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妄忧》 第1章 求救 “怀虚,虎口这种沿山的田地很独特,别有风味。” “嗯。” 西部大多是山岭盆地,沟壑纵横,但曲江流经虎口,是以这附近倒是土地肥沃,有一片春景可赏。 长长的山道上走来一行少男少女,为首的是个小姑娘,穿一身桃红短装,腰间挂着一把短刀,刀鞘上的宝石反射着春日的柔和阳光。 “怀虚是谁?我们这里有叫这个名字的?”当头的小姑娘回身去问。因她今年才刚十五,三年前并未参加第一届新秀大会,是以有此一问。 听得她问,身后有人含讥带诮回道:“不就是江家大公子的表字吗?人家世家公子才会取字,我们这种只会舞刀弄枪的江湖杂鱼,哪里懂这些。” “你这是……”方才叫怀虚的男子身形修长,看着比这一群人大部分要年长,他正要说什么,就被打断了。 “哦,是这样。”为首的女孩子毫无礼貌打断别人后,视线扫过江怀虚和说到一半的人,转回头继续往前走了,“我带你们走的是近道,这种村子我们虎口多的是,有什么可稀罕的。” “宁远兄,无妨。”江怀虚拉了拉男子,再次往后退了些。 “哥,气死我了!”宁远旁边的女孩子咬着牙,又对怀虚道,“你也是,干嘛由着她!段叔叔和江叔叔以前交情那么好,她那是什么态度!” 江怀虚面无愠色摇了摇头。他大概明白段敏如的心思,就是今年初段叔叔忽然说起两家联姻之事,段敏如心气高,大概是不愿意。最初他们上路,他依礼是走在段敏如旁边的,渐渐就退到了中后方。 看到越走越近的这群人,一身粗布短衣打扮的汉子抬手擦了擦汗。这村里可不常见到这样衣着光鲜、佩刀带剑的人物,还一来就是一群。不过看他们年纪,似乎……帮不上忙啊。要不要过去求救呢?男子焦急得越擦越多汗。 管不着了,汉子眼看距离不远,冲出去叫道:“救…救命!帮帮我们!” “忽然冲出来,吓人一跳,你要干嘛?要我们帮什么忙?”这里算是段家的地盘,段敏如毫不客气上前一步做了代表。 她生得娇俏,杏目圆瞪却只显得稚气可人,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这…我是打更的,昨晚三更左右,我撞见有个人跌跌撞撞,躲到了我们村一个废宅里。他好像流血了,又带着武器,可能是什么危险人物,你…你们是不是哪家的弟子,要不要把你们家大人找来?”汉子断断续续说完,还在不断擦汗。 “你说的模模糊糊,都不确定什么事,叫什么人,指不定本小姐动动小指头就能解决了。” 江怀虚和宁远对视一眼,他找了在断后的段家门生,让他回曲江镇去通知长辈们。随后二人一齐走回了最前面,宁远的妹妹也抓紧手里的剑跟上了他们。 “小兄弟,还烦你带路。”江怀虚对段敏如点头致意后,推动了事情发展。 汉子看这位公子年纪也不大,面色如霜,手握宝剑,一身黑衣倒有几分稳重,语气也颇值得信任,松了口气点头:“跟我来。” “喂,你凭什么……”段敏如跟上后还要发作。 “闭嘴,看了情况再说不迟。”宁远妹妹打断了她。 段敏如瞪了两眼身旁的女子,终究住了口。其他人各自对视,默默跟着往前走。 就如那位汉子所见,这不过是些不足弱冠之龄的少年子弟,家里长辈在曲江镇有要事相商,他们等得无聊,就跟着段敏如打算先去虎口,谁曾想撞上这么个闲事。 一路行来也没遇见什么人,许是春日农忙,下午都去下地了。一群人停在一处路口,那汉子指着三四间废屋的最远一间,摇着手说道:“就是那里了,我就不过去了。” 江怀虚对他道了谢,扫视一圈身边的人:“宁远兄,不如你我去一探究竟,其他人就在此处稍等即可。” “喂,怎么就变成你带头了?这里是我家的地盘,至少我要去,说不定受伤的是我家的人呢?”段敏如忍了一会终于憋不住了。 宁远皱了眉,“可能是活阎王,还有谁要去吗?” 这下子一帮少年子弟都哑口无言了,方才还有微词的都沉默了。 活阎王名声响亮,无人不知,人如其名的可怕,击退了大部分人。 “好像是听说他出现了,不然也不会都等不到去虎口,长辈们就集议。”毕竟都是大门大派的掌门子女或首徒,消息还算灵通。 “那我们岂不是羊入虎口,要不还是回去。”也有胆小的想效仿那跑到远处瞅着他们的农人了。 活阎王全名董钧,是玄苍宫四大护法之一。十八年前中原武林与以玄苍宫为首的一帮魔教大战一场,他一战成名,得到这个称号,也是唯一从那场战役中存活的护法。 段敏如有些胆寒,脸色发青发白。各家都与活阎王多少有仇,可是他们毕竟年轻,哪会是这种前辈的对手,即便退缩也不至于遭人耻笑才是。 “听说他受了伤,也不确定是不是他。”宁远继续补充信息,“我和怀虚去看一眼,你们退远一些。” “哥,我也去!” 宁远身边的女子看了看江怀虚,他面容不变,但眼睛雪亮,恐怕胸中已有怒意。这也难怪,但她放心不下,跟去为妥。 “我…我也去。”段敏如咬紧牙关,还是鼓起了勇气。 江怀虚再次扫视,一片静默,他觉得事不宜迟,点头和宁远当先往废旧的村道走去。 三四间房子都荒废了,看起来这里并无人居住,打更的为何会路过此处?江怀虚一边打量环境,一边感受气息。行得近了,才看清那间废屋旁,枯死的老槐树下,坐着一个小乞丐。 他穿着破烂,身前放着一个破碗,似是听到他们声音,微微抬起头来。 “小兄弟,此处危险,快走。”江怀虚快步上前低声说道。 小乞丐虽然抬了头,披头散发也看不清面容,他听说后忙点着头道谢,爬起来抓住破碗往外跑。 这间废宅恐怕以前是哪个大户人家的,破败的门宽阔,前后院看起来相隔较远,或许以前还曾有花鸟鱼池,此时只剩了枯枝败叶。 四人进了门,沿路走去,尚且不能感受到其他人的气息,村人说的血腥气却透出几分。 若是运气好,他们或许真能撞上董钧,只是真撞上的话,恐怕也算不上运气好。 第2章 破绽 村口的一群人见他们真进去了,又是一阵骚动。 “恐怕没有那么巧,江公子是不是纯粹想出个风头?” “关家和段家的小姐都进去了,我们好歹也是大老爷们,去看看也没事?” “是啊是啊,看起来那宅子不小,我们这么多人,有什么可怕的!” 一群人各自鼓劲,还真就磨磨蹭蹭往那废宅挪动过去,其间和跑过来的小乞丐擦肩而过,无人留意他。 小乞丐跑到村口就止步,远远看到了带他们一群人来的农人。 那汉子看他们都围了过去,擦着汗叹了口气,脚下忽然如踏了风,一溜烟跑没了影。 小乞丐瞅他那身形,恐怕没哪个庄稼汉能有这一手轻功,看来他身后还有个在等着他回话的幕后之人。虽则他对这一头也很好奇,但另一边恐怕更危险。 小乞丐看那群人都进了宅子,随手扎好头发,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此时夜色已渐渐降临,危险也逐渐逼近。毕竟,他能确信,那宅子里的确有人,而且,恐怕是个极危险的人。 宅中的四人,江怀虚和关宁远快速查探后,确定了最后一进屋子是藏人之处,过去或许是这间老宅的祠堂,从外看起来高大宽敞。 汇集在院外门洞这头,江怀虚示意后面两个女孩子屏息,而后和关宁远交换眼神,指了指自己和房门,又指了指对方和房顶。 他们都走到这里了,若是房中人真是董钧,恐怕已经察觉了。如果他受伤是真,那他们可能可以取胜,或是只需要在此拖住他片刻,等家中长辈赶来即可;如果他受伤有假,那他们只能试一试置之死地和虎口逃生了。 事不宜迟,天黑了更难追踪,关宁远点头后看了妹妹一眼,关若尘对他点点头。 关宁远手握长剑,轻点地面身形一闪,悄无声息上了屋顶,守住这一处出口。江怀虚掠地来到了正门口,两个女孩子紧随其后在门旁戒备。 小乞丐也已绕过磨蹭的众人,来到此处唯一的窗外,窗纸残破不堪,只有窗棂还算勉强完好。 房中空旷无比,摆放牌位的石台上皆是空无一物,不管家里怎么落败,总不至于落下祖宗牌位。 一堆已灭的柴火旁,有一位五十上下的健壮汉子,他脸上被风霜刻下痕迹,眼角旁一道刀伤疤痕犹在,正是传闻中最近出行的董钧。他仍保持着打坐的姿势,只是双眼早已睁开。 小乞丐听到砰然巨响,看到两扇门扉向内打开,江怀虚飞身而入,和门内的人四目相对。 “活阎王董钧?”来人言简意赅,一边以眼判断一边出声询问。 “不错,你是哪家的小鬼?”董钧明显不把这个年纪的孩子放在眼里。 闻气味董钧的确受了伤,血腥味里掺杂着药草味。江怀虚没多做分辩,拔剑就刺去。 小乞丐躲在窗边觑看,张着口无声“哇偶”一句。 这位公子出剑极快,剑光雪白,剑身轻薄锋利,端的是一口轻灵宝剑。看来这必是哪位名门大派家的公子,而且家教不错。 现在小乞丐明白为何这批人里会让这位公子来打头阵了,他恐怕是这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很快已和董钧走过了十个回合。即便董钧受伤了,这一辈的年轻人能在他手下走过这么多招,还能不完全落下风的恐怕寥寥可数。 不过,小乞丐无声叹气,这位公子长得就,说他俊俏可以,说他漂亮更准确。端丽俊逸如霜似雪的面容,有些过于柔美。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小公子,不晓得比那位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苏青荷又如何? 不不不,姑娘家肯定更美,不晓得他有没有机会一见,那才不虚此行啊。 在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偷窥时,那边已又走了二十回合。 最初董钧以闪避为主,赤手空拳相对,三招后便已拔剑,二人眨眼间交手数个来回,江怀虚略有不敌。 他毕竟是个晚辈,内力不及,武器上也不占优势。 “怀虚,我来助你!”关若尘弃剑不用,从腰后抽出一卷皮鞭,从门侧冲入战局。 房顶的关宁远要防董钧破顶,不便下房相助,不觉俯身盯紧了揭开瓦片的洞口,全身心戒备。 关若尘以软鞭远攻,从旁牵制董钧的重剑,江怀虚压力骤然减少。 虽然以多敌少不是大丈夫当为,但此种情形,也容不得他们坚持君子之道。 “是江家的小鬼。”董钧从剑法认出了颇有实力的江怀虚。 董钧突然发力震开了两人,不再与他们缠斗,似乎也察觉了屋顶和窗外有人,他贸然冲出势必被人偷袭,因而定睛瞄准了大门。 门口只余段敏如,其他人都远远在此处院子门洞外围观,毕竟感觉得出前方危险。 江怀虚也察觉对方意识到他们是在拖延时间,再次冲上前阻他外逃。 董钧不知是否急中生错,兵器相交错身而过时,腰侧漏了个破绽。或许是当局者迷,江怀虚并没有立刻回剑攻击,而是趁势往前要分开。 门口的段敏如却觉得机不可失,抽出腰间短刀就冲了过来。 窗边的小乞丐暗道要糟!方才关若尘入局他就感觉眼前一亮,这姑娘一身红衣胜火,生得又明艳动人,是个一等一的美女。现在这丫头可能小她一点,却也是灿若桃花,娇美不已。这样两个美人他肯定舍不得杀,弄伤都见不得,可惜那董钧是个知天命的老头子,怕是没他这怜香惜玉之心。 他心中想着:这么美的小娘子,让他娶一个回家做媳妇多好,干嘛整天喊打喊杀的。 方才董钧卖的那个破绽是假,想要破局是真。二人围攻虽不能伤他,但拖住他片刻倒是刚好。他唯有杀伤其中一人方可脱困,没想到恰好是门外的段敏如中了计。 变招已定,董钧回手就是一记砍劈,眼看着冲上前的段敏如就要中招,指不定身首都得分家。 江怀虚倒是反应极快,他不及多想,回身便一掌拍在段敏如肩头将前冲的人往一旁拍开,右手提剑要去格挡董钧的剑。 第3章 诛杀 小乞丐就知道要糟!董钧的剑通体漆黑,厚足有半寸,剑身比普通剑宽一倍多,名为重(chong二声)山,是把名副其实的重剑。虽则方才江家小子和他也有几次兵刃相接,但他剑法灵巧,大多以此避让躲过了大部分的力道。此时他为了救人已来不及变换姿势,只能正面迎击这把重刃。 糟糕糟糕,这一下董钧求生心切,肯定是十成力道,江小子不说虎口撕裂、右臂震碎,甚至右臂被切下也是有可能的。好好一个无可限量的小公子,成了残疾可不好!小乞丐瞬间拿定了主意。 “怀虚!”关若尘刚才离得有点距离,挥鞭去救但感觉力不从心。 段敏如往前跌去,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方才变故如何发生她还来不及想清楚,但她脸上一阵发红发白。她父亲和江家叔叔曾是挚友,她小时候就见过江忘忧,可江家近年来势弱,段家正风头日上,她和其他人一样,有些瞧不起江家,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 可他却救了她! “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短兵即将交接,一人破窗而入,一边叫着,一边冲入乱局,打乱了这场绞杀。 江怀虚只看到眼角虚影一闪而入,而后他被一个人拦腰抱住撞退了几步方才站稳。低头一看,这人躬身抱着他,整个头都撞在他肚子上。董钧不知是否是被突入的人打乱了节奏,方才就要落下的刀迟疑了一瞬。 小乞丐这才抬头看了眼,大惊失色叫道:“怎么是你,不是刚才那个美…姑娘?” 他说时松了手站起身,转身去找他想救的美女。 “又是你。”江怀虚冷冰冰说了句。 趁这场混乱,董钧劈空后夺门而出,引得院外一群人呜哇乱叫。 此时天色已经全暗下来,董钧从院墙借力,往西掠去。 关宁远立刻追了上去,江怀虚紧随其后从房中掠出,小乞丐也不错半步地跟了上去。 “哥,怀虚!”关若尘自知轻功不及,追出来跺了跺脚。 “怎么回事,真是活阎王吗?”院外的少男少女们涌入,七嘴八舌问起来。 “不然是谁!快追,留个人去村口等支援,应该快到了!”关若尘急着跟上去,顾不上什么淑女风范了。 一行人乱哄哄冲出废宅,看了下也只有往西那边山林适合躲藏,人影也是往那个方向去,他们快步赶去围观。 董钧毕竟身受重伤,又上了年纪,轻功上竟不敌几个年轻小辈,入得林中不远,就被关宁远追上了。 趁江怀虚未到,他立刻发力想要先解决一个追兵,是以招招下死手。 江怀虚也不过迟了几秒,很快赶上后,和关宁远合力对敌。 小乞丐飞身落入一棵大树树顶枝丫上坐下,又看起了热闹。同时他在考虑,是不是要偷袭下黑手,帮一帮这两个年轻人?不过背后偷袭小人行径,他还有几分犹豫。虽说他也不觉得自己是啥君子就是了。 董钧经验丰富,一人对战二人,却愈战愈勇。他右手握剑,左手以掌配合,一时不落下风。 为求速胜,董钧前冲中了关宁远一剑,一掌将他打飞撞在一旁树上,而后才回身应对江怀虚。 “宁远兄!”江怀虚确定好友一息尚存,稳住心神继续纠缠董钧。 他剑法精妙,董钧又身中一剑,或许带动了旧伤,一时竟有些不敌。 “江家小鬼,你这么拼命,莫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你父亲?”董钧忽然冒出了这么一句。 不止江怀虚略有怔愣,连树上的小乞丐都愕然了片刻。 许就是为了这一刻的诧异,董钧勾唇回劈,重山压下江怀虚的剑后,砍向他的右肩。 江怀虚吃痛想要后退,但感觉剑身已经划破肩膀,后退恐怕会因剑嵌入越来越深而不起作用,第二个自救方法便是蹲身躲避。 小乞丐右手撑在树枝上,正要出手,忽然察觉另一道更快的身影,便止住了动作。 一中年男子用刀从董钧身后刺穿了他的心脏,而后抽刀走出来,扶了江怀虚起身。 这人看着三十多岁,一身靛青色劲装,看他用刀,小乞丐大概猜到了来人是谁。只是他长相显年轻,又一身书卷气,有些霸气不足,年轻时想必更是俊逸非凡。再一想那个江小公子,看来江、段这对知己好友肯定曾引得江湖侠女们追捧不已。 可惜江小公子的父亲才二十多就离世,遗腹子只此一人。若是多生个女儿,就江公子那模子,江湖第一美女何至于落到凌仙阁苏青荷头上。看看那个段小姐就知道,像眼前人居多。小乞丐摇头无声叹息。 “段叔叔。”江怀虚收剑行礼。 “没事?”段衍看看他,拍了他肩上几处穴道为他止血。他又看了看躺在一边树干上休息的关宁远,确定他无生命之忧后,忽然朝一边树上飞出一物。 小乞丐避无可避,硬接肯定不可行,他两个燕子翻身从树上翻下来,落到他们身前。 “敢问这位少侠师承姓名?”段衍看他身手了得,又做此打扮,直言问道。 “不敢当不敢当,我只是个路过的,各位大侠们好啊。”他顶着一脸脏污,笑嘻嘻招呼道。 “少侠不必自谦,家中不日正要举办这一届的新秀大会,不知少侠可赏脸?”段衍仍是好言相商。这人形迹可疑出现在这种地方,又不肯自报身份,他绝不可能让他就此离开。 小乞丐自然晓得避无可避,但他不想作为特邀人员去参加这种赛事,眼珠一转跳过去凑到了江怀虚身边:“我刚才想了下,我有手有脚有力气,是该寻一份正经活了,这位公子家里可招长工?” 江怀虚不觉微微蹙眉,看了看段衍,才开口道:“不知公子高姓大名?我家不请无名无姓之人。” “问别人之前不该先自报家门吗?”他装作不知他们身份,轻佻反问。 “金陵江忘忧。” 小乞丐稍微愣了下,片刻后笑着答道:“你叫忘忧?可不巧了吗,我叫杜康。”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没有表示。 那边躺靠着的关宁远压着胸口翻腾的热血,咬牙骂了句:“胡说八道。” 曾有诗云: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两人都是世家子弟,通晓诗书,还不至于让他逗这个乐子。 就这片刻,树林里传来很多人声,看来是大部队赶来了。 第4章 客卿 “若是公子再开玩笑,段某只能先礼后兵了。”段衍相信他也不想在那么多人面前惹人怀疑。 “玩笑玩笑,小人莫无妄,不知江公子家里可招人?”莫无妄立刻怂了,求救江忘忧。 “那就请莫公子暂以江家客卿的身份,随我同往虎口。”江忘忧给了他台阶下。 莫无妄并不满意这个身份,也没多做争辩。 段衍对此无异议,倒是关宁远有些不认同地看了江忘忧一眼。 俗话说君子不近危,这人来历不明,交给段衍处理为妥。关宁远知道,怀虚应是为了报方才相救的恩情,可这实在不谨慎。 “段门主,董钧如何了?” “哥,你还好?怀虚,你受伤了?” “活阎王死了吗?真死了?死透了吗?” 一堆小辈举着火把七嘴八舌,很快长辈们也来看过一轮,段家的门生子弟进来收拾现场。 午夜才过一切便已尘埃落定,归于平静。 后半夜江忘忧又带众位大家长回村里看过废宅,说明情况,查探一番。莫无妄跟手跟脚跟了他一路,遭到了许多人的白眼,江家的大家长则忍住了当着众人的面问起他。 关宁远受伤较重,就在大家休息的地方打坐调息,由关若尘陪着他。段敏如则是坐在他们附近发呆了半晚,有些心情复杂。 “师妹你没事?那个姓江的欺负你了?”段立是段家的首徒,跟了师妹带这些人抄近道,也是刚才断后的人。他回曲江镇报信才赶回来,安排好门生做事,就赶紧过来关心自家师妹了。 “没有,你别烦我了。” 段敏如平素也不怎么有好脸色,段立不以为意又哄了她几句,没一会师弟喊他,他就又去忙了。 关若尘看了两眼那边,无语转回了头,继续关注自家亲大哥的情况。 段家和金陵江家并不是世交,不像江家和关家那般已交好多辈,而是她父亲和江忘忧的父亲自少时便相处甚好,互相引为知己。只不过数年相交,江父赴她师公寿宴时,遭牵连为魔教所杀。因此她父亲一直耿耿于怀,对江忘忧格外重视关切,今年竟然还说起要和江家联姻。 段敏如扯着地上杂草,继续想着:他死了父亲是很惨,可是也怪不到我家啊。我师公还不是一样被害了,父亲也是九死一生才逃出生天。父亲平时都拿他当亲儿子看,今天也替他手刃仇人了,难道还一定要把唯一的女儿也搭进去才够吗? 她松了手转念又想到方才的事,低下头撅起了嘴:其实江忘忧长得倒不错,还救了我,武功也很好。就是听说他很闷,成天都是想着要重振江家。说起来江家衰落也就是从他父亲去世开始,唯一的嫡子英年早逝,江家举全家之力,召集中原武林与魔教一战,结果损失惨重。 段敏如兀自矛盾纠结,连正主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注意到。 关若尘关心完江忘忧的肩伤,才抽空瞅了跟在他身旁的莫无妄一眼。 听完介绍,她行了礼:“淮水关若尘,我哥关珀璧。刚才多谢莫公子救了怀虚。” 莫无妄惊得后退半步差点跳起来,这什么情况,江忘忧自己都还没跟他道谢呢,关家的小姐莫不是?他止住惊吓看了看面无表情的江忘忧,笑着说:“误会误会,我本来想去救那位穿桃红衣裳的姑娘的,失手失手。” “不管怎样,你都救了怀虚,当得起这一谢。倒是有些人,当真是大恩不言谢。”关若尘讽了一句。 段敏如这才从思绪里出来,看了那边一眼,站起身看看四周,站了一会转身走开了去。 关若尘白了她一眼,又坐下为哥哥护法了。 江忘忧也坐下准备打坐,入定前说了句:“莫公子莫要乱走。” 莫无妄是想过逃跑,不过还是听从了他的建议——恐怕这个想法并不机智。 他盘腿坐了下来,打坐他就嫌累,抬手撑住头歪着头瞅了瞅这一群在野外露宿的人们。 他在打量别人,殊不知很多人也在打量他。毕竟他还一副乞丐打扮,脸上没一处干净,却坐在江湖第二美女关若尘身边,又听说他是江家的客卿。以前还好,可江家如今可没多少客卿,年轻的就更是…… 这么多人露宿郊外毕竟多有不便,天色微明时候,所有人启程。不过一个时辰,他们就抵达了繁华的虎口。 和上届一样,四大家的人都住进了金刀门段家主家家宅里,其他六家协理门派则可自由选择,也可如其他门派一样,入住段家的别院或客栈。 这些事自有段家的人安排,关珀璧和关若尘整修完毕,向家中长辈汇报和请示过后,就去了江家那边。 “你是……莫公子?”关若尘稍微确定了下,点头招呼后过去敲了忘忧的门。 莫无妄已经被迫梳洗过,换上了江家准备的衣裳,好在不是一身黑,他勉强接受了。 江忘忧请了关若尘进门,关珀璧留在了门外。 这……合理吗?一个世家公子和世家小姐独处一室?莫无妄疑惑不已:“你…不进去?” 他梳洗完过来时江忘忧在打坐,他蹭了点他的早饭,骚扰捣乱无果,刚出来就撞上了关家二人组。 “君卿在帮怀虚上药。”关珀璧对他的态度尚算友好。 这……解答了吗?莫无妄呵呵笑着接了话:“为啥是关小姐给他上药?” 说起来昨晚人多江忘忧是不方便上药,刚才应该已经洗过了,没有顺便让江家的什么人给他上药吗? “其实君卿和怀虚已有约定,等跟段家商议好,应该就能顺利定亲。” 哇哇哇,他听到了什么?莫无妄下巴脱臼状,这种八卦是他这种路人甲能听的吗? 听起来关家和段家都想把姑娘嫁进江家,不是说江家衰落了吗?莫非是江忘忧这小子格外招人爱?呀呀呀,不可能,他看不出来这种面瘫冰雕哪里招人爱,感觉丢火里都融不掉。 论长相他觉得眼前的关珀璧更有男子气概,好像也年长一些。甚至他本人也有自信一战,毕竟长那么漂亮一男的,让姑娘家情何以堪? “即便如此……”毕竟还没说定,万一段家取胜了呢? “怀虚不喜旁人触碰。”关珀璧总算给出了一个合理的理由。 虽然并不真的合理——关小姐不是旁人?莫无妄收声换了话题:“我看江家人都是淡青色衣裳,为何?” “怀虚…喜欢黑色。”关珀璧言不由衷说了这么一句。 “你的伤还好吗?”莫无妄再次想要切入正常对话。 “一般。” 莫无妄挑战失败,他怀疑是近墨者黑,并且极度怀疑这俩好兄弟在一起根本就无话可说。 第5章 参详 房内,上好了药,江忘忧拉好衣服,说了句抱歉。 “跟我客气什么,我又不介意那些。” “拖累你了。” “闭嘴,少客气。”关若尘一如既往的大气。 关珀璧的伤要时间养,但也不是不能正常活动,四人一起出了门去逛虎口。毕竟都是年轻人,又到了个新地方,都是玩心大起。 江忘忧倒不是第一次来虎口,但那时候还小没什么印象了,再加上变化也挺大。 四人在望江楼吃了午饭,回到段家才听说长辈们又在集会。 各自回房休息时,关若尘还在说:“怀虚,毕竟是大仇得报,等你和我哥伤好了,我们一定要好好庆祝一番!” 四个人两个病号,一个女子,刚才就莫无妄小酌了两杯,他无异议。 昨晚一宿基本都没怎么睡,大人们熬得住,孩子们大多补了眠。 莫无妄一觉睡醒已是晚饭的点,去饭堂随便吃了点,又跟上了江忘忧。 “二叔,如我所说,董钧出现在那里存疑,引我们去的人找到了吗?还有董钧临死说的话……”江忘忧汇报完后,说了几处疑点。 江承轻思索片刻:“你不妨找珀璧参详一番,目下董钧现身,我们不得不防备玄苍宫卷土重来。” 看来下午正是在商议应对之策,江忘忧点头准备告退。 “那位莫公子,暂时无从查起,还需多加注意。”江承轻最后提点了一句。 江忘忧出门时微微皱眉,走不几步就停下了。 “找关珀璧参详恐怕收益不大,找我聊如何?”莫无妄现身再接再厉骚扰他。关珀璧其人一看就是冲动有余,细致不足,他那个妹妹也差不离。 “非礼勿听。”江忘忧赏了他几个字。 “我是你的小厮,当然要贴身侍候了。”莫无妄耸耸肩,他们也没特别防备啊。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没有计较长工和小厮这种身份变幻,面不改色往前走。 天色渐晚,穿过两道孔门,他们回到了江忘忧住的小院子,院子里种着一株说不清名字的树,正开了满树的花。 “你这个段叔叔,待你当真不错。”莫无妄闻到花香,顺口说了句。段家修得宽敞大气,但客房这边实在没什么美景可言。江忘忧是年轻一辈唯一单人单院的,方才他在江家二叔院子里都没瞧见半朵花。 江忘忧看了两眼花树,没回话推门进去,在桌边放下剑点了烛火。 莫无妄毫不客气后脚跟进去关了门,也在桌边落座。 “先不提你说的那些,我有个不相关的问题。”他先发制人说道,“我记得你当时好像说过一句‘又是你’,应该不是我听错或者记错?怎么江公子以前见过我,或是我对你做过这么失礼的事?” 莫无妄边说边想,边观察江忘忧脸色,毫无变化:“还是你认出了我是门口那个乞丐?” 这说不通,更像是他以前就干过什么类似于抱腰的无礼行径。不过,他想了一会,他做过太多类似的无耻之举,实在是想不出来。江公子,他以前就认识这种世家公子?他怎么不记得。 江忘忧看了一会他独自沉思,开口叫了魂:“说正事。” 莫无妄思考无果,想来对方也不会理他,说回了正题:“那先说第一个疑点,那个引你们去荒宅的农人,既然找不到,那附近又根本不住人,说明肯定是有人安排他引你们前去。究竟是谁做了这种事,又为什么要引你们去呢?” 江忘忧听他说完,正色问道:“我更好奇,你为何会在那里?” 莫无妄没想到会引火烧身,被那双雪亮澄澈的眸子一照,瞬间一阵心慌。 “我…也是有人伪装农人引我去的。” “何时?那人特征?你为何那身装扮?” “就…跟你们差不多时候,我胆小怕危险,所以乔装去的。” “他为何要引你一人前去?” 莫无妄左支右绌,狼狈回话:“或许那人也和董钧有仇,靠自己报不了仇,所以想尽可能引人前去,帮他报仇?” 江忘忧盯着他看了一会:“你可符合?” 这便是传闻所说的自掘坟墓么?莫无妄沉默半晌,竟无法反驳。 从他自己的所作所为,他的确很像是独自一人报仇无望,故意引他们前去的“幕后之人”,可他真不是啊! “好。其实我是最近听说玄苍宫内讧,说是刚回宫不久的什么小宫主还是少主之类的人,与董钧有隙,闹了个两败俱伤,董钧出逃,所以才特意来寻他的。” 莫无妄说完后看江忘忧仍是一成不变的面容,也不晓得他信没信,又等了片刻。 “你知道得倒详细。”这是江忘忧也未听过的内幕,也不知长辈们是不知,还是未告知他们。 莫无妄抬头望屋顶,真是说多错多,他都破罐子破摔了。 “顺着说,那人若是寻帮手报仇,为何会找上我们?”江忘忧未再纠缠,若他不肯透露身份,这个问题始终无解。 莫无妄思索着说:“两种可能,其一,他本来是想找长辈们,可惜你们恰好撞上来,他便顺水推舟;若是谁家小辈出了事,家里大人怕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董钧找出来杀了泄愤不可。” “其二,他最初就是想找你们,指着董钧和你们斗个你死我活,加深两方仇恨,搅得江湖大乱;这怕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心智失常。” 江忘忧看着他瞳孔闪动,片刻垂下眼睑,只说了两个字:“有理。” 莫无妄回神给自己倒了杯水,感觉很累。 “你就没啥可说的?” 江忘忧眼波流转,声音清冷开了腔:“董钧在那处养伤不止一两日,后来我又回去查看过,应该有人为他送饭送药,悉心照顾。” 莫无妄点头,他当然不是真只比他们早一点到那,他早查探清楚了。 “这说明他在附近有帮手,而且并非是玄苍宫的人。我听说的内讧也有阵子了,据说他是杀至最后一人独自逃生,想来帮手或许在这边。” 江忘忧再次怀疑了他的来历,但听他分析,加上他记忆中的事,他至少应与自己是同道中人,立场相同才是。 玄苍宫地处西北蛮荒,毗邻两处四大家所处区域,其一是关岭忠义堂吴家,其二便是虎口金刀门段家。 董钧往西逃来段家附近,是否说明接应之人就在这片区域? 第6章 中毒 “有内奸。暂时保密。”这一点值得斟酌,至少无根无据之前,不可对人言。 莫无妄点头赞同:“说到最后一个疑点,便是董钧死前那一句——你莫不是以为,是我杀了你父亲?这一点难道还存疑吗?江湖上尽人皆知,董钧闯了段秀老爷子的五十寿辰,下毒后欲下杀手,你父亲和现在的段门主一力相护,最终段秀和你父亲身死,段门主一息尚存活了下来。” 这也是江忘忧自小知道的真相,他不知从何疑起,所以当时才愣住了。 “也可能他就是为了让你心神动荡,好趁机偷袭,事实上他也得手了。”莫无妄说出更合理的解释。 “又或者,他那个帮手才是动手杀我父亲的人。如果真的存在这个人。” 莫无妄哈哈一笑:“不错。据说当时段门主先被打晕了,说不定是那之后出现的神秘人。” 时候很晚了,江忘忧还要做晚课,想着聊到这里即可,等董钧的尸身检查过后,说不定还有线索。 他站起身准备送客,莫无妄忽然问了句:“比武,你还要参加吗?” 江忘忧这才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看自己右肩:“还有几日。” “出了这种事,说不定,你们这什么大会会取消呢。” “不会。”江忘忧多跟他废话了两字,将人送了出去。 除非魔教真的又率众攻来,否则到了这一步,大会是不可能取消的。明知道这里聚集了一堆江湖人,若是脑子正常,魔教也不至于这么会挑时候。 这样一想,玄苍宫内讧、董钧出逃的时机和地点都很微妙。 莫无妄往自己厢房走去,感觉这段家剑拔弩张,甚至都有些草木皆兵,看来暂时不是他寻访探秘的最好时机。 这一夜段家原本去曲江镇要接的客人们悉数抵达,井然有序入住,或许都疲惫了,又或是暴风雨前的平静,竟平安无事度过一晚。 第二日晨起,莫无妄又在江忘忧房中吃他剩下的早饭充饥,同时继续坚持打扰做早课打坐的人。 他是听说过这江公子循规蹈矩,是年轻一辈的典范,也不至于到这程度?出门在外还严格遵守家规,早晚两课。 “无人送饭?”结束打坐后,江忘忧表示不解。虽他身份可疑,段家应也不至于如此。 莫无妄难得有一回能无视他的提问,得意之余反问:“你不是昨晚夜深还做了晚课?” 江忘忧点了头:“从未间断。”这是实话,哪怕是发烧、带伤,只要意识清醒,他从不荒废练武。 莫无妄呆呆看了他几秒,不知是该同情还是该佩服,只能说他找到了江忘忧比同龄人内力更为深厚的原因——他真的是靠勤奋。毕竟,江家现在都指着这位嫡子厚积薄发,早日承担起复兴家族的重任。 说来江家从前朝传承至今将近三百年了,委实不易,比关家还长了百来年。至于他太祖传下来那份家业,算下来才刚过百岁,他就感觉气数将尽了。 振兴家族,说来容易,做起来实在太难。 这么想完,无意识的,他伸手拍了下江忘忧左肩:“兄弟,你辛苦了。” 江忘忧视线从肩上挪回对面人脸上,看起来没太大变化,只是明亮的眼眸熠熠发着光。 “呀,抱歉,失手。”莫无妄从他脸上看不出来,但想起了昨天关珀璧说过他不喜欢别人碰他。 相对无言的尴尬中,院外传来脚步声和人声,救了场。 “哥,父亲让我来……”已经快步跨进门一条腿的小公子止住话头,慢慢收回另一条腿,“这位就是莫公子?” 莫无妄早已收回手,无声端详了来人一会。这也是江家的某位小公子,是南方的男子都生得白皙吗?来人也是如江忘忧一般的肤色欺霜胜雪,容貌秀美仿似女子。不过看着比江无忧要更小,脸上还稚气未消。 “金陵江忘畴,见礼了。”他昨晚才随留守曲江的长辈们抵达虎口,太晚了就没来打扰哥哥,却听说了哥哥带回一个客卿的事。 莫无妄眼皮直跳,这江家人都是一般的遵纪守礼吗?他感觉真心合不来。 “前天你没带弟弟一起?”莫无妄问完后明白过来,江忘忧怕是担心段敏如他们出事才跟出来的,否则依他的性子怎么会偏离正道,去走什么近道。 “怀明,二叔让你来找我有事?”无视聒噪的某人,江忘忧带了人往外走。 “是,说是尸身检查结束了,让我们去灵堂。” 一般人家都很害怕尸体,除了官府必须有停尸房,就连村里的义庄都会修在偏远的地方。江湖人倒还好,刀口剑尖上讨生,难免死伤,是以大多会在家中角落设置灵堂做停尸之用。 董钧的尸体已经盖住,四大家及不少其他门派的长辈都已到齐,沿着两壁站成两列,江忘忧带着二人默默走到二叔身后站定。 段衍环视一遍,看差不多都到了,便示意尸首旁的老人家可以说了。 莫无妄看那老人精神矍铄,大约不是去官家请的仵作,而是江湖上的什么名医。他略一思索,大概猜到了,应该是怪医肖刀子。 “死者确为董钧无疑,他额角的刀伤正是被段秀老家主所伤留下的旧疤痕。最终死因是段门主刺穿心脏的一刀,除此之外,他肋下中了一剑,倒不是致命伤。除开外伤,他还曾受了内伤,应是当胸一掌,损及心肺,但受过救治,正在好转中。” 老爷子掷地有声,揭开白布逐一解说。大家都沉默听着,灵堂内一片肃穆。 “最可疑的是,他生前中了一种慢性毒,毒性已蔓延全身大部分器官,即便没有这一战,他恐怕也活不久。具体是什么毒我还要再做研究,毒性如何也要容后才有结果。” 这句话音落,宽阔的灵堂内一下子有些嘈杂,莫无妄耳边听到几句絮语,和他想问的差不多。 “这董钧自己擅毒,如何会被人下了毒?”“还是慢性毒?”“这是被身边人背叛了吗?” “看来玄苍宫内斗的传闻不假……” 段衍咳嗽一声,压下了越来越大的议论之声。 “情况大概清楚了,请诸位移驾议事厅,再议不迟。” 第7章 彩头 这次位置变换,弟子们基本都被自家长辈轰走了,年轻一辈随着进入议事厅的只有江忘忧、关珀璧,段敏如不知从哪里钻了进去,吴家的公子却一直未见踪影。 莫无妄随了江忘忧进去,得到了一堆怀疑的视线关注,他脸皮厚坦然笑着跟了进去,反正江忘忧没赶他。 “至此,董钧身死,十八年前一战的恶首均已伏诛,江湖也该翻开新篇章了。”段衍如此感慨了句。 江承轻点头接了话:“确实如此,我们早该放下往事,展望前路了。此次新秀大会正当时,选出后起之秀,悉心栽培,相信江湖代有人才出,是该推层出新了。” “江宗主和段门主是否想得太简单了?说不定董钧正是魔教抛出来麻痹我们的诱饵,这新的掌教人连自己人都不放过,能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吴堂主身后只站了自家首徒,稍显凄凉。 莫无妄正这么想,门外溜进来两个姗姗来迟的小辈,偷偷站到了吴堂主身后。 哇,这吴堂主身形壮硕,儿女也都不遑多让,还真让他在四大家里撞见了长得就不像人中龙凤的几位,莫名还有点眼熟是什么情况?莫无妄腹诽得正忙,又转了方向:关家都不曾让关若尘同进,这吴家不来则已,一下子都涌进来,当这里什么地方? 有两三位其他帮派的派首侧目而视,倒也没说什么。 大家应该都各有计较,却没人多说什么,不过是绕着刚才两个猜测东拉西扯,不知是不是碍于他这个可疑的人在场。莫无妄看一眼身边人,他参加这种无意义的集议居然能站得这么笔直,坚持这么久一言不发,恐怕还很认真在听,他真心佩服。 “管他什么牛鬼蛇神,不过是个小鬼,怕什么?若是来了,战便是了。新秀大会该如何还是如何,我们加强戒备即可。” 莫无妄回神就听到关珀璧身前的长辈如此发言,大感诧异。关家和江家交好,为何性子南辕北辙。关家各个都是火爆脾气,冲劲又足;江家这些人好似温水,烫脚都嫌凉。 不过对这句话,他微微倾身凑到江忘忧耳边说:“我赞同。”十八年前那一战,中原武林损失惨重,魔教也没讨到好,死伤甚至过半。如今的掌教听说不比他们年长多少,不是小鬼是啥? 江忘忧目不斜视,连一眼也没有赏给他。莫无妄回正时,视线和对面的吴家公子、小姐对上了,他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两人都疑惑地看着他,而后窃窃私语了一阵。 “这董钧的尸首如何处置,还有那把重山?”有人抛出了最急需处理的问题。 “这种恶徒,死了还指望入土为安吗?依我说,不如将他曝尸三日,再送回玄苍宫,看看他们如何处置?”吴堂主再次给出高见。 这法子不可谓不恶毒,玄苍宫势必不会善待董钧遗体,他们各家多少和董钧有仇,听起来还算解恨。只是他们自诩名门正派,常言道死者为大,这样处理未免有失正道公义。 段衍在一片静默中接了话:“人死一切归零,虐尸恐有不妥,江兄意下如何?” 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到了江承轻身上,毕竟江家当时举家参战,老家主战死,老夫人断了一臂,其他本家的男丁尽皆战死,存活下来的就只有这里的江承轻一人而已。 这一切的开端,正是董钧害死了段秀老门主和江忘忧的父亲江承鼎。 江家人有多恨董钧,莫无妄感觉连他这种小年轻都可以想象。 “既然人已死,多大的仇恨也是前世之事。想来无人会来收尸,不如就按无名尸的处理方式,火化后下葬。”江承轻并未犹豫,很快平和地给出了处理意见。 莫无妄环视众人脸色,有的面露不屑,有的满脸不满,还有的一脸费解,只有极少数面色沉稳或是有赞同之色。 “对这种手染鲜血的恶人,有什么必要故作大度,秉持什么江湖道义,食古不化。”吴堂主第一个出声相嘲。 不少人持这种看法,认为江家是在硬撑,但也未发言,静观其变而已。 莫无妄感觉在场最不该说这话的就是吴堂主了,吴家当时虽然参战,但是损失最小的一家,本家未有一人丧生。也是因此得以保存实力,在战后取代了没落的一些门派,跻身前列。 “既然江兄说话了,我赞成这么处理。”关守心出言相帮。 段衍因此拍板:“就依此处理,只是下葬大可不必,不如让骨灰随风散去,归于大地。” 他这么处理有折中之意,吴堂主虽脸色不善,也没多说。 “看来大家都无异议。那说回重山,这把凶器戾气很重,也与大家所修无关,作为战利品收藏还算恰当。不如就当作本届新秀大会的彩头,如何?” 这次众人的目光聚焦处变成了江忘忧,因他正是上一届的榜首,且是在他三年前年仅十四岁时取得的成就。听起来段衍不过是走了个形式,本就是要将此物赠与江家。 不过也有不少家主脸上神色复杂,或许是存有侥幸,或是看热闹的心思,想看最后江家落空。 莫无妄也瞅了身旁神色不变接受围观的人一眼,他肩上有伤,不知会不会影响他发挥。不过依他的性子,为了那把不值得的东西,大概会拼尽全力——活得真累。 这么想完摇着头的人,忽然脑子里冒出一个离谱的念头,他赶紧拍了自己的头一下,把这闪念拍了出去。 接下来正常进入新秀大会的议程商议,年轻一辈就告退先离场了。他们都要参赛,提前知晓了细节可不是如同作弊。 “你在我们家住得还好吗?伤严重吗?”段敏如跟了两步快步跑过来,连个称呼都没有就问道。 江忘忧止步低头低声回她:“都好,谢段姑娘关心。” 莫无妄稍微退后两步旁观,感觉江小子态度竟比平时待其他人要柔和,莫不是对段姑娘有意?那关姑娘呢?他这八卦看不懂了啊。 “那…那就好。”段敏如偏头发现长廊那头有人回头在看这边,立刻往另一边走了。 “江兄,弱水三千,可不能贪杯啊。”莫无妄走回他身边后,一边调侃一边想要伸手去挽他肩膀,伸出去后想起不妥,讪讪放下甩了甩。 他以往一向如此,差点习以为常了。 “段姑娘是段叔叔的独女。”江忘忧倒不想他有多余的误解。 “也是。要我说,关姑娘还是略胜一筹,各方面上。”他说时两手做了个在胸前抬手的动作,颇为猥琐。 关若尘现年十八,段敏如才十五,他是什么意思,江忘忧倒不是没懂。 “祸从口出。” “哈哈哈哈……”看身旁人雪白的面庞染上了一丝绯红,莫无妄大笑不已,颇有成就感。 第8章 骂战 “在聊什么,这么开心?”关珀璧从后跟上,走到江忘忧另一侧问莫无妄。 “没什么,你家妹妹呢?光是几个大男人,太没风情了。”莫无妄含笑问道。 关珀璧带了他们去寻关若尘不提。 另一头吴家兄妹俩看着这边的情形,再次交换了不重要的意见。 “早听说这姓江的近来和关家两兄妹交好,如今又添了个莫名冒出来的客卿,什么东西?” “前天他们先溜没叫我们,这段家的人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嘛。不是听说段敏如瞧不上江忘忧的吗,刚才是闹哪样?”女孩子还是更关注八卦。 吴机重因此转了心思:“段姑娘倒是生得水灵,配给这姓江的小子可太浪费了。” “哥……”吴瑶花拖长音叫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对了,方才我听小姐妹们说,凌仙阁的人都到了,苏青荷应该也来了。” “哦,是吗?住在哪?” 三年前苏青荷也曾参赛,当时年纪尚轻,名声不显。有一位家主夫人见了她,赞了一句:不出三年定会出落得沉鱼落雁。 也就是赛后一年,十六岁的苏青荷芳名在外,一举夺得了这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号。 那边三人刚出这进院落,就遇上了江忘畴。 “哥,你们去哪,带我吗?” 莫无妄刚才就察觉了,这江小公子很黏他哥,看来这是等候多时了。 “带你出去看看。”江忘忧脸色虽未变,眼中却有柔光,看得出很疼弟弟。 趁着关若尘还未来,莫无妄又讨了嫌:“江兄家中可有姐妹?也是如你俩一般的绝色美人吗?” 江忘畴听他口气轻浮,有些怒意瞪了他一眼。 关珀璧多少习惯了几分,他看怀虚并未介意,代他答道:“有,姐妹各一人。莫公子问来做什么?” “呀,纯属好奇,她们没来参赛吗?江家姑娘竟在江湖美女榜无名?” 关珀璧哈哈大笑,好一会停下对身旁人说:“怀虚,莫公子怕不是想讨你家姑娘做媳妇。” 莫无妄就算真有此意,他好歹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高攀不起,不过随口问问罢了。 “江兄千万别多想,绝无此意。” 江忘畴虽没敢多言,却悄悄挤进了哥哥和莫无妄中间,分开了他俩。 恰好此时碰上了关若尘,关珀璧又把莫无妄的好奇说给了她听,带了几分戏谑。 “江家门规森严,女子未出阁不便抛头露面,更不提参与什么评比排名了。”关若尘对此似有不满,倒没说笑,认真解释了下。 莫无妄“原来如此”了一声,看来这江家姐妹未必比那苏青荷差,可惜他怕是无缘得见了,遗憾遗憾! 观他脸色,关若尘问道:“莫公子喜好看美女?听说苏青荷已经到了,要去围观吗?” “这个……”莫无妄颇为诧异,他还想当着女子不好表现他的“好色”和“下流”,谁知一行大老爷们,竟然只有个姑娘家提议去看美女啊? “估计她和我们一样会在虎口闲逛,若是撞不上,晚间去客栈就能见到了。”关若尘丝毫不在意他的欲言又止,大方地安排了行程。 “不错,不错。”莫无妄胡乱答了两句,看三人神色,只有江忘畴面露期待,另两人如常。 毕竟还是孩子,当然会对这种人事好奇。想完后,莫无妄发现自己好像也中剑了。 刚出段家不久,江家和关家的门生先后来回了话,都是说还没能找到引他们入局的农人,估计这条线要断了。 “船到桥头自然直……我们去游曲江?”莫无妄思维跳跃,安慰完二人忽然想了点新花样。昨天街上都逛过了,能有什么新鲜玩意? 关、江二人未应答,他们出来本为了看看赶来参赛的门派子弟情况,倒没什么目的地。 时间近午,五人又去了望江楼,与前一天不同,这里热闹了许多。 三层楼几乎客满,到处都是江湖中人,不少还很脸熟眼熟。关珀璧做代表一路招呼过来,上了三楼不巧撞上了吴家兄妹。 莫无妄准备好了友好笑容,关珀璧却连个样子都没做,直接去了空桌落座。 关系这么差吗?莫无妄收了笑容摇摇晃晃跟过去坐下。 “什么意思,有人这是眼高于顶看不见人吗?”吴机重一拍筷子,大声喊了句。 “有人不瞎,嘴却有问题,吐不出象牙。”关若尘不遑多让回敬了一句。 精彩精彩,莫无妄跃跃欲试想要参战,可他还不清楚情况,决定先观望片刻。 “关姐姐,身为女子,怎可和男子逞口舌之强?”吴瑶花接了句茬。 “怎么方才与我对话的是男子?”关若尘明显在牙尖嘴利上占优势。 吴家那边倒不是只他二人,只是其他家的小辈哪敢掺和这场舌战,各自放了筷子也不知该不该退场。 吴机重沉不住气,起身冲了过来:“你们这桌才有人在装聋作哑,自己做缩头乌龟,拿别人当挡箭牌。” “吴公子说的可是在下?”莫无妄瞬间入局,论骂战他可是一把好手。 “你算哪根葱,轮得到你说话?”吴机重呵斥了一句。 江忘忧看弟弟不知所措的样子,抬眼答了句:“这是我们江家的客卿,吴公子如此轻视,是对江家有何不满吗?” 莫无妄脸上笑容加深,他没料到江忘忧会开腔,而且言辞锋利,不怒自威。 吴机重呆愣在当场,似是吓傻了,也可能是没想好怎么应对。 再怎么狂妄他也不敢承认对江家有意见,吴机重失言在前,停顿片刻气势已衰减,才说了句:“我不知他的身份,不知者不罪。你方才分明看到我们了,这么无礼是家教有失,还是对我们吴家有意见?” 那边一桌都青了脸,说江忘忧没家教,这似乎在骂所有人。若是江无忧都够得上“没家教”三个字,那他们怕是连“家教”二字都不会写了。 “你现在知道了,是否该向莫公子致歉?若吴公子知错能改,我也愿意为方才没能认出吴公子致歉。”江忘忧字字清晰,也不分辩他谎称不知莫无妄身份。 莫无妄虽然自己想掺和,不过看着这样的江忘忧也挺有趣,他笑着催促吴机重:“怎么样,吴公子?” 吴机重一腔怒火没发出来,但绝不愿向一个无名小卒道歉,瞪了莫、江二人后拂袖而去:“那便两清了,各自免了。” 这还哪里吃得下去,吴机重回去喊了一桌人先走。 第9章 游江 “走得好,我食欲都好多了。”待人走后,关若尘吐出一口胸中恶气。 恰好方才上楼前就点好的菜也上来了,江忘忧摸了摸弟弟的头:“吃。” 莫无妄笑着为江忘忧夹了菜:“江大侠绝啊,不止剑上功夫了得,口头功夫也是上佳啊。” 虽知他是心疼弟弟,不过莫无妄凭空占了个便宜,身份抬到这么高,不免有些得意忘形了。 江忘畴看看他的筷子,看看哥哥的碗,赶紧伸筷子过去夹了过来:“哥,我爱吃这个,给我。” 江忘忧点点头,端起碗说了句:“自己吃什么,自己夹。” 莫无妄讪笑着说了句:“失礼失礼。” 关珀璧看得有趣,笑着指了指望江楼外的曲江:“已经有人在游江了。” 望江楼顾名思义,就在曲江支流附近,从三楼凭栏远眺,江上除了货船,还有两三艘游船。 “说起来,你们都会水吗?”莫无妄赶紧地顺杆下了。 关家兄妹整齐地摇头,莫无妄略微不解,淮水不是临水吗? “我和我哥都会水。”江忘畴乖巧答话。 江家地处金陵,江南水乡,会水不奇怪。 “莫公子呢?”江忘畴轻松自在不少,反口问了一句。 “完全不会。”莫无妄答得理直气壮。 江忘畴被他震惊了两秒,没做点评继续就餐。 “若是待会我不慎落水,江兄可得救我。”莫无妄再次招惹了江忘忧。 江忘畴搞不懂了:提议游江的不是这个人吗?而且他为何会落水?普通人乘船游江会落水吗? “莫公子放心,我可以救你的。” 莫无妄看看插在他和江忘忧中间的小家伙,促狭笑着道了谢:“那就先谢过江家小公子啦。” “我不是最小的,怀空今年才……” “食不言。”江忘忧打断了弟弟。 莫无妄正听得高兴,看他叫停也不恼,只想着之后要多找这小家伙聊一聊,指不定能听到江家那对姐妹花的一二轶事。 江忘畴自知失言,收心不再搭理莫无妄。 饭后,几人沿江而行,春日的午后,江风微凉甚是舒爽。沿岸摊贩相连,估计都为着这几日江湖人聚集,来赶这场热闹。一路人声鼎沸,江上游船又多了不少,一片繁华景象。 许是游客太多,他们来得迟了,走了好一阵,才遇到一条还未外借的游船,可惜恰有另一群人正在租借。 “段家应该有船,不如回去约上那位段小姐?”莫无妄唯恐不够热闹。 关若尘一指前面那群人:“那我宁可选这边。” 看来二美不可共享啊,莫无妄摊手表示放弃。 “关公子、江公子,几位可赏脸一同游江?”他们还未前行几步,那群人中倒有眼尖的,迎上两步相询。 “不打扰的话。”关珀璧再次代言。 莫无妄看着那位脸圆圆笑眯眯的公子,感觉终于遇到个好相处的了,不知是哪家这么好福气?至于他身后那群观望的人,看穿着估摸着都不如这位公子身份尊贵,大概不会再发生方才望江楼上的事了。 上船后,男子分派了人将船内案几搬到船头来,其他人站在船头看了下沿江的景色。 那位公子这才带着同伴们做介绍:“信义堂张灵风,这位是青云楼司徒清清姑娘。” 这两家都在联合举办新秀大会的十大家之中,莫无妄还算听过。女子身旁的几人对他而言更陌生,除两名信义堂和青云楼弟子外,还有几人应是与他们交好门派的掌门子女及弟子。 一口气听了太多名字,莫无妄有些头疼欲裂,感觉只记住了最开始两个。其中他尤其认真看了司徒姑娘的模样,虽不如关若尘明艳,毕竟是青春少女,至少称得上娇美。 关珀璧介绍了他们一行,互相行了礼就算都认识了。 他们对对方不熟,可对方对他们却很熟悉。莫无妄眼瞅着就准备桌案这会功夫,司徒清清都不着痕迹偷偷看了江忘忧好几回了,压根没有心思看风景。 他丝毫不吃惊,正常人家的姑娘,谁不挑江公子呢?江忘忧家世显赫、长相俊美、为人正直堪称典范、武功还高强,虽说江家势弱可他本人上进,虽说他为人冷淡但正好免除了贪杯好色两样劣习,怎么看都是个夫婿的上上之选。 虽是春日,但西部地区不免多了些苍茫之意,少了几分柔美,一眼望去尽是苍翠的远山,对年轻人而言稍显单调。 这么想着莫无妄又逗了江忘畴一句:“你们金陵游湖,比这个好看?” “那是自然。”江忘畴不假思索答完后立刻闭紧嘴,看了看身旁的人群,怕他不慎得罪了本地人。 这条船并不大,船头亦不宽敞,都是习武之人,想不听见也难。 张灵风看他紧张,笑着安抚了句:“想来金陵游湖定是别有一番景致,有机会定要去看看。” 江忘畴看有人解围,感激地回他:“这有何难,你来家中听学,我带你去。” “谢江二公子慷慨相邀,待我问过父亲,定要去你家听学。” 莫无妄再次关注了下这位张公子,他看着和他们差不多年纪,却很会说话做事,叫人看不出真假,因此他倒留了几分心。 “女子可也去的?”司徒清清耐不住性子插了话,声音有几分紧绷。 “怎么不可以,我家讲学是公开的,欢迎所有人。” 莫无妄看了眼江忘忧,他就由着他弟弟这般“好客”? “来坐,关公子和江公子有伤,喝茶即可,这里上座。”张灵风招呼众人,大家依次坐定。 “说起来,两位这伤是和那活阎王相拼时受的?那活阎王当真那般厉害吗?”刚才江忘畴一阵爽朗直言,打开了其他人的话匣子。 “要我说还是江公子和关公子有本事,听说你们和他相斗了三个时辰,是真的吗?” “若是我撞上了,怕是剑都拿不稳了。” 大家七嘴八舌,一时场面颇为混乱。 张灵风正要叫停,莫无妄进行了解说:“你们说的都相差不大,我是亲眼见的,这两位可真是少年侠气。他们一路从废宅打到树林,剑气如虹、配合默契。那活阎王也不是浪得虚名,虽然有伤在身,毕竟内力雄厚,一柄重剑在手,简直所向披靡。” 江忘忧、关珀璧、关若尘一脸无言望着类似说书的人,再看看连同江忘畴在内都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三人各自望天望江。 怕不是明天这故事就要传遍虎口城,他们彻底成了力克董钧的少侠。 第10章 月影 “听说莫公子也参战了,还救了江公子,可有此事?” 莫无妄哈哈笑了两声:“纯属巧合,意外,歪打正着。我哪有那个本事。” “莫公子谦虚了,确有此事。”关珀璧一开口,无人不信。 莫无妄搬石头砸脚般接受了众人的仰慕和赞扬。难得停下嘴痒,他忽然想到,恐怕这就是吴家兄妹和江忘忧作对的原因——心胸狭隘的落后者,总是因嫉妒,选择去打压受到瞩目的佼佼者,却从没想过努力去追赶。 “最后是你们合力杀了活阎王吗?”有个恐怕是刚听说此事的门生大着胆子追问。 江忘忧难得开了口:“是段叔…门主赶到,救了我们。” 关若尘趁机帮腔:“是啊,哥哥和怀虚都受了伤,若不是段门主来得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说的是,段门主刀法精湛,还怕那活阎王不成。这次能手刃这个恶徒,你们功不可没,我们敬你们一杯!” 二人以茶代酒,承了这个情。 话题很快转向了本次新秀大会,大家聊起了这次取胜的奖励,还无人知晓重山也是彩头之一,参会三人就都没提。 “江家这次还是听学的名额吗?”有个门生小心翼翼问了句。 江忘畴抢着回答了他:“还有十粒清心丹,以及一根游丝软鞭。” 桌上众人都睁大了眼,江家的清心丹可不一般,据说能解百毒,十颗也不是小数目,想来炼制不易,这次是下血本了。游丝软鞭怕只是个陪衬,江家只修宝剑,其他武器大概是别处得来。 不过上一届江家只给了听学名额,颇为寒碜,这才让人大着胆子有此一问。 莫无妄听得有趣,听完才发觉其他几家大多拿出了武学秘籍或内功心法,这自然是比药和武器更为珍贵的事物,更不提听学名额这种东西了。 但他早听说过,江家只修一套心法、一种剑法,恐怕再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家唯一的家传武学拿出来。其他家至少也有样,从中给出一样,倒不算特别为难。 “我想要这根鞭子,你找到了怎么不给我?”关若尘忽然低声嗔怪了江忘忧一句。 “你参赛赢回去不是一样吗?”关珀璧典型的妹妹哪有兄弟亲。 “也是。”关若尘轻巧答话,引得桌上沉默了片刻。 “江公子今年若是再次夺得榜首,打算挑什么?”张灵风灵活救场。 因江家根本不修其他武功,上一届江忘忧夺冠,奖品对他而言略显多余,当时也没什么知交好友需要他帮忙挑什么奖品。最后是段门主出面,说由段家来联系铸剑世家,为江忘忧量身打一口宝剑,作为奖品。 江忘忧想了想,看了看关若尘:“我家的软鞭。” 桌上众人皆是惊讶万分,他们都听说了段家主动想与江家联姻之事,这一出颇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江忘忧同关珀璧交好,带关若尘同行本来并无不妥,他们开始未多想,现在也不用瞎猜了。他们自然不会当面八卦此事,互相交换了心照不宣的眼神。 “咳,江公子带着的就是那把剑吗?”张灵风赶紧岔开话题。 莫无妄有些不解,他并不知晓上届大会的发奖风波,又不好开口相询,只得听着。 江忘忧点头横剑在前,而后慢慢抽出了剑身。 这柄剑轻灵修长,如莫无妄上次所见一般,剑身晶莹剔透,流光如雪,剑刃轻薄锋利,闪着寒光,是很适合江家快剑剑法的。 “这把剑叫什么来着?”有人替莫无妄问出了他不好开口的问题。 “月影。”江忘忧还剑入鞘,展示剑柄上的刻字。 “剑漂亮,名字更美。”司徒清清不自觉说出了声。 “多谢。”江忘忧点头致谢,引得女子一阵目眩神迷。 莫无妄暗叫不妙,心道看来就算江忘忧想取弱水三千,也不是什么难事。想着他看了眼关若尘,发现那个粗枝大叶的人丝毫未查,不知该喜该忧。 再一想干他何事,左右这些漂亮姑娘都轮不到他,他替别人操什么心?莫无妄又放宽了心,想起了晚间要去围观苏青荷的事。 船行江心,时间有点晚了,江风微凉,莫无妄看司徒清清和几位女子都脸色泛白,提议靠岸休息。 “坐得久了有些晕,上岸走走?” 江忘忧看他一眼,点了头。 众人上岸后,张灵风问了他们打算去哪,是否要一起去吃晚饭? “我们再逛会,吃点本地特色小吃怎么样?”莫无妄喝了满肚子酒根本不饿,也受够了应付这些麻烦的小鬼们,更加想早点去看美女。 江忘忧看了弟弟一眼,点了头。 “少主,出来一天也该回去点卯了,堂主怕是等急了。”张家弟子会看眼色,为自家公子找了台阶。 关珀璧拱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莫无妄沿路买了当地的烤饼,闻着香吃着可口,他还挑了些小玩意,揣了满怀,还丢给江忘畴两样。 江忘忧跟在后面付账,也没多说什么。江忘畴一手拿饼,单手慌张接了东西,很是气恼。 莫无妄撒欢玩了一阵,停下等他们才发觉江家二人一口没吃:“怎么了,吃不惯?” “不得行食,不可浪费。”江忘畴恶狠狠告诉他江家家规。 “真麻烦,你怎么受得了。”莫无妄一脸同情地看向关珀璧,而后回头,“两位江公子,找个地方坐下进食?” 拿着饼去见苏青荷,莫无妄感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敢这么干,无奈妥协。 就近寻了家路边小摊坐下,莫无妄又点了甜汤,依旧是江忘忧付账。 “哥,你为何要……”江忘畴咬了口饼把话吞下去。 “你也想喝?老板,再来一份。”过程中江忘忧眼神询问关家二人,两人同时摇头。 江忘畴无可奈何,沉默吃饼,同时狠狠瞪莫无妄。不止他,他相信方才许多人都对此不解,为何他哥格外纵容这个莫无妄?跟随他的决定,为他付账,基本不指责他言行不当。 虽说救命之恩不能不报,也不用这般事事顺从迁就?江忘畴眼神询问哥哥,没有得到回应。 “江二公子有所不知,我之前混成了乞丐,实在身无长物,你哥才好心救助我的,不必介怀。” 关珀璧也替他解了疑:“你哥和莫公子特别投缘,怕是不出三日就要引为知己,你要更尊重莫公子些。” “宁远兄。”江忘忧略带不满叫了好友一声。 “食不言。”关珀璧指了指他才吃到一半的饼。 “哥,今天就是第三日。”关若尘接着打趣了句。她和哥哥看法一致,这两人的确很合得来。 莫无妄倒是因此傻住了,神色古怪看了江忘忧两眼,一口接一口喝着甜汤,第五下才发现勺子里空空如也,碗里早已没了。 他和江忘忧投缘?他怎么一丝都没察觉? 傍晚的风吹过,拂起他鬓边长发,莫无妄回神理好头发,也没发觉自己发呆沉默了许久。 第11章 是你 苏青荷随同门住在城里的妙香居,是一家女老板开的客栈,很适合只收女弟子的凌仙阁。 吴机重早早在店里等着了,晚饭时间过了,才等来晚归的一行人。 一群女孩子身着素白色派服,身形大多窈窕修长,正兴高采烈说着刚才的见闻,就被一行人拦住了去路。 “各位仙子有礼了,关岭吴机重想同苏青荷苏师妹说两句,不知……这位应该就是苏师妹了?”他说到一半,看到了人群中唯一戴着轻纱斗笠的女子。 女子纤腰素素,身姿曼妙,只是蒙了层纱,看不清真容。 其他人脸色不佳,许是白天遭遇过这种事了,但碍于吴家的情面,也没人敢发作。 “吴公子有话直说。”苏青荷上前开了口,虽语气清冷,但南方女子口音酥软,听着仍很是悦耳。 “江湖女子,何须遮遮掩掩,苏姑娘这般待客,怕是失礼。”吴机重的好妹妹出言相激。 江忘忧他们行到客栈门口,正撞上厅里这一幕。 “不去英雄救美吗?”莫无妄更觉这吴家的蠢儿惹人嫌了,看着那边焦急地问了身边两位“大侠”。 江忘忧和关珀璧已多次见识过这位莫公子的“怜香惜玉”,各伸出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莫无妄看他二人隔岸观火,睁大了眼,想了一刻便没再多等,进去救了场。 “吴公子和吴小姐挡住别人去路,强行相邀,也算得客人吗?” 他身后江忘忧他们也随着进门,站在一旁无声助阵。 “我们来拜会柳阁主,早已通报过,怎么不是客人?”吴瑶花中午见过哥哥被这人欺辱,怒火早已高涨。 “拜会柳阁主做什么,上门提亲吗?”关若尘上前加入了战局。 江忘忧和关珀璧都有些无奈,相比起舌战,他俩更擅长实战。 “呵,若我是苏姑娘,这里众人,不说我哥和怀虚,即便在吴公子和莫公子中选,想必也是莫公子更好。” 关若尘两句话都颇为石破天惊,在场众人尽皆愣住。 “女儿家,说什么提亲,择婿,你还要脸吗,关若尘!”吴瑶花脸色微红,不知是气的还是惊到了。 “你说的,江湖女子,何须扭捏作态?”关若尘回敬道。 吴机重一言不发,莫无妄也不好跟女孩子争吵,站在那里有几分突兀。虽他自己不太在意家世出身,但其他人恐怕不会如此,关若尘将他拉入待选人群,实在让他受宠若惊,不知该飘飘然,还是叫醒自己。 苏青荷在此时揭了斗笠,上前答道:“关姐姐说得不错,我也觉得这位莫公子更好。” 江忘畴缩在哥哥身边眨着眼看到了传说中的江湖第一美女,点头后又摇摇头,又点点头。这苏青荷当真不愧对第一之名,面若桃李敷粉,眼若水中明月,五官无一不美,气质也是上佳。不过他家姐姐不差分毫,若尘姐姐也不会被比下去,他倒没有特别惊艳。 苏青荷这话可是把吴机重彻底得罪了,碍于另两个闲看的人,他没有发作,丢下句“苏姑娘好自为之”,便准备带人先走。 莫无妄看散场了,抠了抠自己右脸,正要回头谴责两个不伸出援手的混蛋,没想到错身而过的吴机重又停下了。 “江公子腰间的东西呢?丢了还是不敢带出来了?”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莫无妄还在想,就看到江忘忧眉头微蹙。他低头打量江忘忧腰侧,除了发现他腰很细,并没什么特别。再一想他转开视线看了关珀璧腰间,看到一块明黄色晶莹剔透的玉蝉。 他现在明白了,虽他自己没戴,但世家子弟,腰悬玉饰是理所当然的事。 莫无妄想起了一些事,树林旁的对峙、被握住的玉佩、一脸愤怒的孩子。 “是你?!”他上前两步抬头看着江忘忧,脸上神色震惊,脑海里还在梳理细节:那是一块青翠欲滴的环玉,玉上刻了两个小字——“忘忧”,原来不止是玉的名字! 这句太过没头没尾,连吴机重都愕然在那里。 江忘忧看他神色,明白过来什么,平平淡淡说了句:“原来是你。” “什么是你是他的?”吴机重醒过神来,“江忘忧,胆子小就别出门丢人现眼,早点滚回你的金陵去!” 江忘忧冷笑一声:“吴公子才是,这么关心我的衣着配饰,是想来做我江家的管家吗?” “你—说—什—么!”吴机重怒气冲霄,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吴公子何必急在一时,不日后比武场上,谁是胆小鬼自然分明。还是吴公子今日便想一战?”关珀璧一开口,吴机重立刻收声冷哼走人了。 莫无妄还有些眼神飘忽,他刚想起自己真的早就认识江忘忧,而且对方好像也认出了他,不免尴尬。 “关兄有魄力,早该如此。”那姓吴的指定没什么真本事,他都有自信一战。 “你俩刚才是在认亲戚?”关珀璧从怀虚身上看不出什么,却大概看懂了莫无妄神色。 不等他们分辩清楚,那头关若尘叫了人:“说要来见青荷的不是你们吗?把姑娘家晾在一边是什么意思?” 莫无妄如同获救一般过去见了礼:“苏姑娘天人之姿,万万不敢怠慢。” 他虽言辞轻浮,苏青荷倒没太在意:“方才多谢公子仗义执言。” “不敢当,若不是江兄和关兄在此,那姓吴的呆子怕是还要作怪,惊扰了姑娘。” 关珀璧瞧这情形,对妹妹使了使眼色。关若尘一翻白眼,表示这个忙她帮不上。 “青荷谢过关大哥、江公子。”女子见了礼,看看身边同门,“天色已晚,下次再另行相谢,不送了。” 这一番闹腾可不是耽搁了时间,关若尘同她道别:“今天怕是说不上话了,改天。” 出去后莫无妄立刻绕到了离江忘忧较远的关若尘另一边,谴责她道:“关姑娘耍得一手好人,你分明认识那苏姑娘,何必逗着我们玩?” “许你作怪,不许我原样奉还?