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我想和你谈恋爱》 1.第 1 章 很久很久以后，宫园已垂垂老矣，但是每当想起那个少年的时候，她满是皱纹的脸庞，总会焕发出明亮的光彩，混杂着少女的娇羞和心动。 “藤原君，”宫园彩子结结巴巴地说道，“我，我我我，喜欢你！” 太丢脸了！ 宫园彩子不用看都知道现在自己的脸有多红，尽管很害羞，她还是执着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少年泼墨般的发丝间夹杂着一片绿色的樱花叶子，应该是不小心落在上面的。 藤原一抿了抿唇，片刻后，在宫园彩子忐忑的目光下开口道：“对不起。” 语气平淡，在宫园彩子的耳朵里，愣是听出了一丝歉意。 意料之内，但宫园彩子还是狼狈地低下头。 “没关系，是我给藤原君造成困扰了，哈哈，其实我只是在开玩笑啦，藤原君你知道吧，游戏，对，就是一个游戏。”宫园彩子说出这个蹩脚的借口后，干笑几声，语带哽咽，“不要讨厌我，藤原君，不要讨厌我好吗？” “我不会讨厌宫园的。”藤原一说，他虚握着的手紧了紧，无措地不知道要怎么做才好，但嘴里只干巴巴说道，“我知道这是个游戏。” “丽奈还在等我，那，藤原君，再见。”宫园彩子说完，急急忙忙转身，生怕被她心仪的少年看见她通红的眼眶。 藤原一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目送着少女越跑越远，良久，才收回目光。 藤原一很受欢迎，他是知道的，但是受欢迎和有朋友没有绝对的关联。 双手合十默默念了句“我开动了”，藤原一在空无一人的实验楼后孤零零地吃着母上大人为他准备的便当。 烈日当空，蝉在树中不知疲惫地嘶鸣，热风一阵一阵不停。 “我说你没有朋友也就算了，怎么沦落到这个地步？”爽朗的声音突然从他上方传来，藤原一后知后觉地仰起头，微眯着眼，从二楼的窗户探出头对他笑得灿烂的黄濑凉太使劲地朝他挥挥手，显得很高兴。 黄濑凉太，篮球部正选兼职模特，在女生中人气很高，和藤原一同班。 事实上藤原一应付不来黄濑这种自来熟的人，在他的认知里，他们应该也就是最近刚刚才成为朋友（是朋友吧？），但现如今他一副“我们很熟”的样子让藤原一实在很难不去回应他，所以他想了想，犹疑地也抬起手朝他挥了两下。 窗户边的金发少年瞬间笑得更加灿烂了，简直煞人，仿佛全世界的光辉都集中在他的眼里，晃得藤原一也恍了一下神。 “小藤原，等我一下！”话还没说完，黄濑已经兴冲冲地跑开了，看样子是要去找藤原一。 藤原一搞不懂他想要做什么，也就乖乖地坐在原地吃着自己的午餐。 “小藤原！”拐角处忽然冲出一颗炮弹，“我来了！”黄濑捏着手中的牛角面包一阵急刹车稳稳当当地停在他面前。 “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黄濑抓着他金灿灿的头发颇有些不好意思。 这本来也不是大不了的事，不过对于黄濑询问他这一个举动而言，他还是很受用的。 他抬起屁股往旁边挪了挪，无声地表示同意。 黄濑的眉毛简直要飞上天了，他尽量不动声色地挨着他坐下。 “不是沦落，是我想要到这里吃饭。”没头没尾的一句话，黄濑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原来他在回答刚才他的疑问。 这也，太可爱了点吧！ 认真地回答别人的问题，脾气也很好，愿意让我抄作业，是个超级人气王但本人却没有知觉，在黄濑自带滤镜的眼里，藤原一已经自带金光闪闪的效果了。 平时藤原一是在班里解决午餐的，但是昨天刚发生了告白事件，课间的时候看那个女生的样子似乎尴尬得手忙脚乱，出于一点绅士风度，下课后藤原一主动先离开了班里，免得她又不自在。 “黄濑君，为什么会在实验楼里？”沉默了许久，藤原一终于在他少得可怜的话题库里扒拉出一个问题。 “这个嘛，”黄濑的手指捻了捻垂在耳旁的碎发，“说起来太不好意思了，我的实验操作课不及格，在那里补做。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试管会爆炸啊，明明我都按照书上说的来做了。”说到最后，竟然有点委屈巴巴的样子。 原来全班唯一一个实操课不及格的就是你啊。 藤原一想着，说道：“黄濑君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是个笨蛋啊。” “啊，小藤原太过分了！还有叫我凉太就行了！“黄濑一本正经地竖起手指。 不，这太亲近了。 藤原一在心里默默地否决这个叫法，把一个名字说得那么黏黏糊糊，对他而言是一个巨大的挑战，羞耻且异常。 “黄濑。”藤原一选了个折中的叫法。 “欸——”黄濑不满地拖长语调，知道藤原一是不会改变决定的，只能无奈地应下了。 这顿午餐之后，黄濑更加黏着藤原一了，几乎让藤原一产生他们是很好朋友的幻觉。 海常两大人气王，是二年级的藤原一和黄濑凉太。这两人被分在同班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看好戏，帅哥嘛，争强好胜的心总是会比普通人强一点，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这两人竟然相安无事地相处着，虽然冷淡了些，但也没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令人大跌眼镜的是，最近他们似乎还成了朋友！ 两个帅哥的杀伤力比起一个可大多了，完全是成几何式增长啊岂可修！这两个人走在学校里根本就不会有女生把目光移向别的男生啊！ 说起来，藤原一和黄濑凉太的结缘颇有些哭笑不得和尴尬的意味。 起先黄濑凉太是有些讨厌藤原一的。 论长相，藤原一不输他，论人气，藤原一的后援团比他还强大，考试放榜时，藤原一永远占据着榜首的位置，而他还在祈求及格线，甚至当他在春高中输掉比赛时，藤原一已经成为剑道部的前锋夺下了全国冠军的宝座。 人比人，气死人。黄濑对藤原一有着一种微妙的敌视，甚至将他视为宿敌一样的存在。分到同班时，他简直要拽着教导主任的衣领质问“为什么！为什么！”了。 反正我到时候不理他就行了！ 黄濑这样想着，身为同班同学的两个人居然成功地没有说上一句话！ 什么啊那个人？黄濑反而有种微妙的失落，有点像小孩子的“我可以不理你，但是你怎么可以不理我！”的幼稚的想法。 直到那一天······ 藤原一在商业街上买好了妹妹藤原希要求的小蛋糕后，猛地被一个高大的身影撞翻在地。 手肘及时撑地，藤原一抬起头就看见黄濑红着脸喘着粗气，额发湿漉漉地黏在脸颊，看起来情况不妙。 岂止不妙啊！ 身后几个穿着黑西装的大叔已经拨开重重人群，目标很明显就是黄濑凉太。 本着一点微薄的同班情谊，藤原一犹豫了一下一把抓住黄濑的手拐进了附近的小巷。 “站住！”西装大叔大吼。 笨蛋吗？怎么可能？ 藤原一在心里默默吐槽，随手掀翻了巷子里摆放得整整齐齐的木棍制造路障。 手心里汗湿湿的，很不舒服。藤原一还有心思想东想西，说起来这家伙的手好大啊，打篮球的手都这么大吗？ 藤原一认识黄濑凉太，也仅仅是认识而已，完全没有和对方深交的想法。他知道自己因为一副好相貌莫名其妙地受到别人的欢迎，但也没自恋到认为自己能和黄濑相比，毕竟，拜他所赐，体育馆里时常爆发的尖叫和应援声，让他要自带耳机才能看得下书。 人声和脚步声逐渐远离，藤原一拉着黄濑躲进了一间废弃的仓库。仓库里尘土飞扬，呛鼻子很，许许多多的木箱堆叠在一起，里面是枯黄的干草。 藤原一通过狭小的门缝，确认了那些黑衣大叔跑过之后，才缓缓松了口气。 “黄濑君，你没事吧？”藤原一问道，眼睛依旧盯着门外的动静，他的一只手被黄濑紧紧握在手里，挣脱不开。 身后迟迟没有回答，藤原一刚想转身，肩膀忽然一重，黄濑将下巴搁在上面，潮湿的呼吸一下下，打在他的耳边。 “黄濑君，”藤原一动了下肩膀，“你······” 他微微偏了下头，恰好望进了黄濑深沉的眼睛。 呼吸滚烫，两人的鼻息交缠在一起，藤原一几乎要产生整个人被燃烧殆尽的错觉。 透过门缝的光线将两个人的身影拉得长长，黑暗的仓库里，只有粗重的呼吸声起伏着。 不妙啊。藤原一想。 “抱歉，藤原君。”沙哑得不像话的声音响起，“我支持不住了。你你不要看我。”黄濑紧紧握着藤原一的手终于松开，覆在脸上，遮住潮红的脸庞。 他替藤原一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耳机戴上，“对不起，你不要听••••••” 藤原一的内心很平静，甚至麻木得想笑。 黄濑君，我的耳机没电了······ 黄濑没有想过一个人竟然可以倒霉成这个样子。 周末他本来想去完成一周积攒下来的模特工作，结果被一个有钱任性的大小姐粉丝堵在摄影棚 ，导致工作不能正常进行。后来大小姐粉丝还和痴汉一样一直跟着他，被他的经纪人支开后他趁乱逃走，但是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摄入了哔——药。 有没有搞错，真的有哔——药这种东西啊！ 黄濑想死的心都有了，后来被他的同班同学兼宿敌（他认为的）救了，但他也耐不住药性，不得不在他面前纾解欲望。 羞耻得让人想一头撞死得了！ 藤原一宛如远山含黛的侧脸近在咫尺，乌黑的瞳孔直直地望着虚空，仿佛置身事外，心如止水，好像天塌下来也是这么一副面不改色的样子。 黄濑忽然发现藤原一莹白的耳垂变成令人微醺的桃红，仿佛桃花酒欲滴，撩人得很，他忽然很想含住藤原一的耳垂吮吸，看看是否真的会渗出酒来。视线逐渐下移到藤原一的脖颈，修长的，脆弱的，咬下去的话肯定会沁出鲜红的血珠。 他会哭吗？情/欲几乎要将黄濑吞没。 变态吗你？黄濑骂了自己一句，加快手上的动作。 总而言之，那天傍晚的夕阳很美，火烧云漫天，红得炫目。两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时，一路沉默。 夏天的这场热风裹挟着蛋糕的甜美，席卷上黄濑的心头，冲击着他的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2.第 2 章 社团活动之后，藤原一背着书包缓缓走上了回家的上坡道，路两旁是繁茂的樱花树，在地上形成一片荫凉。 剑道部的部长青木佑这几天对他是千叮咛万嘱咐：“和立海大的练习赛快到了，藤原你一定不要过度练习啊！一定要注意保护好自己！”“让立海大那帮小子再尝尝败北的滋味！让他们嚣张！” 要是普通的练习赛也没什么，但偏偏是那个王者立海大！海常和立海大堪称是多年的宿敌了，在被立海大接连压制两年后，海常才终于迎来了翻身的一仗，出线全国大赛。超级新生藤原一的加入使得原本就实力强劲的剑道部更上一层楼，但即使是这样，决赛的时候，他们也只是险胜而已。有这样的渊源在，也难怪就连平时稳重的副部长古川翔太好像也被部长传染了热血笨蛋病毒一样，整个人嗨了不止一度。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藤原希从厨房探出头，“爸妈出差了，这几天只有我们两个人。” 藤原一揭下贴在冰箱上的便签，上面是母上大人熟悉的笔迹。 “听说并盛那边出现了远古巨龟，爸爸和妈妈去研究研究，顺便就住在沢田叔叔家里，一酱和希酱要照顾好自己哦~我们大概一个星期后回来。爱你们的爸爸和妈妈~” 藤原家的父母都是动物学博士，向来是听说哪里有稀奇古怪的动物就往哪钻，拜这一对脱线的父母所赐，兄妹俩早早地就独立了。 “今晚做咖喱饭好吗？”藤原一问。 “我都没问题。”藤原希穿着粉红色的围裙，顶着一张和藤原一同样冷淡的脸说道。 藤原一拿起蓝色的围裙：“行，老规矩。”老规矩就是哥哥负责做饭，妹妹负责打打下手。 “嗯。” 兄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日常，饭后也是一个人洗碗一个人擦碗，配合默契。 “准备好了吗？”藤原一穿好鞋问道。 “一切OK。” 藤原家规之一，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沿着附近的街道绕了一圈，然后又去公园走了走，藤原一回家的时候顺手还把一张传单给揣兜里了。 “那晚安，哥哥。” “晚安。” 和藤原希道过晚安后，藤原一回到自己的房间准备睡觉。 事实上他不太有睡意，毕竟这几天的连环梦让他有点儿困扰。 第一个晚上，他出现在一片大森林里，阳光透过树的缝隙射进昏暗的林间，阴寒的湿气刺骨。他在那里兜兜转转，最后来到森林里最大的那棵树前，然后梦醒了。 第二天晚上，他毫无征兆地又来到那个梦境，不过坐标却出现了问题，晃了晃悬空的双脚，他坐在那棵巨大无比的树的树枝上，进退两难。那个晚上他花了整整一个梦境的时间在爬树！ 第三天了，藤原一无力地想，至少让我遇到一个人啊。前两天在森林里只穿着一件睡衣被冻得瑟瑟发抖的藤原一将手搭在身上的校服衣襟上，闭了眼睛。 “相信我，我是一个好人。”藤原一举起双手，表示自己没有武器。 一圈穿着战国时代简陋服装的青壮年手里拿着弓箭刺刀，防备地看着藤原一。 虽然我是想看到人，但却绝不是在这种情况之下啊。 “住口！你这个妖怪！不要妄想迷惑我们！”一个好像领头的男人恶狠狠地说道。 “我不是妖怪。“藤原一辩解。 “胡说八道！不是妖怪这么会长得那么好看！还穿得那么奇怪，你不是妖怪是什么？” 藤原一被这个理由深深折服了，他不是什么能言善辩的人，最后只能从嘴里吐出一个“哦”字。 长得好怪我咯？ “不过我真的不是妖怪。”即使知道这是梦，藤原一还是垂死挣扎。 “让开，让开！”人群外忽然响起杂乱的呼喝声，“桔梗姑娘来了！” 人群顿时散开一条通道，身着上白下红巫女服的清丽女子出现在藤原一面前，她的背后背着一把古朴的弓箭，显然不是柔弱无力的少女。 桔梗打量了藤原一一番，清俊的少年站在盘根错节的树根上，从树顶漏进来的几缕阳光照在他身上，恍若森林里的精怪。精怪要是长这样的话，恐怕会有无数人不顾生死，投怀送抱吧。饶是桔梗，也不禁被惑了下心神，虽然奇怪他来得如此无常，但也确定了他不是什么妖怪。 “放心吧，他不是妖怪。”桔梗安抚道。 “原来如此。” “真是多亏桔梗姑娘了。” 诸如此类敬佩的话语在人群中传递着，藤原一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 “你是何人？”桔梗来到藤原一面前，她有自信他不是她的敌手。 藤原一心想这个梦真的越来越离奇了。 “我叫藤原一，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他抿了抿唇，说道，“我不是坏人。” 桔梗深深地看了一眼藤原一，转身说道：“跟我来。” 在周围村民的怒视之下，藤原一立刻追上了桔梗，不远不近地跟着她走出了这片困了他许久的森林。 在踏出森林的那一刻，明暗交错之间，温暖的阳光照在藤原一黑色的眼睛里，好像照进了一汪寒潭。 武藏国枫之村有一位美丽强大的巫女，名唤桔梗，她善良又高洁，她无私地为村民们奉献自己的力量，在战争和妖怪横行的时代，守护着这乱世中的一方平静。 以上，是藤原一在枫之村住了三天的所见所闻。 话说，真的有妖怪啊。 “藤原，”从神社走出的巫女唤醒了思绪云游四方的藤原一，“走吧。” 藤原一，三天前突然出现的怪人，一个长得非常好看、话又少的怪人，如今担任桔梗的护卫。他入乡随俗，穿着简陋的武士服，腰间别了一把长刀。说是护卫，藤原一觉得自己更像一个陪伴桔梗的旅人，陪着她静静走上那么一趟，或者桔梗只是为了更好地监视自己？ 这几天出现的形形色\色的妖怪，让藤原一接受了这个怪异的设定。从一开始的惊慌失措，现在的他已经能够淡定地举起手中的长刀刺进妖怪的心脏了。 从林间小道缓缓而出的巫女和剑士，虽不曾说上一言半语，但却有种奇妙的和谐感，仿佛他们天生就该站在一起。 下坡的时候，藤原一先跳下那个深坑，才将自己的手递给疑惑的桔梗。桔梗犹疑了一下，她并不习惯去接受别人的帮助，一直以来，她都凭借着自己强大的力量冲破了难关，她好像永远无畏无惧，人们以为她就真的是无畏无惧，然而现在有一个人以一个保护者的姿态横在她面前，她倒有点儿手足无措了。 她最后还是握住了那只坚定的有力的手，藤原一的手臂伸着，随时准备接住她，而他脸上平静的表情，好像在说“我是不会让你受伤的”。她将手交给藤原一，两只同样修长的手交叠，仿佛暗示着两个人的缘结。 藤原一瞄了眼刚才桔梗触碰的手臂和身侧女子微红的脸颊，忽然意识到桔梗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只不过平时一直冷冷清清的，又自带高洁的令人信服的气质，让人无意识地忽略了她的性别。桔梗并非无所不能，只不过周遭的村民将她捧上神坛，而她依靠自身强大也从没让人失望过。 藤原一的心忽然变得很沉很沉，他始终觉得将这么沉的重担压在一名柔弱的少女身上，是一件很残忍的事情。为了守护，桔梗每天都在练箭，行医救人，除妖，没有时间像一个普通的女孩子，买一盒胭脂和一身新衣去打扮自己。诚然，可能桔梗将这一切当做自己的责任，可藤原一就是不高兴，桔梗和他的妹妹大概是同样的年龄，他没办法放任桔梗不管。 所以当他跟着桔梗的妹妹枫在集市上采购物资的时候，才会久久地站在胭脂摊前。小小的摊面上摆放着许多胭脂盒，五颜六色，让他眼花缭乱。 “藤原哥哥，你要买胭脂吗？”阿枫不过八岁，小小的年纪看藤原一长得好看就老是粘着他。 “大人，是要送给心上人吗？”卖胭脂的是一个瘦小、脸色枯黄的少女，她从身边的小竹笼里拿出一个纯白的小圆罐，畏畏缩缩地说道，“这，这个是最好的。” 这个时代的胭脂水粉远没有后世的优质，更何况是在这样一个小摊子上，胭脂女拿出来的恐怕是她所能制作的最好的那一款了，所以才那么珍贵地放在身旁。 藤原一登时就卸下心里一个重担，接过那个小圆罐说道：“谢谢你。”他朝胭脂女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付完钱后就牵起枫的小小的手掌继续采办物资。 “藤原哥哥，是要送给姐姐的吗？”枫抬起头狡黠地问道，“呜哇，难道哥哥喜欢姐姐？”话还没说完，头上就被藤原一轻轻敲了一下。 “不要胡说。” 两人买完东西回到村子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不时有乌鸦从树林扑棱着翅膀飞出，发出难听的叫声。 不过村子里的状况实在是出乎他们的预料。农田被搅弄得不像样子，村头的木屋像是被重物砸到崩塌了，树木被拦腰折断，显然不是人力能为。 藤原一立刻意识到时妖怪攻击村子了，拦住了一个村民询问清楚后将枫交给他照顾，自己则抽出长刀，往桔梗战斗的方向跑去。 森林中。 形似蛞蝓的巨大妖怪被村民们用绳索捆住，破魔之箭带着风雷之声射向妖怪的眼睛，那妖怪眼睛受到剧痛，登时在尾巴一甩，将拉着绳头的人甩飞。桔梗第二箭还未射出，蛞蝓妖怪已经张大满是利齿的嘴巴朝她俯冲而来。 “嘭——”泥土四处飞溅，藤原一飞扑将桔梗掩在身下，他的肩膀已经被剧毒的利齿洞穿，但他也以牙还牙，千钧一发之际用手中的长刀贯穿妖怪的舌头和下颌。 破魔之箭再度上弦，呼啸着带着十足的威力。 藤原一昏迷之际只看到了桔梗担忧的目光。 3.第 3 章 藤原一是被设好的闹钟叫醒的。醒来之后一直愣愣地坐在床上，他的脑袋还不太清醒······对了，要快点起来准备早餐了。 三天的梦好像很长，但藤原一回想起来的时候，还清楚地记得梦中发生了一切事情，而梦中几天的光阴却也真的如同一场梦境一样短暂。 这真的只是一场梦吗？那个穿着巫女服，清冷如皓月的桔梗是一个梦境？那个甜甜地笑着叫他“藤原哥哥”、眼睛大大的枫是一个梦境？ “小藤原，小藤原，喂，你在听吗？”黄濑原本滔滔不绝地讲着篮球部对他的欺压，但是看到藤原一神游太虚的模样顿时气鼓鼓地说道。 “对不起。”藤原一诚实地道歉，然后询问道，“黄濑想要和我说什么？” “哼，不说了。”黄濑把头搁在桌面上，眼睛低垂，“老实说，我不知道小藤原是不是把我当成朋友，还是只有我一头热，每天都厚脸皮地缠着小藤原，可能小藤原心里很烦我，但是不敢说出来吧。” “不是这样的，黄濑，请你不要这样说。”藤原一没有想过黄濑会有这么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知道自己迟钝的性格时常会给别人造成困扰，他不在意不相干的人对他的看法，但是他不希望让自己的朋友造成误解。 “黄濑君，”藤原一脸色严肃，连称呼也不自觉变得正式无比，“黄濑君有时候真的很烦，又粘人还爱撒娇，给别人的印象也很轻浮。” “等等小藤原，我······” “但是我知道黄濑君不是那样的人，黄濑君是一个很温柔的人，不会随随便便接受一个女孩子的告白，读书很烂，只有体育课超棒。黄濑君就像太阳一样耀眼 ，我很憧憬黄濑君，当然如果不是那么烦会更好。” “最后一句不用加上去啊小藤原！”黄濑被藤原一这一记直球打得头昏脑涨，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脸一定很红，说话也支支吾吾的，“小藤原，说很憧憬我是什么意思？”黄濑的心跳得很快，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跳得那么快，就像他也不知道他希望藤原一给出什么样的答案。 “我是个很迟钝阴郁的人，虽然因为长相好像有很多人喜欢我，但是我觉得如果他们了解我，是不会和我交朋友的。”说到最后，藤原一不自觉地皱起眉头，“我不祈求有人喜欢我，但是有时候，我也想有几个朋友。” “小藤原，意外是个很坦率的人啊。”黄濑想要反驳藤原一说的“不会和他交朋友”，但是一想到会有许多人围绕在他身边，黄濑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坦率不好吗？很多事情说开了才不会造成误会。”藤原一想起母上大人看的那些肥皂剧中，如果男女主角都坦诚一点，那至少可以减少一半的剧集。 “黄濑君，你可以原谅我吗？”修长的手指抚上黄濑的脸颊，藤原一黑沉沉的眼睛里仿佛藏着无限的期待。 “呜哇！小藤原是在哪里学到的？”黄濑刚消下去的脸色立刻爆红，犯规！这是犯规！ “啊，没用吗？明明我的妹妹说这样做任何人都会原谅我的。”藤原一歪着脑袋，不解地说道。 小藤原的妹妹，你到底都教给他什么东西啦？！ “原谅你啦原谅你啦！只要是小藤原，无论你做什么事，我都会原谅你的！”黄濑急急忙忙地说道。 “那么，黄濑想要和我说什么？”藤原一见事情顺利解决，也不禁舒了口气。 “今天放学后，篮球部会有一场练习赛，小藤原，可以来看我的比赛吗？”黄濑挠了挠脸，“当然了，小藤原要是不想的话我也······” “可以，剑道部的训练完成后，我会去看你的比赛的。”藤原一看见黄濑似乎被他的回答吓到的样子，不禁失笑。 “我一定会赢的！”黄濑握紧拳头。 藤原一用比平时迅速的速度完成了剑道部的训练后匆匆赶到人影幢幢的体育馆，那一圈一圈乌压压的女生，顿时让他望而生畏。好歹答应了黄濑，他才没有临阵脱逃，结果当看到练习赛的对象的时候，藤原一差点想掉头就走。 那一头标志性的瑰红色发丝，凌厉的眉眼，强大的气场，无论哪一样都无法让人忽视。 “小藤原你来啦！”黄濑兴冲冲的朝藤原一挥手。 正选队员都被吸引了注意力，齐刷刷地看向藤原一，包括那个人。 这个笨蛋！ 藤原一心想现在是连躲也躲不了了，无奈之下只能挥手回应。 比赛的时候藤原一完全静不下心来观赏，脑子里乱糟糟的，一场看下来只知道双方都很强，球技很炫酷，完全没注意到周围的人也没有心思去欣赏比赛，都偷偷地用眼睛瞄他。整个体育馆，只有他们这一块，是诡异的安静。 海常还是以微小的分差败北了。 藤原一本想混在人群中悄然退场，结果还没走两步，后衣领就被人抓着后退了几步。 “想逃吗？”熟悉的声线在他耳边响起，藤原一整个人都僵硬了。 “赤司——” “君”字还没出口，藤原一就在赤司征十郎似笑非笑的神情中，羞耻地喊出“哥哥”两个字。 “小赤司是小藤原的哥哥？！” “赤司居然有弟弟？！” 不可思议的呼声此起彼伏。 “不是，家母和藤原夫人是故交，所以我们从小就认识了，算是幼驯染吧。”最后还是赤司征十郎看藤原一羞耻得快要窒息的表情，才出口解释。 “抱歉，各位，我和小一有点事要好好谈谈，先行告退了。” 黄濑还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就眼睁睁地看着两人消失在体育馆门口。一股毫无来由的怒火突然升腾，但又被他强行按了下去。 赤司大步走在前头，手里拉着藤原一不放，藤原一被拉得踉踉跄跄地，却又挣脱不开，果然，打篮球的手劲都这么大！ “赤司君，赤司君，请走慢一点。” “嗯？”赤司忽然回头，藤原一低下头不说话。 最后来到了一处偏僻的小花园，藤原一不知道赤司是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连他这个本校人恐怕都不知道这是哪。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了。”赤司一只手撑在墙上，标准的一个“壁咚”姿势。 “赤司君，要和我谈什么呢？”藤原一并不惧怕赤司赤司，只是国中三年级的时候赤司留给他的阴影太深了，导致一看见他就下意识地开始躲避。 “我还记得小一小时候经常跟在我后面叫我‘征哥哥’呢，可是越长大越不乖了。”赤司笑着，笑意却没达眼里，他一边说一边向藤原一靠去，最后藤原一只能侧过头，要不然就要亲上了。 “可是我比你年长，那个时候还小不懂事，本来应该是赤司君叫我哥哥的。”藤原一反驳。 “那么身为哥哥的小一，为什么不去看我呢？小一难道不知道我很想你吗？每次都要我主动靠近小一才会看我一眼。”赤司抱住眼前的少年，他们已经很久没见了，明明小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存在。 藤原一被他略带寂寥的语气弄得生出几分愧疚，但一想到那件事情，他就立刻恢复清醒，他实在是很怕赤司又来一次袭击，很奇怪，让他莫名地害怕。 “我去看过你的。”藤原一闷闷地说道。 “小一怕我吗？那种事情只是很简单地表达我对你的友情而已。”语气笃定的，甚至略带蛊惑的，赤司呼吸着藤原一发间的香气说道。 “赤司君以为我是傻的吗？”藤原一反问，一脸不悦。 “但是我看见电视剧里朋友表达感情就是亲吻啊。” 藤原一捂住眼睛，不想让自己的窘迫暴露在赤司面前。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就说出亲、亲吻？再说了，哪出电视剧会这样演啊！女主角是瞎了吗？ 藤原一内心千万个“我擦”，表面还是冷冷的。他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接受他的幼驯染可能喜欢同性的准备了，结果那个时候的赤司只是一个被电视剧荼毒的纯洁少年吗？藤原一内心摇摆不定，但自小和赤司一起长大的他，对于赤司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不由自主地选择去相信的，这种信赖来源于十几年的相伴和对赤司的信任。 也许，那个时候的赤司，真的是天真无邪地就相信了电视剧里的套路？ “我很害怕啊小一，我很怕你离开我。”赤司仿佛叹气般的话语立刻让藤原一倒戈。 “对不起，对不起，赤司。”他一下一下地抚摸着赤司的脊背，像在安抚一只受伤的猫，藤原一已经习惯了在赤司不安的时候守候在他身旁了，“不过，随便亲一个人是不对的。”藤原一像个哥哥一样教育起赤司，从他知道他比赤司年长之后，就一直觉得自己有义务去保护这个早慧的幼驯染。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红发少年的嘴角一勾，果然，小一最吃这一套了。 “我们和好吧，小一。”赤司扬起一个笑容，胜券在握的笑容。 “好。” “哥哥。”藤原希的声音忽然响起，打破了这温情脉脉的场面。 4.第 4 章 藤原希听说洛山的篮球队长拉着藤原一不知道跑去哪里的时候，几乎是发了疯一样扫荡起整个校园。气喘吁吁地找到时，两个人竟然抱在一起！抱在一起！ 哥哥，你一谈到赤司征十郎就瑟瑟发抖的样子哪里去了？！ “赤司君，我找我哥哥有点事，对不起，我们先行告退了。”说着，不顾赤司危险的眼神拉起藤原一就走。 藤原希，一个敢和赤司征十郎正面刚的奇女子。 赤司似笑非笑地看着兄妹俩人的身影远去，没有阻拦。 “阿希，你怎么了？”藤原一很少见到妹妹这样冰冷的模样，印象中上一次还是他和赤司闹翻之后，然后她对赤司的称呼就变成了“赤司君”。 “阿希是在担心我吗？” 藤原希一顿。 “是，我在担心你，我怕你被人欺负了还在帮人数钱！”这一幕如果被藤原希的同学看到大概会吓一跳，传说中的冰山女竟然也会有这么怒气冲天的一面。 藤原家父母都是乐天派，他们能将枯燥无味的白开水生活过得如同烟火般灿烂，可偏生两个儿女，都是鲜少显露内心的人。藤原一还会为拥有一个朋友而高兴，而藤原希则是那种“朋友？那是什么东西”的完完全全与他人划清界限的人。但外壳如此坚硬的藤原希，把自己的所有柔软都留给了她的哥哥。 事实上当她吼出那句话的时候就有点儿后悔了，她不应该那么急躁的，看见藤原一略带震惊的样子就更为后悔了。 蓝色的天空偶尔掠过几只飞鸟，在空无一人的校园一角，只有风穿过树木发出“沙沙”的声音。 “我很开心，阿希。”藤原一忽然柔和了眉眼，冷淡的人如果温柔起来，总是比万千春/色更加动人心魄，他伸手摸了摸妹妹的头，“我知道阿希会一直在我身边，所以才能去面对任何事情。” 藤原希哽了一下，别扭地撇过头，不要随便说这种话啊，你这个蠢蛋！你这么说，我会高兴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不要随便对着外人露出这样的笑容！” “安心吧。还有一个好消息，我和赤司已经和好了。” 藤原一以为藤原希会放心一点，结果却看到她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比看到爸爸又把碗摔破时的脸更黑。 夜晚，藤原家。 藤原一用柔软的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打开邮箱，给一个备注为“心灵之友”的人发了一封邮件。 ——在吗？今天发生了很多事，是令人开心的好事，想找你聊聊。 ——请稍等一下。 那边很快给了回复。藤原一用吹风筒将头发吹干的时候，“心灵之友”已经给他回了一封邮件。 ——发生了什么事？很少见你这么开心。 ——今天，我和以前闹过别扭的朋友和好了。 ——很难想象，藤原君竟然会和别人闹别扭。 ——那个人和我是幼驯染，所以能够和好我很开心。之前，发生了一点事情，你知道的，我这个人看不太懂气氛，可能那个时候是我误解了。 ——冒昧问一句，可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藤原一和这个“心灵之友”是在小六的时候开始互通邮件的，两个人在日常生活中都是比较冷淡的人，虽然没有见过面，但是彼此都将对方当成了朋友，一起交流读书心得和生活琐事，可以说，“心灵之友”是藤原一除了赤司之外，最好的朋友了。说起来，他这个心灵之友，也在打篮球。 地球被篮球占领了吗？ ——国三的时候，我去他家玩，可能玩得太过火了，然后他就亲、亲我了，只是一下下而已。 ——不过他今天说那只是表达友情的方式，而且他那个时候正处于中二期，所以可能表达的方式用力过头了。 ——藤原君，从某个方面来说，你的迟钝真的是帮大忙了。 ——？ 屏幕另一头的少年想了想，噼里啪啦打起字。 ——没什么，藤原君，我们见面吧。 两个人相交也有五年之久了，却默契地从没提过见面的要求，可能是觉得见面没有必要吧，双方都将对方当做挚友，无关性别，无关年龄。只不过既然心灵之友君想要见面，藤原一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好。时间？地点？ ——这个周末可以吗？ ——周六我有一场练习赛，周日吧，东京XX街M记那里行吗？ ——可以，那就这样约定了。 赤司回到大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走上铺着红地毯的楼梯，二楼尽头就是他的房间。红霞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洒了一室橘红。 他还记得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躲在衣柜里哭得不成样子，后来从小就冷冷淡淡的藤原一找来的时候，只是轻手轻脚地守在他旁边，没有说安慰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哭而已，站累了，才挤进衣柜里，拉着他冰凉的手，两个人头抵着头靠在一起，家里的佣人以为他们不见了，吓得四处寻找，最后还是管家老先生发现了在柜子里睡着的两个小孩。 桌子上摆放了两个相框，一个是他和母亲的合照，另一个，上面是两个小男孩，瑰红色头发的小男孩抱着一个篮球笑得开朗，黑发小男孩却笑得有点儿僵硬，但也努力地看向镜头咧开嘴巴。 国二的时候，他觉醒了第二人格，别人敬他畏他，唯有藤原一始终待他如一，不知是没察觉到还是无所谓。后来啊，后来发生了一件事差点让两人从此形同陌路。 “小一，我今天看见你了。”国三时的赤司比现在要矮上不少，他靠在书桌上，手压在桌沿，少年和另一个人走在大街上的场面实在是碍眼。他的第二人格强势又孤傲，面对藤原一的时候虽总是会温柔几分，这个时候也透着股霸道。 “赤司，我正好想和你说！”藤原一尚且稚嫩的面庞浮起红晕，虽然面无表情，但看得出来很开心，“阿征，我可能要交到朋友了！”开心得连长大后觉得太亲近的称呼也叫出来了。 藤原一从小就长得好，但这份好并没有给他交朋友带来优势，反而别人看他一副高冷的样子不敢上前，而作为话废的藤原一，更别指望他会主动去搭话了。所以他对每一个朋友都视若珍宝，有时就算有人找他说说话也会高兴半天，随着年龄渐长，倒也没有那么着相了，只是如果有人愿意靠近他的话，还是会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 “他叫橘，跟阿征你同校呢。” “小一，你应该明白的，无缘无故的接近多半是带有目的性的，”赤司缓缓的抓紧桌沿，眉头皱起，看着藤原一干净的眉眼略带警告，“那个家伙故意接近你恐怕没有好意，帝光和雪之丘离得可不近。” “阿征，你这么说太过分了。”藤原一兴奋的神情顿时被压下去，他试图为新交的朋友说说话，“橘是个温柔的好人，阿征，没有见过的人不能轻易下结论。” 赤司冷笑：“小一，你太天真了，你看着吧，再过几天，他就会开始跟你打探我了，再之后，你知道会发生什么吗？” “够了赤司！”少年第一次在他面前这么愤怒，甚至三步做一步跨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领，黑色的眼睛因为愤怒显得分外明亮。 赤司觉得自己真的病了，就连藤原一生气的样子也觉得格外好看，他白皙干净的手指好看，浓稠墨染的睫毛好看，精致脆弱的锁骨好看，线条流畅的小腿好看，连散在眼前的碎发也是撩人得紧，藤原一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好看。 “小一为什么要生气呢？”赤司不慌不忙地用右手抚上藤原一的头发，温柔缱绻，“我看过太多这种事了，只是我没想到他们会把主意打到你身上，不可饶恕！” “赤司，”藤原一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他能说什么呢？ 从小到大，赤司无论做什么都比他更胜一筹，看人也是，他无条件地信赖着赤司，但这让他怎么接受？他期待着的朋友是假的？ “小一又叫错了，要叫哥哥。”赤司忽然漾出一个笑容，像开在黑暗中的罂粟花般危险，偏偏另一个人毫无所知，睁着迷茫的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我才是赤司的唔······” “哥哥”两个字还没出口，藤原一的呼吸急促地暂停，脑子一片空白，视野里只剩下那双好像燃烧起来的异瞳。 柔软的触感让赤司非常满意，而藤原一青涩的反应更加让他满意。他吮吸着藤原一的下唇，直至变成鲜艳的殷红，舌尖则舔舐着，将他的嘴唇舔得湿淋淋的，十分色气，发现藤原一仍旧一副反应不过来的样子，才狠狠地咬了下去。 “嘶——”藤原一猛地推开赤司，伸手去摸嘴巴的时候摸了一手血。他不可置信地瞪着赤司，而赤司却如闲庭阔步一般，伸出艳红的舌尖舔掉唇上的血迹。 “小一，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赤司笑得一脸明媚，藤原一却吓得慌不择路地逃跑了。这个赤司太危险了，他眼睛里蛰伏着一只巨兽，随时可能跳出来把他吞噬。 藤原一怀疑赤司喜欢他，虽然这样说太傲慢了但并非没有可能。赤司，喜欢我？藤原一将脑海的念头甩开，这个猜测太可怕了！他理不清也不敢去探究，他宁愿相信赤司只是不小心神经错落了！ 在那之后藤原一竭力避开赤司征十郎，只有在退无可退的时候，才会见上一面，见面也是冷冷淡淡地不说话，逼急了才吐出一两个字。也亏得高一的时候赤司忙于篮球部和奇迹的世代，才没有步步紧逼。 至于那个橘，如赤司所说，在几天后，彻底暴露出本性。 赤司缓步踱到书桌边拿起他和藤原一的合照，忽然笑了，不是那种优雅自矜的赤司家继承人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由衷的笑容。 “太好了，小一。” 5.第 5 章 藤原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再一次来到那个梦境了。 是梦境吗？藤原一有时怀疑他可能跨越了时空，要不然梦里的人怎么会这么真实，就连受的伤也火辣辣噬人得很。 肩膀被妖怪刺伤的伤口被洁净的纱布包裹着，昏黄的灯火在风中颤颤巍巍，坚强着燃烧着，暖色的光调照在跪坐在他旁边的巫女身上。 多年后藤原一想起这个场景的时候总觉得十分温暖，桔梗在灯火中垂首低眉的模样显得神圣仁慈，大抵如果世间有神明的话，也是这样的。 “你醒了？”桔梗弯下腰靠近藤原一，长长的头发垂到他的腰际，“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了。” 阿枫撩开布帘时看到桔梗正扶着藤原一靠在墙壁上，立刻如同一颗小炮弹一样冲到他身上，但十分注意不碰到他的伤口。 “藤原哥哥！”阿枫抓着藤原一两侧的衣服，语带哽咽，“藤原哥哥是个大笨蛋！” “我都醒过来，还不原谅我吗？”藤原一噙满笑意的眼睛像蕴含着温润的美玉，苍白的脸透着股病弱的味道，在灯火的照耀下硬生生地略有几分温柔透明的质感。 “我还以为你醒不来了！”说到最后，已经呜咽出声，藤原一手忙脚乱地将她揽进怀中，然后轻轻地拍打着她的后背。 “藤原，下一次不用冒险去救我。”桔梗将双手搭在膝盖上，正色道。 “欸，”藤原一愣愣地回头望去，阿枫退出他的怀抱，挂着眼泪不知所措地看着忽然严肃起来的姐姐。 “桔梗姑娘，这是我的责任，身为您的护卫，在您遇到危险的时候就要挺身而出。”藤原一迎着桔梗的目光看过去，认真地说，“更何况，就算我不是您的护卫，身为一个男人，我也不能允许一位女士在我面前遇险，而我却无动于衷。” 在梦境里死亡并不是现实中的死亡，但是梦境里的人死了，就真的死了。藤原一总有一种错觉，这是他的梦，所以他能掌握所有的事，甚至连死亡也无所畏惧了。 空气中只能听到灯草哔啵的声音，面无表情的巫女和面无表情的少年剑士对峙着，仿佛认输一般，桔梗先移开了视线。 “哦，是吗？”桔梗轻声说道，遂又低头在石钵里捣弄着药草。 “正是如此。”藤原一回答，后又闭上眼睛，靠在墙上养神。 空气中飘着药草的苦香味，桔梗将捣好的碎末握在手心，解开藤原一包裹着白布的纱布，露出狰狞的伤口，随后轻轻的将碎末敷在上面。 “藤原，想要学术法吗？”桔梗只专心地包扎着伤口，头也不抬地问道，“如果想学的话，我可以教你。” 藤原一低着头，刚好可以看见桔梗如瀑的长发被她挽在耳后，或许是在梦里的原因，藤原一感觉一直桎梏着他的僵硬的脸部肌肉似乎受他控制了许多。 桔梗把最后一截白布小心地打结，坐正擦了下额头的汗珠，刚好看到受伤的少年忽而朝她露出一个笑容，彼时风在门外呼啸而过，蛙在唱它的曲儿，挂在檐上的风铃发出鸣玉般的脆响，矮桌上的灯火跳了几跳，连着她的心，也颤抖了几下，她听见那个少年说道 ——荣幸之至。 就这样，几天下来，藤原一不是画符就是记咒，当睁开眼睛看见自家天花板时，脑筋还转不过弯。 ······ 不对，角落里的小黑球是什么东西？ 藤原一眯着眼睛望过去，那些小黑球顿时受到了惊吓，惊慌失措地四散跑开。 藤原一，在某一天早晨，突然觉醒了“见鬼”的能力。 好像有人在敲窗户，发出“咚咚”的声音，只见一只灰色的长耳妖怪倒吊在他窗前 ，它的嘴唇缺了一边，露出内里尖锐的牙齿，眼睛是幽幽的碧绿，挂在那里，只用爪子不轻不重地敲着窗户，敲了好一会儿才停下，然后就一动不动地挂在那里。 藤原一看了好一会儿，没发现什么异常，如同往常一样换上蓝色的校服，下楼做早餐。 假装自己看不见就好了！ 莫名其妙地看见妖怪了，藤原一才发现自己每天活得有多刺激。 大街上，四处是奇形怪状、五颜六色的妖怪，周围的人类却视若无睹，从他们身上穿过去，有些妖怪还会恶作剧，赶着上班的人突然摔倒，是有一个细长的妖怪伸长了腿绊了一下；十字路口上站着一个撑着雨伞的的白服幽灵，一辆大卡车碾过去的时候，别人看不见，藤原一却结实地喘了口气。 梦境里的战国时代生活确实为他奠定了良好的心理基础，至少在看到这些灵异现象时他已经能淡定接受并且无视，继续自己平凡的日常。 但是在校门口遇见黄濑凉太时他就被瞬间打脸了。 那个金发的单细胞笨蛋，分开围着他的少女跑向他，如果背后没有亦步亦趋地跟着一只女鬼的话会是一副很美好的画面。 我就知道，有了见鬼这种设定后我的日常肯定会开启灵异副本的。 藤原一无奈地捂着脸，然后更加无奈地发现那只女鬼抛弃了黄濑，趴在了他的背后，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背后那一块冷得刺骨，大夏天，他竟然冷得抖了一下。 唉，至少自己还知道女鬼的存在，总比她跟着黄濑好。 “黄濑，走吧，快迟到了。”藤原一把书包往后一甩，书包穿过女鬼的身体，整个陷在里面，视觉效果上充满了观赏性。 “小藤原，等等我。”黄濑在后面大喊。 老实说，藤原一并不介意自己的生活多些调味剂，但是如果这些调味剂足以扰乱他的生活的话，那还是不要的为好。 整个早上，藤原一都强忍着那股恶寒，直到午饭时间，拒绝了黄濑的邀请，无视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往顶楼走去。 “那么，幽灵小姐，可以从我背后下来了吗？”藤原一站在空无一人的天台，好似自言自语道。 “什么？”女鬼感觉自己的听觉系统好像出错了，她竟然听到一个人类在和他说话！ “没错，说的就是你，栗色头发，蓝色眼睛，穿着白色裙子的——”藤原一瞄了眼用防水笔写在腰带上的姓氏，“远山小姐。” “啊啊啊——”女鬼陡然尖叫，从藤原一身上弹开，高八度的声音瞬间让藤原一捂紧耳朵。 “你，你难道不是人？”远山千代崩溃地大喊。 藤原一心想鬼都是这样脱线的吗？ “冷静点，远山小姐，我是有温度的活人。” 远山千代依旧用怀疑的目光瑟缩地看着藤原一，眼泪在眼眶里摇摇欲坠，可怜兮兮的。 藤原一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遇到这么一个难以形容的幽灵。 “再说了，你不是幽灵吗？你在怕什么啊？”藤原一蹲下了跟她平视，他眉头微皱，就算是无奈的样子也是很好看的，远山千代怔怔地看着他，他背后高高的天空和洁白的云朵，聚了又散，好像都是虚幻。 “醒醒，远山小姐，醒醒。”藤原一目睹了远山千代从疑惑到脸红再到爆炸的全过程。 “啊！”远山千代清醒过来后羞耻地跪坐在藤原一面前，伏下身，声音颤抖，“初次见面，请多指教，我叫远山千代。”动作规范，礼仪良好，如果藤原一没有见过她之前痴汉地趴在他身上的话，绝对会相信眼前这个人是个大家小姐。 “你好，我叫藤原一。”藤原一礼尚往来地自我介绍，“失礼了。” “藤原君，为什么能够看见我？”远山千代的脸还是红红的，不敢直视藤原一的眼睛。 “很抱歉，我也不清楚原因，不过，”藤原一严谨冷静地说道，“可以请远山小姐不要跟在我身边吗，这对我造成了很大的困扰。” “对不起！对不起！”远山千代反应剧烈地趴在地上恳求着藤原一的原谅，“我是第一次当鬼，不知道会对你造成困扰！” “不，你不用这么紧张。”藤原一摆摆手，“唉，能够告诉我你不能成佛的原因吗？” 既然遇见了，藤原一也没有不管的理由，更何况还是这么一个傻鬼，他真的怕她一个不留神就被别的恶鬼蚕食掉了，或者执念太深沦为失去神智的妖。托这几天那个奇奇怪怪的梦境的福，他好歹知道一些符咒和超度的方法。 远山千代，本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女高中生，就读于冰帝高等部二年级，父母离异，随着母亲嫁给一个花道艺术家，她也成为了一个包着大小姐皮子的“庶民”。三天前去看网球比赛的路程中，目睹了一场黑帮交易，被当场射杀。 “其实我也没那么伤心啦，只不过死得突然有点被吓到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能成佛。”说着说着，远山千代抱着自己的小腿，脸上是一派的迷茫。 “远山，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藤原一说道，得到应允后继续说道，“或许，我可以帮助你。” 6.第 6 章 “远山，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吗？” “好像没有哎。” “嗯？真的没有吗？生前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吗？抓住凶手？还是想去什么地方？有什么特别想见的人吗？”藤原一问道，他还记得桔梗说过的，一般无法成佛的鬼怪都是因为有着强烈的愿望未达成，才会滞留在此间。 远山想了想，突然间脸红了起来：“也不是没有，不过太羞于启齿了！” 藤原一眼睛一亮：“是什么？” “咳，藤原大人，可别笑话我。”远山扭着腰，看来真的是非常令人害羞的心愿。 “也不用叫我‘大人’······”有点儿羞耻。 “就是，啊，就是，我想要观摩一回，迹部大人美好的肉体！”说完，远山已经羞耻得快要晕过去了。 这个，这个是什么心愿？ 藤原一不明白为什么看一个男人的肉体有什么值得她滞留在人间不愿成佛的。 “不不不，藤原大人不要以为我是个放荡的人！”远山担心藤原一误会，使劲地解释，“藤原大人没办法明白的，运动的美少年，阳光下闪耀的汗珠，粗重的喘息，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肉体了，这是艺术！不过我对迹部大人只是单纯的崇拜而已，并没有其他不好的想法！” 藤原一倒是想起赤司和黄濑打篮球时，确实是有许多女生在旁边尖叫，虽然不理解，但他还是选择尊重人家的喜好，顺便再一次在心里刷新了自己和他们的差距——剑道部，从来没有女生来过，除了那位严厉的女教导主任。他不知道的是，剑道部为了不让他疯狂的女粉丝涌入道场，在后援团做了多久的沟通，就为了不让她们打扰到他练习。这也成功地让藤原一对自己的受欢迎程度产生了错误的判断。 “算了。冰帝网球部什么时候开始部活？”藤原一妥协。 “今天是周四，下午下课后网球部就会开始训练。”远山掰着指头数了数。 “好吧，今天就完成你的心愿。”藤原一是个彻头彻尾的行动派，决定的事就雷厉风行地去执行。 “藤原大人最好了~”远山一个飞扑抱住藤原一，反应过来后急急地退开。 藤原一倒是无所谓，不过：“远山，你不想知道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吗？” 远山千代一顿，耸了下肩。 “一点都不想，藤原大人，怎么说呢，”远山的食指点了点嘴唇，“看到一些肮脏的交易然后被灭口不是很自然的吗？凶手就交给警察去烦恼吧，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就让藤原大人陷入困境。” “这样啊。”藤原一感叹，“远山真是心大啊！从某个方面来说也很温柔呢。” 远山千代的耳朵根以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她慌张地摇着手，结结巴巴地说：“不不不，藤原大人才是，藤原大人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这算什么？藤原一语塞，他很少被人这么直白地夸奖，嗯，有点不好意思。 ······ 跟剑道部的部长请好假后，藤原一好不容易躲过了黄濑的追击搭上了去冰帝的电车。 心好累啊。藤原一低着头一脸愁容，黄濑怎么越来越粘人了？ 他刚这么想，就听见飘在他不远处的远山抱怨着：“黄濑少年太粘人了！好烦啊！” 同感。藤原一连附和的力气都没有了。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远山你为什么会跟在黄濑背后呢。”藤原一抓着吊环，忽然小声地问道。 “哈哈，”远山抓着自己栗色的长发，干笑两声，“我那个时候刚接受了自己成为幽灵的事实，一抬眼就看到黄濑少年此等美男子从我面前经过，为了近距离地欣赏美，就跟在他身后了，不过，当我看到藤原大人的时候，我才明白，上天让我遇到黄濑少年的意义，就是为了指引我找到您啊！” 所以只是个颜控吗？藤原一了然，淡定地看着窗外划过的景色。 ······ “迹部！迹部！” 整齐大声的口号回响在宽阔的网球场，连刚踏进运动区校道的藤原一也能听到这气势磅礴的口号声。他脚步顿了一顿，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去。 “远山，你还是告诉我，你想要看到什么程度吧。”藤原一忽然产生了退却的心理，他开始思考，自己那个时候为什么会提出助她成佛的原因，如果他扒了迹部的衣服，一定会被他的后援团一人一口唾沫淹死的。 “当然是，越多，越好了。”远山绞着自己的手指，娇羞地道，瞥见藤原一难看的脸色，连忙说道，“藤原大人不用为难的，要是没办法的话我也没关系的，就是不能成佛而已嘛。” 远山千代知道自己的愿望有点儿过分，活着的时候她有贼心没贼胆，死了之后也不敢溜进更衣室去遍览众多美男的美好肉体，遇见藤原一才敢怂怂地提出这个痴汉的要求。 “走吧。”藤原一无畏地直视前方，“我没说不可以。”他最听不得这种话了，这种好像对人生妥协的话。 ······ 围着网球场的铁丝网外堆满了一群一群女生，她们尖叫着，欢呼着，不见平时端庄矜持的模样。 “我想，我们先埋伏在更衣室可能才是正理。”藤原一摸着下巴得出结论。 “英雄所见略同。”远山千代也摸着下巴附和。 “更衣室到时会有很多正选在里面的，你······”藤原一本想询问一下她的看法，结果就被打断了。 “啊啊啊，藤原大人不要做出这么可怕的假设，人家完全不想看见其他男人丑陋的身体！”远山捂着耳朵，拒绝去想象那个画面。 “······哦。”藤原一本来想说他在外面等她，而她就进去更衣室满足自己的愿望，这样看来是不行了，要把其他人支开才行。 啧，好麻烦啊。 网球部外的铁丝网旁围满了女生，她们尖叫着，欢呼着，只有少许人在不经意间转身看到沉默站在她们身后的少年时，会红着脸整理下凌乱的头发和短裙，似乎网球部的王子殿下已经吸引不了她们了。 “啊，这不是藤原君吗？”冰帝剑道部部长北川经过网球部的时候，忽然瞧见去年打败他们的敌人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烦恼什么事情。 冰帝剑道部向来不强 ，去年侥幸突破了代表决定赛进军全国大赛，却在第一回和海常对上，然后就被送回老家了。 “北川君，”藤原一扭头看去，心里一动，忽然缓缓露出一个笑容。那些偷偷看他的女生脸色一红，不敢再看，接受正面冲击的北川直接就把头扭开了。 不要笑啊！你这个混蛋！ ······ “迹部君，剑道部有一些紧急的事情需要马上和你沟通，请问可以到游泳馆这里来吗？” “对，是很重要的事。” “对不起，没办法再拖了。” “嗯，好，辛苦了。那我就在这里等你。” 北川手机壳一盖，发出响亮的声音，他朝藤原一竖起大拇指，笑得一脸灿烂。 “这样做，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吧？”藤原一担忧地问道。 “安心吧，我家和迹部家是世交，他还不至于为了这么一件小事为难我，况且，这一切都是为了剑道部！”北川握紧拳头，背后是熊熊燃烧的火焰。 能和强校海常打一回，对新入部的小部员是一场很好的试炼。 “练习赛的事情我绝对会和部长提的，并且用尽一切方法让他同意。”藤原一也学着北川的模样竖起大拇指，只不过面无表情的样子让人感觉不到他一点雀跃的心情，“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哈哈，”北川摸了摸后脑勺的头发，“不过，藤原你为什么要，呃，要脱了迹部的上衣呢？”说到最后已经有点不好意思了。藤原一是他在地区预选赛上的对手，他清楚地知道眼前这个好看得不像话的少年有着与他外表不符的强劲实力，在他心里，藤原一是冷静自持的，高高在上不可逾越的险峰，但是现在他跟自己说想要脱了迹部景吾的衣服！北川无法接受藤原一在他心目中清冷高傲的形象破碎，更无法接受藤原一对迹部景吾有什么不一样的想法！ 藤原一斜了一眼罪魁祸首远山千代，后者双手合十一脸祈求。 “玩游戏输了。”藤原一眼睛眨都不眨地说谎。 “这样啊，我还以为藤原你······”北川一脸“太好了”的表情，拍了拍胸口松了口气。 “嗯？” “没什么，那我先走了。”北川朝他挥挥手，头也不回地跑出游泳馆。 ······ 冰帝不愧为贵族学校，壕无人性。游泳馆里整整齐齐地划分成好几个区域，透过平静无波的水面可以看见池底蓝色的石砖。 迹部来到游泳馆时，大门紧闭，推开门后，里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暗，只有清澈的水面反射出粼粼波光。 “北川君，”迹部叫道，寂静的游泳馆里回荡着他的声音。 森冷的空气夹带水汽，让迹部不适地皱着眉。他踏入游泳馆，仿佛踏入了蛰伏在暗处的巨兽的口中。 啪嗒，啪嗒······偌大的游泳馆只有他的脚步声。 走到游泳池旁边时，迹部只觉得一股阴风袭来，他脚下打滑，整个人跌进了游泳池里，“嘭”的一声，砸出巨大的水花。 等他挣扎着出了水面时，银灰的头发已经湿哒哒地淌着水，眼边的泪痣好像在发着光，衬得那双充满怒气的眼睛更加明亮。 他吐出一口浊气，一腔怒火却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你没事吧？” 一只修长瘦削的手递到他面前，摆在他面前的姿势却好像是强势的邀请一般，不把他拉出水誓不罢休一样，迹部沿着那只手抬头看去时，恰好看见了那人逆着光的模样。 迹部曾无数次想，那个时候不去握他的手就好了，那个时候要是不遇见他就好了，可人生哪有那么多假设呢，他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过于灼热的呼吸和门外的阳光，急匆匆又静悄悄地，强势地挤进他的人生。没有人能拒绝他的邀请，哪有人能拒绝这样暧昧纠缠的邀请呢？他握住那只手，此后，他的人生，无论是喜是怒，或悲或欢，都与藤原一如同一团乱麻一般，牢牢地牵扯在一起了。 7.第 7 章 “你是谁？”迹部一边拧着衣服上的水，一边怀疑地询问着穿着外校校服的藤原一。 “迹部君，我叫藤原一。”藤原一中规中矩地做着自我介绍，远山千代已经捂着鼻子一脸潮红地盯着迹部景吾湿透的衣服下若隐若现的腹肌。 “你来冰帝做什么？”不愧是冰帝的帝王，就算一身狼狈，质问起人来还是带着凛冽的气势。 “并没有什么，受朋友之邀前来参观。”藤原一面不改色地扯着谎，谎话说多了他也是越来越顺口了。 迹部依旧怀疑地上上下下打量着藤原一，他落水的时候他恰好就出现，哪有这么巧的事？ 藤原一可以感受到迹部的目光在他身上逡巡着，但毫无畏色，毕竟从小到大，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热烈的打探了，不管是好意还是恶意。却是藤原一想岔了，他以为自己糟糕的性格惹人厌恶，却不知是爱慕之人碍于他的“高冷”性格，不敢明目张胆地示爱，只敢暗中窥伺，他要是能多笑笑，敢踏出第一步和他告白的女生要绕上海常几圈。 “迹部君，不冷吗？冷的话可以脱下来，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藤原一突然有些心虚，那么大个鬼虎视眈眈地杵在那里，他还做不到睁着眼睛说瞎话。 “不必了。”迹部绕过藤原一，打算回更衣室换一下备用的衣服。 “等一下迹部君！”藤原一连忙拉住迹部的小臂，迹部的肌肉瞬间紧绷，下意识一甩，藤原一却整个身体压上去，逼得他后退几步，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 “你这个家伙！”迹部羞恼地涨红脸，现在藤原一的左手横在他的肩膀前，一只手抓着他的右手不放，牢牢地将他压在墙上，两个人的身体牢牢贴在一起，透过带着湿意的衣服，他可以感受到这个叫藤原的身上温暖的温度。 藤原一露出愧疚的表情，他知道自己这样做的话一定会给这个少年留下心理阴影的，但是，他瞥了一眼一脸渴望的远山千代，咬咬牙，之后再好好和迹部君道歉吧。 “迹部君，对不起，受人所托。” “你敢！”迹部并不知道他想要对他做什么事，但直觉上一定是不好的事情才会让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得罪了！”藤原一松开迹部的右手，想要腾出手来扒下他的衣服，却没想到迹部经过严格的训练，他刚露出点纰漏，立刻就被迹部抓住马脚，瞬间两人的角色反转。 藤原一也不是吃素的，虽然比不上迹部从小训练的身手，他也立即反应过来一脚扫过去，绊倒对方，迹部哪会让他如意，向前倒去的同时也一手揽过藤原一的肩膀，你也别想好过！ “嗙”的一身，是身体和地面亲密接触的声音。 藤原一被迹部压在身下，再加上后背狠狠地撞上坚硬的地面，疼得他龇牙咧嘴，给他没有人气的脸添上几分生动。 “迹部君，起来，我没办法呼吸。”藤原一难受地拍了拍迹部的后背。 迹部拽着藤原一的衣领，一只手撑在他脑袋旁边，却不起来，还是强势地压制着藤原一。 “告诉我你的目的。”迹部直视着就算被抓住也一脸平静的藤原一，银灰色的头发还在往下滴水，有一滴落进藤原一的眼睛，他猝不及防，被刺激得只能闭上眼睛，那滴水像透明的泪珠，沿着眼尾滑进黑发，迹部竟有点儿恍惚，仿佛自己欺负了这个人似的。 谁欺负他了！明明是他先动的手！明明是他先不怀好意······ 迹部恶狠狠地捏住藤原一的下巴，在他苍白的皮肤上留下细微的红痕。藤原一被迫看着迹部景吾，嘴唇微张，吐出令人微醺的气息。 “你到底要干什么？”迹部颇有几分气急败坏。 “迹部君，这件事是我不对，其实我，”藤原一支吾着，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找借口，“其实我最近在做一项关于运动员身体强度的调查，你是我的调查对象，所以我只是想脱掉你的上衣看一下你的身体强度而已。”藤原一试图争取迹部的谅解，不过他也知道机会微乎其微，就是他自己，遇见不由分说非要脱他衣服的痴汉，也会先给他一拳再说。 “骗人也要找个好点的借口！”迹部嘲讽道，脸却变得更红了，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恼的，总归不是好的。 “这是我一直以来的心愿，迹部君。”藤原一用他所能做到的最诚挚的目光看着迹部君。 迹部错愕地松开藤原一的下巴，一个男人的心愿竟然是看另一个男人的身体，这是什么荒谬的理由。他是变态吗？不不不，还有另一种可能，他——他喜欢我？！迹部的脑经已经转不过来了，一时觉得恼怒，一时又觉得可恶，有时还想狠狠地捂住眼前这个人的嘴，不让他说出那么令人羞耻害臊的话来。 在迹部胡思乱想之际，藤原一的爪子已经静悄悄地来到他的衣服下摆。 “你在干什么？”迹部抢先一步按住他的爪子，那只手正好按在他的腰间，凉凉的，还有一层薄薄的茧子，迹部心头一颤，火气不禁又上来了。 “呵呵，你既然这么想扒我的衣服，那我也礼尚往来，把你的衣服脱光好了！”迹部不知道自己的火气从哪里冒出，从国三接触公司管理，他很少喜形于色了，虽然性格还是张扬，但从没跟现在一样失控，但是他不管了，形象涵养，无论什么都先放到一边，到底是少年意气，他今天要是不好好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就不叫迹部景吾！ “等等等等！”藤原一错愕地瞪大眼睛，手忙脚乱地抓着迹部的手，死命地往后推，脚也不老实地蹦跶着。 迹部看他终于变了脸色，反而兴致更高了，他不耐烦去解那些扣子，直接就抓着下摆往上推。藤原一的脸涨成红色，也分不出两个人是谁的脸更红些。 “你给我适可而止一点！”藤原一终于忍受不住朝迹部景吾的脸上结结实实来了一拳，那只拳头被迹部及时用手挡住，他毫不怀疑，这一拳要是没挡住的话足以把他的脸打歪。藤原一左手拽着他的衣领，迹部也不客气地把他的右手压在头上方，结果小腹就被膝盖狠狠顶了一下。 “好！很好！”迹部冷笑，往藤原一干净的左脸揍了一拳。 两人在游泳池旁扭打，撕扯，最后都累趴在地上张大嘴巴喘着粗气，游泳池水混着汗液把他们的衣服都黏糊糊地粘在身上。 迹部眼前一暗，门外昏黄的日光被人影挡住。 “你是变态吗？”迹部问，看着藤原一强撑着身上的酸痛翻身坐到他腰间。 “迹部君就当我是变态吧。”藤原一语意模糊地说了句，又动手抓住他的衣服往上推。 迹部这回没什么反应了，他是看出来了，这个人不把他的衣服扒下来是不会罢休的。他认命地闭上眼睛，感受到那人微凉的指尖时不时触碰到他的身体，那种冰凉的触感似乎传到了他的心脏，散发着冰的白气和冷意。 藤原一把脱下来的上衣随手放在旁边，终于意识到现在的姿势有点不太妙。迹部裸着上身躺在他身下，闭着眼睛一脸忍耐，好像任君采撷一样，藤原一连滚带爬从他身上下来，叫了句“远山小姐”，喉咙却干哑得只能发出沙沙的气音。他急忙扫视四周，发现远山千代跪在不远处，双手撑地，她的下方，是一地红色的鼻血。 半晌没有动静，迹部睁开眼睛，坐起身，看见藤原一拿着一件蓝色外套向他走来，随后屈膝半跪在他旁边，外套高高扬起，落在他的肩膀上。 仿佛见义勇为后为受辱妇女披上外套的骑士。 去你妈的骑士！ 迹部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爆粗口，你以为这一切是谁造成的！ 冰帝校门口。 天空已经暗下来了，晚风带着热气吹拂。藤原一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不小心扯到嘴角的伤口呲了下嘴，良久感叹，活着真好。 “远山应该已经成佛了吧。”虽然和迹部结下了梁子，但能够帮助一个死者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情。他暗自决定以后一定不出现在迹部景吾面前，免得惹他想起不愉快的回忆，要是不小心遇见了，那么无论迹部景吾是打是骂，他也绝对不会还手。 “藤原大人，等等我。”远山千代挂着两条鼻血，泪眼朦胧地飞奔而来。 藤原一被远山千代撞得后退两步，腰腹的青紫痛得他倒吸了口凉气。 “藤原大人是大笨蛋，为什么把我丢在那里不管我了？！”天知道她清醒过来后看到游泳馆空无一人的景象差点被吓出心脏病。 “不，等等，为什么你还没有成佛？”藤原一从怀里扒拉出远山千代乱糟糟的脸庞，眉头皱得可以夹死苍蝇。 迹部的肉体你观摩得还不够吗？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远山尴尬地挠了挠脸。 天幕的余晖洒在孤独的少年身上，少年目光深邃，似乎藏着千言万语未曾诉说。 实际上他只是在和远山千代默默地对视而已。 “算了，走吧，我们再找找别的办法。”藤原一认输地转过头。 “藤原大人万岁！”远山千代欢呼。 8.第 8 章 “我还有一个妹妹，今晚你先待在我家吧，我去给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藤原一回到家的时候，藤原希还在学校参加社团活动，不过也快回家了。 “藤原大人，不用啦，你忘了，我是鬼。”远山千代收回偷偷打量的目光，“藤原大人不用管我啦，今晚我就守在屋顶，绝对不会让任何鬼靠近的，这是我唯一能为藤原大人做的了。” 让一个女孩子在屋顶吹冷风藤原一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但远山坚定的目光告诉他，她很想为他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一切小心。”藤原一拍了拍她的肩膀，“那么你想吃什么？不对，应该说鬼可以吃什么？” “欸——”远山突然反应过来她已经四天没吃饭了，她摸了摸肚子，惊奇地说道，“一点都不饿哎，藤原大人。” 论如何与缺根筋的女鬼共处一室。 夜晚，藤原一在网上搜索了这几天的新闻。拖曳鼠标往下拉了几下，就是“女高中生被杀，杀人犯是黑帮”这个标题，藤原一犹豫了一会儿，才点击进去。 这条新闻用寥寥几个字介绍了事情的经过，然后放出了一位穿着和服、温婉秀丽的美妇的照片，她化着淡妆，右手拿着手帕擦拭眼下的泪痕，新闻的最后，是凶手已经被捕的消息。 藤原一叉掉页面，心情沉重。 ······ “桔梗姑娘，如果滞留在人间的灵魂不知道自己的执念所在，要如何超度她呢？”再一次入梦后，藤原一趁机向桔梗询问。 桔梗拿着毛笔蘸了点朱红，在宣纸上笔走龙蛇，最后一笔落定后，才看向他。 “强行超度，无法成佛的灵魂最终都会变成为祸人间的妖怪。”桔梗回答后，换下一张纸，继续画起符咒。 强行超度的话那这个人也无法轮回转世了。 藤原一顿时如堕冰窖。 必须想办法完成远山的心愿才行！ “藤原，不要分心。” “是。” ······ “咚咚”的声音准时响起，把藤原一从梦境中拉了出来，他在梦里的时间越来越长，虽然不影响现实生活，但醒来后总会头疼好一阵子。 窗外的长耳妖怪还是如同雕塑一样挂在那里，一双碧绿的眼睛空洞地望着房间。 “藤原大人，怎么那么早就起床了？”远山千代忽然倒挂着出现在窗外，栗色的长发蓬乱地悬在半空，和长耳妖怪并列，滑稽又好笑。 “远山，你先回避一下，我换一下衣服。”藤原一捂着头虚弱地说道。 “是！”嗖的一声，远山千代就如同地鼠一般，猛地消失了。 早餐的时候，饭桌上安静得可怕，凝滞的气氛吓得远山千代不敢随便乱动。 “我吃饱了。”藤原希拿起便当盒和书包，看都没看一眼对面的哥哥。 不好，惹阿希生气了。 事实上，藤原希会生气完全在他意料之内，昨晚藤原希回来后一直盯着他嘴角的伤口，问起原因来，他又支支吾吾地说不出口，怪不得会生气。其实藤原一也想好好解释的，但是“因为我要去脱人家衣服所以发生了争执”这种理由，怎么可能在可爱的妹妹面前说出口啊！ 这该死的自尊心！今晚回来的时候再好好解释吧。 藤原一闷闷不乐地吃完早餐，带着远山千代这个背后灵上学去了。 “昨晚有没有想到什么心愿？”藤原一微微侧头问着走在他旁边的少女。 “哎，要不，我们去看日出？”远山千代想了一下，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藤原一问道。 “哈哈。”远山干笑。 藤原一转回头：“不去看看你的父母吗？” 远山千代表情一窒，然后恢复了平时没心没肺的样子，“不用啦，他们过得很幸福，可能这段时间会比较痛苦，不过，”她朝藤原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一切都会过去的。” 藤原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明天早上去看日出吧。”说着加快了脚步，把还在愣神的远山甩在后面。 “藤原大人万岁！” ······ “小藤原这两天好像很忙，昨天竟然没有去参加社团活动。”趁着下课，黄濑逮住了又想开溜的藤原一，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念着。 藤原一冷漠地看着远山对着黄濑拳打脚踢，然而所有攻击都穿过了他的身体。 “小藤原有没有觉得教室好冷啊？”黄濑抱着胳膊打着寒颤。 “是你的错觉。”然后顺手拉起黄濑隔离掉远山，远山哀怨地撇撇嘴，惹得藤原一的嘴角弯起个弧度。 “看，藤原君和黄濑君在一起欸！” “哪里哪里？藤原君笑了！” “什么！” “我要看！” 教室瞬间嘈杂起来，不过这些声音都没有打扰到藤原一和黄濑。藤原一是习惯了忽视周围人，黄濑则是沉浸在“小藤原主动牵我手了！牵我手了！手！”的世界中。 “小藤原周末有空吗？我们去约会吧。”黄濑说出这句话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妙，竟然把自己日思夜想的“约会”说出来了，不过看到藤原一没有反应的样子，不禁松了口气，却又感到一点失落。 “不行，周六有练习赛，周日已经和朋友约好了。”藤原一果断拒绝。 “小藤原的朋友，之前怎么没听你说过啊，小赤司也是，如果不是他说的话，我完全不了解小藤原。”黄濑越说越失落，连那头金灿灿的头发也好像失去了光泽，“我还以为，我是小藤原唯一的朋友呢，真是太丢脸了。” 藤原一看着黄濑低垂的脑袋和萦绕在他周遭的无力的气息，忽然福至心灵——难道这是，发现朋友有了别的朋友后，吃醋了？！这种事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 藤原一忽然开心得想抱起黄濑转圈圈。 “黄濑，赤司是我的幼驯染，不过上了不同的中学，联系就少了；至于周末的朋友，是六年级的时候偶然成为了网友，黄濑君现在有没有了解我多一点？不够的话我可以继续说。”藤原一鲜少直白地显露出这样开心的表情，他笑意盈盈的样子让黄濑怔怔地看着，说不出一句话，“黄濑是我在现实生活中重要的朋友，所以我希望黄濑能一直笑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不成样子。” “小藤原为什么，总是能像现在这样，说出让人感到害羞的话？”黄濑说着，眼睛亮晶晶的，脸上却浮起害羞的红晕。 岂可修！为什么待在小藤原身边就老是脸红啊！ “会吗？”藤原一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刚才并没有说什么会“让人感到害羞的话”。 “那下个月的烟火大会，小藤原可以和我一起去吗？”黄濑紧张地看着藤原一，不会又被人预约了吧？ 和朋友一起参加烟火大会？！ 这是藤原一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国中的时候同班同学都三三两两地约好，只有他，从来无人问津。有时他也想啊，要不自己主动一点，可是······ “藤原君，对不起，我不能和你一起去烟火大会了！”女孩儿眼神空洞地说出这句话。 那是什么时候呢？黄昏，洁白的窗布飞起，没有擦干净的黑板，空无一人的教室。 “可以告诉我为什么吗？”藤原一如常地说道，只是心脏跳得格外的快，提醒他自己并不如表面那样淡然。 这个女孩，和他一样也是在班里落单的，所以他才会下定决心约她的。 “因为我，最讨厌藤原君了！”女孩崩溃地大喊，瞬间泪如雨下，然后将藤原一留在寂静的教室，捂着眼睛跑开了。 ······ “小藤原，真是的，小藤原为什么又走神了？” 有手影在眼前挥动，藤原一这才看清眼前人是黄濑凉太，不是那个厌恶他到大哭的女孩，这个人，不会甩开他，让他留在空荡荡的教室，就算赶他走，恐怕也会死缠着不放。 “好，我们一起去烟火大会吧！两个人！”藤原一作出约定，眨了眨眼，似乎有点儿不好意思，“一起去烟花大会吧，凉，凉太。” “什，什么？”黄濑猛然站起，带起椅子往后拖，发出刺耳的响声，引得全班人看向他这里，黄濑却浑不在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藤原刚才叫我什么？” “没听见就算了，”藤原一慌张地立起课本挡在脸前，只露出那双漂亮的眼睛，“没什么大不了的。”让他叫出一次已经是极限了。 “我知道，我听到了！小藤原刚才叫我名字了对吧？叫我‘凉太’了，小藤原，呜哇——”黄濑手脚乱舞，却不知道要把它们放在哪里，最后只能看着藤原一的眼睛露出一个笑容，“我好高兴啊，小藤原。” 阳光正好，从透明的玻璃窗倾泻而下，那个笑容如同向日葵花田一般灿烂温暖，让藤原一失神和迷惘了片刻。 “真是的，”藤原一嘟囔了一句，缓缓把课本向上遮起整张脸。 “咦，小藤原是害羞了吗？”黄濑伸手去拽课本，却被藤原一灵敏地闪过了，他不依不饶，就是要把课本抢到手不可。最后是藤原一投降一般把书放下，眼神躲闪地又喊了句“凉太”。 黄濑笑得像只狐狸：“嗯嗯，小藤原好乖！” 迎面是一本课本，朝着他宝贵的脸面砸来。 黄濑矮身一躲，看着藤原一已经恢复平常的脸色讪讪地笑了下。 “小藤原，不要不理我嘛~” 9.第 9 章 晚上回家的时候藤原一只看见冰箱上又贴了张便签。 ——社团集训，周日晚上回来。 这充满了性冷淡的笔迹和语气，一看就知道是藤原希的。 藤原一叹了口气，知道藤原希这是和他闹别扭呢。 “藤原大人，没事吧？”远山千代担忧地道，她担心因为自己的缘故让两兄妹不和。 “放心吧，阿希是个懂事的好孩子。”藤原一安慰远山千代，却不由得又一叹，显然还是担心的。 “我先去洗澡了，你看会电视吧。”藤原一动了动酸痛的肩膀，今天被部长狠狠操练了一回。 “是！”远山千代好像接下了重要的任务，郑重地回答。 ······ 所谓祸不单行就是这样了吧？藤原一的腰间围着白色的毛巾，靠在墙上看着放不出水的花洒出神。 对了，之前不是收了张传单吗，好像号称什么事都能完成？号码好像也存在手机了······藤原一从衣服篮子里找出手机，在稀少的联系人名单上找到那个号码拨通。 “你好~这里是快捷便宜又放心的外派神明夜斗。” 通过电磁波传来轻浮的声音让藤原一微微皱眉。 “您好，听说您什么都可以修理是吗？是这样的，我家的热水器坏了，请问可以修吗？”藤原一礼貌地问道。 “当然~客人请等一下，我马上到！” 藤原一还想说些什么，手机就被切断了。 我还没说地址吧？藤原一摸了摸鼻子，心想还是另找一家吧，结果一分钟不到，门铃就响了。 藤原一连忙穿好衣服，走过客厅的时候远山千代正在看一期搞笑节目，不时爆发出猛烈的笑声。 “啪嗒”一声，藤原一打开门，门外是一个穿着运动衫的长得颇为清秀的紫发少年，看起来和他一样的年纪。 “你好，我是夜斗，无论什么要求我都能完美达成哦~”夜斗手一扬，露出一个过分张扬的笑容。 “你好，我是藤原一。”藤原一问道，“请问你是修理师傅吗？”不怪他怀疑，实在是夜斗轻浮糟糕的形象让他不大能信任。 “当然！”夜斗自信地竖起大拇指。 “那，请进。”藤原一迟疑地让出一条路让他可以通过，然后把门关上。 走过玄关，夜斗径直来到浴室，将背在身侧的工具箱放下。藤原一站在门口，看着他这边敲敲，那边打打，不一会儿就大汗淋漓。 “想要喝什么饮料吗？”藤原一问。 “我想要喝啤酒！”夜斗瞬间回答，眼睛里闪着无数的小星星，亮得藤原一感觉如果他说“没有啤酒”的话，肯定会哭的。 “请稍等。”藤原一转身走向厨房。 ······ “呼——真爽！”夜斗抹了一把汗，再喝了一口冰镇的啤酒，发出中年大叔一样的喟叹。 藤原一试了试热水器，发现已经恢复正常了，问道：“谢谢，夜斗先生，请问一共多少钱呢？” 夜斗伸出右手：“承蒙惠顾，一共五元！” 藤原一掏钱包的动作一顿，“五元？” “是的，五元。”夜斗点头。 “我觉得夜斗先生的收费太低了，”藤原一不想占他的便宜，按照市价把钱放在他手中，“夜斗先生应该了解一下市场，然后再定好价钱。” 藤原一脸色严肃，夜斗却把多余的钱塞回他怀里。 “我的定价就是五元啦。如果下次还有困难的话，欢迎再次惠顾哦~”夜斗说完，眨了下眼睛说，“看在你是一个好人的份上，额外赠送一项服务。” 藤原一还搞不明白，夜斗就拿好工具箱走出去了，他也只好亦步亦趋地跟上。 走到客厅的时候，远山千代还沉迷在搞笑的节目内容上。不知道为什么，藤原一忽然打了个寒颤，恍惚之间只看到走在前面的夜斗先生好像手指灵活地做了什么动作，沙发上的远山千代忽然发出冷厉的尖叫昏了过去。 “远山！”藤原一愕然地叫出口，下一秒摆出防备的姿势警惕地看着夜斗。 “咦，你看得见？”夜斗显然对于藤原一看得见远山这件事十分惊讶。 “你是什么人？”藤原一厉声问道。 “哈哈哈，我就是八百万神明的夜斗神，将来会成为日本最有名的神明，拥有最大的神社！”夜斗笑得张狂，完全忽略了一旁的两人。 藤原一没料到会有这样的进展，这个世界上，有神明？不对不对，有妖怪的话，那么有神明的话也不稀奇。他在脑海中捋了捋思路，想起桔梗似乎和他略微说过神明这个话题，却没有深入，他也没当回事。 “夜斗先生，远山并不是恶鬼。”不管怎么样，还是先解释清楚好了。 “我看得出来啦，”夜斗摆摆手，“我也只是想要把她驱逐出这座房子而已。” 藤原一这才放下高高悬起的心，这位神明还蛮好说话的。 “不过她要是再不去成佛，可能就要被妖魔同化了。”夜斗说道，“既然你们认识，我也不多管闲事了。再见，客人~”夜斗露出光白锃亮的牙齿。 妖魔？ “等等！”藤原一情急之下拉住了夜斗，“请问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她呢？”担忧之色溢于言表，忽然之间脑后闪过白光，藤原一拿出五元，“请你帮帮我！” 夜斗克制不住嘴唇的扬起，拿过五元的硬币，高高抛弃：“你的愿望，我确实听到了！藤原一，汝为有缘之人。” “夜斗先生，可以告诉我应该怎么做吗？”藤原一郑重其事地提出疑问。 “留恋此间的灵魂一般都有放不下的遗憾，完成心愿就可以了。”夜斗叼着三明治，倒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 “除此之外呢，有没有能够不伤害到她又能让她轮回的方法？”藤原一急切问着，身体往前倾了倾。 “世上哪有这么划算的事？没办法心甘情愿地成佛的话，要么不入轮回，要么永坠地狱。你还是想办法完成她的心愿吧。”夜斗拍了拍藤原一的肩膀，嘴巴却不停地咀嚼着三明治，鼓鼓的脸颊让人想要戳一下。 “这样吗？”藤原一丧气地地下头，“原来夜斗先生也没办法啊。” “怎么可能！”夜斗顿时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还没有我夜斗神做不到的事情！” 藤原一莫名其妙地眨眨眼睛，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干劲十足，但总归是好事。 “我今晚还有另一个委托，明天我再找你，到时候我一定把那个灵魂送走！”夜斗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匆匆打了声招呼，藤原一还没来得及阻止，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无语了片刻，叹了口气，先去洗澡吧，急也急不来。 ······ 一大早地藤原一就被窗前的妖怪准时叫醒了，他现在完全不设闹钟，靠着这只妖怪报时。昨晚他在梦境里待了大半个月，依旧担任着桔梗的护卫和弟子，他也再三和桔梗确认过了，灵魂要去往彼岸，确实只有那么一条路子了。 不对！还要去看日出呢！ “远山！”藤原一猛然清醒，掀开被子朝着空气喊道，“远山，你在哪里？” 房间里静悄悄的，没有任何波动。藤原一又喊了几声，还是没有任何回应。 那个会突然跳出来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在这里，藤原大人！”的女鬼，不见了。 ······ “藤原，你没事吧？怎么感觉你不太精神呢？”心细如发的副部长古川翔太首先察觉到藤原一的萎靡，校车上的各位正选这才发现不对，纷纷询问藤原一的身体状况。 “什么！我们的超级王牌竟然出事了！”热血笨蛋部长青木佑大喊，“藤原，你要是不能上场的话，也没关系的！臭小鬼，不会以为你的前辈和后辈没有你就不能赢了吧，别忘了，我们可是很强的！” “是的哟，藤原前辈就好好休息吧，说真的每次都能上场的人实在是让人不爽，剑道部有了我，前辈就不用上场了。”新进部的性格恶劣的新生大岛良说完，就被古川翔太按着脑袋往下压。 “嗯？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话？”同样性格恶劣但平时没有表现出来的副部长狠狠地揉乱他的头发。 “真是的，阿良老是说这种话，才会老是被人误会，担心藤原前辈的话好好说出来不行吗？”青梅竹马的佐藤健在旁边拆台，大岛良瞬间遭到全部人的耻笑。 “我没事，古川前辈，我现在迫不及待地想要找个人打一场。”藤原一身上散发着平时从没见过的黑色的战意。 车上的人纷纷一凛，齐齐为立海大的那位对手默哀三秒。 一个小时后，剑道场上的人亲眼目睹了一场惨无人性的虐杀。就算是不懂剑道的人看见藤原一的剑术也会不禁打个寒颤，那是经历过鲜血的剑士才能挥出的剑，更何况他现在一肚子气，下起手来比以往不知狠厉了几分。 在无人注意的阴暗角落，栗发少女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头，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场上那位英姿飒爽的少年，不敢出声。 10.第 10 章 立海大之行以海常告胜拉下帷幕，说好的第二天找他的神明也没有现身。 没有了那只吵吵闹闹的女鬼的同行，藤原一的日子清静了不少，只是心里老是惦记着她，她那么笨，还那么胆小，一只流浪猫都能把她的眼泪吓出来，如果没有他在身边，都没有人可以帮她赶跑。 电车上人挤人，好像一只爆满的沙丁鱼罐头。藤原一下车的时候，忽然回了下头，一个女生走过他身旁，有着一头栗色的柔顺的长发。 藤原一晃了晃脑袋，好让自己清醒一点。 不要再想了，心灵之友君还在等我呢。 约定好的地点离车站不远，藤原一打算慢慢走过去，顺便在两旁的商店买点小礼物。 肩膀忽然被一只手搭上，藤原一猛地回头拧住放在肩膀上的手，眼神凌厉，嘴唇紧紧抿着。那是个水蓝色头发的高中生，被他拧得眉头直皱，却没喊一句疼，一脸纯良，看起来不是坏人。 藤原一放开手，后退一句就是一个深深的鞠躬：“对不起。” “不，”冷淡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是藤原君吧？” 认识我？ 藤原一直起身，疑惑地看着这个素不相识的人，忽然间福至心灵。 “黑子君？”黑子哲也，他的心灵之友。 “是。”男生忽然漾开一个笑容，让他略显寡淡的脸瞬间生动起来，他指了指藤原一别在胸前的篮球胸针，这是他送的，“藤原君太显眼了。”无论是哪方面。 ······ M记里，两个人相对无言，藤原一用吸管喝着黑子推荐给他的香草奶昔。太甜了，不是他的口味，他暗自想。 这一桌格外地安静，安静得让别人都为他们着急，该不会是吵架了吧？事实上，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人，而且多年的默契，让他们就算只是坐着不说话，也不觉着尴尬。 黑子一直看着藤原一，他曾经隔着网络想象过这位挚友会是什么样子，是普普通通的高中生，还是孤僻的少年，毕竟从他透露出来的信息，只能推测出“没有朋友、被人孤立的边缘人物”这种信息，不过，无论长什么样子，黑子都知道这个敏感的渴望朋友的少年是个温柔的好人。 “黑子，我有一个烦恼。”藤原一欲言又止，不自在地用手指抠着奶茶杯上的标签。他从没和朋友倾诉过心事。 “不介意的话可以讲出来，或许我可以帮你。”黑子看见他颤抖的眼睫毛忽然抬起，眼睛里满是惊喜的样子，心里就不禁开心起来。 “我本来在帮一个人，但是中途的时候，那个人却抛掉我走掉了，不打一声招呼，我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不管的话心里放不下，要管的话，我却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需要我帮忙。”藤原一纠结地说出这段话，他的眉头快要打成结了，可想而知是有多伤脑筋。 “那个女生是藤原君的什么人呢？”黑子注意到藤原一用的是“她”，心里不禁打了个突，他不动声色地用吸管搅了搅香草奶昔，问道。 “是朋友吧，”藤原一不确定地回答，“不过就算不是朋友我也想帮她。” “原来如此，”黑子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说道，“藤原君认为朋友是什么意义的存在呢？” “嗯？”藤原一不明白黑子为什么把话题扯到这上面来，但还是仔细地思考后答道，“对我来说，朋友都是弥足珍贵的宝物，不是因为少才显得珍贵，而是因为是朋友才显得珍贵。对于我来说，假如我和某人成为了朋友，那一定是我们之间的羁绊让我舍不得放手。” “这样说的话，”黑子敛下眼睫，“我和你的羁绊让你舍不得放手吗？” 藤原一一下子就被甜腻的香草奶昔呛到了，咳了好几下后，才不太好意思地点点头。 “我也是，我也舍不得你。”黑子说道，他从没说过这种话，所以脸也微微红了起来。 桌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奇妙起来，两个长得不差的男生，脸红扑扑的，眼神错开，不敢看对方，在其他人看来，有多微妙就有多微妙。 “言归正传，”黑子用手背抵住嘴唇咳了一下，“藤原，你想要做什么就去做吧，或许你的那个朋友，正在等你去找她呢。” “是吗？她在等我吗？”藤原一不自信地问道。 “当然。藤原，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黑子正襟危坐，一脸正经，让人不禁想去相信他。 “人总是很难诚实地说出自己的愿望，说‘我想走了’的时候，希望有人能挽留，说‘不再原谅’的时候，希望对方能安慰。感情越是复杂、深刻，越是说不出口，但是呢，朋友的话，不就是要为对方披荆斩棘吗，将横亘在他面前的倒刺连根拔起，让他能够无所畏惧地奔跑。” 藤原一的手猛地握拳，然后缓缓地呼出一口绵长的气，好像把这两天的郁气都纾解出来了，他嚯地站起：“黑子，抱歉，我要去找她！” “去吧，藤原。”黑子笑道，眼底是满满的鼓劲，“加油。” 透过大大的落地窗，他目送那位黑发少年穿过人海，消失无踪。这一次见面虽然短暂，但黑子却不甚在意，自始至终，在他心里最在意的都是藤原一的欢喜。他在心底默默地祝福这位友人，希望他能找到那位女孩，希望他能不留遗憾，同时希冀着下一次的见面。 ······ “夜斗先生！夜斗先生！”藤原一大喊。 这里是长长的河堤岸边，周围种满了樱花树，春天到来的时候花海浪漫无边，平时这里无人经过，所以现在没有人看到一个样貌姣好的少年嘶声竭底地呼喊着一位神明的名字。 “这里这里，不要喊啦。”围在河堤旁的护栏上凭空出现了穿着运动衫的神明，惫懒懈怠得不像样子地蹲着。 “夜斗先生，远山她······”藤原一气喘吁吁地说着，却被夜斗打断。 “我知道，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夜斗用手托着下巴，“啊，真麻烦，她就不能好好待着，实现愿望后去轮回吗？” “对不起，是我的责任，可能是我让她感到不安吧。”藤原一咬着下唇，愧疚不已。 夜斗把脸转向别处，眼睛却一直看向那位一直看着地面的少年，良久，才说：“喂，你是不是喜欢她啊？” “什么？”藤原一不解地抬起头，“不，我并不喜欢远山。” “那你干嘛那么拼命要让她成佛啊？” “我只是，”藤原一垂下眼睛，声音压抑，“我只是无法释怀而已。” 无法看着自己脱离了那个泥淖，却还有人在里面痛苦挣扎。 那个早晨，远山千代一直趴在他的背上，在他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说着父母离异带给她的痛苦，说着她对父亲的恨意和爱，说着她在那个家里的格格不入和继父让她难受的眼神，看到黄濑赖在他身边，还羡慕地“哇”了一声，说什么“想念老朋友”，说什么“被人孤立”，字字句句，像一只只小虫子，啃咬着他的心脏。 “我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而已。”藤原一抬头看向夜斗，“请你帮帮我吧！” “既然你已经给了我五元，我就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夜斗闷声说道，眼里藏着说不出的深沉和孤独。 “真的？谢谢你！夜斗先生！”藤原一深深地鞠躬。 “不要叫我‘夜斗先生’，听起来怪怪的，叫我‘夜斗’就好了。” “是！夜斗先生！” 夜斗：······ “呼唤她的名字吧，名字对任何人来说，都有特别的意义。”夜斗跳下护栏，“对于远山来说，你终究是不一样的，现世之人，除去她的父母，和她结缘最深的，就是你。” “我要大声地喊出来呢，还是在心里默默地喊呢？”藤原一正经脸。 “随便你！”夜斗撇着嘴扭过头，却感觉到昨天被妖魔袭击后感染了恙的后肩一阵一阵的痛。他偷偷地龇牙咧嘴了两下，不想在这个仪容整洁、和他完全相反的少年面前露出丑态，从那个晚上他打开那扇门扉开始，夜斗就知道，那扇门就是一道界线，将他们分割成两个世界。 他兀自沉溺在自己的思绪中，下一秒却被吓得靠在护栏。 “远山！远山！你在哪里！”藤原一不顾形象地叫喊，比呼唤夜斗时更加用力，用力得他可以感觉到肺部的不适，要是让黄濑看到了，非得吓晕不可。 电车驶过铁轨时发出响亮的鸣笛声，呜呜地跨过这条河堤。 “出来吧，远山，我们会帮你的！” “远山千代！” “远山千代！” ······ 四周一片寂静。夜斗呆滞地看着藤原一撕心裂肺的模样，忽然忍不住笑意。 真好啊。但是好在哪里，他又说不出来，他忽然想起藤原一毕恭毕敬地邀请他进入那扇门时不信任和谦和的表情，和现在判若两人。 藤原一喊到喉咙干痛，远山也没有出现，不禁一脸失望。“夜斗，我······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我——太没用了，是我太高看自己了，以为自己能在她心里占据多大的位置，可是，我连我们是不是朋友都不知道。” 藤原一周身低沉的气氛让夜斗都看不下去了。 “你这家伙不要自说自话啊！我说，快现身吧，你想看这个家伙活活抑郁死吗？一直跟在他身边不嫌累吗？”夜斗的眼光扫向藤原一身后的一棵树。藤原一被夜斗的话说得一愣一愣的，反应过来后，连忙看向那棵树。 树干粗大，枝叶繁密。 远山一点一点地从树后挪出来，带着怯怯的笑容和抑制不住的泪水，栗色的长发纠结地乱成一团，脚上的鞋子丢了一只，白净的脚丫踩在泥土上。 狼狈又难看。可怜又可笑。 11.第 11 章 藤原家。 藤原一在夜斗和远山千代面前各放了一杯水，玻璃杯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震得远山千代一抖。 “对不起对不起！”不等藤原一开口，远山已经捂着脸跪在他俩面前不断道歉，“我不是故意的！原谅我！对不起！” “可以先告诉我原因吗？”藤原一把她扶起来安置在沙发上，问道。 远山红着眼睛：“我以为，藤原大人讨厌我了。前天晚上忽然晕倒醒过来后，我听见藤原大人已经受不我，想要找人把我送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算知道藤原大人不喜欢我，我却还是忍不住想偷偷跟在你身边。”说到这里，远山的眼泪已经簌簌地流下，像坏掉的水龙头，藤原一从没想过一个人的泪腺可以这么发达。 灵魂状态的远山流下的泪水，滴落在她的衣服上，却像光一样，慢慢消失，没有半点濡湿。 “不要哭了。”藤原一笨拙地摸摸她的头，他不曾这样安慰过别人，阿希更不用说，从小就是流血不流泪，遇到委屈和欺负，只会自己提起拳头揍过去，没给他这个哥哥半点发挥的余地。 “我没有赶远山走的意思，我也不讨厌远山。”藤原一说。 “真的吗？”远山含着泪问。 “当然。” “现在人也找到了，剩下的就是送她成佛了。”夜斗在旁边说。 “远山，你的愿望究竟是什么？” 远山千代眼神躲闪：“可以不成佛吗？” 藤原一还没说什么，就被夜斗一口否决了。 “那可不行，像你这样散发着香味的灵魂可是妖怪的美食，而且，”夜斗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你自身也快被妖魔同化了，你想变成没有理智、只有本能的妖魔？” “我不允许！远山，你必须成佛！”藤原一强硬的态度让远山明白这件事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家伙，想要陪在他身边也不能用这种方法。”夜斗也一脸不赞同。 “远山，是想要陪在我身边吗？”藤原一后知后觉地问道，脸上尽是迷茫。 这波帅哥攻击，是他们赢了。 远山脸色爆红，两个帅哥（虽然夜斗看起来不太靠谱，但撇去性格单看脸，那也是地地道道的帅哥）齐刷刷地看着你，换你你也会脸红心跳。 “藤原大人，有时候太寂寞了。”远山嗫喏着。 “安心吧，”藤原一为远山的关心感到惊喜和温暖，“虽然我的性格不好，但是别看我这样，我也慢慢有了朋友哦。”说到最后，藤原一忍不住笑起来，他的右手成拳抵在唇边，想要掩饰这份溢出的欢喜。 像是春日枝头绽放的第一朵梨花，又仿佛是稍纵即逝的池中倒影。 夜斗恍惚间想起，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对着他这样笑过，不是虚妄的幻影，也不是梦里的海灯，因为那个人真真切切地叫着他的名字，带着朦胧的笑意。 那个人是谁呢？想不起来，太长的岁月，似乎将他的脸也模糊了。 “真好啊，”远山温柔地笑起来，“能够遇到藤原大人真是太好了！” “我也是，能够遇到远山真是太好了。”藤原一注视着她的眼睛。 “对了，夜斗也是。”夜斗忽然被点名，脑筋还有点转不过来。 “遇到夜斗真是太好了。”藤原一真诚地说着，“夜斗会成为最伟大的神明的。” “谁需要你肯定啊！”夜斗后退一步，扭捏着说，“我本来就会成为最伟大的神明！” “但是你现在还没有一个信徒吧，无名神。”远山补刀。 “谁说我没有信徒的！”夜斗顿时炸毛，“那个谁，还有那个谁谁，都是我的信徒！” “哦，是吗？”远山恶劣地挑起一边嘴角，她对任何围在藤原身边的生物都没有好感，包括那只聒噪的黄濑，就算是帅哥也不行！ “当、当然！”一点底气都没有。 夜斗一脸快要哭出来的表情让远山稍微有点负罪感，会不会欺负得太过头了？ “我是哦，”夜斗和远山同时看向突然开口的藤原一， “我是你的信徒，夜斗。” “欸，”夜斗愣了一下，脑海忽然闪过一个画面，似乎有人也这么对他说过，在尸山血海中开出的花前。他来不及细想，只是瞬间反客为主牢牢抓紧藤原一，掩饰不住的欣喜和嘚瑟，完全暴露在人前，“我，夜斗神，勉勉强强允许你成为我的信徒！” “是，谢谢。”藤原一如是回答。 “藤原大人不要纵容他啊！” “略略略。” “不要拦我藤原大人，我一定要打爆他的狗头！” “放马过来啊，你这个暴力女！” “夜斗不要添乱了！” “不准这么对神明说话！” “哈，你是什么人敢这样对藤原大人说话！” “来打我啊！” 这场战争最后以藤原一赏了他们一人一个爆栗结尾。 “去看日出吧，藤原大人，我想和藤原大人看最后的日出。”远山千代眨巴着那双蓝色的眼睛，看着藤原一在镜中的影像，他拿着黑色的梳子，小心翼翼地为她梳发。 “好。”藤原一颔首。 夜斗在前面不耐烦地举着镜子：“还没好啊？” “闭嘴！无名神！” “你这个臭丫头！” ······ “小藤原是怎么了？睡眠不足吗？”黄濑走进教室，第一眼就是趴在桌上补眠的藤原一。 “是黄濑啊，”藤原一勉强坐直，“是的，今天去看日出了。” “小藤原怎么不叫我一起？我也想和小藤原一起看日出！”黄濑可惜地说道。 “唔，大概要等下一次了。”藤原一不好意思地说道，“不过，真的是很美丽的日出呢。”眼神里满是怀念的神采。 他们爬到了附近的山上，四周是安静的虫鸣和未明的天色，白裙少女把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神明大人坐在不远处的树枝上，他们耐心地等待着期待的日出，一边聆听着不知何方的溪水碰击岩石的声音。 他们安安静静地，没说一句话。 终于，对面的山峰先是被镶上一层金红的边，然后，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茧而出，那轮太阳以饱满的姿态，雄浑地，壮丽地，攀登上顶峰。当第一抹阳光照耀在他们身上时，远山的身体更加透明了，她握住藤原一的手，似乎感到了些许不安。藤原一用力地回握她。 “藤原大人，这是我看过最美丽的日出了。” “我也是。” “藤原大人，我真的舍不得你。” “我也是。” “藤原大人，我喜欢你。” “我——” “藤原大人是笨蛋，只会说‘我也是’，根本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她没有哭，她不想最后留给藤原一的印象还是一张乱糟糟的哭脸。 “笨蛋夜斗，你要保护好藤原大人。” “我的信徒我当然会保护！” “噫——”远山发出微妙的语气。 “你那是什么意思？”夜斗瞬间跳脚，抖落一地树叶。 “要成为最伟大的神明哦！”远山忽然道，看着夜斗瞬间无措的表情笑了出来。 “那么，再见了，藤原大人，夜斗。”她微微笑着，说完这句话，消失在空气中。 藤原一抬起忽然不见触感的右手，虚虚地握了几下，有金色的光点从他的指缝中流淌而出，忽然惆怅惘然起来。 这短短三天的友情，足够他铭记一辈子了。 “再见。” ······ “小藤原下次去看日出一定要叫上我哦！”黄濑握着藤原一的双手使劲晃了晃。 “嗯，我知道了。”藤原一拿起课本开始温习。 “好敷衍啊——小——藤——原——”黄濑撒着娇，引来了全班女生的注意。 “黄濑君，好烦啊。” “呜呜呜——” 傍晚，藤原一打开家门的时候，迎接他的是一个充满母爱的怀抱。 “一酱，我们回来了哦~”藤原绘揉了揉儿子冷淡的俊脸，直到他一脸生无可恋才松开魔爪。 “哎呀呀，是不是和希酱吵架啦？”藤原绘揽着儿子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凑到他耳朵旁说着悄悄话。 藤原一脱鞋的动作一顿，点了点头。 “要不要妈妈帮你啊？”藤原绘笑得奸诈。 藤原一犹豫了许久，才好像做了重大决定一样，缓缓点了点头。 “老规矩，一酱，你知道要做什么的。”藤原绘笑眯眯地说道。 藤原一深呼吸了几口，如同小时候被她诓骗一样，尽管不情不愿，还是红着耳根开口：“请帮帮我，”磕巴了几句，还是忍着羞耻暗暗在她耳边说着悄悄话，“妈妈，我最爱你了。” “好可爱！好可爱！”藤原绘猛地抱住他转起了圈圈。 藤原一被转得头晕目眩，感觉衣领被人硬扯下，整个人逃离了母上大人的魔掌。 藤原一跌坐在地上，仰头看去，是藤原希和他一样的黑色眼睛，像个旋涡要把人吸进去，她穿着便服，语气冷得跟冰渣子一样。 “没用。” “阿希。”藤原一只是坐在地上，保持着看她的姿势，忽然傻傻地笑了起来。 忽然眼前一暗，藤原希用手覆上他的眼睛。 “不要对别人这样笑。”藤原一听见她这样说道。 “怎么了吗？”他问道。 不设防的小红帽，会把狼引来的。这个小红帽，故作冷淡，一旦让狼知道他在逞强，会被吃掉的。 他不清楚有多少人爱慕着他，他迷茫着，搞不清世界对他的宠爱，他不需要知道，他只要能够一直幸福地笑着就好了，骑士会保护他居住的森林。 藤原一拿开藤原希放在他眼上的手，注视着她：“阿希总是很担心我，一直保护我，但是阿希，我是你的哥哥。” 小红帽一直知道的，那位美丽英勇的骑士在他周围逗留，他也默默地注视着骑士，不愿揭穿她的欲盖弥彰，然后将她的马蹄踏下的路，一点一点地清扫干净，绝不让荆棘阻挡她的道路。 两位样貌相似的兄妹互相凝视着对方，最后同时收回目光，在母上大人感动的泪水中，藤原俊也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吃饭了。” 小红帽和骑士终将会相遇，无论是早是晚，在宁静的森林里，如同命中注定一般，不会发生偏差。 12.第 12 章 “我成为了一位神明的信徒。”饭桌上，藤原一毫无预兆地宣布了这个消息。 藤原父母都是无神主义者，但是对于儿子的信仰还是十分支持的。 “是哪位神明，竟然有幸能得到我们一酱的垂青？”藤原俊也笑着问道，他年轻时的风华都在这个笑容中显露无遗。 “是一位还不太出名的神明，叫‘夜斗’，不过以后会名扬世界的。”藤原一放下饭碗，严肃地说道。 藤原绘说道：“哪天我们一起去参拜那位夜斗神大人吧。” “不，”藤原一没有半点尴尬地说道，“夜斗他还没有神社。” 饭桌上的其他三人齐刷刷的看向他。 一酱/哥哥不会被骗了吧？ 藤原一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我没有误进传销组织，夜斗虽然声名不显，不过是一位温柔的神明。” “请照顾好自己。”藤原俊也和蔼地对他说道，显然是相信支持他了。他对这一对子女怀有无穷的歉意，因为父母的任性，早早就学会了独立，他们不是尽责的父母，但就算是这样，他们也为自己拥有这样一对儿女感到骄傲和自豪。 藤原一忐忑地提出自己的目的，“因为夜斗还没有神社，所以我想先在家里为他立一个牌位，可以吗？” “哈哈，”藤原绘首先笑了出来，“当然啦！” 藤原俊也笑着点了点头，藤原希已经低头继续吃着自己的饭了。 “谢谢。”他真诚地道谢。 “一酱对这些完全不懂吧，呦西，就交给妈妈吧！吃完饭大家一起去帮你选快好木头，”藤原绘说到这里，才反应过来问起藤原一，“一酱是要自己做吗？” “是！”藤原一还想说些什么表达一下对藤原绘的感谢，却嘴笨地说不出来，最后只能张了张嘴，“最爱你了，妈妈。”脸顿时红了一片。 啪嗒！啪嗒！ 两双筷子同时被折断了，藤原俊也和藤原希“咔嚓咔嚓”地像个机器人一样转着脖子，强颜欢笑。 “哥哥/一酱，你在说什么？！” 不公平！为什么从来没有对我说过！ 在他们控诉的目光中，藤原一感觉到自己的脸在快速升温，就像蒸汽炉一样快要喷出白汽了。他快速扒拉了几口饭，先溜为上！至于在散步的过程中他是怎么被软磨硬泡地跟他们一人说一句“最爱你了”我们暂且按下不表。 日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地继续，除了每晚都要入梦之外，藤原一和黑子、赤司的短信联系也一直没有断过。 一晃就是一个月过去了，烟火大会即将到来，黄濑整天赖在他身边，生怕他又会被人给叼走了，惹得他哭笑不得。 “今年的烟花大会，还是和阿希一起去吗？”赤司的问话隔着电话似乎温和了不少，小学的时候他们还是三个人一起去的，但是自从母亲去世后，压在他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他已经很久没有和藤原一参加烟火大会了。 藤原一眉毛扬了一下，带着他没有察觉的洋洋得意说道：“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一起去了，赤司应该还是一如既往要忙到很晚吧，真可惜。” 确实很可惜。 本来他们刚刚和好，正是乘胜追击的好时候，但是因为两人一个在神奈川，一个在京都，学业也都不轻松，所以往来没有那么密切，但是有时他也会突然出现在藤原一面前，就为了看一眼这个少年讶异惊喜的表情，当然一天至少一条短信，赤司没落下，他不会给藤原一任何甩掉他的机会。 “哦，”声调上扬，藤原一感到莫名的危险，“我可以知道是谁吗？” “是你以前的队友，黄濑。”藤原一说道。 “凉太啊，”赤司意味深长地沉吟了一下，“凉太没去和女朋友约会吗？我记得追他的女孩子很多呢。”虽然知道黄濑没有任何威胁，但就算是赤司也忍不住在喜欢的人面前耍了个小心眼。 “黄濑好像还没女朋友呢。”藤原一完全没意识到其中的深意。 “小一太狡猾了，就算和好了也一直叫我的姓。”赤司好似不满地说道。 藤原一疑惑地“啊”了一声，然后了然地“哦”了一下。 小的时候他们一起长大，他还傻乎乎地跟着在他眼里无所不能的赤司身后，呆呆地叫着“征哥哥”，后来长大了知道了真相，他也成功长成了一个孤僻没有人缘、看不懂气氛不会说话的边缘人物。那个时候藤原一别扭地不想和赤司（温和有人缘、十项全能）亲近，连称呼也变成了干巴巴的“赤司”。现在他已经放下许多执念了，包括求而不得的朋友。 “阿征。”藤原一叫道。 以为会遭到拒绝的赤司迟迟没有回音，沉默着，沉默着，终于—— “嗯，小一。”他笑着回答。 ······ 烟花大会的临近，让海常的气氛逐渐热烈起来。女孩子们商量着要穿什么样式的浴衣上街，男孩子则在苦恼怎样约到心仪的女生，只有少数人依旧平静地做着自己的事。 “小藤原已经想好了要穿什么了吗？”黄濑问道。 藤原一的前桌在下课铃响的时候看到黄濑对着他歉意地笑着就已经见怪不怪熟练地站起来，找自己的朋友聊天去了。 “日常就行了。”藤原一的眼睛没有离开书本。 “我还想看一下小藤原穿浴衣呢。”黄濑一脸可惜。 “太麻烦了。”他抬起眼睛看了黄濑一眼。 —— 烟花大会当天，黄濑惊喜地看着藤原一穿着一身藏绿色的浴衣，分花拂柳一般穿过人群，朝他走来。 小藤原，真是太口是心非了！ “走吧。”藤原一没有对他穿着浴衣做任何解释，偏偏他这副正经的模样落在黄濑的眼里就是可爱得不得了。 “小藤原等等我~。”黄濑笑嘻嘻地追上走前两步的藤原一，眼睛没有离开他的身上。 大街两旁摆满了小摊，来来往往的人多是年轻男女，四处欢声笑语，嘈杂不断。燥热的空气中充满了各种香味甜味和令人躁动的因子。 “给你。”一个大大的苹果糖忽然出现在藤原一眼前，他眨了眨眼，讷讷地接过黄濑手中的苹果糖，道了句谢谢。 糖衣很甜，咬到里面确是酸酸的果肉。黄濑看藤原一咬了一口后瞬间动容的表情，就知道买对东西了。 “小藤原没吃过苹果糖吗？” “没有，”藤原一咔滋咔滋嚼着，因为看起来太甜了，当然，后半句没有说出来。 小时候藤原一因为吃糖曾经烂了不少牙，从此以后就对所有甜食敬而远之。 藤原一不知道为什么黄濑突然怜悯地看着他，更不知道他现在已经脑补了多少种苦情剧安在他身上。 “来来来，今天晚上就带你扫荡完这条街！”黄濑兴致勃勃地捏拳，一副“从街头吃到街尾”的架势。 “等等黄濑，我已经吃了——”他被黄濑拉着跑起来了，路上的行人看到两个年轻人跑着，露出怀念的表情，哈哈笑着让开了路。 章鱼小丸子，鲷鱼烧，炒面······各种小吃，藤原一手上拿着满满一袋，黄濑还作势要去下一摊，吓得他赶紧叫停。 “真的不用了，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唔——那我们先把这些吃完再去买。” 他松了口气。往年他和阿希出来只是找了个视野开阔的地方，听着别人的喧嚣，等待烟花的绽放，即使是这样，他也很满足了，现在黄濑的热情以待还真的让他有点儿吃不消。 黄濑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在不远的河边斜坡草原上坐下，吹着清爽的河风，吃着手里的各式小吃。这里和吵闹的大街好像是两个世界，黄濑迟钝地心跳加速起来，那些吵闹似乎离他而去，只有藤原一坐在他身边，一尺之隔，他捧着鲷鱼烧，吃相很好，一看就知道很有教养。 他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遇到藤原一就会心跳加速，看到他笑也会不由自主跟着笑起来，恨不得把所有东西都捧到他眼前，就希望他对着他笑一笑。 黄濑还没有认真地和一个女生交往过，一方面是因为篮球部繁忙的训练，另一方面也是因为没有遇到心仪的女孩。他歪着脑袋看着藤原一，手上的章鱼小丸子冷了也没注意到。 藤原一察觉到黄濑的视线，不解的看过去，黄濑却像被火烧到一样，急急忙忙撇开眼神。 可恶！黄濑忽然惊惶地意识到，藤原一，这个孤僻、不会说话、没有朋友的藤原一是不同的。 那么藤原一对他来说，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朋友？不，不是普通的朋友，他将所有人都分门别类，一边是其他人，另一边只有一个藤原一。 “黄濑，”藤原一叫了他一句，他强打起精神，笑着问道：“怎么了？” 忽然“轰”的一声，巨大的烟花在黄濑身后高高炸开。 藤原一被吸引了视线，看着第一朵烟花消逝在空中，接着万千的光亮冲天，轰声不断，五颜六色的烟花布满整片天空。 