桂开了花,花小麦再度将陶知县夫人杨氏请来了稻香园,亲手置办一桌酒席,既是邀她赏花,也算是提前为她和陶知县饯行; 九月,文秀才犹豫良久,终于找到花小麦跟前,艰难开口,将“借钱”二字吐了出来。 他位于河边的那幢小院儿年久失修,颇要使些钱钞修葺。那之后,定亲、迎娶……各样繁杂事体也免不了用银钱打点,即便是再省俭,最少也得花上二三十两。 如果可以,他当然想要单靠自己的力量攒钱娶媳妇。可那要等到甚么时候去?他是男人,耽搁两年不紧要,然而周芸儿年纪已不小,又有那样一个不消停的爹,她只怕,等不了那么久。 花小麦痛快借了三十两银子与文华仁,嘱咐他不必着急还。整个下半年的时间,除了照应稻香园的生意之外,便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了张罗周芸儿的亲事上头。 腊月里,周芸儿终究是顺顺当当地嫁了。 酒席就设在河边,自有稻香园里一干人等。将酒菜准备得妥妥当当,体面周全,压根儿不消文华仁操半点心。 新郎官被人抓住了灌酒,从中午一直喝到夜幕降临,男人们酩酊大醉。女人们帮着收拾一桌狼藉。 花小麦在房中陪周芸儿说了两句话,抬脚走到门外,被刺骨的冷风一吹,登时打了个寒噤,忙将身上的厚袄子裹紧了些,举目四望。 河边一派喜庆,然而火刀村中的其他地方,大多数人家已经吃过了晚饭,拾掇利落了,围着火炉闲话,静静享受这难得的夜晚宁静时光。村间土路上,只有三五个半大小孩儿,捏着炮仗边放边笑,炸起“砰砰”的脆响,渐渐越跑越远。 庄户人就是这样,每日里一睁眼便是辛苦劳作,从年头一直忙到年尾。日子在撒进泥土的汗水中悄然而逝,年复一年,始终如此,仿佛永远不会停歇。 除夕将至,又是一年,即将过去了。 …… 五年后。 火刀村的冬天向来不大好过,虽不怎么落雪,那股子带着湿冷的空气却透过衣裳直往骨头里钻,在室外站上一会儿,便会觉得浑身冻得发僵,使人忙不迭地冲回房中,恨不能抱住火盆就不撒手。 傍晚时分,又下了一场小雨,天气更冷了。村中已没几个人行走,遥遥地从村西头传来一阵马蹄声,直奔村子东边而来。 孟郁槐身上沾了些雨珠儿,头发也给浸得濡湿,飞奔到孟家院子门口,将马牵去屋后马棚,与老黑拴在一处,然后大踏步迈入门槛。 前院里静悄悄的,孟老娘和花小麦都不在,厨房里有一阵没一阵传来鸡汤的浓鲜味。 “总算回来了,一出门就是二十来天,这一趟可还顺利?” 秦大嫂从房廊下迎了上来,拿一条长手巾替他掸去外袍上的雨珠儿。 三年前,花小麦生二胎,因为实在喂养不过来,家中便请了位奶娘,正是这秦大嫂。那之后见她实在能干,里里外外都是个好帮手,便将她一直留在了家中,她男人则去了稻香园做些杂事,夜里就在那边看门。 “我自己来就行。” 孟郁槐冲秦大嫂笑笑,接过手巾,俯身擦了擦袍子下摆,随口道:“怎没见小麦和我娘?小核桃呢?” 孰料那秦大嫂,竟是立刻讳莫如深地摆了摆手。 “可别提,今儿又是大闹一场,谁都劝不住。你娘气得满口嚷嚷肝儿疼,饭也不吃,躲在屋里不肯出来呐!” 孟郁槐心下了然,无奈地摇摇头。 他娘的身体硬朗得很,好端端的,哪里会肝儿疼,分明是在那儿跟花小麦赌气呢! “我去瞧瞧。” 他丢下这一句,便抬脚往后院去,将将穿过角门,打眼便看见小核桃蔫头耷脑地跪在花棚子下头。 快要满六岁的小男孩儿,相貌跟他幼年时简直像了个十足十,虎头虎脑透着机灵,只是脸上那股子倔倔的劲头,却又是像谁? 小核桃穿得像个棉包,骨朵着嘴跪在那儿。头顶的花棚子上搭了一层油布,一颗雨也落不下来,膝盖下头则垫了个软垫子——罚归罚,保护措施做得还是很到位的。 “你又犯了什么事儿?” 孟郁槐啼笑皆非。一步跨过去,皱眉居高临下道。 话音未落,就听得房中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嗓音。 “爹!” 下一刻,一个圆滚滚的小东西便从屋里扑了出来,迈着小短腿儿使劲捣腾到他跟前,一把抱住他的腿:“爹你回来啦!娘说你今天准回来,她没骗我!” 孟郁槐原还想板起面孔盘问小核桃一番,这会子却是再也绷不住,弯腰将肉呼呼的小闺女捞起来抱牢,腾出一只手挡在她头顶。贴贴她的脸颊:“柚子乖,可有惦记爹?” 又转头望向房门口,笑道:“橙子,你怎地不过来?” 门边上,还有一个小姑娘。无论年纪、容貌还是穿着打扮,与他怀中的那个都毫无二致,只是不似那般活跳,扒着门框赧然道:“我要是和柚子一起去,爹该抱不过来了。” “谁说的。” 孟郁槐大步走过去,一把将橙子也抱了起来:“爹的力气大着呢,两个都是我的闺女。自然两个都要抱。让我瞧瞧……唔,二十多天不见,你俩越发水灵了,走在外头,爹都不敢认了!” 两个小姑娘很欢喜,嘻嘻哈哈笑出声来。小核桃歪着脑袋往这边瞟了瞟,嘴巴噘得能挂油瓶,仍是一声不出。 花小麦自屋里走出来,冲孟郁槐抿唇一笑,招招手:“别在雨里站着。仔细淋坏了她两个。柚子,橙子,先进屋里去好不好?郁槐,你也赶紧先进来换身衣裳。” 小橙子乖巧答应一声,立刻从孟郁槐身上出溜下来,小柚子却是恋恋不舍地在孟郁槐脸上吧唧亲了一下,这才蹦跳着窜进屋里。 孟郁槐整颗心都是满足,跟在两个小闺女后头进了房。前院里秦大嫂早烧好了一锅滚水,花小麦便打发他去沐房洗澡,翻出一套干爽衣裳给他换上。 此番孟郁槐出远门,却是因连顺镖局接了一单银镖生意,数目极大,对方不放心,百般请他一定要亲自走一趟岭秀府。 一年前,他已将连顺镖局从柯震武那里买了过来,如今是实实在在的东家,然而说到底,比起在镖局中坐着理事,他倒始终觉得出门押镖更为自在,幸而如今韩虎等人也逐渐稳重踏实,即便他不在时,也能将大小杂事处理得周全,他便二话不说答应下来,归来的路上日夜兼程,才终于赶在过年前,回到了家。 “这一趟还算挺顺利,路上没出岔子。” 他坐在桌边,回头对立在他身后替他擦拭头发的花小麦笑着道:“许久没走镖,外出转转,感觉还不错,往后得空,我也该多走动走动才是。顺便的,我也在岭秀府给你看了看铺子,有那么三两间挺合适。我给了当地牙侩两个钱,让他先帮忙把铺子留一阵,横竖临近过年,这时候买铺子的人也不会多。你几时得闲,咱也该拨个时间再去一趟,主意你自己拿。” “好。” 花小麦对着镜子里的他一笑:“那边的人,饮食口味和咱桐安府差得挺多,我琢磨着,掌柜和大厨还是都在当地请的好,咱俩若是再去,少不得要在那里耽搁些时日,待我把这边的事情安顿齐整再说吧。眼下你还是先去管管你儿子——你是不知道,今儿差点把我气死,就为了他,娘还跟我吵了一架,这会子还生闷气呢!” 孟郁槐回头看看两个小闺女,见她俩坐在榻上玩得正欢,没注意这边,便将花小麦搭在他肩上的手捏了捏,低低一笑:“我刚回来,你就给我出难题?” 一边说,一边站起身走到门边,敛容正色道:“孟昭,你过来!” 小核桃在家里甚少被叫到大名,这两个字一出口,往往也就意味着他犯事了,当下脸上便是一苦,老老实实站起来,慢吞吞走到孟郁槐身前。 “你干了什么。自己说。” “我没……”小核桃偷偷瞟了一旁的花小麦一眼,声音低得好似蚊子哼哼。 “还说没有?你到现在还不认错是吗?” 花小麦心头那一股火又窜了起来,扬声对孟郁槐道:“今日稻香园里吃团年饭,那位新来的耿师傅不是北方人吗?人家头一回在咱们铺子上过年。为了将就他,我们便特意包了饺子,结果——孟昭,你做了什么,是非要我说出来吗?你再不老实,我要去拿戒尺了!” “娘你别……”小核桃唬得一跳,吸了吸鼻子,怯怯望着孟郁槐,吞吞吐吐道,“我下了鱼塘……” “这么冷的天你下鱼塘?”孟郁槐倏然将眉头拧紧了。“冻着没有,可觉得头疼脑热……” “咳咳!” 他话没说完,就听见身侧的花小麦使劲儿咳嗽了两声。 “你下了鱼塘,然后呢?”他赶紧收起一脸关切,粗声粗气地道。 “然后……”小核桃扁着嘴要哭。“然后我挖了两块湿泥上来,全都和进饺子馅里了。” “……你是怎么想的呢?” 孟郁槐无语,揉了揉额角:“你做这事儿对你有什么好处,饺子你不要吃吗?” 小核桃摇了摇头,又不开口了。 花小麦给气得直想跳脚,悻悻对孟郁槐道:“我真是弄不懂,我是个厨子哎。生出来的儿子居然是个挑嘴的,这根本不合理啊!” 又转头怒冲冲望向小核桃:“娘同你说过多少遍,你挑嘴,这没关系,不爱吃的东西就不吃,娘不逼着你。可你怎么能糟践食材?那么大一盆饺子馅,里头有肉又有菜,足够稻香园里所有人吃一顿,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家想吃都吃不上?” “可是……”小核桃着急起来。“我听见芸姨说,那饺子馅油气太重了,她一闻见就想吐,可见那不是好东西,你们要是吃了,肯定会闹肚子的!” “什么?” 花小麦闻言一愣,半天才反应过来:“你芸姨那是……” 孟郁槐掌不住笑出声来,将小核桃拉到近前:“唔,原来你是好心办了坏事?芸姨之所以闻了饺子馅的味道想吐,那是因为她身子不舒服,可你问都不问一声,就把湿泥搅和进馅儿里,害得大伙儿都没的吃,你说你做得对不对?” 小核桃垂眼想了半日,摇摇头,又偷偷看花小麦一眼。 这是……有话想单独跟他爹说? 花小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调头进了屋。这边厢,孟郁槐便握住小核桃胖乎乎的手,放软声调道:“你既是好心,为何之前不同你娘说清楚?” “娘好凶……” 小核桃委委屈屈地低了头:“她对两个妹妹都不是这样,成天抱着哄……娘不喜欢我。” “胡说。”孟郁槐轻拍他脑门一下,“你娘平日里怎么待你,你心里不清楚?你说她更疼两个妹妹,我且问你,柚子和橙子可有像你这样,成日闯祸,让娘给收拾烂摊子?爬树掏鸟蛋的是不是你?早前儿和铁锤一起放火烧了他家鸡窝的是不是你?跑到矮林子里逮野兔,差点被蛇咬了的那个,又是不是你?爹常常不在家,你娘既要管着铺子上的买卖,还要照顾奶奶,两个妹妹年纪又小,你是男孩子,非但不帮忙,还成天给她找麻烦,换了是你,你生不生气?” 他换了副声口,一脸严肃地道:“今儿这事,若搁在我身上,便让你直接跪在雨地里,你还说你娘不疼你?” 小核桃转头去看看花棚子下的软垫,似懂非懂地点一下头。 “去,找秦大娘给你擦把脸,然后跟你娘赔不是。”孟郁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眼看他跑得远了,便站起身来,回到房里。 “行了,别恼了,小核桃也是好心。”他冲着坐在桌边的花小麦勾唇一笑。 花小麦委实不知说什么才好。 人都说“严父慈母”,可轮到了她家,怎么完全掉了个个儿? …… 哄好了媳妇和儿子,还有个怒火滔天的老娘,孟郁槐颇花了一番工夫,才劝得孟老娘肯从房里出来吃饭,待得全家人喂饱肚子收拾利落,孩子们也排着队地洗漱干净,已是戌时中。 小核桃大了,夜里早已习惯了自己睡,柚子和橙子两个则有秦大嫂照顾,好容易只剩下他们夫妻二人,二十多天不见,孟某人早已憋得难过,转瞬间从一个稳重踏实的好爹爹,成功化身为大饿狼,摁住媳妇狠狠地“蜜里调油”了一番。 花小麦被他闹腾了整晚,隔天便起得迟了些,直到秦大嫂来敲门,说是珍味园的潘掌柜、稻香园的文掌柜都来了,这才省起今天是年终对账的日子,忙不迭忍着腰疼将自己拾掇好,咬牙切齿拽住精神抖擞的孟郁槐,匆匆跑进前院儿。 这五年里,珍味园和稻香园都在省城开了分铺,今日便是四个掌柜领着四个账房前来,将堂屋挤得满满当当,账本在小几上堆成山。 四间铺子这一整年赚得都不少,对账是个麻烦活儿,花小麦原就是个不大能坐得住的性子,每每到了这时候便最难熬,索性推了孟郁槐跟几人相谈,自己躲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 下了一夜雨,今日一早便出了太阳。据说这冬天的日头是最养人的,可他们却只能窝在房中看账本…… “要不我去做些点心……” 她揉了揉鼻子想跑,还没等迈开步子,却被深谙她性格的孟郁槐给叫住了。 “你在那儿坐好。”孟某人唇边带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威胁似的眯了眯眼。 花小麦无奈,只得在椅子里坐定苦熬,这一熬,便直到下晌申时末。 孟老娘已经在厨房里张罗晚饭了,秦大嫂在旁给她打下手,潘平安等人陆续离开,文华仁也婉拒了孟郁槐留饭的好意,说是周芸儿肚子越来越大,最近愈加不便当,他还是守在家里,方才能放心些。 