再说,若非如此,怎可撞上这一出,让你莫公子有机会上演英雄救美?” “英雄?我不过是个上了你大当的傻子罢了。” 看他一味示弱服软也不愿说刚才的事,关珀璧不得已追问了句:“莫公子还未说清,你和怀虚方才认的什么亲戚?” “关兄见笑,他家亲戚还有人比你清楚?我不过是诓那吴家呆子的,怎么你也上当了?” 他这般作怪,言辞诸多回避,让人不好奇都难。 第12章 还我 “哥?”江忘畴沉默一路了,忍不住尝试追究。 “很晚了,二叔在等你。”江忘忧简单打发。 “哥,父亲知道我是跟了你出门,不会担心的。” “还要做晚课。” 这句大概刺痛了江忘畴,他没再开口怏怏跟着走。 莫无妄在心中对他表示敬佩,关珀璧不敢问他,其他人问怕也不起作用。 关若尘转了转明眸,笑着对关珀璧说:“哥哥,怕是你一语成谶,今晚便有一对知交好友要现世了。” 几人进了段家,一路越走人越少,经过江家二叔的院子交付江忘畴后,便只剩了这对“知交好友”。 莫无妄边走边抚额左看右看,走了一路都没想好应对之策。 他走路本就歪三倒四,此时更是没个什么正形了,和身边人对比强烈。 “你…你还要做晚课,我…我不打扰了。”勉强说出这句道别词,莫无妄脚踩棉花一般败走了。 这一晚莫无妄躺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夜探段家的计划早忘到了九霄云外。他记性不好,但有些回忆一旦涌上来,挡也挡不住。 那是上一届新秀大会赛事结束后,那年春天还不足十五岁的他第一次下山,没见过什么世面却胆子比天大,想着不久后就要回山,他把师叔和表哥的千叮万嘱抛在脑后,下午偷偷溜进了主办人家的内宅。 一路东躲西藏绕过其他人,他发现有间房里传来水声。想着莫不是有姑娘家在沐浴,他轻轻推开门摸了进去。 那是间宽敞的客房,他一眼看到屏风上挂着一套淡青色衣裳,眼睛一亮,他又看到一块翠绿的碧玉。 小莫无妄心说不知这是哪家的公子小姐,东西真漂亮,不自觉伸了手去拿。 他没注意动作幅度,刚拿到玉佩就听到一个人冷声问道:“谁?” 莫无妄下意识一拽,扯下了玉佩,拔脚就往外跑。 房里的人起身穿好衣裳追出来,远远看到个背影,立刻追了上去。 莫无妄从小疏懒,只有轻功还算不错,一路狂奔却始终甩不掉身后的人,跑累了才在一片树林旁停下。 “够了够了,你赢了,我不跑了。” 追来的人衣衫还算齐整,头发却还披着,有些微湿。 “还我。” 那年的江忘忧还不足十四,尚未变声,南方人发音软糯,听着虽清冷却不怎么有威力。 莫无妄瞅他披散着发,肌肤似雪,眼若星辰,唇如珠花,追了一路脸上微红,端的是个粉粉嫩嫩的女娃娃,又动了心思:“还你可以,你先亲哥哥一下。” 他素来惯做这种事招惹小姑娘,也没觉不妥,看对方气得眼冒火星,面色更红更好看了,还有几分得意。 “你可想清楚了,再不亲我就走了。”他说时把玉拿在手中举起来看了看,通透莹亮的玉石中写了两个小字,“忘忧,好名字。” 这些大门大派的人家喜欢给刀剑饰物起名字他是知道的,只当这是玉佩的名字。 江忘忧劈手便来夺,可他出来得急,没带武器,赤手空拳又要顾着抢东西,并不占什么优势。 莫无妄逗得正乐,忽然有一群人加入了他们,有两个人从后偷袭抓住了他。他还想着是对方来了帮手,遗憾没得玩了,就感觉手上一空。 “这是个什么宝贝,值得在这里大打出手?” 身后传来的声音颇有恶意,莫无妄看对面停手的人脸色惨白,这才吊起了心。 “问你话呢,怎么不答,不想要了?” 莫无妄被人压着推开到旁边一点,他挣了挣抬头看到了发话的小公子,那人衣着华丽抬着头趾高气扬,身旁跟着个穿着妍丽的女孩子,也是一般的目中无人,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还我。”江忘忧诉求不变。 “还你?谁能证明是你的?我捡到了,想怎么处置是我的事。” “我我我,我能证明,这块玉的确是她的。”莫无妄没想到这事态发展,毫不在意自己的处境,立刻出声相帮。 “你是个什么东西,闭嘴!”为首的女孩子斥责了他一句,其他人则无视了他。 “你想怎样?” 莫无妄发现这玉佩的主人和来的一群人很不对付,怕是他给这女孩子惹了麻烦,出声大叫:“是我的错,你要干嘛让我来!” “怎样……”华衣公子思索片刻,伸手一指旁边的树林,“简单,这林中有蒂蝴花,你去摘一朵来换即可。” 莫无妄还在一旁不断挣扎大叫:“我去摘,放开我,我去给你摘。” 江忘忧听了转身要走,身后人大叫:“怕了?玉佩不要的话我可手滑了。” 江忘忧回头看他握着未出鞘的剑做了个要切开的动作,赶紧出声阻止:“我回去取剑。” “找什么借口,我耐心可没那么好,要去便去,不去便罢。”男子把玉佩在手里转来转去地把玩。 “等我回来。”江忘忧没心思再去取剑,转身就跨步往林中走去。 一行人看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才有个有点见识的人出声问了句:“吴公子,那是迷障森林?听说林中有很多毒物毒烟,没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他们家不是有什么清心丹可解百毒吗?” “哥,你确定他那样子带了吗?”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不冷不热讨论起来,莫无妄一听这些话,挣扎得更厉害了。他生平头一次后悔了平时没有好好练功,连两个大不了他多少的男孩子都挣不开。 “放开我,放开我!” 他一个劲闹腾,吴公子才看了他一眼:“还要多谢你助我一臂之力呢,不过现在可不能放你。” 吴机重怕他去给大人们告状,想着先关他一阵,等江忘忧回来再说。 “莫无妄!”吴机重正准备将他带走,有人恰好来寻他,过来说了话,“抱歉这位公子,他若是做错什么得罪了你们,我代他道歉,还请高抬贵手。” “你是谁?他冲撞了本公子,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那边表哥和吴机重说了什么莫无妄根本没心思听,他一想到那姑娘独自去了危机重重的树林,整颗心都如在火中烤。是他害了她,都是他惹的事,该承担责任的也是他! “我会按你的意思,好好看着他的,不日我们就要返程,公子放心。”莫无妄表哥点了他穴道带了人回去,回了他们留宿的客栈才解开他的哑穴。 第13章 致歉 “表哥,你快放开我,我有事跟师叔说。他们骗了一个女孩子去树林里,里面很危险,快!”莫无妄急得语无伦次,却冲不开表哥点的穴,满心狂躁。 “你是什么身份,别人世家公子小姐之间的恩怨情仇,轮得到你来管?”表哥二话不说又点了他哑穴,丢下他离开了房间。 莫无妄素来折腾爱惹事,估计表哥只说了找回了他,师叔根本没来看他。莫无妄又急又气,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终于在三更之后冲开了穴道,吐出一口强行冲穴的淤血。 这么晚他不好去打扰师叔,又怕师叔不信他,表哥又从旁阻挠,先撒开脚丫子往树林边跑去。 路上遇到了不少举着火把寻人的江湖人士,他不敢问,只默默认定了是那姑娘还没回来。他跑到林边叫了两声姑娘,最后回头看了看漆黑的来路,打定主意转身一头扎进了林中。 莫无妄睁开眼,早已能把记忆中的人对上号,而且还知道了他究竟对江忘忧做过什么失礼的事——偷窥洗澡、误认性别、调戏未果…… 虽说他其实啥也没看见,毕竟隔着屏风;不过把江忘忧当作女孩子还说出那种可耻的话,莫无妄抬手捂住额头。 江忘忧昨晚没有拔剑杀他,会不会只是顾念他的救命之恩?白天再见到,会不会立刻给他几剑? 这好像是他应得的,莫无妄倒也不觉得自己无辜。 “看来他当年平安出来了。”如释重负说完这句,莫无妄翻身下了床。 莫无妄难得这么早起来,磨磨蹭蹭还是往江忘忧院子走去,至少欠他一句道歉,当年无故害他身陷险境。 刚靠近门洞,他就听到那边有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在练剑,这有违常理,莫无妄停下收敛气息戒备起来。 “…既然二叔说过了,段叔叔何必又来……” 莫无妄听清后放了心,只是不明白江忘忧为何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确定不是他听漏了字词。 “你叔叔说的是他的意思,我还是想确认下你的心意。”段衍言辞恳切。 “我…在家中已聊过,我也是……” 莫无妄这下明白江忘忧为何这个态度了,长辈亲自来过问他的婚事,这人脸皮不厚怕是顶不住了。看来昨天船上的事已经传开,江家意欲和关家结亲,触动了这位段家的主事人。 段衍叹了口气:“我知敏如刁蛮任性,原也配不上你,不愿让她高攀。只是当初你还在你娘肚子里时,我和你父亲便说过这件事,如今……也罢,还是要看你的意愿。不过忘忧尚且年幼,婚事不着急,不如暂缓,等你拿定主意再说不迟。” “段叔叔……好。”江忘忧停顿半天艰难答应了。 莫无妄知道他的心思,他这位叔叔待他很亲又与他父亲约定在先,让他强拒实在很难。只可怜那关姑娘,怕是还不晓得她还要悬着心多等几年。 “你还有客,我先走了,这事不必对你叔叔说。” 听到段衍走远,莫无妄才转过去露面:“抱歉。”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不知他是否是为了刚才偷听在道歉。 “我不是故意的……其实我是来……”莫无妄自己卡壳了半晌,才甩了自己一巴掌冷静下来,“对不起。” 江忘忧看他闹了一阵,还自己打自己,眨眨眼只说:“无妨。我要练剑,要练手吗?” “我…看着行吗?”莫无妄感觉他应该懂了自己的意思,可他并没打算练功,也不想跟他过招。 江忘忧点点头,回归了自己的日常。莫无妄一溜烟扶着栏柱转了一圈,跳上廊边横栏蹲上边看了会。 练完剑,早饭恰好送来,这次两人一起用了餐,饭后又是早课打坐。 莫无妄这次坐桌边托腮望着床上的人,没有骚扰他,而是沉思了一会。 他想了想自己当初为何把他认作了女孩子,想起他当时披着头发,又穿着江家淡青色派服,年纪又小,长得又漂亮又可爱,真怪不到他。而且他们仅对话了一两句,他话又少,声音又软糯甜腻,叫人怎么辨别男女? “江兄,你再随便说两句话我听听?” 他突兀冒出这一句,这个无心之举却扰乱了江忘忧。 “无聊。”江忘忧结束了打坐,下床过来桌边看了看莫名提问的某人。 “怎么我都不配有个称呼吗?你都叫关兄宁远兄,也叫我无妄兄听听,我应该比你大?”莫无妄没了心理负担,又开始蹦跶了。 “莫公子不如先报上师承门派,待我们足够熟悉,再改口不迟。”江忘忧既然记起了三年前的事,便知道他必是参会的某个帮派子弟,至少并非不明来历之人。不过此前他便已知晓此事,这次更确定了而已。 他说了这么长一句,莫无妄仔细分辨:江忘忧变了声,虽然还是带了江南水乡的软绵,但音质低沉好听,不可能再分不出男女了。 “说了你也不知道,多说无益。难道江兄只肯跟名门世家子弟结交吗?”莫无妄打了个太极。 江忘忧不再纠缠:“去看次序表,应该出来了。” “这么早吗?”莫无妄很差的记性里隐约记得,应该还要排队报名,等到赛前一天才能出来。 江忘忧“嗯”了一声,没有多做解释。 一路上他们又捡回了昨天的同伴们,关若尘嘴快问了句:“莫公子这是做了什么,怀虚打的你吗?” “呵呵,”莫无妄笑嘻嘻上前半个身子,侧过身指着左脸问江忘忧,“这边还完好,要来一下吗?” 江忘畴脸上神情变幻莫测,看看哥哥又看看莫无妄,咽口水吞回了满肚子疑问。 关珀璧看好友目不斜视,给故事添了几分浪漫色彩:“莫公子许是后来又去骚扰了苏姑娘,我都让你帮帮他,你又不肯。” 关若尘哼了一声:“哥哥你真不长眼,你们几个之中,她能看得上的,怕是只有怀虚。” “劲敌啊,关姑娘不担心吗?”莫无妄顺势挑火。早晨意外听到的事情他不打算说给眼前人,只默默替她点蜡而已。 “怀虚心中只有我,我怕什么。”关若尘面不改色大胆放话。 莫无妄为她的豪爽深感敬服,正欲给她行个大礼,忽然听到冷哼声,有人从旁泼了冷水。 “不知羞耻!” 还以为又撞上了吴家二傻,莫无妄回头看到段敏如,瞬间头皮一炸。 第14章 完善 今天的段敏如一身青绿襦裙,衬得她更加明媚亮人。 “段姑娘。”江忘忧没介怀,先跟她打了招呼。 “哼!”段敏如看起来很生气,瞪了他一眼,快步走了。 “又让着她,气死我了!”关若尘一顿发火,无人理会。 莫无妄其实很不解,若是江忘忧真心尊重段敏如,至少在虎口不该总在人前表现和关若尘的亲密。毕竟江湖上尽人皆知段家有意与江家结亲,他这么做明显在打段敏如的脸,也怨不得对方生气。 从来都是众星拱月的段敏如,怎么受得了被人如此轻视,哪怕她对江忘忧无心,也不可能忍得了对方先表现出对她无意。 来到段家门外的空旷广场,果然已经面街立了好几块展示板,前三面上写了比赛规则,几人快速浏览一遍。 和三年前第一届比起来,这次规则有了完善:初赛分开了十大家的弟子和其他人;初赛胜出达到三次即为入围,输掉三次即为淘汰;除了帮派报名之外,增加了以个人身份报名一项;提前公示了前十名和前三十名的奖励,包括将重山作为榜首彩头。 前两点让比试更为公平,上一届前十名几乎没有十大家之外的人,不停车轮战也让类似江忘忧这种常胜的人非常疲惫。虽然将人分成两拨看起来有瞧不起其他门派的嫌疑,实际上却给了寒门弟子们脱颖而出的机会。这样更能挑出其他有潜力的弟子,让他们在复赛中能展露风采。 第三点则是为了最大限度挖掘人才,因规则限制了十大家每家参赛人数不得超过三人,不少掌门为了自家子女,根本没有挑实力最强的弟子,凭空埋没了许多人,也让不少弟子寒心。其他门派则更为严重,他们只能报一人,就算掌门持心公正,也免不了埋没弟子。 让参赛者以个人身份报名,也能一定程度免除一些人的心理负担:输了可以转身离去,赢了再报师门不迟。 最后的奖励公示无疑更加振奋人心,此次奖励远优于三年前,估计这一点让上届举办者吴堂主很气愤,而且前三十名的奖励是留在段家接受十大家长辈的针对性实战指导,这可不是轻易能得到的机会。 接下来一面木板上贴的正是十大家弟子的比赛次序和对阵双方,莫无妄扫了一眼,颇为头大。 其他空着的估计是容后来贴其他帮派弟子的对阵结果的,那些人这次是到场后直接抽签对战。 “莫公子好运气,第一场就是吴机重那个弱鸡。”关若尘打趣了句尬住的人。 “为什么会有我?”莫无妄回魂质疑江忘忧。 “本来这次只报了哥哥和我,段门主临时加上的你,作为江家代表,莫公子可要认真对待。”江忘畴怕他敷衍了事丢了江家的脸,警告了他一句。 “这么说这次你们家报满了?好迹象,说不定能包揽前三。”关珀璧提前祝贺。 “哥哥你还说,你忽然退赛我压力好大。”关若尘适时抱怨。 关珀璧受了内伤,退赛不出乎意料。莫无妄好奇问了句:“上一次也是江家前三吗?” “上一次只有哥哥一人参赛。”江忘畴口气很是心疼。 “那有什么关系,怀虚一人拿下全胜,君卿当时气得差点做小人诅咒他。” “哥……闭嘴。” 看来三年前他们和江忘忧的关系还没有现在这么好,莫无妄不断补充信息。 “那当年的前十是谁?都分别挑了些什么奖励?” 关若尘瞅了他两眼:“莫公子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忘了……”莫无妄当时根本不关注这些,是以比赛结束也不清楚,之后又缺了些途径知晓。 江忘忧若有所思看了他,不解他连玄苍宫内讧都知道,却不晓得这种尽人皆知的事。 “第一当然是江公子,第二名是你身边的关公子,第三名是段家的首徒段立。”有人回应了他。 几人回头看到苏青荷,她今天并没有戴斗笠。 “当年只有前三名有奖励,前十名虽然上了榜,怕是没人都记得住。”她点头行礼后说完。 “不,前十名都有奖励,江家不是邀了我们去听学吗?”关若尘这话一出,莫无妄明白了苏青荷也在前十之列,不禁牙疼。 “去了的又有几人?”苏青荷这才注意到莫无妄的伤,“莫公子怎么了,是什么人,竟敢打江家的客卿?” “苏姑娘高看我了,我不是什么要紧人。”莫无妄眼神求助江忘忧,美女的关心他消受不起。 “江公子?是为了他昨晚冒失开口的事吗?”苏青荷瞬间误解了这个举动。 正常人的逻辑,江忘忧没出头,莫无妄一个客卿却替江家得罪了吴家,怎么看也是有过。 “青荷别误会,怀虚不是你想的那样。”关若尘立刻急眼,“姓莫的,快给我解释!” “我?苏姑娘误会的又不是我,江兄,快,你来说,我这伤是谁打的?”莫无妄又犯病了。 江忘忧平静无波看看他,说道:“无聊。” “哥哥才不会做这种事,莫公子你不要再胡说了!”江忘畴非常着恼。 苏青荷有些看不懂了,看关珀璧明显不打算说什么,就准备不再计较,告辞先走。 “玩笑了,其实是…有蚊子,我打蚊子时候误伤的。”莫无妄赶紧说话留了人。他倒不怕搞坏了江忘忧名声,只是让美女对他们敬而远之就大可不必。 这个解释并不合理,但至少撇清了江忘忧的嫌疑,苏青荷毕竟和关若尘交好,便继续了之前的预定。 “昨晚说了要另行谢过几位,不知可有空一起吃午饭?” “有空有空,非常有空。”莫无妄抢先回答。 苏青荷看另几人并不阻止,亦不反对,只当他们都应允了:“那我先和同门一起去看比赛场地,稍后来请诸位。” “同去如何?我们也要去的,江兄、关兄?”莫无妄继续自作主张。 苏青荷再次看向其他人,江忘忧点了头。她这次大概理解了这批人,很快带了他们一起上路。 上一届的大会参会者都过百,这一次报名方式开放,人数只多不少,哪怕段家再大,也容不下这么多人同时比武,所以在东郊另设了演武场。 第15章 擂台 一路行去,苏青荷同关若尘聊了些体己话。莫无妄还是笑料百出,还逗了同行的凌仙阁女弟子们几句。他虽则爱闹,还算有分寸,只招来几句嗔怪,倒没人真动气。 苏青荷更了解这位莫公子的性情后,自然对关若尘的心上人江忘忧误会全消,没再心中存疑。 “你昨天怎么戴着斗笠,很多苍蝇吗?” 苏青荷脸色一沉,身旁已有师姐妹替她答话:“可不是吗,有的毫不掩饰,可恶至极。” “关姑娘还是多同苏师妹在一起,自然没人敢来!”这一路他们就走得很顺畅,没人胆敢上来骚扰。 “关姑娘也是美女,这不是烦恼加倍吗?你们不如请我们来做护花使者,保你们一路平安。”莫无妄主动请缨。 “莫公子一人足矣。”关珀璧堵了他一句。 “江兄呢,关姑娘可也有遭遇色狼的危险?” 江忘忧简单答道:“君卿可以自保。” “真是一堆不解风情的木头,江二公子你呢?”莫无妄逗了小可爱。 “我跟着哥哥。” 关若尘更是拆台:“敢问,莫公子和色狼的区别在哪?” “嗯……”莫无妄耍宝一样思考了一会,一拍手,“啊,我长得还行?” 他成功逗笑了一堆姑娘,颇为得意转回去江忘忧那边:“看看,这不比风景美吗?” 苏青荷浅笑过后认真打量了莫无妄一会,发现他说的倒是实话。他身形修长,身高在江忘忧和关珀璧之间,年龄大概也是。他长得剑眉星目有男子气概,也介于这二者之间:关珀璧有几分刚毅过头,江忘忧又失之线条硬朗。 这三人性格亦是,关珀璧爽朗急躁,江忘忧温吞冷清,莫无妄恰好也在当中,是个幽默风趣的正常人。 “江兄,怎么不理我?”他负手倒退着走和江忘忧相对,说完作势要伸手来拉他衣袖。 江忘畴可能是憋太久,忽然握紧剑深吸一口气大叫了一声:“离我哥哥远点!” 莫无妄被他突然的大喝吓得后跳了一步,两秒后才回过神:“那可不行,我和江兄已经结为知己,他私下都叫我无妄兄了。” 关珀璧默默和他们拉开了距离,他怕会受池鱼之殃。 其他人大多觉得好笑,虽然江二公子大概是当真气急,他们却觉得大可不必。 “你—胡—说!”江忘畴左手拇指压住剑护,看起来就要拔剑了。 看热闹的一群人笑容有些愣住,关珀璧倒还有几分期待,他对江忘畴和莫无妄的实力都很好奇。 “怀明,”江忘忧抬手按了下弟弟的头,“松手。” “哇,我好怕,江兄,我可没带武器,”莫无妄还不怕死,边说边绕到了江忘忧后面,凑他耳边说,“你会保护我吗?” 江忘忧赏脸回头看了一眼他腰带上的暗扣,这并不是江家派服上的配饰,两人因此靠得很近。 “哥!”江忘畴简直气得要跳脚。 “平心静气。”江忘忧回身摸了摸弟弟的头,拿开了手。 关珀璧看好友真有些上火了,才提点了句:“莫公子若是还不住嘴,怕是要先护好哑穴。” 莫无妄仔细观察江忘忧神情,看不懂却听人言闭了嘴。 “关姐姐眼光很好。”苏青荷调整了她刚才的判断,莫无妄绝对超过了正常,而是活泼跳脱得有点过头。江忘忧则比她想象中要胸襟开阔,脾气也好。 “那是。”关若尘毫不掩饰。 莫无妄听到这句,两步跳到关若尘身边:“你以后的小叔子不太好相处啊,不怕吗?” “还不是你撩的,我劝你不要再招惹他了。”关若尘点出关键。 莫无妄忽然觉得有个叠音在心底冒出来:“让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撩他?” 是表哥问过他的话,他当时怎么回答的?他说:“可是我看他一天到晚就是练功练功,实在过得太无趣了嘛。” “什么?”关若尘听他答非所问,声音又有些突发的低沉,下意识问了句。 江忘忧听到这句,转头看了莫无妄一眼,他听着有点耳熟。 “到了!”凌仙阁几位弟子异口同声的这句话,盖住了前面的小插曲,也叫醒了陷入沉思的莫无妄。 抬头望去,不远处有一片开阔的平坦广场,场地四边间隔整齐的立了很高的柱子,上面挑的四色旗子迎风飘扬,让人一目了然场地所在。 莫无妄往左看去,是延绵不断的山峦,右侧山脚能开辟出这么大一片平地,属实不易。 场地非常大,中央地区摆设了五个高高的擂台,应该是用于最初十大家弟子的比试,和最后的前十名之争。擂台前有一片观战台,左右延展开去,擂台后还有很大的空场作观战用。擂台左右两侧各分列了十个用稍短木杆分隔的比武平台,四个角立杆后,用绳子绕场进行分隔。 每个小型的比武台都地面平整,基本一般大小,外围有容人观战的区域,也能避免比武台太近互相影响。 意即这里最多能同时进行二十五场比武,这可太壮观了! 五个擂台中尤以中间一个最高最大,相信开场和结束都会在最瞩目的这一个擂台进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超大的比武场吸引了,旁边忙碌的段家人和来参观的其他人成为了不重要的背景。 关珀璧热血沸腾,几个纵身就跃上了最高的擂台:“怀虚,我们来打一场!” 江忘忧紧随其后轻巧跃上了台,他衣袂翻飞身形矫捷,丝毫不逊色前者。 “哥!你不行,我来!”关若尘落后两步跟上他俩,“他肩上有伤,对上我正好。” 关珀璧无法反驳,抱剑站到了擂台边沿。 莫无妄和苏青荷一行受到感染,纷纷飞身来到擂台之下,在大赛开始前提前看了一场。 关若尘这次用剑,她起手一个下刺转上挑回旋,想以剑招多变抢得先机。 江忘忧也不客气,用一种看不清的速度拔剑斜刺绕腕,剑上光华耀眼,不过三招,他便完全制住了关若尘。 莫无妄看得清楚,从第四剑,关若尘就是跟随了他的剑招上扬手里的剑,她脸上闪过很深的不信。 第五剑,江忘忧抽剑回鞘,关若尘手里的剑也不由自主随着回到了自己的剑鞘里。 “不可能!哥,他有那么强吗?!”关若尘暴跳如雷。 第16章 跑马 莫无妄也惊呆了,就算关若尘存了几分玩笑意味未用全力,江忘忧也赢得太漂亮了!他用剑毫无多余动作,内力自由游走剑上,简直是浑然天成。这样一想,他那天对上董钧,只怕一开始就因为心情激愤有些发挥失常。也是,否则他早该怀疑为何那种荒村会有乞丐。 正在围观人群都叹为观止时,有人过来呵斥了他们:“干什么!谁让你们乱上擂台的?!” “这擂台搭好不就是用来比武的吗?”关珀璧低头俯视扫兴的人,是段家布置会场的人。 “那也不是现在!” 三人未再多做争执,下了擂台,江忘忧拱手说了句:“抱歉,我会去向段门主请罪。” “呵,江公子不就是仗着门主偏袒你,才这么任性妄为吗!”恰好来此监工的段立冷嘲热讽了句。 “打扰了。”江忘忧抬手阻止了身边两人,道歉后就转身离去。他们一时意气的确妨碍了别人,他也无谓多做口舌之争。 莫无妄没在意这些小插曲,而是凑过去问:“江兄,你家的剑法能传给外姓人吗?” 随行的凌仙阁弟子脸色一阵惨不忍睹,就算看到别人剑法精妙,哪有人大喇喇问这种白目问题的? “可以。”江忘忧语出惊人,“只要你辞掉江家客卿的身份,正式拜师做江家的弟子。” “你是说,你们江家弟子学的都是这套剑法?”莫无妄和其他人一样吓傻了,“不可能,除了江家人,从没见你家弟子剑法像你这样……”他一时找不到词形容。 莫无妄并非怀疑江忘忧,只是太过震惊。相处了几天,他知道江忘忧不会撒谎,不想说的事他会保持沉默,说出口的都是事实。 “那是他们学艺不精又不肯用功,连第一层都突破不了,当然看起来什么也不是。”江忘畴作为本家公子,自然有贬损自家弟子的足够底气。 原来江家只有一套剑法和心法是完全字面意义上的,莫无妄回过神笑着接道:“那你哥哥突破到第几层了?” “虽然之前哥哥在第八层遇到了瓶颈,但他现在早就突破……” “怀明。” 江忘畴立刻住嘴反省,同时在心底回答完想要赞美哥哥的话:哥哥早就突破第八层在第九层了,就连伯父去世时才刚登顶,哥哥就是厉害! “啊——”那边忽然一阵惊叫声。一群同样是来看赛场的少男少女走在赛场边缘,用来作为赛场分隔的高杆不知为何松动,向他们倒了下来。即便是习武之人,一时也愣住了,若是等会硬接这个巨物,只怕免不了受内伤。 江忘忧和莫无妄反应快,看到高杆倒下的瞬间已经动了,他俩飞身上了杆子高处,各自伸手相扶,将即将倒下的杆子又扶正了。而后二人绕杆而下,落地后江忘忧眼神询问,莫无妄就接过这份工作,手上运上内力,将高杆插入更深。 西部地区毕竟土层较浅,底下大多是岩层,之前的木杆入地太浅,土层松动便倒下了。 “多谢两位公子相救。”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过来行礼,“安庆阁何美华。” 莫无妄打量过漂亮的小姑娘,简单为自己二人做了介绍,就对赶过来的段家弟子说:“看来都要加固,让你家那位了不起的大师兄尽尽力?” 段家人无话可说,道了谢就目送他们远去。 何姑娘身边人还在问她有没有事,她却和段家弟子维持了一样姿势,半天才回神。 关珀璧打趣了两句莫无妄英雄救美,他却没在意这个小插曲,延续了刚才的话题。 “你们家不拿出剑法做奖励,就是因为必须拜师入江家吗?”莫无妄锲而不舍。 江忘忧摇头:“因为需要时间。” 莫无妄想了两秒明白了,江家只修这一套剑法,如他这般勤奋尚且需要这么多年才能有所成。一个别家弟子就算得到了,也不可能舍弃其他武学只学这一套,那更不可能钻研得透,完全是暴殄天物。 “那你家其实并不在意家学外泄,或者说就算外泄了也是无用的。” 江忘忧简单点头。 相处了一阵子,凌仙阁弟子对这行人有了了解,毫不客气跟了苏青荷一起,请他们吃了午饭。 这次不是望江楼,而是一家小饭馆,苏青荷做东点了菜,素菜为主,也为客人们点了几道荤菜。 “江公子,你们家收徒有什么要求呢?” 莫无妄看了看提问的小姑娘:“这位姑娘想要改换门庭?” “不行。”江忘忧开口后看了看弟弟,“怀明,你说。” 江忘畴看看围着的一群姑娘都期待地看着他,脸微红逐一道来:“我们家收徒第一是人品,第二是天分,第三是机缘。有几种情况不接受,无故叛离师门就在其中。” “这么听起来,莫公子应该不符合。”那位小弟子反击了一句。 莫无妄托腮想了想,一脸正经地问:“江兄,你看呢?” “如果你被逐出师门,可以。”江忘忧认真作答。 “听起来就不盼我好,不过我是个流浪乞丐,哪来的师门?” 江忘忧没再搭理他,转头问了关珀璧:“宁远兄,下午去跑马吗?” “你想沿山跑一跑?可以,找段家借两匹马。” “怎么不带我吗?”莫无妄硬插一脚。 “莫兄不是还要保护诸位姑娘吗,刚好跟君卿一起。”关珀璧噎了他一句。 莫无妄眉毛一跳,转头一看:“让江二公子顶替我可好,应该更可靠。” “怀明下午还有功课。” 还没来得及开口的江忘畴小脸一垮,默默闭嘴。 “你俩去跑马就单纯跑马,也不带姑娘们去看看风景?”莫无妄再接再厉。 “少废话了,你要跟你就去,青荷这边有我就够了。”关若尘打断他后,继续跟苏青荷对话。 莫无妄想想也是,他本就是个无赖,难道说过的话还非得做到不可,吃了便是。他听了听那边的对话,发现两位姑娘竟然也约了下午对战练手,他感觉到处被碾压。 “就算到时候轮不上,你要跟怀虚交手,随时跟我说,他有空就成。”关若尘还替江忘忧应了个战。 苏青荷压低声音问道:“你俩就是从那次听学好上的?” 莫无妄没想到这江湖第一美女还挺八卦,难得一次认真审视了下这对佳偶。他俩门当户对,长相气质都很相配,简直就是天作之合。只是,他总觉得他俩不太合适,不知是否是性格问题,他隐约觉得江忘忧应该找个更适合他的姑娘。 第17章 饮马 这也与他无关,莫无妄又想了下,自己应该找个什么样的姑娘?嗯,长得要漂亮,家世无所谓,性格最好温柔些,总是喊打喊杀的他伺候不来。最好能忍受他话多,还要能接受他在外交很多朋友。应该差不多了。 再一想,他竟然还敢有要求,简直是异想天开。若有姑娘肯同他好,他怕是就该感恩戴德了。 这般想着,莫无妄叹了口长气。 “莫兄怎么了,怀虚又没说不带你?” 莫无妄倒很实诚:“我只是在想,不知将来,是哪位姑娘倒了八辈子霉,会同我相好?” “莫公子何须妄自菲薄。你样貌端正,又结识了江公子为友,过几日若是在新秀大会上表现突出,定会前途无量,何愁追不上心仪的姑娘。”苏青荷看他似乎真为此所苦,安慰了句。 关若尘低笑:“莫公子样貌何止端正,这模样还称不上英俊吗?我看刚才你救的那位姑娘,说不定正打算以身相许呢?” 莫无妄勾唇挑眉问江忘忧:“喂,关姑娘夸我呢。” “不过,当然比不上怀虚了。”关若尘不慌不忙补充。 “也成,江湖数一数二的美女都夸我长得还行,心情好。” 饭后两拨人分开,关若尘跟了凌仙阁的众位女子离开,其他几人回了段家。 三人借了马出门,沿山一路跑了很远,莫无妄多少有些无聊了,喊了他前方的人:“屁股疼不,要不要休息会?” 打头的关珀璧对他的用词感到难过,转头看了眼怀虚,缓下马速停下了。 江忘忧下马取下水袋喝水,将马栓到一旁树干上,一边饮马一边望了下这片沿山的森林。 跑了很远,一路往西北方跑,都是同一片延绵不断的山脉群和树林。 “给我喝点?”莫无妄安置好自己的马又凑了过来。 关珀璧走过来问道:“你自己的水呢?” 江忘忧没等他的回答就把水袋递给他,莫无妄却没接。 “我可以跟马儿有同等待遇吗?” 江忘忧左手里还盛着水让马在舔,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在确认他的意思。 “玩笑。”莫无妄赶紧接过水袋喝了两口。 关珀璧不想再耽搁时间:“怀虚,看起来这就是关岭那座迷障森林的延伸?”包括他们上次和董钧对阵的林子,好像也不是另外一片树林。 江忘忧点点头,左手里水已空,他顺手摸了摸马头安抚它,也擦干了手。 “进去看看?不过我只带了一颗清心丹。”虽然他不打算深入,但不知道走多深就会有毒雾。 莫无妄理解了他们在说什么,也明白江忘忧为什么要来跑马,原来是想查探这座森林。 “我没事,给关兄。” “开不得玩笑。”江忘忧本来就没打算带他来,也不希望他有什么不测。 “我知道。”莫无妄曾经也进过这片树林,他答得笃定。 “那走。” 江忘忧拿定主意,关珀璧在树顶系了条红布条做标记,几人就步行往林中走去。 外围和上次他们对战董钧的一样,树丛较为稀松,树木也不是太高。越往里去林深树密,沿山而上越是难行,关珀璧拔剑开道,三人走得较慢。 一连走了一两个时辰,树木越来越高,天色已晚,林中更是黑沉下来。关珀璧劈下树枝做了三个火把,三人举着火又走了一阵后,上树顶看了看。 回头望去天色明显更亮,前方的黑似乎不仅是因为时间关系。 三人旋身下树,江忘忧从怀里拿出药瓶,把唯一的一颗药递给关珀璧。 “我并无任何不适。”关珀璧不想浪费东西,他出门在外就带了一颗,有必要时保命用的。 “关兄之前受了内伤,还是吃一颗为好。东西再宝贵,哪有江兄的心意珍贵?” 关珀璧未再推辞,吞下后开口:“你上次跨过了什么特殊的地方才发现有毒吗?” 江忘忧想起当时的情形,摇摇头。 “不知段家有否对周边城镇示警,回去后可以问问看。” 江忘忧点头赞同,这件事肯定是他去问。他们回头往外走,再深入恐怕很危险。 莫无妄关注点不太一样,他问了关珀璧一句:“那年,后来他是怎么回去的?” 关珀璧看他的神色有几分怀疑,这个人的提问总是如此,有些事他好像知道,却又对大家都很清楚的事情一无所知。 “是段叔叔找到了我。”江忘忧主动回答了他。 莫无妄点点头,难得没有耍宝。 关珀璧看看两人,保持怀疑没有追问,他相信有必要怀虚自会对他说。 出来时天空早已全黑,关珀璧取回布条,三人策马回程。 刚下马,段家的弟子过来打了招呼:“江公子可回来了,门主邀您去聚义堂就餐。” “现在?”怕是过时辰了,莫无妄随口接了句,就跟着江忘忧快步往前走。关珀璧眼神示意后已经分道而行。 “莫公子,这是家宴。”弟子礼节周到想要劝阻他。 江忘忧回身说了“无妨”,当真带了莫无妄去赴段家的家宴。 小弟子半道就吩咐人去加了桌凳,在最下首的位置。 段衍只请了江家人赴宴,江承轻和江忘畴在座,段门主段夫人在首座,段立在左侧第一位,第二是段敏如。江忘忧的位置在右侧二人中间,正对着段敏如。莫无妄的位置就加在段敏如之下,对面是江忘畴。 “你怎么去哪都带着他?”段敏如一见莫无妄在身旁不远处落座,就数落了对面的人。 “如儿,不得无礼。莫公子是江家的客卿,也算在受邀之列。”段夫人喝止了女儿。 莫无妄看了看段夫人,看着不过三十出头模样,生得貌美,难怪二人生的女儿这般可人,就是性格实在吃不消。 段敏如闭了嘴鼓腮生气,旁边段立假咳了一声。 江忘忧想起来上午的事,向段衍请了罪:“若是还需人手,江家这次也带了人,可以帮忙。” “不必,这擂台本就是比武之用,何须计较此等小事。” “不知江公子去了哪里玩耍,叫人好等?”上菜的人鱼贯而入,段立讽了一句。 叫长辈等的确失礼,江忘忧起身致歉,而后说起了迷障森林之事:“不知江叔叔可有对周边示警,林中猎户多否?” 第18章 召集 段立没想到引出一桩正事,他倒是可以作答:“师父早就安排过此事,何须江公子操心。” 段衍则抬手示意江忘忧坐下:“忘忧此事做得不妥,后日即要参赛,怎么如此鲁莽。你又有伤在身,下回先问过我们不迟。” 莫无妄听得有些牙疼,看右边两人也是银牙咬碎,这段门主真心疼江忘忧,其他人一律看不见了。 “忘忧晓得,劳段叔叔挂心,我的伤无大碍了。” 段衍点头宽心:“明日好生休息,过了召集大会,便不要外出了。” 江忘忧点头应承。 “莫公子也是,后日开场,好好表现。”段衍突然点了莫无妄一句。 莫无妄差点把塞进口里的鸡肉吐出去,勉力咽下去后,点头答:“好的好的。” 之后段衍和江承轻聊了些家事,莫无妄听得头大,观察了下斜对面进餐的江忘忧,发现他比平时更为举止优雅,礼节完备,简直堪称楷模。 大碟到小碟,分菜,咀嚼,他怕是咬的次数都有讲究,莫无妄简直想把手里盘子扔他脸上。 坚持完一顿晚宴,莫无妄整个人都不太好,行礼退场后,立刻长换了几口气,而后逗了江忘畴。 “你下午的功课做的如何,你哥哥可要验收的?” 江忘畴小脸一白,回头观察兄长脸色。 “哥哥今日跑马想必累了,改天。”江忘畴艰难自救。 江忘忧点点头:“那下次。” 江忘畴瞪了莫无妄一眼,赶紧说他要回去做晚课,一溜烟跑了。 “你们家弟子都这么怕你吗?”莫无妄还有心调侃。 江忘忧没有理会,行至自己院落,才问了句:“你也进过那片树林?” 他下午那般有恃无恐要跟进去,若是没有避毒的法子,便是个视性命如草芥的疯子。 “江兄记性真差,下午我们不是一起进的吗?不打扰你做晚课了。” 这个提问成功吓跑了莫无妄。 第二日与前几天不同的是,江忘忧那里送了两份早饭,莫无妄震惊过后,照旧吃了江忘忧剩下的。 江忘忧也不同他多说,做完早课拿了剑就往外走。 “去哪,不是说今天不让你外出吗?” “召集大会,先去看看。” 哗,刚到段家门口,莫无妄就惊呆了,方才听到的人声鼎沸化作了人头攒动。 “是昨天说的那个召集大会?什么时辰?” “午时。”江忘畴代替哥哥作答。 “那还真早。”莫无妄立刻加入了门外的人流中,耳边听到各种嘈杂的人声。 “今年是段家主持,果然江忘忧不是轮空就是对手格外菜。” “上次他以十四岁之龄夺冠才离谱,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段。” 莫无妄没跟他们争论,默默腹诽他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而已,自己不行就怀疑别人,弱者行径。 “话说这个莫无妄是谁,怎么感觉没听过?” “名字后面写着江字,是江家的弟子吗?他家年轻弟子有拿得出手的?” “管他的,说起来这次我们和十大家分开初赛,应该不会再被碾压了。” 说什么的都有,莫无妄发现自己也成了风口浪尖上的风云人物,毕竟他是明天开场第一战的选手,对手正是吴家那个大儿子。 莫无妄回头发现江忘忧他们还在门口站着,又挤了回去:“不会要这么吵到晚上?” 江忘忧摇摇头,江忘畴代为答话:“你没看见门口设了茶水摊和报名处,等召集大会结束,报完名的就该去看演武场了,应该不会太晚。” “我也怀疑,这次序表真是抽签的吗,怎么我运气这么好?” “对战双方是抽签,次序是另排的。”江忘畴虽未参会,但和他父亲住在一个院子里,自然比较清楚。 那就是故意的,莫无妄摇头不止。他还以为缠上了江忘忧,段衍会对他客气点,没想到也只是忍住了提前来试探而已,第一场下来自见分晓。 昨晚他在段家夜探了一番,实在太大,没有找到他想去的地方,看来今晚还是暂停,先应付明天的比武为好。 外面实在太多人,他们往回去寻了关家兄妹,正撞上关珀璧在指导妹妹用剑。 莫无妄观赏了下,发现关家的剑法和江家毫无关系,他们的招式更重力道,每一招都很实在,没什么花哨的架子。江家则更重速度和灵巧,尤其是江忘忧,他的剑法变招之快,身法之轻灵,他感觉无人能媲美。 技艺不同,相同的是都需要时间的锤炼。昨天这两位好友看到擂台时,立刻就想要对战一场,年轻人的热血也是不断进步的重要一环。莫无妄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有这么想要练好武功的一天,至少暂时,他对什么争榜首毫无兴趣。 就在段家简单吃过午饭后,所有人齐聚前厅和广场,召集大会随着三声锣响,正式开始了。 十大家的人就在前厅院子里分两侧设了座,这次右边上位是关家,下位是吴家,左侧上位是江家,下位段家给自己留了座。右侧另外几家分别为安庆阁、照雪堂、五华盟,左侧依次为凌仙阁、信义堂和青云楼。 这几天莫无妄至少补了这个课,此时对各家的派服又做了一番比较,凌仙阁明显胜出。再看看他身前身后江家的服饰,在四大家里也算最好看的。 段衍本站在人群前,锣响后纵身一跃上了屋顶:“首先,请容我作为本次新秀大会的主家,欢迎各位英雄远道而来以壮声势。在大会开始前,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几日前,曾经血债累累的恶贼,玄苍宫护法、活阎王董钧,已经毙命于此。” “魔教余孽当有此下场!如今中原武林人才辈出,今后的魔教也不足为虑。” 这句话落,广场上响起了雷鸣般的欢呼庆贺声。大家大声叫唤着,还有人交谈着确认之前听到的传闻。 远处屋脊上,有个年轻男子调整了下坐姿,右腿支起,右手撑着扯了扯自己鬓边长发,不屑地哼了一声。 “少主,我们在这里是不是离得太远了,听不清啊?”另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蹲在一旁,望着远处的热闹。 半天无人理会,少年又极目看了会:“哪是江家人?这么远也看不见啊。” 被他唤作少主的少年还是懒得理会,一会后就起身下了屋顶。少年赶忙跃下楼跟上,一边问少主要去哪。 第19章 表哥 莫无妄站在江忘忧身边,听着外面的动静,不知为何还有几分同情董钧。这人究竟是做了多少令人发指的事,才能在死后得到这样的惨烈庆祝。想着他转头想调侃两句,却发现江忘忧眼中光芒比平时更为锐利,便吞下了话头。 他差点忘了,董钧也是他的杀父仇人。也是因为这个人,江家才会没落。江忘忧才会被迫从小就承担起振兴家族的重任,还肩负着复仇的使命。 “你们家就带了这么两个人?”听那边讲规则也是无聊,莫无妄招惹了江忘畴。 “上一次因为只有父亲和哥哥,结果哥哥……所以这次才多带了两个人。” 他没明说莫无妄也明白,上次江忘忧走丢了,还是段衍找回来的。他也明白了,为何当时江忘忧沐浴却无人看护,追来也是独自一人。 不说吴家那多余阵仗,关家随行人员也有十数人,江家真是连其余六家都比不上,略显寒碜。 “你们家弟子不多吗?” 江忘畴不满地瞅了他一眼:“算是……虽然上届哥哥夺魁,他那时毕竟只是个孩子。谁愿意上江家拜外姓弟子为师呢?今年就不同了,若是哥哥连胜,相信情况会有好转。” 莫无妄很快理解了状况,江家本家几乎全灭,江承轻一个人能收的徒弟有限,再说也没听说他在武学上多有成就。否则上次江忘忧迷失在迷障森林,不至于还会麻烦段衍去救。 习武之人大多也不是傻子,都会见风使舵。入江家拜师却只能拜外姓弟子为师,又没有什么特别有名气的外姓弟子的情况下,大多会选择另投其他门派。 如果今年江忘忧再次登顶榜首,情况的确不同。很多孩子拜师都在十三岁以下,即便相差不大,能拜十七岁的江忘忧为师,是很理想的情况。即便不行,入江家后,能和江忘忧同修,相信能有机会获得他的指导,或是能经常对练,非常诱人。 莫无妄想完这些,再次看了身边的人,发现原来有没有重山一事,他都必须去争这个榜首,不觉有些心酸。 江忘忧没他这么多心理活动,认真在听早已熟悉的比赛规则。 “说了许久,江湖人终究是赛场上见真章,请各位英雄无须客气,明日赛场上看诸君大显身手!” 段衍说完结语,段家立刻有人在外面组织大家有序报名。报名处也分了左右,按帮派和以个人身份的两边。 散场时间还早,外面估计要闹到较晚,莫无妄打着呵欠又看向江忘忧。 “你的武器呢,下午要跟我对练吗?”江忘忧主动邀请了他。 莫无妄赶紧摇头婉拒:“不介意的话,到时候找你家弟子借一把剑。” 江忘忧点点头,转向弟弟:“你呢?” “对练就算了,哥哥帮我看看。”江忘畴没准备偷懒,他只是对上哥哥总是信心不足。 莫无妄左右无聊,跟了他们去江忘忧院子里看戏,然后发现江忘畴人不可貌相。他一副乖巧好欺负又稚嫩的模样,剑法却有模有样,是个上好的胚子。虽还赶不上江忘忧,但继续修炼绝对不容小觑。 江忘忧耐心为他指点了几处还能改进的地方,又看弟弟练了半天,快晚饭的点才放他回去。 “看来关兄没说大话,今年他不参加,你弟没准真能进前三。” “你呢?”江忘忧抬剑提问。 莫无妄跳下横栏,没理会他约战的手势,说了句:“尽力而为。” 这晚江忘忧肯定会打坐许久,莫无妄没去骚扰他,难得的自己也打坐了一阵子,让内力流转更为顺畅。不知是否是太久没打坐的错觉,他感觉内力好像又提升了一些,想着或许是融合得更好了。 这次的新秀大会,既然参加了,是否他真该尽力而为,作为江家的客卿,替他们涨涨名声? 夜深了,段家门口走来一行四人,少女打着灯笼看了看对阵表,半期待半疑惑地问:“这个莫无妄,会不会是表哥呢?” “袅袅,江湖之大,重名不奇怪。” “如果真的是,就好了。”少女放下灯笼看了看沉寂下来的段宅,想着明天应该就有机会见到。 他们来得迟了点,还要去寻住处,没再多做逗留。 新秀大会第一天,江家弟子来喊了莫无妄起床,在很早的时候就全员整装出发,最先抵达演武场。在擂台前设的观战台,四大家平列,从左到右按江、关、吴、段排列,左右斜着各延伸出去三个位置。 莫无妄完全清醒后才发现,今天江忘忧换穿了江家的淡青色派服。他穿起来格外合身好看,颜色尤其衬肤色,衬得他更加欺霜赛雪。 “你哥该不会是怕被人错认成女孩子,平时才穿黑色的?”莫无妄没什么礼仪,低声提问江忘畴。 “静待。”江忘畴瞪了他一眼作罢。 莫无妄得到了答案,而且他甚至怀疑,会不会是三年前,因为他的误会,导致了江忘忧的心理阴影。 没一会会场涌满了人,段衍简单表达欢迎后,翻了旧账。 “除十大家外,上次有一名弟子入围前十,是青冥山的方友道方公子,请问,方家今年有否参会?” “有!”随着一声应答,有两人翻身来到了场前。 莫无妄听到这个名字就是一呆,此时看到落定在观战台前的二人,更是下意识上前了半步。 “表哥,无妄表哥,果真是你!”少女就要跑过来,被身后男子拽住了。 莫无妄没法再装作不认识,跃过去笑着叫了人:“表哥,袅袅。” “表哥你这几年到底去哪了?父亲多次派人寻你,一直没找到,我们都担心死了!”方袅袅抓住他袖子一通抒情,眼眶都红了。 周围的人有的交换眼神,有的低声交谈,暂时无人打断他们。 “我这不是挺好的嘛。倒是你们,袅袅你是来参赛的?” “是哥哥来参赛,我不过是跟来长长见识,顺便看看能不能找到你,太好了!” “表哥今年不是弱冠了吗?”二十岁以下才可参赛,这个规则他还是知道的,莫无妄讽了一句。 “未足。”方友道简短回他。 莫无妄也不多做纠缠,他回头看了江家那边一眼,问道:“这次也是师叔带你们来的吗?” 方袅袅摇头,转头正看到另两人从人群中走出来:“是父亲。” 第20章 首战 莫无妄这下呆住了,抛下表妹上前两步,就要单膝跪下给舅舅谢罪,男子扶住了他。 “舅舅,无妄不孝,让您担心了。” 男子拍拍他的肩:“没事就好。” “原来莫公子是青冥山方家出身,为何此前不肯相告?”吴机重在段家之前质疑了他。 “江家已知此事,客卿本就不是本家弟子,吴公子还有问题吗?”江承轻四两拨千斤。 “那他现在究竟是以什么身份参赛?”吴机重还不依不饶,他完全不清楚莫无妄的实力,不想在第一场就丢人。 江忘畴看了哥哥一眼,事到如今他觉得还是靠自己更可靠。那位莫公子和表妹拉拉扯扯,又对舅舅恭恭敬敬,怎么可能不替自家去争荣誉? “自然是江家客卿的身份,青冥山只有一个参赛名额,我又没以个人身份报名。”莫无妄给舅舅鞠了一躬致歉,往回走了两步。 “正好,我们昨晚才到,不知是否还来得及报名?”方友道询问了主家人。 段衍出面调停:“方才正是想说,不知方公子可愿在十大家弟子的阵营参赛,恰好缺一个人,有几次轮空。” 作为上一届唯一进入前十名的外家弟子,方友道的实力不容怀疑,这么处理也无人有异议。缺的无疑是临时退赛的关珀璧,其他家都是报满。 “表哥,我能跟你站在一起吗?”人群中太挤,难得遇到了表哥,方袅袅不自觉凑过去问了句。 “怀明,去为方前辈添座。”江忘忧对方家的长辈行了一礼,邀他过来休息。 江忘畴立刻去办,很快寻来了一张稍小的方凳。 方家并非十大家之一,反客为主虽然不好,但方敬名也很关心侄儿,第一场又是他要下场。他想着先看完这场再走不迟,于是谢过江家长辈后,在一旁落了座。 他们带来的小弟子也跟了过来,一下子江家的观战台倒充实不少。 那边方友道同意了这个安排,于是江忘忧轮空的最后一轮就会跟他对阵,他过来时看了江忘忧两眼。 莫无妄还不晓得他表哥上次究竟是第几,是不是跟江忘忧交过手?没来得及细问,那边宣布了第一场开始,他收敛心神纵身上了擂台。 比武台总是有鼓动习武之人的能力,站上去后莫无妄就有些来劲了。 “莫公子,接剑。”他走得急,江家弟子抛了剑给他。 吴机重在另一边愣了下,他没想到这个对手连自己的佩剑都没有,瞬间带了三分轻视。他这次用的武器是重斧,自然是家里花重金为他量身打造的,克制轻型武器有奇效。 莫无妄简单行了礼,吴机重潦草回应,两人就各自前冲互攻起来。 江忘忧看莫无妄前三招只是格挡回避,发现他还不是很适应这把武器,不禁后悔自己考虑不周,应该提前让他适应下江家弟子的剑才是。 不过莫无妄很快就磨合好了,他动作很快,内力不俗,借跃起避开重斧的正面攻击,从后踢了吴机重两次,都踢中了,却并不是很用力。 吴机重明显上了脾气,将一柄重斧挥舞得虎虎生威,却总是沾不到莫无妄的边,他更恼火了。 莫无妄就是故意的,人一旦上火难免有破绽,更何况吴机重本就破绽百出,只是仗着武器的优势让人近身不得。 在他第三回要踢中吴机重后背时,吴机重狡黠回头,挥斧砍去。 莫无妄勾唇一笑,剑往前送,正好勾住斧头和斧身的连接处,借力挑飞了那柄重斧。 他旋身落地,笑问:“还打吗?” 斧头刀刃着地落在这个擂台和旁边的擂台之间,没有误伤任何人。 吴机重怒气冲冲,赤手空拳又冲了上去。吴家也修铁掌,只是长辈或许可以以掌对剑,他却无此本事。 莫无妄也不欲伤他,只是以步法躲开,偶尔用剑打乱他的掌风。 “阿重,够了。”吴顶天制止了气疯后,没注意到自己正在丢人的儿子。 吴机重这才住了手。莫无妄笑着拱手:“承让。” 江忘忧看得出,莫无妄并未用几分力,而且那柄剑也不适合他。段衍安排他第一个下场本为了试探他的身手和出身,如今方家人已经和他相认,这个意图自然多余了。听莫无妄叫方家的长辈舅舅,自然他母亲也是方家本家人,他出身已明,不再可疑。 莫无妄这就飞身下台,回到了江家的观战台里。 “无妄表哥,你干嘛不用我们方家的剑法!”他才下来,方袅袅就抓住他袖子嗔怪了一句。 莫无妄笑着安抚了她,要开口时不知为何看了江忘忧一眼,吞下了不好听的调侃:“下一场要开始了。” 第一场比试过后,就会开始五场同战,众人可以挑选想看的比试。等到第二轮结束,其他人的比试就正式开始了。根据前一天报名的情况,各自排队抽取号牌对战,左右赛场也分派系和个人。 第二轮江忘忧和江忘畴都有对战,二人同时上了不同擂台。二者一样的服饰装扮,一般的俊秀潇洒,引得围观女子一阵低声轻呼,交谈之声都传进了观战台主场这边。 “江家真是出美男子啊,可惜他家不收女弟子。” “我倒是听说这一条好像要废止了,以后应该会收。” 莫无妄无人可问,只好问了身后两名江家弟子。 “公子提过这个事,暂时还没修订。” 莫无妄想想江家那个女子未出阁都不能抛头露面的家规,看来江忘忧当上家主之前,怕是都无望招收女弟子。 他顾着看比赛,还没抽出空问表哥之前参赛的情形。 江家二人最快结束了对战,和上场行礼时一样,举止端正无可挑剔地拱手说完“承让”,便下了比武台。 莫无妄迎上两步问:“接下来没比试了,要去别处看看吗?” 十大家的比武看了几场,他大概心里有数了,就想出去走走,太闷了。 江忘忧点头,看了看他身后的表哥和表妹。 “下一轮哥哥有比赛,我稍后去找你们。”方袅袅没质问表哥为何不留下来看哥哥的比试。 江忘忧对师叔行过礼,就带了莫无妄和弟弟先行一步,刚绕出主场,关珀璧就跟了过来。 第21章 登顶 “怀虚早知莫兄身世,为何不说?”关珀璧还是沉不住气,一碰头就炸了。 “不知。”江忘忧认真作答,“我只是记得,上一届新秀大会遇到过他,他应该不是可疑之人。” 想起当时作答的是江家二叔,关珀璧瞬间消气:“莫兄上一次也参赛了?”以他现在的身手,三年前不至于没进后面的车轮战,可他没丝毫印象。 “没有。”江忘忧往回指了指刚好上台的方友道。 关珀璧明白了:“你那个表哥比你还要强?看来会是个劲敌,怀虚你可有应对之法?莫公子愿意帮忙吗?” 他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莫无妄不知该回答哪个,而且他一个都不想回答。 “无妨。”江忘忧替他解了围。 “我表哥是还不错,不过三年前他不是没进前三吗?你们打过没?”莫无妄干脆问了另一个当事人。 意外的是,关珀璧回了话:“我好像跟他打过一场,赢了。他还有一场应该是跟段立,也输了,所以只得了个第四。” 莫无妄愕然,也就是说,江忘忧是打赢了这两个人夺的冠,那何须忌惮他表哥? “那时你表哥似乎对我们各家的武学都不太熟悉,年纪又尚轻,听你所说他今年即将弱冠,这三年说不定进步很大。” 莫无妄这么一听也觉得有理:“要不我们回去看看?” “听莫兄口气,莫不是三年前的大赛后,你便失了踪,再未见过你那位表兄?” 关珀璧这话一出,江忘忧也看了莫无妄一眼,眼神似无声询问。 “是啦,回程的时候我贪玩跑丢了嘛,很丢人吗?” “于莫公子而言,不算丢人。”江忘畴难得找到机会损他,立刻接话。 他们说着已走出较远,莫无妄转移话题:“不回去看吗?” “下午还有机会。”江忘忧倒是不慌不忙,顺着个人战场的观战区一路行去。 这边赛场的水平参差更明显,不是每个人都能对自己有清晰的认识,有些人不过是盲目自信罢了。 走了一路,江忘忧发现有个人很特别。那是十五号对战场的一个身穿玄紫色衣裳的少年,他练的是拳法,又似乎力大无穷,没几招下来便轻松赢过了对手。 他的对手并不弱,使一口宝剑,本可以多走一阵,却因对方身法和拳法皆不常见,一时乱了阵脚。他胸口被击中一拳,口吐鲜血不得不提前认输。 江忘忧过去段家弟子身边看了对战记录,看他打勾便知晓了这人姓名——徐暮青。 “拳法练成这样,属实不易。”关珀璧也赞了句。 莫无妄没想到他们啥时候都想着做正事,一时无语,也多看了那男子两眼。那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看起来十六七岁上下,一脸憨笑很好相处的样子。 仔细分辨,他似乎有些眼熟,莫无妄记性不好,很快放弃了为难自己。 接下来他们又陆续发现了几名表现优异的年轻人,莫无妄恨不得躺到地上滚几圈,毫无出来散心的效果。 “无妄表哥。”没一会方袅袅找到了他们,让他有了事做。 “袅袅,你和舅舅这几年还好吗?布瓜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 “哥哥想在那边看比试,布瓜师兄还要照顾父亲。”少女乖巧答话,江忘畴不自觉多看了她两眼。 最近遇到的女子都很凶悍,有主见又敢想敢说,难得遇到个温柔可亲的,他颇有好感。 “我们都挺好,一直就那样。你呢,这几年到底去了哪,又是什么时候做了江家的客卿?” 莫无妄顺手挽住表妹肩膀:“我也挺好,你看这不是都混到别人家里当客卿了吗?” “说起来,表哥这几年武学上进步大吗,剑法练到第几层了?他上次不是才得了个第四。”第一第二名在旁边,莫无妄觉得他这个“才”字用得毫无问题。 江忘忧稍微分心听了听,再次确认莫无妄和他表哥关系不太行,跟这个表妹倒是挺亲。江忘畴则回头了两次看那对表兄妹勾肩搭背,在江家这是不可想象的事,甚至他哥都从不挽他的肩膀。 “哥哥已经登顶了哦,就是这两个月的事。来的路上我们一边找你,哥哥一边巩固,所以来迟了点。”方袅袅跟江忘畴不相上下的天真,直言不讳透露了亲哥的修炼进度。 莫无妄瞬间止步,松了手转身看着表妹确认:“表哥到达十层了?” “哥哥很有天分,爷爷不是也说,只有你天赋优于他吗?表哥你呢,第几层了?”方袅袅歪头认真询问。 其余几人也停步转身看过来,关珀璧无比好奇,江忘忧没什么态度,江忘畴很是吃惊。 莫无妄呵呵干笑了两声,看看这几人,他知道关珀璧想的肯定是让他提前帮江忘忧熟悉下剑招,不过:“四层。”这个等级实在没有太大的参考价值。 方袅袅甚为不满:“表哥你三年前不是就突破第四层了吗!这几年都没练功吗?” 另三人不知为何感觉可以理解,相处这几日,莫无妄从不练功。 江忘畴努力闭紧嘴,才把话吞回了肚子里:四层是什么情况,连一半都没过吗?他和哥哥差不多年纪,这个人太废了! 莫无妄眼神飘忽抠了抠脸:“不说这个,这次舅舅出山就为了找我吗?” 青冥山从创派之初就是归隐派,十八年前的正邪之战他们就没有参与,虽然并不是毫无损失,但他母亲是战后自行离山,不算直接被牵连。 三年前他舅姥爷早就不在,因表哥强烈要求,舅舅才让师叔带了他们出来见世面,结果又把他丢在了外面。 “父亲…可能也想找回姑姑,只怕……你也是因此没回山吗?”方袅袅说着又抓住了莫无妄袖子,“这次比武后,你跟我们回去吗?” 关珀璧对青冥山毫无了解,一头雾水听着。江忘忧上次新秀大会归家后就做过功课,方家虽很少有人出世,但也有过一两位留名的前人,除了地理位置无从知晓,大概情况都有记录。 方家算是归隐世家,修剑为主,历时百多年,传承不绝。据记载方家不算人丁兴旺,除了本家人,他们基本只收些落难或流浪到青冥山的人,自然不可能挑什么天分,也不会人满为患。 第22章 好看 莫无妄沉默片刻才回答小姑娘:“你也知道,我的性子,在山里实在闷了些。” “我可以给你解闷啊。”方袅袅毫无停顿就急着说,眼眶又已微红。 难得有人能让莫无妄无言以对,气氛一片凝滞时,江忘畴白目插了话:“比赛还有好几天,不着急回去。再说,你们也可以留下来啊。” 关珀璧和江忘忧同时看了看江忘畴,少年瞬间涨红了脸。 方袅袅也看了出声的人一眼,谢过他后点了头:“也是。表哥,你还没告诉我,你这几年到底遭遇了什么?” 莫无妄瞟了江忘忧一眼,再次抠了抠脸:“这不是无人督促,就过了几年散漫日子,所以才没什么进步,你可别跟舅舅说。” “你果然跟爷爷说的一样,一点不努力!那你这几年,有姑姑的线索吗?” 莫无妄笑着摇头:“都那么久了,要是还活着,早回去了。” “方姑娘,你们是在说莫公子的母亲吗?”江忘忧难得有介意的事,插话问了句。 方袅袅点头后,打量了一会江忘忧和江忘畴:“你们江家的人长得真是好看呢。” 江忘畴瞬间再次脸通红,江忘忧也猝不及防脸上浮过绯红。 莫无妄哈哈大笑,好一会才拍了拍表妹的头:“他们南方人很害羞,都不会这么直接夸人的,你吓到他们了。” “对不起,我还是头回见到比我表哥还要好看的人,一时没忍住,不好意思我没什么见识。”方袅袅自觉认错。 关珀璧都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用道歉,你很有见识,这两位论好看绝对也是江湖前三。” “宁远兄。”江忘忧无奈。 “这位哥哥更有男子气概,我也很喜欢。”方袅袅再次语出惊人。 一群人在观战区聊得火热,根本忘了看比武。 旁边比武场有个人被打飞出来,撞断了围场的木杆,江忘忧先注意到,出手去接了下。他抓住那人后腰的腰带,顺势往上一带,用内力化去冲劲,将人平缓地放到地上站稳。 那人张口道谢,却吐出一口血,溅到了江忘忧身上。 “叙旧还是换个地方?”江忘忧点头后问同路人。 莫无妄看了看他衣摆沾上的几点血迹:“这种事让我代劳就行,客卿不就是用来打杂的嘛。” 江忘忧没同他分辩,摇摇头带了人往外走。 方袅袅发现表哥和这个人关系很好,跳过去江忘忧身边问他:“表哥什么时候去你家做客卿的呢?听说你们江家是武林第一世家,那肯定很厉害?” 莫无妄在后面抚额,好在他表妹提问的人是江忘忧,应该没大问题。 “武学有高下,家族却没有,只要延续本家,秉承家风,都是了不起的世家。”江忘忧对这个小丫头还挺有耐心,后面几人如是想。 方袅袅一知半解地点头,回头说:“表哥,他说话好有道理,声音也好听。” 莫无妄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伸手拽住表妹胳膊,拉了她退后:“他们学识都很好,你别烦别人了。” “我看烦我哥哥最多的就是莫公子。”江忘畴趁机抱怨。 “是吗,江兄?”莫无妄按住表妹,笑着提问。 “没有。”江忘忧很给他面子。 莫无妄得意地冲江忘畴挑眉。 几人回到中央场地,十大家的比赛已近尾声,段家弟子正在誊写每场比试结果,看来是要再去家门口贴一张。 看了看获胜方,出现不少他们熟悉的名字。关珀璧稍微关注了下自家的情况,而后回到了关家的位置。 “忘忧,段家在望江楼包了场,我邀了方宗主同往,你们别再乱跑了。” 几人乖乖归位,等待最后两场结束,一同去用饭。 另两边的参赛人数众多,规定了时间休息,只是不如十大家时间充裕。 莫无妄到了这天中午,才知道望江楼是段家的产业,这样一想,他们在这里和吴家二傻吵架的事,想必早就传到段衍耳朵里了。 三楼风景最好的位置,设了三桌,八仙桌,主桌四大家,主人家各带一名弟子同坐,主要话题自然是对上午的比武的看法。另两桌也差不多,临时添了方敬名和方友道,莫无妄和方袅袅跟着上去挤了挤,倒是刚好坐下。 其他十大家弟子则在二楼另行安排了桌席,其实莫无妄更想选楼下,可江忘忧他们都在上面,他还是选了厚脸皮上去凑热闹。 这次段衍没带自家刁蛮任性的女儿,而是带了段立来打点一切。其他桌除了凌仙阁柳阁主带了苏青荷,其他家都是自家儿女,莫无妄刚上楼,张灵风就喊他过去坐,而后为他介绍了一遍。 莫无妄无能为力,听完还是只记住了早就见过的司徒清清和何美华。他舅舅带着表哥坐在第二桌,何美华也在那桌。他带了袅袅坐第三桌,和苏青荷、司徒清清一桌,除了长辈就还有个同辈的张灵风,他很满意。 菜很快上齐,大家也都饿了,没多客气各自动筷。 莫无妄看各桌小辈都在尽孝,各种为长辈倒酒添酒,主桌只有江承轻是自斟自饮,江忘忧默默吃自己的。 其他人都评论起了上午的对战,自然无人提起吴机重的失态。苏青荷还认真说起了对方的失误,交流一番得失。莫无妄听得牙疼,就听到那桌有人向江忘忧提问。 江忘忧停下用餐,放下筷子才认真作答,自然是说那几位在外围赛场看到的有潜力的个人,什么徐暮青,什么萧如风,还有什么杜成忍…… 他说得细致,关珀璧偶尔补充,桌上另两位同辈人则很是不屑。虽然莫无妄也想翻白眼觉得他讲得无聊,可对其他人这种反应却很不爽。 二人自然得到了几家长辈的肯定,各自夸了两句。这是理所当然的事,也毋庸置疑招来了吴机重和段立的愤懑不满。 江忘忧不宠不惊,答完后就继续秉持食不言的家训,默默就餐。 另两桌气氛稍微活跃,进餐过半后大多七分饱,话便更多了。那桌江忘忧已经放下筷子,专心陪聊了。 “江公子,不知可否向你讨教?”第二桌的一个少年壮着胆子转过身同他搭话。 “李公子但说无妨。”江忘忧明显识得这里所有人。 有了第一个勇者,便有了第二个,陆续那桌三位年轻人都向江忘忧搭了话。 第23章 来吗 “你们以前都和江兄不熟吗?”莫无妄看这情形问了同桌的张灵风。 张灵风笑着点头,圆脸更显和善:“以前江公子看着就冷若冰霜不好接近,上回我也是鼓起勇气才邀请你们上船的。” 莫无妄懂了,看了他们相处,自然而然对江忘忧有了改观,发现他是个好脾气只是话少的人。 “我对李兄他们早就说过,他们还是有所顾忌,今天应该都信了。”张灵风一副辟谣成功的志得意满状。 莫无妄想起了三年前的江忘忧,总是一脸冰霜地站在一旁,同谁都不说话。看来这就是他总是孤身一人的原因,过于孤僻真的不好。 想到这里莫无妄还有些无名的得意,他挑的朋友自然是上好的,他甚至有种全世界都在赞他眼光好的错觉。 “表哥,你在笑什么?”方袅袅谁都不认识,只敢和他说话,小动作拉了拉他袖子。 “没事,这几天都有比武,等结束了,带你到处转一转?” 方袅袅笑着重重点头。 很快各位长辈先行离席,叮嘱他们不可饮酒,下午还有对战后,就把残局留给了他们。方敬名毕竟和他们不同路,暂时留在了酒楼。 “想不想飞快点?”眼看着能撒欢了,莫无妄低声问表妹。 “你带我?”他俩不是第一次玩这种游戏,方袅袅毫无自觉自己的年纪可能不适合了。 莫无妄点头后去跟舅舅打了招呼,而后转头问江忘忧:“我们来比赛,看谁先回到演武场,嗯,就以上次差点倒下的那根杆子为终点,来吗?” 江忘忧听懂后看了看方袅袅,而后给关珀璧递了个眼色。 “放心,我会带着你弟。”关珀璧倒想跟去看结果,只是他还要两天复原,不想又恶化伤情。 “话说,我已经自报家门了,怎么有人还没改称呼?”莫无妄半蹲身让表妹上来,背着她轻松跃上对面屋顶时,还不忘提醒对手。 