黄濑没有回头，耳边是其他人惊叹的声音，而他的眼里只有藤原一。 烟花升起的一瞬间，他似乎模模糊糊地明白了自己的心意。烟花的光亮不断在藤原一脸上变幻，他的嘴巴微张，他的眼睛里，光彩流离，倒映着一场盛大的烟花大会。 13.第 13 章 咚！咚！咚！ 宛如夏雷滚滚，黄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好像被人拿着扩音器放大了好几倍，它炽热地跳动着，迫不及待地想跳出他的胸腔，扑向对面那个少年。 他想对藤原一做不好的事情。 黄濑忽然意识到这一点。兴许是看藤原一淡色的嘴唇不顺眼，看他清明镇定的眼睛不顺眼，凭什么将别人撩拨得惴惴不安，你自己却独善其身？ 他扯了下嘴角。 哦喔，你自己跑上去黏着他，现在反而要去怪罪他？ 黄濑的脑海里分裂出两个小人，一个在说：“藤原一这个混蛋，你要狠狠地欺负他才行！”另一个则据理力争：“不行喔，小藤原会不理你的！”两个小人互相争执，把黄濑的心也搞得忽上忽下，不安分地跳动着。 “小藤原，你想要和我说什么？”依旧是元气满满的声音，但黄濑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理智漂游在身体之外，冷漠地注视着带着勉强笑容的自己。 藤原一皱着眉，嘴巴张了又合，最后吞吞吐吐地问道：“凉太？可以这样叫你吗？”昨晚赤司那件事后，他就一直想，要有所改变才好，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别扭，不能不作出回应。 黄濑险些被章鱼小丸子噎到，拼命咽下去后，那双迷倒万千少女的眼睛闪着奇异的光芒，双手抓着藤原一是双手上下摇动：“当然！小藤原想要叫我什么都行！” 他兴高采烈的样子无疑是极为炫目的，藤原一也被感染到了那份喜意，眯着眼笑了起来。 “那我要不要也改一下称呼？小一？不不不，这就和赤司重合了，唔——”他沉吟起来，“小藤原希望我叫你什么呢？” “都可以。”藤原一说道，看黄濑消沉下去的样子，急忙补救，“我觉得小藤原就很好了，只要是凉太，我都可以接受！” “呜哇！”黄濑一下子就跳了起来，“小藤原太犯规了！” 所以说我到底做了什么犯规了！ 烟花大会顺利结束了。藤原一很满意，他觉得自己和黄濑的友情更加稳固了；黄濑却心不在焉，毕竟刚意识到自己的性向有点儿冲击。 两人并肩走在路旁，旁边时各种商店，门前挂着彩色的灯牌或者红色的灯笼。 “等一下，凉太。”藤原一的左手横在黄濑身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路旁的一个行人。 黄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是一位中年大叔。 “你认识吗，小藤原？”黄濑问。 “不认识，但是我非常讨厌他。”藤原一话里的敌意让黄濑更加疑惑。 远山雄，花道艺术家，曾经和女学生传过诽闻，一年前娶了比自己年轻二十岁的小林氏，婚后一年，继女远山千代外出途中被杀害。 那几天，虽然远山千代没和他说太多关于家庭的话题，但是藤原一从她话里的蛛丝马迹，也能想象到这位女孩的生活——孤零零的，没有人在意，继父恶心淫邪的目光，母亲的不闻不问。 他在网上搜索过远山雄，看起来儒雅温和的，谁能想到他对自己的继女怀着怎么龌蹉的心思。 骤然看到他，藤原一的怒火瞬间升腾而起。 “凉太，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做。”藤原一的目光跟着远山雄移动，看他快要拐弯了，眉头皱了一下，就要追上去，却被一只结实有力的手拉住了。 “等等小藤原，我跟你去！”黄濑说着，跟上他的脚步。 藤原一轻声说道：“我要去做坏事。”他看着黄濑的眼睛，他不怕他做的事被别人知道，却不想让自己的朋友讨厌自己。 “没关系，我也想和小藤原去做坏事~”黄濑呲着一口大白牙，笑得没心没肺。 藤原一的心跳顿了一下，感觉到脸部的温度烧了起来。 这个，就是和朋友一起闯祸的童年经历吗，虽然，来得稍稍有点晚。 他们远远地辍在远山雄身后，不让他发现。远山雄拐进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他穿着灰色的浴衣，双手抄在衣袖里，应该刚从烟花大会回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和小林氏一起出来。 各家门前的路灯亮着，飞蛾围着微弱的光源飞舞。远山雄听到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刚想回头，被一个麻袋一把兜住头，接着是疾风骤雨般的拳头落在他身上。每一拳似乎都蕴含了无限的怒意，打在他不事运动的身体上，痛得蚀骨钻心。两只手被人按着，没法反抗，只能发出难听的惨叫。 终于，好像一个世纪过去了，远山雄感觉那两个匪徒已经离开，才哆嗦着手掀开麻袋，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飞蛾投在地上鬼魅般的光影。 藤原一和黄濑跑着离开了事发地，最后跑到了临街的小巷旁。藤原一扶着墙喘气，手心紧张得出汗，黄濑看他这副样子，大笑出声。 “小藤原，太逊了！” 藤原一瞥了他一眼，伸脚轻轻踢了他一下，也跟着笑了起来。他想起痛揍远山雄时的畅快感，从胸腔里吐出一口气。 “凉太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去打他吗？”藤原一问。 “想知道，但是小藤原的话，不会无缘无故就打人的，我相信小藤原，所以不知道也没关系，我相信小藤原是正义的一方。”黄濑朝他眨了下眼睛，藤原一看过去，觉得好像天上的星河都在他的眼睛里。 “打人是不对的，所以我不是正义的，”藤原一摇了摇头，“但是就算因为这件事而受到惩罚我也愿意。”他笑了笑，“我没有证据可以证明他是个坏人，所以打人的一方，”藤原一指了指自己，“是邪恶的。” “小藤原说错了。”黄濑出声，藤原一疑惑地看过去，黄濑抓起他的手指指着自己的胸口，“帮助大魔王的我也是邪恶的哦，魔王大人，我是您的忠诚的家臣啊，您可别舍弃我。”他行了个骑士礼，如果穿着银色的骑士盔甲的话，一定会更像捍卫君主的骑士。 眼前的少年低下了他高傲的头颅，弯着腰，矮他半身。藤原一想，你这么说的话，我怎么可能舍弃你呢？还有，这种平时班里男生讨论的jump漫剧情是怎么回事？ 他思索了一下，伸出右手，掌心向上。 “我允许你成为我的眷属，除非你背叛我，否则这一生，我们将不离不弃。” 黄濑抬头看去，那个看上去冷清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红着脸，如果他不马上回应的话，肯定就要把手收回去了。 他接住那只温暖的手，眼睛大逆不道地直视着他的魔王大人，嘴角是炫目的笑容。 “遵命，魔王大人。” 外头是车水马龙，昏暗的小巷安静了一会儿，忽然传出了几声默契的笑声。 在一个交叉路口，藤原一和黄濑挥手告别，回到家后，父母和阿希都还没回家，他按照惯例在墙上立起的神牌上点了三柱清香。他还记得他第一次参拜的时候，夜斗忽然出现在他面前，愣愣的，不可置信地看着墙上属于他的神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壹，”藤原一转身，看到不靠谱的神明大人叼着苹果糖，像只犬类一样蹲坐在椅子上。 藤原一见怪不怪地给他倒了杯水：“怎么样？有没有招收到信徒？” “完全没有，”他苦着脸，但瞬间又振作起来，“不过有你这么一个信徒就抵得上百个了！安心吧！” 藤原一不知道他的信心是从哪里来的，但好歹是他的神明，他还是打从心里支持着他的。 “晚上还是栖息在别人的神社里吗？”藤原一问，他抱歉地说道，“对不起，我没办法为你建造一间神社。”他始终觉得自己作为一个信徒太不合格了。 “喂喂小鬼，你以为要赚一块土地的钱那么容易吗？本大爷打工了那么多年都没赚到，你一个高中生就想超过我？”夜斗的眼里满是不屑鄙视，“再说了，身为我的信徒只要好好地享受我的庇护就好了，要不然我会被那个臭丫头指着鼻子臭骂的。” “夜斗和远山向来不对付呢。”藤原一笑了笑，显然是想到那几天他们彼此之间朋友一般吵吵闹闹的骂架。 “不过，既然享受你的庇护，那我更要为你做一些事了。” 夜斗嘟囔了一句什么，斜了他一眼：“你已经做得够好了。”他看向墙上那个朴实的神牌，那不是第一个供奉着他香火的神牌，却是第一个产生信仰之力让他感觉到温暖的神牌。 虽然双方没有说破，不过他们都知道，比起那种遥远的神明和信徒间薄弱的联系，他们更是朋友。神明和信徒，无论哪一方，都可以轻易斩断缘分，但是朋友可不是一个人说断就可以断的。 “我有个主意，或许可以为夜斗多招揽些生意。”藤原一忽然想起了什么。 “嗯？”夜斗打了个哈欠，心不在焉。 “九月海常会举行文化祭，到时候班级和社团都会举行活动，我们可以通过这个来做些什么。”他摸了摸下巴，越想越靠谱，最好可以通过这个文化祭，让更多人认识记住夜斗，到时他就不用害怕，什么时候会消失了。 14.第 14 章 夜斗咬了口苹果糖，没有去吵暗自思索着的藤原一。他的左手揣在兜里，那里藏着一个御守，夜斗神的第一个平安御守。 有时夜斗会告诫自己，不要和人类牵扯太深，人类的寿命太短暂了，对于神明来说，就像是一朵花的花期一样，稍纵即逝，可是似乎就是因为这样短暂，人类总是吸引着无数的神明和妖怪飞蛾扑火，即使知道以后会遭遇怎样的痛苦，还是袒露自己的心脏去拥抱这过于炽烈的火炉。 藤原一，他的位置本来应该只是“信徒”，可是他逾矩了，他跨越了界限，试图触摸神明的领域。他无所顾忌地干扰着神明大人的生活，为神明大人的信徒大计操碎了心，他甚至想要和神明大人成为朋友。 什么嘛，区区一个人类而已，充其量也就是他的第一个信徒嘛，怎么就那么麻烦，那么啰嗦，那么让人想要亲近？一定是那个臭丫头！老是叫我保护他！明明他活得那么好！不知道多少人围着他团团转！ 夜斗想起他隐匿在暗处观察这个人类少年的生活时，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他身上，从他们的身体里蔓延出的红线，弯弯绕绕，差点将少年缠绕成一个蛹。 明明我才活得更加不容易好吗？ “喂。”夜斗忽然叫道。 藤原一看过去，迎面一个蓝色的小东西被抛过来，他伸手合掌接住，是一个御守，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个黄金王冠，在空白处写着“平安”两个字。 “谢谢！”他惊喜得眼睛亮了一下，心想今天真的是个不错的日子。 “咳！怎么说也是我的信徒，当然要好好贿赂一下，要是你跟着别的神跑了怎么办！”夜斗梗着脖子。 “一般不是信徒贿赂神明吗？”藤原一问道。 “啰、啰嗦！” 黑发少年越走越近，走到他身侧，面上还是一副冷冷的样子，却说出让人手足无措的话语：“我不会跟着别的神明跑的，就算夜斗赶我走，我也会死赖着不走的，夜斗那么废，我怕我走了，你可能会哭得稀里哗啦的。” “谁会哭啊！”夜斗恼羞成怒，猛地站起，他硬扯起一个冷笑：“壹，你想太多了吧！”最后在藤原一笃定的眼神中，笑容渐渐消失，眼眶积蓄起泪水，扑倒藤原一身上，“呜啊啊啊啊，壹，你不要跟别的神跑了啊！” “不会，不会。”藤原一驾轻就熟地拍了拍他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这样。 烟花大会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海常开始忙起了九月的文化祭，这是海常最重要的活动之一。 “二年一班的班会，现在开始！”讲台上，青木丽奈把笔记本卷成桶状，敲了敲黑板。 青木丽奈，班长，天生的好人缘，注：剑道部部长青木佑的妹妹。 “文化祭我们一定要拿到销售冠军！”青木丽奈攥紧拳头，“你们谁要是敢给我拖后腿，哼！”她冷笑一声，手在脖子上做了个割喉的姿势，满满的恐吓。 “丽奈，冷静。”她的好朋友宫园彩子无奈地说道，底下也窸窸窣窣地响起了不满的抗议声。 “不要，我想要到处去逛逛，说不定还能约到女生呢！”佐仓凛首先发出抗议并且露出个猥琐的笑容。 一个粉笔头准确无误地砸在他的额头上，青木丽奈冷笑：“啊呀，不好意思啊凛，手滑。” “我要是信你就见鬼了！”佐仓怒吼。 班里人见怪不怪，这两个人是青梅竹马，一向都是吵吵闹闹地过着日子。 “大家安静一下，”副部长泽村出来打圆场了，他戴着个眼镜，看起来呆呆的人却精明得很，“班长说得有道理，大家想想，要是拿到冠军，学校那边肯定会有奖励的，而且趁这个机会大赚一笔的话，寒假的修学旅行不就可以玩得更加痛快了吗？” 同学们被这一席话唬得一愣一愣的，明显意动了。 “说得也有道理。” “听起来好像不错。” “钱啊！那是白花花的钱啊！” “呦西，我已经燃起来了！” “哈哈哈。” 青木丽奈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道：“那么现在先来决定我们班要做什么？” “嗨！”有人高高举起手，“女仆咖啡屋怎么样？” “驳回！”泽村一挥手。 “欸——为什么？”男生们都不满地嚷嚷。 “三班已经决定要办咖啡屋了。”泽村推了推眼镜。 男生们败退。 “那鬼屋？”宫园怯怯地问道。 “驳回！”还是泽村，“俗套，和一年级的撞上了。” “对不起！”宫园彩子低下头。 “喂喂，”青木丽奈用手肘捅了捅泽村，小声地说道，“眼镜君，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事？” “这是身为一个班长所应该具备的侦查能力。”他的眼镜闪过一道光，青木丽奈的额角蹦出青筋，嘲笑吧？这是嘲笑吧？ “嗨！”黄濑凉太兴冲冲地举手，“要不我们来演话剧吧，收门票钱！” “驳回！”依旧遭到泽村无情的反对，“好的场地基本已经被内定了。” 黄濑垂头丧气地坐回座位，他还想和小藤原演对手戏呢！ 藤原一安静地看着他们热火朝天地讨论，没有插入一句话。事实上他也有想做的事情，但是从前惨痛的经历让他不敢随便开口。 他还记得他曾经在一次班会上说了一句话，接下来那场班会，只有寥寥几个人发言，他知道自己不讨人喜欢，可是也没想过会这么严重，从那时起他就决定不要随便插入群体的发言，让大家都尴尬。 “小藤原想要做什么呢？”和他隔着两三个座位的黄濑隔空喊话，班里顿时安静下来了，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看到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他的座位被安排在正中间，确保他说话的时候任何人都可以听到。 宫园咋一听到藤原一的名字，紧张到握紧了拳头，泽村本来拿着铅笔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结果笔芯被硬生生按断了，至于青木丽奈，双手直接按在讲台上，一脸严肃地盯着藤原一。 班上诡异地安静起来，他们听到那个他们一直不敢去冒犯、被视为高岭之花的藤原一说道：“我想在美食街上租一个摊位。”他单纯觉得以黄濑的美色可以吸引到很多顾客。 “藤原同学这个提议非常好！”泽村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地写下“美食摊”几个大字，右手往上一拍，“其他同学有异议吗？” 没人应答。藤原一抱歉地想，对不起，泽村君，虽然你也喜欢但没人会同意的。 “没有！”瞬间爆发的喝声把藤原一吓得身体一僵，他转头看见黄濑竖起了大拇指，然后二年一班的学生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嘀咕着什么。 “藤原君居然喜欢吃东西！” “废话！藤原君是人类啊！” “我一直以为藤原君不需要吃东西的。” “说起来喜欢吃东西这一点，不觉得有点萌吗？” “那我是不是可以喂藤原君吃点心？” “梦里想想就好了。” “我好想和藤原君一起做饭啊！” 总而言之，班会总算确定了文化祭的项目——美食摊。 “那么接下来我们需要去申请摊位，交付定金，这个任务就交给班长你了。”泽村在笔记本上按照顺序将事务厘清。 “好。”青木丽奈傻愣愣地点头，后又张牙舞爪地问道，“我才是班长欸，你在指挥我吗？” “那是因为你太没用了。”泽村毫不留情。 “噗嗤。”是佐仓凛。 “现在开始征选厨师，有哪位同学愿意吗？”泽村继续进程。 “我！”好几个女生都举起了手，宫园也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引人注目的是，佐仓凛也笑嘻嘻地抬起了手。 “别看我这样，我做饭还不错哦，不信问一下丽奈。” 青木丽奈冷哼一声，撇过头算是默认。 “购买材料的同学呢？” “做饭我们是不行，不过体力活就交给我们吧。”班里几个调皮捣蛋的男生嘻嘻哈哈地举手。 “餐车的话就交给我了。”泽村主动揽下最大的问题，然后说道，“最后，我们还需要一些服务生。” 这个工作就有很多人举起手了。 等藤原一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安排了一个岗位，负责发传单招揽顾客。而想和他一起工作的黄濑，却被泽村打包送进了服务生的行列。 “藤原君打头阵，至于你这个次一等的，就在后面殿后，这样才能把我们班的两大美色发挥到最大程度。黄濑，尽情地展现你唯一的优点吧！”泽村冷酷地说道。 “小泽村太过分了！是说我的优点只有长得帅吗？”黄濑生气地问道。 泽村上上下下地打量他一番：“难道你以为你还有别的优点吗？” “呜哇哇，”黄濑从背后抱住藤原一，没有骨头似的压在他身上，“小藤原，小泽村好过分。” “泽村君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藤原一补刀，他甚有兴趣地和他们开起了朋友间的玩笑。 “不好，我受到了爆击！藤原君笑了！” “我也是！” “我也！” 15.第 15 章 班会之后，二年一班的气氛可以说被彻底鼓动起来了。两位班长在讲台上嘀嘀咕咕，女生们聚在一起商量要做什么料理，男生们则在讨论材料的购买时间和地点，但是好像约好了一样，没有人和藤原一这个提出者一起探讨问题。 黄濑原本被班里比较要好的朋友拉着讨论服务生的制服款式，看见藤原一孤单地用手撑着下颌望着窗外，他就坐不下去了。至少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他不想让他的小藤原一个人。 黄濑刚想叫他，却见藤原一忽然站起来，走上讲台。 “对不起，我有个不情之请。” 藤原一貌似淡定地站在讲台上，垂在讲台下的双手却握成拳。 冷静，藤原一，冷静。 所有人都用饿狼似的目光看着讲台上的少年，藤原一猛地一凛，感觉自己好像被不好的对东西盯上了。 “藤，藤原君，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青木丽奈磕巴着说道，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谢谢。”藤原一朝她微微颔首，青木丽奈的脸瞬间爆红。 藤原君的攻击力实在太大了！ “我有一个建议，我们可以为班里设计一个标志，让别人看见这个标志就想到我们这个班级，因为一点私心，我想要用王冠造型。”藤原一的目光扫视了班里一圈，所有人都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望着讲台，没有动静，他努力稳住声线，比第一次站在剑道场上和人对弈时还要紧张，“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如果大家觉得不行的话，也没关系。” 他抿了抿嘴，底下一阵骚乱。 还是不行啊。藤原一失落地垂下眼睑，朝大家鞠了个躬，走下讲台。 “我没问题哦小藤原~”路过黄濑的时候，黄濑朝他wink了一下，他努力提起嘴角。 被黄濑一说，其他人才如梦初醒。 糟糕！藤原君真好看！声音真好听！ “咳，其实我也没问题。”泽村率先开口。 “我我也是！”青木丽奈跳起来举手。 “既然是藤原君提议的话。” “不愧是藤原君，这个建议很不错哦，王冠就代表我们是第一！” “真是太好了，藤原君。”宫园彩子小声地说着，脸颊红彤彤的。 藤原一站在过道上，定在那里。他还记得从小到大，只要是团体活动，他都没办法融入，好像只要他的人在那里，所有人都没办法正常交流，最后往往都不欢而散，人缘差到他早早学会了独来独往，学会了默默旁观。他第一次听到这么多的同学对他抱以肯定的态度，他很想说些什么，但喉咙似乎被堵住了，发不出声音，他只能深深地一鞠躬，除此之外，他想不出别的方法来表达他的感谢之情了。 “王冠就由我来负责！”藤原一主动请缨。 “那就麻烦你咯，藤原君。” “藤原君摸过的王冠！我要！” “这次文化祭我们一定会是第一！” “大家加油！” 虽然有不顺心的地方，但人生好像就是这样，会在某一段时间不断遇到好事。 藤原一回到家后，参拜神牌的时候默默在心里念着：“夜斗，听到了吗？我成功了，这次文化祭我一定会让更多人认识你的。” 东京某一处的高楼上，夜斗忽然抬头看了眼天空，神明和信徒之间那种冥冥之中的联系，让他可以听到藤原一对他的祷告。 “真是个好消息。”他喃喃地说了句，望着不远处翻腾作乱的妖魔，对着今天刚定下契约的神器说道，“伴音，走吧，解决完带你去认识一下我的信徒。” 短发清秀的伴音屈膝：“是。” “伴器！” 女人忽然消失，变成了夜斗手里的一柄短刀。 “丰苇原中国，在此引起骚乱之者，臣服于伴器之威，拂除各种污秽壁障——斩！” 威严的话语一出，带着凌厉的刀势，划过黑压压的一片。 ······ 放在右手边上的手机响了一下，藤原一放下手中的笔看了一下，是心灵之友邮件。 ——藤原，晚上好，最近过得怎么样？ 藤原一很感谢自己这个理智冷静可靠的朋友，他总是在他迷茫的时候，拨开重重迷雾点醒他。远山那件事也是多亏了他，他才能踏出第一步。 ——黑子，晚上好。一切无恙，好像也逐渐融入班级了，事情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黑子倒在床上，凝视着眼前的手机屏幕。那一次匆忙的见面之后，他也关注着“那个女生”的进展，在邮件上得知一切安好之后，也放下了心。 月台边，他第一次见到藤原一的时候，很奇怪有着这张脸的人没有狂蜂浪蝶就算了，甚至还可怜兮兮地无人问津。但是当他对上那双眼睛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藤原一的长相是清冷那一挂的，他的眼睛像是含着寒星，嘴角没有半丝弧度，一幅生人莫近的模样，也就难怪没有人敢上前来打扰他了。 但是黑子是知道的，这个冷冰冰的少年，有一颗怎样柔软的心脏。他还记得国三的时候，那是他最阴暗无助的时期，篮球部的大家分崩离析，他努力过挣扎过，却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家走向陌路。 在春樱飘落的红绿灯路口，他穿着帝光中学的制服，阳光正好，他却无法开怀。青峰君又翘掉了训练，其他人也是。 手提包里的手机震动，他麻木地掏出手机，是不认识的号码。 “啊，通了。”手机那边响起少年清澈惊讶的声音，“打扰了，是黑子君吗？我是藤原。” 藤原？哪个藤原？ 一直晃神的黑子反应过来，迟疑地问道：“藤原君？” “是。”那边好像如释重负，虽然语气还是不怎么热络，但是黑子想象得出来，他肯定是把皱着的眉头松开了。 “藤原君有什么事吗？”黑子问道。 “没有。”那边干巴巴地答道，过了一会儿才说道，“抱歉，我刚看到邮件。” 黑子一怔，想起他中午的时候确实发了一封邮件，那个时候他一个人躲在天台上发酵着黑暗，鬼使神差地，把那封软弱的邮件发了出去。 ——我好痛苦啊，藤原君。 所以一看到邮件就连忙打了个电话给我吗？ “安心吧，藤原君，我没事。”黑子勉强笑了一下，即使知道藤原一看不见，“我只是那个时候比较······比较······”他找不到词来形容。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黑子差点以为他已经把电话切断了。 绿灯亮了，行人陆陆续续穿过人行横道，只剩下黑子一人还伫立在那里。 “黑子君为什么要撒谎呢？”那个少年问道。 “不，我并没有——” “骗人。”斩钉截铁的话语，让黑子没办法否定。 “黑子君，我在这里，很抱歉我没办法感同身受，但是我一直在这里。”所以，悲伤也好，痛苦也好，请让我替你分担一些吧。 “藤原君，从哪里学的这种煽情的话呢？”黑子忽然说了一句，眼泪却毫无征兆地布满脸庞，砸在地上。 那些未尽之意，他都明白，那个内敛的孩子无法直白地说出来的担忧，他都深切地感受到了，即使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感情，还是努力地传达自己的心意。真是的，怎么就专挑软肋攻击呢？ “欸，我，这种话，我不知道，就脱口而出了。” 他肯定手忙脚乱了，说话都已经没有章法了。 黑子乱七八糟地想，他的脑子乱七八糟的，导致他现在他的表情也乱七八糟的。肯定很难看，又哭又笑的，他想。 “谢谢，藤原君。”黑子收拾好表情，藤原一好像也恢复了镇定，说道：“不，这并不值得道谢。” “藤原君是个温柔的人呢。”黑子握着有些发烫的手机说。 那边好像被呛了一下，“黑子君才是！黑子君才是个温柔的好人！” 黑子笑了一声。 “我现在是真的好了很多了，请放心吧。” “我知道了，黑子君这一次没有撒谎。”藤原一郑重地点点头。 樱花树下的少年拿着手机，眉眼带笑，似乎篮球部的那些糟心事都在这一刻随风而去了。虽然明天还会到来，该面对的也无法逃避，但此刻，有一个朋友，在听到你的困顿之后，立刻打了个电话给你，难道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好事吗？ 一期一会，虽然还没见面，此时的通讯，也要好好珍惜。 ······ ——那真是太好了。 黑子沉吟了许久，只打下这么几个字。 ——对了，这个周五，剑道部和冰帝有一场练习赛，我记得城凛好像和冰帝不远，黑子，要不要来看我的比赛？ 这一场孽缘般的比赛，还是他求了部长好久，才应下来了。 比赛吗？黑子翻了个身，他很想念藤原一。想要看看他，这样的心情一旦浮现就再没能抑制下去。 ——当然，全国级的剑道比赛可不容易见到。 ——我一定会拿出十二分的实力的。 ——我很期待。 ——绝对不会让你失望的，剑道部的大家都很强。 和黑子聊完天后，藤原一继续写着他的作业，但是窗户却被拉开了，紫发的神明一跳，“嘿咻”一声，稳稳落在他的房间里。 16.第 16 章 夜斗一句话也没有说，先拿起藤原一放在桌上的水杯咕噜咕噜地喝完了里面的水。 “得救了~”他抹了一把嘴，愉快的表情好像喝的不是水而是琼浆玉液。 “真是的，夜斗你就不能等等我吗？”窗户外忽然有女人的声音埋怨道，接着一个穿着和服的俏丽女子一只脚搭在窗沿上，显然也是要跳进来。 藤原一被吓得一下子站起来，连忙扶住她的手，在伴音安全着地后，才放下心来把手撤走。 伴音落地后还愣愣的，一方面是因为藤原一突然闯进她的视野，给她造成不小的冲击，另一方面就是这个对她造成不小冲击的人竟然像对待一个普通女生一样，关切的照顾着她。 他，看得到我？ “是你太慢了，伴音。”夜斗吊儿郎当地回答，浑然不知这只会让自己的神器更加生气。 伴音刚成为他的神器不到一天，就明白这个神明有多不靠谱。但是现在这些都不是重点，她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被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吸引了。 明亮的灯光下，少年低眉敛目地站在不远处，比起那个半吊子的神明，他更像天上白玉京里的仙人。 不对！夜斗说带我去看他的信徒，难道，这就是？ 伴音难以置信，睁着一双碧绿色的眼睛看向夜斗，似乎想要从他那里获得答案。 夜斗早就察觉到伴音的目光了，他哈哈大笑两声，大大咧咧地揽住藤原一的肩膀：“怎么样？我就说我的信徒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吧！” 他像个得到新玩具的孩子，到处找人炫耀。 “这不是真的！”伴音踉踉跄跄后退两步，极为震惊。 “你好，伴音小姐，我是藤原一，虽然很难以置信，但我确实是夜斗的信徒。”藤原一恭恭敬敬地朝伴音鞠了一躬后说道，“夜斗虽然很麻烦，但是个好人，以后就拜托你了。”他从桔梗那了解到了神器对神明的重要性，希望他们两个能好好相处。。 “不用客气，”伴音摆了摆手，忽然也鞠了一躬，“我是伴音，请多指教。”不知道为什么，在他面前，伴音忽然拘谨起来。 “请多指教。”藤原一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虽然很快就敛去了，不过还是被在场的两个人捕捉到了。 夜斗瞥到伴音瞬间失神的模样，眼睫一颤，挂在藤原一身上顺势一晃，把他的视线遮挡住。 “壹，你说的好事是什么啊？” 说到这个，藤原一立刻就欢喜起来。 “夜斗，文化祭上我绝对能够把你推广出去！”藤原一兴致勃勃地将班会的事说了一遍，“我刚才想到，可以设置一个抽奖环节，‘抽到夜斗神的王冠就可以获得免费礼品’这样的，应该可以让一些人知道你的名字，”说着说着，他忽然苦恼地捻了下衣角，“不过这些我还要和班里的人商量一下，没办法立刻决定。” 这段时间发生了很多事，他遇到了各式各样的人类、妖怪甚至神明，经历地更多他脸上的表情也逐渐丰富起来，就好像一个完美的玉像忽然跌入世界，染上了各种情绪。 “你好厉害啊，壹！”夜斗笑得肆意，揉乱了藤原一黑色的头发，“不愧是我的信徒！” 藤原一把他作乱的手拍开，理了理头发，但一脸笑意不是作假。 旁边的伴音安静地看着两个人的相处，忽然觉得自己与那两人隔着一道屏障，无法逾越。她黯淡了一瞬，她成为神器没多久，没有自己为人的记忆，对夜斗有着天然的依赖和信任，同时对未来也充满了迷茫和不安。 “······伴音小姐，可以帮我一个忙吗？”少年突如其来的请求打断了她的惘然，她红着脸讷讷地说道：“欸，对不起，我没有听清你说了什么。” “伴音小姐，因为我负责的是班里王冠的制作，但是我对这些完全没有头绪，女孩子的话，应该比较有经验吧？”藤原一说话的时候会直视着人的眼睛，在他的视线下，没有人能逃脱名为“藤原一”的牢笼。 伴音垂下眼帘，心跳加速。 “是，藤原君，没有问题。”她绯红的唇抿了一下，说道，“壹，这样叫你可以吗？”得到首肯后，她继续说：“壹，不要去看别人的眼睛。” 藤原一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依旧看着伴音，夜斗悄然放开他，安静地不像平时的跳脱。 伴音的脸上爬上几分红晕：“壹，你，唉，反正，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就对了！” 那个少年不笑的时候还可以镇得住那些心怀不轨的人，要是柔和了眉眼，怕是要给人一种错觉，以为自己走进了他的心里。像他这样的长相，合该是要像白玉京里的仙人一样无心无情才好，不会伤人，也不会伤己，但是他是一个人类，伴音肯定，如果这个人类伸手的话，那么高天原里不死不灭的老怪物也是愿意跳入凡间去拥抱他的。 “壹，伴音说得对，你不要随随便便去看别人的眼睛，也不要对别人笑！”夜斗抓着藤原一的肩膀，脸上是前所未有的严肃。 藤原一皱了皱眉：“抱歉，夜斗，我拒绝，如果一定要我这么做的话，请告诉我理由。” 夜斗痛苦地抓乱自己的头发 ，一脸“好麻烦”的表情。 “伴音小姐，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藤原一的语气逐渐缓和，“我没办法不对亲人和朋友露出笑容，因为我一看到他们，我就忍不住喜悦。” 他蹲下身，与闹别扭的夜斗平视。 “包括你，夜斗，我一看到你，也想对着你笑，”他为难地问道，“所以，真的不行吗？就算我想对你笑，也不行吗，夜斗？” 伴音看着夜斗从脖子爬到脸颊的爆红，捂住了眼睛，一脸“没救了”的表情。 壹，意外地厉害呢！ “当然可以，”夜斗近乎窘迫地喊道，“但是只可以对我笑！” 藤原一不为所动。 “那再加上你的家人？” 藤原一默默看向墙角。 “再加上朋友！不能再多了！”夜斗猛地一闭眼，壮士断腕一般决绝。 藤原一这才点了点头站了起来。 “真是的，壹好烦啊！我不管，你对别人笑的话不能笑得那么好看！” 夜斗可能没有意识到，他在信赖的人面前，总是会不自觉地撒娇，偏偏藤原一很吃这一套，他想了想，虽然不知道要怎么笑得难看一点，还是郑重地点了点头。 “咳！”伴音觉得只能靠自己来拯救这偏到西伯利亚的话题了，“壹，我刚才想了想，王冠标志的话，或许我们可以做成发卡。” 果然，这句话立刻把藤原一吸引过来了。在他敬佩的眼神中，伴音不自在又骄傲地挺直了腰背，看到在藤原一背后张牙舞爪的夜斗时，还隐秘地挑衅一笑。 “伴音小姐，好厉害！” “也就一般般啦，”伴音摆摆手，脸上却极为高兴，“发卡的话女孩子会比较喜欢，男孩子的话别在头发上也会有另一种萌感哦~” “萌？”藤原一不懂这个字的意思。 “就像壹这样，看起来冷冷的，但却别了个可爱的发卡的话，那种反差萌，真的是——”伴音捧起自己的脸，脸上全是红晕。 藤原一还是听不懂，他对网络并不热衷，顶多就是用来看几场有名的剑道比赛而已，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理解伴音的意思。 “总之就是会受欢迎是吧？”他得出结论。 夜斗扯了扯他的袖子，偷偷地说道：“那么壹可以穿女装吗？” “啊？”藤原一错愕，完全不理解为什么忽然扯到女装上。 “因为壹不是要戴女孩子才用的发卡吗？”夜斗扭捏地扭动身体。 “那夜斗也要穿女装吗？”藤原一忍住怒气问道。 “为什么？” “因为夜斗扎着女孩子才会扎的小辫子。” “才不是呢！武士也会扎小辫子的好吗！” “那男孩子也可以戴发卡啊！”藤原一反驳，“夜斗要是肯穿女装的话，那我就穿女装！”说完，头一撇，专心致志地和伴音讨论起发卡的事情，夜斗一个人在旁边可怜兮兮地滴答着眼泪。 “你们两个，别不理我啊！”终于，在他带着哭腔的喊出这句话后，藤原一和伴音才拿正眼瞧他。 “伴音小姐，以后不要太纵容他，一旦对他太好，他很容易就得意忘形了！”藤原一告诫道。 “我明白了。”伴音这样说道，心里却叹了口气，一直纵容他的不就是你吗？ 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流淌过去了，藤原一寻了个机会和同班同学商量了一下，本以为就算费好大力气可能也没法通过这个“夜斗神”计划，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同意得异常爽快。藤原一不解却也没纠结，另一件大事已经悄然而至——和冰帝的练习赛近在眼前。 藤原一坐上校巴，同时不忘警告自己，远离网球部和游泳馆！ 冰帝那么大，应该不会那么倒霉就遇到他吧 ？大概？ 17.第 17 章 校巴一路畅通无阻驶进了冰帝，北川已经带领着剑道部一干部员等在那里了。他已经三年级了，今年再输就没有机会去全国大赛了，他焦急过，躁郁过，但每当拿起那把竹刀的时候，他的心总是出奇地平静，虽知天命不可争，然若不争，便是真的一丝机会都没有了。他深呼吸了几下，抬眼望去，恰是黑发的少年穿过车门的一瞬——一年前，他败给了这个少年。 那时他还不是部长，因为强劲的实力被委派为前锋，结果却遭遇藤原一，被打了个满堂彩。藤原一之于他，是敌对之人，是敬佩之人，他心里那点不明不白的憧憬之情，倒是被压到最后。 面对外人的时候，青木佑还有几分部长的威严，两位部长友好地握手之后，话也没多说，直接就进入道场，开始比赛！ 藤原一将剑道服穿戴整齐，从更衣室出来后，映入眼帘的是一头让他胆战心惊的银灰色头发，吓得他连忙把脸上的护具戴上，不敢正眼去瞧迹部景吾，也亏得迹部背对着他和北川在谈话，要不他一下子就暴露了。 怎么会那么倒霉！藤原一瀑布汗，心里不住地嚷嚷着牙白。 说起来，藤原一自诩没做过亏心事，但独独在迹部景吾这件事上，实在是理亏。 “准备好了吗，藤——”古川翔太刚要和藤原一打招呼，就被藤原一急急忙忙地打断：“前辈！” “啊？怎么了？”古川翔太从没见过他如此失态，不由得被吓了一跳。 其他人也被藤原一的叫声吸引了过来，包括迹部。 “咳咳，”藤原一清了两下嗓子，将声音压沉，“没什么。” 古川翔太不明所以地“哦”了一声，其他人也移开了视线，只有迹部眯着眼睛打量着那个浑身被包裹在剑道服里的少年，看身形，有几分眼熟。 藤原一以为别人不说出他的名字，再加上穿成这个样子，迹部就认不出来，却没想到迹部会主动询问他的名字。 “北川，那个人，叫什么名字？”迹部指着背对他们的藤原一问道。 北川看了藤原一一眼，笑着说道，“哦，他是海常的正选，叫大岛良。”脸上没有半点欺骗迹部的心虚，反而笑得如春风般和煦。 那天迹部去游泳馆之后脸色不善，他就知道藤原一恐怕和迹部交恶了。再加上今天他忽然跑过来说要来参观一下比赛，没猫腻才怪！ 迹部大概也没料到北川会骗他，听到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个名字，还莫名地有些不爽。 那天藤原一溜走之后，迹部通过校门口的入校登记表知道了他的学校，运用了一点人脉查到了这个讨人厌的麻烦鬼的信息。 海常高校二年生，剑道部前锋，为人孤僻。 孤僻？说是大胆无礼才对吧！ 迹部浏览着笔记本上藤原一的照片，神情不变，呼吸缓慢有力。 那些照片很明显都是偷拍的，下面的人妄自揣测他的心思，把藤原一各种角度都拍了个遍。从这些照片，迹部可以看出他的生活轨迹。 戴着耳机晨读，在剑道部练习，在嘈杂的教室里独自一人······ 最后一张照片，是藤原一走在种满樱树的坡道上忽然回头看向了镜头，拍得有些模糊，但是那双凛冽的眼睛简直要透过屏幕和迹部对视。迹部出神地看了一会儿，把笔记本合上。 果然，还是要好好把他教训一顿才好。 ······ 藤原一跪坐在坐席上等待他的场次时，可以感觉到迹部犀利的视线盯着他不放，把他看得背脊生寒。他努力去忽略那道过于热烈的视线，静下心去迎接接下来的比赛，这样，才是对对手的尊重。他排在第四场次，海常的主将青木佑是最后一场。按时间来看，第二场比赛后黑子差不多就要到了，他一定会发挥出最高的实力，让心灵之友君不虚此行。 前三场比赛以2:1的分数结束，冰帝2海常1。 “今年的全国比赛，冰帝会是个好对手。”副部长古川翔太附在藤原一耳边说道，脾气不好的后辈大岛良下来后，递给他一瓶水，“辛苦了，比赛很精彩。” 大岛良取下护具，喝了几口水后“切”了一声：“我还不够强！” “得了吧，赢的人这样说让我们这些输的人怎么活？”一年级的濑尾哼了一下。 其他人哈哈笑了几句，古川拍了下藤原一的肩膀，信心十足地道：“接下来就交给你了，藤原！” 藤原一起身，看了眼入口，没有人。 他转向场上的对手，那是冰帝一年级的新生，大概是要培养成主将，才会让他和他比上一场。 踏上赛场的时候，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藤原一的气势变化了，如果说平时的藤原一是冷冽的冰块，现在的他却是锋利的斩刀。观众席上的迹部在藤原一出场的时候就不自觉地坐正身子，他颇有兴趣地注视着这个“大岛良”。 骗鬼呢！比赛前喊出的名字可是他一直记在心里的“藤原一”！ 不期然地，那个让他混乱了几个日夜的游泳池的黄昏又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碰撞的肉体，灼热的呼吸和冰冷的指尖，每每想起总是让他心烦意乱，以及让他无端畏惧的悸动和失控。 等比赛后，他一定要，一定要······ 一定要什么，他还没想到，总之要让那个放肆无礼的少年狠狠地哭出来求他才好！ ······ 铃木讨厌藤原一。冰帝剑道部的新生自入部起，横亘在他们面前的悬崖，就是藤原一。部长也好，监督也好，每个人都把他当成最耀眼的天才，剑道部的所有人都无法逃脱他的阴影。 铃木看过藤原一的照片，确实好看得过分，但这又怎么样？他会打败这个目空一切的天才，将剑道部的大家拉出恐惧的深渊。 但是，电光火石之间，他尚且不知道怎么回事，身上几处地方就被竹刀击中，他拼命招架反击，却徒劳无功。藤原一的攻势如同暴风雨般猛烈密集，在他还没防御好之前，就已经被席卷全身，无所遁形。 “比赛结束，藤原胜！”这场比赛结束得那么迅速，让铃木根本无法相信。他甚至崩溃得要哭喊出来，凭着一颗坚韧的剑道之心，才没有在场上失态，和藤原一行礼之后，一步三晃地回到选手席。 “没事吧？”冰帝经理连忙扶住他，担忧地问道。 他无力地摆摆手，却说不出话。 “铃木，这场比赛有什么感觉？”监督端坐在旁边，沉声问道。 铃木的喉结上下滑动了好几下，才说：“很强，我，输了。”说完，颓败地把头垂下。 三年级的前辈拍了拍他的后背，笑着安慰道：“那当然了，去年部长可是比你还惨，挣扎了没几下就被他送下场了，你可比部长强多了。” 铃木还是低着头不说话，他羞耻着，愧疚着，罔他还想教训一下藤原一，结果倒是他被打得找不着北。 “抬起头来！”监督忽然喝道，“哭哭啼啼地像个什么样子！输了赢回来不就得了！他比你大一年，总有大一年的优势，你小子该不会以为我们被吓住了吧？”监督阴测测地瞥了他一眼，看他呆呆地摇了摇头，才把眼珠转向别处。 “比赛后交一份心得上来！” “是！”铃木有气无力地应了声，他最怕写这些心得体会了。 铃木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沉了，这一场比赛，正好解了他的心结。 二年级和三年级的前辈相视一笑，放下心来。 藤原一下场的时候隔着脸上的护具看了下道场的入口，还是没有人来的迹象。 他心里不免失落，却又想，或许是塞车了，或许还在赶来的路上。 “藤原，比赛十分漂亮！”熟悉的声音让藤原一有点意外，他抬头看过去，蓝发少年混在一堆穿着剑道服的的高大的男生中间，非常怪异，海常众人好像被吓到一样，一个个人仰马翻。 “黑子，”藤原一连忙小跑过去，摘下护具，黑发湿淋淋地贴在脸上，眼睛里却满是喜悦，“我还以为——”他走到黑子面前，呼吸潮湿灼热，“看到了吗？我的比赛！” “看到了，非常精彩。”黑子从口袋里拿出洁白的手帕，替他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藤原一起先被吓到了，先是一躲，然后就硬邦邦地站着不动，任由黑子在他脸上动作。 藤原一的鼻子高挺，有一滴汗珠在他的鼻尖摇摇欲坠，黑子轻轻地碰了一下后，那颗汗珠被柔软的布料吸收，藤原一懵懂的表情成功地取悦到他。 “藤原，他是谁啊？”青木佑被剑道部推选出来问出这个他们急于知道的问题，他黝黑的脸上是看不出来的红晕，大概是觉得这种“藤原是我们的你丫是谁”的想法太幼稚了，虽然幼稚但真实。 “部长！”藤原一似乎恍然大悟过来，叫了他一句，把黑子拉到剑道部的大家面前。 “这是我的朋友黑子哲也！”他郑重其事地介绍黑子，浑身充满了“终于可以介绍朋友”的迷之自豪感。 “黑子，他们是我在剑道部的伙伴，”藤原一转而介绍起另一方。 “这是部长青木佑。” 青木激动地握住黑子的手，猛烈摇动，眼眶里是感动的泪水：“真没想到我们的藤原竟然也交到朋友了！” 藤原一忽视之后将其他人一一介绍给黑子，他们的反应没有青木佑那么大，但也都以一种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着黑子，想要从这个存在感薄弱的人身上找到吸引藤原一的地方。 18.第 18 章 今天是黑子最倒霉的一天了。上课走神的时候被老师捉个正着，明明平时都把他直接忽略过去的，下楼梯的时候不下心崴了脚，训练的时候被小金井前辈砸个正着，搭车的时候错过了最近的一班电车，不过，庆幸的是，他还是赶上了。他气喘吁吁跑进冰帝剑道部的道场时，那个少年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开始第一击，竹刀在空中直线下劈，像是闪电，直接砸在他的心头。 如果之前的一切不幸，都是为了这一刻，那么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那个少年，看见他的一瞬，一下子绽开的眉眼，让他想要再靠近一点点，不需要太多，只要是能够触摸到他的距离就行了。 海常和冰帝分别在赛场的两边，海常那边发生了什么事，冰帝看得一清二楚。 因为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中断了比赛，他们说不上不爽，但也有一点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人，竟然引得向来高冷的海常剑道部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划掉）。 迹部交叉在胸前的双手握紧成拳，忿忿地转过头。别人来看你就那么高兴，本大爷坐在这里是不存在的吗？白瞎了那么一双好看的眼睛！你不是喜欢我吗？现在算是怎么回事！ 只见过一面的人会对他产生这么大的影响，放在以前，迹部是不相信的，但是那个该死的藤原一却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让他在梦境里颠倒，在虚幻之中，迟迟走不出那个迷宫，每次醒来后，都惊出一身冷汗。 他用手捂住脸，惊惶地发现自己太过注意藤原一这个人了，不应该是这样的。 ······ 藤原一也知道不能拖延比赛，也幸好这是练习赛，不是正式比赛，要不然肯定会被裁判警告。 “下一场，部长，加油啊！”佐藤健把手放在嘴巴前做喇叭状。 “青木，输了就不要回来了哟~”古川笑眯眯地说道。 “要是部长输了那就好玩了！”大岛良在旁边添柴加火。 “加油！”藤原一认真地说道。 青木早就习惯了剑道部这些嘴欠起来不偿命的家伙，理都没理就上场了，他的对手是冰帝的部长北川。 如果说藤原一和铃木之间是碾压般的快速，那么青木和北川之间则是势均力敌的对抗，在外行人看来更加具有观赏性。 黑子偷偷拿眼尾去看端坐在自己旁边的藤原一，他还穿着剑道服，不过脸上的护具已经摘下来了，嘴唇抿着，认真地看着比赛，腰背挺得直直的，有种莫名的紧张感。 藤原真是让人分心。 黑子转回视线，场上的青木佑正好以漂亮的一击结束了这场僵持不下的比赛。他的视线略过场上行礼的两人，看见对面一个银灰色头发的高中生直勾勾地盯着藤原一，脸上是昭然的怒火和一丝丝，委屈？ 黑子怀疑自己看错了，可凭借自己观察了十几年人类的经验，那微皱的眉头，抿着的嘴唇，确确实实是委屈没错。 怪不得藤原好像一直坐立不安的样子，原来是被狂热粉缠上了吗？黑子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藤原君，那个人是不是对你······？”黑子没有把话说完，那未尽之意，他相信藤原一能够理解。 藤原一诧异地看了黑子一眼，他之前因为看见黑子太高兴了，把护具解下来之后才想起一直在对面虎视眈眈的迹部，不过说什么也来不及了，他只能硬着头皮坐回选手席，承受迹部景吾愤恨的目光。 “黑子，你怎么知道？我们之间确实——不过这都是我的错！”藤原一凑到他耳边说道，黑子眼尖地看到迹部的脸瞬间更黑的样子，再一次确定藤原一对那个人来说很不一样。 “不，这不是你的错，”黑子说道，“藤原就是心太软了，才会被牛鬼蛇神缠上！” 藤原一不解地眨眨眼睛，他意识到黑子似乎误解了他和迹部的关系。 “黑子，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藤原一问道。 “怎么？难道藤原不是与那位少年不和吗？”黑子也疑惑地问道。 “我和迹部君确实不和。”藤原一回答，却总感觉他们之间的对话奇奇怪怪的。 黑子和藤原一大眼瞪小眼，徒留剑道部一干听不清他们对话的人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黑子败下阵来，说道：“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藤原的。” 藤原一看了看黑子瘦弱的手臂，觉得自己能打十个他，不过还是高兴地点点头：“谢谢你，黑子，不过你放心，不会发生什么事的，比完赛我们就偷偷溜走。” 然后，藤原一就被打脸了。 冰帝和海常的比赛落幕后，两校的队员排成队伍鞠躬，青木佑说出了告别的话语后，迹部迈着大步拽住了看见他走来后意图逃跑的藤原一的手臂，冷笑一声，嘲讽意味十足。 “这位同学，请你放手！”黑子搭上迹部的小臂，他没有迹部高，只能仰着头和他对峙着，气势却一点儿不输，三人之间暗流汹涌。北川哀鸣一声，他最不想看见的场景还是发生了，倒是海常这边还摸不着头脑，不知道这位气势汹汹的观众君和藤原有什么纠葛。 “你是谁？这是我们之间的私事。”迹部仿佛施舍一般，挪开一直盯着藤原一的眼神，看了黑子一眼。 “我是藤原的朋友，黑子哲也。”黑子皱着眉头，他讨厌这个人的眼神，好像藤原一是他的所有物一样。 “我是——”迹部顿了一下，才略带得意地挑着眉毛说，“我是这个家伙的债主。” “哦呀哦呀，这就是冰帝的待客之道吗？”古川翔太忽然插话，他忽视了想要劝和的北川，径直走向迹部，笑得眉眼弯弯，“这位同学，以我对我家藤原的了解，这家伙可不会随随便便就去向别人借钱，况且，他也不缺钱，你说的这个理由我可不信。请问，你有借据吗？” 迹部闻言眉头一皱，放下藤原一的手，收敛了表情，对着海常的诸位说道：“抱歉还没自我介绍，我是冰帝二年级的迹部景吾，刚才是我失态了。”迹部彬彬有礼的道歉确实很容易赢得别人的好感，不过现在这里一拨是护崽子的海常，一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冰帝剑道部，倒没有稀里糊涂地就被蒙骗过去。 “至于古川君所说的借据，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藤原一，问他是不是还欠我什么东西？”迹部看向被众人挡在身后的藤原一，扬起一个略带深意的笑容。 古川犹疑地转过身用眼神询问藤原一，看见藤原一犹豫地点了点头，眼角抽了一下，依旧笑得无懈可击：“啊呀，不知道我们家这个孩子欠了你什么东西，真是抱歉，我们一定会偿还的。” 大岛良撇了撇嘴，嘟囔了一句“笑得真难看”，得到了剑道部众人的怒视。 藤原一想要上前去阻止这场因他生出的无谓的争端，手却被黑子紧紧拉着。 “你们还不了的，只有他亲自来还，才能还清！” 迹部说得笃定，甚至还因为这个“只有他”忽然生出愉悦的心情。 “迹部，要不然下次再说吧，现在时间已经很晚了，先让他们回去吧。”北川尴尬地出来打圆场。 “藤原一留下，我自然会送他回家。”迹部桀骜地回答，没给北川半分面子。 这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这个时候他应该笑着说“好”，不给任何人留下话柄，展现自己作为迹部家未来当权者的风度。不对，在更早之前，他就不应该留下来看这场比赛，不应该鲁莽地跑出来阻拦藤原一，也不该和这个难缠的古川翔太杠上，有太多的不该，他最大的不该就是在那个黄昏，遇见藤原一。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他已经迈出了那一步，那就断断没有后退的意思。 北川听了这话，眉头立刻就不满地皱起来，他家和迹部家一直是合作的关系，两人虽说不上是朋友，但一直相处得不错。他把藤原一当成尊敬的对手，那也不容别人欺侮他。 “迹部君，没问过我们的意见就想把我家可爱的小孩留下来是什么意思？”古川已经卸下了那幅假惺惺的笑脸，冰凉的眼神简直可以把人划伤。 青木上前一步，和古川并肩，剑道部其他人也齐齐拥了上去，不甘示弱。 “等一等，部长，古川前辈！”藤原一终于挤过围在他身前的人墙，他的一只手还被黑子紧紧牵着。他对眼前这幅所有人都为他担心怕他被欺负的景象感到好笑又感动。 “让我和迹部君说清楚吧！”藤原一朝所有人鞠了个躬，“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我会把这件事解决好的！” 古川和青木对视了一眼，眼中都是满满的担忧。 19.第 19 章 藤原一入部的时候，海常又一次败给了立海大，无缘全国大赛。 起初古川并不喜欢藤原一，不喜欢，也不讨厌，只是简简单单的无感。他对待藤原一就像对待一个普普通通的后辈一样，甚至比对待和藤原一同年级的新生还要冷淡，但是面上还是笑意盈盈的样子。 长得好看的人总是有特权的，这句话在古川这完全不作数。等着吧，过不了几天他就会受不了高强度的训练退部了，小少爷还是去弹钢琴比较好。他近乎恶意地这样猜测。 然而没有发生，一周，一个月，他看着黑发少年每天训练，接着当上正选，然后上场比赛，一年过去了，小少爷还是在剑道部里，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晃悠，用那张看了就让人心生绮念的脸耀武扬威。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好像也没什么忍受不了的。小少爷既然不走的话，那他就只能把他纳进保护范围，不让觊觎美色的人有机可乘。 ······ 古川看着少年柔软的黑发垂落在他两颊，露出白皙的后颈，皱着眉头就想拒绝，却被青木佑抢先一步说道：“藤原，你确定你做得到吗？” 他不赞同地看向青木佑，他的老搭档只是朝他摇了摇头，他只能不甘心地安静下来。 “你确定你能做得到吗？”这句话，对藤原一来说最熟悉不过，第一次面对强大的对手时，第一次自请上场的时候，他都能听到部长这一句问话。 他大声地回答：“是！”一如既往地，收下来自伙伴的信任，并且为他们带回胜利！ “古川，整队，回校！”青木佑说道，走过藤原一的时候，伸手拍了他一下肩膀。 古川无奈地叹了口气，认认真真地打量一下这个素来认真的后辈，也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加油。”他说，小少爷长大了，不由人了。 “谢谢你，古川前辈。”藤原一说道。 “藤原前辈是笨蛋吗？”大岛良觑了他一眼，没等藤原一说话，也拍了他一下，走了。 陆陆续续地，剑道部的人或加油或无言，但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像把自己所有的力量都给予他。 怎么搞得好像我要上战场一样？藤原一既尴尬又感动地摸了摸鼻子。 “那么，我在校门等你。”黑子笑了笑，温润的蓝色眼睛里藏不住快要溢出的担忧，“如果有什么事，请务必联系我！” “谢谢你，黑子。”藤原一说道。 迹部冷哼一声，怎么搞得我好像是个坏人一样。 那边北川也有眼色地带着冰帝的剑道部退场了，一时之间，偌大的道场只有他们两个人。 忽然安静下来的环境倒让迹部生出几分无措，拦下他要干什么呢？他也不知道，他只是对藤原一见了他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躲着跑的样子感到莫名的火大，那股怒火燃烧至他的心头让他做出了不华丽的行为。 “对不起！”藤原一在迹部做着思想斗争的时候干脆利落地九十度鞠躬，“迹部君，你想要打我也好骂我也好，我都不会还手的！” 迹部很想对着那颗黑色的脑袋狠狠来上一拳，最好把他的脑袋打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才会做出那件不可理喻的事情。 不不，也不是不可理喻，因为这家伙喜欢我啊！迹部想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但是一下子又把它强行拉下去。 迹部搞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要怎样对待藤原一，打骂的话，以他的教养，是做不出来的，但是另一层原因，却是他想起藤原一那颗晶莹的泪珠时，心里老是不自在。但是这样的话，要给他什么惩罚呢？ 这时的他已经忘了刚见到藤原一时想要狠狠让他哭出来求他原谅的想法了。 “上次那件事情都是我不对，给你留下心理阴影真的很抱歉！”藤原一忐忑地说出这句话，却迟迟没有听到回答，他稍稍抬起头，看见迹部微妙的表情，瞬间把头低下去。 “跟我来。”迹部冷酷地扔下这句话，抬脚就走，听见藤原一急忙跟上来的脚步声，心情不自觉又高高扬起。 搞不明白的话，弄清楚不就好了吗？ 自信的帝王，从来没有畏惧过什么，面对这一团迷雾般的心情，他也能抽丝剥茧，把真相找出来，至于那个真相是多么可怖、令人羞恼，他都会一一接下。 藤原一跟在迹部后面东绕西绕，心情也不在像之前那么沉重。本来就全都是他的错，所以无论迹部要怎么责怪他，都是理所应当的。 推开学生会的大门，里面早已空无一人。迹部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桌，示意藤原一坐到自己的对面。 “想要我原谅你的话，从现在开始，老老实实回答我每一个问题。”迹部手指交叉撑着下巴，眼睛似乎笼罩着一片抹不开看不透的迷雾。 “我明白了，迹部君。”藤原一正襟危坐，一派严肃。 “第一，你读几年级？”事实上，迹部都已经调查清楚了，不过他别扭地想要让这个人亲口告诉他。 藤原一愣了一下，没想到迹部会问这种问题，但看到他一下子皱起的眉头立刻回答：“二年级。” 迹部点点头，似乎对藤原一的服从十分满意。 “第二，平时有什么兴趣爱好？” “剑道，看书。” 很安静，不错。迹部甚为挑剔地想着，不过太安静了也不行。 “第三，喜欢莎士比亚吗？” 虽然搞不懂迹部的想法，藤原一还是一头雾水地回答：“不喜欢，”过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比较喜欢王尔德。” 王尔德吗？迹部摸着下巴沉思，也不是讨厌王尔德，不过也可以再喜欢一点，一点。 “第四，喜欢什么花？” 为什么话题越来越奇怪了？藤原一不解。 他对花朵没有太多了解，基本上可以说都喜欢。 “玫瑰吧，大概。”房间里的茶杯是玫瑰花纹的，点着玫瑰味的熏香，窗外还有一片玫瑰花田，迹部君应该很喜欢玫瑰花，那我这样说应该没问题吧。藤原一心里百转千回，脸上淡定无比。 “行了，你走吧。”迹部像是忽然没有了兴致，摆摆手让藤原一离开。 藤原一顶着一脑袋问号向迹部鞠了个躬，然后安静地退出房门。 迹部君没有找我的茬的话，应该是原谅我了吧。 藤原一乐观地想着，拐过墙角，看到黑子提着黑色的书包，淡漠地站着，偶有一两个路过的人，全都无视了他。 “黑子！”他小跑着过去，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藤原。”黑子看见他，就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走吧，全都解决了。”藤原一说道。 “真是太好了。”黑子牵起藤原一的手，两只同样白皙的手交叠在一起，红润的指尖在掌心扫过，酥麻得像通过一股电流。 藤原一发现黑子的手有些冰凉，便主动握紧他的手。黑子回头看他，他笑了一下，容颜荼蘼，像是一年的花都在他的笑容里开尽了。 “我知道有一家芥麦面特别好吃，带你去试试？”黑子镇定自若地问道，却感觉心脏好像被藤原一捏了一下，喘不过气来。但他不讨厌这种感觉，或者说，只要是藤原一给予的，痛苦也好愉悦也好，他都甘之如饴。 “好，我先给家里打个电话。”藤原一什么都没发现，犹自用那双深渊一般的眼睛凝视着黑子。 我在凝视着深渊？黑子不合时宜地想起尼采，然后无谓地笑了笑，藤原怎么会是深渊呢？他是重要的朋友啊。 奇怪，为什么心脏会痛？ ······ 迹部站在窗边看着两个逐渐走远的人影，放下窗帘，昔日神采飞扬的眼睛暗沉沉地，看不出半点儿情绪。他不想再看到藤原一了，这个念头来得如此猛烈，以至于让他没有遵守送他回去的承诺。 他喜欢玫瑰花？ 迹部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有点儿高兴。 中学二年级的时候，他喜欢过一个女生，她有一头华丽的金发和漂亮的蓝色眼睛，她喜欢莎士比亚，喜欢玫瑰花，她笑起来的时候整个天空都是明亮的。 迹部有时会斜着眼睛偷偷看她一眼，一眼之后马上移开，生怕被别人看出来。他想，要穿上最好看的衣服，来一场盛大的告白。一切的计划都那么完美，唯一的瑕疵就是，她不喜欢他而已。 她喜欢莎士比亚，她喜欢玫瑰花，她不喜欢他。 迹部发现自己也没那么喜欢她。 告白拒绝之后，那些悸动的心情好像沙堆，被风渐渐吹散了。年少的心动就像是在心里描摹出一个虚影，为了寻找一个同类。 她喜欢莎士比亚，喜欢玫瑰花，他不喜欢她。 迹部给自己倒了杯红茶，微苦的茶香让他抽痛的神经好受了点。 他终于从一片迷梦里清醒过来，隐隐知道了藤原一的危险性。凭着那张脸，藤原一就可以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了。如果藤原一只有一张脸的话也没什么好怕的，但是不止这样，藤原一的危险不是这么浅薄的东西。 是什么呢？哦，对了，他喜欢玫瑰花。 迹部想，不能再细究深想下去了，趁着还没被吞噬掉，即使抽身止损才是正道。 他喜欢玫瑰花。 他只是喜欢玫瑰花。 20.第 20 章 “好像每次和你见面，总是让你看见这种难堪时刻。”藤原一和黑子吃完芥麦面之后，踏着夕阳的余晖走上回家的路。 “我倒是很高兴能够帮到你。”黑子看着地上两个被拉得长长的人影，忍不住再走近了一步，看见两个一步之隔的影子贴在一起，笑了起来。 藤原一听了也不禁笑了起来，他发现拥有朋友真的是一件很棒的事。 “说起来我有一个朋友也是海常的，他的人气应该挺高的，你可能认识。” “是吗？他叫什么名字？” “黄濑凉太。” 黑子说完，发现藤原一落后他半步停在原地。 “凉，太？”藤原一脸上的表情古怪了半晌，忽然扬起嘴角笑了起来，在落日的暖橙色的光芒下十分耀眼，“世界真的好小啊！我的友人A和友人B是友人，真是奇妙的缘分。”藤原一一会儿便恢复了冷淡的表情，不过眉眼间还是一层喜意。 “我和凉太是同班同学。不过真的很难想象，黑子竟然和凉太是朋友。”藤原一对比了两人的性格，一个安静沉稳，一个飞扬跳脱，这两个人是怎么凑到一块去的呢？ 黑子提着书包的手不自觉紧了紧，他叫黄濑君“凉太”？他一瞬间想了许多，思维和身体好像分开一样，思维漂浮在外太空，嘴上却说了句：“我也很惊讶，藤原和黄濑君会是朋友。” “黑子和凉太难道是篮球队友？”藤原一思来想去只找到这一个共同点。 “没错。” “说起来我还不知道黑子初中是那个学校呢？” 黑子想了想，发现以前和藤原一的聊天都巧合地避开了学校的名字。 “帝光。”他说。 这个名字一出直接把藤原一震得一抖。他用手捂住脸呻/吟了一句，不会这么巧吧！ “黑子，告诉我，你的队长是不是叫赤司征十郎？” 看见黑子点头之后，藤原一眼神死，我仅有的几个朋友都是产自帝光？不，至少夜斗不是。藤原一，要对生活有信心，你的朋友绝对不止是帝光人。不对！泽村好像也是帝光毕业的！ ······ 文化祭日渐临近，每个班级和社团都卯足了劲，想要一鸣惊人。 藤原一和班级里的同学们商量之后，拟定了发卡的形式，然后在网上定制了一批发卡。剑道部也风风火火地搞起了活动，企图趁着文化祭宣传一波，最好是能找个温柔体贴、不会对藤原一发花痴（重点）的女经理。 忙完了一天，藤原一躺在床上不过一会儿就沉沉睡了过去。 不出意料的，他又来到了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他在这边已经过了三年了，阿枫像竹子一样拔高了好几节，桔梗变得更加成熟，姣好的面容像白雪一样高洁，身体的曲线像春天的富士山般美好。不变的只有藤原一，青涩的模样介乎少年和青年之间，和三年前一模一样，只有头发正常生长，已经垂到腰间了。 “藤原，你回来啦。”桔梗放下手里紫色的言灵念珠，那是她收集了许久才做成的串珠，现在还是半成品。 藤原一揉了揉额角，痛苦地呻/吟了一下。两年多前他就把自己的情况告诉桔梗了，没想到桔梗一脸“我早就知道了”的表情。 “不要小看我，藤原。”尚且稚嫩的巫女孤傲地瞥了藤原一一眼，她能够感觉到藤原一周围的磁场很不一般，但他又是人类，这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很多气运强大的人的磁场都或多或少有些奇怪。听了他说的话，桔梗这才确定了缘由。 “每一次来回都好头痛啊。”藤原说道，他在梦里待的时间没有定数，但只要他梦醒，梦境里的身体就会昏睡过去，直到他再次入梦，也就一夜的时间。值得一提的是，只有夜晚的时候，他才能到达战国时代。 曾经有一次他还在和枫言笑晏晏，下一秒忽然倒地不省，把小姑娘吓得够呛，泪眼汪汪地跑去找桔梗。 藤原一摸了摸饥饿的肚子，端起矮桌上浑浊的茶水一饮而尽。看日头也要到饭点了，藤原一拿起铺在桌上的纸笔，开始练习新学的符咒。 小屋里的两个人非常默契地各做各的事，看起来非常和谐。 “藤原，明天和我去一趟集市。”桔梗说道。 藤原一点了点头，又专心致志地笔走龙蛇。 “那只犬妖还是一直跟着你吗？”他头也不抬，伸手换下写满符咒的黄纸。 桔梗葱白的手指一顿，快速扫了一眼藤原一。 “嗯。”她想起那个白发的半妖少年，穿着烈火一般的红衣，露出锐利的犬牙好像要恐吓什么人一样。 一年前一个部落族长将“可以实现任何愿望”的四魂之玉托付给桔梗净化，从那以后便有许多贪婪狡诈的妖怪企图抢夺四魂之玉，当然，他们还没和桔梗打上照面，就被藤原一杀死了。 方圆五百里的妖怪都知道，跟在红衣巫女身边的剑士是个大杀胚，双手屠戮了多少妖怪同胞，那是数也数不过来，在妖怪中还流传着一个别名——巫女的走狗。 藤原一：走狗······ 那只犬妖也是听说了四魂之玉的名声，打算来杀人越货的，结果被桔梗和藤原一虐了再虐，要不是他身上没有血腥味，早就被破魔之箭射穿了。 “那只犬妖倒是不坏，只不过野性难驯。”藤原一没有注意到桔梗的异样。 “犬妖犬妖地叫是什么意思啊！都说了我叫犬夜叉！”屋顶忽然爆出一声怒喝，接着一个红色的身影从木窗那里一闪而过，眨眼间犬夜叉已经蹿到藤原一面前，双手压在桌子上，恶狠狠地瞪着他。 藤原一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睛，忽然伸手捏了捏犬夜叉头上雪白柔软的耳朵，然后又轻轻拍了拍他的头顶。 “好乖好乖。” “可恶！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了？”犬夜叉猛地把藤原一的手打开，揪着他的衣领呲着犬牙，从喉咙里发出兽类的嘶吼。 “犬夜叉。”桔梗叫了一声他的名字，眼神冷清清的。 犬夜叉不情不愿地放下藤原一，发现藤原一并没有因为他的威胁而害怕，顿时不爽地撇过头不去看他。 忽然他感觉到裤腿被人轻轻地扯了一下，犬夜叉烦躁着没有理会，那只手坚持不懈地拽着，搞得他只能别扭地转过头，结果就看到藤原一跪坐在他面前，脸上满是愧意：“对不起，犬夜叉，是我无状了。”藤原一伏下身，黑色的衣服勾勒出他瘦削的脊背，用白绫缚起来的长发随着他的动作散在腰际。 这个动作完全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犬夜叉面前了，犬夜叉却没注意到，反而被藤原一恭谨的态度弄得面红耳赤、进退两难。 他是个半妖，是妖怪和人类的孩子，没有哪一个种族会容忍他的存在，他的童年是充满恶意的轻慢、漠视和欺侮，除了记忆中已经模糊了脸庞的母亲，还没有人跟他说过“对不起”。 可恶！人类真是太狡猾了！ “你知道就好！”最后他只能凶巴巴地说出这句话。 ······ “桔梗姐姐！”阿枫掀开帘幔走进屋里时，桔梗和藤原一相对而坐，犬夜叉臭着一张脸蹲在旁边，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画符。 “犬夜叉怎么也来了？”阿枫把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在桌上，藤原一把桌子收拾干净，帮她把碗碟拿出来。 “小鬼，我不能来吗？”犬夜叉凶巴巴地问道。 阿枫小大人一样睨了他一眼，“哼，要不是桔梗姐姐和藤原哥哥不介意，我早就把你轰出去了！” 犬夜叉瞬间就炸毛了，看起来不像一只狗狗反而像一只踩到尾巴的野猫。 “好了阿枫，安静吃饭。”桔梗说道，吵吵闹闹的两人瞬间就安静了，一声不吭地围着桌子坐了下来，面前是藤原一给他们盛好的白饭。 “我开动了！”他们双手合十说道，犬夜叉手忙脚乱地也跟着做起这个动作，自从几天前他帮桔梗打跑一只妖怪后，就受到了留饭的待遇。 饭不是好米，菜也只是普通的山菜和小鱼，可犬夜叉总感觉好像就是比山珍海味还要美味，比他风餐露宿，一个人烤着肉的生活要好多了。 他扒拉着碗里的白米，因为吃得太快还把米粒溅到桌上，突然一尾烤得焦香的鱼被放到他碗里，他抬头望去，藤原一捏着筷子，那张冷若冰霜的脸上弯起一个细小的弧度，像终年结冰的海洋忽然开裂，露出底下湛蓝清澈的海水。 “这是赔礼。” 犬夜叉的脸越涨越红，在三人的目光中，默默地将脸埋进碗里。 “哦——”从碗底发出一声蚊子般的细语。 21.第 21 章 和桔梗巡视了一圈神社后，已近黄昏。 犬夜叉双手并用在树枝上跳跃着，隐蔽地跟在他们旁边。在犬夜叉眼里，桔梗和藤原一是奇怪的人类，他们既不会赶他走，也不会害怕他，他在他们眼里好像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人？在犬夜叉反应过来前，他已经暗搓搓地跟着他们好几天了。 哼，我只是找不到事可以做而已！犬夜叉撇了撇嘴。 他从茂密的枝叶中探出头，耳朵刚冒出来就看到藤原一朝他招招手，吓得他又急忙躲回去，过了一会儿，才又胆战心惊地看了一眼，那个讨厌的家伙依旧朝他招着手，示意他过去。 犬夜叉别扭地跳下树，三下两下地来到他们面前。 “干嘛？”语气不耐。 藤原一和桔梗对视一眼，不由得齐齐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个傻孩子，不会以为我们没发现他吧？ “前面要过湖了，一起乘舟吧。”桔梗背着长长的弓箭，蹙着眉看着站没站姿的犬夜叉。 “那种小湖，我一下子就可以跳过去了！”犬夜叉瘪着嘴。 话还没说完，桔梗已经先走一步了。 “好了，别废话了。”藤原一拖着犬夜叉红色的后领，心想小破孩太难搞了，比阿希还难搞。 湖面平坦，倒映着两岸的枫树，藤原一撑着竹竿，前边是端坐着的桔梗，后边是一脸不高兴的犬夜叉。恬静的倒影被藤原一一竿子打碎了，水纹袅袅地荡开，这一叶扁舟像孤零零的游鱼飘荡在天地间，载着三个殊途同归的行人。 一下竹筏，犬夜叉脚尖一点，连续几个跳跃，消失在森林深处。 第二天一早，藤原一走出小屋时，发现门外放着一只血淋淋的小鹿，周围是一圈杂乱的脚印，可以看出脚印的主人那时有多犹豫，才会来来回回地走着。 桔梗撩起帘幔，就看见日光下藤原一举着一头鹿对她笑着：“桔梗，我们有肉吃了。” “是犬夜叉送过来的？我闻到他的味道了。”桔梗问道。 藤原一点头，将小鹿提到后厨。 “准备一下，我们要去集市了。”桔梗说道。 “好。”藤原一在屋前的大水缸里舀一瓢清水洗净双手。 ······ 集市上人挤人，摆在道路两旁的小贩吆喝着，贩卖各种商品。这个集市距离枫之村最近，附近的几个村落都会在这里赶集。 桔梗的头上戴着斗笠，后面藤原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边，将周围的行人隔绝开。 “桔梗，这层白布太挡视线了。”藤原一凑近说道，他撩起缝制在斗笠上的长长的纱幔，眉头紧锁，“不能解下来吗？” 桔梗将藤原一的纱幔放下，语气不自觉严厉几分：“不行。” “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子啊？太碍事了。”藤原一的轮廓在纱幔下隐隐约约，委屈地道出自己的不满。 桔梗转身，没有理会藤原一的小情绪。 “你要是解下来，才会更碍事。” 这座城池的城主喜爱美色，男女不忌，要是藤原不小心被他看中，那才是要命的事！虽然现在出城去秋猎了，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桔梗深知藤原一相貌的出色，同时也知道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太过于出色的相貌可以是武器，也可以是毒/药，藤原一不弱，但即使是小小的概率，桔梗也不愿意让他受到伤害，哪怕是稍微的觊觎，她也不准！ “走吧。”桔梗微凉的手牵起藤原一握剑的右手，往前开辟出一条道路。 ······ “老板，请将这套衣服包起来。”桔梗指着一套布料细腻但款式老土的衣服说道。 “这是买给我的？”藤原一问道，他没想到桔梗让他陪着赶集竟然是为了给他买衣服。 “是。”桔梗点头，眼光扫到挂在墙上的一套红色的男式浴衣。 藤原一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冷不丁说了句：“很适合犬夜叉。” 桔梗心头一跳，用眼尾瞄了藤原一一眼。 “藤原，你最近老是提起犬夜叉。”她的手指不自觉地握紧，言语中似乎蕴含着不满。 藤原一不明所以地眨眨眼。 “因为我感觉桔梗很喜欢他呀。”他忽然说道，话里的小得意惹得店老板频频看向他，企图从那碍眼的纱幔底下看出他的庐山真面目。 桔梗忽然间放下心来，从那种莫名其妙的醋意中缓过劲后，才说道：“只不过是感觉他是个好人罢了。”眼睛也不再带着钩子似的看着他。 事实上，桔梗对没有太多心眼的人是抱着一定好感的，藤原一是，犬夜叉也是，只不过藤原一已经成功驻扎进她的领域，而犬夜叉还在之外徘徊。 藤原一是桔梗认定的伙伴，是可以交托性命的挚友，她对犬夜叉有着好感不假，但这两天藤原一对他的关注却又让她不自觉地迁怒犬夜叉。她知道这是自己的独占欲在作祟。 她想，可不能这样小家子气，藤原应该有自己的人际交往。 “桔梗要是不高兴的话，我以后就不提了。”略带焦急的话语从斗笠下传来。 桔梗眉心一跳，缓缓看向藤原一，勾起一个堪称绚烂的笑容。 “没什么，不要在意，我并没有不高兴。”桔梗感到一种胜利的快感在心头蔓延。 “老板，顺便把那套红色的浴衣包起来。”就当做是补偿好了，桔梗想。 藤原一看了看那套做工精细的浴衣，又看了看手中质地虽好但款式糟糕的黑色衣服，忽然一股巨大的悲伤席卷心头。 输了，我竟然输给了犬夜叉！ 回到枫之村后，藤原一不想去看犬夜叉收到礼物时意外惊喜的表情，整个人怏怏地走向自己的房间，脚下忽然一绊，直挺挺地朝捧着浴衣的犬夜叉倒去。 他瞪大双眼，犬夜叉张大嘴巴的蠢样子映在他的瞳孔里。 不是吧，这一次这么快！ 这个念头一起，他猛地睁开眼睛，梦醒了。 倒吊在窗外的小妖怪依旧孜孜不倦地敲着他的窗户，他爬下床，像走在云端一样，脚步虚浮地走进洗手间。 秋天的脚步渐近，藤原一打了个哈欠，将耳机戴好，埋首在课桌上补眠。 可恶的犬夜叉！ 他咬牙切齿地咀嚼着犬夜叉的名字，逐渐陷入梦乡。 今天的二年一班，依旧十分安静。 ······ “鬼屋！想要去鬼屋的请跟我来！”脸上用红颜料画出血盆大嘴的一年生挥舞着手中的团扇，在校门口努力招揽着客人。 “女仆咖啡厅！可爱的女仆和蛋包饭！请务必来二年三班！”身穿小西装的前辈大喊着，汗水从他喷满发胶的头上流下。 九月，是个热闹的季节，海常的文化祭把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火/药点燃，引起了大爆炸。文化祭是海常最大的活动之一，无论是校方还是学生会都十分重视，很多学生和家长都会借这次机会考察一下海常。 然而不管是多么热烈的气氛都无法侵扰到校门口左侧的那个人，以藤原一为中心的三米范围内，鸦雀无声，只有他从嘴里发出的低沉的邀请声。 他只穿着海常的白衬衫和校服裤，浑身是清清爽爽的气息，甚至还用一个金黄色的王冠发卡将过长的额发别起来，将那张稍显清冷的脸暴露在人前。要是平时绝对没人敢靠近，但是他现在一脸恭谦，眉眼间似乎冰雪消融，他伏下身子，一点不显得谄媚，反而将微敛的眼和微张的唇送到你跟前，仿佛有一朵玫瑰从他嘴里吐出，伴着寒香，钻进人的四肢七窍。 “请过来这边，我的——主人。”他这样说道，于是所有人都晕晕乎乎地跟着他走了。 他没有邀请赤司和黑子他们，就是不想让他们看见自己这么羞耻的一面。 “可恶！一班那些兔崽子竟然这么无耻！”三班的前锋怒吼，他这边门可罗雀，而另一边却火热得不得了。 一年级的也抹了一把汗，喘着粗气说道：“这也没办法，毕竟是藤原前辈啊！啊！我也想去看一下藤原前辈！” “为什么藤原君比我更像执事啊？！”身穿执事服的男生以头抢地。 青木丽奈站在不远处的树荫下，笑得贼兮兮地。藤原大作战，成功！接下来就靠我们来留住客人了！ 她哒哒地跑回班里的摊位，所有人都热火朝天地炒面、烤蔬菜、做水果冷饮，其中，黄濑那一块是最拥挤的，女生全都围着他转。 “不得了不得了，眼镜君，这种招数太损了，只有你才想得出来，你就说吧，有了藤原和黄濑，谁还可以比得过我们！”说到最后已经嚣张得笑出声。 泽村推了下眼镜，矜持地弯起嘴角，隐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精芒一闪而过：“多谢夸奖。” “黄濑君，你的发卡好可爱啊！”有女生红着脸说道。 “这个是神明的信物哦！今天我们还设置了抽奖环节，幸运的话可以获得大礼品哦~”总算黄濑记得小藤原心心念念的“神明计划”，瞬间换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比挂在天上的太阳还要耀眼，“要不要来试一下，可以获得夜斗神的庇佑哦~今天我们都是夜斗神的信徒。”还wink了一下。 宫园彩子将烤架上的蔬菜翻了个面，干笑着不说话，不打算去管黄濑。 22.第 22 章 海常外的斜坡道，是藤原一回家经常要走的一条路，现在这条路上人来人往，都往同一方向走去。 “真少见啊，真田竟然会答应文太一起去海常的文化祭。”幸村精市鸢紫色的头发微翘着，笑着调侃起一向严肃认真的真田弦一郎。 真田将帽檐压得更低，没有理会幸村。 以他的性格确实很难喜欢这种闹腾的活动，但是海常有一位他的老对手。许久没见，他想着或许可以顺道去看看他。 “烤肉，刨冰，水果糖，蛋糕，”丸井文太掰着手指头一个一个数着，“还有女仆大人！” 真田强忍着去堵住他的嘴的想法，加快脚步，“走吧，活动已经开始了。” “嗨！”丸井兴致冲冲地应道，衬得其他人的回答有气无力的。 ······ “小藤原，”藤原一抹了一把汗，感觉肩膀忽然一重，黄濑已经亲亲热热地和他脸贴着脸，“人好多啊！好累啊！” “凉太，”藤原一动了下肩膀，“起来，好重，而且好热。” 即使已经九月，下午的太阳还是晒得人汗淋淋的。 “不~要~”黄濑甜腻腻的一句话瞬间让藤原一苦恼地塌下肩，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好几个小时了，又渴又累，实在没力气去哄黄濑了。 他望了一眼不断往这边来的人群，不禁想要叹一口气。 忽然有瓶冷饮出现在他跟前，瓶口正抵着他的嘴唇。 “我是来给小藤原送水的，真是的，小藤原就不想和我多说几句话吗？”黄濑举着瓶子，“好了，快喝吧，我就偷一下懒，等一下还要回摊子呢！” 藤原一对黄濑扯了下嘴角，就着黄濑的手喝水，他的双手捏满了传单，空不出手去拿水瓶。 “小藤原喝慢点。”黄濑的眼光顺着从藤原一嘴角流下的水迹往下，直到流进那件湿透的隐隐透明的白衬衫里头。他的喉结上下滚动，咽了下口水。 “得救了。”藤原一松了口气，感觉自己还能再战几个小时。 “是，是吗。”黄濑语气飘飘，若无其事地对着瓶口喝了口水。 “凉太快回去吧，要不然班长要生气了。”藤原一将一张传单拿给一个女生。 “欢迎回来，我的主人。”瞬间又俘虏一个人。 黄濑止不住地冒酸泡，心里不住地怨念，不知道是谁教给小藤原这些招数的！ 心怀不轨！罪大恶极！ 深藏功与名的夜斗神竖起大拇指。 ······ 黄濑走后，藤原一将衣服捋直了，按照夜斗给他的教导，嘴角上扬三分，完成；眼神迷离，就是睡不醒的样子；最后微微躬身，将声音压在喉底：“欢迎回来，我的主人。” “藤原？”疑惑的不敢确定的低沉男声，比他压低的声音还要沉上几分。 藤原一猛地一僵，忽然感觉自己的脊柱变成了石头，压得他没办法站直。 “真田君？”藤原一僵硬地抬起头，混杂着讶异和羞耻的脸就这样被立海大一行人尽收眼底。 怎么偏偏是真田君呢？！ 要是地上有缝的话，藤原一真的很想钻进去，这样就不用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了。 他和真田，从小就在道场一起修炼，每次比赛最后的决胜方一定是他们两个，虽然初中之后真田专注于网球，很少参加剑道比赛，但是只要是藤原一的决赛，他就一定会去看。这么多年的默契，他们都将对方当成自己在剑道上的宿敌，然而现在，藤原一只想抄起竹刀狠狠劈上真田的脑袋，最好能让他忘记一分钟之前发生的事情。 他宁愿是黑子，是赤司，甚至迹部也好，唯独不想让真田看见他现在这幅样子。 两人相对无言，立海大其他人能够感觉到本来艳阳高照的天气忽然变冷，似乎来自西伯利亚的冷流提前到达了。 藤原一脸上火辣辣的，他知道现在自己的脸一定红得不成样子，他想要说些什么话来缓解一下肃杀的气氛，但他要是说得出来的话也就不是藤原一了。 他倔强地与真田弦一郎对视，嘴唇紧紧抿着，不肯低头。对面的真田看了他好一会儿，好似怜悯一般，后退一步将头转开了。 小小的一步，伤害却那么大！ 藤原一感觉自己在宿敌心中的形象一定破碎成渣渣了。 幸村精市的眼神在他俩之间飘来飘去，默默扬起一个趣味十足的笑容。 真田抬手压了压帽檐，“真是太松懈了！”说完，绕过了面无表情（红着脸）的藤原一，走进了海常。 其他人跟了上去，临走之前还用直勾勾的目光盯着藤原一。 “副部长认识他吗？他真好看！”丸井文太躲在后方鬼鬼祟祟地说道。 仁王雅治赞同地点点头，柳莲二提笔在笔记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真田，你耳朵红了。”走了一段路，幸村忽然说道。 真田想伸手去摸，伸到半途，改成握拳捂住嘴咳了一下，惹得幸村笑得更加欢快。 校门口的藤原一，眼含热泪，生无可恋。 好歹撑到中途休息，藤原一回到班级汇报工作情况。 “藤原君帮到大忙了！”班长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拍完后左手握住右手，嘴里念叨着“不洗手了”之类的不得了的话。 “没错，各位同学，我们的‘藤原黄濑大作战’成功了！从白天的情况来看，我们班的美食摊是最火爆的！藤原君提出的‘夜斗神’计划也顺利进行，吸引到不少顾客。”泽村做了总结，同学们的士气顿时更高了。 藤原一听到夜斗神计划奏效，被宿敌嫌弃的伤害也减轻了一点。至少，帮到夜斗了不是吗？强颜欢笑.jpg “大家好好去玩一玩！剩下的统计杂务就交给我吧！”泽村将厚厚一沓纸放在桌上，俨然是要在教室里完成各项报表。 “没问题吧？还是每个人都分一点工吧，这样比较快。”佐仓凛挠了挠脸，这个时候他倒是没嚷嚷着要去找女孩子了。他们采取的是轮班制，下午轮过班的晚上就换另一班，保证班级的每个人都有工作且能尽情享受文化祭。 “呵，佐仓君也太小看我了吧，再说了，之所以不分工合作，是因为你们都是笨蛋啊，当然藤原君除外。把需要智商的工作交给你们反而更没效率，笨蛋就好好听从指示快快乐乐地生活就好了。现在你们就好好去玩，晚上的夜市还需要你们这些肌肉笨蛋！” 泽村像撒豆子一样说出一长串的话，也不管一班的同学怎样的目瞪口呆，相处了一年之久，他们的副班长终于显露出恶魔的本性。 “那么，辛苦你了，泽村君。”藤原一首先点了点头，推开班级大门，他现在满脑子都是真田，只想赶快找到他好好解释一下。 朋友不容易交，宿敌更不好找！真田君，一定不要对我失去信心！ 黄濑还没来得及和他说上一句话，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跑远了，其他人见状也三三两两地散开了。 走廊上都是学生，乱糟糟的一片，藤原一跑过的时候，眼观八方耳听六路，企图找到真田弦一郎。 二班，执事屋，没有！ 三班，女仆咖啡厅，没有！ 四班，占卜大会，没有！ 五班，六班······ 藤原一手机里有真田的号码，可是一直打不通，只能每跑过一个班，就往里面扫了一眼，发现没有的话立即离开，结果气喘吁吁地找了一个多钟头，还是没有找到，别说找到了，连看到戴帽子的都没有。 他双手撑着膝盖，不断喘着粗气，汗水顺着他光洁的额头流下，砸在干燥的石板路上。抬手擦了一把汗，藤原一目视前方，眼神坚定。教学区没有的话，那就把范围扩大到整个学校！ “咦？是藤原君吗？” 忽然有人在他身后发出疑问，语气温和，还带着丁点儿笑意。 藤原一回头。 鸢紫色的瞳孔里清晰地映出他狼狈的身影，那人的嘴角略带趣味地掀起，浑身气息温和，让人忍不住亲近。 藤原一直接怔在那里了。 光、光源氏！ “啊啦，我可不是光源氏。”辛村精市语带调侃。 说出来了？ 藤原一捂住嘴，连忙鞠了个大躬：“对不起！” “没关系。”幸村精市走近，“藤原君是在找什么东西吗？我看见你一直跑来跑去的。” “是，我在找人。”藤原一说着，随后窘迫地问出自己的疑惑，“请问，你认识我吗？” 藤原一实在想不起自己认识这么一个好看的男生，真是太失礼了！他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校门口时没有看到我吗？幸村精市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有些苦恼地叹了口气。听到幸村精市叹气，藤原一的头压得更低了。 “藤原君不认识我，但我认识藤原君，”幸村眨了下眼，随后说道，“藤原君在找什么？或许我可以帮忙。” “不用。”说完又感觉太生硬了，藤原一咳了一下，“我自己就可以了，不必麻烦您了。” 幸村没有坚持，笑着点了点头，说道：“既然这样的话，那我就先走了。祝你好运，藤原君。”说完，转身往人群走去，似乎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对了，我叫幸村精市。” 幸村精市？幸村精市！ 藤原一的身体在他的大脑反应过来前，已经猛地拉住幸村的手，止住他的脚步。 幸村不解地回头，看见藤原一的眉心皱着，嘴唇开开合合。 “我需要你！” 树叶沙沙作响，疏影摇曳，藤原一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露出一截洁白的腰。 一行清泪从藤原一的左眼流下，像起雾的玻璃窗上滑下雨水，把他身上的冷清也洗刷去了一样，整个人只剩下干净明了的通透。 “我需要你的帮助！幸村君！”红着眼睛，流着泪水，可怜兮兮却又无礼强硬的请求。 幸村精市觉得心脏好像被蝎子蛰了一下，有点儿麻，有点儿痒，黑色的毒素悄无声息地流进他的血管。他的脚下是一座断崖，碎石滚入暗不见天日的深渊，危险，却让人挪不开脚步。 23.第 23 章 幸村精市瞄了一眼走在他旁边故作镇定的藤原一，不禁扭过头憋着笑意。 藤原一顿了一下，辩解道：“我真的是被沙子迷了眼睛，幸村君。”说得太快不小心还岔了气。 “哈哈哈，”幸村直接就笑了出声，肩膀一抽一抽的，“我相信我相信！”然而完全没有说服力。 藤原一不想理他，迈着大步往前走去。 幸村追了上去，说道：“我不笑了，对不起，藤原君。”他调整了一下表情，尽管眼里还是带着星星点点的笑意，“藤原君，我记得真田好像被文太拉去鬼屋了，可能太吵了才没接电话。” 藤原一不好意思闹别扭，本来就是他自己求别人帮忙，可千万不能给人脸色。 “真的谢谢你了，幸村君。”他很感激幸村，要不然他还像一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跑。 拜他那位宿敌所赐，在小学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说幸村精市的大名了。 说起来很不好意思，年少的藤原一一直以为严肃的真田和他一样，没有朋友，一度默默地将对方引为惺惺相惜的知己兼对手，那个时候他有着一股迷之自信——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对方肯定也是这样认为的。 直到他俩的关系从比赛的简单问好到下场时可以坐在一起讨论到底应该用格挡还是用突刺，藤原一才知道，真田在网球上还有一位宿敌和一位好友。 年少的藤原一受到多大的打击可想而知，差点忍不住哭了出来。一种“我把你当宿敌你竟然把别人当宿敌！”的愤恨和“除了我你竟然还有朋友！”的悲凉忽然蔓延心头，手冢国光和幸村精市两个名字从此给他留下了相当大的心理阴影。 ······ 一路走来，藤原一和幸村精市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他们单个拎出去，都足以让人脸红心跳，两个人站在一起，简直让人窒息。 这种被人暗暗打量的压力要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早就紧张得同手同脚了，藤原一和幸村却和没事人一样，旁若无人地走着自己的路。 排队买好票，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带领下，进入了鬼屋。 一年级的鬼屋做得很不错，凉丝丝的空气，昏暗的光线，还有各种断肢残骸，脏器肉块，逼真得有点儿恶心，当然，也少不了形状诡异的丧尸，惨白的吸血鬼和形容枯槁的僵尸。 藤原一无所畏惧，叫一个看得见妖怪的人害怕这些东西还真的有些难，他把注意力放在幸村精市身上，生怕这位明亮的光源氏受不了逃跑了，结果看到幸村一路保持着笑容走了下来，藤原一反而感觉后背凉飕飕的。 “藤原君为什么要找真田呢？可以告诉我吗？”目不斜视地避过一个肠子流了一地的怪物后，幸村似乎觉得只是这样在鬼屋里瞎走没什么意思，主动和藤原一搭起了话。 “在校门口，可能真田君误会了什么，我想要找他说清楚。”藤原一组织了下语言，说道，“我并不是那么轻浮的人。” 幸村想起他们刚到达海常时，忽然被藤原一拦住，绅士一样邀请他们，不禁又笑了起来。 “那个的话藤原君大可放心，真田一定理解的。”幸村笃定地说道。 听到这藤原一终于松了口气，但稳妥起见，他还是想要当面说清楚。 他有点儿想念真田弦一郎。 初中之后他们俩一个参加剑道部，一个参加网球部，见面次数本就不多，这下子就更少的可怜。高中之后更不用说，藤原一很少参加比赛了，导致他们见面的机会也被剥夺了不少，上次练习赛本想和真田切磋一下，结果网球部去了东京打练习赛，再加上中途出了远山千代这个岔子，阴差阳错的，两个人一次次擦肩而过。 藤原一和幸村没有再说话，一时间安静得只有远处响起的凄厉的尖叫和鬼屋工作人员的痛呼，大概是被砸到头了。 一个巨大的黑色棺木挡在他们前进的道路上，要想继续走下去，势必要跨过去才行。他们等了一会儿也不见里面有什么怪物跳出来恐吓他们。 藤原一和幸村对视一眼，一人走向棺顶，一人走向棺尾，略一用力，将棺盖整个掀了起来。 空无一物。 两人面面相觑，倒是没想到竟然没有“鬼”从里面钻出来。 “可能是工作人员还没来得及过来。”幸村说道，“我们走吧。” “嗯。”藤原一走了没两步，却听见幸村无奈地叫住他。 “藤原君，我的衣服被勾住了。”言语间颇有几分哭笑不得，这个大棺木□□在外的木刺牢牢地把他素色的毛衣背心不知用什么方式给缠住了，光线太暗了，看不见具体情况，他只能用着巧劲儿扯着那一小块布料，然而并没有什么用。 “我看看。”藤原一俯下身，眯着眼睛凑近幸村的腰间。 他试着找到作怪的木刺，却徒劳无功，好一会儿才直起身说道：“还是找一下工作人员帮忙吧。” 幸村四处看了看。 “好像没人。” 藤原一指了指他身后一位穿着白色衣服脸色青灰的男生：“这个，不是吗？” 话说，他好像从一个拐弯开始就跟了他们一路，他还以为他是落单了，害怕才跟着他们的。 “藤原君你在开玩笑吗？没有人啊。” 藤原一觉得他伸直的那根手指凉飕飕地，好像被冻成冰棍了。幸村见他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问道：“身体不舒服吗？” 藤原一收回手，摇摇头：“不。” 糟糕，看来这只鬼对幸村君的执念很深，所以才会一直跟着我们。太差劲了！怎么可以犯这种错误呢！切忌混淆阴阳，桔梗不是一再强调了吗？！普通人要是被鬼气侵袭的话，可是要命的事！桔梗怎么说来着？镇定，藤原一，想起来啊！ 这边藤原一急得满头大汗，幸村却一脸不解地看着忽然急躁起来的藤原一。 对了！ 藤原一猛地抓住幸村的手臂，说道：“幸村君，我有点儿累了，我们休息一下吧！” “可以是可以，但是在这里？”幸村迟疑地问道。 藤原一着急地看着那只鬼慢慢地将惨白的手伸向幸村，也不管幸村怎样错愕了，直接把他一推，推向了敞开的棺木里，随后自己也手脚利索地爬了进去，把棺盖合上。 桔梗说过，我身上的气不一般，可以掩盖掉常人的气，虽然有一定的范围限制，但是在棺材里应该还是有作用的，现在就期许那只鬼找不到人会安静离开了，早知道就应该多画一些符咒带在身上以防万一的。千金难买早知道，藤原一只能默默咽下这颗苦果。 “藤原君，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幸村的声音把他的注意力拉回他身上，藤原一讷讷的，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躺着休息确实比站着休息好很多。”幸村忽然说道，欣赏了好一番藤原一脸上愣愣的表情，才愉悦地说道：“我的衣服好像也被你那一推给解救出来了。” “谢谢。”藤原一眼神躲闪，用脚趾想也知道，幸村这是在给他解围。 过了不知道多久，藤原一小心翼翼地挪动一下麻了的双腿。 他现在的姿势确实很费体力，整个人覆在幸村上边，为了不压到幸村，他的手臂努力地往上撑起，脸也朝一边偏去，尽量留给幸村足够多的空间。可这个棺木说大也就那样，两个高中生躺在里面怎么可能还有多大的移动空间。 藤原一能感觉到那只男鬼还在周围逡巡，只能咬着牙苦苦支撑。 耳边是清浅温热的呼吸，幸村望着藤原一，望得出神。 藤原一长得宛若庭前的芝兰玉树，像一块冰似的透明，现在一幅隐忍的模样，格外让人有欺凌的兴致。 从没有合严实的缝里，漏进几缕光芒，像金片一样贴在他冒着细汗的额上，黑色的碎发搭在侧脸，细白的牙齿咬着，幸村几乎可以想象这个人的呜咽有多动听。 “换个位置吧，藤原。”幸村忽然开口道。 藤原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圈被他圈在身下的幸村，发现外表柔弱的幸村竟然有着十分结实有力的身躯后，点了点头。 “辛苦你了。”他侧过身，给幸村腾出翻身的空间，结果还没反应过来，转眼间，他就被一股巨力推到了底下，同时幸村的手掌也撑在了他的头两边。 “我觉得那样挪太慢腾腾了，你不介意吧？”幸村温柔地问道。 “不，不介意。” 谁来告诉我为什么光源氏的臂力那么强啊！ 幸村看着藤原一被吓了个实实在在的模样，不禁愉悦地笑出来。 这样看，果然更好看了。 幸村肆无忌惮地描摹着藤原一的脸庞。 幸村很早就知道藤原一这个人了，比在校门口那次见面早，在很久之前，小藤原一脸色肃穆地踏进剑道场时，去找真田玩的幸村就见过他了。 不苟言笑的、精致的脸庞，藤原一有着一幅能引发艺术家灵感的好相貌，他身上似乎带着某种神秘的气质，吸引着人去深究。 幸村虽然惊讶于他的容貌，却并不打算像其他人一样企图去接近他，只是想带着平常心，不主动去深交，也不刻意去规避，几年下来成功地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实在是没有交集的领域。结果到头来—— 看到他焦急的模样就忍不住跳出来了。 幸村忽然自嘲地叹了口气，我不还是成为了那些愚蠢的人类之一。 “可以不要一直盯着我看吗，幸村君？”藤原一冷不丁地说道，他别扭地转过头，把自己红得滴血的耳朵尖暴露出来，不去看幸村灼灼的目光。 “是是，我的错，对不起。”幸村点点头，却连藤原一也能听出里面的恶趣味。 24.第 24 章 小田切是鬼屋的吸血鬼扮演者，中途忽然肚子疼跑去了厕所，回来的时候，一直紧闭的棺材盖忽然被掀开，把他吓得七魂丢了六魄。 这还不是最惊悚的，最可怕的是，之后从那里面爬出了两个格外好看的男生，大汗淋漓，喘着粗气，两双大长腿交叠在一起，黑发男生被紫发男生拉起来的时候，还腿软地跌倒在他怀里。 你们干了什么？！你们在里面干什么？！ 小田切几乎要崩溃了。 ······ 藤原一发现那一只男鬼走远之后就从棺材里面爬了出来，看了时间却发现离剑道部表演的时间快到了，没办法，他只能委托幸村帮他向真田解释，接着就一个人跑向了剑道场。 这次表演部长他们可重视了，而且自己还被委派了重要的位置，要是迟到了非得被古川前辈扒掉一层皮。 “对不起！我来晚了！”藤原一气喘吁吁地拉开剑道部的大门时，所有部员都已经穿上了战国时代的武士服了，头上还戴了一顶假发，是高高扎起的马尾。 “终于来了！”古川立刻迎了上来，将他推进了更衣室，“只差你了！” “前辈是以为自己很厉害就可以迟到吗？”大岛良挑着眉毛凉飕飕地说道，他身材高大，长得又不差，是个活生生的衣架子，武士服穿在他身上很是合身。 “哈哈哈真是大岛风格的发言！”濑尾跪坐在一旁，显然已经战意燃烧，他感觉自己就是古代英勇的武士，即将赶赴战场。 “你们几个，关键时刻可千万别给我掉链子啊！”古川很少这样焦躁，连笑容都消失无影踪了。 “不要担心！我们的部员还是很靠谱的！哈哈哈！”青木大笑着猛拍古川的后背。 就是有你这样的部长我才不放心！你以为都是谁的错！ 学校礼堂在文化祭当天会征收一些节目，在不同学校的学生和家长面前表演。对学校来说，这是展现海常校风的大好机会，对于班级和社团来说，则是荣誉和新生入部的重大问题了。 海常虽然是剑道强校，但这两年入部的新生实在是少，藤原一那届只有七个，今年更惨，只有六个，要是再不好好想想办法，那真的是会面临青黄不接的尴尬局面。 “古川前辈，我换好了。”藤原一清冷的声音总算让古川冷静下来一点，他揉了揉太阳穴，一转身就看见藤原一打开更衣室，从里面款款而出。 本来吵闹的道场安静下来了，那个少年腰间挂着一把长刀，雪白的手指搭在其上，黑色的长发在中段用蓝色的缎带束着，青色的狩衣显得他清雅俊逸，恍如平安京里的世家公子。 “切。”打破这一方宁静的还是破坏气氛小能手大岛良，“也就那样吧，一般般。” “阿良你敢不敢看着藤原前辈说出这句话！”佐藤健吐槽。 古川终于笑了起来，“有了藤原，我们绝对是主角！” “对了！”青木佑好像想起什么，小跑着到门外，回来的时候后面竟然跟着个女生。 藤原一定睛一看，不由得叫道：“宫园同学？” 宫园像只被吓到的小兔子一样怯怯地点点头，事实上她确实被吓到了，被这一屋子浓厚的男性荷尔蒙，特别是中间还站着一个她喜欢的藤原一。 “我拜托这位小学妹来帮忙！”青木解释道，“有个妹妹就是好！” 宫园从背包里拿出一个盒子，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去。 ······ “宫园妹妹好厉害！”古川拿着小镜子观赏了一下宫园彩子给自己化的妆，宫园在他脸上涂抹上一些他不认识的东西，顿时整张脸更加英挺立体起来。 其他人也嘻嘻哈哈地互相打量着，男生虽然很嫌弃女生的化妆时间，但是对化妆品还是充满了趣味的。 宫园对这些声响恍若未闻，天知道她用了多大的毅力才克制住自己的手不颤抖。藤原一顺从地闭着眼让她在脸上动作，长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红色的眼影从他的眼尾拖曳而出，在高高的鼻梁下打下阴影，嘴唇像涂上一层鲜血一样艳红。 她很珍惜能够靠近藤原一的时光，半年后就要分班了，她可能没那么好运，能够继续和他做同班同学。宫园喜欢藤原一，这不是什么秘密，可以说全校有至少三分之二的女生都喜欢藤原一。 喜欢他有什么不对？他站在缤纷的樱花树下看书，在课桌前戴着耳机补眠，或者手持竹刀在道场上帅气凌厉的模样，你找不到理由不去喜欢他。 藤原一是端方君子，是高冷寒玉，是所有人藏在心中的白色风信草。他承担起了青春的所有暧昧和不可言说，却不容有一丝邪念，你只要远远地看着他，只需要远远地看着他，就能感觉到欢喜。 宫园想，大概经年之后，她在藤原一心中就是同班同学、帮他化过妆、告白失败这样的形象，不过，能够在他心里留下痕迹总是好的。 即使只是一点点的刻印，我也会感到快乐。 “藤原君，眼睛睁开一下。”她轻声细语道。 好像从千年的沉睡中苏醒，少年望向唤醒他的女孩儿，宫园手一颤，差点把眼影盘打翻。 没上妆之前，藤原一是水面上清雅的青莲，在宫园下笔之后，他是来虏获人性命的妖怪，他是入了魔的王孙公子，连眼尾的红似乎也沾染了鬼魅的气息，但是那双清冽的眼睛却把一切邪气压了下去，你一看向他的眼睛，只会觉得春寒料峭，那些缠绵的旖旎反而不敢在眼前这个人面前表现出来。 幸好，幸好藤原君是这样的。她在庆幸什么自己也不太清楚，只是越发确定藤原一平日里疏离冷漠的样子是极好的，不然会要人命的。 “好了吗，宫园同学？”藤原一问道。 “好，好了。”宫园猛地点点头，通红着脸快速整理好化妆箱，“我我先走了！”说完跑出了剑道场。 “藤原君记住绝对不要笑！要冷一点！”宫园大喊着，藤原一连忙严肃表情，也大声回了句：“我明白了！” “确实，”古川沉重地捂住额角，“绝对不要笑！知道吗？你只要像我们排练的时候那样做就行了！” “虽然说我们是要借助藤原前辈的美色招新，但是也不能过火，至少要保证是对剑道有兴趣的！”濑尾的眼睛虚虚地落在藤原一身上。 “前辈要小心不要被袭击啊~”大岛良倒是大胆地打量了几番，嘴角坏坏地勾起，如果脸没有红的话会更有底气。 “大岛说得对！”青木赞同地说道，“就算藤原你很强也不能掉以轻心！大家，我们要隔绝其他人和藤原的接触！” 藤原一一头雾水，听到这个大费周章的决定，顿时吓得摆摆手：“不要！部长，这也太奇怪了吧！大不了我不笑就行了吧，要是有谁靠近我就瞪他！” 他知道自己确确实实长得好看，但是也没这么夸张吧。藤原一自觉自己糟糕的性格是没办法像黄濑一样在人际交往方面如鱼得水的。 “一酱和希酱，要记住外貌不是最重要的东西，那些因为外貌靠近你的人，一旦你失去这张脸，他们也会离你而去。”从小就接受这样教育的藤原一对外表并不看重，他相信没有人会那么轻易被一个人的美貌打动！ 哈？你说玉藻前杨贵妃？拜托，这种传说中惑人心智的美人现实中怎么可能存在？他在七岁的时候都不相信了好伐？就算有，那也就不可能是他！他可是曾经被人孤立、性格超烂、从来没有人告过白的藤原一啊！说是黄濑或是刚才认识的光源氏他还可能相信几分。 礼堂已经坐满了人，比往年更加热烈的气氛在观众席上传播开来，一切都只是因为一个传言——剑道部的藤原一会上台表演！女生们聚成一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剑道部的节目，那种狂热的表情差点让外校的学生和家长误以为自己参加的是偶像活动。 剑道部全员准备好之后，就浩浩荡荡地往礼堂方向走去。没办法，后台空间太小，有条件的部门都会选择自己搞定一切后再过去那边集合，于是那天所有人都能看到一群气势壮大、外表各有千秋的剑士们穿山过海，眼神坚定地赶赴战场，引起阵阵喧哗。 夹在他们中间始终低着头的狩衣公子脚步匆匆，他们只能看见一角青色的衣衫掠过，就再也寻不到人影了。 25.第 25 章 到达礼堂后，古川首先找到学生会长，确认了一遍节目流程，然后就回去约束剑道部那群笨蛋了。 后台的人或多或少都把眼睛往剑道部那边瞟。剑道部人虽少，但质量却高。先不说藤原一，其他人要是不开口的话，单凭那份长年累月练剑练出来的如秋霜般的气质，那也绝不会泯然于众。 “我们是第二个节目，校长讲话之后，学生会开场，接下来就是我们！我也不啰嗦了，相信大家动作都记熟了，即使有藤原在前面顶着，其他人也不能松懈！”古川笑了笑，“如果出错也没关系，不要紧张。” 几个一年级听到这句话顿时松了口气。 “不过，你们应该知道的，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没把自己本分做好的人。”古川笑得温柔可亲，几个低年级的却瞬间浑身颤抖，放松的表情还僵在脸上。 “前辈真是恶魔！”大岛说道。 “没错哦，大岛要是出错的话我会让你知道地狱是什么感觉的，免费哦！”古川笑得让人毛骨悚然，刺头儿大岛也不敢说话了。 古川和青木为了这次表演费了多少心思他们是知道的，就是因为知道所以才会更加忐忑。要是演砸了怎么办？所有人都不敢想。 “我是不会出错的。”藤原一握紧右手，“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出错。” 他没说鼓励的话，却莫名让人觉得心安。 “藤原真是可靠！我也绝对不会出错！”青木像个拳击手一样挥拳。 “切，只有笨蛋才会出错吧！”大岛良照例讥讽了一句，认真的神色却明晃晃地表明绝对不会出错的信心。 “其实我私底下也偷偷练了很多遍，古川前辈放心吧，我，我也不会出错的！”存在感不强的上衫摸了摸脑袋不好意思地说道。 “古川总是担心些有的没的。” “前辈你不要紧张啊，你一紧张我反而要错漏百出了。” “你们这些家伙，”古川无奈地挥挥手，被他们这些不算安慰的安慰给弄得哭笑不得，“算了，就这样吧，只要每个人都做好自己的事情，那么这场表演就可以完美落幕了。” 剑道部这边总算安分下来了，礼堂上的校长刚好结束了冗长的讲话，学生会的话剧节目首先出场。 ······ “丽奈，藤原君要出场了！”宫园彩子帮剑道部的人上完妆，就匆匆赶到礼堂二年一班占的场子那里。 明明不是她上台表演，她却紧张得心脏快要缺氧了。 “没问题的！藤原君的话一定没问题！”青木丽奈没有来由的自信让宫园镇静了一会儿。 “没错！小藤原的话绝对不用担心！”在她旁边的黄濑笑容灿烂。 “黄濑你的手先别抖啊！”青木丽奈吐槽，明明紧张得要死装什么淡定？ “说起来我们班的人好像都到了。”宫园环视一圈，只差一个还在整理报表的泽村。 二年一班的人知道藤原一会上场表演之后几欲癫狂，撂下了美食街上的摊子过来帮藤原一撑场子（虽然藤原一也不需要他们撑就对了），连一向严谨认真的泽村也没反对，反而授意他们要及早过去占位置。 “抱歉来晚了。”黑乎乎的礼堂里一个人影突然出现在她面前，“藤原的节目还没开始吧？”这个熟悉的声音，一听就是泽村。 “还没开始呢！”丽奈招呼着他坐下，就听见台上的主持人字正腔圆地宣布第二个节目开始了。 不少区域立刻发出女生的尖叫声，一班也哗然了一下，然后瞬间被泽村压了下去。 空气突然躁动起来，舞台上的灯光忽然一闪，庄严急促的雅乐响起，舞台的右侧缓缓伸出一把如秋水一般冷冽的长刀，接着是鱼贯而出的从容剑士。 黄濑的心忽然一放，说不出的失落，他找不到自己的少年。 十四个黑衣剑士在明亮的灯光下，挥舞着手中的长刀，忽而刺出，忽而回防，每个人都脸色严肃。刀身雪亮，动作干净利落，一举一动，都充斥了力量和古韵。 忽然剑士们一顿，长刀收于腰间，他们低头颔首，音乐也随之和缓下来。 有什么要出现了！黄濑似乎预料到什么，心脏一提，屏住了呼吸。 青衣的贵公子踏着银色的月光缓缓而出，他的侧脸锋利精致，忽然头一撇，长刀出鞘，他用眼睛瞟了一眼，那不详的红色眼尾便被寒芒覆盖。 黄濑可以肯定，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少年身上，没有人舍得移开目光。 他感到骄傲，也感觉胸闷，有种宝物被窥伺的不快，可是他合该万众瞩目，他合该被人所爱，他又能怎么办呢？ 不管！结束后我要抱抱小藤原！ 他自作主张又无比确定那个少年不会拒绝他的要求。 藤原一踩着鼓点，肆意舞剑。 他的脑袋空空，又感觉被塞满了东西。一下子是古川前辈急躁的表情，一下子是大岛颤抖的手指，有时还会闪过幸村热烈的鸢紫色眼睛，一下子又是白茫茫一片，什么都没有。 他不去在意，他只是握紧了手中的长刀，似乎只要手中有剑，他便什么都不惧怕了。 随着音乐进行，他身后的十四位剑士也加入了这一场酣畅淋漓的剑舞中。他们手持刀剑，目光凌厉，带着战场的血腥和平安京的优雅，一步一步刺入人们的心脏。 乐曲的最后一拍完结，剑士们也簇拥着贵族公子完成了最后一个动作，接下来，只剩下那一句话，就可以完美收官了。 古川急促地喘息着，他单膝跪下，仰望着中间的少年，带着热烈的希冀。所有人都望着那个少年，藤原一不负众望，声音坚定如玉碎：“海常剑道部，参上！” 剑道部其他成员齐齐松了口气，他们相视一笑，起身向尚且回不过神的观众鞠躬退场。 你们要记住的，可不只是藤原一，还有海常剑道部！ 剑道部退居后台时，观众席才爆发出猛烈的掌声和讨论声。 “这是什么？太厉害了吧！” “好帅好帅好帅！” “他们真的是高中生吗？” 二年一班更是齐齐喊着“藤原一”，青春热血。 