孟郁槐将文华仁送出门,蓦地一回头,突然有一瞬愣怔。 他媳妇花小麦就像终于获得自由的鸟儿一样,从堂屋里飞奔出来,同柚子两个在前院里你追我赶地跑圈儿;橙子一脸文静地坐在小板凳上,目光追着花小麦的衣裳下摆,粉嘟嘟的脸就像一朵小花,时不时发出“咯咯”的清脆笑声。 至于他儿子小核桃,则站在一边发急,顿足连声道:“柚子你往左边跑,你太慢了,你要被娘给抓住了!” 最后一丝夕阳还没有落下,给房檐镶上一条沉甸甸的金边,炊烟升起,饭食的香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孟某人忍不住勾唇笑起来。 这大概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好的画面,无论给他什么,他也不换。 ps: 感谢书友080906005825881同学的粉红票~ 原本想要分两章,后来想想,还是直接一章发了吧,其实昨晚就该发出来的,结果我突然矫情了一下,始终不想写这最后一章,抱歉让大家等…… 完结了,接下来几天还会有几张番外,总之,希望大家看得开心~RP 番外一 挑嘴的娃 花小麦得承认,自打她踏上“当厨子”这条路,无论是在哪个年代,她都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整个人被深重的挫败感所包围。 她花小麦是谁?她可是整个桐安府最年轻而又声名赫赫的女大厨啊,八珍会去了两回,魁首的名头手到擒来,她的稻香园,更是饱受赞誉,每出一道新菜,便会引起潮水般的议论,就连那平日她不怎么上心的酱园子,也是人人说起都要竖大拇指。她这一身本领,怎地偏生就是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 坐在饭桌边,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核桃自打两岁起,便开始上桌和大人们一块儿吃饭了,也是自那时开始,花小麦和孟郁槐便发现,这孩子实在挑嘴得厉害。 鱼肉不吃,因为刺多会卡喉咙;青菜豆腐没滋味,看都不要看一眼;家里日子宽裕,饭桌上时常有些本地难见的山珍海味,然而于小核桃而言,那些个好东西竟仿佛是毒药,只要往他面前一摆,小家伙轻则调头就走,重则打干哕哭闹不休,孟老娘心疼大孙子,每每这时便跳出来回护,满口称“不吃便不吃罢”,可小核桃正长身体,长此以往,营养怎能跟得上? 别的都不说罢,单单是每日里那顿早饭,就要将花小麦折腾出一身汗来。 软嫩爽滑的蛋羹,掺了剁成茸的虾仁和猪肉,特地用炖足两个时辰的鸡汤来蒸,出锅前再滴上两滴芝麻油,撒一簇葱花,黄绿相间煞是好看。 这蛋羹是柚子的最爱,压根儿不用人催,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碗,捏起小勺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希哩呼噜吃了个干净,还不忘给花小麦展示一下碗底。意犹未尽伸出小舌头舔嘴唇,甜甜地撒娇:“娘,我可不可以还要一碗?” 橙子自小便文静些,却也斯文秀气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偏过头去由着秦大嫂给她擦嘴,害羞抿唇一笑,点点头:“好吃。” 唯独小核桃,自打上了桌,便一直抱着胳膊不肯动换,任凭孟老娘在旁说破了嘴皮,也半点不动心,只咬定三个字——“我不要”。 其实说起来,家里的这三个孩子都算是省心的。 柚子活泼可爱,橙子恬静温柔。小核桃因为是男孩子,多少淘气了些,时不时地要闯些小祸事,却也很听得进去劝,不是那起任性妄为的熊孩子。 只是这“挑嘴”的毛病。却要如何才改得了? 花小麦不愿将小核桃逼得太紧,以免激起他逆反心理,往后更不肯好好吃饭,然而在孟郁槐面前,却是少不得要担忧抱怨一番。 “孟镖头,你倒是给想个办法呀,究竟如何是好?” 深夜。孩子们都各自去睡了,孟老娘也早早歇下,偌大的后院中,唯有他夫妻两个的房中还亮着灯。 地上的火盆炭很足,轰轰地冒着热气,花小麦只着里衣。散着发倚在孟郁槐怀里,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抠他衣裳前襟,无限苦恼地小声嘟囔。 孟郁槐单臂揽实了她,面上带一点满足的笑,垂头去看她的脸。 这二年。她是真的长了些肉,不似从前那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骨肉匀亭,手感亦好了许多。 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娘,却到底只得二十三四岁,面容添了几许清淡的风韵——他这媳妇,初见时看起来不过就是那样,现下却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花小麦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答话,一抬头就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敞开的领口,登时便一掌拍了过去。 “我在跟你说正事啊,你心思又歪去哪里了?!” 她懊恼得直想扶额。 是谁告诉她,孟郁槐是天下第一号正经人来着?若不是嫌不便当,她真想请大家伙儿来家里围观一下,这位孟镖头回了房究竟是何面目! 孟郁槐没躲,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下,只觉得像是小猫在给自己抓痒,低低笑道:“小核桃最怕你,连你都无计可施,我能怎么办?” “你这是在推卸责任了?儿子不是你的?” 花小麦呼地坐起身,板起面孔瞪视他:“孟镖头,我请你认真一点好吗?你也不去看看你儿子那身子板,光长个儿不长肉,哪里像核桃,压根儿就是颗豆芽菜!柚子和橙子都胖乎乎圆滚滚,瞧着便讨喜,他却是这样,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咱们偏疼两个小的呢!” 孟郁槐实在很想说:小核桃之所以长得瘦,十有八九是随了你,然而这话若真个出了口,他媳妇非炸毛不可。于是,他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字句又吞回去,转而道:“其实说白了,还是没饿着他。你最爱下厨,一得闲便在家里张罗各样吃食,各色点心糕饼家里就没断过,他只要想吃,随时伸手就能够得着,自然不肯正经吃饭。” “怪我咯?” 花小麦翻个白眼给他,又长叹一口气:“你是没看见,今天中午,就为了让他吃下半碗饭,娘追在他屁股后头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他都快六岁了,谁家孩子六岁吃饭还靠喂?……这话我又不能当着娘的面说,否则,她非跟我跳脚不可,真愁死我了……” “我倒有个法子,只不知你肯不肯。” 孟郁槐思索一阵,一个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软嫩嫩的脸:“让小核桃随我去镖局呆上几天,每日里随韩虎他们操练。镖局里没有各样小食,不到饭点,决计没旁的东西可吃。练武这事最耗体力,只消一个上午,包管他饿得前心贴后背,如此几日,定然能将他这毛病给扳过来。” 花小麦略有些迟疑,抬头睨他一眼:“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是孟镖头,我怎么觉得你仿佛是想培养你儿子,来日接你的班?” 孟郁槐凑上前碰了碰她的嘴唇,哑声道:“咱俩不是早就商量过吗?家里不愁吃穿,便用不着强迫孩子做他不喜欢的事,莫不是你还信不过我?小核桃到底是男孩儿,我也不图他真能练成甚么名堂。但强身健体,总是没坏处的。” …… 于是,隔日清晨饭桌上,孟郁槐便宣布了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消息。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昨晚同你们的娘商量过,今年,咱们一块儿去省城过年。” 稻香园和珍味园在桐安城里开了分铺,花小麦时不时便要去走动一遭,孟郁槐为了镖局里的事务,也常常得在省城和火刀村之间来回,总住客栈不是个事儿,所以,一年前,一家人便在桐安城的杏树胡同置下了一处房产。 夏日里省城比村间更热。没人愿意去受炙烤,倒是冬天,在城中小住一阵能称得上惬意。 三个孩子自小在火刀村长大,甚少进城,听了这话都很兴奋。尤其是小柚子,居然跳下椅子围着饭桌绕了三个来回,猴到孟郁槐身上便不撒手,搂住他脖子连声道“爹爹最好”。 孟郁槐被小闺女如此亲昵对待,一颗心软得如面团儿一般,搂着她说笑两句,话锋便是一转。 “不过。在这之前,小核桃得跟爹去镖局里住三天。省城比不得咱们村里人少,大过年的,街上哪哪儿都挤得厉害,倘或咱们全家要出去逛,爹要照顾奶奶和娘。两个妹妹,就得靠你保护,所以,你得先去跟着你虎叔叔好生练练身体,你可愿意?” 小核桃未满六岁。脑袋就灵光得很,这会子虽是被“去省城玩”的念头占了上风,却仍旧不好糊弄,低头思索一阵,盯着孟郁槐的脸道:“爹爹常说,练武不是一两天就能成事的,需得长年累月不懈怠。只是去镖局住三天而已,我能练出甚么名堂?” 若不是被花小麦盯着,孟郁槐几乎要笑出声,这会子却不得不死死憋住,正色道:“我自然不指望你三日便学成,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一向镖局还没放假,让你虎叔叔教你一套简单的拳法罢了,然后你才能自己持之以恒地练习。爹平日镖局事忙,只怕抽不出空,怎么,让虎叔叔教你,你不愿意?” 小核桃心下总觉有些蹊跷,只是到底年纪小,未能想得通透,又满心里盼着去省城,犹豫再三,终于是点了头。 孟郁槐目的达到,也不逼他乖乖吃完早饭,草草喝下碗里的粥,便立刻领着他离了家。 临近过年,镖局里其实已无事可忙,众人正闲得慌,冷不丁瞧见小核桃来了,便呼啦一声都围了上来。 韩虎被孟郁槐叫去专门吩咐了一番,一整个上午,便果真半点不肯懈怠,领着小核桃在前院练拳,其余人则在一旁一叠声地叫好。 小核桃平日里在家只偶尔随文华仁认两个字,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玩,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只一个时辰,就已气喘吁吁,坐在地下动弹不得,使劲冲韩虎摆手。 “我娘说了,凡事要循序渐进,不可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虎叔,我是小孩子,现在我累了,要歇歇。” 韩虎哪里肯依,叉腰站在他面前,板着面孔道:“那怎么行?习武这种事贵在坚持,才一个时辰你就受不了,得练到哪一年去?小核桃,你莫不是连这点毅力都没有?” 小核桃抬头朝孟郁槐所在的前厅张望一眼,琢磨半晌,猛地跳起身来。 “虎叔,你和我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ps: 感谢晚照清空、瑾宝。、may903932、地狱先生、风晨日夕、半笙歌几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狐天八月好基友打赏的桃花扇,感谢饭饭饭团子打赏的香囊,感谢、秋莲19198571、银甲古国、秋香馨雨、helba、爱犬叫旺财几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番外一 挑嘴的娃 花小麦得承认,自打她踏上“当厨子”这条路,无论是在哪个年代,她都从来没有像如今这般,整个人被深重的挫败感所包围。 她花小麦是谁?