江忘忧没理会他,随着灵巧翻身上了这边的楼顶。 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都纷纷跃下楼去看热闹,刚落地就看到二人飞快从屋顶纵跃而去,眼看着追不上了。 二楼的人也把头伸出来观望,都只看到几个影子。 “喂,我没看错,莫公子背着人和江公子比轻功?”有个人不自觉问出了声。 所有人心里都是同一想法:江忘忧还真比了?莫无妄有那么厉害吗? 还没走远的长辈们回头看到这一幕,有人失笑有人摇头,江承轻倒是多看了一会,才转身继续往前走。 他印象中,还没见过忘忧这么高兴的时候。这样才像个年轻人。 “我们也回去,过去看看?”不知是谁提议,二楼的也纷纷下楼,加入返程大军。 他们到时其他人下午的比试已经开始,江忘忧带了莫无妄在看左侧前十号比武场的赛事。 “结果如何?肯定是江公子赢了?”有人冲过去就问。 莫无妄高深莫测但笑不语,方袅袅两手交叠捂住嘴,江忘忧微微勾唇一笑。 “喂,我好像第一次看到你笑。”莫无妄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 “好像我也是。”竟然有人响应了他。 话题瞬间跑偏,江忘忧也恢复了表情。他不过是跑了一阵,胸口有股热气涌上来,感觉人也轻松,不自觉带动了面部表情。 “好在你们下午都不是第一轮,浪费这许多内力玩耍,不怕输了比武吗?”关珀璧取笑道。 他们基本都回来了,不多久十大家下午的比试也要开始了。江忘畴在第一轮,莫无妄第二轮,江忘忧第四轮,而他们想看的方友道的对战在第三轮。 下午没什么功夫到处闲逛,两人看过那边的比赛,也早早回到自家观战台等开场。 江忘畴这一场的对手是何美华,两人年龄相仿,都是第一次参赛,但高下明显。江忘畴恐怕不习惯对战女孩子,好几次半路收手,最后是何美华自己认了输。 他慌慌张张回来,看到江忘忧后就低下了头。 “无妨。”江忘忧安抚了一句。 莫无妄也笑说:“怕什么,你又不讨那姑娘当娘子,打了再说。” 江忘畴抬头瞪他:“那下一场看莫公子表现。” 莫无妄只看了第一场对手,听到这里下意识问道:“下一场我的对手也是姑娘?” 江忘畴哼了一声,他等着看好戏。 很快他就晓得了,他的对手是司徒清清。莫无妄这几天统共就认识了这么几个姑娘,还真有些下不了手。 司徒清清不是第一回参赛,她很有自知之明,对阵几十招后就自己认了输。 “我看莫公子也没有很敢打嘛。”他一下来就被江忘畴当头泼了冷水。 莫无妄呵呵干笑时,张灵风看他下场了,马上从后面绕过来找了他。 “我下场对战吴公子,想请教下莫兄,可以吗?” 一听这话,莫无妄立刻来了兴致,先问了他使什么武器,看到他佩刀后,很快给他出了主意。 江忘忧对他的刀法有印象,还提点了两处。 那边吴机重注意到了他们,看江忘忧现在跟那么多人交情不错,火直往上冲。 吴顶天注意到儿子的状态,提醒了他静心,不可再大意。 输三场自动淘汰,这个规则看起来不怎样,到了赛场上就变成了巨大的压力。 第三轮方友道的对手是苏青荷,他们都认真看了下。 凌仙阁大多使白绫,辅以短刀或袖剑,苏青荷这三样修得都不错。上一届她十五岁能进前十,实力自然不差。 可她对阵方友道,却打得很吃力,而且没能坚持多久。大家都看得出,方友道未尽全力。 关珀璧看得心惊,凑过来他们这边问:“怀虚,你有几分把握?” “不知。”江忘忧看不出对方用了几层功力,也不知道他究竟极限在哪,无从预判。 等他下场,关珀璧早就回去了。莫无妄似笑非笑说了句:“表哥现在真挺厉害呢。” 方友道扫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哥哥喝水吗,我去给你打?”方袅袅立刻居中调停,她早已习惯如此。 “师妹,我去就行。”胡布瓜立刻为众人去打了水。 “下一场我们会遇上,不知江公子这几年进步了多少?”方友道自己提问了江忘忧。 “略有进步,可能不及方公子。”江忘忧诚实以告。他虽比方友道小几岁,但三年前是稳赢的,如今却不一定了,论进步他大概真不及。 第24章 表亲 莫无妄受不了他这个问话绵中带刺的劲,哼了一声接话:“欺负弟弟是你的拿手好戏,比别人年长就是好,永远都多练几年。” 方袅袅想插话又不知该说什么,下午父亲没再过来,她也找不到帮手。 不但方敬名没来,不少门派的长辈都未来,包括江承轻。这也是张灵风和关珀璧敢来串场的原因。 江忘忧开了口:“练功还是看天分和勤奋,虽然积累也是一方面,但年轻时并不是最主要的。” 莫无妄没想到他向着表哥说话,虽然说的没错,还是让他很不高兴。 “明日赛场上,期待与你一战。”江忘忧眼中流光闪动,对方友道如是说。 莫无妄差点忘了,江忘忧还是个武痴,夺冠重要,遇到对手可能更让他兴奋。 刚好第四轮叫到江忘忧上场,他走后江家观战台陷入沉寂。 “方姑娘,方才的轻功比试,结果究竟如何?”江忘畴趁哥哥不在,立刻追问。 方袅袅看表哥好像没空管她,气氛又太胶着,如实告诉了他。 他们最初上路,表哥还走得很轻盈,路程还未过半就缓下来数落了她。 “袅袅,你这几年是不是吃太多了?” “才没有!”方袅袅气得直拍他肩膀。以前她才十来岁,当然不比现在。 “喂,江兄等我!”眼看江忘忧从旁轻巧掠过,他赶紧叫人,“不比了不比了,我认输,等等我。” 江忘忧倒不怕他耍赖,当真缓下速度和他并行:“下次有机会再战?” 若莫无妄全力和他比轻功,江忘忧也无自信一定能赢,但他负重自己仅一剑在手,高下立现。 “我现在就想丢下这个包袱,和你好好跑一场。”莫无妄作势要抛下背上的人。 “表哥你讨厌死了,快点飞,不是你让我上来的吗!”方袅袅习惯了他的捉弄,搂紧人催他快走。 江忘忧看了他们一眼,不知是不是想到了自家兄弟姐妹。 在远远能看到会场的时候他俩就停下了,过程中也未尽全力,因此并没有消耗太多内力。 “莫公子真是的,总是半途而废。”听完方袅袅的简单描述,江忘畴脱口吐槽了一句。 莫无妄一听这话:“我还有什么时候半途而废了?” “上次,你说要做护花使者,还有更上次,你说要吃三碗饭……” 江忘畴还未列举完,莫无妄就打断了他:“你怎么记性这么好!光记些没用的,能记点我的好吗?” “你有什么好?!话又多又喜欢捉弄人,做事又没长性又不上进,还那么喜欢烦哥哥,也就是哥哥……” “怀明。”就他们说闲话这会功夫,江忘忧已经下场了。 方友道看了他两场比武,但因为和对手实力悬殊,也没看出多少端倪。莫无妄刚才就是看他万无一失了,回过神才发现表妹出卖了自己。 “哥,我错了。”随后江忘畴乖乖给莫无妄道了个歉。 “呀,没事,他说的也没错。”莫无妄倒有些不好意思。 江忘畴也小声辩解:“家规是说不可议论别人,但我是当面告知,劝他改过,有何不可?” “你也不用劝,他是不会改的。”方友道看过了这一轮就准备去找父亲,“袅袅,跟我走吗?” “表哥你住在哪?”听说后方袅袅只好放弃,跟了方友道,带了胡布瓜先走。 “你不跟他们一起?”江忘畴才纳闷,这个人晚上回段家不就行了,不回也可以啊。 “我才不去打扰我表哥,省得他明天输了比武赖到我头上。”莫无妄当然不止这一个理由。袅袅的提问他可以不答,若是舅舅问起,他不知该如何答。 他们这边基本也要结束了,张灵风看他们准备走,赶紧过来相邀。 “托两位的福,请务必让我报答。” “你赢了?”莫无妄刚才没留意,也就是说吴机重连输两场了,他心情莫名大好。 关珀璧也同他们一起去蹭了饭,关若尘却没来。 “怎么回事,关姑娘今天怎么了吗?”看到张灵风还约来了司徒清清,莫无妄难得想起来他们这边缺了个姑娘相伴。 江忘忧像是也才想起来,一同往关珀璧看过去。 “不知是谁多嘴,叔父说了她两句,过两天。” 他言简意赅,莫无妄却听懂了,看来有人去关家长辈那里吹风,大概是说关若尘和江忘忧过从甚密,又没有婚约,多少不合适。 今天一天实在太累,饭后大家就各自分手回住处。只剩他俩后,江忘忧忽然语出惊人。 “方家是否允许表兄妹通婚?” 莫无妄呆了两秒才回话:“亲表兄妹是不行的。” “你和方姑娘呢?” 莫无妄黑线了片刻,才振作起来作答:“我的外祖母和她爷爷是亲兄妹,算下来并不太亲。” 江忘忧算了下,表亲上再加表亲,的确有点远。 “那你对方姑娘有意吗?”他不太会绕来绕去,只好直接问了。 莫无妄深呼吸了两下,看了身旁人几次,才“啊”了一声。说起来他表妹倒还真符合他想过的所有要求,不过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没有。你还是直说。”他有些承受不来了。这人平时没几句话,忽然问这个他真的猜不透了。 江忘忧点点头:“虽然江家现在情况一般,但以后定会有所改变,不知方家可愿结亲?” 原来不是他想太多,莫无妄震惊了,恨不得摇他几下。 “这种事你同我说做什么?关姑娘呢?你到底在想什么?” 江忘忧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我想先问过你,之后再去请示二叔。怀明和方姑娘很合适,他脸皮薄只能我来说了。这关君卿什么事?” 莫无妄张着口好一会才回神,想起来白天的事,叹了口气。他没想到江忘忧还挺操心:“不必这么心急。” 江忘忧点点头:“先问过你,避免一些不必要的误会。对了,方姑娘年方几何,可有婚约?” 莫无妄摇头:“她今年及笄,这几年不知道,应该没有。” 他母亲就是自己选了他父亲,成婚年龄也不小,好像没听说有什么婚约一事。 “那就好。”江忘忧感觉弟弟很喜欢方姑娘,稍微放了心。 问了半天就为了这个啊,莫无妄还以为他肯定很紧张明天和自己表哥的一战,没想到还有这种闲心。 第25章 虐猫 分开后莫无妄没有走远,上旁边屋顶思考了一会,是不是要和江忘忧对个招?虽然他的方家剑法只到四层,但用内力硬催,到个六七层是可以的,或许还是没什么参考价值,至少他想尽个心。 武学这种东西,从零到突破一层很难,是开蒙阶段。之后就会很顺利,只要不断修炼,都能有提升,就看提升速度快慢。可到了一定层级后,就要看天分了。有的人停在四五层,有的人停在六七层。 就算再有天分,卡在第八层也是常有的事,这种时候靠的更多是心志,也就是意志力。突破第八层后就进入第九层,修炼登顶指日可待。到达第十层后,再有多少进益就看个人造化,并不是登顶后就到头,而是开启了无限的未知空间。 一个人天分有多高,就能在登顶后再挖掘出多少潜力。但若是不够勤奋或心志不坚,即便天分高,卡在前面或第八层,也就与攀登武学高峰无缘了。 莫无妄还小时,他舅姥爷就替他们几个孩子看过,说他天分最高,其次是方友道,方袅袅则只是摸了摸头。 拜此所赐,他和他表哥打小就不对付。他本就不是个勤奋孩子,也不爱练剑,所以十四岁过了才突破第四层。 这样胡思乱想一阵,听到远处传来人声,他回神远望,发现一条光亮的人流。许多人拿着火把、提着灯笼,时而分散时而聚拢,慢慢往这边涌过来。 江忘忧听到动静,结束打坐出来院子里,就撞上了人潮。 为首的是段敏如,她方才在江忘忧院外抱起了一物,一阵旋风一样刮进院里。 “江忘忧!就算你不满我父亲想要联姻,也看不上我,住在别人家里,总不该欺主!” 莫无妄看到吴家二傻也在队列里,此外还有些住在段家来看热闹的少男少女。听到段敏如这句大声质问,他立刻跃下屋顶,穿过门洞去帮忙。 “段姑娘,所为何事?”江忘忧问的时候才看清她怀里抱着一物,是只正在呜呜咽咽的小猫,“这只小猫怎么……” “你还敢问!在你院外发现的,不是你还有谁?!” 不等江忘忧问完,段敏如稍微把小猫翻过来给他看。 莫无妄穿过人群就看到,那只白色小猫受了伤,嘴巴旁的毛因为呕血粘在一起。 “段姑娘,还是问清为好,也不能说在哪发现的就是谁做的?”人群中有个看热闹的发声。 莫无妄一听就知道是张灵风,看来这小子人真不错。 “还有谁会这么狠心,伤害段姑娘的宠物呢?”吴机重一如既往抓住机会就跟江忘忧作对。 来的人不少,灯火明亮,江家的派服颜色浅,段敏如伸手一指江忘忧衣摆:“还说不是你,你衣服上的血迹怎么解释?” 莫无妄立刻上前插入中间:“这是江兄今日在比武场救人时染上的,我可以作证。” “你是他家的客卿,当然向着他说话,你作证有什么可信度!”段敏如倒没有贬低莫无妄,她今天也看了比武,江湖人以实力说话,莫无妄已经取得一定认可。 “不说这个,这只小猫不先救治一下吗?”莫无妄忽然转了话题,段敏如一愣。 “对,先救柔柔……” “此等小事何须麻烦段姑娘,我来安排即可。”吴机重可不想现在就散场,立刻喊了人去找大夫。 “若是信得过,不妨让我看看?”莫无妄感觉小猫的呜咽声越来越微弱,怕是快撑不住了。 江忘忧站在一旁没说话,这只小猫他是认识的,他小时候来时,看到段敏如常抱着它。 “你会看?”段敏如也是病急乱投医,迟疑了下还是递给了莫无妄。金刀门主要修刀,和她同龄的弟子都是男子,她父亲又只她一个独女,柔柔是她仅有的玩伴,从父亲送给她,她就一直视若珍宝。 莫无妄让人放了灯笼在地上,自己蹲身将小猫放在臂弯里摊开看了看,又摸了一遍。肋骨断了几根,推测是被人狠狠踹了一脚。若是普通人踹一下倒没事,段家住的人都习武,也难怪伤得这么重。 “谁带了镇痛的药,”他话音落何美华凑过来蹲身递了一颗给他,“只要半粒,拿水化开,给小猫喝的。” “好。”何美华立刻去办了。 “还需要什么?”一堆少男少女都凑过来问他。 “一块这么大的木板或者平整的板子,还有缎带,我要赶紧做包扎。”莫无妄在小猫腹部比划了下。 段敏如呆站在一旁忘了动作,只是看着做急救处理的人,暂时也没空再追究凶手。 别看莫无妄平时吊儿郎当,他正骨和包扎的动作都很轻柔,这么小一只猫处理起来也毫不为难。没一会他包扎好,又给小猫喝了点加了药的水,猫咪不再抽搐,声音也和缓下来。 “柔柔没事了吗?”段敏如蹲下身看着他,眼睛红通通的。 莫无妄摸了摸猫头:“暂时不会那么难受了,之后再去找大夫拿点给猫猫吃的药,等骨头长好就行了。” “话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来确认小猫是不是江兄所伤。小动物对人的气味很敏感,如果是伤害过它的人,肯定会很害怕,不如让江兄过来一试?” 江忘忧早被挤到了自己院子的角落里,听到这一句,毫不迟疑就走上前来。 众人给他让开了路,蹲在莫无妄身旁的人一脸担忧,她感觉平日里江忘忧都是那副冷清不好接近的样子,该不会小猫因此害怕他?毕竟动物又不是人,该不会莫公子这个提议害了江公子? 莫无妄笑着站起身,将怀里的小猫伸出来一些。他看到过江忘忧在自己院子里喂这只猫,自然不担心。 江忘忧的靠近没带来小猫的任何不良反应,他伸手好像要来摸,小猫伸舌头舔了舔他的食指指尖。 莫无妄看到这一幕忽然感觉头皮一阵发麻,那只手白皙修长,怕是没两个人摸过,更不提舔舐了。 “看来至少证明了,江兄不是伤害它的人,其他人还有要来试的吗?说起来吴公子怎么站得有点远?”从他开始医治,吴机重就没靠近过。倒是吴瑶花毕竟是女孩子,跟着忙前忙后了一阵子。 吴机重站着没动,憋出一句:“我不喜欢猫。” 莫无妄还要再激他一激,就被人打断了。 第26章 激战 “这么晚了,明天还有比试,在闹什么?” 他们闹了一阵子,早把家里大人惊动了,还在和段立统计今日战绩的段衍也过来了,还带了来汇报董钧所中之毒的肖刀子。 段敏如抱回柔柔,简单跟父亲说了两句。 “既然猫没事,别再小事化大了,都赶紧回去休息。”段衍看过众人反应就心里有数了,散了场。 吴机重如释重负带了妹妹就走。他今日连输两场心情不好,想来找江忘忧晦气时,没撞上人却撞上了来找食的柔柔。他一时气愤就踢了一脚泄愤,很快就把这事忘记了。 晚上段敏如出来找猫,先经过了他们那边。前几日江家拒婚的事他早已听说,他父亲说会去向段家提亲,他对段敏如也有好感,便立刻跟了一起来。 其实找到猫时他就想起前事有些慌了,但段敏如对江忘忧有旧怨,立刻就把罪名扣给了他,吴机重乐得推波助澜。可如今的江忘忧不像从前那样孤立无援了,竟一言不发就在各种人的帮助下逃脱了罪责。 吴机重又害怕被人知道是他踢伤了段敏如的小猫,又不甘心就这么放过江忘忧,又很气恼白天的连败,又很担心明日的第三场,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睡了。 人都走后,段衍安抚了江忘忧两句:“敏如不知轻重,你别放心上。” 江忘忧自然摇头表示不会。 肖刀子刚才看过了包扎好的小猫,在一旁问了还没走的莫无妄:“是你医的?手法不错。” “过奖。”莫无妄还不打算走。 段衍临走看了他一眼,又看看江忘忧:“好好休息,明天的比试要当心。” 送走所有人,院子里恢复到最初的灯光昏暗和一片宁静。 “还有事?”江忘忧看他半天不说话,主动问了句。时间不早了,他也该休息了。 “方家剑法,我最多可以催到八层,要练吗?”莫无妄不希望他输,他应该也输不起这一场。虽则现在只是初赛,但人很难战胜输过一次的人,而且是在相隔很近的两场比试里,更加困难。 江忘忧看他一脸认真,摇了摇头:“不用。” “不用担心我,一晚上恢复得过来,就算明天输一场,只要再赢一场就行了。”莫无妄当然有点托大了,他如果强催到八层,明天恢复是不可能的事。 “你就那么担心我会输吗?”江忘忧反问了一句,又道,“我不会输。” 莫无妄不知道他的自信从哪里来,再次有些后悔自己没有更用心练功。方家剑法不算特别精妙,若他肯下功夫,到现在虽说登顶不太可能,但到个八层是毫无困难的。 “放心。”江忘忧从刚才他那么快过来,就知道他根本没走。 后悔虽是无用之事,莫无妄回去后却打坐了半晚,感觉内力融合得更好了。或许他还有第二个办法帮他,若是江忘忧输了,说不定他能拼一拼。 这是他之前从脑子里拍出去的多余想法,事到如今,他却不假思索,打算豁出去一试了。 第二日早起的莫无妄赶上了早饭,看到江忘忧又换了一身一层不染的派服,感觉顺眼多了。 “睡得好吗?今天就看你这场了。”莫无妄满心里都只有这一场,连自己的对手都还不晓得。 江忘忧点个头,表情看着很柔和。 这次去的一路不再次序井然,小辈们各自聊了起来,不少人都跑来找莫无妄说话。他是个热闹性子,现在又确定了出身清白,一时还挺受欢迎。 段敏如犹豫良久,看江忘忧那边稍微轻省了,便退后些与他搭了话:“昨天的事对不起,是我先入为主了。” “无妨。”江忘忧没有怪她,出于各种考虑,他都没有怨她的理由。 “这次不是父亲让我来的,我是真的想给你道歉。” 江忘忧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也向你道歉,我和君卿早有约定,却又不知如何回绝段叔叔,让你难堪了。” 段敏如听到这句还是有些不悦:“父亲总是自作主张。” “本该如此。只是江家如今状况,我也不愿委屈了段姑娘。”江忘忧怕她还是介怀,多说了两句。自古子女婚事父母做主本为常理,他父亲死前定下的婚约他不该强拒,可他又实在无法遵从。 “你是因此才拒婚?”段敏如没想到他更多是为自己考虑,脸上神情大霁。 江忘忧怕她误会,又补充:“还有君卿的缘故。” 段敏如点头表示明白,正好这时莫无妄回来了,她便向他道谢:“多谢你,柔柔好多了。我今天拜托了师兄帮我带去大夫那边照看。” “那就好。我的处理很粗糙,还是请大夫再看看更好。” “不会,昨天如果不是你,柔柔说不定……不说这个,你等会的对手是我大师兄,他很强哦,你要当心。” 莫无妄瞬间石化,他怎么也没想到第三场就遇上段立,现在根本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啊该死! 江忘忧注意到段立正看着他们这边咬牙切齿,段敏如走后,他提点了身边人:“段姑娘对你有意,段公子好像满怀醋意,你待会真得多当心。” “什么?”莫无妄想确定他是不是当真,发现江忘忧带着一丝笑意,“你是怕我不被他打死吗?” 江忘忧没再多言,他觉得段敏如对莫无妄起意绝无虚假,对此他也比较放心。 到会场后还有点时间,莫无妄好好关注了下对战次序,发现上午只剩下两轮,结束后要等结果出来,去掉晋级者和淘汰者后,另行抽签排序。 这次将由参赛者自行抽签,也不像开始那样,会根据帮派分开抽签,所以撞上谁都是自己的命运,还可能出现同门相残的情况。 比较糟糕的是莫无妄和江忘忧都在第一轮,他真没空替他操心了。 结果开始时出了点状况,场边围满了来看江忘忧和方友道这一战的人。上届的第一和第四,加上前一天方友道表现优异,大家都觉得非看不可。就连第一轮参战的也表示想让他们先比,因而莫无妄还是看上了这一场。 两人上了最高的擂台,行礼过后,各自谨慎地开始了对战。前三十回合双方都在互相试探,却依旧打得是精彩纷呈,看的人都屏息不语,默默鼓劲。 之后就更加激烈了,两人都是攻守兼备,又打得不相上下,一时难解难分。 第27章 反转 随着时间延长,大家开始低声议论,莫无妄也耐不住,搭着江忘畴肩膀问他:“你上次没说完,你哥究竟到第几层了?” “应该在第九层,就快登顶了。”江忘畴没空在意他的举动,简单作答。 “为什么,他不该很早就突破八层了吗?连两年都不到吗?”莫无妄稍微用力捏了捏。 “江家剑法不太一样,即便突破了八层,越往上却越难提升。哥哥三年前归家没多久就突破了,应该最近快要登顶了。” 这话一出,今天来蹭地方观战的方敬名和方袅袅都回头看了他们,而后转头继续看台上。 “他究竟什么时候开始练武?”莫无妄脑子里转过,就问了出来。 一般世家子弟六七岁开蒙,八岁突破都算早的,哪可能在十三四岁就卡在第八层?最开始进益是可以挺快,基本过了三层就很慢了,所以三年前他才刚突破第四层。 他表哥三年前也是卡在第八层,但他可比江忘忧大三岁。 江忘畴吃痛:“松手!父亲说过,哥哥三岁开始练武,五岁开蒙,六岁就突破了。” “抱歉抱歉。”莫无妄刚才手上过于用力了。听完他和回头来的江承轻对上了视线,看到对方眼中满是沉痛。 “所以父亲也跟我说过,让我努力练功,能快点帮助哥哥,重振江家。”江忘畴注意看对战,没过脑子继续说道,“可我还是不行,赶不上哥哥。” 他只比哥哥小一岁,可今年才刚到第八层的瓶颈期。 “忘畴。”江承轻咳嗽一声。 江忘畴立刻闭了嘴。 莫无妄的注意力也回到台上的人身上,江忘忧真的承受太多了,不是他这种在山里摸鱼捉虾,放火烧山的人可以想象的。 那边又经过一次长战的二人分开来,方友道偏头看了下左胳膊上臂,外衫划破了一个小口子。江忘忧还是站得笔直,垂剑在手,丝毫不见疲态。 很快二人再次战成势均力敌之势,莫无妄却看出,这二人中江忘忧明显练得更扎实。他每一个身形走位都丝毫不错,江家剑法以快为魂,特色是灵活多变,江忘忧又使得特别轻盈灵巧,足以补足内力上的欠缺。 相比起来,方友道为了求快可能不如江忘忧练得踏实,莫无妄看到他落地步伐有轻微错位,虽小却足以致命,尤其是当对手的差距在毫厘之间时。 莫无妄握紧双拳,咬紧牙就等着下一个错锋而过。 这次台上二人错身分开,各自回身的时候,有一片衣角飘然落地。 方友道看了看左袖口,收剑行礼认了输。他俩在伯仲之间,胜负已分了。 江忘忧道了“承让”,下台回到江家观战台,方友道却从另一边下场径直离开了。 “哥哥……”方袅袅看过父亲和表哥,追着方友道去了。 江承轻起身示意江忘忧过来坐下休息,他摇了头直接在观战台后方盘腿开始打坐。江忘畴立刻在一旁护法,他是第二轮,还有时间。 莫无妄说了句“恭喜”,关珀璧则过来给了两个字评价——精彩。 第一轮其他人的比赛开始了,外场的对战也不能再拖,莫无妄上台前问了舅舅一句:“您不去看看表哥吗?” 方友道心高气傲,输给江忘忧这场并不丢脸,只怕他还是接受不了。 “看完你的比试再去不迟。”方敬名简短回答,“当心。” 莫无妄心里一暖,上台后神情难得正经了些,这一场,他不想输。 段立的刀法练得炉火纯青,金刀门不愧是刀法名门,开场没多久,围观人群就聊起了这一场可堪一看的对战。 “金刀门还是用刀的至尊,从创派之初老门主就以一把霸道的宽背横刀纵横江湖,上一代也是不遑多让。” “说起段秀老门主,他给刀取的名字真是…刀如其人。”这人口气有几分不以为然。 “段老门主真是一言难尽,不过现在的段门主不是一继位就把刀柄熔了,重新取名了吗?我记得是叫横水。” “段门主当之无愧是武林的泰山北斗,只是膝下唯有一个独女,这次好像也没参赛,可惜。” “有什么好惋惜的,他那个大弟子上届第三,这不是又两连胜,就看这场了吗?” “这位江家的客卿昨天看着还成,对上段立怕是没有胜算。” 观战的人看得不错,莫无妄的剑法和他的武器并不相配,没几十个回合就落入下风了。 方敬名倒是从这较长的对战,看出了些端倪。他用的不是方家剑法,但也不是胡乱在格挡。 “师父,好像是莫师叔的……” 身后胡布瓜也瞧出来了,低声问了句。方敬名抬手打断了他,他自然知道为何侄儿不用他父亲的剑和莫家剑法。 看来那些年莫无妄贪玩是真,不想学江家剑法才是更大的原因。他可能私底下在学自己父亲的剑法,所以不肯正式拜师。当年,莫念君流亡青冥山,改拜入方家,就没再练过自家的剑法。 莫无妄也很快明白,他靠这一套剑法是赢不了的,思考了下是否要拼尽全力。现在江忘忧已经赢了,他可以不必走到最后一步。但他刚看了那么精彩的比赛,也不愿落得惨败。 灵光一闪间,莫无妄忽然有了主意,他快速挑剑弹开段立的刀锋,翻身回到场中一些的地方。 “十三式?”江忘畴坐在一旁护法,看到这一剑也是一惊,脱口叫了出来。 段立也意识到了,回身稍微停顿了片刻,确认他的意图。 他没想错,莫无妄正是想起了,他看过江忘忧练剑,还有那个下午,江忘畴练了很久。这是江家弟子的剑,本就最适合他家的剑法。江家剑法更重身形技法,快准精巧,也不需要太多内力催动,就可以成个六七层的样子。 短期效用即可,至少应对段立,可以一试。 他自然达不到江忘忧使出的那般精妙,但到江忘畴的水平,靠内力还能撑一阵子。 江家剑法也没有什么顺序,自由灵活变通即可,剑招他都记住了,应变是他的强项。 “哦,这是反转了?”有人留意到这边的比试,又转回了视线。 形式发生了逆转,段立没想到莫无妄会使出江家剑法,他还有些心理阴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第28章 讨巧 段立很快稳下心神,即便江忘忧教过莫无妄,他也不可能学了很久,临时抱佛脚能有多厉害,他可以赢的。 莫无妄却没什么心理负担,这把剑越用越顺手。他灌注内力不如江忘忧游刃有余,但他不吝多消耗些,倒让剑更为坚韧,对上刀也未见疲软。 想起刚才江忘忧在台上的几招精妙转换,莫无妄顺势模仿了下。可段立并不是方友道,他根本接不住忽然灵巧的变招。方才方友道错开的一记重踢,他却着实在胸口挨了一下。 莫无妄很懂机变,当时江忘忧只是回身之前的假动作,也晓得踢不中,他却发现能踢中,因而多用了几分力,将段立踢翻在台上。他没有上前补刀,而是旋身站在一旁,等他起身再战。 段立倒地后便挺身而起,却没有再攻过去,而是干脆地认了输。这不是实战,否则他被人踢倒,对方必然顺势上前补刀,他小命难保。但他也不想耍赖,于是光明磊落认了。 莫无妄略微吃惊后说过“承让”,便下场回到了观战台。 “你什么时候学的,哥哥教你的吗?”江忘畴立刻质问了他。 莫无妄耸耸肩。他作为江家的客卿参赛,用江家的剑法应该并不违规。 方敬名起身道:“讨巧,不可取。不过,恭喜你入围。” 说完他就带了胡布瓜先走,应是去寻方友道了。 江承轻看了他两眼,没多说什么。这个年轻人有点爱耍小聪明,但初衷是好的,又与忘忧交好,他暂时不想表态。 送走了方敬名,江忘忧结束打坐睁开了眼。他站起身时疲态尽消,有种内力涌动的感觉,甚至无风吹动了背上长发。 “哥,你登顶了?”江忘畴立刻起身兴奋地问。 江忘忧点头。 看来这一战反而让他因祸得福,高强度地对练,促进了他的修行,即刻登顶了。 “那你不是更强了?!”莫无妄满脸喜色,好像登顶的是他自己一般。 “要练吗?”江忘忧对他发出邀请。 莫无妄立刻摇头:“我们都刚战完,你再休息一会。” 江忘忧转向弟弟,江忘畴正被人叫到要上场:“等我这场结束。” 江忘畴这一场对阵的是张灵风,结束后他随了江忘畴回来。 “我不管,莫兄、江兄,你们要请我一顿午饭,安慰下我。”张灵风有做好准备打不过这两人,却没想到会被江忘畴这个小弟弟击败,备受打击。 “这有何难,”莫无妄一口应承下来,转头喊人,“江兄?” 江忘忧自然还是点头。 张灵风见怪不怪,回到自家那边准备等最后两场结束后,就去抽签。 段家的公示就快完成,不少人挤过去看,江家人没去凑热闹,他们三人都已完成三连胜,直接入围复赛了。 台上两人结束后,需要进入二筛的人就去排队抽签了,擂台空了下来。 江忘忧去问过段衍后,就借一旁的小擂台,跟江忘畴对练了起来。 这一次不是比试,他想试一试登顶后的状态,顺便指导下弟弟,所以更像是引导战。 排队抽签的人瞬间被吸引,不少人都看呆了。 江家的剑法又快又变化多端,两个人的对战剑气如虹,又仿佛在无形的牵引下,汇成了两股起舞的光带。 方袅袅就在这个时候回到了会场,过来找了正津津有味观赏的莫无妄。 “怎么了?”看表妹状况不对,莫无妄收敛笑意。 “哥哥说他现在就要回去,父亲还在劝他,是父亲让我来找你。” 莫无妄立刻就要跟她走,看了江承轻一眼算作告知去向。 看到他这边情况不对,江忘忧停下对战带了江忘畴过来:“二叔。” “一起去。”江承轻起身,带了他们一起离场,吩咐了门人去跟段门主报告。 方袅袅带路,一行人去到了城中一家客栈。 方友道好像把自己关在房内,方敬名正在门外同他说话,胡布瓜陪在一旁。 “道儿,我不是说不走,只是再等两天也不行吗?至少也过了今晚。” 莫无妄现在有些后悔,他昨晚没来找舅舅叙话了,他这个表哥的脾气他是知道的,恐怕根本劝不好。 “舅舅,让我们来。”莫无妄看了看江忘忧,他一起来,肯定是有这个意思。 江忘忧对他点头,又看了看弟弟,最后对江承轻叫了声:“二叔。” 江承轻叫了方敬名:“方宗主,让孩子们自己聊,我有话同你说。” 莫无妄竟然分神想到,江忘忧肯定已把昨晚说过的事抽空告知他二叔了,这该不是就要谈联姻? 两个大人走后,莫无妄拍了门:“表哥,开门,你不想知道自己输在哪里吗?江兄也来了,让他同你讲讲?” 两个仇敌大概也是最了解对方的人,一阵静默后,方友道打开了门。 莫无妄带了江忘忧进门,回头指点两个弟妹不要添乱。 江忘畴和方袅袅面面相觑,方袅袅还皱了皱鼻子,而后两人在楼梯边坐下来说了会闲话。 “我知道你跟我无话可说,我就说两句,说完我就走。”莫无妄不打算跟他长聊,“第一,我不会回去;第二,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江湖上多的是天分比你好,还比你勤奋的人。如果你总是不能接受这一点,你永远也不可能突破自己。” 江忘忧难得听他说两句正经话,目送他离开后,便开始给方友道说他刚才的失误,以及剑法上的小问题。 “虽然是从祖辈传下来的剑法,但必然会经过每一代的修正,我们江家的剑法也是如此,并没有什么剑法会永远是十全十美的。”说完后江忘忧以此作结。 莫无妄刚才没有劝方友道留下,他也不会以一个外人的身份做这件事,只能抓紧时间把想交流的内容说完。 “多谢。以后,有机会我还能找你切磋吗?” “随时候教,再会。”江忘忧满心希望二叔能谈成联姻之事,若是怀明和方袅袅定了亲,他俩再会指日可待。 莫无妄出去看到自家表妹和江忘畴有问有答,正互相聊起江家和方家的日常,不觉摇头的同时,觉得江忘忧还真挺会凑对的。他没惊动他们,沿走廊往前看到胡布瓜后,进了房间去陪长辈,主要想听八卦。 第29章 说亲 “……我知道提得很突然,但也不着急确定,只是想有些来往。明年春家中会开讲学,若是方姑娘愿意来,只要你们出发时来个信,江家必十里相迎。”江承轻今天观察过方袅袅,他觉得忘忧的提议很不错。他家那个傻小子在现有的世家名门里,怕是挑不出比方袅袅更好的。 江忘畴平时在家也没啥大事,若是方袅袅肯来,让他去接都可以,更不提十里相迎,对江家来说,不算困难。 莫无妄进去正听到这一句,感觉他表妹还真招人喜欢。 方敬名没有严词回绝,看过侄儿后,考虑着点了头:“我会去问丫头,若是她想出来走走,也不是不可以。” “出去看着袅袅。”之后方敬名轰走了侄儿,才继续和江承轻聊。 莫无妄转回去两个小家伙身后,他俩聊得太投入根本没发现他。 “……我哥哥也是从小就很厉害哦,我一直都很佩服他。” “我…我也觉得我们俩有很多…很多共同点。”江忘畴居然还有点口吃起来。 就聊这个?莫无妄感觉江忘畴实在不开窍,他也懒得帮忙,过去房门边靠墙等了一会。 聊完后方友道送了江忘忧出来,两个小的也起身,转头满怀期待地看着那边。 “午饭的点了,跟我们一起去吗?至少今天下午,让我带袅袅到处逛逛?” 方友道看着表弟,想了下点了头:“我去叫父亲。” “呀,忘了!”莫无妄想起什么往江忘忧看过去。 “我有安排。”江忘忧简单回答他。 江忘畴看看二人:“什么事情?” 莫无妄没多说,他相信江忘忧,张灵风那边他肯定办妥了。 很快一行人去了望江楼三楼用餐,比武的人好像还没结束,或是今天没有来包场,店里不算太忙。 “这边饭店都好高,可以看好远哦。”方袅袅起身走到栏杆边远眺。 难得江忘忧接了话:“金陵有座九重塔。怀明,你来说。” 江忘畴立刻跟过去介绍起来:“那座塔有九层,最高能上到八楼,可以直接眺望漓水。而且漓水上风景很好,有很多漂亮的画舫。九重塔上也是,每一层还有文人提诗,而且雕梁画栋,很好看的。” “方姑娘想去金陵玩吗?金陵还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江忘忧又帮了一句。 莫无妄服了,这个哥哥当的真是尽心,他凑过去江忘忧耳边说:“你小心我表妹看中你。” 对比起来,莫无妄觉得江忘忧比他弟弟懂女孩子多了,难怪关若尘对他死心塌地的。 听那边怀明开始给方袅袅说起了金陵风光,江忘忧没再多说。 “江兄怎么不给我介绍下?”莫无妄没去凑那边的热闹,还是缠着江忘忧闹个不停。 江承轻从交谈中关注了下这边,就听方敬名笑着说:“无妄虽然天性贪玩,但品性不坏,看得出你们对他都很好,尤其是江大公子。以后他若是闯了什么祸,还请江宗主多包涵多帮扶。” 江承轻笑着回应:“令侄聪颖机敏,想来不至于闯什么大祸,也不会应付不了。再说,他已经做了江家的客卿,只要不是天理不容的大错,江家必然庇护他。” 那边江忘忧正回答闲不下来的人:“等大会结束后回了金陵,你多的是时间去玩耍。” “你要带我回金陵?”莫无妄没成想他这个客卿还真当成了,惊喜过后又蔫下来。最初想到他或许有机会见到江家姐妹,他还挺开心,还能去金陵玩,感觉乐趣无穷。再一想江家那一堆繁复的家规,他敬谢不敏。 看懂他的神情变化,江忘忧补充说:“客卿可以外宿,无须严守家规,不违矩即可。” 莫无妄听说后更期待了几分,但他还有别的顾虑。 “客卿可以自由行动,告知去向即可。” 莫无妄笑着又想勾他肩膀,伸出一半就制止了自己:“江兄你怎么这么懂我。” 那边方敬名多说了两句:“无妄这孩子幼时母亲出山未归,父亲又因旧疾去得很早,实在孤苦无依了些。我这个舅舅做的也不好,以后还请江宗主多照拂。” “江家也有意亲上加亲,看造化。”若方袅袅嫁过来,莫无妄自然和江家更亲了一层,平时也能多个亲人相伴。 方敬名看了看那边伸手指着楼下在聊的少男少女,没再多言。 方友道从头到尾在一旁沉默喝酒,没心情参与任何聊天。 他们结束后其他人才刚好来,正遇到张灵风,二人道了歉,又约了晚饭,和人潮交错而过。 还未走远,莫无妄就听到很小声的非议声。 “他们江家真是目中无人,三个人直接入围,就立刻退场了,就是瞧不上我们呗。” “人家有本事,三十个人的初赛,就三个人直接入围,全都是别人江家人,比得了吗?” “我看他们下午也不会来了,明后天怕是都有别的事要忙呢。” …… 莫无妄下午打算带表妹在虎口游玩,听到这里火从心起,也有些为难起来,看了江忘忧一眼。 “二叔会去。”江忘忧还是一样懂他。 虽然有些抱歉,但莫无妄觉得只能如此了。其实他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些,可江忘忧满心里都是振兴家族,就算他无所谓,也不能不考虑对方的立场。 这天江忘畴对莫无妄有些改观,他很会哄女孩子,而且逛的一路,方袅袅看中的大多是他之前买的那些小玩意。也是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之前莫无妄为何总买一些女孩子喜欢的小东西。 晚上他们一起送了方袅袅回去,莫无妄才找到机会跟舅舅话别。 “你之前遇到了什么事舅舅不再问,以后在江家,做人做事稳重些,要当得起江公子的信任。” 莫无妄认真点头。 “虽然知道你在外面总归会吃苦,但回去,可能也不是你想选的路。舅舅只盼你一切都好,还有,谨记,不论出了什么事,方家,永远是你的退路。” 莫无妄再次点头后,低声问了句:“您没提过我跟段家的关系?” 方敬名摇头:“万事小心。” “孩儿会的。” 道别舅舅,去跟江忘忧他们会合,一直到去了饭店,莫无妄都有些心不在焉。 第30章 心法 “莫兄怎么了?”关珀璧惯例来蹭饭。 江忘畴简单说了下方友道要退赛先走,他们已经道过别的事。 “难怪。莫兄今天赢了段立,已经成为最受瞩目的黑马,还是让他多注意言行为好。” 江忘忧没什么行动,反而问了他:“君卿情况如何?” “还说呢,第三场遇到李明皓,输了。抽签运气还行,下午那场赢了。” 莫无妄回了神:“李明皓是谁,很厉害吗?” 关珀璧对他无奈,摇着头答:“不是一起吃饭了吗?邻桌照雪堂李堂主的儿子,张兄没为你介绍吗?” 张灵风一听立刻来劲:“说了啊,莫兄你真得好好记住,下次遇到还不认识,我都帮不了你。” “张兄说得不错,他上届排在君卿后头,看来今年不一定了。”关珀璧看江忘忧听不进去,自己督促了下莫无妄。 这么一听复赛一定会遇到,莫无妄稍微经了心:“还有谁,张兄你再给我说一说。” 江忘忧看了他两眼,不晓得他是不是因为认可了客卿的身份,才忽然上心。 “先说还剩下那个,姑娘你都记住了对?那就剩陈津了,君山五华盟陈盟主的儿子,也坐在隔壁桌的。他今年是第一次参赛,很倒霉第一场遇到方友道方公子,”说到名字时,张灵风想起方友道是莫无妄表哥,瞬间加上了尊称,“不过光看那场他实力不俗,恐怕比苏姑娘还要强几分。” 莫无妄他们只看了方友道第二轮对战苏青荷,听起来陈津也不容小觑。 “能告诉我几个不厉害的吗,感觉我都想退赛了?”莫无妄食欲都不好了。 张灵风不愧为贴心小机灵:“当然有,今年吴家很倒霉,尤其是吴公子,真心运气不好,连我都没赢,已经淘汰了。” “这听起来真让人遗憾,第三场他对上了谁这么惨?”莫无妄立刻来了精神。 “苏姑娘呗,上届她就排在吴公子前头。”张灵风明显也很喜欢这个话题,两人聊得热火朝天,根本忘了初衷。 “这么说上届他们对战过,那姓吴的…吴公子好像没见过苏姑娘一样?”莫无妄决定听取关珀璧的建议。 “哪有,莫兄你上届没参加所以不知道,吴公子那个第十名…哎,多说无益。”张灵风还是怕人多耳杂,收回了后话。 莫无妄懂了,上届在吴家举办,吴机重肯定是仗了老爹的势,才挤进前十。 “再说了,苏姑娘三年前才及笄,哪像现在这般……”张灵风再次住嘴,大概是意识到言辞不当。 “关兄不会介意的。”关若尘和苏青荷交好,莫无妄以为他是在避讳关珀璧。 “下次,免得污了江公子耳朵。” 莫无妄一听这话哈哈一笑:“怕什么,江兄上次还跟我聊关姑娘和段姑娘来着。” 张灵风一脸震惊,江忘忧出言辩解道:“没有。” “是我胡扯,你看,他脸皮薄,听不得这些。”莫无妄收回了嘴欠逗江忘忧的话,“你下午如何,赢了吗?” “运气好,输了哪有心情来喝酒。”张灵风笑嘻嘻的。 “对了,除了吴机重,还有哪些人前三场就淘汰的吗?” 张灵风想了想:“安庆阁的何姑娘,毕竟年纪小。此外就我家师弟,还有司徒姑娘家的一名弟子,上次船上见过的。” 听起来吴机重的确是最惨的,丢尽面子了,莫无妄决定下次遇到他一定忍住,不去招惹他。 “再给我说说上届的前十,还有哪些我会遇到的?”安慰了自己一阵,莫无妄还是想现实一点。 “前四都知道了?第五是段家的弟子,第六是安庆阁的弟子,都过岁数了今年没有参赛,就不劳烦你记了。第七是关姑娘,第八就是李明皓李兄,第九是苏姑娘,就这些。” 莫无妄给他行了大礼:“竟然能全记住,张兄好本事。” “莫兄,这是我们的基本功课,这三年都比照着过来的。我还想过上关家叨扰,被我父亲阻止了。” “为什么?”莫无妄下意识问道。 张灵风看了看关珀璧:“关宗主常年闭关,不便打扰。” “下次你来,提前给我传个信就行。”关珀璧慷慨相约。 “承关兄的情。”张灵风没成想这届大会,因他一个突发的举动,能和四大家的人拉近关系,而且他发现大家都是差不多的少年人,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高不可攀。 莫无妄算了下,也就是十大家里要留意的人就是李明皓和陈津,两位姑娘就算了,张灵风也不足为惧,他连江忘畴都打不过,不会是他的对手。 个人赛那边,江忘忧关注到的几人可能会突围而出,派系那边则没能那么好运遇到什么高手。这样看起来,他表哥弃赛,不出意外他应该能进前五。 也算不给江家丢脸。莫无妄想着看了江忘忧一眼,发现他也正看着自己。 “没关系。”江忘忧低声说了三个字。 莫无妄一笑而已,就为了这三个字,他也不愿辜负他。 回去又到二人私话时间后,莫无妄冒昧地问:“不知道你介不介意,把你家心法教给我?” 江忘忧考虑片刻:“待我明日问过二叔。” “好,那你好好休息。” 江忘忧喊住了他:“莫兄,宁远兄说的,你不必放在心上。” 难得听他改口,回头的莫无妄笑得更灿烂:“我已经出了这个风头,总不好半途而废。” 江忘忧上前道:“你不若用自家武功,免得伤身。” 他硬是突击使用江家剑法,即便练了心法,根基不牢的情况下,太损内力,非常消耗自己。 “我有原因,不能……”莫无妄并不想瞒他,可这说来话长,现在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 “无妨,等我们回了江家,再说不迟。”江忘忧选择了信他,就会无条件信他。 莫无妄勾唇点头:“江兄,我可真是太喜欢你了。” 江忘忧脸上闪过轻微波动,沉默未答,对方已经大笑扬长而去。 考虑后,他去惊扰了二叔,得到许可后,自己去寻了莫无妄,难得的他在房中打坐。 江忘忧敲门进去后,坐着等了片刻,看他察觉醒来,才跟他口述了江家心法。 “这么晚还跑一趟,这么怕我练到走火入魔啊?” “你试一遍,有不懂的问我。”反正他正在练功,江忘忧催促道。 第31章 对练 莫无妄笑着试了一下,果真有不通的地方,江忘忧讲着讲着就走到了床边站着。 “坐下说。”看他仿佛站着不累一般,莫无妄拍了拍床板。 江忘忧考虑后靠着床沿坐下了,看他继续运行江家心法,很快走了一个来回。 “你很有天分,还很聪明。”江忘忧很少夸人,主要是没什么机会。 “我该道谢吗?困不困,不困我打一遍给你看?” 江忘忧点点头,两人来到院中。 莫无妄打过一遍后,江忘忧又示范了一遍,他打得更为熟练轻灵,可能是所有江家弟子都达不到的。 “这是你根据自己的身体状态调整过的?”莫无妄感觉自己达不到他那么柔软灵活。 江忘忧点头:“你可以借鉴。” 莫无妄理解了,他不可能练成这般轻盈,但他内力较好,可以从这方面强化,也会起到不错的效果。 “对练吗?”感觉莫无妄大致掌握后,江忘忧想让他体验下实战。 莫无妄从来都不想跟他动手,不过这次应该不要紧,对方是为了指导他。 他俩内力都不俗,一口气练了许久,直到被送早饭来的段家人撞破。 “原来江公子在这里,两位兴致好,吃过早饭再练?”送饭的一边说话,一边视线越过他俩,好像有些受惊。 此处并非江忘忧那处小院子,而是较多人同住的小别院,院子里住了不少十大家的弟子,自然是非掌门儿女的那些。半夜后回廊里陆陆续续围了不少看客,二人过于投入,并未察觉。 江忘忧回身愣了下,随即收剑鞠了一躬道歉,而后往自己院子走去。 “江兄等我,我的早饭肯定也送你那边了。”莫无妄脸皮厚,笑嘻嘻跟上去。 他们走后,静默的众人中才有人缓过神:“他们…这是练了一宿?” “这便是江家的剑法吗?” “莫无妄不会是刚学的江家剑法,那昨天是什么情况?” “江忘忧也真大方,就把自家剑法教给外人,还在大庭广众下练,不怕别人学吗?” “喂,你还记得剑招吗,要不要对练看看?” 有个冷静的人哼了声:“自家武功都学不精,还有空学别人家的。” “就是,练多少年也赶不上江忘忧的。” “那怎么比得了,人家是江家未来的家主,中原武林的希望嘛。”有人如以往一般冷嘲热讽了一句。 “背后说人好几年了,有谁真比得过别人吗?”忽然有人泼了冷水。 瞬间一片沉默,该练功的练功,该用早饭的也回去了。 不如别人出身好,不如别人武功好,不如别人德行好,竟然还不如别人勤奋,这还能反驳什么? 莫无妄这次终于吃了自己的早饭,评价了句:“不如吃你的香。” 江忘忧无奈:“今天你要休息吗?” 谁成想他俩兴头上来练了一夜,他觉得莫无妄可能需要休息一阵子。 “去看比武,一个人休息多无聊。”莫无妄知道他是不可能不去演武场的。 今天就没有整体出行了,有很多人都已入围或淘汰,只剩下极少数未定的人了。 两人沿途又捡回了江忘畴、关珀璧,还顺带着遇上了张灵风,他又带着司徒清清。 莫无妄给张灵风使了眼色,张灵风跟他挤眉弄眼了一阵。 “两位眼睛没病?”关珀璧出声戳破。 “咳,挺好。”张灵风勉强答了句。 莫无妄脸皮厚无所谓,正准备打趣两句,说他们还缺几位女子作伴,身后有人叫他。 “莫公子,你们今天也去观战吗?”段敏如今日一身水红色短卦,从后赶上他们。 莫无妄转头和江忘忧对了个眼色,干笑着回头和段敏如打了招呼。 “你昨天表现真的很好,没想到你能赢我师兄。”段敏如面若桃花,笑着夸了他。 “你师兄没有不开心吗?”莫无妄勉强答话,他昨天赢的并不正大光明,不过若还有下次,他应该可以赢的更漂亮些。 “也有些,不过他已经入围了,你们可能还会再对上。”段敏如说话间好似有几分担心。 莫无妄恨不得打自己的嘴,都没说出口的调侃,居然应验了。可他想的是关若尘、苏青荷这类姑娘,段敏如实在是有些,超出预料。 一路走去,莫无妄被迫陪聊了许久,他又不敢得罪这位小公主,又怕她误会了什么。 刚到会场,另一位姑娘也过来同他们搭了话,再次让人咋舌。 何美华已经落败,今日可以自由观战,看到他们入场就过来打了招呼。 莫无妄莫名想起了上次关若尘的那句嘲讽——说不定你救的那位姑娘,正打算以身相许呢? 什么情况,他赢了段立,就这么出众了吗? 正勉强应付间,苏青荷过来说了话,不过是对江忘忧。 “可有空练个手?”近来关若尘没法帮她传话,她只好自己来问了。 “江兄有些不便,我同你比划两下如何?”莫无妄丢下身边两个姑娘,主动招惹了第三个。 江忘忧对他摆摆手:“请苏姑娘指教。” 今天没有几场对战,他们借了一个擂台,便开始了无效切磋。 江忘忧比跟关若尘对战时更用心引导了苏青荷,看到自家弟子出现在擂台边,才停手行礼下台。 “公子,宗主请您午间休息时,回段家找他聆训。”弟子行礼后,说了传话。 莫无妄还在想什么是聆训,就听江忘畴上前激动地问道:“哥哥做错了什么,外出期间还要责罚他?你不说清楚,我自己回去问父亲!” “怀明。”江忘忧试图劝止弟弟,这次没起效果。 弟子看情形,回答道:“宗主说了,深夜扰民,不知轻重。” 此话一出,莫无妄立刻懂了:“是我拉着江兄陪我练剑的,我跟你去领罚就是。” 他们这一番闹腾,不少人都伸长了耳朵在听,暂时还未指指点点。 “你们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江忘忧示意弟子先行,他现在就跟他回去找二叔。 莫无妄立刻跟上,接触到江忘忧的目光后,他负手回了句:“要么你现在把我打趴下,否则我跟定了。” 江忘忧没再多说,带了人先行一步。 第32章 聆训 江忘畴一头雾水时,张灵风家的弟子过来说了昨晚的事。 “练了一晚的剑也要罚?”张灵风大为不解。 “应该是怪哥哥打扰了其他人休息。”江忘畴说完这句,往关珀璧走过去,“关哥哥,还请你回去,请关叔叔出面,给哥哥求个情?” 其他人低声开始交谈,大多晓得情况后,主要是惊叹:“这江家家规也太严苛了?” “那可不,要不培养得出这样一步不错的未来家主?” 在一片哗然中,本准备在苏青荷之后请战的李明皓,过来向江忘畴约战。虽然不太是时候,但机会稍纵即逝,再过一会他怕江忘畴也要走了。 关珀璧让他安心应战,随后离开了会场。 江忘忧跟了弟子进二叔院子的厅堂后,江承轻先问了弟子:“他也跟来了?” 弟子点头表示莫无妄在外面后,就出去带上门,阻止莫无妄擅闯。 “我昨晚说的话你是一点没听进去!” 江忘忧拉衣摆就准备跪下,江承轻伸手扶住了他。 “怎么罚你回家再说。我不与你多说,你回房自省。” 江忘忧出门和莫无妄错身而过,低着头没有看他,那名弟子跟了他走。 莫无妄立刻闯了进去,当即跪下就高声说:“江宗主,都是我的错,江兄是被我缠得不耐烦才陪我练的,要罚就罚我好了。” 江承轻在上座太师椅上坐下看着他,暂时没开口。 莫无妄也不敢抬头确认江承轻的意思,努力低着头装出知错的模样。 江承轻呼吸有些重,看他跪得腿不直背又弯,肩膀微斜,手指还在捏来搓去,像是实在看不下去了:“你也知道自己爱缠着他,你们皆为男子,应当避免过分亲近,免生口舌!” 莫无妄一听这话,感觉莫名其妙,抬头好奇问道:“正因都是男子,能有什么口舌?再说我们认识才几天,我可是碰都没碰到过他,哪里亲近了?” “你知道风尘剑客朗生吗?”江承轻考虑过后问道。 莫无妄歪着身子摊开手,表示完全不认识。 他高估他了,江承轻缓缓道来:“多年前他也曾是一位成名人士,却以男子之身公然宣称喜好男子。” 听到这里,莫无妄睁大了眼,他不是没听过这种事,只是在猜测对方的意图。 “朗生便纠缠过我的兄长,也就是忘忧的父亲。” 哇!莫无妄跪着前移了两步,看来江忘忧他父亲定然也是个绝色“美人”,这故事大有可听啊! “后来呢?” 看他这无意识的举动,江承轻更为头疼:“还有什么后来,兄长娶了嫂子,这才有了忘忧。” 其实并非如此,朗生多次上门纠缠,在此之后虽暂时败退,却始终未放弃。就在江承鼎死后不久,朗生便独自上玄苍宫为他复仇,几乎相当于是殉情而亡。 莫无妄听完故事回过味来,忽然跃起往后跳了一步:“江二叔你什么意思?我可是喜好女子的!这两天关姑娘没跟我们在一起,我都感觉浑身不得劲的。” 真是半点规矩没有!江承轻抬头怒视他,莫无妄立刻又跪好。 “长辈训话,听着便是。”江承轻责了一句,才继续说,“我并未怀疑你们,只是人言可畏,你们都该多注意言行举止才是。” 莫无妄没再回嘴,腹诽道:哪有人说这种事来诋毁的,大多是些眼红江兄优秀的人,背地里阴阳怪气。他越嘀咕越大声:“再说了,关兄跟江兄还不是每天形影不离,也没见您把关兄叫来训斥一番。” “你说什么?”江承轻见他丝毫不知错,正欲再做训斥。 莫无妄刚察觉自己走神说出了声,就听到敲门声,打断了他们。 说曹操曹操到,关珀璧得到许可后进门径直走进来,看到只有莫无妄一个人跪在那里,也没多吃惊。 “江叔叔,昨晚的事我听说了。想来怀虚只是兴致上来,忘了时间地点,并非有意为之。还请您暂时息怒,待江兄回到金陵,再行处置不迟。”关珀璧想着事情不大,没去打扰自家叔父,自己来求了个情。 江承轻鼻子出了气,也不愿再与莫无妄多说:“我已让忘忧回房自省,你把他带走。你俩都不要去打扰忘忧,等他想清楚再说!” “还有你,给我注意祸从口出,不要总是信口胡言!”他又责了莫无妄一句,挥手让他们快走。 莫无妄期期艾艾跟了关珀璧出门,脚下打滑就要跑去找江忘忧,被关珀璧抓住了胳膊。 “别再闹了,下次就不会是闭门思过这么轻松了。” 听到这一句,莫无妄转了回来,关珀璧绝不是开玩笑,他想着等晚上再看看是否有机会。 “江叔叔为何罚了你跪?”关珀璧晓得,江家人律己很严,对外大多较宽。 莫无妄耸肩撇嘴:“还不是怪我带坏了江兄,说我带着他尽不做好事,不是瞎逛就是瞎练剑,败坏了江兄名声呗。” 刚才江承轻说的事难于启齿是一回事,莫无妄即便不以为意,也不可能随便对人言,方才出来前对方也警告了他。 对此关珀璧没有否认:“的确,我印象中的怀虚并不会做某些不过脑子的事。” “喂,关兄你什么意思?”莫无妄不满他的附和。 “望江楼比轻功一事,他毫不考虑就去了。”这个比试并不公平,完全不符合江忘忧平素的行事作风。 莫无妄满头雾水:“他就没有心血来潮想耍的时候?” 关珀璧肯定回答了他:“没有。” 莫无妄叹了口气,恨不得现在就拉江忘忧出来再去跑一场。 两人行在快出段家的主路上,撞上了急匆匆回来,满脸苦恼的江忘畴。 “怎么了,被谁欺负了?”莫无妄出声拦人。 “没有,哥哥呢?” “闭门思过呢,说你的事,快说!”莫无妄满肚子火无处发,正想做点什么。 江忘畴这才缓缓道来:“你们走后,我和李明皓李公子打了一场,输了。昨天听张家哥哥说,李公子上届第八,那我岂不是前十都很难……” “等等,张兄与我同龄,我怎么没听你叫我哥哥?”莫无妄先关注到了不重要的信息。 江忘畴一听就来气,绕开他就要走。 “别别别,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帮你看看怎么能打赢他,如何?” 关珀璧在一旁看戏,看江忘畴往他看过来,暂时没有接话。等莫无妄耍过,他再帮忙不迟。 江忘畴气呼呼不想理他,白皙的小脸再次涨得通红,看起来当真不比段敏如差。莫无妄不觉有些同意江承轻的担心,江家的男子的确太漂亮了些。 “行了,不闹你了,回你父亲院子里,我们来复盘看看,若我帮上忙了,你再改口不迟,行了?” 第33章 暗器 三人回到江承轻的院中,由江忘畴扮演李明皓,他口述自己的应对方式,莫无妄来扮演他的角色,两人对了一遍,直到他落败。 “你这里为何要用回护,再挪闪的方式避开他?你顺势而进,直取喉部,他必然要退,你便掌握了主动啊。”莫无妄从中间某处开始给他解说。 “可是…万一刺中他呢,而且,我怕我控制不好。”他们只是一场比武大会,并不是不计生死的搏杀,过于危险的对战方式会被判定违规。他听说上一届就出了个这样的人,为了获胜不折手段,多次故意伤人。 莫无妄拍了下他的头:“笨,对方能跟你打成势均力敌,怎么会躲不开这一剑?再说你是握剑的人,什么叫控制不好?真刺假刺都控制不了,不如把剑扔了算了。” 江忘畴从没让人这么直接贬损过,哥哥教他都可有耐心了,不觉皱眉瞪着莫无妄。可他说的又的确很对,他没什么要反驳,只好乖乖听着。 “还有最后这一招,他凌空刺来,你就只会后退?你回腕挑剑,旋身错开时候给他一掌,不就逼退他了吗?”莫无妄一边演示一边指导。 听起来真是简单到让人怀疑,江忘畴惊讶过后说:“我真笨。” “也不是,你对战经验不丰富,对方也是占了这个便宜。你下午再去约他,多打几回,争取自己学会应变。” “莫…哥哥,你下午不去帮我复仇吗?”江忘畴犹豫后改了口。 “我困了,吃过饭就回去补眠。”莫无妄听说江忘畴都被人约战了,瞬间不想去会场了。 关珀璧看完热闹问了句:“莫兄对战经验很丰富吗?” 莫无妄的确有这个优点,他很懂机变,上回对战段立,就充分说明了这点。他脑子很活,临时变换剑法,临时用上江忘忧用过的妙招,这哪是一般人在紧张的对战时能同时做到的事? “我聪明嘛。”莫无妄笑着答完,去段家吃了个午饭,就回房滚进被子里。 一觉醒来,莫无妄听到门外走廊有断断续续的人声。 “…这江家人真好笑…打不赢又一直约战是想怎样……” “说不定人家要打赢为止呢……” 几个人嘻嘻哈哈说笑,莫无妄瞬间清醒,跳下床就冲出门问他们:“你们在说谁?” 莫无妄很少在自己房间里,他们没想到被他撞了个正着。吓到的一群人中有人先回过神:“这不是莫公子吗,怎么下午不去给江家助阵,自己一个人在这躲懒?” 莫无妄懒得理他们,转身就往江承轻院子里跑,肯定是江忘畴那个傻小子做了傻事,也怪他说话不经心! 果然,江忘畴应该也是才回来,正在院子里低头挨骂。 “…你以为谁都是你哥吗?一下午缠着别人打了三场,长脑子了吗?”江承轻明显气得不轻。 “对不起,父亲。”江忘畴现在回头想想,自己是有点魔怔了。 莫无妄立刻过去找了骂:“江宗主,是我的错,是我让他多去找李公子打几场的,骂我。” 江承轻看见他就一副看不过眼的样子:“你们都这么想练剑,就在这里练。” “还练吗?”莫无妄这几天一直带着江家的剑,这么问了江忘畴一句。 这一家子不愧都是武痴,江忘畴立刻点了头。 两人听命开始练剑,江承轻看了一会,感觉莫无妄的江家剑法有模有样。虽根基不如忘畴,但他很懂机变,又有别的武功底子,加上内力充沛,运用起来比忘畴还机敏几分。 他也没有多问他为何要自损心力使用江家剑法,毕竟莫无妄的目的一定是为了江家争光,而非为了自己扬名。一开始他就看得出,莫无妄并没什么上进心。 莫无妄第一场戏耍吴机重是为了给忘忧出气,第三场强胜段立则明显是受了忘忧上一场获胜的刺激,临时起意。 江承轻没看一会就有事离开了。二人一直练到深夜,江忘畴肚子叫。 “饿了?”莫无妄停手问他。 江忘畴尴尬点头:“我还未曾吃晚饭。” 这都到宵夜的点了,莫无妄带了他出去吃东西,临走打包了一些:“你哥是不也没吃呢?” “应该会给送饭。”他父亲派了人守门,段家肯定会送。 “管他的,去看他吗?” 江忘畴无言:“被发现了会让哥哥受更重责罚的。” “我去看他也要罚他,你们家家规真没道理?”莫无妄说完提起包好的美食,准备打道回府,“你家带来的两个弟子武功高吗?” 江忘畴点头:“反正我打不过,哥哥现在登顶了就不晓得了。” 莫无妄一愣,差点摔倒:“不是说你家外姓弟子不太行的吗?” “那是说的战后这一辈,他俩是我伯伯们的弟子,算起来比我们大十多岁。” “那等会小心,你去吗?” 江忘畴犹豫片刻,小幅度点了头。 “就是,怕啥,天塌了有高个的顶着,你莫哥哥给你兜着。” 江忘畴皱着小脸,满脸不信地看着他。 他或许是不值得信任,莫无妄也不多说,带了人回段家后,一路绕到了江忘忧院子另一侧的别院里。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江忘畴不自觉压低声音,总感觉自己正在犯规的路上一去不回。而且他们这么晚溜进别人住的院子里,被发现了怎么办? “禁言。”莫无妄还做了个手势。 差不多找对地方后,莫无妄示意他跟着,纵身跃上了一个屋顶,而后掀开了一片屋瓦。 “哥?”江忘畴差点叫出声,被莫无妄捂住了嘴。 莫无妄之前夜探过段家,大概晓得方位,所以他绕到了后头上屋顶,这边是正门口守卫的视觉盲点。 确定江忘畴不会再多嘴后,他压低身子看了看房内,这个点了,江忘忧还在打坐。 莫无妄在身上摸了摸,拿出一对表妹没看中的耳环,收起一只,拿另一只往房内江忘忧身上丢去。 江忘忧瞬间睁眼抬手接住了“暗器”,摊开看了之后,抬头往屋顶望去。 莫无妄笑嘻嘻地看他走到这边来,慢慢又拆开一些瓦片,示意他让开一点,而后就从横梁间的缝隙里轻轻落下。江忘畴目瞪口呆,醒过神就跟了下去。 江忘忧看着笑容满面的某人,不知该作何反应。 “哥。”江忘畴几乎只张口做了个口型。 莫无妄来到桌边打开食物,招手示意江忘忧来吃。 第34章 灵活 江忘忧停顿片刻还是过去坐下了,接过莫无妄热情递过来的筷子,慢条斯理开始就餐。 莫无妄托腮看着他,心情大好。一下午没见,他感觉像是好久没见了,突然还怪想他的。 江忘忧食量不大,没一会放下了筷子,抬手指上面,催促他们快走。 莫无妄心满意足,站起身点点头。 江忘忧又指了江忘畴,而后做了个两手交叉的手势。 莫无妄再次点头,笑着收拾完剩饭,就带了江忘畴上屋顶,又还原好一切,才离开。 看他们走了,江忘忧松了口气,忽然想起来,刚才忘记把“暗器”还给他了。 江忘忧拿出来看了看,暂时收回了袖袋里。 第二日江承轻似乎消了气,一早就让人通知江忘忧,他的自省留待回家后再执行。 莫无妄靠在门洞后看到这一幕,立刻过去蹭早饭。不晓得是不是江承轻有交代,今天他的早饭送到了自己那边。 江忘忧看他坐下,提前分了餐给他:“二叔毕竟现在是江家的代理宗主,你还是应该听他的话。” “他也跟你说了那个故事?”莫无妄一脸匪夷所思。 “什么故事?”江忘忧没能开始就餐。 莫无妄摇头:“我知道的,谨言慎行嘛。我今天除了比武,绝不做别的。”他就知道,江承轻哪可能对江忘忧说那种可怕的故事。 江忘忧没再深究,专心吃饭。 一到会场,莫无妄就拉着张灵风问他:“哪个是李明皓?” 他在问,李明皓也在等。眼见对方要来约战江忘忧,莫无妄中途插入:“李兄,先跟我练一练?” 今日十大家已经没有对战,想约战的一律可以自由使用擂台,他们想练自然无人会阻止。 李明皓没有拒绝,二人同时跃上了高台。 江忘忧来的一路已经知晓昨日下午的事,此时看弟弟还耷拉着头,唤了他上台:“这次哥哥不会客气。” 江忘畴以前总怕跟哥哥对战,可昨日输了几场也有些憋屈,铆足劲点了个头。 上次他俩也打过半场,这次从一开始,江忘畴就完全接不住对面的攻势。 第三次被哥哥的剑气掀翻后,江忘畴起身道:“再来!” 莫无妄和李明皓那场很精彩,江忘忧和江忘畴这边也很吸引人,围观群众感觉一双眼睛根本不够用。 莫无妄对上李明皓后,就知道了江忘畴为什么会输。对方很会使些小技巧,江忘畴脑子太直,除非像他哥那样能完全碾压,否则很容易上当,因此落败。实际上论实力,他觉得江忘畴根本不会输。 因而试探一会后,莫无妄反而使了个小聪明,诱李明皓入陷阱,而后撤步回身,拿剑面拍了下对方肩膀。 李明皓吓了一头冷汗,莫无妄这个举动等同于实战中可以取他项上人头,谁能不怕? “李兄好手段,承让了。”莫无妄也不客气,结束后就翻身去了江家兄弟的擂台,在一旁站着观战。 “太惨了。”说完这句后,莫无妄忽然提高音量,“忘畴,接十七,接十三,接十一,接第三,接十八,哎呀,动作太慢了!” 其他人纷纷目视他,哪有别人比武时候从旁参与的? 江忘忧暂时停了手,看他一眼也没说什么。 “要灵活,知道了吗?继续挨揍。”对江忘畴说完这句,莫无妄就跃下了比武台。 “莫兄,你也帮我练练?”张灵风近水楼台,莫无妄一落地他就抢先说。看情况不管是指导赛还是真实对战,今天江忘忧都暂时没空,他立刻退而求其次。 莫无妄没有拒绝,不过上台后笑着说:“我可不像忘忧兄,会什么手下留情,还能根据对手调整轻重,当心了。” 张灵风瞬间不太好,立刻严阵以待。饶是他小心谨慎,还是被莫无妄差点逼下台去,好在莫无妄停手及时。 “莫兄,你真的很喜欢欺负人!” 莫无妄笑着收剑,往台下看了一眼,他估计还有人要上来挑战。 正想着,关若尘飘然上来:“莫公子,请指教。” 莫无妄倒退一步,下意识看了那边一眼,想跟江忘忧换个擂台。 “怀虚现在没空,再说,我与他对战机会多的是。” “还是不要,我这种人没轻没重的。” “那我换青荷上来?”关若尘不确定他是不是在顾忌怀虚。 莫无妄给她行了个大礼:“你们姑娘家自己打不是挺好?” “莫公子这般拘泥于男女之别,到了复赛和排名赛,若是遇到我和青荷,这是打算认输?” “争胜负还是可以一战的。”莫无妄觉得,等遇到了打那一次也就够了。 “那现在我们便来决一胜负!”关若尘话不多说提剑刺去。 