黄濑注视着那个少年，往日不敢表现在藤原一面前的过于强烈的感情，现在通通肆无忌惮地从他的眼睛里涌现出来。 他眼睛亮闪闪地看着舞台中央，觉得喜欢上小藤原真是太——好了。 宫园不经意间扫过黄濑，忽然心头一紧，那种热烈的目光，就像是热带雨林里盯上猎物的巨蟒，不动声色又势在必得。 ······ “总算完成了！”濑尾直接就坐在地上，不顾形象地用手扇着风。 “我没出错吧我应该没错阿良我没出错吧？？！”佐藤健神经质地念叨个不停。 “大家都很棒！放心，没有人出错哦！”古川笑着安慰道。 “前辈好恶心，都上场了还盯着别人看。”大岛良一幅嫌恶的样子，被古川的眼刀杀得连连后退几步。 “哈哈哈，你们都太不淡定了，看藤原，一点都不紧张。”青木一掌拍上不动如山的藤原一的后背，结果就见藤原一忽然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上。 “部长，我腿软了。”他冒着虚汗说道。 剑道部爆发出巨大的笑声。 “好了，看节目的去看节目，要去玩的也去玩，不要在这里影响到别人。”古川直接撵着这一群吵吵闹闹的家伙走出后台，眼睛却挑衅地看向其他表演人员。 小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觊觎我们的小少爷！ ······ 出于尊重，他们都看完了整场表演，才和其他工作人员道别。 回到剑道场后，他们将厚重的假发摘下，鬼点子最多的濑尾转了转眼珠，笑嘻嘻地说道：“部长，副部长，我可不可以穿着这套衣服出去转一圈？”谄媚的嘴脸让人一看就不齿。 其他人听了也睁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古川。 古川明白他们想要炫耀的心情，大手一挥，准了！ “篝火晚会之后记得把衣服还回来就行了。” 藤原一却没这个兴趣，他把妆容洗去后，只想把身上的狩衣脱下来换成轻便的衬衫，然后去找他的阿希，履行篝火晚会一起跳舞的约定。 “藤原也不要客气，一起去玩吧！”他还没来得及拒绝，就被大岛良耍坏地拉着跑了出去。 回过神后，其他人已经四散而开，不见踪影，他一个人傻兮兮地站在校道上，幸好晚上的风凉，他没有感到太热。一个女生欲言又止地看着他，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挡路了，识相地用宽大的袖子遮住脸走开了。 怎么说这样穿也太奇怪了吧？藤原一吐槽着，找到了篝火晚会的地点。 空旷的平地上搭建起几个巨大的木堆，橙色的火焰跳跃着，温暖地照在人脸上。晚会已经开始了，成对的男女和着轻快的音乐围着篝火跳起舞，到处是欢声笑语，没有人注意到引起轩然大波的青衣贵公子就站在暗处，探头探脑地寻找着自己的妹妹。 阿希怎么还没到？真奇怪，阿希很少迟到的。 26.第 26 章 藤原希将沾在手上的墨迹洗去后，估摸着藤原一的表演快结束了，就打算去约定的地方等他。她所在的班级搞的是书法教室，她参加的社团刚好也是书法社，这次文化祭她倒是少有的参与进去了。 她是班里最后一个离开的人，仔细关好门窗后，却突然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清越的少年音并不会引起人的恶感，但在藤原希听来，却巴不得耳不见为净。她“啧”了一下，将自己的嫌弃明明白白地传达给对方。不耐地转身，映入眼帘的果然是她料想的那个人。 藤原希隐约知道这个小时候的玩伴来找她是为了什么事，她将长发别到耳后，露出尖尖莹白的耳朵。重新拉开教室的门，她走了进去。 “赤司君，请进来吧，我想有些事情我们需要好好谈一谈。” 赤司不意外藤原希的敏锐，他想，甚至在他本人还没反应过来他对藤原一的感情前，这个少女就意识到了，所以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隔绝他和藤原一的见面，破坏他们的相处。 他不讨厌藤原希，甚至因为藤原一，对她还有几分纵容，说是几分也就是几分，在藤原一的事情上，他绝对不允许有人来阻碍他。 “谢谢。”赤司貌似感谢地一笑，跟着她走了进去。 藤原希站在窗边，可以看到操场那边亮着的火堆，离的太远，看不清人脸，她张望了一会儿，没有发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不要急小希，你很快就可以去找小一了。”赤司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宽慰道。 “我还记得小时候玩捉迷藏，小希第一个找到的总是哥哥，然后就两个人手拉着手一起找我。”赤司忽然说起了他们的童年，听得藤原希眉头一皱，她没兴趣也没时间在这里听他怀念往事。 事实上，藤原希并不喜欢那段时光，幼稚无知的童年，还有一个针锋相对的赤司征十郎，没有什么好值得怀念的，只有牵着藤原一手的温度，让她有几分眷恋。 “但是，长大后，小希就直接拉着小一走了，不来找我，也不准小一来找我，让我伤心了很久。”赤司垂下眼睑，似乎还在感伤。 藤原希没有丝毫悔意，语气冷漠：“赤司君，这里只有我们两个，哥哥不在，所以你也不用做出这幅样子，我不是哥哥，那么容易就上当。” “真不愧是小希，”赤司低低笑了两声，看样子确实没有多伤心，“小希从小就很无情，幸好小一挣开你的手去找我了，要不然我还傻傻地等在那里。” 藤原希的指甲猛地戳进掌心，所以说她真的很讨厌那段时光，特别是藤原一拍了拍她的脑袋，说：“在这里等哥哥，不要乱跑，哥哥马上把阿征找出来，乖。”然后背对着她跑远的身影，让她特别难受。 可是她没办法耍赖撒泼让她的哥哥留下来，既然哥哥叫她等着，叫她乖乖的，那么她就只能呆在原地，等着哥哥把那个讨厌的红头发小子带回来。 “每一次都是小一找到我，这一次轮到我，去找他了。”赤司平静地说道，瑰色的眼睛与藤原希对视。 这是宣战，藤原希明白，也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到来。她预想了很多遍，可真正来临的时候还是让她不爽得产生想要毁灭一切的冲动。 教室外有匆匆的脚步声跑过，窗外飘荡着藤原希没听过的流行歌曲，挂在墙上的石英钟不疾不徐地行走着，仿佛这一室冷凝的气息与它无关。当然与它无关，却与它代表的“时间”关联不浅。 “我明白了。”藤原希拿起放在椅子上的书法道具，站定，身体挺直却不硬板，“赤司君，我不会妨碍你，也不会妨碍别人，但只要哥哥表示出不喜，那么就算是鬼神，我也不允许他继续待在哥哥身边，以上。” 藤原希礼节周全地鞠了个躬，“失礼了，我先告辞。”说完，也不看赤司的表情，扭头就走。 姿态翩跹，藤原希脚步和缓，拐角之后忽然加快，柔顺的长发往后掠去，眉心结了一层坚冰。 ······ 明月高悬，恍若云端上的神明拨弄着古朴的纸扇，温润地凝视着下方这一场盛宴。 一场穿越千年的旧梦仿佛呈现在眼前，清隽的公子与秀丽的女高中生在跳跃的火光里执手起舞，月色迷蒙，晚风清凉，青衣男子好像一只孤雁，似乎一曲完毕便会遁入山林，消失无踪。 藤原一没有过问藤原希的迟到，他感觉到藤原希的不高兴，尽管她的表情与往常没有分别。他隐约知道些什么，但藤原希不想让他知道，他就什么都不问。 “哥哥，”藤原希忽然停下脚步，一只手抓着藤原一宽大的长袖不放，“我们回家吧。” 藤原一低头望去，望进了那双雾沉沉的眼睛。他一顿，却竭力慢慢放松了身体，握着妹妹柔软的双手，感觉自己的心也软成了棉花糖。 “好，我们回家。” 他顺应她的愿望，假装什么都没发现，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带她回家。 他们没有把那支舞跳完，藤原一把衣服换好后，跟同班同学郑重地道歉要提前退场后，就牵着藤原希的手走入迷茫的夜色中。 就像小时候，稚嫩的两只手交叠着，永远不会分开。 ······ 赤司今天一整天都隐在暗处，看着他的少年发传单揽客，明明是十分无聊的内容，他却怎么也看不厌，他有点儿沉迷于这种“藤原一近在咫尺”的幻觉，但又无比清醒地意识到，他们俩之间还隔着“友情”这道鸿沟。 令他不快的是，他的前队友、好朋友，黄濑凉太，似乎对他的小一抱着同样的心思。胜者一定是他！无论是篮球还是小一，统统都不会留给你们胜利的余地。 他混进了礼堂，在阴暗的角落里看了一场缠绵悱恻的剑舞，当然，在他眼里，藤原一的所有动作都是缠绵悱恻的。 他想亲吻藤原一，拥抱藤原一，他还想和他交换婚戒，从此相守一生。他理智又冷静，唯独在藤原一的事情上，总是带着少年人的浪漫和幻想。 还不行······首先，要先去解决那个麻烦的妹妹，接着，我还有很多时间，能让小一慢慢喜欢上我······他费尽心思得到权与力，不就是为了以后没人敢反对他和小一吗。 ······ “哥哥，我先回房间了。”回到家后藤原希径直往二楼走去。家里静悄悄的，客厅的灯没有开，藤原夫妇去参加同学会了。 藤原一还没来得及问什么，藤原希的身影就消失在楼梯尽头了。他叹了口气，坐在玄关脱鞋。手机忽然一震，打开一看，是泽村的短信。 ——安好，藤原君。销售冠军已经评比出来了，我们班惜败于三年级的前辈，不过第二名的奖品也很丰富哦。很期待明天与你见面，到时我会把具体情况告诉你的。泽村。 他索性就在玄关处发起了短信。 ——辛苦了，泽村君。很抱歉我不能参加最后的收尾工作，明天我会好好听你说的。藤原。 点击发送后，藤原一才发现黄濑已经给他发了不下三条短信。 ——小藤原好狡猾啊！竟然偷跑！我要补偿！ ——没发生什么事吧？ ——真是的，小藤原尽干些让我不高兴的事！ ——理一理我嘛~好过分~ 藤原一觉得自己要是再不回他短信，自己的邮箱马上就要爆炸了。 ——因为发生了一些事情，所以我提前回来了。 手机刚表示发送成功，下一秒，立刻收到了回复。 ——小藤原终于回我啦~ ——下一次绝对不能一声不吭就走知道吗？一定要通知我一声！ ——可是，我跟班长请假了。 ——不是请不请假的问题好吗！真是的，小藤原老是抓错重点！ ——你突然消失，我很担心啊。 藤原一手一抖，差点把手机给摔了。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很庆幸，在那个尴尬的七月的下午，他能拉着黄濑的手进行一场大潜逃，感谢那个小蛋糕，感谢黑衣大叔们，感谢那个时候黄濑撞到的人是他。 ——谢谢，凉太，如果我以后要离开你身边，我绝对会告诉你的。 ——绝对不准！我不允许你离开我！ ——可是，我总要回家呀？ 黄濑猛然发现自己理解到天边去了，猛地捶起自己的脑袋：“笨蛋笨蛋笨蛋！”一脸羞愤欲死。他手指“啪啪啪”不停，连忙转移话题。 ——这个先不说，我快要到家了，小藤原，下次再聊~ ——好，再见。 藤原一把手机放回书包，站起身，刚一回头，意外地看见紫发的神明倚在墙壁上，一脸戏谑。 “业务挺忙的嘛~壹~”夜斗笑嘻嘻地说道，只有他知道，自己心里都快酸得冒泡了。 “壹，好久不见。”伴音没理旁边别扭的神明，高兴地和藤原一打起了招呼。 藤原一也回道：“好久不见，伴音小姐。” 见藤原一没有第一个和他打招呼，夜斗赌气地“哼”了一声，撇过了头。 对别人笑也就算了，竟然装作没看到我！ 27.第 27 章 “所以，夜斗你为什么又闹别扭了？”藤原一在伴音面前放了一杯茶，然后转头问起了一直背对着他的神明大人。 “你做了什么你心里清楚！”夜斗盘坐在坐垫上，凶巴巴地说道。 我还真的不清楚。 藤原一求救地望向伴音，得到了伴音无奈的摇头。 这种情况已经发生很多遍了，藤原一感觉自己哄起人来熟练了许多，又不禁为自己这种习以为常的心态感到心累。他感觉不能再这样纵容夜斗下去了。 朋友之间，不应该是这样的。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了。”藤原一走到夜斗面前，跪坐下去，神色严肃，“我希望你能告诉我。夜斗，我不是看得懂气氛的人，不说出来的话我是不知道的。我希望我们能坦诚以待，如果是我的错的话，我会道歉，不管你这么对待我我都接受，如果只是一昧无理取闹的话，夜斗，我会生气的！” 说到最后，已经脸色庄重，严肃的口吻不禁让在座的两个人一抖。 藤原一并不是滥好人，他认为朋友间的相处不是一个人去惯着另一个人，容忍他做的任何事，做小伏低地去讨他的欢心，恰恰相反，朋友间可以互相生气，吵架，甚至打架，只要最后能打开两个人的症结，心意相通，把事情都说开了，那么名为“友谊”的链锁也不是那么脆弱的东西。 夜斗身体一僵，他当然清楚，这个少年是说真的！伴音缩在沙发里，减小自己的存在感。 夜斗，自求多福吧！能把壹惹毛也挺厉害的。 “你真的不知道吗？”夜斗终于把头转过来，只是眼睛一直盯着地板的纹路，不敢去看藤原一恐怖的眼神。 “你明明答应我不对别人笑的，还有，你刚才都不叫我的名字，只和伴音说话，也不对我笑。”夜斗嘟囔着，越说越伤心，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包，委屈巴巴的。 他不知道如何与藤原一相处，想要一直赖着他，害怕他会离开，越是珍惜越是不安。这种如履薄冰的危机感和大黑、小福不一样，有时简直要把他逼疯。 藤原一叹了口气，挺直的肩膀陡然耷拉下来，这种意料之内的无力感是怎么回事？ “夜斗你怎么，那么麻烦呢？”藤原一无奈地教训道。 他忽然伸长了手，露出白皙的手腕，悬在半空，让人有咬上一口的愿望，然后轻轻拍了拍夜斗的头发。 夜斗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给他顺毛的藤原一，眼角还红彤彤地挂着泪珠，被藤原一用纸巾擦去了。 “心情复杂，现在笑不出来，太难看了，下一次看见你一定第一个对你露出笑容，好不好？”在夜斗还神游太虚的时候，藤原一试着扯了下嘴角，然后选择放弃。 夜斗怂了没几秒又神气洋洋地，如果有尾巴的话肯定又翘起来了。 “只原谅你这一次哦！下一次给本大爷记住了！” “是是。”藤原一敷衍地答道，直接找上了伴音：“伴音小姐，我们来聊一下文化祭的事吧。” “啊，托你的福，今天竟然收到了很多委托，有点儿忙不过来呢。”伴音抿嘴一笑，把自己侍奉的神明丢在一旁不管。 “这样啊，那真是太好了。”藤原一欣慰地点点头。 “喂！你们两个，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故意无视我！可恶！”夜斗吵嚷着，然而没有人把眼光转到他那边。 ······ 窗外的小妖怪依旧尽职尽责地倒挂在那里，经历一夜风霜后准时准点地在早上开始敲他的窗户。据伴音小姐所说，那是一只已经枯槁死去的妖怪。 房间一片黑暗，只有银河的光芒铺就一地星尘。黑发少年裹在柔软的被子里面，安然地熟睡。他的眉头忽然微蹙，然后又松开。 高高的木制天花板，缭绕的香雾，素净的白色瓷瓶里插了一朵黄色的花儿，颤颤巍巍地指向躺在地上黑发少年。 藤原一感觉到自己的身体绵软无力，头脑晕沉沉的，眼睛就像被胶水黏住一样，睁不开。他想要叫人，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像失去脊柱的软体动物一样躺在榻榻米上，无法动弹。 我这是怎么了？ 一个穿着蓝色雅致和服的少女推开纸门，踩着榻榻米进来了，她不过十六七岁，宛若空谷幽兰，柔顺的黑发整齐地梳在背后，脸上是欢欣的神情。 她没有察觉藤原一已经恢复了一点意识，姿态优雅地跪坐在他旁边，动作温柔地揽住藤原一的肩膀，把他整个人都抱进怀里。很难想象这么一个柔弱的少女竟然拥有如此恐怖的臂力。 “大人，我终于又见到你了，大人——”语带痴迷地，宛如三月里醉醺醺的杨柳枝，藤原一能够感觉到自己靠在女孩柔软的胸部，心里又羞又急，却无可奈何。 这人是谁？认识我？桔梗在哪里？ 藤原一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黑暗的世界，只能听到声音，感受到外物的存在，却无法表达自己的意愿，好像一个哑巴，一个瘫子。 冰凉的手指划过他的额头，沿着侧脸来到光洁的下巴，接着又好像起了玩心一样点了点他的鼻子，柔软的指腹意味深长地揉着他的嘴唇，惹得藤原一背后一凉。 “大人，大人，你是我的，我不会再让任何人把你抢走了！”少女执拗地自言自语，听在藤原一耳朵里简直毛骨悚然。 黑木熏炉里焚着暧昧的香，让他的思绪越来越不清晰，最后，他只听见门外有人毕恭毕敬地说道：“忘川夫人，城主要见您，请您移步去后\庭。” 忘川夫人？到底是谁？桔梗他们没事吧？ 他的意识被拖进了无尽的黑暗。 糜艳的香气缠绕不休，无人知晓，危机四伏的古老宫殿里，藏着一位昏迷的少年。 ······ 城主瘦弱的身体窝在舒适的藤椅里，身上穿着绮罗珍服，他的脸上布满了细小的皱纹，即使精心保养，衰老也一步步地侵蚀他的身体。他也曾经年轻过，坐在马车上接受众人艳羡的目光和少女娇羞的嗔视。可是这一切，都随着他的衰老逐渐改变。 那些庶民，眼睛里全是虚伪的恭维和怜悯的嘲讽，仿佛在说：“就算你有权有势又怎么样？还不是逃不过老残的命运！”何其可恶！又何其现实······连他自己都能闻到自己身上腐朽的臭味。 忘川夫人是他出巡的时候带回来的采花女。她才十九岁，娇俏得像山间纯洁的白茶花，看见她笑起来好像自己也年轻了十岁，他喜欢忘川，所以把她带了回来，有什么错吗？在我的领地里，就是我的所有物，没有拒绝的权利！ 城主的眼窝深陷，眼皮耷拉着，一副老态的样子，只有抬起眼时会泄露出几分精光。 “忘川，过来我这边。”他瞥见忘川在回廊上挪着小碎步，语气威严。 忘川夫人似乎十分欣喜，加快了脚步，来到城主身边后，像小猫一样趴伏在他腿上，柔顺的姿态让他十分满意。 “城主，这次秋猎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忘川夫人软软糯糯地问道，她的身上带着成熟/妇人的馨香和青涩少女的芬芳，让老人着迷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答道：“还是和往年一样，没什么好玩的，就先回来了。”事实上，这次秋猎他又一次发现自己的衰老无力，下令将那些捕到许多猎物的少年勇士射杀完，就恹恹地回城了。 “你雇了一支佣兵？”城主语气无二，却瞬间让忘川夫人睁开了双眼，她还是柔柔地说道：“嗯，妾身看到一个女人长得太好看了，怕城主被他勾去魂，就把她杀了。” 忘川夫人狠厉的话语没让城主不悦，反而让他开心地大笑出声：“我永远只会宠幸你一个人。” 忘川夫人又闭上眼睛，嘴角挂着恬淡的笑容，想起那个脸上沾着血的红衣巫女，不自觉地蹙了下眉。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来妨碍我？！ 那么就都去死吧！ ······ 桔梗的腰腹缠着一大圈白布，隐隐渗出些血，嘴唇苍白，但眼睛里却燃烧着熊熊怒火。 阿枫端着一碗水喂给桔梗：“姐姐放心，村子里没有人死，只是野泽大叔他们几个受了点伤，还有藤原哥哥······”她努力不让自己带上哭腔，可是眼泪已经打着转就是倔强的不肯掉下来。 她和姐姐相依为命，三年前藤原一像神明一般突然出现，陪伴在她们身边。在她心里，姐姐是一等重要的，藤原一是第二等重要的，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两个人，一个受伤，一个被掳，还不知道会受到怎样非人的待遇。她小小的脑袋里乱哄哄的，不知道要怎样才好。 “桔梗！”木屋的挂帘忽然被人撩起，犬夜叉气冲冲地闯了进来，“到底还要等多久啊？！” 鬼知道他半夜偷溜到枫之村，看见漫天的火箭射向桔梗时，都快被吓得心肌梗塞了，还好他的火鼠裘有防火的能力，要不还真不知道桔梗能不能全须全尾地活下来。 “包扎伤口需要那么久吗？随便舔一舔不就行了吗？”他在屋外实在等得没有耐性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有变态的恢复能力吗？！ 阿枫鼓着脸瞪着犬夜叉，却没有说话。 “坐下，犬夜叉，”桔梗抬手，示意犬夜叉坐到她对面，“我想你也猜到了，藤原出事了，现在我要去救他，你要来吗？” 她没有因为伤势显出颓势，目光一如往前坚定，她看着犬夜叉，一如初次见面时毫不留情的破魔之矢般锐利。 28.第 28 章 那天桔梗带着藤原一赶集回来后，他的昏睡来得猝不及防，失去意识后他被犬夜叉抱了个满怀。犬夜叉一只手圈住藤原一的腰，另一只手护着他的头，眼睛愣愣地眨了几下，两个人的胸膛贴在一起，近得犬夜叉可以听见同步的心跳声。 他一慌，把怀里的人推出去，幸好桔梗眼疾手快地接住藤原一，不然藤原一肯定要摔个够呛。 “我我，我······”犬夜叉“我”了半天也没“我”出个所以然，面红耳赤地几个雀落，钻进树林里不见了人影。 事情发生在半夜，一只训练有素的佣兵围住了枫之村，不由分说的抢人和行凶，也亏得犬夜叉耳聪目明，赶到那里才避免了大规模的屠杀。 庄稼被糟蹋了，村边的房子也大多遭了秧，被烧了，所幸的是无人伤亡，他们目标明确，看都不看四魂之玉一眼，只掠走了一个藤原一。 ······ 犬夜叉背着桔梗穿梭在繁密的森林里，耳边是呼啸的风声，桔梗兜头披着黑色的外衫，身后的箭筒里装满了箭。 “我一个人去也可以，你这个样子搞不好就死在半路上了。”犬夜叉嫌弃道，有力的手臂却紧紧地护住背后的巫女。 冷静的话语从黑色的外衫里传来：“我还没有虚弱到动弹不了的地步，我要亲自把他带回来。” “嘁！”犬夜叉撇撇嘴，没再说话。 桔梗心里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身体发冷，虚汗，头脑发胀，恐怕是得了风寒，就算有犬夜叉为她采回来的珍稀草药，也没那么快恢复。但是她不甘心，藤原一在她面前被抢走，她难道要像个废物躲在屋子里等着别人去把他带回来？ 看那个女人对藤原珍而重之的模样，藤原短时间内是不会出事了，但是时间长了，保不准藤原醒过来后踩到她的雷，那就不好说了。 忘川夫人的扫尾工作做得特别好，没给她留下一点线索，连雇佣的佣兵也给送走了，犬夜叉单靠鼻子闻也闻不到藤原一到底被劫到哪里去了。 “犬夜叉，再快点。”桔梗望向山顶隐藏在茂密树林里的一角红色的鸟居，眼睛里闪过焦灼的神色。 “我知道啦！”犬夜叉撇着嘴，脚下用力，跃进了黑色的山中。 ······ “你是谁？”藤原一睁着眼睛问道，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清醒之后，阳光已经透过轻薄的纸门倾泻而进，温暖明亮。 面前的少女在他醒来之前已经待在他身边很久了，只是一直看着他熟睡的脸，没有言语。她微红着脸，脸上不施粉黛，只在唇上用红色的唇脂染了薄薄一层，明丽可爱。 “我叫忘川，大人叫我忘川就好了。”她低着头，羞涩地笑。 藤原一敛目，不动声色地问道：“忘川姑娘，请问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去郊游的时候，发现你被丢在草丛里，便将你带了回来。”忘川夫人答道。 藤原一皱了皱眉头，桔梗可不会平白无故地把他丢在草丛里，连被人捡走了都不管，那么只有两种可能。 桔梗出事了？还是她在骗我？ “谢谢你，请问你有没有看见我的同伴，是一个很好看的巫女。”藤原一平静地注视着忘川夫人。 “不，并没有看见。”忘川夫人歉疚地笑了笑，说道，“我那天只见到大人一人。” “哎，是吗？”藤原一若有所思地叹了口气，接着问道：“不管如何都谢谢你，忘川姑娘。” 他试着动了下手指头，却发现好像挪动巨石一般费力。 “不必惊慌大人，只要再过几天就能恢复了。”忘川夫人发觉他的异样，在他还没发问前就解释道，“您被救时昏迷不醒，所以用了一点药。” 那是曼珠沙华最红艳的一片花瓣。 “您放心住在这里，我，我会好好照顾大人的。”说着似乎不胜害羞，低着头抿嘴笑了起来。 “我先叫人帮大人沐浴洗漱吧。”忘川夫人提高声音，对守在门外的奴仆吩咐道：“去准备热水！” 她柔声对藤原一说道：“大人安心在这休养，我先下去准备午膳。”说完，便退出门外。藤原一看着那扇纸门开了又合，闭上眼睛梳理线索。 忘川，先前听过有人叫她夫人，她应当是某位高官的妻子或姬妾，听她言语，好像认识我，我却没有半分印象，不过看她行事，对我应该没有恶意，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桔梗的实力不用说，能威胁到她的妖怪一只手数的过来，暂且不用担心，再不济还有犬夜叉呢。 藤原一呲着牙倒吸了一口气，全身的关节都在抗议，任谁躺了一天没有变换姿势，也得腰背疼痛，脖子酸疼。 ······ 忘川夫人踩在年代久远的地板上，地板发出“咯咯”的声音。她走得急促，完全没有半分平时的优雅。忽然脚下一绊，她连忙扶住墙壁，左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呜呜地哭了起来。 “你在伤心什么，忘川？”一个诡秘的女声响起，“你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这一刻吗？” “闭嘴！”忘川夫人歇斯竭底，“我的大人，刚才用怀疑的眼光看我了！他要是知道我做了什么事，还会原谅我吗？” “怎么不会？忘川，你有着无二的美貌，完美的胴体，所有的男人都会为你着迷！”忘川夫人的背后忽然出现一个红色的身影，仔细看的话和她长得一模一样，只不过更加艳丽惑人，她蛊惑地抱住忘川，在她耳边轻呢，“我会帮你的，我会让你拥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在她的安慰下，忘川夫人似乎逐渐镇定下来了，她拿出手帕擦了擦眼泪，说道：“曼珠，今晚就实施计划吧。”她的语气冷淡，脸上却是疯狂的表情。 “你终于醒悟了？”名唤曼珠的红影似乎非常惊喜，“我一定会实现你的愿望！” 忘川夫人冷冷一笑：“只要你帮我，相对的，我也会实现你的愿望。不过各取所需。” 身后的红影遁入她的身体里，红色的花纹从忘川夫人脖颈攀爬上脸庞，带着诡异的美感，又逐渐消失无踪，忘川夫人的眼睛闪过红芒，脸上带起一个温柔的微笑。 ······ “这里是什么地方？”藤原一向瘦弱的男孩儿问道。 忘川夫人滴水不漏，让他没办法获得一丁点信息，只能从服侍他的人身上旁敲侧击，然而事与愿违。 正在为他擦拭身子的阿久没有回答，动作顺畅地把藤原一从依靠在桶壁的姿势改成双手扶着桶沿，露出皮肤光滑苍白的后背，肩胛骨凸起如同收拢的羽翼，腰窝的线条细瘦，往下蜿蜒直到浸入水底的模糊阴影。 藤原一无力地任他动作，发丝漂浮在水里，像海草般茂盛，被挽在一起拢到他身前。阿久的表情是万年不变的木然僵硬，用洁白的毛巾仔细地擦拭着后背。 虽然早就料到会是这种情况，藤原一还是忍不住有些气馁。这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他，更不用说被他套话了。他甚至已经怀疑这个少年是不是个哑巴了。 折腾了好一阵，藤原一总算被阿久抱出了木桶。阿久看着瘦瘦弱弱，没有多少肉，力气却大得出奇，拦腰抱起比他高的藤原一都不带喘的。 阿久娴熟地为他穿上白色的里衣和忘川夫人早些时候准备好的宽大的黑红和服，藤原一松了口气，他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周全地服侍，有点不自在。 阿久把他放在躺椅上，用干净的毛巾擦干湿漉漉的头发。房间里静悄悄的，屋外的风声透露不出一点。 藤原一手头掌握的线索太少了，他不知道桔梗的安危如何，也不知道这位忘川夫人是善是恶，甚至连自己的处境究竟如何也摸不清。 要说她对自己是好意，为何不放我离开？可要说不怀好意，又为何无微不至地照料着我？ 脑袋里一团乱麻，再加上药性还未过，他感觉自己好像身处云端，软绵绵地站不住脚。 “你几岁了？”藤原一眼睛半阖，昏昏欲睡。他已经放弃了从这个木讷的小孩嘴里套话了，甚至不抱希望他会回答这个问题。 “十七。”沙哑的声音传到藤原一耳朵里，让他惊讶了一瞬。 “我二十了。”藤原一说道，按照他在这个世界待的时间，他确实已经二十岁了。 阿久的手伸到他脖子底下，将压在背后的头发拿出来。 “一直没告诉你名字，我叫藤原一。”他的眼睛已经闭上，毫无防备也没办法做出任何防备地将自己的弱点暴露在人前。 阿久不为所动，将他的头发梳理好，点燃了香炉里的香薰，伏下身，施施然退出门外。 藤原一听见他推开纸门的声音，接着倚在躺椅上沉沉地睡去了。 与此同时，正午的阳光透过红色的鸟居，照进了古朴无华的神社里。 里头有一名金发男子端坐在书案前，蘸着墨汁在薄纸上写着娟秀的蝇头小楷。他忽然抬起头，望着屋外烈烈的日头，笑了一声：“有客人来了。” 清风拂枝，远处的红色身影越发明晰。 29.第 29 章 犬夜叉坐在屋外的走廊，没有进去听桔梗和那位神明大人的谈话。他不喜欢那位装模作样的神明，也敏锐地发现对方也不喜欢自己。 他不爽地抱着胳膊，把旁边两个鬼火童子吓得瑟瑟发抖。 那两个鬼火童子一个叫虎彻，戴着一只眼小而嘴尖的丑八怪假面具，另一个叫鬼切，戴着丑女的面具。他们都认识桔梗，不明白为什么桔梗不把好看的藤原一带过来，却带了个这么凶神恶煞的犬妖。 大抵妖怪对神社都没什么好感，就算是半妖也不例外。这里充沛的灵力简直要把人给灼伤才肯罢休，即使只是靠近，也无来由地心悸不安。 哼！要不是为了藤原那小子，我才不会来这种鬼地方！ 看在那条鱼的份上！ 犬夜叉气冲冲地为自己找好了理由，并把这都归咎于那天的藤原一给他的赔礼。 屋内，桔梗神色谦恭地坐在金发男子对面，她略略低着头，表示自己对这位神明的敬意。 “御影先生，这次前来叨扰，实是逼不得已。” 御影手里的扇子不轻不重地落在桔梗的头上：“桔梗丫头，是藤原那小子出事了吧？” 御影是守护这一方土地安宁的土地神，桔梗有时会带着藤原一前来拜会，一来二去，藤原一却和这位没什么架子的土地神相熟了。 “哎，我就说，藤原小子迟早会遇到这样的事情的。”御影眯着眼睛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偏偏他还不信。” 桔梗一听，身体迫切地往前倾去：“御影先生知道是怎么回事？”直到现在桔梗还是没弄清楚是哪一方人马做出来的事，只从雇得起佣兵和有胆子雇佣兵来看，推测出是哪位达官贵人而已，而且还是位散发着滚滚妖气的贵人。 “哈哈，都是‘情’之一字在作祟。”御影打开扇子遮在脸前，酒红色的瞳珠隐匿着不易察觉的郁色。 “有人对藤原心怀不轨？”桔梗一下子就坐不住了。 “难道对藤原心怀不轨的人还少吗？”御影戏谑地反问，桔梗噎了一下，沮丧地坐回原地。 御影将纸扇磕在桌上，温和地说道；“安心吧，我已经让蝶影们去找人了，况且既然是奔着美色而来，藤原一时半会还不会有事。你暂且住在这里，我帮你调理一下，到时才有力气去救人。”说完，起身回了内室。 桔梗恭敬地伏下身，御影消失后才去到外头将一脸不爽的犬夜叉领到客房——那是每次她和藤原来拜访的时候御影为他们准备的房间。 ······ 御影喜欢四处旅行，喜欢人类变化的喜怒哀乐。没什么人参拜神社时，他就自己收拾个包袱，将正殿落了锁，随意选了个方向便一路游玩。他讨厌狗，因此没有神使，没有反而更好，拖家带口的更麻烦。神社交给虎彻和鬼切两个小家伙看家就行了。 那天他正好玩够了，提溜着一把褪色的伞一步步地踩着布满青苔的石阶拾级而上。虎彻和鬼切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面前，一个拽着他的下摆，一个在他后背推着，嘴里嚷着：“不好啦大人，神社里来妖怪啦！” “还有一个巫女！” “对对对！” 御影摸了摸两个小家伙的头，把他们安抚住，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淡定地往前走。 他倒是想瞧瞧，有哪个妖怪不怕死地，趁着他外出就来占便宜？ 路不长，没一会儿便可以看见孤寂的神社一如往常地等着他归来，不同的是，里面跪着一个穿着红白服的巫女，屋外一个黑衣男人背对着他，看身形应该还只是个少年，他的腰间挂着一把长刀，一动不动地像一棵青松一样挺拔。 没有妖怪的气息？ 御影疑惑地歪了下头，黑衣少年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回头。 初春的风有些凉意，风里夹着樱花和青草的清香，御影觉得今天的阳光正好，明媚的，像金子一般宝贵。天上的云走得很快，在黑衣剑士的眼睫上快速地掠过阴影。 哦，原来真是妖怪啊。 御影恍然。 鬼彻和虎切躲在他身后，怯怯地偷偷看着那只“妖怪”。 我说你们躲在我身后那我躲哪里？ 御影镇定自若地抬起手挥了挥：“你好啊~” ······ 秋天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黑夜像密不透风的罩子将城主府网罗起来。夜色浸透了城主府里的每一个人，似乎将他们都染黑了，他们隐身在油灯照不到的阴影里，等待主人的传唤。 今天的城主有些过分地安静，往常会剧烈地咳嗽或者梦呓，不过没有人去探究，他们顺从地遵从了半年前被纳进城主府的姬妾忘川夫人的命令——不管听到什么声响，都不准进去打扰。 城主已经太老了，面容上看不出来，身体内部却是千疮百孔。忘川夫人静静地坐在床头，灯光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跳跃，像没有生命的精致的木偶。 “忘川，”城主睁开眼睛时被吓了一跳，中气不足地责骂，“你在干什么？” 忘川夫人娇笑一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诡异无比。 “公子。”还是甜腻的声音，却又有几分妖媚。 忘川夫人的眼瞳闪过红光，轻轻地俯下身趴在城主胸口。 “公子忘记我了？虽然早就猜到了，还是有些不高兴！”她年岁不大，像个小女孩一样撒着娇却透出十足的不协调感。 忘川夫人不管城主的疑惑错愕，自顾自地说着：“不过也是，那个时候你还年轻，不像现在这样皱巴巴的难看死了······没关系哦，就算这样我还是很爱你哦~公子，要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曼珠！” 曼珠的快乐宛若在地狱翻滚而上的粘稠的黑泥，纯粹又恶意。 “你不是忘川！”城主猛地把曼珠掀开在地，瞬间爆发出来的力量完全不像个老人，不过这也徒劳无功，就像惹怒了小猫要被挠一爪子一样，这对曼珠来说无足轻重。 “公子，公子——”曼珠的发髻散开，覆盖在脸上，蓬乱地没有平常的端庄。她剧烈的呼吸着，像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挤压出去。 “来人！来人！”城主看她这个样子，没有丝毫爱怜之心，即使现在趴伏在地上的是他宠爱的人的皮囊。 “没用的，公子。”曼珠歪头，完全变成血红色的眼珠斜斜地睨了他一眼。 城主没有感觉到她的万种风情，反而有一股恶寒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你要干什么？”他反而冷静下来了，“我死了的话你也不会好过！” “没有人会知道，公子，今晚过后，我就是你，我们会成为最亲密的存在。”曼珠用天真的语气说出让人不寒而栗的话语，城主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 “公子，公子······” 屋子里的灯火跳了一下，又重归寂静。 ······ 藤原一睡得不□□稳，他感觉胸闷气短，好像有东西压在他胸口，快把他压扁了。他挣扎着睁开眼睛，依然在那个古朴的房间里。 趴在他胸口的东西终于大发慈悲般挪开了笨重的身子，它揉了揉眼睛，长长的耳朵甩来甩去，银灰色的毛皮在夜色下似乎发着温润的光。 有点儿眼熟？ 大眼瞪小眼，最后还是藤原一先开口了：“呃——你好？”他试着打了个招呼。 “哈？你这个人类怎么醒了？不对不对！闭嘴！谁要和你好？！”模样挺可爱，就是脾气挺爆，占了藤原一便宜还能理直气壮地嫌弃他。 如果不是不能动，藤原一早就转头走了。 “哼，人类，你叫什么名字？”小妖怪桀骜地发问，语气不屑，偏偏又不自在地用眼睛去看藤原一。 哇哦。 藤原一无意义地感叹一句，妖怪都是这么傲娇的吗？犬夜叉是，连这个小家伙也是。 “藤原一，我叫藤原一。”为了不让场面太尴尬，他还是选择了回答。 小妖怪的嘴角咧了一下又瞬间收了回去。 “那我就大发慈悲告诉你我的名字，听好了，本大爷叫‘朝’，给我记住了！” 藤原一习惯性地想要点点头，但却忘了现在充其量只能眨眨眼睛，其他什么都做不到。 经过了一番鸡飞狗跳的谈话，藤原一总算知道了，这个叫“朝”的小妖怪居无定所，最喜欢四处游走，今天刚刚好游荡到了城主府，就直接把城主府定为临时住所了。 “等等，你说城主府？”藤原一忽然皱着眉打断。 “对啊。”朝不耐地点点头，嗤笑出声，“还城主府呢，妖气弥漫地简直是妖怪的巢穴。” “妖怪？”藤原一被这接二连三爆出来的猛料炸得头晕。 “你闻不到吗？臭死了！”朝捏住鼻子，像模像样地在鼻端挥了挥手。 藤原一仔细回忆了下，确实没在忘川夫人身上和其他奴仆身上闻到妖气。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还敢到这里来？”藤原一问。 “本大爷是什么人物？这种小小的阵法还挡不住我，再说了，论跑路，可还没有谁能比得上我！”朝骄傲地挺起小胸脯。 “你是说城主府外设有阵法？” “不是，是你的房间外面布了一个障眼法。”朝才不会跟他说就是因为这个阵法它才想来瞧瞧里面藏了什么人，结果就撞上了这个冤孽——确实是冤孽，长得那么好看，活该被人囚禁。 藤原一越发感到事情不妙，这样看来恐怕那个外表天真可爱的忘川夫人也不是善茬。 30.第 30 章 阴暗的房间里，忘川夫人拿起妆台上一个小小的白色圆盒，打开，是艳红的胭脂。她用小指拈了点儿，颤巍巍地轻轻抹在脸颊。 她说不清自己是害怕多一点还是欢愉多一点。 她是该高兴的，从她得到“忘川”这个名字开始。一开始她并不叫忘川，她没有名字，如果说那个贪婪凶恶的父亲嘴里的辱骂不算的话。她的记忆从来都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一丝光亮。 直到那个人，那个佩着长刀、面如神祇的少年踌躇地站在她摆满了胭脂的小车前，举止不定之间，她第一次主动说话：“大人······” 他走了，之后又陆陆续续来了几次，每次都拿最好的那一盒。他对她笑，还曾经帮她赶走地痞流氓。胭脂女不识字，但大抵也知道这就是话本里男女钟情的桥段。 她独自沦陷，独自臆想，可是她的大人却和另一个女人亲近地出现在她面前，融洽地，没有其他人插足之地。 山里的花朵是她制作胭脂的原料，她扶着嶙峋的大石头哭喊，干呕，从石缝里长出来的一株鲜红的曼珠沙华上方，忽然袅袅地出现一个红影。 “我能实现你的愿望，只要你付出一点代价。”那个红影美艳得像是夺人性命的罂粟。 “我答应你。”她渴求地伸出双手，从此命运天翻地覆。 ······ 镜子里映照出她亮丽的容貌，忘川夫人怔怔地看了会，忽然抿着嘴笑了起来，瞬间一室旖旎。 “曼珠。”她漫不经心地叫道。 红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眼角眉梢是万般风情。 “可以开始准备了。”忘川夫人说到这，脸上显现出未曾有的光辉。 “当然。”曼珠轻快地回答，轻快地跳跃着转身，拉开房门，屋外的仆人跪伏在地。 暴露在阳光下的不再是那张艳丽到荼蘼的脸，而是城主老态龙钟的面庞。 ······ “小瘫子，城主府最近好像在准备婚礼。”朝百无聊赖地趴在藤原一旁边，说着它从奴仆口中获得的信息。 藤原一闻言，立刻知道这是逃跑的好时机，但前提是他能够恢复行动能力。 朝答应他会在他昏睡的时候叫醒他，但也只是能够勉强保持清醒而已，靠朝的小身板，也没办法把他这么一个大活人给偷运出去。 “哎呀，那个小哑巴又来了！我先躲躲！”朝忽然跳起来，满腹怨言，发着牢骚寻了个隐蔽的地方躲了起来。 它不过守着这个小瘫子一天，就不知道见过这个小哑巴多少次了。 除了一日三餐和生理需要，小哑巴会进来服侍，其他时候每次还没聊上几句呢，小哑巴就会推开门进来探查情况，烦得不得了！ 阿久又一次拉开了纸门，里面窸窸窣窣的声响就停止了，唯一的活物藤原一一直闭着眼睛睡着，哪有什么其他人呢？ 他面不改色，走进去四处看了看，依旧没发现任何端倪。 空旷的房间里，躺着个少年，在黄昏的阳光下总有些透明的质感，仿佛下一秒就要破碎。换成别人，就算摄于主人的威严也会偷偷瞄上几眼，阿久却没有，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藤原一身上。可能就是他这个木讷的性格，才会被派来贴身服侍藤原一。 纸门被轻轻地关上，藤原一悄悄睁开一条缝，确定没人之后才松了口气，才不过闭了会眼，他又感觉昏沉沉了。 朝从高高的屋梁跳下，没有声响地落在地板上。 “略略略！”朝对着纸门的方向做了个鬼脸。 “朝，你可不可以帮我去送个口信？”思绪再三，藤原一还是开口了。 他本来不想麻烦朝，朝是个自由自在的小妖怪，又何必让它卷入这场不知是福是祸的事情中呢？所以他只拜托它在城主府游玩的日子里能够叫醒它就好，现在要叫它为了一个萍水相逢的人改变行程，他总感觉心里没底。 朝没有说话，让藤原一不坚定的心瞬间倒戈。 “还是不——” “也不是不行，”朝打断他的话，叉着腰，“不过嘛，有个条件！” “真的吗？”藤原一惊喜道，“是什么条件？” “等我回来再告诉你！放心吧，一定是你办得到的事！”朝冷哼，“是什么口信？快说！给谁的？” 藤原一也不再顾虑了，说道：“你去枫之村，找一个叫桔梗，不，还是去找犬夜叉吧，他是个半妖，看起来挺凶的人却不错，就跟他说我在城主府，让他来救我，然后问一下一个叫桔梗的巫女有没有出事。”他怀疑桔梗被妖怪袭击了，越发焦灼起来。 “就这样？好，等我消息！”朝软绵绵的耳朵呼来甩去，小短腿一蹬，跳出窗户咻咻地跑不见了。 少了一只咋咋呼呼的妖怪，房间里瞬间冷寂起来，藤原一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桔梗没事，朝能够顺利找到人来救他。 ······ 比藤原一更加暴躁的是犬夜叉，他卧在御影神社里巨大的樱花树枝上，树影杂乱地笼罩在他身上，双腿以高频率地抖动，差点把树叶都抖光了。 “桔梗！老子都快发霉了！”犬夜一个翻身倒挂在树上，银白的头发垂下，对着神社大喊。 桔梗徐徐地从正殿走了出来，身上的伤在御影的调理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愈合着，再过两天，就可以完全恢复了。 “犬夜叉，暂且忍忍吧。” 巫女冷静的语气让犬夜叉的火气更大了。 可恶！究竟是谁要去救人啊！ 他不爽地想发脾气，却听到桔梗冷冰冰的话语。 “犬夜叉，你以为我不着急吗？”桔梗的目光像利箭射向他，他野兽般的直觉告诉自己：绝对不能反驳！只能悻悻地闭上嘴。 “相信御影先生，御影先生的本事你还未见识到万分之一，也要相信藤原，藤原可不会任人宰割。”桔梗望向远方。 这些话何止是说给犬夜叉听，同时也是说给自己听的。她一遍遍地告诫自己要冷静，但是心底的不安就像蜘蛛网一样，密密麻麻地把她的心包裹起来，理智告诉自己御影先生不会让藤原出事，但是那一点不安就像白纸上一个黑点，越发渲染地越大。 神社两旁的石灯笼点着暖黄的光，天上的银河仿佛倾泻而下，要落一地的星光，可惜美景无人赏。御影的折扇轻轻一挥，悬在檐边的风铃便发出清脆的响声——那是藤原一从山下给他带来的礼物。 他对藤原一的心思远远够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只是有时这风铃不停歇，风来了它要摇一摇，有人来参拜见了也要拨弄几下，总搅得他心难安，好像那一根系着的红线把他的心也拉扯起来。 起初只是对他色相的喜爱，怎么逗弄着逗弄着，反倒把自己搭进去了呢？ 御影颇有几分气恼。 这种情绪发生在他身上也是不容易，向来只有他把人气死的份，笑眯眯地把人卖了那人还不清楚呢！只是这回他却是不舍得卖了藤原一，甚至还想把他留在身边，日日夜夜看他哭笑喜恼的样子才好，等看腻了，厌倦了，那份心思自然就熄灭了。 真是糟糕！ 御影懊恼地想着，脸上却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在我还没看够之前，他可不能被别人抢去。 ······ 朝穿过草丛，跳过对他来说是洪流的小溪，还有荒草丛生的峭壁，手脚并用，飞速地前进。耳朵上挂满了鬼针草，它没时间去弄下来，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大速度，敏捷地往枫之村跑去。 它曾经路过枫之村，不过只匆匆瞥了一眼，那种贫穷的小村落吸引不了它，幸好记忆力不错，没有走错过路，勉强在第二天中午之前终于看到了升腾的炊烟。遇见的小妖怪告诉它，名叫犬夜叉的半妖两天前不知怎的不见了，它只能抱着微小的希望扑向了枫之村的神社——空无一人。 朝想小瘫子肯定要伤心了，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要是再也睁不开了可怎么办？ 它抓着耳朵苦恼地蹲在田埂边，还是想不出哄小瘫子开心的办法。 人类好麻烦啊！ 它嘴里咬着一朵田埂边折下来的小小的黄色花朵，身后背着一小包裹的鲜果子，心想小瘫子要是还不高兴它也没办法了。 朝活了几十年，比藤原一大了好几轮，可心智上却还远远不够成熟。 它又夜以继日地跑回城主府，途中只停下来吃一点东西果腹，不舍得去动那一小袋果子。 酣眠的水鸟被一道银色的身影惊醒，嘎嘎地叫着飞出水塘。 朝的头上沾着几根鸟毛。 夜色渐晚，疏风朗月。朝孤独地赶路，它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赶路，去看蓝色的大海，去参加山神的庆典，现在有一个人在等它，它反而觉得崎岖的路变得平稳，心脏沉甸甸的。 朝矫捷地跳入城主府，城主府失去以往的安静，到处都紧锣密鼓的，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 也不知道是要谁要成亲？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朝没有深思，直奔藤原一的房间。这个时候朝已经看不出半点整洁干净的模样了。脸上灰扑扑的，连引以为傲的皮毛也沾满了泥土。 它用爪子沾了沾口水，在脸上抹了抹，把身上的碎屑拍落，露出个傲慢的表情，才跳进窗子。 还没着地，朝就感觉自己被人拎着脖子吊起来，它激烈地挣扎起来，一直宝贝地保护着的包裹摔在地上散开了，骨碌碌地滚了一地，叼在嘴里的小花儿也掉了，孤零零地落在窗沿。 它尖锐的爪子挠着那人的手，嘴里发出刺耳的叫声。 31.第 31 章 “朝！”藤原一喊道，可是不争气的身体却没办法挪动半分。他万万想不到，朝竟然会在这个时候回来，不管怎么样，一定要保护它！ “就是你这个小家伙一直缠着我们的大人？”悦耳的调笑声瞬间让朝更加愤怒地瞪着来人。 曼珠姗姗走到一脸担忧疑虑的藤原一身旁，妖娆的身姿缓缓躺下，靠在藤原一肩上，手一甩，朝被狠狠摔到墙上，发出“嘭”的巨响。 “曼珠姑娘！”藤原一怒斥，长眉愤怒地皱起。 “嘘——”曼珠柔嫩的食指抵住他的嘴唇，“不要说话，我累了。我不会杀它，作为交换，你要听我说话。” “忘川喜欢你，你知道吗？”曼珠叹气一般问道。 藤原一顿了一下，在他清醒的时间里，与忘川最多就见了三面。虽然他可以感觉到那个小姑娘对他的态度古古怪怪的，也没料想到她会对他动心。 朝被曼珠那一扔，瘫在地上动不了，好像骨头都碎了一样，现在他们谁也不必说谁“小瘫子”了，藤原一的情况可能比它还好点。 藤原一摸清情势，也知道现在不是和曼珠硬杠的时候，能顺着就顺着，最好能让她把朝给放了。 “我不知道。”他回答。 “哦？现在知道了，那你怎么想？”曼珠颇有兴趣地看着他。 藤原一被她压得呼吸有点困难，胸口急促地起伏了一下：“我不喜欢她。” 说是要顺着，藤原一却还是说了大实话。 “那可真麻烦。”出乎意料的是曼珠没有生气，藤原一还以为她和忘川夫人的关系很好呢。 “我和她只是契约关系而已，你可不要想太多。”曼珠似乎看出藤原一在想什么，白皙的手指忽的点上藤原一的鼻尖。 藤原一咽了下口水，他还以为曼珠要戳瞎他的眼睛。 “曼珠姑娘，你可以从我身上下去吗？”藤原一尴尬地问道。曼珠的身材很好，该有的地方都有，压在他身上简直不得了，要是别的男人可能喜闻乐见，可对正直过头的藤原一来说，可真的是一件煎熬的事。看她好像很好说话，藤原一提出了这个要求。 “怎么？你还不愿意了？”曼珠有些气恼地嗔怪，身体越发紧贴着他的胸膛，“我偏不！” 藤原一没办法，只能红着耳朵闭上眼睛。 房间里静寂了一会儿，没人说话，只有银白的月华通过纸门，铺了一地的霜尘。 “我那个时候才有一点灵识，那个人也还年轻，俊俏着一张脸，不像现在满是皱纹，不过还是一样花心好色就对了。”曼珠缓缓说道，寂静的房间里回旋着她慵懒的声音。 她在讲一个故事，也不在乎藤原一听不听得懂，只想把心里积蓄的洪流都发泄出来。 “他穿着蓝色的狩衣，像我最喜欢的那株兰花，路过我的时候，夸了我一句‘这花长得真漂亮’，那个时候我就魔障了。我偷了一个大妖怪的角，修为暴涨，可是灵魂也被禁锢在本体里，化不了形。刚好，遇见了忘川，我答应帮她得到你，同样她也要帮我。”曼珠拨弄着藤原一身前的衣扣，笑意十足。 “那你找到他了吗？”藤原一是个好听众，你需要他安静的时候他绝对不说话，又能在关键时刻问上一句让对话能继续下去。 曼珠忽然笑了起来，笑得愉悦，藤原一能够感受她震动的胸腔。 “找到啦~”她语气明媚，让藤原一也忍不住想要笑。 “然后我把他杀了。” 藤原一脸上的笑意凝滞。 “怎么了？很可怕吗？”曼珠问得天真无邪，“难道你以为我找他是想要和他厮守一生吗？怎么可能？哈哈哈！”她笑得更加激烈，理所当然地嘲讽着。 “我是妖怪啊！大人，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妖怪的爱情是占有，是掠夺！其实他也很倒霉，你说他那个时候要是不对我笑，或者不夸我的话，我就不会喜欢他了，也就不会杀死他了，可是他偏偏就那样做了。那没办法，我就只能按照本心来了。把他杀死，就是我对他的爱呀！”曼珠一脸无辜，说出的话却让藤原一惊出一身冷汗。 “这就是妖怪的爱情啊大人！疯狂！不可理喻！毁灭！残忍！”一声高过一声，曼珠不受控制地癫狂地大笑，最后好像玩具失去发条一样，骤然停止，身体弯曲着像虾米一样缩进藤原一怀里，“我爱他，我真的好爱他······我爱你······”语气温柔缠绵。 藤原一指尖微颤。 疯了，全都疯了—— “所以，你做好准备了吗，明天的婚礼？”曼珠幸灾乐祸地问道，这个模样倒有点像天真浪漫的小姑娘。 藤原一本就挺直的脊柱更加僵硬。 “嘻嘻，忘川用整座城池做彩礼，你只需要把自己当成聘金就行了，多划算！”曼珠瞧他紧张得快要跳起来的样子，又逗弄了一句。 请、请不要开玩笑！ 桔梗！犬夜叉！无论是谁！请来救救我啊！ ······ 城主府用两天的时间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没有宴请宾客，没有父母高堂，只有空洞的繁华和阴冷的喜庆。即使装饰华丽，仍旧掩饰不住那股寂静的热闹。 这座城池的人民知道他们的城主好像要把从外面认回来的义女嫁给一个落魄的武士，三三两两凑成一堆窃窃私语。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了，只有还在山上的桔梗和犬夜叉蒙在鼓里。 御影摇着扇子，一派自在逍遥，看不出半点着急的样子，饮着茶慢悠悠地看他们两个强装镇定。在冷静的巫女也忍不住躁动起来之前，他让虎彻和鬼切把她请了过来。 “你的伤恢复得怎么样？”御影温和地问道。 “已经无恙。”桔梗抓住放在身旁的弓箭，蠢蠢欲动。 “那么你们可以出发了。”御影笑了一下，从宽大的袖子里拿出一颗火红的石头，看着桔梗瞬间亮起来的眼睛说道，“这是我找火神借的‘焚天’，找到那株曼珠沙华的本体烧掉，自然就可以了。” 桔梗恭恭敬敬地接过，才明白御影让他们等了两天就是为了这颗石头。 “去吧，藤原在城主府等你。”御影促狭地笑着，“再迟一点，他可就要被强行成婚了。” “什么？！”桔梗猛地抬起头，顾不得道谢，起身直冲门外。 她拿起放在门外的箭筒，树上的犬夜叉跃跃欲试地看着她，她朝他一点头，跑向山下。犬夜叉欢呼一声，赤足在树枝一点，直追桔梗。 御影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笑容逐渐收敛，直至消失。 御影神社离城主府有点远，以犬夜叉的脚程，大概也要第二天早上才能到。 桔梗不急，知道了藤原一的下落和安危之后，她整个人简直理智得跟块冰一样，脑子前所未有的清醒，甚至在疾风的吹拂下，她已经想好要怎么杀死那个妄图抢走藤原的妖怪了。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火光漫天的夜晚，妖气冲天的红衣女子眼带讥嘲，怀里揽着昏睡的藤原一，看向她的目光宛若看着一个失败者，身上满是血气和胜利者的意气。 ······ “藤原，我想当一个普通人。”桔梗犹豫再三，还是对俊秀的剑士说出这句话。 她向往和平宁静的生活，她想要她的家人、朋友不必每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她不想要继续守护那颗带来灾祸的珠子，只要许一个愿，她的贪念就能实现。 桔梗忐忑不安地看着藤原一，他有些惊愕，接着忽然笑了一下，好似冰雪消融：“好啊，桔梗是巫女，我就是你的剑士，桔梗不是巫女，我也是你的剑士。” 桔梗忽然就轻松了，所有的杂念都消失不见。 “好，你永远是我的剑士，我也永远是你的巫女。” 他们的命运走到一个十字岔路口，然后又汇聚到了一点。桔梗和藤原一之间是无关风月的相守，是淡如水的君子之交，是无须说出口的默契。 然而！然而竟然有人敢抢走她的剑士！桔梗握紧手中的破魔之箭。 无妨，她会亲自把她的剑士接回来。 ······ 正所谓人生四大喜事，藤原一现在被人摆弄着，强行要给他来上一喜，他却没办法反抗的感觉别提多憋屈了！ 朝被锁在一个铁笼子里，还贴心地给它选了个好位置，保证能看到婚礼的全程。藤原一不指望它能跑出去通风报信，现在朝能独善其身他就谢天谢地了。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藤原一恨不得快点梦醒，他真的怕了这个抢人成亲的梦境了！ 他再一次被阿久抱着放进大木桶里，这一次里面加了红色的花瓣和不知名的散发着冷香的精油，大概是为了让他清醒地认清自己的命运，那个让人晕眩的香炉被撤了下去，不过身体的绵软还没解除。 毕竟“巫女的走狗”这个别名，也不是说说而已。 “十七，我真的不能和忘川姑娘结婚，我不喜欢她！我们没有感情基础，是不会幸福的！还有，这样强迫别人是不对的！真的不可以！拜托你了，一定要和忘川姑娘说！” 藤原一很少说这么多话，更多时候他会选择闷在心里，但这种情况由不得他了，他心急地看着拿着白布替他擦身的少年，藤原一不知道他的姓名，又不能只叫“喂”，所以就把他的年龄当做他的名字了。 阿久的手顿了一下，又继续干着自己的活，没有说话。 藤原一沮丧地垂下头，他知道就算这位不知名的少年肯替他传话事情也不会有任何转机，但万一呢？多少人为了一个“万一”做尽蠢事。垂死挣扎很难看，但不挣扎到最后一步他更不甘心！ “抱歉，十七，吵到你了。”仿佛放弃一般，藤原一颤抖着声音说。 阿久拿起摆在桌上的竹筒，刻板地说道：“闭上眼睛。” 藤原一听话地闭上眼睛。 他舀了水，从藤原一的头顶缓缓倒下，温热的水流过脸庞，在他脸上蜿蜒着。 此时冲着城主府而来的陌生的妖气，翻腾着阵阵蓝色的狐火。 32.第 32 章 “桔梗，我们后面跟着一群妖怪。”犬夜叉频频回头，脚下却平稳地飞驰着，他的鼻子动了动，好像有鬼的味道。 桔梗拿着弓箭的手紧了紧。 “他们的目的地好像和我们一样。”桔梗搭在犬夜叉肩上是手抓得他生疼，“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犬夜叉，再快点，迟则生变。” “我知道啦！啰啰嗦嗦地像个老太婆！”犬夜叉埋头前进，身后的乌云渐渐被抛在后面。跑过市井的时候，还引起路两边的老百姓的惊叹。 城主府已经近在眼前了，那座巍峨的宅邸洋溢着喜事的欢庆，上方却笼罩着不详的红色妖气。 犬夜叉没有直接从正门闯入，迂回到后墙，避过行人才跳了进去。 还没安稳地落地，就听见一声清冷的话语响起。 “妾身恭候已久。”身穿白无垢的少女跪坐在廊下，柔柔地施了个礼，厚重的妆容掩饰不住待嫁的喜意。 “只不过很抱歉没有准备你们的座位，两位请回吧！”忘川歉意地说道，好像真的感到很遗憾。 桔梗从犬夜叉背上跳下，她认出来这就是那一天袭击村子的女人。 桔梗往前一步，破魔之箭搭在弦上，瞄准了忘川的心脏，以她为中心荡开了一圈圈急速回旋的风纹，气势凌厉。 “失礼了，我们是来抢亲的！” 忘川温柔微笑的面具扭曲了一瞬，差点维持不下去。 “那就留下来当花肥吧！”随着她这一声怒喝，桔梗和犬夜叉脚下的平地忽然泥土翻飞，巨大的藤蔓在空中挥舞着，发出破空声。 “散魂铁爪！” 犬夜叉尖利的爪子凌空一划，将袭向桔梗的绿色藤蔓切成好几段。 几乎同一瞬，桔梗的破魔之箭离弦，带着风雷之声射向忘川，忘川躲避不及，左肩被洞穿，差一点就被射中心脏，红色的血液浸透白色的和服，刺眼得很。 “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让妾身好过呢？！”忘川夫人嘶叫着，似乎受了天大的委屈，“妾身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夺走大人的！”她好像感觉不到疼痛，扭曲的表情将她秀美的脸庞衬得可怖至极。 “曼珠！出来！我要他们死！”怨毒的话语从表情扭曲的忘川夫人口中吐出，随着一声娇笑，红色的阴影在地上流动，忽然汇聚成一个人影。 “遵命，小姑娘。”曼珠近乎狎弄的和忘川夫人贴着脸，血红色的眼珠滴溜溜地转， “我的力量就是你的力量。” 她并不介意忘川对她颐指气使的态度，曼珠的心里甚至有几分可怜忘川。得到了妖怪的力量，却保留着一颗软弱的人类之心，贪婪成性却又畏首畏尾，不敢直视自己犯下的罪孽，非要等到敌人来砸场子才敢赶尽杀绝。愚蠢！ 嗯？罪孽是什么？那是我们的力量来源啊！ 她白如凝脂的手抬起，像一片羽毛轻飘飘地落下，突然像是受到阻力一样，曼珠的手滞在半空中，她的眼睛圆睁，似乎见到了让她不可置信的事情。 犬夜叉忽然跳到桔梗身旁，摆出防御的姿势，他警惕地望向墙外，喉咙里发出低吼，那里有着强大到让他感到恐惧的存在。 庭院里的四人忌惮地望向那堵刷得雪白的墙壁，空气仿佛凝滞，忽然一声巨响，那面墙整个崩塌，滚滚的灰尘飞舞，一个黑色的人影踩着废墟跨进了这场斗争。 “看来我来晚了！” 金色的耳环闪着日光，艳红的头发仿佛燃烧起来一样，入侵者俊美邪佞的脸上满是狞笑。 “我来取回我的东西了！” 三路人马鼎立，风起云涌。 ······ 藤原一被梳洗完毕后只着一件单薄的里衣放置在榻榻米上，所有人都退出了房间，只有一套华丽的和服搭在屏风上。 他怀疑这是要直接省去婚礼直接洞房啊！ 结果还没等到新娘子的□□，就先感受到一阵一阵的地动山摇，间或树木崩摧和雷霆之声辅佐，十有八九是出乱子了。 “十七，”他毫不怀疑那个沉默的少年不会守在门外，“发生了什么事？” 理所当然地，没有人应答。 藤原一没有放弃，锲而不舍地问道：“十七，你没事吧？” “十七？” 他又叫了几声，映在纸门上的人影巍然不动。 “唉——”藤原一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对这个少年并没有恶感，或者说，还挺感激的。他不是不分好歹的人，阿久无微不至的照料让他少受了很多罪。 纸门被拉开，阿久赤着脚，面色沉静如水，和平常一样跪坐在藤原一旁边，好像不远处发生的激斗都入不了他的眼。 “我没事，大人。”许是很久没有说话，他的嗓音有些喑哑。 藤原一惊讶了一瞬，放松了神情。 “那就好。” “如果我带大人出去的话，大人能给我什么呢？”素来冷漠的阿久抿了抿唇，似乎没意识到自己投下了一个惊天大雷，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脸震惊的藤原一。 藤原一只觉得心跳如雷，来不及深究为什么之前表现得很忠诚的十七突然叛变，他斩钉截铁的说道：“力所能及的，我都给你！”债多不压身，反正欠了朝一个条件，也无所谓再多一个了！ 藤原一忽然悲哀地发现自己是个穷人，在战国时代待了三四年，竟然也没像个穿越者一样赚个盆满钵盈，带领枫之村的乡亲走上发家致富的道路，简直失败！ “一言为定！”阿久一口答应，起身将晾在衣架上的蓝色外衣取下。 “等一下！”藤原一眉头皱起，“还是不要了——” 阿久忽然冷下一张脸，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我不需要你带我走了，十七，你帮我救一下朝吧，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藤原急急地说道。 小妖怪是因为他被抓的，他无论如何也要把它给救出来！ 阿久冷硬的嘴角似乎松动了一下，轻轻地扬了一下又撇回去。他蹲下身，用手里的蓝色外衣盖住藤原一的脸。 “我带你走，至于把小妖怪放了，是额外福利。” 阿久隔着外衣将手覆在藤原一脸上，片刻后收回手，说道；“你等着我。” 现在前院一片混乱，他有把握，可以悄无声息地把那只锁在铁笼子里的小妖怪给放了。 走了还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感激的话语。 “谢谢你，十七，一切小心。” 他愉悦地弯起嘴角，没有出声，走进了黑乎乎的长廊。 ······ 藤原一耐心地等着十七，数着数字消磨时间。清浅的呼吸罩在蓝色的外衣里，清晰入耳。 他数到“一百”，忽然想起了小时候。 赤司的眉眼远没有后来凌厉，神色温柔，藤原希也没有后来那么敌视赤司，他们还小，曾经在那个大得吓人的赤司大宅玩捉迷藏。从一数到一百，鬼就要去抓人了。他的运气好像从小就不好，猜拳赢少输多。 现在想起来藤原一总想笑自己傻。每个人的童年总能听到一些恐怖的童话，他是真的以为捉迷藏找不到人的话，那个人就会永远不见了，小孩子的好奇心和冒险心理又总是作死地驱使着他去玩那个游戏。 他在迷宫一样的宅子里摸索，寂静到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心里虚得要命，害怕黑暗的空间里会突然蹿出怪物，也害怕自己找不到那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幸好，最后总能在柜子里面、门后、桌子底下找到人。 藤原一继续数下去，最近的经历像一列快车从脑子里驶过。难以置信，他竟然度过了那些美好时光。 他得到了黄濑的友情，和黑子一起去吃芥麦面，甚至还成为了一位神明的信徒。 藤原一慢慢地数着，有时想事情中断了一会儿也不在乎，接着续了下去。 “八百七十五——”他轻轻念出声，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数了那么多数字了。 藤原一的耳朵忽然动了动，他听见有人踩着老旧的木板来到他门前。 “刷——”是纸门被拉开的声音。 “十七？”藤原一按捺住心中的喜意问道，微弱的光线穿过蓝衣照入眼睛，他只能看见一个高高的人影站在他面前。 “哦呀，看我找到了什么？一只小老鼠？”轻佻的男人的声音像猫的尾巴，往藤原一的心尖扫了一下。 秋风穿过回廊，飒飒地卷落一地金黄。 藤原一打了个寒颤。他感觉到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散发着滚滚的妖气。 33.第 33 章 巴卫在花街喝酒的时候，突然有只小狐狸跟他说恶罗王的手下在四处找他。 日子太无聊了，他想着如果有些乐子可以找的话也不错，就去见了他，结果这一见差点笑死在那里。 堂堂的恶罗王，手下统领着无数妖怪，竟然在睡觉的时候被偷走了头上的角！他这一觉睡了半年，醒来的时候手下都战战兢兢地看着他散发着黑气，不敢出声，几个机敏的已经去搬巴卫这个救兵了。 恶罗王狂妄傲慢，身材魁梧，红色的头发张扬，头上一对白角威风凛凛——这是他本来的模样，现在的他，只剩下一个不伦不类的角！ “兄弟，别笑了，”恶罗王郁闷地摸了摸仅剩的一个角，冷笑，“好久没遇到这么够胆的人了！” 巴卫好不容易止住笑意，拍了拍他的肩膀：“那你知道你的，哈哈哈，角的下落吗？” “哼，我当然能感受它的下落。” “那就走吧，我也想看看是哪个家伙，胆子这么大。”巴卫紫色的眼睛光彩流转，“真是有意思。” 他们两个带着一大群妖怪浩浩荡荡地穿过森林，沼泽地，村落，终于追寻到了一座城池。 巴卫不喜欢无谓的杀戮，任恶罗王去报仇，自己只看了一眼就在城主府里瞎转。 张灯结彩，穿着白无垢的新娘。可真凑巧，还赶上婚礼了。 巴卫没有去管一路上四处逃窜的奴仆，参观了一番城主华美的宝库，欣赏着沿途的假山流水，不知不觉走到了后院。 不同于前院的嘈杂，这里非常寂静，没有见到一个人。他七绕八绕的，感觉到在最里头的房间里藏了一个人。 脚步一转，巴卫来到了门前，他可以感觉到屋里躺着一个男人。 藏得这么深，大概是某个人的情人，或者是新郎也说不定呢。 他狭长的眼眸闪着光芒，手里的小扇子轻轻一挥，纸门应声而开，男人似乎很高兴，叫了句“十七”。 十七？是他的情人的名字？ “哦呀，看我找到了什么？一只小老鼠？”巴卫恶趣味地出声，用折扇子挑开了覆在他脸上的蓝色外衣。 …… 巴卫曾经守在一朵花旁边，等了几百年，那朵花开至妍丽后确实不负他所望，他却只看了一眼就离开了，没带丝毫眷恋。他躺在花街上的狸子小姐们柔软的怀里，喝着美人喂到嘴边的好酒，所谓醉生梦死不过如此，每位狸子小姐都以为自己得到了他的心，下一秒他却转身离开。 温柔又残酷，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没有人能够绑住巴卫，没有人怀疑这句话，包括巴卫自己。 ——如果他不揭开那件轻薄的蓝色外衣。 巴卫提起的手腕一松，外衣滑下扇子，重新盖住了藤原一的脸。 “阁下是何人？”藤原一被外衣糊了一脸，骤然见到强光的视野又重归黑暗，他眨了眨泛红的眼睛，湿润润的好像要哭了一样。 藤原一知道事情恐怕不会按照他的预想顺利地进行下去了。他没看清这位不速之客的相貌，但也知道来者不善，能够在这种混乱的时刻进入城主府，就足以估量他的实力了，恐怕城主府的混乱，还是拜他所赐。 “你又是什么人？”巴卫反客为主，用懒洋洋的声音问道。 这种对话要怎么继续下去啊！藤原一差点被噎住，脸皱成一团，像咽下了苦瓜。 他已经不想去想事情会朝哪个走向发展了，反正能比现在坏吗？被一位素不相识的女子逼婚。 这位妖怪先生好像对他没什么兴趣，也不是很讨厌人类的样子，兴许他可以逃过一劫。藤原一盲目乐观地想着，大概是和黄濑待久了的后遗症。 突然，藤原一感觉自己被风托起来，轻飘飘地落进一个温暖的带着暖香的怀里。蓝色的外衣终于落在地上。他惊惶地眨了眨眼，身体不受控制的感觉糟糕极了，就像站在悬崖边，身后是猛烈的罡风。 藤原一终于看清来人的模样。 是个会引起女生尖叫的妖怪帅哥呢，就是跟幸村君比也毫不逊色！ 银色的长发，琉璃一样的紫色眼珠，俊美的脸上是似笑非笑的弧度。 如果说幸村君是清风吹过微澜的河流，那么这位阁下就是朗月照耀下的十里樱花。 藤原一敛下眼，镇定地问道：“阁下，是要干什么？” 巴卫挑了下眉毛，反问：“你是婚礼的新郎？” 藤原一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咳了几下：“大概……” 巴卫忽然低下头，凑在藤原一眼前，笑得春光万里：“告诉你一个坏消息，我不准。” 这、这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他确实相信这位突然出现的实力强大的妖怪先生可以终止这场无厘头的婚礼。 藤原一只愣了一瞬，忽然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可真不幸，”藤原一只差明目张胆说“快把我带走吧”了，末了还问了一句，“那阁下有办法带我出去吗？” “你求我啊！”巴卫慢慢抬起头，他看出这个新郎似乎不怎么满意这桩婚礼，锋芒毕露地，他的嘴角弯起傲慢的弧度。 “求你了！”回答速度之快，毫无节操可言。 巴卫没料到藤原一这么果断，本来想为难一下对方现在反而轮到他被噎住了。 “嘁！”俊美的狐妖转身，踏出了禁锢藤原一几天的房间。 …… 前院的战斗已经接近尾声。 城墙崩塌，泥土翻飞，树木倾倒，一片狼藉。 忘川夫人发丝凌乱，左肩处被一只黑色羽箭钉在地上，狼狈不堪。焚天石嵌入曼珠的胸口，明黄的火焰焚烧着她的妖力，她虚弱地趴伏着，没有丝毫动弹之力。 桔梗的腰侧被恶罗王开了个洞，血肉模糊。犬夜叉更惨，腹部被巨大的藤蔓贯穿，胸口受到重击，咳出来的都是血水。 本来只是恶罗王和曼珠的恩怨，桔梗和犬夜叉没必要插手，作壁上观就行了，但是他们小瞧了恶罗王的疯狂程度，他这是不管三七二十一要把在场的人一网打尽！ 站在他身后的手下已经经验丰富地各自为伍，四处散开，烧杀抢掠。 恶罗王以一敌三也没落到好处，破魔之箭直取他的脑袋，差点给他穿了个糖葫芦，但他脸上不见萎靡之色，反而越战越亢奋。 桔梗的灵力强大纯粹，如果只是比拼灵力的强度的话，她不会输给在座的任何一位，但是战斗有时候不是只看灵力的。桔梗擅长弓箭，只要被她的破魔之箭瞄准了，大都逃不过箭下亡魂的命运，可一旦被近了身，那就是脆皮法师一个。她腰部的伤口就是在恶罗王的穷追猛打之下一击得手的。 “哈哈哈，痛快！女人，你的箭很有趣！”恶罗王兴致勃勃地看着桔梗。 桔梗皱着眉头，嘴唇惨白，不发一语，再次上弦，瞄准了他的眼睛。 犬夜叉站在她身前半步，随时防备着其余两人的偷袭。 白色的风在箭端缠绕，羽箭裹挟着巨大的爆破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红发的恶鬼，饶是恶罗王，也没有把握完全避开。 这是她最后的奋力一击！ “恶罗王！” 蓝色的狐火忽然铸造成一面屏障，破魔之箭缓慢却坚定地穿破火幕，在堪堪抵着恶罗王额心的时候，停止旋转，掉落在地。 “兄弟，幸亏你来了！”恶罗王滴下冷汗，望向巴卫的方向，诧异地看见他怀里还抱了个人，不禁问道，“这人是谁？” 巴卫还没说话，受伤的巫女已经从背后的箭筒又抽了一支箭搭在弦上，瞄准了巴卫。 “把他还给我！” 巴卫看了眼怀里猛然间变了脸色的藤原一，原本愉快的心情好像吞了苍蝇一样恶心，面上却笑吟吟地对着倔强的巫女挑衅：“凭什么？” “桔梗！”藤原一喊道，他看到他守护了三年多的女孩遍体鳞伤，却还倔强地举着弓箭，心疼得不得了。 忘川听到藤原一的声音，原本空洞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她抓着泥地，指甲里满是污泥，神情癫狂地扭着头去看他。 “大人，大人！大人！” 巴卫抱着藤原一的情景刚映入她的眼帘，她的嘴里立刻发出尖锐刺耳的嘶鸣：“放下他！不准碰他！” “吵死了！”恶罗王挖了挖耳朵，突然来到她面前，五指成爪，刺进了她的心脏。 忘川夫人痛得浑身痉挛，却一直盯着不远处的藤原一，嘴里一直念叨着“大人”。 鲜艳的血流满地面，血腥味无孔不入，刺激着藤原一的神经，他感觉胃部很不舒服，呕吐感越来越强烈。 血肉搅拌的粘稠声咕咚了几下，恶罗王咧嘴笑了：“找到了！” 他的手猛然抽出，鲜红的血液溅了他一脸。 曼珠呵呵笑了几声，闭上眼睛，红色的身影破碎成一地花瓣，取而代之的是城主老迈的身体，焚天石熊熊地燃烧起来，不过一会儿，只剩下一撮骨灰。 白色的角被染成血红色，恶罗王往头上的断缺处一抹，便密接无缝。 藤原一眼睁睁地看着秀丽的女孩儿拖着一路血迹往他的方向爬来，最后停止呼吸，至死眼珠里倒映的那个人还是他。 他的瞳孔颤了几颤，说不出话来。 桔梗越发警惕着恶罗王，犬夜叉呲着犬牙发出恐吓的声音。 “阁、阁下，”藤原一的声音有些干涩，“我的朋友来接我了，请放我离开吧。” 藤原一感觉自己被越抱越紧，脑袋被扶着放在妖怪先生的肩上，亲密无间地拥抱在一起。 “你自愿要和我走，现在要离开，那可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人类他还没玩腻，怎么可能就拱手相让？ 巴卫眼底闪过诡谲的光，望向桔梗和犬夜叉的目光不带善意。 34.第 34 章 在这个时代生活了三四年，藤原一早就知道人命贱如草芥，妖怪、战争、贫穷、饥饿，无数的困苦危险宛如悬在头上的铡刀，随时可能落下。 他亲手斩杀过残害了无辜人命的妖怪，也曾经见义勇为，把盗匪窃贼扭送到官府，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去面对这些非正常死亡现象了，现在才发现，对于一个一直生活在法治社会的现代人来说，生命始终太沉重了。 场上的情况很分明，桔梗和犬夜叉已经没有还手之力，而那位红发妖怪还精神抖擞，再打下去，他们说不准会死！ 藤原一深深呼吸了两下，睁开眼睛直视着阴沉的巴卫：“阁下不愿意放我走吗？” 那双紫宝石一样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不是不放你走，而是我让你走了你才可以走。” “放肆！” 破魔之箭雷霆而至，却被巴卫轻轻抬手一挥就扫到了一边，紧跟而来的犬夜叉同时被宽大的袖子带起的风推到了很远的地方，狠狠地摔在地上。他狼狈地挣扎着，却无力再站起来。 “藤原，不要怕！” 桔梗已经很累了，你怎么那么没用！ “臭小子！”犬夜叉咬牙切齿地冲着巴卫怒吼。 犬夜叉也受了不轻的伤，你怎么可以让他们死！ 恶罗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手掌翻动之间已经打算再次加入战场。丢失的角回来之后他的魔力恢复得更快了。 藤原一感觉到自己僵硬的手指动了动，抓住了妖狐的领口，忽然微微笑了一下：“那么走吧……我的朋友……我请求您，不要伤害他们。” 这位巴卫先生和那位强大的红发妖怪是好兄弟，如果他愿意出手阻止的话，桔梗和犬夜叉就不会死。 藤原一黑色的睫毛不安地颤抖着，眼睛却直勾勾和他对视。 “你没有和我谈判的筹码。”巴卫锁住藤原一的下巴，嘴角眼梢，讥讽地看着这个不自量力的人类。 “我明白。”藤原一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所以我请求您！” 无论如何，他是绝对不可能看着桔梗和犬夜叉死去的。 两个人的姿势亲密无间，可散发出来的气氛却尖利冷锐得像一场无声的搏斗。 “我不允许！”在巴卫没有表态之前，桔梗已经脱力地单膝跪地，人类的体质与妖怪相比，始终太弱了。 恶罗王罕见地没有主动去攻击，五指收拢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高雅的兄弟”。 巫女的反驳让巴卫不悦地挑了下眉，他略为赌气地低头说道：“如你所愿。”幼稚鬼一样的行为，巫女更加愤怒的神情让他开心地咧了下嘴。 藤原一慢慢松了口气，冷汗簌簌地从额头上流下。 大妖怪的威压，真的是太可怕了。 桔梗剧烈地喘着气，眼前满是重影，她看不清那个说会永远是她的剑士的少年。失血过多的症状已经表现出来了，听到巴卫的应允差点急怒攻心。 她咬着牙根，视线没有离开逐渐走近的巴卫和藤原一。 藤原一注视着虚弱的巫女，尽量压住心中的担忧与焦躁安抚道：“没事的，桔梗，我答应你，我会活得好好的，你也要答应我，要活得好好的，可以吗？” “我不允许！”桔梗白着脸地重复道，如果不是撑着一口气，恐怕现在已经倒下了。 预料之内的反应，藤原一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只能深深地看了一眼倒在地上没有还手之力的犬夜叉，希望他能照顾好桔梗。 “走吧，恶罗王。”巴卫招呼着，走向崩裂的后墙。 “好。”恶罗王意味深长地、甚至兴致颇高地应道。 脚底好像生根了，完全没办法移动半步，桔梗听见脚步声渐行渐远，意识渐渐模糊，下一秒，整个人往地上栽去。 “喂，桔梗！你没事吧？”离桔梗五六米远的犬夜叉咳着血喊道，长长的指甲在地上抓出痕迹。 又是这样！每次都只能无能为力地看着重要的人离去…… 母亲是这样，藤原是这样…… …… 恶罗王和巴卫浩浩荡荡地来，满载而归。一大车一大车的金银珠宝，再加上一个奇奇怪怪的病弱（？）的男人，就是这次出征的战利品。 “我说兄弟，你打算把后面那个人怎么样？”恶罗王大大咧咧地搂上巴卫的肩膀，被嫌弃地一推，也不介意，拿起酒瓶喝了一大口酒。 巴卫瞥了一眼最后方的板车上被几只小妖怪拉着的藤原一，“啧”了一下。 “再看看吧。”他拿过恶罗王的酒瓶灌了一口，“没用的话就杀了，反正只是个人类。” 诚然他一开始是被藤原一给吓到了，嗯，任谁突然看到那么一张脸都会被吓到的，巴卫想着。但是他对美色的兴趣并没有那么大，他心血来潮把这个麻烦的人类弄来，却压根想不出可以干什么。 巴卫将酒瓶扔回给恶罗王。 “角找回来了，那我就先走了。”他转身到了队伍的最后方，揽着藤原一的腰，蓝色的狐火闪了一下，两个人消失在原地。 “走得也太快了吧。”恶罗王郁闷地砸吧了下嘴，然后意味深长地笑出声，把身后的小妖怪们吓得毛骨悚然。 …… 那边的世界，草丛深处，古井暗底，这世界所有的暗处都是它的入口。存在于这个世界和那个世界间的缝隙——妖怪们的世界，窥向黑暗的人类会不慎迷失进来。 这里是，妖怪的世界。 花街一年到头都是红色的，红色的灯笼高高悬在房梁上，红色的柱子构建出一派醉生梦死的国度。新人笑旧人哭，迎来送往，媚笑声声。艺馆中的狸子小姐们画着白色的妆面，穿着美丽的衣裳演奏者或喜或悲的乐曲，随着一声巨响，门被推开了。 来人风尘仆仆，像刚从战场上回来，事实上，巴卫确实参加完恶罗王的战斗后就直奔这里来了。他居无定所，流连花街眠花宿柳并不是什么秘密。 “巴卫大人？！”水玉惊呼出声。 水玉曾经被巴卫救过，因此十分尊敬他。 巴卫看了她一眼，把手里一直抱着的人类一扔，几个狸子小姐慌忙接住，以免这个倒霉的脸朝下摔向地面的人类毁容。 他走向内室，侧躺在榻榻米上，衣襟敞开袒露出大片胸膛，水玉有眼色地替他倒上了一小碗酒。 碗是红色的，盛着清澈的酒液像极了那个人类温润的眼睛。 巴卫一饮而尽，外面忽然响起了狸子小姐们的惊讶的叫声。 应该是看到他的脸了。巴卫想着，往水玉的怀里一倒，自顾自地喝起闷酒。 “很少见呢，巴卫大人第一次那么快回来，还带着个人类。”水玉纤长白嫩的手指在巴卫的长发里穿梭。 巴卫眉头一皱，翻了个身：“不要说话。” 水玉温和地笑了笑，不再言语。 长袖一挥，纸门合上，将外面吵吵闹闹的世界隔绝开来。 藤原一被巴卫扔出去的时候倒吸了口凉气，望着越来越近的地面闭上了眼睛，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反而跌进了几个满是香气的怀抱。 好不容易脱离了妖怪先生，结果却陷进了女生堆，藤原一想掩面而泣。 他睁开眼，被小姑娘们手忙脚乱地像翻煎饼一样翻了个面。绑住头发的细软的语带脱落，藤原一被他的头发糊了一脸。 女孩子们柔软的手指将他脸上的头发拨开理顺，清俊的眉眼露了出来。 巴卫抱着他的时候一直用妖力缓解他身上的药性，现在他已经可以动作，但力气还比不上一个小孩。他想要挣脱她们的怀抱，理所当然地被压制住了。 女孩子们捂住嘴，惊呼还是从指缝间漏了出来。她们瞪大眼睛盯着这个人类，在听到不耐烦的关门声之后，才心有余悸地合力将藤原一扶出屋门。 一路上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问着藤原一各种问题，她们不像人类少女那样羞涩，大着胆子在他身上乱摸，不顾藤原一小猫一样的挣扎差点把他的衣服扒下来。 太可怕了！女孩子太可怕了！ 藤原一被安置在后院的一个简陋的小房间，狸子小姐们体贴地为他打来洗澡水，准备好一套墨色的简易和服，幸好藤原一竭力拒绝，要不然她们就直接上手帮他洗澡了，被拒绝后还恋恋不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小屋。 脱掉简单的白衣，泡进冒着热气的水里，藤原一忍不住吐出一口长长的气。他在脑海里梳理着这几天发生的事情。 现在暂且看不出妖怪阁下对他的想法，不过至少还没有生命危险。 桔梗和犬夜叉受了重伤，不知道情形怎么样。 还有十七和朝。 藤原一用手舀了一把水泼在脸上。这些暂时不是你应该想的，你想再多对他们的处境也没有帮助。 温热的水顺着清隽的脸部线条流下，让藤原一想起十七服侍着他的那些日子，还有……忘川…… 太过炙热的爱恋，诡异和爱慕的态度，都深深刻在藤原一脑海里。 他不知道为什么忘川会喜欢上一个还没见过几面的人，但他知道忘川对他的疯狂……她在他面前，永远都天真温柔，但藏匿在她的眼睛里的是不见天光的病态的感情。 一句句的“大人”，似乎还萦绕在他耳边，经久不息，带着来自地狱的阴暗和粘稠的爱恨。 她爱他，也恨他 。 藤原一忽然明白了 。 35.第 35 章 在那之后，巴卫好像忘了有藤原一这个人，只是窝在艺馆里醉生梦死。 水玉摸不清楚他的态度，就安排藤原一在艺馆住了下来，每天做一些杂务。 擦地板，洗衣服，晾衣服，藤原一没有拒绝，兢兢业业地做着自己的工作，过着充实忙碌的生活。 两个人的生活没有重叠的地方，竟也没有再见过面。 妖怪的世界像人类的世界一样热闹繁华，不看外表的话，几乎无异。同样喜欢贪小便宜，同样有着家长里短，也同样热衷着各式各样的八卦。 花街最近疯传的不再是“巴卫大人又换新欢了！”或者是哪个妖怪又勾搭上人类了，而是“艺馆来了位好看得不像话的人类”。 流言的起源是艺馆的一位狸子小姐。她在采买的时候购买了人类的食物，不小心说漏了嘴。 “要我说，肯定是个假新闻，你看看巴卫大人，怎么可能还有人比巴卫大人还漂亮呢？”蛤/蟆鼓着嘴泡，指手画脚地，说得有凭有据。 “可是我听金鱼姐姐说，好像是比巴卫大人还好看一点。”山猫舔了舔爪子，金鱼姐姐是艺馆的人，而且又漂亮又温柔，才不会骗他呢！ 眼看着蛤/蟆和山猫要吵成一团了，臭鼬连忙拉架：“哎呀你们在这里吵吵有什么用！亲眼去看看不就得了吗！” 蛤/蟆和山猫对视一眼，又哼了一声转过头。 “走就走！” “看就看！” 说着不理臭鼬昂首向前。 “等一下，前面的三位施主！” 三只小妖怪回头，就见身穿蓝黑色袈/裟的法师忽然从巷尾冒出，大声喊着。 “人、人类？”胆子最小的臭鼬连忙躲在蛤/蟆后面，蛤/蟆哆哆嗦嗦地，腿打着摆子差点就站着不住了。 “不是，在下只是一只狸猫而已。”男人走到他们跟前，模样颇为俊俏，黑色的碎发在脑后扎了个小辫子，右手缠着一串念珠做了个揖，左手拿着根金色的锡杖。 他指着贴在脑门的树叶：“你们看，这个是我的化身而已。”他身材颀长，最高的山猫比他的膝盖还低，他笑眯眯的，看起来不像个老实人，不过三只小妖怪看不出来就是了。 “在下藏心，刚才不小心听见了三位施主的谈话，对艺馆的人类也很有兴趣，所以想要问问能不能带上我？” 小妖怪们狐疑地打量着藏心，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最后山猫一拍胸脯：“好！不过你要听我们的话行动！” 藏心顿时就笑开了。 “当然~” 于是，山猫，臭鼬，蛤/蟆和狸猫，组成了奇奇怪怪的组合，鬼鬼祟祟地朝艺馆摸去。 “蛤/蟆，你确定情报没错吗？那个人类真的会在这面墙里面？”臭鼬蹬着小短腿扒拉在墙沿，哼哼哧哧了好一会儿都没爬上墙头。忽然一只手抓住了它脖颈的软肉，一把把它提溜上了墙头。 “谢谢了，藏心！”臭鼬朝手的主人道谢，藏心已经接连把其他两只小妖怪提溜上来了。 他们趴在墙头，只露出眼睛瞧着院子。 “听说每到这个时候那个人类就会在这里晾衣服，我们等等看。”蛤/蟆目不转睛地盯着院子，就算不相信，他还是很想看看一个人类能好看到哪里去。 直到日头升到最高，院子里还是没有任何人出现。 “虎十郎那个家伙，我要去揍扁它的屁股！”山猫愤恨地亮出锋利的爪子。 臭鼬劝道：“可能虎十郎也是被人骗了。” “别说话！有人来了！”藏心制止了他们越说越大声的谈话。 三只小妖怪一吓，顿时都噤声，乖乖地看向了院子。 微风拂动了院子里金黄的枯草，藤原一用绳子将袖子和裤脚挽起，露出白皙结实的手臂和细瘦的脚踝，踩着木屐，端着大木盆，里面是白色的被单。 他将木盆放在石阶上，双手各抓住被单的一角，猛地一掀，白色的布飘在半空，像沉重的云絮掉下天空。 几张被单被规规整整地晾在院子的衣架上，滴着水珠，天气很好，阳光洒在上面，估计傍晚就可以收下来了。 藤原一擦了擦汗，忽然听见小孩子稚嫩的叫声。 “哇！臭鼬你怎么放屁了？！” “对不起，我忍不住了。” “别吵吵！你们两个！” 山猫给了蛤/蟆和臭鼬一人一爪，回头一看，看见院子里的少年对着他们挥了挥手。 “你们几个，小心一点，别掉下来了！” 山猫面红耳赤，不过脸上浓密的毛发挡住了红晕。 “臭鼬你这个家伙！怎么又放毒了！”蛤/蟆崩溃地大喊，长长的舌头一弹，把委屈的臭鼬从墙头推了下去。 这怎么能怪我？都怪那个人类长得太好看了！把我给吓到了！ 小妖怪们一溜烟地跳下墙头，还不忘把呆愣愣的藏心拽下来，做贼心虚一般绝尘而去。 跑了好几条街后他们才停下来呼呼地喘着气。 “我的妈耶……” “我的姑奶奶呀。” “妈呀！” 三只小妖怪的感叹一个比一个重。 “好像是真的很好看。”蛤/蟆犹豫地说道，他很崇拜巴卫，要他承认有人比巴卫还好看，不是一般的难度。 “哇哇！藏心，你看到了吗？那是个人类！”臭鼬口齿不清地表达着他的感受。 藏心知道它的意思是“长得那么好看竟然是人类”，点点头：“一般来说，只有幻化出来的妖怪只有那种美貌，或许还不如，要不然就像辉夜姬那样，是神明的子嗣。” 平时话最多的山猫此时反而很沉默，在他们叽叽喳喳地谈论着藤原一的时候，它忽然握紧拳头。 “决定了！我要去救他！” 臭鼬和蛤/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山猫这一番没头没脑的豪言壮语说蒙了。 救谁？ 藏心把他们的疑问说出来了。 “山猫施主，你是要去救那个人类？” “没错！”山猫坚定的神情明晃晃地告诉他们他就是这样想的。 “你们想想，巴卫大人刚回来，这个人类就出现了，而且还在艺馆做苦工，这个人类一定是被巴卫大人抓了之后囚禁在那里的！”说到最后，山猫越发愤愤不平，就算是巴卫大人也不能这么对待一个无辜的人类。 色令智昏，这句话说的不仅仅是人类，放在妖怪身上也同样适用。 臭鼬害怕地缩了下肩膀：“但是那是巴卫大人啊，要是被发现会很惨的！” “不不，”蛤/蟆使劲摇了摇头，奈何它的脖子实在太短了，看起来好像在摇晃整个身子，“巴卫大人在这里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带人类回来，联系最近的另一条消息，‘巴卫大人不开心’，由此我们已经可以推测出来，”蛤/蟆沉重地闭上眼睛，脸上是如丧考妣的痛苦神色，“巴卫大人，喜欢上那个人类了！” 山猫和臭鼬被这个推测吓得炸起了毛。 “不、不会吧？”臭鼬磕巴着。 “一定是这样！那个人类不喜欢他，他才气急败坏把他关在艺馆惩罚他。”蛤/蟆笃定。 藤原一的长相让它断定他一定是个贵族，因为在话本上只有公主有这样的美貌，虽然这位公主是个男性。 妖怪们听说人类的贵族个个都细皮嫩肉，娇生惯养的，想必现在让他晾个衣服就是在为难他了。啧啧啧，真是个小可怜。蛤/蟆怜悯地摇摇头。 它不知道这个“小可怜”要是有一把剑，早就杀出艺馆了。 藏心笑看这三个小妖怪脑洞开到外太空。 “山猫，带我一个，我一定不会让巴卫大人和人类在一起的！妖怪和人类是没有未来的！”蛤/蟆狠狠拍了拍山猫的肩膀。 “你们不要冲动啊！”臭鼬急得团团转，看着它两个朋友威胁的眼神，妥协道，“算了，也带我一个。” 每次都是这样，三个小家伙凑成一堆，一起闯祸。 “那我们给这次行动取一个名字吧！”一直笑看纸张的藏心突然却不突兀地插话。 “藏心你也要参加啊？”臭鼬无力地问道。 “当然了！”藏心缠在手腕的念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要不然就叫‘拯救辉夜姬大行动’，怎么样？” “可以！”山猫拍板。 在藤原一不知道的角落，一群小妖怪和一个可疑的法师兴致冲冲地策划着营救他的计划。而此时的“辉夜姬”藤原一正从井里打上一桶清凉的水，打算去擦地板。 没有人看管他。人类没有人带路的话，很难离开妖怪的世界，倒也不怕他会逃跑。 他拧干抹布，细致地从走廊的这一边擦到另一边。头发太长了，发尾扫在地上，藤原一干脆将它统统拢到身前，用白布胡乱绑了一下，咬在嘴里，脚下用力来来回回好几次，总算把活干完了。 梦里的季节比现实凉快一点，太阳暖烘烘地照在身上，并不会太热。 正对着长廊开了一个房间，是专属于那位巴卫阁下的，阳光晒进门里，宽敞明亮。巴卫只在里面的内室活动，不会到这外面来，所以藤原一从来没有遇见过他。 “看来你过得不错。”慵懒的、仿佛带着小钩的嗓音引起藤原一的注意，他抬头望去，巴卫袒露着胸膛，倚在门框，深紫的狐火花纹羽织松松垮垮地，内里的浅青色单衣没有系紧，可以看见他线条分明的肌肉和人鱼线。 藤原一愣着神，却忍不住吐槽：怎么这么经不起念叨呢？ 36.第 36 章 “把手洗干净，把我房间里的酒具和桌子搬出来。”巴卫走进阳光里面，银色的头发闪着耀眼的光芒。 他靠着走廊的柱子席地而坐，显然是在房间里喝酒喝腻了，想要换个地方喝喝。 藤原一倒是没想过再次见面会是这么云淡风轻，他轻声应是，将污水端去倒掉后，重新打了井水净手后，走向不曾去过的内室，取出一方矮桌和一套精美的酒具。 “坐下，倒酒。”巴卫没看他一眼，径直吩咐道。 藤原一离开的脚步一顿，也学着他的样子席地而坐，修长的手指拿起酒壶，晶莹的酒液倾泻而出，倒进了小小的红碗里。 两个人都没找对方搭话，一个静静地喝酒，一个乖乖地倒酒，一时倒也和谐。 庭院里的枫树被风摇了摇，火红的叶子纷纷落下，沙沙的响声，衬得这一院的宁静颇为温馨可贵。池子里黑色的鱼儿倏忽匿进幽暗的池底，荡漾着的水泡在池面爆炸。 “以后你每天都来这里。”巴卫又喝下了一碗酒。 藤原一怀疑照他这么个喝法，难保不会胃穿孔，不过妖怪的消化系统和人类一样吗？ “好。”最后只应了一个字。 艺馆的狸子小姐们都发现了藤原一最近时常去巴卫大人的院子里，至于去干什么，没人知道。 不提满分的容貌，就单凭他礼貌温和的态度，就博得了艺馆所有狸子小姐十二分的好感。 她们担心藤原一被巴卫为难，还体贴地提醒他有关巴卫的一切喜恶。藤原一苦笑着接受了她们的好意，然后每天按时去给妖怪大爷倒酒。 斜阳缀在屋檐，转眼就要下山了，晚风忽起，吹得藤原一有些发冷。 “你的脸——” 藤原一忽然听见沉默的妖怪大爷说道，“你的脸，是真的？” 巴卫还是不相信这是人类该有的脸。他见过养在深宫里最美丽的公主，金丝雀一般，远没有藤原一的肆意和动人心魄。 “这个？”藤原一被他这么一问，呆呆地伸着右手捏了下脸，“是真的。” 巴卫看了，也缓缓伸长了手，在晚晖的映衬下，指尖似乎闪着橙色的光芒。 藤原一不敢闪开，左脸被巴卫捏个正着。 好像捏上瘾了，巴卫坐直了身子，另一只手也摸上了右脸。 软软的，乖顺的。 好一会儿后，巴卫才收回手，发现藤原一的脸被他捏红了，像春天的樱花瓣不小心吻上了他的脸颊。巴卫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又轻轻地揉了揉，发现更红了之后，悻悻地喝了口酒。 藤原一全程眼神死，但也没办法反抗，还给巴卫又续上了一碗酒。 “你也喝。”巴卫将自己喝过的酒推到他面前，像是弥补一般。 藤原一也不含糊，拿起来就喝。 他在现实世界中没喝过酒，在这里有时会和村子里的大叔喝上一两杯，酒量不算好，但也不是一杯倒。 毫不意外的，他被呛到了。 巴卫在旁边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嘲笑着藤原一的酒量。 藤原一咳了好几下才有点好转，眼角微红地瞪了下巴卫，巴卫的嘲笑就都堵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嘁！ “再喝！”巴卫嚷道，给碗里添满了酒。 藤原一不肯认输，逞强地又喝了一碗，溢出的酒液沿着他的下巴滑过脖颈，流进了深色的衣服里。他哐地一下把碗砸在桌子上，不知道的人看他这架势还以为喝了多少呢。 “再来？”巴卫嘴角翘起，眼神挑衅。 “不，够了。”藤原一摆摆手，他知道分寸。 巴卫脸一拉，扫兴地将手里的酒喝完。 借由这一次酒会，藤原一和巴卫的关系微妙地和缓下来了，甚至开始谈话聊天。巴卫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藤原一来自五百年后的现代，看待问题的角度新颖有趣，抛却第一次不愉快的见面，两个人竟然相安无事地共处一室。 但是他们心知肚明，这只是大海平静的表象，它的深处，是狂暴的急流旋涡。 这一天，天气晴好，临近傍晚，夜市开始热闹起来。红灯笼“噗”的一下，一个个地自发亮了起来，整条街道洋溢着欢快的气氛。 一成不变的生活中忽然出现了藤原一这个变数，目前来说巴卫还不讨厌，他将这个人类当做掌心的小老鼠，看他在自己的掌控下团团转，勉强愿意大发慈悲地给他一点甜头 。 巴卫心情很好地带着对妖怪的世界充满了好奇的藤原一去逛街。 “尸舞鸦，地狱之手，黄泉石刻，黑驴蹄子……” 沿着花街一路走下去，巴卫每指一样东西就脱口而出它们的名称，都是在和藤原一的聊天中涉及到的。 藤原一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旁，顺着他的手看去。 他穿得简陋，跟在巴卫旁边就像个仆人，但是那张白玉一样的脸被暖色的灯光照着，却自有一股从容不迫、不卑不亢的气势，比任何星辰都骄傲耀眼。 街上的人心知肚明，鬼鬼祟祟地，凑成一堆窃窃私语。 “那个人就是？” “没错！” “啧啧，巴卫大人要把他吃了吗？” “这可说不准。” …… 他们压低声音，不知道巴卫已经把这一切尽收耳底。 他缓缓地收敛起脸上的笑意，他讨厌别人把他的事情当做谈资。巴卫没有吃了藤原一的打算，这两天他们相处得不错，他甚至开始考虑，等他腻了这个人类，就把藤原一放走，至于现在？那是不可能的！他还不舍得放走尚且有趣的藤原一。 “走了，”巴卫抓起藤原一的手腕，朝他眨了一边眼睛，暧昧地笑道，“带你去个好地方。” 看在藤原一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巴卫不介意对他好一点。 藤原一急忙跟上步子迈得很大的巴卫，拐了个弯，从灯火明亮的夜市进入了黑暗的艳色中。 那是一间装饰得很轻浮的高楼，从外表就能看出这是什么地方。 夜楼，妖怪们寻欢作乐的地方。不是所有的妖怪都能进去里面一睹楼女们或美艳或清雅的姿容，有权有势有钱的大妖怪才能得到青睐，有资格在这里逍遥一宿。 藤原一心头一怵，僵着脸问道：“巴卫先生，这是什么地方？” “明知故问。”巴卫斜了他一眼，眼尾泄露出来的风情不比楼女们逊色，“这是男人快活的地方。” 藤原一瞬间不敢正视，这种带着旖旎的暗示让他这个纯情的小男生有些受不住。 “绝对不可以！”藤原一抱着巴卫的手往回拖，拖……拖不动！ “小鬼，终于知道怕了？”巴卫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个样子，明明面对死亡的威胁的时候还是一脸令人不爽的淡定，“正好！你越怕我越要带你进去！” 事实上巴卫很少来这种地方，来了也只是喝酒，一时兴起想要带着藤原一逛一逛他走过的地方，顺便逗弄一下，但是现在看他这么一副连头发丝都要红起来的样子，就不禁想要再欺负他一下下。 手腕一转，把藤原一拉进怀里，一步两步，夜楼奢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 刚跨进门槛，几个穿着露而不肉的楼女迎了上来，轻笑着搭上了两人的肩背。 那只柔若无骨的手贴着脊背，藤原一整个人都僵了。他轻轻拂去那只手，闷声说道：“对、对不起，我，我不需要。” 他不知所措地低着头，躲在巴卫身后，一只手捏着巴卫的衣摆，像第一次跟着大人去酒吧的小孩子。 巴卫嘲笑了他几句，强硬地把藤原一拉到人前，抬起他的下巴，将他藏在阴影里的脸暴露在楼女和其他寻欢的妖怪面前。 原本吵吵闹闹的夜楼逐渐寂静。上一次这么安静还是巴卫在这里杀了两个惹事的大妖怪。 “今晚你们的任务，就是取悦这个人类，清楚吗？”巴卫吩咐道，然后亲昵地凑在藤原一耳边吹了口气，“好好享受。” 藤原一抖了一下，脸色灰白得像尊石像。 “我拒绝！” “你没有拒绝的权利。”巴卫轻飘飘地撂下这句话，将他推向了眼冒绿光的女人堆里，自己衣袖振飞走上楼梯，来到二楼的包间里，独留藤原一面对那群如狼似虎的楼女。 就算没有巴卫的吩咐，她们也会尽心尽力地招待藤原一的，她们第一次遇见这么好看的客人，白嫖都可以！ “哥哥是第一次来吗？”夜楼里的女子会把客人们称为哥哥。 “哥哥长得可真俊俏！” 楼女们有的拉着藤原一的手，有的用自己的前胸去贴他的后背，有的已经把罪恶的手沿着衣领口钻了进去。 明明对她们的撩拨感到恼怒，嘴巴吐不出半个字，却死活推不开她们，这副含羞带怒的样子更加好看了。 藤原一的力气不小，可比起妖怪来终究有所不如，即使是楼女也不例外。 她们纠缠着把他推上了楼，就在巴卫隔壁的包间。 “哥哥想要先干什么呢？”楼女的手搭上藤原一的衣襟，主动给他宽衣解带。 “等等，姑娘。”藤原一按住那只作怪的手，垂着眼睛，没有去看她们裸/露在外的胸口，“我不想做什么事。”他端坐在卧榻上，一派风光月霁的模样。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不行，完全没办法冷静！大不了就拼了！ 那只狐狸！那位阁下！简直把他从出生到现在的怒火和羞窘都挑出来了！ “哥哥这是在开玩笑呢？”穿着绿衣的楼女显然是这几人中的小头头，她身材高挑，比起男子也毫不逊色，姿容更是勾人夺魄，她好整以暇地托着下巴，望着藤原一，“不想要做些什么来这里干什么？来看我们跳舞吗？” “哥哥在装什么正人君子？”其他的楼女附和。 楼女们向来厌恶艺馆那些装模作样的狸子。妖怪从来不是人类，直来直往，不会掩饰自己的欲/望，狸子小姐们附庸风雅的姿态只会让她们更加鄙夷。 藤原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他嘴笨，难道要说是被那只不安好心的狐妖坑了吗？ 他干脆闭上眼睛不说话，任她们怎么挑逗，都不动如山。 37.第 37 章 酒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 巴卫啜着精致的杯盏里红色的酒液，口感柔和，后劲却不小。 楼女抱着三味线拨着弦，哀切缠绵地唱着，有人给他添酒，有人为他捏肩捶背，好不惬意潇洒！ 她们可不敢像对待藤原一一样肆意地玩弄他。光是搭在他身上的手要放的位置都要几经思量，就怕触犯到这位薄情的大人。 巴卫的心思不在酒上，他喝酒只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是在发呆。 …… “巴卫先生，桥姬的传说是真的吗？”少年摘了一朵金色花，插在他房间里的檀木瓶里，露珠在花瓣上摇摇欲坠，尽态极妍，“因为不能与深爱的男子在一起，从宇治桥上跳水自尽。” “谁知道？”巴卫翻了个身，昨晚喝太多了，早上醒来头痛欲裂，他“嘶”地倒吸一口气，脑袋好像被人拿锯子咔滋咔滋地切割着，难受得想要用手敲一敲。 一双温暖的手搭上他的太阳穴，轻轻地按揉着。 巴卫猛地睁开眼睛，眼睛变成竖瞳，充满野兽的凶猛和警惕。一有风吹草动，马上进行反击——这是妖怪根深蒂固的猜疑和暴虐。 藤原一的手指熟练地打着旋儿。他家那位爱喝酒的神明每次宿醉过后总是半死不活，他只能帮着按摩一下，久而久之，手法越发娴熟。 巴卫一动不动地看了藤原一许久，放任他动作。看着他的脸，每次生出的杀意总是能自动减半。 “怎么突然问起桥姬？” “昨晚艺馆来了一位客人说起这件事，我就想问问。” 巴卫嘴角一弯，讽刺地笑了笑：“蠢货而已。” “人类也好，妖怪也好，会为了‘爱情’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寻死觅活的都是蠢货！” 藤原一忽然想起城主府那两个女孩儿，那种绝望的、奋不顾身的感情。 “妖怪的爱是毁灭吗？”他抿着唇，艰难地问出这个问题。 他不了解妖怪的世界，只能求助于这位见多识广的大妖怪。 巴卫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谁知道？我又没有喜欢的人。”他无所谓地闭上眼睛。 …… “我说你也太笨了吧！写个字都写不好！”巴卫不耐烦地把藤原一从位子上挤走，拿起毛笔将诗句端端正正地抄下来。 笔锋遒劲，力透纸背。 藤原一看多了藤原希练字，也能看出一个人的功底怎样。他的毛笔字只能说还凑合，完全比不上巴卫，所以被骂也是应该的。 他摸了摸鼻子。再过几天花街会举行盛大的节日，水玉姑娘大概是看他长了一副贵公子的脸，就拿了纸笺让他帮忙抄诗，到时候挂在艺馆里装一下门面。结果他还比不上这位狐狸阁下，这让他稍微有些不好意思。 “巴卫先生很厉害。”藤原一诚实地称赞，拿起桌上的纸笺，阳光照在黑色的墨字上，古朴风雅。 巴卫右手支着脑袋，歪着头看着藤原一。 这么好看的皮囊，就算只是放在身边看一看，心情也愉快了不少。当成宠物一样养着不也挺好的吗？ “别发呆了，快写！” “好。” 他略微苦恼地看了一眼桌上一沓素雅的纸笺，问道：“巴卫先生不能帮帮我吗？” 狐狸嫌弃地啧了一下，说道：“只有一次。” …… 他现在应该躺在楼女丰满的胸部上，脱下那身粗布麻衣，照他那副青涩的模样，可能还会被经验丰富的楼女掌控主导地位，真是没用。 可是人类不就是这样吗？一点点诱惑，就能将他们拉入深渊，他又在期待些什么？ 巴卫推开了送到他嘴边的酒，不耐烦地摇着手里的扇子，说不出的烦躁。 我说，凭什么要花我自己的钱去给那个家伙寻欢作乐？ 巴卫猛地站起来，把趴在他身上的楼女掀翻在地。 “我可不能做亏本生意！”他扬起一个倔傲的笑容，大抵像是潜藏在暗处的刺客终于找到了时机给予目标致命一击，至于这个致命一击是给谁的，暂时还不得而知。 “巴卫！” 从隔壁的包间忽然响起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仿佛脚下是滚烫的油锅般急促。 他还没来得及细想，已经化为一阵风，掀开了隔壁的大门，门窗应声破碎，那个黑发少年，衣衫凌乱，被楼女压在桌子上，雪白结实的胸口让巴卫看了就碍眼。 “让开！”他喝道，几朵狐火猛然在他周边燃烧起来。 那几个楼女惊惧瑟缩着从藤原一身上爬起来，脸上是害怕的神情，只有绿衣楼女慵懒地躺在卧榻上，面对巴卫突如其来的怒火也不动如山，拈了个兰花指柔媚地将掀开的外衣重新拉了回来。 藤原一连忙从桌子上爬起来，毕竟被几个女孩子逼到要向敌人求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巴卫冷漠的瞳眸扫了在场的楼女们一眼后，最后深深地看了绿衣楼女一眼，眼里闪过忌惮之色。 他对着藤原一说道：“走了。”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欢迎下次再来哦，巴卫~大人~”绿衣楼女挥了挥手绢。 藤原一赶上前面走得衣袍带风的巴卫，因为破门声而出来查看的妖怪和楼女们，纷纷让出一条道路，眼睛不老实的妖怪肆无忌地打量着藤原一，下一秒就被忽然燃起的蓝色狐火烧成灰烬。 气冲冲地回到艺馆后，巴卫无视了担忧地询问着原委的水玉，拉着藤原一的手腕直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藤原一一头雾水地看着喜怒无常的妖怪阁下忽然喝起闷酒，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气氛实在是太古怪了，藤原一感到一种名为“尴尬”的情绪漫上心头。 他无措地站在一边，巴卫没说话，也没让他倒酒，他反而不知道要做什么，只能盯着那朵狸子小姐们送给他的金色花出神。 叶子好像有点儿枯萎了。 “坐下。”最后还是巴卫别扭地先开口了，要不然那个蠢笨的人类会一直站着到死的。 看到藤原一席地而坐在他对面后，才阴阳怪气地问道：“怎么？舍不得楼女？” 藤原一的脸刷的就红了：“才没有！” “被漂亮的女孩子压在身底下感觉不好？”巴卫怀疑地冷笑。 “巴卫先生，不要再说了！”藤原一恨不得给这只狐狸给跪下，求他放过自己。 都说少年慕艾，藤原一也有过对男女之情的憧憬，遗憾的是，一直没有遇上喜欢的人。受到父母的影响，他秉持着忠诚的爱情观。 他想，杏花微雨，夏山如碧，金风玉露，竹叶积雪，只要遇上了，他就把自己最炽热的感情献给那个人。 至少现在的他还完全没想过自己会和男人扯上关系，还是和很多个男人扯上关系。 巴卫哼了一下，嘴角却勾了起来。 他凭空拿出了许多酒坛，拍开封口的红泥，扔给藤原一。 妖怪的寿命实在是太长了，绵长却无聊，他只能靠喝酒来度过那些无事的时光，时间一长，倒也藏了不少好酒。 不同于藤原一乖巧的一小口一小口的吞咽，兴许是解决了一些让他不舒服的问题，他拿起酒坛子豪爽地灌了起来。 醇香的酒顺着他脖颈的线条打湿了衣裳，他也不在意，指尖的酒滴被他弹到了那朵金色花上，有些枯萎的叶子瞬间舒挺起来，花朵儿俏生生地饱满着生机。 他抬眼看向藤原一的时候，藤原一抱着酒坛，头枕在手臂上，已经醉醺醺了，偶尔打一个酒嗝，脸颊会再红上一分，平日里清明的眼睛此时已经变得湿润，没有焦距。 也对，这酒就算是妖怪喝上一坛也得醉成烂泥，人类抿上几口就得睡死过去了。 巴卫没有丝毫愧意地恍然自己拿错了酒。 “喂，醒醒！”他拍了拍藤原一的脸，他可不想让一个酒鬼呆在他房间里。 “嗯——”藤原一迷迷糊糊地看着巴卫，忽然伸出双手“啪”地一下拍上了他的脸，将他的脸揉了两揉。 巴卫猝不及防，竟然被拍个正着。 “你这个家伙！”巴卫强忍住内心的怒火，把他的手扯下来，刚想拽着藤原一的衣服把他丢到外头，就见这个不省人事的少年忽然朝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巴卫，巴卫先生？”他还醉着，却一直睁着那双潋滟的眼睛看着巴卫，好像满心满眼都只有眼前这个人。 “巴卫……”少年似乎只记得这个名字一样，不停地呼唤着，摇摇晃晃地，却没有丝毫差错地摔进巴卫的怀抱，而一直嫌弃的狐狸先生，竟然也没有推开他。 门外的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照不进昏暗的房间，前院的狸子小姐们还在咿咿呀呀地唱着悠远的歌儿，传到这里却被挡在门外。 说不清楚是谁先开始的，房间里响起了暧昧的水声，像是情人间激烈的拥吻。 巴卫伸出艳红的舌尖，顶开怀里少年的唇缝，趁机而入纠缠起了少年的舌。少年躲闪着，却每每被巴卫拖回欲望的深渊。柔软的舌头舔过雪白的牙齿，攫取着少年甜美的涎液。 酒液混合着口涎从藤原一嘴角流下，他本能地往后躲，却逃不开。 巴卫按着少年的后脑，强势地不允许少年认输。这个绵长的，充满欲望的吻将两个人的理智都燃烧殆尽。 地上的酒坛子骨碌碌地滚到门口，昏暗的灯光怯怯地照在滚成一团的两人，好像那是不可触碰之领域。 藤原一的上衣已经散落满地，垮裤半退在膝弯。 巴卫从身后抱住藤原一，温暖的大手在他身上游移，倾身在他的后颈吮吸出一片红痕。平时端方的少年已经没有反抗之力，只能难耐地扭动着身体，黑发披在身上，好像诡异的图腾。 骨节分明的右手覆在少年稚嫩的胸膛上，左手虚虚地握住他的脖颈，青涩的喉结在掌心滚动的触感差点让巴卫忍不住用力结束身下这个鲜活的生命。 “巴卫，巴卫先生”少年似乎意识到迫近的危险，颤抖着声音呼唤着这个名字，似乎名字的主人能从这难捱的深渊拯救他。 带着哭腔的呜咽声终于将巴卫的理智拉回牢笼，他怔愣地松开了那只掌握了少年命脉的手。 那只肉/欲的巨兽被锁到铁笼子里，冲撞着要破笼而出。 两具滚烫的身体依旧紧紧贴在一起，眼角艳红的狐狸先生气恼地捏住少年的下巴，嗓音沙哑：“闭嘴，夹紧一点！” 有灼热的滚烫挤进少年的腿间，引得少年不适地瑟缩一下，却被腰间的手臂锁住没法逃跑。 昏黄的灯光将地上纠缠的人影投放在纸门上，人影耸动了几下 ，终究平静了下去。 38.第 38 章 藤原一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中。 门外阳光正好，清澈柔和仿佛淙淙的溪水。他睡在巴卫的房间的榻榻米上，盖了一条蓝色的薄被，身上的衣服整整齐齐，房间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痛苦地捂住额头，藤原一现在终于知道宿醉的苦楚了，而且昨晚他醉了之后完全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也就是俗称的“喝断片”。 