她可是整个桐安府最年轻而又声名赫赫的女大厨啊,八珍会去了两回,魁首的名头手到擒来,她的稻香园,更是饱受赞誉,每出一道新菜,便会引起潮水般的议论,就连那平日她不怎么上心的酱园子,也是人人说起都要竖大拇指。她这一身本领,怎地偏生就是对付不了一个小孩子? 坐在饭桌边,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小核桃自打两岁起,便开始上桌和大人们一块儿吃饭了,也是自那时开始,花小麦和孟郁槐便发现,这孩子实在挑嘴得厉害。 鱼肉不吃,因为刺多会卡喉咙;青菜豆腐没滋味,看都不要看一眼;家里日子宽裕,饭桌上时常有些本地难见的山珍海味,然而于小核桃而言,那些个好东西竟仿佛是毒药,只要往他面前一摆,小家伙轻则调头就走,重则打干哕哭闹不休,孟老娘心疼大孙子,每每这时便跳出来回护,满口称“不吃便不吃罢”,可小核桃正长身体,长此以往,营养怎能跟得上? 别的都不说罢,单单是每日里那顿早饭,就要将花小麦折腾出一身汗来。 软嫩爽滑的蛋羹,掺了剁成茸的虾仁和猪肉,特地用炖足两个时辰的鸡汤来蒸,出锅前再滴上两滴芝麻油,撒一簇葱花,黄绿相间煞是好看。 这蛋羹是柚子的最爱,压根儿不用人催,胖乎乎的小手捧着碗,捏起小勺大口大口往嘴里塞,希哩呼噜吃了个干净,还不忘给花小麦展示一下碗底。意犹未尽伸出小舌头舔嘴唇,甜甜地撒娇:“娘,我可不可以还要一碗?” 橙子自小便文静些,却也斯文秀气地吃完了自己的那一份。偏过头去由着秦大嫂给她擦嘴,害羞抿唇一笑,点点头:“好吃。” 唯独小核桃,自打上了桌,便一直抱着胳膊不肯动换,任凭孟老娘在旁说破了嘴皮,也半点不动心,只咬定三个字——“我不要”。 其实说起来,家里的这三个孩子都算是省心的。 柚子活泼可爱,橙子恬静温柔。小核桃因为是男孩子,多少淘气了些,时不时地要闯些小祸事,却也很听得进去劝,不是那起任性妄为的熊孩子。 只是这“挑嘴”的毛病。却要如何才改得了? 花小麦不愿将小核桃逼得太紧,以免激起他逆反心理,往后更不肯好好吃饭,然而在孟郁槐面前,却是少不得要担忧抱怨一番。 “孟镖头,你倒是给想个办法呀,究竟如何是好?” 深夜。孩子们都各自去睡了,孟老娘也早早歇下,偌大的后院中,唯有他夫妻两个的房中还亮着灯。 地上的火盆炭很足,轰轰地冒着热气,花小麦只着里衣。散着发倚在孟郁槐怀里,手指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去抠他衣裳前襟,无限苦恼地小声嘟囔。 孟郁槐单臂揽实了她,面上带一点满足的笑,垂头去看她的脸。 这二年。她是真的长了些肉,不似从前那般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瞧着骨肉匀亭,手感亦好了许多。 她已是三个孩子的娘,却到底只得二十三四岁,面容添了几许清淡的风韵——他这媳妇,初见时看起来不过就是那样,现下却当真是越来越好看了。 花小麦等了好一会儿不见他答话,一抬头就见他目光落在自己敞开的领口,登时便一掌拍了过去。 “我在跟你说正事啊,你心思又歪去哪里了?!” 她懊恼得直想扶额。 是谁告诉她,孟郁槐是天下第一号正经人来着?若不是嫌不便当,她真想请大家伙儿来家里围观一下,这位孟镖头回了房究竟是何面目! 孟郁槐没躲,结结实实挨了她这一下,只觉得像是小猫在给自己抓痒,低低笑道:“小核桃最怕你,连你都无计可施,我能怎么办?” “你这是在推卸责任了?儿子不是你的?” 花小麦呼地坐起身,板起面孔瞪视他:“孟镖头,我请你认真一点好吗?你也不去看看你儿子那身子板,光长个儿不长肉,哪里像核桃,压根儿就是颗豆芽菜!柚子和橙子都胖乎乎圆滚滚,瞧着便讨喜,他却是这样,给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是咱们偏疼两个小的呢!” 孟郁槐实在很想说:小核桃之所以长得瘦,十有八九是随了你,然而这话若真个出了口,他媳妇非炸毛不可。于是,他也只得将到了嘴边的字句又吞回去,转而道:“其实说白了,还是没饿着他。你最爱下厨,一得闲便在家里张罗各样吃食,各色点心糕饼家里就没断过,他只要想吃,随时伸手就能够得着,自然不肯正经吃饭。” “怪我咯?” 花小麦翻个白眼给他,又长叹一口气:“你是没看见,今天中午,就为了让他吃下半碗饭,娘追在他屁股后头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他都快六岁了,谁家孩子六岁吃饭还靠喂?……这话我又不能当着娘的面说,否则,她非跟我跳脚不可,真愁死我了……” “我倒有个法子,只不知你肯不肯。” 孟郁槐思索一阵,一个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她软嫩嫩的脸:“让小核桃随我去镖局呆上几天,每日里随韩虎他们操练。镖局里没有各样小食,不到饭点,决计没旁的东西可吃。练武这事最耗体力,只消一个上午,包管他饿得前心贴后背,如此几日,定然能将他这毛病给扳过来。” 花小麦略有些迟疑,抬头睨他一眼:“这……也不失为一个法子,可是孟镖头,我怎么觉得你仿佛是想培养你儿子,来日接你的班?” 孟郁槐凑上前碰了碰她的嘴唇,哑声道:“咱俩不是早就商量过吗?家里不愁吃穿,便用不着强迫孩子做他不喜欢的事,莫不是你还信不过我?小核桃到底是男孩儿,我也不图他真能练成甚么名堂。但强身健体,总是没坏处的。” …… 于是,隔日清晨饭桌上,孟郁槐便宣布了一个让孩子们欢呼雀跃的消息。 “再过几日便是除夕。昨晚同你们的娘商量过,今年,咱们一块儿去省城过年。” 稻香园和珍味园在桐安城里开了分铺,花小麦时不时便要去走动一遭,孟郁槐为了镖局里的事务,也常常得在省城和火刀村之间来回,总住客栈不是个事儿,所以,一年前,一家人便在桐安城的杏树胡同置下了一处房产。 夏日里省城比村间更热。没人愿意去受炙烤,倒是冬天,在城中小住一阵能称得上惬意。 三个孩子自小在火刀村长大,甚少进城,听了这话都很兴奋。尤其是小柚子,居然跳下椅子围着饭桌绕了三个来回,猴到孟郁槐身上便不撒手,搂住他脖子连声道“爹爹最好”。 孟郁槐被小闺女如此亲昵对待,一颗心软得如面团儿一般,搂着她说笑两句,话锋便是一转。 “不过。在这之前,小核桃得跟爹去镖局里住三天。省城比不得咱们村里人少,大过年的,街上哪哪儿都挤得厉害,倘或咱们全家要出去逛,爹要照顾奶奶和娘。两个妹妹,就得靠你保护,所以,你得先去跟着你虎叔叔好生练练身体,你可愿意?” 小核桃未满六岁。脑袋就灵光得很,这会子虽是被“去省城玩”的念头占了上风,却仍旧不好糊弄,低头思索一阵,盯着孟郁槐的脸道:“爹爹常说,练武不是一两天就能成事的,需得长年累月不懈怠。只是去镖局住三天而已,我能练出甚么名堂?” 若不是被花小麦盯着,孟郁槐几乎要笑出声,这会子却不得不死死憋住,正色道:“我自然不指望你三日便学成,只不过是想趁着这一向镖局还没放假,让你虎叔叔教你一套简单的拳法罢了,然后你才能自己持之以恒地练习。爹平日镖局事忙,只怕抽不出空,怎么,让虎叔叔教你,你不愿意?” 小核桃心下总觉有些蹊跷,只是到底年纪小,未能想得通透,又满心里盼着去省城,犹豫再三,终于是点了头。 孟郁槐目的达到,也不逼他乖乖吃完早饭,草草喝下碗里的粥,便立刻领着他离了家。 临近过年,镖局里其实已无事可忙,众人正闲得慌,冷不丁瞧见小核桃来了,便呼啦一声都围了上来。 韩虎被孟郁槐叫去专门吩咐了一番,一整个上午,便果真半点不肯懈怠,领着小核桃在前院练拳,其余人则在一旁一叠声地叫好。 小核桃平日里在家只偶尔随文华仁认两个字,大多数时间都用来玩,何曾见过这种阵仗?只一个时辰,就已气喘吁吁,坐在地下动弹不得,使劲冲韩虎摆手。 “我娘说了,凡事要循序渐进,不可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虎叔,我是小孩子,现在我累了,要歇歇。” 韩虎哪里肯依,叉腰站在他面前,板着面孔道:“那怎么行?习武这种事贵在坚持,才一个时辰你就受不了,得练到哪一年去?小核桃,你莫不是连这点毅力都没有?” 小核桃抬头朝孟郁槐所在的前厅张望一眼,琢磨半晌,猛地跳起身来。 “虎叔,你和我爹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ps: 感谢晚照清空、瑾宝。、may903932、地狱先生、风晨日夕、半笙歌几位同学打赏的平安符,感谢狐天八月好基友打赏的桃花扇,感谢饭饭饭团子打赏的香囊,感谢、秋莲19198571、银甲古国、秋香馨雨、helba、爱犬叫旺财几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番外二 父母心 韩虎成亲不过半年,从没有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眼见得小核桃明明一团孩气,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质问他,便禁不住要笑,与此同时,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愣怔半晌,抓了抓后脑勺,嘿然道:“你这话说的……我们能打甚么主意?这不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往后能够自保,不至于被人欺负吗?小核桃,你爹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你可不能……” “若只是让我学拳而已,为何非把我留在镖局住三天?” 小核桃却压根儿不吃他那套,拧着眉有条有理道:“早前我跟娘提过好几回,告诉她我想跟着爹学功夫,她却次次都说,我年纪还小,骨架子没长成,太早练武对身体不好。我知道娘不是想拦着我,她说的是真话,可这一次,她怎么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爹同你娘商量过?”韩虎有点尴尬,讪笑两声。 “还有——” 小核桃抬头瞟他一眼,那神态动作,竟活像是个小号的花小麦:“爹爹说,省城人多,我跟虎叔你学了拳法,上街时可以保护两个妹妹。可是,过年的时候,大多数店铺不是都不开门吗,谁会在街上闲逛?天气这样冷,我们去了省城,多半也都在家里呆着,两个妹妹哪里需要我照顾?” 韩虎被他问得作声不得,实在无从招架,勉强扔下一句“你既累了,就歇一会儿吧”,便逃也似地冲去前厅中找孟郁槐相助。 其实这两日,连顺镖局里早就闲了下来,大伙儿都凑在一处聊天逗闷子,只等账房将过年钱结算出来,再领了年货,便回家过年。孟郁槐虽要督促账房做事。却到底不忙,坐在前厅之中,将外头小核桃与韩虎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面在心中赞儿子机灵聪慧条理清晰。一面想好了说辞,待得韩虎闯进来,也不与他多言,摆了摆手,便起身走了出去。 小核桃蹲在一棵枝桠茂密的大树下,手里不住地揉巴两片枯黄的落叶,见自家爹出来了,便蔫搭搭站起身,暗地里扁了扁嘴。 “我让你随我来镖局住三天,是你自个儿答应的。你既有意见,为何在家的时候不说?” 孟郁槐行至小核桃面前,低头望着他,面上虽无笑容,语气却很温和。 小核桃垂着头不答言。 人家早晨起床的时候脑子还犯懵。一时没想清楚,这会子后悔了行不行? “我并不是让你独个儿留在镖局过夜,我也会在此陪着你,咱爷俩儿在一处,有什么问题?” 孟郁槐朝前踏了一步。 “娘……” 小核桃低低嗫嚅了一声。 “惦记娘?”孟郁槐稍稍一挑眉,“你不是常说,你娘偏疼两个妹妹吗?怎地眼下却如此离不得她了?这几日我要留在镖局中。你若实在想回家,每天下午,我可以让你虎叔送你回去,但你想想,咱们有没有必要这样给人添麻烦? ” “我知道……” 小核桃不情不愿地点一下头:“爹和娘都说过,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轻易找人帮忙……我不回去就是了。” 