莫无妄闪躲不过后,干脆跃去了江忘忧那边,从中插入了二人对练,很快与江忘畴打起来,将江忘忧晾在一旁。 “莫无妄!”关若尘在台上气得跳脚。 江忘忧足下轻点,换了擂台:“君卿。” “你换他回来!”关若尘气急败坏。 瞧她模样,江忘忧猜到了几分,又劝了句:“莫兄怜香惜玉你是知道的,何必为难他?” 关若尘回神愣了下,这功夫关珀璧上来了。 “怀虚,我们来打一场。”关珀璧示意妹妹下台。 “你带了刀?”江忘忧问完后明白了,宁远兄许是怕二叔还不放他出来,准备以约战为名义来帮他。 “放心,我的伤好了。”又不是什么金贵的人,还养几个月不成? 江忘忧未再顾虑,二人放开手好好打了一场。这一场的精彩程度不亚于江忘忧和方友道一战,众人不自觉翘首望着他俩。就连江忘畴和莫无妄也收了手,往那边看过去。 没一会莫无妄翻身坐到了自己这边擂台边缘,支着左腿搁着胳膊,右腿垂下晃荡着看起了比赛。 这两位好友当真是一般优秀,尤其是使刀的关珀璧,刀势凌厉,比他用剑还要高出几分。莫无妄听说过关家人大多双修,他记得关若尘就会使鞭,那天对战董钧表现也很不俗。这样看来,关珀璧那天是没带刀,否则他用上这个兵器,对战重山胜算更大,或许就不会受伤。 看他们打得精彩纷呈,莫无妄也很想痛痛快快跟江忘忧打一场。等他们回了江家,他把事情说清了,应该多的是机会。就算现在不行,等忘忧当上了家主,他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估计不行,忘忧应该不会袒护他。又说不定,他还能跟江家亲上加亲…… 莫无妄想得畅快,右腿越摇越欢。台下有人注意到这边,视线偏离了比武台,看了他好一会。 第35章 追光 江忘畴蹲一旁听他笑出声,好奇问了句:“莫哥哥你在想什么这么开心?” “等我跟你们回了江家,就能随时跟忘忧兄打架,说不定还能认识江家姑娘,讨个媳妇,真是……”莫无妄毫无防备说到这里才停下。 这人脑子里一天到晚都是这些,而且他还真想娶自家姐姐妹妹,江忘畴瞬间有些上劲,一会后又松了口气。哥哥现在和这人关系这么好,再说莫无妄除了嘴欠没正行也没什么不好之处。江忘畴吞回了“痴心妄想”四个字。 “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叫忘言。” 莫无妄随口接了句:“什么?” 江忘畴估计他没听进去,暂时没再说。 那边两人一直打到午饭的点过了,江忘忧才以微弱优势取胜。 莫无妄一跃而起:“先去吃饭?” 江忘忧转头看他,点头。 这次他们的队伍更为壮大,不但李明皓跟上了他们,就连陈津也随着一起走,只有关若尘避嫌没来。 看到这么庞大的队伍,身无分文莫无妄不自觉问了句:“今天谁做东?” 段敏如正要以主人家身份跳出来,关珀璧接道:“自然是怀虚。” 这些人都是冲着他来的,再说江家家底丰厚,花点钱结善缘何乐不为? 昨日闭门练斧的吴机重听说下午江忘畴出丑,今日兴冲冲出门来看热闹,就被江家人前拥后呼的阵仗气得够呛。这一次新秀大会,江忘忧各方面都是天之骄子,时刻都是人群焦点。 刚坐下,江忘畴继续了方才的话题:“莫哥哥你刚才听到了吗?我说我有个双胞胎妹妹,忘言。” 所有人包括莫无妄都是一头雾水:“跟你长得一样好看?” “都说是双胞胎了,你怎么想?”江忘畴说着话脸上开始泛红。 “想什么?那肯定很漂亮,你要介绍给我认识?”莫无妄哪记得自己胡乱说出口的梦话,随口答了句。 “算了。”江忘畴放弃了,埋头吃饭。 莫无妄不以为意,听到那边李明皓正在找江忘忧问话,立刻投入进去。 “什么剑,什么剑?” “追光。”江忘忧简短说明。 “江兄是要等到继位家主,才会继承此剑?” 江忘忧点头。 “我听说以前江大侠年轻时便佩戴了此剑?”陈津也好奇加入聊天。 “弱冠之年,爷爷便将剑给了父亲。”江忘忧认真作答。 “这么说,江兄弱冠时便会继位家主?”有人合理推测。 江忘忧再次点头。 桌上顿时有一阵沉默。他们也说不上是该同情还是敬佩,好些人都快弱冠了,根本还未想过承继家业。李明皓就是明年弱冠,但他父亲健在,家中长辈也不少,根本不需要他担心。 “江宗主有没有佩此剑?”莫无妄对这一点早有预料,换回了剑的话题,他还挺想见识下。 江忘畴调整好做了代言人:“这是江家世代相传的宝剑,就如同段家的霸刀一样,不对,现在叫横水,总之是不外传的事物。父亲虽然暂时代理家主之位,但他终究不是嫡系,算起来我与哥哥也不是同一个爷爷。” 大家族真是复杂,莫无妄感觉江忘畴大多是说给他听,其他人估计都大概晓得。 “原来如此。”这么说江忘忧还真是孤立无援,即便江忘畴有心,终究无法替他承担家业。 “说到霸刀,我也听过一些传言,听吗?”有人开启了其他故事。 说是创派的段门主本来育有一子,但段秀作为大师兄刀法更优异,出现了门派继承的纠纷。后来段门主的儿子离家出走,段秀才能继承金刀门,还继承了霸刀。而且这个名字也是段秀继任后自己去铸造的,简直就是他自己个性的真实写照——霸道。 莫无妄认真听着,多喝了两杯。 “那些都太久远了,你们说这一代段门主会把刀传给谁?既然他之前有意把女儿外嫁,”当着江忘忧的面,说话的人还是避讳了他,“那就是说大概率要传给段立段公子?” “估计是,金刀门好像代代都是传给了弟子,有儿子没儿子都是如此……” 莫无妄听着听着,大概明白了,四大家站在了最前端,受到了最多瞩目,也受到了最大的恶意期待。 在他们看来,关家无疑是排在最前。关家父辈尚在,虽关珀璧父亲常年闭关,不爱出门,可他是出了名的武学造诣数一数二。关家兄妹皆是武功不俗,在年轻一辈中非常突出。 段家现任家主自然让人敬畏,但平辈凋零,又膝下无子,虽段立争气,毕竟不是亲生的,大家都存着看戏心思。 吴家虽有一定威势,他家甚至上上辈尚在,也是由他们牵头提出要办新秀大会,锻炼年轻一辈江湖儿女,但吴家有很大的弊端。吴家家底丰厚,人多势众,却没有什么成名武学,亦无什么英勇事迹,就连吴顶天武学造诣究竟多高,都无人说得清。但观他家儿女,大多有了些不好的揣测。 至于江家,外人看来,曾经的一蹶不振好像一去不回。但毕竟江忘忧年少,父辈仅余江承轻,也不太有武艺高强的说法。大多数人从最初的轻视,到现在可能变成了观望,当然也有不怀好意等着他们继续衰败的。 莫无妄默默又多喝了两杯,身前忽然放过来一小碟菜,他顺着抬头,看到江忘忧目不斜视地在与其他人交谈。 他心情瞬间好些了,放下酒杯多吃了两口。 没一会话题又转向了讨论各家的女儿,还有漂亮的女弟子。莫无妄现在晓得为何他们要跟女子分楼上楼下了。 “莫兄以往不是最感兴趣这些,怎么听说了江家姑娘,听不进去了?”关珀璧笑着打趣没怎么留心听的莫无妄。 他开了个头,有人便接口问了:“江家究竟有几位姑娘?” 莫无妄来了点兴致,看向关珀璧。 “大多嫁人了,待字闺中的就两位,江忘眠、江忘言。”关珀璧看了江忘忧一眼,看他不想扫兴,便代为回答了。 “江家现在还往外嫁姑娘吗?是不是都要留在家里招赘?”有胆大的还真动了心思,毕竟江忘忧和江忘畴这等样貌风姿,他家姑娘能差到哪去? 这个关珀璧爱莫能助了,江忘畴开口作答:“忘眠姐姐是要招女婿的,至于我妹,父亲并无此意。” “我刚才听江二公子说,你妹妹同你是双胞胎?” 江忘畴点头。 第36章 二叔 一桌上瞬间不少人眼睛都亮了,莫无妄苦笑着想,看来他也没戏,指不定这届大会一结束,江家门槛就要被人踏低了。 即便江家式微,对其他六家的子弟而言,江家毕竟是百年世家,江家子女家教又好,样貌又好,以前肯定高攀不起,如今勉强可以攀得上,如何不动心? “关兄你去他家听过学,都见过吗?” 关珀璧笑着摇头:“他家讲学分男女,我和君卿都不同住同食。” 一堆计划来年去听学的少年都哑然,望向江忘忧求确认。 江忘忧点头。 看他们瞬间眼中全是失望,莫无妄拍桌子哈哈大笑。 “莫兄就好了,你做了江家客卿,迟早有机会得见。”张灵风看他笑得畅快,羡慕了一句。 “不行。”江忘忧简短回答。 “那我平衡了。”看来大家都知晓了江忘忧的性格,立刻毫不怀疑地信了。 莫无妄抚额:“忘忧兄,你能不拆台吗?” “对了,关兄,你家妹妹同苏姑娘交好,可知道苏姑娘定亲了吗?” 女子及笄便可定亲乃至成婚,江湖儿女大多迟一些,过二十是常有的情况,倒也没人是抱着笑话的心态来问。 “我叫君卿上来?” “别,不问了不问了。” 自然也没人敢问起关若尘和江忘忧之事,越过这两人,有人说起了第三个:“听说吴家向段家提亲了,真真是……” 在段家的地盘谈论段敏如的婚事,桌上还有段家本来想定亲的对象,多少不合适。 莫无妄转了话风:“张兄,你和司徒姑娘什么情况?你们其他人呢,有定亲的吗,也给我们说说?” 一堆人都无言以对,关珀璧做主结束了饭局,江忘忧将钱拿给忘畴,让他下楼去结账。 “那就谢过江兄了。”一群人客套了最后一场。 散场出来,二楼的姑娘们早走了,毕竟她们又不喝酒废话,自然吃得比较快。 没外人后,莫无妄再次起意:“忘忧兄,再比一场吗?” “你喝多了。”江忘忧刚才就注意到他今天有些贪杯。 “正好散散劲,我们也不比,一起回去,趁没人先练一会?” 丢下他发疯也不行,江忘忧喊上弟弟,随了他上楼顶,还是跑了一趟。 外家弟子和个人赛的比试还在继续,中央区倒是没几个人。莫无妄挑了中间的擂台,直接从场外飞快掠上去后,回身对随后而来站在台下的忘畴说:“看好了!” 江忘忧先攻,他没有喂招,而是认真对战,只是并未用全力,挑了适合对方的内力层级而已。 江忘畴很快上了一旁的空擂台,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直都知道自家剑法很精妙,却一直都没能真的领悟,江家剑法招招相连,招招相克,招招相制,究竟是什么意思? 江忘忧的剑法从来都滴水不漏毫无破绽,他只以为是哥哥修为高,看了莫无妄的对招,他才有些明白了。 江忘忧变招快,接得天衣无缝,可莫无妄应对的也是分毫不错,而且变化多端。 即便是同样的十三式,他也不会每一次都用第五式来应对,而且事后江忘忧的变招都证明了他选对了招式。 江忘畴慢慢懂了,他预判了哥哥的变招,在他每一次出招的瞬间。而且江家剑法,真的每一式皆可相克。这样的反应速度,这样的观察力,这样灵活的脑子,江忘畴叹为观止。 他本以为,这世上只有自己哥哥这般厉害。 外场比赛的人渐渐围了不少过来,自己比赛结束,或是自己比赛还未开始来等场的。 莫无妄感觉酒劲散了后,以剑招示意江忘忧停下,而后转头问忘畴:“想跟谁练?” “莫哥哥。”江忘畴早晨被哥哥打了半天了,想着下午还是换个人。 “哈哈,忘忧兄,我比你受欢迎。”莫无妄挺得意,笑完就跃过去江忘畴所在的擂台。 江忘忧下台看到有一家的观战台后坐了一位姑娘,点头致意后他就往两边赛场而去。最近他都没什么机会去看对战,难得没人约战,他去看了一阵子。 没一会莫无妄来寻了他。 “怀明呢?” “又去约战李明皓了,这次应该能赢。”莫无妄心说哥哥还是疼弟弟啊,见面就问。 江忘忧轻轻点头。 “忘忧兄你有摇头的时候吗?” 江忘忧从对战场收回目光,转头看着他,摇了摇头。 “哈哈。”莫无妄被他逗笑了。 他一路绕左绕右地和江忘忧说着话,自己则常常笑得仰头,因此都错过了江忘忧唇边隐隐勾起的笑意。 回到中央场地时,江忘忧才多说了几个字:“你那么闹腾,你舅舅都不管你吗?” “管,怎么不管,不过他心软,每次都打不了两下,罚跪也坚持不了半天。我舅母稍微严厉些,总说我让我舅惯坏了。”莫无妄说了不少小时候在山里胡闹的事,心情好得不行,走路都带着跳。 江忘忧还要说什么,抬头看到了自家二叔,坐在观战台后正看着他,立刻住了口,过去行了礼。 今天来的长辈仅此一个,二叔来这里所为何事,江忘忧已经猜到了。 莫无妄跟过去打了招呼,跟着进去站到江忘忧身旁后,才往台上看去。 江忘畴现在对战的人是陈津,中午一大帮子人,莫无妄至少记住了他。 两个人势均力敌,打得分外激烈,输赢很难猜。 “忘忧兄,来赌吗,你弟赢还是陈兄赢?” 江承轻咳嗽了一声。 “江家禁赌。”江忘忧淡淡回应他。 真无趣,莫无妄对着江承轻后脑勺做了个鬼脸。 江忘忧瞟了他一眼,没做反应。 “预计今晚所有对战就能出结果,明天会公布进入复赛的人,而后开始复赛。好好休整,以备明日应战。” “是,二叔。”江忘忧自然不可能在身后对长辈点头,恭敬应了话。 江承轻等了一小会,转头问:“你呢?” 莫无妄一呆,问他?他下意识回了句:“是,二叔。” 江承轻像是坐不住了,要起来揍他。莫无妄反应过来,赶紧改口:“叫错了叫错了,江宗主。” 江忘忧愣了一下之后,憋住了笑意。 看江承轻转回去坐稳,莫无妄才作势擦了下额头的汗,这江宗主看着也是美男子,俊秀得很,性子实在不如他家舅舅,一点沉不住气。 第37章 拒婚 这一晚跟着长辈回去的莫无妄,循规蹈矩和江家众人一起在段家吃了晚饭,而后乖乖回房休息。 他打坐没一会,江承轻又谴人来喊他过去叙话。 “坐。”江承轻示意他喝茶,“我听忘畴说,你有意和江家结亲?” “噗——”莫无妄一口茶全喷了,好在他们不是对坐。 江承轻停顿片刻,接着说:“我有个女儿,忘畴的双生妹妹,忘言,她容貌清丽,性情虽说算不上温良贤淑,配你倒也不差,不知莫公子意下如何?” “无妄,您叫我无妄就行。”莫无妄脑子飞速转动,这是哪一出?他就要实现人生梦想了? “无妄,愿意吗?”江承轻懒得跟他打岔。 莫无妄看他一脸认真,绝无玩笑意味,不觉怀疑自己是睡着了在做梦?他下意识掐了大腿一下,很疼,太疼了! “不愿意?”江承轻看他一会摇头一会点头,看不懂了。 “不是,先不说愿不愿意,您还是好好考虑下,真要把女儿嫁给我这种人吗?”莫无妄错愕过后,不知为何心情很复杂。 “江家本就有意与方家结亲,你也算半个方家人,并无不妥。我自然是考虑周全才会开口,绝不反悔。” 莫无妄不晓得为何自己并没有答应的冲动:“那也要考虑江姑娘的心思,不如等我去了江家,让她见过我再说?” “儿女婚事遵从父母,你无需多虑。” 莫无妄脑子飞速转动,江家二叔究竟在想什么?就为了让他不再缠着江忘忧?让江忘忧提前定亲不行吗,偏要搭上自家闺女? “那…为何忘忧兄不遵父命,要退掉段家的婚事,改定关家?”满头汗的莫无妄继续转移话题,而且他也真想知道答案。 以江家行事作风,尤其是以江忘忧个性,别说段敏如只是刁蛮任性,就算她奇丑无比、性情彪悍,他也该依约履行婚约才对。 “忘忧没空纠缠男女之事,关家的亲事我也并未应允。” 莫无妄更好奇了。 “你若是不反对,我即刻修书回家,让家中提前做好准备,尽快为你们完婚。”江承轻不再与他东拉西扯。 莫无妄渐渐定了心,坚定答道:“容我暂时不能答应您。我有自知之明,不管将来情形如何,至少我绝不打算勉强任何姑娘同我在一起。父母之命过于盲从,我也无父母来替我决策,您还是让我自己挑。” 江承轻抬手撑住眉心:“你是铁了心要缠着忘忧?” 莫无妄抬手起誓:“我发誓我喜好女子,此生绝不改变。” 放下手后他又说:“您真的多虑了,我是独子,还要传宗接代呢!再说了,这不是开大会吗,今天中午我们一桌少年少说七八个,有什么纠缠一说?再再说了,等回了江家,忘忧兄还有空每日陪我外出游玩、练剑?” 江承轻不知是听进去了,还是劝不动了,挥手让他快走。 莫无妄逃过一劫,回去路上又有点想骚扰江忘忧,问问他家里不同意他跟关家定亲是怎么回事?结果他路过江忘忧院子,发现门口有人守卫,是江家弟子。他默默装作路过,目不斜视走过去了。 第二日亦是如此,江家有名弟子来喊他起床,陪了他就餐,而后带了他去跟其他人碰头,一路相随去了会场。期间一旦察觉他想上前同江忘忧讲话,那人便会从中作梗。 这次进入复赛的,十大家一共十一人,派系报名共二十三名,个人报名共十六人,合计五十人。外家的初赛经历了多轮,因为人数实在太多,于是将胜三次的次数进行了上调,但败三次淘汰则未变,直到最终入围人数控制下来。 到场后他们根据段家人指示,按入围顺序站成五排,面向观战台,等候长辈示下。 莫无妄站在江忘忧和江忘畴中间,左右张望,感觉昨晚肯定走了很多人。之前陆续有淘汰的帮派和个人离开,昨夜尘埃落定,许多不愿在公布结果时丢人现眼、惹人轻视的帮派和个人全数退出了。如果他输了,他才不会走,有那么多热闹可看,那么多比他厉害的人可学,他傻了才走。 段衍关注了他一会,开口道:“首先,恭喜诸位青年才俊入围复赛,能从几百人的比赛中脱颖而出,相信各位都有真才实学;然后,提前给各位提个醒,接下来的对战必定会更加激烈,更加艰难,但我相信诸位定能一展抱负,赢到最后! “最后,我代表各位长辈,祝大家武运昌隆,为师门、为自己赢得名次、赢得名声、赢得荣誉!” “是!谢各位长辈,定不负厚望!”莫无妄被齐声回话吓得一蹦,身边江忘畴拉了他一下,他赶紧假装行礼,低头躬身。 除了他,后头还有个完全状况外的,段家弟子对照名簿,发现是个名叫徐暮青的个人战入围者。 接下来就是按顺序抽签,抽到本人名牌无效。 莫无妄感觉段家真是用心,昨晚连夜刻出名牌就够花心思的。按之前那样抽号码,同号比拼也是可行的,他们还另行制作。 他只有一个担心,默念着千万不要一上来就抽到女孩子,就伸出了手,拿出来是个陌生男子的名字。 比赛顺序也是按照入围顺序,他们三人最先完成了首胜。 复赛就在中央擂台进行,每轮五场,规则照旧,若是三胜后不能控制人数到前十,则会进行加赛到四胜。 上午耽误了些时间,只进行了两轮,莫无妄都没来得及在观战时跟江忘忧多打趣几句,就结束了。 下午的情况类似,莫无妄说什么江忘忧都不太搭理他,估计是碍着他二叔。 太过无聊的莫无妄在脑内模拟了几场应战后,低声跟江忘忧说了昨晚的事。 “你二叔是不是疯了,他说要把女儿嫁给我?” 这句话果然让江忘忧转头看了他,不过一瞬的震惊过后,他就转回去了。 莫无妄叹口气,上前问长辈:“江宗主,我可以去别处走走吗?” “自便。”江承轻说完回头盯了江忘忧一眼。 莫无妄早知道他叫不动江忘忧,也没叫他,就跑去了张灵风那边。 第38章 传闻 “怎么,你跟江兄吵架了?”张灵风又不瞎,见面就问候了句。 莫无妄干笑一声:“怎么吵,比手势吗?”平时总是他说十句江忘忧回一句,那要吵起来怕是一句都没了。 他的表述过于形象,张灵风顿时失笑,被父亲瞪了一眼,赶紧压低声音转过头去。 莫无妄等他笑完,对他使个眼色。张灵风立刻跟父亲说了一声,跟了莫无妄出观战台。 张灵风还要看对战,也不敢走远,跟他一起挤到围观人群里后,还是问了刚才岔开的话题。 “他叔叔怕我带坏了他,让我离忘忧兄远点。”莫无妄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看一天了有什么好看的,你下次抽到哪个,我给你谋划就行。” “真的?莫兄说话算话,好兄弟!”张灵风瞬间不紧张台上了。 “对了,你们上次说什么段家的刀,老门主的儿子什么的,我都没听清,现在的段门主不是段秀老门主的儿子吗?” 张灵风得意一笑:“莫兄你以前闷在山里,很多事都不知道?有传言说,现在的段门主是段秀老门主的师父的孙子,有点绕是不是?我从头给你讲。金刀门创派祖师的亲生儿子出走了,所以掌门之位传到了段秀老门主手里。” “然后现在的段门主是那个出走的儿子的儿子?”莫无妄早听懂了。 张灵风点头:“不过都只是传闻,这种事也没人求证。再说不管是不是这样,段秀老门主膝下无子,也只能把门主之位传给现在的段门主。大概只是想增加一些名正言顺的佐证。” 莫无妄听得津津有味,感觉这比不停看比武有趣多了:“听你们说那个段秀老门主性格很霸道?” 张灵风左右瞅瞅,压低声音说:“刀法霸道,刀名霸刀,人能好到哪里去?我还听人说,他好像还很好色呢。传闻说他师父的儿子出走,便是因为二人为了一个女子不合。” 莫无妄呵呵一笑,脸上有些挂不住。 “莫兄,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不算好色,无需多虑。” “多谢张兄抬举。”莫无妄哭笑不得,“说起来你跟司徒姑娘究竟如何?” 张灵风考虑片刻,如实说了:“我们打小认识,我父亲和她父亲也交好,可能都有此意。我对她倒是没什么不满意,只怕别人看不上我。” 莫无妄含笑点头,看来张兄当真是位值得结交的君子。 “莫兄你呢,方家可有为你说亲?不过我看你倒是不用愁的,段姑娘、何姑娘好像都对你有意,我听清清说她们打听过你不少事。段家可能难了些,但安庆阁还是不错的,就是近些年好像有些苛待门人,名声不太好。话说回来,我看江二公子也有意将他妹妹许给你,你跟江兄关系那么好,不妨找他帮你探个口风?” 莫无妄愣住了,他没想到旁观者居然如此眼明心亮,回过神他就往江家观战台那边望过去。 “哥,言妹的事是我与父亲说起,你觉得如何?”江忘畴不是没注意到哥哥方才反应,犹豫半天才敢相问。 看哥哥看过来不答,他愈发紧张:“虽说言妹性子有几分泼辣,但我想莫哥哥应该是制得住的,他俩应该合得来?” 江忘忧想了想,点点头。江家除了江忘言,怕也挑不出第二个活泼热闹个性的人了。 江承轻转头听了会,此时才说:“这事我已开口,你俩都是孩子,婚事听大人安排即可。” 两人齐声应“是”。 那头莫无妄收回目光,转了方向:“听了段家这么多奇闻轶事,江家有什么故事吗?” “哟,这就开始打探主家的丑事了?”张灵风笑得不怀好意,拉他往人群外走,“江家传承一直很正统,行事又正派,大多是些美谈。他家最讳莫如深的,都是些风流轶事,而且全是被骚扰。估计有些是编造的,还有的是捕风捉影,毕竟江家惯出美男子,大家都爱听这类故事。” 此时两人已躲入人后角落,莫无妄才低声试探:“比如什么朗生示爱的故事?” “莫兄果然是此道中人,这么冷僻的故事你也听说过?” 莫无妄不晓得如果告诉他故事来源,会不会把他吓傻,只好但笑不语。 “不过这种实在不够迤逦,两个大男人,想着都替江大侠硌得慌。”张灵风没太在意,跳过了这个,“有个流传很广的故事,说是玄苍宫上任宫主,年少时曾在中原武林历练,与江大侠和江夫人有过交往,当然那时江夫人还是关家的小姐。据传闻所说,那位魔教教主很恋慕关小姐,因为最后在感情上输给了江大侠,才会在回去继任宫主后,第一个拿他开刀。” 这个故事的精彩程度可比段家的零碎传闻高多了,看来这种故事还是最为人所津津乐道。 “忘忧兄知道吗?”莫无妄先关心了这个。 张灵风摊手:“那我就不清楚了,这故事流传很广,不过江兄一向非礼勿听,他家又是那种正经得不行的家风,难说。” 不管这个故事是真是假,听起来都满怀恶意。事实上江父是来虎口参加段秀的生日宴,因此受累而亡。若按这个故事所说,反而变成是江父拖累了金刀门段家一样。 “莫兄?这不过是个传闻而已,江家这类的故事不少,别生气了。” “我生气做什么?你说江夫人是关家的小姐,就是关兄他们家?”莫无妄换回轻松笑容问道,“这么说江关两家早已通婚,怎么之前我听关兄的意思,他们和忘忧兄并不是从小交好?” “啧,这说起来就复杂了。关江两家本为世交,如你所说,江兄和关兄算起来还是远房表亲。可是在正邪之战中,关兄的母亲惨死,关兄的父亲因此常年闭关。毕竟这场混战由江家发起,发端也在江家,此后关家和江家便较少往来了。” 莫无妄没想到还有这么多内幕,不觉眉头又皱起:“那后来怎么又来往了?” 张灵风没再戳穿他就是在担心江兄,继续道:“三年前的新秀大会后,段门主带江兄去铸剑,找的铸剑世家便在淮水。都到了关家家门口,段门主总不可能过门不入,因而带了江兄上门拜访。此后隔年,关家兄妹一同去了江家听学,大概是这之后恢复了来往。” “张兄真是个百事通!”莫无妄惊叹不已。 “这都不算什么,倒是莫兄,你们方家到底隐居在什么仙山,居然对江湖事一无所知?” 莫无妄苦笑,若非如此,他表哥怎么会那般坐井观天? 正聊着,那边结束了,有人来寻他们进行第二轮抽签。 第39章 误会 还是一样的顺序,江忘忧第一个抽出来,转身把牌子展示给了弟弟看。莫无妄愣过之后,心说幸好不是自己。江忘畴小脸惨白,默默退出了抽签队伍。 看来今晚有人要睡不好了,莫无妄抽完后,过去逗了江忘畴两句。 “莫哥哥,你再这样我要诅咒下场哥哥抽到你了!”江忘畴气急说了句狠话。 莫无妄丝毫不害怕一般道:“那我就认输。” 江忘忧站在一旁看着他们,没有接话。 “我才不认输,迟早有一天我会赶上哥哥的。”江忘畴口气很大,声音却不太稳。 “勇气可嘉。”莫无妄拍了拍他的头。 “你拿开!哥哥摸。”江忘畴撒了个娇。他哥从没背过他,但摸头还是常有的。 江忘忧闻言看看一脸气愤撤手的莫无妄,伸手轻轻摸了摸弟弟的头:“哥哥等你。” 为了报复江忘畴,莫无妄忽然来了句:“我想起来了,我上次救忘忧兄时,不小心抱住了他的腰。” “你!”江忘畴果然被他气到要打人。 这两父子气急时候的反应如出一辙,莫无妄抱着胳膊继续道:“可惜,你大概是没这种机会的。” 说着莫无妄回思了一下,当时情况紧急,他没太多时间回味。现在想来,江忘忧腰很细不用说,浑身还软绵绵香喷喷的,还是江南水乡养人啊! “平心静气。”江忘忧劝了弟弟一句,而后瞪了莫无妄一眼,发现他不知在想什么,并没有留意到他的警告。 回到观战台,莫无妄立刻向江承轻请示:“方才张兄说要请我们吃饭,江宗主放行吗?” 与同龄人交往也是很重要的事,何况人数众多,这总不该制止了? 江承轻嘱咐了江忘忧他们早点回来,就自行带了弟子离开。 张灵风的确带了人过来找他们,方才莫无妄就与他说好了。 大人都走后,莫无妄立刻开始发作:“忘忧兄,快同我说两句,我快憋死了!” “说什么?”江忘忧不解。 “随便。对了,我听说你母亲是关家的小姐,那就是关兄的某位姑姑咯?” 关珀璧接了话:“是,非但如此,我亡母亦是忘忧的姑母。” 莫无妄眼神谴责了张灵风,这么重要的事他怎么没说呢?! “莫兄,这我真不知道。” 再一想莫无妄明白了,江家女子素来不在江湖上抛头露面,出阁又岂会尽人皆知。 “那论起来你俩还是远房表兄弟呢?”莫无妄继续闲扯。 “不止,我母亲是怀虚父亲的亲妹妹,我们是亲表兄弟。” 这一句让莫无妄彻底惊呆了,下意识往江忘忧脸上望过去,看他没否认,又收起了惊讶。这就是说,江忘忧和关若尘也是亲表姐弟,那如何定亲通婚?莫非关家和江家都不介意?还是说二人并非同一母亲,这平日里也看不出来啊? 也不止他,其他小伙伴们都很诧异,一时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这是觉得,我们长得不像?”关珀璧开了个玩笑。 “这真是…一点不像。”莫无妄接茬跳过这个话题。 结果一路上江忘忧没说两句,用餐时莫无妄顾着跟人贫嘴斗酒也没怎么骚扰他。不过只要他安安静静坐在一旁,莫无妄就感觉神清气爽。 第二日莫无妄的对手是徐暮青,结果他上台等了半天人也没来,于是视作对方弃权,他不战而胜了。 他一结束就准备出去瞎逛,听八卦也比站着装木杆强。这次已经败给自家哥哥的江忘畴跟了他出来,江承轻倒没阻止。 这是什么意思?对未来家主和自己儿子的区别对待?还是想让他替一根筋的江忘畴开开窍? 他正胡思乱想时,从来半个心眼都无的江忘畴竟长出了一丝,拉了他到一旁空地,说道:“莫哥哥,昨晚回去后,父亲问了我晚饭时的情形。主要是问你有没有言语戏耍哥哥?” “那你怎么说的?”莫无妄一阵牙疼,这江老头是看他多不顺眼?他有那么恶劣吗? “自然是如实回话,你同哥哥话都没说两句,再说,从来你都是帮着哥哥说话,总爱耍我才是。” 莫无妄听得青筋暴起,这倒霉的实诚孩子,该说不该说都说了。 “你父亲怎么说?” “父亲说,看来你是真把哥哥当作了知己,这样便好。” 莫无妄一阵无明业火,难怪今早没人再来问候他起床,他还以为是另一种考验,害的他一路没跟江忘忧搭话。 可这一日过完,三场全胜的莫无妄却并无多少喜悦,他察觉到江忘忧待他有些不同。 比如此刻就剩他俩,以往江忘忧知道他有话说,都会缓下步子等他开口,今天却没有。 “对了,听关兄说你们是亲表兄弟,那你打算和关姑娘定亲是怎么回事?” 江忘忧既没有放慢脚步,也没有看他,而是冷淡回了句:“我自会想法子。” 这是想法子就能解决的问题吗?莫无妄不理解:“我还听你二叔说,他并不同意这门亲事?” 江忘忧简单点了个头。 应答和反应都是他素日里惯有的,莫无妄却感觉胸腔一阵热流涌动,很是不舒服。 眼见到了他的院子里,也不再有人守卫,莫无妄憋不住上前拦住了人:“我哪里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了什么?我向你赔罪成吗?” 江忘忧停步不解地看着他,摇了摇头。 “那是为什么,我以为我们已经是无话不说的知己?”莫无妄紧盯着他的双眼问出这句。 江忘忧沉默片刻后,轻声作答:“莫兄误会了。” “江忘忧!我误会了什么,是误会我们的关系,还是误会你态度有异?”莫无妄并非沉不住气的人,可是一片真心错付,任谁也难忍得住。尤其是当你付出的感情越深,反弹的力道也会越大。 “莫兄,我同你不一样,我是要成为江家家主的人,有许多事,都是不能告诉别人的。”江忘忧这句答得诚恳又冷淡。 “这便是你的回答?江家的家主便不能有知己好友?你的父亲和段门主是逢场作戏?” 江忘忧答不出来,默默转开了视线,望向长廊边挂着的昏暗灯笼。 莫无妄感觉一口血堵住了一般,还真是如他同张灵风说的一样,跟江忘忧吵架真是语言不通! “你现在给我两掌,让我顺顺气!”他快要气炸了。 “这又何必。明日可能还有对战,早些休息。”江忘忧绕开他便回了房。 莫无妄站了片刻,风一样冲了回去,睡意全无,他也无心去夜探段家,跳上房顶就躺下了。 第40章 退赛 他这都是为啥?正事不顾,替他家做白工,打听他家的事,还以为自己交了个知交,结果别人就用“误会”两个字打发他?恼火得不行,莫无妄恨不能跟他打一场,不用内力纯肉搏,打到一个人求饶为止的那种。 东想西想也是睡不着,莫无妄在房顶滚了一会,躺着看了会天。没一会他发现星星很亮,想起小时候父亲教他看星空认方向,下意识点头,觉得明天应该还会是好天气。 最后他就睁着眼看了半宿,察觉天色微明,送饭的快来了,才赶紧下了屋顶回房。 这天堵着一口气的莫无妄径直穿过了江忘忧的院子,去找了张灵风同去。才见面对方就拱手恭喜了他:“莫兄真不够朋友,昨日还藏着掖着。我们都听说了,江宗主要把女儿嫁给你,这是喜事啊!他们估计有些羡慕嫉妒,等会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谁传的?”莫无妄眉头一皱。 “就…大家都在说。” 莫无妄转身就往回跑,江家人早出发了,他又沿途去找,追上后就喊了江忘忧一旁说话。 “你是因为我推了你家的婚事,在跟我生气?” 江忘忧纳闷了片刻才道:“你为何拒婚?忘言很适合你,二叔肯定深思熟虑过才会开口。” 听他问出这句,莫无妄感觉自己找对了问题症结:“我绝没有轻视你家姑娘的意思,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我哪有立场看不上别人。我只是怕委屈了你家姑娘,想说等到回去后,让对方看过了我,再说后话。绝无其他意思,我保证!” “知道了。”江忘忧简短回话。 “不生气了?这都不算什么事儿,下次有什么你直接问我,免得有些多余的误会,大家都不开心。”莫无妄看他没反应,又多说了两句,“你也知道我这个人说话做事不过脑子,但我绝对没有恶意的,尤其是对你。” “哥,父亲叫你。”江忘畴过来打断了他们。 莫无妄也不晓得他到底几个意思,默默跟着过去后,又观察了江忘忧一阵子。 江承轻问了侄儿对于复赛参赛者的看法,以及他觉得谁会是敌手? 莫无妄觉得这纯属废话,今年关珀璧没参赛,他表哥又退出,段立连他都打不过,江忘忧已经挑不出对手了。 江忘忧却是认真作答,分析了几位参赛者的武功特色,说明了自己计划的应战方法。 莫无妄一阵神魂游走,忽然听江承轻叫他,原来还要让他来答? “我看忘忧兄十拿九稳。” “没问他,我问你!”温文儒雅江承轻一碰到他就像快点着的炮仗。 “哦,我……就看打不打得赢段立,其他人不足为惧。”他本来还担心过徐暮青,以为昨天上午会有场苦战,谁曾想对方送了份大礼。 “那至少给我进前三。”江承轻提出要求。 昨天下午江忘畴也完成了三胜,莫无妄反问道:“那忘畴呢?” 江忘畴一听说到自己,立刻凑过来星星眼望着父亲。 “能进前五算他运气好,也算他平时练功没偷懒。” 莫无妄看江忘畴一下子垮了小脸,奸计得逞笑着拍了下他的头。 江承轻看了他们一眼,倒没有追究他耍弄江忘畴。 离他们不远的巷道里,徐暮青正拍着头道歉。 “少主,我真不是故意的,昨天就是一时睡过了头……现在,怎么办?” 他的少主抬手按住眉心,他就不该相信这家伙:“我就离开了一天,你就自动退赛了,你还问我怎么办?” “我…还没跟江家人交过手,不过看了几场,很厉害,尤其是他们家大公子。” 少主当头给了他一巴掌:“这些事我用得着你说?” “我还打听到一些事,他家就来了两个公子,家里还有两个未嫁的小姐,一个今年十九,还有个十六。” “还有吗?” “有有有,昨晚传出来一个消息,说他家要把小女儿嫁给刚收的一名客卿,叫什么我就没记住。” 少主欲言又止,抬手还想给他来一下。 徐暮青捂头求饶:“这江家人是不是有啥毛病啊,自家亲闺女就嫁给一个半路捡来的客卿?不过指不定这样更好,说不定少主上门求亲,他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呢?” “求什么亲,谁告诉你我要上江家求亲的?” 徐暮青看少主侧过身去,立刻胆子肥了:“您说您正事不干,来凑这个热闹,难道真是对谁家青年才俊感兴趣?如果不是为了江家姑娘,您每天把那东西揣怀里做啥,骗谁呢?” 少主凤眼眯缝,翻了个白眼给他。 “少主,要不您自己去参赛,一举拿下榜首!那江家人自然对您刮目相看,说不定爱才惜才,就把女儿……您就一战成名,名扬天下,心想事成之类的。” 少主长叹一口气:“早知道你这么不顶事,我真该一开始就自己报名。” 现在马上都排名赛了,他还怎么中途报名? 这边一阵鸡飞狗跳,那头的比赛已经开始。为了公平起见,段家将晋级胜数改为了四场,江家三人也增加了比赛场次。 这一轮江忘忧抽到了段立,这一场让莫无妄大饱眼福,江忘忧赢得不要太轻松漂亮。他这才明白为何段立对江家剑法那么后怕,任哪个使刀的,在对阵中完全压不住剑,都会心惊胆寒。武器上的优势在绝对实力的压制下,根本体现不出来。 登顶后的江忘忧,绝对还会变得更强,他表哥那种胸襟,根本望尘莫及。 江忘忧一下台,就看到莫无妄双眼放光地看着自己,下意识绕到了弟弟另一边站好。 莫无妄为他这个举动有些受伤,不过第二个轮到他,没来得及表示什么,就赶紧上台去了。 他这一场抽到了陈津,不知为何也是单独比试,莫无妄轻松下场后,江忘畴一脸复杂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莫哥哥赢了你还不开心?” 江忘畴抽到了李明皓,这是他们打的第不知道多少场,仍旧是僵持不下。这一场还是单独比试,莫无妄有些无所事事起来。他还想着这么下去,一天都结束不了这个五十进十啊。 好在江忘畴赢了之后,其余的比赛还是五场一轮,想来下午就能出结果了。 第41章 酒宴 今天一切如常,中午还是一群小伙伴一起就餐,在人前江忘忧待他也看不出什么不同。莫无妄换了个策略,他一直没多话,安静吃饭,就是时不时盯着江忘忧看一阵子。 在桌上人都快注意到时,江忘忧无奈问了他:“莫兄,有话直说。” “没什么,我就看看你多久会问我。”莫无妄笑着回道。 “莫兄,你真的很无聊。”张灵风忍不住道。 莫无妄不满地瞥了他一眼,他还等着江忘忧用这两个字评价他呢,谁要他插嘴了。 江忘忧算是怕了他,自己跟关珀璧聊了点事:“宁远兄,关宗主近来可好?” 关珀璧瞬间领悟:“赛后你要来淮水?今日我便让叔父修书回家。” 江忘忧点头致谢。 “你这次去不妨叫他姑父,我看他必定心喜。”关珀璧还多说了句。 江忘忧看着他没有作答。 “去淮水,带我吗?”莫无妄耳朵都长在这边,立刻插嘴。 “莫兄若要来,我父亲必然要试你,你若是用江家剑法,我不保证你能活着出我家。” 莫无妄难以理解,这些长辈有没有一个正常的,动不动就欺负孩子。 他有许多不解,江忘忧是临时起意要去淮水,是为了关若尘的事吗?还是江承轻的意思?可他不是不同意二人婚事吗? 这晚回去时,他问了江忘忧。 “二叔让我过去住一阵子。” “一阵子?”莫无妄不理解,江二叔究竟几个意思,又不同意婚约,又让他过去常住? 江忘忧点点头。 “那我如果自行去淮水游玩,不去关家成吗?”他才不想跟江老头和江忘畴这两父子回江家,能有什么乐趣? “你还未正式入江家行礼,还有很多事要做。” “你不回去,谁会接受我这个客卿?你二叔是故意整我吗?” “放心,二叔会安排好。”江忘忧安抚过他,就道别回房。 莫无妄再次感觉前途灰暗,怎么跟几天前他想的一点不一样?或许他该花点时间做正事? 第二日就是排位赛,十个人来回打了个遍,唯一有点看头的就是莫无妄和段立、江忘畴和陈津这两场。其实前一日的第十和十一名之争也很激烈,但莫无妄丝毫没注意。 这一天每个人都绷紧了神经,午间就餐除了莫无妄都很沉默,他一个人也耍不起来,接话的仅有江忘忧和关珀璧,能有什么乐子? 下午的比赛结束排名就出来了,时间太晚,定了隔日颁奖和收场。 一群人有的欢喜有的愁,但都放松下来。段家包了望江楼给他们自便,除少数输不起的人,其他人都去了。 十大家的孩子们惯例上了三楼,酒菜齐备,这次男女同桌,很快就闹疯了。 互相恭喜的都说了个遍,关系好的很快凑到一桌。 莫无妄肯定跟江家兄弟在一起,加关家兄妹就五个了,段敏如凑到了这一桌,苏青荷跟了关若尘一起。莫无妄看何美华在一旁蠢蠢欲动,立刻喊了好兄弟张灵风来凑人数。 张灵风给了他一个“会不会对人家姑娘不太好”的眼神,还是坐下了。 “上次说要庆祝恶人有恶报的,今天正好,都结束了,喝几杯吗?”关若尘几天没跟他们凑桌了,立刻来了兴致。 关珀璧看看江忘忧,而后代表他表示同意。 “这一顿先随便,你还欠我一顿醉花阴,怀虚,记着别忘了。” “不会忘。”江忘忧点头作答。 “什么醉花阴?”莫无妄一听这名字就是好东西。 “莫兄连这都不知道吗?醉花阴是金陵的一种美酒,听说细软绵柔,回味无穷。”张灵风立刻解疑。 莫无妄光听都觉得好喝,立刻表示要带上他一起。 “等你来了淮水,我还藏了两坛好酒。”关珀璧伤好了,今天打算好好喝一场。 “好。” 莫无妄眼红不已,连着喝了两杯才顺下气。 “说起来清明将至,忘忧兄你难道不回家祭祖吗?”还跑去别人家里常住做什么? “家中自有安排。”江忘忧倒没有不理他。 莫无妄忽然跟挤到他身旁的段敏如搭了话:“说起来我之前在你家逛了下,你家宗祠不在家中,清明祭祖要去外面?” 段敏如摇了头:“我家宗祠在后面那进院子,从后门出去还有个小院子。” “哦。”莫无妄好似随口一问,刚转回头,苏青荷同他说了话。 “莫公子回段家一趟,取了什么?”她看了半天,应该不是什么戟之类的武器。 莫无妄听她问,笑着从背上取下黑色长条状的袋子,从中拿出一管玉箫来。他想着今晚尽情乐一场,比武好些天了,总不至于还舞剑作乐,就回去取了此物。反正明日过后他就会离开此地,跟随江家人回金陵,应该没什么可担忧了。 “光喝酒也无趣,我想着正好配点乐,就带来了,不知还有谁能相佐?” 苏青荷目不转睛看着那支玉箫:“我倒是会吹笛,不过怕是没法相配。可否借我一看?” 关若尘也不管身旁的音痴,接了句:“怀虚会抚琴,只是出门在外,他没把珠玑带来。” 此话一出桌上众人都惊叹不已:“江兄竟然还通乐理!” “要琴有何难,待我去借一张来!”隔壁桌有听到的,立刻出门去寻了。 江忘忧阻止不及,看了关若尘一眼。虽说与同辈之人抚琴作乐不违背家规,可他并不喜做此种人前献艺的事。 “我倒不知,你会抚琴。”关珀璧有些吃惊。 “我都不知道!”江忘畴随声附和。 “忘忧兄这可藏得好,罚酒!”莫无妄立刻起哄。 江忘忧并不推辞,一杯接一杯将罚酒喝下。恰好琴也寻来了,想必是去附近花楼里找姑娘借的,莫无妄看着有些扎眼。这话是他起了头,岂料没有姑娘应和,倒拉了江忘忧下水,此时也无法反悔了。 “合奏一曲什么呢?少年侠气,忘忧兄?”莫无妄起身走到栏杆边倚在圆柱上,笑着问他。 江忘忧也不多言,离席旋身坐到他身侧不远栏杆边观景的长椅上,横琴在腿,便起了调。 莫无妄随后跟上,一管白玉洞箫在他手里剔透莹润,衬着楼外皎洁月光,分外好看。他吹得也好,箫声清越悠扬,随风飘送。 江忘忧琴艺亦不差,他一边抚琴,一边将琴弦调整绷紧正音,很快琴声便更加清泠悦耳,如珠玉在怀。 一群少男少女看呆了也听呆了,一边喝酒一边欣赏,说闲话的都少了。 楼下的人上来瞧了个热闹,又回去楼下听曲了。 第42章 醉梦 张灵风回过神小声问江忘畴:“你家哥哥还有什么不会的吗?” 江忘畴摇头,他心里嘀咕:家中不是只有女子才修乐器吗?他妹妹就会弹琵琶,眠姐则是选的古筝。 江家女子习武并不是主要功课,如他妹那般爱好打斗是江家姑娘里的独一个。 一曲终了,江忘忧就还琴道谢,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莫无妄也没再闹,回去又有不少人来敬酒,他许是听曲听醉了,一杯接一杯喝下去,隐隐有了醉意。 方才他问清了段家宗祠的方位,本打算今晚散场后去一趟。结果他们走出酒楼时,夜已深,人也没有几个清醒的了。 “怀虚你还好吗?”一路步行回家,先路过关家寄住的院子,关若尘还有些担心。 “无妨。” 他酒量好关珀璧是知道的,没有多虑就放了他们离开。 江忘忧先将弟弟送回住处,才带了莫无妄继续往回走。 莫无妄迷迷糊糊醒来时,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也不知具体时辰,只知大概还是夜里,四处一片黑暗。 他想起还有正事,要爬起来时,发现他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他怀里好像抱了一个人,是谁?他做了什么? 瞬间睡意全无,酒意全消的莫无妄僵了两秒,慢慢起身借着窗外月光想看清身边人。 本来侧躺过去的人随着他的举动稍微转过来一些,白皙的面容在月色下反着光。 莫无妄先松了口气,而后又后背一紧——若是明日江忘忧醒来发现他睡在旁边,该不会给他一剑? 可他完全想不起来,昨夜他究竟是如何回来,为何会睡在江忘忧床上? 是他们都喝多了,关兄把他俩扔回来的吗?可他知道江忘忧不喜欢和人接触,怎么会把他们丢在一起?是关兄也喝多了吗?果然喝酒误事! 莫无妄出于自救想立刻滚蛋,可怀里的人睡得很熟,他抱着的腰柔软纤细,鼻子里清香扑鼻,他又不想走了。 反正不是他故意的,明天醒了再狡辩不迟,这么想完的某个无赖又躺回去,抵在江忘忧背后睡了。 第二日醒来的莫无妄,在自己床上,凝语也收在袋子里,好好放在他身侧。 做梦了?莫无妄起身拍了一下自己的头,做梦梦到抱着姑娘不好吗,为什么是江忘忧? 都怪江家老头太爱念念念,看看,把些奇思怪想塞进了他脑子里! 莫无妄好好洗了把脸,清醒后出去找了江忘忧。对方一切如常,他确定了昨晚是一场梦,而且是噩梦。 “你昨晚没喝多?”他下意识多问了句。 “没有。” “那就好,我头好疼。”莫无妄有些后悔喝多了,该做的事没做,还做了个奇怪的梦。仔细一想,也不算噩梦。尤其是见到江忘忧后,他感觉这个梦并不亏。 前十名的几人依名次在演武场擂台前站定,等候长辈训示完毕,接受褒扬和鼓励后,就能挑选奖品。 段衍正要请江承轻先来讲几句,毕竟江家今年三名参赛者分别排名第一、第二、第四,其他家真是比不了,忽然有人从对面山间某处一跃而下。如一道游龙,他瞬息之间便从天而降,落到最高的比武擂台上。 “听闻此处在进行比武,不知在下是否赶上了?”来人神色自若,在所有人的环视下,眼角含笑不卑不亢说完了这句。 就他刚才露的那一手轻功,已然让人叹服,观他面容,至多十七八岁。 莫无妄也仰头看着来人,他一身玄衫,身形修长,面容姣好,只是一双凤眼长在男人身上,平添了几分柔媚。 江忘忧注意到来人手中打开正在摇动的纸扇,看起来倒像个读书人,而非习武者。 “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师承出身?”他们办新秀大会本就为选拔青年才俊,江承轻并没有直言大会已结束。 “不是听闻可以在赢了之后再自报家门吗?”来人还是轻摇折扇,一派从容。 “大会早已结束,公子下回请早。”吴顶天不欲在此耽搁。本次大会他家一双儿女未入复赛,倒是排名第十的杜成忍在赛后才自认师门。 “那我可赶不上下一届了。”他将扇子一合,“诸位少侠,竟无人敢应战?” 段衍递了个眼色,段立立刻提刀翻身上了台,他们作为主人家,总得有待客之道。 “金刀门段立,请指教。” 莫无妄跟他有几次对战经历,这位金刀门首徒还是很有风范的,和段门主那位千金不太相同。只不过因为他的师妹,才多番针对江忘忧和他罢了。 “用刀却要姓段,听着就挺不祥。”来人低声先说了这么一句,顿时让在场许多人脸色有异。若说他是不知段家如今的江湖地位,未免不太现实,也就是他是明知故犯,这实在是胆大妄为。 “指教,不敢当。”来人右手展扇,左手一转,忽然指间便拈了一物,好像是一颗黑色药丸。他说话间将那物以食指弹出,那物高速向段立飞去。 谁都没料到对方出手便是暗器,段立惊慌之下,提刀劈斩,将圆形之物一分两半。随着一声清脆声响,那物忽然爆开一阵烟尘,段立猝不及防吸入不少。没过几秒,他便直挺挺往后倒下,刀也掉落身侧。 来人则以扇掩面,避过了烟雾。 这一下不少人哗然,队伍中有人已然叫嚣他暗施毒手,卑鄙小人。 “怎么不可以用暗器和用药的吗?”来人还是风轻云淡,眼角含笑,丝毫听不出歉意道,“抱歉,我不知道。下回不会了。” 段衍吩咐了人将段立抬下来,探过脉发现只是软筋散一类的迷药,并无毒性后才放心。 莫无妄看热闹正起劲,他瞧着那人就是看段立不顺眼,还觉得自己和他颇为投契。他转头想同江忘忧说两句时,发现他握紧了剑好像想要上台。 毕竟段立已经无故落败,排在后面的如何敢上,少不得又是他出头。 莫无妄转过脑子就自己抢先跃上了高台,自我介绍过后,他问道:“不知公子用何武器?” “你用什么我便用什么。”看他手中空无一物,来人大胆放话。这话中之意,他精通多种武器,此言实在嚣张。 莫无妄昨日便已将剑归还,今天只带了凝语随身,听到这一句他笑着从背后取出玉箫来:“那我便以此为武器。” 台下的人顿时失笑,张灵风恨不得抚掌大笑,他真心觉得莫兄是个妙人。 这哪是一般人随随便便带在身上的“武器”,这位公子怕不是要不战而败了。 第43章 夺魁 来人也不气恼,向台下问:“不知哪位可愿借我一件乐器?” 一片喧哗和否定声中,苏青荷扬手将自己带的玉笛抛向了台上:“那便借唱晚给公子一用。” 来人将折扇插在腰后,从容接住道:“谢姑娘相借,定完璧归赵。” 莫无妄打量了下,那是支青翠透亮的玉笛,比玉箫还是短了太多,作为武器并不占优势。 既然已走到这一步,二人便灌注内力在乐器之上,将手中之物当作长剑或短刀,开始了对战。 走了没有几十招,莫无妄便后悔了,这不是他能用手中之物对付的对手,拼内力他完全没有胜算,甚至江忘忧也没有。 他有些难以置信,这个年纪的少年,莫不是如他一般有什么其他机缘,否则怎会有如此雄厚的内力? 他已选定武器,也不容更换,几次碰撞震荡心肺后,莫无妄没再苦撑,翻身退后认了输。 “这位公子功力了得,正是不可或缺的人才,再比也是多余,不如将他列为本次大会的额外胜者?”莫无妄不想江忘忧上台,如此询问段门主。 江忘忧却等不及了,他已然跃上比武台。 莫无妄回身去看,发现来人好像呆住了,该不会是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子,被迷住了? “无妄,下来!”江承轻像是快要亲自来抓他了,莫无妄无可奈何下了台。 江忘忧握剑行礼:“金陵江忘忧,请公子赐教。” “我便用此扇对战。”来人态度忽然有所软化,将玉笛抛下送还苏青荷后,竟将纸扇自身后重新拔出。 江忘忧皱眉,转身对台前叫道:“二叔。” 江忘畴闻言将自己手中的剑抛上了台。 来人握剑在手,似有几分不忍。再一想他以扇对剑似有轻视对方之意,立刻收回折扇,行了礼:“那便得罪了。” 莫无妄更后悔了,昨晚他们一场大醉,江忘忧即便没喝多,绝对也没少喝,状态本就不是最佳。对手却出乎意料的强,恐怕这一场悬了。 来人剑法并不多精妙,但却稳扎稳打。他以内力倍于江忘忧的优势作战,任何的灵巧和技法都失去了意义。因他的力道会打退你的速度,让你的变化不再迅捷难料。 江忘忧很快也发现了这件事,他赢不了。在他决意放弃的同时,对方正好一记砍劈,他回腕相挡,右肩一瞬吃痛,他脸色顿时不太好。 来人也察觉了,并灵敏地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此处并无其他人受伤,只能是对面的人。 他立刻撤手,退后行礼:“在下认输了。” 所有人都是大惑不解,江忘忧回神后还剑入鞘,转身道:“是我输了,这位公子才是榜首。” 莫无妄虽然知道他是这个性子,还是忍不住想冲他一阵吼!为何江家人都是这个性子,重山不要了吗?江家的名声不要了吗? 转过脑子他明白了,重山不过是身外之物,他正是为了保全江家的名声,才会果断认输。说到底,江家人要的并不是第一的名声。 正直不阿,说一不二,是江家人的秉性。 “这位公子现在可以自报家门了吗?”段衍关注了下忘忧的情况,才问仍在台上的人。 来人收回追随江忘忧的目光,行礼回道:“涧西杜小天。” “涧西,那不是在昆蒙城附近吗?” “不算中原了?” 有人小小声非议几句。 “杜公子来得迟了些,这三场打得也有些儿戏。不过杜公子的确武艺高强,我等也有心留客。不知公子可愿随其他参赛者一起,在舍下小住,接受诸位长辈指点?” 杜小天拱手做礼:“求之不得。” 那头莫无妄已经迎上江忘忧,看了看他右肩,正要开口问,观战台那边长辈叫了人。 江忘忧脸色还有点苍白,过去那边回话。 “恕忘忧无知,不知他究竟用的是什么剑法。” 江承轻也关注到他右肩的伤,给了个眼神示意,江忘忧点了头回应。 莫无妄看了一小会,跟了过去,倒没人斥责他,也顺便问了他两句,与杜小天对战的感受。 “那位杜公子内力远高于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二十岁以下的人练得出来的。”莫无妄觉得他们问这些都是多余,在这种情况下,不管杜小天使用何种武器,都探不出他的出身和武功路数。 “莫公子有何高见?”段衍接口问道。 “这江湖上有没有什么能传承内力的门派呢?说不定他的内力是自别人处承继而来。”莫无妄不愿他们再难为江忘忧,猜测着给出答案。 几个长辈对了个眼色,没再多言,放了他们离开。 那边段家人将前三十名的弟子进行了分类,有人去问了下台来的杜小天:“请问公子主要用什么武器?” 他眼珠一转答道:“用剑。”说话间他展开扇子,就想往观战台那边过去。 “请公子在此处稍等,稍后长辈们会来指导。” 杜小天摇扇四处打量,注意到江忘畴的视线,稍微停留片刻确认那张脸,便过去道谢:“方才多谢公子借剑。还未请教?” “金陵江忘畴。”忘畴看了眼苏青荷,纳闷这人为何拎不清轻重。他借剑是哥哥的意思,苏姑娘才是值得感谢的人。 “江忘忧是你哥?”他就觉得两人有几分相像。 “是。你想干嘛?”忘畴天然的不喜欢这个人,突然出现,还打败了他哥,现在又来问东问西。 “不做什么,他很强,我只是想交个朋友。” 江忘畴一脸不信地看着他。这时,莫无妄和江忘忧回来了。 “杜公子才强呢,是如何练到这么厉害的呢?”莫无妄笑着接话。 杜小天看了看他,而后视线调到了他身旁的江忘忧身上:“忘忧,你的名字很好听,我很喜欢。” 莫无妄瞬间皱眉,哪来的人这么自来熟? “归队。”江忘忧没同他说话,也没计较,喊了弟弟和莫无妄站好。 江忘畴满头问号看了那个怪人一眼,心中腹诽他哥这是多倒霉,招惹了这么多怪人? 江家用剑是行家,关家亦不遑多让;剑作为百兵之长,修剑的习武之人也最多;两家的长辈都来了他们这一组做指导。 “忘忧……”江承轻第一个点了自家侄子,想来是让他来做示范。 莫无妄正要出声说由他来,身旁有个人闪过,把走出队列的江忘忧手中的剑拔了出去。 第44章 指点 杜小天这个举动让不少人握剑戒备,他丝毫不觉,站在前方所有人对立面道:“是要先打一遍自家剑法给两位长辈看,我先来,借剑一用。” “你自己的剑呢?”莫无妄有些恼火,虽则他作为一个也没佩剑的人,问这个问题多少不合适。 “少主,你的剑。”徐暮青此时才从场边围观群众里挤进来,“您不是说不来了吗?一个人跑那么快,我都跟不上。” “你还有脸说。”杜小天将江忘忧的剑还回了他还握在左手的剑鞘里,接过自己的剑。 莫无妄看江忘忧脸色很差,方才被人夺剑和还剑他都未做出反应,不觉更加担心他右肩的伤。 “徐兄?”徐暮青毕竟是进了复赛的人,有人认出了他。 “你好啊,萧兄。”徐暮青笑着作答。 萧如风是个人赛入围的,他是安庆阁的弟子。和杜成忍争夺最后一个前十名额不慎落败,屈居第十一名。 萧如风当时就感慨过,终究是命该如此,徐暮青退赛了,他却还是没能进前十。 许多人都记得徐暮青是修拳法,为何他家少主完全与此无关? 杜小天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就连这个名字,听起来也一点都不可信。 那边接过剑的杜小天很快打了一套剑法,也看不出端倪。 关守心简单说了两句作罢,对方没有尽力,他也无从帮起。 “忘忧,你就在一旁看着,我和你关叔叔就不指点你了。”江承轻这才说完了刚才被打断的话。 江忘忧闻言站到一旁看着其他人轮流演示,然后由两位叔叔指点,他也并不参与指导。 他们是拆了两旁比武场边的柱子后,并了两个场地作为训练场。江忘忧一直站在围栏边,其他观看指导的人绕场而站,却下意识离他有些距离。 等莫无妄结束后要去找他时,发现杜小天正凑在一旁同江忘忧说话。他们身旁空出一片,因而显得更突兀。 莫无妄过去江忘忧另一边站定,杜小天看他一眼便闭了嘴,没再骚扰江忘忧。 “杜公子同忘忧兄说什么呢?” 杜小天越过江忘忧看着带笑探出头同他搭话的人:“你们关系很好?” “至少比跟杜公子关系要好。”莫无妄笑嘻嘻顶回去。 “那可不一定。”杜小天冷言回道。 江忘忧明显不想站在这两人中间,可他也不好随意挪动位置,往远处看了眼,关珀璧便被召唤了过来。 “怀虚,中午回去休息吗?”他跟妹妹已经说好了,等会给他看看伤口。 江忘忧摇摇头,今天已经够乱了,前十名没能颁奖,甚至因为杜小天的出现,名次已没有太大意义,他不想再添乱。 “我们还没打过。”杜小天自己约战了关珀璧。 关珀璧有意一战,这一场另两人也想看,四个人换了旁边的比武场,看他们打了一场。 使刀的关珀璧狠劲十足,这一场倒比刚才江忘忧那场更激烈几分。杜小天适应了一阵这种大开大阖的打法后,渐渐变得游刃有余起来。他毕竟优势很大,很快便稳稳占据上风,结束了这场临时比试。 “杜兄平时确实是用剑吗?”关珀璧对他还算友善,毕竟武林中人,以武说话,其他相对次要。 杜小天勾唇一笑,看起来格外明媚动人。 莫无妄在一旁干瞪眼,这货他越看越不顺眼了。 “忘忧兄,你说他到底是什么人?” 江忘忧没有理他,默默走回了训练场那边,回到了自己原来的位置。 莫无妄感觉他今天有些不对劲,好像并不是输了比武的缘故,也不是因为肩伤,他说不清。但绝对和突然冒出来那个杜小天有关系,虽然江忘忧一直没搭理杜小天,但他有在介意。 江忘畴结束后看哥哥身边围的人,很气恼自己不足以把他们全部打败,除了关哥哥,其他的看着就烦人。 他过去后,莫无妄绕出来道:“忘畴,你也不喜欢那个新来的,他太自以为是了。” 江忘畴一脸复杂地看了看他。 “我没有他那么讨厌,随便拔别人的剑什么的。”莫无妄表示抗议。 “区别在哪?”江忘畴不知道他哪来的优越感。 莫无妄组织了一下语言:“我那不是怕你哥太闷了,才逗他玩吗?我是好意好不好?” “方才那位杜公子还不是担心我哥的肩伤,才抢了他的剑,可是这种行为本身就很让人生气!”江忘畴只是单纯,又不是傻子,他也看得出对方并无恶意。 “所以在你看来,我跟那个姓杜的都一样?”莫无妄口气带了几分假意的生气。 江忘畴听他口气倒迟疑了,看了他两眼道:“也没有,莫哥哥帮了我很多,如果不是你,我连李兄都打不过,更不提陈兄。” 这次大会原先的排名依次为:江忘忧、莫无妄、段立、江忘畴、陈津、李明皓、关若尘、苏青荷、张灵风、杜成忍。 这是第二个为了这种事感谢他的人,第一个是张灵风。可是莫无妄一点也不高兴,这种事对他而言无关紧要,尤其是今天发生的一切,证明了比赛争名次真是大可不必之事。 “这么说,等过两天,杜公子也帮你练几次功,你就要被他收服了?”莫无妄逗不了江忘忧,逗逗他弟弟也蛮不错。 江忘畴察觉了他的意图,默默挪到了哥哥身边。 杜小天对徐暮青使了半天眼色,跟萧如风他们叙旧的某人才屁颠屁颠跑过来,对江忘忧他们开口道:“江公子,我家少主想请诸位吃饭,不知可赏脸?” 莫无妄倒不想赏脸,不过做决定的不是他,他不过是个蹭饭的,能说啥。 结果午饭就算了,晚饭竟然也是如出一辙。 一整天都不舒畅的莫无妄晚上回去后,立刻决定先干完正事,然后去盯着那个姓杜的,不过他想的盯法与众不同了点。 莫无妄换了一身提前备好的衣裳,趁夜从段家后门外翻过,进到了他家宗祠所在的院子。那边并不大,他没一会就寻到了主殿。 虽然现在还不到祭祖的时候,他还是谨慎起见,先隐藏气息绕到窗边去看了看情况。 这下歪打正着,里面还真有人。他立刻转身贴墙站好,避免被察觉。 第45章 折扇 “……忘忧受了伤,其他人就要来了,你让我怎么做?” 听起来是段衍的声音,莫无妄心跳开始加速起来。他脑子里转过很多思绪,是因为大会终于结束了,所以段衍才有空来处理了些私事?虽然今天的收场出了点意外,但看热闹的大多走了,除了某些好事之徒。他们三十人最多就还有一两天的集中训练,即将曲终人散,他该不会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那中毒是怎么回事?你当我好骗吗?” 这是个女子的声音,他努力分辨了下,推测应该是段夫人,否则也不至于用这种语气跟段门主说话。女子情绪激动,语气波动也很大。 “静静,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们夫妻多年,你一直都是这般看我的吗?”段衍似乎头疼难耐,心痛万般。 “段衍,你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段夫人正在气头上,完全没有被安抚。 莫无妄思绪快速转动,听起来这是在说董钧之死吗?到底是什么意思,段衍为人有什么问题吗?因为他是背后出刀杀了董钧,有小人的嫌疑吗? 虽然当时不觉得,事后想想,这样做毕竟不光明磊落,因此他们都无人对外说,段衍是从背后偷袭杀的董钧。 “我是什么人,你应该最清楚,若是连你都不信我,我也无话可说。”段衍一副心死口气,说完便不再开口。 段夫人也沉默下来,两人一时无言。 就是这个停顿,让段衍察觉了窗外有人,他话不多说就提气破窗而出。 莫无妄也不笨,他们刚一停下他就猜到要糟,拔脚就跑。不管这段对话是什么意思,他这次的非礼勿听绝对过于失礼了,不管出于哪个考虑,他都不想被段衍抓个正着。 莫无妄轻功不弱,他往段家院子里一钻,就快速躲到一处墙根,眼看着段衍错过他往前追去了。又等了片刻他才回屋换回衣服,而后步行往江忘忧院子走去,他觉得只要看着江忘忧,必然能盯住那个杜小天,让他不能骚扰忘忧兄。 他到附近后,跃上了旁边院子的屋顶。他准备开始盯梢,就发现目标已经在江忘忧院子里。莫无妄瞬间想拿暗器射他,好容易才忍住这个冲动,静静坐着准备先看看情况。 江忘忧一回段家就要了热水,关若尘随后进门帮他擦洗重新上药。 “我当时就劝过你,何必呢。”关若尘看他伤口这么久都未愈合好,竟然再次裂开,又是心疼又是气急。 其实那一剑伤得很深,虽不如内伤严重,但仍需静养。江忘忧觉得关珀璧不上场,其他人应该不至于会让他苦战,所以并没太在意。 谁曾想他昨晚喝了点酒,旧患就有些疼痛。今日一场对战,对方为了给他减速,每一剑都灌注了很多内力。他右臂很快就发麻了,又强撑了一会。直到那一下格挡发现伤口裂开,他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个要注意的地方。 “对不起。” 关若尘叹了口气:“我又不是要你给我道歉,你多心疼自己比什么都强。” 旧伤再次裂开,难免留疤,而且人又要再受罪。 他们在此时听到一阵窗响,关若尘往外看了一眼,而后和江忘忧换了个眼神,就追了出去。 江忘忧按好绷带,拉好衣裳才快步出门,准备跟上去看看。 这时有人从前面院子的门洞转入了他这边,走到院中阻拦了他的去路。 来人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方形掌心大小的小袋子,提着拉绳问道:“你可还记得此物?” 袋子是淡青色,上面用明黄色丝线绣了一个“江”字。 江忘忧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识得此物,而是开口问道:“公子的扇子可借我一看?” 莫无妄从房顶只看到杜小天拿出一个什么东西给江忘忧看,离得远他也看不清。而后他又把自己的扇子递给了江忘忧,这是在炫耀自己的宝贝吗?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纸制折扇,江忘忧展开后走到走廊灯下细看,正面只在右侧半边写了扇名“御风”二字。 对扇子而言,这无疑是个好名字。江忘忧看到扇名脸色已更差,又翻过来看了反面。反面未画风景或花草,而是提了一首与扇名相符的诗。 江忘忧看了片刻,忽然快速收起了折扇,握在手中捏紧。 “这是我父亲的遗物,你若是喜欢,我便送你。”杜小天倒很大方,看他握着不放,竟不打算要回了。 江忘忧好似没回过神,手中仍是越捏越紧,捏得指骨喀嚓作响。 杜小天也不知他在想什么,上前道:“让我看看你的伤,我不是故意的。” 看他要去扶江忘忧的肩膀,莫无妄这就看不下去了,立刻跃下屋顶穿过门洞过去阻止。 杜小天揽着江忘忧胳膊走回门口,正要回房去看他的伤。 “你做什么,放开忘忧兄!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莫无妄没想到江忘忧竟然真让他搂着走了一路,是因为打不过的缘故吗? 杜小天觉得莫名其妙,将人往怀里又带了一些:“忘忧都没反对,你凭什么?” “谁让你直呼其名的,说不定你都没他大!”莫无妄不知为何怒火中烧,整个人都很混乱。 “忘忧,你怎么说?”杜小天嘴角一直带笑,稍微低头问了怀里的人一句。 江忘忧好像这时才回了神,看看对面暴跳如雷的人,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他倒没有瞬间反应过度,只是挣了下想要走开。 杜小天却没有放手,反而抓紧了他的胳膊。 “喂,忘忧都让你放开了!”莫无妄没错过那个细微的动作。 “他什么时候说了,我怎么没听到?” 