不行，以后绝对不能喝酒了！ 藤原一暗下决心，晕乎乎地走到回廊，另一个宿醉的人安静地倚在墙上，长腿屈起，星尘落地般的银发垂在胸前。 那张或嗔或笑、带着攻击性的脸现在柔和下来，无害得像冬天在太阳下烤太阳的狐狸，不对，本来就是狐狸。 “巴卫先生，巴卫先生——”巴卫迷迷糊糊之间听到有人轻声叫他，他猛然睁开眼睛，眼前是蹙着眉的藤原一，他一惊，想要往后退避开这个梦里纠缠着他不放的魇，却被身后的墙给堵在那里。 只是意乱情迷而已！意乱情迷！他咬牙暗恨。 “巴卫先生，还是回房间睡觉比较好，在这里容易着凉。”藤原一劝道，刚要搭上巴卫的手臂就被猛地挥开。 他眨了下眼睛，有点儿惊讶，有点儿不解。 巴卫阴沉着一张脸嚯地起身，转身就走，不想再看到藤原一那个蠢样子。 看他的反应就知道了，他肯定把昨晚的事都忘了！ 巴卫说不出的憋闷，又感到庆幸，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件事最好永远不要提起来，应该把它打包好扔进地狱的油锅里，让它灰飞烟灭，好像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不甘 搞什么？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记得？为什么就我一个人在苦恼？ 明明只是喝醉了而已，明明只是对一个人类起了欲/望而已。他那么好看，对他有欲望不是很正常的吗？巴卫，冷静！ 心脏好像被人用钝器狠狠锤了一下，巴卫甚至踉跄了一下，好像逃亡一般，远离藤原一所在的地方。 那天之后，藤原一明显感觉到巴卫对他的疏远和漠视，不过他对这种态度也不在意。水玉小姐曾经提醒过他，只要表现得顺服一点，巴卫很快就会对他失去兴趣，就像小孩子总是比较喜欢生猛的蚂蚱，要是病恹恹的很快就会舍弃。 所以只要他做好自己的本分，不去惹他生气，大概很快就会被放走了。不是说了吗，巴卫先生总是十分喜新厌旧。 “金鱼小姐，灯笼！”藤原一爬上木梯，伸手朝地上的一位狸子小姐要了一个红色的灯笼。 真是奇怪，明明是狸子妖怪，却叫“金鱼”。 “小心一点。”金鱼扶住木梯，小心翼翼地看藤原一将灯笼挂上檐角。 “每年这个时候最忙了，还好今年有藤君帮忙。”另一位狸子小姐阿玉抱怨了一句。 艺馆里的人都用花名互相称呼，连带着藤原一也被她们叫成“藤君”。 “就像是人类的年节一样，大扫除，然后晚上还有烟花，这个就是妖怪的灯节……藤君不想家吗？”刚说完，金鱼连忙捂住嘴，抱歉地看了藤原一一眼。 藤原一摇摇头，表示没关系。 “不用担心啦，巴卫大人肯定很快就会放你离开的。”阿玉忽闪忽闪着蓝色的大眼睛，天真无邪。 藤原一摸了摸这位年纪最小的狸子小姐的头发，换来她眷恋的蹭蹭。 “除了一些选择闭馆的，三天之后每座楼馆都会开门，免费接待客人，艺馆的传统是不会歇业，所以要做好熬夜的准备。”金鱼对藤原一解释道，免得他到时熬不住。 “我知道了，谢谢你，金鱼小姐。”藤原一点了点头，那副郑重的模样把金鱼羞红了脸。真是的，藤君真的是太耀眼了！ 阿玉在的目光在金鱼和藤原一之间转来转去，忽然觉得巴卫大人是不会轻易把他放走的。 大概是罪孽吧？ 小阿玉想起她偷偷听过水玉姐姐的谈话——藤君是罪孽。 才不是呢！藤君是耀眼的在天空飞跃的雀鸟！ 阿玉鼓起腮帮子，拉起藤原一的手就往里面冲。 “藤君，我们去挂诗笺！” 距离花街最盛大的节日还有三天，随着时间的临近，艺馆的歌舞练习越来越繁忙紧张，很多事情只能交给藤原一去做，唯一清闲的只有整天闭门不出的妖怪阁下。 藤原一拿着水玉要采办的物品名单，独自一人走上了大街。 水玉在他脸上施了个障眼法，还在额头贴了一片青翠的树叶，寻常妖怪轻易看不出来他的真面目，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敢放他一个人上街。 “烟花，彩带，胭脂，还有，桃花糕？”藤原一了然，肯定是那个贪吃的小阿玉。 他揣着水玉给他的银票，手里是各个店铺的分布地图。 “先去买烟花。”他敲定了采买顺序，抬脚就往烟花铺走去。 烟花铺里人不多，只有几个小孩子眼巴巴地看着放在角落的冲天炮，满是渴望。 藤原一迅速选好水玉要他买的烟花类型，就要去斜对面的成衣庄买彩带。 “前面那位施主请留步！” 忽然有爽朗急促的声音从背后叫住了他，藤原一回头看去，是一个法师装扮的青年，脚步急匆匆地跑向他。 “干什么啊藏心？夜——” “闭嘴！臭蛤/蟆！”山猫往蛤/蟆脸上挥了一爪子，瞬间几道血淋淋的抓痕。 “山猫！”蛤/蟆气鼓鼓地吼道。 跟不上他们脚步姗姗来迟的臭鼬一看这架势熟练地上去拉架。 “都冷静一点！” 藤原一愣愣地看着几个小妖怪的闹剧。 “真是失礼了，”藏心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笑得一脸“我家的孩子不懂事”，他清了清喉咙，“施主你好，我叫藏心，是一名法师。” 藤原一连忙学着他的样子双手作揖：“我叫藤原一，你好。” 山猫他们不知道藏心为什么要叫住这只平庸的狸子妖怪，不过还是乖乖地没有再吵。那天确定了“拯救辉夜姬大行动”后，他们和藏心又混了几天，打算在灯节那天偷偷溜进艺馆把那个人类救出来。 “恕我冒昧，”藏心抓起藤原一的手，在他的掌心画了几划，然后将张开的手指合拢，脸色严肃，“我和施主一样，或者说，我是来救施主的！” 藤原一猛地抬起头，握紧了拳头，那是一个“人”字。 “藏心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蛤/蟆问道，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他们早就知道这个喜欢自称法师的狸猫妖怪，最好美色，平时没个正形。刚才山猫急急忙忙拦住它的话头，就是因为藏心带着几个小家伙去夜楼欣赏了一番美丽的楼女们，当然，囊中羞涩，只能偷偷去！ “哈？救他？这个狸子妖怪有什么好救的？”山猫挑剔地上上下下打量了藤原一一番。穿着朴素，长相一般，有什么特别的？ “狸子？”它忽然歪了歪头，金色的眼珠子转了几下，“狸子！” 它猛地跳开，指着藤原一大叫：“你是那个人类？” 街上的人被它这么一嚷嚷都看向了这边，藏心连忙捂住山猫的嘴，干笑着朝路人解释道：“这孩子想吃人想疯了！阿哈哈——” 好不容易糊弄了过去，藏心推着藤原一来到阴暗偏僻的小巷，正是密谋的好地方。 三只小妖怪走近藤原一，眼神直勾勾地盯着他，不敢置信这是它们那天惊为天人的少年。 藤原一被盯得一阵恶寒，打了个寒战。 他警惕地看着眼前奇奇怪怪的藏心。 “藤原施主，请相信我们不是坏人，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几个凑在一起打算把你带回人类的世界。”藏心没去管三只失态的小妖怪，直接劝道，眼神真挚，那双澄澈的眼睛倒映着藤原一动摇的神色。 “我不是不相信你，”少年一愣，踌躇着，“你不知道，抓我的那只妖怪很强——” “这个施主你不用担心。” 藤原一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藏心打断了：“在下的家族世代都以降妖除魔为己任，虽然打不过那位巴卫大人，但是逃跑还是绰绰有余的！”年轻的法师信誓旦旦，他的确有资本如此自得。 “如果是这样的话，”藤原一终于下定决心，“那么一切就拜托您了！” 他不去问藏心救他的原因，做什么事都要去纠结原因的话，很多大好的机会往往就在你犹豫的时候从你手中溜走。 至少他没坏心，不是吗？ 藤原一自信自己看人的本事还是有一点的。 他答应得这样果断，反而让藏心有些意外。 一般人遇到这样的场面，要么不顾一切死巴着救命稻草不放手，要么畏畏缩缩，究根到底，甚至宁愿保持现有的看似安稳的局面，也不愿打破僵局。 如果藏心生活在现代的话就会知道，这种让人摊手的症状叫做“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藤原一这么配合不矫情，简直让他的好感噌噌地往上增。他还以为长得好看的人都比较自矜，毕竟他以前追求的姑娘，长得越美越会拿乔。 藏心双眼放光看着藤原一，直到臭鼬拉着他的裤腿扯了扯，才低下头去看旁观了全程的小妖怪。 “藏心，你是人类？”臭鼬圆润的眼睛闪着水光，它不相信这个刚交的朋友竟然从一开始就在欺骗它，而且还是妖怪的死敌——法师。 藏心噎了一下。他确实是抱着别样的心思和这几只小妖怪结交，但是不代表他一直在欺骗它们的感情，它们以诚相待，他自然也会托付自己的友情。但是现在要怎么解释呢？山猫它们的心智也就相当于人类的七岁小孩，怎么会理解呢？ “你要杀我们吗？”山猫张开双手挡在臭鼬和蛤/蟆面前，眉毛愤怒地竖起，咬着牙怒视藏心这个背叛了它们友情的可恶的人类。 39.第 39 章 藤原一看了看警惕着的三只小妖怪，又转头去看百口莫辩的藏心法师，瞬间就明白了来龙去脉。 “的确是在下的错！”藏心法师单膝跪下，忏悔地说道，“山猫施主如果想要和在下绝交的话在下可以理解，并且发誓永生不会出现在你们面前，但请相信在下，我绝对没有欺骗你们的意思，一开始是迫不得已，为了救这位藤原先生；在下更是断断没有对你们起过杀心！” 山猫疑惑地看着眉头紧锁的法师，他就算是跪下来也还是比它高了一头，但它可以感觉到眼前这个狡猾的人类是在真诚地道歉。 怎么回事？老爹不是说人类最负心冷血吗？ 身后的蛤/蟆越过它：“藏心，我不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但事已至此，我们的友情也走到尽头了。”从几个七岁的小孩子口中吐出“绝交”这样严肃的字眼实在有些令人发笑，但藏心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和这几个小家伙确实是没有缘分。 他是个法师，但也不是一昧认为所有的妖怪都是恶的。好比人类之中也有抛弃妻子，杀人虐儿，比起某些不知世事的妖怪坏了几条街；而妖怪中，也有对人类充满了友善的天真妖怪被信任的人类欺骗，陷入了痛苦的境地。 他真诚与人相交，希望这段友谊能够开花结果，但若是命途如此，也无法怨怼。 “我可以说几句话吗？”一直安静如鸡的藤原一忽然开口。他本来不想插入这场朋友间的决裂，但这件事却是由他而起，那他就不得不站出来。 藤原一仿效藏心的动作，跪坐在小妖怪面前。 藏心和山猫它们纷纷看向他。 阳光明媚的庭院里那个摊开白被单仿佛置身云端的少年，满足了妖怪对人类一切美丽、勤劳、体贴的幻想。 “你们好，我是藤原一。”他躬了身子，优雅得像都城里的贵公子。 “我有一个神明朋友，平时看起来不太靠谱。他想要给自己建造一座神社，每天都在给别人打工，辛辛苦苦赚的钱却拿去买一些明显是骗人的开运物，还会偷偷拿自己神器的储钱罐；很容易得意忘形，老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没能完美完成任务，但是关键时刻却很可靠，总的来说，是个很倒霉很单纯天真的好人。” 藤原一想起自家那位神明，笑了笑。 “说了这么多，其实——”藤原一沉吟了一下，“我和他的邂逅实在是不可思议，本来也没想过能成为朋友，毕竟初见的时候不是很愉快，他的性格也不是我能够顶得住那种，但是最后我们还是成为了朋友。”藤原一比划了两下，有些尴尬，他并不善谈，只能竭力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出来，“我们之间，不管是什么身份，人类也好，神明也好，就算是妖怪也好缘分这种东西，最后兜兜转转还是会成为朋友。我们有过争吵，也有着无伤大雅的谎言，但是这些都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 藤原一憋了一口气，涨红了脸。 这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呀？！他自己都羞耻得想要捂脸了。 “我想要说的就是，请你们再好好考虑一下吧！藏心法师不是故意欺瞒你们的！” 地面布满了灰尘，潮湿的墙壁长满了青苔，他们也不介意，默契地趴下身，请求这三只小妖怪的原谅。 良久，藤原一才听到山猫冷冷说道：“这不是欺骗的问题，你们是人类，我们是妖怪，就注定不可能是朋友了。” 臭鼬对抬起头的藤原一说道：“辉夜姬，你也不要妄想和神明成为朋友了，神明可是一群比妖怪还无情的家伙。” “臭鼬你说那么多干嘛？”蛤/蟆瞥见藤原一难以苟同的神态，撇撇嘴，转而对藏心说道，“小子，我们不会泄露你们的消息，不过从这里开始，你们就自己走出这个妖怪的世界吧，我们不会再帮你了！” 藏心眉头紧锁，点了点头，他知道这是它们对他最大的宽容了，拉着藤原一站了起来后，他双手合十做了个揖：“有缘与三位施主相遇，是在下的福分。”嘴唇动了动，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出了小巷。 藤原一被拉得一个踉跄，回头忽然看见了臭鼬流下了泪水。 藏心走得很快，宽大的袈/裟往后飘去，他听到身后的少年说道：“它们是真的把你当成朋友。” “我知道，”他没有回头，“所以才要快点离开，免得连累了它们。” 沿着大街一路走下去，其他妖怪只能看见一只狸猫和一只狸子急匆匆地走过，好像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藤原一觉得沿途的景色有点儿眼熟，又拐了一个弯，映入眼帘的夜楼让他不禁脸色大变，那个糟糕的夜晚又浮现在他脑海。 藏心以为他在害怕，安慰道：“施主不要怕，这栋楼里隐藏着妖怪的结界，只要穿过它，我们就可以回到人类的世界了。” 无声地咽了下口水，藤原一说道：“我没有害怕……很难解释，我们还是快走吧。” 藏心带着藤原一绕到了夜楼的后院，接下来他的动作简直让藤原一大跌眼镜。 庄严的法师在墙根扒拉开一堆稻草，露出一个一人宽的狗洞。 藤原一目瞪口呆的样子好歹让藏心找回了一点羞耻心，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事急从权，事急从权！”刚才他就是和几只小妖怪钻这个狗洞进去的，完全没有一点大法师的风范。 他也觉得让神仙一般的藤原一钻狗洞确实有点儿为难人家，结果就看见藤原一撸起袖子，二话不说就麻利地钻进了夜楼。 “藏心法师，快点！” 直到墙壁那头的少年催促他才回过神来，连忙爬了过去。 整洁的蓝黑色袈/裟沾了泥土，他也只是拍了拍，就牵起藤原一的手，东躲西藏地，一连躲过了好几个人，来到了一个房间前。 瞧他这熟练的模样，肯定摸进去过不止一回，如果藏心充满正气的脸庞上不是严肃的神情，说他是入室偷香的浪荡子藤原一也信。 “当心，藤原施主！”藏心把藤原一护在身后，在妖怪的世界他们的灵力都被削减了几分，五感没有那么灵敏。 “里面好像有人。”他把耳朵贴在墙上，“而且还是个大妖怪！啧，流年不利！” “那我们要怎么办？”另一只耳朵一热，是藤原一覆在他耳边说着悄悄话。 藏心眼睛撇过去，不自在地说：“只能先撤了！”说着刚要沿原路返回，那扇紧闭的纸门却被缓缓打开了。 “既然来了可就没那么容易走了！” 火红的长发披散在精壮的胸膛，白色的角昭显出主人的强大，突然出现在门口的恶魔伸出猩红的舌尖舔了舔嘴唇，一脸趣味。 流年不利！流年不利啊！藏心认出这是喜好杀戮的恶罗王，心里一慌，面上却不动声色 。 “哈哈，恶罗王大人，我们不小心走错房间啦，还请大人放小的一马！”他一下子就露出谄媚的干笑，搓着双手一脸讨好的表情。 变脸速度之快让藤原一咋舌，他可没有藏心这么快的反应能力，咋一见恶罗王，还僵了一秒，恶罗王生挖人心的模样给他留下太震撼的印象了。 他低下头，盯着脚尖，装成胆小怕事的样子，藏心把他护在身后，显然也是知道他应付不来这种场面。 一只柔软的手搭上恶罗王的肩膀，接着像一条美人蛇一般盘上了他的脖颈。 “恶罗王，怎么了？那边的狸猫得罪你了？” 这个熟悉的声音，是那天的绿衣楼女！ 藤原一把头垂得更低了，即使知道现在他的外表已经改变了，还是忍不住心虚。 “小狸子，过来！”恶罗王没理楼女，反而伸出右手，像逗引小动物一样，朝藤原一招了招手。 藏心眼神一凝，挡在袖子里的手已经捏住了一张符咒。 一只手制住了他的动作，藏心看过去，藤原一隐晦地摇了摇头，上前，不疾不徐地走到恶罗王跟前。 随着藤原一越靠越近，恶罗王脸上的笑容越发张扬。黑色的指甲轻轻地划过少年的脸，在白皙的脸上带出一条鲜艳的红痕，微妙地满足了这只恶魔的施虐欲，他捏住少年的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最后好像嫌弃一样“啧”了一下。 藤原一心里直打鼓，面上还是波澜不惊的模样。 “你这个样子可真丑！” 比那天被巴卫圈在怀里，不自量力地和他的兄弟谈条件的时候丑多了。 藤原一眼神一凝，猛地打掉恶罗王的手，一个后跳，拉住藏心的手就往楼梯跑去。 “你逃不掉的！”恶罗王看着蹬蹬一溜烟跑下楼梯的两人，拍了拍手，所有的门窗应声而关，明亮的光线透过宣纸射进陡然黯淡下来的夜楼，细小的灰尘起舞。 “施主别怕！”藏心将手腕的串珠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捏着几张符咒，上面隐隐有雷光闪过。 藤原一左看右看，抄起一把椅子猛地砸向墙壁，椅子瞬间破裂，豪迈的姿势让藏心一滞。他拎了一条椅子腿，试了试手感，勉强当成武器来用。 “藏心法师，我可没有那么弱，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那无论怎么说，再被抓回去可就太丢脸了！”藤原一向前迈了一步，竭力调动起体内被压制得所剩无几的灵力，“法师先生，我的背后可以交给你吗？” 藏心笑了一下，手中的符咒噼啪作响，雷霆涌动。 “当然！” 40.第 40 章 巴卫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好几天，没喝酒，也没让任何人进去，浑浑噩噩地躺在软塌上，脑袋里囫囵地过了一遍自己几百年的生涯。 除了在还年幼的时候被欺负了几下 ，其余时候基本就只有他打人的份，遇上恶罗王后基本上所向披靡。越是这样，日子越无聊，就像是一潭死水，里面是黑色的淤泥和萧条的水草，冷清清没有半点生气。 现在突然出现了一个人，搅乱了他这一池黑水，连底下的黑泥也翻滚起来，让他烦躁鲜活起来。 那种感觉太恶心了！ 就像有人搅着他的胃部，他拼命叫停，却得不到回应，关键是你觉得也没什么不好，之前你活得安稳，却没有任何活着的实感，这种疼痛反而让他有种被世界记起来的模样。 你被遗弃了几百年，世界终于记起把阳光照进你的生命。 没有阳光的日子固然过得下去，可一旦有金色的光芒忽然光临，却也不愿意再放手。 巴卫踏出了房门。 水玉指挥着狸子们收拾着乱糟糟的艺馆，那边要摆正，这边要插花，对了，还有藤君的诗笺呢，挂起来！ 巴卫走向挂着诗笺的帘幔，有他写的，也有藤原一写的，很容易分辩出来。他的字迹张扬，藤原一的内敛。两种字迹混杂在一起，让巴卫生出别扭又欣喜的心情。 “巴卫大人！您终于出来啦！”水玉惊喜地唤道，巴卫老是闷在房里让她有点儿担心。 “那个家伙呢？”巴卫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 水玉马上明白过来，说道：“我让藤君帮忙去买一些东西，看时间大概在夜楼那里买胭脂。” 夜楼？ 巴卫不喜地皱了下眉。楼女趴在藤原一身上的场景实在碍眼得很，但是那个旖旎得仿佛一场梦境的夜晚又跳进了他的脑海。 心念一动，嘴巴自己动了起来：“我去找他。”他走向门外，下午阳光猛烈，刺得他眯上了那双紫色的瞳。 路上的行人一见他纷纷自行避让，只敢在他走远的时候望一眼他的背影，所以当一只臭鼬小妖撞上巴卫的膝盖的时候，他还有点儿惊讶。 小家伙好像被吓坏了一样，害怕地睁着湿漉漉的眼睛，生怕这个凶名在外的大妖怪不由分说地就把它给灭了。 结果巴卫只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就走了。 “臭鼬！你可把我吓死了！”蛤/蟆扑了上去，哇哇地叫了起来，它把巴卫当成偶像，却不敢正视他一眼。 “说起来巴卫先生竟然没有生气——” 闻名花街的狐狸妖怪已经拐了个弯消失在它们的视野里，山猫收回目光，“是我不好，我不会再说藏心的坏话了，臭鼬你不要生气。”它少见地示弱，向这个性子柔软的朋友道歉。 臭鼬拍了拍屁股的灰尘，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你只是生气，但是……藏心是个好人。” “所以我才会更加生气啊笨蛋！” “好啦好啦不要吵了，我们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到他了。” 三只小妖怪各怀心事，没再说话，默默地走在路上。 “喂，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人类？” 嚣张跋扈的银灰色小妖怪忽然拦住了它们的去路，呲着牙，亮出利爪，碧绿的眼睛闪着凶光。 “你们有没有遇到一个叫藤原一的人类？！” …… 夜楼一片混乱，滚滚的烟尘呛了藏心一鼻子，恶罗王一出手就直接把一大面墙给毁了，他和藤原一被倒下的柱子隔在两边。看不清的烟雾中许多妖怪伺机而动，将危险的毒刺对准警惕的法师。 另一边的藤原一抓着滑稽的椅子腿，严以待阵，他头上的绿叶在躲避的过程中已经掉落，真面目暴露在空气中。二楼栏杆摇摇欲坠，眼前的恶罗王已经狰狞着五指快速攻了过来。 “啊！”忽然尖锐的叫声从他头上传过来，绿衣楼女右手攀着晃荡的悬楼，锋利的指甲在地上划出刻痕。 恶罗王近在咫尺，放肆的笑容越来越清晰；绿衣楼女像无根浮萍一样不安地摇摆着，终于—— 那道绿影落了下来，如同被折断羽翼的青雀。 “小绿姑娘！” 藤原一顾不得可能会致死的攻击了，眼睛盯着那道绿影，扔掉自己的武器，伸出双手跑了过去，把自己的后背暴露给恶罗王。 绿衣楼女有惊无险地落进他的怀里，纤细的手臂揽上他的脖子，碧绿的轻纱兜头把藤原一罩住。 “小绿姑娘叫谁呢？”楼女惊魂未定之际忍不住嗔怪，那双秋波涌动的眼睛瞥到藤原一满是黑灰的脸蛋时，便不自觉地红着脸敛了下去。 “小子，你胆子也太大了吧？”随着在耳边响起的不悦的言语，藤原一被巨大的冲力掐着脖子抵到墙上，他脑袋一阵发昏，窒息可不好受。 绿衣楼女摔在凌乱的地面上，龇牙咧嘴地揉了揉摔成四瓣的屁股，忽然水袖一挥，翩若游鸿，像狡诈灵敏的水蛇钻进了对峙着的两人，缠上了藤原一的腰，手上用力，竟然硬生生地将他从恶罗王手中抢了过来。 “青山姬，你要干嘛？”金色的竖瞳危险地泛着冷光，恶罗王质问着一直袖手旁观的女人。 “他，我看上了！”青山姬桀骜地扬起下巴，她平时妩媚得勾魂夺魄，此时却强势得像个女王般，与恶罗王正面杠上——或者说，现在才是夜楼首领青山姬的真面目。 “小绿姑娘，不，青山姬，请放开我！”藤原一尴尬地推着青山姬，他被青山姬揽在怀里，腰上是柔软的手臂，脑袋被她按着搁在她的肩膀上。 然而没人理藤原一的挣扎。 “那么多男人你看不上，就偏偏看上了这个？”恶罗王挑着眉问道。 “我就看上了，你要怎么样？”青山姬娇笑起来，“我最喜欢的就是哥哥这一款了~” 藤原一抖了一下，终于一个用力从她怀里逃了出来。 站在离青山姬两米远的地方，他总算明白这里一个觊觎着他的命，另一个则垂涎着他的色。 他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警惕地防备着两人。 “藤原！藤原你在哪里？”不远处传来藏心的叫喊，他解决好蠢蠢欲动的妖怪后，第一个找的就是藤原一。 “我在这里！藏心法师！”藤原一连忙回应，不管怎么说，现在多一个帮手总是好的。 穿过重重障碍和灰尘，藏心循着声音总算找到了对峙的三人的方位。 藏心计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战斗力，眉眼带笑，试图将这位千娇百媚的楼女拉到同一阵营：“小绿姑娘，我们没有恶意，能否放我们一马？” 青山姬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嘴角不自然地抽动着。 “小绿姑娘叫谁呢？！”她恶狠狠地瞪了藏心一眼，美人就算生起气来也是很好看，但要是美人拥有太过彪悍的武力还是远观为好。 藏心被她的怒气吓得退了一步，不明所以地望了一眼藤原一，他刚才明明听到了有人喊了一句“小绿姑娘”的！ 藤原一尴尬地撇开头。 恶罗王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起来。 “青山姬，哦不，小绿姑娘，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个名字？” 话还说完，锋利的水袖已经袭击到眼前，红色的头发被削掉一撮，悠悠地掉在地上。 “有意思，以前找你打架你不理，现在反而主动来招惹，那就不怪我不留情了！”恶罗王身体前倾，直冲向青山姬。 那两个人打起来浑然忘我，把藤原一和藏心晾在一边。 藏心趁机牵着藤原一，躲避着突然袭来的碎石，暗搓搓的往二楼的结界跑去。楼女们瑟瑟发抖地抱着头躲在墙角，看到他们两个也不敢拦。 楼下的青山姬和恶罗王过了一个回合，楼上的藤原一和藏心已经布好阵法，只差一点点就可以回到人类的世界。 藏心快速变幻着手势，凌空竖起的黄符燃起火焰，阵法已经启动，如水纹般震荡开来，“门”，缓缓打开。 同一时刻，激斗的恶罗王和青山姬忽然停下动作，对视了一眼，同时冲向二楼。 …… 巴卫可以听见紧闭的夜楼里发出打斗的声音，估计是又有妖怪喝醉了酒闹事，不过这回可闹得有点凶，大概会把青山姬惹出来。 他不想掺和进这些麻烦事，但一想到藤原一可能被卷进这场见血的战斗，忽然就有点心急。 他推开门，源源不断的阵法灵力波动荡到他面前，眼前的银发被吹散到四周。 不可以！ 他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绝对不可以！ 蓝色的狐火猛地冲天而起，炙热的温度可以将石头融化，伴随着热浪冲击向阵法中心的是一个银色的身影，甚至超过了前方的红影和绿影。 “藤原施主快进去！”藏心催促道，直冲他们而来的破空声如附骨之疽，阴影一般笼罩在他们的头顶。 藤原一被藏心推进那个洞开的黑色旋涡，他焦急地伸出手想要把藏心拉进来，然而还没拽到那件蓝黑色的袈/裟，眼睛布满血丝、浑身充斥着狠厉气息的妖狐已经将法师击倒在地，右脚重重地踩上他的胸膛。 藏心瞳孔收缩，吐出了一口血，脸色瞬间灰败下去，无力挣扎。 “出来。”巴卫伸出右手，他莹白的手腕边是因为愤怒而无法熄灭的狐火。 门越来越小，藏心痛苦得冷汗直流，表情扭曲，却还是对着藤原一摇了摇头 。 “出来。”巴卫只执着地说着这两个字，紫灰色的瞳眸凝起了碎冰。 他的手伸着，在旋涡消失之前，终于有另一只手搭上了。 “对不起，藏心法师。” 重回此世的少年轻轻地向地上的法师道歉，目光坚定地看向危险的狐狸，不带丝毫畏惧。 41.第 41 章 藤原一和藏心被扔进了艺馆的一间没有窗户的废弃房间。他们一个伤重, 一个被完全封印了灵力, 像待宰的小猪崽般无助。 巴卫把藤原一抓回来时恐怖的神情让他记忆犹新,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回是真的惹怒对方了。 “藏心法师, 你没事吧？”藤原一搀扶着站不稳的法师，慢慢倚着墙壁坐在地上。 他摆摆手：“这种伤对我来说只是小意思。”然而他惨白的嘴唇却明明白白地表示出他的虚弱。 “藤原施主，你和那位巴卫先生有什么仇怨吗？”藏心缓了一口气, 问道。 “大概是对逃出去的猎物的不满吧。”藤原一轻手轻脚地将藏心染血的外衣脱下来, 心不在焉地回答。 在他眼里，巴卫和他只是猎人和猎物的关系。 “你先别说话 , 你的肋骨大概已经断了，需要马上治疗！”藤原一找遍这件脏乱的房间, 也没找到干净的绷带可以替藏心包扎。 藏心剧烈地咳了几下, 带着血丝的唾沫让藤原一的表情更加凝重。 “真丢脸啊, 我可是在你面前夸下了海口。”藏心自嘲地笑了笑，却带动了胸口的伤口, 痛得扭曲了表情。 藤原一抿着没有血色的嘴唇，心里已经有了决断。 “藏心法师，我可以问一下, 为什么你那个时候要让我走呢？” 明明如果他不留下来的话，他很有可能会被巴卫杀死的。 “那个时候我为什么让你走？”藏心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理所当然地答道：“因为我是个正义的法师啊。” 藤原一张了张嘴, 最后笑了一下, 一瞬间光芒璀璨, 差点把藏心法师的眼亮瞎。 “是我问了个傻问题。” 藏心双手合十，心有余悸地不敢去看藤原一，呼吸错乱间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挤压着肺部的空气让他的脸浮现出不正常的潮红。 藤原一连忙帮他顺了顺气，心中是止不住的懊悔。 “是我连累了你。”少年痛苦地闭上眼睛，他宁愿是自己受伤，也不愿是别人代他受过，藏心明显是替他承受了巴卫的怒火。 “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在下还以为和你是朋友了呢。”藏心扯出一个微笑，平时没个正形此时却一脸真挚。 藤原一的眼眶一酸。 因为是朋友，所以才会更加不能原谅自己啊！ 他忍住泪意，用袖子给藏心擦了擦冷汗。 四周没有窗户，因此房间十分黑暗，幸好天花板上开了个小小的四方的天窗，微弱的光线从那里射进来，好像通往天国的金色天梯。 藤原一望着那道照不到他们身上的光柱，把藏心的头靠在他的肩膀。藏心的呼吸炙热，头发湿淋淋地黏在一起，身上的高温透过衣服似乎要把他的半边身体给烧起来。 他摸了摸已经失去意识的藏心的额头，烫手的温度让他只能用力地将藏心拥在怀里。 法师忽然昏迷的时候他急得团团转，但无论是竭尽全力的呼喊，或者是疯狂地拍打大门，都得不到回应。 黑暗总是让人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速，藤原一只能时常把手探上藏心的鼻息来确认他的生死。 “藏心法师，你可一定要坚持住啊，回去后我请你喝花酒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漂亮的女孩子吗？到时候我给你介绍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少年对着怀里没有丝毫反应的藏心喃喃自语，希冀着好色法师能够突然惊醒，笑得没个正形，说“好啊”。 忽然光线一暗，藤原一慢半拍地抬起头，那扇小小的天窗好像被异物堵住了，泄不进半丝光亮。 “小瘫子！是你吗？！” 熟悉的嚣张的声音让藤原一瞬间掉下一颗眼泪。 “是我！朝！你没事——真的太好了！”藤原一虚弱地回应着，长时间的禁闭让他的体力流失得很迅速。 朝的脸趴在天窗上，挤压得有些变形，滑稽好笑。 小妖怪哽了一下，忽然背对着窗口用口水梳了梳毛发，才重新看向里面。 “你怎么样？我找了你好久？”朝故作不满地问道，心里的委屈却像满月的海水一样快要溢出。 它从城主府逃出来后一路打听着藤原一的消息，后来听说袭击城主府的大妖怪经常去花街，才打算到这里来碰碰运气。靠着数一数二的嗅觉发现了几只小妖怪身上沾染了他的气息，大棒加甜枣地才套出他的行踪。急匆匆地赶到夜楼，又是楼空人散，好不容易找到这里，还逞强地不肯说出自己有多难过和开心。 “这个先不说了，朝，我身边这个朋友情况很不好，你可不可以帮我找一些退烧的草药？”藤原一心急地问道。 朝忽然出现在他面前简直就像是脚踏七彩祥云的战神般英勇，让他又升腾起了希望，他就怕最后把藏心救回来，脑子却烧坏了怎么办。 朝忍不住瘪了瘪嘴，差点就哭出来。 搞什么？！就只会让我去跑腿！ 但它还是喊道：“你等着！这回可不准又消失不见了！”朝瞪着藤原一，恐吓了一句就转身去帮他找草药了。 妈的！自己找的罪就好好受着！ 朝抹了抹眼泪，眼神重新恢复坚定。 而藤原一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下巴抵着藏心法师的发旋，语无伦次地说着：“谢谢……谢谢…… ” 他以为自己已经看惯了生死离别，原来只是没发生在自己身上而已。 …… 巴卫将藤原一扔进暗房后，怒气冲冲地回到自己的房间灌起酒来，喝了没两口就把酒坛子往地上一摔。要是让藤原一看见了就会发现这和他老妈每天看的狗血剧里那些求而不得的苦逼男二一模一样。 巴卫确实很生气，发现藤原一要离他而去的时候，他甚至想要把这个人活活掐死才开心，或者把他关起来，不让他见任何一个人，只能永远看着他。 明明我都打算烦了你这张脸就放你走的…… 这是不对的。巴卫知道，这种想法是不对的，但是就是控制不住滋生这种阴暗的念头——把他的腿打断，让他不能离开自己。 很多妖怪有豢养宠物的爱好，乖顺的，不会反抗的，只围着自己转的宠物，不高兴的时候可以随意施虐，高兴了给点甜头又会不长记性地凑上来。巴卫曾经嗤之以鼻，这种弱小的生物有什么好的？ 他在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日子里想了很多，突然觉得如果是藤原一的话也还可以接受。 他不会打骂藤原一，还会给他最好的东西，只要他乖乖的，安静的，每天给他倒酒；他允许这个少年问他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他可以教这个少年写字，甚至允许他顶撞自己。 都无所谓，只要待在我身边就好了，你做什么都无所谓。 或许在自己睡一觉之后，忽然厌倦了就把他放走了也说不定。 说是宠物也不对，宠物可没有这么高规格的待遇。巴卫躺在自己的软塌上，手指勾着酒坛的红绳，愣愣地盯着天花板。 ……你为什么要逃跑呢？我明明没有伤害过你。 妖怪的掌控欲很强，经常可以听到人妖相恋之后因为嫉妒把另一半杀掉的传闻。身为大妖怪的巴卫的掌控欲更是不弱，他很少执着一件事，一旦认定了某样东西，那么就算头破血流，也要把对方捏在手里！ 翻了个身缩成一团，发泄过后他突然后怕，藤原一要是讨厌他怎么办？ 唯独这个人，不想让他讨厌自己…… 水玉不敢接近巴卫的房间，连带着关着藤原一的地方都没敢多管。小阿玉躲在她怀里，颤巍巍地问着她可不可以去看藤原一，也被一口回绝了。 她忧愁地了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不好的预感缠绕在心头。 夜晚。 藤原一揉碎了朝采回来的草药，喂进了藏心嘴里。朝还拖回了一卷干净的白布，从天窗那里丢下来给他。藤原一没喝白天从门里推进来一碗水（看情况应该就是他们的晚餐），节约地用着洗干净藏心的伤口，喂了他一点水，然后用白布一圈一圈地缠起来，防止伤口恶化。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舒了一口气，抬起头和小妖怪道了声谢。 “你不要忘记答应我的条件！哼！”朝抱着胳膊把头一甩，长长的耳朵甩到了脸上。 “当然啦，朝，你想要我干什么？”感觉到藏心的呼吸已经稳定下来，他的心也安定了，还有心情笑着问起了朝。 “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朝又重新趴回了窗户口，那里的玻璃已经被它卸了，它把头往下探去，几乎要掉下去，“我要你的头发！” 藤原一愣了一下，随即笑开了。 “那我不是占了大便宜吗？朝你这么好，把我的头发剃光了给你都行。”他真的觉得朝为他做的这些冒险的事，足以让他一辈子光头，把所有的头发都给这只可爱善良的小妖怪。 “你也知道自己占了便宜啦？以后就要好好地伺候本大爷，知道吗？”朝顿时颐指气使起来。 “是是，我一定会好好伺候朝大爷的！”藤原一点点头，他站在光柱里，像虚幻的光影。 扣扣…… 忽然有人轻轻敲了下门，朝一个激灵瞬间把头缩了回去，藤原一望向开了一条缝的门。 “藤君，巴卫大人有请。”水玉跪坐在地上，低着头，很是恭敬。 藤原一知道自己没有再次逃跑的机会，乖乖地走向门口，问道：“可以帮我照顾好藏心法师吗？” 水玉望了他一眼，又低下了头。 “当然，藤君不要担心。” “谢谢。”藤原一颔首，在她的带领下走出了暗房。 屋外月明星稀，晚风吹拂，藤原一混沌的头脑似乎变得更清晰了。 42.第 42 章 到了巴卫的门前, 水玉就没有再进一步, 藤原一独自推开房门, 扑鼻的酒味让他不自觉地皱了下眉。 赤着脚从光明的世界踏进黑暗的房间，藤原一有点儿犯怵, 虽然表面看不出来半点，手已经握成拳头。今天之前，他和房间的主人相处得还不错, 今天之后, 因为自己的忤逆，可能会被生吞活剥。 “巴卫先生？”他眯了眯眼睛, 适应了黑暗后看向床上卷成一团的被子。 无人应答。 藤原一索性就站着不说话了，也没什么好说的。 良久, 床上的被子动了动, 从里面露出几缕银发, 一只单薄修长的手伸出被窝，对着他招了招。 “过来。”沙哑的、疲倦的声音。 藤原一迟疑了一下, 还是抬起脚走了过去，在离床一步之隔的地方停下。那只手忽然抓上他的衣领，用力一扯, 整个人摔进了床上。 被子高高扬起，将他盖住, 藤原一被巴卫抱在胸前, 两只脚被对方夹着, 腰间背后各横着一条手臂。 藤原一被吓个不轻, 心脏剧烈跳动着。 这是最新型的惩罚吗？ “巴卫先生？”他迟疑地开口。 “别动，睡觉！” 什么玩意儿？睡觉？ 藤原一的脑筋尚且转不过来，巴卫已经平稳地睡过去了。 从胸腔传入耳朵的声音似乎连接到心脏，心脏不舒服地抽动了两下。藤原一吐出口大气，努力让自己放松身体。 不要惹怒沉睡的野兽，要不然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这是他从《动物世界》上学到的知识。 藤原一很累，从被抓回来开始就一直提心吊胆，不敢有丝毫懈怠。现在躺在柔软的床上，鼻端是巴卫身上的暖香和清冽的酒香，心神骤然放松，昏昏欲睡。 水玉还担心着里面会不会发生单方面的虐打或者强迫性/行为时，两个主人公已经亲密地抱在一起睡着了。 从某种方面来说，藤原一也是心大。 藏心醒来的时候，是在干净整洁的客房里。他的伤口被仔细打理过，胸口缠着绷带，换了一套洁净的衣服。 床头点了一盏油灯，橘黄的光照出一方明亮，更衬得其他角落阴森冷寂。 他看了看四周，找不到藤原一。 “人类，你醒了？”金鱼推开房门，看见藏心抓着床沿咬着牙奋力起身，立刻走到他身边扶了一把。 “多谢姑娘。”藏心知道金鱼是妖怪，还是谦和地行了个礼，“恕在下冒昧，不知道藤原先生去哪了？” 法师神态严肃，完全没有看见美女的痴态，反而近似于诘问般皱着眉头。 金鱼细心地掖了掖被角，随后温声细语地说道：“藤君很好，你不用担心。”她眉眼弯弯，秀丽的五官在灯光下更加温婉。 “明天天亮，我们就会把你送回人类的世界，至于藤君，你就不要再管了。”金鱼好心地劝诫道，“这是藤君所能为你做的一切。人类，不要再不自量力了。” 藏心醒来的时候隐隐约约就有不好的预感，如今预感成真，心情更加沉重。 “我走了，藤原会怎么样？” 金鱼长长的睫毛在眼底形出一片阴影，将手里提着的食盒放到桌子上。 “自然是留在这里。”她淡淡地说道。 “原来如此，”藏心低着头似在深思，“我明白了，叨扰姑娘了。”他忽然抬头露出爽朗的笑容，“说起来我也很饿了，多谢姑娘的膳食。” 他双手合十，虔诚地对着面前的食物低下了头。 “那么我开动了。” 藏心拿起筷子扒了一大口米饭，吃得太快还被噎了下。他捶了两下胸口，大快朵颐起来。 咽下去！藏心！只有恢复体力，你才能去救人！ …… 藤原一迷迷糊糊醒转过来的时候，正好是清晨。清凉的风吹进屋内，把倒在地上的酒瓶吹得骨碌碌地翻转。 迷蒙的天花板，还有一双紫色的眼睛。 紫色的眼睛？！ 巴卫不知道醒了多久，左手支着脑袋，侧着身子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单衣，白皙的胸膛在晨曦下耀眼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藤原一猛然清醒，一个鲤鱼打挺直直撞上了巴卫的额头，因为反作用力，又被撞回了床上。 巴卫的额头被撞得红肿，不过也比藤原一要好一点，藤原一已经捂着额头缩在成一团，显然是痛极了。人类的身体实在是比妖怪脆弱太多。 “怎么样？”巴卫连忙俯下身，拉开藤原一遮着脸的手。额角肿了一个大包，还有隐隐约约的血丝，少年冷静自持的眼睛里满是泪水，眼角通红，是一副被欺负惨了的模样。 拉开他的手一顿，恍若无觉般用冰凉的指尖触碰伤口，藤原一反射性一躲，却被巴卫一个翻身压住了。 太近了！ 藤原一可以呼吸到巴卫温润的气息，就像是潮湿季节里的海风，让他有种过呼吸的错觉，又好像是死不了的溺水者，手腕被对方抓着，让他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不要动。” 他不敢去看巴卫的眼睛，听见对方这样说道。 白玉般的胸膛慢慢下落，最后终于停住，悬在半空。 藤原一松了口气，却忽然好像触电般整个人都麻了。 柔软温暖的舌头一下一下舔舐着他额头上的伤口，就像是小狗在安慰受伤的主人，然而对象换成巴卫就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个高傲的脾气又坏的狐狸阁下，正在温柔地抚慰着流血的少年，将沁出的血珠卷入口中吞噬，最后在那片红肿上落下一个蝴蝶般轻盈的吻。 藤原一简直要炸了！妈！你完全没看过这种剧情的戏路啊！儿子我完全不知道要怎么应对！ 下一个轻飘飘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少年的眉心，接着是鼻梁，最后是少年微张的唇。 藤原一还没从惊讶中缓过劲来，已经被巴卫压住双唇堪称温柔地研磨着，清淡的唇色逐渐加深，就像是揉碎了红花渗出的汁液。 藤原一猛地一推，把毫无防备的巴卫掀翻在地：“巴卫先生！” 巴卫愣愣地，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颤抖着手捂上头，好像也不相信自己做了什么事。巴卫看向藤原一，少年脸色通红地捂着嘴巴，惊恐地瞪着他。 藤原一踉跄着下了床，腿都被吓软了，差点直接跪在地上，还是跌跌撞撞地狼狈地跑出了房间。 安静的房间里，巴卫依旧呆呆地坐在地上，长发披散着，眼神呆滞。 过了许久，他才喃喃地说了句：“我在搞什么啊？” 酒坛子转了一下，桌上快要枯死的金色花在风中点头。 “身份，反转了 ……” 水玉在会客室弹奏着三味线的时候，藤原一忽然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表情好像见到了不得了的事情——尽管如此，还是挡不住满身芳华。 水玉觑了眼一脸痴迷的妖怪客人，起身张开宽大的袖子遮住了他的视线。 “今天不能继续招待您了，真是抱歉。”一边示意旁边的金鱼将失魂落魄的藤原一带下去。 金鱼会意，立刻搀着脚步虚浮的藤原一回到内室。 “藤君，你怎么了？”金鱼焦急地问道，她对这个人类少年很有好感，从他被巴卫叫去房里后一直提心吊胆，却无能为力，只能竭尽所能地照顾好他的朋友。 藤原一无力地摇摇头。 “哎呀，你的头！”金鱼惊呼着，伸手就要去碰他额头上的伤口，却忽然被藤原一用力打开了。 看着藤原一瞪大眼睛惊惶的样子，金鱼疑惑歪了下脑袋。 “藤君？” 藤原一忽然清醒。眼前这个人是金鱼姑娘，而不是那个混账的妖怪阁下！他连忙道歉：“对不起，我，我看错人了。” 金鱼担忧地“嗯”了一句，善解人意地说道：“厨房里煮了粥，我去盛一碗给你吧。” “谢谢你，金鱼姑娘。” 他目送着金鱼摇曳生姿的背影走远，低着头继续理清自己的思绪。 首先，冷静下来，藤原一…… 他做了几个深呼吸，脑海中又浮现了那双灼灼的紫色眼睛。 完全冷静不下来！ 可恶！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这是作弊！绝对是他给我的精神攻击！ 水玉送走客人后就看到藤原一崩溃地抱着头，一脸生无可恋。 真是少见，冷淡的藤君竟然也有这么生动的一面。水玉想着，莲步轻移，眨眼间来到他面前。 “这样可不行哦，藤君，露出这副表情好运也不会到来的。”水玉伸手拉起藤原一，“我不知道你和巴卫大人昨发生了什么事，但请相信我，巴卫大人本性不坏，他只是太孤独了。” 藤原一听见巴卫名字的时候忍不住一抖，眉眼间雾霭霭的。 “在吃饭之前，先好好洗漱一遍吧。不要怕，我可是很高兴你熬过了昨晚，这说明巴卫大人没有杀你的心思。”水玉推搡着少年来到他之前一直住的客房。 藤原一回过神来，已经坐在了熟悉的房间里，桌子上是一面黄色的铜镜，他拿起来照了照，头发蓬乱，脸色憔悴，可以直接去演恐怖片了。 敲门声唤回他的思绪，他以为是送水的狸子小姐，打开门却没有任何人。 “看哪里啊！本大爷在这！” 话音未落，银色的身影已经一个跳跃直冲他的怀里，他被扑地连连后退几步，站稳了才露出惊喜的笑容。 “朝。” 43.第 43 章 “你想要逃跑？”朝挑起一边眉, 上上下下打量起正坐在它眼前的藤原一。 藤原一洗漱完毕, 换了一套干净的衣服, 重新平复了心情，又变回了那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冷漠的冰块。 “是, 这里实在太危险了！”不管是哪种意义上。 “你要我帮你？”朝挑起另一边眉毛，得意洋洋地问道，哪知道藤原一却摇了摇头：“不, 朝你帮了我很多, 我不能让你再陷入险境了。” 藤原一自以为为朝着想，小妖怪却一下子跳了起来。 “你又想丢下我？！”朝愤怒地指责着。 藤原一惊讶地摆摆手：“不是不是, 唉，太危险了, 我不能让你趟这趟浑水。” “我们不是朋友吗？”小妖怪霸气地把手按在桌子上, 激动得都要把身体拱上去了。 我们不是朋友吗！ 不是朋友吗！ 朋友吗！ ……余音绕梁, 荡气回肠。 藤原一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捧着小妖怪的爪子, 眼睛发亮。 “我们是朋友！” “哼！”朝仰起头，对藤原一的肯定感到兴高采烈。 “不过还是不行！”藤原一依旧斩钉截铁地拒绝，“藏心法师已经平安回到那边, 我唯一的顾忌就是你了。没有我，你大可以一走了之, 带上我, 我就是一个累赘, 只会拖累你。” 窗外光秃秃的枝丫向天空舒展着, 冬天的脚步渐近，北风开始席卷世界。温暖的室内，一人一妖无言地对峙着。 “你答应我的头发呢？”朝忽然拐了个话题。 藤原一不解，但还是乖乖地说道：“你等等。” 如果这次能够安全逃脱，世界之大，也很难和朝遇见，如果依旧困于囹圄，现在就是履行承诺最好的时机。 在抽屉了找了把剪刀，他把用白绫扎着的头发拿到胸前，剪刀实诚地贴着发根：“这么多行不行？” “不需要，给我一缕就行了。” “哦。”藤原一闻言，挑了一缕出来，咔嚓一声，眉头都没皱一下。接着又找了条红线将剪下来的那一部分整整齐齐束起来，送到朝面前。 “给你。” 朝珍重地接了过去，不知道从哪掏出一条花布巾，仔细地包起来后挂在脖子上。 “收了你的头发，你就是我唯一的朋友了。”朝老神在在地抱着胳膊。 “嗯？”藤原一一头雾水。 “你不要管那么多，反正你只要知道你要是死了，我也不会再交任何朋友了就好。”朝撇撇嘴，丝毫不在意自己丢了个多么大的炸弹。 朝这种妖怪，一生只会有一个伴侣，一个子嗣，一个朋友，是最忠贞不过的妖怪，也是最死心眼的妖怪。曾经有一只“朝”，看上了一只犬妖的脾性，也没有过问对方的想法，趁他睡觉的时候揪走了一根头发，自顾自地将他当成了自己的朋友，而这一切，那只犬妖一无所知。 藤原一倒了杯水，无奈地叹了口气：“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朝睨了他一眼，说道：“后天的灯节会有很多人来往，是守备最松懈的时刻，你这两天好好待着，不要死了，我已经找人来支援，算算时间，他也快到了。”朝这是铁了心要掺和这件事了，不仅不肯走，还联系好救兵了。 “等等等等，朝，普通的妖怪是对付不了巴卫先生的！没有必要增添无谓的伤亡！”藤原一连忙阻止，在他看来，巴卫的战斗力差不多是一个桔梗再加上一个藏心。 “不要小瞧人了！那个家伙可不是吃素的！”朝不满地嚷嚷，忽然安静下来，眼珠子转了转，“有人来了，我先撤了！”藤原一只看到银线一闪，朝已经消失在原地。 下一瞬，金鱼推门而进。 “藤君，先喝点粥垫垫胃。”她取出一碗蛋花粥，将干净的勺子递给他。 笨拙的木碗外表面雕了一朵简单不失意趣的花儿，碗里头是黄澄澄的蛋花，朴素雅致。 藤原一谢过金鱼，心不在焉地喝完了粥。好像算计好了一样，水玉敲开了房门，言笑晏晏：“藤君，巴卫大人叫你。” 藤原一脸色一苦，不情不愿地站起身，一步三回头地跟着水玉去了他和巴卫经常喝酒的回廊。 枫树的叶子已然掉尽，丑陋的枝头挂着不知是谁系上的红丝带，池子的黑鱼沉溺在池底，不肯上来看一眼世界，只有倚在柱子的妖怪阁下，依旧一脸颓废。他没有动摆在面前熟悉的酒具，慢悠悠地等着一个熟悉的倒酒人。 水玉无声无响地退了下去，藤原一犹豫了再犹豫，还是大着胆子走了上前。 巴卫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指着他经常坐的位置说了一句：“坐。” 藤原一顿了一下，坐到他对面。 “倒酒。” 瞬间又回到了相安无事时的相处模式。 汩汩的酒液倒进了橘红的酒杯，藤原一收敛起眉眼，乖顺的模样看不出是昨天那个抓着椅子腿武得虎虎生风的少年剑士。 他打定主意巴卫不主动问就不说话。 静默良久，巴卫啧了一下，如同往常开了嘲讽：“你是哑巴吗？” 藤原一哽了一下，弱弱地反驳：“才不是。” “你还在意早上那件事？”巴卫那双狐狸眼不屑地打量了一番藤原一，“我那个时候还没睡醒。”隐藏在银发后面的耳朵尖红红的和他的话完全不符。 “是吗 。”藤原一不置可否，低着头给自己倒了杯酒。 巴卫不管藤原一信没信，反正他自己是信了。 “昨天的事我就不追究了，但是从今以后你也别想离开这里，做我的仆人吧。”巴卫轻飘飘的一句话决定了藤原一以后数十年的生命。 藤原一拿着酒壶的手一颤，皱着眉头将酒壶放在桌上后，他说道：“我希望巴卫先生以后要小心一点，只要被我找到机会，我会毫不犹豫逃跑的。”他直视着巴卫的眼睛，像是忠告般说出自己的宣战。 又来了！又来了！他是怎么光明正大的说出这种不自量力的话来？——这种让他战栗的高傲的姿态。 巴卫的瞳孔因为兴奋而颤抖着，嘴角扬起傲慢的笑容：“我等着。” 酒喝得差不多，藤原一搬着酒具去院子里的水井边洗净的时候，妖怪先生正用一种他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他，诡异地让他脊背生寒。他强忍着不自在打了一桶水，阳光忽然一暗，是闲不住的妖怪先生跑来了，双手撑着井沿看向阴暗的井底。水波荡漾，映照着他的身影，还有身后淡漠的少年。 “沉眠的古井里经常会有神明栖息。”他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不过这一口井里没有。” 藤原一怀疑他在暗示什么。 巴卫尴尬地打开扇子遮住脸：“你要是掉下去就叫我，我会去救你。” “呃——谢谢，”藤原一疑惑地说道，“不过我想应该不用。” 喜怒不定的狐狸阁下忽然冷哼一声，忿忿地走了，像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预兆。 藤原一看着他走远，抓了抓头发，摸不着头脑：“搞什么？” …… 早上的乌龙事件两人心照不宣地没再提起，一天前的逃跑事件好像也被翻了篇。艺馆依旧忙得团团转，藤原一仍被允许自由走动，但暗地里的防锁线不知增加了几重。 巴卫因为藤原一看不懂他迂回的示好气鼓鼓地来到艺馆的排练厅，水玉领着一班狸子姑娘排练着灯节当天的歌舞，看见巴卫来了，高兴地提着下摆小跑到他面前。 “怎么样巴卫大人？我说的有没有用？”水玉温润的灰蓝色眼睛亮闪闪的，期待地等着巴卫的回答。 巴卫别扭地转过头，嘟囔道：“完全没用啊，他完全搞不懂。” 水玉瘪着嘴泄气了一瞬，又问道：“巴卫大人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吗？” “也没什么，”向来什么都不在意的巴卫阁下忽然有点儿不好意思，把水井旁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水玉。 水玉扶着额头，头痛地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巴卫：“巴卫大人，我不是说要主动对藤君示好吗？” “我照做啦。”巴卫无辜地说道，还闷闷不乐地把扇子敲在栏杆上发出啪的一声。 “天哪！”水玉差点抓狂，“您那样子说，藤君肯定以为您是在威胁他不要逃跑啊！”事实上，藤原一确实是这样认为的，没有听见他说的吗？连神明都不存在=不要妄想求助于神明。 巴卫郁闷地拿起扇子敲了下头：“人类的脑回路怎么那么奇怪！” 奇怪的是您啊巴卫大人。水玉没敢说出口，还是尽职尽责地建议道：“没关系，巴卫大人只要温柔一点，迟早会追到藤君的！……嗯？巴卫大人，你怎么了？” 巴卫的表情一言难尽，半晌才奇怪地瞥了水玉一眼：“谁说我要追他？我只是不想让他再逃跑而已，不要自以为是了！”说完，转身就走了，留下水玉一人目瞪口呆。 不是吧！巴卫大人，难道你看起来身经百战，却是个恋爱白痴！ 44.第 44 章 明天就是花街最盛大最热闹的节日——灯节。 家家户户都在屋子的檐角挂上红色的灯笼, 点燃的话代表欢迎客人, 熄灭的话说明闭门谢客。除了夜楼因为两天前的大破坏在进行修缮, 几乎所有的灯笼都跳着活跃的光芒。 最后一次排练，水玉满意地点点头。小阿玉年纪还小, 不需要上场表演，她从过道轻快地跑向水玉，睁着圆润的眼睛糯糯地说道：“水玉姐姐, 任务完成了。” 水玉赞许地摸了摸她的头：“做得真棒！”然后担忧地望向巴卫房间的方向。巴卫忽然向她要了一沓纸, 她不明所以，也只能照做, 叫了小阿玉把最好的麻纸给他送去。 让水玉牵肠挂肚的巴卫现在站在藤原一身后，脸上是鲜有的正经之色, 殷勤地督促他练字。 最好的麻纸被一个少年拿来练字, 实在是太奢侈了。它本应该是贵族公子们在练习了很多遍后才敢下笔, 然后用沉香熏香，送给心仪女子的贵重物品。 房间里静悄悄的, 只有毛笔在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檐角的红灯笼在风中动了几下，黑鱼儿跳出水面，咚的一声又跃回池底。藤原一支棱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声响, 心不在焉的模样一看就可以发现。 朝昨晚怎么没来找我？没出事吧？ 他心里念叨着，温暖的躯体忽然从后背附了上来, 一只手撑着桌面, 一只手包着他拿笔的右手, 引导着运行笔迹。 “这个字要这么写。”巴卫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边, 热乎乎的让人不自在。但他那副认真得没有半点逾矩的模样，还真让藤原一说不出什么来。 “巴卫先生，我自己可以。”藤原一动了动身子，委婉地表示自己的拒绝。 没有听到回话，藤原一僵了好几秒，刚想继续动笔，熟悉的冷嘲热讽就在他耳边响起。 “你写的字完全不能看。”低沉的声音如同蛇吐着信子钻进他的耳朵，藤原一直想用手去揉一揉。 “但是这和巴卫先生没关系吧？” 巴卫一下子被噎住，脸色涨得通红。 这个家伙到底是有什么倚仗才敢这么放肆？ “你这是什么意思？！”狐狸阁下恼羞成怒，恶狠狠地问道。 藤原一有时会恍然自己的态度不对，毕竟两天前还是被人拿捏着性命的弱小的仓鼠，怎么还没过多久，就敢这样有恃无恐，给巴卫找不自在呢？ 他眉眼低垂，手腕翻转，顿时泄出端正的墨字。 “没什么意思。”他轻声说道。 只不过，向来迟钝的少年，从这两天的相处好像也隐隐约约意识到，他们的身份发生了反转…… 掌控者和被掌控者，猎人和猎物，从来不是一成不变的。主导位置上站的是谁，从来不是强者说了算，而是胜者说了算。不警惕一点的话，可是会被吞噬的。 巴卫没有再握着他的手，不过也没走开，还是贴得很近，看着少年练字。眼睛时而扫过洁白的纸张，时而看一下少年骨节分明的手指和白润的手腕。更多时候，他会盯着藤原一的侧脸不放，好像要在上面找出一点瑕疵来，又或者是长了一朵花，还是引诱着他上前一亲芳泽的蛊惑人心的花。 这么想着，他也这么做了。 “啾”的一下，轻快地宛若初晴的蜻蜓点水。 藤原一的毛笔重重按在纸上，一个大黑点晕染而出。被亲吻的地方好像火烫了一样，热辣辣地从那一点，传染到整张脸。不一会儿，他的脸就像是三月的樱花红粉满面。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装镇定：“巴卫大人，不要开玩笑了。” 巴卫本来还有点心虚，偷袭这种事就算是大妖怪做出来也会害臊的好吗，听了藤原一的话，反而理直气壮地说道：“你知道是玩笑还较真？” 黑发的少年鼓着脸，告诉自己莫生气，生气是魔鬼。狠狠地蘸了下墨汁，少年气势一变，挥斥方遒，两个墨意淋漓的大字出现在纸上。 “巴卫先生，这两个字送给你了。” 巴卫定睛看去，是明晃晃的“无耻”！ “你这个家伙！”他刚要抓住眼前这个不知死活、胆大包天的少年，少年已经像一阵风一样弯下身从他抬起的手下方钻过，得意地站在他不远处。 笑容恣意的少年提着毛笔遥遥对着虚空点了一下，似乎将他的心脏戳了个大窟窿，要不然怎么会那么痛呢？ “巴卫先生，这就叫自食其果。”他哼哼地笑了两下，没有平时的冷淡。但也只是一会儿，就恢复了不苟言笑的样子。 房间突然又安静下来了，没有了斗嘴和嬉闹的声音，飞鱼的落水声回旋在空旷的房间里。 气氛变得如此尴尬在他的意料之外，巴卫没有嘲讽两句或者恼怒离去也在他的意料之外，或者冥冥之中，是意料之内的，只不过他抱着一丝幻想，试了一试，试出一个他绝对不想看到的结果。 “对不起。”藤原一忽然脱口而出，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道歉，只是觉得自己是应该道歉的，不论是哪一件事，都需要他说一句“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巴卫的手抓着桌沿，用力地指尖发白，身体轻轻颤抖。他忽然感觉很难受，有东西堵在他的心头，让他很想重重地咳嗽，最好把所有内脏都咳出来，鲜血淋漓地、痛痛快快的，哪用像现在这样，被一个人没头没脑的“对不起”整得憋屈痛苦。 藤原一！藤原一！ 你怎么不去死！ “对不起。”少年歉疚地重复着这句话。 说一些别的也好，不要再说“对不起”了。巴卫有些恼怒地想，火山口的黑泥跳动着，随时可能爆发出粘稠的岩浆。 他不想听见那个少年说话，不想看到他的人，连影子都不想，可他杵在在那里像亘古不变的石头冷硬。 “你出去！”他指着房门，恨恨地喊道，夹杂着败家犬的狼狈。 藤原一踌躇了一下，迈开步子走出房间。 他小心翼翼地拉上纸门，里面传出疯狂的咳嗽声。 …… 阻隔着人类和妖怪的结界，今天迎来了众多访问者——都是为著名的灯节前来参加的妖怪。有两路意想不到的人马狭路相逢，在荒凉空旷的峡谷对峙着，没有妖怪敢靠近这里。从山谷吹出来的风夹杂着巫女和狗的气息。 犬夜叉的爪子猛地冒出，凶恶地瞪着对面骑着双头龙妖兽的俊美贵公子：“杀生丸！” 没等杀生丸说话，站在他身后的邪见先义愤填膺地对吼了过去：“岂有此理！犬夜叉，杀生丸少爷可是你的哥哥，就算少爷不认你这个弟弟，也轮不到你直呼其名！”他是杀生丸最忠实的随从，看不得杀生丸受到半点委屈，虽然这委屈有待商榷就是了。 犬夜叉最听不得这种哥哥弟弟的话，炸毛地用食指指着对面青皮的小妖怪大骂：“那个家伙算什么哥哥！我才不愿意做他的弟弟呢！邪见你有种过来，看本大爷不把你打个稀巴烂！” 邪见毫不露怯——这个世界上只有杀生丸少爷能让他闭嘴——顿时牙尖嘴利、尖酸刻薄地顶了回去：“你这个下等的半妖也配和杀生丸少爷称兄道弟？别笑死人了！” 犬夜叉气得撸起袖子，一只脚踩上了身前的大石头，气势汹汹：“谁他妈要和他做兄弟！你的耳朵是聋的吗？没听见我说的话？老子迟早会把那个装腔作势的家伙踩进泥里！” “诶呦小子你还挺狂！我告诉你没门！” 好好的一场一触即发的大战，在邪见和犬夜叉堪称泼妇骂街的骂战中，突然了无生趣起来。最后还是杀生丸和桔梗结束了他们没有意义的对话。 杀生丸面无表情，看了邪见一眼，青皮小妖怪顿时乖乖噤声，随后灿烂的金眸瞥了一眼他名义上的弟弟身旁的桔梗一眼：“犬夜叉，你竟沦落至此，依附人类巫女才能活下去吗？” 犬夜叉一下子就被激怒了。他素来和这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不对付。和他不同，杀生丸是纯正的妖怪，也拥有妖怪冷血无情的心，高傲冷漠的姿态和强横的实力甚至被尊称为“战栗的贵公子”。他和桔梗紧赶慢赶，好容易才找到时机去救藤原一，结果冤家路窄，竟然遇到这个绝对不想看见的人。 “犬夜叉，冷静，不要在进入花街前就耗费妖力。”桔梗按住他因愤怒而颤抖的肩膀，眼睛直直地看向和他们分庭抗礼的杀生丸，从犬夜叉对他的敌意可以推测，这个所谓的“哥哥”可不是善茬。 让他们严以待阵的犬妖却忽然转头，一只青色的雀鸟扑扇着翅膀最后停在他的指尖，然后就见他眉头一皱似乎有些不高兴。 青鸟的脚上绑着一根银色的头发，熟悉的气息让杀生丸分外不悦。青鸟振翅飞走，双头龙妖兽巨大的翅膀卷起巨大的风涡腾空而起。杀生丸冷漠地遥遥对着血缘上的弟弟说道：“这次就先放过你，下一次见面可就没那么好过了。” “这次就便宜你们了！”邪见冲着底下逐渐变成小黑点的犬夜叉大喊，然后迈着小短腿走到杀生丸身边，“那边又在催了？真是的，竟然敢催我们杀生丸少爷！” “邪见。”杀生丸淡漠的一瞥立刻让话痨的邪见住嘴。 印着八角梅的白色和服飘荡在风中，他看向远方，那是花街的方向。 45.第 45 章 和巴卫不欢而散以后, 藤原一就投入到火热的灯节里面去了。艺馆里妖满为患, 狸子小姐们完全忙不过来, 连最小的阿玉都上场帮忙招呼客人了，他这个免费的劳动力也难逃一劫, 被水玉往额头上拍了片叶子后端起盘子直接当起服务生，别说，还做得有模有样。 真不愧是最盛大的节日！藤原一趁换班歇了口气, 揉了揉酸痛的后腰和小腿肚子, 又振作精神把小阿玉换下来。俗话说，人倒霉起来, 喝口凉水都塞牙缝。藤原一怀疑他一年的霉运都在这个梦里面用光了，才会衰到这种程度。 “你这只臭狸子, 竟然敢把水泼在我身上！”一个毛发旺盛的壮汉揪住他的手不放, 从外形来看, 应该是一只野猪精，从他嘴里吐出的长长的獠牙散发着臭气, 身形壮硕，藤原一站在他旁边像是只兔子一样娇小无害，攥在他手心的手臂如同树苗一样脆弱, 只要他稍加用力，就可以折断。 藤原一挣扎了几下, 那点力气在他面前就像小鸡仔一样。 弹着三味线的金鱼一直注意着藤原一的情况, 见此场景, 立刻出来解围：“豕野大人请息怒, 他是新来的，不懂事。” “金鱼姑娘，是他无礼在先！”藤原一不甘心地说道。 旁边抽泣着的狸子姑娘怯怯地点点头，刚才野猪精一直纠缠着她不放，还好藤原一过来接手她的工作，却被记上仇了，一直提一些无理取闹的要求，污言秽语满嘴喷粪，把藤原一这个好脾气的也给气得泼了他一杯水。 这种情况很常见，艺馆是迎来送往的地方，虽然不做皮肉生意，可极品客人一点不少。特别是在灯节这一天，人员混杂，会发生什么都预测不到。 “豕野大人，我们这里恐怕不欢迎您，您还是请走吧。”金鱼微微屈膝，极尽风情却又不留余地。 “就是嘛，豕野老弟，灯节这天就开开心心地喝酒嘛，干什么要找不开心呢？”隔着两三桌的狼野干憨憨地笑起来，他为妖厚道，不像野猪精这般斤斤计较，妖缘不错，顿时得到了众妖的响应。 被艺馆赶人就足够丢人了，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脸皮简直都丢尽了，野猪精也没想到艺馆会为了一个不识好歹的狸子得罪他，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狼野干的话火上浇油，他瞬间暴怒，手上用力，拽着藤原一的右手将他整个人举到半空。 艺馆里的妖怪发出一声惊呼，藤原一在半空晃荡了几下，脸色发白，骨头好像被折断了。 “藤君！” 狸子小姐们惊呼，金鱼更是被吓得跌倒在地，忽然一朵狐火迅疾地冲向野猪精，落到身上后火势瞬间变大，野猪精只能发出哀嚎，双手胡乱甩着，藤原一被扔向地面，他甚至还有时间乱想——这种“果然！”的心态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他还没触碰到冰冷的地面就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温暖，宽厚，同时也让他的心脏慢跳了半拍。 “你怎么那么弱啊？”熟悉的冷嘲热讽传入他耳内，他又有种“果然……”的感慨想要叹出口。还没说话，巴卫宽大的袖子一扫，野猪精被强大的风压扫到门外，砸在地上发出“嘭”的一声。 藤原一呲了下牙——听着就疼！ “以后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巴卫对爬了半晌还没从地上爬起来的野猪精下了最后的通牒，“不知道艺馆是谁罩着的吗？”这句话说得有几分黑帮头目的气势，藤原一都想给他鼓掌叫好了。 “是是，巴卫大人！”野猪精像电视剧里常见的炮灰一样屁滚尿流地落荒而逃，看戏的妖怪观众们纷纷回到自己的座位，转而欣赏起另一出大戏。 “巴卫大人竟然现身了？他不是一直不屑于这种聚会的吗？”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听说巴卫大人被一个人类迷得七荤八素的！” “看来就算是巴卫大人也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一只妖怪惆怅地喝了杯酒，似乎感同身受，大概也是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当年我也是为了翠花茶不思饭不想，可是人妖有别，最后还是看着她嫁给了别人……” “兄弟别伤心了，来，喝酒。” …… 妖怪们奇异的眼神和胡言乱语巴卫都接收到了，忍无可忍，最后还是想到这是水玉盼了好几个月的灯节，才忍住没把现场砸个稀巴烂，只拉着不住地对金鱼和水玉道歉的藤原一回到房间。 “以后就不要离开我身边了！你这个惹祸精！”巴卫凶巴巴地训斥，藤原一只眨了眨眼睛，就把他的火气给眨没了一大半。 “我会离开你的。”藤原一扯了扯他的袖子，淡然不容质疑地说道。 巴卫的怒气又被挑起来了。 你就不能不要说话吗！为什么一说话就要这样气我？你就当、当哄哄我，也不行吗？ 可是藤原一是做不来这种事的，他知道，所以更加气恼。相处没多长时间，他清楚地了解这个少年的性子——不会给别人多余的一丝丝希望，亲手打破别人的幻想，没的商量，对不起。 “你可真行。”巴卫笑了一下，却充满了疲惫和勉强。在森冷的房间里，他把头埋入少年怀中，少年没有反抗，大概是知道反抗也是无用功。 夕阳透过尽头的窗棂在墙上撒上橘红的色彩，坐在冰凉的地面上相拥的两人恰好处于没有光亮的阴影里，似乎预示着他们的前途一片黑暗。 “你不要走好不好？我会对你好的，我不会欺负你，你想要去什么地方、想要什么东西我都可以给你，只要你不要离开我……”狐狸在少年的怀里蹭了蹭，罕见地撒着娇，脆弱得好像只要听到“不”字就会哭出声。 他不想藤原一走，这个愿望强烈到他愿意纡尊降贵地对少年许下讨好的承诺。明明是他更加强大，可在藤原一面前，他总感觉使不上劲，只想把少年抱在怀里，像抱住一只毛团一样揉揉他的头发，忍不住想要触碰他。巴卫怀疑藤原一给他灌了迷魂药，要不然他怎么会产生这么懦弱愚蠢的想法。 狐狸果然是最狡猾的生物，明白适当的示弱有利于打开局势，于是就毫不犹豫地做着平时最鄙弃的撒娇行为，然而他大概也没想到，示弱在这个少年面前毫无用处。 藤原一抚摸着巴卫柔软的银发，这样缠绵缱绻的相处之前是未有过的。 少年平静地说道：“我不喜欢你，巴卫先生。”他感觉到手下的脊背一僵，接着是不甘示弱的回话：“我也没说我喜欢你。” 藤原一叹气，手指穿过巴卫的银发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忘川姑娘——就是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被恶罗王挖心的那个女孩子——她喜欢我，”过了这么久，藤原一终于可以坦荡地说出这件事实，刚来到艺馆时夜里的梦靥都是她眼神空洞地看着他笑的模样，“我——我不喜欢她，对我来说，她只是一个见了没几面的陌生女孩子，可是她忽然就要和我结婚。” 巴卫当然记得那个场景。他躺在地板上，脸上盖着件蓝色外衫，黑发用柔软的丝带束着，他那时还以为这是哪个人的秘密情人。当时只觉得好笑，如今想起来简直愁闷得慌。藤原一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天，他就决不允许有人强迫他做任何事。 怎么说也是我的……宠物？也不对！反正就是他愿意揣在怀里的一样珍稀物件。 狐狸以为自己对藤原一的所有不舍和哀伤都只是对于美好事物（他的脸）的放纵。 “妖怪都是这样傲慢的吗？擅自将自己的想法强加在他人身上？我虽然比起你们来有所不如，但让我服软可没那么容易。”藤原一坚定有力地说道。 不不不，你可厉害了！厉害得连我都没有胜算…… 巴卫想着，从他怀里起来凝视着藤原一。 “妖怪的爱对我来说太沉重，我不会也不可能接受一位妖怪的爱。”藤原一鲜少这样拐弯抹角地说话，他在陈述一个事实，也在暗示着自己的想法。 ——我不喜欢你。 藤原一不明白，之前明明对他那样恶劣，怎么突然就看上他了呢？ 巴卫捏着扇子的手骤然捏紧，手背上浮现出青筋。呼吸重了一瞬又恢复了原样，他显然明白少年话里的意思，顿时难堪地撇过头：“我不喜欢你。 我也不会那样子对你，不会再把你关起来，你要是讨厌我不想我碰到你，我也不会再接近你！”说着说着忽然焦躁了起来，有点儿自暴自弃的迹象，“总之，你不要怕。” “我没有怕。” 藤原一淡然的言语反而让巴卫不舒服起来，这样的态度好像在说“无所谓啊，因为——我知道你喜欢我”。 别开玩笑了！谁会喜欢那个家伙！ “喂，我们签订契约吧——主仆契约。”这样你就永远逃不开我了。 巴卫口不择言地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他急于把这个少年绑在身边，惧怕这个少年就此消失离开。藤原一说到做到，他毫不怀疑他是这样的人。 46.第 46 章 藤原一猛然抬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主仆契约拥有单方面的强制性, 仆人永远没办法违抗主人的命令, 一念生, 一念死，没有自主的能力。 “有什么不对吗？你是我的所有物, 理所应当就该这样。”藤原一愤怒的表情没有让巴卫冷静下来，他笑得诡谲温柔，“没错, 就是这样！”巴卫忽然站起来在房间里翻找起来, 嘴里不住念叨着“卷轴呢，卷轴呢？”最后从一个陈年大箱子里翻出一个银丝滚边的紫色卷轴。 “不要怕, 我不会伤害你的，只要有了这个契约, 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巴卫癫狂的神情在黄昏的余晖下显出几分诡异。 所以说, “爱”究竟是什么东西？！可以让忘川和曼珠舍生忘死, 也可以让这个素来轻浮、对任何事物都不上心的巴卫先生疯癫入魔…… 藤原一不知道那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他只知道他现在很想揍面前这个可恶的狐狸一拳！ “爱”可不是这样任意妄为的东西啊混蛋！ 他站起身, 冲着巴卫的左脸狠狠勾了一拳，力道之大，将一脸不可置信的狐狸揍翻在地, 那个见鬼的卷轴掉在地上，圆溜溜地滚了几圈停下了。 藤原一抓着巴卫的衣领跨坐在他身上, 愤怒到了极点：“你要闹到什么程度？就算有这个混账契约, 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被压制的巴卫愣愣地摸了下被揍疼的左脸, 看着上方的少年眼神明亮地瞪着他：“可是, 可是，”他想要辩解些什么，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可是我不喜欢你啊！”他咬着牙喊道，带着哽咽似乎有点委屈。 “你胡说！你喜欢我！你喜欢我，却不知道自己的心意！所以你把我留在身边，以为这样就不用费心思去揣摩这种令你烦恼难堪的感情！凭什么！巴卫先生，这是什么道理？我不喜欢你，巴卫先生。藤原一，不喜欢巴卫！”少年拽着那个衣领子都快变形了，吼完一通话才如同弹簧失去弹性一样滑落在地。 他在逼迫巴卫承认他的内心，同时又把所有的希望掐灭，残忍理智得像个局外人，看见有人在苦海里挣扎，要救他之前还非得先按着他的头不让他浮起来。 狐狸的眼睛红红的，没有流泪，右手盖住眼睛，沉默了好一会才沙哑地说道：“这算什么回事？” 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可以给他答案，可以回答这个问题的人已经狠狠地拒绝他了。 死寂的静谧宛如粘稠的黑水流动，沉重得让人说不出话。 良久，藤原一问道：“清醒了吗？” 狐狸保持着姿势点了点头。他翻了个身，带着浓重的鼻音说道：“从来没有人欺负过我之后还能活下来的。” “哈，那就悉听尊便吧。”藤原一洒脱地把头往后一仰。他讨厌拖泥带水的感情，当断则断，没必要等到最后发酵成不可收拾的爱恋，再去给予致命一击。 忘川姑娘，你说是不是？ 藤原一苦笑起来，这是忘川姑娘最后教给他的一堂课。 右手撑地，巴卫颓唐地坐起身，衣服散乱，银发纠结。 “可是我愿意让你欺负我，”狐狸认命一般地自嘲，嘴角勾起讽刺的弧度，“喂，我只让你欺负好不好？”他张开双手拥抱少年，全心全意，豁出去一切，承认自己鄙劣不堪的心思。 “你……”藤原一皱着眉刚要说话就被巴卫打断了。 “替我更衣吧，最后的灯笼是水玉留给你的。”巴卫指了指天空，从最高楼垂下来的连成一串的灯笼，在灯节的最后时刻点燃寓意着长命百岁。 他拉开衣橱，那里是一套一套华美的和服。很少有人知道，大妖怪巴卫喜欢收藏各类高级和服。 “你觉得是这套好看还是这一套？”巴卫随手拿起两套和服在身前比划着，期待地看着藤原一。 藤原一雾沉沉的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半晌才指着他右手的黑色和服，上面用金色的丝线绣出针脚绵密的盛极的花朵。 “好。”巴卫应下了，然后走到他身边将衣裳塞到他手里，“不要偷懒。” 藤原一深呼出一口气，他头痛地发现他完全不会应对这种情况。巴卫就算是暴怒他也可以理解，现在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态度反而让他不知如何是好。 他将华丽的和服挂在屏风上，手指拈起巴卫身前的衣襟脱下，一层又一层。幸好艺馆里的狸子小姐教过他，要不然他就要抓瞎了。 藤原一比巴卫矮一点，巴卫可以看见少年的头顶，呼吸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脖颈，凉丝丝的。 人类真是弱小啊，只要一根手指头就能把他弄死，可是人类又是一种很强大的生物，你不小心着了他的道，就别想抽身而出了。 藤原一线条优美的脖颈在眼前晃动着，只要掐住了不让他呼吸，不用片刻，他就会完完全全地属于你，不会再说那种气人的话，不会再逃跑……可是他不舍得，尸体太冷了，不会笑不会哭，也不会睁开眼睛看看他……好啦好啦，是我输啦，我输啦…… 巴卫把藤原一抱了个满怀：“灯节之后我就放你走。” 藤原一不可置信地问道：“真的？” “真的。” 被按进怀里的少年瞬间露出个大大的笑容：“谢谢你，巴卫先生。”藤原一怀疑刚才那一拳把他揍醒了。 帮巴卫换上繁复华美的和服之后，他也换上了水玉小姐替他准备的符合他一贯风格的浅青色的简洁和服，还被巴卫拉着画了眉描了唇，黑发用银蓝的发带规规整整地高高束起。 “我又不是女孩子，不用这样。”他别扭地躲闪着，却被巴卫抓着脚踝拖了回来，只能乖乖地坐在他面前扬起脸。 巴卫拈着唇笔在红色的唇脂上蘸了蘸，仔细地沿着藤原一的唇形涂抹着。眼瞧着那淡色的唇变成了艳色的红，少年似乎也从疏离淡漠的冰块变成了巧笑倩兮的灯下美人——这只是他的幻觉而已，巴卫知道，藤原一并没有对他笑。 他闭着眼睛，有点儿紧张，似乎在等待一个吻。巴卫缓缓倾身而下，在距离柔软的唇瓣只有一寸之隔时停住，他收回身体，一边将手中的唇笔收回匣中，一边叫少年睁开双眼。 “走吧，水玉在等我们了。”他率先站起身，朝灯火辉煌的大街上走去。 藤原一慢了半拍，只能捏着过长的衣摆跑了上去：“等等我，巴卫先生。” 水玉站在大门口，从艺馆的最高楼垂下来的灯笼串三三两两地点燃了，只有和人等高的那两只还暗着——这是她给巴卫和藤原一留下的。她像个老妈子一样为巴卫操碎了心，看到巴卫孤零零地一个人走了出来，还忧心忡忡地询问着：“巴卫大人，你和藤君怎么样了？” 巴卫推了那一串灯笼一下，漫不经心地说道：“就那样，嗯——没什么事，哦对了，水玉，”他顿了一下，脸颊在橙色的灯光的照耀下浮起了绛红，“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办？” 好半晌没听到回答，巴卫看向水玉的方向，平时温婉大方的淑女激动地捂着嘴巴，眼睛里是亮晶晶的泪珠：“巴卫大人，你终于开窍啦！喜欢一个人要怎么办？追啊！我们巴卫大人长得帅实力又强，看上谁不是手到擒来，就算是藤君，也绝对没问题！”说到最后，促狭地对着巴卫挤了挤眼睛。 巴卫掩饰地咳了一下，拇指和食指一搭打了个响指，蓝色的狐火在其中一个灯笼里亮起。 落在后面的藤原一终于赶了上来，巴卫状似不满着对他招了招手：“你太慢了，快点，只剩你一个了。” 藤原一向水玉歉意地点点头，接过她手中的火折子，将手伸进灯笼罩子里点燃了灯草。他抬头看着从高楼悬挂而下的灯笼，恍然生出了隔世之感。满城的红灯笼在风中飘着，看不出一点妖怪世界的阴森恐怖。 温馨的气息没有持续下去，风的信使传递着危险的信号。 巴卫动了动鼻子，忽然望向了不远处的天空。藤原一顺着他的方向看去，一个红点在屋檐上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跳跃着，越来越近，那是——犬夜叉！ 藤原一好像被扼住了脖子一样发不出声，余光扫到巴卫脸色不善地迸发出狐火，连忙挡在他身前。熟悉的破魔之箭破空而来，巴卫把他推到一边，破魔之箭擦着他的身际没入地面，砸出一片碎石。 “桔梗！停下！”藤原一使劲地挥挥手，想要终止这场无意义的战斗。本来热闹的花街瞬间兵荒马乱，没一会儿，只剩下艺馆的一窝狸子和巴卫他们，其他都跑到别处避难了。 犬夜叉一个俯冲稳妥地落地后，虎着脸吼道：“臭小子！”也不知道是在叫藤原一还是巴卫。 “等一下！犬夜叉，桔梗，巴卫先生已经答应放我走了，不要再打了！”藤原一连忙解释，就怕又出了什么篓子。 高洁的巫女犹疑地看了看他，发现没有受什么伤后松了口气，这才去看臭着脸的巴卫，巴卫转过头，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见到桔梗和犬夜叉让藤原一喜形于色，他绕过破魔之箭砸出来的废墟走向桔梗：“不用担心我，我很好。”桔梗确定没有危险后才柔和了眉眼望着他，忽然脸色一变，宛如森林里遇见天敌一般张惶：“小心！” 藤原一疑惑地回头，一支冰凉的利剑毫厘无差地插进他的肋骨之间刺入心脏，带着阴森的冷意，似乎将他的心脏冻僵了。 他顺着那把漂亮笔直的水刃太刀看向持刀的主人——还是一个瘦小的男孩子，深紫的发丝在风中飘扬，那双熟悉的冰蓝色瞳孔如同坚冰般陌生，脸型轮廓却比记忆中稚嫩了许多。 他忽然扬起一个笑容，温暖怀念，像是见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 下一次看见你一定第一个对你露出笑容——哎呀夜斗，我做到了哦。 47.第 47 章 藤原一倒下的时候, 闻到了熟悉的暖香 , 还有朝刺耳凄厉的尖叫, 它迅疾得如同绚丽的银光扑过来咬住他胸口的刀刃，却被凌厉的刀势扫到一边。 对不起啊朝，我没遵守约定，不能好好地等着你回来了。 悲伤的巫女晶莹的泪珠恰好滴进他的眼睛。藤原一想摸摸她的头, 把她抱在怀里安慰几句——你知道的, 我不会死的，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可是他做不到。 耳边传来妈妈焦急的呼喊，意识一松, 整个人堕入黑暗。 难闻的消毒水味钻进他的鼻腔开始往他的大脑扩散，弄得他晕乎乎地好像泡在消毒水里一样。藤原一努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白色的床单, 蓝条纹的病号服。他微微侧了下头，一个毛茸茸的脑袋枕在他的床沿, 抿着唇皱着眉头，就算在睡梦中也一副不可接近的模样。 “阿希。”他试着叫了一句，沙哑得不成样子, 喉咙如同被铁锈磨出血一样不舒服。 那个脑袋动了动，猛然睁开眼睛抓着藤原一的手。藤原希从没这样失态过，头发凌乱，脸蛋压出睡痕, 眼睛红得跟兔子一样。 “你他么的舍得醒了？”藤原希冷不丁地脱口而出, 没有温馨的呵护, 没有感人的兄妹情谊，只有仿佛冰冷的恐吓。 藤原一没有被吓到，他点了点头，拉着阿希的手晃了晃：“嗯，我想你了。”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还有，不能说脏话。” 藤原希鼻子一酸，猛地转过身，背对着藤原一忍住泪意，声音微颤：“我去和爸妈说一声。”然后走出了安静的病房。 不过一会儿藤原一就迎来了妈妈喜极而泣的拥抱和爸爸欣慰安心的眼神。 从他们嘴里，藤原一了解到自己突然发高烧，足足烧了三天才醒过来，昏迷期间有时会捂着心口神色痛苦，检查了也没检查出问题，最严重的时候差点就下了病危通知书，把藤原俊也和藤原绘吓得脸色发白。 “不要担心，我很好。”藤原一坐在病床上，轻轻拍了拍妈妈的手背。 藤原绘一下子就受不了，转过头哽咽了一下：“是妈妈不好，以后爸爸和妈妈不会再到处乱跑了，就留在家里。” 这对浪到天边的父母的心终于被藤原一的病给拉了回来。 “不用。”阿希忽然推开房门，一如既往的冷淡，“你们没必要为了我们牺牲自己的理想，这次是意外。只要把哥哥的病治好，以后我会照顾好哥哥的。” “可是……” “妈妈，”藤原一握紧了她的手，无声地传递着自己的信念，“我会照顾好阿希的。” 他并没有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有多差劲，就跟普通的小病一样，只要好好休息一会儿就好了。至于心悸，藤原一眼神一暗，大约只是梦的缘故。 藤原绘吸了吸鼻子：“不要再说了，这些事以后再谈，现在最重要的是我们的一酱！”她把藤原一的额发拨到耳后，“医生说只要等烧退了就可以回家了，到时候我们一起去吃大餐。” 二年一班的同学刚到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摸着藤原一的脑袋一脸慈爱，嘴里说着哄小孩子的话，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 还是泽村有魄力，镇定心神敲敲门：“打扰了，我们是藤原的同学。” 藤原绘连忙收拾好表情，讶异地看着一班大小伙子塞满了整个病房。 “真没想到我们一酱竟然交到这么多朋友了！”藤原绘差点喜极而泣。倒是一班的少年少女们有些不好意思，他们还不敢自称是藤原一的朋友。 还有“一酱”是怎么回事？藤原君的妈妈竟然这么漂亮？不对，藤原妈妈很漂亮不是应该的吗。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藤原绘拉着（不情不愿的）阿希走出病房，把空间留给他们。 以青木丽奈和泽村为代表的一班把花束和果篮放在桌子上，每个人都叽叽喳喳地表达着自己的关心，现在倒是不怕冒犯藤原一了，就怕说慢了一步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藤原一虚弱的样子好像一下子拉近了他们之间的距离。 三天前藤原一被送到医院，给校方的理由是病假，他们都不知道永远坐在最中间那个位置的少年差点就回不来了。 “好了都别说了，不要吵到藤原。”泽村打断众人的关心，收到了藤原一感激的眼神，不禁骄傲地挺直了腰板。 病床上的少年忍不住笑了一下：“谢谢你们，我很好。” 鸦雀无声。这一击正好命中红心，大家都红着脸支支吾吾地傻笑着，然后被倍感丢人的泽村赶出病房：“藤原，我们先走了，你好好休息！”再不走，这群笨蛋不知道还要搞什么幺蛾子。他毫不怀疑肯定有人被藤原一那一笑冲昏了头脑当场就要表白了！ “欸，眼镜君，好像少了一个。”班长青木忽然说道。 “确实差了一个笨蛋！”泽村凶恶的目光快把自己的眼镜给瞪碎了，“黄濑！” 青木眼色一打，佐仓凛立即会意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一个冲动杀回病房：“算了算了，泽村兄，我们算了。”黄濑君和藤原君不是好朋友吗？应该不会有事。 …… “你怎么了？一直不说话？”藤原一摸了摸枕在他手边的金色的脑袋。黄濑忍不住瘪了瘪嘴，抓住一直在头上作怪的那只手坐起身：“我忽然发现，如果有一天小藤原不见了，我连去哪里找都不知道。” 教室的桌椅排列整齐，窗外的阳光正好，白色的窗帘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只有正中间的座位是空着的。那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少年在文化祭之后冷不丁地请起病假，找不到一点踪迹。 藤原一沉吟了一下，说道：“不出意外的话，以后我会在国内工作，只要有一个手机号码，应该不存在‘找不到’这回事。” “真是的！小藤原怎么总是抓不住重点！”黄濑都快把自己的金发挠成一个鸟窝了，我问的不是人生计划这种事啊！ “凉太，不要着急，顺其自然。”藤原一安慰道，“我们现在不是很好吗？只要一直是朋友的话，你当然不会找不到我。” 然而这在黄濑耳中完全不算是安慰。 我才不想一直做你的朋友呢，我想要以完全不同的身份站在你身边啊小藤原！ “嗯？你说什么？”藤原一没听清，问道。 “我说，我不想一直做你的朋友！” 笨蛋！怎么说出来啦？黄濑怀疑前一秒的自己脑袋短路了才会把心里话都说出口了，他着急地想要辩解，就见那个少年怔忪地抿着唇，眼神躲闪地不敢看他。 黄濑的笑容凝滞在脸上，喉咙干涩：“小藤原怎么啦？其实我刚才在开玩笑啦~你不要较真。”藤原一没有回应，让他故作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全都垮了。 “小藤原明明那么迟钝，不管我做什么都没有发现，为什么今天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呢？我还以为……”黄濑叹了口气，接着又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我喜欢你，所以你的回答呢？没关系啦，小藤原说什么我都可以接受！” 藤原一倒是没想到黄濑这么豁达，他现在的心情比发现巴卫喜欢他还要复杂。 黄濑在他眼里就像是太阳一样，一直散发着光热，吸引着人群靠近，不会枯竭。他将黄濑当成憧憬的目标，只要远远地眺望就能被温暖到。然而现在，他的太阳，他的朋友，忽然说喜欢上他了。这是何其狗血的剧情！连他的妈妈都不看这样的连续剧了好吗！ 脑子里乱成一团像被猫爪子玩耍过的线团一样，他斟酌一下语句说道：“我一直当你是朋友……对不起，黄濑。” 他低着头不敢看黄濑的表情。可能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还是有点伤心啊！”意料之外的元气饱满的声音让藤原一抬起头看过去，黄濑挠了挠脸颊，“对不起，吓到你了。”他放缓了语调，反过来安慰拒绝了他的人，“不喜欢就拒绝是很正常的事，小藤原不需要感到丝毫愧疚 ，要是这样的话那我岂不是每天都要愧疚到死。” 藤原一心头一阵感动，接着就听金发的高大少年说道：“小藤原做好准备了吗？我要开始追求你了。” 他被吓得哆嗦了一下，黄濑脸上的神情不似作伪。 “可是我不是拒绝了吗？” “是谁规定拒绝了就不能追求了？”黄濑义正言辞地说道，眼珠子转了一下，“那我就——先走了！” 他无比自然地拿起书包站了起来，藤原一刚想和他道别，金发的少年忽然俯下身，贴上他干燥的嘴唇，金色和黑色的眼眸相对，不可置信地微微颤抖。 窗外的黑影迅速掠过，轻飘飘的窗帘被风鼓起，黄濑迅速地伸出舌尖舔了他的唇瓣一下，猛地跑出了病房，举高了手挥别：“小藤原还是继续叫我‘凉太’吧！” 藤原一只能看着黄濑白色的衣角消失在拐角，怔了好一会儿猛地把被子盖过头顶，掩饰自己爆红的脸颊。 那个家伙！ 48.第 48 章 藤原一讨厌医院, 得到“见鬼”这个能力之后更加讨厌。特别是在夜晚, 就算大被蒙头, 凄厉幽怨的鬼哭还是不时打击他的耳膜, 大鬼小鬼, 死状不一, 因为生前的怨气化为地缚灵无法往生。这种现象需要专业人士来处理，像他这种半吊子只能默默地把被子蒙过头。 声音减弱了？不对, 是他见鬼的能力在逐渐消失。从他醒来, 没有再见过彼岸的魂灵, 他有预感, 可能再一次入睡，已经不能到达战国时代，因为那个世界的他——已经死了。 从银河挥洒下来的银蓝色光芒笼罩着病房，更显冷清。 藤原一捂着被子过了好久还是无法入睡，把头从里面探出来呼吸新鲜空气, 恰好有黑影从窗边延伸到他的床头。 他沿着黑影看过去, 狭窄的窗沿上坐着一个人影，硕大的银月刚好走到他的背后, 映得那人冰蓝色的瞳孔不带丝毫人气。 这里可是五楼啊！ 他连忙掀开被子，窗边的神明已经轻巧一跃落到他面前。 夜斗先是伸出右手摸上他的额头, 另一只手比对自己额头的温度, 好一会儿才有模有样地点点头说：“嗯, 看来是好了！” 忽然没有叨叨念从那个神牌传到耳中他就发现事情不对了, 循着藤原一的气息找了两天找到这所医院之后一直守在他身边。直到接到委托出去了一下, 回来就发现少年已经醒转过来。 少年长着一层薄茧的右手猝不及防盖住额头上的手，夜斗一颤，差点把那只瞬间僵硬的手抽回来。 “夜斗？”藤原一疑惑地歪了下头，忽然笑了起来，“太好了。”——我还看得见你。 向来厚脸皮的神明一下子就脸红了，叉着腰掩饰自己的尴尬大笑起来：“几天不见就那么想我了吗？哈哈哈哈壹，太粘人了可不行！” 吵闹了一阵之后，藤原一掀开被子招呼着落魄的至今仍没有住处的神明进来，夜斗起先还扭扭捏捏地，把外套和白色的围巾脱了之后带着满身寒气钻进了被窝。 “夜斗一来，我就听不见鬼哭了。”藤原一侧躺着，和夜斗面对面，幸好医院的病床够大，躺进两个人也不显逼仄。 夜斗被藤原一近在咫尺的颜容绚得头晕眼花，只觉得满目流星，心脏跳个不停。 “是、是吗？那我再靠近点？”夜斗窘迫地回应着，把身子又往藤原一那边移过去一点。他的眼角眉梢都在忍着欣喜的笑意，冰蓝的眼睛仿佛解冻的湖面。 藤原一忽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夜斗：“做了个噩梦……现在我很生你的气。” “咦咦？为什么你做噩梦要生我的气？”要不是还盖着被子，夜斗就要像一只炸毛的猫一样跳起来了。 藤原一似有所思：“因为我是你的信徒，可是你没有保护好我。” “你这是强词夺理！”夜斗气鼓鼓地喊道，妥协一般苦着脸说，“那你要怎么样？” 藤原一沉吟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手，轻轻弹了下神明的额头：“就这样，我原谅你了。” 他细细瞧着眼前这个柔软着眉眼、脸上浮现着红晕的落魄神明，与梦里惊鸿一瞥的冷冰冰截然不同。他的心脏还在跳动着，却时不时传来冰冷的痛感，好像梦里的那把太刀把他现实的心脏也贯穿了一样。 “怎，怎么了？”夜斗结结巴巴地问，少年目不转睛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 藤原一摇了摇头：“见到你真是太好了。”看到你不是梦里那副生人勿近、杀人不眨眼的模样，真是太好了。如果他的梦境真的是这个世界的五百年前，那么最后时刻那个眼神冷漠麻木的小鬼无疑就是夜斗了。他无意探究夜斗的过去，他认识的只是现在这个爱哭、喜欢撒娇的神明而已。 夜斗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盖住红得不像话的脸：“你才知道我好吗？”那双冰蓝色的眼睛却水润润的，不带半点攻击性，掌心出了很多手汗，寂静的环境将那一丁点难受扩大，让夜斗感觉整个人好像浸在水里一样。 “伴音小姐呢？怎么没看见她？”藤原一问道，一般神器是不会离开主人的，没有神器的神明就是废柴一根，在发生时化的时候完全没有抵抗之力。 夜斗的眉毛一下子就竖起来了，埋怨道：“伴音去天神那里过夜了。” “又和伴音小姐吵架了？” “才没有，那个笨蛋！” “还说没有？”藤原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夜斗拨了拨他面前的额发，认真地说道：“我会攒很多钱，建一座很大的神社——靠近地铁，附带老婆，浴室厕所分离，属于我的神社 ！总有一天我会成为受人尊敬的神明的，所以，永远做我的信徒吧。”忽然语气一变，“就让伴音后悔去吧！哼！” “嗯，让伴音小姐后悔去吧！”藤原一附和着，“话说回来夜斗想找一个怎么样的老婆？”他揶揄地问道。 夜斗被口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吓得藤原一连忙拍拍他的后背帮着顺顺气。 “这个，这个……还没想好呢。” “哦哦。”少年只顾着帮他顺气，完全没放在心上。 藤原一从一岐综合私人医院办理退房手续的时候，院长的女儿刚好跟在他身后。那边藤原俊也还在和老朋友一岐院长谈论病情，藤原一便朝那个腼腆秀丽的女生点了点头。一歧日和玫红色的眼睛闪了闪，拘谨地笑了一下后，微微低头把脸埋进围巾里。 原来，他就是512病房的男生…… 一岐想起前几天她经过他的房门，发现鞋带松散之后，蹲在地上系鞋带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表白。 真好看啊……她的视线瞄到藤原一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尖好像闪着光芒一样白润，让人很想舔一下看是不是甜的。 ……日和！你在想什么！ 幸好她的脸藏在围巾后面，要不然肯定会被众人发现红得一塌糊涂。 她抬起眼睛，恰好看到少年对她笑了一下—— 快速把视线移到别处，踌躇了一下，缓缓转回头，扬起一个害羞的笑容。 接下来几天藤原一辗转各个医院查找心悸的原因，然而无果。虽然从他醒过来后就没再出现那种情况，可藤原绘就是不放心，把他当成易碎的玻璃人一样伺候着。好不容易求得她的同意，才心累地背着书包和阿希去上课。就算他学习成绩不错，旷课这么多天也会感到吃力的。 不过一想到学校里有黄濑那个麻烦，他又胆怯迟疑了。 “如果身体受不了，早退也没关系。”十字路口等绿灯的时候，藤原希瞥了一眼踟蹰的藤原一，冷不丁说道。 藤原一连忙说道：“我没事！绿灯了，快走。”他牵起妹妹的手，走过人行横道，人群纷纷回头，留恋地看着面容相似的兄妹。忽然后颈一凉，女孩儿的眼刀凉飕飕地看过来，吓得他们赶紧低下头。 兄妹俩样貌相似，行为模式也相似，但在性格上，藤原希却比藤原一强硬不少，甚至可以说霸道、冷漠。 “哎呀那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好可怕。” “你这个怪物！” “不要靠近我！” 藤原希并不在意，甚至还隐隐认同他们对她的评价，她本来就是这样的人，也不怕别人怎么说。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远离冷心冷骨的藤原希，却倾慕看似冷漠的藤原一。 无所谓，不要来烦我最好。朋友这种东西我并不需要，是谁规定的必须要有朋友？ 不要自以为是了，我一个人可以全部搞定。不是怕我怕到不敢正眼看我吗？腆着一张假惺惺的笑脸说要和我成为朋友只会让我感到恶心。 我只要哥哥一个人就好了…… 只是藤原一总是一声不吭地抓着她的手和她一起面对风言风语，他抱着她，捂着她的眼睛，用自己的后背去承受所有针对她的伤害，沉默地爱着她。 藤原希不想让哥哥受到任何伤害。表面上看来，是她在保护藤原一，实际上，她知道的，一直被默默守护被纵容的的是她自己。 她的掌心忽然闪过红色的火焰，又瞬间熄灭，跟着哥哥的脚步，走向看似平静的未来。 藤原一拉开大门的时候，吵闹的班级瞬间安静。接着是泽村和宫园迎了上来，欢欣地问着他的身体是不是没事了。 “一切安好，请放心。”藤原一耐心地作答，受到了全班同学的热烈欢迎。好不容易回到座位，早就候在那里的黄濑张开双臂，灿烂地微笑着：“欢迎回来！小~藤~原~” 藤原一警惕地抓着书包带子，回想起那个奇袭的亲吻，很想把手里的书包砸到他的脑袋上，但同学们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只能僵硬着身体，缓缓地虚抱了一下，结果却被人狠狠地推了一下，整个人扑进黄濑怀里——温暖的、散发着皂角香味的怀抱。 班里适时响起惊叹和掌声。 “真是令人感动的友情！” 青木丽奈暗中比了个“耶”的手势。 藤原一立刻从他怀里爬起来，把书包塞进格子里面，淡定地抽出国文课本温习。 黄濑看了看他红红的耳朵尖，窃喜了一下，不再逗他——把小藤原惹急了可不好。 总之，藤原一顶着背后黄濑热烈的目光艰难地度过了一天，放学铃一打，逃荒一样逃出学校——剑道部由于藤原绘的强烈要求，已经退了。 手机上收到了剑道部众人的慰问信息，他们没怪藤原一，反而还叮嘱他要养好身体。除了这些，还有心灵之友君的各种邮件，告诉他事情的始末之后，黑子坚持要来见他一面。至于赤司，幸好他昏迷那几天没有任何邮件，所以藤原一索性就瞒下来了，他不想让更多人担心。 他站在公交牌旁，等了十五分钟后，一路公交车停下，从上面陆陆续续下来许多人，包括那个沉默寡言、不主动出声就和透明人一样的挚友。 “黑子！”他挥了挥手，想要引起黑子的注意。事实上就算他不吭声，黑子也能一眼就找到他。和他截然相反，藤原一像个聚光体，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被他吸引。 黑子抬起手回应，挤过人群来到他身边。 “藤原。”黑子用研究史前人类的眼光上上下下打量了藤原一好几番，确定没有伤残之后，才放下心。 “我很好。”藤原一就知道肯定会这样，他原地转了一圈，“看！” 黑子点点头，从背包里掏出一张地图，拉着藤原一朝商业街走去：“有一家咖啡果冻很好吃，走，我们去试试。” “黑子怎么比我还熟悉？”藤原一惊讶地问道。 “因为我知道藤原不了解这些，所以事先做好准备。”黑子扬了扬地图，没有丝毫迟疑地沿着街道走下去。 被他拉着手腕的藤原一红了红脸——他确实不清楚这些。 …… 茶褐色头发的男生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擦肩而过的藤原一和黑子，脸上闪过不可思议的神色。 “是认识的人吗？”栗色头发的男高中生——不二周助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能看到那两个背影拐过街头，不见了。 手冢国光——茶褐色头发的男生——推了下眼睛：“我好像看到梦里的人了？”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觉得荒诞，摇了摇头，没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哦呀哦呀，没想到手冢竟然会记住梦里的人？”好友调侃的语气让他不自在地撇了下头。 “没什么。” 只不过……是一场不同寻常的梦境而已。 49.第 49 章 甜中带着一点苦味的褐色咖啡果冻上点缀着诱人的奶油，在透明的玻璃杯中微微晃动。藤原一舀了一口, 甜度刚刚好。 “冬季杯应该快开始了吧？”藤原一问道。小时候和赤司玩过篮球, 但后来时间都放在剑道上, 就没有再碰过了。 “嗯, 我不会输的！”一提起篮球，向来淡定的黑子眼中迸发出强烈的光芒。 “城凛很强, 但是海常也不弱！”藤原一没有丝毫示弱地对望过去, 最后双双轻笑出声。 黑子戳着咖啡果冻，沉吟了一下, 还是决定将心中的疑问问出口：“藤原, 你真的没事了吗？” 藤原一“唔”了一下，小口小口地将玻璃杯中的果冻吃完后，放下银匙：“老实说, 不知道。”在黑子担忧的目光中他指了指自己的心脏, “这里，好像出问题了。” “叮——”的一声，是黑子的银匙撞上玻璃杯的脆响，他慌乱地看着冷静的少年。 “其实没有大问题, 平时没什么感觉，尽量避免剧烈运动的话就和平常人一样。”他连忙安慰起黑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伤会呈现在现实中，不过他也是心大, 可能是在他清醒的时候还没触发过病情, 所以也没多担心。 “你不要难过, 我现在很好。” 所以才会退出剑道部吗？黑子心想，我怎么可能不难过呢？那个在赛场上如同钻石般发着光的少年，帅气地击败所有选手、捧着奖杯的藤原一，再也不能站在赛场上了？ 就像英雄气短、美人迟暮最令人伤怀，这个拿着竹刀就像掌握了世界的少年，从此只能成为回忆。 黑子见识过藤原一的比赛，所以才更加难过。他看过往年藤原一的比赛胶带，隔着一层屏幕，看着他的技艺逐渐从青涩往娴熟过渡，看着他的身高逐渐抽条，好像自己也参与进了他那段所向披靡的时间。 藤原一没有参加比赛结束后的访谈，所以人们至今都不知道那个在赛场上带着护具看不清脸的少年究竟有多惊才绝艳。也不可能再见到了。 “可以治好吗？”黑子问道。 “不知道，不过最近爸妈好像通过同学联系到一位在心脏方面有不错建树的医生，可能会去看看。”藤原一的眼中含着希望的光芒。他也不是不在意的，只是看着周围的人都在为他担心，他反而不能摆出一副忧愁的样子令人徒增烦忧。 “那就好……那就好。”黑子松了口气， “话说回来，我好像还没看过你的篮球呢，附近刚好有个街头篮球场，要不要去看看？”藤原一不想再聊这个沉重的话题，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黑子自然不会不答应，老实说他鼓鼓囊囊的背包里就装了一颗篮球。 篮球场上没什么人，只有几个混混一样的青年。看到黑子他们热情地打了个招呼，他们有四个人，刚好想来场三对三。 “抱歉，我这位朋友恐怕不能参加。”黑子礼貌地拒绝了。 “小哥，难道你不会打？”飞机头泄气地看了一眼藤原一。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发现黑子，纯粹是为了藤原一（的脸）上来搭讪的，结果现在听他不会打顿时有些垂头丧气。 “不，我会打。”藤原一向黑子点点头，把海常的蓝色校服外套脱下来搭在臂弯上。眼皮一掀，看了眼对面的小混混，小混混立刻面红耳赤地把头撇到一边，嘴里嚷嚷道：“天气好热啊！”得到了众人的附和。 藤原只要站在球场上笑一下就赢了啊……黑子无奈地笑了笑。 三对三，黑子自然和藤原一一组，小混混们争执了许久，通过了严肃的三局两胜猜拳，决定了由飞机头和他们组队。 然后藤原一就见识到了黑子独一无二的传球技术以及魔幻一般的必杀技。 嗯，这场比赛值了。藤原一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黑子和飞机头默契地碰了下拳头，直到黑子把拳头伸到他面前，藤原一才愣愣地碰了一下，毕竟剑道比赛根本腾不出手和别人碰拳击掌。他新奇地看了下自己的拳头，然后兴冲冲地举着拳头也和飞机头碰了一下。 “哦哦哦哦——”飞机头举着自己的右手，在夕阳下散发着夺目的强光。 其他小混混嫉妒地“嘁”了一下，酸溜溜地说着“没什么”。 时辰渐晚，他们和小混混们道别，小混混们还有点不舍。 “小哥，以后也要经常来啊，我们罩着你！”飞机头想要去拍藤原一的肩膀，落在半空停了下来，转而去拍黑子，“虽然经常找不到小哥你的人，但你还是很不错的！” 小哥——黑子哲也——全国冠军——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再见了！”飞机头挥了挥手，看起来流里流气地却意外地是个好人。 和黑子在公交站等车的时候，藤原一摸着下巴一本正经地说道：“果然 ‘人不可貌相’是有道理的。” 黑子眼含笑意，在路灯的照射下显得十分温柔：“没错。” …… 除了不用去剑道部训练，藤原一的生活没有多大的变化。他依旧坐在班级的最中心，没有多少朋友，每天最累的事就是抵挡黄濑的穷追猛打，然后和阿希一起回家。没有奇形怪状的妖怪，也没有绮丽鬼魅的梦境。 “我回来了。”他坐在玄关脱鞋，厨房里的妈妈拿了一杯热水和几片药片戳到他面前，他只能皱着眉头咽了下去。 房间没有开灯，有些阴暗。他摸着墙壁打开日光灯，知道徒劳无功还是使劲地睁大了眼睛看向窗户——他看不见那只碧眼长耳小妖怪了。 “我回来了。”藤原一轻声说道，仿佛害怕吵醒沉睡的黑暗，“朝。” …… 温度明显下降了许多，转眼间就到了让小孩子沸腾起来的万圣节。对藤原一来说自然没有影响，残忍地拒绝了黄濑的约会邀请，转身就去找自己的幼驯染赤司征十郎。 藤原俊也降下车窗叮嘱儿子：“记得吃药。” “好，我会记得的。我自己回去就行了，爸爸不用来接我。”藤原一乖乖应是，目送藤原俊也开远之后，才按下了赤司大宅的门铃。 赤司家的大门很有年代感，一看就是传承多年的大家族。小时候他和阿希、赤司还比赛过谁能最先攀到最顶端，当然，还没爬一半，就被大惊失色的管家爷爷抱了下来。 藤原一怀念地眯起眼睛。不久，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了。 “哦呀，这不是藤原少爷吗？”老管家佝偻着身子惊讶地说道。 藤原一马上走上前搀住老管家的手臂：“麻生爷爷，不是说了不要这样子叫我吗？” “那可不行，你是赤司少爷的朋友。”老管家笑眯眯地没有拒绝藤原一的搀扶。 “麻生爷爷还是和以前一样精神精神，。” “藤原少爷也还是和以前一样温柔，也和以前一样喜欢脸红。”老管家被藤原一微红的脸颊逗笑了，指着楼梯，“老爷不在，赤司少爷在房间里，你去找他吧，我去准备点心。” “谢谢你，麻生爷爷。” 藤原一沿着熟悉的铺着红地毯的复古螺旋式楼梯往上走，立式摆钟恰好走到十点，忽然敲了起来，响亮的钟声回荡在空旷的别墅里。 赤司看了下手表，烦躁地把书合上。昨晚小一忽然说要来找他，说是有重要的事要告诉他。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可是人却不见踪影。 扣扣扣。有节奏的三声敲门声响起，赤司猛然站起来，走到门边握着门把，顿了一下，忽然整理一下袖口，才缓缓转动门把手。 赤司知道门的那边是谁。多年之前，他藏在衣柜里，那个少年也是像现在这样敲了三下，闯入他的世界。赤司的温柔一半源自母亲，一半源自藤原一，母亲死去，他只愿意和藤原一分享王座。 门缓缓打开，那个强烈的光源——黑发的少年伸着手，嘴角含笑少见地戏弄起自家稳重的青梅竹马。 “不给糖就捣蛋！” 赤司周身的气场瞬间柔和不少，张开手臂，眼睛里波光粼粼，是看见喜欢的人纯粹的欣喜：“好啊，我欢迎你向我捣蛋。”他期待着这个光源能够扑进他的世界，热烈的，不带丝毫迟疑。 藤原一反倒尴尬起来了，伸着手不上不下。赤司眼神一暗——你不来我身边，我只好主动一点了——猝不及防把踌躇的少年抱进了怀里。 藤原一被吓了一跳，接着坦然地接受了这个怀念的拥抱。 ——阿征还是和小时候一样见面就要先抱一下。 他在赤司的脖子蹭了蹭，忽然鼻子凑到瑰红色的发丝旁嗅了嗅——还是小时候那个味道。 赤司僵了一下，越发抱紧藤原一。 “等到你主动来见我可真不容易。”他感叹。 “有重要的事要和你说。” 这个拥抱有些过于长久，藤原一稍微动作一下，赤司便从善如流地放开他，漾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拉着藤原一的左手放到唇边，亲吻他微凉的指尖。柔软的嘴唇吓得藤原一立刻把手抽了出来，惊魂未定地看着赤司。 巴卫给他留下太深的阴影了，就连他能识破黄濑对他的感情，也是因为他们看着他的眼神一模一样，深沉炽烈。 “怎么了？”赤司问道，恍若未觉藤原一对他的警惕。 藤原一像只惊弓之鸟，躲在茂密的树丛里探出一点脑袋，只有发现周围确实没有任何威胁之后才会现身。 你在干什么！