他虽然觉得有些委屈,却终究肯听劝,孟郁槐便不由得心软,摸了摸他的头。 “你踏实跟着虎叔学武,中午左大娘给咱们做饭。晚上爹带你去城里——那么多大酒楼和街边小吃,你都没尝过呢,咱俩一块儿去打打牙祭,嗯?” “好……”小核桃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找到韩虎,又跟着他操练起来。 那韩虎是个实心的汉子,即便面对的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儿,教起拳来却依旧没有半点放松,几乎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 小核桃练了整个上午,身上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因为早饭没好好吃,未到午时便觉前心贴后背,只觉得自小到大从没有这样饿过,被孟郁槐领去后院洗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见左金香将饭菜一一捧了出来,当即迫不及待地扑上桌。 孰优孰劣,一向是比较出来的,左金香的厨艺不坏,却到底无法和花小麦相提并论,加之镖局里这些个糙汉子又不十分讲究,饭食便做得没那么精致。 酱鸭子……唔,颜色好像不够红亮;一大海碗红烧肉,也是肥多瘦少,瞧着便腻得慌;还有那南瓜盅,蒸得是不是太久?南瓜都软榻了…… 小核桃扒在桌边,将菜色看了个遍,竟没寻到一样可吃之物,无奈饿的太厉害,只能勉强动了几筷子。 到了晚间,孟郁槐领着他去春风楼,很点了几样招牌菜,小家伙却仍然觉得无从下嘴。 奇怪,这些菜瞧着明明颜色都很漂亮,摆得也好看,怎么偏生这样没滋没味? 莫说是跟他娘的手艺相比,就连芸姨做的菜都赶不上! 小核桃突然就有点后悔起来。 早知道如此,临出家门之前,真应该把那碗蛋羹吃干净才对啊…… …… 小核桃在镖局里一住就是三天,头一日,花小麦是觉得很欢喜的。 小魔星不在家,不必成天担心他去外头闯了祸,被人找上门,一颗心落到实处,简直说不出地轻松。 然而,只是到了第二天而已,她便觉得有些不惯起来。 偌大的宅子里静悄悄的,从前院到后院,皆是一点声息不闻。柚子虽然也是个淘气包,却终究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再捣乱也有限,花小麦平日里就算忙得脚不沾地,也得匀出一只眼来盯着儿子,如今落得个自在清闲,怎地反而有些不得劲? 孟老娘从早到晚都在嘟囔,说是小核桃去了县城,家里好似少了点甚么似的,唠叨了两句便火起,找茬与花小麦斗嘴。花小麦懒怠与她周旋,稻香园里又放了假,便唯有领着两个小闺女有事没事就往厨房里钻,三不五时做两道点心出来,不为吃。只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家里三个孩子,满打满算,也唯有柚子对厨艺还算有点兴趣。 说起这事儿,花小麦始终纳闷得紧。 与活灵活跳的柚子不同。橙子生来是个乖顺的性子,花小麦本以为,她应当会很喜欢做厨才对,却不想橙子对此全无好感,压根儿在灶边呆不住,一会儿嫌火烤得身上热,一会儿抱怨油烟子重,硬着头皮在厨房里站上片刻,便找借口要溜。 反而是成日闲不住的柚子,很喜欢立在一旁看花小麦做菜。一天之中也唯独这个时候,她能够安静一会儿。 花小麦没有甚么非把一身厨艺传给自家人不可的想法。做厨实在太辛劳,尤其是女孩子,在这一行更是艰难,家里日子过得不错。无论是她还是孟郁槐,都觉得没必要让闺女吃这个苦。 只不过,小柚子有兴趣,她便也愿意教,多一项本领傍身,总是不会错的。 这日下晌,娘仨在厨房里做一道栗子糕。橙子帮着递拿了两回东西,便照例偷空跑了,柚子却从始至终,一直给花小麦打下手,专心致志地将面粉与栗子面儿搅和在一块儿,弄得手上脸上皆白乎乎。瞧着既可爱又好笑。 “娘,我能放糖了吗?” 搅和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柚子抬手蹭了蹭脸颊上的碎发,转脸细声细气地问。 “唔……” 花小麦偏头去看了她一眼:“再搅和一百下,娘替你数着。然后咱们就放糖。” 三岁的小女娃,哪里懂如何做吃食?柚子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好。”小柚子兴致勃勃地答应一声,手上不停忙活,略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角,“娘,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你想哥哥?” 花小麦满面诧异:“奇了,你不是常说他整天欺负你吗?怎么倒还挂念上了?” “我就是想他了啊……”柚子骨朵着嘴,“他答应了帮我做一个竹叫叫,还没做好呢。” “嗯,原来是想他的东西。” 花小麦笑个不住,使坏心,将沾满了面粉的手指在她鼻间上一点:“咱不是说好了,明日请姨妈和姨丈来家里吃羊肉炉吗?等汤头上了桌,哥哥就该回来了。放心,娘保证催着他把那竹叫叫给你做好,行不?” 小柚子这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面碗里。 隔日傍晚,景泰和与花二娘两口子果然领着铁锤来了孟家。 花二娘此时也怀上了第二胎,已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走道儿没那么利落,偏偏不服输,想去厨房里帮忙。花小麦哪里肯答应,赶她不走,又不敢使大力推她,便唯有让她在灶台边陪着说话。 “小核桃今日准回来?” 花二娘是不会闲下来的,不能动灶火,便自顾自取了一颗白菘来摘洗,一面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晓得,铁锤跟着我们住在城里,整日念叨要回来找弟弟玩,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小核桃却又去了镖局。方才临出门的时候,他还一直跟我嘀咕,生怕今儿见不着呢!” “准回来。”花小麦也回身冲她笑笑,“也不知这两日瘦了不曾,在家都不肯好好吃饭,去了镖局,只怕一日三顿更难捱,我只盼着,能将他这毛病扳过来才好。” 说着便小心翼翼捧起汤锅,一径端进堂屋,坐在风炉上。 羊肉汤的香味渐渐在屋中弥漫开来。 “不是我说,你也真够狠心的。” 花二娘跟着她去了堂屋,半真半假拍了她一下:“才那点大的孩子,你让他学什么武?我家铁锤比小核桃还年长些,我都不忍让他吃苦。” “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让他学武,何必……” 花小麦摇摇头,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秦大嫂欢欢喜喜叫了一声。 “回来啦?!” 小核桃被孟郁槐抱下马,立刻飞扑进门,撞到堂屋里,一眼瞧见桌上的羊肉炉,鼻子里全是浓厚的汤香,便忍不住“咕噜”,吞了一口唾沫。 ps: 感谢7643、xwd1971、三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番外二 父母心 韩虎成亲不过半年,从没有与小孩子打交道的经验,眼见得小核桃明明一团孩气,却板着脸一本正经地质问他,便禁不住要笑,与此同时,又不知该如何应付,愣怔半晌,抓了抓后脑勺,嘿然道:“你这话说的……我们能打甚么主意?这不是为了让你强身健体,往后能够自保,不至于被人欺负吗?小核桃,你爹是一门心思为你着想,你可不能……” “若只是让我学拳而已,为何非把我留在镖局住三天?” 小核桃却压根儿不吃他那套,拧着眉有条有理道:“早前我跟娘提过好几回,告诉她我想跟着爹学功夫,她却次次都说,我年纪还小,骨架子没长成,太早练武对身体不好。我知道娘不是想拦着我,她说的是真话,可这一次,她怎么痛痛快快就答应了?” “这个……我怎么知道,兴许是你爹同你娘商量过?”韩虎有点尴尬,讪笑两声。 “还有——” 小核桃抬头瞟他一眼,那神态动作,竟活像是个小号的花小麦:“爹爹说,省城人多,我跟虎叔你学了拳法,上街时可以保护两个妹妹。可是,过年的时候,大多数店铺不是都不开门吗,谁会在街上闲逛?天气这样冷,我们去了省城,多半也都在家里呆着,两个妹妹哪里需要我照顾?” 韩虎被他问得作声不得,实在无从招架,勉强扔下一句“你既累了,就歇一会儿吧”,便逃也似地冲去前厅中找孟郁槐相助。 其实这两日,连顺镖局里早就闲了下来,大伙儿都凑在一处聊天逗闷子,只等账房将过年钱结算出来,再领了年货,便回家过年。孟郁槐虽要督促账房做事。却到底不忙,坐在前厅之中,将外头小核桃与韩虎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一面在心中赞儿子机灵聪慧条理清晰。一面想好了说辞,待得韩虎闯进来,也不与他多言,摆了摆手,便起身走了出去。 小核桃蹲在一棵枝桠茂密的大树下,手里不住地揉巴两片枯黄的落叶,见自家爹出来了,便蔫搭搭站起身,暗地里扁了扁嘴。 “我让你随我来镖局住三天,是你自个儿答应的。你既有意见,为何在家的时候不说?” 孟郁槐行至小核桃面前,低头望着他,面上虽无笑容,语气却很温和。 小核桃垂着头不答言。 人家早晨起床的时候脑子还犯懵。一时没想清楚,这会子后悔了行不行? “我并不是让你独个儿留在镖局过夜,我也会在此陪着你,咱爷俩儿在一处,有什么问题?” 孟郁槐朝前踏了一步。 “娘……” 小核桃低低嗫嚅了一声。 “惦记娘?”孟郁槐稍稍一挑眉,“你不是常说,你娘偏疼两个妹妹吗?怎地眼下却如此离不得她了?这几日我要留在镖局中。你若实在想回家,每天下午,我可以让你虎叔送你回去,但你想想,咱们有没有必要这样给人添麻烦? ” “我知道……” 小核桃不情不愿地点一下头:“爹和娘都说过,自己能做的事。就不要轻易找人帮忙……我不回去就是了。” 他虽然觉得有些委屈,却终究肯听劝,孟郁槐便不由得心软,摸了摸他的头。 “你踏实跟着虎叔学武,中午左大娘给咱们做饭。晚上爹带你去城里——那么多大酒楼和街边小吃,你都没尝过呢,咱俩一块儿去打打牙祭,嗯?” “好……”小核桃叹了一口气,转身去找到韩虎,又跟着他操练起来。 那韩虎是个实心的汉子,即便面对的是个不到六岁的小娃儿,教起拳来却依旧没有半点放松,几乎可以用一丝不苟来形容。 小核桃练了整个上午,身上汗出了一层又一层,因为早饭没好好吃,未到午时便觉前心贴后背,只觉得自小到大从没有这样饿过,被孟郁槐领去后院洗澡换了身干净衣裳,见左金香将饭菜一一捧了出来,当即迫不及待地扑上桌。 孰优孰劣,一向是比较出来的,左金香的厨艺不坏,却到底无法和花小麦相提并论,加之镖局里这些个糙汉子又不十分讲究,饭食便做得没那么精致。 酱鸭子……唔,颜色好像不够红亮;一大海碗红烧肉,也是肥多瘦少,瞧着便腻得慌;还有那南瓜盅,蒸得是不是太久?南瓜都软榻了…… 小核桃扒在桌边,将菜色看了个遍,竟没寻到一样可吃之物,无奈饿的太厉害,只能勉强动了几筷子。 到了晚间,孟郁槐领着他去春风楼,很点了几样招牌菜,小家伙却仍然觉得无从下嘴。 奇怪,这些菜瞧着明明颜色都很漂亮,摆得也好看,怎么偏生这样没滋没味? 莫说是跟他娘的手艺相比,就连芸姨做的菜都赶不上! 小核桃突然就有点后悔起来。 早知道如此,临出家门之前,真应该把那碗蛋羹吃干净才对啊…… …… 小核桃在镖局里一住就是三天,头一日,花小麦是觉得很欢喜的。 小魔星不在家,不必成天担心他去外头闯了祸,被人找上门,一颗心落到实处,简直说不出地轻松。 然而,只是到了第二天而已,她便觉得有些不惯起来。 偌大的宅子里静悄悄的,从前院到后院,皆是一点声息不闻。柚子虽然也是个淘气包,却终究是女孩子,年纪又小,再捣乱也有限,花小麦平日里就算忙得脚不沾地,也得匀出一只眼来盯着儿子,如今落得个自在清闲,怎地反而有些不得劲? 孟老娘从早到晚都在嘟囔,说是小核桃去了县城,家里好似少了点甚么似的,唠叨了两句便火起,找茬与花小麦斗嘴。