莫无妄没想到还能遇到和自己一样无赖的人,瞬间想要动手,就接触到对方警告的眼神。 打不过,这三个字炸开在他脑子里,莫无妄感觉胸腔一股火在燃烧。 江忘忧也没遇到过这种事,从来都没人做过这么无礼的事,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让别人放开。 “谢公子借扇一看。”江忘忧用双手握扇抬起来还给他。 杜小天总不好拿左手去接,于是放开他接回了折扇:“你不要吗?”他还以为他很喜欢。 江忘忧脱身走出来:“这么重要的东西哪能随便送人。我的伤没事,你们不用担心。不送。” 他一口气说完就进房闭门谢客。 第46章 夜闯 门外两人面面相觑后,互相都很恼火。 杜小天觉得,若不是这个人半路杀出,他早看完忘忧的伤了。 莫无妄恼火的是他规规矩矩到今天,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竟然又搂又抱还叫得那么亲热,这谁受得了! 如果有人听到他的心声,大概会劝他清醒一点,江忘忧又不是个姑娘! “你究竟是什么人,接近忘忧想干嘛?”莫无妄试图冷静下来和对方沟通。 杜小天冷冷一笑:“这话我还给你,藏头露尾不敢用本门功夫的鼠辈。” “你别以为我猜不到你的身份,一旦撕破脸你还敢待在段家吗?” “彼此彼此,何必放这种狠话?” “我警告你离忘忧远点!” “你拿什么警告我?再说,我们早就做过更亲密的事,你管得着?” “你说什么?你少信口开河,你以前怎么可能认识他?” 两个少年在门口孩子气地吵起来,门内的人明显跟他们不在一个世界,若不是他们还没走,江忘忧早去找二叔说事了。 方才也不知道是谁在窗外偷窥,又看到听到了什么?至于折扇的事,或许他该再慎重考虑下。 那边关若尘没追上人,立刻去找了江二叔说这个事。江承轻让她先回关家那边,还在考虑该如何处理时,外面段衍来敲了门。 “江兄,有人混进来了,我还要组织搜寻,你看好忘忧。” 若是玄苍宫要报复,江家无疑首当其冲,江忘忧更是矛头所指。 江承轻来不及多说,立刻叫上自家弟子,带好儿子出门去找江忘忧碰头。 在门口吵得正热烈的两人,听到宅子里忽然人声响动,都停下来观望。 段家弟子各方通知后,住在段家的人全员整队,加入段家搜寻的队伍。 各自分散后,有一部分人悄悄围住了分配给杜小天的临时住处。段立带人冲进去,只看到徐暮青,便问了话:“你家少主去哪了?” 徐暮青感觉对方剑拔弩张,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应该是去找江公子了,你们干嘛?” “没什么,找他有事。”段立也不多说,返身就往外走。 徐暮青觉察不对,跟上了他们:“我和你们一起去。” 他跟着也好,于是一行人都往江忘忧院子那边浩浩荡荡而去。 江承轻来到院子里时,江忘忧刚好出门准备去看情况,三人整齐站在一起。 “忘忧,无妄,过来!” 这话很突然也很莫名,江忘忧下意识看了杜小天一眼,转头准备问二叔发生了什么时,江承轻又催了他一句。 莫无妄也不理解,站着没动。听到江承轻又叫他们,他准备打岔时,江忘忧动了。杜小天忽然抓住了他胳膊,莫无妄下意识抓住了江忘忧另一只胳膊。 三个人僵持时,听到这处院子被团团围住,其他三家的长辈也都带人赶来了,都是越发不解。 莫无妄想着他刚才应该没暴露才是,难道段衍猜到了是他? 杜小天浑身都是疑点,他也不知对方察觉了什么,是否是来围杀他? “你哥呢?”吴顶天站定后,问身后的吴瑶花。这都什么时候了,不知道还跑去哪里晃荡。 吴瑶花欲言又止,她看了看江忘忧那边,暂时没有说出口。 “算了,他不在也好。”省得又丢人现眼,吴顶天自然没把后面一句说出口。 段衍看到回廊里三个人连成一线的情况,上前叫了人:“忘忧,你先过来。” 江忘忧彻底搞不清了,他也不打算过去,甩开两边的人问了句:“究竟发生了什么?” “有人试图闯进段家的宗祠,我还不知道来意,暂时还在查探。恕我直言,杜公子嫌疑很大,你一来就出事,敢问杜公子方才在哪里,做了什么?” 听到这里,站在他身旁不远的段敏如看了莫无妄一眼,考虑后她什么也没说。 杜小天展扇挡住脸,眯缝着眼看着段衍,丝毫不惧。 江忘忧道:“他很早就在我这里了,应该不是他。”他也想起了那晚莫无妄问过的那句,看了他一眼却没有戳破。 “那谁能保证不是他安排的什么人?”段衍没想到江忘忧会替杜小天说话,感觉这孩子今天有点轴。他们留下杜小天,为的就是查清他的身份后,再做处置。对待当初突然冒出来的莫无妄,他也是这样的逻辑。 “既然都没查清,怎能随便乱扣罪名?”江忘忧由衷道。 莫无妄皱眉没说话,看来必定出了什么事,否则不至于闹成这样。 此时,有人快步走到段衍身边说了什么,而后又去告知了吴顶天。 “什么?!”吴顶天瞬间高叫,而后有人抬了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进来。 不等来人将担架放下,吴顶天冲过去揭开看了一眼,顿时整个人踉跄了一下。虽则他刚才还觉得儿子不争气,但眼睁睁看着儿子惨死,还是令人悲痛万分。 吴瑶花也察觉不对,跟过来看了一眼就哭叫起来:“哥!怎么会这样,哥!” 这下事情真的闹大了,江忘忧下意识转身看了杜小天,那人也微低头和他对视,收扇时嘴角仍是勾起的。 这是怎么回事?吴机重为何会死在今晚,死在段家?莫无妄觉得有什么不可知的事情正在发生,他有种齿轮开始转动的感觉,似乎有什么无法阻挡了。 “一定是江忘忧杀了我哥!”吴瑶花稍微冷静后,突然指着江忘忧冒出这一句。 “今夜有人夜闯段家,应是撞上了吴公子,才会……”段衍可听不得谁污蔑江忘忧。 “瑶花,你说,究竟是怎么回事?”亲儿子惨死,吴顶天也没空客套什么了。 吴瑶花擦了擦泪,咬牙答道:“哥哥听说江忘忧今天落败,便想过来…安慰两句,可他去了就一直没回来,还能是谁?” 不管她怎么调整用词,大多数人都知道吴机重和江忘忧素来关系很差,这个推测因此显得有几分可信起来。 现在江忘忧知道是谁在他窗外偷窥了,也不用担心吴机重看到什么了。只是他从这里离开后,究竟遇到了什么,他真不知道。 “忘忧今晚就没有离开过自己院子,我来时杜公子已经堵在他门口了。”莫无妄插了句嘴。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先问了句:“不知吴公子死因是什么?” 对方情绪用事,他却觉得先搞清情况更重要。 第47章 双珠 “对,去请肖老前辈来走一趟。”段衍吩咐了人,而后上前看了看,“看起来是死于中毒,表面看不出外伤。” “能让我看看吗,我略懂医术?”莫无妄上前提议,凑过去观察了下吴机重脸色,而后看了他的指甲。 江承轻看到忘忧还和杜小天站在一处,眼神示意无果后,上前了两步要去抓他一般。 “莫公子,怎么说?”段衍急于搞清状况。 莫无妄站起身道:“没看错的话,是一寸青。这种毒见血封喉,别说忘忧,我想在场诸位都没有。这应该不是轻易能得到的东西,除非……” 这个除非所有人都明白,以玄苍宫为首的一帮邪教,才盛行用毒,几乎人人随身带毒。 而现场有个人来自涧西,白天第一场比武就用过药,虽然并非毒药,但难免让人产生联想。 “少主。”徐暮青挤过人群,主动进入包围圈,站到了杜小天身旁。 “虽然不易获得,但不一定不能获得。董钧死前还中了慢性毒,难道不是有人下的毒吗?”杜小天摇扇说道。 “董钧肯定是在玄苍宫就被人背叛下了毒,与我们何干?”有人反驳道,口气中已判定是他下了毒。 “并没有,玄苍宫之变到他出逃,前后历时近一个月,若是在玄苍宫被人下毒,他又怎会这么久都没有发现?”杜小天说的肯定。 “你如何得知?”关守心旁观了一会已有猜测,为求确实才有此一问。 杜小天上前两步,背对江忘忧道:“因为正是我当胸一掌,将他重伤,又屠尽他门下之人,他才会如丧家之犬一般,逃往中原求救。” “阁下倒是毫不隐瞒,你便是那魔教如今的教主——顾尹昭?”段衍这话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更加是说给顾尹昭身后的江忘忧听。 “我是顾尹昭,但我可不是什么魔教教主,也不是现在玄苍宫之主。”他没有回头去看身后的人,也不知他会不会拔剑刺来,也不想知道他是什么表情。 莫无妄站在尸体这边,转身看着那个人,竟有许多敬佩。他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身份,倒像个光明磊落的正派人士。 江忘忧在阴影中站了许久了,此时才走上前,和顾尹昭并肩站在了一处:“他是玄苍宫之人,也不能代表凶手就是他。” “忘忧!”江承轻和段衍同时喝止他。 莫无妄觉得他说的没错,退回到了江忘忧身边:“的确如此,今夜顾尹昭一直和我们在一起,直到刚才你们闯进来。” “他是魔头,杀人何须自己动手?他身边多的是走狗替他完成。”有人叫唤起来,明显意有所指。 徐暮青很不喜欢这个称呼,上前和他们站在一排道:“我可不会使毒,我们家只修拳法。” “你是铁臂铜拳徐劲的传人?” “正是家父。”徐暮青答得干脆。 徐劲正是上一代玄苍宫四大护法之一,这两人身份都已坐实,现在势必不能放他们离开了。 “何须再跟他们多说,吴公子必定是发现了他们的秘密,才会被灭口。” “他们就两个人,有什么好怕的!我们大家一起上!” 有的门派也带了师叔一辈的长辈随行,此时他们纷纷等不及叫嚣起来。 “以多欺少,武林正道的惯用战术,可惜,你们真以为我会孤身犯险,只带一个人就进这虎口段家吗?”顾尹昭出声吓退了不少上前几步的人。他本来身边只带了徐暮青,但决定去闯今早的新秀大会后,便让暮青去搬了兵。是以徐暮青才会迟了许多时候,才去会场寻他会合。 众人都往四处看了看,天色已晚,但四周仿佛暗藏杀机,屋顶上伏击的人甚至感觉背后一寒。 “说回你们口中这位吴公子之死,我就见过他一次。那时他从忘忧院中惊慌跑出,然后一阵发足狂奔,后面有位姑娘追了上去。不若找这位姑娘出来说话,看看他究竟是死于谁手?”顾尹昭条理清晰说明了他所见。 关若尘闻言上前答话:“的确如此。当时我在怀虚房中为他上药,听到有人在窗外偷窥,追了一路都未见到疑凶。若此人此话属实,那我追的想必就是吴公子。” “我所见正是这位姑娘。”顾尹昭不紧不慢说道,“此后如这位莫公子所言,我找了忘忧叙话,直到刚才。” “顾尹昭,你刚才都说了,你不是独自一人来到段家。说,你究竟有什么阴谋?还做了什么?”有人根本不管他说什么,毫不客气就往最险恶的方向去猜测。 这时又有人来给段衍回话,他一瞬怒道:“敢问,可是你掘了我段家的祖坟?” 挖坟掘墓这可真是阴损至极,一时许多人纷纷加入骂战。 “人都死了多少年了,还要侮辱死者!” “你们魔教究竟是有多睚眦必报,多少代的仇恨还要一直延续吗!” 一时之间说什么的都有。金刀门创派祖师曾与玄苍宫那时的宫主有过一场大战,重伤当时的宫主,间接导致了他的死亡。所以当时玄苍宫把矛头对准段秀,大家都顺理成章觉得是为报旧仇。 顾尹昭丝毫不以为忤道:“没错,是我。” 江忘忧闻言转头看着他,他不认为他是为了辱尸。而且段叔叔为何会派人去查看祖坟的情况?这一点很奇怪。 “十八年前,江家和玄苍宫结怨,正是因为段秀之死,如果他的死存疑,那这一切究竟是谁设的局?”顾尹昭朗声说出他掘坟的原因。 顿时现场一片哗然,有人破口大骂,也有人惊疑不定。 江忘忧愣住了,他感觉头晕目眩。这种可能性似乎从没出现在他脑子里,可是当顾尹昭说出口时,他觉得胸腔某处震颤起来,或许其实他一直有所怀疑。 “然而,我在墓中并未看到段秀的遗体,里面的确有具尸体,却是一名女性的尸体,去世时估计不超过三十岁。”顾尹昭以内力压住嘈杂声,继续说了下去。 莫无妄忽然觉得不对,出声道:“有什么能查明身份的物件吗?” 顾尹昭不知他为何发问,从袖中拿出一物递给他。 那是一颗光华璀璨的宝珠,莫无妄接过后脸色很差,眼眶有些发红。 “你识得此物?”江忘忧自己脑子闹哄哄的,关注到他的状况才稍微走出思绪。 莫无妄从颈项拉出并扯下一根挂链,挂着的是网住的一颗类似的珠子。 “这是一对?”江忘忧上前确认。 “看来此处就有人能说明墓中人究竟是谁?”顾尹昭很想把所有疑点都在今天搞清楚,能让事情真相公之于众。 第48章 凝语 “门主,这是在莫公子房间发现的。”此时,段家的徒弟拿着一个包袱过来,将里面的一套夜行衣扔在地上。 “看来莫公子是有备而来,两位怕不是早就相识,这场戏还要演多久?”段衍就在等这个搜查结果,“方才在我家宗祠外偷窥的就是莫公子!我让人去查看祖坟,也是因为此事。” “忘忧,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江承轻再次出声叫他。 “墓中人是你母亲?”江忘忧没有听从二叔的召唤,他先把想到的情况问了出来。 “我母亲十七年前离开青冥山,那年她二十四岁,因为听说金刀门前门主段秀之死……段秀,是我的外公。”莫无妄双手各握着一颗宝珠,“这一对灵珠是晶彩和琉华,是段秀和我外婆的定情之物,母亲走时将琉华留给了父亲。” 江忘忧相信他没有撒谎,他母亲的事早在之前从方家人口中就有听说。只是段衍所说,顾尹昭和莫无妄串供的可能,他还不确定。 张灵风在人群里睁大眼,他还记得莫兄问过他段秀老门主的传闻,他说了些不太中听的话,当时莫兄脸色便不太好,原来如此。 “段秀老门主有女儿,谁听过这个事吗?段门主知道吗?”有人扯着嗓子问了句。 段衍有些惊讶:“你是师娘的外孙?你不是方家人吗?” 这话证实了莫无妄和段家的关系,一时间很多人都讨论起来。有些人记起来,段秀的确曾有个女儿,后来就不知所踪了。 “我外婆便是方家的女儿,方浅吟。”莫无妄没有否认此事,他既是段秀的外孙,也是方浅吟的外孙。 “那你是沐水师姐的儿子!你说墓中的人是沐水师姐?”段衍震惊万分,“究竟为什么会这样?” 事情急转直下,听起来莫无妄所言可信,段家的祖坟这不是第一次被人掘开,还有人在以前就换了墓中的尸体?而且这个人还杀害了段秀的女儿,将她放到了她父亲的墓中?这究竟是什么事? “段门主不要轻信了这两个小贼,他腰间那管洞箫,我没看错应是天机子严明玉之物。”吴顶天忽然说出更惊人的话。 “严明玉?你说这管萧是凝语?”凌仙阁阁主柳蔓凝眸看了一会漏出半截的玉箫。他们是听到消息刚赶到不久,还未了解全部情况。 苏青荷是细看过这管箫的,但她并不知此箫,此时也没有开口说明。 肖刀子刚才早已到了,看过了吴机重的尸体,确定他是被一寸青毒杀。 “上次看你医治小猫我便想问了,严明玉和你是什么关系?”肖刀子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过去。 莫无妄没有戒备,相反江忘忧握紧了剑。 “把你的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莫无妄不太理解,还是将右手中的晶彩递给江忘忧,伸出了右手。 “肖前辈当心!”有人在后面高声提醒。 江忘忧离得近,眼见肖刀子不知把什么东西快速不着痕迹地扔进了莫无妄袖子里。 “莫兄?” 莫无妄偏头看了江忘忧一眼,没有说话。 “我可以肯定你学过医,不过严明玉十八年前已死,看你的年纪,想必没什么交集。这管洞箫你是从何处得来?”肖刀子说话间走了回去。 严明玉是玄苍宫的护法之一,她那时也是苗寨的寨主。她被称为天机子,便是因为她除了极其擅长苗族蛊毒,也是玄苍宫的军师,兼掌所有武功秘籍和门派秘密。 大家都知道,药毒不分家,苗族擅毒也擅医,因而严明玉也是个神医。 江忘忧有些搞不懂,但他没有多言。 “这管萧叫凝语吗?这是我闲逛时,随手买来的,很有名吗?和那个严什么有关?”莫无妄顺着肖刀子的话,否认了他识得此箫。 “呵,严明玉的箫,岂会这么容易流落在外?”吴顶天接着质疑道。 “莫贤侄今日去我段家的宗祠是为何?”段衍明显对找回师父的外孙有些欣慰,没有特别怀疑莫无妄。 “我只是想去祭拜外公。”莫无妄直言相告,这的确是他寻找段家宗祠的原因。 “你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的身份,我自会安排贤侄去祭拜师父。” 莫无妄惨然一笑:“我无凭无据,如何让段门主相信我的身份?” 江忘忧感觉他肯定还有其他原因,他母亲出山应该也是回段家来拜祭段秀,为何会被人杀害,还李代桃僵埋葬在段秀的墓中,段秀的尸首又去了哪里? “我也有一事想问段师叔,十七年前,我母亲可有来金刀门找你?”既然段衍承认他母亲是师姐,他便换了称呼。 江忘忧和顾尹昭都没想到,莫无妄的身世如此曲折,两人默默听他询问母亲的事情。 段衍明确摇头:“若是沐水师姐来找我,又怎会落得如此下场!究竟是什么人,对我段家如此怨恨,做出此等灭绝人性的事!” “段门主何须再问,此处不就有人能解答此事?顾尹昭,明人不做暗事,敢做就要敢当!”有人又把矛头对准了邪教份子。 顾尹昭摇扇勾唇:“十七年前,我才刚出生,各位是认为我一出生就能掀起腥风血雨吗? “实际上,三个月前,我才回到玄苍宫,经过一场洗礼,我们才重新夺回主导权。此前这十八年,掌权的一直是董钧。” “你的意思是,是董钧做了这一切?把坏事都推给死人,真是聪明!” 虽然顾尹昭所说有理有据,还是有人就是无脑不相信他所说的所有话。 “并非如此,我是说,不管十七年前,莫公子的母亲是被谁所杀,我都不是凶手。”顾尹昭逻辑严谨地说出他的推论。 他这句话中有话,江忘忧和莫无妄都想起了他们聊过的那个“内奸”。 可是他们不理解,这个内奸为何要杀害莫无妄的母亲?她只不过是来拜祭亡父,会在过程中发现什么令她致死的秘密? “莫贤侄你放心,沐水师姐的事我定会查明。忘忧,你闹够了,还不快过来!”段衍看来不欲和顾尹昭多说了。 江忘忧还想继续探究:“段叔叔,我是这场混战之后才出生,顾尹昭亦是如此,即便有什么世仇,也与他无关。现在段老门主的遗体失踪了,这说明十八年前的事确有疑点,您不好奇吗?” 第49章 请战 “这些事我们都会去查,你先离他远点!你说十八年前的事与他无关,那你们在荒村遇到的事呢?难道不是他派人引你们前去,想要把我中原武林的后起之秀分而击之吗?” 江承轻此言言之有理,江忘忧和莫无妄都往顾尹昭看过去。 “我并不想引这群孩子们去,而是想引各位前辈们前去与董钧对质。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将他打伤,一路将他赶到此处,只是想找出,当年与他合谋,害死段秀和江大侠的凶手。”顾尹昭看着江忘忧,诚恳地道出,“可惜天不遂人愿,有一群少年提前从曲江出来,打乱了我的计划。” “董钧的同谋?呵,小魔头真会祸水东引,想让我们自乱阵脚,你好坐收渔利吗?”吴顶天再次发言。 “你们信不信与我无关,我分析了十八年前的混战,最后获利的是哪些人呢?”顾尹昭说完这句才转身对着几位大家长,“吴家首当其冲。我本以为他会逃往关岭,没想到他反而到了虎口,这倒让我不好判断了。” 他虽说着不好判断,但言下之意段衍有可疑。 江忘忧感觉脑子更乱了,月过中天,夜已过半了。 他虽然怀疑过虎口附近有董钧的帮手,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段衍,顾尹昭此话无凭无据,他无法采信。 莫无妄也听出了这个意味,他想起了在宗祠外听到的对话,也想起了当时“人之将死”的董钧,和突然从背后出现,杀死董钧的段衍。 “好一张巧嘴,空口无凭就能说出扰乱人心的话,还说得言之凿凿。无论如何,今夜我们都不可能放你安然离开!”段衍抬头看了看屋顶众人,他已准备动手。 “谁说我没有证据?我有一个证人,只要她肯开口,真相自明。”顾尹昭语出惊人。 段衍一瞬反应过来:“静静?去看看夫人在哪!” “娘!”段敏如反应过来就要去找,段衍拉住了她。 “你别再乱跑了!关兄,替我看好她!” “放心。”关守心也在全神戒备。不管顾尹昭说破了天,他们今天都势必要把他留下! 断没有敌人自投罗网,他们还让他全身而退的道理。 就在段衍要动手的同时,房顶四处掉落下来不少人,皆是倒坠而下,绝非自行跃下。 “各自留一线,日后好相见。段门主这是连夫人的性命也不顾了吗?”从屋后某个高处传来浑厚的男声。 “邪魔,你们究竟想做什么?折磨我夫人让她来污蔑我吗?” 段衍此话一出,即便日后段夫人说出什么对他不利的事情,也可推到魔教威逼摧残的原因之下。 顾尹昭已知他不可久留,转身对江忘忧说:“你跟我走吗?” 江忘忧没时间考虑,很快他摇了头,他们道不同不相为谋,他可以持身公正地看待他所说所为,却无法跟随他的去向。 “等你见到段夫人,一切皆会明了!” “我有我的方法。”江忘忧不可能忘记,自己还是江家人,即便他再想知道真相,也不可能当着这么多武林同道的面跟他走。 “早知如此,当初我真该带你走!”顾尹昭咬牙切齿说完这句,带了徐暮青飞身上屋顶。 “我会回来接你!”顾尹昭临走还回头留下了这句话。 莫无妄听得刺耳,也不晓得这个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说这种话不是让忘忧难做人吗? 关守心和一些长辈已经追去,落下屋顶的人都是中了毒,很快确认并不致命。段衍碍于夫人性命并未亲自去追,还留在此处准备与大家商议方才的事。 “不愧是江家人,不管是江夫人还是江公子,总是能让魔教教主神魂颠倒,我们还定什么讨伐大计,纯属多余。”吴顶天并不信他儿子能撞破什么魔教隐秘,听他们方才所言,他恐怕是撞破了江忘忧什么丑事,才招来杀身之祸。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江忘忧身上,此时对女儿使了个眼色,便当着众人的面,诋毁了他一句,想要激怒他。 莫无妄一直以为江忘忧性格温良,并没有多少少年热血,可他现在才知道他错了。 江忘忧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听说过那个难堪的传闻,他一瞬听懂了吴顶天的嘲讽,抬手就将剑举了起来。 “金陵江忘忧,请战吴堂主。” “忘忧!”江承轻感觉今晚他已经彻底失控。 留下的人不少都是小辈,大多吓傻了。 “这便是江家的家教吗?因为一点小事,冲撞长辈?”吴顶天并未立刻应战发难,先斥责了一句。 身后忽然有女声传出:“辱及人母,恐怕不是小事!” 莫无妄听出来,是苏青荷的声音,这姑娘真是正直敢言。 关若尘随后道:“身为长辈,却无口德,值得尊重吗?” “家里大人不在,就没人管了吗,段门主?”吴顶天说完后话锋一转,“江宗主不介意,我替你管教侄儿?” 莫无妄没想到他真要跟江忘忧动手,明显就是以大欺小,而且他的目的可能并不只是教训。 “不用担心。”江忘忧说完这句,就拔剑对上了吴顶天。 毕竟是江忘忧挑衅在前,段衍和江承轻一时都不知该如何阻止这场不应当的比武。 吴顶天也修重斧,但他随身没带,所以只是以铁掌攻击,对上长剑并没有优势。但他比江忘忧年长二十多岁,无论从内力深厚还是对战经验,都远超很多倍才对。 可他们交上手没一会,莫无妄就不担心了。吴顶天根本不是江忘忧的对手,甚至在忘忧右肩肩伤复发的情况下,他也打不过。 其他人当然看出来了,段衍出声阻止:“吴堂主,我们赶紧商议追击和应对魔教的方法更重要。” 江忘忧也减慢攻势道:“请吴堂主收回方才的发言。” “我可以收回我说的话,”吴顶天看到江忘忧收了手,旋身让开接着说,“只要你还我儿子命来!” 他身后,准备已久的吴瑶花突然冲出,手中长剑直往江忘忧心口刺去。 这一个变故大家都没料到,吴家竟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偷袭江忘忧,而且还是要杀他! 段衍和江承轻一时失了先机,江忘忧正收剑回鞘,亦来不及变招。 第50章 软剑 莫无妄不及考虑,手往腰间暗扣摸去,抽出了软剑格挡开吴瑶花后,下意识抬脚将她踢飞。他本不会对女子如此,情况过于危急,他就是本能应对。 “忘忧!”做完这一切,他回身查看好友状况。 “软剑?莫……滁州莫家?莫念君是你什么人?!”安庆阁阁主何素忽然大声质问道。 江忘忧正待回应他,听到这一句,下意识上前挡住了莫无妄。 他并不知道滁州莫家是什么情况,但听何阁主口气,定然对莫无妄不利。他这个好友出身过于复杂,今夜揭露的真相太多,他已不会再吃惊。 “滁州莫家,是那个二十多年前,将西南一众门派灭门的莫念君吗?”段衍震惊之余问道。 “正是!若非我们联合起来,不知他还要猖狂多久!只是后来他逃入山林,我们久寻未获,还以为他已重伤身死,没曾想竟逃出生天,还有了传人!”何素说起此事还记忆犹新,毕竟那是他年轻时亲身经历的一件轰动武林的大事。 “不过是用软剑而已,就能确定他和莫念君有关吗?”段衍一次次调整着对莫无妄的认知。 “段门主若是不信,自己一试便知。”何素对莫家软剑还很后怕。 他既已拔剑,便不可能再轻易收回。 江忘忧此时拦在了前面:“莫无妄是我江家客卿,岂可由得你们肆意怀疑!” 刚才那一瞬,莫无妄为何拔剑他最清楚不过,他现在已然晓得莫无妄为何不肯用自家武器和自家武功了。但江忘忧并不认为他的出身就能决定他是个怎样的人,他也不可能对一再救过自己的人袖手旁观。 莫无妄站在他身后有些走神,就听江承轻再次大声叫了“忘忧”。 “段兄,麻烦你了。”江承轻看叫不动侄儿,求助了好友。 “段叔叔,这里面可能有所误会,再说,莫兄今年才十几岁,他……”江忘忧不可能跟段衍动手,他急切想要说服他。 段衍二话不说,上前作势要攻击莫无妄,实则身形一转,点住了江忘忧。 莫无妄已经下意识退后避让,他不想再拖累江忘忧,事已至此他圆不回来了。 “江兄,带忘忧先走!”段衍看得出,江忘忧和莫无妄感情很好,今夜势必不能善了,让他留在这里只有添乱。 江承轻也是如此想,虽不知究竟是谁在幕后布局,但这一夜发生太多事,他一定要先保证忘忧的安全。 “忘畴,跟两位师兄一起,先送你哥回金陵,路上发生什么都不要管!” 关若尘一脸茫然看着眼前发生的事,她哥已经去追顾尹昭,她也不知究竟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她又该作何反应? 两位弟子闻言而动,江忘畴神情复杂看了莫无妄两眼,“父亲……” “走!”一个不听话就算了,江承轻受不了一个两个都不听话。 几人带了不能动不能言的江忘忧先走,吴顶天看了自家几名弟子一眼。 “吴堂主还是不要再内耗了,我段家会护送忘忧到鄂渚,还请关姑娘安排人接应。” 关若尘回神,不知段衍是否是为了支开她,但她也不可能如怀虚那般公然维护莫无妄。 “是,若尘即刻回房修书给父亲。”她更不愿再待在这里眼睁睁看着他们围攻莫无妄。 “莫公子,现在可以跟我们说一说,你的父亲是谁了吗?”段衍再次改了称呼。 莫念君当年不过二十多岁,一柄软剑使得出神入化。安庆阁是后期参战,当时莫念君已受伤,他们还是落得惨淡收场。 顾尹昭那边固然要紧,莫无妄这里看起来也暗藏凶险。若他真是莫念君的儿子,这次出山究竟意欲何为,所有人都后背发寒。 莫无妄惊慌过后反而镇定下来,左手握紧琉华,右手握着软剑,仰首答道:“不错,我父亲正是莫念君。” “你究竟想做什么?你父亲丧心病狂,将西南诸派灭门,还不够吗?” 莫无妄哈哈大笑:“我父亲丧心病狂?他为什么复仇你们心知肚明!我滁州莫家做错了什么,你们要群起而攻之,灭门之仇不该灭门相报吗?” “这种旧账翻来有意义吗?你滁州莫家勾结邪教一事是我们坐实的,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何素高声响应。 何美华一直站在父亲身边,今晚应接不暇的事让她幼小的心灵备受摧残。从第一次见,她对莫无妄便有几分好感,没曾想他是自家仇人的儿子,一切都已乱套。 和她一样无所适从的便是站在江承轻身旁的段敏如,方才关守心走前把她推给了江承轻。 段敏如没能说出莫无妄问过宗祠所在,此时也说不出口:父亲,是不是有所误会,不如等一切查明再说。 这一晚已快过去,东边天色泛白。 偌大一个江湖,这一晚维护莫无妄的,只有江忘忧一人,可他已被强行带离。 莫无妄也不欲再辩,从来人多势众,众口铄金。今夜之后,只要他们不把矛头对准江家,便算他万幸,没有拖累这唯一的知己。 “不说从前,就说现在,我做了什么事值得你们这么严阵以待?”莫无妄问出了刚才顾尹昭不曾问出口的问题。 “你现在还没做,不代表你接下来不做,方才的事说不定正是你和顾尹昭步的第一步棋,你当我们会上当!” 莫无妄无言再辩,若他和顾尹昭是一道,方才为何不同去,要留到现在孤身一人被他们围攻? “看来你们认定了我用心险恶,便是我再费多少口舌,你们也不会信。既然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那便放马过来!” “大家小心,他可能会使毒!”肖刀子忽然大喝了一声。 闻言包括段衍在内的所有人都往后退了一些,莫无妄接收到对方递的眼色,想起了他塞给自己的东西。 莫无妄将琉华放回袖中,同时将袖中的弹丸拿出,扔在地上,空气中立刻爆起一阵烟尘。 “是迷眼,大家快闭上眼睛,沾染上可能会失明!”老医师的重要提醒,立刻得到大家的响应。 莫无妄顺着顾尹昭走的方向逃去,他大概猜得到他们的方向,必定是迷障森林。 森林深处有毒烟毒物,中原武林门派并无玄苍宫等所谓邪教的避毒之法,只要他们过了一定的林深,追踪的人定然不敢冒进。 第51章 追杀 顾尹昭有人掩护,且打且退基本能保证他安然撤离。莫无妄比他们迟了一阵子,他往那边跑,可能会撞上从林中退出的前面一拨人,变成一个两面夹击的状况。 但他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自救办法,只要拼死一战逃进迷障森林深处,他有办法避毒,是有机会逃生的。 等待迷烟散去后,段衍安排好段家的守卫工作,就并剩下的长辈一起去追杀莫无妄。 年轻一辈跟去的只有苏青荷和张灵风,他俩脚程慢多了,很快就跟不上前面的长辈们。 段衍不知为何江承轻没有自己带忘忧回去,现在还跟来对付莫无妄,有些不解。 “虽是忘忧随口许诺的客卿,但他毕竟做过我家的客卿,稍后还请段兄给我机会,让我自行清理门户,为江家正名。”江承轻主动开口请战。 段衍大概懂了,忘忧方才的举止很不妥当,若是由江承轻除掉莫无妄,至少能洗清江家的嫌疑。 “看他身形,真有几分当年严明玉的影子,‘随行’身法,在轻功里属上乘。”段衍不紧不慢跟着莫无妄,并未打算在城中动手。 江承轻看了身旁好友一眼,上次他们都见过莫无妄和江忘忧比赛轻功,当时他是否就看出了端倪呢? 很快他定了定心神,今晚听了太多阴谋论,他有些受影响,什么都开始怀疑起来。 当初混战时,因他武功一般,家里让他留在后方负责一些食宿安排,采买供给之类的事情。他并没有上过几次正面战场,对魔教众人都不太熟悉。严明玉在对战之初便遇害,据说是滚落山崖,连尸骨都没找着。也是因此魔教在军师战死,各自为政的情况下,才会打得稀里糊涂。 现在的年轻孩子真的后生可畏,不管是顾尹昭还是莫无妄,他们都深藏不露,能谈笑风生扮演一个完全不同的人,又能巧舌如簧说动人心。 江承轻还记得方敬名的交代,他当时不晓得为何对方会有此一言,如今看来,方家是知晓莫念君之事的。可方家不但把外孙女嫁给了这个传言中灭多家满门的人,还悉心教导呵护着莫无妄。 虽然没说,但忘忧有句话,江承轻是承认的,这两个年轻人虽则出身不好,但他们至今还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尤其是莫无妄,他们相处了一阵子,他大略知道他的秉性,更何况忘忧和他格外交好。 即便顾尹昭掘人祖坟,原因也不是不能理解。只是江承轻不确信对方有没有撒谎,会不会是在找借口? 还有太多说不清的事,他们这么盲目葬送一个年轻人的未来,真的对吗? 段衍在出城后不远,便截停了莫无妄,两人交上了手。 看得出莫无妄一柄软剑剑法精妙,比他前些日子用江家剑法要高明许多,但对上段衍的横水,他明显不是对手。 “段兄,我来助你!”江承轻如约加入战局。 莫无妄本以为他死到临头,没想到江承轻入局后他反而脱身了。江承轻假作打了他一掌,往他怀中塞入了一物。惊讶之余他懂了江二叔的意思,仓皇继续逃往森林。 不巧的是他进入森林不远,正好遇上返程的关守心等人。 “莫兄,发生什么了?”关珀璧看他慌不择路往里飞奔,出声相询。 “关兄…段衍有可疑,保护好忘忧!”莫无妄从他身旁掠过时,低声说了句。他现在理解了刚才的顾尹昭,想必对方也是劝不动忘忧,又感觉这江湖暗藏杀机,尤其是段衍嫌疑很大,自然无法放心将忘忧留在段衍身边。 关珀璧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段衍已经追来,关珀璧下意识拦住了追兵。 “珀璧,是我和你江叔叔。”段衍无意伤他,就想绕开他。 “段叔叔,稍等,你们为何要追击莫兄?”关珀璧却没有让开,再次拦住了来人。 后面的何素他们陆续而至,何素尤为着急:“段门主,现在多说无益,先追上那个小杂种再说不迟!” 安庆阁和莫家仇怨很深,让莫无妄活着,他绝对寝食难安。 “何阁主口下留德!”关珀璧站着不让,关守心也跟在侄儿身旁。 其他人停在林中,暂时在等四大家的几人自己掰扯清楚。不少人发现吴顶天并没有来,看起来他选了留守段家,大家习惯了他的明哲保身,故而无人问及此事。 “他是莫念君之子,他亲口承认了,现在关公子还有话说吗?”何素急着结束内讧。 “莫念君是谁?”关珀璧认真问道。 关守心已经侧过身不再阻拦,但他也不打算追击。对于侄儿故作不知地拖延时间,他没有什么表示。 何素又费了两句口舌后,关珀璧一副明白过来的样子问道:“江叔叔,怀虚呢?” “我先送他走了。” “既然如此,我陪两位叔叔一起追。”关珀璧立刻调转方向。 “珀璧!”关守心明知道他不是真去杀人,不想让侄儿去趟这场浑水,怕他惹出事来。 “叔父,君卿还在段家,您回去看着她即可。”关珀璧立刻随后来的一波人去追击莫无妄,先前那波人各自选了方向,也有不少回程的。 他们往前追不久林中反而平坦了些,方才他们已与顾尹昭一行人有过交手,四处树木破坏不少。 没多久他们还是追上了莫无妄,毕竟林中不便全速前行,轻功上的优势不再明显。 段衍还是主攻,江承轻和关珀璧都有心捣乱,何素也参与了围杀,其他人先围观了一会。 关珀璧本以为段门主不会真下死手,毕竟莫无妄至今并无过错,他又和怀虚交好。没想到不过几十回合,段衍在他和江承轻回护的间隙中,将莫无妄一掌击飞。 这一掌看着就用了不止八分力,一个小辈如何承受得起! 关珀璧停手看着莫无妄吐血飞出老远,眼看着要撞到树上,只怕还要加重伤势。 莫无妄事到如今才猜到段衍为何非杀他不可:对方已经确定他是在宗祠偷听的人,却不知道他究竟听到了多少,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灭口自然是上上策。 可惜他刚才没趁早说出此事,至少能让忘忧对他这个好叔叔有所怀疑,有所戒备。 忽然有人从树后飞身转出,接住了莫无妄。 第52章 认定 “段门主看来并不心疼段夫人,还是亲自追来了?”来人正是方才在屋顶上方发声的未露面之人。 “是老头陀唐坤。”关珀璧出声告知众人警觉,方才他们已经见过面。 他不知为何唐坤去而复返,会不会顾尹昭也还没走?但这样看来,仿佛印证了之前所言,这二人好像早有交情。 唐坤是唐门现任的门主,唐门是与玄苍宫交好的门派,也是正派眼中的邪教之一。十八年前唐门并未参战,而是受顾长风所托,代为照顾他的妻女。 顾长风的妻子便是唐坤的妹妹唐昕,当时唐昕正好怀了顾尹昭。所以顾江二人都是战后出生,都是遗腹子。只是唐昕听闻顾长风死讯,心力交瘁下死于难产,而江母关霁月仍在世。 “老夫本来不欲大开杀戒,这座森林本已到处是毒,既然各位穷追不舍,那我就不客气了!想保命的屏住呼吸跑快点,曼陀罗要开了!”唐坤说时右手往地上种下一物,他推掌将花苞展开,顿时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淡淡的香味。 “跑!” 一时林中如惊鸟离林,大家纷纷快速逃离。 曼陀罗并不是闻之即亡的毒花,但对受伤之人有致命毒性,若不及时驱毒,轻则残疾,重则致死。这个伤不止是内伤,外伤也算在内。唐坤自然是有解药的,此毒对他无害。即便现在没受伤之人,若在此种情况下与唐坤对战,谁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段衍虽不能确认莫无妄已死,但以他所受的伤,在曼陀罗花香中,说不定解药都来不及发挥作用,他便已被毒死。即便没被毒死,他受的内伤也是回天乏术。 存活几率几乎为零,他没多想,也选择了退避。 一群人从毒性范围扩大了的迷障森林出来,外面早已是日上中天,接近午时。 这一夜加半个白天过于乱糟糟,大家回到虎口后各自清点人员,救治伤员,该解毒解毒,该驱毒驱毒。 段衍先独自一人去宗祠看了夫人被劫走之处,看现场没有打斗,也不知是她被人一瞬制住,还是她自愿跟别人走? 他出来后去看了女儿,发现她待在房里发呆,并未进去与她说话。现在头疼的事一堆,女儿若是问起母亲,他实在没有心力应对。 接下来他问了段立昨夜的死伤情况,而后吩咐了他接下来的守备安排。 临走,段衍想起来问道:“曲江那边可有传信,忘忧到哪了?” “上午有收到,现在应该已经出了曲江。”段立咬牙回道。 段衍没注意徒儿的神色,略显安心地点了点头。 关珀璧一回来,关守心确认了他没受伤就不再在意,关若尘看哥哥脸色很差,心里立刻退缩了。 “都是什么事!”关珀璧火冒三丈。 关若尘接口道:“你们去追顾尹昭有什么区别?” “江叔叔走不开,段门主不能去,我跟叔父不去,谁去救段夫人?”这才是关家人去追顾尹昭的真实原因。 “那段夫人救回来了吗?”关若尘稍微冷静了些。 关珀璧摇头:“顾尹昭骗了我们,他们应该早就带走了段夫人。” “这个人究竟意欲何为,他与怀虚莫非早已相识?”关若尘感觉头疼欲裂。 “到时候问怀虚就能知道了。后来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莫兄会成为众矢之的?” 接下来关若尘将他们走后的情况说了一下,也告知他们已传信给父亲。 “上次怀虚说要来淮水小住,叔父便已修书告知,想必父亲已经出关。”关珀璧也不知这算不算歪打正着。 关守心此时才开口:“稍后修整完毕,若段门主还需要帮助,我会留下,你俩尽快赶上忘忧,以防不测。” 三人都确信吴顶天对江忘忧起了杀心,虽单打独斗不需要担心,但吴家人多势众,相较淮水或金陵,关岭离虎口更近,不怕一万只怕万一。 “是。”两人应声后,关若尘道:“叔父和哥哥辛苦了,先休息,我出去看看。” “当心。” 关若尘点头后先去了江承轻那边,之前的事他们恰好可以说清了。 “这件事顾尹昭没必要撒谎,吴机重现在已死,我们无需担心他发现什么了。” 江承轻叹了口气,这件事真的是不知好坏,表面看起来,吴机重之死,他们的嫌疑的确大于顾尹昭。 “您也无需烦恼,这是天意,我们亦不必感谢那个人,谁知道他杀吴机重的目的是什么?” “你当时为何没追上他?”虽关若尘轻功稍差一些,但追吴机重还不是问题。 关若尘昨天没来得及细说,此时才道:“说来也是寸,我刚追出来,就遇上段敏如从另一头撞过来。她看我从怀虚院子过来,便拦住我同我吵了几句。” 江承轻不住摇头,看来真的是吴机重命该如此。 “幸好你没追上,否则可能你也有危险。” 关若尘这才后怕起来,而后说了叔父的安排。 “莫无妄的事已了,我稍后就会去追忘忧,段兄那边有劳你叔父了。”江承轻不打算留下来帮忙,“吴堂主估计很快就会跟段兄道别,我不能迟太久。” 关若尘点头:“父亲应该会亲自来接应怀虚,只要过了这两天,就万无一失了。” 段家如今无法调动太多人手保护江忘忧,关家则不同。只要关守正从关家带了人出来,吴顶天无论想做什么,都会落空。 “我方才修书回家时,也送了信去鄂渚彭家,如果他们愿意出手相助,只要过了今夜,应该就安全无虞了。”江承轻若有所思说出他这边的准备。 关若尘知道双刀彭门和江家的渊源,没有多问。江忘忧的亲奶奶彭梅便是彭家的女儿,照理说他们没理由不出手帮忙,可还有些别的缘故,让彭家有了袖手旁观的可能。 如他们所想,吴顶天此时正在向段衍辞行。 “吴堂主,你可能真的想错了,吴公子死于毒,江家人如何会随身带毒?”段衍并不想放他离开,虽然他阻止不了吴顶天昨晚留守和修书,但留住他也能暂缓吴家追杀江忘忧的进度。 “呵,明人不说暗话,江家从来便和玄苍宫牵扯不清,他们之间的恩怨情仇谁弄得清楚?昨晚那个顾尹昭可是放话要来接江忘忧,送他一点毒药算什么大事?” 段衍同他说不清楚了:“吴堂主不要怪我说话难听,若是忘忧想杀吴公子,实在用不到毒药这种东西。” “江忘忧又不傻,他用剑杀阿重,岂不是尽人皆知?”吴顶天不想多辩,“我不管最后是顾尹昭让人下的手,还是江忘忧自己下的手,我儿定是撞破了江忘忧的丑事,才会招来杀身之祸。” “吴堂主便是认定了忘忧是凶手?” 吴顶天退后两步:“如何?段门主想同我动手?杀人偿命天经地义,你有何理由要杀我?” “若是吴堂主错怪了忘忧呢?” “那就等我下了地府,再去向他赔罪。”吴顶天不再多说,拂袖而去。 第53章 螳螂 段衍立时就让人找了江承轻来,说明方才的情形。 “如今玄苍宫再次盯住了段家,我实在分身乏术,只有辛苦江兄了,务必保证忘忧的安全。” 江承轻很是愧疚:“段家处在多事之秋,我们非但帮不上忙,还要让你操心。段兄不必多虑,我拼死也会护住忘忧。” “一切拜托,万事小心。” 吴顶天和江承轻先后离开,许多人都猜到是为了前一晚吴机重之死。四大家已各自分化,不论最后江忘忧是死是活,吴家都不可能再与另三家和睦相处。 其他远近门派各有选择去留,这种时候明哲保身是人之常情。目前看来,玄苍宫和唐门已结盟,都把目光聚焦在了段家,他们没理由做这个出头鸟。再说,段家已是武林顶尖门派,他们又有什么能力帮助别人。 不过,安庆阁何素在感谢段衍为武林除害后,就先行请辞,还是让许多人大跌眼镜。段衍击杀莫无妄一事,受益最大的是以安庆阁为首的西南诸派,别人刚帮了大忙,他们立刻就拍屁股走人,实在太过忘恩负义。 当天晚饭时间,段衍才在宴席上同留下来的众人回顾前事,共商应敌之策。 关守心还是留下了,让段家独木难支他实在于心不忍。 他们花了许久时间,商议定几个方向:探听玄苍宫动向、戒备邪教诸人潜入虎口及附近城镇、调查玄苍宫目的、准备解药以备不测…… 目前已查明的只有段秀的墓穴里空无一物,段夫人的确失了踪。 最终讨论下来,在关守心听来,也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其他事情都要慢慢查过,暂时无法定论。 比如段秀老门主的遗体去向、究竟有没有出现过段沐水的遗体、段夫人童静被掳走是何目的…… 疑团重重,毫无头绪。 随着夜色逐渐深沉,关守心愈发神思不守,不晓得那边是不是已经撞上了。 那日天色微明,三人带了江忘忧,段家出了马车随从,护送他们马不停蹄出城往曲江去。 起初路上一切顺利,除了被点住穴道的人。 江忘畴跟哥哥一起坐在车内,走了没一会又劝道:“哥,你别再硬冲了,段叔叔点的穴道,你冲开也要自损三分。” 江忘忧并不理会,全力冲穴。 “哥,你再这样,我只能打晕你了!”江忘畴实在看不过眼,“我也觉得莫哥哥没什么坏心肠,可是那么多人都要杀他,你…我们又能做什么呢?” “你别忘了你还是我们江家未来的宗主,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事!”江忘畴絮叨个没完,“现在吴堂主已经对你动了杀心,若是你又去帮莫哥哥,他正好连同你一起除掉。” 马车外的一名弟子听不下去,掀开帘子伸手便点了江忘忧的昏厥穴。 “二公子说得对,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公子平安回江家。” 江忘畴点完头,那名弟子又退出去了。 他们赶路到巳时过半,穴道过时自动解了,江忘忧才醒转过来。 “哥,吃点东西。”江忘畴等在一旁递了过餐点的早饭给他。 江忘忧掀开车窗确定了时间:“有什么消息传来吗?” 江忘畴沉默未答,他们卯时初出来,这才两个时辰过点,即便事情已经结束,他们也无法这么快得知。 “哥,现在赶回去也来不及了,我们回去。”江忘畴坚持把早饭递过去。 江忘忧没再多问,接过食物咬了一口,右眼滑落一串泪珠。 江忘畴瞬间也红了眼眶,一部分是为了凶多吉少的莫无妄,更多的是为了眼前无从选择自己人生命运的哥哥。 他相信哥哥更希望陪在莫无妄身边,作为知交维护他到底。但他不止是莫无妄的朋友,他还是江家的江忘忧,他必须遵从自己的命运。 “哥……” 江忘忧抬高握着馒头的手,用手背擦了泪。 “我们到哪了?”他再开口,语气已经平稳下来。 江忘畴回话后,江忘忧找他要了地图,开始挑选应战的最佳地点。 吴顶天杀他的心很坚定,甚至不惜让女儿当众偷袭,看来绝对会倾全家之力来完成此事。以吴顶天的武功,吴家的弟子或许不足为惧,但吴家还有不少长辈,他不确信他们的情况。此外,关岭距离近,吴家弟子众多,即便是人海战术,他们也很难脱身。 江忘忧试着推演了杀害吴机重的凶手,可他实在想不出,从他这里慌不择路跑掉的吴机重,究竟撞破了什么,会被人当场毒杀。要么这个秘密非常大,要么是他不小心误触了某处设置的毒药?可他并没能等到详细尸体检查结果出来,无法判断。 而且吴机重从他院子离开不久,莫无妄就来了,当时段家应该已经开始搜寻闯入的人,吴机重一定是死在所有人都行动起来之前。也就是吴机重很可能从他院子出去不久就遇害了,看起来只有可能是在他这里发现了什么,然后去威胁谁,或是有人察觉此事直接灭口? 不管怎么想,吴机重的死可能和他真脱不了关系,也不怪吴顶天怀疑他。 “楚师兄,我们傍晚是不是就能到杜丘?” 楚以凡掀帘子进了车内:“是,公子怎么打算?” “我们找地方吃晚饭后,前往此处峡谷,就留在此地等待吴家人。”江忘忧在地图上点出一处。 “哥,我们不直奔鄂渚找彭家求救吗?”江忘畴表示不解。 江忘忧看了弟弟一眼,没有直言:“鄂渚就没什么山林了,全是平原,如果吴家追上我们,完全没法逃脱。” 楚以凡看了江忘畴一眼,也没多言,点头后就出了马车。 这一路马车外还是春日风光,但空气中多了许多肃杀氛围。 是夜戌时过半,江忘忧一行在峡谷隐蔽处以逸待劳,马车就停在了峡谷当中,无人看管。 从虎口随他们而来的段家人只有十名,在曲江说明情况后,当地的小刀帮提供了三十人护送他们。这四十人水平如何江忘忧不清楚,即便他们为求逃生不尽力而为,他也毫无怨言。 这本就是他和吴家的恩怨,与旁人无关。 戌时末,他们都感受到地面的震颤,听声音来人少说上百。亥时初,声响在峡谷入口处平息下来。 吴家来人在峡谷口便看到了奇异停在路当中的马车,于是原地修整,准备分组分批进入。 吴顶天其实下午便在曲江和关岭来的大部队会合了,他派人先行送了女儿回去,吴瑶花还坚决不肯走。 吴瑶花从小和哥哥关系便极好,做什么都是跟在哥哥身后,突然之间哥哥没了,她整个六神无主。她坚信哥哥是被江忘忧害死的,她很想去为哥哥复仇,可是父亲却执意送她回去。 他们一路穿过五华盟所在的君山区域,都是畅通无阻。在君山前往关岭的必经之地,山道两旁有一行人埋伏已久,看到来人只有十数人,还有人乘坐马车,又带着一具棺椁,为首的人做手势按兵不动。 吴瑶花掀开车窗看了看外面,想到父亲应该快要赶上江忘忧,不觉一阵担忧。 “放他们走。”领头人做手势放行。他们埋伏此地已有一阵子,目送了吴家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关岭,也没有理会吴瑶花归家。 世事无常,不到最后,谁又能确定,自己才是黄雀? 第54章 二婶 杜丘到鄂渚的峡谷中,吴顶天当先而行,第一批只带了十数人,有序有间距地进入峡谷中,在马车附近停下。 吴顶天看看左右,气沉丹田发声道:“请江公子一叙。” “吴堂主有话请讲。”江忘忧同样以内力发声,声音在峡谷内穿行,无法辨别方位。 “我儿究竟哪里得罪你,你非杀他不可?” “并无此事。”江忘忧一如既往简洁。 “是因为三年前,他骗你去迷障森林一事吗?”吴机重已死,过往需要隐瞒的真相都无需再瞒。 江忘忧诚恳回道:“三年前,正是因为吴公子,我才能得救,不是吗?” “你知道?”吴顶天很惊讶。 当初,江忘忧迟迟不归,他们四处寻找一无所获。第二天,是吴机重拿了江忘忧的玉佩来找他说明情况。吴顶天为了替儿子撇清关系,另找了人拿着玉佩来回话,说是在迷障森林边发现了这枚玉佩。 因此,段衍才会在跟江承轻沟通后,服下清心丹独自前往林中搜寻江忘忧,并将他救回。 “只有吴公子知道我进了树林,如果不是他,还会有谁?”江忘忧出来后听过他们寻人的一套说辞,他没讲出吴机重骗他入林的事,便是猜到了,告知他去向的就是吴机重。 所以吴机重虽总是针对他,但对他并无杀心,意识到他有危险,在考虑后还是选择了救他。江忘忧一直都承他这个情,也没对他记仇。同龄人之间,口角几句,对他而言无伤大雅。 “那我就更想问了,阿重究竟撞破了江公子什么秘密,你非杀他不可?”吴顶天从江忘忧的对答,真的信了他所言。江忘忧从来便是位君子,这件事看来无需怀疑。 虽关若尘承认她当时独自在江忘忧房内为他上药,但并没有人怀疑他们做了什么苟且之事。不管是江家的家教,还是关家的家教,都容不下这种事。 “我也并不知晓,恕我无从告知。”江忘忧诚心回复。 “既然如此,话不多说。江忘忧,出来受死!”随着吴顶天一声大喝,方才偷摸从峡谷两侧入山的吴家人,潜行后和段家及小刀帮的人交上了手。 “攻击上臂、大腿、小腿都可暂时使人丧失行动力,如无必要不必杀人。”江忘忧最后宽慰了弟弟一句,便选择了主动出击。 江忘畴还从没杀过人,心理压力自然较大,但为了保护哥哥,他什么都愿意做。做好心理准备,他也随着哥哥冲了出去。 吴家大部分弟子相较江家四人都不足为惧,只不过是消耗他们的内力和体力而已,人海战术虽简单粗暴,但实际奏效。 除吴顶天外,吴家还来了三名高手,很快两方就各自交上了手。 这是真的厮杀,和比武完全不同,江忘畴经验尚浅,很快受伤败退。他心中纳闷为何父亲还未赶来,一边调息一边关注哥哥那边的情况。 有江家两名弟子打掩护,江忘忧还并未受什么伤,可是他右肩上的伤口大概是裂开了,鲜血从内透出,染红了淡青色的派服。 江忘畴很是揪心,吴家就是想消耗他们,待他们精力不足时,再除掉哥哥。 为何父亲还没来? 吴顶天并不像他儿子那么没脑子,他在曲江和大部队会合后,留了四五十人在曲江阻拦援兵。 江承轻此时正在苦战,他心急如焚,可他们从段家出来只带了关家一半的弟子,加上他们三个也不足十个人。 吴家留下的都是年轻弟子,他们对战起来并不困难。可是人数众多,在他们无意杀人的情况下,想通过这道防线很费时间。 他们且打且跑,就想穿过这个用人编织的密网,早日赶上前面的人。 杜丘峡谷那处,江忘忧他们已和吴家众人奋战了两个多时辰,月过半天,已过了丑时。 吴家三名高手在江家几人力竭后,调整好再次来战,将两名弟子重创后,亦被江忘忧打伤不再动弹。 此时周围的人几乎都已躺倒,除了吴顶天并未动手还稳坐在马上,只有江忘忧还站在倒地的众人之中。 “江忘忧,你还有什么遗言?”看得出他已是强弩之末,吴顶天从容问道。 江忘忧浑身浴血,垂剑在手,剑上血珠仍在滚落。为了杀他,对方已尽全力。 “吴堂主能保证只杀我一人,不为难其他人吗?” “那是自然。”吴顶天虽不见得是个君子,但在他看来,他杀江忘忧天公地道,无需灭口隐瞒。 “那我没什么想说的了。”江忘忧甩掉剑上的残血,转身面对吴顶天,准备进行最后一战。 “吴堂主且慢!” 深夜里,跑马的声音还未清晰传来,先传来一个高亢的女声。 没片刻,一名红衣女子从峡谷另一头飞驰而来,很快停在离江忘忧不远之处。红衣女子腰佩双刀,看起来不再年轻,却仍旧美貌艳丽,只是此时面带怒容,眼中如有火花。 “二婶。”江忘忧下意识叫了一声。 “谁是你二婶!”女子怒骂道。 吴顶天略迟疑了片刻,出声问道:“彭姑娘孤身前来所为何事?” 此时此刻横生枝节,他不确定对方的意图,但他并不希望和彭潦水交手。彭潦水是双刀彭门的嫡女,十几年前便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哪个是江忘畴?”彭潦水语气不善,凝眸在地上搜寻一番,最后确定了目标。 江忘畴刚才听哥哥叫出那个称呼便傻在当场,毕竟来人并非他母亲,如何当得起他哥哥“二婶”这个称呼? 江忘忧警觉,过去站在了弟弟身前,仿佛想挡住彭潦水的视线。 “二婶,不,表姑,您和二叔毕竟曾经夫妻一场,请您念在旧情,放过怀明。” “放过他?他算个什么东西?江承轻休妻另娶生下来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儿?”彭潦水明显情绪很差,已顾不上家教涵养。 江忘忧无言以对。 他二叔其实算江家成婚早的,十九岁便同彭潦水情投意合成了亲。可是直到战后他满二十三岁,彭潦水一直无所出。为了江家传承,江承轻与妻子商量纳妾一事,彭潦水一怒之下,让他写下一纸休书,便离开江家回到了彭家。 “江承轻以为他是什么身份,不过是个江家的旁支,我是哪里配不上他?你们江家本家死绝是我的错吗,他要承担传宗接代的任务,便要牺牲我?他背信弃诺,我们还有什么旧情可言!是他负我,是你们江家对不起我,我为何要放过他的孽种?” 吴顶天稍微安下心来,看来只是来了个算旧账的,他不在乎多等片刻。 第55章 谢罪 江忘畴傻在当场,他并不知晓此事,从他出生至今,都无人说过,他父亲竟还有一位前妻。他脑子里一片浆糊,想起了自己的双生妹妹,也想起了比他们还要小近两岁的江忘心。 他从小得到的评价大体是愚笨憨直,言妹则是欢脱闹腾,可是怀空不太一样,他有些痴傻。此后他也没有其他弟弟妹妹了,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怀空的缘故。 这件事江忘忧是知道的,虽他没有一岁时的记忆,但祖母同他说起过彭家之事。 “对不起,是我们江家对不起您。” 彭潦水脸上滑过痛恨的泪水,她抬手擦掉:“当然是你们江家对不起我!江家要传宗接代,为何不让你早点成亲生子,如今你已过十六了?” 不管怎么说,江家为了家族传承,的确牺牲了这个女子一生的幸福,也不止是她,还包括二叔。若不是真心相爱,二叔怎会年少成婚,娶的还是彭家的嫡女。若不是倾心互许,彭潦水如何肯嫁,又何至于在丈夫要纳妾时,一怒之下彻底决裂。 爱之深则恨之切,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恋,便不会有如今痛彻心扉的恨意。 江忘忧闻言朝着她双膝跪了下去:“二婶,是我对不起你和二叔,你们既是真心相爱过,又何必走到不可挽回的一步?今日便让我代江家向您道歉,您放过怀明。” 彭潦水看着他,也不知满腔怒火到底该向何处发泄,一时哽住了。 “江忘忧,不若你现在便自杀谢罪,我替你拖住彭姑娘,到你二叔前来,如何?”吴顶天忽然开口,想要更干净地杀掉江忘忧。 他们围杀江忘忧已不光彩,他以长辈的身份杀他也很丢脸,逼他自杀反而好看几分。 “吴堂主说话算话?”江忘忧站起身,最后看了一眼弟弟。 江忘畴这才大梦初醒,睁大眼用尽力气叫道:“哥,不要!你才是我们江家的希望,我绝不死在你后头!” 江忘忧感觉他从来都成为不了江家的希望,他原本想再战吴顶天至死,也不过是想多伤他几分,让弟弟他们能多几分生还机会罢了。 眼前忽然闪过莫无妄带笑的面容,看来他们注定要成为知己,黄泉路上,不知他可在等候? 江忘忧抬手横剑,却被彭潦水隔开了剑刃。 “谁允许你自杀?你若是死了,那我不是更可怜了吗?!”彭潦水喊得声嘶力竭。 江忘忧听懂了她的意思,她已经被牺牲了,若是他死了,那这牺牲便更加毫无意义。 二叔是为了江家才抛弃心中所爱,可二叔的梦若是碎了,这忍痛做到的抛弃,便更加让人悔恨。 吴顶天看情形不对,立刻自己动了手。 彭潦水正心绪大乱,他突然来袭,却还反应敏捷,另一把刀拍退了重斧。 “彭姑娘这又何必?江承轻已经不要你,你还替他守着江家人做什么?”吴顶天自觉不敌,出言相激。 “姑奶奶愿意,要你管!”彭潦水也不多言,顺从本心先还击了吴顶天。 江忘畴惊喜过望,叫道:“彭…表姑,只要您能替我保护哥哥,不管您要我自杀,还是之后杀我泄愤,我都毫无怨言。” 江忘忧受到刚才的一挡,和吴顶天重斧的力道冲击,加之心中泄了气,终于不支半跪下来。听到弟弟这句,他扭头看去,看到忘畴颤抖着指尖想把剑重新握紧。 “你们俩都少自说自话,是死是活我说了算!等我赶走这个多余的,再慢慢跟你们算账!” 彭潦水心神还很动荡,双刀使的有些急躁和凌乱。拿着重斧的吴顶天总算有了些四大家之主的气势,短时间内竟压住了双刀。 但吴顶天的目标并不是彭潦水,他也无意和彭家结仇,寻着一个机会,他便甩开她,往江忘忧杀过去。 “哥!”江忘畴爆发握紧了剑,爬起来要冲过去。他跑了没三步腿下一软,扑倒在地。他稍微撑起身低头一看,小腿上插了一根树枝,只刺破了外面并未入骨,可已足够绊倒他。 江忘畴来不及管是谁射的他,赶紧抬头去看哥哥那边情况如何。 “忘忧!”彭潦水下意识叫出了声,她快速回冲,背对吴顶天拦在了江忘忧身前。 吴顶天撤手不及,斧子划破女子后背,他回过神后拉斧子,并没有造成致命伤。 “二婶!”江忘忧没想到女子会庇护自己,看她倒下来,顺手去接,却差点被压倒在地。 彭潦水倒下的同时从袖中放出信号弹,红色烟火在四更天里很是明亮。 “潦水!”另一个声音很耳熟。 江承轻在马背上借力,飞身过去踹飞了吴顶天,落地后立刻扶住即将倒地的女子。 彭潦水回头看到他,推开他站起身。 “怀虚!”关若尘随后下马飞身过来看江忘忧的情况。 关珀璧则下马堵在了吴顶天不远处:“吴堂主,彭家的人很快就会到,形势如此,您作何打算?” 因为遇袭之初,他们在段家借的马就被吴家的人砍伤了。他们三人沿途摆脱吴家弟子时,路过一处客栈,从马厩里强买了三匹马,这才稍微摆脱追击。想来隔日店小二起来喂马,就会看到少了几匹马,也不晓得他能不能抠下嵌在马棚柱子上的银子? 目前他们身后还陆续跟着不少追赶而来的吴家弟子,但等他们到了,想必彭家的人也不远了。 “我倒想问,你们作何打算?”吴顶天站起来反问道。 江承轻回过神赶紧过去看了儿子,帮他拔下树枝后,简单问了两句。 江忘畴眼见方才的情形,抿紧唇摇了摇头。 又看过另两名弟子和其他人的情况,江承轻道:“吴堂主今日已无机会,不如打道回府,江家随时恭候吴堂主大驾。但我有一言说在前头,忘忧绝不是杀吴公子的凶手!吴堂主丧子心痛,我能理解,但还请你多等些时候,不妨等调查结果出来,再说不迟。” 吴顶天听不进去,却无力再战。现在的确大势已去,彭潦水又放了信号弹,彭家肯定很快就到了。 “那我就在关岭,静候调查结果,之后再去金陵找罪魁祸首算账。”吴顶天放完狠话,带了人缓慢撤离峡谷。 江家人就在原地修整,段家和小刀帮的人在彭家人到后便整队离开,期间关家几人也赶了上来。 第56章 宿命 “还请替我带话,感谢段门主和杨帮主。”江承轻送别完帮手们,才转回去面对彭家人。 彭潭清查看完姐姐的伤,怒气冲冲冲过去甩了江承轻一巴掌。 “你怎么有脸给我们家来信求援!还敢附上江家的标识!要不是姐姐恰好撞上了,我们才不会让她知道,更不会来帮你救你的侄儿!” 彭崇下马站在了江承轻和江忘忧之间,背对着妹妹那边。 “表叔……” “当不起江公子这一声。” “彭宗主,怀明还在这里,能不能请您高抬贵手?”江忘忧改了称呼。 彭崇转开视线不语。 那边,彭潭清还没发完火,她反手又打了江承轻一巴掌:“凭什么姐姐要为了帮你这种人受伤?你究竟还要伤害她多深才算完!” 江承轻无言以对,江忘忧也没再开口,偏头看了弟弟,发现他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现在情况清楚了,彭潦水是独自一人前来,假意要找他们算账。彭崇随后带人来,只是为了来追姐姐。看到求救信号,他们才现身,并不情愿地帮姐姐假装给江家人做了个后盾。 “算了,我们走。”彭潦水过来拉住妹妹就走。 彭崇看了江承轻一眼,一言不发翻身上马。 “谢彭宗主救命之恩。”江忘忧礼节周全行了礼。 马车还安然无恙,关若尘先上马车帮江忘忧换了一身衣服。随后江忘畴上了马车,他们回到了之前的赶路方式,关家二人和江承轻在马车附近骑马随行,关家其他人跟在其后步行。 彭家带了不少人,虽彭崇未下令,他们还是自觉让江家的人走到了队伍中段,沿左右为他们护航。 马车内沉默了很久,江忘畴才开口:“哥,父亲只是为了江家才改娶的吗?” “怀明,你还小,大人的事我们不懂,你不要胡思乱想,专心调息。”江忘忧这么说着却停下了调息。 “哥,我知道父亲向方家提亲的事,方姑娘…我觉得很好。如果有一天,我也遇到这种选择,我也只能选江家,是吗?”江忘畴说着眼睛里流光闪烁。他在不久前曾因为哥哥无法逃脱命运而难受,现在他发现自己也是同样的命运。 “怀明,不要为了没发生的事折磨自己。”江忘忧无法反驳弟弟,也无从安慰他。 “哥,为了江家你又牺牲了多少呢?莫哥哥算吗?”江忘畴揉了揉自己的脸,感觉非常沮丧。 江忘忧无法回答,他比弟弟更早领悟自己一生都无法摆脱的宿命,祖母为何会对他讲二叔的故事,原因显而易见。 “如果是这样,那我宁可一辈子都不喜欢任何人。”江忘畴无法想象,若他真心爱上方姑娘,却要为了家族传承休妻另娶,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爱上她。方才父亲的举动和彭家人的反应他都看在眼里,他不知道该怨谁恨谁,他觉得每个人都很可怜。 江忘忧看着稍微扬起的车窗,悠悠说了句:“喜欢这种事,哪里由得自己控制。” “哥?”江忘畴忽然有某种预感,哥哥莫非已经有了喜欢的人?是关姐姐吗?听起来不像。 “多思无益,调息。”江忘忧摸了摸弟弟的头。 江忘畴点了头。哥哥都没说什么,他有什么资格低落消沉。 他们进鄂渚已是卯时初,距前一天江忘忧离开虎口,正好过了整整十二个时辰。 同一天之内,江忘忧和他的知交都受到了追杀。他在许多人的庇护下,保住一命,追杀他的也只是一个仇家。莫无妄则相反,追杀他的是很多门派,而他身边空无一人。 莫无妄唯一的知交,也就是他自己,都抛弃了他,还有谁会救他,谁能救他? 江忘忧并没有问后来的三人,莫无妄的情况,他已然猜到结局,暂时并不想去确认。 进城走到离彭家不远之处,正遇上关守正带了关家人在赶路,看到他们便停下队列。关守正下马快步走过来,对彭崇点头致意后,他扫了眼自家一双儿女,便往马车边走去。 江忘忧发现马车停下,掀开车帘要下车,刚出来关守正便伸手扶住了他。 “还好?” 江忘忧下车后收回手行礼:“谢关宗主关心,忘忧无事。” 关守正没有介意他叫得生分,道别彭家人后,先寻了地方落脚用早饭。 