藤原一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你们可是幼驯染啊，你这样做阿征会伤心的！ “对不起。”他懊恼地道歉。 赤司又牵上了那只他亲吻过的手：“没关系，小一永远都不需要和我说对不起。”他的半张脸隐藏在黑暗中，半张脸置身于光明之中。手下用力，将门外的藤原一拉进了房间。 和我在一起吧，小一。 50.第 50 章 老管家是经过专业训练的英伦管家, 具备完整的绅士品格。岁月的沉淀赋予这位睿智的老人清明的内心, 虽然随着赤司逐渐长大, 他越来越看不懂这位未来的家主，不过还能是为了什么呢？老管家笑眯眯地托着餐盘——还不是为了藤原少爷吗？ 年轻人就是有活力, 希望小少爷能够再加把劲, 争取早些追到藤原少爷。老管家端着盘子送来了藤原一喜欢的抹茶糕点和红茶后, 恭谦地退出门外。 赤司的书桌上摆着看到一半的书, 藤原一瞄了一眼, 全英的原版，顿时头痛地撇过头——完全看不懂。 “阿征还是那么厉害！”藤原一夸起幼驯染来完全不遗余力。 未来的当家家主微笑着把书合起来放回书架：“不是有很重要的事吗？是什么事竟然能让我们小一主动来找我？” “我要去一趟意大利。”藤原一没有给赤司缓冲的一点铺垫，开门见山。 赤司伸向书架的手顿了一下，接着若无其事地把书塞了进去。 “为什么？”他转过身去看喝着红茶的藤原一。 “生了一点小病。”藤原一的指尖摩擦着茶杯精致的花纹, 嘴唇抿着。 “一点小病需要去意大利？”红发的少年眉间带着些微愠意，耐心地追问着。 藤原一叹了口气：“因为不想让你担心, 怕你找不着我会着急，所以才会特意过来告诉你一声。” “什么时候的事？”赤司脸色暗沉, 像乌云密布的天空随时可能降下惊雷。 藤原一底气不足地伸出一根手指：“一个多月前的事了。” “你瞒了我一个多月？”赤司骤然提高音调, 接着快步走到他身边掰正他的肩膀, 紧张地上下打量好几番。 “阿征不生气了吗？” 赤司刚想出口反驳, 就见藤原一微微抬着头, 眼睛里仿佛盛满了月光，满是忐忑——可恶！ 教养良好的赤司少爷想要说脏话。 “到底是什么病？”他放开藤原一, 严肃地问道。 藤原一回以同样的严肃：“不知道, 好像是一种未发现的病症, 不过医生说如果没有发作的话和普通人没有区别，所以阿征不用担心，我还可以陪你很久。” 他突然被赤司抱了个满怀：“我去找医生，我会找到最好的医生的！”话里隐藏着浓浓的不舍和后怕。 藤原一拍了拍他的背，安慰似的：“意大利的医生是我爸爸妈妈的同学帮忙找的，据说很厉害，我要是不去不是辜负别人一番好意了吗？” “那我和你一起去！”母亲死后他再没说过这么任性的话，可是他真的害怕，有一天回到家之后会突然接到藤原一的死讯。 “笨蛋，我的病没什么大不了的，不会死人。”藤原一好像看透了他的想法，拍了一下他的头，没有用力，然后又揉了揉，“我答应你，不会有事的。”他回抱赤司，在黑暗中宛若互相依偎的双子。 …… “一酱，这是征十郎 ，你们要好好相处哦~” 小小的藤原一被妈妈从身后拉出来，他不知所措地咬了下手指头，然后拉起另一个小小的抱着篮球的赤司：“征哥哥……”他害羞得小脸通红，听到赤司用力地“嗯”了一声后，惊喜地绽出一个笑容。 “我们去玩吧！” “好。” …… 长高了不少、脸上还有一点婴儿肥的赤司笑得灿烂：“我们要做永远的好朋友哦，小一。” “嗯。” …… “不许离开我身边，小一。”身材颀长、气质冷峻的赤司握着他的手，“约定了。” …… “阿征，我从来都不说谎的。”藤原一拉开两人的距离，认真地说道。 赤司平复好心情，缓和了语气：“我知道。藤原伯父会陪你去吗？” “嗯，他们都说不放心我。”藤原一尴尬地挠了挠后脑勺，觉得还要父母陪同有点儿不好意思，本来阿希也坚持要跟着一起去，却被他劝服了，留在日本继续学业。 “那我就放心了。” “喂，阿征——”藤原一还想继续说，就被嘴边的抹茶蛋糕堵住了嘴。 “啊——”赤司说道。 藤原一眨眨眼睛，呆呆地重复：“啊——” “噗嗤。” 藤原一的脸瞬间变红，恼羞成怒地转过身。 衣角被扯了几下，藤原一勉强看过去，赤司眨着一边眼：“不要生气了，小一。” ——可恶！ 被逼急了的藤原大人想说脏话。 “下次不可以戏弄我了知道吗，阿征，我可是哥哥！” “是是。” 赤司又拿了一个小饼干伸到藤原一嘴边，藤原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张开嘴衔了过去。赤司满意地抽回手，舔了一下指尖的饼干碎。 “什么时候的机票？”他突然问道。 藤原一把嘴里的饼干细细嚼碎咽下去回道：“明天。” “这么急吗？”赤司敛下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在赤司大宅吃过午饭之后，藤原一继续朝着预定的目标前进。 他看了看手中的地图，再三确定后收起地图。巨大的御神木在古老的神社里矗立着，和他梦里见过的一模一样。 神社里很安静，差点让他恍然以为回到了五百年前。藤原一眼眶酸涩，差点忍不住泪水，他站在熟悉的御神木下，这是他和桔梗第一次相遇的地方——彼时他被误认为妖怪，幸好桔梗突然出现救了他一命。 树木可以生存数百年不死，可人却不能。 物是人非，他以为他的好友们，在世界上某个角落上活得好好的，或许在别人的梦里，或许在另一个奇异的大陆……可是他站在河流的下游，往上走才是桔梗他们生活的节点。他无法逆流时间，在他生活的这个时空，再也不存在纯洁的巫女，她不属于某一个人的梦境，她只属于他的记忆……桔梗，你真的不在了…… “那个，你没事吧？”犹豫的熟悉的女声响彻耳畔的时候，藤原一难以置信猛地回头看去——少女疑惑地望着他，迟疑地拽着背后的书包带子。 “桔梗！”藤原一失态地跑过去，却忽然放慢了脚步。不对，不是桔梗，虽然很像，但不是桔梗…… 他胡乱擦了擦湿漉漉的脸颊，恢复波澜不惊的模样：“抱歉，我认错人了。”可是眼睛还是盯在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身上——太像了，怎么会这么像呢？难道是桔梗的转世？这样想着，他的目光更加热烈。 日暮戈薇是住在这座神社里一个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今天她如同往常一样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却被站在御神木下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是遇到什么事了吗？好像要哭了一样？话说长得也太好看了吧？难道是御神木化形的神灵？不对！戈薇！不要被爷爷误导了！ 她的爷爷人老心不老，总是喜欢给她和弟弟草太讲一些妖怪传说和日暮神社四魂之玉的由来。 总之，还是问一下比较好，总感觉放不下心。 这么想着，她开口问道，却没想到神灵一般的少年激动地跑向她，还叫着一个陌生女人的名字。 不会是个怪人吧？ “你好，我叫藤原一，请问你是？”藤原一的自我介绍唤回了戈薇的神，她手忙脚乱地回礼：“我叫日暮戈薇，是这座神社的主人，请问你有什么事吗？” 藤原一思考了一下，缓缓摇了摇头。信息不足，没办法证明她就是桔梗的转世，现在他还是别打扰她的生活了，等治好病再好好调查。 他忽然扬起一个温柔到堪称绚烂的笑容：“日暮君，见到你很高兴。” 戈薇瞬间脸红，低着头嗫喏：“谢，谢谢，见到藤原君我也很高兴。” 藤原一微妙地被治愈了。自从无法入梦，他一直很焦躁，特别是确定那个梦境是世界的五百年前，他就说不出的悲伤——我的朋友都不在了。可是现在，这个酷似桔梗的少女，穿着可爱的高中生校服，红着脸，让他有一种见到故人的错觉。 他彬彬有礼地告辞，沿着长长的石梯往下走。 总会有解决的办法的，就像突然入梦一样，可能他还会再一次突然地回到五百年前——至少要好好地道别——见到戈薇忽然给了他莫大的信心。 御影先生不知道还在不在，五百年了，道路变化了好多，地图上也没看见有什么御影神社。 信步走在大街上，或许是解决了一桩心事，他脚步轻快，直到被人猛地拽住手臂。 藤原一顺着骨节分明的手指看上去，是一个茶褐发色的高中生，带着金丝眼镜，看起来十分俊秀。 他皱着眉头，似乎看到了不可置信的事情。 藤原一试探地问道：“请问有什么事吗？” 高中生放下他的手臂，推了下眼睛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对不起，我好像认错人了。” ——是因果吗？刚才我认错人，所以现在就被别人认错？ 藤原一不在意地摇摇头，转身就想走。 手冢看着黑发的少年头也不回地走了，心脏不可遏制地疼痛起来，嘴唇动了几下，好像说给自己听一样：“藤、藤原一？”他似乎下定了决心，不顾路人奇怪的目光喊道：“藤原一！” 风光霁月的少年惊讶地回头，眨了眨梦中那双让他迷失的黑色瞳孔。 “是？” 51.第 51 章 小小的公园里, 几个小孩子在沙坑里堆着城堡, 用铁链栓着的秋千空荡荡。远处的石椅上, 藤原一和手冢并排坐在一起，中间空出一个人的空间, 不显得太过亲近也不疏远。 “一年前我的祖父买回一副战国时期的铠甲, 从那个时候我就一直做着同一个梦, 梦里有一个人长得和你一模一样——除了头发比较长——而且也叫藤原一, 所以刚才我才会……冒犯你了, 对不起。”手冢诚恳地对似乎有点儿神游太虚的藤原一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藤原一扶着额头，他以为手冢君和他遇到了一样的情况，可听他讲述又纯粹只是梦而已, 还是一个重复的梦境。 手冢很想帮藤原一碾平微蹙的眉尖。可能是梦的后遗症，导致他现在对这个陌不相识的少年抱有一种奇异的怜惜和爱意。 是的, 爱意。 他被迫以那副铠甲的主人的视角围观了整个梦境，好像他就是亲手服侍藤原一的那个渴望着少年看他一眼、和他说说话的仆人, 甚至仆人内心最卑劣的想法也污染了他的大脑, 让他克制不了要去拥抱少年, 亲吻少年, 做出一些更加过分的事情。 “那个梦是怎么样的, 手冢君可以和我说说吗？”藤原一问道。 手冢沉默了一下，说道：“我——或者是铠甲的主人——是你的仆人, 每天负责照顾你的起居。”说到这里, 手冢将鼻梁上的眼镜取下来, 用眼镜布擦了擦，借此平复内心的波动，“你无法行动，躺在地上。有一天我们约定好一起逃出去，可是你忽然不见了……” 他吐出一口长气，喉咙有些哽咽，说不下去了。柔软的手帕忽然贴上他的脸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已经泪流满面。手臂受伤的时候他没有掉过一滴眼泪，痛苦复健的时候他也没有哭，如今却被一位执着了数百年的仆人的情感波动动摇。 “不是我在哭……”手冢的语调依旧很平稳，听不出来此时眼泪簌簌直流，“他太痛苦了……” 藤原一用手帕擦拭着他脸上的泪水，轻声说道：“对不起。”他透过那双棕黑色的丹凤眼看着另一个灵魂——他知道那是谁。 “对不起。”他说，也只能这样说。 手冢用力地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乍现，勉强止住不受控制的泪水。 “他想告诉你，他叫‘久’，阿久。” 藤原一的愧疚之心更盛，怎么办？忽然感觉自己实在太糟糕了！ 正直了十几年并且将会继续正直下去的藤原一觉得自己在五百年前实在是辜负了太多约定。桔梗，朝，阿久…… 他微微收拢指尖，对那个等了他五百年的灵魂致以沉重的歉意：“对不起，阿久。”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身体一轻，手冢忽然感觉一年以来灵魂的负重感倏地消失，似乎那个一直徘徊在他身体里的灵魂已经放下执念成佛了。 “他走了。”手冢怔怔地说道，他深呼了一口气，重新变回那个可靠坚毅的队长。 藤原一看了眼天空，对手冢说道：“抱歉，究根到底是我让你困扰了这么久。” “没关系。”手冢拿起放在椅子上的网球包，“事情解决了就好。”毕竟他也隐瞒着一些事没有说。 譬如阿久对他黑暗的欲/望，譬如在找不到藤原一后，他曾经跟一位祸津神祈求过——杀死藤原一！譬如他醒来后翻阅史书，发现那个梦中无助瘦弱的阿久在战乱中掌握大权后，四处搜罗黑发黑眼的漂亮少年，当成玩物一般虐待，暴虐失德，最终落了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手冢抿着薄薄的唇，他承受了阿久太多太多的感情，竟然也怜悯起这个残暴无情的人来。就让阿久在藤原一心里一直是十七吧——不让阿久丑陋的爱意暴露在藤原一面前，好像也保护了自己的内心一样。 他心中的唯物主义世界观被这次灵异的经历冲击得摇摇欲坠，无暇也无意去深究现世的藤原一在五百年前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才会出现在他的梦境中。他只知道当务之急，是要尽快处理好阿久留下的动摇他心神的感情——他不想被一份不属于自己的感情左右——它竟然让他产生了“喜欢藤原一”这种荒谬的错觉。 “那么，就此别过。”手冢说道。 “再见。”藤原一看着手冢的背影逐渐远去，重重地叹了口气。 背负着这样沉重的心情回到家里，藤原家里已经准备好了晚餐。 饭桌上藤原绘兴致冲冲地问道：“一酱，希酱，你们还记得纲吉叔叔吗？小时候他还抱过你们呢？” 兄妹俩面面相觑，动作一致地摇了摇头。 藤原俊也哈哈笑了起来：“绘，他们那个时候还很小呢，怎么可能记得。这次多亏了纲君帮我们找到夏马尔医生，要不然……”他放下筷子有些说不下去了，“没先到当年那个怯懦温柔的孩子已经成长到现在这个地步了。” 藤原绘拍了拍丈夫的手背安慰道：“放心吧，纲君可不简单。” 夫妻俩高中毕业后就结婚了，生下藤原一和藤原希之后，把孩子交给爷爷奶奶抚养，两个人跑去意大利读大学，期间认识了许多人，包括神神秘秘的沢田君。 “一酱，妈妈要留在家里照顾希酱，没办法陪着你。有什么事不要闷在心里，就算不想告诉爸爸，也可以和纲吉叔叔说一说。”藤原绘担忧地叮嘱，心里也笃定地相信着温柔的沢田学弟能够包容藤原一的不善言辞——毕竟他身边有那么多奇怪又有趣的人物，藤原一和他们相比如同小巫见大巫。 藤原一郑重地应是，无视爸爸的苦笑。餐桌下，藤原希拉紧他的手，他反手握住，十指相扣，无声地传递着力量。 学校已经请了一个月的假期，连带着寒假，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让他慢慢寻找病因。班级已经举行了饯别会，期间收获了黄濑哭唧唧的熊抱一枚和众人急迫灼热的目光——其实已经蠢蠢欲动想要上去告白了。离开之前最后去了一次剑道部，受到了大岛式的关心和其他人热烈的欢迎。至于后援团为他举办的——遭到黄濑强烈吐槽的——祈祷大会他就一概不知了。 登上飞机，遥望着地面上黑点一样的建筑物，藤原一撇开万千思绪，摊开一本书专心致志地读起来。 “不要太过伤神。”藤原俊也叮嘱道。 “这种程度完全没问题。”藤原一对老爸的过度关心有些无奈。 …… 西西里岛的机场上，穿着贴身的高定黑西装青年看了下腕表，十一点，飞机应该快到了。他右手的中指上戴着代表彭格列家族第十任继承者的证明——大空之指环，气息温和，让人不自觉地想要靠近。 恭恭敬敬地站在他身后半步的银发青年神色不耐，暴躁地埋怨道：“竟然敢让十代目等这么久！” 被称呼为“十代目”的青年苦笑着安抚：“狱寺，飞机晚点不是常有的事吗，不要着急。”他叹了口气：“家族里还有很多事务，你不需要时刻跟着我。” “怎么可以？”狱寺隼人立刻大喊，“我可是十代目的左右手！” 十代目——沢田纲吉笑了起来：“狱寺还是老样子。” 没有人会相信这个笑得温和无害的青年是意大利的黑手党教父，他掌握着黑暗世界的命脉，强大的实力令人无法生出丝毫反抗之心。 继承彭格列之后虽然大本营在意大利，但他有时还是会回到故乡，每逢那个时候，总是能受到藤原夫妇的热烈招待。 前不久还出了趟差回到并盛看望妈妈，同盟家族的首领同时也是自己师兄的迪诺也凑热闹跟着一起去了，结果他的的海绵龟安翠不小心遇到水一下子膨胀到不可收拾，引起了不小的骚动，甚至把痴迷动物的藤原夫妇也给勾引过去了。 他还记得他曾经抱过他们的一双儿女，新年的时候还会寄礼物。记忆里那个小孩粉雕细琢的，想不到却得了重病，天性温柔的他立刻帮忙联系了夏马尔医生。 沢田纲吉望了望了人潮汹涌的出机口，忽然听见人群响起一阵惊叹。金发碧眼高高大大的意大利人自发让出一条可供人通过的道路。只见一个东方少年迈着长腿，修身的长款风衣飘起凌厉的弧度，手指勾着黑色高领毛衣的领口松了松，动作说不出的诱惑。 见惯了美人的沢田纲吉也禁不住被吸引了视线，那个少年在他的视野里逐渐放大，俊美的面容更加清晰。 不对！就是朝我们这个方向走来吧？沢田纲吉环视一周，附近只有他和狱寺两人。 黑发少年在沢田纲吉面前停下，仔细比对了爸爸给他的照片——深亚麻色头发和同色系的眼睛，看起来大约二十几岁，气质温和，身后可能跟着一个凶巴巴的银发青年。 没错！就是他了！ 这么想着，他深深一鞠躬：“你好，纲吉叔叔。” 沢田纲吉慌张的神色卡了下壳，呆滞的表情看起来蠢蠢呆呆的——纲吉、叔叔？！ 一直被风太他们叫着“纲哥”的沢田纲吉猛然意识到，原来自己已经到叔叔这个辈分了！ 52.第 52 章 可是我还没结婚啊！沢田纲吉试图挣扎, 但是二十九岁的“高龄”狠狠地砸在他头上，提醒他已经到了大叔的年纪。里包恩还嘲笑他再过一年就可以晋级成为大魔法师。 他僵硬地扶起藤原一, 哭丧着脸问道：“你是小一吗？” 完全不知道自己给纲吉带来怎样暴击的藤原一点点头：“爸爸去拿行李了, 怕你等太久，让我先来找你。” 经过十几年的成长, 沢田纲吉不再是那个怯懦的少年了。黑手党教父一下子就收拾好心情给藤原一介绍道：“这是狱寺隼人, 我的同事，你叫他，呃，狱寺叔叔就好了。” 藤原一乖巧地点点头, 脆生生地喊道：“狱寺叔叔。” 等了半天没听见回应，沢田纲吉回头望去, 平时除了面对他之外一直臭着脸的岚之守护者抬着手臂遮住爆红的脸颊：“谁是你叔叔？！”差点咬到舌头。 喂喂, 狱寺,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傲娇了吧？ 即使成熟了不少的黑手党教父的吐槽之魂依旧熊熊燃烧着。 他轻轻拍了拍藤原一的头，哄小孩一样：“狱寺叔叔不是坏人, 你习惯就好。” 藤原一点点头，微妙地感觉自己似乎很擅长和这类人相处。 另一边的沢田纲吉差点被藤原一的乖巧暖化了——自打初中以来，他碰到的小孩甚至大人一个熊过一个, 好不容易遇到这么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说心花怒放都不为过。 藤原一没有拒绝来自纲吉叔叔的摸头。飞机上藤原俊也说起了留学期间的趣事，包括山中修行和毕业晚会, 其中大多数都是关于这位纲吉叔叔的——事先为沢田纲吉赚了不少印象分。 藤原俊也拉着行李箱找到一行人的时候, 沢田纲吉正（看起来）和藤原一有说有笑, 他耐心地询问着什么，少年就乖巧地点点头。 他不厚道地笑出声，招呼了沢田纲吉一声。 “前辈！”沢田纲吉高兴地走过去帮忙拿行李，一边和他问好。 狱寺也只能不情不愿地凑上去叫了一句“前辈”，顺便把沢田纲吉手里的行李接过去。 “狱寺君。”藤原俊也对他点了点头，空出来一只手立刻去拉藤原一，生怕他走丢似的。 “前辈，房间准备好了，到时候住在我那里就行了。”沢田纲吉不放心藤原父子住在酒店，最近西西里有些不太平。 藤原俊也没有拒绝，用手比量了双方的身高，感慨地说道：“我记得当年纲君还瘦瘦小小的，现在已经长得比我还高了。” 沢田纲吉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他刚上大学时，藤原夫妇已经在读研究生，生性开朗的藤原绘一下子就勾搭上了这个温柔到有些怯懦的学弟，连带着和他的一帮守护者也混熟了。 “绘学姐还好吗？”他问道。藤原绘时常担心他营养不良，有什么吃的喝的都会给他送一份过去，让始终吃不惯意大利料理的沢田纲吉度过了水土不服的那一段艰难时光。 “绘很好……这一次真的太谢谢你了，我这个孩子……”藤原俊也顿了一下，大手揉了揉藤原一的的头发。 藤原一抿了抿唇：“麻烦你了，纲吉叔叔。” 沢田纲吉被一大一小、长相俊美的父子俩感激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连忙安慰道：“放心吧前辈，夏马尔医生很厉害的！”他把行李放进汽车的后背车厢，狱寺打开前座的车门坐在驾驶座上。 “不要担心，保持一个好心情更有利于治病！”沢田纲吉扬起一个笑容，在阴暗的天空下简直像个太阳一样闪闪发光，温暖人心。 藤原俊也释然地笑了一下：“说的也是。” 汽车行驶在干净宽阔的街道上，道路两旁是典型的欧洲风格建筑，还有穹顶十字架的教堂在眼前飞逝而过。 从热闹的人群逐渐驶入安静的郊外，经过郁郁葱葱的林间小路，红砖别墅赫然矗立在波光粼粼的小湖旁。 沢田纲吉打开后座的车门，行了个绅士礼，将手递给藤原一：“欢迎来到蒙娜丽莎庄园！”他的温和不是流于表面的假象，而是从骨子里流露出来的自然而然，让有些拘谨的藤原一放松了不少。 “前辈可以在这里随意居住，房间已经打扫好了，沙丽娜嬷嬷会负责你们的起居生活。”沢田纲吉跟藤原俊也说了一下具体事宜，接着有些抱歉地说道，“夏马尔医生暂时不在意大利，我会马上找他回来的。” 本来说得好好的，可是夏马尔知道治病的对象是个男孩子的时候，二话不说把担子一撂，不知道跑哪快活了。他突然搞失踪不仅让沢田纲吉头痛，更让藤原俊也方寸大乱，对他来说，没有什么比藤原一的病更重要。 “夏马尔医生马上就会找回来的，前辈不要着急！”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力，沢田纲吉连忙跟他信誓旦旦地保证“夏马尔医生的可靠”——医术方面非常可靠，人品就十分令人担忧的，不过这些就不必说出来让前辈担心了。 藤原一无意参与大人间的谈话，他也看出来藤原俊也不想让他知道太多关于自己病情的事。独自一人来到阳台，手撑着栏杆眺望着不远处蓝色的湖面。 忽然熟悉的风衣——来到蒙娜丽莎庄园后他就脱下来挂在落地衣架上——搭上了他的肩膀。他回头看去，是一脸不耐的狱寺。 “喂，你怎么在外面吹风？不知道这样对身体不好吗？”狱寺暴躁地拉着藤原一的手想要把他带回室内，却反被藤原一的另一只手握住手腕。 “狱寺叔叔，我不冷，”他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里面正在聊天的前后辈，“我有分寸。” 阳台上种的白色山茶花含着花苞，爬山虎从红砖墙爬上栏杆，阳光冲破厚重的云层宛若碎金的光柱，苍白的少年美好得好像虚幻的泡沫。 狱寺“切”了一下，松开他的手腕，把手臂搭上栏杆，站在藤原一身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藤原一被盯得没脾气了，只能干巴巴地问道：“狱寺叔叔和我爸爸不是朋友吗？不进去里面一起聊天吗？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 “谁和那个家伙，”或许是想到了“那个家伙”的儿子就在面前，他咳了一下改了称呼，“我和藤原俊也才不是朋友呢，只是前后辈的关系！十代目和他才是朋友！” 他不满藤原俊也已久。 藤原一歪着脑袋看着身侧的银发青年，他长得十分俊美，祖母绿的眼睛似乎蕴藏着黑猫一样的神秘。 “我想问很久了，为什么狱寺叔叔叫纲吉叔叔‘十代目’？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狱寺没看藤原一，直视前方：“小孩子问那么多干什么？” “我不小了。”藤原一不满地嘟囔着。大抵在他这个年龄总是十分讨厌自以为是的大人擅自把他当成小孩子。 阳台彻底安静下来。 狱寺并不是一个话多的人，高智商为他带来的不止是智慧，还有看透人心的力量。从小生活在黑手党竞争中的他知道，没有人是一尘不染的，看起来天真无邪的人往往隐藏着极大的罪恶。早慧并没有给他带来任何快乐，反而让他过早地认识了黑手党世界的黑暗。 没有人可以为了另一个人去死，所以我才会这么崇拜十代目啊。十代目奋不顾身拯救了深陷危机中的我，我自然要为他效命。可是那个家伙是怎么回事？仗着绘学姐就轻易和十代目成为朋友！可恶！ 狱寺愤愤不平地咬着牙，眼睛撇了一眼心无旁骛欣赏着风景的藤原一——这就是绘学姐和那个家伙的孩子？ 藤原一遗传了藤原夫妇相貌的所有优点，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身上没有一处不完美，性格却不像藤原夫妇的儒雅和开朗，相反，冷冰冰的颇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说起来那个没用的家伙就只有长得还凑合这个优点，要不然绘学姐怎么会嫁给他？ 直到沢田纲吉和藤原俊也结束了聊天，阳台上的两人才被招呼着进去。 “沙丽娜嬷嬷做好晚饭了，一起吃饭吧！”沢田纲吉挽上白衬衫的袖口，穿着一身黑衣的嬷嬷颈挂十字架，不苟言笑，推着餐车将饭菜布好便安安静静地退下了。 发现藤原一的视线跟随着沙丽娜嬷嬷，沢田纲吉笑着解释道：“嬷嬷喜欢自己一个人吃饭。” 藤原一明白过来，在主人的安排下落座。狱寺坐在他对面，只要他的眼睛瞥向哪一道菜，便用公筷帮他夹一筷子，搞得藤原一只能连连道谢，不一会儿碗里就堆满了菜。 “真的不用了，狱寺叔叔！” 狱寺夹着鸡腿的手一顿，然后生硬地拐了个方向地放在自己碗里：“谁说是给你的？哼！” 沢田纲吉在一旁哭笑不得——藤原绘是个喜欢照顾人的性子，知道狱寺坎坷的童年经历后似乎要将自己无处安放的母爱都倾洒到他身上一样，嘘寒问暖，温柔细致得连藤原俊也都有些嫉妒——这也是两个人关系不太好的原因。狱寺虽然别扭，但是心里早把藤原绘划进自己人的范围，自然也忍不住对藤原一好。 “狱寺君，我们家小一不吃红萝卜的。”藤原俊也笑得和蔼可亲，把藤原一碗里的红萝卜扒拉出来，然后重新夹了块红萝卜放到狱寺的碗里，“狱寺君喜欢吃还是自己吃吧。” 狱寺额头的青筋直跳，要不是顾忌着十代目和藤原一，他早就掏出□□炸死这个王八蛋犊子了。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你在恶心我！ 餐桌上莫名充满了火/药味，藤原一默默地缩起脖子，远离这场因为一个女人引起的战争。对面苦笑的纲吉叔叔和他对视一眼，两人惺惺相惜地一点头，扒着白饭不敢说话。 53.第 53 章 晚饭过后, 沢田纲吉敲定了明天的行程，带着狱寺告辞了。劳累了一整天, 整理好行李后, 藤原一将手机开机，瞬间响起了短信的来信提示音。赤司, 黑子, 黄濑……还有不靠谱的神明大人。 两天前伴音和夜斗解除神器的关系，投奔天神大人去了。他理解伴音的选择，衷心地祝福一番后只能尽心尽力安慰起闹别扭的神明。 他将自己安全抵达的讯息回复了短信后，将手机放在自己临时房间里的书桌上, 便一头栽进了柔软的床铺里，蹭了蹭散发着皂角香气的枕头, 沉沉地睡去。 …… 绿草如茵, 宝蓝色的湖面悠悠地荡起波纹, 天空的云朵像大片大片的棉团，清风拂面, 完全颠覆了现实世界的季节，不远处从茂密的树木上露出神社红色的鸟居。 藤原一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发现这不是现实世界了，他的身上穿着熟悉的黑色浴衣, 腰间悬着长刀, 一缕半长不短的头发垂在眼前——那是为了朝剪断的头发。他一惊，心情忽然激荡起来。 “桔梗！”他大声呼喊道, 眼含热意, “犬夜叉！你们在这里吗？”他根本无法平静下来思考, 哪怕他还尚存一丝理智就可以发现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花街上还躺着他的尸体。 跑进熟悉的神社，村民们供奉的神明低垂着眉眼，怜悯地注视人世，等待信徒们的祷告。神像前的花瓶插着阿枫采回来的各种颜色的花朵，粗麻绳上系着的风铃晃了晃，发出清脆的铃音。 他急切地四处寻找着，却好像迈进了一个迷宫，找不到头绪，也找不到虔诚地跪在蒲团上的红白服巫女。 黑暗中的窗扉下忽然有一个人影晃动，藤原一心中一动，怀抱莫大的欢喜奔着那个人影跑去。 桔梗！桔梗！ 窗户的阳光随着太阳的转移发生变化，仿佛瞬间经历了晨昏，白亮的光变成了橘黄的光辉，逐渐移动到那个人影身上。深蓝的头发，血红的眼睛里刻着一个“六”字，青年笑得坏心眼，好像瞥见了少年内心的秘密。 “真是奇怪的世界。”青年感叹道，眼里闪着不可思议的光芒。彭格列的雾之守护者六道骸闲来无事，打算捉弄一下彭格列亲自去接机 、殷勤备至的人物。虽然他还是不承认自己雾之守护者的身份，可一遇到抱着不清不楚的目的接近彭格列的人，嘴上嫌弃着却总会默默地留了一份警惕之心。 然而这个少年的梦境却让他惊讶不已。普通人因为灵魂强度不够，梦境大都扭曲不成体统，充满不确定性。只有少数术士才能控制自己的梦境，形成完整的世界观，创造一个稳定的梦之世界，甚至通过狭小的夹缝潜入他人的梦境，窥探内心。 但没有一个人的梦境会如此怪诞诡谲却又生机勃勃——它的天空破了一个大洞，好像被人用刀刺破，洞口处是危险的乱流，稍不留心就会被卷入绞成碎片。就连身为顶级幻术师的六道骸，也只能堪堪遮掩这个雷霆乍现的洞口，掩饰这个虚幻的世界底下的暗流。 那么你要怎么做呢？小……怪物？他饶有兴趣地望着那个精致到不像真人的少年兴高采烈地朝他跑来——真的是、怪物啊…… 那双仿佛看透人心又嘲弄着世间的异瞳让藤原一怔怔地放慢脚步，混乱的脑子似乎一下子被冷风吹醒了。他的脚步忽然沉重起来，嘴唇动了一下，瞬间抿成一条直线，纤长的手指搭上刀柄，急冲而去。 这个人怎么敢？他怎么能这样！ 拇指将腰间的长刀顶出刀鞘，银色的光芒照出他清冷的眉眼，雪白的刀身直直地冲着六道骸而去。 ——藤原，力量从来没有善恶之分，只有使用力量的人类有好坏之辨。你掌握了不同寻常的灵力，却没办法控制下手的轻重，更要谨记，凡事能忍便忍……不过，别人要是欺负上门了，我们便狠狠打回去！不要让人以为我们是好欺负的，知道吗？ 记忆里皎皎如明月的妙龄巫女，比他还小一点，却时常说出一些了不得的话来。 ——我知道，桔梗，正因为我知道，所以我现在要让触犯逆鳞的人付出代价！ “这就是你的内心吗？”面对锋利的长刀面不改色的六道骸发出奇怪的笑声，三叉戟在他手中幻化成形，那个气势汹汹的少年剑士一言不发地用手中雪亮的长刀兜头劈来，“锵”的一声，黑色的三叉戟架住了这一击。藤原一脸色不变，猛然抽回长刀，角度刁钻、疾风骤雨的攻击接踵而至。 六道骸游刃有余地招架住所有攻击，藤原一冷峻的神色反而让他愉悦地笑出声。 藤原一的神情逐渐凝重起来。无论以何种角度攻击，都被对面那个诡异的男人轻巧地挑开了，只有在面对大妖怪的时候深深的无力感浮上心头。心脏的位置逐渐抽痛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冷气，将手中的长刀刺进地面支撑身体，面色苍白。 “你就这点能耐吗？”嘲讽轻视的话语从六道骸口中如同毒蛇般吐出信子，他朝那个动弹不得的少年走近两步，忽然神色怪异地止住脚步。 好看的人做出什么动作都是赏心悦目的，即使藤原一现在冷汗直流，惨白着小脸怒目而视：“滚！滚出去！” 对藤原一来说，梦里那个平静的枫之村承载了他无数的感情，绝对不允许别人不经同意就随意闯入，更何况是这样不怀好意的窥伺。 六道骸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斥力挤压着他的身体，惊讶了一瞬后笑得更加意味深长。藤原一的梦境在排斥他，并且逐渐将掌控权从他手中夺走。 彭格列是从哪捡回来这么一个小怪物？不得了…… 优美宁静的景色扭曲成无规则的曲线，梦境宛若摔碎的镜子，咔擦一声，散落在天地之间。 …… 夜晚的西西里依旧灯红酒绿，曲折的海岸线蜿蜒向看不到尽头的远方。一辆黑色的汽车悄无声息地从蒙娜丽莎庄园驶向夜色深处。沢田纲吉倚着车窗，快速掠过的灯光在他脸上明灭忽暗，他抿着唇，不复在藤原父子面前的温柔可欺，控制着整个黑暗世界的教父此时才显现出他的峥嵘和威严出来。 狱寺稍微摆正了塞在耳里的耳机，方向盘一打，顺利拐了个弯平滑地停在一间普普通通的酒吧前，很快有侍者小跑出来为他们打开车门。 打着蝴蝶结、腰间系着黑色围裙的侍者恭恭敬敬地迎接两位客人，他颤抖着双手接住了狱寺扔给他的小费，眼神狂热地目送着他们走远。 这件酒吧是彭格列明面上的秘密据点之一，其实地下隐藏着只有极少数核心人员才接触得到的地下通道。酒吧里晃着暧昧的灯光，看到他们时调酒师差点接不住空中的瓶子，回过神来后沢田纲吉和狱寺已经走进了秘密的房间。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房间，狱寺打开角落里地窖的铁门后，楼梯伸向了浓稠的黑暗。拾级而下，灯光逐渐明亮，最后是现代高科技钛合金板构建成的白色通道，紧闭的大门前，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虹膜扫描。狱寺上前一步，红色的扫描器自上而下，“滴”的一声，铁门应声而开。 埋首在文件堆里的金发青年疲惫地抬起头，晕乎乎地看去，忽然眼睛闪着光冲了上来：“boss！你们终于回来了。给，这一沓文件都需要首领的盖章才能批准。”他把手里高高的文件塞进狱寺手里，然后从背后掏出了一长串的名单，“boss，里包恩大人收集了很多家族的未婚少女名单，十天后的首领宴会您可以物色一下！” 沢田纲吉头痛地推开太过尽心尽力的门外顾问巴吉尔，天知道他为了躲过这些繁忙的应酬使尽了手段，结果还是没法子。 “巴吉尔，在里包恩不在的时间就让我消停一会儿吧！”他双手合十，祈求地望着温厚的巴吉尔。 不同于十五年前那个青涩的少年，现在的巴吉尔金发及肩，宝蓝色的眼珠不安地转动着：“可是里包恩先生他说——” “巴吉尔！”沢田纲吉忽然高声打断，“我真的很不喜欢，不，讨厌！”他褐色的眼睛闪过赤金的光芒，巴吉尔瞬间单膝下跪在他面前，恭敬地沉声说道：“是我逾矩了，boss！” 看他这副样子，沢田纲吉反而发不出火来。最近家族的人逼得他太紧了，别的首领这个年纪私生子早就一大堆了，可这位十代目倒好，洁身自好得仿佛是个性冷淡。沢田纲吉也不想这样啊，自从有一次他差点被一个爬上床的女人捅一个对穿，就实在对那档子事提不起兴趣。 他扶起还跪在地上的巴吉尔，抱歉的说道：“对不起，巴吉尔，但是我想找的是共度一生的爱人，不希望这么草率地就决定人选。” 巴吉尔动容地张开嘴，还没说话，抱着文件夹的狱寺就不满地说道：“十代目你当时就不应该放弃京子小姐的！” 沢田纲吉尴尬地摸摸头：“不要再说了，京子她不适合这个世界，了平大哥肯定也希望京子能幸福安稳地生活，而不是像我们一样……”他叹了口气，“再说了，她也不喜欢我啊……” 回到自己宽敞的办公室，沢田纲吉像条死鱼一样趴在桌子上，刚才那段不太愉快的对话让他想起了他的年少时期——傻傻的、经常受人欺负，可是自从那个自称家庭教师的婴儿出现后，他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的身边出现了很多朋友，心中的女神甚至开始青睐于他，然而那个腹黑的家庭教师却一直在背后推动着他迈向黑手党的世界。他虽然是一个废柴，可也绝对不会去做伤天害理的事，如果他要继承的是这样一个罪恶的家族，就算是打死他也不可能！现在他坐上这个至高无上的宝座，那么他一定会引导着彭格列走向完全不同的光明的未来，即使脚下是悬空的深渊。 “那么——”他振作了精神，仔细阅读起积压几天的文件，“夏伊米尔家族，违反规则，进行人体改造，现申请予以镇压惩罚。”他中指上的大空指环忽然燃起橙色的火焰，印在文件上，竟然没有烧毁纸张也没有熄灭，以一种璀璨的生命力跳跃着。 “批准！” 54.第 54 章 藤原一醒来的时候, 藤原俊也沧桑的脸忽然放大在他面前，他还奇怪一夜之间爸爸为什么好像老了许多, 一阵一阵的刺痛从心脏传到他的痛觉神经，顿时冒着冷汗倒吸了一口冷气。 右手被藤原俊也紧紧地握住, 他缓过疼痛后才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病房里。藤原一朝担忧的父亲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 沢田纲吉拿着化验单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一醒了吗？”他走到床前撩开藤原一的额发测了下温度，温暖的掌心让少年舒服地闭上眼睛，“不要紧, 只是忽然复发而已，病情没有加重, 只要别受到刺激, 就可以抑制住病情。”他对着一心扑在藤原一身上的前辈说道，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清楚。 “小一, 哪里不舒服吗？你不要怕，和爸爸说。”藤原俊也怜惜地摸了摸少年没有血色的脸颊，如同十几年前他留学回来后，哄着儿子接近他时的场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吓着孩子。 藤原一摇了摇头，眼瞧着稳重的纲吉叔叔也皱着眉头一脸忧愁，嘴唇动了动, 脱口而出：“有一个奇怪的男人……”他顿了一下，没再说下去。藤原一怀疑昨晚那个可恶的男人是灵能力者, 灵能力者这种事说给两位高材生听可能不会相信, 顿时苦恼地皱着鼻子。 他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一种靠“觉悟”就可以燃烧的火焰, 和灵力一样蛮横不讲科学。 不应该那么冲动的！或许可以向他询问梦境的问题……他后知后觉地懊恼着。 “啊！”沢田忽然恍然地叫了一声，吸引了父子两人的注意力，蓬软的褐色头发耷拉下来，“我好像知道是谁干的了！”他捂住脸，欲哭无泪。 沢田纲吉在脑海里搜索了几番后忽然想起昨晚，不安分的雾之守护者潜入他的梦境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语。 小怪物、身体……之类的…… “抱歉，可能是我的一个同事吓到小一了。”沢田纲吉难为情地解释道，藤原一惊奇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么温柔的纲吉叔叔会有那样不讲理的朋友。如果他真的是灵能力者的话，或许可以帮我解答梦境的疑惑？ 藤原俊也理解地摆摆手：“我知道纲君是个怎样的人，这件事你不用道歉，不过——” 沢田纲吉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只有和藤原俊也相处过的人才知道，这位儒雅温和的前辈一旦真正发起火话里的“不过”之后往往会伴随着滔天的怒火，难以熄灭。 “纲君，可以把你那位同事的名字、长相、地址告诉我吗？我想要好好和他谈、一、谈！”藤原俊也脸上还是温和的笑意，背后却散发出强烈的黑气。 “可以是可以……”沢田纲吉额头滴下冷汗，被吓得后退了半步。前辈，谈就谈，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手掰得咔咔响，完全毁掉了大学时大众情人的形象了啊喂！ 果然，孩子能够让一个父亲爆发出完全不同的人格！他这样感慨着，说道：“对了前辈，镇里有一座图书馆，里面好像有威尔逊博士的新作。” 威尔逊博士是世界著名的动物学专家，藤原夫妇当年就是因为仰慕这位学者才会来到他曾经就读的母校进行研究生学习。威尔逊博士的新作无疑对他有着巨大的吸引力。 藤原俊也一瞬间意动地抬了下眼睛，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沢田纲吉尝试把他的注意力引到另一方面去，毕竟神经一直紧绷着，只注意藤原一的事，可能最先垮的是他。早上忽然接到藤原俊也的电话时他是很震惊的，除了因为藤原一的病发，还有就是因为敬重的前辈歇斯竭底快要崩溃的一面。 最后还是藤原一拽了拽藤原俊也的袖子：“爸爸你去吧，我没关系。”他明白父亲的心理压力，也知道为了他的病情，他几乎是几宿几宿地熬着夜四处寻找类似的病例，白天还要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为家人撑出一片天地。 藤原一非常愧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至少要让爸爸做一下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保证，昨晚绝对是意外！纲吉叔叔在的话，肯定会没事的。” 昨晚确实是有惊无险，藤原一虽然看起来十分痛苦，但检查之下身体却没有任何异样，甚至可以说十分健康。 在两人的联合劝说下，藤原俊也才犹豫地点点头：“我周末会去看一看的，但是其他时间就算了。” 沢田纲吉松了口气，藤原一忽然说道：“爸爸，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妈妈了。”在他的注视下，藤原俊也妥协地点点头。昨晚兵荒马乱的，他也来不及告诉远在日本的妻子和女儿。 在小镇的医院里住了一天观察病情，确定无碍后藤原一才被接回蒙娜丽莎庄园。沙丽娜嬷嬷为他准备了清淡的饮食，几个大人像爱护眼珠子一样看着他，每每和藤原俊也担忧的眼神对上，他总是受不住先移开眼神——爸爸，我真的没有玻璃人那样脆弱。他无奈地想着，却不忍拒绝。 身上散发着一股医院特有的消毒水味道，藤原一实在是忍受不了，拿好睡衣走进浴室洗澡。 蓝色的窗帘被拢到两旁，大大的落地窗透着远处城镇的灯光。黑暗中忽然有一双诡异的眼睛亮起——左边深蓝，右边是刻着“六”字的血红——俊秀却透着一股邪气的青年轻笑一声，竟然毫发无伤地穿过落地窗，进入藤原一的房间。 浴室里的藤原一似乎心有感应地回了下头，浴室的磨砂门沾满水汽，看不清门外发生的事情。花洒的水流从他头上缓缓浇下，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轻佻的男低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你竟然彭格列的人？” 他猛然回头，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已经沿着脖子逐渐摸上脸颊。藤原一下意识地想要扯下衣架上的浴巾，却被突然出现的青年抓住双手压向冰凉的墙壁，一只腿强势地打开他的膝盖。 双手举过头顶，浑身□□，这样羞耻的姿势瞬间让藤原一的身体浮上一层粉红。 来人穿着一袭黑色长风衣，深蓝的头发被水浸湿，黏在脸上，异色的瞳孔是深深的兴趣。藤原一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可禁锢着他双手的手像坚铁一样顽固。他的脸都憋红了，青年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是你！你到底是什么人？”藤原一认得那双诡异的异瞳，顿时皱着眉头质问。他抱着或许可以向这位先生寻求破解梦境的愚蠢想法，没有破口大骂，没有慌张失措，冷淡的反应让六道骸无趣地“啧”了一下。 高中生的身体尚未发育完全，对上六道骸这个成年人完全没有优势。他脸上带着公式化的笑意，眼中却蕴藏着冷冰冰的敌意，目光好像有重量一般在藤原一身上逡巡着，这样看来确实挺不错的——好吧，不仅仅是不错——六道骸的视线往下移，白皙细腻的皮肤衬得那两点格外红艳，肌肉匀称，人鱼线优美地往下延伸—— 六道骸轻浮地吹了声口哨。 藤原一自然知道他在看什么，恼怒地想要夹紧双腿，遮掩腿间的物事，却被六道骸挤进腿间的长腿阻挡，不算柔软的布料摩擦着那东西，藤原一羞愤欲死！ “你在害羞？”水花落在两人头上纷纷扬扬，六道骸的白衬衫贴着胸膛，半隐半透，他浑不在意地逼近，异瞳直勾勾地盯着藤原一红透的脸颊。 藤原一眼眶瞪得都快氤氲起一层水雾，咬咬牙头猛然往前撞去，六道骸敏捷地往后仰反而让他挣脱出来。他连忙扯下浴巾裹上，随手抓起门后的半截水管。狭窄的浴室里，花洒咝咝地喷出细小的水柱，迷蒙了邪佞的高挑青年，藤原一眯着眼睛，努力看清对面的动静。 “我是来找你道歉的，”六道骸耸了下肩，“既然你不领情的话我也没办法，反正任务完成了。嘘——我还会来找你的……”六道骸竖起食指抵在唇间，血色的右眼似乎更加鲜艳了，他的嘴角是挑衅和恶劣的微笑。 在藤原一的严以待阵下，他的身影逐渐扭曲，忽然消失在白雾蒙蒙的浴室之中。 藤原一警惕地快速扫了一眼四周，确定六道骸已经离开后，手中的水管忽然掉落在地上，发出响声。他在现世还没见过灵能力者，有时也希望能遇到一个同类，至少能帮他想想办法，到底要怎样才能重新见到桔梗他们。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轻浮、放肆、不尊重人的——灵能力者的话，还是算了！藤原一冷酷地想着，草草洗完这个澡走出浴室。 书桌上的手机闪着信号灯，藤原一打开查看，是夜斗摆着剪刀手拍的照片，背景是他拿喷漆画着联系方式的涂鸦墙。 ——壹，你不知道我又接到一桩委托了，竟然是找猫这种小事！这种事绝对难不倒我夜斗大人啊！现在的小孩子取的名字都乱七八糟的，竟然把一只猫叫成“殿下”？ 藤原一不自觉露出笑容。 ——加油夜斗！我在这边一切安好，伴音小姐不在身边，你要小心时化，还有随便涂鸦是不好的。 点击发送，他点开备注着“纲吉叔叔”的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关掉页面。这么晚就先不要打扰人家。把手机放回桌上，找到放在衣柜里的吹风机吹干头发后，躺上柔软的被褥入眠。 被子是阳光的味道，藤原一深深地呼吸了一口，迷迷糊糊之间还提醒自己明天要帮沙丽娜嬷嬷浇花。 窗台上的山茶花在晚风中摇曳，爬山虎缀着星光，今夜无人进梦。 55.第 55 章 在那之后，经过连续几天老父亲的盯梢后, 终于到了周末, 一大清早藤原俊也就屁颠屁颠地跑去了镇上的图书馆看书, 藤原一松了口气。整天被人盯着的滋味可不好受。一不小心洗澡洗得比较久了点，藤原俊也就会火急火燎地拍他的门, 生怕他晕倒在里面。 沢田纲吉被少年老气横秋的深叹逗笑了, 手中的报纸一叠，放在桌上：“小一不忙的话, 要不要和我出去逛逛。说起来这几天我一直在工作, 没能带你好好玩一玩。” 藤原一将最后一盆山茶花浇好水，才摇摇头说道：“不用了纲吉叔叔，你还是好好休息吧。”他指了指眼睑处, “这里, 黑眼圈很重。” 沢田纲吉愣神地摸了下眼睛。这几天他确实很累，为了挤出时间陪藤原一，愣是把接下来半个月的工作量压缩完成了, 接下来只要不发生什么大事, 身为左右手的狱寺就能解决。 他惊讶于少年的细心，不禁温柔地笑了笑, 褐色的眼睛在阳光下沉淀着年长者的智慧。 “谢谢你，小一，但是不要小看我, 纲吉叔叔可是很厉害的！”他看了眼屋外, 天空湛蓝得好像被水洗过一样, 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附近的广场有一个音乐喷泉，一起去看看吧。” 藤原一在他温柔的注视下节节败退，只能穿上亚麻色的毛衣接受纲吉叔叔的邀请，向树林的羊肠小道出发。 “对了，不要叫我纲吉叔叔了，总感觉把我叫得很老，”依旧有些腼腆的青年挠了挠脸颊，“叫我纲哥就好。” “可是，”藤原一为难地说道，“纲吉叔叔的辈分和爸爸一样。”两旁的树木青翠高挑，从顶端泻下来的光线营造出一种空灵梦幻的氛围，他歪着脑袋，黑色的瞳仁似乎要把沢田纲吉吞噬。 年轻的教父慌了下神，右手握成拳。 “没关系，藤原前辈不会介意的。”他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藤原一终于点点头应允：“好，纲哥。” 他沉默了一下，轻声应道：“嗯。” …… 广场上有许多白鸽，也不怕生，瞧见有人放在手心的鸟食，就颠颠地飞过去，温顺地歇在他手边啄食；小孩子张开手臂“呼”的一声跑了过来，地上的白鸽便使劲地抬起笨重的身体往天空飞去，衬得那一张张肆意的笑脸天真无邪。 喷泉旁边有一支乐队正在演奏着经典的Por Una Cabeza，浪漫的意大利人可不管大庭广众，无论老少，认识与否，互相搭个舞伴，将圆形的广场当做灯光璀璨的舞池，在其中翩翩起舞。 “小一要去试试吗？”沢田纲吉笑着问道。 “不用了。”藤原一连忙摆手，他穿得休闲，头上还戴着一顶出门前沢田纲吉硬给他戴上的针织帽，看起来更小了，在外国人眼中可能还是个初中生。 沉浸在演奏中的乐队小提琴手扫过沢田纲吉所在的角落，手一抖拉破一个音，其他成员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忽然一边拉着小提琴，一边迈着轻快的步伐朝他们那边走去。人群奇怪地看向他前进的方向，顿时了然地旋着圈儿让出一条路来，还有人起哄地叫着。 沢田纲吉老早就注意到那个蠢蠢欲动的小提琴手，以为躲在这里就不会让藤原一受到热♂情的意大利人的骚扰的他还是太天真了。他看了眼还在欣赏着舞池、完全没发现异样的藤原一，无奈地叹了口气。 英俊的小提琴手在精致漂亮的东方少年面前站定，随着最后一个音符落定，他绅士地行了个礼，对着突然醒悟过来不知所措的藤原一伸出右手。 他想要拒绝，可是他哪会说什么意大利语，藤原夫妇倒是可以，但他的语言天赋很明显没有点亮，学个英语也学得吭吭哧哧的。 脑袋突然一重，藤原一看过去，沢田纲吉摸了摸他的头，对着他安抚地笑了笑。抬起头，眼中的温柔瞬间烟消云散，尖锐而警告地望着那个小提琴手，镇定地从嘴里吐出优美流畅的意大利语。 小提琴手歉意地笑了笑，可惜地看了心仪的少年一眼，最后露出一个释（gao）然（shi）的笑容，说了一句反正藤原一听不懂的话，接着胸有成竹的纲吉叔叔脸色僵了僵，脖子咔咔地点点头。 “怎么了纲哥？”藤原一问道。 沢田纲吉苦着脸对他笑了笑：“他好像想要为我们拉一首曲子，如果可以的话他希望我们可以跳一支舞……抱歉。” 藤原一皱紧眉头，显得很为难，沢田纲吉更加惴惴不安和懊恼。只有他才知道那个小提琴手为什么会提出那样稍显无礼的要求。 他看向小提琴手的眼神绝对没有那么友好，脸上虽然神色不变，言语却十分强势和咄咄逼人——他是我的！——怪不得那个小提琴手会误会他们是一对恋人。哪有人喜欢被人误会和一个同性是恋人呢，还是不要告诉小一了，就算是我……如果是小一的话……他低下头看了眼沉思的少年，温顺的，精致的，散发着光芒如同火焰般耀眼…… 住脑！沢田纲吉你在想什么！小一那么信任你，你可不能做出对不起前辈的事！ 藤原一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沢田纲吉：“纲哥，我不会跳！” 你为难了那么久是因为不会跳吗？沢田纲吉眨眨眼睛，心里涌出哭笑不得的情绪。黑手党教父不明所以地松了口气：“不要怕，跟着我的脚步来就好了。” 另一边的小提琴手站上阶梯大声宣布着什么，人群喧哗了一下，纷纷看向两人所在的地方。高大温柔的成熟男人小心翼翼珍惜的模样，让他们十分艳羡少年竟然能有这么帅气的情人——等等？！这是天使吧？！人群再次爆发出惊呼，然后艳羡的对象换成了沢田纲吉。 藤原一不安地走进舞池，他猜自己的脚步肯定僵硬地像企鹅一样。 音乐缓缓响起，是老掉牙也是如梦如幻的Mariage D\''amour，偌大的广场里众人自发地围成一个圈，舞池中央只有一对亲密的“恋人”，少年在青年的引导下笨拙地搭上他的肩，接着青涩地跟着步伐移动着，脸上是令人心动的局促的表情。 “不要紧张。”温热的吐息喷洒在藤原一的脖子上，让他敏感地躲了一下。嘴上虽然应着，注意力却高度集中以便跟上沢田纲吉的舞步，严肃的眼神看起来像是在刀尖上起舞。 沢田纲吉不禁失笑：“跳舞可不是这样的。”放在他腰上的手忽然微微用力，将少年拉进怀里，藤原一的脚步跟不上，直接倒进了宽阔的胸膛。他顿时不知所措地仰起头，恰好望进那双盛满笑意的温润眼睛。 两人亲密地抱在一起，人群开始稀稀疏疏地响起掌声，最后全体发出猛烈的喝彩声。一曲完毕，沢田纲吉连忙拉着藤原一躲过热情的人们溜进一间安静的咖啡馆里。 “你想要喝什么？”沢田纲吉把菜单递给藤原一，他的脸蛋红扑扑的，还没从刚才那场你追我逃中缓过神来。 “意大利人，好恐怖……”他想起无数蓝眼睛的外国人操着咏叹调一样的话语，目光炙热地朝他扑来的场面，吓得又出了一身冷汗。 沢田纲吉探了下身，伸手理了理藤原一凌乱的头发，在混乱中他的针织帽不知道掉哪去了。 “因为小一太好看了，意大利可是一个十分追求美的国度。”他失笑地说道，柔顺的黑发穿过之间，带着丝丝凉意，藤原一没有任何动作，乖乖地坐好任沢田纲吉动作，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沢田纲吉被看得脸红，重新坐下招来服务生。咖啡馆的服务生显然没有足够的自制力，记录菜单的时候眼睛时不时地朝藤原一的方向瞟。 抿了一口橙汁，藤原一拨弄了一下窗边挺翘的兰草，那舒展的叶脉不禁让他想起那个有着怪异发型的男人，除了前几天那个令人羞恼的道歉之外，就再也没出现在他面前。沢田纲吉忙得□□无术，藤原一也找不到机会好好了解那个男人的情况。 “纲哥，那天晚上的男人……是谁？”他犹豫着问道。浴室里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藤原俊也和沢田纲吉，心里到底还是存着一丝期望。 沢田纲吉看着迟疑的藤原一，不禁在心里为自己鞠了一把辛酸泪。 “小一，六道骸——就是那个男人，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藤原一瞬间回想起浴室里六道骸的无理行径，呛了一口橙汁。 “……欺负，倒也算不上，只不过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问他。”藤原一心虚地不敢看沢田纲吉的眼睛。 沢田纲吉转动手指上的指环，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问道：“小一，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吗？”藤原俊也信任他，没有继续追究，但是他必须给一个交代才行。那天他回去后立刻联系了六道骸，并且以一个首领的身份强势地下达了“道歉”的命令，第二天六道骸自作主张跑去找藤原一，又把他气得一顿肝疼。虽说是道歉了，但是脸上荡漾的笑容实在让他放不下心。 藤原一迟疑地低下头，要说那晚的事必定要牵扯到梦境，但是这么荒诞怪异的事情纲哥会相信吗？如果不是亲身经历的话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纲哥，我们约定好，不可以说出去哦。”藤原一抬起头，目光坚定。 小孩子一样的诺言在成人世界是行不通的，沢田纲吉却郑重地点点头，一派严肃和认真。 “几个月前，我开始做一个梦，一个奇怪瑰丽的梦境……” 藤原一几乎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沢田纲吉了，当然一些比较私密的事情，譬如忘川和巴卫对他的感情，就没必要透露了。沢田纲吉身上有一种奇怪的力量，让人忍不住信任和接近，他喜欢这位“纲哥”，朋友一样的喜欢。 沢田纲吉听完，双手抵着脑袋撑在桌子上思考起来。 联通梦境的能力，和骸有点像，但是听小一所说，他是通过梦境回到了五百年前，按理来说再强大的幻术师只能潜入梦境，绝对无法回溯时间，那小一是怎么回事呢？ 沢田纲吉思考了好一会儿，头痛地发现还真的只能交给术业有专攻的人来研究。 “小一，骸有没有再找过你？” 藤原一摇了摇头，发现面前的纲哥似乎也没有办法解决时有些沮丧地低下头。沢田纲吉感受到周围投过来的视线像尖锐的箭，直戳戳地射向他。 他连忙安慰道：“不要担心，回去我马上就联系他，他很厉害的！”但是年轻的教父并没有把握阴晴不定的六道骸会答应他的请求。 “谢谢你，纲哥。”藤原一郑重地道谢。 沢田纲吉松了口气，以一个长辈的心态说道：“不过这些话不能随便说给别人听，毕竟有些太诡异莫测了。” “我知道，我口风很严的。”藤原一双手抱着橙汁，压低声音小声地说道，好像在做接头暗语一样，他当然明白通过梦境回到五百年前是多么荒谬的事情，就连赤司他也不曾透露一点。 沢田纲吉也学着他的样子压低声音，戏谑地问道：“那小一怎么告诉我了呢？要是纲哥是坏人呢？” 藤原一眼睛闪过疑惑的光芒：“可是纲哥不是啊，纲哥很温柔，又强大，我想要成为纲哥这样的人——我喜欢纲哥。”湿润的嘴唇开开合合，少年神情天真，乌黑的瞳孔里没有丝毫邪念，却说出了不得了的、让人忍不住心生误会的话。 沢田纲吉无法抵挡地趴在左手上，遮掩抑制不住的笑意，桌子下右手捂住了心脏的位置。刚才一瞬间，好像有一支金色的小箭“咻”的一下，击中他的心。 56.第 56 章 休息了一会儿之后, 沢田纲吉来到前台付钱, 店主笑意盈盈地说道：“先生, 你们这一桌免费。” 他不解地问道：“为什么？” “为了这位漂亮的男孩。”胖乎乎的店主花白的胡子一抖，从身后拿出一朵娇艳的红玫瑰, 递到状况之外的藤原一面前, “送给你, 你是上帝亲吻过的孩子。” 藤原一讷讷地接下, 经过沢田纲吉翻译之后, 脸红地鞠了一躬。 这座小镇位于西西里偏僻的一个角落, 处处充满了南意风情, 充满历史感的街道见证了数百年的风雨飘摇, 如今只剩下洗净铅华的淡然。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热爱生活，浓郁的蜂蜜面包香味和花草树木的清香飘扬在风中。 走过两条街道, 沢田纲吉和藤原一低调地来到了小镇上的教堂。 那是典型的哥特式建筑, 瘦且高的尖塔拔地而起，指向天空，绘有圣经故事的花窗玻璃镶嵌在墙体之中, 五彩绚烂。这座教堂并不宏伟, 在两旁的居民楼衬托下，反而充满了生活世俗的气息。 教堂里安安静静的，两列的长木椅上坐着许多人, 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 神色虔诚。这个场面让人不自觉放轻了手脚, 生怕亵渎了这一方静谧。老神父穿着黑袍, 银色的十字架挂在胸前，在沢田纲吉和藤原一踏入教堂时便睁开眼睛看向他们的方向。他比划了个手势，沢田纲吉会意，带着藤原一远离大殿，来到偏门的小房间里，那是老神父日常处理事务的办公室。 “首……”老神父虽然头发花白，可腰背挺直精神矍铄，鹰钩鼻使得他更加有气势。接收到自家boss给他的眼色之后，快速改口，“沢田先生，有什么要紧事吗，竟然劳您亲自来这一趟？”他说着一口意大利风情的日语，银灰色的眼睛饶有兴趣地看向一旁拿着一朵玫瑰花的藤原一。 藤原一被他奇奇怪怪的眼神弄得窘迫不已，尴尬地把手中的玫瑰花藏到身后，硬着头皮对这位老神父点了点头，然后得到了老神父更加奇怪的眼神一枚。 沢田纲吉揽过藤原一的肩膀介绍到道：“这位是巴纳神父。”他没有介绍藤原一，不想让藤原一的太多信息暴露在黑暗世界中。 “可真是一位漂亮的男孩，难道是您终于寻觅到的命定之人吗？”巴纳神父调侃地问道。 瞬间涨红了脸的沢田纲吉和藤原一动作一致地拼命摆手摇头否认。 彭格列内部一直流传着“首领在寻找命中注定的人”这种无稽之谈，却恰好击中了意大利人浪漫的天性，无不真挚地祝福他早日如愿。 “巴纳神父，这是我一位前辈的儿子，您不要乱说！”脸皮薄的首领解释道，咳了两下，说起了正事，“是这样的，这孩子的能力有些奇怪。”他的手指顺着藤原一的头发，神情凝重地将藤原一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巴纳神父是彭格列数一数二的幻术师，带着藤原一来找他就是想先问一下见多识广的老人能否解决这种症状。 “我想幻术师应该比较了解这方面的事情，可以劳烦您给他检查一下吗？”沢田纲吉温和地询问道，没有用自己首领的身份来压人。 “您这话说的，”巴纳神父取下挂在衣领的银边眼镜戴上，粗糙的大手拉过藤原一，“虽然战斗力干不过您那个雾守小子，但论知识还是我比较渊博一点。”想起那个一直假笑的六道骸，巴纳神父不悦地冷哼一声。 沢田纲吉哈哈干笑几句，没有接茬。 藤原一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也能知道是在看病，乖乖地任巴纳神父摆弄。 “好的，男孩，闭上眼睛。”巴纳神父吩咐道，藤原一没有质疑地照做。 “真乖。”巴纳神父夸奖了一句，手心燃起靛色的火焰，跳跃着涌现出奇异的美丽。 在沢田纲吉担忧的目光中，火焰在巴纳神父的控制下如臂使指，宛如一条小蛇，钻入了藤原一的心脏，顺着血液，在身体里走了一圈出来后，靛色火焰蔫蔫地回到巴纳神父手中。 “男孩，可以了。” 藤原一睁开眼睛，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一簇火焰在他身体里走了个来回。迷茫地望向巴纳神父，清澈的阳光落进他的瞳孔，好像上帝派遣的使者落到晨光里。神父忽然摸了摸他的头发，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取下来塞进他的手里，面带慈爱。 “可怜的男孩。”巴纳神父说道，“愿主保佑你。” “很严重吗？”不等藤原一开口，沢田纲吉先急匆匆地问道。 巴纳神父说道：“他的身体很健康，但是却有一些不详的死气一直缠绕着心脏，似乎被‘死去的利器’刺伤过，用东方术语来说，大约就是‘诅咒’。”他转向藤原一，“希望我的十字架能够保护你。” 藤原一抿了抿唇，握紧手中十字架：“谢谢您。” “我想这一方面还是您的雾守比较了解，我能力不足，没办法救这个漂亮的男孩。” 沢田纲吉牵着藤原一的手，感激地说道：“还是要感谢您。”又转头对藤原一说道，“别担心，已经找到夏马尔医生了，到时我们再让他瞧瞧。” 巴纳神父转身在书架上寻找自己的笔记，一边说道：“关于诅咒，日本有一种说法很有趣。幕末一个学者创立了四魂的学说——这世上无论是人类、动物或是草木，都具有四魂，荒魂司勇，和魂掌亲，幸魂主爱，奇魂统智。集合这四魂为一灵，寄宿于肉体内就成为心。对于现代人来说，灵魂大过于虚无缥缈，但对于这个男孩来说，如果用灵魂做比的话，大概就是灵魂的心脏处挨了一刀，反馈到身体，便是查不出来的病症了。” 藤原一听得云里雾里，还是努力理解这些学术性的理论，还想再说些什么，大殿忽然爆发出哗啦的玻璃破碎声，伴随响起的还有女人刺耳的尖叫声，穿过门板直击耳膜。 沢田纲吉伸出手臂横在藤原一面前，将他护在身后，巴纳神父忽然从黑袍里抽出了两把银色的□□，看到藤原一惊讶的眼神还安抚地对他一笑。 “男孩，在西西里这可是很平常的事。你躲在这里，我不会让任何人进来的，毕竟这里要是被搞乱了，收拾起来可是很麻烦的。” 沢田纲吉走上前一步：“我也去帮忙！”他没办法做到听见有人在哭却缩在这里没有作为。 巴纳神父睨了他一眼：“那当然了，您愿意出手那是最好不过了。” …… 花窗尽数破裂，矫健的匪徒们踩着小得可怜的落脚点，攀在墙上，手中拿着各式机械枪支，看起来像是首领的男人扫视了一圈抱着头蹲在地上发抖的人们，随手抓了一个人拿着枪抵着脑袋：“巴纳先生，我想您应该不愿意让这些虔诚的信徒受到伤害，请您自动站出来好吗？” 人质是个年轻的女人，凄惨地流着眼泪，腿肚子直打斗，要不是匪徒抓着她的衣领，现在已经站不住了。 “塔克先生！威胁女人可不是绅士所为！”巴纳神父镇定自若地走出人群，看架势很有跟这位塔克先生畅聊一番的兴趣。 “很不幸，这次我是来取你的性命的。”塔克紫黑的嘴唇咧出一个病态愉悦的微笑。 “那可说不准。”他诡谲一笑，塔克忽然屏住呼吸，猛地将枪口对准后背，却被猛然出现在在他身后的一道人影抓着枪口，硬生生将金属制的枪身掰弯，接着膝盖撞上塔克腹部，趁他吃痛弯腰的瞬间，右手一捞，人质已经被他抛向了巴纳神父。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竟没人看清他的动作。 “干得漂亮！”巴纳神父赞美道，稳稳当当地接住人质小姐。 急速后退的沢田纲吉松了松手脚，笑道：“多谢夸奖。” 巴纳神父将人质放在地上，双手的银色□□在指尖转了个圈：“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礼拜没办法完成了，请你们先行离场吧。” 塔克将坏掉的枪扔到地上，五指将半白的头发往后梳过去：“给你们一分钟。”意外地有绅士风度。门口的匪徒让开一条通道，教堂里的人们不可置信地面面相觑，接着带着劫后余生的泪水跑向门外。 一分钟后，缭乱的教堂里只剩下即将进行火拼的黑手党。 匪徒们围成一个圈，将沢田纲吉和巴纳神父困在里面。 …… 办公室内的藤原一只听到几声女人的尖叫就再也没听到任何声响，坐立不安地凑近门板，试图获得更多信息。 “你在听什么？” “……”藤原一猛地瞪大眼睛，往后退了几步，防备地盯着突然出现的青蛙头。 “啊啦啊啦，你这样做me可是会伤心的。”年轻男子拉长了音调，嘴里说着责怪的话却面无表情，诡异至极。 大大的青蛙帽里露出几缕青色的头发，祖母绿的眼睛望着藤原一，他歪了下头，忽然叫道：“快来帮帮me，me的头扭不回来了。” 藤原一捂着脸，不忍直视，一言难尽地走到他身边，觉得摆出一副防备模样的自己真是个白痴。 “你是从哪里出来的？外面很危险，不要出去。”他抱着青蛙帽帮这个奇怪的年轻男人缓缓立起来。 弗兰看着比自己稍矮一点的少年念叨着，拖长了声音说道：“me可是很厉害的。”双手忽然捏了捏藤原一的脸，“要不是大意了可轮不到你来对me说教。” 藤原一拍走他的手，就见这个面瘫男子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火箭炮。 “快点过来，追杀me的人快到了。”弗兰直接把火箭炮往他头上一套。 “等等，这是什么？”藤原一惊疑不定。 “瞬间移动火箭炮，强尼二研究出来的新品，可以瞬移一千米，虽然还不稳定，但也只能将就着用了，夏伊米尔那群疯狗咬得me太紧了——哦呀，刚说就到了，”弗兰捏着藤原一的下巴在他的额头亲了一下，“阿芙罗狄忒，祝你好运。” “等等，我还——”藤原一完全搞不清楚状况，弗兰已经开启了火箭炮，“嘭”的一声，蓝色的烟雾缭绕，接着周身爆发出靛色的火焰，腰部的黑色外套被鲜血染深，他浑不在意：“小老鼠们还不出来吗？me等了你们好久。” …… 忽然有热水灌入口鼻，淹没头顶，藤原一挣扎着浮出水面，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大大的浴池里，热气从水面飘起，强烈的晕眩感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隔着朦朦的水雾，忽然有人厉声喊道：“藤原一？！” 藤原一吓得看过去——银灰的发丝滴着水，□□的身体倚着浴池壁，健康的肌肉线条隐匿在水面以下，熟悉的泪痣依旧在那张妩丽的脸上闪耀。 完了，肯定被认为是变态了。藤原一想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水，脑袋一阵发昏，手里似乎还攥着什么东西。 对了。藤原一晕乎乎地一只手扶额，另一只手把那朵泡过热水的蔫哒哒的玫瑰伸到惊讶的少年面前：“送给你。” 57.第 57 章 教堂里, 巴纳神父坐在由匪徒堆成的人肉小山上, 嘴里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他脸上吃了一记挂彩，划破的黑袍下精壮的肌肉勃发着，完全看不出老人的样子，拍了拍身下塔克的脸：“老家伙，沙丽娜都嫁给我几十年了，至于这么记仇吗？都找了我那么多年麻烦了。” 塔克屈辱地撇过头：“你别得意！迟早我会杀死你的！”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家伙斗着嘴, 沢田纲吉只能先行去找藤原一, 怕他等太久担心受怕。走到办公室门口，手搭上金属制的门锁，雾属性的火舌凶猛地舔舐上他的掌心。 房间里有一个很高明的幻术师！彭格列的超直感忽然叫嚣着不妙，他猛地打开房门，哪有什么少年，只有一地死尸和瘫在办公椅里的青蛙帽男子。 “弗兰？”他提高声音, 不可置信地喊道。 “哟, 彭格列！”弗兰懒散地抬了下眼皮, 他的背后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痛得他站不起身。 “哟什么哟啊！”沢田纲吉抓狂，“小一呢？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很好看的高中生？” 弗兰想了想，好像恍然大悟般说道：“你说阿芙罗狄忒？他被me用瞬间转移火箭炮送走了，找一找方圆一千米的地方应该就能找到。” 巴利安集中了彭格列最精锐的成员, 是最残酷的特殊暗杀部队。镇压夏伊米尔家族便派出了一支小队, 由年轻的干部弗兰带领, 然而遭遇了意想不到的猛烈反扑。负伤引开了夏伊米尔的主力后, 他循着熟悉的死气之炎气息找到这边，结果沢田纲吉也在混战。 “立刻通知各据点，全力寻找一位名叫‘藤原一’的少年，照片——等一下我会让入江发到每个人的手里。”沢田纲吉忽然变了脸色，忧心忡忡地下达稀奇的大范围搜查令，惹得弗兰看了他好几眼。 …… 距离西西里至少一千公里的英国伦敦郊区别墅，打完一场酣畅淋漓的网球比赛后，迹部在自己房间里的大浴池里泡澡，玫瑰精油在热气中蒸发，舒缓了一直紧绷的神经和肌肉。这个时间日本还没有休假，因为家里在英国的生意出了点小波折，逐渐掌权的迹部便请了几天假过来处理。 没有事情做的时候他时常想起藤原一。就算他刻意抑制，那个挥舞着竹剑的少年还是见缝就钻地挤进他的脑子里。算起来他们也就见了两次不太愉快的面，怎么就是忘不了呢？ 迹部的笔记本里有一个加密的文件，里面满是属下偷拍的藤原一的照片，他知道想要把藤原一驱逐出他的生命，最好就是把这些照片都删了，可是鼠标点在上面的时候，总是舍不得。我不见他了，看看照片也不行吗？ 他将散发着热气的毛巾蒙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 “迹部君！”藤原一在窗边探着身体焦急地朝他伸出手。 “迹部君！”阴冷的学生会办公室里藤原一愧疚地鞠躬道歉。 “迹部君！”在他的梦里，藤原一主动搂上他的脖子，嘴里吐出玫瑰花的香气，“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迹部君。”梦里那个妖冶地挑逗着他的人不是藤原一，是他的幻想。 “不要喜欢我，迹部君。”逆着光越走越远的藤原一头也不回。 够了！不要再说了！谁喜欢你了！给我一点点时间，不要再催了，就算是生病你也要给我点时间恢复！更何况，那也不是简简单单的生病。 太难看了，迹部景吾——他抓着热毛巾，自嘲地笑了笑——这可不符合你的美学。 他永远记得那天——蓝色的天空，绿色的跑道，还有灰色的路人甲，那个世界干净得好像只用纯粹的色彩组成。从破旧教室破窗而出的荆棘玫瑰将他团团包围，接着是黑发的少年仿佛从指尖迸发出来的红色花卉，该死的漂亮！ 他竟然误以为他喜欢自己。就算是无所不能的帝王，也会犯错，本来只是一个微小而尴尬的错误，翻过篇就好了，他也还继续是那个高傲的帝王，只不过忘不了……他迹部景吾的人生里因为这个“只不过”吃了多少苦头，又因为这个“只不过”享受到了不曾体会过的欢愉。 忘不了藤原一是很正常的事情。就算只是在路程上匆匆一瞥，可能也会在梦里思念，所以没什么好羞耻的，他只是倒霉一点，擅自认为对方喜欢自己，所以自顾自地膨胀着，甚至开始思考到底是要接受还是拒绝。 幸好在开口拒绝前他就明白过来事情的真相，避免了惨痛的尴尬局面，可是又有什么用呢？那个混蛋藤原一，从遇见开始就让他苦恼，在道歉之后让他更加苦恼——因为骄傲的帝王第一次因为臆想过度，竟然亲手把自己推进了一个深渊，简直可笑！ 他正在学着遗忘藤原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他只不过是长得好看一点，这世界上长得好看的人大把去了，藤原一只是好看得有些过分了。你喜欢上的只是他的皮囊，不要被骗了，再给我一点时间，就可以完完全全把所有关于他的痕迹都清扫完毕！ 无所不能的帝王，每当想起少年的玫瑰，总是忽然高兴，忽然悲伤，希冀着毁掉那朵花，又渴望再见他一面。 闷哼一般的爆炸突然从池底传来，迹部景吾惊诧得望着从池底出现的旋涡，从中心忽然出现一个黑发少年，如同从水底钻出的塞壬。他拿着一朵玫瑰花，送到他面前，好像只是专程来送一朵玫瑰花。 “藤原一？” “迹部君？” 迹部说不清自己的感觉，比起惊诧，倒不如说是委屈——你说吧，每次都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出现，难道还不是喜欢我吗？——心底忽然涌现出巨大的快乐将泛酸的心脏淹没。 “玫瑰花，你不要吗？”少年伸着手，迟疑地问道。好像不接的话就是胆怯，不敢应战，让人没有拒绝的余地。 迹部看着那朵不甚美观的玫瑰花一眼，颤抖着手接受了。 该死！没出息就没出息吧！ 仿佛交换一般，迹部把自己的心送了过去。 藤原一扶着浴池壁，空间的瞬间转换让他晕眩地想要吐，眼前天旋地转，那颗妩媚的泪痣在他面前摇晃，藤原一头重脚轻地往前一栽，摔进了温热的池水里。他感觉自己被人提了起来，接着便不省人事。 …… “少爷，他没什么大碍。”穿着白大褂的家庭医生收起医疗器具，向远处的迹部说道。 “麻烦你了。”迹部点点头，送走医生后，依然好像躲避病疫一样站在离床远远的窗户下，目光越过虚空遥遥落在沉睡的少年身上。他陷在柔软的床里，鸦羽般的发丝散在洁白的枕头上，呼吸沉稳，似乎在等待着一位王子将他吻醒…… 怎么可能？！ 迹部默默地把手覆住羞红的脸庞，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虽然说他的嘴唇确实很软……打住！向来自矜的帝王深呼吸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过就是帮他换了一个衣服嘛，有什么大不了的？要是着凉了怎么办？你、你做得没错，所以，不要再跳得那么快了，喂，你再这样跳下去，就要爆炸了！ 他拍了两下心口，将藤原一裸着上半身任人摆布的景象赶出脑海。 事实上，迹部只脱下藤原一的上衣就受不了冲击和内心的谴责，踉跄着跑出房外找来一个老仆人帮忙。 迹部大爷第一次这么怂，这么狼狈，全都交代在藤原一手上了。 床上的少年忽然动了一下，眉头皱着不松开。迹部忐忑地观察了好一会儿，发现没有动静之后才松了口气。他胆怯地不敢靠近藤原一，就连听到他的呼吸声心率也会失衡。一个人的呼吸声能有多大呢，蜜蜂振动翅膀的声响就能覆盖。但是藤原一均匀的呼吸声无孔不入，就算他捂住耳朵，还是会潜入大脑不断回响。 很麻烦……他一步一步走近……但是不讨厌……迹部凝视着藤原一的睡颜，心情忽然柔软起来……好吧，甚至可以说…… 藤原一在睡梦中可以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紧紧盯住他不放，就像草原上的羚羊遇见狮子一样忽然警觉起来，挣扎着睁开眼睛。 “……”深蓝的眼睛似乎沉挣扎着无数的情感，最终都化为一声叹息。 藤原一还模糊着，迹部忽然笑了起来，自信又张扬，一下子又变回那个无所不能的帝王。 帝王不就是领地里的掌权者吗？永远无畏无惧的帝王怎么可以被一个无名小卒打败呢？当然要选择最符合心意的做法！ “喂，藤原一，郑重地告诉你一声，本大爷要追你！” 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藤原一脑子里闪过三连问，兴许是没睡醒，他敛着眉眼似乎沉吟了一下（其实脑袋一团浆糊），疑惑地问道：“那，请多指教？” …… 下午七点，夜色为西西里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酒馆里老熟客啜着葡萄酒，优哉游哉地欣赏老式唱片机里传出的古典音乐，此时的彭格列却炸翻了天——公正无私的十代目，那个温柔包容的十代目竟然下达了一个与公事完全无关的搜索令，据可靠消息来源，那个人是首领的爱人！天哪！首领终于开窍了吗？ 不管外面如何炸开了锅，首领办公室一如既往地安静，沢田纲吉忧心忡忡地问道：“还是没找到小一的踪迹吗？”如果不是眉间一层阴影，可以说很镇定了。 “教堂一千米处的地方找到他的手机，人却不见踪影，监控也没看出任何端倪。搜索范围已经扩散到整个西西里岛了。”狱寺皱着眉头，心情明显很不明朗。 沢田纲吉眼下一片黑青，他在藤原一失踪到现在的四个小时里不停不歇地忙活着，为了不让前辈担心，还撒谎说带他去玩，今晚不回去。 他按了按太阳穴，无法想象一个语言不通、人生地不熟又长得那么惹眼的孩子要是遇到不测会怎么样，最怕的是直接被瞬移到海里，那就不是找不找得到的问题了，而是活不活得了的大问题了。 狱寺心里也烦躁得紧，头一撇：“我再去问问强尼二有没有定位的方法！”长腿一迈，快步走出办公室。 沢田纲吉还想阻止，一下子就不见人影了。 挂在扶手上的西装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他强打起精神掏出手机，是不认识的号码。这是他的私人手机，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通了电话。 “你好……” “纲哥！太好了！终于打通了！”沢田纲吉猛地起身，办公椅被他甩到后面打着圈儿。 手机的另一边响起少年兴高采烈的声音，沢田纲吉只觉得空落落的心总算有了着落。 58.第 58 章 “是是, 英国伦敦XX郊区XX别墅……遇上一个认识的人……放心, 我没事……谢谢纲哥！……再见。”藤原一点着头，挂断电话, 高兴了好一会儿才不自在地转身去看别墅的主人——一个被拒绝表白还要帮着联系家长的倒霉蛋——迹部景吾。 “又给你添麻烦了迹部君。”他别扭地道歉，却不敢去看对方。 迹部“哼”了一声，走上前拉他的手腕：“现在可以去吃饭了吧？”不等他回答, 抬腿就走，拉得他一个踉跄。 望着迹部宽厚的背影, 藤原一只想叹气。 这到底算什么啊？他不记得自己和这位帝王有多深的交情，也就见了两次面, 每次都给他添了不少麻烦, 现在的年轻人都是这样谈恋爱的吗？ 脑子清醒后他断然拒绝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告白, 不留余地, 也不考虑会不会惹恼对方被扫地出门。令他感到意外的是, 迹部没有恼羞成怒，也没有失落失望, 只是平静地问他怎么会出现在他的别墅里。 “我不知道……”藤原一捂着脑袋，“好像是被一个火箭炮送过来的, 世界的科技水平已经发展到这种地步了吗？”他一脸“我见识少你别骗我”的质疑和呆蠢。 迹部“啧”了一下, 说道：“不知道就不知道吧，反正我也不感兴趣, 只不过……”他的身体忽然往前倾去, 俊美的面容在藤原一眼前骤然放大, 吓得他瞪大眼睛, “只不过，我很高兴，你能来到我面前。”锋利的眉眼柔和下来，嘴角是纯粹的欢喜和得意，这时的他放下了难以释怀的疑惑和悲伤，满是少年的意气风发和张扬，最是吸引人。 红晕慢慢地从藤原一的脖子爬上脸颊。说话就说话，干嘛要靠那么近？他推着迹部的肩膀，难为情地说道：“可以不要离我那么近吗？” “不可以。”迹部干脆地拒绝，“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追你啊，追人不就要靠近一点吗，藤原一，你好好看看我，本大爷长得可不赖呢！说不定就喜欢上我了呢？”迹部对自己的外表有着无与伦比的自信，可拿到藤原一面前又有点儿局促不安，担心他不喜欢这种类型。 哈？怎么可能？怎么可能会有人不喜欢我迹部景吾？他虚张声势地安慰自己，紧张地望着藤原一的眼睛，直到对面那个少年撇过头小声地说道：“我知道了，迹部君确实长得很好看。” 迹部的嘴角控制不住上扬，他试图表现得云淡风轻一点，不要像个深陷情网的毛头小子一样简单易懂，可是那种快乐源源不断地从内心涌现出来，令他手足无措，令他意乱情迷、眼晕目眩。 月色迷蒙，桌上的玫瑰开得正好，看着藤原一局促不安的样子，他的笑容逐渐放大，仿佛得到了心爱的宝物般愉悦，骄傲地打了个响指：“有眼光！” “迹部君可以让我打个电话吗？”藤原一问道，从他遇到那个奇怪的青蛙帽男子开始已经过了几个小时了，恐怕纲哥他们找他要找得发疯了。手机不见了，也幸好他的记忆力不错，记下了手机通讯里所有的号码。权衡再三，他选择先打给沢田纲吉报个平安。他总有一个预感——为了不让事态扩大，纲哥应该瞒下了他失踪的消息。 这才出现了开头那一幕。 …… 异国街头上，有两个少年牵着手并肩同行，看起来非常亲密，再加上出色的外表，即使现在是夜晚，回头率也是百分之百。黑发少年试图挣脱那只紧紧握着他的手，却纹丝不动。 他悄悄地凑近银灰发的少年：“迹部君，这样太奇怪了，可以松手吗？” 迹部斜了他一眼，眼下的泪痣也散发出嘲讽般的气息：“哪里奇怪了？本大爷好心好意带你去听音乐会还不满意吗？”为了和他多呆一会儿，他只让司机送了一段路，想着和这个家伙的话一起慢慢步行，趁机培养一下感情也不错。 沉淀着悠久历史的伦敦街头极具风格，融合了古典与现代之美的建筑鳞次栉比，行走在其中能够领会到一种与东方截然不同的风情。 “我当然很感激，”藤原一慌张地辩解，“但是，可能我的叔叔要来接我了，要是他来了找不到人怎么办？”能亲眼去看一场他喜欢的乐队举办的音乐会，他高兴得不得了，但是一想到要和一个刚拒绝没多久的人一起去看他就浑身不自在。 “急什么？他要是来了还能吃了你不成？再说了，手机这种东西是摆设吗？他来了管家自然会通知我。”迹部看他为难的模样，眼珠子转到前方，直视道路，没再看他：“你不用想太多，这个只是来自追求者的追求而已，你只要好好享受就行，最好直接喜欢上我，那样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他没说下去，藤原一反而被勾起了好奇心。 “光明正大地什么？”他不解地问道。 迹部停下脚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真的想知道？” 藤原一心头一怵，冷着脸眼神躲闪：“也不是很想知道。” 迹部手一抬，吓得他做出了防卫的动作，看到迹部只是将围巾解下来，绕到他脖子后面，顿时害臊地红了脸。 你在想什么啊藤原一？！他暗骂，脖子后的围巾却忽然一扯，整个人被迫压向迹部，迎向他的是柔软的嘴唇，盈满玫瑰香气的魅惑之吻。 一秒，或者一秒都不到，在藤原一推开他之前迹部就离开他颤抖的唇瓣。他的围巾仿佛一条铁链，牢牢地圈住了炸毛想要逃跑的藤原一。 藤原一不可置信捂住自己的嘴巴：“迹部君，你……” “怎么？还不够？那再来一次。”不等他拒绝，捂着嘴的手被拽开，大街上众目睽睽之下，快速地又亲吻了心悦的少年。 藤原一猛地推开迹部的束缚，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他，瞪得迹部心里直痒痒，还想再来一次。 “迹部君，你要是再这样，我会生气的！”他沉着脸色喝道。 对面的迹部不见慌乱，手指抹了下殷红的嘴唇，暗示性十足地伸出舌尖舔了一下，看得藤原一脸红得更厉害了，幸好这条街行人稀少，要不然他恐怕要落荒而逃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还没有生气对吧？”迹部镇定地问道，笃定的神情看得人火大。 藤原一气结，鼓着脸不满地说道：“即将到达怒气阈值！”他认真警告的样子就像小孩子不满偏要和人唱反调。迹部失笑，走近一步，藤原一跟着后退一步。 “好好，我不走过去了。”他抬起双手，表示投降，眼珠子一转，说道，“回到刚才那个问题，‘即将’也还是表明‘没有生气’，藤原一，难道你没注意到吗？你并不反感我的吻。”迹部笑得眉眼弯弯，好像餍足的短尾猫，高贵的气质之下隐藏着奸诈和狡猾。 藤原一被他说得一愣，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回想起刚才那两个猝不及防的亲吻，确实没有心生反感，或者说，只是被吓到了而已，甚至那股子怒意也只是因为迹部没有征求他的同意擅自亲近。 牙白……藤原一脸上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红晕又逐渐浮现，眼睛里波光粼粼，不知所措地握紧了拳头。 “藤原一，你应该还没喜欢过女生吧？”迹部自信地说道，插在口袋里的手却紧握成拳，微微颤抖。 藤原一混乱地望向他，深深地吸了两口冰凉的冷气，扶着脑袋痛苦地整理着思绪：“我确实还没……但是……这也只能说明我还没遇到喜欢的人……” “不要欺骗自己了，藤原一，你可以接受我的亲吻，也就是说，你喜欢我！”迹部面不改色地推导出这个因果，狡辩一般地趁着少年混乱的时候循循善诱。 藤原一抓着垂在两边的围巾，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迹部没有打扰他，连他自己也紧张得像个即将踏上战场的士兵。 “不对……迹部君，从以上那些证据只能证明我可能对你有好感，并不能证明我喜欢你！”藤原一猛地抬头，差点就着了他的道，“迹部君好狡猾！” 迹部可惜地“嘁”了一声——至少首战告捷，让这个家伙正视我的感情了——这么想着他的心情才逐渐好转起来。 “那又怎么样？至少证明你现在可以接受同性了吧？”迹部继续求证。 大概让迹部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这个举动也为在他之前告白的和在他之后告白的前辈后辈铺好了路。 藤原一捋顺了思路，郑重地向迹部鞠了个躬：“对不起！之前我的拒绝真的太儿戏了，没有仔细地思考自己的性取向问题，谢谢迹部君刚才点醒了我！” “哼！”银灰色的帝王勉强接受了他的歉意和谢意。 “我刚才仔细想了想，我果然还是不喜欢迹部君，对不起！”他保持着鞠躬的姿势没有动弹，直到听见迹部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知道了知道啦！你不用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我。”他不耐地走上前拦住藤原一的腰，“快点，音乐会快开始了！” 怀里是少年温热的躯体，他忍不住抱紧了一些，嘟囔道：“就是知道你还不喜欢我所以才要追啊你这个笨蛋！” “迹部君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你这个！笨！蛋！” “咦咦——” 59.第 59 章 希腊神话中有一位被美少年名叫纳喀索斯, 有一天在水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却不知那是他本人，爱慕不已, 情难自拔，最后赴水求欢溺水而死, 死后化成一株水仙花。 藤原一眉间微蹙, 略显苦恼的神情令人不禁想要亲手抚平他的痛苦, 他望着俊美的少年, 那少年宛若骄傲的帝王, 高贵不可侵犯，藤原一犹豫了许久，还是开口说道, “迹部君，要是有一天你死了, 那一定是活生生被自恋死的。” 迹部脸上完美的微笑瞬间崩塌，化成阿修罗的恶鬼模样恶狠狠地揪着他脸上的软肉，面目狰狞：“你说什么？” “明明就是嘛，哪有人一直叫别人看他的脸的？”藤原一把迹部的手拽下来, 揉了揉被捏痛的脸蛋，斜了他一眼嗔怪道。 迹部咳了一下。他也不是那么自恋的好吗？ “不是你说我的脸好看吗？所以我才会让你看我的！”他强词夺理，实际上抱着“藤原一可能会因为我的脸好感度上升”这种侥幸。 “你怎么那么难伺候啊？”迹部坐到他面前，此时已经是早晨, 阳光柔和透彻, 摆在桌子上的水仙花盛放着, 再过不久，他的那个“叔叔”就会来接他了。 迹部撑着下巴，久久地凝视着藤原一。藤原一穿着他的衣服，有些不合身，但看在他眼里总觉得说不出的顺眼。 “喂，你今天有没有一点喜欢我？”迹部直白地问道，不出所料的对面的少年一下子就噎住了，欲盖弥彰地端起小圆桌上的红茶。 “迹部君这样问要我怎么回答呢？”藤原一苦恼地说道，“坦白地讲，我很喜欢迹部君，不不，不是那种喜欢，是对于‘朋友’的喜欢，迹部君真的是一个很棒的人。”他满怀歉意地看着迹部，他对自己的性取向还有些模糊，但内心对于迹部的感情却十分明朗——欣赏他的个性可不代表就是喜欢，他分得清楚什么是“喜欢”，什么是“不喜欢”。 迹部小声地说着：“我才不想做你的朋友呢。”藤原一干笑几声：“我大概知道，所以也不奢望能和你成为朋友。” 他和迹部之间，要么是亲密的恋人，要么是陌路的行人，除此之外再无可能。 迹部伸出手，越过狭窄的桌面按住藤原一的后脑勺，藤原一警惕地往后仰了仰，捂住了迹部逐渐靠近的嘴唇：“迹部君，慎行！” “喜欢的人在我面前，你说我怎么忍得住？”湿润的气息喷洒在他的手心，藤原一立刻把手收回去，站起身远离了随时可能袭击的迹部。 这还是远山嘴里那个高贵冷艳的帝王吗？分明是不知羞耻的流氓！ 藤原一的耳朵红得像三月的桃花瓣，支支吾吾地还想再拒绝一次，幸好管家先生及时走了进来，说有一位自称“沢田纲吉”的男人前来拜访。 “纲哥！”藤原一眼睛亮了亮，看得迹部又是一个“啧”。 “走吧。”他站起来，走在前方带路。 …… 沢田纲吉连夜赶到伦敦时已经是凌晨，在伦敦的分部休息了一下，便步履匆匆地来到迹部家的别墅。 他耐心地在客厅等待，闭目养神，梳理着从分部获得的情报——得知藤原一的方位后，他便通知分部时刻关注着藤原一的动向，结果就接到了这么一份重磅炸/弹。大街上拉拉扯扯是怎么回事？大庭广众之下卿卿我我是怎么回事？一起去听音乐会是怎么回事？ 沢田纲吉用了平生最大的意志力才没让脸上的笑容破碎。银灰发的少年和黑发少年在街上拥吻的场面唯美得像个梦境，橘黄的灯光洒在他们身上，再登对不过。 确实很相配。沢田纲吉想起自己手里拿到的关于迹部景吾的情报，无论是家世、外表、学业、年龄，他都与那个少年登对极了，宛如神明的权杖上镶嵌的宝石，或者国王头顶的王冠。 但是……沢田纲吉揉皱了那张照片，面无表情地丢进垃圾桶里。但是…… 他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他知道那是谁，转身张开双手，藤原一便加快步伐回应他这个拥抱。 “纲哥！”怀里的少年闷着声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他摸了摸藤原一的头：“这不是你的错。” 温馨的画面落在迹部眼里实在碍眼得紧。他还以为这个所谓的“叔叔”是个人到中年的大叔，谁知道却这么年轻，而且长得还可以，不过比起他来还是差了点儿。 但是既然是叔叔，那还是有必要好好相处的。 他扬起一个谦逊的微笑：“叔——”仿佛被恶龙掐住了脖子，迹部的脸色变了变，一瞬间沉下脸，沢田纲吉抬眼看他的冷漠没有丝毫温度，甚至隐隐带着敌意。 这那里是什么叔叔？明明是不安好心的大尾巴狼！ 迹部忽然气愤起来。藤原一啊藤原一，你瞧瞧你惹的都是些什么人，连自己的叔叔都不放过！还有这个叔叔是怎么回事？觊觎比自己小那么多岁的男生，简直人渣！ 望着还一无所知缩在沢田纲吉怀里的藤原一，迹部快步走上前，扯着他的后领子往后拖，藤原一被他拖得直往后仰，奈何整个人还被沢田纲吉抱在怀里，顿时难受地皱起眉头。 沢田纲吉一把搭上他的手臂：“迹部少爷，请你放手，小一很难受。” 哼！惺惺作态！迹部皮笑肉不笑地松开手：“藤原一，出来！你还是小孩子吗？” 藤原一也有些不好意思，退出这个温暖的怀抱。 “多谢迹部少爷收留了我们小一。”沢田纲吉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差错，“家中还有长辈在等着，我们就不多待了，下次如果迹部少爷来意大利，我们一定会好好招待。” 大概是见着了可以信任的长辈，藤原一心安了不少，他点点头附和道：“谢谢你，迹部君。”嘴角含着笑意，恍若晴初霜旦的一杯清茶，迹部和沢田纲吉同时撇过头，弄得他还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错，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也没发现问题。 “不用等下一次了，本大爷现在就和你们走。”迹部景吾打了个响指，管家显然也不知道自家大少爷心血来潮就要来一个意大利之旅，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沢田纲吉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笑容逐渐收敛：“如果迹部少爷有空的话最好不过。”倒是藤原一看起来比在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惊讶，想到迹部每天三次“喜欢我了吗”的例行问候，瞬间面有菜色。 “你是什么意思？嗯？”迹部挑起一边眉毛，质问起来。他原本还顾忌到藤原一的父亲在意大利，为了不显得太心急，也不想逼得太紧，打算放弃猛烈的攻势，但是这个“叔叔”的出现令他感受到了强大的威胁感，这才不顾一切追了上去。 藤原一艰难地摇了摇头。 “那不就行了。”迹部冷笑一声，看向不悦的黑手党教父，“我想叔叔应该不介意吧？”他特地加重了“叔叔”的语调，恶劣得不像那个对所有人都不屑一顾但又都一视同仁的帝王。 果然再高贵的帝王一遇上情敌，也会变成昏庸无道的暴君。 “当然。”沢田纲吉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如果迹部少爷真的愿意的话。” …… 狱寺隼人在私人飞机上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十代目和藤原一。他跳下飞机，将手中的风衣高高扬起兜头盖在藤原一身上。 “你怎么穿得那么少？真是气死我了！”狱寺暴躁地拉起藤原一的手揣进口袋，“要是绘学姐知道了还不得把我骂死了！” 自己想要关心就不要假借绘学姐的名头啊狱寺……沢田纲吉无奈地笑了笑，率先上了飞机，将手递给藤原一。 藤原一还在拼命地和这位傲娇的狱寺叔叔说着“对不起！”“谢谢！”，看到他的手活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般高兴。在私人飞机上坐好，前面是臭着脸的狱寺叔叔，旁边是笑得温柔和煦的纲哥，藤原一却有种轻松的感觉。 “下次不要随随便便和陌生人说话，知道了吗？”狱寺拧着眉说道，他还是第一次这么罗里吧嗦像个老太婆，没办法，谁叫他是绘学姐的儿子呢？ “那个青蛙帽！”藤原一总算想起来他嘴里的“陌生人”指的就是那个忽然出现在办公室里的青蛙帽男子，乖乖地低着头聆听狱寺叔叔的教诲。 沢田纲吉抬手拍了拍少年的头，歉疚地说道：“上次是我大意了才会导致小一陷入险地，弗兰那孩子也是为了不波及到你才会使用瞬间转移火箭炮，还好小一你没事，要不然纲哥就死定了，前辈一定不会放过我！” 藤原一不禁笑了一下，按照藤原俊也对他的珍视程度，说“死定了”可不是开玩笑。 “我暂时无法跟你解释瞬间转移火箭炮的事情，小一，纲哥希望你能忘了这件事！”沢田纲吉的表情骤然严肃起来。 看了看狱寺同样郑重其事的神情，藤原一点了点头，回以同样认真的口吻：“我知道纲哥和狱寺叔叔的职业不简单，”他转了转眼珠子，身体往前倾，压低声音，“你们是不是在国家的秘密机关工作？放心，我一定不会透露出去的！” 沢田纲吉和狱寺的神情古怪了一下，打着哈哈：“大概吧……” “果然！”藤原一兴奋地握拳，看得两个大人不禁良心隐隐作痛。 “那狱寺叔叔还是要收敛点脾气才好 ，要不然被人发现就不得了了！”他忧心忡忡地劝道，狱寺只能支支吾吾、勉为其难地接受了。 “我知道啦，你不要靠我那么近！”他双手抵住藤原一的肩膀，用力一推，将他推到座位上。 藤原一也不在意，几天相处下来早就知道狱寺的性格有多别扭了，歪着头眼睛亮闪闪地问道：“纲哥是不是通过一些特殊渠道了解了那些消息，迹部君才没有跟过来？” “嗯……”沢田纲吉心虚地应了一声。 在迹部提出要同行的时候，他虽然神色不变，心底却波涛汹涌。 …… “当然。”沢田纲吉扬起一个无懈可击的笑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说道，“如果迹部少爷真的愿意的话。” 迹部的嘴角弯起一个桀骜自信的弧度：“乐意之至。” “但是——”沢田纲吉露出一个苦恼的神情，“迹部少爷不是过来处理家族事务的吗？事情没有完全处理好的话就离开，没问题吗？”看起来好像真的真心实意在为他担忧。 迹部冷嗤一声：“那种事本大爷早就——” “少爷！合同的进展出现问题了！”项目经理忽然急匆匆地推开大门，手捧着各类文件，急得满头大汗。 迹部望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合同，瞬间明白过来，恶狠狠地瞪着温和的沢田纲吉，偏偏旁边的藤原一还在煽风点火：“既然这样的话，迹部君还是安心处理好事情后再过来吧！” 可恶！ …… 藤原一想起迹部好像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还是吓得一抖。 “只不过是时机很凑巧而已。”沢田纲吉说道。确实很凑巧，迹部家的那个项目合作的公司本来就与彭格列有财务纠纷，濒临破产，还妄图在日本拉到资金填补空缺，这个项目要是谈成了，亏本的可是迹部家。他所做的不过是让弊端快点浮现出来，好还了这个人情，顺便牵制住迹部景吾而已。 “对了，小一和迹部家那个少爷是什么关系吗？”沢田纲吉状似无意地问道。 “勉强算是朋友吧……不对，我们算不上朋友。” “真的？” “真的！” 藤原一总感觉要是说出“追求者与被追求者”这层关系，会有很不好的事情发生。 60.第 60 章 这一趟伦敦之旅总算有惊无险地落下帷幕, 虽说留下了些许后遗症, 也算是完美结束了。 至于那个后遗症—— “哟！蠢纲, 听说你找到首领夫人了？”外表十五岁内里老妖怪的西装少年饮了一口咖啡, 戏谑地问道，弯曲的鬓发悠闲地颤了颤。 “里包恩！你就不要捣乱了，都是误会！”就算早已长大成人, 面对这个鬼畜的家庭教师沢田纲吉还是忍不住心生寒意，就怕他心血来潮搞出什么大事。 里包恩冷哼一声, 将咖啡杯放在桌子上, 发出的声响隔着屏幕让沢田纲吉回想起初中的时候他二话不说就是一个“死气弹”的威胁。 “等我把美国这桩委托完成了，就回去帮你把把关, 毕竟我可完全没办法信任你的眼光啊~”他摊了摊手, 一副无奈状。 “才不是呢！小一很好！”他坚决地反驳。 “哦——”隔着电子设备的里包恩意味深长地拖长声调, “小一啊——这么亲密？” “才不是！里包恩你就不要再管了！”仿佛被说中了心事，沢田纲吉恼羞成怒地一把关掉通讯页面。他忿忿地拿起桌上的关于夏伊米尔家族的文件一目十行地扫过去, 却无法静下心来。 谣言, 都是谣言, 你可不要把谣言当成真的了。 …… 此时距离首领办公室十几层楼远的大厅上演着一出令人大跌眼镜的闹剧。 五十岁的夏马尔医生身体依旧十分硬朗，除了头发里掺了几根银丝，泡夜店时还是会有许多女孩子趋之若鹜。他毫无形象地抱着大厅的柱子，誓死不从。为了躲避这个病人，他硬是躲过了彭格列的各项追踪, 藏在新交的小女朋友家里, 虽然最后还是被抓了回来。 “不要啦！狱寺！我们那么多年的交情了你还不知道我从来不对男孩子下手的吗？！我不管！我只给女人看病, 男人管他骨折还是发烧，吐个口水擦一擦就行了。” “夏马尔！”狱寺拉着夏马尔的一只手，差点把他的袖子给拽掉了。彭格列总部的大厅上人来人往，全都诧异地看着如此不顾形象的岚之守护者。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你肯定愿意给他看病的！”狱寺气得都快掏出□□炸死这个为老不尊的老混蛋了，到底想到了藤原一的病情还要靠他，活生生忍了下来。 “骗人！”夏马尔连看他一眼都不愿意。 “他可是绘学姐的儿子，你忘了绘学姐有多漂亮了吗？！”狱寺质问。 “就算是绘酱的儿子，我也不看！”夏马尔死性不改地抱着柱子不松手。 衣领忽然一松，夏马尔疑惑地看了过去，狱寺的额角青筋不耐烦地跳动着，看起来极其骇人。 “看来你是要我出大招了！”他冷笑，手伸到怀里，看姿势好像要拿出什么爆裂性炸/药。 夏马尔一下子跳了起来，慌忙地逃跑，却被狱寺抓住了领带无法移动半步。 “看好了！”狱寺怒喝着，强大的气势有如排山倒海。 “啊啊啊——”夏马尔遮住眼睛，“这是什么秘密武器？我才不看啊！”他痛苦地嚎哭着，配上那个姿势好像眼睛被毒/液伤到了。 “瞎嚷嚷什么！”狱寺捂住他的嘴，瞪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你不嫌丢脸我还嫌丢脸呢！”他掰开夏马尔捂住双眼的手，“照片啦是照片！” 夏马尔停止哀嚎，怀疑地问道：“真的？” “骗你我是小狗！”狱寺气呼呼地把照片往他怀里一塞。 “看照片就看照片嘛，我还以为你要干什么呢？”他埋怨着，气得狱寺抱着双臂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过了一分钟，夏马尔没有任何回应，狱寺不耐烦地问道：“一张照片而已，你到底要看多久啊？” 情场老手夏马尔嘴唇颤抖，眼含热泪，激动得好像见到了多年不见的爱人。 “带我去见小一。喔！可爱的小一，有谁会不愿意去见他一面呢？”他胡子拉碴的脸蹭着照片，忽然感叹起来，“真不愧是绘酱！” “快点！丢人！”狱寺催促着。 “来了来了~小一~等我~”夏马尔跳着芭蕾舞步笑得一脸荡漾。 …… 藤原俊也看了眼腕表，站起来又坐下，眉头紧皱，焦躁的气息连藤原一都感觉得出来。 “爸爸，不要着急。”他握住父亲的手，安慰道，“夏马尔医生很快就到了。” 话刚说完，门铃就响了起来，不等沙丽娜嬷嬷开门，藤原俊也三步做两步，吐出几口浊气镇定下来打开屋门：“欢迎，夏马——怎么是你？！”他不可置信的惊呼让藤原一疑惑地张望着门口。 “是我怎么了？”吊儿郎当的低沉的男音想起，接着一个头发乱糟糟的脑袋钻进来四处张望，“小一呢？我可爱的小一呢？” “给我出去！”藤原俊也按着他的头使劲往后推。 远离战场的狱寺不得已，连忙阻拦：“前辈不要激动！夏马尔医生就是他！” 藤原俊也似乎受到了非常大的打击，连连后退几步：“他不是只是一个无良校医吗？”大学的时候这个色大叔经常骚扰藤原绘，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备受纲君赞誉的夏马尔医生竟然就是他？ “爸爸，怎么了？”藤原一连忙扶住父亲，望着门外的两人，“狱寺叔叔，还有——夏马尔医生？” 狱寺刚想打个招呼，就见夏马尔一个虎扑抱住藤原一，夹着藤原一的腋窝举到半空：“噢！小一！可爱的小一！” 空中的藤原一脸色都变 ，双脚乱蹬，只听见“咔”的一声，夏马尔青着脸痛苦地说道：“狱寺！快点来帮忙！闪到腰了！” “！！！” 兵荒马乱了一阵，四人终于坐到了沙发上。 即使闪到腰夏马尔依旧骚话不断，无视狱寺和藤原俊也杀人一般的目光侃侃而谈：“小一，你果然和我想象中一样可爱，如同珍贵的宝石。我不希求能走进你的心，只能无望地渴求着能来到你身边。”他深情款款地说出这一番话，噘着嘴越靠越近。藤原俊也早已把手臂横在他面前，只等他靠近就用水果刀削掉某些他不想要的东西。 “……”藤原一尴尬地挪动座位，“夏马尔医生你好。” 狱寺拖住夏马尔的衣领，忍耐着怒气：“治病！” 夏马尔咳了咳，脸色严肃起来，看起来倒是有几分医者的风范，接着好似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小一你的头发呢？怎么剪短发了？真是的，藤原小子你怎么搞的？女孩子就应该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而且还穿的这么朴素？”他唾沫四溅地责骂着藤原俊也，然后转向藤原一，“没事，等一下叔叔就带你去买漂亮的小裙子。” 藤原一平静无波的脸色终于在一瞬间扭曲了：“夏马尔医生，我是男生。” “怎么可能？”夏马尔瞪大眼睛，从怀里掏出照片，“叔叔知道你是可爱的女孩子了，你就不要装了！” 藤原一定睛看去——照片上的女生清丽淡雅，穿着白色长裙，衣袂飘飘，长发垂在胸前，淡漠的神色让她看上去高傲不可侵犯。 这、这不是—— 藤原一红着脸把照片抢过去：“我不记得我穿过裙子！”藤原俊也呵呵两声，阴测测地亮了亮手里的水果刀：“说吧，你想怎么死？” “咦咦？这不关我的事啊！是他！”夏马尔祸水东引，指着心虚的狱寺喊道，“是他给我的！” 父子俩齐齐望向狱寺，高大的银发青年认栽：“这个，是为了骗夏马尔医生过来，让入江帮忙P的。”他认错地低着头。 藤原一还没说什么，夏马尔就大声叫起来：“你骗我？” “就骗你咋地？” 夏马尔看了眼笑得温柔的藤原俊也和阴沉着脸的狱寺，弱弱地坐回原位，一副乖巧状：“没咋地。”藤原一歉意地对他笑了笑，又顿时现回原形，嘿嘿笑着。 最后那张照片被藤原一郑重地夹在书本中，打算以后再销毁。 “那么，夏马尔医生，拜托你了！”他郑重地鞠躬，夏马尔医生讪讪地摸了下鼻子：“不行啊……” “嗯？”狱寺眉毛跳了跳。 藤原俊也拦住狱寺，他的心里急得好像被猫爪子挠坏了一样，可多年的教养也让他无法做出医闹一样无理的行为。好像精神气一瞬间都跑光了一样，他颓唐地垂着脑袋。 “喂喂，我还没说什么呢，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没办法啊！”夏马尔头大地把藤原一拉到面前，像抱住玩偶一样抱着他。 “进门的时候我就用三叉戟蚊子采集了小一的血液，他根本就没生病，你们要我怎么医治啊？”他蹭了蹭小一的脖子，被狱寺瞪了一眼才悻悻地收回手。 “彭格列跟我说过一点巴纳的猜测，确实有那种可能，去找六道骸吧，”他对狱寺眨了眨眼，“身体没事，不代表其他地方没事。”他说得隐晦，狱寺却一瞬间明白了。 “好了，任务完成了！”他在藤原一脸上印下一个吻，在藤原俊也发飙之前“嘿嘿嘿”地跑出蒙娜丽莎庄园。 藤原一不甚在意地擦擦脸，这几天他已经习惯了意大利人时不时热情的亲吻了。“六道骸……”他若有所思。 藤原俊也问道：“小一知道他是谁吗？无论多少钱爸爸都会找他回来。” 狱寺揉了揉太阳穴。要说他最不愿意和谁打交道，那肯定是六道骸无误。可十代目忙于安抚因为夏伊米尔家族叛乱惨遭雷霆镇压而恐慌的附属家族；藤原一又…… 他站起身，顺手拉起藤原一：“我们去找六道骸，前辈你就待在这里，六道骸那家伙可不太喜欢陌生人。”这句话成功制止了心急也想跟上去的藤原俊也。 …… 夏马尔昂首阔步在大街上，哼着小曲，戴在耳朵上的无线耳机忽然“滴滴”响了一声，接着是少年稚嫩的声音：“夏马尔，怎么样？” “任务顺利完成。”他在街边买了一杯奶茶，喝了一口继续说道，“身体健康，顺便给他注射了一点药剂。” “干得不错。”少年赞赏道。 “切！里包恩，你又要搞什么鬼？”夏马尔问道，“要不是那种药剂无害，我才不会帮你呢！” “不觉得很好玩吗？”他带着笑意说出这么一句似是而非的话，接着切断了通讯。 夏马尔哼了一声，将喝完的瓶子丢进路边的垃圾桶。 61.第 61 章 藤原一乖巧地坐在大厅的长椅上等待狱寺, 许多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从他面前走过，装作不在意的样子偷偷瞄上两眼, 立刻就跑掉了。 “真的是boss的爱人吗？” “还能有假？你忘了那张照片了？” “我艹，原来老大一直没结婚是因为喜欢男的啊！” …… 就算是黑手党，人民群众骨子里还是对各种八卦喜闻乐见得很。“彭格列的首领喜欢男的”这个消息被泄露后，不少附属家族扼腕当初怎么没给他送男人呢，也幸好为了寻找藤原一而发送下去的照片已经被强制回收, 要不然他们可能会千方百计搞到照片照着“彭格列喜欢的类型”找来几个送到他床上去——当然了, 找不找得到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首领办公室里，狱寺正在向沢田纲吉报告藤原一的情况，顺带询问六道骸的地理位置, 就算是首领有时也摸不清六道骸的想法，更何况是他。 “夏马尔医生也没办法吗？既然这样的话只能寻求骸的帮助了。”沢田纲吉双手抵住下巴，“骸他前段时间被我调到巴厘岛调查幻术师群聚的原因了，昨天恰好收到他快要回来的信函。按照他对小一的感兴趣程度, 大概会答应帮这个忙。”就是因为六道骸的兴趣太大, 他才会临时把巴厘岛的任务交给他。 狱寺说道：“他大概什么时候会回来？” “不确定……”沢田纲吉敛着眼，忽然抬了下眼皮快速瞥了狱寺一眼, “小一他……他怎么样了？” 狱寺望了眼窗外，不明白十代目为什么不直接去看：“他的心态很好。” “那就好，我最近太忙了, 狱寺, 辛苦你了。”沢田纲吉勉强对着狱寺笑了一下。 “骸要是回来了, 我会试一下的！”他宽慰起烦躁的狱寺, 一如以往那个温柔包容的大空。 …… “请问是藤原一吗？” 一双黑色皮鞋忽然出现在藤原一的视野里，他抬起头，是一个长相清秀的东方男人，大概二十几岁，戴着黑框眼镜。