花小麦懒怠与她周旋,稻香园里又放了假,便唯有领着两个小闺女有事没事就往厨房里钻,三不五时做两道点心出来,不为吃。只为了打发时间而已。 家里三个孩子,满打满算,也唯有柚子对厨艺还算有点兴趣。 说起这事儿,花小麦始终纳闷得紧。 与活灵活跳的柚子不同。橙子生来是个乖顺的性子,花小麦本以为,她应当会很喜欢做厨才对,却不想橙子对此全无好感,压根儿在灶边呆不住,一会儿嫌火烤得身上热,一会儿抱怨油烟子重,硬着头皮在厨房里站上片刻,便找借口要溜。 反而是成日闲不住的柚子,很喜欢立在一旁看花小麦做菜。一天之中也唯独这个时候,她能够安静一会儿。 花小麦没有甚么非把一身厨艺传给自家人不可的想法。做厨实在太辛劳,尤其是女孩子,在这一行更是艰难,家里日子过得不错。无论是她还是孟郁槐,都觉得没必要让闺女吃这个苦。 只不过,小柚子有兴趣,她便也愿意教,多一项本领傍身,总是不会错的。 这日下晌,娘仨在厨房里做一道栗子糕。橙子帮着递拿了两回东西,便照例偷空跑了,柚子却从始至终,一直给花小麦打下手,专心致志地将面粉与栗子面儿搅和在一块儿,弄得手上脸上皆白乎乎。瞧着既可爱又好笑。 “娘,我能放糖了吗?” 搅和了足有半柱香的时间,柚子抬手蹭了蹭脸颊上的碎发,转脸细声细气地问。 “唔……” 花小麦偏头去看了她一眼:“再搅和一百下,娘替你数着。然后咱们就放糖。” 三岁的小女娃,哪里懂如何做吃食?柚子能做到这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好。”小柚子兴致勃勃地答应一声,手上不停忙活,略有些犹豫地抿了抿嘴角,“娘,哥哥什么时候回来?我想他了。” “你想哥哥?” 花小麦满面诧异:“奇了,你不是常说他整天欺负你吗?怎么倒还挂念上了?” “我就是想他了啊……”柚子骨朵着嘴,“他答应了帮我做一个竹叫叫,还没做好呢。” “嗯,原来是想他的东西。” 花小麦笑个不住,使坏心,将沾满了面粉的手指在她鼻间上一点:“咱不是说好了,明日请姨妈和姨丈来家里吃羊肉炉吗?等汤头上了桌,哥哥就该回来了。放心,娘保证催着他把那竹叫叫给你做好,行不?” 小柚子这才高兴起来,连连点头,将注意力重新放回眼前的面碗里。 隔日傍晚,景泰和与花二娘两口子果然领着铁锤来了孟家。 花二娘此时也怀上了第二胎,已是七个多月的身孕,走道儿没那么利落,偏偏不服输,想去厨房里帮忙。花小麦哪里肯答应,赶她不走,又不敢使大力推她,便唯有让她在灶台边陪着说话。 “小核桃今日准回来?” 花二娘是不会闲下来的,不能动灶火,便自顾自取了一颗白菘来摘洗,一面笑嘻嘻地道:“你是不晓得,铁锤跟着我们住在城里,整日念叨要回来找弟弟玩,如今好容易回来了,小核桃却又去了镖局。方才临出门的时候,他还一直跟我嘀咕,生怕今儿见不着呢!” “准回来。”花小麦也回身冲她笑笑,“也不知这两日瘦了不曾,在家都不肯好好吃饭,去了镖局,只怕一日三顿更难捱,我只盼着,能将他这毛病扳过来才好。” 说着便小心翼翼捧起汤锅,一径端进堂屋,坐在风炉上。 羊肉汤的香味渐渐在屋中弥漫开来。 “不是我说,你也真够狠心的。” 花二娘跟着她去了堂屋,半真半假拍了她一下:“才那点大的孩子,你让他学什么武?我家铁锤比小核桃还年长些,我都不忍让他吃苦。” “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让他学武,何必……” 花小麦摇摇头,话还没说完,就听得那秦大嫂欢欢喜喜叫了一声。 “回来啦?!” 小核桃被孟郁槐抱下马,立刻飞扑进门,撞到堂屋里,一眼瞧见桌上的羊肉炉,鼻子里全是浓厚的汤香,便忍不住“咕噜”,吞了一口唾沫。 ps: 感谢7643、xwd1971、三位同学的粉红票~RP 番外三 省城过年 花小麦这还是生平头一遭,看见自己的儿子如此狼吞虎咽。 饭桌上,小核桃就跟足足饿了三天一样,抱住面前的碗就不撒手,将五种蘸料尝了一个遍,最后选定加了腐Ru和榨菜粒子的芝麻油小碟,筷子一个劲儿地我那个羊肉炉里招呼。 秦大嫂在一旁看顾三个孩子,被小核桃这风卷残云的架势唬得目瞪口呆,本不想开口,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拍了他一下,柔声劝道:“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这样胡吃海塞,回头肚子该闹不舒服了。” 又低低嘀咕:“养在蜜罐里的娃娃,自小就没吃过苦,居然也能饿成这样?” 小核桃压根儿顾不得搭腔,把小碗往花小麦手里一塞:“娘,我要喝汤。” 整个饭桌上,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忘了动筷,一个个儿木呆呆地盯着他瞧。 儿子肯乖乖吃饭,还吃得这般香,花小麦自然是欢喜的,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与此同时,心里又浮起一层淡淡的愧疚感。 小核桃被她和孟郁槐联合算计了,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儿,真是好有出息啊! 柚子和橙子两个将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小核桃的动作,悄悄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 “娘,哥哥怎么这样能吃,怪吓人的……” “没事儿。”花小麦安抚地冲两个闺女笑笑,伸手在小核桃的背上拍了拍,将汤碗搁在他面前,“喝口汤歇一歇,再这么卯足了力气吃,要撑破肚皮的。” 一面又转头望向孟郁槐,半真半假道:“你这当爹的,这两日莫不是不曾给他好好吃饭?” 孟郁槐勾唇一笑,刚要答话,却见得小核桃把碗一放,抹了抹嘴。 “不怪爹爹。” 他望向花小麦:“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花小麦便抿起嘴角,挑了挑眉。 “从小到大我一直吃娘做的饭菜,没有比较,我就不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在县城呆了三天,我却晓得了,这世上没几个人的手艺能好过娘。可是……娘做的饭菜再好,我也吃不了一辈子,所以从现在起,我要能多吃,就多吃。” 花小麦:“……” “哎呦,这话说的,怎么竟让人有点不是滋味?” 花二娘啧啧感叹起来:“你才能有多大,小脑瓜里怎地就这么多想法?你娘将你们三个疼进了骨子里,不管甚么时候,只要你们想吃,她还会不给做?” 小核桃垂下眼皮半晌没做声,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对花小麦道:“娘,以前我挑嘴,往后再不了。” “好……” 花小麦鼻子有点酸,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就手将小核桃搂了过来。 “你以后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娘都给你做。”她回头看看柚子和橙子,“还有你们俩,也是一样,咱家不缺那口吃的,最重要是,你们一天三顿都吃得高高兴兴,那就最好不过了。” …… 这晚,花小麦与孟郁槐回了房,少不得将小核桃议论一番,感慨他机灵早慧,省心又贴心。 隔日腊月二十八,全家六口人便给秦大嫂两口子放了假,乘着自家的马车,一径赶往桐安城,准备在那里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省城的宅子日常有一对中年夫妇看守,闻知主人家要来过年,一早就提前将里外收拾得利利落落。因担心过年期间城里不好买东西,孟郁槐便预先置办下许多食材,又将孩子们平素爱玩的物件堆满一马车,一趟拉去了桐安城。 三个孩子这都是头回去省城过年,那种兴奋期待自然不必多言。一整日的路程,由始至终,柚子一直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唱歌,每隔一会儿,便要扑去花小麦怀里咯咯笑两声,橙子内向些,却也欢喜得小脸发红,扒在小窗边看沿途景色,满面好奇地问些孩子气的问题,逗得花小麦哈哈大笑,连孟老娘也绷不住她那张惯来凶巴巴的脸,难得地满面和煦,将橙子抱在膝上,指点窗外花树让她看。 马车颠簸,黄昏时分入了桐安城,踢踢踏踏,转进杏树胡同。 省城人多地贵,城虽然大,然而论及宽敞,却万万无法和乡间相比,孟家在城里的这幢宅子,比火刀村中的家要狭小许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宅子处处透着精巧,没有假山活泉之类的造景,却有一条细细的涓流,从后院淙淙蜿蜒到前边的小花园,给这院落中带来些许凉浸浸的意味,却也添了一星儿山野之感,将城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小核桃领着两个妹妹,离弦的箭一般扑进宅子里,唬得孟老娘跟在后头直着喉咙嚷嚷“小心跌倒”,孟郁槐吩咐两个车夫将一应物事搬下,马车便停在了**边。 守宅子那一对夫妇姓李,男的不爱说话,瞧着很憨厚,一向不声不响地做事,女的却性格爽朗,见了谁都满面带笑,且那笑容又半点不虚假,反而使人觉得很舒服。 “昨儿还说呢,今日几位怎么也该到了,要不然,准备年夜饭就该不赶趟了。” 她凑到花小麦面前,笑呵呵地道:“论做饭食的手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您,可不敢在您跟前露怯,这不是您几位今日到的晚,已经过了饭点儿了吗?我就随便做了几道菜,好歹先填填肚子,等张罗年夜饭的时候,我给您打下手。” 花小麦笑呵呵地应了,少不得与她寒暄两句,就听得身后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小核桃一手牵一个,急匆匆地领着两个妹妹冲到她跟前。 “娘,要玩那个!” 三个孩子都是通身的稚气,赶了一日的路,竟好似半点不觉疲惫,小脸儿神采奕奕,肉呼呼的小手齐刷刷指着前院角落中几个大筐。 花小麦不太明白,跟着他们走过去低头一张,登时哭笑不得。 那几个大木箱里,竟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烟花炮仗。 她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见孟郁槐来来回回往马车上搬东西,还纳闷他怎会买了这许多食材,如今才知,他竟置办下这许多哄孩子的玩意儿! 哼,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孟镖头,浑身上下哪有一点“严父”的范儿?坏人都让媳妇当,自个儿就安心做个心疼孩子的好爹! 怪道今早上不让她帮忙搬东西呢,美其名曰怕累着她,其实,是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筐烟花炮仗吧? 花小麦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先安抚了三个孩子,让李嫂子领着他们去洗手脸,紧接着便笑眯眯转过身,冲还在指挥车夫搬东西的孟郁槐招了招手,甜甜道:“郁槐,你过来一下行吗?” 孟郁槐不疑有他,含笑踱到她面前,勾唇道:“怎么?听说李嫂子做了饭,倒替你省了事,要不,你先去坐着歇歇,然后……” “那个不忙。” 花小麦将他的手一摁,扯着他走到那几个竹筐边上,轻轻点了点,拖长了声音道:“郁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孟郁槐忍不住,哈哈乐了出来:“被你发现了?我晓得你担心这东西不安全,但有我在,哪会让三个小的陷入危险中?怎么说也是过年,让他们乐呵一回……” “咱们来的可是省城,什么东西买不到?