江承轻看出对方完全没有招呼他的意思,还是跟着江忘忧坐了主桌,关珀璧也陪在了父亲身边。 关守正探过江忘忧的脉,先问了句:“你叔叔呢,怎么没与你们在一起?” 那边关珀璧说了情形,这头江忘畴和关若尘一桌,还有他家两个弟子。江忘畴大惑不解,看了那边之后又看了关若尘几眼,暂时没有发问。 “我不是说过以后都不管玄苍宫之事,什么邪教魔教,他又插手这种事做什么?”关守正听完丝毫不赞同弟弟的做法。 两个晚辈都沉默不言,江承轻接了句:“也不完全是为了玄苍宫,守心兄也是为了帮段家。” 关守正看了他一眼,脸色还是很差道:“忘忧有危险,他哪来的闲心管段家?若是他跟着忘忧走,忘忧怎么会受伤?” 关珀璧见怪不怪,江承轻和他儿子一样拧眉不解,不知道关守正是什么意思。 “当时突发状况太多,关叔叔也是别无选择。”江忘忧出奇接了话。 “好在你没事。”关守正说完这句好像消了气,专心用餐。 结束用餐后,关守正想起了一点别的事,看了另一桌的女儿后,道:“你现在是江家的长辈,忘忧的婚事是不是你说了算?” “关宗主,忘忧和若尘是亲表姐弟,如何通婚?”江承轻一口回绝。 那边江忘畴伸长了脖子听,下意识看了关若尘一眼。 “我关家不介意,有何不可?此外,婚后我要忘忧来淮水常居。”关守正自说自话提出更多要求。 “这是关家送忘忧回金陵的条件吗?”江承轻不能接受对方不容置喙的语气,亦不解对方为何如此执着于忘忧,更不可能接受他提的要求。 关守正摇头:“你江家如今的状况,如何让忘忧安心练武?” “关宗主究竟何意?忘忧在江家已长到十七岁,关宗主几年前才第一次见他,倒说的像是关家养育他长大一般?”江承轻有些上火。 看两位长辈聊成这样,关珀璧沉默回头跟妹妹对了个眼色。 第57章 承泠 “咳。”江忘忧咳了一声,“我已答应段叔叔暂缓婚事,此事容后再议。” 关守正看他不适,让他们换了方才关家临时准备的马车,更宽敞舒适一些,而后一行人打马上路。 途中关守正又问了江承轻:“此前守心来信,说你要让忘忧来淮水小住,正好淮水更近,不妨先去关家让忘忧养伤调理。” “不必,江家应该已在路上,不日我们就能碰头。” “为何出尔反尔?” “忘忧有伤在身,回家最为妥当。再说,我当时让他去淮水是因为家中有其他事,如今已无此事。”江承轻尽量不与对方交恶。 “什么事?”关守正坚持不懈。 “江家的私事,不劳关宗主费心。” “论起来我是忘忧的姑父,江老宗主是我的岳丈,我和承鼎也是至交,江宗主是要否认我们两家是世交,还是今后要与我关家断交?” 江承轻确信了,对方就是不把他放在眼里,以关守正和江家的关系,他一个旁支的确毫无发言权。 “关宗主言重了。我本欲在回去后就操办女儿的婚事,忘忧刚登顶,我想让他安静巩固一阵,才让他去关家暂住。如今此事已无可能,家中主母和嫂子应该都很担心忘忧的情况,还是让他回家休养更好。” 江承轻说的正是莫无妄和江忘言的婚事,他本已传信家中安排此事。 “忘忧还没退掉段家的婚事吗?”关守正没再纠结此事。 “关宗主不妨同我们去江家,问过主母和嫂子的意思?” 关守正瞟了他一眼:“什么时候江家轮到女人做主了?”他还记得,自己的亡妻江承泠嫁给他不久,就感慨过江家对女子的区别对待。承鼎跟他言谈中虽没说出口,也表现过对此事的不认可。 江承轻听出了对方嘲讽的口气:“兄长早夭,忘忧是主母和嫂子拉扯长大,如何不由得她们做主?” 关守正沉默片刻道:“也好,随你们同去,我去看看霁月。” 关霁月虽非他的亲妹妹,但关家对男女并无二致,他同霁月关系很好,也算是他牵线,江承鼎才与霁月相识。 江承轻松了口气,关守正毕竟和江家交情匪浅,他对他不熟悉,处理不好关系,推给嫂子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他们同行了一天,关守正时刻都格外照顾江忘忧,让江承轻摸不着头脑。 观关宗主行事,他对自家儿女并没有特别关爱,也不晓得是出于和兄长的情谊,还是因为忘忧受了伤。 当夜,他们很早就在瑶城打尖住店,江承轻提议赶往柳州再落脚更安全。关守正以忘忧需要早点休息为由拒绝了他,并且他认为江承轻完全是多虑。 “有我在这里,忘忧怎么会有事?” 江承轻无话可说后,喊了关珀璧一旁说话:“你父亲…素闻他性情冷淡,是我有所误会?” 关珀璧一脸一言难尽,斟酌了一下措辞才道:“江叔叔没见过我母亲吗?” “泠姐…她十三岁之前见过几回。”江承轻回忆着,明白了对方的意思,“是说忘忧长得很像吗?” 关珀璧点了头。 他父亲思忆亡妻成狂,终年闭关在家一事,江湖上传闻很多,相信江家人都很清楚。三年前段衍带江忘忧到关家拜访,他父亲本来不打算见。只是当时恰好他未闭关,在餐桌上听君卿说了两句江忘忧长得娇小女气,不似男子,他父亲才临时起意见了一面。 正是这次会面,关守正一改以往对任何人都不假颜色的态度,对江忘忧格外喜欢。 事后许久,关珀璧才在看过一幅父亲为母亲画的画像后,明白了原因所在。 “江叔叔不用多虑,父亲执着于怀虚和君卿的婚事也无妨,毕竟他们自己也有此意,相信舅母也不会太反对。”看江承轻一脸头疼模样,关珀璧宽慰了句。 江承轻摇摇头:“绝无可能。” “就因为我们两家的表亲关系吗?”关珀璧没想到听到这种毫无回旋余地的答案,不自觉有些替妹妹担心。 “他俩的父母是亲兄妹,如何通婚?”江承轻不想再说,皱着眉走开了去。 关珀璧在原地疑惑了一会,虽说关江两家因为世交关系,亲表关系一向不通婚,可目前表亲通婚很寻常,并不违背世间常理。 又是江家的死板家规吗?关珀璧不知为何想起了莫无妄,说实话他对江家的严苛规矩也是很嫌弃,只是没像莫无妄那样直接表现出来而已。 刚入夜,听到外面有人马声,江承轻查看后便飞身下楼去接了来人。 关守正随后和衣出门,站在一旁未出声。 其他人陆续出来,江忘畴先过去叫了人:“娘亲。” 郭彩星顾不上再跟丈夫聊情况,查看了儿子情况,问了两句,确认他没事,才放下心来。 “二婶。”江忘忧过去打了招呼,关家兄妹也一样。 谁也没提起彭潦水之事,江忘畴虽然内心苦闷,也只是表情难过,他刚经历了大劫难,郭彩星也没多虑。 郭彩星向关守正行礼时,男人才开口:“你带了凌仙阁的人?江家没人了吗?” 郭彩星出嫁之前是凌仙阁的徒弟,她从金陵往虎口跑,路过柳州便从娘家带了些帮手来。江家也不是没人,但帮得上忙的实在不多,带上也是多余的人她自然不会带。更何况江家还要自卫,也不能给别人趁虚而入的机会,所以她没带太多江家人。 女子未答话,关守正往江承轻看过去,大概有了答案。 “早点休息,明日赶路,我亲自去问霁月。”关守正对妹妹没亲自来救忘忧已经很不解,嫁去了江家是要遵从江家家规,但儿子危在旦夕,还顾得上女子不能抛头露面一说吗? 再说,他记得,当初大战时,他的岳母彭梅是全程参战的,否则不至于断了一臂,再也无法使用双刀。而且,江家女子出嫁后就不必再束之高阁,否则承泠也不会因为哥哥之死,悲愤之下死于大战中。 这次关守正出门,大概要打破江湖上传了近二十年的传闻。他非但离开淮水去了金陵,似乎还打算干预江家的家务事。 第58章 流言 第二日关守正让关家一部分人先行回淮水,没带太多人,跟他们继续前往金陵。 路过柳州凌仙阁,他们前去道谢,顺便休息时,听到了一些可怕的消息。 “万幸江公子无事,你们与吴堂主分开时,他伤得很重吗?”凌仙阁众人还有不少留在虎口段家,接待他们的是柳蔓的师妹陈希希。提问时她看了关守正一眼,其意自明。 “并没有,我们其实没和吴堂主怎么交手,他离开时是安然无恙的。”关珀璧代父亲解释。 “那真不明白了,阁主师姐传信说,吴家回程在君山往关岭的山道上全军覆没,无人生还。他们还不清楚是何人所为,怀疑是玄苍宫做的?” “有何依据?”江忘忧现在就想回头去看看,既然他的仇人已死,他很想弄清楚情况。 “五华盟查看过,说是凶手主要用刀,也有用毒。看吴堂主刀伤,很像是夺命鬼秦老三的刀法,可能是他的传人来寻仇报复。” 恰逢顾尹昭此前出现在虎口段家,怀疑玄苍宫在关岭伏击吴顶天顺理成章。 “我记得秦老三死于刀,要报复不该冲着段家去吗?”江忘忧对那场大战了如指掌,毕竟他从小翻读各种相关记载。据记录秦老三是个光棍,并无子女,那他的传人会是谁? “这也是不能定论的原因,吴家虽然也用刀,但他家在那次大战中,实在没什么作为。”陈希希丝毫没给吴家留面子。 停顿片刻后,她继续道:“江公子不要怪我冒犯,有流言蜚语,说玄苍宫对吴家下手,是因为你。” 关若尘一听此言立刻怒了:“这是什么恶毒的揣测?若是玄苍宫有意庇护怀虚,不该先阻止吴家的围杀吗?在吴堂主败走后,伏击他们明显是趁人之危,和怀虚有什么关系!” 这个逻辑是说不通,陈希希道:“人言可畏,也不是人人都会这么想。毕竟吴堂主欲杀江公子已是无人不晓的事,灭了吴家多少有点为江公子以绝后患的嫌疑。” “愚不可及。”关守正简短评判了那些不知所谓的人。 “都怪那个顾尹昭,临走留下那种无耻之言!”关若尘不小心说漏了嘴,这种细节他们还未对父亲言明。 看陈希希表情,她也已听说这一句。这种可疑发言,的确很容易流传开来。不说顾尹昭是真有此言,即便没有,有时候也能以讹传讹出一些捕风捉影的言语。 关珀璧忍住了瞪妹妹的冲动,在父亲眼神询问时,便说了顾尹昭临走的发言。 闻言关守正看了江忘忧一眼,没有当场询问。 此后他们不再多留,继续赶路前往金陵,关守正已经等不及要了解江家的情况,和江忘忧该说清楚的所有事情。 此时的吴家一片凄凉,哥哥的尸体还未停灵安置稳妥,便传来父亲的死讯,吴瑶花突遭重击,整个人六神无主。她的爷爷吴茫在听闻孙子死讯时便已深受打击,如今两具尸体停放在灵堂,老人家猝然倒下,再也支撑不住。 这次吴家几乎是倾巢而动去为吴机重复仇,留守家中的只剩下比较懦弱的吴起,这个小叔叔一点不像吴家人,吴瑶花感觉无法依靠他。 经此一役,吴家算是彻底败落了,不少弟子纷纷离散而去。 杜成忍当时被分到了送吴瑶花回关岭那一队,他也不知是不是自己运气好,暂时只能尽心尽力帮忙操持师父的葬礼。 吴瑶花难得能注意到自家的弟子,感觉只有杜成忍还能帮上点忙,不自觉有许多感激。以往她和哥哥总是带了很多帮手随行,但她从未关注过他们。 夜深人静守灵时,吴瑶花眼中空无一片,她对未来一片茫然。 脑子里乱七八糟时,她又想起了江忘忧,这个人似乎开启了她家所有惨事的阀门。她自然听到了那些猜测,玄苍宫是为了江忘忧对他们赶尽杀绝,吴瑶花对此深信不疑。 吴家以后怎么办,她不知道。她知道自己应该担负起振兴家族的使命,可她不过是个女孩子,又能做什么呢? 这也是她想起江忘忧的原因之一,对方从一出生就肩负了这一使命,只不过他是男子,顺理成章得多。 除此之外,她今年十六,虽然比江忘忧要小一点,但她的武功完全赶不上对方。她拿什么来振兴家族呢?她又要如何再去找江忘忧报仇呢? 前途一片灰暗,吴瑶花越想越绝望,越想越后悔,越想越难受,忍不住压低肩膀低声抽泣起来。 她这几天哭了太多次,短短几日便瘦了许多,这一夜终于熬不住,哭着哭着就歪倒在地。 吴瑶花醒来时已经回到自己房间,杜成忍正在看护她。其实她家和段家差不多,主要使重斧,也修铁掌和使鞭,还有堪称一绝的马术,所以弟子基本都是男子,她并没有多少玩伴。 “是你抱我过来的?” “小姐,小人无意冒犯,但灵堂阴森寒凉,小人便自作主张了。”杜成忍恭敬作答。 吴瑶花脸微红摇摇头:“我没有怪你,正相反,谢谢你。”近几日她见到最多的不是不告而别就是留信道别,当面道别的都很少。 父亲和哥哥尸骨未寒,吴家已是树倒猢狲散,连客卿都不剩三个,对她还恭敬有加的,这恐怕是最后一个了。 “小姐言重了。”杜成忍明显很吃惊,稍微抬头看了吴瑶花一眼后,又立刻低下了头去为她倒茶水。 离开凌仙阁后,虽然不再有太大的安全隐患,他们还是一路马不停蹄赶往金陵,当夜便到了江家。 郭彩星前一晚和他们碰头后,江承轻便飞书回来过,因而关霁月早早在第一进待客厅等候。 乍见到妹妹,关守正惊愕了片刻,才道:“你怎么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向关家求助?” 关霁月现年才四十上下,却已两鬓发白,面上没有丝毫血色,整个人都失了精气神,完全不见当年江湖第一美女的风采。 她是个习武之人,而且修为不差,本不至于这个岁数衰弱成这副模样。关守正心疼过后,燃起了一些怒火。 “正哥又比我好到哪里去?”关霁月惨然一笑。她孕中痛失丈夫,关守正则是为了替她丈夫报仇,失去了挚爱的妻子。 “是我的错。”关守正很快冷静下来。当初承泠一死,他整个人疯了一样,一阵疯狂报复后,便回到淮水,自我封闭了好几年。 他压根没想过霁月的处境,出于对江家的怨恨,更是多年不曾主动来访探问。霁月本就内疚,在此种情形下,又如何能开口向他求援? 在两人相对无言时,江忘忧过来见了礼,其他小辈也都跟进。 第59章 选择 关霁月看过儿子情况,道:“先去休息,任何事都明天再说。” 江忘忧点点头,独自一人前往自己的住处。另三人面面相觑后,也先告别离去。 江家已为关家众人安排好住处,江忘畴送了二人过去。 “哥哥累了,明天再去找他。” “你还好吗?”关若尘忍不住问,一路上她都没敢开这个口。 江忘畴惨然一笑,已不见十多日前的稚气未消:“哥哥都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关若尘叹了口气,看他走远。关珀璧保持沉默,而后转头看了妹妹。 “这次江家没让你住内院,是因为父亲来了吗?” 关若尘思索着摇摇头表示不知。 江家几日前出了点内乱,因收到江承轻来信,要安排江忘言的婚事。 江忘言闻听此事,立刻盘算着溜家出逃,正偷偷收拾计划逃亡路线,就收到了第二封相继而来的求救信。 于是,恰好在关霁月抓到江忘言逃家这事的同时,收到了莫无妄出事,江忘忧遇险的告知。 江家闻风而动,郭彩星很快带人前去接应,江忘言也失去了逃跑的理由。 江忘言原先从没好奇过,这个父亲刚出门不久,就为她挑的夫婿莫无妄是个什么人?出了这种变故,粗浅知道他的身世后,她反而对他有了点兴趣。只可惜,见到本人怕是没指望了,她想着找机会看能不能从江忘畴那里打听一二。 江家女子出阁前不能见外男,江忘言最亲的自然是自家双生哥哥,不过她觉得他们一般大小,从不叫哥哥。江忘言跟江忘忧关系一般,性格差异太大,实在合不来,她也很不解江忘畴对他的崇敬。至于自家弟弟,傻乎乎的,除了喜欢逗他叫姐姐,江忘言时常陪忘心玩。 是以江忘畴一回到自己房间,立刻察觉有个麻烦躲在他房里。他心力交瘁,努力收敛情绪。 “娘亲已经回来了,你又要闯祸遭罪吗?” “江忘畴你别吓我,听说江忘忧他姑父来了,大人们说不定要聊通宵,我怕什么。” “你又叫哥哥名字,被父亲听到又该罚你禁言了。”江忘畴叹了口气。 江忘言呸了一声:“你才跟他出去几天,怎么近墨者黑到这种地步,俨然小号江忘忧,讨厌!” “说正事,到底来干嘛?” “来看看你缺胳膊少腿没,不行吗?”江忘言转着眼珠子,打量着与平时不太一样的哥哥。 “看到了,还不走吗?”江忘畴摊开双臂给她看。 “走去哪?难道这么晚我还去慰问下江忘忧?” “你别去烦哥哥,莫哥哥的死对他打击很大。” 听他提到莫无妄,江忘言顺势道:“父亲怎么想的,差点把我许给一个杀人如麻的杀人魔的儿子?” “莫哥哥才不是那种人!”江忘畴简单说了是他先提及此事,也说了他俩适合的地方。 “什么?!”江忘言大惑不解,她无法理解,一个性格如她一般欢脱的人,能和江忘忧成为知交好友,“算了,好在没成,我觉得我跟那位莫公子绝对合不来!” “可能,反正现在都无所谓了。”人都死了,多说无益,猜测更是大可不必。 “也是,可惜了。”听起来就算合不来,那位莫公子也绝对比江家这些呆瓜们有趣。 “我警告你,虽然相识时日不长,但哥哥对莫哥哥感情不比关哥哥浅,你最好一句不提。” 莫无妄的英年早逝实在让人惋惜,江忘畴虽则并不是太喜欢他,也很烦他一直缠着哥哥,还很爱耍自己,却还是为他的死非常难过。他并不是一个该死之人,至少就江忘畴所知,他从未做过值得人人诛之的事。 江忘言皱了皱眉:“江忘忧还会感情如此丰富?江忘畴你是不是想太多?” 问完后江忘言恨不得打自己的嘴,她这个哥哥脑子直想得少是公知之事,她干嘛凭空夸他一句,她完全不需要问这个问题。 “你该走了。”江忘畴直言送客。 江忘言“切”了一声,拖拖拉拉离开了哥哥的房间。回到自己院子的回廊,她就看到自家母亲正在另一头等她,头皮一麻过去乖乖领罚。 “家中有贵客,近几日不要乱晃,还嫌不够乱吗?”郭彩星没有罚她什么,只是让她禁足在自家院子里。 “知道了,母亲。”该服软还得服软。 随后郭彩星沿着女儿的来路,去到了儿子院中。 “娘亲?”江忘畴虽说有些难以入眠,也没想到母亲竟会抛下贵客深夜来找自己。 “你父亲和彭家婶婶的事,我是知道的。”郭彩星已从丈夫那里得知大概情形,实在不想儿子再为此苦恼。 “那为何……”江忘畴坐在桌边,从低头看着烛火转而抬头望着了母亲。 郭彩星勾起嘴角:“我本来就很喜欢你父亲,只是他最开始选中的人不是我。 “这世上三妻四妾的男人多的是,他却不是个这样的人。若不是彭姑娘天生有缺陷,我和你父亲也不会有这样的缘分。能和他在一起,又生下你们几个,我真的很知足。再说,你父亲并非不爱我,只是有些许不一样。人的一生多的是遗憾难平,努力不愧对自己即可。” 江忘畴凝视了母亲一会,默默点点头。从不同人的角度,他看到了对同一件事不同的看法。从彭表姑那边,自然是痛恨和遗憾;从母亲这边,更多是庆幸和知足;从父亲那边呢,他会如何想?为何让母亲来宽慰他? “母亲,父亲和哥哥,都是自愿选择的江家吗?” 听他问出这一句,郭彩星有些诧异,儿子这趟离家,真的长大不少。 “你父亲并不是江家的嫡子,他的选择自然是自己做的。”郭彩星摸摸儿子的头,“你也一样,虽然你爹总让你扶持你哥,但你并不是没有选择的那个。” “哥哥才是,对吗?”江忘畴没来由的更加难受了几分。 沉默片刻后,郭彩星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他可以选择任由江家败落,只是这个选择更难。” 江忘畴想起了莫无妄,听起来莫家也曾是名门世家,却因勾结邪教的罪名被灭门。他在得知自己的身世后,是自行选择了放弃家族,还是迫于形势选择的放弃呢?抑或,他根本没有放弃? 否则,他为何弃方家剑法不练,随身带着软剑?看他用江家剑法都那般驾轻就熟,自家剑法肯定练得更好。 “还在想什么?这个难题是你哥哥的,让他自己决定。你做好你力所能及的事就好。” 江忘畴忽然抬起头,眼中已不再迷茫:“母亲,我决定了,只要哥哥需要,我就会帮他。” 第60章 初识 看到儿子和他父亲一样,选了这条最难的路,郭彩星虽然心疼,却有些意料之中。她点点头:“既然决定了,就放手去做。” 江忘畴笑着点点头,脸色已不再阴沉。 他想清楚了,哥哥是最无从选择,牺牲最大的那个人。既然认清了这件事,作为兄弟,他的牺牲算什么,九牛一毛的事何须挂怀?想来父亲也是因此,选择了休妻另娶。毕竟当时的哥哥,才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孩,父亲如何能选择让这个孩子来承担江家的一切未来? 现在的一切,证明了父亲的选择没有错,哥哥有了他们这些弟弟妹妹。既然他是因此来到这世上,那为何不贯彻始终,就让他承继父亲这份殷切期盼,成为哥哥最大的助力! 至少此时此刻,哥哥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最重,将来若是面对心爱之人,他也不知自己会如何抉择,但他暂时不想再去想这些。 心无旁骛努力练功,争取早日赶上哥哥,为江家争光! 看儿子回到和离家前差不多的状况,郭彩星放下心来离开。 回到待客的内室偏厅,厅内的人还在交谈着,她丈夫在里面作陪,一则了解两家过往情谊,二则作为陪客,保证江家的礼仪不失。 郭彩星没有进去打扰,出去询问了老太太那边可有动静? “按您吩咐,一点都没有透漏,应该早就歇下了。” 江家现在的老太太彭梅自从断了一臂后,不再能使彭家的双刀,功力大不如前不必说,精神状态也是每况愈下,他们一般不惊动她老人家。 “那便好。”郭彩星想着,待明日忘忧起来,去给老太太请安,此前的一切险情便烟消云散,瞒报的事情也就遮过去。 只说关家昨夜来访,到得迟了未去打扰她老人家即可。 江忘忧回到自己熟悉的区域后,很快先完成了净身,而后穿着单衣调息,等人来为他上药。 江忘眠等他结束,才过去为弟弟上药。 “看起来伤得并不重,你好像心情不好?”江忘眠自小与他一起长大,比其他人都更了解自家弟弟一些。 江家时常有外敌侵扰,推测是邪教来人,因为主要是毒物。江忘忧自小到大都不太平,中过的毒数不胜数,濒死的次数也不少,可他很少如这次这般,心境起伏很大,似乎非常消极。 “眠姐,你后悔过姓江吗?”江忘忧没有如常摇头,而是提了问。 江忘眠一处处为他上好药,包扎好,才帮他拉好衣服回道:“我跟你不一样,我是自己主动选择成为工具,若是有人愿意助我江家报此大仇,无论是谁我都愿意嫁。” 江忘忧穿好外衫,考虑片刻还是说了:“我见到了玄苍宫的人,他在怀疑十八年前,玄苍宫与江家结仇的原因是有人从中作梗,大概率和董钧有关。” 若非如此,顾尹昭大可以在玄苍宫就杀死董钧,正是怀疑董钧还有同谋,才将他驱赶入中原。 江忘眠没想到他说出这番话,错愕片刻后,不知该如何接话。 “眠姐,其实我们都是那场大战的局外人,理应能更客观看待此事。查明真相的任务交给我,你不妨放开心情,想想在这些往事结束后,你自己究竟想要怎样活着?” “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江忘眠怔愣过后只说出这么一句,不知是认为江忘忧所说很荒谬,还是认为往事的起因很荒谬。 “就如你所说,我们并不一样,江家并不是你们的负担,有我在,就够了。”江忘忧又劝了一句。 江忘眠笑着摇头:“我记得你说过,以后要让江家的女子如男子一般,能自由选择自己的路。我等着这一天,到时候我再来选。” “谢谢你,眠姐。” “我给你加压,也值得你道谢?”江忘眠摸了摸弟弟的头,笑着打趣了句。 江忘忧闭上了眼。若是只为了江家这样一个虚妄的理由,他很多时候真的坚持不下去,正因为想到他这些姐姐弟弟妹妹们,他才能不断从中汲取力量。 “早些休息,明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面对。” 江忘忧点头送走姐姐后,无心再调息,也睡不着,躺下看着房顶梁柱出神。 其实,他最初认出莫无妄,并不是想起了迷障森林外那一幕。 三年前,江忘忧跟着叔叔去关岭参加第一届新秀大会,那是他第一次出远门,母亲对他期望很高,他自己压力也很大。 从小在家中严厉管教下,在各种毒物危机的熏陶中,江忘忧习惯了时刻保持警觉,面容上也是一丝不苟。 简而言之,他和其他同龄的孩子完全不同,虽然格格不入,但他很快得到了许多长辈的赞赏。江家的教养,让江忘忧在一众稚嫩的孩子中,天然地脱颖而出。 四大家的人到得早,江忘忧住在吴家内院里,起初他总是随着叔叔进进出出,并不随便乱跑。到了比武的前一天,大人们去商量比武细节,他则自行去吴家院外看次序表。 就是这次落单,让吴机重那一群人逮到机会,拦住他奚落了一番。 江忘忧不想跟他们一般见识,江家是不是武林第一世家他不想和他们理论,江家是不是陨落他认为在擂台上用剑说话更有信服力。 只是一群人把他围得水泄不通,他无奈只得站在原地等他们闹完。 莫无妄当时并不是去看次序表,他对这种东西毫无兴趣,他只是跟着表哥去玩,想看看热闹。 趁表哥在找自己的名字,莫无妄立刻开溜,而后看到广场一角,有一群人凶神恶煞围着一个人不知在做什么。 有这种好玩的事,莫无妄立刻靠近去看了看,发现被围着的是一个身穿淡青色派服的小姑娘。他看那身段,绝对是个小美女,于是不假思索冲了过去。 “姑娘别怕,我来救你!” “哪里来的臭小……”吴机重话说到一半,听到对方的话后,停下来哈哈大笑,其他人都笑起来。 “你们干什么,一堆大老爷们,欺负女孩子?”莫无妄停下来摆开架势就准备开吵,却不晓得他们都在笑什么? 江忘忧看他们笑得前仰后合,不再阻拦自己,转身绕开冲过来的男孩子,扬长而去。 莫无妄都没来得及看清小美女的脸,就听有个笑得捂着肚子的人说:“到底是谁在欺负人,说金陵江家未来的家主是……哈哈哈……女孩子!” 现在莫无妄明白他们在笑什么了,转头看看已经走远的人,他赶紧去追。 第61章 结伴 “姑…不是,兄弟你别走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没那意思,哎,兄弟……”莫无妄追了一会没赶上,在后面喊了几声道歉,都没能叫停前面的人。 “脾气这么大,真不是个姑娘吗?”莫无妄停下来望着远去的背影。他刚才瞧着被围的人个子小小的,身姿曼妙,肩窄腰细,他怎么想得到有这么秀气的小公子?这哪能怪他,他真不是故意的嘛! 江忘忧当时并没有看清来人的脸,他也并没有生气,只是不想再引人注目,远离麻烦,才选择尽快离开。 因此后来莫无妄偷了他的玉佩,他并没有认出来。 当时莫无妄破窗而入,叫了同样一句话,他才脱口说出“又是你”。莫无妄那年快要十五,已经变过声,所以声音也是一般无二。 从重逢之初,江忘忧就因想起的这件往事,判断莫无妄是个很懂怜香惜玉,心肠不坏的人。 事实上经过后来一些天的相处,江忘忧觉得自己的判断丝毫没错。可就是这样一个朋友,他却救不了。 原因很显而易见,江湖规则如此,他自身的力量太弱。如果是以前的江家,如果父亲还在世,他绝对会代表江家挺身而出,主持公道。可现在的江家在江湖上并没有发言权,他说话的声音微不足道。 另一个让江忘忧心灰意冷的原因是,即便江家重振,即便最后查明莫无妄并无恶意,他也再没机会救回这个朋友了。 而另一个他在三年前结交的朋友,或许算不上朋友的顾尹昭,江忘忧对他情绪复杂。 他们共同经历过生死,江忘忧至少信对方不会欺骗自己,他也不认为顾尹昭心怀恶意。 说起来他跟顾尹昭会相识,也是由那次迷障森林而起。 当时他入林之后,很快天色便完全暗下来,他身上连火折子都忘了带,只得摸黑前行。 因他自小常中毒,服用过各种解毒药物,也泡过不少药浴,所以他走了很远都未察觉不妥。 直到他经过一处藤蔓时,有只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腿。 江忘忧虽未带剑随身,也没被特别惊吓到。他低头戒备,看到一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两只鼻孔正流着鲜血地抬头看着他。 “你中毒了?”所谓久病成良医,江忘忧蹲下身问道。 他不是没想过为何这种地方深夜会有其他人,但毕竟是一条人命,他不想对方枉死。 “救…救我。”男孩子说着话口里也呕出血来,显见的中毒已经有些深了。 江忘忧从怀中拿出贴身放在衣服内夹层里的小袋子,攥在手里犹豫了一下。他只带了一颗清心丹,给了别人他自己不见得能逃生。 男孩看他迟疑,松开他的腿,发力抢过了袋子,流畅地吃掉了里面唯一的药丸,都没来得及怀疑对方是不是骗他服毒。 江忘忧站起身,没有追究他夺药,而是问道:“你知道蒂蝴花开在哪里吗?” 那块玉佩是父亲生前为他准备的,也算是父亲留给他的遗物,他无论如何也要拿回来,更加不能容许人将之破开一分为二。 “当然知道。”男孩吃了药状态好些了,又道,“我若是告诉了你,你便要丢下我吗?” 江忘忧不知道他何出此言,他们萍水相逢,他已经把自己保命的丹药给了他,还待如何? “我告诉你,这林子这么大,你不带着我,是找不到的。”男孩不再趴伏在地,勉力爬起来盘腿坐在藤蔓上。 “那就烦请公子指路。”江忘忧蹲下身示意他上来,“我背你,一起走。” 男孩眼睛亮了一瞬,转了转眼珠,毫不犹豫爬上了这个后背。 两人都不过十三四岁年纪,江忘忧生得并不高大健壮,背着一个同龄孩子显得有些吃力。好在他们都习武,江忘忧还能受得住,并不特别为难。 顺着男孩指的方向,两人走了许久,大概是后半夜,他要求停下来休息。 江忘忧留他在原地调息,自己去捡了树枝过来生火,好在男孩带了火折子,很快二人便在火堆旁感觉暖融融的。 春日的树林深处实在寒意沁人,生了火也不怕野兽来袭,相对安全。 借着火光,男孩打量了江忘忧一会,才问道:“你就是来摘蒂蝴花的吗?” 江忘忧点了头,反问:“你来做什么呢?” “嗯…历险。”男孩考虑后如此作答。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道:“如果你也是要摘蒂蝴花,我们正好结伴同行。想来这种花不至于整个林中只有一朵?” “那你多虑了,蒂蝴花都是整片生长,多的是。”男孩不假思索道。 江忘忧再次点了点头,不再多说。 男孩毕竟中过毒,调息一阵后,他不小心睡过去一阵。醒来时他心里一个咯噔,翻身起来就发现江忘忧还坐在一旁添柴,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他俩年纪相仿,互相说不上谁能帮的了谁,可有一个同伴总是让人多几分安全感。 “趁天色亮了,我们快走。”江忘忧看他醒来,灭了火准备继续背他赶路。 “我可以自己走了,你的药真不错。”男孩蹦起来带路。 其实男孩觉得他有这种解毒药,基本上百毒不侵,大可不必去摘蒂蝴花。不过难得有人结伴同行,他自然不会赶对方走。 这一路他们互相扶持,走得很艰难,越走进森林深处,道路愈发难行。 江忘忧没带武器,男孩也是徒手,二人都没什么办法借助工具开道,只好纯靠内力。 途中他们遇到毒蛇,被江忘忧徒手抓住了七寸;途中他们遭遇了方向偏移,男孩借着树上青苔等物勉强判断,走了不少冤枉路,勉强还能保证方向不错。 这样一路前行,两个孩子都饿得不行。 这林中基本没有果子,有恐怕也都有毒,同理遇到的动物也都是带毒的,他们都没带干粮,饿得够呛。 也是因此,他们在饭点休息了两次,靠运转内息压制饥饿感,效果很一般。 第二次夜幕降临时,他们抵达了目的地附近。 “应该就是这一片了,我好像闻到了花香。”男孩阻拦江忘忧继续往前,“我一直没问你,你摘蒂蝴花做什么?” “带出去给别人。”江忘忧简短作答。 “哦……”男孩还是不解,既然他身上带着那种解毒药,何必冒险来摘花救人?虽然蒂蝴花效果的确更持久,因人而异至少都能有十来年。但他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对方,蒂蝴花摘下后有使用时限,估计是不够他离开森林的。 江忘忧早就发现男孩对这座森林很熟,对很多毒物都很熟悉,甚至对蒂蝴花生长的位置都很了解。他对对方的身份有所猜测和怀疑,但他暂时不想追究,也未发觉对方对自己有歹念。 第62章 相克 “可以了,我们快过去!”男孩不知观察了附近的什么东西,一会后就拉了他往花香传来的方向跑去。 他们一路遇到了很多种毒物,当然包括毒烟和毒雾,大多数时候男孩都让江忘忧闭气穿过,此时却并未如此示警。 跑到花丛边缘,江忘忧惊呆了,在夜幕下,蒂蝴花花蕊如夜明珠一般发着微光。整片的蒂蝴花每一朵都形似蝴蝶,中心发着微弱的光芒,看着有种独特的美,格外惑人心魂。 他还在想原来如此时,男孩摘下一朵递给他:“生吃下去,能避各种毒。” 江忘忧疑惑着接过来,看到男孩又摘了一朵,当真吞吃下腹了,他才慢吞吞服用。 不知是否是因为饿了,江忘忧感觉蒂蝴花不管是花蜜还是花瓣都透着丝丝甜味,竟然挺好吃。 “你还要摘一朵带回去是不是?”男孩又给他摘了一朵。 “谢谢。”江忘忧拿出手帕将花收好放回贴身处。 男孩想起了自己抢来的小袋子,摸了摸胸口却没有拿出来还给他。 忽然,二人都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附近有什么东西在快速爬动。 “糟糕,快跑!”男孩再次拉住江忘忧胳膊,带着他往来路跑回去。 “怎么了?”听得身后声音越来越近,江忘忧边快跑跟上他,边问道。 “乐极生悲,忘记了巴鼻虫!”男孩似乎有逃亡方向,拉着他拐了个弯,“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进来摘花!” 江忘忧无话可说,他不是自愿进林子的,此前对这个林子的确一无所知。 没跑出太远,后面的东西赶上了他们,两人都感觉有东西顺着腿往上爬,他们不再跑,纷纷手脚并用将那些东西拍开。 “巴鼻虫是什么?”慌乱中江忘忧问了句。 “蒂蝴花能避几乎所有的毒,可是却有一种毒虫是以它为食物的,就是巴鼻虫。”男孩跳着脚回答他。 这世上万物相生相克,江忘忧感觉奇妙的同时,觉得可以理解。 “那我们被咬了会中毒吗?” 男孩爆了一次内力,震开所有虫子后,拉了他继续穿过树丛藤蔓尽速奔逃。 “不会,但会流血而亡!” 江忘忧一边往后打出内力驱散“追兵”,一边跟着他的步伐。他懂了男孩的意思,这些虫子所带的毒可以被中和,但它们数量众多,又不屈不挠地追着他们咬,迟早会让他们失血过多,到时候只能任由对方宰割了。 一连跑了许久也甩不掉追兵,江忘忧有些内力枯竭,腿软拖住了前面的人,半跪下去。 男孩停下来才想起来,江忘忧也只是个孩子,拼命输出了这么久,很不容易了。可是他还要带路,没办法和他交换位置。 “我背你,快到了,我们不会死的!”男孩二话不说把地上的人背到身上,发力继续狂奔。 他俩腿上其实都缠上了不少巴鼻虫,正在奋力撕咬他们的血肉,好在数量不算太多,痛感被疲惫感盖下去一些,两人也没空多想。 江忘忧实在乏力,没有反对他的突然之举,自觉搂紧男孩的脖子,让他可以放心地逃命。 当时的江忘忧,实在不想死,而且他认为自己没有资格去死,他也没空去死,他必须活着回去,江家所有人都在等着他。 男孩背着江忘忧自然不如刚才跑得快,他把背上的人往上又抛了些,忍着腿上的小东西们,继续逃生。 直到他看到来的路上经过的一个小洞穴,男孩立刻扑过去,几乎是连滚带爬带着江忘忧一起逃进了洞里。 两人一起滚进了洞的深处,停下来时江忘忧整个扑在男孩身上。身上稍微都有磕破,两人几乎都是精疲力尽,一时都没能动弹。 过了一小会,慢慢恢复知觉的江忘忧,发现腿上开始麻痒起来,似乎不再有疼痛感。 他翻身让开些,又平躺了一会,才积蓄好力气坐起来。 男孩差不多同样时间爬起来,拿出火折子吹燃照了照四周。 江忘忧拢了拢洞中可用的树枝枯草杂物,两人再次生了火。 能看清后,江忘忧发现这个洞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大概都是毒物。洞壁攀爬着的毒蛇吐着信子,草丛中随意扫视好像有蟾蜍青蛙之类的毒虫,还有各种不认识的小毒虫。他忍住了害怕,扫视后视线回到男孩身上。 “放心,我们刚吃了蒂蝴花,你身上又带着,他们不会靠近的。”男孩眯缝着凤眼笑着说。 “这洞里有巴鼻虫的克星?” 男孩点点头:“是满月瓢虫,这洞里可多了,闻到味道巴鼻虫都不会进,你看他们都跑光了。” 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江忘忧松了口气:“谢谢。” “我们是互救,何必客气,若没有你,我早死了。”男孩爽朗笑道。 江忘忧看了他两眼,没有作答。 稍微回过神后,两人各自调息了一会,这次睡着的人变成了江忘忧。 男孩精神好多了,看他脸有些发红,凑过去探了探他的额头,发现有些发烧。 江忘忧还披散着发,看着实在像个漂亮的小姑娘,顾尹昭也不敢冒犯,想着等天亮了再出去寻点水给她降温。 结果还未等到天亮,有人寻来了,在洞外叫了他的名字。 顾尹昭出去一点后应了声,而后遇上了进来找他的人,是他的姐姐。 “你是傻子吗,这么容易被人骗到这种地方来?”顾流芸看到弟弟没出大问题,才怒骂了一句。 “我知错了,姐。”顾尹昭乖觉认错。 “蒂蝴花吃了,我带了驱虫药,走。”顾流芸就是猜到弟弟摘花后会被巴鼻虫追赶,所以才先来这个遍布满月瓢虫的洞穴来碰运气。 “姐,我还要带个人一起。”顾尹昭拉女子往里走了一点。 江忘忧迷迷糊糊中感觉到了来人,但实在睁不开眼也听不清,意识很昏沉。 顾流芸扫了一眼后道:“她若是跟我们走了,可就回不去了。” 顾尹昭起初完全没想过,听姐姐说了后,他考虑片刻:“那我们送她回去。” 顾流芸看出弟弟有很多不舍,但他在刚才做出了决定,她会提醒他,也会尊重他的选择。 两人带着江忘忧往关岭方向走了许久,把他送到了迷障森林的边缘,到了没有毒烟毒物的区域,二人才靠着树干放下他,踏上自己的回程。 第63章 常识 有了姐姐带的药,他们平安无虞地穿过迷障森林。出林后,顾尹昭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从怀里取出小袋子查看,然后看到了上面绣着的“江”字。 之后通过私底下找人查看绣法和布料,他推测她应该是金陵江家的小姐,去关岭是参加什么狗屁新秀大会的。 这天已经是江忘忧失踪的第三天上午,前一天下午段衍就曾尝试入林寻他。深入后他发现很难避毒,加之天色已晚,他才退了出来,同江承轻议定,第二日吃了清心丹,再往里去寻。 不过这次他并没深入,就发现了发着低烧的江忘忧,立刻就将他带回了吴家。 经过医治的江忘忧并无大碍,当天下午就醒转过来,听说他们寻他的经过后,既没有说出罪魁祸首的吴机重,也没有细说在林中的遭遇。江忘忧对男孩的身份多少有几分把握,对方定是长辈们口中的邪教中人。 他只说自己听闻林中有种奇花,一时好奇便入林寻找,好在他随身带着清心丹,才能脱险逃出来。 而他醒来后趁无人时查看怀中的蒂蝴花,发现花早已枯萎无法辨认。 至于他的玉佩,自然由二叔保存完好地交还给了他。 顾尹昭一直以为他是江家的小姐,直到第二届新秀大会开始,他在虎口暗中调查十八年前的阴谋,都怀有几分希冀,能和江家解开误会,再见到她。 就在新秀大会比武结束那一晚,顾尹昭本打算按计划提前撤退,隔天等候舅舅抓来童静,相信很多事就能一问便知。 不巧的是,对他为何执着于江家一知半解的徐暮青,再次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少主,其实我很纳闷,你究竟是如何认识江家姑娘,还拿到别人贴身之物的?据我这几天所知,他家从不让未出阁的女子出门,除了自家兄弟,连外姓人都不见……” 本来左耳进右耳出的顾尹昭听清他所说后,打断了他:“你说什么?那三年前江家参赛的是哪些人,你打听到了吗?” “这有什么可打听的,谁不晓得,三年前的榜首就是江家的大公子嘛,江家就他一个参赛的。”徐暮青不理解少主为何忽然停下来,一脸震惊的样子。 “你这个……”顾尹昭气得恨不得给他一掌,“废话说一堆,重要的事一句不提!” “我怎么了,说错什么了嘛……”徐暮青抱头后退躲开他。 顾尹昭深呼吸冷静下来:“你确定三年前江家在关岭参赛的就江家大公子一个,他那时候多大?” 徐暮青放下手还有些担心他偷袭,战战兢兢道:“应该十三四岁,今年他好像也才十七岁左右。” “你为什么不早说!”顾尹昭返身就往回走。他真是笨,为什么不自己去看一眼,在这个傻瓜身上浪费半天功夫。 “这…这江湖上都知道,是常识嘛,到底怎么了?” “什么常识!来虎口之前你知道吗?我们不与中原互通多久了?!”顾尹昭暴跳如雷,快步往回走。 “呃……”徐暮青低声嘀咕,“倒也是,十几年没什么来往。” 他混在一堆个人战的无名小卒里,只听不说的确打听到很多消息,但都是些尽人皆知的事,他就没想到要细细向少主汇报,尤其是和江家有关的事。 当时时候已晚,因此顾尹昭决心隔天去闯新秀大会,去见一见那位传闻中的江大公子。 虽然只借着火光细看过那张脸,白天树木太高大也没能怎么看清,但顾尹昭当即认出了江忘忧。 他虽没见过江忘忧使剑,但对战之初他便觉得,他用剑就该那么好看。顾尹昭只是下意识用了内力减缓他的攻势,他比得酣畅淋漓,直到江忘忧伤口裂开,他才回过神,赶紧停手。 江家大公子对战董钧时受伤一事,徐暮青向他汇报过,顾尹昭想起此事后,很后悔他见到人太过惊喜,以至于忘记了这回事。 江忘忧对他的出现毫无准备,他最初就对那把扇子有些起疑,所以根本没有分心给眼前人。后来顾尹昭在长辈指点剑法时缠着他说话,江忘忧开始还在努力克制找他借扇子的冲动。毕竟在这么多人面前,做这种与他平时性格不符的事,实在太过招眼。 “我能有现在这样深厚的内力,都是拜你所赐。” 顾尹昭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才让江忘忧稍微定神看了看他。 “还没想起我来吗,我们可是共过患难的?”顾尹昭没说的太露骨,他一直以为江忘忧是女孩子,所以从未对人说过,他们曾几乎是抱在一起滚过洞穴。 恰好这时候莫无妄过来搅局,顾尹昭便没再多言,但他从江忘忧的神色读到,他应该认出了自己。 当时莫无妄曾质疑过顾尹昭两次,一次是谁跟江忘忧关系更好,还有一次是顾尹昭说他跟江忘忧做过更亲密的事。 莫无妄绝不承认,他跟江忘忧的交情比任何人浅。算起来他比关珀璧更早和江忘忧建交,生死边缘,莫无妄想起了一些记忆深处的事。 他想起了那次被围着的“女孩子”,明白了江忘忧那句“又是你”,并非因想起了迷障森林边的事。实际上他们是在那一晚吴机重的提醒下,同时意识到此事。 他还想起了另一些事,而非某一件事。他一直以为他招惹的是不同人,现在想想,竟然是同一个人。 莫无妄对比武大会没兴趣,却对同龄的孩子们很感兴趣。自从他发现吴家大院某个隐蔽角落有狗洞后,便借此钻进去许多回,混迹在十大家的孩子里面。 那时大家都不是特别熟悉,也没人察觉莫无妄有什么不对。 就是在这些闲逛的时间,莫无妄发现有个孩子从不与其他人一同玩耍,他总是面无表情站在一旁,或是独自练功。 注意到之后,莫无妄就常做些恶作剧,比如,他经常爬到墙头冲着院子里练功的人扔石头。莫无妄做好了准备对方会将石子反击回来,而后他打算假装为了躲避掉下院墙,再与他斗几句嘴。可对方总是在察觉到“暗器”后,选择了避让开去,而后继续练功,丝毫不为所动。 还比如,莫无妄总会在去比武会场的路上伸腿去绊他,想让他发现后骂他一句,或是在他快摔倒时自己伸手扶他一把。可每次那人都是轻巧地绕开他,继续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第64章 醒来 气恼的莫无妄多次作怪无果,连表哥都发现并警告过他后,还是再次忍不住了。 在那人准备上台比武时,莫无妄往他头上扔了根树枝,想要像发簪一样插到他发上。 就是这次,表哥怒斥了他一句:“让你不要再去招惹他了,你为什么总是要撩他?” 而后他答出了当时去虎口郊外看演武场时,回答关若尘的那句话——可是我看他一天到晚就是练功练功,实在过得太无趣了嘛。 其实莫无妄再调皮也知道,比武时有很多前辈在场,他做出这种类似于投射暗器的行为,极有可能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也会为他自己招来危险。好在对方轻松接住了树枝,不着痕迹就扔到了一旁,甚至一眼都没有赏给他,也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莫无妄当时没注意也不经心,如今想来,他那个参赛的表哥早就发现了,他一直在招惹的是同一个人,一直都是江忘忧。 顾尹昭既然承认了自己是玄苍宫的少主,他如何会认识江忘忧,还信誓旦旦说他们做过更亲密的事,会是什么? 江忘忧现在处境如何?吴家会不会对他不利,还有段衍……都怪顾尹昭那个笨蛋,说出吴机重从忘忧院子里仓皇逃跑一事…… 关家还不知会是何态度,若是如以往一般袖手旁观,江家又已与吴家结仇,段衍又有可疑,江家当真是危若累卵。莫无妄越想越不安,挣扎着想要去做点什么,很想回到他身边,就算帮不上什么忙…… 不想死,他也不能死,他不能丢下难得交到的这个知己! 莫无妄猝然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好像是一间竹寮的一片竹壁,他眼前还有些模糊和不适应光线。 “总算醒了。看来这个叫忘忧的必定是你的心上人,你倒是个痴心之人。”身旁不远处有个女人的声音传来。 这是哪里来的孤陋寡闻之人,连江忘忧都不认识!莫无妄这么想着,转头辨认出来人后,神情一瞬呆滞,并叫出了一声:“师父?” 他很快醒了神,怎么可能,他又没有死,死了也没可能见到师父?而且这人虽与他师父相像,却要年轻许多。 “如果你口里的师父是指严明玉的话,那我应该是你师叔。”女子长相有七分与严明玉相似,她们本就是亲姐妹。 “师叔?你…您是严明月?” 严明月勾唇一笑:“这样貌还需要怀疑吗?” “是,不是,师叔,谢谢您救了我。”莫无妄动弹大了一点,忽然察觉胸口发疼,抬手捂住,停下了剧烈动作。 “救你的不是我,应该是你师父和你自己。我倒是想问你,我姐为何要给你种下尸娃娃?”严明月听送他来的人说了一些事,但她还未完全放下防备。 尸娃娃这种蛊毒听起来不怎么可怕,还有点可爱,其实不然。尸娃娃又名替身蛊,是一种种入人血肉之中,能替中蛊之人承担致命伤害的蛊虫。光听功用似乎非常完美,其实亦不然。这种蛊虫种入之后,中蛊之人便要以自身精血供养蛊虫,时常经受蛊虫作乱之苦。 不止如此,中蛊之人只能调动自身一半的内力,修炼时也会事倍功半,要付出比别人多一倍的努力,才能收获同等功效。而且这种蛊虫无法以其他方式驱除,若非遭受到致命伤害,也不会触发蛊虫的护主功能。意即普通伤害只要不危及性命,它都不会有反应。 因此,作为苗寨的秘法之一,历代苗寨寨主不到生死存亡之际,是不会主动为自己或他人种下此蛊的。毕竟,若是一生都没遇到这种危机,便要与蛊虫一生相伴。否则,谁又敢冒险去赌,究竟怎样濒死的伤害,才能触发蛊虫的效用呢? 莫无妄坐着有些累,往后躺靠到床头,缓缓道出了他的身世。 这部分内容严明月稍微听说了些:“就因为这?你可以隐姓埋名,大可以平安一生。” 实际上若不是他去新秀大会上闹了一场,也不至于被人戳破身世,戳着脊梁要诛杀他这个杀人魔的儿子。 莫无妄又讲了他母亲失踪之事后,还是说了对方多方试探想了解的情况:“其实,我出来的第一件事,是要杀董钧。” 严明月拧眉道:“你的意思是,害我姐姐的是董钧?究竟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莫无妄咳嗽两声:“师叔,我饿了,我睡了多久,能边吃边聊吗?” 严明月感觉这个小师侄有点痞气,和自家睿智冷静的姐姐不怎么相似。不过她还是喊了人来准备饭食,打算过会再听他细说。 莫无妄忍着痛选择了下床上桌吃饭,他习惯了和尸娃娃共处,这点疼还能忍得了。 苗寨的东西并不特别好吃,但莫无妄估计是饿了,也没心思留意,胡乱吃了几口后,道:“师叔想知道什么,我保证知无不言,何必下这种蛊,影响食欲不是?” “我只是验收下,师侄有没有把你师父的教诲忘在脑后。”严明月挑的是比较稀有的一种真言蛊,对方能发现能破解,看来当真是得到了姐姐的真传。她此举的确就是试探,并非为了下蛊。 莫无妄没太在意,继续补充体力:“我到底睡了多久,江家怎么样了?” “从你被送过来,今天是第五天。江……”严明月停顿后道,“你叫了几天的忘忧,该不会是江家的大公子?” “他没事?”莫无妄没有隐瞒,他实在憋不住了。 “江公子命大,能有什么事?连十几年没出过淮水的关守正都去了江家,更何况秦绝已经屠灭吴家满门,后顾之忧也没了。加之现在玄苍宫当家的是流芸,她那个宝贝弟弟寻了多年的心…儿时好友便是江公子,你大可以放心。” 严明月说时努力忍住了笑,她听说顾尹昭搞错对方性别时,笑了好久才缓过来。刚才说到这里,还是给顾少主留了几分薄面。 莫无妄理解了一会这段话,也就是在正道那方,关家已经挺身而出,而所谓的邪教这一方,玄苍宫为首要保江忘忧,看来暂时真是性命无虞了。 第65章 命大 “秦绝是谁?他为何要灭吴家的门?” 严明月浅笑道:“你父亲为何要灭那些门派,理由不是很简单吗?” “复仇?吴家也做过什么灭门惨案吗?”莫无妄想不出来,以吴家那个水准,被灭口的门派竟然还能绝地反击吗? “你师父对你提起过秦老三吗?” 莫无妄点头,夺命鬼秦老三也是当年玄苍宫四大护法之一,而且他只修宝刀,并不用毒,说实话并不算什么邪教。 “秦前辈的死和吴家有关?”他怎么有点听不懂了,听起来秦绝是这位老前辈的后人? “这些我就不清楚了,顾少主交代过,你醒了就通知他,到时候你自己问他。” 莫无妄愣了下,顾尹昭这小子居然还想跟自己见面?或许是为了母亲的事。这么想完,他关心了点别的事:“师叔为什么说江兄命大,他和吴家发生了什么吗?” 虽然知晓了江忘忧现在平安无事,但他有没有受伤,经历了什么,莫无妄也很在意。 严明月嘴角又勾起笑,她现在真对这位江公子感兴趣了:“这些我也不清楚。不过,我一直以为是江家害死了姐姐,所以,从他出生以来,我多番派人前往金陵下毒,可他却生龙活虎活到了现在,这还不算命大吗?” 莫无妄腾地站起来,勾动了伤痛才捂着胸口又坐下来:“那您何时停止的这件事?” “三年前,流芸和她弟弟找到我,说董钧有疑,十几年前的事可能另有隐情。”那时恰好是顾尹昭从迷障森林回来后,姐弟俩长大了,在往事中发现了很多疑点。 当初骗顾尹昭孤身一人去迷障森林,还换掉了他带的解毒药的,正是董钧。顾尹昭既然平安归来了,董钧自然成为了最可疑之人。 莫无妄为自己好兄弟悲惨的童年叹了口气,不仅担负着家族重任,从三岁就开始练功,竟然还一直被各种人迫害。想就知道严明月不会是唯一一个对江家下手的人,董钧和段衍说不定都有份呢? “看来这位江公子真的有魔力,你和顾家那小子都被迷得神魂颠倒的。”严明月看的有趣,看他吃得差不多,准备进入正题了。 莫无妄眉毛跳了跳,下次见到顾尹昭,争取不和他吵架。在别人的地盘上,很容易被群殴。 “来说说看,你和我姐姐、你师父之间的往事?”这小子的伤养好都要很久,严明月不着急,想尽量完整地听到所有事。 莫无妄抠了抠脸,这段奇遇他记得还算清楚,说给别人听倒是首次。他本以为第一个对象会是忘忧,预定回江家后就对他和盘托出,没想到并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那天深夜进入迷障森林的莫无妄,身上倒还带了火折子等一应物品。他点着火把边走边喊“姑娘”,直到走累了,停下来燃了树枝取暖。他本以为他们相隔不远,若是对方看到亮光,应该就会来找他会合。 他打盹直到天亮,仍旧是自己一人,火堆已经半熄不熄了。 莫无妄并不晓得他完全走反了方向,并且横向走出很远,并没能深入树林深处。蒂蝴花生长在林深处,他这样走下去完全没机会遇上另两人。 天亮后,毫无办法的莫无妄再次踏上了寻人之路,他进林很仓促,也没带食物,很快就饿得晕头转向。 虽然自小父母很少能照拂他,但除了被舅母罚,他也很少挨饿。 忍饥挨饿走到第二天的傍晚,林中又黑得看不清,莫无妄举着火把又困又累,一时不注意,从一片斜坡滚了下去。 他边滚边想着糟糕,本就饥寒交迫,这要是跌伤了手脚,悲惨直接翻倍。虽然这么想,莫无妄从来就没什么紧张感,还是顺着坡道滚着,直到四脚着地趴着停下。 火把早就丢了,他翻身坐起来,发现很幸运,手脚齐全,似乎没受伤。 拍着衣服他站起来,发现眼前好像有一个洞穴。这倒是能解决他其中一个问题,住在洞里总比露宿野外要暖和。 莫无妄再次点燃火把,准备进洞探险,看看能否住人。 进洞没多深,他就察觉洞内有人,一瞬的惊喜过后,莫无妄停下了准备加速的脚步。 洞内腐朽之味很浓,不像是很干净的地方,而且如果是那个小姑娘,应该会出声询问,对方却并没有这么做。 “对不起,无意打扰,我不是坏人,能让我进去吗?”莫无妄考虑片刻,先开口礼貌地询问道。 沉默很久后,里面的人回了句:“小子,进来说话。” 莫无妄听出这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但肯定不是那个小姑娘,他松了口气举着火把继续往里走。 他衡量过了,在这座森林漫无目的地找,他最大的可能性是饿死,既然有转机,总要试一试。 能照到里面的人后,莫无妄停了下来,辨认了一下似乎是坐在黑暗中的人。 “前辈,您介意我生火吗?”莫无妄礼节周到地问。 对方弹指点燃了之前熄灭的火堆,洞内一下子明亮且暖和起来。 莫无妄把火把丢进去,在火堆另一边坐下,打量完山洞后又打量了一会女子。 这个洞还算宽敞舒适,后面就见底了,女子正靠坐在洞壁上。洞壁上刻了不少字和计数痕迹,估计是眼前人留下的。 那是个曾经应该很美的姑娘,现在两鬓不合年龄的斑白,面上肌肤是常年不见阳光的惨白,嘴唇也是毫无血色。再细看她的坐姿,双腿姿势有些奇怪,可能是不良于行。 “看什么?”女子说着话就对他洒了一把粉。 莫无妄咳嗽了几声,挥手打散粉末后,眨着眼问:“前辈,我做错什么了吗?” 女子很惊讶,他的确没闭气,可是没中毒:“你是谁,从哪里来?” “这么深奥的问题吗?我叫莫无妄,从关岭进来的。”他有问有答。 “少装蒜,你懂避毒,怎会是关岭的人,说出你的来历?”虽然不认为现在还有人会派人来找她或是杀她,可这个男孩子有些不老实。 莫无妄摸了摸颈项下方,答道:“我不会避毒,没中毒是因为身上带着能驱毒的东西。我就猜到这林中的东西都有毒,饿了几天了,前辈有什么吃的能分给我吗?” 他说得有些夸张,但求救第一,不管怎样,先活着才能去找那个姑娘。 女子实在看不懂他在想什么,向第一次见面,并且对他投毒的人要食物?沉默片刻后,她将身后的一只死鸟抛给他。 “这能吃?”莫无妄一边问一边开始拔毛,似乎饿得不行了。 “我解过毒了。” 莫无妄很快开始烤鸟,道着谢只等烤熟能吃。他带的宝珠虽然能够避毒,却不能解毒,他主动服毒也是会死的。 女子眼看着他狼吞虎咽吃下了小小的一只毒鸟,问道:“你进这座林子,是要做什么?” 莫无妄说了来找人一事,肚子忽然有些疼:“前辈,您在里面加了些什么?说实话,我只是个孩子,您但凡有吩咐,我必然遵命,实在不必如此。” 第66章 见光 “我是个大人,怎么能听凭你一句话就信你,现在我可以保证,你不敢违抗我了。”女子弹出一颗绿色小药丸给他,“服下,能保你三天不死。” 莫无妄接了就吃,听话得不得了,倒让女子有些怀疑,他一开始就知晓她下毒一事。 的确如此,他进洞就知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想要求生,只能获取这个人的信任。只有通过她,才有可能知道蒂蝴花所在,才有可能找到那位姑娘,才有可能离开这座林子。 从她的外貌状态莫无妄就能看出,她必定在林中生活了不少年头,能活下来绝对不是靠运气。而她不离开,可能是因为腿脚不便。 “那您现在能告诉我,蒂蝴花生长的方向了吗?我怕那个小姑娘死在这里,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女子不晓得他是真是假,考虑后道:“明日再说。” 莫无妄点头后倒头就睡,一副心比天大的模样。 女子观察了他一会,靠着洞壁看着洞外的方向发呆。 多少年了?从她的记录来看,十五年了,她居然苟延残喘至今,遇到了一个活人。 这些年来,她拼命让自己不要绝望,每天计数,记载一些东西,自己同自己对话,总算有了转机。 希望,真的是她的希望来临了。 隔天一早,还不晓得江忘忧已经被人送走的莫无妄,背了女子准备去找蒂蝴花。 女子考虑后,决定带他去摘蒂蝴花。虽然这种花能解各种毒,但她下的是蛊,一旦种下,除非她替他驱除,蒂蝴花是不起作用的。 莫无妄背她走了半天,就觉得不太方便。他身高不足,对方又腿脚不便,感觉很受罪。 午间休息时,女子随意在草丛中抓了两条毒蛇,解毒后供二人充饥。 莫无妄则一直在和藤蔓搏斗,有些带刺,他手上划破不少地方。 “你在做什么?”烤好蛇肉的女子,喊了他过来。 “差不多了。”莫无妄带着编到一半的藤椅过来继续。 女子有些发愣,给了他一点外用的药涂在伤口上。这些毒藤虽然毒性不强,总归对人有害。 再上路时,莫无妄背着藤椅,让女子安稳坐在了椅子上。 “这样会不会好一些?我以前也常编,我表妹可喜欢让我背她上山下山了。”莫无妄话痨,说完后无人应,他自我感觉良好,随后哼起了歌。 女子很久没看到过这么高处的风景,透过树顶隐约能看到部分天空。 “你为什么这么开心?”相处至今,他总是一副笑眯眯的样子,明明没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莫无妄停下哼唱:“有什么让人不高兴的事吗?” “你身中奇毒,只能听凭我吩咐,不是难过的事吗?”女子随口问道,不知为何,感觉他不会说出她想象中的答案。 “可是我原先一个人在森林里迷路了,又没法去找那位比我更早迷路的姑娘;现在至少有前辈带路,您又没吩咐我什么不能做的坏事,这难道不是事情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吗?” 莫无妄分析完又接着说:“再说了,怎么过不是过,我想要高兴,难道有谁能阻止吗?” “我懂了,你是那种,死时都要笑着去的人,是吗?”女子口气缓和了几分。她太久没见过人了,差点忘了,这世上并非只有恶人,也是有不少傻子的。 “哈哈,”莫无妄笑了,“我舅妈就这么说过我,她说我估计是少根筋,不过我觉得挺好的。” “我天生成是个爱笑爱闹的人,不打算改变自己的天性,只要能这么活下去,我想我估计会是笑着去死。您不愧是前辈,我们才认识多久,您就看穿了我。”感觉女子心情有好转,莫无妄继续碎嘴了半天。 女子没再答话,她想起了曾经仰望的那个人,和这个小子有几分类似。 他应该,已经先她而去了。可她现在还不想死,她一定要为他报仇,为自己报这个仇,否则,她死不瞑目。 这一切悲剧的源头,让那个人失去笑容的开端,一定都和那个恶贼脱不了干系,她即便死,也要拉他一起下地狱! 只是这个小子,看起来不像个能记仇的狠角色,感觉他睡一觉起来,就能忘却世间一切烦恼。 这可能是命中注定,她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他们的旅行走得很慢,直到第二天下午才抵达蒂蝴花丛。 女子比顾尹昭更懂这些毒物,先在自己二人身上撒好避虫的药粉,才从容让莫无妄去摘花。 “吃,吃完后这林子里的毒都对你无效了,至少能维持七八年。不过,若你一直待在这种毒林里,怕是只能维持年。” 莫无妄如吃午饭一般和女子一同吃了蒂蝴花,感觉挺好吃还咂巴了嘴。 “这比蛇肉好吃多了,我们不能每天吃这个吗?” 女子叹了口气,道:“马上巴鼻虫要来了,你跟它们抢食,多少驱虫药粉都不够用的。” 莫无妄点点头,他刚才摘花时看到边缘地方还少了三朵是人摘下的,问道:“一般没人会进来摘花?” “你以为有多少像你一样不怕死的?” “那就好。”看来那位姑娘一定已经摘到花逃走了,希望如此。 “你找的那位姑娘已经来过了?” “应该是。”莫无妄在附近看到了一些巴鼻虫的死尸,一路走来却没看到人的尸体,想来她已经全身而退了。 “那你接下来打算做什么?”刚才她已经告知蒂蝴花和巴鼻虫之事,对方肯定以为自己的毒已经解了,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个伪君子。 莫无妄看了看藤椅上的女子:“那看前辈怎么吩咐了?我想的是背您出去,送您去您想去的地方;若是您没有想去的地方,由我来照顾您,也可以。” 他入林都快三天了,想来师叔和表哥都以为他是不想回去才跑掉的,而且他本就不想回去,现在这样未尝不好。既然有缘遇到,这位前辈看起来遭遇了很不好的事,性情却很温柔,应该不是坏人,他愿意延长这份缘分。 女子愣了片刻,男孩子说这话时很诚恳,眼睛明亮如她许久未见过的日头。 “若是我说,我不想走出这片林子呢?” 莫无妄稍微有些为难,抠了抠脸:“那我们至少到林子的外围一点居住如何?我这个人耐不住无聊,偶尔能去人多的地方撒个欢才好。” 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女子示意他背起自己快跑,在他背后才接着说:“可以,我也有想要你去查探的事情。” “听您吩咐。”莫无妄运上内力,快速奔逃,“您抓紧了扶手。” 女子如他所言用力抓紧,十几年后,第一次感觉,自己真的抓住了希望的幻影。 第67章 结缘 他们走得很慢,一连在林中走了三日,才缓缓靠近边缘,感觉树木稍微变矮一些,稀疏一些。 “行了,不可再前行,没有毒物的地方,活动的人太多,明日还要往回走些。” “是。”莫无妄想着自己腿脚灵便,偶尔外出活动个日也不困难,不以为意笑着答应。 很快他们就在有毒障的地方找到洞穴,住了一阵子。这段时间莫无妄每天都会勤恳练功,练的自然是莫家的软剑。 女子看了几回,大概猜到了他的身世,暂时也没拆穿。 除了练功,女子发现他在做一些砍树和砍藤条之类的事情,也问过他,说生火暂时用不着砍树。莫无妄只是笑着说保密,让她不要管。 现在他们吃任何毒虫毒鱼毒鸟都不用祛毒,莫无妄自然担负起了觅食这项工作。 他以前就常在山里摸鱼混日子,现在下河抓鱼也是一把好手。 莫无妄从没能孝顺过自己的父母,尤其是母亲,他更是从没见过。这位长辈应该和他母亲年纪相仿,莫无妄不自觉有些依赖她。 每日早起他就会背女子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经过几天在附近砍树,这一片不再被遮挡,中午还能有太阳直射。 女子以为他就是为了这个,直到又过了一阵子,她发现男孩在盖房子。 很粗糙潦草的木板房,但他却从打地基开始就一丝不苟,忙了很久。 “前辈,等过几天,您给我指个方向,我去城里买点必需品。等弄好了,我们就搬进这个小房子住?” 这可是几个月的工序,女子看着他一如既往的灿烂笑容,不知如何回应。 她本以为,自己心底只剩下复仇的黑色,是何时,照进的这缕光? 几个月后,莫无妄的房子竣工,他第一回进了城。通过女子用林中的毒虫毒草制作的药粉,他如猎户一样在药店换到了不少银子。 随处走了走,买了些生活用品,莫无妄发现这里并非关岭,甚至不是他们上次去关岭经过的任何城镇。 好在这个事不需要太复杂就能知道,他很快知晓了这里叫三淼,是个离玄苍宫所在的昆蒙城不太远的小镇,另一边的涧西也比这里繁华。 听起来,他已经跨过了正邪之间那道分界线,迷障森林原来是这个意思。 搬进新家那天,女子问了他的身世,莫无妄供认不讳。 “莫家也算与唐门有缘,我们也不算毫无因缘,我是严明玉,你听说过我吗?” 莫无妄虽则孤陋寡闻,这趟出山至少听说了这些如雷贯耳的名字。 “您是天机子前辈?谣传说您死在了十五年前。”他有些惊讶,但并不惊慌。相处了这么久,他不认为对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坏人。 “我本该死在那个恶贼手里,可是他不知道,我给自己下了蛊。我虽然逃过一死,却没能逃过脚筋被挑,不能行动自如的命运,毕竟恶人都很懂得以防万一。” 那时的莫无妄,还不知晓尸娃娃一事,但下意识觉得自己不该问。 “莫无妄,你愿意为我报仇吗?” 