见藤原一没有反应，男人没有半点不耐地又问了一句：“请问是藤原一，藤原先生吗？” “……是！”藤原一立刻坐直，活像课堂开小差被捉到的学生。 男人被他的正襟危坐逗笑了，拿出工作证说：“沢田先生让我来请你过去。” 藤原一看过去，写着“小野”的工作证已经被收了起来，他连忙站起来跟在身后，走了没两步，困惑地指着楼顶说道：“纲哥不是在楼上吗？” “沢田先生的办公室确实在楼上，但刚才他接到紧急通知，现在在另一个地方等你。”男人顿了一下，笑着说道，“狱寺先生也在那里。” “这样啊……”藤原一跟了上去，走到彭格列大楼外——对外宣称是一家石油公司——坐上一辆黑色的迈巴赫。 男人调整了一下后视镜，忽然扬起一个诡异的笑容。 车里放着蓝色多瑙河的钢琴曲，轻快悠扬。视野里的景物逐渐荒凉，男人心情颇好地打着节拍，瞥了眼一无所觉的藤原一，假惺惺地关切：“藤原先生，你是不是生病了？” 藤原一还在发着愣，被这么一说才回过神：“是，小野先生怎么知道？” “呵。”小野没有回答。 忽然有手机铃声响起来，藤原一手忙脚乱地对小野抱歉地笑了笑，接通电话小声地说：“你好。” “藤原前辈！我实在是太生气了！”手机那边传来歇斯竭底的咆哮。藤原一连忙调小声量，看了看通话对象，是夜斗的手机没错。 “日和？”藤原一问道，“怎么了？夜斗欺负你了？” 前几天夜斗兴冲冲地告诉他，他不仅找到新的神器，还招揽到一个信徒，没想到就是有着一面之缘的一歧日和。她因为半妖体质时常会灵魂出窍，现在正在寻求夜斗的帮助。 “雪音呢？夜斗没事吧？”他焦急地问道，惹得小野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前辈！夜斗他老是乱花钱去买开运物，被人宰了还得意洋洋的，简直让人火大！”一岐气势汹汹地告着状，另一只手抵着夜斗凑近的脑袋。 “给我啦，我也要和壹说话！”夜斗滴答着眼泪，可怜兮兮地哀求。 藤原一听着那边吵吵闹闹的，大致理顺了事情的始末，便说道：“日和，你做得没错！下次他要是还敢再乱花钱，就把那些开运物都砸了。” “呜呜啊啊——壹，你不爱我了！”接电话的人忽然变成了夜斗，“我也想去工作，但是没有委托我能怎么办？” 藤原一最听不得别人哭了，唉了一下连忙安慰道：“别哭，唉，我没办法给你擦眼泪啊。” 夜斗抽泣着拿纸揩了下鼻涕，打着嗝儿：“雪音和日和太过分了！”雪音早就习惯了这个不靠谱的爱哭的神明，冷哼一声，不屑地瞪了他一眼：“谁叫你不好好工作！钱都被你花光了！” 夜斗不满地撅起嘴：“你什么时候回来？壹，我想你了。” “我很快就回去，乖，现在把手机拿给日和，我和日和说说话。” 夜斗只能不情不愿地“哦”了一声。 “前辈，有什么问题吗？”日和疑惑地接过电话，她对这个前辈很有好感，得知夜斗的信徒是他时还狠狠惊讶了一把。 藤原一摇摇头：“没有，日和，夜斗麻烦你了，谢谢。等我回去就把他教训一顿！” 一岐闷笑一声，调侃道：“前辈到时不要心软就好了。” “绝对不会。”又叮嘱几人一番，总算挂掉了电话，藤原一尴尬地对小野点点头。 小野善解人意地说道“没关系，是朋友吗？” 藤原一的眉眼不自觉柔软下来，扬起一个微笑：“是。” “那可……真不错。”男人勾了下嘴角。 车子驶进一条偏僻的小巷，男人把车停在一栋小公寓楼面前，扯了扯整齐的领带，脸上不再是公式化的笑容，他恶劣地提起嘴角，嘲讽的眼神盯着藤原一不放。 藤原一眼角跳了跳，这个地方怎么看都不像是纲哥和狱寺叔叔回来的地方。他的手偷偷摸上了车门把手，试了两下，巍然不动。 “小野先生，请问你要干什么？”他提高语气质问道。 男人怪异地笑了两声，那双黑色的眼睛忽然被墨晕染了一般，没过一会儿便转变成诡谲的红蓝异瞳，清秀的面孔似乎被笼了一层雾，扭曲着褪去幻化，精致邪气的容貌呈现在藤原一面前。 六道骸摘掉眼镜扔在车后座，好整以暇地期待藤原一的反应，仿佛把虫子放进女生铅笔盒里的幼稚鬼。 惊恐吧，愤怒吧…… 可藤原一只惊讶了一瞬又恢复成冷静的模样，如同油画华丽堂皇，却让雾守大人嫌弃地“啧”了一声。 “六道、先生？”黑发少年试探地叫道，知道是“熟人”反而松了口气。六道骸打开车门迈着长腿下车，薄唇一掀：“下来。” 藤原一“嗯”了一声，也没问什么就跟着这位（在他的认知里是）灵能力者上楼了，好骗得不可置信。 “你就这么信任我？”六道骸倚着电梯墙壁，闭着眼睛。 藤原一看着数字一层一层往上跳：“我知道六道先生是纲哥的朋友，与其说是信任您，不如说是信任纲哥吧。” “不要擅自把我当成彭格列那样的滥好人。”六道骸冷哼。 藤原一不再吭声，拿出手机晃了晃：“我给纲哥发个信息？” “随便。” 手机上恰好传来一张照片——夜斗搂着一个粉色齐肩卷发的女生，神态亲昵，下面还跟着一行字——这是我的女朋友！ 藤原一无奈地抿了抿唇，发了一条短信：大黑先生不生气就好，还有让小福小姐穿好袜子，小心着凉。 电梯在七楼停止，发出“叮”的一声，两人前后脚走了出来，接着来到707房面前，按下了门铃。过了一会儿，门“咔擦”一下打开了，一个紫色长发的女性从门缝探出头来，看见六道骸的瞬间便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骸大人！” 她推开屋门，让出空间让门外的两人进屋。 藤原一拘谨地对着她点了一下头，轻声道句“打扰了”，脱下鞋穿上家用棉拖。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从各种小细节可以看出打扮得很用心。碎花窗帘拉到两旁，窗户上挂着一个陶瓷的晴天娃娃，书架上摆着两张照片——一张是她、六道骸和其他两个人的合影，另一张则是几个女孩子。桌上整齐地铺着桌布，中间是一瓶水养绿色植物。 “库洛姆，把千种的房间收拾出来给他，这个家伙暂时住在这里。”六道骸交叠着双腿坐在米色的沙发上。 藤原一朝这位名叫“库洛姆”的女性一鞠躬：“打扰了，我叫藤原一。” “是，我叫库洛姆骷髅，叫我库洛姆就行了。”库洛姆害羞地笑了笑，紫色的右眼温柔地注视着他，她的左眼用一个骷髅头花纹的黑色眼罩遮住，使她温婉之余更多了几分肃杀。 库洛姆介绍完自己便转身倒了杯水给这位好看得不似真人的少年：“我先去打扫一下房间。”她歉疚地笑了笑，把空间留给分明还有话没说的两人。 六道骸把手机往上抛，然后又轻巧地接住，了无意趣地说道：“彭格列——就是沢田纲吉已经把所有的事都和我说了，我可以帮你。”藤原一惊喜地吸了口气，却见对面的男人摇了摇手指，“但是，你能给我什么好处呢？” 六道骸把手机搁在桌上，右手撑着下颌看向藤原一。 藤原一抿了下唇：“钱没有问题！” “嗤——”六道骸嘲讽地转过头。 藤原一顿时急了：“可是除了这个我没别的可以给你了。” “有，”他的左手撑在沙发扶手上，手掌托着下巴，深蓝色的长发垂在沙发沿，“只要你能完成我的要求就成了。”六道骸的眼珠子锁定了藤原一，伸了个懒腰，无所谓地问道，“怎么样？要不要答应？” “六道先生真是个奇怪的人。”藤原一为难地叹了口气，“如果我能完成的话就再好不过了。” “你当然可以做到！”六道骸笃定地说道，眼中充满了藤原一看不懂的耀眼的神采，“藤原一，你是受命运眷顾的人，只要笑一笑，没什么是你办不到的。” 黑发少年怀疑地摇摇头，喝了一口水：“六道先生，您不要拿我取乐。”他挺直的腰背泄气地柔软下来，又瞬间挺直，“那我对您笑一下，您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六道骸屈起的长腿放直，在略显狭窄的过道里委屈地舒展着，他盈盈一笑，眼里却满是冰凉：“不可以——” 拒绝的声音戛然而止。 蓝色的碎花窗帘晃了晃，飘窗上的常青藤怯怯地爬上半开的玻璃窗，探头探脑地窥视着屋里的少年，晴天娃娃叮咚作响，在空中转了半圈停止旋转。 六道骸的瞳孔微微收缩，手一颤，呼吸紊乱一瞬后恢复镇定。 果然，受到命运眷顾的人不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想要的一切，而被遗弃的人就算在地狱里挣扎、互相残杀，也别想看到上帝怜悯的蜘蛛丝。但是在我这里是完全行不通的哦藤原一，等价交换不是最公平的事情吗？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不可以，”他收回盯着藤原一的眼光，重复道，“我说，不可以。” “那可真遗憾，六道先生。”藤原一的语调未变，却微妙地能够感觉出有些惋惜。 “你果然只有脸可以看。” “嗯？”藤原一歪了下头，沉吟了一下，“多谢夸奖，其实，我的学习成绩也不错。” “……闭嘴。” “……哦。” 短暂的沉默后，六道骸忽然站起来，上身越过矮小的茶几左手钳住藤原一的肩膀，右手捏住他的下巴，刻薄的话语脱口而出：“保持这种笑容，我会让你看到一场好戏。” 恶意满满的腔调让藤原一敛下眼皮，不去看六道骸趣味十足的眼神。 把我当成••••••小白鼠吗 “藤原一，我会让你见识到自己的可怕之处。”六道骸毫不在意，附在他耳边轻声说着。 他本能觉得不妙，可一对上那双异瞳，心脏便好像被一只大手牢牢握住一样，逃脱不得。他一把推开六道骸，才感觉呼吸得过来：“拭目以待。”他不服输地看过去。他隐隐约约可以察觉这个人讨厌他，可又不知道既然讨厌他，为什么还要还要把他带在身边，难道为了一点乐趣，就可以忍受吗？ 不明白……果然，六道先生是个怪人…… 62.第 62 章 藤原一不知道六道骸和沢田纲吉聊了什么，吃完一顿安静的午餐之后, 他就收到父亲的短信, 说让他好好跟着“六道医生”治疗。 医生啊……感觉和骸先生真不搭。 库洛姆谢绝了他的帮忙, 收拾好碗筷后就到厨房洗碗了, 而一直高深莫测的六道骸则悠悠地说出自己的要求：“三天后去参加一个宴会。” 藤原一：？？？ 他不明所以地被塞进车里，然后一脸懵逼地来到一家看起来就十分高档的服装店里，最后还没反应过来已经拿着一套白色的西装被推进了试衣间。 他无力地叹了口气, 妥协地脱掉衣服。 六道骸坐在店里为客人准备的小沙发上。这个时间店里没有人, 安静的音乐流淌着，高鼻深目的女老板为他端来一杯咖啡：“是您喜欢的那一种。”言语间十分熟稔, 显然是老熟客了。 “很难得见您带除了库洛姆小姐之外的人过来。”女老板在他身旁坐下, “特别还是一个男孩子。” 闻着熟悉的咖啡香, 六道骸逐渐放松了心神：“他是我近期最有趣的玩物。” 女老板微微侧了下身子, 神情微动，接着暧昧地笑起来：“当成玩物的话未免也太浪费了。” 六道骸挑了下眉, 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黑发少年穿着简约的白西装踏着光缓缓而来, 银色的领带整整齐齐地放在马甲后面，再加上面无表情，整个人透着股禁欲的味道。 “换！克丽丝，我要的是青涩又挑逗的感觉。”他无视藤原一的别扭, 对女老板说。 “那可真难办。”克丽丝嘴里这样说着, 眼珠子转了转, 瞪着双高跟鞋小跑着不知从哪里拿出十几套衣服, “不过我们可以慢慢找！”兴奋的神情明显是见猎心喜。 藤原一听不懂他们的交谈, 却被两人意味不明的笑容吓得一个寒颤。 …… 直到日暮，藤原一才奄奄一息地走出克丽丝的服装店，登上副驾驶后遭到六道骸惨无人道的耻笑。 “弱！” 藤原一想要反驳，可一瞥见他嘴角的笑容，瞬间服服帖帖地耷拉着肩膀：“骸先生自己试一试就知道有多痛苦了。” 六道骸不置可否地笑了一下，迈巴赫平稳地划出一道弧线：“是谁允许你叫我的名字的？” 藤原一疑惑地问道“不行吗？对不起，六道先生。” 六道骸方向盘一打，礼貌地笑着：“没说不可以。”他语不惊人死不休，继续说道：“那么接下来你要做的就是——诱惑我。”看到藤原一惊讶地蹿起来撞到车顶的蠢样子还心情颇好地弯了下嘴角。 “骸、骸先生？！”藤原一捂着脑袋惊恐地问道，“诱惑是，什么意思？那我还是不叫你‘骸先生’了！” “驳回。”六道骸不留情面直接拒绝，“另外，诱惑就是字面意思，让我对你产生，嗯——□□之类的东西。”六道骸专注地开着车，快速地扫了一眼半死不活的藤原一，“随便你，如果你能让我喜欢你的话就更好了。”他说得云淡风轻，藤原一却差点跳车逃亡。 他捂着燥热的脸颊说：“我完全不明白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心血来潮而已。”六道骸深红的右眼闪了闪，“顺带一提，这是最基本的要求，是这场好戏开场的必要条件。” “欸——”藤原一惊讶地提高声音，“可是这样很奇怪啊，为了治病就、就诱惑什么的，这不是欺诈吗？”他抗拒地摇摇头。 六道骸不耐烦地蹙下眉，嘴角依旧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听说过羽早川财团吗？” 藤原一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还是点了点头：“是。”羽早川财团在日本很有名。 “很好，你的目标就是羽早川财团的幕后操纵者……放心，不是让你去杀了他，只不过是去做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而已。” “依照骸先生你的恶趣味，我不相信只是‘一件有趣的事情而已’。”藤原一戒备地说道，“更何况我也接近不了那位先生。” 沿着熟悉的道路往回行驶，不一会儿库洛姆的公寓就近在眼前。 “不需要你接近，我自然会把你送到他身边。三天后羽早川财团的总裁会在意大利举行一场宴会，他偷了彭格列石油公司的一份文件，你再把它偷回来。”六道骸熄火下车，“这三天格外教你的各种东西，到时自会派上用场。” 藤原一急急忙忙跟上六道骸的脚步，听着他继续说道：“你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我保证你会毫发无损地离开意大利，更不需要担心法律问题，本来就是我们的东西，这样子说，你总满意了吧？”六道骸低头去看藤原一，灯光下他那双诡异的瞳孔似乎蕴藏着无奈的宠溺。 个鬼！藤原一只看到了“好戏即将上演”的恶趣味和蠢蠢欲动！ “我明白了，我会努力的。”他拿出期末考的劲头，应下这个要求。 六道骸从容地点点头，换上了那副假惺惺的笑容：“很好，希望你的努力能够诱惑到那个家伙。” “‘那个家伙’？谁？”藤原一敏锐地捕捉到其中的盲点。 “没有谁。”六道骸推开公寓门，库洛姆已经准备好晚餐等着他们两人，都是家常菜，可藤原一却觉得她异常珍惜这样的晚餐。 这个小公寓里一共有四个房间，房门上挂着刻有房间主人名字的木牌；碗筷有四副，经常用的棉拖也只有四双，这是一个四口之家啊。其中两个的主人似乎外出不在，藤原一有幸不用睡厕所。 吃完晚餐，藤原一就被六道骸拎到书房里，两人坐在铺满纸张的地板上。 “这是酒店的地图，记住逃跑路线，到时会有人在那里等你，还有，”六道骸挑剔地皱着眉头，未束的长发披在松松垮垮的毛衣上，露出瘦削的锁骨，“藤原一，你的笑容太糟糕了！你这样能诱惑到人才怪！”他毫不留情地讽刺。 “我真的不懂为什么偷东西要诱惑人，不应该是锻炼逃跑能力吗？”藤原一欲哭无泪。 “你管那么多，这些都是保命的技巧。要是被抓了，你凭着一张好脸皮可能还能混个小白脸当当。”六道骸掐着他的脸往两边拉，“就这样笑都不会吗？你是面瘫吗？” “好痛痛痛！骸先生，你不是说不会有问题的吗？”藤原一被掐得眼泪直转，泪眼汪汪地质问。六道骸依旧没有松手：“不要轻易相信大人的鬼话，笑到我满意为止！” 一瞬间藤原一真的想不治病了造反得了，不要在这里受罪，可想到家人担心的目光，咬咬牙坚持了下去。 “您松手，我会慢慢练习的。”他妥协地让步。 幸好库洛姆敲响了门，六道骸才放过他的脸，脑袋一撇，指使着人去开门。 库洛姆手里拿着两铁罐热橙汁，递给开门的藤原一，红着脸地小声说道：“小一，骸大人的性格很糟糕，辛苦你了，还请你好好和他相处。” 藤原一没想到害羞的库洛姆小姐这么自来熟，还没见几面就叫上名字。“好好相处”他可不敢打包票，只能不自在地点点头：“我会尽力的。” “还在门口磨蹭什么，快点进来。”屋里六道骸催促着。 库洛姆捂着嘴窃笑，对藤原一眨眨眼，把门带上了。 六道骸屈着长腿，接过橙汁，一边说道：“不要偷懒。” 藤原一心累地点点头，眼睛盯着地图记忆着，手指扣着瓶盖，喝了一口温热的橙汁。 六道骸的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每一层楼都会有保安定时巡逻，间隔时间是十分钟，注意电梯，到时候你乘左边的电梯可以直达一楼……嗯？藤原一你有没有认真听？”他不满地抬头，发现藤原一双眼无神，眨也不眨，仿佛石像一般动也不动，顿时不动声色地幻化出三叉戟拿在手中，进入警备状态。 “藤原一。”他又叫了一句，盘坐在地上的少年猛地抬起头，脸蛋通红，眼神迷蒙，这是……喝醉了？ 六道骸看了眼橙汁罐上的意大利文。果酒？不是吧，这样就醉了？六道骸走近两步，单膝跪在他面前，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蛋：“醒醒啊喂。” 藤原一的神情似乎挣扎了两下，蹙着眉头最后艰难地吐出一句话：“骸先生……橙汁……有问题……我的酒量……没那么小……”说完脑袋一歪，倒在地上，手上的橙汁洒了一地。六道骸眼疾手快地把地上的图纸拨到一边，防止被水浸湿。 橙汁哪有问题，分明是你太弱了！六道骸踢了踢藤原一，发现确实醉死过去了，嫌弃地“啧”了一声，三叉戟化为黑色的烟雾消散，犹豫了一下认命地将他打横抱了起来。算了，当事人不省人事还搞什么？ 黑发少年仿佛一条死鱼，任人摆弄，没有丝毫动静。六道骸颠了颠，太瘦了。没走两步，怀里的少年忽然睁开眼睛，眼神清明，一点都不像喝醉酒的样子。 “醒了？那自己下来走，重死了。”六道骸作势要将他扔下去。藤原一轻巧地落地，木着一张脸愣愣地看着他，瞳光逐渐汇聚，忽然嘴角一翘，眼睛弯成半月，瞬间满室花开。 要是平时能够这样笑就不用特训了。六道骸无厘头地想着，藤原一却忽然伸开双臂仿佛献身的羚羊抱住六道骸的脖子，冰凉的嘴唇亲吻上他光洁的下巴。 要死！六道骸面无表情，心中大骇。 这不是我认识的藤原一！ 63.第 63 章 “骸先生, 我喜欢你！”藤原一搂着六道骸的脖子，脸上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简直要把六道骸闪得移不开眼睛。 这么傻气，别说云雀了, 连羽早川都看不上眼。 他扯下少年的手臂，脸带笑意，眼底一片冷意：“你喝醉了，好好醒醒酒。” “我没喝醉！”藤原一有点儿不高兴, 笑容逐渐收敛下去, 似乎变回平时那个冷清的少年了，可眼神却不住往六道骸身上飞，被六道骸捉到，才微红着脸摸了下鼻子。 他光着脚丫踩在地板上, 被深夜的凉气冻得冰冰凉凉，假装不在意地一点点凑近抱着双臂审视着他的深蓝发青年。一臂之隔，他伸出右手与六道骸十指相扣, 掌心的温度相融, 一瞬间让少年新奇地收紧手指。 他面无表情，眼睛却亮晶晶地看着六道骸, 仿佛除了眼前这个人别的再无法入眼。那副样子就好像、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骸先生，”藤原一重复着他的名字，“骸先生, 我喜欢你。”怕眼前这个人不相信似的严肃地说道, “骸先生是意大利人, 那……”他在自己贫乏的词库里搜索一番，六道骸已经无情地甩开他的双手，搭上门锁，他可没时间陪一个醉鬼玩什么过家家的把戏。 “喂，六道骸，TiAmo——”身后传来少年故作镇定的声音。 六道骸突然有些索然无味了，没去理会，缓缓转动门把手，把一个醉鬼的告白当成真的人才是傻瓜，谁知道他是真疯还是假傻。 衣摆却忽然被扯了扯，他不耐地回头看去，少年温柔地注视他，眼中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宛如龙炎般灼人。四方的窗户外是硕大的银月，老街的路灯闪烁着，暧昧了一室光景。 怎么可能？六道骸冷嗤，终于剥下那层虚伪的面具，露出底下冷漠的表情。 “你喜欢我？”六道骸反问，整个人隐藏在阴影中，深蓝色的长发仿佛黑夜。 藤原一似乎被他的直白弄得有些羞赧，左手背到身后抓着下摆，好像这样给予自己力量一样。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微微颤抖，却真挚地望着对方：“是的，我喜欢你！” 六道骸低笑几声，胸腔震动着抖落了肩膀的长发。 我可知道你一直疏离地和我保持着距离呢，清醒的时候不愿意接近我，现在就算是撒酒疯说喜欢我未免也太离奇了吧。藤原一，你这个样子真的让我很想毁掉你的信仰，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这么坚定，是不是还会喜欢我？ 他拿起地上的橙汁，走近因为他的靠近而心跳加速的藤原一，手腕一翻，带着残余温度的果汁从他的头顶哗啦啦地流下。 “清醒一点。”六道骸冰凉的指尖拂过他湿透的额发，高傲冷漠地觑了他一眼，没有半分怜惜之意。他可以感受到指尖触碰的皮肤在微微颤抖，与其说恐惧，倒不如说是在悲伤。那个少年似乎哽咽了下，眼眶瞬间红了，湿润润的，盯着恶劣的异瞳青年，却一声不吭。 六道骸将空铁罐随手一扔，打开房门，屋内的少年似乎嗫喏了声什么，他没听清，摔门而去。寂静的书房里一室狼藉，只有一个直挺挺的人影巍然不动，冷硬如河底的暗礁。 …… 闹钟“滴滴”地响，库洛姆按下开关，揉揉眼睛便起床了，刷牙洗脸后走出房门，心中一动，拧动书房的把手，“卡兹”一声，黑发少年伏在桌边沉沉地睡着，头发丝和脸上是橙色的污渍。 库洛姆一惊，连忙摇醒他。 藤原一做了一个橙子味的梦。梦里他被一只白色的猫头鹰叼着衣领在高空盘旋，时而俯冲，时而高速旋转，转得他晕乎乎醉醺醺。最后那只猫头鹰松开鸟喙，他从云端跌落，摔进一个巨大的橙汁罐子里，咕噜噜地吐着气泡，酸涩的气息迫不及待地涌进他的心脏。 他在水底使劲睁开眼睛，隔着橙色的水面映入眼帘的是库洛姆焦急的神情。 “库洛姆小姐，你……嗯？我怎么了？”他努力地回忆着，昨晚喝了一口果汁就不省人事了，对了！果汁里有酒味！ 库洛姆伸出柔软温暖的手指将发丝里的水果粒拣出来，怜惜地皱着眉。 “小一，你这个样子要是让绘学姐和藤原前辈看到还不得心疼死。” “库洛姆小姐也认识我的父母？” “是……啊！未满二十岁不能喝酒！对不起，我忘了。”她后知后觉地拍了下脑袋，懊恼地咬着唇。 藤原一连忙摆摆手：“没关系！只不过，我明明记得我的酒量没那么差的啊。”后半句几乎是呢喃着说出口，梦里他可是能和枫之村里的大叔拼酒呢！ “小一，你说什么？”库洛姆疑惑地问道，“先不管这个，赶快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了。”她将黏在一起的刘海拨向两边，嘴里嗔怪道，“骸大人真是的，怎么也不把你送到房间里去呢？你看果汁都打翻了！” “没关系的，我洗洗就好！”藤原一别扭地避开库洛姆的手。幸好昨天六道骸带他买了几套换洗衣服，当即便拿出一套跑进浴室。 库洛姆将散落在地上的图纸整理好放在书桌上，还贴心地用一本书压着，防止被风吹跑，一边用湿抹布将粘腻的地板清理一遍，一边嘟囔着六道骸的不是。忙完了才到厨房准备早餐，煎了几个荷包蛋，用锅铲翻面的时候背后忽然毫无预兆地响起问话。 “藤原一呢？” 库洛姆被吓了一跳，随即转过身气鼓鼓地举着锅铲埋怨道：“骸大人太过分了！小一还在长身体，怎么能把他扔在书房里不理呢？要是着凉了该怎么办？” 六道骸左耳进右耳出，看着紧锁的浴室门：“在洗澡？”若有所思地点了下头，倒了一杯牛奶，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库洛姆见他不理自己，只能无奈地转回身做早餐。 库洛姆在厨房忙碌的背影让六道骸感觉很温暖。他可以在世界各地流浪，或者潜入任何一个人的梦境里，即使是去南极出任务，只要这个小公寓还在，心里就仿佛有了实处。他从来不惧怕任何追杀，这个小公寓好像让他变得更加无所畏惧，又好像让他有了致命弱点。 他久违地梦见年幼的时光了。冰冷的手术台，挖掉眼睛的恐惧，死亡的威胁，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一世又一世痛苦无望的轮回……有时候他真的觉得死去的人才是幸福的，至少不用被人当成牲畜一样圈养着。所有的痛苦都有期限，只要挺过去了，就轮到他来掌控痛苦。 六道骸承认，他厌恶着藤原一。 藤原一真实得像阳光下的冰块，干净剔透，没有任何污点，有时看着藤原一无知无惧、无喜无悲的眼睛，总会让他感觉十分挫败，好像所有阴暗在他面前都无所遁形。可世上哪有这样的人呢？贪婪、伪善才是人类的本性。 他试图为藤原一的人生添加几笔暗色，这场“诱惑”究竟是针对谁的，他还不得而知，只是后续卷入风暴中的两人，无论是谁失去平衡，他都将喜闻乐见。 那么，究竟会是谁先迷失航道呢？是孤高的、不为谁停留的浮云，还是坚毅的、始终保持本心的冰块？ 六道骸身为旁观者，却没有预料到，最先入局的，总是布局的棋手。 …… 藤原一带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门就感觉到六道骸的视线直勾勾地钉在他身上，上上下下地确认自己没扣错纽扣，尴尬地问道：“骸先生，怎么了？”他艰难地咽了口口水，思索着自己哪里又得罪这位先生了。 六道骸“唔”了一声：“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吗？” “要……说什么？”藤原一小心翼翼地问道，猛地一鞠躬，“对不起骸先生，我不知道我的酒量那么浅，如果我昨晚撒酒疯了请原谅我！” 就这样？忘记了？ 六道骸古怪地应了一声，没说什么，微笑的面具重新覆盖在脸上：“吃饭，吃完饭我们继续特训。” 饭桌上六道骸全程忽视藤原一，只和库洛姆聊一些日常，或者指导幻术上遇到的问题。 藤原一战战兢兢地吃完早餐，又被拎着去找克丽丝了。 他微妙地感觉六道骸的心情不太好，因为—— “骸先生！请开慢一点！”藤原一被迈巴赫风驰电挚般的速度吓得抓紧安全带，车内还回旋着蓝色多瑙河轻曼美妙的旋律，可六道骸完全没理会，用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的速度飘移到克丽丝的服装店门前。 他忍住呕吐的欲/望，扶着墙壁平静了一会儿，才面有菜色、脚步虚浮地走了进去，还没等他和克丽丝打声招呼，又被塞了一件墨绿色制服。 克丽丝绿色的眼睛里闪着亮光，鼓励地微笑着，藤原一只感觉身处严冬般孤独寒冷。 趁着藤原一在更衣间的空当，克丽丝捧着心口一脸小女生梦幻的姿态：“喔！骸，如果他真的不是你的伴侣的话，我可不可以追他？我能够等他长大，不管他喜不喜欢我，就算是做他的情人我也愿意！” 六道骸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嘲笑道：“前提是你能够把眼角的鱼尾纹去掉。” “天哪！骸，你的嘴巴怎么这么毒？我保证，如果你不改掉你这个臭毛病，永远都不会有人喜欢你的！”克丽丝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踩着十五厘米的高跟鞋摇曳生姿地走开了。 “谁说的？”六道骸望了一眼更衣间的方向，“昨晚可就有人和我告白来着。” 几米远的克丽丝耳尖地惊呼：“这不可能！” “不过我拒绝了。”六道骸摊手，一脸无奈。 “那个人一定很喜欢你，才会和你告白。”克丽丝为那位勇士鼓起掌。 六道骸做作地耸了下肩膀：“我不清楚……不过他喝醉酒了……” “哈！那肯定是昏了头！我就说嘛，哪有人会喜欢你呢！”克丽丝得意洋洋地叉着腰。 六道骸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克丽丝顿时怂了吧唧地收回脸上的笑容。 “也是，我也觉得他是昏了头，那个告白不作数的。”他十指交叉托着下巴，把一个醉鬼的“喜欢”当真才是傻瓜。 他当然不是傻瓜。 64.第 64 章 藤原一推开更衣室的门, 克丽丝的眼神就直直地射过来, 就像狗狗见到肉骨头般眼睛泛着绿光, 他忍住没有后退，不自然地走到他们面前。 克丽丝用看待艺术品一样的目光仔细地欣赏着——墨绿色的双排扣海军制服修身地贴合少年挺拔的腰线, 袖口用金色的丝线绣出横形条纹, 身前是两排金色的扣子, 点缀在墨色的制服上, 十分亮眼。同款色调的笔直的长裤没有丝毫褶皱, 黑色的皮鞋擦得锃亮。 “……可以吗？”藤原一紧张地问道。容不得他不紧张，实在是被那一套又一套的衣服换懵了。 “虽然不青涩——”克丽丝说。 “也不挑逗——”六道骸摸着下巴接上。 “但我想, 骸应该——” 六道骸打了个响指：“我很满意！” 克丽丝无奈地将垂在眼前的金发别到耳后：“我就知道！你这个制服控！” “从现在开始，科威萨特酒店的制服就是这个款式了！”六道骸目光灼灼地盯着藤原一，把他盯得心里发慌。科威萨特酒店就是一天后羽早川财团举行私人宴会的地方。 “你这个变态！”克丽丝指责，“就算是为了任务也不至于这么任□□, 一般不应该是让一君换成那个酒店的制服吗？” 六道骸不慌不忙地反驳：“这都是为了最好的戏剧性效果，你敢说，你不满意吗？”他笑着看了她一眼，克丽丝噎了一下，认输地捂着额头：“满意得不得了！” 所以我的意见呢？ 藤原一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点评，冷着脸一动不动地站着，敬业极了, 心里却十分想念库洛姆小姐做的味增海带汤。 确定好服装后, 六道骸带着藤原一又一次风驰电挚来到一家面包店前。 “下车。”六道骸砰地一声关上门。 面包店前挂着一块木牌, 上面用优美的意大利文写着“开业”的提示语, 透明的橱窗里是各式精美的点心和面包，散发着浓郁的香味，枫糖浆淋在柔软的面包片上，让人忍不住想要咬上一口。 “先生，天哪，您怎么会来我这儿？”头发银白的老人发出感叹，视线一转，看到他身后的藤原一，再次惊叹，“这是拉裴尔天使奉神的旨意来到人间了吗？” 藤原一倒是没想到还能遇到一个会说日语的老人，友好地朝他点点头。 “不说别的了，费里，这就是我说的那个人，一天半之内希望你能把他教导成科威萨特酒店的服务生水准。”六道骸推了一把藤原一，对着这位深藏不露的老人说道。 “那我可要加把劲了！”费里笑呵呵地点点头，将门外的木牌翻了个面，把两人请到里屋。 屋子收拾得很干净，成双的生活用品说明应当还有一个人。 “娜娜去遛弯消食了，我就留在店里看家。”费里颇有几分抱怨，“这么老了还闲不住！” 六道骸直接坐上了高背椅，对藤原一说道：“费里年轻时是最出色的管家，我让他教你一点礼仪知识，你看着点学就好。” 可你的眼神完全不是那个意思！明明就写着“不好好学的话就去死吧”这些字！藤原一腹诽着，一边礼貌地向费里鞠了一躬。 “不用这么麻烦，不过先说好，我可是很严格的，小先生受得了吗？”费里慈祥地问道。 藤原一断然地点点头。他相信自己要是摇头肯定会直接被坐在后面虎视眈眈的六道骸削掉脑袋。 “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首先，腰板挺直，面带微笑。嗯？微笑哦，不是提起嘴角……” …… 藤原一总算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比买衣服更恐怖的事情是礼仪指导老师！ 半死不活地被丢进迈巴赫，天色已经渐晚，在费里那吃了一点面包练习了一整天，笑得脸部肌肉都感觉不属于自己了，最后实在是没办法，费里才摆摆手：“算了算了，就这样吧。”活像嫌弃学生愚笨的老师。一想到明天还要继续学习，藤原一只能无力地叹了口气。 迈巴赫行驶的方向明显不是回公寓的方向，他不解地问道：“骸先生，还要去哪里吗？” “那当然，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环节。”六道骸温柔地笑了笑，把藤原一吓出一身冷汗，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 音响里爆出节奏感强大的音乐，喧闹的酒吧里男男女女扭动身体纵情热舞，炫目的灯光流转着，舞台上的摇滚乐队歇斯竭底地咆哮着。灯光偶尔掠过的吧台边，一高一矮两个男人背对着众人，低声交谈。 “给他一杯白水。”六道骸对着神色怪异的调酒师说道。 藤原一不自在又好奇地观察着酒吧里的一切事物，还不忘询问六道骸：“骸先生，未成年可以到这里吗？” “放心吧，现在你已经‘成年’了。”世界第一的幻术师怎么可能不会在他的脸上做一点伪装？外人看来，他就只是一个到酒吧找乐子的男人而已。 习惯了嘈杂的环境，藤原一才问起来到这里的原因。 六道骸喝了一口泛着白沫的啤酒，示意他看向万众瞩目的舞台。 “那个女孩怎么样？”舞台上的架子鼓手编着金色的小脏辫，秀丽中不失硬挺的脸孔在闪耀的灯光下挥洒汗珠。 藤原一赞赏地点点头：“非常耀眼。” 一曲完毕，酒吧几乎所有人都高叫着“br□□o”，爆发出的喝彩声和掌声如同浪潮一般涌向角落的两人。 六道骸只能凑到藤原一耳边：“你的任务就是拿到那个女孩的一个签名。” 藤原一蓦的瞪大双眼，难以理解地看着六道骸：“为什么？” 六道骸低沉的嗓音淹没在喧嚣中：“为了锻炼你的诱惑能力，去吧，记住，要性感一点。”他打了个响指，藤原一脸上的幻术便恍如海水漫过沙子砌成的城堡，逐渐崩塌直至恢复原样。 “遇到挡路的就乖一点说‘mi scusi’（对不起）和‘Grazie’（谢谢），实在不行你就叫我的名字，别怕，至少在你偷回那份文件之前，我不会让你出事的。”六道骸往他背后一推，看到他束手束脚、不住回头的模样，轻笑出声。 藤原一深吸了一口气，看了眼人头攒动的前方，便凭着一股蛮劲往前挤。血气方刚的意大利小伙被挤得气愤地往后瞪了他一眼，藤原一只能低声说了句“mi scusi”，出乎他意料的是，几乎只要他这样说，每个人都会让出一点位置让他通过。 意大利人真是友善！他感慨着，没有发现他走过的地方所有人都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关注着他的动静的六道骸不满地“啧”了一声。 好容易挤到前排，乐队刚好收拾好乐器下台，藤原一又只能艰难地移动步伐跟上他们。不出意料，在后台就被保安拦住了。黑人大叔抱着双臂俯视比他矮了一个头的藤原一，严肃地摇摇头。藤原一用磕磕巴巴的意大利语外加手语，也不知道是不是他可怜兮兮的小表情戳中了黑人大叔的萌点，竟然就被放行了。 藤原一被放行的时候还不可思议地眨眨眼，好歹记得六道骸的话，扬起一个微笑对黑人大叔说道：“Grazie。”效果卓群得黑人大叔一下子红了脸。 摸进了乐队休息的后台，他礼貌地敲敲门，开门的正好是那位打架子鼓的帅气的女孩子。想起六道骸的要求，藤原一不禁红了红脸，反而是妹子感兴趣地挑起一边眉毛，倚着门框等着他说话。 音乐传到这里颇有些隔世之感，外头越是暴动，越衬得后台角落的房间前安静得有些渗人。 藤原一吭吭哧哧地用英语说明自己的来意，当然，内容上还是有点变动的。 “fan？”妹子歪着脑袋问道。 藤原一点点头，还没两下忽然僵住了。这个女孩子的声音为什么比我还粗？ “我没带笔，没办法给你签名。”妹子，哦不，架子鼓少年无奈地摊了下手，令藤原一惊奇的是，这又是一个会说日语的意大利人。 下一秒他忽然揪住藤原一的领带往下拉，因为身高问题还踮了下脚尖：“不过可以给你一个kiss。”比他年长一点的东方少年慌乱却反应迅速地往后倒，架子鼓少年狡黠地笑得更加开心——是我赢了！ 一瞬之间，藤原一看着越来越近的殷红的嘴唇忍不住暗叹“吾命休矣”，黑暗中却有一只手捂住他的下半张脸往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另一只手推着架子鼓少年的头，强势地不让他再靠近一寸。 “抱歉，这个人已经有主了。”低沉的嗓音在藤原一耳边响起，啤酒辛辣的味道钻进他的鼻息，他侧过头去看，六道骸礼貌却疏离的笑容近在咫尺。 “骸先生？”话没说完就被突然出现的青年拐着腰离开后台。藤原一往后望去，架子鼓少年气愤的神情因为他的回头瞬间喜笑颜开。 “别看了，任务零分。”六道骸冷漠地给出分数。 65.第 65 章 黑色的迈巴赫在无人的大街上游走，像漆黑的乌鸦掠过夜晚的天空。震耳的音乐声还在脑中回荡, 转眼已是寂静的街道。 “我叫你去拿个签名, 可不是叫你是勾引未成年。”六道骸冷笑。 藤原一不动声色地红了脸：“我没有勾引……”说到最后声音弱了下去，显然也没什么底气, “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那么做……而且明明是骸先生挑选的人……” 乡下的空气非常清新，夜空好像浸在水里, 往下滴着深蓝的夜色。街道上的橘黄的路灯闪了一下, 从墙角的小石头到塔楼上的十字架, 忽然漫起一道水纹。六道骸兴致盎然地勾起嘴角，打断藤原一苍白的辩解：“车座底下有一把枪, 会用吗？有客造访。” 藤原一猛然意识到什么。西西里特产黑手党可不是闹着玩的, 再加上骸先生他们是国家秘密机关人员，可能暴露了蛛丝马迹！ “不会用枪。不用管我，关键时刻能走就走！当然能给我一把长刀的话我会更高兴。”藤原一肃穆地说道。 六道骸好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以为我会打不过他们？” “双拳难敌四手，不要逞强。”藤原一忍不住焦急起来, 要是可以使用灵力的话，至少不会是个拖累。可恶！ 六道骸轻蔑一笑, 从车前窗那里摸了一把伸缩棍递给他：“几只小杂鱼还不至于让我丢下你, 不是说了吗？在你完成任务之前, 我会保护好你的。给你武器只不过是以防万一而已。” “算了，你还是留在车里吧, 被你看扁总有点不高兴。”六道骸制止了他下车的动作, 几个人迎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他将迈巴赫停在路边, 整理好微皱的长风衣, 闪着锐利光芒的三叉戟出现在手中。 穿着破洞裤和牛仔外套，十分酷，手上拿着吉他、贝斯，看起来就像是一支追赶潮流的年轻乐队。 不对！就是乐队！ 架子鼓少年隔着车窗对他做了个鬼脸，兴高采烈地挥着手，天真浪漫的模样手上却拿着一支凶悍的军刺。 “老家伙，留下车里那个人，你还能活命！”乐队主唱是个黑人，打了一个金色鼻环，嘻哈似的说唱出这句话。 老家伙？ 六道骸的眼睛直直望向架子鼓少年，这才是他们之中最强的幻术师。架子鼓少年俏皮地吐出舌头：“我们虽然不入流，但也勉强有个梦想，等我成年了，就去应聘彭格列，还专门学了日语呢！这位老先生，您应该知道彭格列什么组织吧？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艾格西。喂！”他忽然大喊，“听到了吗我的爱人，我叫艾格西！” 藤原一捂着脸，往下躲了躲。 我真的不想听到！ “抱歉我想，艾格西先生，彭格列您还是别想了！”六道骸礼节性地微笑，没打声招呼直接就冲了上去。乐队众人显然训练有素，近攻远程，分工明确。藤原一有幸见识到了用乐器作为武器的一场战争，声势恢弘，技巧高明，场面十分好看，好莱坞电影未能及其十分之一。 虽然只维持了一分钟…… 六道骸三叉戟一扫，地面猛然破裂涌出火龙，席卷着沙石疯狂地撞向敌人。 国家秘密机关人员就是不一样！藤原一甚至在一瞬间都快要对六道骸改观了，这个年纪的男生总是崇拜这种纯粹的武力压制。 警车响着鸣笛将这支乐队捉回去时，艾格西还拼命扭着身子对着终于下车的藤原一喊道：“亲爱的，我一定会去找你的！我对你一见钟情，你非我莫属！”被粗暴地按进警车还不忘对藤原一眨着那双美丽的银灰色眼睛。 一位长相凶恶的警官瞅了藤原一好几眼，接着挤眉弄眼地朝六道骸竖起大拇指：“真没想到您连首领的人都敢碰！” “你可以滚了。”六道骸冷哼。 伪装成警察的彭格列隶属部队队长憨厚地笑了笑，看了眼语言不通的藤原一，招呼着其他人走了。 目送警车远去，六道骸瞥了藤原一一眼，只见他捂着心口脸色通红，神色一言难尽。这副样子？ “我说，你该不会心动了吧？”他促狭地问道，夹杂着自己也未曾发现的冷意。 藤原一连忙摇头否认：“没有！但是……”他望着街道尽头，“很羡慕艾格西可以直白地说出自己的心意。” 不出所料，六道骸不屑地冷哼一声，接着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记住他的名字了？给我忘掉！” 藤原一没有回答，摸了下口袋，里面是警官先生送给他的两块巧克力，拿出一块送给六道骸，自己剥了一块含进嘴里。 “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先补充一下糖分。” 六道骸对他的“讨好”十分受用，也不计较藤原一让他不高兴的地方了，接过去转身走回车里。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嘭”的一声，他诧异地回头，藤原一直挺挺地倒在地上，后脑勺着地，听声音就相当疼。 没等六道骸确认他是不是中枪身亡，忽然迷茫地睁开眼睛一骨碌爬起来，摸了摸后脑勺，一手血丝。 这情景相当眼熟。 六道骸眼睁睁地看着少年抬头看了他一眼后，滚烫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砸在冰凉的地面。 有那么痛吗？ 他咬碎口中的巧克力，瞬间明了藤原一的反常。 酒心…… 俯视着毫无形象坐在地上无声哭泣的少年，六道骸叹了一口气认命地把他扶到路边的长椅上，接着在后备箱拿出医药箱，给已经哭成泪人的藤原一包扎。 “对不起，骸先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你我的心脏忽然就痛起来了。”藤原一擦干眼泪，通红的眼眶只是让他看起来显得脆弱一点，更招人疼一点。 六道骸娴熟地清理好伤口，消毒，上药，接着完美地将白色绷带打了个蝴蝶结， “顺便和你说一下，骸先生，我好像对你一见钟情。”藤原一冷着脸说出告白，不理青年骤然拧起来的眉头继续说道，“我要追你，你非我莫属！” “这台词听着很耳熟。”六道骸沉思。 “借用了下艾格西的话，希望他不要介意。” “我觉得他会非常介意。” “那好，我现在郑重地拒绝你，我拒绝你的表白。”六道骸镇定自若。 黑发少年低着头沉思，冷不丁地忽然说道：“一直没发现原来骸先生还带着耳钉，真帅气。”六道骸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话题，还没开口，藤原一接着说道：“发型很奇怪，不过意外地适合骸先生，手指很好看，性格虽然很恶劣不过……一点都不讨厌……” 街灯闪烁了一下，飞蛾绕着这个唯一虚弱的光源起舞，灯光下的少年嘴角是微小的柔软的笑容。 “藤原一，你现在还清醒吗？” “一加一等于二，吃葡萄不吐葡萄皮，我的父亲叫藤原俊也，妹妹叫藤原希，幼驯染叫赤司征十郎，信奉的神明是夜斗神，喜欢的人叫六道骸，骸先生，我很清醒。”藤原一口齿伶俐地说出一大堆话，一点也不像个喝醉的人。 六道骸心想我艹原来是真的喜欢我，一次可以说是喝醉了，两次难道是巧合吗，脸上却还是那种冷冰冰的笑容：“那么为了我，后天的任务要好好完成哦。” 藤原一顿时不满地皱起眉头，他想听到的不是这种敷衍的回答。 “骸先生……” “回去吧，库洛姆还在等我们。”他站起来，不给藤原一说话的机会，又是“嘭”的一声，六道骸似乎预料到了什么，无力地回头，缠着白色绷带的少年睡倒在长椅上，挂在脖子上的蓝色的御守从宽松的毛衣中掉出来。 他半跪在藤原一面前，撑着下巴凝视着少年安静的睡颜。 得天独厚的长相，拥有亲情、友情，享受着所有人的爱慕，直率真诚的藤原一，好像不应该是这世间所能留得住的人。即使是性格恶劣的六道骸也不得不承认，藤原一很好，好到什么程度？大概就像是光明神殿里的独角兽。 只是这样的人撒起酒疯来竟然说喜欢他，好比圣洁的独角兽仰慕黑暗的幽灵一样无稽，让他无名火大和疑惑。独角兽还是去寻找光明骑士吧，追求一个幽灵是怎么回事？幽灵一直栖息建筑在红土上的黑色宫殿，你可没办法得到他的青睐。 “明天你可要加油，别被那个人打死了，或许，也可以勉强考虑一下你的告白……” 六道骸自言自语道，伸出食指刮了下他的鼻梁，将垂在外面的御守塞回他的衣服，接着把人抱起轻轻放进车后座，打开车灯，安稳地开着车将人送到了小公寓里。 …… 第二天藤原一醒来又是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半点看不出昨晚还哭唧唧地和他告白，六道骸自以为体贴地顺着他的心意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还好意地给了他几个笑脸。 “骸先生，你可不可以别对着我笑？”藤原一在费里的指导下好不容易得到一丁点放松的时间，还要承受他意味不明的笑容，脑袋上的伤口痛得好像又要裂开了。 “嗯？你说什么？”六道骸笑得更加灿烂温柔了。 藤原一看了他好几秒，转过头喝了一口牛奶：“没什么。” 好歹熬过去这狼狈不堪的三天了，临出发前库洛姆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小心。六道骸反而没说什么话，送他到科威萨特酒店之后就走了。 根据六道骸获得的情报，羽早川团队会在酒店顶楼住下，文件由总裁保管，顶楼只有一个房间，绝对不会弄错。六道骸的计划十分简单粗暴，伪装成服务生进去房间，直接拿刀架在脖子上让他开密码箱，拿到文件之后立刻打晕对方，躲过安保部队到酒店后门，那里会有人接应。 “骸先生，这根本就是威胁了吧，不是说偷吗？‘偷’呢？” “怕什么？”六道骸轻蔑地说道。 “我总觉得这个计划漏洞百出，要是被抓到了怎么办？” “那到时候你就要记住了，绝对绝对不要说出我的名字，要不然会死得更惨。” “骸先生，你简直恶意满满。” “这几天可不是白教你的，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不要逞强，还记得怎么笑吗？色气一点~被抓了只要没被打死我就能把你救回来。” 藤原一焦虑地磕上更衣室里的一长排铁柜，吓得旁边一个换衣服的小哥一个哆嗦，他好心地提醒道：“要快点咯，你今天轮到的班很重要。” 入耳式无线耳机里传来库洛姆贴心的翻译，藤原一立刻点点头对小哥表示感谢。 小哥不好意思地挠着脑袋，面对铁柜羞涩地问道：“我怎么平时没见过你？呃……我的意思是说，你可真好看！昨天老板不知道怎么了竟然给我们换了一套制服，不知道你合不合身？呃……晚上要不要一起吃个饭？”他眼神躲闪地看了下藤原一，藤原一早已穿好那套量身定制的墨绿色制服，见他抬头看自己，学着六道骸的笑容弯起嘴角，翩然远去，留下面红耳赤的小哥一人呆滞在原地。 皮鞋踩在光滑的大理石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藤原一推着餐车有模有样地来到电梯前，门上的数字变化着，他抬手整理了一下整齐的衣领。 耳机里传来库洛姆的指示：“不要慌小一，监控器我已经黑掉了！”藤原一不敢有太大的动作，只轻声“嗯”了一下。 科威萨特酒店的最顶层只有一个房间，住得起这个房间的人都是最顶级的一小撮人。藤原一不由得有些紧张，按响门铃，不过一会儿门便打开了。 “先生您好，我来送晚餐了。”藤原一连忙按照费里教他的询问道，因为心虚还不敢直视对方。也幸好这位羽早川总裁要求一位会日语的服务生，要不然他可真接不上茬。 “进来。”藤原一听见男人说了两个字就走进房间，松了口气的同时抬头看了眼任务目标的背影。 身高挺拔，标准西装配置，黑色碎发。 还挺年轻的，他暗想，一边推着餐车走了进去。 屋内以冷色调为主，白色的床单和枕头极为醒目，干净的落地窗外的是蓝色的游泳池，存放着文件的密码箱放在床头。这位羽早川先生全程没看过他一眼，听声音以为布置完毕就开始赶人。藤原一看了眼背对着他擦拭着一对棍棒样式的金属制品的男人，心里默念一声对不起，握紧手中的餐刀，安静又迅速地从后面架上他的脖子。 “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请您打开密码箱。”藤原一第一次做这种事，难免有些紧张，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被挟持的男人反而轻笑一声，没有半点慌张，甚至不顾脖子上的刀微微扭头说道：“你应该第一时间用刀刃杀死我，而不是用刀背抵着我的脖子吓唬我。”那双斜勾向上的丹凤眼凌厉地看了他一眼，“草食动物也敢威胁我？” 藤原一只觉得一股寒气爬上脊背，他猛地后退，一个黑影扫过他的鼻子，晚一步就直接招呼上他的脑袋了。 黑发男人手持浮萍拐，嘴角勾起一个嗜血的笑容，阳台上慢悠悠飞来一只黄色的肥硕小鸟，落在男人的肩膀上，尖细的嗓音叫着男人的名字。 “云雀！云雀！” 藤原一面色沉重，后背汗涔涔的，湿透了内里的衬衫，他丢掉手中的餐刀，抽下腰间的皮带，右手一抖，黑色的皮革散落，变成一把称手的太刀。 66.第 66 章 大妖怪级别的强悍！ 藤原一被逼得步步后退, 太刀硬抗上浮萍拐发出的刺耳的震鸣声让他不适地拧起眉头, 手臂被划开一道大口子, 往外渗出血珠, 其他部位更不用说了, 制服底下满是青紫, 也就只有那一张脸还能看。 弱！太弱了！云雀不满地又一次将浮萍拐抽上眼前这个暗杀者身上。已经很久没人敢这样挑衅他了, 他还以为是什么不怕死的狠角色, 结果只是一只草食动物而已吗？浑身的细胞在叫嚣着战斗！战斗！ 藤原一迅疾地躲了过去，那一拐挥空, 直接将落地窗砸碎了，无数尖锐的玻璃碎片哗啦啦地掉进游泳池里。汗珠沿着脸颊流淌，手中的太刀刀身已经绽开几道蛛网似的裂痕, 男人一步一步靠近，恍惚间他似乎听见了死神奏响的音乐。 “你还可以更强, 但是在你变得更强之前，现在的你只是一只草食动物。”云雀恭弥给出评价，以这名暗杀者的年纪，现在的力量已经足够惊艳了, 可这远不是他的极限。而他最致命的弱点就是心慈手软, 每挥下一刀都留有余力, 这是在小看我吗？ 势如雷霆的浮萍拐抽来，藤原一只能凭着直觉躲避, 下一秒咬着牙欺身上前。他也是有血性的, 被人奴役了三天可憋屈了很久, 和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打了一架虽然畅快了许多，可一直被压着打也会不高兴！ 他果断地照着云雀的面门砍下，按照他的计算这一击男人绝对可以接下。 “锵”的一声，确实如他所料。藤原一勾起嘴角，迅速往前迈了一步，接着左手成拳，重重地打上男人的腹部。 一击得手，藤原一也不恋战，立刻往后撤。能够打到这个妖怪一样的男人一下他就很满足了！没等他得意完，他以为吃痛会减缓速度的男人已经如同鬼魅般闪到他面前。 速度更快了！藤原一奋力提起手中的长刀，还没做出丝毫反抗，肩膀被浮萍拐击中往下压去。 他闷哼一声，抓住男人的浮萍拐，右手的太刀打横从腰间削出，被另一只浮萍拐狠狠打飞。 ——“藤原一，诱惑的本质是什么？是要让敌人丧失判断能力。你的先天条件很好，但你的榆木脑袋真的让我很绝望。最顶级的诱惑是要媚而不俗，现在我也不要求你笑得多好看了，实在不行你就把自己扒光了，我还真的就不相信有谁会舍得下手！” 抱歉啊骸先生，我根本没来得及扒光自己的衣服就要被挫骨扬灰了…… ——“然后直接按着人脑袋亲下去，保准他得七荤八素的晕乎乎就把你给放了！” 右手被巨力震得发麻，藤原一却忽然攀上他的脖子，朝着男人的唇撞过去——真是逼急了什么昏招都使得出来——藤原一脑袋白茫茫的，后知后觉地想着。他没得逞，后颈一痛，被人一个手刀劈晕了。 ——“当然了，这一招对那个家伙完全没用，你别傻乎乎地急起来什么招式都用，对方可能恼羞成怒直接把你杀了也说不定。” 骸先生，你太坑了！ 意识模糊的瞬间，他看见一个梳着飞机头的大叔推门而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恭先生”。 …… “小瘫子，你怎么还不醒过来？” “今天那个巫女又来找麻烦了，不过没关系，幸好我找的帮手够强……才不是为了你呢！” “喂，小瘫子，你去哪认识那么多人？巫女、法师、半妖，竟然还有神明！真是的，你太讨厌了！” “哇~你不知道今天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有多可怕，我就跟你说说话怎么了？不就是吵到他嘛竟然瞪我！” “那个绿皮老妖怪太讨厌了，比你还讨厌，你快点起来帮我骂他！” “我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很漂亮，你肯定会喜欢的！” 是朝的声音…… 藤原一感觉脑袋好像要爆炸一样，所有声音像无规则的线条相互缠绕，挤成一团，吵吵嚷嚷得他难受到了极点。 他躺在一只双头龙妖兽身上，云朵从身侧飘过，朝抓着毛茸茸的耳朵在他耳边絮絮叨叨，一个高大的银发男人背对着他，青皮小妖怪时不时和朝斗两句嘴。那个男人被吵得受不了，稍微侧过头看了他俩一眼，便都乖乖噤声。男人金色的瞳眸忽然瞥了他一眼，仿佛穿过虚空直接落在他身上，滚烫宛如实质，一瞬间把他惊醒了。 藤原一睁开眼睛，恍惚记得好像做了一个梦——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那个梦境快速从他记忆里溜走，回想不起一点细节，只记得一双野兽般冰冷的金瞳。 和风房间里，一只胖乎乎的小黄鸟摇摇晃晃地在桌子上啄着米粒，熟悉的榻榻米差点让他以为自己回到了日本。 双手越过头顶被锁在钉死在墙壁里的铁链上，头上流下的鲜血已经结块，英挺帅气的制服破破烂烂的，藤原一猜自己的形象一定很糟糕。 他瘫坐在地上，动了下发麻的双手，铁链发出清脆的响声。 骸先生，你没说过羽早川先生这么强啊…… 耳机不见了，没办法联系上库洛姆小姐，也不知道要被关在这里多久？ 忽然有人拉开门走进来，黑色的皮鞋在他面前止住脚步，藤原一沿着笔直裤筒往上看去，是那个昏迷之前看到的飞机头大叔！ “藤原君，我叫草壁哲矢，你可以叫我草壁。你的身份我已经调查清楚了，明天沢田先生就会来接你。”他单膝跪在藤原一面前，一边解开束缚他的铁链。 藤原一还没从这种进展反应过来，手臂因为血脉不通脱力地砸了下来。 草壁将人一把扶起，然后有几个戴着口罩身穿白大褂的人鱼贯而入不由分说将藤原一架走，大约经过了洗漱、清理、包扎伤口几个环节，他便焕然一新地被推到等待在医疗室外的草壁面前。 “等等！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藤原一终于找到空隙问出这个攸关性命的重要问题了。 草壁咳了咳，转过头：“总的来说，确定你不是敌对家族派来的刺客了，明天会把你移交给彭格列，交由他们处理。” 眼前的少年穿着简单的蓝色条纹病号服，额头边上贴着创可贴，露出来的半截手臂上布着一道青紫，他皱着眉头，脸被热气熏得粉红——长成这副样子恭先生怎么下得去手？这不是欺负小孩吗？！ 草壁突然感到一种责任感涌上心头。 “不要怕，在这里没人敢欺负你！”他庄重地握紧拳头，全然不顾藤原一疑惑的神色。 藤原一：？？？难道不是你的老板欺负得最惨吗？还有纲哥是怎么回事？ 在草壁的带领下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会客室。狂妄的“唯我独尊”四个大字高悬去墙壁之上，穿着黑色浴衣的男人握着毛笔恣意挥洒着狂草，草壁安安静静地跪坐在门边，等待他的召唤，藤原一也只能学着他的样子乖乖跪坐在门口。 藤原一的眼睛盯着庭落里的落叶树，偶有微风，便有支撑不住重量的黄叶零落飘在树下的水池里，打着旋儿荡起几圈涟漪。 这让他想起梦境世界里巴卫小院里的那个池塘，做完所有工作他就会去那里喂一下里面的几尾黑鱼，从一开始猛地扎进水里到一看见他就主动凑过来要饵料吃，也就一两天的时间，可能他回去的时候又生分了——可能也永远见不到了。 他坐在池塘边，巴卫便斜卧在黑色的枫树枝上，一口一口喝着酒。树枝上红带飘摇，小阿玉踢踏着木屐鞋扑到他的背上，接着被紧跟而来的水玉小姐训斥几句。 还有枫之村里的湖泊。每到春天总是会有水鸟掠过水面，长而尖的喙伸进水里，一个俯冲就捞起一只只小鱼。有些时候犬夜叉也会脱掉上衣捉几条肥鱼给晚餐加菜，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小阿枫才会给他好脸色看。 桔梗在树林深处的瀑布修行，他就会挽起裤脚，用村子里野泽大叔给他做的鱼叉站在浅水区捕一些小鱼。犬夜叉玩心不小，每次总是忽然在水面冒出头甩他一身水，当然照例会被桔梗训上两句。 想到这，藤原一不禁勾起嘴角。 旁边的草壁看了他一眼，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忍住摸头的冲动——笑得这么甜是怎么回事？完全受不了！ “进来。”幸好云雀冷漠的声音拉回他的心神。 他站起身，把手递给慢他一步的藤原一，藤原一犹豫了一瞬，便接受了这个看起来凶恶其实挺细心温柔的大叔的帮助。 “恭先生，藤原一我带过来了。”草壁低着头十分恭敬。 藤原一认出这是酒店顶层的羽早川，身体还记得他给予自己的疼痛，叫嚣着危险和远离，却被草壁拉着手跪坐在地上。 “哲，你下去。”云雀吩咐道，胖乎乎的云豆扑扇着小翅膀站在他的食指上。 草壁踌躇了一下，开口：“藤原君是个好孩子，可能只是受到别人的挑衅才会做出这种不明智的事来，沢田先生明天就会把他接走，恭先生要考虑一下风纪财团和彭格列的合作关系，下手……不要太重了。”他硬着头皮给一脸状况之外的藤原一求情。 “哲，你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云雀意味不明地瞥了他一眼，瞬间吓得他一个哆嗦。 仿佛心中的冷静崩断了弦，藤原一忽然往前倾了倾，右手按在地上，脸上带着不解和难以置信，大概还混合了些许被背叛的愤怒：“风纪财团？你不是羽早川先生？” 云雀抬起眼皮，不屑地哼了一声：“谁是羽早川那个没用的家伙！” 被骗了…… 藤原一忽然想通了一切，六道骸所有的含糊其词都是为了把他推进这个坑，错漏百出的计划，不透露半点任务目标的长相，恐怕就算最后他逃得出酒店，后门也不会有人接应。 “那份文件……你们的文件被羽早川偷了？”他迟疑地开口。 “文件？”草壁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这倒没错，但在你来之前我们就已经和羽早川交涉完毕，藤原君，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时间也对不上……骸先生给的讯息是晚上双方才会进行洽谈…… “对不起，”他咬着唇不让眼中的失望和愤怒流露出来，接着深深地伏在地上，“我被骗了，不过这不是可以脱罪的借口，无论你们处置我都可以接受。” 草壁不禁疑惑，他调查了藤原一所有的情报，藤原一根本没有任何窃取文件的动机，然而最近他突然失踪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 “告诉我，你背后的人是谁？羽早川虽然没用，但也没那么蠢。对待违反风纪的人，我向来不会心慈手软。” 阴影笼罩藤原一的身体，云雀恭弥居高临下，微阖的眼中是涤不清的冷漠无情。 藤原一屏住呼吸，缓缓抬起头，挺拔的脊梁支撑着他面对云雀恐怖的气势：“抱歉，唯独这个问题我不能告诉你，我答应了他，不能告诉你。” 67.第 67 章 藤原一洁白的额头布满细碎的汗珠，屋内的灯光有些晃眼，刺得他忍不住微眯起眼睛，可是他没有移开眼睛，倔强地与俯视着他的云雀对视。 他的脑袋闪过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埋怨、疑惑、愤怒的，藤原一不得不承认他完全搞不明白六道骸让他陷入这种境地究竟有什么目的，但是也无暇去理会那些了，现在的他是笼中之鸟，连能不能飞跃这座庭院都不知道。 做到这个份上，藤原一心想，要是六道骸依旧拒绝，那就算打不过他就只能提着长刀先打爆他的凤梨头，然后收拾好行装麻溜地滚回日本，永远和六道骸说拜拜！ 他不甘地咬着牙齿，男人忽然扬起一个趣味盎然的笑容：“你可以不说，我会自己慢慢查！”藤原一的眼睫忽闪，透明的汗珠便滑过眼皮落在地上，宛如泪珠。 “藤原一，努力成长吧，我对你的未来很感兴趣，身为沢田纲吉的——”他转身，“爱人”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回廊忽然传来迅疾沉重的脚步声，接着门扉被猛地拉开，沢田纲吉气喘吁吁的模样出现在门外。 “小一！”他喊道，不顾云雀和草壁惊讶的目光，直接走入室内抱住惊魂未定的少年，没有阻拦成功的风纪成员在草壁的示意下退下。 藤原一怔愣地轻嗅着他脖颈间温暖的气息，委屈地回应这个拥抱。 沢田纲吉郑重地对许久不见的学长云雀和草壁点点头：“前辈，失礼了！”便拉着藤原一直接走出他的基地，门外一辆低调的小汽车正在等候，驾驶座上狱寺倚着车窗吞云吐雾，瞧见他俩的身影便连忙把烟头按灭。 “你这个家伙！怎么那么会惹麻烦！每次都要我和十代目来领人！”狱寺责怪着，透过后视镜瞥见穿着病服的少年忽然用手臂遮住眼睛，顿时噎住了不敢说话。 “你们先别看我。”他的声音平静得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藤原一，你可真有出息，长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他在心里暗骂。 其实伤口都是皮外伤，经过处理已经没有那么痛了，可是一看到口不对心的狱寺和手忙脚乱的沢田纲吉，他就感觉那些青紫隐隐作痛。 车厢内没有人发出声响，沢田纲吉搂着藤原一的肩膀，狱寺苦恼地拿出烟盒，又放了回去。 就算是哭泣，藤原一也总是不发出一点儿声音，生怕吵到别人一样，又像是不熟练，只能让眼睛锁不住的泪珠安静地流下。偏偏就是这样隐忍的姿态人沢田纲吉更加内疚。 他轻轻吻上少年额头上的红肿：“不要怕，我在这。” 这个吻总算把藤原一的眼泪给吓回去了，他用手臂上布料擦干眼泪，瞬间又变回冷淡的藤原一。 “谢谢你们，纲哥，狱寺叔叔。”发泄完情绪，他感觉心里好受了许多，可又为刚才自己不成熟的行为感到害羞。 “哎，我刚才的意思是，”前座的狱寺结结巴巴地解释，“没事啦，你出什么事都有我们兜着，你就算把里面的云雀给得罪死了，我们也能把你捞出来，所以……你哭什么哭啊！”他气急败坏地发动汽车，车轮带起一阵沙尘，一边骂骂咧咧，“我就知道六道骸没那么好说话！” 看着沢田纲吉自责的眼光，藤原一解释道：“其实这些都是我应受的，不搞清楚就上门找麻烦，没被恭先生打死已经算好了的！” “这不是你的错，”沢田纲吉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神瞬间凛冽起来，“是纲哥的错，放心，明天纲哥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他笑着 ，眼里却无笑意。 “其实……”藤原一还想劝沢田纲吉——要是六道骸不想帮忙的话也不用勉强——却被按着脑袋靠着他的肩膀。 “小一休息一下，今天晚上先去我那里住一晚。” 藤原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晕晕乎乎的，身体一下子松弛下来。 “好……” 707小公寓内，库洛姆通过线报得知沢田纲吉把藤原一接走后才松了口气。 “骸大人，小一被接走了！”她拍着胸口庆幸地和沙发上的六道骸作报告，“这次情报出错可能是内部出了暗鬼，骸大人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个人揪出来让小一好好打上一顿消消气！”库洛姆皱着鼻子挥舞拳头。 六道骸内心哂笑，哪里有什么内鬼，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捣鬼。他只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手指有韵律地一搭一放，低着头似乎在沉思些什么。 把藤原一送入科威萨特酒店后他是有些紧张的，到底是在紧张什么呢？六道骸知道云雀恭弥没那么容易撩拨，也知道藤原一没那么容易屈服，如果能够撩拨到最好，要是不成功也在他的意料之内，排除一切意外因素，最后可能的结果就是—— 他当然把握了局势，也不在乎藤原一的安危，但是…… 他只是想要为无聊的生活创造一点乐趣，可怎么乐趣没享受到一丁半点，反而徒增烦忧呢？ 窗外的街灯闪烁不定，路上行人稀少，霜冻的天气将杂草黄叶压低了一头，没有任何车辆经过。 藤原一有一点猜错了，六道骸骗了他一切，但是后门确实有人在等着接应。他曾想着要是藤原一真的逃出来了，就立刻将库洛姆派过去进行救援，关键时刻他也不是不能上场。 可那是不可能的。 藤原一逃出生天的几率就像草莓蛋糕上的草莓，不被人吃掉的几率微乎其微。 空气中忽然传来熟悉的波动，六道骸意料之内地挑了下眉，假意的笑容重新戴到脸上：“库洛姆，我出去一下，晚上不回来了。”他说道，不顾库洛姆疑惑的询问声踏出门外。 轻轻关上门，六道骸轻笑一声：“哦啦哦啦，彭格列怎么会有空来找我呢？”他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落在旁人眼里可恶至极。 “骸，”黑手党教父的眼睛从温润的褐色变成威严的赤金色，“我有一些问题要问你。” 六道骸心下了然，长腿迈向楼下：“嘘，库洛姆睡了，我们到外面谈。” …… 藤原一又看见了奇异的场景，尽管还是隔着一层薄雾以上帝的视角旁观着一切，可他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好像知道这是一个梦境。 梦里他昏睡在双头龙妖兽的背上，许久不见的法师挥舞着金色的锡杖，锡杖上的金环作响。有绿色的水袖爬上他的腰间，用力一扯将他从妖兽的背上拖曳下去，银色的身影猛地蹿到他身上咬断水袖，同时尖叫着一个名字：“杀生丸！” 半空中有人将他揽进一个怀抱，毛绒绒，软乎乎，冷漠的声音随之而至：“闭嘴！” 呜哇，好凶！ 藤原一不着调地感慨。 从山林的远处飞奔而近的红色恶魔舔了下嘴唇，眼中满是跃跃欲试的战意。熟悉的箭矢箭端拖曳出蓝紫色的光芒直冲抱着他的大妖怪的头颅而来。 破魔之箭逐渐接近，藤原一顺着箭的方向望去，神圣的红白服巫女手持弓箭，站立在一个小山头上，她神色冷冽，白皙的面容似乎凝结了一层冰霜。背后，一只巨大狰狞的蜈蚣妖怪伸出尾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向她的心脏。 “桔梗！”藤原一猛地睁开眼睛，惊恐宛如岸上的活鱼喘息着。 这里是…… “小一，你没事吧？”温暖的手掌覆上他的额头，他呆怔地转头看去，是沢田纲吉担忧的目光，“还好，没发烧。”沢田纲吉松了口气。 “纲哥？”藤原一迟疑地叫他的名字，抹了一把冷汗，从床上爬起来。 “没事了，不要怕。”沢田纲吉怜惜地说道，他以为藤原一在做噩梦。 在他的帮助下，藤原一脚步虚浮地洗漱完毕，接着吃了几天以来最安稳的一顿早餐。吃完早餐，沢田纲吉便纠结地询问他是否要见六道骸。 “六道先生，他……真的是一个怪人……”藤原一艰难地说道，“纲哥，我想我们还是不要找六道先生帮忙了……” 藤原一思前想后，十分不放心将自己的性命交托到他身上，也不想和他再做纠缠。 “我还偏偏就要插手了。”沢田纲吉公寓的门被人粗暴地推开，来人礼节性地朝主人点点头，便直直地看向藤原一，十分霸道——如果他的嘴角没带淤青的话。 “六道先生？”藤原一难以相信那个性格恶劣、实力强大的六道骸会如此狼狈。 六道骸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嘴角的伤口让他没法扬起一个标准的礼貌性笑容：“拜你的纲哥所赐！”除了脸上这一下，身体其他地方伤得更加严重，藤原一身上的伤和他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当然了，他也不会让沢田纲吉占到便宜。 “骸！”沢田纲吉警告性地看了他一眼。 六道骸直接无视，托着下巴轻浮对藤原一吹了声口哨：“准备一下，等会我要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给你检查身体。”顿了一下，补充道，“既然你已经为我表演了一场不怎么出色的戏，那我也会信守承诺为你治病，而且是百分百将你治愈。” “等一下，六道先生，你要帮我吗？”藤原一不可置信地眨眨眼睛，“这次是真的吗？不是骗我的吗？” 沢田纲吉无奈地叹了口气，喜怒不定的雾守真的让他伤透了脑筋。 昨晚他们两个在废弃的垃圾场狠狠打上一架，双方默契地没用死气之炎，直接拳脚相向，纯粹肉搏，打到最后两人都瘫在地上，互有输赢。 “彭格列，这个家伙的妹妹是不是要到意大利了？”六道骸忽然问道，引得一无所知的藤原一惊讶地看向沢田纲吉。 年轻的教父点点头：“早上刚收到消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六道骸摊了摊手：“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怎样都好。” “阿希的事才不是无关紧要的，阿希是最重要的！”藤原一少见地高声反驳。 “哦呀，”六道骸戏谑地嘲笑，“原来是个妹控啊？” “才不是，”藤原一面无表情，“六道先生才是，追求库洛姆小姐的男性都被你赶跑了。” “呵，那些男人怎么配得上库洛姆？”六道骸冷笑。 沢田纲吉看了看左边，又看了看右边，叹了口气收拾好碗筷到厨房洗碗。 两个人就“到底谁是妹控”辩论了一分钟后便冷场了，沢田纲吉的离场似乎让这个空间缺少一个缓冲带，气氛瞬间冷凝。 “身上的伤口痛吗？”六道骸抱着双臂，上身前倾，藤原一反射性地后退一步，不自在地抓着自己的手腕：“还好。” “啧，”六道骸歪了下头，略为烦躁地问道：“喂，藤原一，我问你，就像你去医院看病需要你支付费用一样，你来找我治病，我让你完成要求当做诊金，然后救你一条命难道不行吗？” 藤原一思考了一下，面色严肃地缓缓点头：“六道先生，你说的没有错。您确实有这个权利，我寻求您的帮助也不是强制性的，只要您说一个‘不’字，我马上就会离开。既然您开出了条件，那么身为接受方的我当然有义务完成您的要求。这完全说得通。 “唯一让我无法接受的是，您骗了我。真正的要求，真正的任务目标，您真正想要看到的画面，我想您也应该要和医院一样明确地告诉我‘数额’的多少……对不起，我很生气。”藤原一撇过头，他很讨厌那种感觉，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愚蠢模样。 六道骸忽然发现，从他进门到现在，藤原一没有看过他一眼，那个人好像看不见他一样，虽然和他说话，和他辩驳，可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喂，藤原一，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只经过一天你的爱意就被消磨殆尽了吗？！ 那最好，反正我也不喜欢你。 六道骸移开盯着少年秀丽侧脸的视线，右手不知不觉间已经紧握成拳。他感到一点不愉快了，偏偏对面的藤原一还在喋喋不休，说着一些与他划清界限的残忍的话语。 “老实说，我分不清六道先生哪句话是真心，哪句话是假意。但是就这样吧，治好病后，我们就不会再见了，我也不需要烦恼究竟哪句话才是真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我想六道先生和我大概合不来。”他真诚地看向六道骸，“真的很感谢您愿意帮助我，这段时间让我们好好相处吧。” 六道骸迎着他的目光与他对视。两个人都鲜少如此郑重地与一个人的眼睛对视，一个被爱慕太多，一个被畏惧太多，都得不到一个正眼。 公寓内正式沉默下来。 不久沢田纲吉走出厨房，感受到怪异的气氛了然地抿了下唇。 “小一，要不要先去接机？前辈也会去哦！”他没给六道骸好脸色，笑着问起表情严肃的藤原一。 “是！谢谢你，纲哥。”他缓和了一下，好歹面色没有那么冷漠了，接着被沢田纲吉推进房间，打开衣橱，里面挂着满满的衣服。 “这些衣服随便你挑，慢慢来，我在外面等你。”沢田纲吉体贴地走出房间，轻轻将门带上，转身，温柔的笑脸已经面无表情，甚至带着些许愠意。 重新回到客厅，六道骸倒在高背椅上，仰着头，长发垂在半空，他闭着眼睛，似乎在沉思。 “彭格列，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他忽然问道，异色瞳孔中带着疑惑。 “是的，你错了，你不应该把小一拖进我们的世界。你若是不情愿的话应该直接告诉我，他只是来治病而已，他的身体素质远没有我们强悍，如果云雀前辈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他是敌方卧底，下了死手要怎么办？”沢田纲吉毫不留情地呵责。 可是他的死活和我并没有关系……他只是我的乐趣而已……六道骸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沢田纲吉很信任六道骸，虽然六道骸一直不承认是他的雾守，但每到家族重要关头，他总是会找各种理由出手帮助，别扭又麻烦。沢田纲吉将他划在自己人的范围内，再加上那时家族内部流言四起，才将藤原一送到他身边。 六道骸勉强算是合格的雾守，却绝对不是一个合格的医生。藤原一对他来说什么都不是，他又怎么会尽心尽力呢？沢田纲吉想要狠狠揍自己一拳，依照六道骸乖张的性格，肯定不会让藤原一好过！他哪来的信心保证藤原一的安全！ 一个安静地思考，一个安静地自责，藤原一推开房门就看到这样一幅诡异的场景。 他穿着长袖长裤，纽扣系到最顶端，包的严严实实，没露出一丝伤口在外，刘海散乱，如果不仔细看的话不会发现额头贴着创可贴。 沢田纲吉心情复杂地摸了摸他的头：“对不起……谢谢……” “我知道纲哥是为了我好。”藤原一摇摇头。 “走了！”六道骸率先起身。 狱寺先去蒙娜丽莎庄园接藤原俊也，然后就在公寓楼下等待，看见六道骸还气冲冲地想要跑下车，却被随之而来的沢田纲吉用眼神制止了。 六道骸自己开了一辆迈巴赫，其余人便同乘一辆。 藤原俊也几天没见到儿子显然十分高兴，不过还没问起治疗过程，先皱着眉头问道，“小一，你的额头怎么了？” 藤原一局促地摸了下伤口，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没什么，不小心撞到了。” “你这个孩子，太不小心了，让我看看！”藤原俊也作势凑近，藤原一连忙挡住：“只是小伤而已，爸爸，纲哥和狱寺叔叔还在前面呢！” 藤原俊也这才作罢，询问起其他事情。 “治疗过程很顺利，大概再过几天就好了。” 藤原俊也不掩喜色：“那真的太好了！我们可要好好感谢六道医生！” 藤原一完全接不上话，幸好副驾驶的沢田纲吉帮他解围：“不用了前辈，六道医生不喜欢太多人拜访。” “这样啊……”藤原俊也颇有些遗憾。 …… 飞机上，藤原希望着窗外，心情愉快地将书本合起，即将见到哥哥的喜悦将和讨厌的人同行的不喜盖过。 “不知道小一的病情怎么样了？”坐在她旁边的男生轻声说道。 “当然、会很好！”藤原希不容质疑地看了他一眼。 飞机平稳着地，藤原希和男生镇定地走到通道出口，默契地寻找起人群目光汇聚的地方。 “找到了，阿希。”男生忽然说道，他看见黑发少年被几个大人围在中间，视线在出口扫来扫去，忽然间望向他这个方向，接着不可置信地露出一个笑容。 小一…… 他加快脚步，藤原希不甘示弱地追赶。 藤原一似乎想要赶过来帮他们拿行李，脚下一滑，距离最近的藤原俊也没能捞到，身边的两个青年一个搂住腰，一个揽住肩膀，紧张的模样让两个人顿住脚步。 “阿希，我认为我们可以暂时结盟。”赤司征十郎笑得温柔。 “同意！”藤原希面无表情地应允。 两人默契地击了个掌，藤原一让他们把对彼此的芥蒂抛诸脑后。 68.第 68 章 赤司在长辈们面前表现得十分乖巧。礼貌地问好，然后不动声色将藤原一和他们隔离开，藤原希和他配合默契，一下子就将不明所以的少年夹在中间。他只当两个人太久没看到他有些想念了，便主动牵住了他们的手，眉眼弯弯地偷偷抿起一个笑容。 “不要傻笑哥哥。”听见阿希貌似嫌弃的话语才收敛起表情。 接到人之后，六道骸就告辞了，没有留饭的打算。走之前还暧昧地在藤原一耳边低语：“今天就算了，明天在沢田纲吉的公寓会合。” 沢田纲吉还没说话，藤原希先将藤原一拉开了，没有解释，冷漠地盯着六道骸的手。 六道骸自讨没趣，也不在意，只深深地看了藤原希一眼，用旁人听不到音量说道：“对了，明天希望你也能一同过来，可爱的小姐。”藤原希眉头蹙起，看了他一眼，接着却被哥哥拉到身后。藤原一戒备地看着六道骸，六道骸却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扬长而去。 为了给藤原希和赤司接风洗尘，狱寺早早就通知沙丽娜嬷嬷准备好午餐。 餐桌左边是三个小孩，右边是三个大人，只有沢田纲吉孤零零坐在主位上。一顿还算宾主尽欢的午宴过后，赤司和藤原希的房间被安排在藤原一的旁边。 入夜时分，他迎来了两位意料之内的客人。 藤原希和赤司站在藤原一门口面面相觑，三秒后同时敲响门，声音重叠在一起，如果不是力道和位置不同，几乎没人能发现门外是两个人。 不过一会儿，门便打开了，屋里的藤原一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侧过身让两人进屋。 “阿希，阿征，日本那么快放假了吗？”他问道，赤司坐在书桌前的椅子上，藤原希则不客气地倒在藤原一的床里，分距东西。 “差不多……”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说道：“提前把课业完成了！” 藤原一被两人截然不同——冷冰冰和笑盈盈的神情吓住，点着头：“啊……哦。” “这个先不说，”赤司主动挑起话题，“小一，你知道我们是来干什么的，沢田叔叔和那个出现过一会儿的男人是谁？” 藤原希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藤原一。机场里就是那两人又是搂腰又是揽肩膀的，看起来十分亲密。 “纲哥是爸爸的学弟啊，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至于另一个人，叫六道骸，是我的医生，不过……性格不太好，也是纲哥的朋友。”藤原一绞尽脑汁介绍起六道骸。 “那个家伙咳，六道骸先生，看起来不是个好人。”藤原希说道。 “我倒是觉得，沢田叔叔的威胁更大。”赤司难得露出难办的神情，餐桌上那个男人极尽殷勤，体贴关照，看着少年的眼神满是疼惜，偏偏少年对温柔的人最没辙。 藤原一不以为然：“你们在说什么？纲哥是个好人哦，就算是六道先生……你们放心吧，治好病我们就回家了，可能也不会见面了。” “说到这个，”藤原希从床上爬起来，冷淡地掀开眼皮，“病情怎么样了？” “呃——”藤原一眼神飘忽，“明天大概就能知道治疗结果了。” “那位先生叫我最好也去他那里一趟，奇奇怪怪的，”藤原希低头思忖，“明天我就去一探究竟。” 藤原一这才知道原来六道骸和她说了这种话：“还是不用了，阿希不是医生，过去应该没用，还是留在这里等我的好消息吧！” “我拒绝。”藤原希冷漠脸。 “那也加我一个。”旁边的赤司笑着说道。 “不行！”兄妹俩同时转头。 “哥哥忘记了吗，应该遵循医嘱。”藤原希面向哥哥。 藤原一不赞同地摇摇头，搬出了沢田纲吉常用的借口：“六道先生不喜欢人去拜访。” “这是他叫我去的。”藤原希再接再厉，“而且沢田叔叔也会跟着一起去。” 面对藤原希的再三哀求，藤原一不一会儿便败下阵来，目光隐晦地向无所不能的幼驯染求助。 “我倒是觉得六道先生既然叫上了阿希，那肯定是能派上用场，小一不要担心。”藤原一没想到赤司会倒戈相向，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最后思量再三妥协地点点头。 “六道先生要是说什么奇怪的话，一定要马上告诉我！阿希，这是我唯一的要求！”他严肃地叮嘱，看到藤原希点头才作罢。 “那么，作为补偿，今晚小一要和我一起睡。”背后的赤司缓缓不容拒绝地说道。 藤原一转身：“我是没问题，阿征睡得习惯就好。”在他看不到的角度，藤原希不满地抿着唇，在赤司势在必得的目光下点了下头。 她知道那句话是和她说的——以明天不跟着去为条件。 真是可恶！ 三人在房间聊天的时候，藤原俊也因为晚餐时喝了一点酒已经入睡，六道骸在没有开灯的书房里，指环忽的燃起靛色火焰，结束一天工作的沢田纲吉刚回到自己的公寓，打开日光灯，望着空旷的屋子不禁叹了口气。臂弯里的风衣外套口袋里手机忽然震了震，远在美国纽约的里包恩给他发了一条短信。 ——绯闻里的那个男孩我已经调查清楚了，蠢纲，像这种宝物还是及早下手为强，不要被人捷足先登了才后悔莫及。鉴于我们之间微薄的师生情谊，友情提示，给小朋友喝一点酒会有意外惊喜哦~ 沢田纲吉看完不着调的家庭教师发来的短信，不由得摇了摇头。里包恩执行的这个任务相当危险，没办法经常接触到通讯设备，就算是这样还是没有忘记自己的恶趣味，抽空立刻怂恿自己勉强算得上得意门生的沢田纲吉搞事。药剂可用次数只有三次，要是在那之前就喝过酒可不太妙，不知道会便宜哪个人。 意大利最大的黑手党组织，拥有许多同盟家族，身为职业龙头老大的沢田纲吉，实力强大，帅气多金，却不敢随便讲自己的感情交托出去。或许是经历得越多越小心谨慎，也或许是胆小畏怯。他有时也会听到有一些家族干部迷恋上一个女人，最后把身家性命都输光了。 藤原一无疑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动心的对象，单凭外貌，沢田纲吉就可以确定，就算是经历大风大浪的首领也会栽到他手里。 有时他会很想很想念藤原一，想要见他，想要牵他的手……但是又搞不清楚，这到底是色/欲蠢蠢欲动还是感情的溢出宣泄…… 他知道有很多人喜欢藤原一，就像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赤司少年，望着藤原一的眼神隐晦炽热，独占欲十足。 沢田纲吉有时差点抑制不住心中的惶恐，那是恶龙巢穴里的宝石被觊觎时的不安。可要说多暴怒又不至于——巢穴里的珠宝那么多，堆积成山，每一颗都在等待着他的垂青。藤原一就像是混在宝石里的星星，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可浑身上下都是棱角，扎手得很，谁要是敢动一下，就把谁扎得头破血流。 沢田纲吉失笑，摇了摇头。 可恶龙要是失去那颗星星，就会不顾一切冲破黑暗，撕咬着夺取者的喉咙，就算血流如注也不松口。 或许，应该听取里包恩的教诲，主动追求才不失绅士的品格。 他犹豫着，脱掉上衣，露出精壮的胸膛，走进浴室。 还是，再看看吧…… …… 屋子里的灯没开，银蓝的月色清冷冷地透过落地窗，照在床上的两个少年。 藏在被子里的手被赤司抓着，藤原一别扭地动了动，没挣开，也就不管了。 “小一有喜欢的人吗？”赤司冷不丁地问道。 “没有。”他回答，侧过身子问道，“怎么了？难道我们阿征遇到喜欢的人了？没关系，和哥哥说一说，兴许还可以给你一点建议呢！”也只有在面对自家幼驯染的时候他才能办这么放松。 这是他的优势，也是弱势。赤司知道。 “嗯，我有喜欢的人了。”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不似作伪的神情让藤原一神情一滞，接着惊讶地追问起来：“是谁？我认识吗？阿征终于开窍了。” “他只是一个笨蛋，我喜欢他很久了也没发现。”赤司凝视着少年认真倾听的容颜，不禁笑了起来，“我想就算我告白也会被当成玩笑。” 藤原一的神色复杂起来：“那真的是一个笨蛋啊……怎么办？要不要我帮你解释？”他担忧得好像是自己亲自上场告白，“阿征喜欢的女生一定很优秀，不知道是谁。”他冥思苦想起来，猜测着哪位女生竟能让眼光高得离谱的赤司动心。 是你。赤司在心里轻呢，却不敢真正出声。 “我喜欢男生。”他忽然说道，看到吓了一跳的藤原一却懊悔起来，会不会太激进了？ “没事，没事，阿征，不要怕，”藤原一虽然一瞬间被吓到了，但立刻回过神来，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伤到赤司，毕竟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容忍度并不是太高。他挪近一点，将赤司遮住眉眼的瑰红色发丝撩到耳后，“你不要怕，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喜欢一个人是很正常的事情，不管性别是什么。”他安慰起来，生怕赤司因为性向问题钻牛角尖。 少年眉头微皱，眼中像噙着月光满是担忧，唯独没有排斥，赤司僵了一瞬后好笑地放松了身体——你这也担心过头了吧，我又不是无知少年，既然告诉了你，那肯定已经接受了事实。 没人知道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幼驯染的感情的时候有多惶恐，但又十分甜蜜，一想到或许可以和藤原一永远在一起，他便什么都不怕了。 “告诉你一个秘密，”藤原一凑到他耳边悄声说道，温暖的气息钻进耳蜗，让他感觉痒痒的，“其实我可能也喜欢男生，所以，阿征，这种事情很正常的。” 他企图用自身举例说明情况，压根没想过对方不需要他的安慰，甚至还有些被吓到了。 眼里闪过不明的情绪，赤司强行挤出一个笑容：“小一，你是怎么知道自己……喜欢男生的？是不是有男人和你表白？” 藤原一的脑海里浮现出迹部嚣张地说“喜欢”的模样，慢慢地将被子拉高盖住半张脸，只剩下一双黑亮的眼睛露在外头，才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赤司这才确定，确实有人趁他不在的时候，教了一些本该由他教的情绪。他感到恼火，可看着羞窘地躲在被子里的藤原一，又有些无奈和庆幸。 “小一，治好病后我们就回日本，我有些话想要和你说。”赤司一本正经地说道。事到如今，也不能再拖了。 “好。” 房间里安静下来，床上的两人各怀心事，沉沉睡去。 69.第 69 章 “夏马尔和我说过，你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排除生理上的缺陷，综合你说的梦境，最大的可能就是灵魂方面出现了问题。” 干净明亮的客厅里，六道骸轻描淡写地阐述了一般自己的论断，扫了一圈面色严肃的人，笑着说道，“我可以让你重新入梦，但我没办法跟着你进去，也就是说，你只能单枪匹马修复自己的灵魂。” “请等一下，”藤原希打断，淡漠的脸上终于出现一丝不解，“灵魂是什么？梦境……是怎么回事？”后半句话是对着亲爱的哥哥说的。 “解释起来很麻烦，阿希，你还是不要问了。”藤原一的右手放在心口，他不想让妹妹知道太多，徒增烦忧。 “很遗憾，这一回，藤原小姐可是很重要的人物！”六道骸坐正，嘴角是轻佻的笑容。 沢田纲吉抬手按住桌面，语带警告：“骸，不要牵扯到小希。”从见面的时候他让藤原希一起旁听他就隐隐感觉到不安。 “放心吧彭格列，这俩兄妹我可惹不起。”他耸了耸肩膀，别有深意地望着紧张的沢田纲吉，“这位小妹妹体内的死气之炎，浓郁得我都不可置信，也就只有你有与她一拼之力。” 沢田纲吉猛地站起，制止六道骸肆无忌惮的言语：“骸，不要再说了，这些不是他们可以接触的东西！” 藤原一紧张地握住阿希的手，安慰似的拍了拍：“不要怕，一切有我。”好像患病的人是她一样。 六道骸虚假地笑了一下：“这就要看他们是怎么决定了。”沢田纲吉一噎，他相信为了彻底根除病症，藤原希愿意以身试险。 “死气之炎只有少数的人才能激发出来，官方一点的说法，拥有越强的 ‘觉悟’，火焰的力量越强。不过那玩意是什么东西我也不知道，阿希小姐可以试试。” 藤原一和藤原希一样都是第一次听说“死气之炎”，他只看过六道骸使用过特殊的武器进行战斗，一心以为是国家秘密研制出来的新型武器，每次按捺不住好奇心想要询问一番的时候总是会被六道骸似笑非笑的眼神吓退，在那之后他也明白了那不是他可以触碰的领域。 “那天晚上六道先生身边的靛色火花就是死气之炎？”他疑惑地问道。 六道骸还没回答，藤原一的身侧忽然燃起鲜艳的红色火焰，跳跃着仿佛要侵蚀人心。 “哥哥。”藤原希叫道，雪白的皮肤在火焰的照耀下有着特殊的美感。 “小希……”沢田纲吉不可置信地开口，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在没有指导的情况下从身体里引导出火焰。 这是一个天才……或者说是怪物…… 少女没有理会旁人的神情，只看着与她面貌相似的少年，问道：“哥哥，你怕吗？”你会害怕，这样奇怪的我吗？藤原希盯着哥哥的眼睛，想要从那里面找出答案——从她十岁的时候，就一直想要知道的答案。 那一团红色的火焰狂暴地在少女手中闪烁，火光衬得对面清冷的藤原一好像温柔了几分——庙里的神像在暖光里也总慈悲了几分，好像会应允世人所有或苦痛或贪婪的要求——可那不是错觉，藤原一伸出手如同年幼的时候拍了拍妹妹乌黑的发顶：“那还用说吗？阿希永远是我的阿希。” 藤原希忽然松了口气，放下心中大石，掌心的火焰“噗”的一声熄灭。 六道骸饶有兴趣地看着藤原希：“真是可怕的小姐啊，触碰到旁人无法接触的世界却如此淡定。既然阿希小姐无师自通，摸索出点燃火焰的方法，那就可以派上用场。” “骸，你究竟要干什么？”沢田纲吉无奈地质问。 “‘灵魂学说’还没经过实践证明，一切都是纸上谈兵，为了增加成功率，我当然要给那个没用的家伙找个帮手。”六道骸理所当然地回答，“藤原一排斥我进入他的梦境，这个世界上只剩下和他兼容性最强的妹妹有希望能帮一帮了。” “等等，我不同意！”藤原一抢在沢田纲吉前否定，“阿希要是受伤了怎么办！” “你以为梦境里面的受伤都是真的受伤吗？”六道骸讥诮地弯起嘴角，“梦境里的自己是灵魂的倒影，无论受伤还是死亡，都没有丝毫影响，就像湖面中心的影子，就算打碎揉皱了，也可以恢复原样。” “那我为什么……”藤原一不解地问道。 “垂危的‘倒影’被强行留在那个世界了，就算只是微不足道的影子，树木失去这一固有属性就不是完整的树木了，迟早有一天会轰然倒地，懂吗？”六道骸用给小学生上课的嫌弃表情解释，看到三人点头微妙地升起一股成就感。 “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根治？”一直没有发言的藤原希举手问道，一场严肃的“灵魂探讨大会”更像小学生讨论课堂了。 沢田纲吉附和地点点头。 “很简单，死了就行。”看到三人齐齐变色，六道骸才不紧不慢地说道，“把梦境里留住你的东西‘拿掉’，让梦境里的你死亡，‘倒影’自然会回到你的灵魂。” 藤原希若有所思地敲着桌子：“我要怎么样才能帮到哥哥？” “那个家伙就算放到五百年前还是一样麻烦，”六道骸扫了一眼同样如有所思的藤原一，“有人不惜血本也要留住他，要是死都不肯放他回来那就难办得很了，这个时候就需要你出马了，必要的时候用点极端手段也不是不可以。” “骸先生！” “骸！” 其余两个人同时喊道，藤原一不同意地摇摇头。 “六道先生，阿希只是个孩子，你不要说太多东西，而且五百年前有很多危险的妖怪，吓到阿希怎么办？” 看着藤原一傻哥哥的模样，六道骸怀疑他是不是没睡醒，拜托那个小姑娘看起来是一副乖女的样子吗？ 两人还僵持着，藤原希问道：“简单来说，就是‘强’就好了是吧？” 六道骸挑了下眉：“越强越好。” 比刚才更高更鲜艳的火焰从藤原希手上跳起，幸好窗帘拉得严严实实，要不然就要被对楼当成火灾了。 沢田纲吉惊异地握紧拳头。 “彭格列，这种火焰密度和强度，一点都不输给你的岚之守护者啊！”六道骸几乎赞叹一般感叹，“藤原一呢？不行吗？没道理你会这么弱啊！” 藤原一左手抓住右手腕，冥思苦想着“觉悟”，憋了好久也没看见一个火星。 六道骸撇撇嘴，接着好像做实验一般兴致勃勃地指导藤原希：“可以试一下能不能激发出其他属性的火焰，藤原希，想象一下蓝色的火焰。”话音刚落，那团仿佛烈日的火焰瞬间转变为湛蓝的湖水。 “雨之属性，那么，绿色？”六道骸颇有兴趣地再次说道，沢田纲吉已经放弃阻止教导现场了——这么强大的火焰和如臂指使的控制能力，要是让里包恩知道了肯定要把她强行拉拢进彭格列。他开始考虑要怎么封锁俩兄妹的消息，抹除一切痕迹，让他们平安回到日本。 在他深思熟虑之际，六道骸的情绪经过了惊讶、赞叹、麻木的转变过程。 “紫色？” “黄色。” “靛色……” 随着一系列高密度高强度的火焰出现在藤原希手中，六道骸逐渐变得有些无喜无悲，没有任何波动了，沢田纲吉也诧异地望着面色不改的藤原希。 “最后，橙色？” 所有人都盯着那团神秘的火焰，却迟迟不见变化，藤原希终于皱起眉头：“有点困难。” 两个大人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松了口气，又有些叹惋。 六道骸鄙视得看了一眼努力了许久依旧没有半点起色的藤原一：“你算什么小怪物？” 藤原一：？？？我什么时候是小怪物了！ 忽然“轰”的一声，比大空火焰更加强势的愤怒之炎凌空腾起，藤原希面色严肃：“虽然有些不太符合，这样算吗？” 六道骸面色毫无波动，点点头：“算。” “那么我想，你们可以把有关梦境的一切都告诉我了！”藤原希要求道。 “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的你自己去问你哥。”六道骸甩锅甩得毫无负担。 藤原一被妹妹的眼神盯得心里发慌，只能一五一十地将事情全部讲出来。 “攻击技巧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学得会的，小丫头，到时遇到危险就直接加大火力对轰，放心，按照那个家伙的阐述，你的战斗力在那个世界完全可以占领一个山头。不得了，还是一个大妖怪呢。”六道骸戏谑地调侃，眼见藤原一又皱起眉头，反射性地捂住嘴巴，“行行行，我不说我不说。” “小希，你真的决定好了吗？”沢田纲吉担忧地再次询问。 “不要担心沢田叔叔，我只是做个护卫，不是要和人斗个生死，再说了，死亡在梦里也不算什么。”藤原希冷着一张小脸宽慰道。 “阿希，在那个时代有妖怪，有穷凶极恶的盗贼，受伤也会感到同样的疼痛，我不想让你受苦。相信我，我只是告个别就会回来。”藤原一郑重其事地与妹妹沟通，旁边的六道骸却咳了一下。 “要是回不来了，这一辈子就留在那边吧，也就是说，你会永远陷在那个世界；相反，一旦回来，就再也回不到那个梦境了。” “我要去！”藤原希不假思索地应道，“我要去，哥哥，我不放心。”她执拗地坚持着，“如果哥哥顺利的话我就不插手，如果有人非要捣乱，我也不会手软！” 藤原一知道自家妹妹的性格有多强势不容忤逆，也知道她心里的担忧，如果情况翻转过来，他肯定也和她一样，非要试试不可。想到这他只能叹了口气点点头。 …… 房间里光线阴暗，没有任何光源，静谧得好像古老的井底。沢田纲吉守在门口，不让任何人打扰。 面容相似的兄妹躺上了柔软的大床，十指相扣，异常亲密，两人缓缓地闭上眼睛。六道骸抱着双臂倚着墙，双眼一阖，无数靛色火焰仿佛在眼前燃烧，随后形成一个漩涡，将他拉入无穷无尽的三千梦海。 …… 藤原一感觉自己的身体随着高速的运动在起伏，胃部蜷缩着难受得想呕吐。他好像被人夹在腋下，时不时有柔软的树枝划过他的脸颊。 “小绿姑娘！接着！”随着一声爆喝，他好像脱离了那个人坚实的手臂，飞向半空，落入一个柔软的怀抱。他掀开沉重的眼皮，久不见天日的眼睛瞬间被树林里的光线刺激得流下泪水。 青山姬狰狞着妩媚的脸将藤原一稳稳地捞在手中，一边怒吼：“小绿姑娘叫谁呢？” 藤原一嘴唇动了动，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从喉咙里冒出几个字：“小绿姑娘？” 声音跟蚊子哼哼差不多，青山姬却立刻捕捉到，低头朝声音的来源恶狠狠地骂道：“再叫我‘小绿姑娘’就撕烂你的嘴！” 少年乌黑的长发在风中飘扬，樱红的嘴唇微启，似乎被吓到了。一滴泪珠顺着艳色的眼角滑下，被强劲的风速亲吻带走，他眨了眨眼睛，忽然扬起一个愉悦的笑容：“好久不见，小绿姑娘。” “啪叽”一声，青山姬脚踝一崴，差点从树上掉下去。 70.第 70 章 藏心将锡杖挥舞地密不透风，吃力地抵抗着杀生丸步步逼近的毒华爪，强大的臂力打上锡杖发出巨响，震得他掌心发麻，锡杖隐隐裂出几道小缝。 冷漠的贵公子用与他形象不符的凶狠招数强势地将藏心掀翻在地，要不是赶时间，法师绝对没有生路可退。 “小绿姑娘，快跑！”藏心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水，朝前方的青山姬大吼。 穿过重重树林的声音艰难地钻进青山姬的耳朵，她气急败坏地回头看郁郁葱葱的枝叶：“法师你撑着！” 迅速移动掀起的风流向她的身后，藤原一只能闭着眼睛，一只手勉强搭在她腰间，不敢抓实了。 “妈的妈的妈的！”青山姬嘴里蹦跶出连篇的脏话，脚下不停，神色急切。 “哥哥，你怎么会招惹到那么难办的人物？一个巴卫还不够，还要去招惹西国的大妖怪！天要亡我，难道老娘真的要折在这里！”青山姬恨恨地责骂，却完全没有抛下他的意思。 风嘶鸣着咆哮过藤原一的耳边，他没听清青山姬的话，不过也隐约明白她的意思。他本想安慰一下，刚开口就被灌了一肚子风，只能连忙闭紧嘴巴。 阿希呢？难道没有成功？也对，六道先生说过不一定会成功……他胡乱想着。 “倒霉倒霉倒霉！”青山姬连环炮一样吐出脏话，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影，喉咙一紧，身体猛然后退，被人掐着脖子掼在树上。双臂无力垂下，藤原一从她怀里掉落，只能屏住呼吸紧张地等待着落地的一刻。 青山姬瞪大双眼，碧绿的水袖仿佛灵蛇迅猛地钻向明明近在咫尺却遥不可及的少年。杀生丸却无动于衷，没有分出一丝目光，毒华爪散发出幽绿的毒气，如果是人类早已尸骨无存。 藤原一身上还是水玉姑娘给他准备的浅青色和服，素色的衣料上暗红的血迹张牙舞爪。如同堕落的绿色树精，他藏在吟游诗人的颂歌里，只现身在心爱的人面前，可最后必死于心爱之人的刀尖。 低空飞驰而来的双头龙妖兽将张开双臂坠落的少年接个正着，整个人陷入柔软的皮毛中。 “阿哞！干得漂亮！”妖兽背上的青皮小妖怪邪见高举人头杖欢呼。 朝心疼地舔舐着藤原一脸上被树枝划伤的红痕，少年皱紧眉头，猛地睁开眼睛。 “哇啊！！”朝被吓得一个后退，左脚绊右脚，跌坐在阿哞身上，“你你，你怎么醒了？” 藤原一摸了摸脸上的红痕，环顾四周，青皮小妖怪躲在人头杖后，朝不可置信地用爪子指着自己，除此之外，身下的妖兽发出牛一样的叫声。 “朝？” 小妖怪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把他撞得微微往后仰，胃部更加疼痛了。 “你这个不守信用的小人！乌龟王八蛋！龟孙儿子！”朝的耳朵被它甩得飞来飞去，语带哽咽地大骂起来。不远处的邪见眨了眨凸起的黄色瞳仁，竖瞳直直望向手足无措的藤原一：“活过来了……” “等等，朝！”藤原一总算找到一个空隙将怀里用小爪子锤他胸口的小妖怪抱出来，“朝，现在是怎么回事？有人在攻击小绿姑娘和藏心法师，我得去帮忙！”他关心则乱，压根没想到自己去了也没什么用，还抵不过人家一根手指头。何况青山姬敢和巴卫硬杠，谁打谁还说不定。 “原来那两个人你认识啊。”朝用花碎布揩了揩鼻涕，斜着眼睛用一副看“无情薄幸郎”的眼神看着藤原一，“我可没办法叫阿哞回去。” 藤原一眺望一眼越来越远的森林，焦急地看向前头的邪见。 “您好——”话还没说完，邪见就撇过头，扭捏地说道，“我只听我家少爷的命令，你就别想了！” 兴许是藤原一着急的神情让朝心里过不去，它不情不愿、慢吞吞地说道：“不要担心，那两个人之前抢过一次，也逃脱掉了，这次肯定也没事。” 飞跃过一个山头，森林彻底从他眼前消失，藤原一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朝气急败坏地蹲坐在阿哞的最后方，瘪着嘴，好像受到了莫大的委屈。他的上半嘴唇不见了，露出里头粉红的牙龈和锐利的牙齿，没有之前的憨态可掬，反倒有些可怖。 邪见躲在人头杖后偷看那个不似真人的少年，只见他微微朝自己点头，吓得邪见瑟缩一下，结果他却慢慢挪到那个时常和他拌嘴的小妖怪旁边。 “朝，你怎么了？” 朝的耳朵动了动，没理会。他的身形娇小，再加上这几天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着其他人来抢人，更瘦了好几圈。藤原一坐在到他身后，轻轻地点了点朝的肩膀：“朝，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他猛然想起，花街梦境的最后，是朝咬住了插入他心脏的水刃太刀，难道是那个时候……“你嘴唇上的伤，是不是因为我……” 小妖怪这才施舍给他一个眼神：“不是，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没必要自责，也不要会错意。” “就算你这样说……我也还是会伤心。” 朝每一次出现在他面前，都是光鲜亮丽，干净整洁，现在银灰的毛发失去光泽，结着血块，狼狈不堪。他大约可以猜出，朝为了把他从花街抢到手，要经历多么惨痛的过程。 他的声音低沉下来，朝感到心疼，也有点生气，毕竟那可是它的朋友，一生只会有一个的朋友，朝希望他能永永远远开开心心的。 老爹曾经说过，遇到认定的伴侣，会心甘情愿停止流浪的脚步，把最好的果子给他，为他建筑最好的巢穴。除了伴侣之外，朋友是唯一能让它们停驻的理由。随时随刻陪伴在伴侣身侧，而分隔两地的朋友，会心怀愿景，希望对方喜乐安康。朝这种妖怪，只为妻儿与朋友豁出性命，结束流浪的宿命。 那个瘦小的背影抖了抖，朝可以想象，小瘫子眼神无光失落的样子。它弄不太清楚人类的语言，只能模糊地表达出这种意愿—— 它忽然反身扑进藤原一怀里：“你这个坏蛋！大笨蛋！”藤原一只能用手顺着他的脊背，边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 阿哞扇动翅膀搅起风涡，稳稳着落在草木丰茂的河边平原。邪见“啪嗒啪嗒”地走到藤原一身边，朝瞪了他一眼飞快地蹿到河边整理形容。 邪见不甘示弱地瞪回去，他简直不敢相信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倒在人类怀里的妖怪是时常对他出言不逊的朝。真丢妖！ 朝完全不知道邪见复杂的心理活动，只看了一眼河面的倒影差点忍不住尖叫——河里那个浑身乱糟糟的可怜家伙是谁！它一个猛子扎进水里，不把自己清洗干净绝不上岸！ 藤原一小心翼翼地从阿哞背上爬下来，经过几天的相处双头龙妖兽已经对他的气息相当熟悉，见他能够自由行动，亲近地舔了一把他的脸。藤原一好奇地拍了拍意外温驯的阿哞的一个头，接着另一个头也凑了过来，有点儿求抚摸的意味。 人烟稀少，靠他自己走是绝对走不出这个平原的。藤原一坐在草地上等待，等待那个白色的不知名的大妖怪的到来，一边思考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他相信朝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所以对青皮小妖怪口中的“少爷”寄存一丝渺小的希望——或许他能指点一下迷津。 他倒也猜出了目前的处境。 小妖怪找来的救兵恐怕就是“少爷”，花街上大概是“少爷”应朝的要求将他抢到手，才会受到几方追逐。这样看来，“少爷”也不一定是坏妖。 “人类，不要再想了，青山姬也算是山神……虽然杀生丸少爷是很厉害，但他们也不至于不能保命……”邪见坐到藤原一旁边，青色如同鸭蹼一样的脚掌直直搁在草地上，人头杖插在松软的泥土中，他不自在地拔着野草，没想到身为杀生丸第一忠仆的自己竟然会有一天在暗地里说他的是非，“不过你放心啦，杀生丸少爷虽然讨厌人类，但绝不会动你的！” 这个长相有些丑陋嘴巴也不太干净的小妖怪在藤原一面前少见地有些局促。 “谢谢你，邪见。”藤原一感激地点点头，“请问你可以告诉我，杀生丸少爷是谁吗？他为什么不会杀我？”藤原一可以感觉到邪见对他的好感，或许可以在他这里套套话。 邪见骄傲地清了清喉咙，抬起下巴，：“哼！杀生丸少爷是西国犬大将的儿子，拥有最尊贵最纯净的血统，妖力强大，没什么是他解决不了的。”他瞥了一眼专心听讲的藤原一，继续说道，“前几年犬大将死了，临终前就跟杀生丸少爷嘱托道——” 邪见咳了咳，惟妙惟肖地模仿起犬大将威严的姿态：“‘杀生丸，以后如果有一只妖怪拿着我的头发来找你，希望你能完成他一个愿望。’就是这样，所以杀生丸才会答应那个家伙无礼的要求。”他没好气地指了指河里尽情徜徉的朝。 “等等，你说‘前几天’，邪见，我们从花街到现在已经过了多久了？”藤原一敏锐地抓住其中盲点，问道。 “七天。哼，要不是一路上有那么多人阻挠，我和少爷早就把你们送到它的故乡了！” “全都怪那个家伙啦，关我什么事！”朝甩掉身上的水珠，湿漉漉地爬上岸。 藤原一左看右看，将穿在最外头的浅青色和服脱下，只剩一袭单薄的白色里衣。胸口和后背处被刺穿一个大洞，血迹斑斑，他这才想起来，自己可是被刀贯穿了心脏，怎么一点事都没有。 他一边用手中的和服外套抱住朝，轻轻地擦拭着湿润的皮毛，一边疑惑地问道：“我为什么一点事都没有？” 朝被藤原一呼噜地发出舒服的哼哼声，闻言才答道：“有一个巫女把一个珠子塞进你的心脏，然后你就没事了。——好痛！小瘫子你在干什么？”原来藤原一不小心手重扯到它心爱的毛发了。 “对不起！”藤原一连忙道歉，心不在焉地摸了下自己的胸口——那里有着一颗受到所有贪婪的人类和妖怪觊觎的四魂之玉。四魂之玉也许就是把他强行留在这个世界的东西…… 桔梗…… 他摇摇头，暂且将桔梗的影像甩出脑海，专心致志地帮朝擦起那身漂亮的皮毛。 朝晃晃悠悠地摇着头，它可没想到有一天竟然会轮到小瘫子来伺候它。前几天它一个妖又是忙东又是忙西的，给他擦身，喂水，熬粥，累得够呛，幸好邪见那个老妖怪愿意搭把手，要不然可得把它忙活死了。 “你不知道，当年老爹把那根头发给我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我那个怂了一辈子的老爹，竟然为西国的犬大将挡过一击……不过也是，他可是老爹唯一的朋友，要是死了，老爹会很孤独的……我带你去我的家乡，那里麦子种满田野，一到秋天都沉甸甸地结着穗，可香了，那里没有大妖怪，也没有坏心的人类，我也不出去跑了，我们就在那里生活一辈子。”朝喜滋滋地傻笑出声，藤原一却慢慢停下双手。 “朝，我不能和你一起去你的家乡。” 小妖怪欢快的神情卡了下壳，脑袋一点一点地低垂下去，直到泥土里。它抓着自己的耳朵，难受极了。邪见也歪了下脑袋，阿哞嚼着青草，发出一声低沉的吼叫，似乎在质问着为什么。 “我们不是朋友吗？我想带你远离那些伤害你的人也不行吗？”遇到藤原一之前，朝是无忧无虑、四处流浪的小妖怪，遇到藤原一之后，它拥有了人生第一个束缚。 “朝……”藤原一还想解释，说对不起，我没办法和你去看家乡的风景，没办法陪着你，因为我要走了。可是这些话通通噎在嘴里，没办法说出口。 “人类。”高傲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人三妖五头都望了过去，白色印八角梅的和服被河原的清风吹起，更衬得银发金瞳的大妖怪不近人情。 杀生丸只看了一眼藤原一，便冷淡地移开视线：“邪见，准备走了。” 他们齐刷刷回身的模样实在是蠢极了。 “是！杀生丸少爷！”邪见立刻站起来，又啪嗒啪嗒地跟在主人的身后。 朝揉了揉眼睛，大声喊道：“等一下杀生丸！改变行程，目的地改为武藏国的枫之村！”尽管很伤心，它还是和杀生丸提出这个要求。 藤原一诧异又感动地看着朝，那边的杀生丸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我只答应你一个要求，那就是把你和这个人类送回故乡。” “我暂时不想回故乡了……”朝也知道自己理亏，脚爪子在泥土上转着圈圈。 藤原一默默地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低声询问起小妖怪：“朝，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我们一起去枫之村。”他决意要和小妖怪好好相处，友情并不是可以随意践踏对方好意的借口，无论如何，他都欠朝一个解释。 “我带你去见我的好朋友，去我的……故乡。” 我的朋友，在最后的时间，希望我们能在一起。 朝的呼吸急促了一下，仰视着他深潭一般的双眼。 妈蛋！你露出这种表情要我怎么拒绝啊！ 小妖怪屈辱地点了点头。 藤原一瞬间扬起一个释怀的笑容，接着恭恭敬敬地朝杀生丸和邪见鞠躬：“谢谢这些天以来您的照顾，希望您能带我们到最近的一个城镇，接下来我们就自己回去。” 杀生丸没有回答，直接跃到双头龙妖兽之上。邪见连忙招呼：“快点，杀生丸少爷答应了！” 藤原一和朝对视一眼，暗笑一声，屁颠颠地爬上阿哞的背。 