就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搬这许多烟花炮仗来?” 花小麦似笑非笑嗔他一眼:“反正你就是一门心思想哄你儿子闺女高兴,至于我这当媳妇的,是能糊弄就糊弄,我……” “我几时糊弄了你?” 孟郁槐回头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我觉得我一向很卖力。” 花小麦大窘,恨不得踹他一脚,忙不迭地往后退,咬牙道:“孟镖头,我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好不好?成天说这些个荤话,惹恼了我,找一天全给你扬出去,看你的脸往哪搁!” “对你没好处的事,你不会做的。”孟郁槐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总之,这炮仗买都买了,总得让孩子们尽尽兴。依我看,也不必非等到除夕那日不可,过会子吃完了饭,我就先领着他们放一回,你若有兴趣,也来瞧瞧?” “我可没你们那么好的兴致!”花小麦哼一声,冲他龇了龇牙,调头走了开去。 话虽是这么说,晚间吃了饭,当孟郁槐真个抱着一筐烟花炮仗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后院空地,花小麦却是半点不带犹豫地跟了去。 小核桃是个胆大的,纵使被孟郁槐千叮万嘱要离远些,仍是跃跃欲试地往跟前凑,花小麦呵斥了三四次不顶用,只得发狠给了他屁股上一下,才算是把他拽了回来。 两个小姑娘年纪小,走路也不大稳当,心中欢喜得紧,却到底没那么大的胆儿,不大敢靠近,就躲在花小麦身后,捂着耳朵,眼睛里闪闪烁烁全是期待。 孟老娘远远地站在角门那里,一面与那李嫂子闲聊,一面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孟郁槐大大咧咧地将衣襟撩到腰间扎好,回头朝三个孩子一笑,点燃一捆硕大的烟花。 “嗵”地一声响,一束明晃晃的火光窜至半空中,须臾化作无数光点,如漫天星子,落了下来。 番外三 省城过年 花小麦这还是生平头一遭,看见自己的儿子如此狼吞虎咽。 饭桌上,小核桃就跟足足饿了三天一样,抱住面前的碗就不撒手,将五种蘸料尝了一个遍,最后选定加了腐Ru和榨菜粒子的芝麻油小碟,筷子一个劲儿地我那个羊肉炉里招呼。 秦大嫂在一旁看顾三个孩子,被小核桃这风卷残云的架势唬得目瞪口呆,本不想开口,到底是没忍住,轻轻拍了他一下,柔声劝道:“慢点吃,又没人同你抢,这样胡吃海塞,回头肚子该闹不舒服了。” 又低低嘀咕:“养在蜜罐里的娃娃,自小就没吃过苦,居然也能饿成这样?” 小核桃压根儿顾不得搭腔,把小碗往花小麦手里一塞:“娘,我要喝汤。” 整个饭桌上,除了他之外,其余人都忘了动筷,一个个儿木呆呆地盯着他瞧。 儿子肯乖乖吃饭,还吃得这般香,花小麦自然是欢喜的,也长长舒了一口气,可是,与此同时,心里又浮起一层淡淡的愧疚感。 小核桃被她和孟郁槐联合算计了,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小孩儿,真是好有出息啊! 柚子和橙子两个将眼睛瞪得老大,死死盯着小核桃的动作,悄悄扯了扯花小麦的袖子。 “娘,哥哥怎么这样能吃,怪吓人的……” “没事儿。”花小麦安抚地冲两个闺女笑笑,伸手在小核桃的背上拍了拍,将汤碗搁在他面前,“喝口汤歇一歇,再这么卯足了力气吃,要撑破肚皮的。” 一面又转头望向孟郁槐,半真半假道:“你这当爹的,这两日莫不是不曾给他好好吃饭?” 孟郁槐勾唇一笑,刚要答话,却见得小核桃把碗一放,抹了抹嘴。 “不怪爹爹。” 他望向花小麦:“是我想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事?”花小麦便抿起嘴角,挑了挑眉。 “从小到大我一直吃娘做的饭菜,没有比较,我就不知道甚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在县城呆了三天,我却晓得了,这世上没几个人的手艺能好过娘。可是……娘做的饭菜再好,我也吃不了一辈子,所以从现在起,我要能多吃,就多吃。” 花小麦:“……” “哎呦,这话说的,怎么竟让人有点不是滋味?” 花二娘啧啧感叹起来:“你才能有多大,小脑瓜里怎地就这么多想法?你娘将你们三个疼进了骨子里,不管甚么时候,只要你们想吃,她还会不给做?” 小核桃垂下眼皮半晌没做声,好一会儿,方才抬起头,绷着小脸一本正经地对花小麦道:“娘,以前我挑嘴,往后再不了。” “好……” 花小麦鼻子有点酸,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就手将小核桃搂了过来。 “你以后想吃什么,只要说一声,娘都给你做。”她回头看看柚子和橙子,“还有你们俩,也是一样,咱家不缺那口吃的,最重要是,你们一天三顿都吃得高高兴兴,那就最好不过了。” …… 这晚,花小麦与孟郁槐回了房,少不得将小核桃议论一番,感慨他机灵早慧,省心又贴心。 隔日腊月二十八,全家六口人便给秦大嫂两口子放了假,乘着自家的马车,一径赶往桐安城,准备在那里踏踏实实过个好年。 省城的宅子日常有一对中年夫妇看守,闻知主人家要来过年,一早就提前将里外收拾得利利落落。因担心过年期间城里不好买东西,孟郁槐便预先置办下许多食材,又将孩子们平素爱玩的物件堆满一马车,一趟拉去了桐安城。 三个孩子这都是头回去省城过年,那种兴奋期待自然不必多言。一整日的路程,由始至终,柚子一直手舞足蹈咿咿呀呀地唱歌,每隔一会儿,便要扑去花小麦怀里咯咯笑两声,橙子内向些,却也欢喜得小脸发红,扒在小窗边看沿途景色,满面好奇地问些孩子气的问题,逗得花小麦哈哈大笑,连孟老娘也绷不住她那张惯来凶巴巴的脸,难得地满面和煦,将橙子抱在膝上,指点窗外花树让她看。 马车颠簸,黄昏时分入了桐安城,踢踢踏踏,转进杏树胡同。 省城人多地贵,城虽然大,然而论及宽敞,却万万无法和乡间相比,孟家在城里的这幢宅子,比火刀村中的家要狭小许多。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宅子处处透着精巧,没有假山活泉之类的造景,却有一条细细的涓流,从后院淙淙蜿蜒到前边的小花园,给这院落中带来些许凉浸浸的意味,却也添了一星儿山野之感,将城中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小核桃领着两个妹妹,离弦的箭一般扑进宅子里,唬得孟老娘跟在后头直着喉咙嚷嚷“小心跌倒”,孟郁槐吩咐两个车夫将一应物事搬下,马车便停在了**边。 守宅子那一对夫妇姓李,男的不爱说话,瞧着很憨厚,一向不声不响地做事,女的却性格爽朗,见了谁都满面带笑,且那笑容又半点不虚假,反而使人觉得很舒服。 “昨儿还说呢,今日几位怎么也该到了,要不然,准备年夜饭就该不赶趟了。” 她凑到花小麦面前,笑呵呵地道:“论做饭食的手艺,我是拍马也赶不上您,可不敢在您跟前露怯,这不是您几位今日到的晚,已经过了饭点儿了吗?我就随便做了几道菜,好歹先填填肚子,等张罗年夜饭的时候,我给您打下手。” 花小麦笑呵呵地应了,少不得与她寒暄两句,就听得身后一阵乱糟糟的脚步声,回过头,便见小核桃一手牵一个,急匆匆地领着两个妹妹冲到她跟前。 “娘,要玩那个!” 三个孩子都是通身的稚气,赶了一日的路,竟好似半点不觉疲惫,小脸儿神采奕奕,肉呼呼的小手齐刷刷指着前院角落中几个大筐。 花小麦不太明白,跟着他们走过去低头一张,登时哭笑不得。 那几个大木箱里,竟是满满当当的各色烟花炮仗。 她今儿早上出门的时候就觉得奇怪,见孟郁槐来来回回往马车上搬东西,还纳闷他怎会买了这许多食材,如今才知,他竟置办下这许多哄孩子的玩意儿! 哼,她算是看出来了,这位孟镖头,浑身上下哪有一点“严父”的范儿?坏人都让媳妇当,自个儿就安心做个心疼孩子的好爹! 怪道今早上不让她帮忙搬东西呢,美其名曰怕累着她,其实,是不想让她发现这一筐烟花炮仗吧? 花小麦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先安抚了三个孩子,让李嫂子领着他们去洗手脸,紧接着便笑眯眯转过身,冲还在指挥车夫搬东西的孟郁槐招了招手,甜甜道:“郁槐,你过来一下行吗?” 孟郁槐不疑有他,含笑踱到她面前,勾唇道:“怎么?听说李嫂子做了饭,倒替你省了事,要不,你先去坐着歇歇,然后……” “那个不忙。” 花小麦将他的手一摁,扯着他走到那几个竹筐边上,轻轻点了点,拖长了声音道:“郁槐——你能不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孟郁槐忍不住,哈哈乐了出来:“被你发现了?我晓得你担心这东西不安全,但有我在,哪会让三个小的陷入危险中?怎么说也是过年,让他们乐呵一回……” “咱们来的可是省城,什么东西买不到?就值得你这样兴师动众地搬这许多烟花炮仗来?” 花小麦似笑非笑嗔他一眼:“反正你就是一门心思想哄你儿子闺女高兴,至于我这当媳妇的,是能糊弄就糊弄,我……” “我几时糊弄了你?” 孟郁槐回头见四下无人,便凑到她耳边低低道:“我觉得我一向很卖力。” 花小麦大窘,恨不得踹他一脚,忙不迭地往后退,咬牙道:“孟镖头,我请你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好不好?成天说这些个荤话,惹恼了我,找一天全给你扬出去,看你的脸往哪搁!” “对你没好处的事,你不会做的。”孟郁槐不以为意,笑着摸了摸她的头,“总之,这炮仗买都买了,总得让孩子们尽尽兴。依我看,也不必非等到除夕那日不可,过会子吃完了饭,我就先领着他们放一回,你若有兴趣,也来瞧瞧?” “我可没你们那么好的兴致!”花小麦哼一声,冲他龇了龇牙,调头走了开去。 话虽是这么说,晚间吃了饭,当孟郁槐真个抱着一筐烟花炮仗领着三个孩子去了后院空地,花小麦却是半点不带犹豫地跟了去。 小核桃是个胆大的,纵使被孟郁槐千叮万嘱要离远些,仍是跃跃欲试地往跟前凑,花小麦呵斥了三四次不顶用,只得发狠给了他屁股上一下,才算是把他拽了回来。 两个小姑娘年纪小,走路也不大稳当,心中欢喜得紧,却到底没那么大的胆儿,不大敢靠近,就躲在花小麦身后,捂着耳朵,眼睛里闪闪烁烁全是期待。 孟老娘远远地站在角门那里,一面与那李嫂子闲聊,一面时不时地往这边瞟。 孟郁槐大大咧咧地将衣襟撩到腰间扎好,回头朝三个孩子一笑,点燃一捆硕大的烟花。 “嗵”地一声响,一束明晃晃的火光窜至半空中,须臾化作无数光点,如漫天星子,落了下来。 番外四 最好的事 火刀村那间稻香园的生意有一众相处了多年的伙计照管,后厨里几位大师傅办事牢靠,文华仁也日益老练,过完了年开门做买卖,并不用花小麦亲自回去张罗,于是孟家六口人便安安心心在省城宅子里住着,预备初六去城中稻香园的分铺转转瞧瞧。 三个孩子这几日是玩疯了,过惯乡间生活,冷不丁来到这熙攘热闹的省城,简直看什么都新鲜,每日里催着孟郁槐领他们进城,哪怕年节里店铺都不开门,在街上跑两圈也觉得高兴。 而真正到了初六这日,听说花小麦与孟郁槐要去稻香园分铺,他们便更是了不得,任凭孟老娘怎么劝,只是不依,非要当三只小小的跟屁虫,紧紧攥着爹娘的衣裳下摆,神气活现地出了门。 过年间,老百姓人人手头都有两个余钱,初五开市那日街上就已经很热闹,初六当天各大酒楼食肆也开始做生意,那一种繁华景象,就更是让人瞧花了眼。 外边人多,乘马车反而不便当,孟郁槐在桐安城来往得多了,对于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小路也逐渐熟悉起来,索性领着媳妇儿女抄近道儿,走到了省城的稻香园门前。 说来,这铺面当初在装潢时,还真是颇花了两分心思,从外面看去,它就是个宽敞明亮的农家小院儿,院子里挂满了晒干的番椒,宽敞处支了棚架,却不是为了养花,夏秋天,那里会结满南瓜茄子之类的蔬果,既可乘凉庇荫,又能让食客吃到最新鲜的食材。 