莫无妄握着城里买的馒头,沉默了片刻,道:“若是您吩咐,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恐怕没这个本事。” 他是诚心诚意,那个坏人连玄苍宫四大护法之一都能害得这么惨,他恐怕帮不上忙。 “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我会将我毕生所学教给你,也会给你信物,让你找到能帮助你的人,助你完成此事。”严明玉知道这个孩子并不适合成为她复仇的工具,可是她别无选择。 “您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莫无妄不认为她还会托其他朋友来相助,毕竟玄苍宫若是靠得住,她不至于不让他去求救。 “有个妹妹,不知道她还在不在。但苗寨的人,不论谁做了寨主,都是靠得住的。”她不信董钧有这个本事,能把手伸进苗寨里。 莫无妄一瞬亮了眼眸:“那很容易,我去苗寨走一趟,为您送信如何?” 女子低头沉默了很久。 “不,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让她看见。”严明玉抬头后,低声如叹息般说出这句。 莫无妄想了一会,还是说了:“可是不管您变成什么样,她一定都希望您活着,希望能见到您。” 他的母亲会是因为这种原因,在躲避他们吗?可是不管怎样,他都希望能见她一面,亲口唤她一声。 “然后在好不容易接受我已死的事实十几年后,再体验一次吗?”严明玉微微勾唇,“我命不久矣,何必让她空欢喜一场,再伤痛一次。” 莫无妄不知该说什么,于是闭了嘴。 这一晚,难得各自有房间的人,都难以入眠。 靠着床看着窗外的黑暗,莫无妄听到很凄美的箫声。 这一夜,本该如他所说,是庆祝乔迁之喜的好日子,却翻开了新篇章。 隔天一早,莫无妄选择了拜师,郑重行过拜师礼后,更勤奋地开始习武。 莫家的剑法他不会舍弃,师父所授,他也绝不敷衍。 每隔一阵子,他会出外采购食物,顺便打探消息。他不会去同个地方,也跑过涧西和昆蒙,听到了不少消息。 他获取的大多是关外这些邪教的信息,这边对中原武林的消息很闭塞,他完全打听不到什么。 很长一段时间,师徒二人的生活都很平顺,两人之间感情越来越深。 莫无妄为严明玉带来不少好消息,例如苗寨的现任寨主便是她的妹妹严明月,至少亲人还安好。 他也带来了一些坏消息,比如在当年那战中,玄苍宫几乎死绝,只有董钧一人活了下来。现在上任宫主顾长风的一双儿女都下落不明,并未回到玄苍宫。 也是那一次,严明玉告诉了他,仇人正是董钧。 “那是大战开始不久,主上吩咐我想尽办法与江家联络,告知他们江承鼎之死与玄苍宫绝无关系。虽江家人丧子之痛过重,根本听不进去,但我还是在努力为之。那一晚,董钧约我相商,说有绝密消息告知我,没想到他埋伏了人,将我生擒后,更是挑断了我的脚筋,才灭口将我抛入林中,抛下峡谷。” 莫无妄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时能将那个小人碎尸万段。 “经过此事,大难不死的我推测,挑拨江家与玄苍宫一战的,必然就是他。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夺取玄苍宫的主导权。只不过,他如何能做成此事,想必还有人配合,还会有哪些人参与,我便不知了。若是如你所说,玄苍宫四大护法只剩他,看来协作之人未必是我们这边的。” 莫无妄还不是很清楚当年的情形,但只听师父说,也明白了大概。 看来十几年前这场大战,纯粹是个错误,玄苍宫和江家两败俱伤,却叫别的人渔翁得利了。 第68章 下药 两年后,莫无妄学有所成,严明玉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莫无妄越来越不敢离开师父身边,总害怕哪次外出归来,师父便没了。 第三年的新年之前,为了准备过年物品,莫无妄再三交代,将一切安排妥当,保暖确保无疑,才心怀忐忑地出门去采购。 这次他没有跑远,没三天就赶了回去。 严明玉对这个孩子也是越来越喜欢,本来没想过他的将来,现在却开始操心起来。 “无妄,你怕疼吗?”新年后没几天,她终于开了口。 莫无妄想了想,摇摇头,他还算可以忍痛。 “师父要你做的事实在危险,师父想先为你种下替身蛊,希望至少能保你一命,你愿意吗?” 此后严明玉向他说明了蛊虫的作用,他才明白师父为何被挑断脚筋,却能逃生。这种蛊虫只会承受一记致命伤,挑断脚筋并不致命所以没有触发。 莫无妄毫不迟疑点头同意了。此后他适应了一段时间,感觉自己的武功反而退步了,也没有特别在意。 师父病得太重,年后他跑了一趟买药,带回了一个好消息。 “师父,听说顾家那对儿女回到了玄苍宫,似乎和董钧在争权,说不定你的仇就要得报了,要不我带您去看看?”莫无妄想劝师父出林,只有这样才能得到更好的救治。 严明玉眼睛亮了,主上的儿女都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真是天佑我主! 接下来她做了一件莫无妄无论如何也没料到的事,她突然出手,点了毫无防备的人的穴道。 “师父?” “听着,我现在把我所有的内力传给你,放在我身上也没用了。这是我们苗寨的秘法,每个人能承继的多少都不一样,可能要看体质,也要看个人修炼。你身上还有尸娃娃,估计会压制内力的融合,但内力充沛会让尸娃娃作乱少一些,你也不会太难受。” “师父,我向您保证,必为您报仇!我一定杀死董钧,送他下去陪您,您只要在路上稍微等他一下就好。”莫无妄流着泪说出誓言。 “有你这句话,我放心。”严明玉勾起笑。上天待她不薄,在人生最后的时光,送了这样一个人来陪她。 很多时候,他真的像极了自己曾经追随的那个人。 传完功力的严明玉如同风中残烛,没坚持多久,就离世了。 听从她的遗言,莫无妄就将她葬在了木屋旁的大树下。 至此,他已无留在此处的必要,于是出了树林往玄苍宫而去,一路上扮作了乞丐,方便他沿途打探消息。 莫无妄到达昆蒙时,便听说玄苍宫之争已如火如荼,他密切关注着,亲眼见证了董钧的逃亡。 他一路追踪,虽然也有跟丢的时候,但很快在荒村再次跟上了落单的董钧。 正在莫无妄思考如何能取这个恶徒首级,为师父报仇时,撞上了前来此地的江忘忧一行人,替他完成了这件事。 因为他赶得巧,根本没来得及去联系师父的妹妹,直接就被段衍邀请去了新秀大会,先和自家舅舅他们相遇了。 之后的一切都是顺其自然,他是真心喜欢江忘忧,想交这个朋友。当时他也想过,祭拜过自己外公,就随他回金陵也挺好。 可惜一切都回不到从前了。 莫无妄挑重要的地方说了些给严明月听,看出对方很伤感。 “我也不知道听师父所说,没来给您报信对不对,但我是师父的徒弟,尊师重道也很重要,还请您恕罪。” 严明月摇摇头:“既然姐姐希望如此,也罢。” 看出师叔还沉浸在悲痛中,莫无妄觉得师父或许没错。他试着转了话题:“到底是谁救了我,送了我来您这?” 若非如此,即便他的蛊虫发作,若是他还在段衍手里,怕是会死第二回第三回。 “你也是命大。肖刀子发了信号,唐老爷子返回去救了你,才知道你是莫家人,也算是和唐门有缘。他抛下顾家小子火速送了你过来,我看过说问题不大他才离开。” 这番话里内容太多,莫无妄脑子转了一会。他想起了肖刀子当时的怪异行为,他也怀疑过对方是有意陷害他,现在听来,似乎善意更多些。 “肖刀子,是我的徒弟。”严明月为他解答了最主要的疑惑所在。 莫无妄“哦”了一声。这世上人与人的缘分真是难以言说。谁能想得到,以肖刀子的年纪,他的师父竟然是比他小近一半岁数的严明月呢?难怪他认出了自己,说不定那一夜看到他包扎的兔子,就已推测他和苗寨严家有关系。 “这么说,你们对中原武林……” 严明月摇了头:“他并不给我们传递这些,偶尔会送来关于关外之人在中原的消息,比如董钧的验尸情况。” 莫无妄点点头:“那位唐前辈会跟顾尹昭一起来吗,到时候我得好好感谢他?” 救命之恩,他可能无以为报。 “你们莫家和唐门的前缘,你知道吗?” 莫无妄再次点了头。父亲临终之前都告诉他了。应该是在他祖父那一辈,和唐门当时的大少爷交好,二人的关系被正道所不容,亦或是西南诸派忌惮莫家的剑法和一家独大,最终遭至莫家被联合起来灭门。唐家的少爷拼死救出了他的父亲,许多年后,长大的父亲为报此仇,已将多年前联合的众家尽数诛杀。 安庆阁并未参与多年前的灭门,但作为西南地区新崛起的门派,他们自然人人自危,很快聚成一团要诛杀他父亲。莫无妄倒不是不能理解当初的情形,只是事到如今,他并没有延续这种仇恨的意思,对方却还是不肯放过他。 “那就是了,你有什么可对他道谢的,都是他该做的。”严明月观唐老爷子当时的情状,他应该也是如此想。 唐坤当时看到严家的信号黑烟,就猜到有他们的人落难,立刻向顾尹昭示意后返回去相救,正好接住了莫无妄。他带了人回去,才听顾尹昭说这孩子姓莫,再看他带着软剑,还有什么不明白。唐坤一瞬后悔不已,当初真该带这孩子一起走,也不至于到这地步。 他立刻就跟顾尹昭分开,带着莫无妄前往苗寨求助,若是有谁能救,也只有严明月了。好在听说问题不大,严明月再三保证死不了,他才先行回去看自家外甥。 随后严明月就收到了顾尹昭来信,她已让人传信过去了。 突然,莫无妄觉得有点不对劲:“师叔,您给我下了什么药,为什么我好像有点热?” 严明月笑着道:“帮你把蛊虫驱除干净而已,快回房睡,明早醒来就全好了。” 莫无妄不怎么信,他整个人都不太好地回房躺下,睡着前从胸口摸出了一样东西。 第69章 噩梦 那是个手掌心大小的小袋子,莫无妄从里面倒出一颗清心丹。他大概晓得了,这应该是江忘畴那个倒霉孩子随身带着的东西,是江二叔当时塞给他的东西。忘忧的药用瓷瓶装着,已经给关珀璧吃掉了。 现在想来,江家每个人都待他很好,他真想去金陵看看,再尝一尝醉花阴。 把东西重新装好,放回胸前口袋里,浑身发热的莫无妄迷迷糊糊睡着了。 他应该不是中了毒,他带着琉华,即便蒂蝴花失效了,他也不会中毒。所以这应该是某种药,师叔没必要害他,看来再坚持一阵就好。 睡着的莫无妄不太安稳,因为太热无意识拉开了腰带,敞开了胸口的衣服,还不时翻来翻去。 严明月来看过他,感觉她的药稍微下得猛了一点点,但应该没问题。毕竟吃那么多的人是他自己,她也控制不了。 莫无妄梦回了许多往事,撞进江忘忧怀中抱住他的腰时,他记得自己的头更低一点才对,好像不太对劲。 鼻子里清香扑鼻,胳膊环着的感觉柔软纤细。在他有些沉迷时,场景切换回了那一次醉酒的深夜,他也梦到过这件事。 借着窗外月光,他看到安静睡在身前的人,安然而毫无防备。江忘忧长得多好看啊,有几个女孩子能赶得上? 梦中的莫无妄吞咽了两次口水,默默躺了回去,抵住他的后背后,鼻子里感觉那股淡淡的幽香更香了。 莫无妄不自觉收紧了手臂,人也贴上去,将他整个人抱进怀里。哪里都是一样的柔软馨香,怎么会这样? 场景再次切换,莫无妄梦回了几年前树林边那一幕。 清秀如小姑娘的江忘忧追了他一路,脸上泛红,头发披散着,微微有些湿。他仍旧逗了那么一句,不对呀,他现在知道他是男孩子了,为什么还要重复这一句?现在想起来很羞耻好吗? 莫无妄一边说着,一边自我矛盾着,一边凑过去等着江忘忧来亲他。 不对不对不对,这都是什么跟什么,绝对有什么不对! 脸颊上感觉到如蝴蝶栖息般轻轻的触碰后,莫无妄感觉自己整个人热得不行,心跳飞速,他好像不行了! 大喘气一会后,莫无妄拼命让自己在梦里冷静下来。都怪江二叔那个老头子,乱说什么朗生和江承鼎的故事。也怪那个顾尹昭,干嘛跟忘忧那么亲近的样子? 他一定是有点羡慕,有点不服气,有点……什么? 脑海里转过了更多不能对人言的画面,他年少时不是没做过这种梦,但对象绝对是女孩子好吗? 这是什么情况,他潜意识里,对忘忧有这些企图吗? 一直缠着他是因为他想挽着他,想抱着他,想亲他,想如那只小猫一样,舔舐他的指尖吗?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莫无妄感觉自己一定是生病了,被人下药了……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自己的确是被人下药了。 不管怎样,他也没能摆脱这些梦境,这次可能,真的是噩梦。 第二天醒来的莫无妄,疲惫不已,傻傻发呆了许久,才爬起来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 做这种梦一定是他有邪念,完全推给药是说不过去的。忘忧是个那么好的知己,那么好的朋友,他无论如何也不该亵渎他,梦里也不该。 “不是好梦吗?”严明月进门问道。这种药是有一定催情作用,但也是为了借此提高体温将蛊虫的余毒驱尽。她过去为他把了脉,感觉药效很好,余毒全清了。 莫无妄叹了口气,他现在觉得,不管对象是谁,哪怕是段敏如或袅袅,他都比现在好受。 严明月看不出他竟然是个如此有羞耻心的孩子,换了话题道:“快起来活动下,看看解封后身体状况如何?” “好。”莫无妄先打坐运转了内力,发现不止是以前的双倍后,惊讶不已。 胸口的疼痛睡了一晚就好多了,可能是残毒的作用被驱除了,他现在感觉舒服多了。 一会后他出去自己这个院子练了一下自家的剑法,感觉更是身轻如燕,剑术也有很大的提升。 中蛊之前他本来快要登顶,种下尸娃娃后他就又卡回了八层,而且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现在这种感觉,大概是已经冲破十层了,在不知不觉中。 他这一生,相比他那个好友,真是顺遂太多了。 内力是从别处承袭的,练功也没怎么太刻苦。快活地活到了十来岁才知晓自己的身世,仍旧按照自己所想,自在地活到了现在。 他将来的路,也无人会左右,他想做什么,可能还会有很多人支持和帮助。 莫无妄收剑后看着天空发了会呆,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呢? 江忘忧那一晚躺在床上发呆许久后,从枕头下拿出了两样东西。 其一是晶彩,当时莫无妄给了他,他没来得及还给他,他们就分开了;其二是一枚耳环,当初莫无妄拿来当暗器砸了他,他也忘记还给他了。 借着外室的微弱烛火,江忘忧发现晶彩宝珠里面好像有画面,他放下耳环认真看起来。 好像是风车一样的叶片,衬着灯火发出了不同的颜色,难怪叫晶彩,这果然是颗宝珠。 可惜,再也无法还给他的主人了。 就在此时,响起了敲门声。 江忘忧把东西收好,起身去开门,才发现天色微明了。 “什么事?” “公子,郭夫人请您去一趟前厅。” 江忘忧穿着外衫,披着头发就跟了她前去。二婶这时派人来请他,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郭彩星那时本在厅外守着有些打盹,忽然听里面声音大起来了。 叙旧许久的兄妹二人,聊了各自这些年的家长里短,终究关守正还是说回了订婚一事。 “若尘和忘忧是亲表姐弟,这事断无可能,二弟不是如此回复哥哥吗?”关霁月脸色瞬间不太好了。 “有何不可?我们两家上一辈又未通婚,再说淮水与金陵距离遥远,想来不会有问题的。” 江忘忧的祖父江尽崖娶的是彭家的女儿彭梅,关若尘的爷爷则是娶了淮水本地一家没落世家的女儿。 虽然这二人的父亲和母亲的确是亲兄妹,但想来不算是两家多代通婚,对后代应该影响不大才对。 这是世家之间不外传的公知信息,经过多年摸索,他们发现了一些关系,尽量避免了一些风险。 “哥哥如此执着于这个婚事,执着于忘忧,是因为他长得像嫂子吗?”关霁月毕竟对自家哥哥有所了解,直接猜出了这件事。 江承轻看出情形不好,起身不知应该说点什么。 “不好吗?我只是想让这孩子多在我身边活动,我自然会照看好他。” 关霁月腾地站起来:“若是忘忧生成个女孩子,你还要娶自己的侄女是吗?” “不行吗?”关守正也上了火,冲口回出一句。 江承轻立刻出了门,叫郭彩星去找人叫忘忧过来,再不来个缓和局面的怕是要吵的很凶。可他们现在绝对不该跟关家再次断交,多事之秋,多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第70章 传承 其他人慑于关守正的威严,怕是会被吓退,关霁月自然不会。 “哥哥,你是这些年,真的有些疯了吗?你听听自己说的什么话?” 关霁月吼完这句有些咳嗽,抬手捂住,发现自己有些咳血。 关守正冷静些也觉得自己有些过:“是我说错话。那也无妨,我有儿有女,这门婚事总归说的成。” “不可能!”关霁月拿帕子擦了血,坐下来再次回绝。 “霁月,你为何这么固执,是江家会传染这种执着吗?若尘和忘忧两个孩子自己也有此意,我们做大人的不该听从孩子的心意吗?” “若尘不是你授意的吗?她哪会喜欢忘忧那种傻孩子,她肯定更喜欢活泼热闹性子的男孩子。至于忘忧,他的婚事由不得他自己,再说,他还不懂这些事。”之前关若尘来听学,关霁月就接触过,后来关若尘也同关珀璧来做过客,她如何不知女孩子的心思。 “你的意思,便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赞同这门婚事?”关守正没想到会跟妹妹谈成这样。 关霁月点了头:“退一万步,我宁可选择让他遵从父命,迎娶段家的小丫头,也不会让他和自己的表亲通婚。” 关守正差点忘了,自家妹妹也是个火爆性子,年少时他们针锋相对的次数也不少。不知是该庆幸江兄走得早,还是感慨这两人正相配。江承鼎是个儒雅君子,脾气仪态都不输他留在世上那个好儿子。 他自嘲一笑,正准备说回少时往事,传来了敲门声。 “母亲,忘忧请见。” 关霁月立刻喝止:“不许进来,回去。” “母亲?”以前的江忘忧可能会选择遵从母命,可听出母亲情绪起伏很大,他选择了推门进去。 “正好孩子来了,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关守正向他转述了关霁月的话后,道。 江忘忧重复了一遍之前的回答,说要听从段叔叔的吩咐,暂缓婚事。 关霁月也没再纠结此事:“行了,都这个点了,你收拾整理下,先去给你祖母请安,她还不知晓你已回来。” “是,母亲。关宗主,忘忧先行告退。” “这是叫的什么?”关霁月叫停了儿子。 “姑父,忘忧以前叫错了,还望您见谅。” “无妨,不过是个称呼而已,去忙。” 江忘忧退出去后,向二叔说没事,让他们安排人通报祖母来客即可。自己则回了房间去整理,准备遵从母命去给祖母请安。 彭梅虽已年近七十,看着精神还很矍铄,听闻忘忧回来了,瞬间状态更好了。 “祖母。”江忘忧依礼行过礼,就坐到了祖母身边。 彭梅用仅剩的那只手摸了摸孙儿的头:“这一趟辛苦了,听说出了不少事。” 即便家里人都不说,家里的动向又如何逃得过她这双慧眼,她不过是不想添乱,才装糊涂而已。 江忘忧点点头:“稍后二叔会来细说。您在家中可安好?” “好,只要你好好的,我就没什么不好。” 正说着话,家里人来报,说是关家来访,要来看望老人家。 彭梅这才打发了孙儿先走,准备接待来客,她大概猜到,是关家人救回了自家乖孙。 见面行过礼后,关家兄妹就先告退了。大人们一起用了早饭,而后叙谈了这次虎口的经历,前面的部分主要是江承轻在说。当着老人家的面,他自然跳过了江忘忧做的那些傻事。 出于某些考虑,他也没说出吴机重死前偷窥忘忧一事,只以他俩一向不对付,那日吴机重也说了要去寻忘忧找茬为由,带过了吴家认定忘忧是元凶的原因。 至于顾尹昭所说所疑,莫无妄所说所答,他都和盘托出,这些是事关十八年前真相的重要细节,不容任何错漏。 听完这些,关守正和关霁月都很沉默,看来现在真不是计较儿女婚事的时候。若是十几年前的事有阴谋,所有苦痛都要重新来过了。 “如你所说,忘忧和顾尹昭是旧识?”彭梅以前可没听说此事。 “忘忧以前应该也不知他的身份,可能是阴错阳差相识的。”江承轻稍微辩解了句。 想来也是,那孩子还不至于如此糊涂。彭梅看了关霁月一眼,没有多言。 “不如叫孩子们一起来吃午饭,下午再问他?”江承轻请示主母。 彭梅没有反对,忘忧刚回来,看起来心情不太好:“那个莫无妄,便是这次忘忧结识的新朋友,也是你本打算说给忘言的良人?” 江承轻点头说明了下莫家的情况。 “滁州莫家,我还有点印象。”彭梅还记得,那年恰好是儿子弱冠之时,承鼎听说莫家之事时,已是传闻足够骇人的时候,他还是去了一趟西南。 回来时,他受了一点伤,什么也没说,喝了几次消愁的酒,就此过去了。那是承鼎第一次带追光行走江湖,回来后却一度很久没有碰那把剑。 世家传承,谈何容易?太过强胜招人嫉恨不行,有丝毫勾结邪教的声名予人话柄不行,太过衰败惹人轻视更加不行。 江家,何尝不是犯了忌讳,才招致今日下场? 走到如今这个地步,究竟起因为何,谁还能说得清? 几个小的上午凑到一起,江忘忧已经简单说了在迷障森林遇到顾尹昭的事,他也没料到对方会是玄苍宫的少主,当初他们并未互相问过出身来历。 “倒也是,那种情况下遇到的人,若是互相说破了身份,指不定当时就两败俱伤了。”关珀璧认同他的做法。 “但我看,顾尹昭调查往事的起因,的确有几分和怀虚相关。”关若尘揣测着道。 否则,双方应该积怨深厚,各自都是杀父之仇,如何能冷静下来反思往事? “这话我们关起门来说可以,可别出去乱说。”关珀璧嘱咐了妹妹一句。 “我知道的,哥!”关若尘不满,她哪有那么不知轻重,“就我们几个人我才这么讲嘛。” 从那短短一天顾尹昭的表现,江忘畴无法否认这个推测。莫哥哥就算了,天性喜欢缠人招惹人,可那个顾尹昭并非如此,他对其他人几乎是不屑一顾,唯独对他哥哥那般,可见的情意不浅。 “不管起因为何,他的调查应该没有作伪,不知后来段家查探得如何?”江忘忧还很挂心虎口那边的情况。 “应该多等两日就会来信了。”关珀璧简短回答。 这几人都不适合探讨疑点,江忘忧想起了上次某人曾这么说过,而他的确是那个能共同完成推理的人。可惜,以后再也没有这个人了。 江忘忧沉默着望向亭子外的天空。他们就在江家后院的一个凉亭闲聊,凉亭外的花园里,开满了桃花。 第71章 借口 江家的桃花林固然很美,但还是比不上金陵郊外长春亭旁的十里花林。现在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那片花海必然美极了。可惜有个应该能来赏花的人,却被他弄丢了。 不知为何,他似乎能想象某人外出归来后,一脸兴奋对他讲,十里花林有多美,有多少赏花的美人的一幕。 “哥?”江忘畴看哥哥走神很久,叫了他一声。 恰好家里人来告知他们午饭的安排,他们应承后,江忘忧说要回房打坐休养,几人目送了他离开。 “哥哥好像不太好。”江忘畴小嘴抿紧,有些担心。 关若尘接了句:“哥,你好像输了。” 关珀璧冷冷回了句:“这怎么比,你哥还好好活着呢,你是在咒我吗?” “倒也是。”关若尘对哥哥的怒意不以为意,“怀虚至今都还没问起莫无妄是如何死的?” “我也还不知道。”江忘畴仍旧撇着嘴,一脸不高兴地问。 关珀璧叹气后大概说了下,却没有提莫无妄最后转告他的那句话,他还没想好,何时告诉怀虚。 江家的午饭,一片静默,所谓入乡随俗,进了江家做客,自然也要遵守一些江家的家规。 老太太午休过后,所有大人聚齐,江忘忧又重复了一遍上午的故事。 “我就说你怎么会误入那种险地,这吴家小子既然已死,便也作罢。”彭梅只追究了下旧怨,未过多评价顾尹昭之事。 关守正和关霁月对视一眼,都没再深究,有些事情不好当着老太太的面敞开聊。 “忘忧还有伤在身,让他去休息。母亲您也是,累了一天,我们不打扰了。”关霁月带了哥哥出来,看了儿子一眼,当真让他回去了。 “哥哥打算在金陵待多久?” 听出妹妹送客的意思,关守正皱了眉:“江家现今的情况,你还是一点不肯让我相帮吗?忘忧状态也不好。” 三年前他第一次见江忘忧时,恰好是他从迷障森林回来不久,当时他的状况便有些类似,恐怕是因为结识顾尹昭的关系。即便江忘忧猜不到对方是谁,至少可以肯定对方是邪教中人。 他救了自己的仇人,虽然并非出于主动,但那种情况下,年方十三四的孩子,心里该有多少矛盾纠结? 上次他对江忘忧不熟悉,虽看出他思绪混乱,却没能帮上什么忙。 这三年江忘忧很少去淮水,这次相见又是类似的糟糕状况,关守正希望这次能为他开解。作为姑父也好,未来岳丈也好,甚至他父亲的朋友也好。 江家现在唯一的男性长辈只有江承轻,关守正实在看不入眼,也不认为他能给忘忧多少引导。 “玄苍宫卷土重来,关家也要留意,毕竟当初顾长风之死,哥哥也脱不了干系。”二人走入内室详谈,关霁月换了方向。 “顾长风…你何必提这个名字。与其说是我们杀了他……罢了。”关守正不想再提。 翻开往事,他们二人真的很难相对。 “提与不提,事情都已是如今这般。我也不知,究竟自己是江家的罪人,还是为江家带来希望的人。”关霁月苦笑着为哥哥倒了茶,“不管承鼎的死是谁所为,有什么阴谋,江家会对玄苍宫宣战,变成最后那样不得不战的形势,不都是因为我吗?” “你一直都是这么想的吗?这不过是个借口,即便不是你,他们还会找到其他托词,来诋毁江家。”关守正觉得,江承鼎之死才是江家成为矛头的起因。 江家当时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江承鼎作为江家的继任家主,是整个江湖的楷模。即便忌惮江家之人,怎么也无法撼动。江家人丁兴旺,虽然嫡系只有一人,可没任何可挑剔指摘之处。 恰好此时江承鼎意外身死,牵扯到金刀门段家,又牵扯上了玄苍宫。 这一下江家失了唯一的继承人,江湖上便流传出了那一件风流韵事,暗指关霁月与顾长风有旧。此事说是编造,却也并非捕风捉影。 江家当真在江承鼎死后,收到过关外来信。顾长风化名杜常茹,寄信给关霁月,剖明心迹江承鼎之事与他无关。其实此前杜常茹便常往江家寄信,不过都是寄给江承鼎的。 这件事也被有心人扒出来,大肆宣扬一番,弦外之音是说江家与玄苍宫有所勾结。 江承鼎已死,却被人诹出这样恶毒的诬陷,于他名声有损,亦让江家怒意难平的同时,有口难辩。 在此种情况下,虽没有实证江家勾结邪魔,但若是江家丝毫不作为,长此以往必然威信扫地,甚至早晚落到莫家相同境地。所谓莫家被坐实的证据,又有谁看见了呢? 最终,江尽崖在风声还未彻底吹遍之前,牵头要与玄苍宫一战,为独子报仇,也为段家讨回公道。 参战的门派不少,可除了关家,又有多少是真心前来,多少是带了看戏的心思,来旁观这正道与邪教两大家的真假一战呢? 当时金刀门段家长辈几乎死绝,段衍又身受重伤,他是在养好伤整顿好自家后,才姗姗来迟。即便如此,秦老三却是死于段衍之手,可见得此前的战局,除了江家和关家,真没什么实际战力。 “或许确实如此,”关霁月垂下眼睑,“可若不是从我身上找到了突破口,他们又能从江家本身挑出什么错处呢?” 关霁月并非关家嫡系的小姐,和江承轻在江家的位置差不多,她不过是个旁系。若不是关守正介绍,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跟江承鼎扯上关系。 除此之外,她年轻时容颜出众,武功不弱,又在江湖闯荡,得了个江湖第一美女的名声。因此引出不少捕风捉影的桃色故事,虽然几乎都是胡编乱造,但如同现在的苏青荷一般,她避无可避。 关家对这种事并无特别抵触,加之她又不是本家的小姐,也没有过多回护。直到她嫁给江承鼎,这种背后的故事才隐入湖底。但不在台面上说,并不意味着没人在背后议论。 因此江承鼎一死,这种声音尘嚣日上,立刻转化成了攻击江家的最佳武器。 关守正叹了口气:“你就是因为钻这种牛角尖,才拖垮了身体吗?” 虽然他无法否认,妹妹的确成了当时江湖中人攻击江家的最大破绽,他当初也因此愤怒过,但他仍旧认为妹妹不必为此把责任全部揽上身。如他所说,那些愚不可及见风转舵的小人们,总会挖出一些所谓的丑闻,来对江家落井下石。 “正相反。”关霁月笑道,“若非江家经此巨变,生下忘忧后,我便想随他去的。” 关守正愣了下之后沉默未言。 第72章 乘月 “哥哥不是一样吗?”若不是他要承继家业,怕是早就了无生趣随嫂子去了。 “现在不一样了,我会找出当年那个小人,将他碎尸万段!”他曾经痛恨江家发起这愚蠢的对战,因此让他失去了自己最爱的人。但他现在更恨那个背后作祟的小人,是这个恶首害死了他的挚友和爱妻。 “哥哥不愧是关家的儿子。”关霁月虽恨却已提不起加倍报复之心了。 关家和江家的家风完全不同,虽不到以牙还牙,以暴制暴的程度,但关家素来秉持恩怨相抵,宁折不弯的家训,因此脾气也都偏火爆直接。 “也罢,既然你不想让我插手江家之事,我明日便带人回去。至于两个孩子,让他们再待一阵子。”关守正想着这样也能开解下忘忧,“你等着,我很快就揪出这个人!” 看哥哥转移了重心,关霁月安下心来。关守正走后,江承轻便来向她细说了一些之前跳过的事。 当晚,江家依最高规格安排了一顿家宴,请关家几人上坐,彭梅郑重道了谢。 “我们两家这关系,岳母何须如此生分客气?”关守正还了礼。 “忘忧还是个孩子,以后即便做了江家之主,怕也免不了做傻事,还要靠你多提携敲打。” “理当如此。”关守正也不推辞,也不多客套。 他的爽直彭梅早已习惯,她倒很喜欢关家人的这一点,否则不会把自己亲闺女嫁给这个人。 关若尘在席间对哥哥使眼色,大意是看不惯江家人过早把压力全放在怀虚身上。关珀璧回了她一记警告的眼神,让她莫要在这么正式的宴席上失了身份。 江家的家宴本就没有本家女子,只有关若尘一个年轻女孩。若是她真有心嫁入江家,理应给长辈们留下更端庄稳重的印象才是。 以往他俩来访都是探望怀虚,江家都是当小辈拜访处理,没怎么正式接待过。近来关珀璧对江家人的性子愈发无力,对妹妹的婚事有了几分担忧,才多留了几分心。 关珀璧稍微留神,就发现舅母完全没在意他们,也没参与聊天,似乎自己在走神。 席上关守正便说了明日要走,江家没有异议,略作挽留后,妥帖地安排了出行前的准备工作。 是夜,江忘忧去了宗祠为父亲上香。他自小便是如此,许多事会去同父亲说一说,哪怕没有人回应,或是正因没人回应他才敢说。 江家的宗祠在西院的隐蔽处,没过多久,关霁月进了门。 她看出儿子有话问她,她也想同他谈一谈,猜到了他会在这里。 关霁月一直进到内堂,才看到跪在蒲团上的儿子,他手里握着他父亲生前的遗物,是一把纸制的折扇。 “你见到了另外一把,是吗?” 江忘忧转头看了母亲一眼,未答,他伸手把扇子放回了父亲牌位前。 这把扇子他从小看到大,展开后,正面右侧写了扇名“乘月”,反面提了一首诗。字迹与顾尹昭拿着的那把一模一样,而对方说,那是他父亲的遗物。 “不错,这两把扇子都是我所制所书所赠。”不知儿子是不愿开口质问母亲,还是不敢知晓真相,关霁月自己给了答案。 “那您当初……”江忘忧停顿片刻,还是问出了口,“所爱之人究竟是谁?” 关霁月愣了下,她发现她可能说错了一件事。片刻后她作答:“看了扇名,还不清楚吗?” “乘月”和“御风”?关霁月和顾长风,所以母亲是将写有自己名字的扇子赠予了父亲?江忘忧不确定这是否就是答案。 “本打算如与你父亲约定的那样,待你满十八岁时,再将此信交予你,看来是时候了。你已知晓了什么是喜欢,是么?”关霁月说时有几分胸闷,她大概猜到了教会他此事的人。 江忘忧看到母亲从袖中拿出一封书信,不理解这和母亲的提问有何关联? “看了你便什么都清楚了。”将信递给儿子,关霁月拉过一旁的蒲团,在儿子身边跪坐下来。 江忘忧接过后没有忙着拆信,而是看向了母亲。 “我怀了你不久,你父亲便在写这个,我还曾笑他,有什么话不可直接对孩子说,要做这种画蛇添足的事?”关霁月似乎想起了当时的情景,嘴角不自觉勾起笑,“如今想来,还是你父亲有先见之明,不像我这个妇道人家,见识浅薄。” “对不起,母亲。”江忘忧觉得他的怀疑刺痛了母亲,他本不该这样想。这些年来,母亲一直苦于父亲的离世,苦于江家的各种难事。他怎么会怀疑起父母之间的感情?这丝怀疑透露出他真信了几分江湖上那套传闻,如他们一般轻贱了自己的母亲。 “说到道歉,也应该是母亲向你道歉。”关霁月伸手抱住了身旁呆住的儿子,在他耳旁轻声说,“你叔叔已对我说了,让你受苦了。” “母亲?”江忘忧更不解了,叫了一声也没什么举动,呆呆地让母亲拥在怀里而已。 印象中,他长大至今,母亲从未说过这样的话,更不曾如此亲密地待他。 “是我错了,这十几年,被仇恨蒙蔽双眼,疯了的人是我才对。”关霁月抱着儿子,摸着他的头,想起这十几年的过往,他过的日子,忍不住泪水模糊了双眼,“是我忘了,在江家的大公子之前,你只是我和承鼎的孩子而已。” 江忘忧睁大了眼,泪水无声滑落。 关霁月和哥哥叙旧后,又听了江承轻所说,想起了自己年少时和丈夫相识相知的点点滴滴,亦想起了怀孕之初,丈夫对孩子未来的期许…… 他们本该用尽全力呵护这个孩子,她却因为承鼎的离世,陷入了自责和复仇的深渊里。她觉得对不起江家,对不起丈夫,所以她太想让儿子承担起这一切,尽力回报给江家。同时,她也想向这个逼得江家几近覆灭的江湖报复,告诉他们,江家不会衰败,他们的阴谋不会得逞。 在这种扭曲的执着里,她忽略了自己儿子本身。这孩子从小就很听话,她想起了为数不多的几次儿子的抗争,她都用看似大义的言辞驳回劝服了他,或是强迫他接受了。他至今都只过着母亲希望他过的人生,背负着江家这个重担艰难前行。 她的儿子,没有按照自己所想生活过,没有如他同龄的孩子那般自在地游戏玩耍过。听承轻说起那次不恰当的轻功比试时,关霁月感觉痛不欲生。她的儿子,为什么做这样一件事,都要被苛责?这不本该是他应该做的事吗,在这个年纪正恰当的事…… 第73章 愚父 “母亲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做你不想做的事。孩子,不着急,好好想一想,不管你怎么选,母亲都站在你这边。你祖母那边,我会去说,不管她怎么想,你的事终究是我这个做母亲的说了算。” 江忘忧喟叹了一声,擦了泪从母亲怀中出来,为母亲擦着泪:“现在,或许迟了些。” “不迟,不会迟!”关霁月看着儿子一成不变的面容,摸着他的脸说,“以后还会遇到的,喜欢的人。” “父亲走了这么多年,您心里还容得下别人吗?”江忘忧真心发问。 关霁月愕然了片刻,才道:“那不一样,你还年轻,会遇到的!不管是什么人,不管是谁,母亲都支持你。” 江忘忧微微勾了勾唇,道:“顾尹昭,也可以?” 关霁月愣了一秒,随即点了头:“可以,为什么不行?我听你二叔说,他对你很好。只要你喜欢,只要你愿意,就好。” “母亲太累了,我扶您回去休息。”江忘忧起身的同时扶起了身旁的人。他虽然不认为母亲是糊涂了,至少母亲现在情绪过于激动,不宜多聊。 关霁月进了门,转身看着夜色下的孩子,不觉再次伸手握住了他的双手。 “忘忧,去过你自己想要的人生,以后娘亲会如你父亲一样,成为你的支柱。不管你选了什么路,娘亲都陪你一起走。” 江忘忧感觉母亲的手微凉,握着他却让他感觉很暖。曾经压在心底的重负好像飞走了,不知为何有种轻松的错觉。 “孩儿晓得了,娘亲。” 这还是儿子第一次如此叫她,也是关霁月首次在儿子脸上看到缓和放松下来的表情。 回房后的江忘忧仍旧无心打坐调息,再次摸出晶彩,看着出神。 喜欢?或者说憧憬的人?想成为的人,想要在一起的人? 江忘忧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开始想这些事,只是忽然就看懂了很多。 段敏如眼中放光地来同莫无妄说话时,君卿在台上跳着脚要把莫无妄换回来比武时,江忘忧从她们眼中和脸上表情里,读懂了这件事。 她们都对莫无妄有好感,想多同他说话,想与他比武,想在他面前表现女子的娇俏与可爱,想要引起他的注意。 还包括他和莫无妄对练结束后,下台看到缩在观战台后的何美华,胆小不敢表达,却也想多看看他。 他这个好友,不知是真迟钝,还是因为身世装作不知,他并没有来得及问他。 江忘忧以前从没遇到过这样的人,他总是时刻带着笑,偶尔还笑得特别放肆。他轻松自在地招惹着各种人,对什么都是一副无所畏惧不在意的样子。想说什么的时候他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连喜欢两个字也是随口说出。 江忘忧并不是想成为这样的人,他也成为不了这样的人。可是他憧憬这样的人,看着他闹就很知足。仿佛压抑心底的重量得到了释放,他想和这个人一直在一起,做一辈子的朋友也好,知己也罢,都可以。在莫无妄身边,他感觉比以往要轻松一些,舒服一些。 二叔很早就察觉了他这份心思,劝说他无果之后,做了些多余的事。最初听说二叔要把言妹许给莫无妄,他有过震惊,在弟弟的诉说中,他接受了这件事。这两人的确性子相投,莫无妄婚后也会与江家更亲。但他不理解自己接下来的反应,为什么想疏远他? 二叔从一个奇怪的角度实现了劝过他的事,可他那个朋友呵,一如既往,气不顺便同他吵了一场。就连吵架这种事,也看得出他和言妹真的很合得来。江忘言是江家唯一一个会主动找他吵架的人,只是江忘忧从没回应过。 不管莫无妄怎么说,江忘忧知道,家中已在筹备此事,等他从淮水回来,一切应已尘埃落定。这不知是二叔的体贴,还是二叔怕他在会无端惹出事来。毕竟他那个朋友和江忘言,两个人都很会惹祸,加上了他这个催化剂,只怕会闹得一塌糊涂。 江忘忧从没想到,他没能等到这一天,他接不接受都会发生的事,却没能发生。 直到那一晚,当着所有人的面,莫无妄的身世被一层层揭开,江忘忧对这个知己有了更新的认识。 他是段家的传人,母亲死在了十七年前,父亲是二十多年前的杀人魔,估计在他小时候,便死于那次被围剿落下的伤势。他其实,竟也背负了一整个家族的覆灭之仇,和复兴的希望。 他们本是同样出身的人,却成为了截然不同,甚至完全相反的两种人。他们还巧合地相识了,成为了彼此认可的朋友和知己。 江忘忧很后悔,他当时应该和他在一起的,不管是谁攻过来,他应该反击的。虽然段叔叔是他很亲很重要的人,但即便他做出失礼的举动,对方也不会跟他计较。阻止了他跟段衍动手的,其实是江家大公子的身份。他无法顶着这个头衔,做出与段衍刀剑相向之事。 若是能早点听到母亲这番话,就好了。现在,终究是迟了。 江忘忧感觉他想走的路,早就在那一晚,被堵死了。除了江家给他的这条路,他再也看不到其他分支了。 冷静一番后,他爬起身回到桌旁,拆开了父亲给他的信。 “忘忧: 你看到这封信应该年方二九了,为父却是在你出生前就已写好。想必这个年纪,你应该有自己喜欢的人了,或许也会听说一些父母的陈年旧事。你若是女孩,可让你母亲同你讲,若是男孩,为父怕是说不出口,便写在这里给你看。 我恰是在十八岁这年,经由你姑父结识的你母亲。其实相识不久,我便对你母亲动了心,只是我生来嘴笨,迟迟没有说出口。没过多久,我们便认识了一位名为顾长风的新朋友,现在他可能名声响亮,那时倒只是个风流潇洒的少年侠士而已。 这位顾兄与你父亲不同,他是个人如其名爽朗如风、坦率直言的君子,很快他就向你母亲表明了心迹。知晓此事后,我更加退缩不前了。直到顾兄突然收到家书,让他速速回家,他这次直接向你母亲求婚,却被她拒绝了。我虽然暗自庆幸,却还是碍于朋友之谊,没能开口。 直到顾兄来信,他已遵父命娶妻生子,我才鼓起勇气向你母亲示爱。现在都还记得,她沉默一阵后说的那句——你个呆子。 在你这个年纪,可能你所认识的父亲,是人人口中的大侠,是江家的宗主,是个看似无所不能的大人。没想到,其实父亲也曾如你现在这般,苦于不知如何向心爱之人告白。父亲在此忠告,无论如何,你一定要比父亲勇敢,万不可错失了心中之人。 预祝,我的孩子所求之人正是爱你之人,愿你万事顺遂! 愚父江承鼎上” “父亲……”江忘忧不自觉叫了一声。 字里行间,能看出父亲当时倾注的爱意,将要为人父的喜悦,还有,与母亲之间的深情牵绊。 第74章 再会 若是父亲还在,他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孩子,说不定也会被惯出一些娇气任性的坏毛病。可惜没有如果,他已经独自一人长大了,没有父母疼爱,没有童年乐趣,没有自己的意志。 他有的只是不断的练功,很多次濒死的痛苦回忆,以及为数不多的几回,和母亲还有祖母的争吵。 他甚至曾经恨过自己的父亲,恨过自己姓江,否则如何会总有人想要毒死他,在他还是个总角小儿时? 渐渐地,他接受了这一切,默默承担着江家所有人的期许,将他们每一分希冀都背负在了自己身上。 可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江家的希望,他成为不了那样的人。他成不了父亲,也支撑不起江家。 但只要他还是江忘忧,他就会去做,努力去做,尽全力去做到。 为了母亲也好,为了姐姐也好,为了江家每一个殷切期盼的眼神都好。 直到这一次,他后悔了,他后悔选了江家,后悔当时没能做出另一个选择。 他或许再也遇不到,那样契合的朋友,那样知心的知己。他们甚至,还没能互换各自的秘密,成为真正无话不谈的知己。 现在这样也好,江忘忧收整心绪,既然无路可走,沿着现在这条路走下去,想必不会错。 只是这一回,他不再有负担,不再必须顾忌江家的禁制,以及母亲的看法。 他会成为江家的大公子,但他会完全顺从本心,按照他所理解的江家家风,贯彻始终。既然江家的剑法可以变,可以完善,那江家的家规,为何不可以? 他相信父亲也有此意,他相信,改变后的江家,定会变得更好。 虽说人言可畏,可活在别人口中的江家,何必存在?他只需秉持此心,依祖训而行,不偏不倚,若招来恶言相向,便一笑哂之又如何?如果遵从本心都会招致莫家的下场,那该改变的,一定是这种江湖。 他会成为足以抗衡这些不公的人,他要贯彻自己的正义始终,也已有了与整个江湖对抗的觉悟。 父债子偿他不反对,你可以依照江湖规矩上门挑战,去报仇。但父亲犯过错,子女也同罪,要诛灭一族,这种道理他闻所未闻,也绝不认同。 不管是莫无妄还是顾尹昭,即便他们的父亲犯下过弥天大错,他们当时都还未出生,为何要一生下来便承担同等罪过?评价一个人,不应当看他所作所为吗?如果出身就能决定一切,那人生下来为何还要不断修行提升自己? 想到这里,江忘忧收好信,眼中有泪的含笑说了句:“父亲,让我再偷懒一天,明天,我一定好好练功。” 他这几天情绪低落,已经偷懒好几天了。 以前,是不得不变强,现在,他自己想变强,想变得更强。 至少,强到能够保护自己的朋友,这种程度。 再次躺上床的江忘忧,手下压着怀里的信,轻声说:“父亲,您的期盼都落空了,我既没有能说出口,对方也并不爱我。” “不过……”江忘忧咬紧牙忍住泪,接着道,“只是去爱人,我也觉得很好,胸口变得炽热,整个人都充满了力量。只是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就很好,足够了。” 父母的过往他已经悉数了解,他们和顾长风的确有故,这又如何?就如现在这般,他和顾尹昭已经相识,他们是共过生死的朋友,或许暂时还算不上朋友,但想必会有人借此来攻击他,这又如何? 江忘忧忽然觉得这一切都不那么重要了。别人说什么是别人的事,他要做自己想做的事,走自己的路。 如果这条路,将江家带往了复兴,他欣然受之;若是相反,导致了江家的覆灭,他也泰然处之。 这便是他的决定,他要做江家的大公子,按照自己意志生活的江大公子。 这几天,身体表面复原的莫无妄,已经在苗寨耍了个遍,除了食物不太合口味,其他的还算合心意。 这里的人都很直接,短短几天他都收到几位大姐和小姑娘抛的香包了,好在虽然手欠,他下意识没接而是挡了回去,否则婚事都办成几场了。 “去哪里跑了,顾少主来看你了。”严明月远远望见他抛着不知谁送的果子往这头走,就叫了声。 莫无妄快跑两步:“怎么不叫人去喊我,他在哪?” 严明月无奈,她这不是把人都使出去了,只好自己在门口等他了吗? “顾尹昭!快给我说说……”莫无妄一阵风跑进待客厅,就停住了前话,“这位…漂亮的小姐姐哪位?” 他还以为顾尹昭最多就是和唐坤一起来,没想到还带来了一位身姿曼妙的女子。 “我姐,顾流芸。”顾尹昭抬手用大拇指一指,随口答道。 莫无妄站正笑着伸手递出果子:“顾姐姐,吃吗?” 顾流芸看了这人又看看弟弟,最后对长辈说道:“舅舅,看来,不足为虑。” 莫无妄也不知她是说自己的身体,还是说自己这个人的危险性,此时才向唐坤道谢。 “贤侄客气了,你是莫家的后人,便如同我自己的子女,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提。”唐坤觉得外甥女说得不错,这孩子真不用人多操心。经历了那种九死一生的险情,这才几天就活蹦乱跳了。 莫无妄稍微抖了抖嘴角,看来他真是运气好,他那个朋友比不了啊。 “说回正题,你刚才想问的,忘忧现在很好。虽然和吴家恶战一场,受了点伤,但他已经回到江家,暂时不用担心。”顾尹昭看够了他的耍宝。 莫无妄在他身旁落座:“你还说,吴家认定是忘忧杀了吴机重,还不是因为你那句多余的话!他伤得很重吗?” “我当时哪里知道,你们那边的人那么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你不知道你就不能谨慎一点吗?你以为谁都像你们这边的人一样脑子又直、嘴巴又快吗?” 三句话不到,两个人立刻吵起来了。 顾流芸和唐坤对视一眼,不知该出去走一走再回来,还是劝一劝架? “我看你更像我们这边的人,你口下哪里留德了吗?” 莫无妄深呼吸了下:“你还没回答我,忘忧伤得重吗?” “有些。”他刚才不回答他不就猜到了吗,何必再问! “你……”莫无妄伸手就扯住了他衣服前襟,“说了那种话怎么就顾着逃跑,你倒是安排点人去保护他啊!就会说漂亮话,关键时刻一点用没有!” “你自己有什么用吗?要不是你后来闹成那样,他会紧急逃离虎口,被吴家追杀吗?”顾尹昭反手抓住对方胳膊,两个人瞬间就要动上手一般。 “咳,尹昭,莫贤侄还有伤在身,你让着他点。”唐坤忍不住插了句。若是他俩都安好,打一打他是无所谓,但现在毕竟不合适。 “您叫我无妄就好。放心,我不会揍他的。”莫无妄抢先回答了长辈。 顾尹昭松了手:“知道他受伤了,我会让着他的,舅舅。” 莫无妄随后放开了人,他俩半斤八两,没什么好互相推责的。 第75章 常理 “对了,秦绝是谁,你安排的吗?”他想起了点正事。 顾尹昭看了看姐姐:“若是早知有此一出,我让他在吴家的人出来时截杀掉不就结了。” 顾流芸接了话:“秦绝是秦老三的亲传弟子,秦老三死后他带人脱离了玄苍宫,一直在四处调查师父的死因。近来他查出,吴家曾和他师父有往来。战时,秦老三和吴顶天互换了双方的进攻路线和人员配置等情报。结果,吴家在战场上避开了各种风险,几乎没有损失。相反,吴顶天给的应该是假消息,导致秦老三连番受挫,最后死在了段衍手里。” 听起来,吴顶天这个小人的确比最后杀死秦老三的段衍更可恨。当然,不排除秦绝先挑软柿子捏,不敢正面冲击段家,才会退而求其次。 “秦绝本来只是趁吴顶天只带了很少人去虎口,想在他回程时伏击他。他没料到吴家会倾巢而出去追杀江忘忧,又在一场恶战后带着疲惫的众人返程,他捡了个大便宜。”顾流芸说完后才道,“从关岭回来后,秦绝便来投靠我们,想要重回玄苍宫旗下。” “你们答应了?”莫无妄看了顾尹昭一眼。这可要多斟酌,秦绝灭吴家一事若因此变成了玄苍宫指使,忘忧的处境颇为尴尬,而且这个人以后要如何去见他去解释此事? “我们没理由拒绝。秦老三勾结吴顶天是上一辈的事,秦绝又没有错,他杀吴顶天为师报仇天经地义。再说,现在玄苍宫正是招兵买马之时,他愿意投靠,我们求之不得。”顾流芸如实回答。 “你呢?以后不打算见忘忧了?你要如何向他解释?”莫无妄没憋住,问了出来。 顾尹昭摇了摇扇子,才道:“如实说,他愿意信最好,不愿意的话,你会帮我证明吗?” 莫无妄抬手抚额,他们对他讲这件事是打这个主意吗? “不说见面后,你们收留了灭吴家满门的人,你想跟他见面都不可能了?”不管怎样,江家和吴家论起来也是正派中的同道,即便闹出那样的私仇,江家的大公子也不可能和灭吴家的恶人和平共处?让江湖人如何传?是江家勾结邪教做的此事吗? “这有何难?我们是邪教妖人,见面一定要光明正大吗?倒是你,现在应该是个已死之人,你想见他才难?”顾尹昭立刻给出反戈一击。 莫无妄深受打击,他早已意识到此事,只是被对方说破,还是承受不住。 “你也不用太悲观,我已有了主意。待过阵子准备齐全,我便会谴人往金陵下聘,若是江家愿意,你很快就能见到他了。”顾尹昭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 莫无妄眉头紧锁:“下聘,给谁?” 江家现在没出嫁的小姐,只有江忘畴的双生妹妹江忘言?他是要娶江家的姑娘,然后让江忘忧送亲过来吗? “自然是忘忧。”顾尹昭回得理直气壮顺理成章。 “什么?!”莫无妄真的跳了脚,而后一阵胸口发堵,捂着缓了一会。 “莫兄,你还是先养好伤,别太容易激动。我都说了我们是邪魔外道,做事怎么会按常理来?我说了会去接他,就会去接他,你安心养伤。” 莫无妄要给他气死,哪里有空听他胡扯。江家谁会答应玄苍宫的求亲,而且他这么做明显要把江家推到风口浪尖上,他怎么冷静? “先不说这个,你母亲的事,你想问一下段夫人吗?”顾尹昭换了话题。 “她已经开口了?”莫无妄的确很想知道母亲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尹昭摇头:“说不定她会愿意跟你聊呢?” “我母亲的遗体呢?”莫无妄懒得跟他胡扯,都说到这了,就直接问了。 “当时没料到这么快能查明是谁,我们早就带回来了。我给你安置好了,等你啥时候有空去拜祭。至于下葬的事,也看你怎么想。要送回方家的话,估计得你自己了。” “谢谢。”莫无妄正经说了句。 他去段家也有意查母亲的事,虽然十几年从未见过,能猜到母亲在世可能性不大,但他师父不也巧合活了下来,他多少存了几分希冀。那一晚看到晶彩,他才确信,墓中人定是母亲。 顾尹昭即便怎么杜撰,这种信物又不是尽人皆知的东西,哪可能随便拿得出来? 若说人是他们杀的,那他们更不可能拿出信物来让人辨别身份了,这不是自找麻烦吗?不管是否知晓死者身份,凶手都会选择毁尸灭迹,就如把他母亲的尸体藏入段秀棺中那人所做的那般。 想到这里,他摸了摸重新戴回颈项下的琉华,不知何时,他才能和拿着晶彩的人重逢? “说起来,三年前我能从迷障森林脱险,遇到我师父,还要多谢唐世伯。” “这是何意?”唐坤完全不清楚这些事。 莫无妄把琉华拿给了他看,唐坤才有些明白了。 “这的确是唐门的避毒之法。” 他父母的定情信物包括这对宝珠,当年,他父亲用自唐门学到的秘法,在两颗珠子上都淬上了避毒的保护层,否则这两颗珠子本来是没有避毒功能的。 “冥冥中自有天意,贤侄不必客气。”唐坤认识这小子不久,就由衷很喜欢他。他眼中的莫无妄率直坦荡,处事乐观,对待家族惨事也不见自怨自艾,还很知足感恩。这样的孩子谁会不喜欢呢? 接下来莫无妄自然又把三年前迷障森林之事简单说了一遍,而后,听到了顾尹昭类似的另一个故事。 “怎么样,我和忘忧可是已经有肌肤之亲了,是不是比你们亲密?” 两人一说起那位江大公子,立刻又要开吵了,唐坤看看外甥女,示意她先去看看晚饭怎么样了。 “这种做得什么数?再说,忘忧又不是个女孩子,这些有什么所谓?亲不亲还是看感情深浅还有心灵契合度。” “我们共过生死了,生死之交还不够契合吗?” 唐坤抚额往外看,倒宁可他们争论的是个女孩子的事,至少听起来正常些。 “你们才相处多久,我们这次在虎口可是同吃同住,少说也有十多天。” …… 顾流芸转回来发现他俩还在吵,打断道:“要不要先放弃讨论许久见不到的人,去吃近在眼前的晚饭呢?” 她成功收获了两位弟弟的怒目相对。 第76章 娘子 隔天,关守正要走,江家所有人都送了他出门。几位长辈还在话别,忽然从江家门口钻出一个男孩子,他看到人群最前面的江忘忧,立刻眼睛一亮。 “娘子!”男孩叫着就往江忘忧冲过去。 江忘畴听到这一声,立刻回头拉住了弟弟:“怀空,别闹,乖。” 他的安抚并没起作用,江忘心一挥手就甩开他,又往江忘忧身上扑过去。 “娘亲!”江忘畴后退几步才站稳,不自觉叫了人帮忙。 郭彩星回神叫了儿子一声:“忘心,站住!” “没事。”江忘忧抬左手阻止了二婶,右手伸出摸了摸冲到身侧的江忘心的头。 江忘心好像很开心,停下来傻乎乎笑着,抬头看着他道:“娘子你回来啦?” “这是什么情况?”关守正还没听说这个事。 “忘心有时候会犯傻,没什么。”关霁月简单说了句。 毕竟是江家的孩子,长得也是如江忘畴一般清秀俊逸,只是观他笑容行事,不难看出这孩子有点痴傻。关守正松开眉头摇摇头,妹妹的日子过得实在不易。 “有什么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关霁月微一点头:“谢谢哥哥。” “自家人,无须客气。”关守正没再多言,对一双儿女点头示意后,上马带了关家其他人离开。 江家一行人转回去后,江忘心还缠着江忘忧,要跟他比武。 “哥哥不舒服,我来陪你?”江忘畴试图分开他俩。 “娘子你受伤了?”江忘心倒没有再闹,关切地问了江忘忧。 “忘畴你也受伤了,让我陪他玩。”关珀璧不是第一次见江忘心,只是没对父亲提过罢了。 “我没事,你去,让关哥哥陪你练一会。”江忘忧摸了摸弟弟的头,让他不用担心。 江忘心犹豫了一小会,动身后回头看了他两次,道:“你就在这里不要动,我打完就回来看你。” “我不动。”江忘忧保证,随着他们一起去了室内练武场。这是江忘心专属的练武室,毕竟不好让他多在人前抛头露面。 “抱歉,怀虚,都怪我以前逗他时乱说话。”关若尘在场边陪着看,再次道了歉。她以前和江忘心一起玩耍时,逗了他几句,说像他这么爱缠着哥哥,以后会找不到娘子什么的……结果江忘心一番苦恼纠结,最后干脆把娘子这个身份安到了哥哥身上。 “无妨。”怀空以前就爱缠着他,叫什么都无所谓。 江忘畴看那边弟弟的对战情况,感慨了句:“怀空好像又进步了不少。” 江忘心不知是否是因为心无杂念,武学上进益很快,早在之前就卡在了八层,看现在情形,似乎已经突破了。他比江忘畴还小一岁多,虽然不如江忘忧当初突破得早,可他的江家剑法,用起来有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就仿佛这就是为他而创的剑法,每一招他使来都熟练又流畅,给人一种江忘心对剑法领悟更深的错觉。 之前江忘畴被他挥手推开也是因此,他的内力也较这个哥哥要深厚,用起来更是收放自如,与他本人的心智不稳定完全相反。 “忘心进步很大。”关珀璧收手后也夸了他。 江忘心擦着汗很开心,又往江忘忧那边扑过去,“娘子,你看到了吗?” “怀空,哥哥是男子,不能成为娘子,像忘言那样的女孩子才会嫁人成为娘子。”江忘畴试图纠正他这个叫法。即便弟弟不太正常,若是不多话倒也看不出什么,可他总在人前这么喊哥哥,也暴露的太快了。 “忘言?”江忘心皱眉想了想,“不行,她那样的娘子我才不要。” 关若尘被逗笑了,哈哈乐个不停,想着等会要把这话告诉忘言。 江忘畴叹了口气,自家妹妹是很喜欢欺负弟弟,也难怪怀空说出这种话。 “那我换个人,关姐姐这样的女子才能成为娘子,所以别再这么叫哥哥了,懂吗?” 江忘心苦恼了一小会,坐下问江忘忧:“哥哥,你不能做我的娘子的吗?” 看到江忘忧点头,他眉头皱得更紧:“关姐姐……可以做我的娘子?” 关若尘愕然张大口,该不会她自食恶果? “不行,我要做你哥哥的娘子,不能做你的。”关若尘立刻自救。 “哥哥的娘子?不是我的娘子吗?”江忘心拉了拉江忘忧袖子,“哥哥,你不是说什么都可以给我的吗?” 关若尘低头抚额,那边关珀璧忍不住勾唇低笑。虽然江忘心有些痴傻,但他很听话也很可爱,算他们半个开心果。 “怀空还小,等以后长大了,自然会娶妻,那个人便是你的娘子。”江忘忧认真对他道。 江忘心被安抚了,笑着点头道:“那等我长大了,再喊关姐姐娘子。” “跑不掉了,君卿。”关珀璧打趣了妹妹一句。 关若尘想想也是自己惹的祸,只好认了,反正还要等他长大,先哄几年再说。 关家兄妹又在江家流连数日后,家中清明祭扫时候快到了,他们才告辞离开。 江忘忧养伤的几个月状态还不错,相反,他感觉母亲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大约三个月后,七月流火的时候,他在登顶后,有了第一次领悟,为江家剑法又添了新的招式和内容。 关霁月真心为这个孩子感到骄傲,放下执着后,她不管怎么看,都很欣慰。虽然孩子长大过程苦了些,但他如今的模样,完全不会辜负他父亲的期待。她现在更清晰觉得,忘忧会成为江家的那道光,不管最终导向哪里,他不会愧对江家大公子之名。 可能是放下了心理负担,关霁月近来整个人松懈下来,常爱去祠堂陪着亡夫,对他讲忘忧的事,也回顾往事。 江家这几个月都很平静,虎口那边的来信,每次调查进度都很慢。吴家灭门案的凶手目前所知是秦绝,推测是秦老三的传人,还知道的只有他最后回到了玄苍宫,所以推断是玄苍宫预谋了吴家的事。 江湖上风声不断,但江忘忧选择了不予理会,倒也没什么人因为这种非议,就敢上江家来求证。 江家并不知晓,从玄苍宫一路往金陵而来,有一股风正在强烈刮起来。 那一晚,苗寨的晚宴上,两位少年还是吵个没完。 “……我…我还跟忘忧合奏过曲子呢!”莫无妄绞尽脑汁想赢,也不知道是赢什么。 两位长辈连同顾流芸都习以为常了,自己吃自己的,聊自己的,完全不理会两个幼稚鬼。 “乐器谁不会,下次见到忘忧我就跟他合奏。” “下次?何必等下次,现在我们就来合奏,给几位长辈助助兴,敢吗?” 顾流芸抬头看他俩一眼,很想说他们不需要助兴,忍住了没搭腔。 唐坤习惯了两个外甥和家里孩子吵吵闹闹,很适应这种氛围。 严明月虽则已三十多岁,但她一心操持苗寨事务,至今还未嫁人,从未体验过这种儿女成群的热闹场面。这几天家里添了个莫无妄已足够闹腾,今日又翻倍了。 第77章 下聘 “严寨主,找您借一把胡琴可以吗?”顾尹昭没有推辞,两个男孩子立刻乒乒乓乓地吹拉了起来。 严明月许多年没听过姐姐吹箫了,乍听到凝语的箫声,顿时愣住了。她此前就看到莫无妄带着凝语,只是他从没拿出来,更没有吹过,她也没问。 到这一刻,她才确信,姐姐真的将所有一切,全部毫无保留,传给了这个孩子。而莫无妄,是个值得的人,他学得很好,包括驾驭这把洞箫。 顾尹昭的胡琴拉得还不错,不过一结束就被无情嘲笑了。 “忘忧学的是古琴,他弹得可比你好多了。” “那正好,我们可以配合着演奏,他还能指导我。” 这也能吵起来?三个大人暂时停下话头看着他俩。 “尹昭,你还打算留下来过夜吗?什么时候说正事?”顾流芸催了弟弟一句。 顾尹昭瞪了莫无妄,放好乐器,起身向严明月行礼:“严寨主,尹昭想向您求一样东西,可能有些强求,只要您能答应,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 “我现在就有个要求,先把称呼改了,再说你要什么。” 顾尹昭看了看舅舅和姐姐,他完全在跟莫无妄斗气,根本没听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怎么他叫错了吗? “严姨的姐姐曾认父亲为义兄,你叫得太生分了。” “我错了,严姨。”顾尹昭也很乖觉,立刻认了错,才接着说,“我向您求的是苗寨一种秘法的解方……” 莫无妄完全不懂,他为何要这种东西,只是认真听着。 “又是为了江家那小子?这有何难,无妄,你去把解法写给他,我让人准备解毒所需的东西,之后送去给你。”严明月根本不在意所谓的秘法外泄,即便知道解法,没有配方所需的药材也是无用。 莫无妄听命在弟子拿来的绢纸上认真写解法,还很在意为什么这件事和忘忧有关。 “尹昭谢过严姨。”他说完就凑过去莫无妄身边,简单给他解释了两句。 听过后,写完的莫无妄抬头问他:“你要给忘忧送去?” 顾尹昭点头:“我们上江家提亲,总得有点聘礼?” 莫无妄把解方叠好递给他,懒得跟他胡扯。 “其实,你倒不是没办法再见忘忧,唐门有种法子能让人面目全非,类似于易容。不过,无法提前预判会变成什么样子,而且变了之后,就再也变不回来了,你肯吗?”顾尹昭看他苦闷,提了个险恶的方法。 莫无妄抬头看着他,确认他不是玩笑话。 玄苍宫花了一个多月搜集“聘礼”,而后大张旗鼓兵分两路,绕过迷障森林,一路从西南穿行而过,一路沿西北而上,招摇过市地在中原武林吹打而过。 这两路一队由徐暮青带队,还有一队则由唐坤的儿子唐拓带队。二人各带了一支穿着红色喜服、抬着红色礼盒的长队,路过大的城镇便会吹拉一番,一副热闹喜庆的模样。 他们沿途经过不少帮派的所在地,各家都持观望态度,有的派了人去询问,他俩都直言是去下聘,不想冲撞喜事,希望能井水不犯河水,等到他们回程再计较不迟。 各大家都带了几分好奇,有的猜到他们要去哪,有的派了弟子沿途跟随查探,有的自己带了弟子尾随前去看热闹。 因而这两队人马越走尾巴越多,渐渐变成了两支庞然大队,浩浩荡荡往金陵而去。 他们抵达金陵已是七月,二人在城郊落脚会合,修整队伍后,隔日一起前往江家下聘。 江家直到他们抵达那晚才听闻此事,此前两队人特意绕开了虎口和淮水,柳州传信过来的时间比他们到的时间早不了多久,其他家为了看热闹自然没人通风报信。 一大早,江家门外广场上便热闹非凡,一阵吹拉弹唱,喊门之声不绝。 江承轻出门看到如此场景,简直头痛欲裂,勉力维持冷静,让弟子沿门口左右戒备。看他们出来了,弹唱之声立刻止息。 “江宗主不请我们入内吗?”徐暮青看对方出来后就紧闭门扉,确定了下他是否要让他们在门口闹。 江承轻怎么可能请玄苍宫的人进江家,他冷哼了一声:“有事快说。” “唐门唐拓,代表玄苍宫宫主顾流芸,向金陵江忘忧江公子求亲。若江公子愿意屈尊为婿,宫主保证与公子举案齐眉,夫妻和睦,至死不渝。”唐拓说时鞠躬行了一礼。 “绝无可能!”江承轻脸色气得发白。他早已察觉这宽阔的大门外,远近至少围了几十人在看热闹,不比这下聘的队伍人少。 看对方干脆拒绝,徐暮青随后行礼:“玄苍宫徐暮青,代表玄苍宫少主顾尹昭,向金陵江忘忧江公子求亲。若江公子愿意屈尊下嫁,少主保证对公子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绝不反悔。” 江承轻脸色一瞬铁青,这是什么意思!江家不是第一回听到这么荒唐的言语,可上回朗生的事早已过去二十多年,而且对方仅仅是示爱而已,这次的离谱程度绝对超过了上回的惨烈程度。 “胡说八道!你们……” 看江宗主气得气都有些换不过来,徐暮青上前半步道:“江宗主莫急,婚事可以慢慢商量。” “没得商量,你们请回!”江承轻努力压下怒火,竭力维持住形象。 “俗话说事不过三,江宗主一下子拒绝了我们两个请求,还有第三个,还望江宗主务必答应。”徐暮青不紧不慢道来。 江承轻微微拧眉,这话听起来客气,实则带了几分威胁意味。 徐暮青示意两队人将礼物放下:“这些聘礼,都是少主千辛万苦寻来,我们不远万里送来,还望江宗主替江公子收下。