71.第 71 章 “犬夜叉，你没事吧？”桔梗端着一碗苦涩的汤药，撩开干草编织的门帘。 一天前，他们追踪到抢走藤原一的杀生丸的踪迹所在，中途却被恶罗王打断，被抓着硬打了几场，等应付完恶罗王，杀生丸他们却不见踪影了。糟糕的是，犬夜叉受了伤，更不凑巧的是，偏偏今天是满月之日。 半妖会在某一个特定的时间段失去妖力，变成孱弱的人类。犬夜叉也不例外，满月之日就是他最大的秘密。充满兽性的竖瞳此刻已是与寻常人类无二的黑眼，张扬的银发全数变为黑发，利爪收缩，牙齿也不复野兽的尖锐。 他按着胸口咳了咳。妖怪之身马上就能自愈的伤口，人类的身体却要拖延许久。 “可恶！”犬夜叉猛地锤了下木板，却带动伤势痛得他龇牙咧嘴。 “你不要动，小心伤口又扯开了。”桔梗提醒道，将手中的汤药递了过去。 犬夜叉不情不愿地接过缺角的瓷碗，捏着鼻子一口气喝下后，脸瞬间皱成了苦瓜，他吐出舌头：“好苦啊！”他的味觉太过灵敏，普通人尚且可以忍受的甘苦，在他嘴里就不成样子了。 他有些怀念从前。每当换季，桔梗就会在山上采一些草药，熬成汤药给村子里的人，后来连犬夜叉也会被要求喝上一碗。他咕噜咕噜咽下，藤原一在旁边会立刻塞一块方糖进他嘴里，缓解那种怪异的苦味。小鬼头阿枫会在旁边大肆嘲笑，他只能翻个白眼。 那可能是，世界上，最美妙的甜…… “昨天，我好像听见藤原在叫我……”桔梗坐在他旁边，心不在焉地提起那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怎么可能？！”犬夜叉一下子腾起身，不一会儿又咬着牙躺了下去，“他不是一直昏睡着吗？四魂之玉也只堪堪吊住他的命而已。” “我听见他在叫我的名字……可能……只是幻听而已吧……”桔梗抬手摸了摸脖子上的言灵念珠，“不管怎么样，我们都要在御影先生拦住那只狐妖的时间之内，快点找到藤原。” …… 青山姬扶着腰找到树下打坐疗伤的藏心时，日薄西山，昏黄的光线透过树枝结成的穹顶射进森林。她靠着树坐下，手臂碰了碰好色法师，神色疲惫。 “放心，我没事。”藏心睁开双眼，吐出一口浊气，“又失败了。” “老娘差点死在那个家伙手里！”青山姬忿忿地拔出一根野草，恶狠狠咒骂，“要不是躲得及时，老娘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毁了！” 半晌没听到回话，青山姬看过去，只见藏心一脸一言难尽：“小绿姑娘，我怎么觉得你在我面前越来越……放肆了呢？”明明刚开始见到还是千娇百媚一口一个妾身奴家的妖娆美人。 青山姬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咋地！奴家拿你当自己人还不乐意了！”说着伸手用力掐着藏心的耳朵。 “哎呦不敢不敢！小绿姑娘饶命！”藏心立刻告饶，低声下气地好说歹说，可怜的耳朵才得到解放。 青山姬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要说她和藏心的相遇还颇具戏剧性——藏心被人赶出花街后，找遍方法也不得而知重新进入的道路，只能依靠自己醉酒时的模糊记忆兜兜转转。找了好几天，灯节那晚恰好摸到结界门口，还没进去就被一头双头龙妖兽掀翻在地，接着许多人破界而出，巫女、半妖、神明，他趁机混进花街，却被艺馆前的兵荒马乱吓呆了。 青山姬就是这时出现的。她认出藏心是帮助藤原一逃跑的法师，便好心地告知他刚才发生的好戏，他这才知道自己和主人公擦肩而过了。 “小绿姑娘，你要不要和在下一起去救藤原施主？”他双手合十作了个揖。 “奴家作甚要去救他？”青山姬水袖轻轻一甩，端的是媚气横生。 藏心愣了一下——不是，你不是就等着我问这一句话吗？一脸“我要去我要去”的模样还想骗谁呢？ “哦，那后会有期。”他果断告辞。 “站住！” 藏心无奈停住脚步，青山姬磨磨蹭蹭地跟上。 “走吧！” …… “你说这个杀生丸是不是眼瞎啊？奴家这么一个大美人在他面前他也下得了手？”青山姬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脸蛋，“要不就是和他老爹一样喜欢人类，物种不同那我就没办法了！” “不会吧，看他的面相不是善茬啊。”藏心说道。 “你还会看面相？” “一点点，一点点。”藏心谦虚道。 “那你看看我是什么面相。”青山姬硬扯着他的袈/裟不放。 “小绿姑娘，你是妖怪，面相这种东西可能不适合你。”他委婉地拒绝，这种旁门左道确实是先人累积起来的经验，但妖怪适不适用就难说了。 “你管我，你先说！” 女人要是无理起来男人只有认输的份。法师呃了一下，斟酌着语句：“从面相来看，小绿姑娘一生顺遂，但是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心，一腔爱意只能作流水东去。”藏心已经做好接受殴打的准备了，可青山姬却没有丝毫动静。 她落寞地将手中的枯草扔出：“法师，确实不准，你说我顺遂，那为什么无法得到所爱之人的心呢？”藏心暗道要糟，看她这副模样莫非真的心有所属？便连忙说道：“对的对的，不准不准！”一边打自己的嘴巴子。 “那藤君哥哥呢？”青山姬冷不丁问道。 藏心一下子福至心灵，更慌了。 “藤原施主他，是个良人，心软之人总是容易受到其他人的影响。他一生受人所爱所累，却专情不二。藤原施主很难喜欢上一个人，可一旦喜欢上了……” “我就知道。”青山姬嘀咕着，眼圈有些发红。 这都是些什么事啊。法师心想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安慰一下，就见青山姬猛然站起来：“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她吹响一直挂在腰间的竹哨，接着不知从哪里摸出笔纸，洋洋洒洒写起信来。 “希望你说哥哥不会轻易动心是真的，要不然老娘就算死了也要扒了你的皮！”经过两次失败她总算明白就凭自己和法师还抢不回来藤原一，只能寻求合作。在那之前，她必须保证藤原一不会被传闻中“视人命如蝼蚁、喜欢滥杀无辜”的战栗的贵公子吃掉，为他的生命安全再上一道保险。 “听说今年的结缘牌在雷鸣姬那，我和她还有些交情，求她将今年结缘之人写成杀生丸和藤君哥哥也不是不可能，我们抓紧时间去找昨天的巫女，和她联手才有更大的胜算。” 装饰华丽的车架从月亮上移形换影般缓缓停在他们面前，乌木的窗户上雕刻着青山姬的标志，帷幕旁是两簇碧色的流苏。一只枯槁如同树皮的手伸出帷幕，青山姬将信纸折了两折，递给车架里的人。 “只要有足够的契机，我还就不信了，有人会不喜欢藤君哥哥！” …… 夜色渐晚，依旧没有看到人烟，阿哞的翅膀无力地扇动着，今晚只能在草原里度过。 几个妖怪是没问题，身为人类的藤原一就有些顶不住了。 秋意正浓，夜风吹得人瑟瑟发抖。藤原一伸着双手在火堆旁取暖，朝跳到他怀里让他抱着。左边一步远是看起来就十分暖和的大妖怪，右边是紧挨着他坐下的邪见，背后的阿哞把三人圈起来，替他们挡风。 月明星稀，藤原一将双手揣在朝的暖乎乎的肚皮上，头靠着小妖怪的脑袋，嘴里呼出白气。 一路上他们路过了几个战场，战旗折断，到处都是死尸残骸，火焰焚烧大地，散发着难闻的腐臭。尸舞鸦红色的眼珠贪婪地转动，叼食人类的内脏和脑髓。几只不长眼的冲着藤原一的心口而来，无一不被杀生丸轻描淡写地挥舞着幽绿的光鞭粉身碎骨了。 藤原一曾经试着运转灵力，发现体内尚存的灵力虽说不是特别丰沛，但对上几只小妖怪还是没问题的，但也没办法像以前一样强悍。 他有些沮丧地想，自己可能要对不起“巫女的走狗”这个别名了！ 朝在他怀里啪叽着嘴进入梦乡，邪见倚在他身上睡得直冒泡泡，藤原一歪着头望着闭目的杀生丸，他的侧脸一如既往地冷漠，红色的妖纹和额上的月印将贵气的公子衬得妖异极了，也好看极了，肩上一团洁白的皮毛，一看就十分绵软暖和。 想要摸一下…… 四周寂寥空旷，除却几只鸣虫，不会有人看到他干了什么。 藤原一将暖和的左手从朝怀掏出来，大着胆子伸长手臂，浅青的长袖逐渐后移，露出葱白的指尖，接着是白生生的手腕。他轻轻地、稍一触碰到那柔软的绒毛便立刻收回手，感受着刚才不可思议的触感，藤原一心满意足地眯起双眼，终于陷入梦境。 一直闭着眼睛的大妖怪忽然睁开眼睛，金色璀璨的瞳孔转向他那边，若有所思地注视了一会儿，又重新闭上。 …… 太阳刚露出一丝光辉，杀生丸一行人便启程了。这年头，不仅饿殍遍野，妖怪也四处横形，一个早上他们就遇到过几波妖怪。藤原一怀疑有些是冲着他的四魂之玉来的，他在战场上随手捡了一把□□防身，虽说站在杀生丸身后基本就不用动手了。 “邪见，你没事吧？”藤原一关切地凑近，手上拿着湿布擦拭着青皮小妖怪脸上各个红肿的伤口。刚才有一拨蜂妖突袭，邪见脸上被叮了好几个大包，蜂毒蔓延，几乎整张脸都肿起来了。 “痛痛痛！”邪见哆嗦着，眼睛都睁不开了。 藤原一仔细地查看他的伤口，一旁的朝却不满地着嗓子嚷嚷：“小瘫子，你快看看我，我的脚也好痛！” “我看看我看看。”藤原一直接盘坐在地，将朝抱在怀里抬起脚，“应该是被石头割伤了。” 藤原一看了眼“哎呦呦”叫唤的邪见，只能和一旁抬腿欲走的杀生丸请求道：“杀生丸少爷，您可不可以等等我，我去前面的林子里找找，里面应该有蜂蜜可以解毒。” 桔梗教过他，遇见这种蜂妖，蜂巢里的蜂蜜就是解毒良药。 “麻烦。”杀生丸冷漠地瞥了一眼邪见，胆小的邪见立刻捂着腮帮子：“杀生丸少爷我没事了！走！” 杀生丸直接略过，背对藤原一说道：“不是要去找药吗？”接着走进林子，藤原一连忙跟上，不忘回头叮嘱：“你们俩好好待着。” 好歹在枫之村生活了三四年，村子里的大叔也教了他许多在树林里追踪的方法。藤原一还想走到前头带路，奈何杀生丸的步子太大，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九曲十拐，筑在树枝上的蜂巢就出现在眼前了。 “这就是刚才那伙蜂妖的巢穴。” 哇哦，大妖怪的嗅觉真不得了。 藤原一感叹着，将过长的前襟撩起塞进腰带，三下两下爬上树，拔出挂在腰间的□□将整个蜂巢切下。 他记得不远处还有几竿修竹，一边跑过去一边跟杀生丸喊道：“杀生丸少爷，您先回去！” 躲在草丛里的石神还在伺机而动，寻思着创造契机让二人结缘，就见其中一个少年跑远了，另一个大妖怪忽然从原地消失。 今年可真奇怪，结缘牌上写的竟然是人类和妖怪的名字？ 石神不解地叹了口气，后背忽然寒毛直起，杀生丸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石神惊恐回头，巨兽化的爪子握住他脆弱的脖子举到半空，那双无机质的冰冷的金瞳盯着他：“神明潜伏在我身边是想干什么？” 石神脸都憋红了，拍打着那巨大的兽爪，忽然被猛地掼到地上，“咔嚓”一声，他相信自己的脊梁骨一定断了！ 不是，这个妖怪这么凶残谁敢撮合啊！ “是结缘牌！结缘牌！”石神没骨气地连忙招供，“雷鸣姬在结缘牌上写了你和藤原一的名字，八百万神明都会为你们创造契机让你们相爱！”他一口气说完，瞅着杀生丸皱眉思考的瞬间脚底抹油跑了。 杀生丸没有追，冷笑一声，心想倒是还没试过砍下神明的头颅…… 藤原一手脚麻利地砍下竹子，接着削下几只竹筒，在旁边的小溪流洗净，将蜂巢里的蜂蜜倒进竹筒里，不多不少，正好两只。 芦苇丛生的溪泥里，还沉着一个破旧的后背式竹篓，藤原一捞起来后一并洗干净了。 手忙脚乱地沿着原路返回，却在蜂巢的树下遇见没走的杀生丸。藤原一快步上前，献宝一样将手中的竹筒拿给他看。 “杀生丸少爷，这是给您的。”他将一个竹筒举到杀生丸面前——算是小小的报答吧。藤原一心想。 杀生丸望了眼青色的竹筒里粘稠晶莹的蜂蜜，微不可闻地皱了下眉：“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这样啊……”藤原一有些沮丧地收回竹筒，“那，我们回去吧。”他刚要转身，却不小心踩到一个圆滚滚的石子，整个人朝面前的杀生丸怀中倒去。 藤原一竭力稳住手中的竹筒不让蜂蜜撒出来，一边叫着“躲开”。 离杀生丸还有一步之远，他的左肩便被刀鞘顶住，不得寸进，右手被抓着抬高。藤原一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庆幸这位爷没有直接把他推出去，一边连忙站正。 杀个回马枪的石神被似有所感的杀生丸冷酷的眼神吓得心脏骤停，脖子凉飕飕的，这回是真的不敢停留，总感觉跑得慢上一秒，就要尸首分离了！ 杀生丸怀疑地看向似乎全然不知晓的人类，忽然直接就着他的手微微倾斜竹筒，喝了一口蜂蜜。 “太甜了。”他皱着眉做出评价，便走向林外。 藤原一愣在原地。等等，你不是不吃人类的食物吗？ 他摇摇头，跟上杀生丸的脚步，也没多想。 用洗干净的竹片舀着蜂蜜细致地给受伤的邪见敷药后，剩下的都被馋嘴的朝给拿走了。 “这一筒不能吃，是杀生丸少爷的。”他摘下一片阔叶，用韧草封住筒口，接着将小妖怪放进竹篓里，叮嘱道，“你看好它哦，不要让它打翻了。” 邪见杵着人头杖还想履行自己随从的职责，像往常一样抱起杀生丸身后的皮毛，却被藤原一抢先一步。 “这段时间就让我来吧。”他拍了拍青皮小妖怪头上的灰褐色小帽子，老实说如果不是竹篓太小了，藤原一还想把邪见也装进去。 邪见愣愣地摸了摸他拍过的地方，脸瞬间腾起红晕：“那，那就交给你吧！” 抱着那团柔软如同云雾的皮毛，即使不是绒毛控的藤原一也忍不住用脸蹭了蹭。 走在前方的杀生丸忽然一僵，有些不高兴地回头：“人类，何等轻浮！” 藤原一不明所以被说了一句，歪着头“嗯？”了一下，便走近了一步。平原上野草丛生，他不留神忽然被一根打横的野草绊倒，额头结结实实地磕上杀生丸的后背。 一天之内脚滑两次，藤原一羞愤得只想把自己的脚给剁了！ 因为太过不好意思反而面无表情起来，他小声嗫喏着“对不起”，心里唾弃着自己实在太没有男子汉气概了。 杀生丸没有理会，环视四周，忽然挥舞光鞭打向一个方向。 光鞭所过之处，泥土翻飞，直到尽头忽然跳出一个褐色的人影，一边逃跑一边哭喊：“小神再也不敢了！小神再也不敢了”枯草神还是个小孩儿的模样，看起来十分凄惨，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杀生丸少爷……”藤原一迟疑地开口。 银发大妖怪强忍住灭掉眼前这个无辜的少年的欲/望，迁怒一般冷哼一声，转身便走。 72.第 72 章 沿着雅致幽深的林间小道，再爬百几石阶，带着光环的蓝色蝶影翩跹，飞进了寂静神社里的庭院。 蝶影停驻在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上，透明的触角晃了晃，便扇动翅膀来到矮桌上素净的茶杯旁，轻轻点了几下，好像汲取水分一样。 御影轻拍着手中的小折扇，一下一下带着特殊的韵律感。 结缘牌……为什么会有藤原的名字？ 御影捏了捏疲惫的眉心，苦笑出声。 那天的花街，其实他也去了。 身为神明不能明目张胆地在妖怪的聚集地现身，只能偷偷化成蝶影，藏在桔梗准备的贝壳里。 他不应该如此冒险的，神明在彼世的灵力稀薄得连巫女都比不上，稍有不慎便会葬身在某一只妖怪的嘴里。可是不放心……他的心脏怦怦乱跳，是不好的预感。 ……然后眉目清丽的少年倒在血泊里……令人惶恐…… 御影庆幸自己跟着去了。 他将发狂的狐妖囚禁在神社里，为巫女和半妖提供追回少年的时间。 唉。 御影为自己重新倒了一杯清茶，微红的茶水倒映着他绯红色的眼珠。 藤原一啊藤原一，你可欠我一个大人情。 没有人会想到光明圣洁的神社后头囚禁着一头强大的狐妖。 阳光透过栅栏窗户照到巴卫憔悴的脸上，紫罗兰的眼睛变成失控的血红，呲着兽牙，喉咙里发出凶兽的嘶吼。他的身上还穿着藤原一为他挑选的滚金边黑色和服，那上面花团锦簇的针绣被血染成深色，散发着让人厌恶的血腥味。 巴卫永远记得那个夜晚，少年点燃祝福长命百岁的红灯笼，却被祸津神一刀插进心脏，死在他的怀里。 他痛苦地揪住胸前的衣裳，不甘而愤怒。 就像下围棋，起先是分庭抗礼，接着藤原一手持黑子，攻城掠地，将他的防线一一击溃，巴卫的白子无力抵抗，差点就要缴械投降，可最后这盘棋局，却被不懂事的小孩掀翻了，棋子凌乱散落，坐在他对面的藤原一身影逐渐透明，直至消失。 喂，我喜欢你啊。 你真是好样的！是不是仗着我喜欢你，所以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打算和水玉好好请教，如何才能追到那个倔强的少年。巴卫从没想过要和谁共度一生，但是如果对象是藤原一的话，似乎还可以接受。藤原一不喜欢他杀人，他就不会再动一个人类，藤原一想要练字，他就手把手地教导。 可是那个人死了…… 那一小方光明忽然被人影遮挡，巴卫抬头望去，窗外是将他囚禁在暗室里、令他憎恶无比的神明。 “巴卫君。”御影轻轻敲了下木制的墙壁，墙壁上贴满了他画的白符，妖怪碰触到便会遭到雷击。 “你究竟要把我关到什么时候？”巴卫的眼睛里盈满冷意和痛苦，“我已经冷静下来了，放我离开！” 御影轻笑：“巴卫君打算去找藤原吗？”意料之中他没有回答，御影没有丝毫在意，继续说道，“他没有死哦。” 垂着脑袋的狐妖总算有了动静，声音沙哑：“他被刀……” “对，但他没有死，知道四魂之玉吗？那是非常奇妙的……不祥之物。”御影将桔梗把四魂之玉放进藤原一的心脏这件事如实告知当时已然发狂、一无所知的狐妖。 随着御影的讲述，巴卫逐渐剧烈喘息起来：“告诉我！他究竟在哪里？”他猛地扑向小窗，却激起满室雷光，整个人被震得连连后退。 “巴卫君，你真的喜欢藤原一吗？”御影饶有深意地低声问道，“为了他不惜这样伤害自己的身体？”他似乎有些鄙夷这样的巴卫，淡漠的神色使得那双绯红的眼睛更加冰冷透彻。 巴卫的神情隐藏在黑暗之中，下垂的双手蓦的握紧。 “你喜欢的究竟是名为‘藤原一’的肉体，还是真实的藤原一？还是因为保护不了他生出的不甘之心？”窗外的神明咄咄逼人，他鲜少露出这么一副强势不退让的模样。 “你知道他的喜恶吗？你知道他怎么看你吗？你甚至不知道藤原一从哪里来！你什么都不知道……就算这样，你也认为自己是真的喜欢他吗？”御影缓缓打开折扇挡在脸前，只有他看得到，折扇的正面写着赞美神明公正无私的绯句——那是少年送给他的礼物。 狐妖却一扫颓唐，被雷霆灼伤的右手将散在面前的银发全数往后捋去，俊美张扬的脸庞暴露在阳光中，嘴角是轻视的微笑，那双血红的眼珠不屑地睥睨着窗外的神明。 “占有欲也好，控制欲也好，就算是不堪的肉/欲也好，我全部都承认，也无所谓！我没有逃跑，御影，你呢？”巴卫好像抓住了这个笑得令人心烦的神明的弱点一般大肆嘲笑，“你什么都不敢说！” 隔着一扇窗户的神明与狐妖对峙着。 最后是御影轻笑着将折扇收好：“我可以放你走，不过有一个要求——把藤原带到我这里来。你应该清楚，四魂之玉只是权宜之计，没有办法永久维持他的生命……那颗充满怨恨的珠子放在他身体里让我很不高兴。” 他相信巴卫不会拒绝要求的自信神情让巴卫厌恶地撇过头，思量再三，妥协地点了点头。 “明智的选择。”御影好似赞赏一般说道，折扇一挥，满墙的白符便纷纷悬浮在半空，有条不紊地飞到屋里的书案上，叠成一沓。 踏出阴暗的房间，巴卫不适地抬手遮住刺眼的阳光。 “为什么会放我出来？” “嗯？”御影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因为很有趣而已。” 巴卫冷哼，后背忽然被猛地一推，他踉跄两步站稳，回过神来便在山脚下了。 …… 山顶的神明遥望逐渐消失的狐妖的身影，虚弱地咳了两下，端坐在书案前，提笔记录起信徒的愿望。 “我没有喜欢他哦，巴卫君，朋友这个定位，无论是对我还是藤原，都再合适不过。” …… 阿哞被留在平原上，藤原一他们只能步行走去人类的城镇。忽然狂风四起，吹得杀生丸的长发乱舞，有时柔软的发梢会扫过背着竹篓抱着白毛走在后方的藤原一的脸颊，痒痒的，凉丝丝。 这一阵没有预兆的妖风实在太过猛烈，藤原一只能躲在杀生丸身后，才能勉强站稳。邪见的人头杖插在沙土中，双手紧抓不放，整个人都被吹得飞起来了，慌乱中那顶小帽子竟然被吹跑了。藤原一眼疾手快地把它捞回来，邪见才松了口气。 风停了之后，他便将褐色的小帽子还给眼巴巴的小妖怪，抬头却见一缕银发被树枝扯到，以不可思议的混乱程度缠绕着。 趴在云端的两个喜爱搞事的神明同时欢呼起来。 “木灵，时机找得真准！”风神趴在云端上，狡黠地眨了下眼睛。 “增进感情的经典桥段！”木灵和风神击掌，他看起来不过七岁，晃荡着两条小肥腿，抹了下鼻子，“枯草君还说很难呢！” 风神的外表是个吊儿郎当的青年模样，穿着粉红的宽大和服，手持一柄烟杆，他捂嘴偷笑：“石神那个大老粗也警告过我。” “不过我还真怕那个人类少年会被那只犬妖杀死。”木灵呲牙咧嘴，“那就太可惜了，长得那么漂亮。” 风神乙比古被他这么一说才留出一丝心神去看那个黑发的人类。 少年恰好仰头望着天空，有枯黄的叶子飘零眷恋地擦着他的脸颊落地，清澈的瞳孔似乎倒映着云端上突然局促起来的两个神明的模样。 乙比古眨了下眼睛，蓝紫的眼影忽闪：“这次结缘应该会比较容易吧……” 而被神明注视的少年正如他们所想，正要去解那缕银发时，不解风情的大妖怪杀生丸的手指轻飘飘一划，便凌空截断了发丝。 “靠！那只犬妖是怎么回事？！”性格急躁的木灵差点冲下去揪着杀生丸的衣领狠狠骂上一顿，“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乙比古拉住他的手腕：“你疯啦！你要是敢下去我可没把握能把你救回来！”就算神明可以转生换代，但死亡的痛苦是一样的。 “看看再说。” 木灵这才瘪着嘴继续观察起下方的动静。 天上的神明急得跳脚，地上的藤原一却不甚在意，甚至叫住了犬妖的脚步，指了指挂在枝头的银发：“头发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吗？” 桔梗曾经和他唠叨过，有一些阵法或者汤药需要妖力强大的大妖怪的头发做引，她一直找不到可以替代的物品，困扰了许久。 杀生丸皱了下眉——真是个轻浮的人类。 “随便你。”不再看藤原一。 藤原一高兴地道谢，将手中的皮毛暂且交给邪见，伸手去解半空的银丝。 将半长不长的银发理好，心满意足地把它塞进怀里，藤原一想了想，问道：“杀生丸少爷，要不要把头发扎起来，这样就不会被树枝扯到了。”他真诚地建议，见杀生丸没有出声反对，便知道是默许了。 藤原一解下银蓝色的发带，用刀切断成两半：“荒郊野外，杀生丸少爷先凑合着用吧。”他三下两下将自己的头发扎好，料想杀生丸是不会做这种事的，便踮起脚尖，用微凉的手指一遍一遍地梳理着柔顺的银发，最后在中间将另一半发带打了一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 唔……结实就好…… 藤原一有些不好意思，毕竟杀生丸全身上下都是整齐干净，只有他的手艺实在不怎么样。 “好了，杀生丸少爷。” 杀生丸瞥了他一眼，抬腿就走：“人类，你还有点用处。” 藤原一多少也了解了一点他的性格，不在意地接过邪见手中的皮毛：“那就好。” 这一点小风波便平淡地过去了，如同碗里一颗平平无奇的白米饭。 …… 乙比古吐出一个烟圈，沧桑摇了摇头感叹：“总觉得只要时间足够，那个妖怪沦陷是早晚的事……要我们何用？” “喂，乙比古，我想要长大！”木灵忽然泪眼汪汪地抱着他的胳膊嚎啕大哭起来，“我想要长大啦！” “你干嘛！树木也有发情期吗？！”风神惊恐地扯下小孩儿模样的木灵。 “醒醒啊木灵，你发什么疯！” …… 青山姬浑然不知由她引发的这一系列事情。她和法师一路追踪，找了一天才终于在一个小村庄里找到巫女。 “你和藤原是什么关系？”桔梗听完两人的来意，悠悠地放下茶碗，用锐利的眼神看着性感妩媚的青山姬，完全无视了旁边的藏心。 藏心尴尬地笑了笑：“我们和藤原施主是朋友——” “什么朋友！”青山姬站起身高声反驳，“我喜欢他，他将来也会喜欢我，懂？”她身材高挑，压迫感扑面而来，桔梗镇定自若地掀了下眼皮：“不可能。”语气平平淡淡，却莫名令人信服。 藏心连忙打着哈哈：“大家都是藤原施主的朋友，目的都是一致的，何必要动气呢？你们说是不是？” 青山姬气得差点晕厥过去，叉着腰缓了缓，便听见清冷的巫女说道：“那么便一起走吧。” 藏心连忙抢在青山姬前面开口应承：“多谢桔梗姑娘了。藤原施主看见桔梗姑娘一定会很开心。” “什么？！”一直盖着被子掩饰身形的犬夜叉猛然跳出来，“藤原醒了？” 藏心突然感觉到屋里一阵冷风吹过，好像只要他说一个“不”字，就会立刻命陨于此。 艰难地咽了下口水，他点了点头。 73.第 73 章 珠音怯怯地望了一眼走在她右手边的少年，含着羞意低下头，手指不自在地绞弄着衣袖。两人中间的青皮小妖怪和少年背后竹篓里的朝对视一眼，默契地点了下头。 “嗯咳！”邪见装模作样地清了下喉咙，“人类少女哦……”话才说半截，就被藤原一拍了拍小帽子，矫正说法：“要叫人家‘珠音姑娘’。” 珠音虽然看起来落魄，可那一身气度一看就知道是贵族少女。她本来是一座城池里的官员的女儿，在一队家臣的护送下前往相邻的城池游玩，中途却被盗匪打劫，家臣们全部丧命，只剩她一个姑娘，还好杀生丸一行人路过。 珠音闻言连忙摆摆手：“没关系，恩人要叫我什么都可以。”她的发髻在逃跑的过程中散乱了，只胡乱绑着一个马尾辫，显得清婉之余还有三分飒爽。 她敏感地感觉到这一列混杂了妖怪和人类的队伍并不是穷凶极恶之辈，就连前面的杀生丸，只要不去招惹，从某个方面来说是个大度的妖怪，更不用提藤原一了。也是因为藤原一，她才敢加入这一行人。 藤原一反而有些语噎，回想起当时的场景心感凄凉。 崎岖的山路上满是尸体，鲜血浸透土地，残肢断臂，不忍入目。他听见珠音的尖叫时，只来得及将皮毛一把塞给邪见，接着拔刀快速赶往她那里。要是再晚一步，会发生什么事谁也不能预料。 最后杀了几个，跑了几个，藤原一脸色发白，上面的几滴血珠如同雪地里的寒梅绽放，他失神地望向出现在拐角的杀生丸，颤抖着用袖子去擦脸。 他半跪在哭泣的少女面前，轻轻地搂着对方的肩膀拍了拍，嘴里喃喃——不怕。 刀刃没入血肉，碰触到骨骼的声音让他恶心得想吐，可是不能，那个少女还在哭泣，他不能表现出懦弱的模样。 想到这他抱着皮毛的手忽然紧了紧，前方的杀生丸身形不自觉一晃，又稳住，不悦地回头撇了他们一眼。藤原一以为他嫌吵，连忙点点头闭嘴，想了想，又重新开口：“杀生丸少爷，到了珠音姑娘的城镇，恐怕我们就要分开了。” 他们的约定，就是到达下一个人类城镇就分离。 朝从竹篓里探出头，凑到藤原一耳边：“不要忘记我！”他珍重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不敢忘记。 杀生丸还没说话，邪见先叹了一口气：“我还挺舍不得你的……”有了藤原一，他不用再自己灰头土脸地去找食物，就可以有香喷喷的烤鱼和果子吃，也不用随时承受杀生丸的怒气，自有神明送上门来给他虐菜。 藤原一失笑：“可能是要说再见的时候……” 杀生丸漠然打断：“跟着。” “啊？”藤原一没听清。 他的脚步停下来，微微侧身，眼神鄙视：“我叫你跟着。”又转回身走了。 藤原一茫然地跟上脚步，看着杀生丸的背影，迟疑地说道：“可是我要去找桔梗。”邪见用人头杖敲了下木楞的藤原一：“笨蛋，杀生丸少爷接下来要做的事肯定和你同路啊！” “这样啊……” 乱世之中有一个强者同行的话确实比较安全。藤原一便乖乖地跟了上去。朝舔了一口蘸满蜂蜜的爪子，老气横秋地叹了一口气。 珠音又悄悄地瞥了一眼与她并排的少年，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 藤原君不是那位大人的仆从。也是，芝兰玉树一般的藤原君怎么会是仆人呢？真是……太好了。 她说不清自己在庆幸什么。但是，桔梗……是谁呢？是他的爱人吗？珠音又担忧起来。 …… 那是一座规模不大却繁荣的城池，街道整洁，屋舍俨然。邪见往额头贴了片叶子，幻化成一个老仆人的模样，杀生丸明显无法适应人口嘈杂的环境，不耐的神色好像随时转身就要走，藤原一连忙上前一步低声哀求：“求求你啦杀生丸少爷，再忍一忍，我们找个旅馆吃顿饭，洗个澡好不好？”每顿都是烤鱼，每天只用冷水擦身，没有洁癖的人都忍受不了。 杀生丸看着对方透着渴求的双眼：“今晚必须走。”听见邪见和朝立即欢呼出声的雀跃，藤原一不禁也弯了弯眉眼，杀生丸说不清是不是松了口气——这样也不坏。 朝趴在他肩上，路上其他行人看来就是一只比较奇怪的动物而已，它小声地问道：“小瘫子，你有钱吗？”这一问直击心灵，藤原一猛然想起自己的口袋空空如也，邪见更不用说了，妖怪怎么会有钱呢？他的眼泪差点就夺眶而出：“没，没有。” “藤原君不用担心，请一定光临寒舍，我知道你救我不是为了报答，但我必须要感谢你，至少，”珠音抬头去看他的眼睛，“至少也可以梳洗一下。” 不得不说，藤原一心动了。他试探地看了眼八风不动的杀生丸，两只小妖怪也用热烈的视线盯着他的后背。 “带路。”他冷漠地说道。 “杀生丸大人万岁！” 珠音捂着嘴笑了一下，高兴地应了下来。 这一行奇怪的旅人引起了路人的惊叹，幸好被杀生丸生人不近的冷脸恐吓住，要不恐怕会血流成河。 好不容易来到一座古朴的宅邸前，刚踏进门，迎面跑来一位雍容华贵的夫人，抱着珠音哭了又哭，旁边一位清癯高瘦的中年男子则对着他们谢了又谢，神色不掩担忧。 藤原一时刻注意着杀生丸的动向，生怕他一言不合就大开杀戒，看他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也知道自己想多了。 最后泡进了冒着热气的大浴桶里时只悠悠松了口气。 一想到自己离枫之村又近了一步他便止不住高兴起来。藤原一曾问过杀生丸是否见过红白衣裳的巫女，也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但那也是几天前的事情了，没法再找。藤原一索性就直接回枫之村，按照御影教他的叠了一只千纸鹤去寻找桔梗。 屏风上有一套湖蓝的水干，上面缀着水纹。藤原一穿着新衣服一边用棉布擦着头发，一边推开房门，发现杀生丸坐在旁边的走廊上。长发湿漉漉的，往下滴着水，不一会儿便积满一滩水迹。 怎么和犬夜叉一样，要是感冒了怎么办？藤原一早就习惯了在犬夜叉洗澡之后随意甩甩头发后为他擦头发了，看见这个情景，回头又拿了一块棉布，走到杀生丸身边跪坐下去，问道：“可以为你效劳吗，杀生丸少爷？” “可以。”杀生丸看也没看他一眼。 您还真不客气。藤原一吐槽，用手中的棉布一点点轻轻擦干那一头银发，思维却发散到天边去了。 妖怪的头发都是银色的吗？犬夜叉也是，巴卫先生也是，但是水玉小姐她们不是啊？ 空气安静下来，有时从不远处会传来邪见和朝争吃抢喝的声音，恍惚间竟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杀生丸知晓一路走来发生的很多起“意外事件”都是无聊的神明在捣鬼，他们不一定比他强大，脚上的功夫却十分了得，搞完事立即离开，杀生丸只能看得到他们灰溜溜的背影。 就算他和藤原一分开了，他们也绝对有可能再把人送到他身边，还不如一开始就放在身边，还能随时知道那群杂碎的动向。 神明的生命实在太过漫长无聊，导致他们只能从无聊的小事中寻找趣味。八百万神明之中多的是无所事事的神明，有些夸张，但绝对足够他应接不暇。总的来说，就是一群有着无穷精力的麻烦鬼，就算弑神恐怕也无法阻挡他们熊熊的搞事之心。 杀生丸对所谓的神明没有什么好感，比起蝼蚁一样的人类，那些以己身为公理正义的杂碎更让他心烦。 他瞥了一眼一无所知的少年。 源头才是问题所在……雷鸣姬…… 他打算直接去把雷鸣姬手中的结缘牌毁了。 雷鸣姬既然敢将他的名字写上结缘牌，相信也做好准备承受他的怒火了。想到这杀生丸不悦地啧了一下。谁也不希望自己如同一个瞎子般任人摆布，更何况是心高气傲的他。 门口的邪见和朝挺着个圆滚滚的肚子相互扶持，一步三晃，往他们身边一躺，拍着肚皮感叹起来：“真好吃啊，那个糕点。” “我倒是觉得那壶酒不错。”他们旁若无人地交流起吃饭的心得，惹得藤原一哭笑不得。 “在我们那里可要二十岁才能喝酒。”藤原一加入他们的交谈。 “那岂不是很惨？”邪见醉眼朦胧地惋惜。 “对我来说不是大事，对邪见这种老酒鬼来说应该就比较难受。” 邪见掐了下手指：“没事没事，我已经满二十了。”他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酒嗝，朝立刻挪远了一步。 “说起来按照人类的年纪来算，杀生丸少爷才十六岁。”邪见翻了个身。 藤原一惊讶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杀生丸。那种诧异的心情大概就像你原先以为的年级扛把子却是个初中生一样，陡然生出了好像自己也可以打得过对方的错觉，然而大佬终究是大佬，就算比你小个几岁依旧是大佬。 或许是受了邪见酒气的影响，他随口便叫了起来：“我竟然是杀生丸小少爷的哥哥啊。” “嗯？”杀生丸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藤原一立刻回过神来，怂了吧唧、默不作声地继续擦着头发。 忽然有清亮的女声叫他的名字，他抬头望去，珠音打扮得体地站在门口朝他招招手，门外一树落叶在她身后飘扬，秋意的肃杀袭来。 “杀生丸少爷，我先过去一下。”藤原一放下手中的棉布，蹬着木屐跑了过去。 珠音看着朝她跑来的少年，却有些不知所措，眼睛也知道要往哪里看。 “有什么事吗，珠音姑娘？”藤原一问道。 “不，也没什么，”珠音的声音逐渐弱了下去，“今晚城里会举行祭典，你们要不要……留下来？” 她的脸颊红成了三月的桃花，娇羞的模样不胜寒冷。藤原一是迟钝了点，也猜出了面前这位少女可能对他萌生了青涩稚嫩的感情，这样想着他感到些许尴尬：“对不起，我们必须马上出发了。”还是离开为好，不要让人家小姑娘抱有期待。 珠音期待的神色立刻沮丧下去，手指微微颤抖僵硬起来：“那请您等一下，我马上叫人帮您准备行装。”她转身掩饰自己的失望，小跑着消失在他面前。 藤原一叹了一口气，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长廊，他推了推躺在地上的两只小妖怪：“醒醒，朝，邪见，我们要走了。” 邪见揉揉眼睛：“那么快？” “没办法。”藤原一急匆匆地帮杀生丸束上长发，将朝放进竹篓，“紧急事件！” 杀生丸忽然笑了一声，即使只是微小的弧度也足够初雪新霁。 “怎，怎么了吗？”藤原一疑惑地问道。 “无用之人担忧无聊之事。”他自顾自走了两步，回头，“这样就被吓到了？真是没用。” 藤原一捂住脸：“杀生丸少爷，别说了。”他也猜到了杀生丸应该是听到了他和珠音的谈话。 慌忙告别之后，藤原一总算松了口气，再待在那里总有种骗小姑娘的罪恶感。 黄昏逐渐被黑夜吞噬，街道上摆出了各式摊贩。卖面具的，卖糖人的，两只小妖怪眼巴巴地盯着，藤原一从珠音塞给他的包袱里掏出银子，买了一个糖人递给后头的朝，又买了一只风车递给邪见。 藤原一还得顾着不要让其他人挤着杀生丸，手忙脚乱的，两只小妖怪又吵吵嚷嚷着要面具。 面具摊上包罗万象，什么动物都有，藤原一的手伸向最近的红纹狐狸面具，另一只手比他更快，拿了几个犬式面具丢到他怀里：“就这几个。”杀生丸没给半点反驳余地。 “好好好。”藤原一无奈应是，可以说非常宠溺了。 74.第 74 章 街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万家灯火闪烁，混杂在叫喊声中的乐曲时隐时现，月色朦胧，高楼之上的舞姬倚着栏杆，忽然眼中星辰微闪，摘下身上的香囊往下扔去，楼下的诸多爱慕者伸长了手要接，那金色的香囊却直直落向了人群之外的身着蓝衣的少年头上。 人声鼎沸，那少年怔愣回头，忽的便全都安静了。 不过十七八的少年头上斜戴着古怪的面具，湖蓝的水干上白色的水纹涌动，所谓“龙章凤姿，天质自然”，不外如是。他拿下头上的香囊，朝着扔来的方向望向高楼。 舞姬扶着栏杆，大半个身体探出楼外，包裹着美好胴体的舞衣流苏摇摆：“公子，送给你了！希望你能收好！” 邪见先咂了下嘴，摇摇头，学着杀生丸的语气哼了句“轻浮”。杀生丸没有多加理会，径直走自己的路，藤原一只能对她点了下头：“多谢姑娘！”便匆匆离去。 没有人阻挡他们离去的脚步，眼睛直直地目送他们走远后，舞姬怅然若失地叹了口气后，便重新扬起往日魅惑的笑容。 越往城外走行人越发稀少，所有人都赶去参加热闹的祭典，只有他们披星戴月地与人群逆流。 朝趴在藤原一的肩膀上，好奇地问道：“刚才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给你香囊？” “还能为什么？看上他了呗！”邪见冷哼，看上去相当瞧不上那位舞姬。 藤原一嘴巴张开几次，都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最后只能拍了拍朝的小脑袋：“我和她的缘分只是一个香囊。” 这世间的聚散离合何曾不是这样？ 朝摸了下脖子上的一圈花碎布，那里面藏着藤原一的头发，将来还会加上它心爱的伴侣和子嗣的毛发。 它瘪了下嘴巴，闷声问道：“我是不是比不上那个巫女？” 藤原一猝不及防，诧异地看了一眼惆怅的小妖怪，忽然轻轻地笑出声，笑得惆怅的小妖怪羞红了脸跳脚：“干嘛？你就说是不是？！要不然你为什么不和我回去？” 面对朝的质问，藤原一沉吟了一下。 对于朝来说，这个问题至关重要，他也要认真对待才是。大抵世间的朋友都有如此疑问——友情也有相互比较的时候，眼看着那人与其他人越走也远，心里也会被猴子抓了挠了一样，焦急难耐。 “我没办法说你和桔梗是一样重要的，朝是我的好朋友，桔梗也是我的好朋友，但是……桔梗是特别的，我和她有过约定，要当她一辈子的剑士。”藤原一缓缓地说道，“桔梗遇到危险我会豁出性命去救她，朝遇到危险，我也会豁出性命去救你。” 小妖怪的神情逐渐沮丧下去：“我只有你一个朋友……”可是你却有那么多的朋友…… “对不起，我真的太狡猾了。”藤原一愧疚地亲吻朝的额头，“朝，希望你能重新找一个朋友，很快我就要和你告别——大概，永远都不会见面了。”这么残忍的话说出口，藤原一只觉得心脏先被冰刃刺穿，寒冷又痛苦。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叫做，永远不会见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朝哽咽着，“你要死了吗？” 郊外的蛐蛐声盖过了城中传来的人声，杀生丸步履未变，恍若未闻，邪见抱着人头杖不知如何是好。 “没有哦，不要哭，我没有死。”藤原一用手帕温柔地揩去朝的眼泪，“朝，我来自五百年后，我只是要回到我的时空而已。”他将自己最大的秘密说出，也不害怕杀生丸听到，看见小妖怪止住了眼泪才松了口气。 怪不得……杀生丸忽然明白了些什么，深深地看了一眼藤原一。 “唉，总的来说就是这样。”藤原一没有否认，“所以可不可以不要哭了，我可活得好好的。”他揉了揉朝的脑袋，小妖怪甩了下耳朵，吸着鼻子：“谁哭了？” “朝，我希望你能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重新交一个称心意的朋友。对于你来说，我不是一个合格的朋友。”藤原一想起扒在窗户上老去憔悴的朝，它一定一定是走了很多路，等了很长时间才找到他。 “不要再去找我了……”藤原一郑重地说道。 前一秒还在哭唧唧的朝此刻却猛地摇头：“合不合格不是你说了算！再说了，这一切都是我自愿的！你回去就回去呗，少了你我又不是不行。” 枯枝败叶被脚步碾过，发出清脆的响声。 “我们这种妖怪最守信了，说只交一个朋友就一辈子都不会再去找另外一个。至于你说的分离……我们知道的，分离才是常态。”朝眨眨眼睛，它的老爹一辈子拿着一根头发，与自己友人的纠葛也就替他挡了一击，即使这样，它也甘之若饴。 藤原一只能长叹一声。 树林里又安静下来，借着皎洁的月光，小水潭闪着亮光，荡出一圈圈涟漪，倒映着没有停歇的行人。 “小瘫子，告诉我，你住在哪里？本大爷要是心情好了还能考虑一下去找你！”朝揪着藤原一的耳朵低声问道。 藤原一跨过小水潭，望着它坚定的目光，妥协地将五百年后自己的家庭住址说了出来。 朝默念了几次，缩回自己的竹篓默默背诵起来。 邪见纠结地看了藤原一好几眼，不放心地抓着他的衣摆。 身后细细碎碎的交谈声终于停下，银月的光芒抖落在杀生丸额前的月印，面无表情的俊脸仿佛白玉没有丝毫瑕疵。 杀生丸并不在意身后那个人类的生死，就如藤原一所说的，他和那个舞姬的缘分只是一个香囊，那他们两个之间的缘分也不深，只是一块结缘牌，毁掉结缘牌后，就会分道扬镳。 藤原一会离开，接着朝也离开，到最后，邪见也会离开，他的身边会重新安静下来，只剩下自己一个。 似乎习惯了几只小妖怪在旁边吵吵嚷嚷之后，再回想从前的日子总免不了有些不适应。 白露为霜的秋夜，穿梭在夜色中的夜游神手指微动，躲藏在枯草中的萤火虫忽然漫天起舞，有一只停歇在朝的鼻子上，邪见坏心眼地用人头杖将那朵萤火赶跑。天上的火神打了个响指，灿烂的烟花在他们头上盛放，五光十色。 美丽浪漫的场景丝毫没有吸引住他们的脚步，深蓝的夜色中，几个人影从容地穿过树林。 …… 高墙外的世界欢声笑语，与墙内的寂寥形成鲜明对比。 珠音散着头发，抱着膝盖，双眼盯着虚空，似乎在思考些什么。 藤原君走了…… 其实也没什么好意外的，藤原君是谦谦君子，知道你的心思一定会回避的……珠音心里清楚，可却还是感觉隐隐苦涩，她只是轻微试探，那人便远远躲开了…… 她还记得强盗们丑恶的嘴脸，在她最彷徨无助的时候，藤原一恍如天神降临在她面前，驱着一把长刀，拯救了泥潭中的自己。 珠音将脸埋在双臂，却再也感受不到那个温暖的怀抱。 藤原君只是一场梦而已，恐怕经年之后，想起今天的心境还会自嘲多愁善感。 珠音释怀地笑了笑，撑着地板起身，白嫩娇小的双脚穿上旁边的木屐鞋，磕了两下，刚要转身，忽然惊诧地捂住嘴，差点尖叫出声。 枝丫暗影旁，一个高瘦的身影出现在墙头，长发高高扎起在风中飞扬，熟悉的黑色的眼睛直直地望着她。 珠音不可置信地自言自语：“藤原……君？你不是走了吗？”她心头的火焰似乎又被点燃，美目熠熠生辉。 人影悄无声息地跳下墙头，轻飘飘地落在她面前。 那确实是世间少有的容颜。珠音见过舞姬坊里最美的女人，哪怕是在她翩翩起舞、最绚丽夺目的时刻，也比不上眼前这人的一个目光。 可是…… “藤原君？”珠音迟疑地皱着眉，忽然猛地后退一步，坚定地说道，“你不是藤原君！” 藤原君看似冷漠，其实骨子里温柔得很，可眼前这人连气息都是冰冷的，好像什么都引发不了他的兴趣。 那人好像感到有趣一般，挑了下眉：“我是藤原，不过不是你口中的藤原罢了。”连声音也十分相像。 珠音缓缓地行了个礼，带着大家闺秀的不慌不乱，从容有度：“请问阁下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我来找藤原一，希望珠音姑娘不吝相助，”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结着寒冰的眉梢忽然消融扬起一个笑容，“还未介绍，在下藤原希，是藤原一的……弟弟。” …… 清晨醒来，藤原一怀里还抱着那团软乎乎的皮毛取暖，杀生丸闭着眼睛端坐在旁边，邪见和朝睡得东倒西歪。 他悄悄走到从地势较高的地方流下来的小水流旁，快速洗漱，喝了几口天然无污染的清水。藤原一轻轻甩下手，在晨曦的微光下指尖仿佛闪耀着银光。 离枫之村越来越近，他从最初的欣喜逐渐变得有些惶恐。 三年来，藤原一与桔梗亦师亦友的关系随着日升日落更加坚固，他相信即使斗转星移，他们之间的情谊也不会改变，然而还是十分难受……我即将离去，在你以后的春来夏往，都不会再出现我的影子…… 时间是世界上最残忍最无可奈何的东西，无法随心所欲倒退，只能往前流去，前人逐渐衰老，后人正值年华。 藤原一略感惆怅地将身后的长发拿到胸前用手指梳理，心神也随之逐渐清明。 御影先生说过，不要强求…… 密林几米以外忽然沙沙作响，他的耳朵动了动，猛地起身，躲避不及，一个身影快速飞奔过来，眼前白光一闪，杀生丸拎着他的衣领后撤恰与那个身影擦肩而过。 “藤原一！”熟悉的声音蕴含着说不明白的怒意和感情。 杀生丸淡漠地看着暴怒的狐妖，手一松，藤原一站不稳地微微伏在他肩上。杀生丸可以感受到少年忽然僵了一瞬，接着抬起头惊讶出声：“巴卫先生？” 听见他的呼唤，巴卫周身的狐火燃烧得更加剧烈，隐隐的血红又开始漫上紫色的眼珠。面对这燎原的敌意，杀生丸自然不会示弱，右手成爪，逐渐变化成巨兽形态。 不妙！藤原一心中大骇，连忙拉住杀生丸蠢蠢欲动的手，温暖的掌心让他微凉的手指忍不住停留。 “杀生丸少爷，请等一等，巴卫先生是好人！”然后又很快转向狐妖，“巴卫先生，你冷静一下点！” 这边剧烈的声响把深睡的两只小妖怪吵醒，找来的时候，正是双方互不相让对峙的时候，当然中间还有一个藤原一拦着。 “小瘫子！”朝跑去了藤原一身边，邪见则迈着小短腿跑到杀生丸身侧。 巴卫不爽地啧了一声，压抑自己的怒火和思念，眼睛似乎要将那两人相握的手盯出一个洞来。 “藤原一，跟我走！”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御影叫我来接你。”他扔出一只千纸鹤，千纸鹤歪歪扭扭地飞向意外的少年，藤原一犹疑地松开了手：“可是我和……” 杀生丸不悦地皱起眉，他没有兴趣和人在这里拉拉扯扯，毫不犹豫地转身，嘴里说道：“随便你。” 邪见左看看右看看，最后一步三回头地跟上自家少爷的脚步。 “咦？等等……”藤原一想要追上去，却被赶来的巴卫拉住。 “你没看见吗？他走了。”巴卫讽刺地嘲笑，也不知道到底在笑谁。 “可是——”藤原一掰着巴卫的手，一边焦急地望着杀生丸逐渐消失在密林中的背影，最后只能叹了口气。 …… 树叶纷纷扬扬，干枯的树枝上沉眠着蝉蜕，这一支因缘巧合组成的队伍终于散了。 藤原一若是跟上来，他不会拒绝；藤原一若留在原地，他也无所谓…… 杀生丸低头看了眼忐忑的邪见，没有说话，眼睛望向雷鸣姬神社的方面，脸色冰冷。 75.第 75 章 繁荣的花街上一共有三十七座舞房歌苑，零零散散加起来几百号清越魅惑的尤物，要是想醉生梦死，那可是真正拉着你的脚踝不让你抽身离去的销魂窟。 巴卫并不喜欢腻味的软玉香怀，也不喜欢宿醉后的头痛欲裂，可是他一路漂泊，却始终不得劲，心里头空荡荡的，没什么想要的，也没什么可期待的；他孤单地走过许多山水，眠花宿柳，可是回首依旧没有人在等他。 真是可怜，堂堂的狐妖巴卫大人竟然无处可去。 藤原一？对了，还有藤原一…… 巴卫望了眼缩在神车角落里沉睡的黑发少年，他手里抱着的小妖怪警觉地瞪着一双眼睛，似乎在提防着巴卫。朝可不放心这只突然出现的狐妖，再加上他还有掳走藤原一的前科，没有直接来上一爪子都是看在小瘫子的面子上了。 巴卫完全没把这只对他抱有敌意的小妖怪放在眼里，长手一捞，将藤原一揽过靠在自己肩上。朝马上炸毛了，呲着一口尖牙亮出利爪，还没出手就被忽然燃起的蓝色狐火吓怂了，麻溜地退进藤原一的怀里，刚想叫醒他，就见狐火闪烁间俊美的男人扬出一个阴测测的笑容，笑得它心里发慌。 “不要出声，知道吗？不要吵到他。”巴卫压低声音，仿佛从胸腔里发出的磁性声音却让朝害怕地抖了一下，他堪称温柔地摸了摸小妖怪的头，“我不想杀你，所以乖一点，嗯？”朝忙不迭地点头，那张令狸子小姐们疯狂的皮囊在它眼里恍如恶魔。 巴卫满意地点点头，又旁若无人地注视起安安静静的藤原一，好像只是看着也永远不会腻。 他走马观花地游过几百年的岁月，只有这么一个人让他心头风起。 藤原一啊，他是一个执念。 巴卫也知道的，藤原一之于他，不是简单的喜欢这种感情，更多的是舍不得和放不下……可是有一个“放不下”就够了，这就足够他倾尽全力挽留。 那一天，在黑暗的房间里，一身华服的新郎闯入他的世界，就注定了两个人缠绵不休的命运线。 由掌控的猎物转变成为难以抗拒的欲念，接着发酵成压抑的感情，最后祸津神的一刀彻底将藤原一推进他心里，刻下执念。 他患得患失，害怕藤原一的忽远忽近，却又希望再进一步。 凝视许久，巴卫亲了亲熟睡中的少年的侧脸，朝终于忍不住挥出一爪子，却被瞬间捏住，它气急败坏地瞪着可恶的狐狸，最后无可奈何地抽回自己的爪子。 晴朗的夜空，星星破开云层眺望着沉眠的山川草木，装饰华丽隶属于御影的神车静悄悄飞驰着，仿佛从月之宫而来。 静谧夜色下的大地显然没有表面如此宁静。 豪华宽阔的大宅里，藏心法师将几张用朱砂画着看不懂的文字的黄符贴上大门，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好一会儿之后抬起头笑眯眯对着肥硕的贵人老爷说道：“这样就可以了，从此以后不会再有邪祟纠缠老爷您了！” “哎呦谢谢法师谢谢法师！那么您好好休息，斋饭您尽情吃，房间都准备好了！”贵人老爷这才松了口气，搂着新纳的第四十九房小妾的细腰，淫邪的目光扫了一眼房间里高冷的巫女和妩媚的青山姬，惋惜地叹了口气便走了。 犬夜叉从栏杆上跳到藏心身边，疑惑地问道：“我怎么没闻到有邪祟的味道？”刚才看法师正经严肃的模样不好意思发问，憋到现在才说出口。 “啊？那个啊……”藏心优哉游哉地踱到饭桌旁，“非常时刻行非常之事嘛，相信佛祖不会怪罪在下的。”他恬不知耻地念了句佛号，热情如同主人般招呼道，“大家别客气，快吃饭！” 犬夜叉还以为是自己鼻子出错了，见藏心这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难以置信地骂了句“人渣”！ 青山姬却不客气，嚯地坐到他旁边，斜了他一眼，神色中饱含赞赏：“确实是人渣！” “多谢夸奖。”藏心没脸没皮地应下了。 桔梗也没纠结，叫了犬夜叉一起坐过来后，便拿起筷子开始吃饭。 酒足饭饱之后，藏心还要与那位贵人老爷虚与委蛇，青山姬看不惯桔梗，没有藏心这个和稀泥的，早早就回了自己房间。犬夜叉东蹿西蹿勘察地形，就怕一个不小心又被红发恶魔缠上了。 偌大的后院只剩桔梗一人，桔梗跪坐在回廊上，不免深深叹了口气。 她已经几天没见到藤原一的踪迹了，尽管青山姬信誓旦旦地保证绝对没带错路，她还是有些放不下心。 星汉灿烂，宛若浸泡在海中的宝石，银月散发着柔和的光芒，似乎有一道黑影划过月轮，消失在天边。 桔梗非常担心藤原一的伤势。按照常理来说，一般穿心而过的刀伤绝对无法可救，但四魂之玉却是如同漏洞一样的存在，将人死死地从鬼门关拉了回来。桔梗犹豫过的，将那颗一直守护这的珠子放进藤原一的胸腔时，手不住地颤抖。 那是不详的力量，随时随地可能被污染，操控人的心智。她害怕，最后救回来的，不是她的藤原，不是那个说会一直陪在她身边，与她共进退的少年。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滚烫的鲜血从藤原一胸口涌出，淹没她按着伤口的双手，好不容易找到的少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就要在她面前死去了，这叫她怎么舍得？ 人只有在即将失去某物时才会深刻地意识到他对自己的重要性——不需要失去，桔梗就能知道如果藤原一在她面前死去的话，她会疯的。 无关楼头的清风，中天的明月，这种强烈的感情甚至让危急关头都能稳稳射出破魔之箭的巫女的双手颤抖，拿不稳一颗珠子。 你不可以死，至少，不能这样死去！ 藤原一，你忘了答应我什么了吗？阿枫还在等你呢…… 桔梗摸了摸颈间的言灵念珠，怀念悲伤的神色未掩。 无论如何，一定要把藤原带回来。 远方传来藏心把酒言欢的取乐声，她镇定心神开始冥想，却忽然睁开锐利的双眼，望向幽暗的夜色。仿佛月华的使者，白色的千纸鹤点着红色的眼珠，颤颤悠悠地往她这个方向驶来，附着熟悉的灵力波动。 桔梗心神震动一瞬，伸出手接住千纸鹤。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了一会儿，打开千纸鹤，是熟悉的笔迹。 …… 无人驾驶的神车划破黑夜的第一缕晨曦，缓缓停在无人的林间小道前。 身着深紫红色羽织的巴卫率先跳下神车，接着伸出手去接撩开帷幕的少年。那双紫罗兰般的眼睛在阳光下闪耀着小心翼翼的神色，藤原一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搭上了那只坚持的手。 巴卫脸上瞬间焕发的神采让他心中微微一颤，他勉力躲开了那过分炽烈的眼神，抽出手来——他无法回应这无望的情感，也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馈赠。 “巴卫先生，我自己也可以的。” 巴卫看了眼掌心，缓缓握成拳：“知道了。” 天色尚早，雾蒙蒙的，间或淅淅沥沥的小雨，两人合撑一把杏黄的油纸伞，朝趴在藤原一肩上，警惕地防备着巴卫。藤原一揉了揉紧张过度的小妖怪的脑袋：“不要怕，巴卫先生不会伤害我们的。” 朝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是没看见昨晚他要把你生吞活剥了的眼神！转过身还是跟防贼一样防着巴卫。 藤原一被瞪得摸不着头脑，身旁的巴卫忽然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责怪道：“走近一点，都被雨打湿了。” “啊，是！” 在藤原一看不见的角落，巴卫似笑非笑地对气愤的小妖怪示威，没得意半晌，清瘦的少年开口问道：“巴卫先生，水玉小姐她们没事吧？”那天被袭击得太过突然，他还没搞清楚那个有很大可能是夜斗的神明的目标是他还是所有人。 “没事……你放心。”巴卫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猛然收紧。 那股暴虐无所释放的情绪又扑上心头，让他一下子控制不住情绪。 那个夜晚，红灯高悬，他们刚刚和解，巴卫第一次想要主动靠近一个人，却全部都被该死的祸津神捣毁。藤原一倒在他怀里，因为疼痛而流出生理性的泪水，喉咙如同破旧的风箱，说不出半个字——他要死了，即将死在他面前。 “嘶——”藤原一倒吸一口冷气，才让巴卫回过神来，他慌忙地松开手，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痛吗？” “不痛，巴卫先生……怎么了？”藤原一疑惑地问道。 巴卫顿了一下，抬起头直视前方：“没什么。” 藤原一听出了他不想多谈的言外之语，抿了下唇：“那个……那个神明他……”藤原一踌躇着，却听巴卫冷笑一声：“他是最近声名鹊起的祸津神——夜卜神，出奇地强大，可以满足任何人杀戮的愿望。我想，大概是某个人想要你死，所以才去祈求他的眷顾。” 藤原一的心沉了下去，仿佛沉进深蓝的海底，无法呼吸，看不着天日。 “我不会放过他的！”狐妖摊开掌心，一朵狐火“噗”地出现，他不会容忍有人觊觎他珍视的人类。 “等等……”藤原一颤抖着声音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有力得有些微微发白，“那个夜斗——夜卜神……其实，我要走了，所以不需要如何去对待他！” 巴卫眉头轻皱，声音骤然低沉下来：“你要去哪？” 藤原一难堪地撇过头：“离开这里……大概永不会相见的地方。”朝低落地垂着头，爪子愈发抓紧了藤原一的衣服。 哪里会是永不相见的地方？你怎么可以又抛下我！ “你要去哪？”巴卫不可抑制地有些恐慌起来，“我和你一起走！” 雨滴打在伞面闪发出嘈杂的“嗒嗒”声，泥泞小路上，狭窄的空间里，藤原一可以清晰地听见巴卫粗重的呼吸声，他一只手捂住脸，拼尽全力抑制微微颤抖的声音：“对不起，让你看到我这一面……” 血红彻底占据了瞳孔，兽牙变长，修剪整齐的指甲变得如同野兽般锋利。 “不要怕，我不会伤害你的。”巴卫脱力地倒下，藤原一连忙将他扶住靠着自己的身体，另一只手接住掉落的雨伞。 失控后妖力透支，又被御影囚禁了好几天，巴卫的身体负荷太重，撑到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 “巴卫先生，巴卫先生……” 他听见少年一直呼唤着他的名字，意识却逐渐沉沦在黑暗中。 76.第 76 章 这里是哪儿？ 烈火焚天, 赤红的火焰嚣张地跳跃着, 逐渐侵蚀土地, 将那一小块立足之地围在中间，不让任何人逃出这个包围圈。 巴卫挥舞着宽大的袖子, 试图突破眼前的火幕逃出生天, 可火星溅上袖子反而烧出一个黑洞。他可以闻到头发烧焦的刺鼻的臭味, 那火焰如附骨之疽, 爬上他的皮肤, 烫得骨髓几乎要沸腾起来。 可这些都没有吸引巴卫的注意力。 他四处张望着，着急地寻找着一个人影。那个人是谁呢？不知道，不记得, 可是必须要找到才行！ 汗珠汗湿了他的头发, 视野所及之处无不是红色的火焰，鲜艳如同汩汩而出流满地的血液，刺目残酷。 喂！ 巴卫想大声喊, 却发不出声音。 你在哪啊！ 似乎响应了他的呼唤, 火焰之外的黑暗中, 忽然出现了一个背影。穿着浅青的浴衣，长发如瀑, 缓缓回头，青涩英气的少年有着流华美玉不能比拟的眉眼，见着他, 似乎非常惊讶, 接着扬起一个洒脱的微笑：“巴卫先生, 是你啊……” 烈火舔舐着巴卫的指尖，犹如被针扎了一般又麻又痛，他浑然不觉，脚底仿佛生根一般，无法移动半步。 那光影投射的少年却逐渐透明起来，消失成星星点点的尘埃。 等等！你是谁！ 无数的记忆涌入他的脑海——晚霞翻滚在天边，少年拿着酒壶缓缓给他斟了半碗酒，他不满地皱眉，那人却劝道：“贪杯伤身。” 一碧如洗的晴空下，少年匆匆忙忙洒了一把鱼食给池塘里的小黑鱼，跑着到井边打水，他斜卧在枫树枝上，不留情地嘲笑着。 水玉和金鱼一时起兴，为少年盛装打扮，推到艺馆门口招客，哪曾想却招来几个麻烦，最后还要他出手解决……那人双手合十可怜兮兮地请求的模样很合他的胃口…… 藤……藤原一……藤原一！ 粗重的呼吸声回旋在这片空间，他痛苦地张了张口，攥紧拳头，手背青筋暴起。意识逐渐模糊成一团浆糊，令人心烦的蜂鸣声和粘稠得恶心的泡泡破裂声响彻脑海。 …… 绵绵的小雨下了一个清晨才停，地面潮湿，空气里满是泥土的腥味和树木的清新味。破旧的小茅屋前，藤原一坐着小马扎，手拿蒲葵扇，使劲地扇着面前的小火炉，火炉上是一锅草药。 巴卫突如其来的晕倒吓到他了，他把雨伞扔给朝，双手抱住狐妖的后背，踉跄着一退再退，最后靠上树干才勉强站稳。巴卫的脸埋在藤原一的脖颈间，滚烫的呼吸好像把热度传染给他。 “巴卫先生？”藤原一试探着问道，却没有得到回应，连忙腾出一只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确实发烧了。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干净的床铺，还有替换的衣服！ 藤原一扫了一眼四周，有一个小村庄离他只有十几米远，在那里可以找到他想要的东西，还可以熬药。高烧就算放在现代也死过人，更何况是在五百年前，藤原一半点不敢耽搁，生拉硬拽地前行了几米，就感觉一阵晕眩——低血糖。 “巴卫先生，你好重啊！”藤原一拍了拍他的后背，咬咬牙刚要继续前进，怀里的青年的身形骤然缩小，变成小孩子的模样。藤原一诧异之余慌忙将小孩儿抱起来，眼睛迷惑地望向同样抱着雨伞艰难前进的朝。 “别担心别担心，这是他身体自动启动的保护机制！” 听到朝的解释，藤原一才松了口气，解开单衣，将巴卫塞进衣服里，不让雨淋湿了，一路小跑，找到一家无人居住的破旧的小茅屋。虽然破，但五脏俱全，也没有漏雨。 将七八岁小孩模样的巴卫安置在床上，嘱咐不情不愿的朝看好他之后，藤原一又挨家挨户地敲门，借衣服借被子。他湿漉漉、一脸焦急的样子实在是惹人怜惜，再加上说是“弟弟生病了”，很快就借到了东西，好心的村长还将一些草药塞到他手里。 藤原一快速地帮巴卫将湿透的衣服换下，在他的额头上敷上一条湿巾，便匆匆忙忙地到屋外煎药，将一锅清水熬成一碗粘稠滚烫的汤药后，又晾成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才进去屋里。 精致可爱的小孩缩在被子里，呼呼地喘着热气，脸蛋红扑扑的，时不时还说着几句胡话，不过声音太小，藤原一也听不清是什么，将他抱在怀里，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掰开嘴巴灌了下去。 藤原一还想给他喝一点清水，却死活再也掰不开他的嘴巴了。巴卫咬着牙根，皱紧眉头，任凭少年如何哄骗，也不肯松口，只能作罢。 村子里似乎明天要举行祭祀典礼，家家户户都储蓄了许多食物，听说来了两个遭了难的兄弟，才有余力送给他们一些东西，朝也出门找到一些时令果子，堆了一桌子，足够他们吃个两三天。 藤原一将随着巴卫身体缩小的衣服撑起晾好后才吃了一些果腹，跑了半天的小妖怪打着哈欠趴在巴卫的枕头旁，疲惫到了极点还是极力睁开眼睛，无神地盯着四周。 “没事，你睡吧。”藤原一安抚地拍拍它的头，“有我在呢。” 朝舒服得哼哼唧唧又打了个哈欠，拱了拱藤原一温暖的手心，才沉沉睡去——昨天晚上它也没睡多少。 藤原一给两个小家伙掖了掖被角，捏了捏潮湿的袖子，才想起自己还没换衣服。绣着水纹的水干现在倒名副其实有水了，却也快被他的体温烘干。 桌上有一套村民借给他的衣服，打着补丁，但洗得十分干净。藤原一感激地关好门窗，脱下湿透的衣服。他不喜欢湿衣服黏着皮肤的触感，好像表面滑腻的毒蛇爬过身体。 …… 巴卫感觉到有人把一碗苦涩得怪异的汤药灌到他肚子里，难喝得他模模糊糊的意识都回笼了，想要爬起来簌簌口。他奋力睁开眼睛，屋子里一片昏暗，合不严实的窗户边射入几缕光亮，照在一个单薄光滑如同瓷器的后背上。 他的双肘往后延伸，肩胛骨凸起仿佛振翅的蝴蝶。顺着中间陷下的沟痕往下，可以看见一点暧昧的阴影瞬间被灰衣覆上。 咕咚。 巴卫吞了一下口水，嘴里的苦味好像消失殆尽了。 藤原一利索地换上简陋的粗布麻衣后，将过长的头发从衣服中撩出来，解下发带散开，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床上的小孩睁着大大的紫色眼珠，眨都不眨地盯着他不放。 “巴卫先生？”他三步做一步跨到床前，手摸上巴卫的额头，另一只手对比自己的温度，“好像是好一点了，妖怪的自愈能力太恐怖了……” 小小软软的温热的手攀上藤原一的手腕，眼巴巴地望着他。 “是，我在这里。”藤原一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说，又凑近了一点。长发从肩膀滑下，微光透过缝隙，将少年冷清清的模样渲染得有些温柔。 巴卫慢半拍地想起自己要干什么：“我想喝水。”只说了这几个字，就瞬间捂住嘴巴不再开口，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可置信中带着一点羞恼。 啊啊啊！想死！这种奶声奶气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藤原一也愣了一瞬，然后用手背抵住嘴唇忍着笑意给他倒了一杯刚才烧好的热水。 “行了，想笑就笑吧。”巴卫自暴自弃地从被子里伸出手要去接，却被他挡了回去，用被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我帮你拿着就行。”藤原一扶着他靠到墙上，嘴角是明晃晃的轻快的笑意，仿佛空山月色笼罩下的溪泉。 巴卫呆呆地望了半晌，吃味地撇了撇嘴——什么嘛，之前没见你笑得这么开心！ “我打听过了，这里离御影神社不远，再走十几里路，就能到枫之村。”藤原一说道，“巴卫先生可以在这里养几天伤，不要着急。” 巴卫就着他的手喝了一口热水，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点到一半，才回过神来他在说些什么：“不需要，给我一天时间就行了。” 屋子里只剩下小妖怪呼噜呼噜的声音，两个人沉默半晌，藤原一迟疑地问道：“我刚才才听朝说，在花街的时候巴卫先生你的妖力失控……是这样吗？”他垂着眼帘，抿了下唇，“是因为我吗？” 藏在被子底下的小手猛地攥紧，巴卫神色未变，平静道：“我说是的话，你会负责吗？”不用回答，只看藤原一躲闪的眼神就可以知道答案。 “对不……” “不是。”巴卫拦断他的话语，“所以你不用说‘对不起’。” 藤原一有些后悔问出那个问题了，小孩的神色是掩不住的失望，用头发丝想也知道刚才绝对是违心之话。眼前这个瘦小无助的孩子形象太有欺骗性了，他突然生出欺负小孩的心虚和愧疚感，想要抱抱亲亲对方安慰一下。 还没等他被愧疚感淹没，巴卫从被子里腾出一只手握住藤原一放在床边的手，仰起头：“在艺馆的时候我说要放你走，现在我后悔了，”他的眼睛亮闪闪的，透露着一股势在必得，“藤原一，我喜欢你。” “等等！”话题转得那么快藤原一有些消化不过来，他缓缓抽出手转过身背对他，委婉地拒绝：“巴卫先生，我觉得我们两个不合适。”藤原一深吸了两口气平静一下，用小孩子的模样告白让他更有罪恶感了，好像在拐骗小孩一样。 “哪里不合适了？”巴卫用一口脆生生的声音反驳，“论长相，能有几个人比得上我？我可以保护你，绝对不会再让你遇到危险。你要是想平平静静地生活，我可以陪着你隐居……”说到一半，巴卫终于忍不住嫌弃地啧了一下，这奶气的声音让他强势的告白听起来就像在撒娇一样，一点都不帅气。 “……总之，如果你嫌弃我是妖怪的话，我也可以想办法变成人类！”说完这一通话，巴卫才松了口气，接着又紧张地观察起藤原一的反应。 “唉——”藤原一长叹，兴许是巴卫现在的形象没有之前那么有压迫感，他反倒可以更加从容地面对，“巴卫先生，很抱歉我没有太多的感情经历（其实并没有），无法回答为什么不喜欢你的疑问，但是……” 小孩儿凑近两步，圆脸蛋单纯可爱：“没关系，我们可以互相学习。”他突然“mua”地一下亲上没有防备的藤原一的侧脸，接着身手敏捷地一骨碌缩进被子里。 藤原一愣愣地摸上那一块濡湿的皮肤，眨了两下眼，心情复杂。 ——巴卫先生，你这样很像小孩子耍赖啊……完全没有心动的感觉…… 他看了眼床上两个小家伙，摇了摇头，将被子盖好，便推开屋门，挽起袖子。村子里的人帮了他许多，他只能帮忙做一些农活。 小山沟里的人哪看过这么丰神俊朗的人物，就算一身粗布麻衣，也与他们截然不同。惶恐地再三推辞，藤原一还是坚持着，最后在地里忙了一个下午，才回到小茅屋。 朝和巴卫早就手忙脚乱地做好几个简单的饭菜，两人脸上都沾着黑灰，乖巧地坐在凳子上等着他回来。藤原一受宠若惊地道谢，才吃起了这顿一言难尽的晚饭。 饭桌上一片安静，小妖怪和巴卫期待地等着他的评价。 “唔……还好……” 两人顿时眉飞色舞，夹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一秒之后争先恐后地跑出屋门吐了出来，垂头丧气地坐回自己的座位。 藤原一被他们俩人如丧考妣的凄惨模样吓到了，还想出口安慰一下，就见他们摆摆手：“难吃就是难吃，不用安慰。” “那什么，以后还是等我回来做饭吧！”好不容易吃完这顿饭，藤原一迟疑地说道，生怕伤到两个小家伙的心。 巴卫撂下筷子：“给我一点时间，我马上就能学会！”他燃烧起熊熊的斗志，连看他不顺眼的朝都不忍心打击他的自信心。 晚饭之后藤原一便带着他们一起去散散步。巴卫还发着烧，不能吹风，藤原一想要把他抱起来，但遭到了毅然决然的拒绝。 整个村子里的人几乎都认识沉默寡言的藤原一，见到他带着“病弱的弟弟”出来散心，都热情地打着招呼。 深秋的夜晚总是来得特别快，小茅屋里点着一盏微弱的油灯，跳跃着将藤原一的影子投映到墙上。 “今晚，就挤挤？”巴卫红润的脸蛋在橘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羞涩，他往墙那边挪了挪，拍了拍床板。 藤原一的嘴角忍不住抽了抽，看了眼他渴望的目光，投降一般点点头。朝挤在两人中间，绝不让他们有任何肢体接触。 这一觉睡得不是特别安稳，他不停地做着梦。 赤司意味深长地说有一个秘密要告诉他，黄濑如同金色的阳光的笑容，还有高傲的帝王脸上明晃晃的泪痣……最后的最后，是孤独的巫女跪在药圃前整理草药，忽然望向他这个方向…… 清晨第一缕阳光洒进窗户，藤原一便睁开双眼，透过门缝可以看到村民们已经来来往往开始准备一年之中最重要的祭祀水神的活动。 朝的睡姿差得让藤原一怀疑人生，它竟然越过他掉到了床底下。藤原一伸长了手要去捞小妖怪，胸膛却被一只大手按住。 有一个人从背后抱住他，双腿与他交缠，两只手分别房放在他的腰间和胸口，如同八爪章鱼一般紧紧地束缚着他。 藤原一试着动了动，后面那人却抱得更加紧了，有什么东西似乎抵在他股间，随着他的动作越发壮大。 77.第 77 章 不太清醒的脑子似乎瞬间被冰水冲过, 藤原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颤抖着叫道：“巴卫先生, 醒醒！” 已经恢复成人体型的巴卫好像仍在熟睡，双手却不安分地将想要逃离的藤原一重新按回自己怀里, 高挺的鼻尖摩擦着他的后颈，灼热的呼吸喷洒在黑发上。 藤原一颤了一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猛地将横跨在腰间的手臂一掀，侧身一滚, 翻下床铺, 后背着地, 发出的声响吓得小妖怪一个激灵蹦了起来，糊里糊涂地跟着逃荒似的藤原一跑到屋外。 木板门开了又关, 三千银发散落的狐狸阁下依旧闭着眼睛，从喉咙里溢出一声低笑，翻了个身，终于悠悠然“醒”了过来。 门外的藤原一鞠起一捧清水浸湿滚烫的脸颊，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小妖怪睡眼惺忪地将爪子伸进水里，接着用爪子在脸上胡乱抓了两下，看见藤原一咬着牙忿忿不甘、羞恼的模样, 猛地甩了甩沾着水柱的皮毛, 耳朵摇来晃去：“怎么了？有人欺负你了吗？” 不等他回答, 木板门“吱呀”一声打开, 狐妖衣领大敞，露出精瘦的胸膛，手指绕着一缕银发，笑容轻佻，慵懒地靠着门：“我自首，是我欺负他了。” 藤原一的脸“腾”地红得要滴出血来，小妖怪连忙护在他跟前，锋利的眼刀不要钱地向巴卫甩去：“他欺负你哪了？跟我说，我给你报仇！” 这要我怎么说啊！ 藤原一的耳朵根也跟着烧了起来，生气地质问：“你在装睡？” 倚着门的狐妖却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我哪有！” 事实上在少年叫他的名字之前，他确实还没清醒。他的双眸失落地半垂，委屈巴巴地控诉：“还不是因为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朝那样说，不就摆明了说我欺负你吗？那我还不如早早就承认！” 狐妖长长的睫毛轻颤，似乎下一秒那双透着紫意的眼睛要流下泪。 朝抓着自己的耳朵遮住半张脸摇头：“我才没有那个意思呢！”有点儿心虚，它确实是那样想的。 藤原一现在只想捂着脸把自己藏在地缝里——自己竟然把一个把人给弄哭了，就算对方不是女孩子也太差劲了！ 对面的巴卫见藤原一动摇的模样，再接再厉地长长叹了口气：“我以为……我们之间是可以互相信任的……” 罪恶感爆棚…… 好比某一个人不顾一切地将全部信任都交给他，他却迟疑地猜忌着对方，怀疑对方是不是有坏心思。 “对不起！”藤原一愧疚地弯下腰，“巴卫先生，我真的太过分了！” 他这么容易就相信，巴卫反而有些心虚，咳了两下：“……其实，我自己也有问题，我以后不会了。”他走到少年身边，拉着手走进小茅屋里，“好了，快点收拾一下，我们可以走了！” 早上这个小事件搅得饭桌上尴尬地沉默着，吃完简陋的早餐后，藤原一换回自己的深蓝水干，将借来的衣服整整齐齐叠好，因为时间关系也没办法清洗，只能和村民说声抱歉。 村子里正热火朝天地在空地上举行祭祀典礼，不远处的小山丘上有一座虽然不大却庄严神圣的神社，两旁种植着数株尚未开放的红梅。 藤原一和巴卫远远地观望，打算等他们祭祀好了再告别。 “夜之森大人，请您继续庇佑我们！”村长带领着村民们虔诚地跪拜，将仅有的稻米和鱼干摆上神台，虽然寒酸，却是他们所能尽到的最大诚意。 随着一声一声的叩拜，山丘上的梅树忽然绽开朵朵艳丽的红梅，村民们更加激动了，嘴里不住祈祷，却对突然出现在梅树下穿着古朴和服、扎着双髻的少女视若无睹。她和善地望着山下的村民，嘴角泛起温柔的笑容。 她是神明，夜之森神社的主人，夜之森水波，应村民们的愿望而生，如果被遗忘的话，她也会随之消失。人类是最善忘的生物，但对于刚刚诞生的她来说，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更重要。 夜之森水波扫过底下乌泱泱的人群，有时她也会感到寂寞，但少有人类能看到她。听说别的神明都有神使陪在身边，她思索着是不是也应该给自己找一个。 忽然视线一转，角落里一个丰神如玉的少年朝她挥挥手，夜之森水波诧异地指着自己的鼻子，身体急切地往前倾去。 夜之森水波是新近诞生的神明，词汇量积累还不是太多，只能模糊地用“好看”两个字来形容少年的美貌——比她最喜欢的红梅还要好看。她担忧地想道，要是下雪了少年会不会冻坏了？ 少年身边俊美无俦的巴卫见这个弱小的水神竟敢盯着藤原一不放，瞬间眼神不善地瞪了她一眼。 咦咦？那是狐妖？他没事吧？听说狐妖最会迷惑人的心智，他是不是被骗了？ 夜之森水波这才反应过来那里原来还有一个人。她咬着下唇，犹豫着是否要提醒一下少年，可那个狐妖看起来就十分强大，她有些害怕。 祭祀典礼正式结束，人群一下子便散开了，来来往往之间挡住了她的视线，她急得差点折段手中的梅枝。 藤原一不知道山顶的神明替他操碎了心，正恭恭敬敬地和老村长告别。 “客气了，藤原小子，你弟弟的病好了吗？”村长摸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慈祥地问道。 “已经好了，劳您费心了。” “老夫活了一辈子也没见过你这么俊的人，想来城中的贵族公子就是长的这副样子，也算长见识了。话说回来，你的弟弟呢？” 巴卫早被藤原一赶去躲起来，免得露馅。他恢复了成人模样，那个所谓的“病弱弟弟”自然也没有了。 “他正在村头等我呢。” “行行，那你们一路走好！”村长可惜地摇摇头，他还存着一点妄想两兄弟能留下来，大的给自己当孙女婿，小的长得肯定也不赖，再长几年，也可以在村子里头安家落户。 “告辞了，村长。”藤原一敬重地鞠了个躬，转身刚想离开，却被喊住。 “等等，我再去给你们拿些干粮，路上可以吃。”不等藤原一劝阻，村长杵着拐杖晃悠悠地往家里走去，他只能听话地在那里等着。 空地上还有许多人在慢吞吞地收拾祭祀的物品，无一不斜着眼睛偷偷看凛然挺拔的少年，收拾好了还要装作顺路走过他身边，走一次就算了，还来来往往地走了好几回。 藤原一望向不远处等得不耐烦的巴卫和朝，打了个手势让对方稍安勿躁。两只妖怪不约而同地撇了下嘴，赌气地同时背过身，抱着手臂。藤原一失笑，摇了摇头。 围绕着空地的小树林忽然发出瑟瑟的响声，几只乌鸦扑扇着翅膀，嘶哑着难听的叫声从林影中飞向天空。人群的另一端突然骚动起来，藤原一好奇地望了过去，不禁瞪大了眼睛。村民们的眼睛在他和陌生来人的身上转来转去，捂着嘴窃窃私语。 那是一个几乎与藤原一长得一模一样的男生，身高也相差毫厘，只衣着气质实在是不一样。少年穿着朴素的武士服，黑发同样高高扎起，可浑身的气息却冰冷如同深渊。 直到见到藤原一，那人嘴角才挑起欣慰的笑意，虽一身风尘仆仆却难掩其天资卓越。 “哥哥。”他轻声叫道。 藤原一深吸一口冷气。怎么回事？哥哥？难道…… 他迟疑地开口：“阿希？” 藤原希瞬间如沐春风，微一颔首，上前两步刚要与久别重逢的哥哥拥抱，忽然眼神一凝，一个后跳右掌心喷涌出无穷无尽的红色烈焰，与那迎面而来的磅礴的蓝色狐火相撞，巨大的能量如同拉锯战一般，最后往天空冲去。 四周响起村民的尖叫声，慌不择路四散逃开，惊恐地作鸟兽散。小山丘上的水神颤抖着身体趴在梅树下，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空地上的情况——加油！夜森！他们要是危及到那个少年，一定要冲过去救他哦！你可是神明啊！ 红蓝火焰冲撞的场景映入藤原一的眼帘，热风吹向脸颊，这场火焰的对抗持续了一会儿之后才逐渐熄灭。巴卫搂着他的肩膀，汹涌的敌意如潮水般直冲藤原希。 “你就是那只犬妖？”藤原希率先发问，她从珠音那里了解了许多，知道自家哥哥身边跟着一个关系亲密的银发犬妖。 “谁是那些无用的废物！”巴卫面色不善地讥讽，“你算什么东西？” 尽管这个奇怪的少年有着与藤原一异常相似的容貌，但他身上散发的气息却连巴卫都感受到一丝威胁。 这个家伙身上的血腥味也太重了吧？究竟杀了多少妖怪？ 巴卫对他没有一丁点好感——这个杀神究竟是要干什么！ “……巴卫先生，等等……”身后的少年有气无力地拉着他的袖子，好似在寻求他的帮助，恍惚地喃喃自语，“阿希……我的妹妹……怎么变成男孩子了！”藤原一崩溃地用额头抵住巴卫的肩膀，头脑乱哄哄的。 藤原希目光深沉，将已经拔出的长刀重新收回刀鞘。 “哥哥，我是阿希……”见到心心念念的哥哥这副模样，她似乎有些失落，额前的碎发散在眼前，周身的气息瞬间萎靡下来。 藤原一把阿希放在心尖尖上，从小疼到大，看到她露出这副表情，顿时连性别问题都忽略了，撇开巴卫跑了过去一把抱住：“不怕不怕，阿希无论怎么样，都是我的阿希！” 被抛下的巴卫目瞪口呆，指着自己的鼻子不可置信地望着那边其乐融融的“兄弟”——藤原一，用完就扔是吧！真是好样的！他气闷地鼓起腮帮子，往下看去，小妖怪也不爽地抓着耳朵。 两个一般无二的少年相拥的画面实在是养眼得很，看在他俩眼里却碍眼得很。特别是那个藤原一的弟弟，还挑衅地弯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哎哟我这暴脾气！ 朝亮出小爪子，却被意外镇定的巴卫拎着脖子抱起来。他对那个性格恶劣的“弟弟”扬起一个完美无缺的微笑——咱们走着瞧！ 藤原希眼神一凛，不由分说地拉起藤原一的手：“哥哥，和我走！”这个犬妖太难缠了！ “等等，阿希——”藤原一回头，身后的空地已经无人。眨眼之间，巴卫便挡在他们前头了。 “藤原一的……弟弟？姑且这样叫你吧，我说，你拖着你哥哥要去干什么？”巴卫似笑非笑，“没看见你哥哥是跟着我的吗？太失礼了！”他的脸色瞬间冷下来，大妖怪的威压气势汹汹地压向藤原希，怀里的朝少见地与他统一战线，也呲着利齿不满地瞪着。 78.第 78 章 “他是我的哥哥, 自然要和我在一起！”藤原希桀骜地扬起眉毛，拥有男性的躯体让她的性格较之以往更加张扬。 巴卫冷哼, 还想呛上一句，藤原一已经拦在中间：“大家都冷静一下！听我说！”他决定不再犹豫，快刀斩乱麻才是硬道理。 “阿希，你先不要着急，巴卫先生是个好人。”接着他转过头对神色冰冷的狐妖说道, “巴卫先生也是，阿希是我的妹妹……还是弟弟？反正是我的亲人！” “切，藤原一，这家伙可危险得很，你别看走眼了！”巴卫冷眼盯着明显不悦的藤原希。 “不会的！”藤原一斩钉截铁地说道, “阿希不可能会伤害我的，相信我, 现在我们先找个安静的地方谈谈好不好？” 望着巴卫松动的表情, 他气还没喘匀，就被一只手揽过腰搂进温热的怀里。 那是一个明显的占有和保护的姿势, 藤原希不顾兄长微微诧异的神情，单手缓缓抽出长刀，刀尖对着巴卫：“哥哥，我不同意。”她有些疑惑, “哥哥, 你为什么不和我走呢？在这里徘徊越久, 你的身体越有可能会崩溃。” 她不想让藤原一以身试险, 所有威胁到他的因素，她都会一一为他扫荡干净。 身体里的火焰灼烧着藤原希的神经，痛得让她以为皮肤裂开了。可是她神色平静，看不出此时正经历着怎样的痛苦。藤原希亲近地贴着少年的耳朵轻声说道：“哥哥，他喜欢你，不会轻易放你走的，如果他妨碍我们的话，我也没把握能把你从他手中抢回来。”冷静到几乎冷酷，只不过打了短短几个照面，就把对面那只狐妖对藤原一的不轨心思猜得七七八八。 藤原希很出色，就算是最苛刻的人对她做出评价，最后也只能挑些不痛不痒的“太冷了”“不笑”之类的甚至称不上缺点的缺点。她能够轻易地看透人心，却绝不刻意逢迎。这世上只有藤原一值得她去逢迎，可不需要——那个少年以她为傲。 无理由地包容这个妹妹，保护她，教会她笑和哭，尽管自己也不熟练，但是在藤原希心里，藤原一是世界上最好的哥哥。 我绝对不允许，有人伤害你！ “阿希！”藤原一看出她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巴卫先生，请你不要插手！”他一把抱住周身忽然迸出蓝色的火焰的“少年”，温暖的掌心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你怎么了？怎么又和小时候一样生起气来就不理人？我是哥哥哦，阿希，别怕，坏人都被哥哥赶跑了！” 这里哪有什么坏人？巴卫一下子就黑脸了，双臂收紧，小妖怪被他掐得直翻白眼。 藤原一也是顺口而出。这是他从小时常拿来安慰藤原希的话语——每当俩兄妹被坏孩子欺负又打不过时，藤原希总是躲在墙角里钻牛角尖，只有藤原一过去亲亲抱抱，才会躲进他的怀里挤出两颗眼泪。 父母远游造成的童年阴影导致了藤原夫妇从意大利回来之后花了好长时间才走进了两个孩子的心里。 藤原希深呼吸了几下，平静心神，覆盖在身体表面的蓝色火焰逐渐消散。 “干什么需要抱那么紧？”巴卫瞟了那边一眼，酸溜溜地说道，内心疑虑着这个“弟弟”身上的诡异火焰难不成是狐火。 小妖怪呵呵，这醋劲可真大。 “不要生气了，好不好？”藤原一完全没注意到巴卫已经喝了自家妹妹一壶醋了，双手捧着阿希的脸颊，分别在额头、左脸、右脸亲吻一下，“我们家阿希最好了！” 这近乎撒娇的语气让藤原希一下子就心软了，也同时让冷眼旁观的巴卫怒火冲天，要不是朝用小爪子抵住他的胸口，连连呼道：“冷静冷静！”他可能会不顾一切将那个“冒牌货”扔到天上。 素来冷冰冰的藤原希微微红着脸，退出兄长的怀抱：“我不是小孩子了。” 藤原一忍不住笑了起来，摸了摸阿希的头发：“我们先去找桔梗，让我和这个世界的朋友道别后，我们就回去，好不好？” 藤原希扫了巴卫一眼，点点头——她素来不擅长拒绝哥哥。 小山丘上的水神见双方人马忽然住手，好像达成了什么协议，齐齐往一个方向走去，急得连忙爬起来追上去，没跑两步，忽然被硬物绊倒在地，摔了个嘴啃泥，痛得她差点忍不住泪水。 夜之森水波骨碌碌地爬起来，低头一看，是一条僵硬的小白蛇，她怜悯地将小白蛇塞进衣袖里，还想再追，却看不到人影了。 …… 神车内，藤原希与巴卫分据两边，左边是最心爱的妹妹，右边是闹别扭的狐妖和小妖怪。藤原一隔在中间，尴尬得快要窒息。 兴许是不想看到藤原一为难，巴卫将气呼呼的朝扔到他怀里，往后一躺，靠上侧面的乌木，闭上眼睛：“你和那个巫女是什么关系？” 藤原一抚摸了两把朝的小脑袋，小妖怪立刻就晕乎乎的闹不起来了，听到他的问话抬起头来：“你说桔梗？” 藤原希目光微动，她也很在意这个问题。 “桔梗啊……” 车内的三人望着一直紧张兮兮的少年忽然露出一个怀念的笑容，微眯的双眸盛着一泓天光。 “桔梗是我的朋友，是那种我愿意守护一辈子、彼此交托性命的挚友。” 巴卫和藤原希同时松了口气，又忍不住忧心忡忡，只有小妖怪始终愁眉苦脸地抓着耳朵，不甘心，无法释怀。 “朝也是我的挚友，”藤原一显然察觉到了它的心思，将小妖怪举高与自己平视，“虽然相识还未一个月，但是所谓一见如故，这份情谊虽然与桔梗不同，但绝对无可替代。我只有一个朝，朝对于我来说，绝对是独一无二的！”他的眼睛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宝石，被那样一双眼睛盯着，没人能抵挡他诚恳的目光。 朝很庆幸自己的皮毛够厚，才能遮掩脸上浮起的红晕。 “我知道啦！”小妖怪不自在地挣扎着，“快放我下来，丢死人了！” “哼！”巴卫斜了他们一眼，那不满的神情似乎蕴含着些忐忑和希冀。 藤原一抱紧小妖怪，尴尬地撇过脸。 这个根本没办法说啊。他与巴卫算不上朋友，恋人更说不上，藤原一相信如果自己敷衍地说出一个答案只会让他更加恼怒，索性闭嘴不说了。 巴卫见状，也转头不去看他。 藤原希微不可见地弯起嘴角，悠然自得地端起面前的茶杯吹了吹，啜饮了一口。 车内总算安静下来了，神车驶过郁郁葱葱的森林，往御影神社疾驰。 山顶朱红的鸟居下，金发的神明忽然侧过脸，似乎在倾听风中传来的讯息。绯红的瞳孔闪过不明的情绪，展开素净的小折扇，转过身走回神社。 “快到了……”徒留一句叹息遗留风中。 傍晚云霞漫天，南迁的候鸟排成一列，天际忽然驶来一辆无人牵引的神车，划过鸟群，惊扰了整齐的阵列。 神车平稳地降落在御影神社前的草地上，席卷的乱流刮得枯草摇来晃去，扬起一阵尘土。 熟悉的景色让藤原一感慨万分。他与神社的主人御影结成好友，每逢夏至，总会走过山中的百层台阶，两个鬼火童子会在半山腰就不怕生地缠过来，路的尽头，金发的神明笑意盈盈地在等他。 再过几天，他就要与所有人告别了——说起来好笑，他在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交的朋友甚至要比他在现世十几年的要多。 藤原一刚从神车上下来，两道黑影就扑到他怀里惨兮兮地哭喊着，把朝挤出怀里，差点把人也扑倒了。 “藤原大人，你终于回来了！”虎彻和鬼切吸着鼻涕嚎啕大哭，他们为藤原一担心了许久，见到他没事终于放下心头大石。 “鬼切！虎彻！”藤原一手足无措地安抚着他们，忽然从左右各伸出一只手，抓着两人的衣领一扔，鬼火童子吓得直叫，幸好中途被悠悠现身的御影拦住了。 藤原希和巴卫拍了拍手，对视一眼，又嫌弃地转过头。 你们还真有默契……藤原一无奈。 “哟，巴卫君，还有……藤原……”御影松开手，两个鬼火童子便迅捷地漂浮在半空，准确无误地望向中间的少年，他的脸上是一如既往的温和的笑容，“你回来啦。” 藤原一点头：“我回来了御影先生。” 一说一答，显得十分亲密熟稔。 御影不动声色地确定他没有任何伤势后，方才看向藤原一旁边的狐妖：“巴卫君，辛苦你了。”接着视线转到另一边的少年，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位是？” 藤原一这才反应过来还没介绍自己的妹妹，便兴致冲冲地拉起藤原希的手：“这是我的……弟弟，叫藤原希。阿希，这位是御影先生，是这座神社的神明。” 两人礼貌性地问好，巴卫已经不耐烦地一把揽过藤原一的肩膀，将下巴搁在他的肩膀上：“到底有完没完啊？” “巴卫先生累了吗？”藤原一关切地问道，“是不是伤势还没好？” 被人关心的感觉很好，特别是被喜欢的人问候，巴卫努力压下扬起的嘴角：“早就好了。” 御影将众人引入庭院，屋里早已备好茶水。 虎彻和鬼切带着朝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屋内的四人围坐在一张方桌前。 “藤原，我也不拐弯抹角了，你身体里的四魂之玉是虽然一时半会不会让你丧命，可这种情况继续持续下去，可就保不准了。”御影神色严肃，说得在场几人心头齐齐一颤。 藤原希在路上大致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也不啰嗦，开门见山：“御影先生应该知道，我们不是此世之人，迟早会离开，这一颗珠子非取下来不可。” 她说得这么直接，藤原一叹了口气，转向御影的方向，深深地伏下身体：“这么久以来承蒙您照顾了，阿希说的没错，将四魂之玉取下来以后，我们便要离开了。” 巴卫握着茶杯的手猛然收紧，手劲大得差点捏碎了脆弱的瓷器。御影勉强提起嘴角，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我知道，我知道……”他望向门外，“藤原，最后好好去道别吧。” 藤原一抬起头，缓缓转身，身着红白裳的巫女气喘吁吁地倚着门扉，手指捏着门框，用力得指尖发白。 庭院里远远传来女人娇俏的怒吼：“桔梗你给我站住！”还有藏心法师有气无力的劝架声。 藤原一忽然感觉眼眶酸酸的，他努力扬起一个笑容，起身，抱住了瘦弱的巫女。 “我回来了，桔梗……” 79.第 79 章 桔梗很难说清心中的滋味。 少年轻搭在后背的手轻轻颤抖着, 就像玻璃鱼缸里透明的泡沫，稍不注意便会破碎。 她的呼吸逐渐平缓下来, 宽大的袖子里溜出半截脂玉般的手腕，眼眸微阖。 “藤原……” 桔梗背负了所有人的期望守护村子, 唯一守护她、与她并肩作战的, 只有一个藤原一，也只能是藤原一。 可是桔梗隐约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她无法欺骗自己半分，身为朋友，更无法说出“留下来”之类的任性的话语。 她不愿意他离开, 有谁会希望好不容易遇到的好友离开自己身边呢？可能不会再有人能走进她的心里了，那个位置被藤原一牢牢霸占，谁也别想抢走。 犬夜叉扯着青山姬的水袖不让她去捣乱，他尚且不知道真相，满心以为藤原一回来了, 他就可以歇息会儿了, 一切还是照旧，一切都会回到他“勉强可以接受”的生活，每天和阿枫吵吵闹闹的，唯一需要注意的就是接住随时可能睡去的藤原一。 那只青花茶杯最后还是被捏碎了, 滚烫的茶水洒了一桌子, 巴卫克制住自己想要上前扯开两人的冲动, 冷笑一声, 藤原希开始活动手指, 御影笑眯眯地喝了一口茶，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旁观者表情。 在几位相关人士爆发之前，藤原一很有分寸地放开桔梗，刚想说些什么，忽然冲来一个绿影，猛地把他扑倒，清新的香气盈满怀抱。 “藤原哥哥！”青山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摸遍藤原一全身，确认没有受伤之后还想再摸一次，忽然脑内的安全警报响个不停，她猛地撤出屋门，撞上了想要进屋的藏心，两人齐刷刷地摔倒，恰好躲过了突袭的嚣张红蓝色火焰。 藤原希和巴卫各拉着藤原一的一边手腕，不屑和审视的目光落在青山姬身上。 “我想你应该认错哥哥了。”藤原希十分不满她轻佻的称呼，皱着眉头矫正。巴卫也跟着轻斥：“看好你的爪子，别碰我的人！” 犬夜叉状况之外地眨巴了两下眼睛，感觉自己好像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场景里。 青山姬愣在地上，看了看左边的藤原，又看了看右边的藤原，思绪爆炸。她捂着钝痛的脑袋呻/吟：“法师，我是不是产生幻觉了？……没想到我竟然这么喜欢他？”她有些讨厌自己了，太不争气了！ “不，小绿姑娘，看清楚点。”藏心率先镇定下来，拍了拍她的肩膀，将她从地上拉起来。 御影的小扇子抵住嘴唇，轻笑一声。 青山姬的气势再次燃烧起来，重整旗鼓，叉着腰刚要理论，身边的法师有眼色地拦住她，笑容可掬地说道：“小绿姑娘是冲动了些，不过没有坏心，希望各位施主海涵。” 藤原一没看清过扑倒自己的人的脸，听见这熟悉的声音，挣开巴卫的手，探出头：“藏心法师，真的是你？！”他转向灰头土脸的青山姬，“小绿姑娘！”几乎和他有交集的人都聚集在这个小小的神社里头了。 “藤原施主。”藏心有模有样地唱了句佛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青山姬的气愤不满在见到藤原一关切的神情时瞬间化为满腔委屈，她瘪着嘴，眼泪不打一声招呼就流了下来：“哥哥，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她哭得没有丝毫预兆，看得身旁的藏心嘴角一抽，藤原一连忙上前：“青山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伤到了？”他蹙着眉头，虽然没有显露多少神情，却莫名地令人感受到他的慌乱。 “你还记得我啊？”青山姬随手抓起一脸见怪不怪的藏心的蓝黑色袖子擦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我还以为哥哥……”她哽咽着说不下去。 藤原一完全拿她没办法，手足无措，完全没看见哭得难以自已的青山姬在暗地里得意地勾了下嘴角，这一幕却被其他有心人尽收眼底，难免心头不悦。下一秒他忽然被冷着脸的桔梗和藤原希搭上肩膀。 “藤原，我想青山姑娘需要好好平复一下情绪，你在这里不方便。”桔梗面无表情地建议道。 “哥哥，”藤原希加重了这两个字的语气，“回去吧！” 藤原一还没说话，面前的小绿姑娘突然放软了声音，娇滴滴地撒起娇：“藤原哥哥，我找了你好久，现在好累啊~而且人家的脚还受伤了~” “我来帮你医治。”桔梗接下话茬，还补了一句，“免费。” 桔梗不是一直都免费的吗？藤原一神游了一下。 青山姬被她一噎，表情扭曲了一瞬，靠着良好的职业修养稳住妩媚的笑容：“藤原哥哥……” 话还没说完，藤原希轻飘飘的一个眼神让她僵在原地。 三个女人间的风起云涌让置身其中的藤原一莫名感觉凉飕飕的，他求救地望向最近的藏心，藏心怜悯地双手合十，默默退后一步——好自为之吧藤原施主。他无奈地转向倚着门框看戏的御影，御影高深莫测地笑了笑，没有一丝行动。巴卫更不必说了，扭头恼怒地哼了一声——这个人怎么这么会拈花惹草！ 藤原一直接忽略了一脸懵的犬夜叉，只能硬着头皮艰难地劝架：“……既然青山姑娘受伤了，要不然我们先进去坐下来，喝杯茶先？” 诡异地寂静了一会儿后，三人齐齐点头点头：“好。” 两张小方桌拼在一起勉强坐下了所有人。藤原一盯着面前茶杯冒起的热气，手指轻轻摩擦着杯壁，不发一语。 “要不然我们先从小希开始说起吧，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情报共享应该没问题吧？”御影出奇地镇定，意味深长的目光捕捉到偷偷看了他好几眼的藤原一露出“终于有人说话了”的庆幸神情，不禁愉悦地笑了一声。 藤原希不悦地扫了一圈在座的所有人，这些人都和她敬爱的哥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甚至好几个还心怀不轨。 “在下藤原希，是藤原一的弟弟。这次冒昧来访，主要是想将哥哥带回我们的世界。”她简单地陈述几句，便不再说话。 知道来龙去脉的几个人心里一紧，还糊里糊涂犹如雾里看花的几个人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意思？藤原……阿希施主能否再说得详细一些？” “让我来说吧。”藤原一说道，藏在桌子底下的手拍了拍藤原希的手背，示意她安心，“一直瞒着你们真的很抱歉，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我从五百年后而来……我们的时间维度并不在同一个节点，已经到了不得不离开的时候了。” 藏心惊讶地望着坐在对面的两个兄弟 ，心下了然，突感悲伤。 “世事无常……”他双手合十眼含慈悲默念，平时好色浪荡的法师此时看起来竟有些看透红尘的佛性。 青山姬却意外地冷静，没有丝毫失态，她点了点头，又点了点头，雾气氤氲她秀致的脸庞，喉咙干哑地问道：“就、不能留下来吗？” 桔梗的呼吸顿了一下，那个所谓的弟弟用没有起伏的音调回答：“不能！”接着是藤原一内疚的道歉。 “方法是什么？”桔梗听见自己用平静的语气问道，就像在询问病人今日的情况，她缓缓抬起头，清丽的脸上是与她的内心格格不入的置身事外的漠然，“我是说，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回去？” 一直沉默的巴卫讶异地望着她——果然是疯女人，疯起来连自己都不放过！为什么一定要这样？在这里不好吗？一定要回去吗？ 他猛地起身，不顾众人的疑惑的目光，跌跌撞撞地逃离那个令他厌恶抑郁的房间。 良久，桔梗收回目光，又问了一次：“要怎么样才能回去？藤原，回答我。” 藤原一不明白桔梗这近乎逼迫的急切是为什么，只呆呆地看了她一会儿：“四魂之玉，将四魂之玉取出来……” “取出来之后你在这个世界的身体就会消失。” “我知道。” “从此以后，你不会再来？” “……不能……无法……” “你决定了？” “……决定了。” 桔梗垂眸仔细地整理好衣裳，走出了房间，树上的犬夜叉跳下来，复杂地看了一眼屋内，跟着她走了。 “……好。” 如同灯光明灭间，舞台上众多戏角纷纷登场又挨个散场，房间里的人都走光了，只剩下端坐在桌前的宛如双子的“兄弟”，桌子底下，两人的手紧紧相握。 藤原一本还强撑着，肩膀忽然塌下来。 “哥，我在。” 这一晚无人安眠。 离御影神社不远的地方，雷鸣神社几乎成了一片废墟，挂在门前的牌匾被人拆下来踩断，断垣残壁之上，雷鸣姬脖子上架着削铁如泥的利剑，狼狈不堪。 她恶狠狠地瞪着不请自来的高冷犬妖，从腰间摸出一块用红白两色丝线缠绕的木牌扔到山下：“不就是要结缘牌吗？给你！” “你这个家伙！”邪见手中的人头杖蠢蠢欲动。 杀生丸冰冷地瞥了她一眼，转身便走。 邪见也顾不上这个可恶的神明了，急急忙忙跟上去：“等等我，杀生丸少爷！” …… 清晨雾气朦胧，庄严的神社安静得只能听见微风拂过大堂的脚步声。藤原一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几乎没有睡过，还不如早早爬起来干活。 赤脚走过有些年代的木板，深秋的冷意冻得他登时清醒过来。 昨晚他与藤原希聊了许多，关于这段奇异的经历，关于这些可能不会再见的朋友，关于内心的痛苦挣扎。藤原希也告诉了曾经一度担忧她的心理状况的兄长自己绝对没有变性的想法，很满意也很感激现在的生活。 “那就好，我还以为，自己连一个哥哥也做不好。”星河之下，藤原一欣慰地苦笑，手中拿着的桃木梳停滞在藤原希那一头乌黑的长发间。 “哥哥一直很好。”藤原希理所当然地肯定，顿了一下说道，“作为朋友也是很好的。” 她转头握住兄长微凉的手掌：“不是所有人都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两全其美的办法鲜有，终究有一方会留下遗憾。”她不认为藤原一会舍弃现世的父母亲人朋友，转而选择留在这一方世界，但她却怕亲爱的哥哥会伤心。 “我知道……”藤原一俯视着乖巧的妹妹，感伤地摸了摸她的头，“但心里明白还是忍不住会痛苦。” …… 藤原一熟练地将袖子挽高，走到长满青苔的水井旁打了一桶水，提到后山的药圃。他到的时候，药田前已经有一个瘦小的身影半跪着，手里拿着瓢给每一株草药浇水。 “桔梗。”藤原一不知所措地迟疑两步，桔梗只看了他一眼，没有吭声。他走上前去，沉默地帮忙浇着水。 这本来是他们的日常，虽然无言却默契。 最后一滴水珠滑下芍药的叶子，藤原一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就听桔梗唤道：“走吧，趁天色还早，我们下山回枫之村，阿枫一直在等我们。”她转身，脚步没有停歇，“走之前和村里的大家好好告别吧。” 她似乎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 两人沉默地并肩同行，这条走了无数次的山路，可能是有他陪伴的最后一遭了。 林间雾气朦胧，偶有一阵雀鸟从树林上方掠过，嶙峋的石块横布，滑溜溜地站不住脚。藤原一先试探着蹚过去，接着伸手递给清冷的巫女。 如同他们之间的第一次互相接纳，这一次却是离别。 桔梗抓住那只手，顺利穿过那片乱石。她没有放开手，经过一晚上心里建设的巫女终于在此时流露出无法掩饰的悲伤：“我知道你会走，可是却不知道，我会这么伤心……” 与藤原一的相遇在她最脆弱迷茫的时刻，她已经习惯了有人站在身旁，那个位置不是阿枫或是犬夜叉可以取代的。 藤原一眉眼间雾沉沉的，讷讷地说不出话来。他的年岁还小，却一下子要经历既是生离也是死别的时刻，他的心境还远远够不到释怀的地步。 “你的清心符咒练得不错，可是驱鬼符却不太顺畅，要勤加练习，还有，要是再遇到雨女，不要随便再把她带回家了……”她唠唠叨叨地嘱咐着，“各种草药的药性和毒性，相生相克，注意不要搞混。” 藤原一搞不明白她忽然说起这些的原因，不过还是认认真真的听着，不时点点头。 太阳已经当空，驱散了薄雾，清澈的流水从高处流向山下的田野。 桔梗将所有事情嘱咐忘，沉默了一会儿：“痛苦只是一时的，你不要太过着相。”她反过来安慰起藤原一，“我会生活得很好，你不必介怀，世事无常。” “也许，我们还能见面。”桔梗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告诉我，你五百年后的一切地址还有联系方式，”她与怔愣的藤原一对视，眼中满是泰然自若，“如果我死之前还一直记得你，我就去找你，不惜一切代价，去五百年后找你！” “我……”藤原一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了，他仰起头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忽的正色，“那么约定了，如果到时你还没忘记我，一定要去找我！” 80.第 80 章 村头的野泽大叔正在犁地, 抬眼瞧见山坡结伴而来的两人, 擦了下眼睛，便惊喜地招呼道：“桔梗姑娘！藤原！你们回来啦！”村子里的人一直以为桔梗和藤原一在那场突然的袭击之后便去历练了，却没想过这场“历练”有多凶险。 “野泽大叔！”藤原一喊道，他与大叔的感情不错，大叔教会了他喝酒，教他如何在森林中辨别方向, 还有各种有用的小技巧。 “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没办法回来过年了呢。”野泽憨憨地摸了一把脑袋。 再过两三个月，便到年末了。 “现在外面乱的很，几天前我路过森林里的瀑布，那里还漂着一具被烤焦的尸体呢, 世道不好, 看到你们都安全我就放心了！”野泽踩在泥地里，还想卸下劳作去通知村子里的大家, 就见两人已经走到他面前。 “谢谢您的关心，野泽大叔。”桔梗制止了他的动作说道，“不过藤原恐怕没法留下来过年了。” “嗯？发生什么事了吗？”憨厚老实的男人拧起眉毛，“桔梗丫头，你不要怕，告诉大叔。” 藤原一的眼神僵硬地飘向远方, 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的家人找过来接他回家了。”桔梗淡定地回答, 抛出路上想好的理由。 “这样啊, ”野泽恍然大悟, 拍了下脑袋，“这算啥事？回家好！”说着说着又担忧地揪着自己的胡渣，转向藤原一，“不过他们忍心三四年也不来看你一面，总觉得不是……别怪叔说得太多，以后要是在家住得不开心就回来！知道不？要是离得不远也常回来看看。” “太远了，路程实在是太远了。”他艰难地说道，“可能永远都没法再回来了。” 野泽一听，忍不住叹了口气。 “没事没事儿，”他摆摆手，沧桑的脸上满是不舍，“你田中大叔在那边，去和他说说。”野泽在腰间摸了个空，忽然想起没带酒，顿时更加惆怅。 藤原一和桔梗沿着田野一路走下去，与每一个在田里耕种的村民打了招呼，用“回家”的理由与他们郑重辞别。走到村子里修建的石板桥时，一个穿着橙色碎花布的小女孩从远处跑来，一把扑进了桔梗怀里。 “笨蛋姐姐，这么久才回来！”阿枫吵着嚷着，指着藤原一喊道，“大笨蛋哥哥，你们怎么才回来？！” 面对小女孩不满的指控，桔梗和藤原一无措地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蹲下，一人搭着一边肩膀。 “辛苦我们小阿枫了！” “阿枫不要生气啦！” 阿枫看了看左边藤原一俊俏的脸蛋上祈求的神色，又看了看右边向来清冷的姐姐赞赏的微笑着，双重夹击之下一瞬间红了脸。 “知、知道啦！”小女孩不好意思地捏着衣角，“真是的！要是没有我看你们要怎么办！”说着说着骄傲地昂起头。 “是是。” 两个大人纵容地点点头，一人牵起阿枫的一只手，往村里走去。 “阿枫，藤原哥哥要告诉你一件事。”藤原一试探着开口，小女孩很喜欢他，他希望能够尽量不伤害她，“我要走了。” “你又要和姐姐一起出门游历吗？我不管！这一次一定要带上我！”阿枫撅起嘴，不满地说道。明明她也很厉害的好不好……就比他们差一点点……一点点…… 藤原一苦笑，接下来的话堵在喉咙里不知如何说出来。 “阿枫确实也到了历练的年纪了。”桔梗摸了一把妹妹的脑袋，“可以，下次可以带你出去了。 “不过藤原不会和我们出去，他要回家了。”她淡然平静地道出事情的原委，“以后也不会回来了。” “欸——”阿枫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仰望着藤原一，明明是触手可及的距离却忽然好像隔了一道鸿沟。 水渠边上的树木沙沙作响，黄叶飘零，一个红色的身影一跃而出，轻飘飘地落在树下，隔着一条小水渠与藤原一他们对望。 犬夜叉……面对他桔梗反而不知如何开口。阿枫尚且年幼，生性豁达，不会伤怀太久。但犬夜叉不同，虽然平时对所有人都是满脸嫌弃的模样，可内心却十分重感情、没有安全感。 “我有话想和你说——”藤原一抿了下唇。 犬夜叉愣神地望着踌躇的少年，神色逐渐阴翳，额发挡住眼睛：“够了……”他忽然转身，却被藤原一拽住了袖子。 “你要走就走！关我什么事！”犬夜叉咬着牙，见他还是没有放手，怒火中烧，右手握成拳狠狠击向藤原一的脸。藤原一迅速用手臂格挡住，灵活一转，反过来抓住他的手腕。 “你这个家伙！”犬夜叉的眼睛红了起来，像发脾气的小孩子得不到慰藉也无处发泄。他猛地撞向藤原一，将藤原一按翻在地，双手用力捏着他的肩膀，眼中凶光毕露。 藤原一闷哼一声，眉毛都皱在一起了。 阿枫紧张地扯着姐姐的衣摆，桔梗安慰地摸了摸她的头，没有插手。 “人类果然都是言而无信的！如果不能做到的话当初就不要说出口，说什么‘可以成为朋友’，朋友是随时可以丢弃的东西吗？”犬夜叉狠狠地揪着藤原一的衣领，用力地将他的后背都拖离了地面，似乎唾弃自己这种懦弱的指控行为一样，犬夜叉缓缓松开手，神色嘲讽。 “不是这样的……”藤原一抓住他缩回的手，急急地想要解释。 “行了，你迟早会离开的，就像母亲一样 ……”犬夜叉甩开他的手，金色的竖瞳闪烁着冰冷的光芒，“我应该早点明白的，人类的花言巧语怎么可以相信呢？就连桔梗——” 藤原一知道他是个很单纯的人，幼稚真诚，不够成熟，很容易受伤，被火气冲昏了头脑也是无可厚非……但是…… “你他么的给我清醒一点！”藤原一猛地将犬夜叉倒翻在地，坐在他身上，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你这个蠢货！你确定自己在说些什么吗？想清楚一点！有些话说出口是没办法收回去的！”他的火气也被犬夜叉的胡话挑起来了，只不过还保留着理智，没像犬夜叉一样口不择言。 “难道不是吗？！”犬夜叉抵着他的肩膀对吼过去，“是你们自作主张把我拖进去，现在又不打一声招呼就说要消失！藤原一，你才是最自大自私的人！” 藤原一哽了一下。 “你要让我怎么接受？……你这个家伙，我把你当朋友，可是你……真的把我当朋友了吗？”他抬起手臂遮住自己的眼睛，哽咽着发问。 犬夜叉知道自己不讨喜。小的时候因为半妖的血统，在庭院深深的高楼里任人嘲笑玩弄，连母亲也保护不了。他想要变得更强，强到可以掌握自己的人生，强到可以……保护自己的家人！ 那个晚霞漫天的黄昏，桔梗将窥伺四魂之玉的他钉在树干上，少年剑士前来查看的时候，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转身和巫女说道：“没受伤，还是一只幼崽呢。” 谁是幼崽啊！你才是幼崽！犬夜叉不满地瞪了他一眼，换来藤原一春暖花开的笑容。 …… 好不容易才承认的朋友说走就走，喂，你到底知不知道，我真的很舍不得你啊！我真的很痛苦啊！ 犬夜叉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不想在藤原一和桔梗面前丢脸。他感觉有人轻轻拥住他的肩膀，草药的苦香味盈满鼻尖。 那人饱含愧疚地说道：“当然了，我一直都将犬夜叉当成朋友……对不起，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离别是迫不得已，我不得不离开，希望你可以谅解……即使分隔两地，我对犬夜叉的心意也不会改变。” 一字一句仿佛锤子一样打击在犬夜叉心头，他没出息地哽咽，反手抱住藤原一，带着浓重的鼻音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吗？”委屈巴巴地确认。 “我保证，是真的！”藤原一郑重地回答。 桔梗将地上的两人拉起来，拍走他们身上的灰尘，没有说话。犬夜叉别扭地不去看他们，在阿枫可怜兮兮的目光中不自在地跳上枝头，几个呼吸间便消失不见了。 藤原一目送他远去，转过身与桔梗说道：“犬夜叉心性还不够成熟，接下来只能交给你一个人了。” “安心吧。”桔梗伸手拾走他头发上的枯草，“之前制作的言灵念珠倒是可以派上用场。” 几个人走走停停，午饭时便在自家的小屋子里解决。犬夜叉少见地安安静静地扒拉着饭菜，阿枫也没有张牙舞爪地和他对骂，四个人各占一边桌沿，摆在中间的烤鱼散发出焦香。 这种安静宁逸的时光从此会少一个人。 犬夜叉的鼻子忽然动了动，“啪”的一声将筷子拍在桌上。 “杀生丸！”他压低声音示警，“桔梗，藤原，保护好自己！”说着一跃而起，却被藤原一拉住手腕：“我去看看，可能只是路过而已。”他施施然起身，“我和杀生丸少爷相处过，从某种方面来说，是个好人。” “啊？”犬夜叉张大了嘴巴，震惊得连他走出屋门还没反应过来。 他完全没办法将“好人”两个字和那个冷血无情的杀生丸联系在一起。 桔梗无视大惊小怪的犬夜叉，淡定地夹了一筷子烤鱼。 穿过深秋的树林，在清澈的湖泊前的栈桥上，六角梅点缀的白衣飘飘，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银发用银蓝色的发带束起，整齐地披在身后。