北面的一溜主屋被打通,改造成很是阔绰的饭馆儿大堂,左右两侧的厢房则隔成雅间,同样布置得农趣十足,人一踏进院子,立时会产生一种置身乡间的感觉。 这样山野气息浓厚的装潢,在火刀村自然行不通,毕竟家家户户都长这模样,丝毫不使人觉得新奇。然而在省城,这却委实算是个稀罕物,刚开张时,便很受欢迎。 距离午市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几个心急的食客已登门落座,点上三五小菜温一壶酒,优哉游哉地闲话品味。院门口站着一个迎客的小伙计,出了名地眼尖,远远就瞧见花小麦和孟郁槐领着孩子来了,忙跳出门槛,满面带笑地行礼招呼,又回身冲着大堂高声嚷嚷:“田掌柜,东家来了!” 胖乎乎长得像颗圆球的田掌柜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的面,便哈哈笑起来。 “是了,年前就听说您一家要来省城过年,我还琢磨着,怎么都得来铺子上走动走动吧?可巧今日还真就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屋坐坐。” 话毕就将花小麦往院子里让,亲亲热热上前来拽住孟郁槐胳膊,捎带着将三个孩子夸赞一回,直说他们长得“漂亮又机灵,一看往后就有出息”,还没忘记吩咐方才那小伙计,赶紧将雅间的火盆升起来。 花小麦也便随着他去了雅间,落座没一会儿,便有小伙计端来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盆,屋里立时暖和起来。 “今儿是头一天开门,年节里,城里好些人都出门走亲戚了,买卖瞧着清淡些,平日里可不这样。” 田掌柜刚刚坐稳,眼见得花小麦四下里打量,深怕她觉得铺子上生意不够好,自己要担责任,忙不迭地解释道:“再者,这会子也还没正经上客,待得午时,人也就多起来了——对了,就是今天中午,还有一场寿宴要办,都准备齐全了,只等客上门呐!” 当初选铺面,是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块儿来办的,之所以看中这院子,就是图它有一个很大的后院,装潢的时候特地请匠人们好好儿拾掇了一下,如今的各种筵席,便都在那里Cao持。 花小麦抿唇冲那田掌柜一笑:“火刀村里的稻香园,我也常去瞧瞧,这过年里大抵是何情形,我心中有数,难免要清淡两天的。再说,去年腊月里,田掌柜你不是还来同我对过账?挣了多少钱,都实打实地摆在那儿,平日里是何情形,我还能不清楚?” “哎,是是。” 田掌柜松一口气,转头望向一旁的小核桃和柚子橙子,见他们虽规规矩矩坐在那儿,却是一个劲儿地左顾右盼,摆明对这铺子很好奇,便试探着对花小麦和孟郁槐道:“要不,让小伙计领他们仨去玩玩儿?杜师傅早上来了,便做出不少糕饼点心,预备待客用的,让他们尝尝可好?” 孟郁槐转头去看了看三个孩子,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就别折腾他们了。小核桃,我知你坐不住,若想四下里逛逛,便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只是不可到处乱闯,更不能随便进厨房凑到灶火前。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转一圈就赶紧回来,你答应吗?” “好!” 小核桃正坐得无聊,听他这么说,心中就是一喜,赶紧点头答应,立刻跳起来,牵着柚子橙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没关系的,小核桃年纪固然不大,又有些爱闯祸,但他自个儿知道轻重,吩咐过他,必然就不会乱来。” 见田掌柜还有些犹豫,花小麦便转头冲他笑了笑:“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暖和了便四处看看,我知你事忙,不用在这儿陪着,自去做你的事吧。” 田掌柜也就笑着站起身,原待要走,迈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忖度着道:“您一家平日也难得来,明天又要回火刀村,要不,今儿中午就留在铺子上吃饭?” “行啊。” 花小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本来就到了饭点儿了,若此刻回家还得我自个儿做,倒不如在铺子上躲一回清闲——菜不用多,随便做两样就行。” 田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小小地犯起嘀咕。 随便做两样?您这是在说笑吧?您两口子是这稻香园的东家,厨艺又精绝,留在店里吃饭,就如同考校那几个厨子一般,谁敢敷衍?除非他不想在这儿干了! 十有八九,那厨房里得忙乱一回咯…… 他笑呵呵地应承了,抬脚预备出门,就见得头先儿那个在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慌慌撞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干什么?!” 田掌柜深觉丢脸,扯起喉咙呵斥一声。 “那个……” 小伙计大喘几口气,望向花小麦:“方才几位进门的时候,被坐雅间的那一桌客人瞧见了,就跟我打听,问您是不是稻香园的东家,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就点了头。没成想,他们立刻便兴奋起来,说是咱这分铺开了这么久,他们来了好多回,却从没尝过东家亲自做的菜,问能不能请您下厨……给露一手,也好让他们尝尝,甚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怎么行?” 不等花小麦答话,田掌柜便抢先出声:“东家今儿又不是来下厨的,好容易过年能歇几日……” “那我怎么说?”小伙计一摊手,满面无奈。 花小麦便转头看了孟郁槐一眼。 好吧,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这种走到哪儿都被要求要“露一手”的感觉,她是厨子,又不是街头卖艺,这算什么? 可是……这稻香园是她家里的买卖,客人提了要求,难不成她还能不应? “看我做什么,你自个儿拿主意。”孟郁槐勾唇一笑。 “看来这清闲,今日我还真是躲不了……” 花小麦苦笑摇摇头,站起身:“那我便去做一道菜,你们嘴紧些,莫要再让其他人晓得我们来了,请那一桌客人也别张扬。” “好嘞!”小伙计如释重负,赶忙跑了出去。 田掌柜便引着花小麦去到前院大厨房,单开了一个灶眼供她使用,又特特拉来一个厨房里的杂工帮忙打下手。 花小麦系了围裙洗过手,转头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位颇有点紧张的杜大厨,微笑道:“他们点了什么菜?” “凉菜都准备好了。”那杜大厨立刻答道,“汤也炖上了,还有两样快炒的热菜,过会子下锅两铲子就得,就是还有一道焖牛胸肉……” “那我就做这个。” 花小麦冲他点一下头,立刻将一块牛胸肉拿了过来,想了想,又让那杂工取来一罐豆豉,一小簇紫苏,挽起袖子开了工。 蒜头炝锅,先将一整块牛胸肉下锅爆去血水,然后另起一锅,爆炒番椒和豆豉,接着再加入紫苏,最后,将牛胸肉置于锅中,喷少许豆酱油,加沥清的高汤,只等牛胸肉焖得软烂,便可落盐起锅,直到这时,方才将牛胸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上桌。 说来这并不是一道很难的菜,工序不复杂,但对火候的要求却很高。牛肉这东西,爆得久一点就会老,牙齿不好的人压根儿咬不动,尤其这牛胸肉,又向来以软嫩著称,便更是马虎不得。 整个过程中,花小麦的动作并不十分快,却始终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停滞迟疑,看上去甚至还有两分悠闲,沉稳而又淡定,不说一句话,也用不着去尝味道是否合适,却似开足气场,烟雾中,锅铲一起一落,竟有点像是隐居多年的高人。 那杜大厨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打了个突。 紫苏豆豉焖牛胸,的确不是甚么了不得的菜式,可为何被她做出来,会让人觉得只要能尝一口,就绝对是讨了大便宜?怨不得是连续三届八珍会的魁首哇,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 他看着花小麦将牛胸肉切成小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平日里我们做这牛胸肉,都是切成薄片摆盘上桌,您为何……” 花小麦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答话,将两三块牛胸肉另拨进一个小碗里,端到他面前:“你尝尝。” 杜大厨果然拈起一块来送入口中。 菜肴中加入了豆豉和紫苏,味道浓郁之中,又带了点清甜,不会太过沉闷。多半是因为牛胸肉切成了小块的缘故,高汤和肉汁被牢牢锁住,仿佛一滴也不曾流失,牙齿轻轻一磕,鲜嫩的牛肉先是弹了一下,然后才很不情愿地裂开,浓鲜冲了出来,先是在舌尖流连,然后充斥满口,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难言的鲜美之中。 杜大厨的眼睛霍然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花小麦,半晌出不得声。 花小麦冲他一笑,面上添了两分得意洋洋的情态:“牛胸肉切成薄片,里面的肉汁就不好保存,怎么样,如此是不是更好吃?” 说着还挑了挑眉。 孟郁槐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好像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他和花小麦才刚刚相识,对这姑娘实在很头疼,觉得她不懂礼法,还爱胡乱动手动脚,一时嬉皮笑脸,一时倔得像头牛,怪异得厉害。 可是,每每一站在灶头,她就立即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于厨艺,她永远都无比自信,并且,不认为这样的自信需要被掩饰。瘦得浑身只剩骨架子,相貌远比不上她貌美如花的姐姐,然而只要做出一道好菜,她便会小下巴一抬,眼里光芒四射全是神采,那模样,居然……也真是很好看的。 于是渐渐的,这不太规矩的姑娘便一点点钻进他心里。她闯祸,他便心甘情愿地善后,她想要什么,他便塌下面子替她去讨,若然有人欺负她,或许在人前,他面上不见得会露出行迹,但自己独处时,却怒得忍不住要攥拳头…… 孟镖头自打成了年,便没再怕过任何事,可是在走镖遇上水贼那个凶险的夜晚,除了孟老娘,他脑子里还闪过另外一个身影,一瞬之间,居然有点惊惧。 如果此番他出了什么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花小麦与杜大厨说了一会儿话,转头瞧见孟郁槐在发愣,便笑嘻嘻凑过来,碰了碰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敢是因为我不给你吃那牛胸肉,在生气?” “胡闹。” 孟郁槐笑斥了她一句,也不理那杜大厨还在旁看着,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然后拽着她走了出去。 所幸,这姑娘最终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替他带来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番外四 最好的事 火刀村那间稻香园的生意有一众相处了多年的伙计照管,后厨里几位大师傅办事牢靠,文华仁也日益老练,过完了年开门做买卖,并不用花小麦亲自回去张罗,于是孟家六口人便安安心心在省城宅子里住着,预备初六去城中稻香园的分铺转转瞧瞧。 