小妖怪捧着背后的皮毛，高兴地朝他挥挥手。 藤原一加快脚步，也高兴地朝他挥挥手。 “杀生丸少爷，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杀生丸一如既往地沉默着，藤原一也不介意，十分郑重地鞠躬：“前些日子感谢您的照顾！”他抬手拍了拍邪见心爱的小帽子，起身，“这次是真的到了说再见的时刻了 。” 高冷的犬妖这才低下高傲的头颅觑了他一眼，只一眼便转开了视线。 “我知道了。” 藤原一从脖颈处掏出一个用红绳穿着的清心符，递给杀生丸：“我和朝给您添了许多麻烦，现如今也没办法为您做些什么了。这是我亲手做的清心符，希望能对您有用。” 杀生丸看着他忐忑的神情，过了好一会儿才淡漠地伸出手接过。 藤原一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发现真的没什么好说的：“那么，再见了。” 他没有回答。 少年俯下身和邪见道完别，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密林深处，邪见才忽然想起自己还带着那一竹筒蜂蜜。他掂了点手中的竹筒，询问地看向杀生丸。 “扔了。” “哦。”邪见颇有些不舍，急匆匆找了几块石块，在树下搭成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小洞，将竹筒放进去。 杀生丸捏紧手中的清心符，从腰间拽下结缘牌，目光深沉，指腹轻轻一抹，上面两个名字便被锉成小颗粒随风远去。 他与藤原一的缘分到此为止。 “邪见。”杀生丸叫道，转身离开这个小村庄。 81.第 81 章 藤原一和桔梗、犬夜叉回到御影神社的时候, 青山姬迎面而来, 越过明显紧绷着的藤原希，拿着一条沾满香气的碧绿丝帕扔到藤原一身上。 藤原一连忙接住，那边的青山姬哼了一声：“要走就走！老娘不喜欢你了！”说完轻蔑地瞪了他一眼, 好像在责怪他有眼无珠，摇曳生姿地转身就走。 “等一下青山姑娘！” 青山姬不耐烦地回头, 示意他有话快说。 “对不起……”藤原一上前一步, “我很高兴能认识你。” 青山姬转过身：“认识你，我一点都不高兴！”踩着凌乱的步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里。 走过拐角, 一脸娇纵跋扈的青山姬被一声长叹吓得一震，扭头看去，藏心神色莫测：“青山姑娘, 你又何必呢？” 青山姬咬着一口银牙，恨恨地啐了一下：“老娘怎么了？斩断情丝你还要拦着我？” 她转过头, 不去看藏心了然的神情。 藏心闭上眼眸。 风徐徐地吹拂, 将法师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吹得叮咚作响, 透明的泪珠从青山姬浓稠的眼睫上掉落。 那个眼神明亮磊落的少年，慌忙地接住坠落的她, 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最后终于成了一个回忆。 她无声地泪流满面。 …… 犬夜叉嗅了嗅那条丝帕, 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 嫌弃道：“女人怎么总喜欢送这些娘气兮兮的东西？”倒是藤原一, 十分珍重地将丝帕整整齐齐地叠好放进怀里, 刚抬起头, 就被妹妹和桔梗的目光看得脸色一红。 “这个是青山姑娘送的……我不能随意丢弃。”他有些狼狈地解释，毕竟在自己的妹妹和朋友面前“被不喜欢”确实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先不说，哥哥，我们什么时候走？”藤原希略有些催促。 藤原一望向桔梗，那一汪寒潭似的眼眸似乎解冻了，波光粼粼令人动容。桔梗与他对视一眼，接着转向前方：“走吧，御影先生在等我们。” 藤原希目光骤暗，抿了下唇，终究什么也没说，她知道桔梗在藤原一心中的份量。 一路走来，她也听说了些所谓的“巫女的走狗”的光荣事迹，东拼西凑地从中窥得了兄长在这个时代的生活。多么美好的相遇啊！高洁的巫女在森林中救了落魄的贵族少年，从此相互扶持、并肩作战。 藤原希不得不承认，她有些嫉妒了，甚至隐隐有些恐慌。即使明白没有人能夺走哥哥，可她就是忍不住焦躁，忍不住暴动。就像有人要割下她的血肉抽掉她的脊骨一样。 手指忽然动了动，藤原希望去，是哥哥悄悄牵着她的指尖晃了晃，接着露出一个隐秘的笑容。藤原希忽然就松了口气，就算再出现一个桔梗和巴卫她也不怕了。 ——不，还是不要再出现了！ 藤原一忽然停下脚步，踌躇着说道：“唔，你们先去找御影先生，我……有事情要去做！”也不等桔梗和藤原希询问一二，便朝远处跑去。 他目标明确地跑到了巴卫的院子里，视线转了两圈，没看到人影，又到屋子里转了转，嘴里喊着巴卫的名字，还是不见踪影 。 “喂，你在干什么？”树上忽然丢出一个金色的香囊，不偏不倚砸在藤原一的脑袋上。巴卫在心里唾弃了自己千百遍，还是不忍心看着他没头没脑地找人。 藤原一愣愣地将头上的东西拿下来，发现是舞姬赠送的香囊，惊讶地问道：“我的香囊不是丢了吗？”在那个小村子里修养的时候他就一直找不到，还有些遗憾。 “嘁。” 巴卫自然不可能说是那天看见他换衣服掉了，不知道是哪枝野花送的，一时醋意大发给没收上去了。 那双灵动的紫色眼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藤原一，带着野兽的冰凉和复杂的情绪。 “巴卫先生。”藤原一站在树下，仰望着高高在上的狐妖阁下，“我想要和你谈一谈。” “谈什么？”巴卫抬头，不去看他。 许久没听见动静，他看了眼树下，却没看到半个人影，树枝晃动，接着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巴卫先生扶我一把！”吓得他一个激灵立刻转身一只手环住了爬上树的少年的腰身。 好不容易坐稳了，藤原一晃荡着双腿，看起来一派闲适，似乎十分自得其乐。 远方是群山起伏，白银一般的瀑布挂在苍山之间，格外宁静隽永。巴卫依旧屈着一条腿卧在树干上，从他的角度可以很清楚地看到藤原一的侧脸，两人之间伸手就能够到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道天堑，无法翻越。 “还记得我问过巴卫先生一个问题——妖怪的爱是不是疯狂和毁灭。”藤原一忽然说道，眼睛望着自己时隐时现的脚尖。 巴卫当然也没忘记，那个时候他怎么回答来着？哦，对了。 ——谁知道？我又没有喜欢的人。 他狼狈地攥紧了拳头，身体坐正，双腿悬在半空，不去看藤原一。 “现在想想似乎有些一概而论了。”藤原一偏过头对沉着脸的巴卫说道，“所谓当局者迷，指的就是我吧。” “我不知道你想说些什么。”巴卫出神地看着炊烟从林间升起。 藤原一摘下一片叶子，翻来覆去观察了一会儿，接着小心翼翼地挪近一步，巴卫一惊，差点没出息地要避开一步。藤原一见他没反应，便大着胆子又挪近了一步。 “我很抱歉一开始和巴卫先生的交往就带着偏见。”藤原一轻声道歉。 “这个，根本不是重点吧。”巴卫有些烦躁了，“你要走了，那你到底是要我怎么样？我不想再看见你了！我也不想再喜欢你了！但是……我舍不得你啊！” 藤原一抿了下唇，眼眸半阖。 “巴卫先生，如果喜欢我让你痛苦的话，”他看着那双剧烈波动的漂亮的紫色眼睛，“忘记我吧。”藤原一平静地说出这句残忍的话，忘记他对巴卫来说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灰色的雀儿掠过树顶，一只秋蝉鸣叫了几下，终于忍受不了冷意，渐渐失去温度。 “我不要……”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破碎而出，“藤原一，喜欢你是我一个人的事，你凭什么叫我忘记你！”巴卫恶狠狠地质问。 “可……” “没有可是！”巴卫扭过头，“藤原一，你走吧。”他平复了下情绪，找回大妖怪的镇定自若，“妖怪可不像人类，说变就变，不就是五百年吗？不就是喜欢你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要小瞧我！” “巴卫先生是笨蛋吗？”藤原一忽然爆发，“什么叫做只是五百年？五百年之间你可以去看更美好的风景，可以遇到两情相悦的人！五百年后会发生什么事？我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了，我也可能永远不会喜欢你，巴卫先生要去追寻那飘渺未知的几率吗？” 他劈头盖脸一顿骂，巴卫愣愣地没有一丝反应，瞪圆了眼睛，等他骂完了，才伸出手钳住他的下巴，不让他再说话。 巴卫的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全都被记忆加上了怀念的光环，变得温馨可爱。 “你……”巴卫忽然忍不住笑意，笑得舒朗放肆，“你还是在乎我的！”他眉毛一挑，又恢复了初见时的傲慢和恣意， 藤原一的脸忽的通红，拍走巴卫的手，面无表情：“我只是实话实说。” 巴卫一扫颓唐，凑到他的耳边说道：“我喜欢你的实话实说。”那莹白的耳朵瞬间红得滴血，似乎下一刻就烧出火来。 藤原一紧张地手都麻了，趁着还有一丝力气，推开几乎已经抱着他的巴卫跳下树，差点站不稳跌倒，幸好稳住了，要不然还得被那只无良的狐妖嘲笑。 “言尽于此，我走了！”藤原一急急忙忙想要离开。 “等一下！”巴卫居高临下，盈满笑意的眼睛深深地望着停下脚步的藤原一，“我不去送你了，我在这里等你，无论再过多少年，我也喜欢你。”他扬起一个温柔的笑容，树下的藤原一心跳忽然停顿，接着用更高的速率跳动着。 “我，我走了！”他只能落荒而逃。 …… 藤原一在御影的屋子外面平息了一下忽然起伏的心情，才不动声色地进去屋里。 朝被藤原希抱着，呼噜着脑袋上的毛，发出舒服的响声，看见他来了，连忙跳出她的怀抱直冲他而来。 “一切都办好了？”御影给他倒了一杯清茶。 藤原一还没回答，犬夜叉就捏着鼻子怪叫：“你身上怎么都是那只狐妖的味道？”瞬间引来桔梗和藤原希的关注。 “有吗？”藤原一闻了闻袖口，想起狐狸阁下温柔的注视，耳朵尖又开始红了起来。 桔梗见状，目光一沉，将一块点心塞进犬夜叉嘴里：“吃东西。” 最后还是御影打破了尴尬的气氛：“刚才和阿希小姐商量了一下，为了不影响你彼世的身体，还是尽快回去比较好，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就开始吧。” 藤原一抓紧了袖子，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缓缓点头：“拜托您了，御影先生。” …… 门扉关闭，只有微弱的光芒透过白纸洒进房间，方桌上几杯清茶深浅不一，人走茶凉。门外的众人神情不一，只都略微带着惆怅。室内的双子端坐在一侧，双手紧牵，他们对面的金发神明面色严肃，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按在藤原一的心脏处。 “我要取下四魂之玉了。”他清澈透明的瞳孔闪过悲伤的神色，“把你们安全送回去后，我就满世界去旅行，短时间之内不回来了。” 藤原一覆上胸口的手，他可以感觉到御影僵了一下。回想起来，他与御影似乎从未如此靠近过。 “谢谢你，御影先生。”藤原一柔软了神情，那放松信任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御影垂下眼皮，手掌忽然一收，四魂之玉闪耀着纯粹的光芒在他手中滴溜溜地旋转着。四魂之玉离体的一瞬间，藤原一从心脏处开始产生裂痕，蔓延向全身，最后破碎成一地光影。 旁边的藤原希终于放下心来，她屈身恭敬地拜向御影，身体逐渐变得透明，消失在一室寂静中。 “本来还想带你去看春天的山间月色，可是，有些晚了……” 屋外的桔梗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藏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松开，回头叫了一声犬夜叉，走了没两步，竟然被石头绊倒在地，爬了几下也没能起身。 天地之间纷纷扬扬地下起第一场雪，覆上众人眉梢。 青山姬留恋地望着山顶的朱红鸟居，毅然决然地吹响腰间的竹哨。藏心遥望那一抹碧绿登上华丽的车架，因为藤原一而聚在一起的小队终于解散了。 朝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鬼切和虎彻手忙脚乱地安慰着，反倒把自己也给弄哭了。 御影推开屋门，呼出一口白气。银发的狐妖姗姗来迟：“我要留在这里。”强势不容拒绝。 “好。”他扬起一个神明应有的怜悯而温柔的笑容。 …… 昏暗的房间里，六道骸猛然惊醒，接着是少女悠悠睁开眼睛，她急切地翻身查看兄长的情况——沉睡的少年眼角湿润。 82.第 82 章 十二月初的凉风伴着暖阳吹得人格外舒适，街道干净宽阔, 耳边是令人怀念的家乡语言, 乌冬面的香味飘进小巷，重新踏上了熟悉的街道, 藤原一甚至是有些惘然的。 红绿灯路口的雨女穿着jk制服, 等待着一个雨天；擦肩而过的滑头鬼带着一个小孩跑进拉面店……“见鬼”的能力回来了, 连灵力也比以往更加浑厚。他迷茫地看着自己的掌心。 从梦境中苏醒之后，藤原希和赤司没有任何停留的想法，近乎急迫地和藤原俊也商量后，征得当时尚且浑浑噩噩的藤原一的同意之后，第二天便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藤原绘早已在家中准备好了大餐，赤司却没有口福，刚下飞机, 就接到一个煞风景的电话。 原本谦和的神情扭曲一瞬, 厌恶之色之泄露出一分，便恢复了淡定的神采。他接通电话：“父亲。”眼神却不时飘向不远处的藤原一, 少年略长的黑发夹在衣领里，黑色的风衣衬得他更加俊朗不凡。 这一家子实在是长得太好看了, 气质又各具春秋, 每一个路过的行人总会不自觉地将讶异的目光投射在他们身上, 特别是中间的少年，他微微侧着头与妹妹交谈, 有时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蛋还会露出一个微小的笑容, 也足够惊艳世人了。 赤司的心神分成两半, 一半平静地与自己的父亲商谈着公司的事务，一半冷漠地注视着所有觊觎藤原一的人，眼中燃起火焰，火焰也是冷的，却足以将人焚烬。 挂断电话的时候赤司的神情恐怖得差点吓死人，但考虑到藤原一在身边，才勉强抑制住心中的怒火。 “小一，我大概没办法陪你了，家里有一些事情。”赤司歉意地指了指手机。 “没关系，有事的话就快点去忙，别耽搁了。”藤原一知道他的父亲赤司征臣为人严厉，小时候诗织阿姨还在的时候还好，至少还会笑一笑，诗织阿姨死后，对自己的儿子也没多少温情可言了。 “要是得空了，什么时候来找我都可以。”藤原一主动抱了抱赤司，他愿意将自己难以表达的温柔给予这个心思沉重的幼驯染。 赤司似乎有些惊讶，惊讶过后便回应起藤原一的拥抱，埋在他颈间贪婪地呼吸着属于他的气息，良久才不舍地松开手，再不松开，旁边死死盯着的藤原希恐怕就忍不住要使用暴力强制扯开他们了。 藤原俊也倒是挺乐见其成的，在他眼里，赤司就是一个乖巧聪颖的孩子，之前有一段时间因为丧母之痛钻起了牛角尖更是可怜，却完全没想到他背后是一只眼冒绿光的饿狼。 赤司极其自然地抬手将藤原一眼前的碎发拨开，撩到耳后，指尖沿着弧度优美的耳廓移动，最后捏了捏白嫩的耳垂。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把事情都办好之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那双瑰红色的眼睛流转着复杂的爱意和占有欲，藤原一看不懂，却被捏得藤原脸色发红。 赤司拉着自己的行李箱和他们告别后，他还在犹疑赤司略带深意的目光，却被自家老爹塞进车里。一个多小时后，回到家的藤原一依例得到了母亲的熊抱一枚，那温馨的属于母亲的香味让藤原一怀念不已。 藤原绘拉着他的手左看看右看看，眼泪夺眶而出。 “已经没事了！真的！”藤原一连忙宽慰起藤原绘，还是不顶用，最后是藤原俊也出马才让她破涕为笑。 藤原一和藤原希兄妹俩站在一旁，看着自己的父母又是举高高又是么么哒地撒狗粮，默契地捂住对方的眼睛。 …… 晚饭过后，藤原一便给家里供奉的夜斗的神牌上了一柱清香，给几位较为亲近的朋友发完消息后，还要通知学校提前销假。 房间倒是不用清洁，藤原绘每天都会打扫，比他走之前还要干净。床铺得整整齐齐，就算是强迫症也没办法挑出半点毛病，地板像打了层蜡一样光亮，藤原一怀疑老母亲把他的房间给翻新一遍了。 天空还是同一片天空，可家乡的天空总是较为亲切。藤原一扶着窗沿，出神地望着蓝黑色夜空的一轮峨眉月，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去。 五百年了，他只是一眨眼就回到五百年后了，可对于桔梗他们，却绝对没有那么容易。藤原一有时会想，桔梗应该忘记自己了，毕竟时间是玩弄记忆的好手，悲痛的全部转为平淡，美好的尽数遗忘。这样也挺好的，她不需要守着一个执念度过余生，也不必费尽心思寻找他的踪迹。 藤原一期许着与他们见面，却又希望他们能怀抱那些相处过的温情回忆走自己的路。 “所以……你怎么这么傻啊？”藤原一敲了敲旁边的玻璃窗，与倒挂在窗檐的小妖怪打着招呼：“朝……” 它的皮毛已经不复五百年前的光鲜亮丽，粗糙扎手，失去光泽，碧绿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房间，没有一丝回应。 朝已经死了。 那么鲜活的、昨天还在和他吵吵闹闹的朝已经老去、死亡，藤原一不敢想象它到底跑了多少路，度过多少寂静的夜晚，没有人和它说话，可能注意到了，可这只傻乎乎的小家伙肯定义正言辞地竖起手指头：“我有朋友了，所以别来打扰我。” 时间真是残酷啊。 “能成为你的朋友是我的荣幸！”藤原一怅然若失地摸了摸小妖怪的脑袋，冰凉的没有任何温度。 房门被“扣扣”地敲响，藤原希站立在门口，穿着杏黄色的睡衣，在白炽灯下好似一个冰人，又白又冷，一脸不高兴，对他这么晚还没睡觉的行为表达了无声的谴责。 藤原一只能投降，在自家妹妹的注视下乖乖爬进被窝，直到房门被轻轻带上，才松了口气。 “阿希也太操心了。”他感慨着，忽然感觉被窝动了动，一个毛绒绒的脑袋从里面冒出来，一边附和：“就是就是！”冰蓝的瞳孔中尽是不满。 藤原一眨了眨眼，对突然出现在自己被窝里还压在他上方的神明表示不解。 夜斗的手臂撑在他头两旁，他们的小腿蹭在一起，小腹和肚子也紧紧贴着，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吸时胸腔的起伏。 “夜、夜斗？” “嗯！”清秀的神明点了点头，完全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事实上夜斗只是虚虚地贴着他的身体，没有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身上，可近距离的接触还是让藤原一感觉十分不适应。 他微微瞥过头，别扭地说道：“你先下来。” “不要！”夜斗斩钉截铁地拒绝，埋怨地撒着娇，“你这么久才回来，不知道我很想你吗？” 正中红心！ 被人记挂关心的感觉瞬间让藤原一飘飘然不知所谓，也不计较体位问题了，支支吾吾地说道：“你不累就好……我回来了，夜斗。”他抿起一个笑容，骄傲的神明瞬间心旌神摇，爆红了脸翻了个身背对着藤原一。 “你怎么了？”藤原一被他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掰着他的肩膀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没事没事，”他摇摇头，捂着脸嗔怪道，“真是的……我只是有点儿，有点想你了……”直到收拾好心情，整理好表情才不情不愿地翻身。 “壹，我和你说啊——” 他兴致冲冲地想要和藤原一分享最近发生的趣事，声音却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太近了…… 那双坚冰似的瞳孔与少年乌黑的眼珠对视，他微微蹙着眉，显得极为担心，看见他无事，才如释重负地叫着他的名字。夜斗感觉自己的手心又出汗了，甚至紧张得发抖，他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脑袋里迷迷糊糊只剩下一个念头——只要再近一寸，一寸的距离，他就可以亲吻上少年柔软的嘴唇了。 他们互相交换着对方的呼吸，趁着藤原一不注意的时候，只要亲一下就好了……以他的身手很容易得逞，但是…… “欸？夜斗你怎么了 ？”藤原一慌乱起来，爬起身打开床头灯，手忙脚乱地去看忽然哭泣起来的神明。 夜斗不说话，只是簌簌地流着眼泪，隐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任凭藤原一怎样轻声细语地安慰、询问缘由，也不吭声。他用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嘴巴瘪着，委屈极了。 “我在这里哦，夜斗，不要害怕。”藤原一只能轻轻抱着对方。良久，夜斗才稍微克制住了流泪的欲/望。 他哽咽着出声：“壹，不要讨厌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想要产生这个念头的，想要亲吻你，想要拥有你……他忽然害怕藤原一从他的眼睛看出他龌蹉的心思，害怕得止不住眼泪。 不久之前夜斗被青春期的小鬼神器雪音刺伤，差点堕落，在那么痛苦的边缘他依旧每天给藤原一传递着“好消息”——我又找到工作啦~新来的小鬼不太听话，不过没关系，什么事也难不倒我夜斗大人；日和是我的信徒哦，离目标又近了一步！ 夜斗痛得发疯，不断扩大的“恙”侵蚀着他的身体，连那些久远的阴暗的记忆都被勾出来了——他的不光彩的压抑的幼年，不能说话，割下战利品的耳朵献到所谓“父亲”的面前，还有亲手杀死第二个神器的痛苦…… 樱，樱…… 他不想再伤害任何人，特别是藤原一，这个霸占他的梦境，将他从泥泞中拖出来的少年，不仅仅是一个信徒那样简单的身份。 “夜斗，夜斗！”藤原一呼唤着脆弱的神明的名字，捧着他的脸，正色说道，“我永远不会讨厌夜斗的，也不会离开你，更不会让你消失！”他郑重地许下承诺，“所以，不要哭了好不好？” 夜斗抽噎着，抱着他的腰。 藤原一始终不知道这个夜晚，前来探望他的神明为什么会突然哭泣。几番深思不得，回过神来，摆在他面前更迫切的问题是——我只是一段时间没来上学，为什么所有人都用看怪物的眼神盯着我不放！ 他举步维艰地走在校道上，孤零零地与周围形成鲜明的对比。穿着校服青春靓丽的高中生们纷纷凑成一堆窃窃私语，自动远离至少三米远，用一种诡异又狂热的目光偷窥着少年。 藤原一的步伐僵硬得甚至迈不出一步，幸好还有“学习”的念头支撑着他前进，要不然差点要被吓得早退。忽然身后惊呼声起，人未到声先至：“小藤原！”一个高大的身影猛地抱上他，把他推得踉跄两步。 更加热烈的惊呼声响起。 83.第 83 章 藤原一不需要回头就能知道那是谁。他叫着黄濑的名字回头—— 俊美的少年满心欢喜地抱住多日未见的好友, 金色的发丝仿佛阳光, 嘴角的笑容足以将蜜糖融化，眼睛专注地看着他，仿佛花花绿绿的大千世界中只盛得下这么一个人。 太耀眼了！ 藤原一遮住眼睛, 挡住黄濑那过分灿烂热烈的视线。黄濑也不恼，无视众人的眼光勾肩搭背地往教学楼走去。 “小藤原, 病治好了吗？”他压低了声音，左顾右盼, 小心翼翼地防备不让别人听到。 藤原一对他这样谨慎的态度有些不明所以, 也学着他悄悄说道：“一切安好。” 提心吊胆了这么多天，黄濑终于松了口气, 忽然想起了什么，将书包打开，从里面拿出三本笔记本：“我把你缺课的笔记都认认真真抄了一份，给你！要是不喜欢就按照自己的喜好再整理一份吧。”他抓了一把头发, 难为情地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认真听课呢。” 这种笨拙又暖心的举动让藤原一感动得不得了, 他接过三本笔记本：“谢谢你, 凉太！” “那今天可以一起吃饭吗？”黄濑得寸进尺地凑近。 藤原一失笑：“当然可以。” 时间还早，班里只有几个人, 泽村在黑板上写值日表的时候，听见班里想起一阵吸气声, 转头看去, 手一颤, 白色的粉笔掉在地上断成两截。 “藤、藤原？！”他难以置信地推了下眼镜，昨晚收到短信的时候他还以为藤原一要过几天才能来上课，还打算再组织班级去探望一番，人多好壮胆，却没想到藤原一学习的决心如此强烈。 泽村一把推开杵在他旁边的黄濑，捏着眼镜用严谨的科学研究态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藤原一，好半晌才点点头：“嗯！看来是没事了！”藤原一被他这架势唬得一动不敢动，又听他说道：“欢迎回来，藤原！” 藤原一愣了一下，捏紧了手中的书包背带，如同阳光驱散大雾，又如终年结冰的河面破碎，他忍不住笑了起来：“是，我回来了。” 座位上的其他同学陆陆续续地挤到他身边，七嘴八舌地惊叹着，黄濑不满地嚷嚷：“小泽村你怎么推我啊？”一边不着痕迹地用手臂隔开其他人，不让他们碰到藤原一。 泽村虚伪地笑了笑：“对不起啊黄濑。”十分做作且毫无诚意。 “你一定是故意的！”黄濑指着他的鼻子控诉。 “啊啦，被你看出来啦？”泽村推了一把眼镜，眼中精光四射，“黄濑君这么大个我怕你把藤原压坏了。” 黄濑语塞，垂头丧气地耷拉下肩膀。 一只温暖的手掌忽然捏了一下他的手心，黄濑循着方向看去，藤原一已经面无表情地撤回手说道：“我很强壮的，不怕被压坏。” 班里的人一副“好好好，你说什么都对”的敷衍的神情，倒是泽村手臂一挥，指挥道：“好了，大家都回座位上准备晨读啦！” “欸——班长真小气！” “哎哎藤原君病刚好，不要老是围着他。” “快点啦！” 抱怨归抱怨，他们还是很有分寸地让出路来让藤原一回到正中间的座位。只有黄濑还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掌心，开开合合几次，猛然露出一个惊喜灿烂的笑容，举着自己的手冲到已然拿好课本的藤原一面前：“小藤原果然最好了！” 万众瞩目之下藤原一缓缓地将书竖起，遮住逐渐泛红的脸颊。 凉太……你是笨蛋吗？ 一整个上午藤原一都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尤其是正后方火辣辣的视线，宛如实状，简直要把他的后背盯出一个洞来。 藤原一八风不动，认真地将落下的功课一点点补回来，临近考试周，他又缺勤了将近一个月，压力还是挺大的。 午间休息，藤原一还没把笔放下，黄濑已经一个箭步冲到他桌旁。 “凉太，你等一下。”他头也没抬，笔记本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典例，还有最后几道公式没记下。 黄濑没有打扰，乖乖地趴在他桌子上，直勾勾地盯着藤原一，不说话，只是傻笑。 教室里拼着桌子一起吃饭的女生假装不在意地看了他们好几眼，才捂着眼睛，脸红心跳地说道：“美少年啊！真是要命！分到这个班里真是太好了！”嘴里这样说着，却又从手指缝中偷偷地欣赏着。 青木丽奈用手挡住自己的嘴型凑到好友宫园彩子的耳边说道：“你有没有觉得黄濑对藤原君怪怪的？” 宫园彩子夹着鸡蛋烧的手一抖，掩饰性地笑了笑：“有、有吗？哪里奇怪了？” “这个嘛……”青木丽奈向来大大咧咧地，也说不出来，她望了眼雪白的天花板，“就是那种眼神，很奇怪！很不一样！喏，你看，就是这个样子！”她碰了一下宫园的手臂。 她们的位置在藤原一的右方，隔了好几个座位，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壁灯柔和的光线倾洒在黑发少年的眼睫上，他专注地抄写着笔记，执笔的手指白皙修长。而他对面的金发少年，蜷在椅子上，目光深沉而温柔，嘴角是傻傻的笑容。 宫园的心脏不可避免地慌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啊？黄濑君，你怎么可以这样看着他？ “……对，就是感觉黄濑看着藤原君的眼神好像智商下降了不少！”青木在旁边做出总结，宫园却无法给出半分反应。 几个女生心中是如何想的藤原一却是一概不知，他收好课本，从书包拿出便当盒，两人向教室门外走去。 去往食堂的路上已经没有太多人，黄濑只顾着和藤原一说话，偏着头没有看路，险些撞上人，还好被藤原一拉了一把。 “小心一点。” 黄濑被训得讷讷地说不出话，一转眼就亲亲热热地搂上他的腰：“这样就可以了！” 藤原一的眉头跳了一下，灵光一闪，终于想起了被他丢到旮旯角里的重要讯息——这家伙，好像喜欢我啊……还是注意点分寸好…… 他刚想拿下腰间不安分的狗爪子，旁边的教室门便被“唰”地一声拉开，藤原希沉着脸仿佛山雨欲来，穿着蓝色的女高中生校服，却活生生走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未等她发问，黄濑立刻有眼色地松开手，先发制人、热情地打着招呼：“哟！这不是妹妹吗？” 藤原一也有点意外，还没说话，藤原希先礼节性却疏远地向黄濑问好：“前辈，中午好。” “和小藤原在一起的话会更好哦~”他搂着藤原一的肩膀搂到身边，好像宣誓主权一般，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 黄濑不怕藤原希知道自己的心思。他早就看透了，对付这个难缠的妹妹，就算讨好，她还是会将人拒之千里之外，藤原希不会偏帮，警惕心十足。虽然如此却意外地有原则——话很少，好话坏话，都不会对小藤原多说。这一点倒是挺可爱的~不过太喜欢争宠了可不行，女孩子要学会独立，要不然我可是会生气的哦~ “阿希——”藤原一刚想问她是不是还没吃饭，就被清冽的声线打断了。 “抱歉，哥哥要和我一起吃饭，麻烦前辈放开我哥哥。”藤原希眼睛眨都不眨，淡定从容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在说谎。 藤原一不解地“嗯？”了一声，兄妹俩为了图方便，鲜少聚在一起吃饭，平时都是在教室里各吃各的。他犹疑地回忆了一下，张了张嘴又被抢了话头。 “哦？是吗？小藤原可是早早就答应我要一起吃饭了，是吧，小藤原？”黄濑俏皮地眨了眨眼，搂着他肩膀的力道却不由地加重。 一边是暂且是“好友”的殷切的目光，一边是心爱的妹妹热忱（虽然外人看不出来）的注视，藤原一为难地“呃——”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说道：“要不然，一起吃？” …… 今天的食堂气氛十分微妙。 角落里的桌子上坐着三位平时轻易看不到的知名人物，藤原一旁边的黄濑时不时地找他搭话，嘴里叨叨着吃饭的速度却不慢，但却意外地看起来十分有教养。 对面的藤原希制造的冷气几乎都要弥漫整个食堂了，他们周围的桌子都空着，没人敢越雷池半步。 藤原一心累地思考着这两个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杠上的，筷子夹了一个天妇罗抵到黄濑的唇边：“先吃饭……”他用眼神瞟了一眼藤原希，示意黄濑收敛着点，“你什么时候说话我都会听的，现在先吃饭吧……” 黄濑笑得眼睛都眯起来了，张嘴咬过天妇罗：“小藤原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咯~”看起来十分大度，金色的瞳仁却觑了一眼面沉如水的藤原希，尽是挑衅。 “咔嚓”一声，藤原希竟然徒手折断了筷子。 藤原一吓了一跳，连忙拿过妹妹的手掌，不出意料，红了一片。 他蹙着眉头对着掌心吹了吹风：“痛吗？怎么这么不小心？”语气责怪却饱含关切。 “不痛……”藤原希忽然挑了下眉，改口道：“哥哥，可不可以带我去保健室？”她极力做出可怜兮兮的模样，却还是别扭极了，不过对藤原一这个傻哥哥来说就已经足够了。 饭也吃得差不多，他把饭盒一盖，不由分说直接拉着藤原希没有“受伤”的左手，匆匆和黄濑告别：“凉太，你继续吃饭，我先带阿希去看看！” “欸？小藤原——” 黄濑来不及阻拦，兄妹俩已经翩然远去。他怫然不悦地瘪了下嘴，良好的视力却清晰地捕捉到走远的那对亲密的背影，藤原希光明正大地摆出一个大拇指朝下的动作。 “妹妹~你也太不乖了吧？”黄濑的周身散发出浓厚的黑气，象征着朝气的金瞳闪过一丝阴霾，强颜欢笑地狠狠咬了一块萝卜。 …… 冰帝豪华食堂内，网球部的正选队员向日岳人一口一个蛋糕，吃得不亦乐乎，好不容易看中的烤肉下一秒却被芥川慈郎快速夹走放进嘴巴里，俩人瞬间打打闹闹起来。 迹部饮了一口红茶，不时和旁边的忍足侑士谈论今天的训练计划，摆在一旁的手机忽然“滴滴”两下，接着众人眼睁睁地看着优雅的帝王变脸的过程。 他捏着手机壳，黑着脸笑了一下，犹如地狱的罗刹。 自从英国一别后，公司负责的项目接二连三出现了一些小纰漏，虽然不大，而且弥补之后会获益更多，但也足够拖住他的脚步了。 他返回日本守株待兔，等了这么多天，藤原一，你这只兔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 84.第 84 章 天空飘着棉花絮一样的云团, 公交站的灯箱里放映着最近大热的偶像剧男主海报, 两个女生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时不时露出花痴的模样，说到兴起还手舞足蹈起来, 一个不慎, 高高扬起的手臂打上了站在旁边的男生的鸭舌帽。 “对不起, 您没事吧？”女生慌忙道歉, 躬着身请求对方的原谅。 “没关系。”男生压低了帽子，往旁边挪了两步。 女生这才怯怯地抬眼看去——光洁的下巴和浅淡的唇色——掩藏在鸭舌帽下的双眼只冷淡地瞥了她一眼，恰好公交车到了, 他淹没在人潮中。 “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好友惊吓的声音终于将她拉回现实世界。 女生急忙在茫茫人海中寻找那个身影，却一无所获，不禁失望地跺了下脚。 …… 可能因为是周末，街道上的人更多了, 就连挤公交的人也不比早高峰少。 藤原一在沙丁鱼罐头似的公交车内一路颠簸, 随着司机大叔的急刹车终于跳出了这辆难以言说的“罐头车”。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一下鸭舌帽, 又跟着大部队挤上了新干线。 过程是怎样“多姿多彩”暂且不说, 经历了一番折腾, 藤原一算到达了约定的地点，东张西望了几圈, 忽然停在了水蓝色头发的男生身上。接着他目睹了心灵之友君黑子以神乎其技的走位躲过似乎瞎掉一样的各色人群, 手上稳稳拿着两瓶饮料, 波澜不惊地穿梭到他面前。 黑子穿着简单的白卫衣和九分裤, 露出脚踝，神色平淡，将左手的饮料递给他：“藤原，柠檬汁。”顿了一下，补充道，“是热的。” 藤原一摘下帽子，一手结接过柠檬汁，一边面不改色地赞叹：“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到，还是觉得十分神奇。” “这没什么。”黑子吸了一口香草奶昔，他不是谦虚，而是真的不算事儿，比起在千军万马中抢夺小卖部的梦幻面包，只是在人群中一个来回真的只是小菜一碟。 俩人昨晚便约好了一起去买书。只是在邮件里聊天黑子总觉得仿佛脚踩在云端，不太真实，疑心手机那边是否真的是那个少年。现在并肩同行，他才有了一点实感。 黑子瞥了一眼藤原一，便转回视线——不动声色，平静无波。 “藤原，把帽子戴上吧。” 藤原一虽说不解，但还是乖乖地将鸭舌帽扣上脑袋。黑子无声地叹息，灵巧的手指将他脑后翘起的黑发拨正压平，最后微凉的手指绕到额前，少年便信任地闭上眼睛，湿润的嘴唇在阳光下似乎柔软得有些过分。 黑子弯曲几下有些僵硬的手指，将挡在藤原一眼前的碎发拨到一边，在他眼眸微启之际，手指轻快地拂过唇瓣，指腹上是一颗橙色的果粒。 “好了，走吧。” …… 书店里大多是学生，漫画区的人更是不少。藤原一指了指隔着几个书架的历史区，黑子点头表示会意，目的明确地走到轻小说区。 或许是梦境的缘故，藤原一对历史的兴趣非常大，他试图在岁月的沙河间寻找众友的踪迹，遍寻不得，也不气馁。 藤原一做事向来雷厉风行，从不拖拖拉拉，迅速找好中意的目标，便到柜台结账。黑子也不慢，在他付完钱后也从一排排的书架里出来了。 这两个人相处从来不需要太多的言语，有时一个眼神便能知晓对方的心意，默契十足。 就像此时，他们都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一拍即合之下，两人便到附近的书吧看书。如此清纯不做作的周末娱乐方式出现在青春期躁动的高中生里也是独一份了。 黑子的书册中有一本十分有趣，是关于各种妖怪志异的。藤原一在旁边瞥到内容，不禁有些好笑地勾起嘴角。 “怎么了吗？”黑子轻声问道。 “这个，”藤原一指着他翻页的图像，“文车妖妃其实是个很温驯的妖怪，最喜欢恶作剧，你要是不注意她可能会在你的书里乱涂乱画，甚至故意藏起来不让你找到，最喜欢看人急得团团转的样子了。” 黑子诧异地看了眼兴致勃勃的少年，只见他又指着书中一个丑陋干瘪的老婆婆的图像说道：“□□婆婆确实不是什么好妖怪，本体是个挺好看的女人，但是却贪得无厌。”他不悦地皱起眉，久远的回忆浮现脑中。 那时他初入异世，还不太适应。有时和桔梗一起去集市，也只是静静地看着。那天天色渐晚，日暮斜照，走着走着忽然一个苍凉的声音叫住了他们两个。 “小姑娘，要不要在老婆子这里买点敷面的□□，敷完之后会越来越嫩的！”那声音带着蛊惑的诱惑性，在人烟荒凉的小巷里显得分外诡异。 “年轻人皮肤就是好，不像我。”她幽怨地抚摸自己粗糙的皮肤，露出垂涎的丑恶嘴脸，“小姑娘，你可不可以把你的脸给我啊？”被堵在巷口的状似夫妇的一男一女转身，□□婆婆怔住，手中的粉盒“啪嗒”掉在地上。 “这这这，这公子生得真俊啊！”她忽然挺起了腰身，干瘪的身材顿时饱满起来，遍布沟渠的老脸一瞬间容光焕发，媚眼如丝地勾着藤原一，“公子，何不跟了奴家吧~” 藤原一脸色发白，骤时握紧了书中的长刀，桔梗却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他无事，冷着脸问道：“你这张面皮是不是也不想要了？”灵力震荡，冷漠得如同寒冬刺骨的北风。 □□婆婆瞬间变色，又变回七旬老妪的模样，一跳三尺远，矫捷的模样完全不像一个老人：“点儿背！”却逃脱不得，被桔梗甩出的符咒定在原地。 藤原一警惕着戒备着哭嚷着求饶的□□婆婆，桔梗已经淡定地和他科普起这种妖怪的弱点和处理方式了。 “不要啊！我还没杀过人呢！今天是第一次就犯在您手里！您放了我，我保准以后绝不再犯！”□□婆婆鼻涕眼泪一起流，惨兮兮地求饶，这个时候她倒是不敢再眼勾勾地盯着藤原一了。 这些招数显然对桔梗没用，她无动于衷地捏了一张雷符：“藤原，今天再教你一个道理——妖怪中确实是有好妖怪……” □□婆婆脸上浮现出逃出生天的侥幸，下一秒却听桔梗继续说道：“但是却绝不会是这种满口谎言、一声血腥的孽障！” 雷光大作，噼里啪啦一阵，地上只余一堆黑灰。 那是藤原一第一次知道那个世界的险峻。 …… “不过黑子你不要怕，现在道法衰败，很多妖怪已经销声匿迹了，也鲜少出现能够灵识的人类了。”藤原一有些泄气，长长地叹息一声，忽然心里一突，见黑子有些讶异的模样，在心里直骂自己臭显摆，支支吾吾地掩饰：“我就是……瞎猜的……” 黑子也不追问，看他心虚的模样只微微一笑，略带深意地说道：“嗯，藤原猜得很有趣。” 藤原一顿时涨红了脸。 …… 从书吧里出来后，黑子便带着藤原一到一家他偶然找到的小店里。 “这家店虽然小，但是它的甜点心很不错，老板娘人也很好。”黑子一边介绍，一边撩开店门的帘布。 藤原一被勾起了好奇心，打量了一番这狭小的空间。店内只摆放着两张小方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柜台上还有一株奇特的盆栽，胖乎乎的老板娘挽着发髻，分外亲切。 “你又带着朋友过来光顾了？”不像其他人总是忽略掉黑子，老板娘虽然第一眼便被藤原一夺走了视线，恍惚了许久却也注意到了这个存在感极低的孩子，“那么今天想要吃什么呢？”她笑起来，眼角的鱼尾纹不显老态，反而有种独特的温馨感。 “是的，承蒙您照顾了。”黑子礼貌地问好，“请给我一份三色丸子，藤原 ，你要不要试一下酒酿丸子？很好吃。” 藤原一点头，对老板娘说道：“麻烦您了。” 老板板娘笑眯眯地摆手：“哪里麻烦了。”说着便到厨房张罗起来。 两人在角落的桌子就坐，黑子帮藤原一将背包放到墙边，看他拘谨的模样不禁乐道：“难道藤原是第一次来这种店里吗？” 藤原一抿了下唇，不好意思地承认：“嗯，因为很少有朋友约我出去玩，一个人到这种店里总感觉很奇怪。”他见黑子怔了一下，却笑得像雨后初晴的墙角蔷薇，“所以，我很高兴能够遇到黑子，能够和黑子成为朋友真是太好了。” 黑子低头注视着桌面的纹路，眼神深沉，说不出是喜是忧。 “我也很高兴，能遇到藤原。”他只能如此回答。 老板娘风风火火地端着点心从厨房出来，放在两人面前：“尝尝看！” 三色丸子上淋了一层焦黄的蜂蜜，看起来就非常软糯可口。酒酿丸子里加了红豆和糯米，香味扑鼻。 少年们同时虔诚地说了句“我开动了”，在老板娘殷切的目光中，藤原一拿起调羹舀了一口放进嘴里。 口感绵密细腻，一点酒味恰到好处地中和掉甜腻。藤原一只觉得从喉咙到胃部，忽然都暖烘烘热辣辣的，店内的灯光似乎有些闪烁，脑袋一阵天旋地转，他扶着额头，手肘撑在桌上。 “……藤原，藤原，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 急切的声音仿佛从远处而来，渐渐靠近，接着如雷贯耳，藤原一晕晕乎乎地抬起眼，柔韧宛若清澈的湖底海草的发丝掠过他的视线，沿着那白净的眉心而下，最后是素来冷淡的少年关切的神情。 “轰”的一声，藤原一只觉得耳朵什么都听不见了，闹哄哄的不像话，只能看到清秀的少年嘴唇微启，最后犹豫地拍了下他的肩膀，他才猛地回过神来。 “藤原，你是不是不舒服？医院——” “不，没事。”藤原一连忙打断黑子未完的话语，艰难地摇头，“我只是……”只是怎么了，他也不知道。 “可是你的脸好红。”黑子依旧不放心。 藤原一愣愣地摸了一把自己滚烫的脸颊，期期艾艾：“是吗？没、没事。” 好说歹说总算将黑子劝下了，将酒酿丸子和三色丸子吃完后，两人才与老板娘告别。 藤原一总感觉不太对劲。就像此时，明明还是普通的街道，他却觉得咖啡馆里传出的音乐比往常更加悦耳；明明站在旁边的是自己的朋友，脚步却不听自己使唤，越走越近，肩头撞在一起，手背不小心碰上了，却仿佛如临大敌，心跳加速，就连呼吸也好像缺氧一样。 这种既想靠近、又害怕靠近的纠结的心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藤原一差点抓狂。 他只能庆幸自己戴了帽子，才可以勉强遮住那爆红的脸。 “对了，藤原，要不要去街头篮球场？”黑子忽然问道，他被藤原一时不时的偷瞄看得有些不自在，要是继续放任下去，他敢肯定自己一定要脸红了。 “可、可以啊。”丢不丢脸，竟然结巴了！藤原一快被这窒息的氛围逼疯了，没话找话，“黑、黑子，你身上的味道很好闻……”哇，这种好像变态的发言是怎么回事？！ 藤原一真的想死，即使此时仍旧面无表情，但从他身上溢出的浓浓的自我厌弃的气息充分表达了这一愿望。 黑子终于被这直白的话语弄得不知所措地脸红起来，不过看到藤原一比他更窘迫的模样，反而镇定下来了。他抬起手臂闻了闻：“有吗？是皂角的味道吧。”接着笑着将手背递到少年面前，“可能是护手霜的味道。” 出乎黑子意料的是，藤原一真的认真地凑近他的手背，轻轻嗅着，最后得出答案：“好像不是。” 那种味道似乎无处不在，浅淡，但又令他十分向往。 他还在绞尽脑汁思索着，肩膀忽然一重，低沉宛若大提琴音色的男声从他背后响起。 “藤！原！一！好久不见！” 藤原一僵硬地回头，每天生活在“我喜欢你”的告白里的噩梦从脑海中苏醒，那颗泪痣好像耀武扬威般得意地闪耀着。 “是你？”黑子顿时不悦地皱眉，一手拉住藤原一往他的方向扯。 藤原一瞬间心跳如雷，面红耳赤，紧紧相握的那只手更是抑制不住颤抖起来。 85.第 85 章 车窗上的风景转瞬即逝, 光影在车内的迹部身上交错, 他的脸上是少年人少有的气势威严，如渊如海，深不可测, 一个合格的当权者的气度已经初现峥嵘。 脚步沉重、面色沮丧的上班族夹着手提包，戴着小黄帽的幼儿园小朋友在老师的引导下排成一列, 如胶似漆的情侣众目睽睽之下热烈拥吻，还有两个高中生模样的少年在大街上卿卿我我……等等！那个身影怎么那么眼熟？虽然戴着帽子看不清面容, 但是那修长挺拔的身姿却让他感觉似乎在哪里见过。 迹部叫停司机，死死盯着那个背影, 好像能盯出一朵花来。 戴着鸭舌帽的少年主动凑近另一个男生, 亲近地嗅着他的手背，记忆之中, 似乎曾经有人在咫尺之间吐露出美好的香气，令人无所适从又心驰神往。 是谁呢？…… 好啊藤原一！我没去找你，你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迹部利落地下车，无视司机焦急的询问，一路跑到那两个人影身后，猛地搭上藤原一的肩膀。 藤原一惊讶的表情微妙地令他有些欢喜, 但接下来那个存在感薄弱的男生拉着少年的手一副护犊子的模样, 就顿时让他心生不悦了。 “你……有点眼熟啊？”迹部捏着下巴审视着黑子, 好半晌才恍然大悟, “你就是上次那个碍事的家伙？” 冰帝和海常练习赛的帐他可记得清清楚楚。 “迹部君, 你找藤原又有什么事？”黑子挺身质问, 他对迹部同样没什么好感。 “与你何干？”迹部倨傲地抬起下巴。 黑子欲言又止，一句“我是他的朋友”硬生生堵在喉咙里，硌得慌，始终说不出口，抓着藤原一的手愈发紧了：“请你不要再缠着藤原了，他很困扰。” “他亲口和你说了吗？如果没有的话，你凭什么干涉我们之间的事情？”迹部咄咄逼人，忽然挑了下眉毛，“我说，你该不会……” 黑子平静如水的表情终于一瞬间被打破，露出底下不安忐忑的乱流。 “藤原！我们走！”他抓着少年的手慌不择路，不给迹部把话说完的机会。藤原一尚且沉浸在和他十指相扣的说不清的喜悦中，猛地被拉了一个踉跄，才慢半拍地清醒过来。 “哦好……”他迷迷糊糊地应道，另一只手却被迹部抓住。 怎、怎么回事？我只是愣神了一会儿，怎么感觉事情好像朝着难以掌控的方向飞驰了？ 藤原一微微用力表示挣扎，眼中的困惑瞒不住银发的少年。迹部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在盛怒的边缘徘徊，深蓝的眼珠袭卷了海上的暴风雨。迹部依凭本能拉住了藤原一，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留下来？和我说说话？我很想你？太逊了！ 他只能沉默着，与那个透明的少年针锋相对。迹部不是不懂得退让，起码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放手，不要在大街上丢脸，但唯独在藤原一面前，他不愿意退让一步，只是小小的一步，身后可能是万丈深渊。 藤原一糊里糊涂地被左右拉扯着，手腕被抓出了一圈红痕。 大街上注意到这一场纠纷的人已经越来越多，八卦是人类的本能，围上来看好戏的人也不少。 杵着拐杖的老人家云淡风轻地路过他们身边，“唉”了一声，痛心疾首：“世风日下！现在的年轻人啊，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藤原一倏地红了脸，无措地看着面前的困境，两边的少年均是强硬不肯服输的模样，他咬咬牙，双手猛地一拽，打断两人之间的对峙：“不管怎么样，先跑啦两位大人！”他闷头突破了重重包围，呼啸的风掀去他的鸭舌帽，碎发拂过清俊舒朗的容颜。 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呼，却拦不到动作迅猛的藤原一。黑子和迹部被他拽着，只能跟上他的脚步。 …… 篮球场外的长椅上，逃出重围的藤原一气喘吁吁地坐在中间，一边是看似泰然自若的黑子，一边是低气压到快要爆炸的迹部。 “我去买水。”藤原一想着不管怎么样先给他一点时间捋一捋，至少他现在完全搞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发展成这个样子。他说着，刚要起身，指尖却被黑子牵住，迹部也按上他的大腿。 黑子：“我跟你去。” 迹部：“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中的电闪雷鸣都快具象化了。 藤原一艰难地咽了下口水，身体绷直得像个木乃伊，谨慎地坐回座位。他总感觉大事不妙，这种场景他好像十分眼熟，好像看过，好像……吐槽过。 这不就是母上大人经常看的一个女人和两个男人的爱恨情仇的剧情吗！ 有时藤原绘兴起，会拉着一家子陪她一起看电视剧，每到精彩片刻的时候，一家人都会啪啪啪为所有演员的敬业精神鼓掌叫好，没想到如此狗血恶俗的情节他们也能如此投入。 但是我不是女一啊，黑子和迹部更不是男一男二！ 藤原一在心里默默吐槽，面上不敢露出半点端倪。 “藤原一，他是你的什么人？”迹部忽然问道，把他吓得一抖。 喂喂喂剧情真的要朝狗血的方向发展了啊！ “黑子是……”藤原一犹豫了一下，“是我的朋友。”他突然有些沮丧，好像当众承认这一点让他有些不高兴。从老板娘的甜品店里出来后，他变得有些不对劲，光是站在黑子身边就有种头晕目眩的错乱感，他想要靠近这个朋友，不想离开他。 藤原一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发现黑子放在膝盖上的手捏成拳头，语气淡淡：“我是藤原的朋友，那么迹部君呢？” “呵，我和你可不一样，”迹部骄傲地挺起胸膛，托起藤原一的右手放在他的心口，“我们将来会成为恋人！” 黑子心中一紧。 “迹部君，请不要胡说！”藤原一吓得直接蹦起来，抽出手断然拒绝，一边紧张得瞟着黑子，生怕他误会什么。嗯？为什么要怕黑子误会？ 黑子松了口气。 迹部却不爽地抱着手臂：“不是和你说过吗？我会让你喜欢我的。” “如果迹部君不想在我身上浪费时间的话，”藤原一绷着小脸严肃地告诫，“还是不要再执着了。”老实说在友人面前被同性追求让他实在有些羞赧，还是快点解决为好。 “我想迹部君应该清楚藤原对你的心意了，请你不要再缠着他了。”黑子将藤原一护在身后。 藤原一望着这个清瘦的背影，心跳怦怦不已。 完蛋了！完蛋了！铺天盖地的清新的香气席卷他的嗅觉神经，瞬间虏获他的头脑。藤原一忍不住被黑子从后衣领露出来的白皙的后颈吸引视线，很想很想，亲上一口。藤原一捂住自己的嘴巴，理智瞬间回笼。醒醒啊！现在是想这种事情的时候吗？！ 迹部挑起一个了然的笑容，对着黑子挑衅道：“那可说不定。”要让他放弃不是容易的事，他心里明白，藤原一并没有他表现出来的那么排斥他。 “不到最后一步，谁也不会知道结局。” “彼此彼此。”黑子应道。 藤原一连忙出来打圆场，虽然这不是他的强项，但这个时候不出也得出了，他抬起双手制止住犹带□□味的两人：“一期一会，大、大家都冷静一点，还是可以好好沟通的！” 迹部“啧”了一下，伸出手弹了一下他的脑门：“你是不是傻啊？”藤原一不满地皱起眉头，却听篮球场上传来粗犷的喊声：“啊！这不是长得很好看的小哥吗” 顶着个飞机头的小混混扒着铁丝网喊道：“要不要一起打球啊！哦，还有不起眼的小哥也在呢！”他兴高采烈地挥着手，藤原一连忙回应。 迹部抬起下巴：“要不要比上一场？” “好。”黑子应战。 在藤原一和飞机头打招呼的瞬间，两人迅速约好了对战的规则，并且将他按在球场外的椅子上，明显要来一场one on one。飞机头无偿将篮球借给他们，连场地也腾出来让他们比赛，自己则手足无措地坐在藤原一身旁。 藤原一不打算去掺和这两人之间的事情了，他发现自己实在是跟不上他们的思路，老神在在地当起了吃瓜群众。 黑子在刻苦的磨练之下已经找到了适合自己的攻击方式，篮球虽然不是迹部的专业，但他的身体条件很好，技术也十分不错。飞机头有时分析一下局势，藤原一眼睛看着，耳朵听着，在进球的时候适当地鼓掌喝彩。 比赛的最后迹部以4：5输给了黑子，但也算不上多气馁，一场比赛下来他对这个存在感薄弱的少年反而少了许多芥蒂。 两人抱着篮球下场的时候，藤原一给他们各递了一张纸巾：“很精彩的比赛。” “他是一个不错的对手。”迹部风度翩翩地夸奖，一笑泯恩仇说不上，至少把黑子提到了并列的地位。 “你也是。”黑子认真地说道。 公园的台阶上，司机先生已经急得不断对迹部比划着手势，瞧那悲愤的模样显然要是这个小祖宗再无视他，他就要哭死在这里了。 迹部只能挥挥手，示意他等一会儿。 藤原一见状，说道：“迹部君有事的话就快去忙吧。”语气透露着如释重负的轻快。 迹部挑眉，忽然想起了什么，凑到他耳边轻声说道：“忘记说了，我喜欢你。”低沉的嗓音从耳膜传入心脏，鼓噪着仿佛回响，把藤原一噎得说不出话来，迹部这才如同餍足的猫，心满意足地朝众人告别。 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中，写着这样一句话：想不到爱神蒙着双眼，却会一直闯进人们的心灵。 迹部的爱神，在那个窗台下摔进他的怀里，送给他一枝玫瑰，然后拍拍屁股走人。简直气人！ 那个时候他走得太快或太慢，结局都不会圆满，或许藤原一会折在小鸟游铃兰手里，或许他会摔倒在别人怀里，两人完美错过。他的余生，如果在大街上偶遇对方，大约只会感叹一句“长得真好看”，然后在闲暇里翻出来回忆这张美丽得过分的脸。 可时间总是掐得分毫无差，凡人阻挡不了爱神的脚步。然后“啪叽”一声，迹部陷入爱河里咕噜噜地冒着泡。 他有信心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藤原一会接受他的，当然，前提是没有那么多绊脚石——就算有绊脚石，藤原一最后属意的一定还是他！ 迹部透过车窗看着逐渐缩小成黑点的藤原一，收回视线。 黑子不安地抿了下唇，想要去牵藤原一的手，终究没有踏出那一步。 …… 这个周末过得相当跌宕起伏，篮球赛后藤原一、黑子和小混混们还约着一起去吃了一顿拉面，吃完拉面才和小混混们道别，最后又只剩下他们两人。夕阳将他们的影子拉得长长，街灯亮了起来，汽车的鸣笛声依旧不断，玻璃窗反射出菱形的光圈。 “果然还是排骨拉面最好吃！”藤原一回忆着那浓浓的汤底，得出结论。 “我倒是比较喜欢猪排盖浇饭。”黑子说道。 “猪排盖浇饭是好吃，但太腻了。” “果然还是汉堡包比较省事吗？有一家的香草奶昔很棒！下次我带你去。” “好啊，”藤原一说道，“神奈川有一家刨冰店也非常好吃，夏天的时候我也带你去试试！” 走去搭乘电车的路上，藤原一和黑子成功就美食问题交换了意见，并约好了下一次的行程。 “今天过得很高兴，谢谢你，黑子。”返程的电车呼啦啦地停下，藤原一微微鞠躬，忽然拿起黑子的手闻了闻，“味道，好像消失了。”那个让他悸动的香气，应该只是他的错觉，或是一时色迷心窍。 “是吗……”黑子反握住他的手，也学着他的样子闻了闻，“藤原的味道一直没变。”黑子轻轻推着他的后背，“去吧，快要赶不上了。” 藤原一与隔着一道玻璃门的黑子挥手，电车疾驰带起的风卷起了他的蓝发。不过一会儿，黑子就消失在他的视野中，藤原一才疲倦地坐在空位上，小小地打了个哈欠，忽然有人轻轻将他的脑袋按在自己的肩膀上。 “睡吧，到站的时候我会叫醒你的。”车顶的灯光柔和地洒在神明顺着发旋儿的紫发，他温柔地揽着少年的肩膀，冰蓝的瞳孔碎满星光。 “夜斗……为什么会在这里？”藤原一的声音越来越小，显然困极了，遇到信任的朋友让他无所顾忌地放松了精神。 “刚好在这里发传单，快睡觉啦。”夜斗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好……”藤原一微睁的眼眸阖上，终于坠入梦乡。 夜斗温和地笑了笑，却被忽然出现的神器吓了一跳。 “这就是你今天非要到这里来的原因？” 神明和神器的存在感极低，很容易被人忽略，所以就算现在金发少年捧着脸蹲在他们面前，其他人也没发现不对的地方。 雪音细致地打量着藤原一的长相，伸出手指戳了戳那在灯光下异常柔软的嘴唇，红着脸收回了手。 “喂！不要吵醒他！”夜斗像教育小孩子一样虎着脸瞪大了眼睛。 “嘘——”雪音竖起食指，“不知道是谁吵醒他呀？” 夜斗别扭地不再说话，眼神深沉地扫了一圈车厢里将目光投向少年的人类，空着的手摘下雪音戴在头上的白帽子，遮住藤原一的半边脸。 电车驶过河流，在黑色的夜幕下一往无前。车厢里空荡荡的，只剩下一个神明、一个神器和一个人类。雪音乖巧地倚在藤原一身上，抱着他的手臂咂巴着嘴熟睡。藤原一靠着夜斗，两人的手交缠相握。 86.第 86 章 天气越来越冷, 呼出口的热气变为白雾弥散, 清晨下了一场小雪，太阳出来后便在阳光中消融成水珠。到了中午，已经不需要围巾和手套了。阳光很足, 是踢足球的好日子，然而对临近考试周的学生来说, 只是奢望。 下午倒数第二节课课间，藤原一趁着这个空当努力梳理复习落下的内容, 虽然吃力但好歹还是顺利到了最后的阶段。 他捏了捏眉心，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 “小藤原太拼了, 偶尔也要放松一下啦！”黄濑不满地嘟着嘴，耍赖一样将他面前的课本合上。最近藤原一几乎卷不离手, 硬生生将缺课的知识啃了下来，然后又夜以继日地开始进入复习状态，连和他说话的时间都没有。 藤原一叹了口气, 说道：“我有分寸, 不会在超出自己能力的状况下逞强的。这次实在是落后太多了, 所以才要更加努力才能追上你们。”他是个要强的人, 没办法容忍自己心安理得地掉队, 什么“因为缺席了所以马失前蹄是理所应当的”，不！第一名的桂冠我绝不会拱手相让。 常驻榜首的骄傲不是一丁半点“理所当然”的理由可以搪塞的。 “眼睛疲累的时候我也会望一下窗外——”藤原一的声音戛然而止, 眼睛微微瞪大。窗外绿树影中闪过的是人类少女的灵魂？有点眼熟…… “小藤原, 小藤原？”黄濑在怔住的少年面前挥了挥手, 却见回神的少年猛然起身, 将课本塞进书包，“啪”地甩上扣子，冲向教室外。 “凉太，帮我和老师请假！” “欸——等一下！小藤原！”黄濑喊着，藤原一早已没了踪迹。 …… 一岐日和，原本是普普通通的女高中生。然而，当一个人要用“普普通通”的形容来开局，往往意味着她的不可思议的充满奇幻的人生正式启程。因为一起意外事故，她偶然认识了落魄的神明“夜斗”，变成了很容易灵魂出窍的体质。和朋友走路、更衣室换衣服、甚至在洗澡的时候，她都能不受控制地灵魂出窍。 比如现在，认认真真听课的少女抬头忽然看见一只蜈蚣形状的巨大的妖魔，伸出触角贪婪地吸吮着她的香味，腐蚀性极强的口涎滴落在课桌上，瞬间焦黑了一大片，吓得她猛地后退。不出意料，身后尾椎骨处伸出了“绪”。望着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本体，日和只想掩面叹息。 下一秒，蜈蚣妖怪猛地蹿向她的灵魂体，日和张皇失措地四顾，教室里的同学们依旧沉浸在学习或者睡梦的氛围中，没有察觉这一异变，她只能奋力跳下窗户往校外逃去。 耳边的风呼啸而过，带起日和柔软的鬓发。她尝试呼唤夜斗，却没得到丝毫响应，硬拼是打不过的，只能靠着灵活的格斗技巧敏捷地掏出妖怪的扑食。 新干线驶过铁路发出“哐哐”的响声，迅猛地划过人们的视线，没有人看到，一位清丽的少女苦哈哈地扒着车尾的栏杆，而她的身后，是虎视眈眈的蜈蚣妖怪。 “夜斗！你到底在哪里啊！”日和的眼泪哗哗地流着，好几次那慑人的长满尖牙的大嘴都贴着她的后背划过，日和能闻到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和血腥味，宛如当风秉烛，微弱的火焰在强风中闪烁着，岌岌可危。 电车终究会停下，眼瞧着那妖怪越来越近，她只能随意择了个方面逃窜。慌不择路的情况下她竟然被穷追不舍的妖怪撵进了一所陌生的学校，体力逐渐耗尽的日和只能将它引向人烟稀少的废弃大楼。 不行！这样下去她一定会被抓到的！ 能够在妖怪的围追堵截下躲了半个小时足以证明日和的战斗天赋，然而她的战斗经验不足，贸然进攻犹如送羊入虎口，只能谨慎再谨慎。之前她也尝试过回击，但妖怪坚硬的头部往往使她无功而返，还差点被妖怪咬到。现在却已经是燃眉之急，不上也得上了！ 一门心思往前冲的日和忽然一个急转，高高跃起，用尽全身力气使出腿击，压向蜈蚣妖怪的头部。 “螳野大人！拜托了！丛林回旋踢！！”她高喊着，膝盖命中的头部发出令人牙酸的破裂声，蜈蚣妖怪的身体颤了颤，猛然张开血口咬向这个香喷喷的灵魂。 停滞在空中的一瞬间，日和的脑袋一片空白，嗡鸣作响。 谁来……救救我！！！ “日和！”清冽的少年音在她耳边响起，仿佛回应她的祈求出现在她身边。那双通透的玫红色眼睛倒映着少年清俊的容颜。 藤原一庆幸自己及时赶到，才没有让悲剧发生。他抱着轻飘飘的少女，稳稳地落在地上，手指一拈，一张带着电光的雷符疾驰，将狂乱的蜈蚣妖怪烤成焦灰。 惊魂未定的日和呆呆地望着藤原一，眼泪止不住地簌簌往下流。 藤原一收拾完妖怪的残骸，转身就见少女哭成了泪人，手忙脚乱地问着抽泣的少女：“哪里受伤了吗？”却被她一把抱住，瞬间整个人都僵住了。仔细算起来，他与日和只是第二次见面，但是因为共同的朋友夜斗，两人的关系微妙地不错。 “我好怕……”日和颤抖着身体，半透明的尾巴无精打采地拖在地上，死神朝她亮出镰刀，她差点就死掉了。 感受到从胸口处传来隐忍的哭声，藤原一犹豫再三，最后轻轻拍了拍少女的头顶笨拙地安慰着：“别怕！没事，都过去了！”翻来覆去地只会这样说，急得他脸色通红。 日和抽抽噎噎地抬起狼狈的小脸，一边说话一边打着哭嗝：“藤、藤原前辈，下午好。” 这根本不是重点吧？还有这个见面礼简直快把人吓死了！ ……算了，只要你不哭说什么都可以。 “下午好，日和。”藤原一忽视这充满槽点的话，淡定地接上。 灵魂如果离开本体太久的话，会导致本体死亡，幸好神奈川与日和的学校相距不远，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跑到海常来。妖怪们觊觎着日和的灵魂，没有保护者的话，日和的灵魂很容易就被吞噬，或者被引诱入彼岸。藤原一只能担任一回护花使者，一路将人送回学校。 目送少女的灵魂跑入教学楼，他总算松了口气。日和在保健室里找到自己的身体，两个好友守在身边，看见她醒过来还没等问上两句，从昏迷中苏醒过来的日和却急急忙忙地收拾好东西跑向校门。 “谢谢你们！今天有急事，我先走了！明天见！” “欸？等等！日和！”两人的运动神经显然没有日和迅捷，只能看着那个背影跑远。 “日和越来越奇怪了！” “唉，不过看她活蹦乱跳的样子，没事就好。” 好友们耸了下肩膀，一边交谈着一边返回教室。 藤原一倚着墙壁，忍耐着周围嘈杂的环境和指指点点的窃语，差点就想转身就走。 书包里的手机震动，是黄濑发来的紧急询问短信。 ——小藤原，你到底怎么了？没事吧？不舒服？我好担心啊o(╥﹏╥)o 藤原一不禁抿着唇笑了一下。 ——我没事，只是突然有些急事，抱歉让你担心了。 想了想，他加上“○ε○”的颜文字，完全不知道对方收到短信后心情是多么激荡起伏。 “前辈，让你久等了！”元气满满的笑容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带着一丝不好意思，“真的很感谢前辈！” “下次要小心一点了。”藤原一提醒，他不擅长和女孩子交往，看见她平安回到自己的身体，便说道，“那么我先走了。” “欸！等一下！”日和慌乱地抓住他的手，反应过来后羞红了脸松开手。 “还有什么事吗？”藤原一低下头注视着少女黑棕色的发顶。 日和绞着衣角，结巴着说不出来，一时冲动把藤原一叫回来，她却不知道要干什么：“啊啊对了！夜斗！我想要给夜斗做一个神社，当然没办法是真的，就是那种小小的，这么大，”她用手比划着，“但是还没想好要怎么做，就想着问一下……前辈。”她越说心里越没底，暗自骂自己真是一个大笨蛋。 “神社吗？我的手工课不太好，也没办法给你建议，不过第一个要买的肯定是合适的材料，日和，如果现在有空的话，我可以陪你去买……日和，日和？”藤原一困惑地叫着没有回应的少女，日和这才从不可思议的感动中清醒过来，连忙回答：“有空！” “我知道有一家手工店铺很不错，我带前辈去看看吧！”日和连声音都在颤抖，毕竟能邀请到尊敬的、敬佩的前辈，她还宛若云里雾里，软绵绵的站不住脚。 …… 推开玻璃门，悬在门框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进门的是一对高中生男女，长得都十分好看，特别是那个男生，简直把一条大街的颜值拉高了不止一个档次。 “欢、欢迎光临！”年轻的店老板慢半拍地喊道。 店里摆着各式各样的手工品，陶瓷，木工，还有绣品。琳琅满目，藤原一被日和拉着到一个摆架面前，指着一个木制的小屋子：“差不多就是这种样式。”屋顶刷着红漆，正门还挂着一个牌匾，倒是像模像样的。 “夜斗会很开心的。”藤原一说道。 前辈果然和邮件里一模一样，不，比邮件里更好，温柔，耐心，而且还长得很好看。日和长这么大，第一次遇到了除了螳野大人之外，能让她无条件崇拜的对象。 “如果这位小姐想要自己动手的话，本店提供材料和教程哦~”店老板在旁边说道，一边领着日和去拿手工原料，一边教授制作过程中的技巧和注意事项。 藤原一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览着，还分出心神关注着日和那边的动静。 说起来，阿征的生日快到了，不知道他喜不喜欢这种小东西。对于他来说，每年给亲人朋友挑选礼物是最麻烦最头痛的事情。 摆架的顶层有一个打篮球的红头发小人偶，穿着运动衫，运球的姿势十分漂亮。藤原一伸手拿了下来，思量再三，还是把它带到了柜台。 风铃响了又响，日和提着袋子和藤原一推开店门。夕阳已经迟暮，橙色的晚晖洒在大街上。 “今天谢谢你了，藤原前辈。”她又一次道谢，把脸埋在玫红色的围巾里。 “没事，我也有所收获。”藤原一顺手就拍了拍她的脑袋，反应过来后连忙道歉，“啊，对不起，不小心就……” 日和怯怯地抬起头：“没关系。” 藤原一咳了一下：“我教你一些术法吧，你的体质太危险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才有自保能力。” “真的？”日和惊喜得眼睛亮闪闪的。 藤原一不禁笑了下：“真的。” 前辈，也太好看了吧！日和不自在地撇过头，直到登上了回家的公交，她猛地意识到什么，掏出手机一个电话打给夜斗。 在小福家喝酒呼呼大睡一个下午的夜斗神还不知道风雨欲来，在坚持不懈的手机铃声催促下，随手擦了下口水，慢吞吞地按下接听键：“喂，这里是外派神明夜斗，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吗？” “夜斗！”熟悉的叫声击打着他的耳膜，让他清醒了不少，“我们一定要守护好藤原前辈，绝对不让任何人把前辈抢走！” 日和想起藤原一买的那几个小人偶，结账的时候还一脸无奈纵容的模样，顿时精神饱满，热血燃烧。 想要抢走前辈？先过了我和夜斗这一关！ …… 十二月二十号，被视为威胁一号的赤司征十郎把玩着少年送给他的人偶，嘴角带笑，问道：“这就是今年的礼物？” 藤原一挠了挠脸颊：“我实在不知道要送什么。”篮球，书，将棋，几乎所有东西都送过一遍了。 “没关系哦，只要是小一送的，我都喜欢。”赤司笑得温和，“今年真的麻烦绘姨了，非要帮我做一桌生日宴。” 他现在正在藤原家里，温馨的灯光亮着，饭菜香味从楼下飘到房间里。那座大得没有人气的别墅，或许只有麻生管家一个人记得他的生日。虽然这里有一个不太欢迎他的藤原希，但没关系，看见她一脸不高兴又不得不忍着他的表情，赤司就觉得十分愉悦，更何况这里还有藤原一。 “对了阿征，你不是有什么事要和我说吗？”藤原一忽然想起在蒙娜丽莎庄园里的那个夜晚，自己的幼驯染胆战心惊（？）地和他诉说着少年心事。 赤司顿了一下，将小人偶放在桌上，抬头。或许这就是最好的时机了。 “小一，我——” “可以吃饭了。”藤原希突然出现在门外，敲了敲没有关的门，眼神冷漠地射向赤司。 “好。”藤原一应了一句，“阿征，先去吃饭吧，今晚再说。” 赤司点头，看向守在门外的藤原希。藤原希不甘示弱，也直直地看回去，两人分庭抗礼，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87.第 87 章 赤司许下心愿，吹灭了蜡烛, 下一秒灯光亮起, 仿佛现实与虚幻交错。 “征十郎长大啦。”藤原绘颇多感慨，当年躲在诗织身后的小毛孩已经长成了翩翩的如玉少年了, 她酸涩地背过身偷偷揩了下发红的眼尾。 “绘姨，谢谢你。”赤司真诚地说道。 “好了，怎么可以在孩子们面前失态呢？”藤原俊也揽着老婆的肩膀, 半责怪半疼惜地说道。 藤原绘白了他一眼，轻轻推了他一下。 “切蛋糕吧。”不想吃狗粮的藤原希把刀递给赤司。 藤原一忍不住轻笑出声。 …… 大约人生最幸福最无忧无虑的时刻就是童年了。你爱重的人都在身旁, 有人陪你打打闹闹, 有人包容你的任意妄为, 世界承载着你的恣意想象, 你感觉自己能做到所有事情, 即使不能做到, 长大后也一定能做到。 那时的赤司不知道终究会有人离去, 那时的藤原一也不知道今后的路途不是他想象的鲜衣怒马, 少年意气。那时的两人躲在衣柜里，以为今生都会是知心好友, 然而终究殊途, 感情变质的一方压抑了许多年之后, 不再甘心只是以一个“朋友”的身份陪在他身旁。 …… 赤司带着一身热气走出浴室, 一手拿着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藤原一已经铺好床钻进被子里翻阅起床头的《小仓百人一首》。 “怎么突然看起了和歌？”赤司问道。 藤原一从书里抬起头, 呼出一口浊气：“国文老师布置的作业。”他的指尖滑过书页, 缓缓吟诵，“天地寂寥中，同为可怜人。除却山樱外，复谁知我心。”他摇了摇头，没看见抓着毛巾的赤司抿了下唇，神色晦暗。 倾身将书本合上放在床头后，藤原一转过身的时候正对上只有咫尺之隔的瑰红的瞳孔，赤司不知何时来到他身边，撑在床铺上，威严又暧昧地靠近，眼光深邃，将以往藏匿起来的情愫都明明白白地显露在藤原一面前。 “你想要谁知你心？”他问道，“小一，我可以吗？”这询问不似询问，仿佛只是通知。 藤原一瞬间屏住呼吸，大脑缺氧让他感动到窒息的痛楚，他被赤司强硬的威势压得不断往后倒，直到靠上冰凉的墙壁。喉结滚动一下，他错开视线，总感觉大事不妙。阿希，哥哥急需你的帮助！藤原一在心里呼喊着。 他垂死挣扎，却不知道很多年前赤司就把他从“朋友”的范畴里择出来，单独给他安放了一个特殊的位置。 “你猜到了，是不是，小一？你知道了。”赤司笃定地说道，右手抓住他的手腕，张开手臂拥抱不知所措得仿佛要哭出来的少年，“真好啊，我想告诉你很久了，我好想要像这样子肆无忌惮地抱你。”他知道藤原一欲盖弥彰、装傻充愣的时候习惯左手成拳，不敢看人的眼睛，那么多年了，这个习惯也还没改过来，让人一眼就看穿。 “你，你是不是傻啊？”藤原一沙哑着声音，鼻音厚重地断断续续地挤出这几个字，“你喜欢谁不好？为什么要喜欢我呢？”他颤抖着手拍上赤司的后背，“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喜欢上你。” “我知道。”赤司蹭着呼吸着藤原一发间的香气，“但我还是要喜欢你。” 藤原一突然想哭，因为他的幼驯染心悦一个白痴那么久他却丝毫不知情，因为他最最要好的幼驯染被人拒绝了……因为他失去了最重要的朋友…… 他的眼圈发红，眨了几下眼睛压下泪意，喉咙泛酸地说道：“笨蛋。” “嗯，我是笨蛋。”赤司拥着他的手臂收紧，有时候他会产生一些危险的想法——想要把藤原一藏起来，藏到一个所有人都看不到、找不到的地方，只能注视着他，只能爱着他，只属于他一个人。 藤原一不知道赤司心中晦涩的念头，要不然得像兔子一样跳起来不顾一切逃跑。他不知道，他只是感到悲伤。 “我以后再也不给你过生日了。” 这场生日宴会实在是多灾多难。 “好，我以后只给你一个人过生日。”赤司闷笑，忽然埋首咬上藤原一的锁骨，那精致白皙的凸起立刻泛起红痕。 “嘶——”藤原一吸了一口凉气，他感觉到那个罪魁祸首正温柔地舔舐着那块地方，急得把压在上头的赤司给掀翻了，赤司滚落床沿，吃痛地龇牙咧嘴，嘴角却是遮掩不住的笑意。 一个枕头从天而降砸上他的面门，藤原一捂着伤口，没好气地说道：“今晚你就睡下面吧！” 这个夜晚藤原一面对窗户，望着蓝色的窗帘出神，不想去看赤司，却一直能感受到背后灼热的目光。他烦躁得想推开窗户逃跑，祈祷着时间走得快点，快点天亮吧…… 寂静的房间里忽然响起了悠扬顿挫的低絮声：“长月黄昏后，伫立露沾身。莫问我为谁，我自待伊人。”声音不大，却足够让藤原一听清。 和歌……他以为我睡着了吗？藤原一思绪混乱，放弃思考一般将被子扯过头顶。 这日子没法过了！ 赤司低笑一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分外明显。 …… 备受煎熬的考试周终于过去了，无论考得好坏，总算可以先放松一下，迎接圣诞和新年。黄濑还想缠着藤原一来一场浪漫唯美的约会，却被自家经纪人姐姐生拉硬拽塞进了车里。 “工作还没完成就像去玩？想得美！”美艳强势的姐姐按着他的脑袋，无视他的哭求，转过头又变成了温柔可人的模样，脸上还带着丝丝红晕，“抱歉啊藤原君，凉太这孩子太缠人了。” 藤原一被她这鲜明的变化吓得猛然正色：“没关系。” “那我们就先走了，下次来我家，我一定会好好招待你的！”姐姐眨了下眼睛，汽车风驰电挚地向前奔去。 藤原一目送绝尘而去的车尾，没有丝毫怜悯之心地转身就走。 街上的氛围已经热闹欢乐起来，街心公园的商业区前的常青树缠绕着彩灯，最顶端装饰着银色的星星，随处可见的情侣羞涩地牵着手，围着同一条围巾。 藤原家的父母去过自己的二人世界和烛光晚餐了，藤原希被书法部的同学拉去参加聚会。本来以她的性子是不会参加这类活动的，但是当藤原一知道竟然有人来找她去玩的时候，眼睛霎时间迸发出光芒，让莫名心虚的藤原希只能半推半就地出门了。 这个圣诞节只有藤原一孤零零地度过，他也不觉凄凉，自得其乐地上街购买面包和食材。 穿着简洁干净的校服的男生在街道上十分显眼，时间充裕，他走走停停，一派洒脱豁然的姿态，不少人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藤原一早已习惯了，自动忽略这令人难受的目光，专注地挑选着喜欢的面包。 清脆的风铃声作响，哗啦啦地仿佛玉珠滚落圆盘。 藤原一抱着一牛皮袋面包，奶油色的牛皮纸发出猎猎声——阿希的蓝莓面包，爸爸的泡芙，妈妈的牛角面包和法式长棍，还有自己的牛奶面包——他心满意足地满载而归。 人生总是充满了际遇，你永远不知道下一个转角你会遇到什么人，就像现在，藤原一抱着牛皮袋的手臂无法控制地用力，差点将满溢的面包挤出来。他捏了一把自己的脸颊——很痛——不是梦。 银发青年穿着不合时宜的和服，肩上搭着雪白的皮毛，高贵冷漠的气质拒人于千里之外。两个小女生围着他叽叽喳喳地说着话，没眼色地捧着脸尖叫，即使对方将她们当空气一样忽视了，她们也不懂收敛，甚至还掏出了手机。 “你是coser 吗？好棒哦！你cos的是谁？毛发好真实啊！”女生痴迷地伸出手接近那柔软的皮毛。 青年嫌恶地后退一步，却闪躲不及，束着头发的银蓝发带被她的手指勾到掉落在地。 “啧！”临近爆发边缘的手搭上了腰侧的刀柄，恍若野兽的竖瞳尖锐地瞪着她们，两个女生只感觉遍体生凉，头皮发麻。忽然有人拉住他的手臂，随之而至的是少年人特有的焦急的声线。 “少爷，我们走吧！” 梦境中的金色瞳仁再次转向藤原一，涟漪微漾。 两个女生见有人解围，脚下生风不一会儿就跑没影了。 拐角横冲直撞来一个脸色青灰的小老头，穿着褐色的单衣和熟悉的小帽子，杵着怪异的拐杖一边跑一边嚷嚷：“杀生丸少爷！杀生丸少爷！我找到叶川町了！”叶川町是藤原一居住的地址。 邪见“啪嗒啪嗒”地挥舞着手中的纸条，面带喜色，跑着跑着脚步逐渐停滞，待看清藤原一的脸后立刻又加快了脚步：“你你你怎么知道我们来找你了！” 他感动地噙着泪水，作势要扑上去，却被杀生丸一脚踢开了。 藤原一慌忙要去扶，只见邪见淡定地拍了怕身上的灰尘，嘴里埋怨道：“真是的！杀生丸少爷沉睡了五百年还是改不了这个习惯！”看起来他的身子骨比藤原一还硬朗。 总之经过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藤原一终于顺利地将【没有身份证明、没有钱、没有现代常识】的三无妖怪——杀生丸和邪见——领回了家门。 …… 邪见变回了妖怪的形态，把人头杖放在身边，双手抱着一个法式长棍啃得风生水起，看起来牙口也还不错。藤原一倒了一杯牛奶放在他面前，接着便看向了沙发上的杀生丸。 这种感觉有些别扭。一个五百年前的人出现在五百年后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十分别扭。他想过他会遇见巴卫，会遇见御影，甚至还能和桔梗见面，却万万没想到第一个见到的会是杀生丸。 其实杀生丸的内心也不太平静。沉睡了五百年醒来后世界大变样了，许多强大的妖怪都选择继续隐匿在山林中，或者身消道陨。他一时抉择不了，却也无所畏惧，直接带着垂垂老矣的邪见从山林里来到城市。 然后被汽车尾气呛个正着。 88.第 88 章 是要回到深山老林里继续沉睡, 还是潜行在城市里修行，这种疑惑只在杀生丸心中一闪而过，便没有任何犹疑地选择了后者。高傲的强者之心不允许他向任何困难屈服, 西国的“战栗的贵公子”从来只会碾压一切神魔，学不会退缩忍让, 更何况是区区的人类。 他静静地观察了一遍藤原一的房间，眼神微凝，窗外死去的朝撞入他的视线, 那双绿莹莹的眼睛仿佛还是当年那个活蹦乱跳、满嘴胡话乱飞的小妖怪。 杀生丸平静无波地转过头, 不再看它。 薄软的衬衣覆盖在少年紧致的腰线之上, 后颈雪白修长, 半跪在衣柜前翻找着衣服——大部分都是藤原绘添置后便被闲置了——最后扒拉出一套牛仔裤加白衬衫, 平角裤恰好有新买的, 还没用过，便一齐递给了杀生丸。 捧着一叠从未见过的奇特怪异的衣饰, 杀生丸少见地竟生出些许无所适从。刚要退出房间的藤原一瞥见他微蹙的眉头，忽然醒悟过来, 抓着门把的手放下，走近两步, 试探地问道：“我帮你吧？” 下一秒直接被杀生丸推到门外：“我不是傻子。” 碰了一鼻子灰的藤原一无奈地耸了下肩，走下楼梯便见白胡须老爷爷邪见东走西走, 好奇地四处触碰着从未见过的新奇的高科技产品。他“啪嗒”一声打开日光灯的开关, 又“啪嗒”一声关掉, 脸上满是震惊的神色, 手指不断戳着开关，日光灯明暗交替地闪着光。直到看见楼梯口踌躇的少年，才猛地收回手，装作鹌鹑的模样坐回沙发。 “邪见，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好像近乡情怯，藤原一犹豫地问着。 邪见坐正了身子，点点头：“没问题啊！你想问什么？”他大大咧咧地抱着人头杖，没注意到对面的少年不安地捏紧了拳头。 “桔梗、就是那个巫女，她……她怎么样了？” “她？”邪见歪着头，摆摆手，“死了，人类怎么可能活到现在。” 死了？也是…… 一直绷紧的心弦被这一句轻飘飘的话语轻易地扯断，心里头沉甸甸的，仿佛被绑着一块大石头一直沉到黑泥潭底。藤原一说不清个中的滋味，还没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见邪见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大概二十几岁就死了吧，我也不太清楚。” “怎么可能！”藤原一嚯地站起来，眼睛通红，“桔梗怎么可能那么早就……就……”那个残忍的字眼他说不出口，好像一旦说出口，温柔刚毅的巫女就真的消失在人间了。 “你、你别生气，”邪见有些害怕地拽了拽他的裤脚，“或许是我记错了。” 不断有热气袭上他的眼睛，藤原一敲了下自己的额头，扯出一个难看到极致的笑容，他大概猜得出来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十分糟糕：“抱歉……我有些失控了……”他缓缓地坐下，抱着靠枕，眼神涣散地不知道想些什么。邪见怯怯地坐在旁边，不敢出声打扰。 黄昏已近，欢乐的圣诞夜来临。门外有小孩子唱着圣诞歌玩闹着跑过，屋里是暮霭沉沉的死寂。 他不记得自己懵了多久，应该不长，因为杀生丸下楼“踏踏”的声音将他从悲切中惊醒。他抹了一把干燥的脸颊，不想让自己的软弱暴露在人前，抬头看去。 “还，”藤原一的气息有些不稳，他顿了一下，暂且将桔梗抛到脑后，调整好语气才继续说道，“还好。” 修身的牛仔裤衬得那双大长腿愈加匀称有力，衬衫一直系到了最上面的纽扣，禁欲又诱惑。长长的银发披散在肩膀，俊美的脸庞像散发着寒气的白玉，两道艳红的妖纹平添几分妖冶。 岂止还好，直接出道成为偶像也是完全没问题的！ 藤原一研究了一会儿，跑回房间拿着一把木梳。 “杀生丸少爷，请坐下来。”他搬出一把椅子，顺手将光亮的镜子递给探头探脑的老妖怪，“邪见，麻烦你拿一下可以吗？” 邪见布满皱纹的爪子举着镜子顶在头上，眨着蜥蜴一般的黄色瞳仁。 黑色的梳子在发丝间穿梭，让藤原一想起了结交三日的远山千代。如果是远山的话，肯定不会跟杀生丸一样安静，肯定要一边嚼着水果，一边和他絮絮叨叨地聊天，半刻停不下来。 藤原一嘴角微弯：“杀生丸少爷接下来打算怎么办？”虽然他与这位冷傲的大妖怪相交不深，但好歹一起走过了几程山水。滥好人也好，该死的责任心也好，藤原一总感觉自己必须引领这个保护过自己的男人，至少让他度过初入现代社会的懵懂时期。 杀生丸只是抿着唇，没有回答。藤原一早就料到了，自顾自地嘱咐道：“现在是治安社会，不可以随便杀人，坏人有警察抓起来，您千万别一时冲动。城市里到处是摄像头，最好别显露出异于常人的地方，要不然会被疯狂的科学家抓起来研究的。”他状似恐吓般提醒着。 杀生丸嗤笑：“区区人类，也妄想抓住我？”邪见蹦跶着把人头杖舞得虎虎生威，附和道：“就是就是，谁要是敢得罪杀生丸少爷，我反手就是一把火！” “唉——”藤原一叹气，手指将服服帖帖的银发高高束起，镜中的男子飒爽俊朗的模样让他满意地点点头，“你们不知道，现在科技发展得很不得了，人类可以凭借一己之力登上月球，也可以去探寻龙宫。还有爆炸性武器，就算是杀生丸少爷可能也防不住。”他耐心地唠叨着，习惯性地关心起似乎有些不通人事的犬妖，接着不避嫌地绕到杀生丸身前，俯下身整理有些褶皱的衣领。 宽大的衣领随着他的动作敞开，露出里头肤色白皙的胸膛，还有影影绰绰看不清楚的两点殷红。杀生丸的眉头跳了一下，眼皮半敛转开视线。 “好了。”藤原一直起身子，看了眼墙上的钟表，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了。藤原夫妻已经事先说过不会回来吃饭，阿希看样子也要很晚才回来。他索性打开电视机，调到大河剧的频道：“你们先等着，我去做饭。” 杀生丸没有对他的自作主张提出异议，反而拿起了遥控器尝试操作，他没办法依赖五百年前躲在他羽翼下的藤原一，他也不觉得自己会被区区的所谓“电视机”打败。 厨房里的藤原一熟练地噼里啪啦切着菜，完全不知道学习能力超群的大妖怪已经开始摸索着，将锋利的獠牙伸向现代社会。 在其他人回家之前，藤原一就将杀生丸和邪见塞进自己的房间，他十分庆幸两人还算配合，才能让他在父母面前勉强糊弄一下。当然了，面对妹妹狐疑的目光，藤原一只能死守住房门，不让她进去。 “阿希，真的没什么。”藤原一堵在门前，眼神闪烁。 “真的？”藤原希抱着手臂，瞟了眼浑身不自在的兄长。 “嗯，今天不太方便你进去。”他硬着头皮拒绝她的要求。 藤原希盯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忽然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藤原一这才松了口气，手软脚软地推开房门。 “终于瞒过去了……杀生丸少爷？”放松的神情停滞在脸上，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窗户大开，晚风吹得窗帘四散飞舞，唯一的知情者——朝一动不动，没有言语。 “杀生丸少爷？邪见？”他疑惑地叫了一声，只有风声回应他的呼唤。 书桌上用水杯压着的纸条引起了他的注意，藤原一走近，上面是锋利潦草的几个大字。 ——我走了。 月色搅乱了凉风，藤原一扶着窗棂，窗外的一眉新月弯勾勾，漆黑的夜色下，似乎有一个银色的身影掠过，青皮小妖怪双手抓着飘扬在身后的白色皮毛。 生活没有留太多时间让他伤感，新年即将到来，采办年货，大扫除，时时刻刻警惕着黄濑和赤司，几乎花掉了他所有精力。 当日和发短信询问他要不要一起新年参拜时，他感动得都想抱起这个女孩儿转圈圈——终于有理由拒绝他们的邀约了！ 藤原一没有丝毫迟疑地答应下来，然后在父母欣慰的目光中登上了电车来到东京。 穿过人潮涌动的候车厅，就看到夜斗几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着什么，刚想抬手打声招呼，便见他们急奔过来。雪音跳起来将白色的帽子扣到他头上，日和把脖子上的玫红色围巾围上他的脖子，夜斗一言不发地拉着他的手腕就走。 “你也太没有防备心了吧？！”夜斗不满地责怪着，候车厅里那么多人，全部都窥伺着他的信徒，灼热的目光几乎要将藤原一给吃了。 藤原一刚想开口辩解几句，日和也攥着小拳头说道：“前辈在电车上没事吧？没有人对你做些不好的事吧？”看她紧张的模样，似乎只要藤原一点下头，她就能立刻杀回车站把那个人的手指掰断，顺便来一记“丛林回旋踢”。 “欸？没有。”藤原一愣愣地回答，“我是男生啊……”电车之狼这种生物怎么会瞄上硬邦邦的男人呢？而且从他上车开始，不管车内如何拥挤，他的周围总是保持着一个真空的状态。藤原一微妙地有些沮丧。 小鬼头雪音鄙视地“切”了一声：“真是个笨蛋！”头上忽然一重，他抬眼望去，藤原一揉着他的脑袋，一本正经地教育道：“不可以说脏话哦！”就算是一板一眼的模样也耀眼极了。 金发男孩憋红了脸，别扭地转过头，小声应着：“知道啦。” 为了不让藤原一在新年之际受到骚扰，三人特意筛选了一间比较冷清的神社。上山的途中弯曲的小路旁满是萋萋野草，还有常青的树木积着一层薄雪，在行人的低声细语中掉落枝头。 “本来想带你去天神那里的，学生不是最在意成绩吗？我让天神那个老头儿多帮帮你，但是人太多了。”夜斗苦恼地瘪着嘴，“去小福那里吧，又不太吉利。” 听着他琐碎的烦恼，藤原一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细碎的阳光照进眼睛，仿佛黑色的琉璃透彻。 “等夜斗有了正式的神社，我就去你那里参拜。” 夜斗不禁脸红，生怕他后悔似的急急答应下来：“那你等着，我很快就可以存够钱建一座神社了！” “到那个时候，我和前辈会一起去参拜的！”日和眼睛发着光，似乎欢乐的未来可期。 “那我是不是也有香火钱了？”雪音兴致勃勃地问道。 “没！有！”夜斗高高扬起头，抱着手臂倨傲地说，“所有的钱都是我的！”忽然膝盖窝一痛，他猛地扑倒在石阶上 雪音还保持着踢腿的模样，缓缓收回脚，骂道：“活该！” 藤原一和日和对视一眼，促狭地偷笑起来。 石阶小路的缝隙中长着青苔和指甲盖一样大的小花儿，别有一番意趣。藤原一俯仰之间，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隔着时间的洪流，阴凉的山风吹拂，总让他有种时空错乱的感觉。 他第一次和桔梗去到御影神社，好像不是这般光景。那时山花烂漫，夏暑正浓，风却一直是带着凉意的，红白裳的巫女走在前方，他护在后头，从雾蒙蒙的清晨，到了山顶，正好阳光盛放。 藤原一迈上最后一级石阶，没有遮掩的阳光刺进他的眼睛。 没有人气的神社依旧伫立在原地，安静地只剩下树林阴翳中的鸟鸣，还有闯入这里的来访者的脚步声。熟悉的景色映入眼帘，他的心忽然咯噔一下。 夜斗他们不知道少年为什么会突然焦急地呼唤起一个人的名字，抛开他们，仿佛对这里十分熟悉一样，目标明确地跑进了正殿。 “御影先生！御影先生！” 没有人回应他的呼唤。 藤原一转身跑到了后面的庭院，推开一扇扇阻隔视线的门扉，脚步忽然一顿。那个他经常和御影、桔梗一起喝茶纳凉的小院里，有一个白色的身影蹲在地上，背着竹篓，仔细清理杂生的荒草。 他似乎感应到了什么，起身回头，艳丽的容颜不改，眼角眉梢的警惕在看见少年的时候化成了难以置信的动容。他的头发剪短了，身上暴戾的气息也消失了，穿着简朴的白色浴衣，远没有五百年前那般张扬。 风声呼啦啦地将五百年的时光卷走。 那个身影一动不动，似乎在等藤原一主动打招呼。藤原一抬起手挥了挥：“好久不见，巴卫先生。” 大约与春之追忆一样，你以为你只是怀念，可一旦亲眼再见到便忍不住泪流满面。 巴卫忽然感觉鼻头酸酸涩涩的，五味杂陈，他撇过脑袋缓了一下才点了下头。 “你来啦？我等你好久了……” 他的笑容释怀而温柔，忽然间猛地一凛，跳到藤原一身旁搂着他的腰肢一个急退，凶猛地瞪着追来的夜斗等人。这个时候的他又显现出几分当年势不可挡的锐利。 “祸津神！” 夜斗同样神色不善，一声“雪器！”，眉眼凝重的雪音便幻化成他手中的太刀。夜斗将紧张的日和推到身后，战斗一触即发。 89.第 89 章 巴卫一直记得那个刺伤藤原一的小鬼的气息, 冰冷刺骨，没想到时隔五百年, 他竟然又和这个祸津神相逢了。 “阴魂不散！”巴卫怒喝。 夜斗手中的利刃往前一横：“放开壹！你这只狐妖！” 等等！两边是不是都误解什么了？藤原一眨了眨眼，像个小学生一样缓缓举起手：“那个, 其实大家都是友军。” 巴卫觑了眼怀中的少年：“你在开什么玩笑？五百年前他可——” “不要再说了, 巴卫先生。”藤原一连忙截断他的话头, 被吓得也揽上他的腰, 用力地暗示着，“许久不见，不如大家坐下来喝杯茶？” 话音刚落, 从屋顶跳下来一个红色的身影。 “藤原！一！”犬夜叉叫嚣着趁巴卫不备一把将他夺过，五百年不见, 他还是一样毛毛躁躁的, 但今非昔比，就连巴卫也不敢说现在还有十足的把握能打赢他。 “犬夜叉？”今天实在遇到太多惊吓了，此时此刻藤原一竟有些意料之内的平静，“没想到御影先生能让你留在这里。”毕竟他是最讨厌狗的呢！ “那个混蛋早就不在神社里了, 要不然我才不在这里呢！”犬夜叉不高兴地皱起眉头, 胸前一串紫色的言灵念珠随着他的动作甩到藤原一眼前。 夜斗不敢轻举妄动, 眼瞧着自家信徒与其他人关系匪浅的样子不禁糟心地握紧手中的雪器。日和却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毕竟看前辈和那两人的相处感觉不像是坏人。 “大家都消停一会儿吧！”藤原一从犬夜叉怀里挣脱出来后便挡住对峙的两拨人马中间, “事情很复杂, 不过我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们, 大家都是好人！” 藤原一总感觉自己做过很多次这样的举动, 拦人劝架已经到了得心应手的程度了。 …… 供奉在神前的木架上挂着许多狐狸形状和犬形的绘马，上面记载了世人纷繁的心愿。远处的神木下，日和晃荡着粉红色的尾巴，和雪音直勾勾地盯着殿内“心怀不轨”的两人，反而是夜斗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倚在神木上，闭着眼睛养神。 “御影去旅行了，很久没回来过，神社一直是我在打理，虎切和鬼彻去买东西了，要晚些才能回来。”巴卫手中捏着一把小折扇，趴在木架上眨也不眨地看着藤原一。 另一边的犬夜叉不满地说道：“我也是有帮忙的！” “呵，你不给我添麻烦就行了！”语气极其嫌弃。 “你这个家伙！” 藤原一反而有些意外地笑了笑，没想到他们两人先相处得还算不错。他眸光一扫，被一个犬形绘马吸引了视线。 ——祈愿桔梗和藤原一都能好好的。 字体潦草如同三岁小孩涂鸦，藤原一感动地望向犬夜叉。 犬夜叉被看得耳朵发红：“干什么？我只不过是无聊随便写写的！” “无论怎么样，都谢谢你。”藤原一已经学会了无视他嘴硬的外表直视傲娇的本质，他看着那块绘马上自己的名字和桔梗并列，心情复杂地问道：“桔梗，究竟是怎么回事？” 犬夜叉的神色瞬间黯淡下来，手指捏着脖子上的言灵念珠。他陪着桔梗走过了最后那段岁月，当然知道她冒了多大的险去做那几乎不可能的事情。 “她来找你了。”只不过不知道那抹灵魂究竟是湮灭在时空的洪流中，还是转世投胎为人后，已然忘记了前尘。 藤原一不知如何反应，或许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女孩已经亭亭玉立，活得舒适安稳，只不过忘记了某一个人而已，这样也好。他抱着这样一种期许，深知人类想要跨越时间的鸿沟有多艰难。 “你就不找找我那一块吗？”旁边的巴卫忽然幽怨地出声，眼神凄婉。 “啊？是！”藤原一连忙一目十行地寻找起来，忽然心中一动。 ——快来找我吧，我一直在等你。 狐形绘马在风中晃动着，昭示着五百年来未改的心意。 该来的总会来，对于他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多月的时间，可对巴卫，那是没有半点折扣的五百年。 藤原一的嘴唇动了动。 “壹。” “前辈！” 夜斗和日和忽然匆匆来到正殿，叫着喊着：“雪音那孩子又闹别扭了，你快和我们去看看他！” 藤原一被抓着手腕，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头雾水望了眼门外好像闹着别扭的雪音。 “那孩子怎么了？”藤原一被他们一带，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提脚就要往门外走去。 夜斗隐蔽地嘲笑着店内的一狐一犬，却见狐狸淡定的“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笑意不达眼中。 “藤原，你先走吧，我自会去找你，我们来日方长。”话里话外满是镇定自若。炸毛的犬夜叉撇了撇嘴，也“嗯”了一声。神明冷漠地扫了他们一眼，拉着少年的手紧了紧。 被推搡出门的藤原一回头望去，总觉得心有戚戚，好像有一丝不好的预感。 不管如何，新年总算有惊无险地过去了，假期也临近尾声。 …… 新学期的第一天，藤原一是在新年问候声和……女生花痴的声音中度过的。 “这是新出的模特吗？呜哇~比黄濑君还要帅气！” “谁说的？我永远喜欢黄濑大人！” “噫！这个新人的人气简直可怕！” “不过当然了，还是藤原君最好看！”这句话较之前面小声了不少，但得到了一致同意。 黄濑郁闷地趴在课桌上，外面的阳光轻柔地倾洒在课桌上，将端端正正的少年照得如同玉人一般。 “小藤原，你说我帅不帅？” 藤原一被这一问，便抬起头认认真真地打量起来，将只是随口一问的黄濑看得脸红。 “很帅哦。” “……嗯。”他蚊子哼哼一样答应下来，又忽然兴致冲冲地掏出手机，找出一个页面戳到藤原一眼前，“那他呢？他和我谁比较帅？”他的眼睛亮闪闪的。 藤原一将手机往后推了推，看清上面的模特后手中的笔差点拿不稳摔到地上。 手机里是一个银色长发的约莫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子挽起一截，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金色的瞳仁冷漠地看向镜头，竟有一种君临天下的睥睨之感。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堂堂的西国大妖怪，高高在上的杀生丸少爷，竟然成为了一名模特？！ 藤原一颤抖着手拿过手机，接连搜了几条消息，都是清一色的“震惊！LME社签约新人模特一炮爆红！”“如银月般闪闪发光，禁欲的贵公子~”甚至还有“揭秘！杀殿大热的背后原因！” 等等，贵公子也就算了，“杀殿”是怎么回事？太羞耻了吧？！反正藤原一先替他羞耻得耳朵根都红了。 久久没有等到回答，又见他这副动摇的模样，黄濑有些不悦地想要开口质问，上课铃却打响了。 班主任拍了拍手掌，将浮躁的众人的心神拉回课堂。 “好了，安静！这个学期有一个转学生，大家可不能欺负她知道吗？”他笑着调侃道，下面的青木丽奈喊道：“没事，班长会帮助她融入的！” 大家显然都对转学生很期待，在起哄声中，班主任终于让在门外等候的女生走了进来。她稍显冷淡的气质挡不住众人惊喜的吸气声，甚至还有人开始打听转学生有没有男朋友。 “日暮同学从老家转到海常来，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可以多问问大家哦。”班主任笑眯眯地说道。 她点点头，清丽的容颜漾起一个笑容：“我叫日暮桔梗。”直直地将目光投向正中央怔愣的少年身上，无声地对着他比着口型。 ——我来找你了。 “啊！紧急通知，还有一位转学生！”班主任看了眼手机的短信，话还没说完，教室门被猛地推开，俊美的少年提着手提包，放浪形骸的模样十分惹眼。 “御景巴卫，前来报到！” 哦豁！ 班里的男生女生同时沸腾起来。看着讲台上巫女和狐妖对视之间雷光四溅的场面，藤原一默默地将课本拉高，遮住脸。 书包里的手机提示灯闪闪，两封邮件悄无声息地发到他的邮箱里。 ——藤原，明天有空吗？我去找你。 ——小一，明天我要来拜访绘姨，你有什么要我带的吗？ 西西里的机场上，沢田纲吉挂断了与藤原俊也的通话，回头看了一圈家族里的守护者，说道：“绘学姐邀请我们去她家做客，大家应该都不介意吧？” 学生会办公室里，迹部盯着藤原家的地址盯了好几秒，红着脸准备去买几份礼物。 不知道他们喜欢什么？明天是休息日，冒昧登门拜访应该没事吧？ 拐角处的金发神明御影挟着素色雨伞，笑眯眯地对道左相逢的夜斗打着招呼：“我感觉藤原的处境似乎有些不妙，要不要一起去？” 飞机划过云端，风筝如一尾尾海鱼在天上遨游。 今天，也是和平的一天呢~ 90.番外 朝·求仁得仁 阳台上放着一盆白色的风信子, 开得正好，散发出馥郁的清香。小女孩儿趴在窗户上, 哼着儿歌摇头摆脑，眼前忽然“咻”地一声闪过一个银色的影子, 把她吓得一个哆嗦。定睛看去, 却没发现任何踪迹, 只是那盆风信子好像被什么咬去了一枝, 微微颤抖着。 朝已经很老了，速度远不如前，但比起人类还是快了不少。缺了一边嘴唇的利齿叼着风信子的花梗, 跑了没两下，体力便跟不上了, 不得不找个地方歇一歇。其实大多数人类并不能看到它, 但它还是谨慎地爬到树上。 小心翼翼地将风信子放在树干上，朝从身后的包袱拿出一个鲜红的果子，啃了几口，爪子习惯性地摸了摸脖子上的花布巾——那里面是它唯一的朋友的信物。 藤原一离开后, 朝便回到自己的家乡。在那里遇到了喜欢的妖怪, 还有了自己的后代。它陪着自己的伴侣直到对方死亡, 抚养子嗣直到成年，然后便潇洒地告别了还是爱哭鬼的儿子, 去做自己一直想做的事情。 朝曾经泛着竹筏冲过大江河湖, 也曾骑着狸猫越过鸣涧寒渊, 在无名神明的小庙里躲过雨, 也在地藏王菩萨的石像面前念念叨叨地，偷偷把自己的心愿塞进那些无聊的废话里。它的人生如同每一只“朝”一样绚烂多姿，浪荡自由，只差找到流落在时间洪流里的朋友了。 约定的时间还未到。 日升月起，朝一直走着，走着，走过茫茫的时间，小心躲避着任何危险。它不想死，在见到藤原一之前，它还不想死。 孤零零的小妖怪总是会摘一朵花带在身上，以便在见到藤原一时，能够把花送到他面前，高傲地说上一句“我刚好有空，就来找你了”这样帅气的话来。 …… 附近的小孩总会在公园里的沙地玩沙，带着各类模具和铲子，只是简简单单的细沙，就足够他们玩上一个上午了。 只有一个孩子例外。 他穿着蓝色的背带裤，圆滚滚的小脸绷着，手中提着一个小桶，远远地坐在横放的石柱上。 孩子的世界总是天真又残忍。小孩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但就是没有人愿意和他说话。 是因为我不会笑吗？他想。 可他是会笑的，他只是不知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是在笑什么。 还是因为我没有爸爸妈妈吗？ 经常欺负他的孩子王三桥君老是喜欢把他推到地上，因为他的不哭不叫，变本加厉地取笑起他是个“爸妈不要的孩子”。 可是他有爷爷奶奶啊，两个慈祥和蔼的老人对他非常好。 小孩不禁有些伤心地想着，自己大概是不会有朋友了。他眼巴巴地看着不远处和别的老人下棋的爷爷，满心期待着能快点下完，然后带他回家。他宁愿在家里哄妹妹，也不喜欢出来玩耍。 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想去打扰爷爷，垂头丧气地把黄色的帽子拉得低低的，遮住自己的神情。 忽然一朵红色的太阳花钻进他的视野，在微风中点着头，娇俏可爱。 “嗯？”他疑惑地抬起帽子，一只毛绒绒的长耳小妖怪别扭地捏着太阳花，碧绿的眼睛时不时看向他。 “送给你……花……”小妖怪嘀咕道，“不要不开心啦。” “真的？”小孩一瞬间睁大了眼睛。得益于不着调的爷爷经常给他讲一些妖怪传说，他知道自己能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却不太害怕。 小妖怪哼了一声，点了下头，看他接过花朵后没出息地露出笑脸，心情一瞬间奇异地高涨起来。 小孩坐立不安地捏着衣角，良久才讷讷地开口：“你好，我叫藤原一。” “我知道你的名字。”小妖怪跳上石柱，一只手指着天空，一只手叉腰，“听好了，本大爷叫朝！是你的朋友！” “哇！”藤原一惊喜地叫了出来，看到其他小孩子诧异地看着他，连忙捂住嘴巴小声地说道，“我真的可以做你的朋友吗？我……我不知道要怎么才能成为你的朋友？”他急得都快哭了。 “很简单！”朝捏着他胖乎乎的小手，“你只要叫我的名字就行了，你只要说‘永远和我在一起’，我就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它的眼神是那样坚定真挚，藤原一只觉得晕乎乎地，高兴得整个世界好像都在旋转。 “朝……朝，请让我成为你的朋友吧，请……请一直陪着我吧。”他捧着小妖怪的爪子，恍惚间让朝以为这是十几年后那个藤原一。在它的五百年前，他也曾这样，以同样的动作，同样的欣喜和期盼，说出“我们是朋友”。 “我答应你，我会永远陪伴你，直到死亡！”朝的声音颤抖着，沙哑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流泪。 …… 小孩子总是喜欢赖床，朝每天都要充当人肉闹钟，又是掀开被子，又是挠脚心的，把藤原一给闹起来。 有人欺负他的话，朝仗着其他人看不见总会狠狠地踩上一脚或推开那些臭小鬼。 晚上和藤原一钻进同一个被窝，给他讲它走南闯北的英雄事迹，当然了，稍稍夸张了那么一丁点，也是为了艺术嘛！ 朝窝在小孩的怀里，耐心地听着他说一些无聊的小事——太阳好大啊、今天奶奶忘记给花浇水，我去帮忙了、阿希好可爱、三桥君今天又瞪我了……朝却乐此不疲。 它感受到了生命的流逝，也许有一天它会倒在马路中央也说不定，但是还不行，不行，我还没看着他长大，成为那个我一直寻找的藤原一！ “朝，你……你是不是对我有所期待？”小孩十分敏感，他敏锐地感觉到小妖怪似乎迫切地希望他做些什么事，或许是因为他总是说着：“你以后会成为很好很好的人。”这个时候小妖怪的眼睛总是非常明亮，就好像，好像……它想要见到的其实是未来的藤原一，而不是他…… “你为什么这样问？”朝咬着棒棒糖，有些不敢直视面前这个孩子澄澈的目光。 藤原一瘪了下嘴，双手胡乱擦去忽然大颗大颗溢出来的眼泪。 “因为……你不看我的眼睛，连三桥君都有好好看着我的眼睛。” 他感到十分委屈，明明是你说要和我做朋友的，却不敢看我一眼…… 朝手忙脚乱地安慰起哭得打嗝的小孩，却无从下手。 它一直在等着，等着十几年后那个“藤原一”的出现，它陪着这个小孩，可每次看着他，好像都能看见黑衣剑士的影子——他背着竹篓，回头温柔笑着，伸出手摸摸它的头。 你究竟在做什么啊！ “对不起。” 你怎么可以让他哭呢？ “对不起！” 他……确实还不是他…… “对不起，”朝扑进小孩的怀里，“我错了！请你重新和我成为朋友吧！” 小孩已经颇有几分长大后的风采了，即使流泪也隐忍着不出声，他抱住小妖怪，带着哭腔：“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我不会再骗你了。”朝蹭着藤原一软软的脸蛋。 将小孩柔软的头发珍重地放进脖子上的花布巾，它竟然打破了原则，拥有两个朋友。 朝坐在床边，注视着哭累了睡着的小孩，在他耳边轻轻说道：“没事，你睡吧，我会叫你起床的。”它拖着脚步蹒跚到窗户旁，留恋地深深看了眼床上的小孩，一跃而起，将脚牢牢地钉在窗檐上。 它快要死了。 “朝啊，你不要看不起老爹！老爹没有去看斗牙王，是因为知道他很好，所以才没有去打扰他的生活。” 那时年轻气盛的朝不屑地冷哼一声，只觉得是老爹又怂了。 现在它似乎有些理解了。 我的挚友啊，知道你会长成一个很好的人，知道你今后平安喜乐，所以我才能安然死去…… 楼下的藤原爷爷托着茶杯的手一顿，哀伤地闭上眼睛：“谢谢你。” 午睡醒来的小孩抱着被单茫然地望了眼四周。 朝，你在哪里…… * 桔梗·无愧本心 珊瑚路过小村庄的时候，帮助一位法师除掉了一只强大的发鬼，接着便被轻浮的弥勒法师盛情相邀，在村子里住了一晚。 村里的枫姥姥在跳跃的橙黄的柴火前舀了一碗热汤递给英姿飒爽的珊瑚，她的伙伴云母蹭着她的小腿，乖乖地等着投喂。 “弥勒，你怎么出来游历了？”枫姥姥也舀了一碗递给与他的祖父生得有几分相像的法师。 “父亲催着我让我来看您呢，不然就要打断我的腿！”弥勒哀哀怯怯地叹了口气。 “珊瑚姑娘自己一个人不会太危险了吗？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让这个混小子护送你一程，他虽然轻浮了点，但有贼心没贼胆，也算一个正直之人。”枫姥姥担忧地说道。 珊瑚连忙摆摆手：“其实这次前来是奉祖父之命，前来探望故人，不知道枫姥姥知不知道一位叫桔梗的巫女？” 枫姥姥拿碗的手微微颤抖，她缓缓抬头，看着火光对面女孩清秀的面容，低声叹了口气：“她是我的姐姐，已经死了。” 珊瑚惊讶地吸了口气：“对不起。” “没什么。”枫姥姥不甚在意地喝了口汤，“怎么了？我还不知道姐姐与你们有旧呢？” “五十年前祖父将四魂之玉托付桔梗大人净化，一直惦记着，临终之际让我一定要来拜访故人。听闻桔梗大人圣洁高强，驾驭着木灵幻形的剑士，珊瑚一直仰慕在心。” “都过去了，过去了。”枫姥姥喝了口汤，“再说了藤原哥哥哪是什么木灵，老太婆几十年没和人说起他们了，既然你们来了，那便姑且听听老婆子的唠叨吧。”如日落般沉寂的眼睛在一瞬间亮了起来。 弥勒小时候还经常到枫之村玩耍，早已听藏心祖父讲过当年旧事。五十年前的巫女和少年剑士，如今依旧留给了妖怪们不可磨灭的印象。 “那个时候我还小，是姐姐养大了我，桔梗姐姐是个很温柔的人，就像是山野上的樱花，她一直很孤单，直到那个人的出现……”枫姥姥追忆着往事，神色怀念。 “藤原哥哥是个很神秘的人，他突然出现在御神木下，几乎把全村的人都惊动了，所有人都以为他是精怪，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那样如同神明一般的人物。幸好桔梗姐姐来了，才将藤原哥哥救了下来。那个时候没有人比他们更默契，每次都把妖怪吓得闻风丧胆，只要在森林里喊一句‘快跑啊！巫女的走狗来了！’就能看见妖怪们窜逃的模样，哈哈哈，可真好玩！” 枫姥姥豪爽地大笑，显然那个时候没少这样做。弥勒和珊瑚也忍不住翘起嘴角，想象那一番场面。 “你们应该看过城里面香车美人的贵族公子，和藤原哥哥比起来简直是云泥之别。可是……”每一个故事总会出现“可是”。 “他走了，他必须走！”枫姥姥的神色瞬间严肃起来，接着又哀伤地叹了口气，“有时候我会想，桔梗姐姐为什么那么残忍，为了藤原哥哥情愿将我抛下……其实也不是，她将所有的术法都教给了我，她教我怎样做人，我也知道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桔梗姐姐去找藤原哥哥，也在我的意料之中。” 弥勒双手合十唱了句佛号，问道：“我一直不解，那位藤原大人真的如此惊才绝艳，就连祖父还有青山奶奶，也一直念念不忘。” “你小子！”枫姥姥斜了他一眼，“你要是见过藤原哥哥，便知道没什么不可能了！好了，闲话就此打住，我带珊瑚姑娘去就寝，你这个臭小子就别跟过来了！” “别嘛！枫姥姥！”弥勒笑得谄媚。 珊瑚鄙视地看了他一眼。 …… 其实哪有那么多的为什么，桔梗只不过是发现自己始终还记得那个约定，便去找那个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