三个孩子这几日是玩疯了,过惯乡间生活,冷不丁来到这熙攘热闹的省城,简直看什么都新鲜,每日里催着孟郁槐领他们进城,哪怕年节里店铺都不开门,在街上跑两圈也觉得高兴。 而真正到了初六这日,听说花小麦与孟郁槐要去稻香园分铺,他们便更是了不得,任凭孟老娘怎么劝,只是不依,非要当三只小小的跟屁虫,紧紧攥着爹娘的衣裳下摆,神气活现地出了门。 过年间,老百姓人人手头都有两个余钱,初五开市那日街上就已经很热闹,初六当天各大酒楼食肆也开始做生意,那一种繁华景象,就更是让人瞧花了眼。 外边人多,乘马车反而不便当,孟郁槐在桐安城来往得多了,对于那些个弯弯绕绕的小路也逐渐熟悉起来,索性领着媳妇儿女抄近道儿,走到了省城的稻香园门前。 说来,这铺面当初在装潢时,还真是颇花了两分心思,从外面看去,它就是个宽敞明亮的农家小院儿,院子里挂满了晒干的番椒,宽敞处支了棚架,却不是为了养花,夏秋天,那里会结满南瓜茄子之类的蔬果,既可乘凉庇荫,又能让食客吃到最新鲜的食材。 北面的一溜主屋被打通,改造成很是阔绰的饭馆儿大堂,左右两侧的厢房则隔成雅间,同样布置得农趣十足,人一踏进院子,立时会产生一种置身乡间的感觉。 这样山野气息浓厚的装潢,在火刀村自然行不通,毕竟家家户户都长这模样,丝毫不使人觉得新奇。然而在省城,这却委实算是个稀罕物,刚开张时,便很受欢迎。 距离午市还有约莫半个时辰,几个心急的食客已登门落座,点上三五小菜温一壶酒,优哉游哉地闲话品味。院门口站着一个迎客的小伙计,出了名地眼尖,远远就瞧见花小麦和孟郁槐领着孩子来了,忙跳出门槛,满面带笑地行礼招呼,又回身冲着大堂高声嚷嚷:“田掌柜,东家来了!” 胖乎乎长得像颗圆球的田掌柜赶紧从里面迎了出来,一见花小麦和孟郁槐两个的面,便哈哈笑起来。 “是了,年前就听说您一家要来省城过年,我还琢磨着,怎么都得来铺子上走动走动吧?可巧今日还真就来了!外头冷,赶紧进屋坐坐。” 话毕就将花小麦往院子里让,亲亲热热上前来拽住孟郁槐胳膊,捎带着将三个孩子夸赞一回,直说他们长得“漂亮又机灵,一看往后就有出息”,还没忘记吩咐方才那小伙计,赶紧将雅间的火盆升起来。 花小麦也便随着他去了雅间,落座没一会儿,便有小伙计端来一只烧得旺旺的火盆,屋里立时暖和起来。 “今儿是头一天开门,年节里,城里好些人都出门走亲戚了,买卖瞧着清淡些,平日里可不这样。” 田掌柜刚刚坐稳,眼见得花小麦四下里打量,深怕她觉得铺子上生意不够好,自己要担责任,忙不迭地解释道:“再者,这会子也还没正经上客,待得午时,人也就多起来了——对了,就是今天中午,还有一场寿宴要办,都准备齐全了,只等客上门呐!” 当初选铺面,是孟郁槐领着花小麦一块儿来办的,之所以看中这院子,就是图它有一个很大的后院,装潢的时候特地请匠人们好好儿拾掇了一下,如今的各种筵席,便都在那里Cao持。 花小麦抿唇冲那田掌柜一笑:“火刀村里的稻香园,我也常去瞧瞧,这过年里大抵是何情形,我心中有数,难免要清淡两天的。再说,去年腊月里,田掌柜你不是还来同我对过账?挣了多少钱,都实打实地摆在那儿,平日里是何情形,我还能不清楚?” “哎,是是。” 田掌柜松一口气,转头望向一旁的小核桃和柚子橙子,见他们虽规规矩矩坐在那儿,却是一个劲儿地左顾右盼,摆明对这铺子很好奇,便试探着对花小麦和孟郁槐道:“要不,让小伙计领他们仨去玩玩儿?杜师傅早上来了,便做出不少糕饼点心,预备待客用的,让他们尝尝可好?” 孟郁槐转头去看了看三个孩子,笑着道:“不用那么麻烦,各人都有各人的事,就别折腾他们了。小核桃,我知你坐不住,若想四下里逛逛,便带着两个妹妹一起去,只是不可到处乱闯,更不能随便进厨房凑到灶火前。我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转一圈就赶紧回来,你答应吗?” “好!” 小核桃正坐得无聊,听他这么说,心中就是一喜,赶紧点头答应,立刻跳起来,牵着柚子橙子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没关系的,小核桃年纪固然不大,又有些爱闯祸,但他自个儿知道轻重,吩咐过他,必然就不会乱来。” 见田掌柜还有些犹豫,花小麦便转头冲他笑了笑:“我们在这儿坐一会儿,等暖和了便四处看看,我知你事忙,不用在这儿陪着,自去做你的事吧。” 田掌柜也就笑着站起身,原待要走,迈出两步又想起什么,转身忖度着道:“您一家平日也难得来,明天又要回火刀村,要不,今儿中午就留在铺子上吃饭?” “行啊。” 花小麦不假思索地点点头:“本来就到了饭点儿了,若此刻回家还得我自个儿做,倒不如在铺子上躲一回清闲——菜不用多,随便做两样就行。” 田掌柜连连点头,心中小小地犯起嘀咕。 随便做两样?您这是在说笑吧?您两口子是这稻香园的东家,厨艺又精绝,留在店里吃饭,就如同考校那几个厨子一般,谁敢敷衍?除非他不想在这儿干了! 十有八九,那厨房里得忙乱一回咯…… 他笑呵呵地应承了,抬脚预备出门,就见得头先儿那个在门口迎客的小伙计慌慌撞了进来,因为跑得太快,还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跌倒。 “干什么?!” 田掌柜深觉丢脸,扯起喉咙呵斥一声。 “那个……” 小伙计大喘几口气,望向花小麦:“方才几位进门的时候,被坐雅间的那一桌客人瞧见了,就跟我打听,问您是不是稻香园的东家,我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就点了头。没成想,他们立刻便兴奋起来,说是咱这分铺开了这么久,他们来了好多回,却从没尝过东家亲自做的菜,问能不能请您下厨……给露一手,也好让他们尝尝,甚么才是真正的好东西。” “这怎么行?” 不等花小麦答话,田掌柜便抢先出声:“东家今儿又不是来下厨的,好容易过年能歇几日……” “那我怎么说?”小伙计一摊手,满面无奈。 花小麦便转头看了孟郁槐一眼。 好吧,说实在的,她不大喜欢这种走到哪儿都被要求要“露一手”的感觉,她是厨子,又不是街头卖艺,这算什么? 可是……这稻香园是她家里的买卖,客人提了要求,难不成她还能不应? “看我做什么,你自个儿拿主意。”孟郁槐勾唇一笑。 “看来这清闲,今日我还真是躲不了……” 花小麦苦笑摇摇头,站起身:“那我便去做一道菜,你们嘴紧些,莫要再让其他人晓得我们来了,请那一桌客人也别张扬。” “好嘞!”小伙计如释重负,赶忙跑了出去。 田掌柜便引着花小麦去到前院大厨房,单开了一个灶眼供她使用,又特特拉来一个厨房里的杂工帮忙打下手。 花小麦系了围裙洗过手,转头看向旁边立着的那位颇有点紧张的杜大厨,微笑道:“他们点了什么菜?” “凉菜都准备好了。”那杜大厨立刻答道,“汤也炖上了,还有两样快炒的热菜,过会子下锅两铲子就得,就是还有一道焖牛胸肉……” “那我就做这个。” 花小麦冲他点一下头,立刻将一块牛胸肉拿了过来,想了想,又让那杂工取来一罐豆豉,一小簇紫苏,挽起袖子开了工。 蒜头炝锅,先将一整块牛胸肉下锅爆去血水,然后另起一锅,爆炒番椒和豆豉,接着再加入紫苏,最后,将牛胸肉置于锅中,喷少许豆酱油,加沥清的高汤,只等牛胸肉焖得软烂,便可落盐起锅,直到这时,方才将牛胸肉切成拇指大小的方块上桌。 说来这并不是一道很难的菜,工序不复杂,但对火候的要求却很高。牛肉这东西,爆得久一点就会老,牙齿不好的人压根儿咬不动,尤其这牛胸肉,又向来以软嫩著称,便更是马虎不得。 整个过程中,花小麦的动作并不十分快,却始终如行云流水一般,没有半点停滞迟疑,看上去甚至还有两分悠闲,沉稳而又淡定,不说一句话,也用不着去尝味道是否合适,却似开足气场,烟雾中,锅铲一起一落,竟有点像是隐居多年的高人。 那杜大厨站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心中打了个突。 紫苏豆豉焖牛胸,的确不是甚么了不得的菜式,可为何被她做出来,会让人觉得只要能尝一口,就绝对是讨了大便宜?怨不得是连续三届八珍会的魁首哇,真不是开玩笑的! “那个……” 他看着花小麦将牛胸肉切成小块,终于忍不住开口道:“平日里我们做这牛胸肉,都是切成薄片摆盘上桌,您为何……” 花小麦回头看他一眼,也不答话,将两三块牛胸肉另拨进一个小碗里,端到他面前:“你尝尝。” 杜大厨果然拈起一块来送入口中。 菜肴中加入了豆豉和紫苏,味道浓郁之中,又带了点清甜,不会太过沉闷。多半是因为牛胸肉切成了小块的缘故,高汤和肉汁被牢牢锁住,仿佛一滴也不曾流失,牙齿轻轻一磕,鲜嫩的牛肉先是弹了一下,然后才很不情愿地裂开,浓鲜冲了出来,先是在舌尖流连,然后充斥满口,到了最后,简直像是整个人都沉浸在这难言的鲜美之中。 杜大厨的眼睛霍然瞪大,不可思议地望着花小麦,半晌出不得声。 花小麦冲他一笑,面上添了两分得意洋洋的情态:“牛胸肉切成薄片,里面的肉汁就不好保存,怎么样,如此是不是更好吃?” 说着还挑了挑眉。 孟郁槐抱着胳膊站在厨房门口,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忍不住勾唇笑了起来。 好像是很多年前了,那时他和花小麦才刚刚相识,对这姑娘实在很头疼,觉得她不懂礼法,还爱胡乱动手动脚,一时嬉皮笑脸,一时倔得像头牛,怪异得厉害。 可是,每每一站在灶头,她就立即像是变了一个人。 对于厨艺,她永远都无比自信,并且,不认为这样的自信需要被掩饰。瘦得浑身只剩骨架子,相貌远比不上她貌美如花的姐姐,然而只要做出一道好菜,她便会小下巴一抬,眼里光芒四射全是神采,那模样,居然……也真是很好看的。 于是渐渐的,这不太规矩的姑娘便一点点钻进他心里。她闯祸,他便心甘情愿地善后,她想要什么,他便塌下面子替她去讨,若然有人欺负她,或许在人前,他面上不见得会露出行迹,但自己独处时,却怒得忍不住要攥拳头…… 孟镖头自打成了年,便没再怕过任何事,可是在走镖遇上水贼那个凶险的夜晚,除了孟老娘,他脑子里还闪过另外一个身影,一瞬之间,居然有点惊惧。 如果此番他出了什么事,以后再也见不到了,怎么办? 花小麦与杜大厨说了一会儿话,转头瞧见孟郁槐在发愣,便笑嘻嘻凑过来,碰了碰他的肩膀:“你发什么呆?敢是因为我不给你吃那牛胸肉,在生气?” “胡闹。” 孟郁槐笑斥了她一句,也不理那杜大厨还在旁看着,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然后拽着她走了出去。 所幸,这姑娘最终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替他带来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这就是……最好的事了。 新书~~ 《娇颜》 世间事,大抵福祸相依。 穿越为农家少女叶连翘,老天许她娇美容颜,却也不忘赏她一枚狰狞疤痕。 堂中偏侧,药材的清苦气味中,白檀龙脑暗香浮。 抬眼望望门外长龙,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脸,我能医。”她淡淡地对面前的男子说,“也只有我能医。” 问题是,你愿意用什么来换? 总之,这就是一个与美容护肤各种息息相关的故事,欢迎围观~~ [bookid=3277523,bookname=《娇颜》] 新书~~ 《娇颜》 世间事,大抵福祸相依。 穿越为农家少女叶连翘,老天许她娇美容颜,却也不忘赏她一枚狰狞疤痕。 堂中偏侧,药材的清苦气味中,白檀龙脑暗香浮。 抬眼望望门外长龙,她深吸了一口气。 “你的脸,我能医。”她淡淡地对面前的男子说,“也只有我能医。” 问题是,你愿意用什么来换? 总之,这就是一个与美容护肤各种息息相关的故事,欢迎围观~~ [bookid=3277523,bookname=《娇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