相信早晚有一日,我们两家定会结为姻亲,聘礼早收晚收都是一样的。” “心领了,江家不缺什么,辛苦你们原样带回。”江承轻咬着牙回道。 “江宗主怕不是忘了点什么,江家与段家交好,段夫人还在昆蒙作客,江宗主不再考虑下吗?”徐暮青难得表现得这么精明能干。 江承轻愣了下,这倒的确难住他了。收玄苍宫的“聘礼”是绝无可能的事,可段夫人的安危又岂可不顾? 围观群众都能理解这事,就等着看江承轻如何处理这个两难的麻烦事了。 “江宗主放心,段夫人是贵客,玄苍宫不敢怠慢。”徐暮青点到即止,他还不想真的得罪江家人,以免回去被少主责罚。说到这里,他从怀中拿出一个长方形精致的木盒,“只是此物事关江小公子的失心症,莫非江宗主也不愿收下吗?” “失心症?江小公子?”一时间许多人互相讨论起来。 自然有离江家近的门派,早已听闻江忘心之事,于是一番交流下来,都明白了个七七八八。 第78章 聘礼 江忘心并非生来痴傻,说起来也是命。在他还小时,贪吃误食了江忘忧的点心,谁曾想里面有毒,他便变成了后来那般模样。 江忘忧一直很疼这个弟弟,一则他天性如此,二则便是因为,这本该是他要受的罪,谁曾想连累了这个弟弟,他只好加倍补偿。 这一下威逼利诱都上了,江承轻一时回不出话。 僵持不下时,门内有人飞身而出,在门口的飞檐上借力后,他旋身落在了徐暮青身前不远处。这人一身素净的江家派服,举动间自有一派风流从容之姿。 “你说此盒中有能‘治病’的方子?”江忘忧基本是信的,下毒的肯定是关外之人,玄苍宫现在易主了,顾尹昭找他们讨一份解药也不是不可能。 徐暮青屈膝半跪着呈上木盒:“奉少主之命,将此物赠予江公子,岂敢有误。” 江忘忧的现身让众人的围观热情又上升了一个高度,四周都传出高高低低的声音。从他方才那个落地,他们能看出他的伤已无大碍,看着功力又有精进。 有的人认为无论如何不能收邪教的东西,一旦收下,便意味着同意联姻,这将来还不晓得是个什么情形。 有的人则相反,他们觉得从哪里都看得出玄苍宫没有恶意,于己于人都有好处,先收了再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大有走一步看一步的意思。 “二叔?”江忘忧回头看了一眼。 江承轻摇了摇头。不管是为了顾夫人,还是为了自己那个不幸的儿子,他都不能替江家开这个头,和玄苍宫来往这种罪名,他承担不起。 江忘忧转回身,接过了锦盒:“徐公子请起,替我谢过你家少主。这个我就收下了,至于其他这些,还劳烦你们带回。” “忘忧!”江承轻徒劳无功叫了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 徐暮青笑着起身,此行任务基本达成了:“江公子客气,可这盒中只写了解法,若要治此症,便少不了我们送来的这些‘药材’。按方子所说,以江小公子情况,短则年需要服药调理,若非活的药材,怕是无法根治。” 江忘忧愣住了,原来他们送来的,全都是关外的毒虫毒草,这倒是不好拒绝了。 “江公子无需担忧,这些都只是少主送您的礼物,算不得聘礼,方才不过是玩笑话,您莫要当真。” 江忘忧如何不知他是故意,即便需要长期服药,他大可以将药制好送来,这么大张旗鼓将药材送来,他不得不收。 “这盒中还写了不少解药的制作方法,药材也都备齐了,若江公子愿意赠医施药给江湖人,一切随您自便。”说完这句,徐暮青转身对着广场外道,“我们虽然用毒,但也明白是非,玄苍宫有意与各位武林同道和睦共处,还请诸君抛却前仇,化干戈为玉帛。” 这话一听就是他转述,说的言辞恳切,只怕没几个人肯信。 不过听闻江家得了解药药方,不少有中过毒强行压制的同门之人,不是立刻飞书回去,便是立刻往回赶去通报了。 江忘忧这下彻底愣住了,他这份礼,可实在厚了点。即便他误打误撞救过顾尹昭一回,滴水之恩,这也涌泉相报得过分了些。 他哪晓得顾尹昭以为他是个姑娘,心心念念了多年,早已把回忆美化到一定程度,上次见过后便拿定主意要跟他成为知交好友。 “江公子,还请笑纳。”徐暮青说完回身道。 “麻烦徐公子替我传话,顾少主大恩,来日忘忧定当报答。”江忘忧对他施了一礼。 “不敢当,这些本就是少主为报江公子大恩送来的,何须言谢,你肯收下,已是赏脸。”徐暮青也不多留,和唐拓对视后,二人一齐带队离开了江家。 江忘忧吩咐了家人弟子将礼盒抬进去,江家人立刻听令行事。虽则江承轻是代理宗主,但在江家,终归是以身份血统为尊,江家未来家主做的决定,自然都是遵从。 “忘忧……”江承轻皱眉叫了他一声。 “二叔,进去再说。”江忘忧对他行了一礼,低声道。 江承轻拂袖转身,进去了。江忘忧随后带了所有人进门,江家闭门谢客。 这出大戏,从开始到结束,不过半日光景,虽精彩绝伦,毕竟时间不长,让围观者不免有意犹未尽之感。 这一日中午,金陵大小茶肆酒楼、饭堂小店都坐满了人。 “江家这是何意?接受了玄苍宫的示好?” “玄苍宫的意图更值得考量?他们究竟是想借江家入主中原,还是当真想与江家修复关系?这可能吗,这两家可是世仇?” “玄苍宫意图不明,顾尹昭的意图昭然若揭,他这般讨好江…公子,还能有什么其他意图?”说话的人不知为何,吞回了快要叫出口的名字。 江家素来很多这类情感故事流传,他们口水两句无妨,但江承鼎在世时,从无人敢在金陵,江家的地盘,谈论这些。 江承鼎离世时不过二十四岁,江湖上却一致称他为江大侠,便证明了江家这么多年的威势犹在。哪怕如今的江家仿似只剩一个空架子,但就江忘忧这两次新秀大会的表现,也能震慑住人。 更何况如今看来,玄苍宫一心护着江忘忧,他们也很忌惮这个外来的敌人。 “真的可以?”莫无妄向唐坤确认了一下此事。 顾流芸愣住了,她真怀疑这两孩子不太正常,这江家公子到底是个什么人,这么迷人?这俩简直是魔怔了。这么帅一小伙子,父母给的容貌都能舍弃,就为了去见那位好友? “别听尹昭乱讲,改头换面的法子是有的,没有什么不能变回来一说。”唐坤怕他有心理负担,赶紧告知。 莫无妄白了顾尹昭一眼:“你到底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是邪魔外道嘛,你怎么总不能理解我?”顾尹昭眯缝着凤眼勾唇笑道,“至少我们目的一致,我毕竟不方便陪在忘忧身边,你有这机会,想要吗?” “什么机会,换了个模样,只要我拔出软剑,不一样没用?”他不能拔剑,那又何谈保护忘忧?更何况,以他现在这半吊子水平,拔了剑都未必能保护他。 “这倒未必,我已经有了计划,最迟半年后,阳南会有一家使软剑的门派崛起。到时候,除非你撞上何素,或是段衍这种前辈,否则不至于露馅。” “阳南?离滁州不远?”莫无妄很震惊,这家伙脑子转得真快,而且敢想敢做,他望尘莫及。 顾尹昭笑意加深:“如何?等我搭上线,有消息了再通知你。说了,你现在主要就是养好伤,我还等着你能出去,替我传回忘忧的消息。” “谁会给你做信使?我恐怕会是只风筝。”这两人无论何时都没法好好说话。 “都成,你在他身边我放心。” “八字没一撇的事,等他下回来玄苍宫了再细聊。”顾流芸催了弟弟一句。 “明月,还烦你多照顾无妄,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唐坤准备带孩子们先行一步了。 “他是我师侄,您老还客气什么。” 莫无妄呆愣在那里,他长到这么大,从没想过,还会遇到这么多关心爱护他的长辈。小时候有舅姥爷和舅舅疼他,还有父亲,所以虽然母亲不在身边,他倒还好。外出时遇到了师父,那几年过得也很温暖。而后是如今,又有了不少真心疼惜他的亲人。 第79章 离梦 送走了客人,夜已深。 “你师父有教你吹‘离梦’吗?”回到后院,严明月问道。 “离梦?有一段旋律,师父没告诉我名字,您想听?” 莫无妄乖巧吹了一阵子,这段旋律给人一种悲戚和失落之感,他自己很少吹。 严明月在院子里背对他站着听了会,斜仰头看着慢慢爬上天空的一轮弯月。 “姐姐当年带苗寨的人去投奔玄苍宫,其实我并不赞同,因为我早知道,她无法得偿所愿。”严明月叹了口气,默默回了房。 莫无妄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才摩挲着凝语,望了望月,转身回房。 虽然师父没说过,但他不是没想过。作为苗寨之主,他师父为何要去给玄苍宫做护法?他师父聪明睿智,肯定不会是为了名利,再说苗寨自己也不缺什么。既然如此,这种真性情的人,会去给别人做帮手,唯一可能便是为了某个人。 他那时还不太清楚玄苍宫的情况,如今看来,他师父心上的人,必然就是那时的玄苍宫之主,顾流芸和顾尹昭的父亲——顾长风。 求而不得,心上人爱的人不是自己,这种事情他还没遇到,但只是想一想,都很心疼师父。 此后三个月,莫无妄养伤的同时,常往玄苍宫跑。除开跟顾尹昭斗气斗嘴那些多余事,他还做了不少正事。 他亲自为母亲做了骸骨检查后,选择了将母亲葬在师父旁边,而非送回方家安葬。借此机会,他也带了师叔去拜祭师父,二人翻修了一下墓地旁的房子,一起守灵住了几日才回去。 此外,唐坤把唐门一些毒药和解法教给了他。因为他本就跟了严明玉学医,唐坤觉得顺理成章,也想尽最大可能照顾这个孩子,所谓技多不压身。 莫无妄奋力劝阻了许久,玄苍宫的下聘队伍还是如期启程了。 “这一趟他们还有任务要去阳南呢,你不求求我,小心我不帮你忙。” 莫无妄真的很想揍他,奈何暂时还打不过:“说什么帮不帮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算用什么骗忘忧来这边?” “善用有利条件嘛,你到时候可别冲动。忍一时,留待日后常相伴。”顾尹昭还挺喜欢他,平素他那些表兄弟们,没一个能跟他逗乐子的,基本被他气到半死。 “用你废话。”莫无妄虽然心塞,却无法不认同他。 他真心佩服这个弟弟,年纪不大却满脑子奇思妙想,而且他有资本去实现。对比起来,他未免有些纸上谈兵,若是他俩不合作,他真心不知道该如何规划将来。 顾尹昭想查明的是江家和玄苍宫之事,其间牵扯到了段家;而莫无妄想弄清的是母亲和段家之事,其中难免关联到了江忘忧的安危。因此,这两人决定携手合作,顾尹昭有人有方法,负责追查真相,莫无妄有主意有心,负责潜入中原查探段家,并保障江忘忧的安全。 七月初,顾尹昭收到徐暮青来信,立刻来了精神,给莫无妄去信,再次提醒他忍住。 莫无妄火从心起,又怕自己真忍不住,于是干脆闭了个关,想说好好练一练,争取等伤好后,打得赢那个烦人精。 金陵江家,闭门谢客后,江忘忧先开了锦盒,发现里面有不少东西,包括礼单。他拿出来发现礼单上有详细的注意事项,于是递给了家里人,让他们做好防护后,按照清单处置。 回到厅内,老太太和关霁月都在等,江承轻已经说了刚才门外的情形。 “二弟别上火,既然忘忧已经收了,就让他自己承担后果。” 江忘忧给几人行了礼,才问叔叔:“怀空中的应该就是失心蛊,这里有解法,您怎么想?” 江承轻没有接他递过来的纸片,扫了一眼:“这看起来是个少年所写,这种蛊毒难道是轻易能炼制能破解的吗?” 江忘忧收回了解方:“可能是顾少主找别人问到后,手书的。” “你就这么信他?”江承轻感觉这个侄子这几个月变化很大。 江忘忧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二叔,怀空的毒,我是一定要解的。三年后,江家的宗主会是我,您何必多等这三年?” 江承轻气得不行。 “二婶,您怎么说?” 郭彩星看了看丈夫,道:“我愿意一试。” 她毕竟是个母亲,侄儿已经出了头,她没理由退缩。丈夫的立场她可以体谅,但她不能赞同。 “祖母,母亲?”江忘忧请示过后,接着说,“二叔,那忘忧就去准备了,过几日会先为忘心驱除蛊虫,到时候还要二婶多费心。” “我跟你一起去。”郭彩星出门后就拿过解方细看。看起来忘心会受些罪,她多问了两句。 江忘忧把徐暮青所说,完全把毒素驱除干净需要年转告了二婶。 “无妨,只要有机会能治好,我都愿意试。” 江忘忧这一刻深切体会到,没有哪个母亲不是真心疼子女的。 “二婶放心,忘忧会尽全力。” 郭彩星看他一眼,轻轻点头:“你我有什么不放心,拜托你了。” 江忘忧点头不言。他其实很愧对这个拜托,但他希望接下来他的行为能对得起这份拜托。 他亲力亲为准备了几日,也让忘心配合进行了减食清肠。这件事其实不容易,因为忘心心智不成熟,总不愿意配合。就连这件事,也是他和忘畴交替着哄好的。 几日后,他按照解方所写,配置了驱除蛊虫的药,按照配比准备了药浴,哄了忘心进浴桶。 “哥哥,这个好烫,可以不泡吗?”江忘心扒着浴桶边缘抬头咧着嘴笑问。 江忘忧摇摇头,摸着他的头说:“这个一定要泡,怀空乖。” 江忘心收了笑不太开心,嘟着嘴转了个方向背对他。 “怎么了?怀空乖,泡完了身体会变好。”江忘忧要观察他的神情,转过去浴桶另一边问。 “偷偷说哥哥坏话,哥哥没听到,嘿嘿。”江忘心再次仰起脸冲他笑。 江忘忧眨眨眼:“那怀空不喜欢哥哥了吗?” 江忘心停顿了三秒:“刚刚不喜欢了一下子,现在又喜欢了。” 江忘忧不自觉勾了唇,而后又有些伤感。等怀空的毒驱除干净了,恢复神智后,不晓得会不会恨他?即便不恨,恐怕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喜欢他了。 没过太久,在带毒的热气蒸腾下,江忘心昏昏沉沉眯着眼不再清醒了。 江忘忧吃过蒂蝴花,所有毒他都不怕,所以添水添药都是他自己,家里人只负责把热水送到门外。 守了几个时辰,江忘心流了几次鼻血,江忘忧细致地为他擦拭,一边留心观察蛊虫有没有随着流出来。 直到夜深,他才看到蛊虫从鼻子里爬出来,江忘忧立刻用容器将这只迷迷糊糊的虫子装起来,这是之后解药的药引子,非常重要。 这之后,他把江忘心交给了二婶照顾,又花了一阵子时间研究其他解药的配方。 第80章 恶意 江湖上陆续有来信及来人,询问解药的事,这些事自然由江承轻来处理。 江家很长一段时间都忙于赠医施药,江忘忧被迫留在家里花了很长时间种植毒草,安置毒虫。 这是江湖上比较盲区的地方之一,江家本就有一片这样的种植园,里面也有毒虫生活的空间。江家的清心丹,便是由这些毒虫毒草制作。 种植养殖不易,所以清心丹的确珍稀,炼制起来也不易。 尽管江家有自己的药房和药师,一时间收到那么多江湖人求药的请求,还是忙不过来。 经过了近三个月,江忘忧才理顺这些事,再次提出想要外出。 这几个月江家救助了不少名门前辈,也有普通弟子,一时间名声大振,也收获了许多感恩。 “你一个人外出,娘亲还是不放心,不妨让关家兄妹陪你一起?” 江忘忧摇摇头:“我想自己去。” 关霁月点点头:“那你万事小心。” 九月底,江忘忧独自骑马外出,第一站直奔虎口。 段衍热情接待了他,看过他安然无恙,颇为欣慰。 “段叔叔让你受苦了。” “段叔叔言重,是忘忧让您操心了。这几个月,虎口还好吗?” 段敏如站在一旁脸色不好看,段立则是憋着什么话的样子。 “目前安好,江家如何?” 江忘忧简单说了几个月前那出闹剧:“段叔叔,目前看来,玄苍宫应该并无恶意,您也不用太过担忧。” “还没恶意,是对你没恶意?他们都把我母亲抓走了!”段敏如没忍住接了句。 江忘忧看了她一眼,对段衍道:“相信只是彼此有所误会,玄苍宫已承诺不会为难婶婶,只不过暂时可能没法联络,无法接回婶婶。” “什么无法联络,我看你早就通敌了?!”段敏如说时拔出了腰间的短刀,作势往江忘忧砍去。 段衍皱眉叫了女儿一声,并没有插手。 江忘忧抬剑格挡了一下,并未拔剑。 “胡闹什么,忘忧是客人。” “父亲,他都跟顾尹昭那个魔头来往了,又是收礼又是……您还对他客气什么?”段敏如毕竟还是个脸皮薄的女孩子,没能把那些传得离谱的话说出口。 “你先把朔月收起来!”段衍看了自家首席弟子一眼,若是刚才段立拦住,本不会闹成这样。 段敏如气呼呼收了刀。 “这把刀和这把剑是同一块精铁打造,也是一起打成的,就算你们的婚约谈不成,我也绝不允许你们刀剑相向。” 段敏如愣住了,这把刀的确是上次父亲带江忘忧来虎口时,带给她的礼物。朔月、月影,原来是这个意思?她瞬间都不想要这把刀了,可这是父亲送她的,她一直很喜欢。 江忘忧早知道这些,看女孩的神情,不自觉道了歉:“段姑娘别意气用事,等过几年我拿到了追光,便将此剑赠予姑娘。” “谁要你用过的剑?”段敏如气冲冲往外走。 “看着你师妹。”段衍吩咐了段立一句。 段立跟出去后,两叔侄才坐下来细说。 “其实近来虎口附近发生了一些事,不少门派遭遇了暗施毒手,虽然死的都是小弟子,但死法都与毒有关,哎……”段衍这才说出传信时没有细说的内容。他主要考虑忘忧受伤,江家鞭长莫及,不想让他们多余担心。 “怎会如此?金刀门有出事吗?”江忘忧很费解,他不确信这些事是否与玄苍宫有关,也在怀疑是否和那个神秘人有关? 段衍摇了头:“暂时还没有,我们戒备得比较严。” 两人又细说了这几个月的调查进度,江忘忧提起吴机重的具体尸检,段衍表示吴家当晚就带走了遗体,肖老前辈也没能细看。 江忘忧随后把带来的备用解药给了段衍,这些和之前江家送来的不同,是更珍贵的一些。 “你这次来虎口,只是来看叔叔吗?”段衍试探着问了句。 江忘忧低下了头:“我…想去祭拜下莫兄。” 段衍沉默了片刻才问:“忘忧,你在怪叔叔吗?” “没有,我知道以您的立场,只能这么做。”江忘忧抬头诚恳回道。 “也不完全是为了段家……这件事,叔叔只能说,我问心无愧。”段衍没有多说,收回了后话。 “我替江家谢谢您。”江忘忧不是不能懂,二叔绝对不会下死手,若是真放走了莫无妄,恐怕江家无法摆脱庇护杀人狂儿子的恶名。 段衍叹了口气没有多说:“去看看可以,回来还是住在家里?” 江忘忧摇了头:“我去您说的几个帮派走一圈,再去祭拜莫兄,之后我想去关岭走一趟,您无需替我多操心。” “就你自己?”段衍言下之意,想随他走一趟。 “段叔叔还是坐镇虎口,听起来最近还是不太平。您放心,我只是去了解吴家当初的情状,没什么危险。”江忘忧觉得他又不是孩子了,现在江家帮助了不少人,正是结下无数善缘的时候,玄苍宫对他也无恶意,他应该非常安全。 段衍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介怀莫无妄的事,但此事他无能为力。 江忘忧道别出来,马就留在了段家,他走没多远,就在路边遇上了段家二人组。 “段姑娘还有何指教?”他仍旧是不失风度地行了礼。 段敏如也是一如方才地横眉冷对:“你跟那姓顾的肯定有联络,为何不奉劝他,赶紧放我母亲回来?” 江忘忧看了段立一眼,没有敷衍她,而是答道:“如果我能联系上他,我会劝他。” 段敏如愣住了,她没料到江忘忧会如此回复。以她以往听说和之前见到的情形,她不认为江忘忧会承认和玄苍宫有所联系。 “你现在要去哪?” 江忘忧说了后,问他俩:“你们要一起去吗?”他觉得,有段家人陪着,虎口附近的门派应该会更配合他的询问和调查。 段敏如没有拒绝,带着大师兄陪他走了一圈。她看他既关心那些小门派,又很在意出事时的细节,不自觉被吸引的同时,又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或许他并没有勾结邪教。 “你接下来去哪,回我们家吗?”那时天色已晚,段立早就催她回去了。 江忘忧摇了头,说他要走了。 “晚上走,去哪?你的马还在我们家?”段敏如改了口试图留人。 江忘忧从女子眼中看到一丝留恋,他有些惊诧:“无妨,我去的地方步行能到。” 来的路上他就看到了一些痕迹,虽然过去了半年,有些伤损不是这么快能修复的。 这次他准备齐全,进林之前就用火折子点了火把,腰间仍旧带着月影,胸口的瓷瓶里又有了一颗清心丹。 没走太远,他就看到了那片开阔地带,树木被人为打断,还有被毒死的一些焦黑色的树和草和花。 第81章 祭拜 江忘忧已经从关珀璧口里听说了那晚的详情,包括莫无妄最后那句留言。他无法把知己的遗言不放进心里,可他暂时也没法拿怀疑的目光,看待自己那么亲的一位叔叔。 他知道段叔叔察觉了他们之间的隔阂感,但他也无法假装丝毫不在意。 胡思乱想时,他看到了曼陀罗开过后留下的枯枝残叶,举着火把站了一会。他想象了下莫无妄被打飞,又被人接住时,嘴角淌血的情形。 江忘忧不知道他该不该埋怨,来救莫无妄的人为什么不能早到一点点,哪怕早那么一丢丢。老头陀唐坤对上段叔叔,应该对一掌是没大问题的。 可惜没有这种好运,别人赶来救莫无妄已经很了不起,他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凭什么埋怨别人? 蹲身默哀片刻后,江忘忧站起身,往林深处看了一眼,而后,他继续往前走了。 锦盒里除了那些清单、解药配方等,还有一封短信。 顾尹昭写给他的,没有很多废话,只简短写着,他们为莫无妄立了碑,问他是否要过来拜祭?而后告知了他,如何找到墓地。 尽管他明知,顾尹昭只是想骗他穿过迷障森林,去到关外,可江忘忧无法拒绝这个邀请。 江忘忧不知道他多久才能释怀这个好友的死,至少此时此刻,他毫不迟疑选择了走这一趟,否则他感觉他会更难释怀。 他一连走了很久,越走步伐越沉重,越走心情越沉重。他甚至怀疑,自己怎么有脸去祭拜他? 一个抛弃了他的人,在他死后,却假惺惺去拜祭?莫无妄会怎么想,真的想见到他吗? 顾尹昭从江忘忧从金陵出发就知晓了他的行踪,收到虎口来信时,他就猜到他快要到了。 就在江忘忧进林的隔日一早,顾尹昭顺着自己做的标记,独行往里去接他。 当夜,顾尹昭在林中撞上了江忘忧,他生了火在发呆。 “我猜到了你会来,饿了吗?”顾尹昭这次带了点干粮。 江忘忧对他的出现早有准备,回神后让了位置给他,摇头拒绝。 “他的死让你很伤心?”顾尹昭收回手问了句,看他看过来,印着火光的眸子分外闪烁,“如果我死了,你也会这么难过吗?” 江忘忧微微皱眉,开口道:“平白的,何必咒自己?” 他是玄苍宫的少主,出入都有人保护,只要稳重些,不至于出这种惨事。 顾尹昭勾了唇:“你还是关心我的。” 江忘忧转回头叹了口气。 “你还记得三年前,我们也这么一起度过了两宿吗?” 江忘忧拨了拨火堆,他现在根本没心思跟他回顾往事。 看出他只想静一静,顾尹昭没再烦他,拿过他手里的树枝道:“你休息一会,我来。”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闭目养神了半宿。 顾尹昭再次打量了这位旧友,经过了这么三年,他从一个漂亮的瓷娃娃,长成了现在这般俊秀的少年郎。 顾尹昭托腮想着,若他当真是个女娃娃就好了,这次骗来了,他指定就娶回家了,还当什么朋友啊? 有人满心里都只有可惜二字。 隔日,二人一起踏上前路,顾尹昭除了笑眯眯的,就是很照顾江忘忧,总是沿途为他开道。 “谢谢。”走没多久,江忘忧耐不住他的热情,向他道了谢。 “客气什么。”顾尹昭笑意加深看着他。 江忘忧看他一眼,这人笑起来给人一种天下间就没有难事的错觉。 “你送的礼太重了,我本来打算,见到你就向你郑重道个谢。” “那为什么昨晚没这么做,太难过忘记了?”顾尹昭感觉他变声之后的声音很好听,又逗了一句。 江忘忧摇摇头:“我太过认真,怕你反而不高兴。” “知道就好。我愿意给的,你收就是了。”顾尹昭笑得更高兴了。 “若是以后能给我机会回报,我会比较好接受。”江忘忧诚恳道。 顾尹昭转了转眼珠子:“那恐怕机会不少,你这次肯来,已经算一次回报了。” “我是自愿来的,说点其他我能为你做的?”江忘忧伸手替他挡开旁边的树枝。 “可能有点难,你能信我吗?”顾尹昭收了笑意,问道。 江忘忧停步看着他,手里还握着树枝,看起来好像是他伸手拦住了对方。 “只要你说,我都会认真听,自己判断。我无法保证做到信你所说的所有,但我会尽量做到持心公正。” 顾尹昭凝眸看着他,听他说完,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虽然几年没见,但这个朋友总让他惊喜。几年前,他在完全不知晓的情况下,把唯一的解药给了他;几年后,他不在意他的身份,真诚说要信任他。 江忘忧慌了片刻,收回手试图推开他,没成功后,才开口道:“我不太适应和别人太亲近。” 顾尹昭松开手,撇着嘴道:“我们又不是没有抱着一起滚过,现在还说什么呢?” 江忘忧视线往下转,明显不太开心。 顾尹昭见状立刻道歉:“不说了不说了,我错了。” 他怎么看这个朋友都喜欢,什么都想依他,见不得他不悦。他心里不自觉又冒出那句——他怎么就不是个女孩子? “我们出去估计时辰不早了,我找了人来接我们,晚上就去她们那边住一宿?”顾尹昭暂时不想说正事。 江忘忧摇了头:“我想先去看莫兄。” 顾尹昭沉默片刻道:“也行。” 他暗下决心,一定要把忘忧多留几日,取代莫无妄在他心中的位置,成为他更好的知己。 “那也要先进城,去买点祭品?” 江忘忧看看自己空荡荡的双手,点头赞同。 莫无妄所谓的墓碑是顾尹昭挑的地方,就在快要出树林不远的一条小溪流附近,动手造坟的是莫无妄自己,所谓的自己葬自己。 买了酒和一些祭品,江忘忧随着顾尹昭来到了墓前。 “我想自己一个人待一阵,明早再见,可以吗?” 顾尹昭沉默了片刻,悄无声息离开了。 江忘忧站了一会,蹲身把买来的祭品摆放好,就抱着酒坛盘腿坐下了。 他沉默看了墓碑很久,打开酒坛敬了先走的兄弟,而后自己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坛。 他有很多话想说,却无话可说。道歉显得可笑,不真诚,说真心话又大可不必,他再也听不见。 第82章 回忆 江忘忧回忆了下,发现他们从三年前算起,相处也没多久,并没有太多记忆深刻的故事。最难忘的本该是那一夜,莫无妄的身世被一层层剥开,可或许是那一晚发生太多事,江忘忧没有刻意去回忆过那一晚,也基本很少想起那一夜的分离。 他脑海里常浮现的,反而是日常那些琐事——莫无妄负手倒退着走,笑着伸手想来拉他;他背着表妹飞不动时,急着喊他停下;那一晚他很生气,大声叫了他的名字,问他误会了什么…… 还有那一夜,他细心照顾完小猫,认真问他要不要对练一下? 还有那一晚,他们一不小心练了一宿。 想到这里,江忘忧从袖袋里拿出了耳环,也不知道这是否能称得上遗物? 江忘忧在家里被罚自省的次数其实不少,他一旦有情绪上的严重起伏,或是和家中长辈看法立场不同,就会被罚自省。大多数时候是在江家宗祠里,少数时候是在自己院子里。但他从没在这种时候被人打扰过,莫无妄是第一个。 他不记得当时吃的那两口是什么味道了,却还记得莫无妄落地时,脸上灿烂的笑容。 这个朋友究竟是如何成为朋友,他说不清,但历历在目的,就是这些画面。不多,但很暖心。 莫无妄或许是他长大到现在,最能理解他的一个人,理解并且同情他。很多时候他试着以大局为重,都是想要帮他扶持江家,江忘忧并非看不懂。 江忘忧陪这位朋友喝了许久,又沉默了半宿,才在天色亮了后,点了香离开,往林外走去。 顾尹昭在不远处的大树下靠着树等他,看江忘忧走出来,就站起身往他走过去。 江忘忧随着他往回走,发现道旁还有两位女子,穿着看起来有些怪异。关外女子穿着肯定与中原不同,但这两位的穿着与大部分关外女子也显然不同。她们穿得稍显华丽,又有些不够端庄正经。 “桑陌、晴柔,来见过江公子。”顾尹昭唤了人来打招呼。 二女嬉笑着见了礼,对顾尹昭抛媚眼道:“杜公子的朋友长得和你一般俊。” “忘忧,累了,去她们那休息下?” 江忘忧有些猜到二人的身份,转头道:“先找地方吃早饭,你让这两位姑娘回去休息。” 二女脸色稍微流露出不悦,顾尹昭听出好友不喜,赶了二人先走。 进了路边一家酒楼,江忘忧才问那二人是何情况。 “不过是花楼的娘子,你不喜欢就算了。” 江忘忧无奈,莫无妄只是嘴上爱招惹女孩子,这人比他有见识得多。 “听她二人花名,这花楼老板倒是个风雅人。” 顾尹昭笑着道:“这两个名字是我取的。”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低声问:“她们是你的线人?” 顾尹昭但笑不语,示意他快点吃饭。 吃完,江忘忧再次开口:“你还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吗?” 听他言下之意,若是没有,他便要回去了。 顾尹昭忙开口道:“那可不少,你不想去看段夫人吗?我还有不少东西给你看,包括我父亲的留书,十八年前的事,很多细节你并不知晓,对不对?” 江忘忧愣住了,江家的记录的确有限。毕竟当初是他们越过边界来攻打玄苍宫,最后回去的人比来时少了近一半,当然没太多准确消息。尤其是江家几近覆灭那一战,究竟是如何情状,他只能凭空猜测和想象。 “不仅如此,我还有你父亲当年的来信呢,想看吗?”顾尹昭展开右手中的一把白玉骨扇,轻摇扇子道。 江忘忧这才注意到,他换了新扇子:“你已经知道了?” 顾尹昭点了头:“我问了舅舅,他告诉我的。” 他原先没想到,父亲的那把扇子会是江夫人所赠,回来后他才知晓,那时忘忧为何那么吃惊和在意。他问过后,唐坤便把更多过往的物件都找出来给了他。 江忘忧思虑片刻点了头:“那请你带路。” 不管是真是假,他至少要去一趟,确认段夫人的情况。他只是思忖着,顾尹昭这样步步为营,究竟想做什么?只为了和他交朋友吗? 顾尹昭再次得逞,得意地带了人上路,一路穿过最热闹繁华的街市,缓慢往目的地行进。 “忘忧,这个喜欢吗?”路过一些小摊,顾尹昭总想给他买点什么,江忘忧都是摇头。 顾尹昭颇为无奈,又看了个女孩子的发簪子:“忘忧,你有喜欢的女子吗?” 江忘忧抬头看着他,不知该如何回答时,对面摊位前的一名少女朝他抛过来一个香包,他下意识要接。 顾尹昭轻巧地挥手打了回去,冲那边的女子道:“他早有心上人了。” 江忘忧看过去,只看到那个姑娘抬手和胳膊挡着半边脸,小跑着离开了。关外女子一向大方,这倒是叫他意外。 “香包可不能随便收,有没有毒是一回事,在我们这边,一个女子倾心于你,才会抛给你,收了可就表示你答应了。”顾尹昭放下发簪带着他往前走,笑着解释道,“男子收下香包后,若是反悔了,想归还这个信物可不容易。” 江忘忧明白过来,向他道了谢,忽然想起来什么,转头道:“我有个小袋子在你那里,你带在身上吗?” 这是江家人出生前,由母亲亲手所绣,每个人一件的物什。一般会放在贴身的夹层里,主要是用来装一些很重要的东西。三年前顾尹昭拿走后,江忘忧没对母亲提起,再说这也不是能反复绣制的东西。 以往这里面主要是放着重要的留书,好比遇险前最后的遗言,因此又称灵言袋。自从江家有了清心丹后,便主要承担了存放清心丹的作用。 顾尹昭看了他一眼,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摸了摸两袖的袖袋:“这次没带。” 江忘忧不太记得他上次是不是从胸前拿出来的,可也不好质疑,更不可能为了这种事直接动手,便道:“等我们去了玄苍宫,别忘了还我。” 顾尹昭笑着点头。他不知为何不愿见别人抛香包给他,更不想把这样“信物”还给他。 第83章 遇刺 “杜公子,又来了,今天没跟徐公子一起吗?”店小二勤快地帮他们擦桌擦凳。 这一路他们走得根本不快,白天瞎逛,晚上要么打尖要么露宿野外,顾尹昭都不介意,反正不着急。 这一天他们才到了昆蒙城外的小镇,眼看着能进城,顾尹昭说他饿了,坚持要来吃一个下午的茶点。 “谁稀罕天天带着那傻子,我这朋友不比他强?”顾尹昭跨过凳子坐下来,展扇笑着回道。 小二又飞快打量了一眼江忘忧,低声道:“那是强太多了,就是这也太白了?” 他走后,顾尹昭笑着道:“忘忧,他在怀疑你是姑娘家。” 江忘忧瞅他一眼:“可见得你常带着姑娘出门。” 顾尹昭听懂了却没反驳,一歪头问他:“忘忧你不喜欢女孩子吗?” 江忘忧考虑了片刻,才道:“喜欢,不是应该随便说的一个词。” 顾尹昭呆愣了一秒,道:“那可能是我们理解的不一样,依你的意思,我想说,我很喜欢你。” 江忘忧默默转开视线,忍住了叹气。这个新朋友实在过于轻浮了些,让他无法接话。 顾尹昭看他反应,默默为他倒了茶:“是我说错了,喝茶。” “顾少主,我出关外是有风险的。”他实在没时间,也没心情跟他交朋友。 顾尹昭微微皱眉:“非得叫得这么生分,是为了气我吗?” 江忘忧下意识想回出那句——你误会了,开口前又吞了回去。他想起这几日对方的无微不至,改了口:“抱歉,顾兄,是我不知好歹了。” 他不喜欢别人没来由的喜欢,大概是从关守正那次开始的。虽然知道那个人是自己的姑父,可他对自己的姑姑没有任何记忆,和这个姑父不可能一见面就亲的起来。后来知道了原因,他就更抵触了。 顾尹昭看他明显低落,下意识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看我这张嘴,就会胡说,忘忧你别生气。” 江忘忧呆了下,道:“对不起,是我心情不好,与你无关。你已经很好了。” 他知道对方想为他宽心,才带他一路散心,可他真的没法调整好。在金陵他先是卯着一股劲练功,后来又忙于解毒救人,才暂时放下了心结。他来这里就是来缅怀莫无妄,根本走不出低落的情绪。 “你当真觉得我很好吗?我还能更好些。”顾尹昭示意他吃刚上桌的茶点。 江忘忧看着他的笑脸,拿了块酥糕,咽下了否决他的话。他其实希望对方不要再对他这么好,他不值得。莫无妄那么好的朋友他都保不住,更何况他跟顾尹昭立场相反,根本没有做朋友的有利条件。 再次踏上去昆蒙的路,顾尹昭又恢复如初了,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你跟你弟弟关系挺好的,我跟我姐也……有埋伏。”顾尹昭说得开心,迟了点才警觉。他说到这里感觉一道罡风带着一块小石子,点住了他的穴道。 江忘忧拔剑就打退了突然袭来的一刀,回头发现顾尹昭被人点了穴,看来还有其他人暗中下手。他暂时没空帮忙解穴,因为刺客已经再次变招攻来。 那人蒙着一块黑色面巾,江忘忧完全不认识,只感觉他刀法很扎实。顾不上多想,他只想尽快击退这个人,否则顾尹昭绝对有危险。 江忘忧虽年轻,但突破十层后,这半年又有很大提升,他交手不过十几招后,下了一下狠手,长剑直取对方颈项。刺客惊险回刀躲过后,却没躲过江忘忧的连招,他抬腿一个翻身,脚往对方脖颈上招呼过去。 为了躲开这一腿,刺客选择了直接躺倒,他已经预感躲不开江忘忧下一个变招了。 正在此时,江忘忧感觉躲着的第二人冲着顾尹昭来了,耳边听到了顾尹昭一句“住手”,也不知道他是对谁说。 江忘忧快速回身去救,只来得及插入二人中间,他想着至少先挡一挡,至于来不来得及回剑自救,要看对方的速度了。他还未站定时,就看到一位蒙着白色面巾的女子,正握剑直直刺来。 “姐!”顾尹昭睁大眼看着挡住自己的忘忧,就怕对面的人真伤了他。他早认出来蒙黑面巾的是秦绝,忘忧对上他应该问题不大,他就想先看看热闹。 最开始有人能用石子点住他,他就猜到肯定是自家姐姐,这热闹看不多久就着急了。 顾流芸收剑回鞘,停下脚步,问了正从地上爬起来的人:“你没事?” 江忘忧也收了剑,给顾尹昭解了穴。 顾尹昭确认忘忧没事,才气恼道:“姐,你干嘛?” 秦绝揭了面罩过来行礼:“少主恕罪。” 顾流芸也揭了白纱,对这个弟弟颇为无奈:“久闻江公子大名,我只是想看看他的实力。”顺便试炼下,这位江公子是否值得他弟弟倾心相对。 单从刚才的反应,她还不能完全确信,不过初步考验算过关。不排除江忘忧猜到了他们并无杀意,刚才只是在假装。 顾尹昭换了口气:“多此一举。我等会就带忘忧回去,希望你不要再出现在我们面前。” “少主,那我先把吴家的事说了?”秦绝看过自家宫主,再次开口。 顾尹昭本来不想这么快聊这个事,他姐硬把秦绝推出来,他也不好再阻拦。 江忘忧提议边走边说,进城时已听完了整个过程。对于吴家曾经和秦老三有联络,他不太能确信。但秦绝说他是为师父报仇后,才重新投奔玄苍宫,江忘忧倒是信的。 “如果这位秦公子是先来玄苍宫,告诉了你这些恩怨,你会怎么做?”江忘忧直接问了这样的问题。 顾尹昭思考了一小会,道:“那可太好了,我就带他去虎口,直接跟那姓吴的小人对质,他们该单挑单挑。这样你不就安全了,哪至于让那姓莫的…我说错了,你就不会那么险了嘛。” 江忘忧看了秦绝一眼,没有多说什么。他觉得秦绝若是如顾尹昭所说,单挑报仇是可以理解的,但灭吴家满门大可不必。不过他也不是不懂,吴顶天带着人返程,不可能其他人看着家主被人复仇还袖手旁观。 “行了,你带这个朋友去见舅舅,我不掺和了。”顾流芸大概看懂这江公子了,她估摸着聊不来,不想在弟弟这里找不待见了。 第84章 留信 分道而行后,江忘忧才好奇道:“你舅舅?”他为什么要去见他舅舅? 顾尹昭点头:“就是唐门现在的门主,是他带回了莫…兄的遗体,你不向他道谢吗?再说,他对我父亲生前的事比较清楚,我以为你会想听一听我们两家的渊源。” “你舅舅,见过我父亲?”江忘忧从身边人口中听到过不少父亲的往事,但就如父亲信中所写,大多是些英明神武的事。从对立一方的口中,能不能听到更多面的父亲呢? “见应该是见过,一面之缘这种。”顾尹昭后悔自己怎么没想到问这个。 三人在待客厅坐下,唐坤才娓娓道来:“江承鼎,我见过两三回,他真是个谦谦君子。说实话,虽然就见过那么两三次,但凡我还有个妹妹,我都愿意把妹妹嫁给他。” “舅舅……”顾尹昭颇为气恼,忘忧都多大了,他还提这茬。 “我知道,我乐意人家还不乐意呢。”唐坤笑着岔过话,“江公子的母亲可还安好?当初,我那顾老弟可是倾慕有加,若不是关姑娘不答应,他还真不会回来娶我那妹妹。” “舅舅!”顾尹昭不禁怀疑,他姐和他舅是故意的,就是想惹他生气。 “无妨。我已经听母亲说过,她和父亲年少时,曾结识顾前辈。”江忘忧倒没有在意。 唐坤点点头,觉得这孩子不错,脾气好,胸襟开阔。 “我其实就有两回去找顾老弟时,见过江大侠,话没说两句,但他风度很好,否则关姑娘怎么会没选我那倒霉兄弟。”唐坤由衷道,“江公子有你父亲的风范。” “我听过很多关于我父亲的事,也曾经想要成为他那样的人。”江忘忧没有多说。现在,他已经不再这么想了,他会按照自己所想,成为自己想成为的样子。 “先说正事。流芸和尹昭都有心查父辈的事,上次去虎口发现段家墓地有古怪后,我就依计划潜入段家宗祠,想看能否有所发现。我去的时候撞上段衍和段夫人在宗祠吵架,说的正是董钧之死,听段夫人口气,她怀疑董钧中毒是段衍所为。” “您是临时决定掳走段夫人吗?”江忘忧记得,顾尹昭那时并未跟他们碰头,就说出了这个威胁。 唐坤摇头:“我们本就计划带她回来,有很多事,只有问她才能清楚。” 江忘忧没有再问,唐坤也没再多说。 “行,说完了,带他去你那耍。”唐坤跟外甥带了个朋友回家玩一样,随口道。 顾尹昭终于松了口气,拉住江忘忧胳膊就赶紧走。 走出不远,江忘忧甩开了他:“我会跟着你。” “抱歉,失礼。”顾尹昭想起来他不喜欢别人碰他,赶紧道了个歉。 江忘忧不自觉垂眸低头,盲目跟着他往前走。这两个人其实并不像,但他忍不住会联想。 顾尹昭带了江忘忧回自己的院子,进书房后,让人上了茶点,就赶了人离开。 “看。”他拿出一个长方形精致的木盒子,放在书桌上道。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珍重地打开盒子,看到许多书信,信封上的字迹他很眼熟,是他父亲的手书。 顾尹昭看他惊讶地睁大眼,完全投入进去,一封封翻看那些信,端着茶杯边喝边笑着看他。 “原来,清心丹的配方,是顾伯父写给我父亲的。”江忘忧看完信回过神,感慨了句。 “是不是有种宿命的轮回感。”顾尹昭眯缝着凤眼笑道。 江忘忧点了头。他曾经为自己救了邪教之人矛盾过,现在看来,冥冥中自有注定,他救人所用之物,正是对方提供。只能说,善意往往带来福报。 “我其实也是回来后,问了舅舅,才知道这些过往。这些信,都是我母亲生前保存起来的。你呢,这次回去,你母亲说了什么?” “没有,她只是给了我一封父亲生前写给我的信,里面有写到,我父母生前与你父亲结交同行过,是很好的朋友。” 顾尹昭点头道:“若不是正邪对立,指不定你父亲会答应我父亲指腹为婚的请求呢,可惜。” 信中的确有写这件事,他俩的母亲怀孕相隔不过两个月,可能是顾长风提了这个事,江承鼎在回信中婉拒了。 “有什么可惜,我们都是男子?”江忘忧疑惑地瞥了他一眼。 顾尹昭笑出了声:“你果然脸皮很薄。”他是听谁说这件事不难猜到,所以刚才那句也算有意也算无意。 江忘忧不自觉移开了目光。涉及到他自己时,他不太适应聊这种话题。 “有件事想问你。”他岔开话题,问了虎口附近很多帮派有人员伤损一事。 顾尹昭观察着他的神情,道:“我承认我在虎口周围安排了人,但自我暴露这种事,大可不必?我也没收到消息,说我有人员损失。” “告诉我这种机密,也大可不必。”江忘忧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何必为自己的暗探增加生存危机。 “没关系,我愿意告诉你,你只要别问我,究竟是谁就行。”顾尹昭说得轻松自如。 江忘忧听懂了他的意思,若是他问,他就会说。他也不是这么想知道,轻轻点了个头。 “忘忧,我真的太喜欢你了。”顾尹昭展扇笑道。 江忘忧沉默片刻,回道:“多谢,希望我们彼此不错付。” “你回我一句你也喜欢我,就这么难吗?” “轻易能说出口的喜欢,未见得真诚。” 顾尹昭点点头:“你要留着对心上人说,是吗?我看那位关姑娘跟你并不太相配,要不要我为你介绍几位姑娘?” “谢过顾兄,不劳你费心。” “也是,我那些个表妹都配不上你。” “绝无此意。” “我是真心这么觉得,你又没见过她们,没有否定权。” 江忘忧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又问了吴机重的死是否和他们有关?他猜测或许是去段家掳人的玄苍宫之人撞上了他。 顾尹昭否定了他:“当时段衍去追踪莫无妄没追到,那位关姑娘去追吴机重也没追上,或许是段衍追上了吴机重呢?” 江忘忧不想应对这种恶意揣测,再次换了话题:“感谢你把我父亲的书信给我阅览,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见段夫人吗?” 顾尹昭眨眨眼:“先去吃饭,你没饿吗?” 江忘忧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暂时没有追问。对方分明是用这个理由骗了他深入腹地,来到玄苍宫,现在却又刻意绕开话题。 第85章 惑心 餐桌上,顾尹昭才娓娓道来:“依你的性子,若是见过了段夫人,回去想必不会隐瞒此事,我不想为难你,就不带你去见她了。” “你请段夫人回来,究竟想做什么?”江忘忧没打算在这里做些私密调查,既出于尊重,也是无法脱身,他看顾尹昭压根不会放他一个人。 “我那晚就说了,想向她打听一些你那位好叔叔的事。” 江忘忧本就放了筷子才接话,听他说到这里,只是专注看着他,并没有提问。 “段夫人暂时一句话不跟我们说,不过我还在查其他和她相关的事,而且随着事情发展,相信有一天她会实话实说。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会用什么阴险的手段,一定会让她自愿说出一切。” “查段夫人的过往?”江忘忧不认为这手法不阴险。 顾尹昭摇头:“是身世。” 江忘忧考虑后还是说了:“我认为一个人的身世,并不能代表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眼前的人就是如此,莫无妄也是如此。他很不喜欢现在江湖上这样,以身世判定人品的方式。 “我赞同你,并且喜欢你这一点。等结果出来,你就会懂了。” 江忘忧轻轻点头:“既然如此,我和段叔叔说过,祭拜完莫兄,就会去关岭。” “现在就辞行未免太早,你不想知道,当初江家为何会在涂坦一役中全军覆没吗?”顾尹昭正色道,默默为他夹了菜。 江忘忧愣在当场,那一战几乎没有多少人活着回来,唯二的幸存者是他亲奶奶和关守正,可是这二人都讳莫如深,一句不提。 “我可能说不清,我请了人来给你细说,如何?” “多谢。”江忘忧现在觉得,他可能还不清这份情了。 顾尹昭请来解说的前辈,自然就是苗寨的严明月,当初去清查战场的,既有他舅舅,还有苗寨的人。由他舅舅来说未免可信度低,而且还要撕开旧伤口,毕竟他父亲也是死在这一战之中。 严明月没有这么大的心理负担,她姐姐和这一战并无关系,她当初只是出于不解,也为了替姐姐查明顾长风的死因,才去调查此事。 “那一战后,唯一幸存的二人将战场彻底焚毁,两方的对战也就此结束。中原武林只剩下了未参与此战的人,退回了关内,关外这边也差不多,最后活下来的就是董钧和一些没参战的孩子们。”严明月由结果往回说道。 即便如此,用过毒的痕迹,尤其是蛊毒的痕迹,还是遗留了下来。据她的调查,当时一定是有人提前获知了中原武林的前进路线,在必经之路上铺设了陷阱,基本相当于一个毒药库都清空了,掩埋在地底。 所以当大队人马来到这处平地,地面自然下陷,毒物破土而出,他们没再跑多远就毒发了。 “里面有一种蛊毒,叫惑心,能控制人的神智,让人发狂,沉迷于血腥和杀戮,最后中蛊之人也会力竭而亡。” 顾长风带人去的时间反而更迟,估计当时正派人士已经自相残杀过半了。他做的或许反而是制止他们和试图挽救他们,最终也埋葬在了此役中。 “这只是我调查后的推测,毕竟这一战没留下尸体,大火烧了许久,湮灭了证据。江公子大可以回家去问,为何他们要焚毁尸体,想必答案自然清楚明了。” 江忘忧虽对眼前之人不太熟悉,但他行礼道了谢。两位亲人为何不肯开口提及此战,他早已有一些预感。 严明月对这位江公子有了一定了解,说回了过往纠葛:“以前我误解了江家,多番对江公子下毒,还误伤了江家小公子。我不奢望江家见谅,只要江公子开口,苗寨愿意将功补过。” 江忘忧明白后道:“顾兄已经将严前辈给的解毒方法送到江家,忘忧谢过前辈才是。” “你弟弟的情况如何?”严明月看这孩子当真心宽没介意,多问了句。 “蛊虫已经驱除,要完全拔毒还需要时间,感谢您的关心。” 严明月现在明白这位江公子为何能俘获那对冤家的心了,他是个真正的当世君子。 长辈走后,顾尹昭才补充发言:“现在我们都知道,那个下毒的小人就是董钧,而他从哪里得到那些毒药,可能就要说回严明玉前辈之死了。” 他又简短说了严明玉之“死”的部分真相,这是三年前他从迷障森林出来就有怀疑,在最近终于被莫无妄证实了的事。 “他做这一切,就是为了夺取玄苍宫的主导权,获得名利?”江忘忧感觉悲愤难耐,为了这些虚妄的东西,那个人做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 “不止他一个人,你那位好叔叔嫌疑也很大。”顾尹昭知道他想回避这个话题,但他要反复提及,让忘忧能逐渐动摇。 “我还要做晚课,就不叨扰了。”江忘忧无论如何也不会住在玄苍宫顾家的家宅里。 这朋友咋一天到晚就想溜,顾尹昭摇摇头:“忘忧,你不想快速提升内力吗?” “此话何意?”听了这么多让人心神震荡的事情,江忘忧怎会不想尽快练好武功。只是他现在热血沸腾,恐怕并不适合打坐。 “正好,我带你去玄冰窟打坐,你就知道我为何内力这么好了。来吗?” 玄苍宫之所以如此命名,正因为历代相传的这处玄冰宝窟,在里面修炼内力能够事半功倍,而且多少倍是依人的天赋而定。 顾尹昭和他姐自然都在里面修炼过,但这个宝地也不是毫无限制。这座洞窟的寒冰是自然形成,不知是从何处来的寒气,但其中却含毒,而且毒性很强,基本无法解除。 所以要在里面修炼内力的第一个条件,便是服用蒂蝴花,可以长时间避毒。 还有一个要求,便是这个冰窟只对年少的孩子有用,一旦过了一定岁数,便不再有效了。这个岁数每个人不一,这也是那时得知此事的顾尹昭,急着入林去摘蒂蝴花的原因。他急于变强,实在忍不了舅舅和姐姐反复劝他再等一等。 这些他都没提,江忘忧完全不清楚,就跟了他去这处宝地。 顾尹昭带了他入洞,将御寒的心法教给他后,道:“你先运行试试,我不打扰了,有事叫我。” 江忘忧完成御寒后,就尝试运行自家心法,不知是否心绪太乱,没一会他就感觉气息乱了。练功走岔路的人其实能察觉,但自救是非常难的,要完全靠自己导正气息,基本没法实现。 这就是所谓的欲速则不达,江忘忧试着放宽心,让自己能尽快走出来。他不会放弃自救,也坚信自己能够自救,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内伤而已。 第86章 渡气 顾尹昭在外面来回晃荡了两回,还是放心不下,进去看了一眼。 这座冰窟他三年前就很熟悉了,进洞有一条较长的通道,不是很宽敞,仅能容三人并行。两侧的洞壁都是冰封住的,岩壁是灰白的。走过不到百步,就能进入内洞,里面空间骤然增大,有一个能容百来人的空间。 内洞的洞壁在烛火映照下会呈现微弱的七彩光芒反射,可能是源于洞壁的冰封内有各种不同的毒素。洞内还有天然形成的石台,大大小小沿洞壁有三个,最大一个有床榻大小。 他在洞内设了四个烛台,此时都还亮着,因为这个洞顶除了有钟乳石一般倒挂的冰锥,还有不少隐秘的气孔。 方才江忘忧就在最大的石台上打坐,此时跨入内洞的顾尹昭,一眼就看到他面色不对,在冰窟内竟然额头沁出了热汗。 “忘忧!”顾尹昭一瞬就明白了情况,他欺身上前,一时心急,做了个没过脑子的事。 疏导内息,尤其是帮别人疏导内息,最优方法自然是通过x对x的方式。 顾尹昭上前就点住人,对x给他渡了气,片刻后,感觉江忘忧内息顺畅了些,他才缓下神经紧张,松了口。 退开一些他才看清江忘忧满脸羞愤,脸上涨得通红。顾尹昭这时也回过神,想到刚才他做了什么,不自觉还?了下自己的下唇。 “一时情急,先…疏导内息,稍后随你处置。”顾尹昭翻身上了石台,在他身后坐下,替他解了穴后,继续助他导顺内息。 江忘忧傻了好一会,才在身后人的辅助下,自行调整,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内息。 “多谢。”江忘忧道谢后,下了石台。 “谢什么,是我考虑不周,你刚看了那些又听了那些,我还连夜拖你来练功。” 顾尹昭边低声说,边借着微弱烛火微低头观察江忘忧的神色,看他还在生气没有。他反正心里挺高兴,也不知道为啥,亲了个???,还怪开心的。 “我本来就不能久留,没事了,你回去休息。”江忘忧感觉在这里修炼的确有助益,想着能练一练总归是好的。 顾尹昭知道他肯定心里堵得慌,想着等他消消气,再给他道歉不迟。于是他乖乖出去,在洞外又守到天明,等到了来送早饭的玄苍宫弟子,才再次入洞去看情况。 江忘忧正好运行完一遍,察觉他进来,就暂时停下了。 “要不,你给我两掌,解解气?”顾尹昭试探着问道。他一晚上反思下来,感觉自己丝毫不后悔,满脑子都是邪念。他想着还是先道个歉,让江忘忧给他把一些莫名的痴心妄想打散。 此时,他说着话,眼睛不自觉往江忘忧的嘴唇瞟去,感觉有些泛白,毕竟冰窟里冻人。 江忘忧摇摇头:“你不要再提即可。”昨晚那情形,他不是不能理解,也不想计较什么。 顾尹昭立刻见好就收,喊了他出去吃早饭,吞回了一句:不提可以,那可不可以再做呢? 江忘忧没停留太久,不过三日,他感觉内力有很大幅度的提升,不愿再欠人情,便再次辞行。 顾尹昭看左右留不住,送了他入林,把通往关岭的标记告诉了他。 江忘忧真心不想再道谢,他从虎口来,也是通过信中提到的标记,顾尹昭还画了图。现在,他都亲自送出来了,还告诉他另一种标记,他真的不知说什么是好。 眼见快出迷障范围,顾尹昭实在不能再送,停步问:“忘忧,此次一别,不知何日重逢,能好好道个别吗?” 江忘忧看他张开手臂,压下叹息抱了下这个朋友:“顾兄,诸事小心,有缘再会。” “好。”顾尹昭没太过分,适时放开人,又拿出自己背的包袱,“这些信是你父亲所书,也算是江大侠的遗物,你肯收吗?” 江忘忧接过来,看着他咽下了道谢的话:“大恩不言谢。” 顾尹昭笑着点头:“好兄弟,不许客气。” 江忘忧点点头,背对他挥手往外走。 顾尹昭看他身影消失在远方,转身往回走了不多久,遇上了另一个小伙伴。 “可以呀,忍到现在。”顾尹昭拍拍他肩膀,“这模样也不差,谁把标记告诉你的,我姐吗?” 对方拍开他的手,绕开他就想走。 “不抱一个吗,我跟忘忧刚才可是拥抱道别的。” “胡说八道。”男子说着却停下了脚步。 “这有啥可不信的,我还……”顾尹昭住了嘴,这还是不说为好,赌气也不至于,忘忧知道了肯定会生气。 “还什么?”男子皱眉看过来。 “还把江大侠写给我父亲的信给了他。说起来,你声音怎么会变?”顾尹昭不想再多说。 男子咳嗽了一声,换回了原来的声音:“消耗点内力,换个声音有多难,我适应好几天了,你要给我破掉。” “我没让你换回来呀,刚才那样更好听些。”顾尹昭说完看他发了火,“你看,我舅的易容法子可以,表情都很生动。” “少废话,说点正事。”男子忍住了暴怒,放松了握在左手里的剑。 顾尹昭简单说了虎口的情况,跟他轻轻挥手道别,轻快地往回走。这傻子跟上去了,忘忧的安全自然无虞。 此时的虎口,形势依然紧张,暗下黑手的情况仍在继续。 “父亲,还没有江哥哥的消息吗?”这几天段敏如已经反复问过多次了。 段衍这次认真看了女儿片刻,问道:“发生了什么,让敏如愿意改口叫忘忧哥哥了?” 段敏如背着手在身后不自觉捏了捏自己的衣服:“他本就比我大,不叫哥哥叫什么?” 看女儿眼神闪躲,段衍没再多问,只是答道:“没事,忘忧心善,许是路上遇到什么事儿,耽搁了。” “遇到事了能没事吗?”段敏如顺口溜出一句。 段衍微微牵动嘴角:“放心,忘忧这孩子为人稳重,武功不弱,一般事情难不住他。” 段敏如点点头:“那我先去练武了,父亲你忙。” 看女儿步履轻快地出去,段衍若有所思,看来这孩子们的事,还是得交给孩子们自己。 当初江家来回应他年初提及的婚约时,退婚的理由与关家完全无关,只是说江家如今的情况,怕委屈了段家姑娘。 段衍早知道江家和关家的亲戚关系,因此虽然江忘忧和关若尘看起来关系很好,甚至有些过度亲密,但他从没多想什么。他俩本就是亲的表姐弟,关系再好也正常,江家是不可能让他俩通婚的。 以江忘忧的身世人品,不论是关家的远亲,还是其他家的淑女,他与谁结亲都是轻而易举。不过,碍于他们两家此前的约定,江家定不会在不知会他的情况下,就为忘忧定亲。 当初他让忘忧再多考虑,想的便是孩子们都还小,等再大一些,许能成就一段良缘。如今看来,倒是不枉他一番劝解,敏如看来已经有所松动,只看忘忧那孩子怎么想了。 若是能实现与江兄生前的约定,他总算不愧对这位知己好友。 第87章 酒馆 此时的江家仍然忙于为人除旧毒,以及散发解毒药物。谁都知道这种事是先到先治,因而有些越是离金陵远的门派,越是来得早。 虽段家没有来信,说忘忧从虎口失去行踪一事,倒有其他受过恩德的门派,给江家传来了示警。 信中直言,看到江公子进入迷障森林数日未返,不知是否遇险。他们中有人已于第三日服过解毒药物,入林寻找过一番,并无所获云云。 信中亦有猜测,江公子是否穿过森林,去往关外,寻玄苍宫报仇,或是试图解救段夫人? 江家回信只是道谢,表示迷障森林幅员辽阔,忘忧许是从其他地方出了树林,让他们不用过虑。 说是这样说,江承轻还是找自家嫂嫂聊了几句。 “这孩子定是去见那顾家少主了,他怎会如此年少轻狂?若有个三长两短……” 关霁月完全没有紧张,笑道:“无妨,我看那位顾公子很有诚意,忘忧对他也有好感,想来不会有事。” 江承轻仍旧不知江关二人与顾家的往事,徒自担忧气恼了一阵,无可奈何走了。 他不太明白,从这次忘忧外出归家,嫂子为何性情大变。她不再扮演严母的身份,甚至整个人都松了劲,是因为关守正的缘故吗? 即便关家有心相助,靠别人又如何长久,江家还是要奋发图强,自力更生才是上策。 江承轻兀自烦恼一番,仍旧按照以往行事罢了。 不过多久,江家又收到另一家来信,说是在关岭外不远的小镇,看到江公子出现,询问是否需要暗中相助? 江承轻这才稍微放下心,谢过对方后,婉拒了对方好意。又给此前来信的几家简单报了平安,就算盖过去这一段。 此时的江忘忧,的确到了君山山脚下一处小镇,已是日暮时分,他寻了一家小酒家用晚饭。 进门后发现的一些事,让他为免多生事端,特意要了一个包间,独自一人用餐。 菜已上齐,酒已过半,江忘忧想着,今晚是在此处打尖,还是连夜赶往关岭?从店内情形,看起来关岭近来有大事发生。 君山脚下小镇的小酒馆,厅内竟坐了几桌武林中人,其中两桌满员。 “你们不会都是去参加吴家的喜事?”有个人阴阳怪气问了句。 “参不参加再说,去看热闹总要去。” “吴家办丧事才多久,就要办喜事,这是彻底丢掉守孝礼仪了?” “守孝,吴家还顾得上这个?这半年来,走了多少,守完孝吴家姑娘都多大了?” 于是一群人发出一阵怪笑,继续小声嘀咕吴家的破事。 这时,他们越说越小声,背对着包间那边的人使眼色后道:“你们说那位也是来凑热闹的吗?” “该不会是来落井下石的?要不要赶尽杀绝啊?” “听说是来查半年前绝命谷吴家灭门一事,这都多久了,谁信啊?” 有个独自坐在一旁的少年侧目看了他们一眼,什么都没说,慢慢转回了头。 又絮叨一阵后,有人忽然刻意提高音量道:“听说没,半年前吴家那事,还有个目击证人,就在离这不远的许家村。” “是吗?这个村在哪里啊,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几个人一唱一和,把所谓的目击证人所在处说得一清二楚,也不知道是刻意说给谁听。 “那不知道几位仁兄查出了些什么呢?”独坐的少年握剑起身,笑着过去,带着几分讨好的声调问道。 “你是哪位?”问话的底气十足,大抵是这附近哪个大门大派的弟子。 “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那就滚一边去,大爷们说话,轮得到你来问?” “是是,不问了。”他笑了下想回到自己刚才的座位。 “谁让你滚回去了,让你滚出去!” 少年愣在了转身的当场。 厅里另一桌有人打了圆场:“看这位小兄弟也佩剑,怎么着也是同道中人,何必如此。” “哟,这是打哪来的,多少年悄无声息,家里长辈解了毒,就又出来蹦跶了?” 少年转回身看了下热闹,这也能吵起来,该不会等会要动手,他该不该帮忙…吵几句? 包间里忽然有人说话:“站着的公子,请入内喝一杯。” 听他开口,外面瞬间安静了。 少年脚下动了下,又停了下,最后迈步走过去,掀开帘子进了包间。 包间里烛火比外面要亮,少年看到坐在里面的人起身对他行礼。 江忘忧这半年来心智又有成长,面部轮廓却没有分明多少,仍旧有些俊逸过头,有几分白皙得发着微光。 听他介绍了自己,少年才反应过来,恭恭敬敬回礼回话:“阳南木有栖,谢江公子相邀。” “木公子客气,请坐。”江忘忧坐下后就沉默继续用餐,没有半分待客的意思。 木有栖稍微打量他两眼,低着头喝了两杯酒,也没敢开腔。 厅内的人被打断后,没再争吵,也没再说些意有所指的话,说回了吴家。 “那个杜成忍到底是谁,哪里冒出来的,没听说过?他倒是个聪明人,捡这个便宜,也不怕搬起石头砸脚,他入赘吴家是打算为吴家出头?” “他是今年新秀大会的第十名,也是吴家唯一入围复赛的弟子。”这个说话的人仿佛亲眼见证了这一届新秀大会,说得很笃定。 “第十,呵,这届新秀大会的榜首不是魔教教主吗?” “陈公子,这话可不敢乱说。”另一桌的人再次搭了话。 “我说什么了,顾尹昭不是闯了新秀大会吗,这事还有谁不知道?我又没说其他什么人,上赶着吓唬谁呢?”陈耀不屑地哼了一声。 “陈公子好自为之。” 外面再次沉寂下来。虽然空气胶着,气氛沉闷,但江家如今的情况,他们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尺度。 江忘忧感觉该知道的他都听到了,放下筷子问道:“木公子此行所为何事?” “历练而已。”木有栖适时放下酒杯起身作答。 江忘忧随着起身点头道:“木公子自便,有缘再会。” “江公子呢,要去那个许家村吗?不如带上我,我给您打个下手。”木有栖一副狗腿样子,笑着道。 江忘忧看了看他,道:“木公子想与我同行?” 木有栖咧嘴笑着点头。 江忘忧不太明白他的缘由,他看这位木公子长得很精神,虽则装出一副卑躬屈膝的模样,实际如何他暂时看不透。不过看了这个笑容,他莫名冒出一个想法:这位木公子不会是盘缠用完了?他也不好直接问或莫名赠予,只好点头带了他一起走。 第88章 同行 两人步入大堂,厅内顿时一片静默,有的人默默低下头假装看不到,却又忍不住要用余光去看。不管愿不愿意承认,江忘忧在同辈人眼中,的确是天之骄子。他长得明媚耀眼,一举一动皆是方正洒脱,为人处世真的挑不出一点瑕疵。 可恰是这样的人,才最招人嫉恨。因为比不过,心胸不够开阔的人,便会一门心思想办法挑刺,甚至编造他的谣言。 接下来,买单时,这个猜测又被侧面证实了,江忘忧替木有栖买了单。 二人刚离开,陈耀那一桌又开始说回江忘忧身上。 “依江家那德性,该不会真是来给吴家送礼的,该有多膈应人?” “那不是正好,看看他们闹成怎样,我们不正是来看这个。” “有啥可看的,难道那个杜成忍还有种挑衅江忘忧不成?” “他肯定不傻,新娘子说不定会呢?”几个人又是怪笑。 另一桌的人似乎听不下去,默契地一起起身离开了酒馆。 江忘忧想着连夜去也不便打探消息,而且关岭既然是喜事,他也无需急着前去,惹人闹心。 二人就在附近的客栈住下,江忘忧付定金,要了两间房,相邻。 “江公子真是好人。”进门前,木有栖笑着道了谢。 江忘忧轻轻点头:“木公子好生休息。” “江公子也是。” 一回房,木有栖就躺床上滚了一小会。许久不见了,刚才他进酒馆前曾犹豫过,忍不住还是进了。现在他觉得这样也挺好,只要性子上收敛点,应该不至于被识破。 隔壁房,江忘忧打坐还未入定。他在回想方才道别时,木有栖的两句话,以及他带笑的眼睛,莫名有种熟悉感。 片刻后他摇摇头,把这种无稽的想法赶出脑海,开始认真做晚课。 隔日一早,江忘忧空腹打完坐,出门正好遇上木有栖。 “江公子早,吃什么,我去给您叫。”木有栖立刻一副狗腿样子凑过来。 江忘忧没有多言,用过饭二人一起往许家村而去。 关岭附近本就不如虎口繁华,越靠西北也越干冷,显露出些荒凉感,不晓得和吴家的败落是否有关。 许家村不知是否发生过什么,村里更加冷清,零星几户人家,大多空空荡荡。 好容易在村中找到个活人,江忘忧上前礼貌问话。 “你们要找淘小子?他就住那屋,你们自己去,注意点。” 对方口音重,好像忌惮他们是外地人,一脸惊惶和欲言又止。他们再问那人的情况,对方只是摇手表示不清楚,赶紧走开了。 木有栖稍微起疑,他早就怀疑昨晚酒馆里的人不怀好意,此时更加犹疑了。 那个屋子有些破败,江忘忧上前敲门,门虚掩着,屋里有些动静,却无人应答。 “江公子,让我来。”木有栖上前推开门,门内突然有人冲出来,他正要还击,身后的人出手迅捷地点住了人。 木有栖愣了下,才看清房内冲出来的人,那人披头散发不像是埋伏之人,而且他不会武功,冲出时口里还叫了句“饶了我”还是“救了我”之类含糊不清的话,真像是个疯子。 他没想到江忘忧反应这么迅速,判断也远比他快。 两人早已察觉有人尾随而来,因而先带了那人进门,关上门,江忘忧才给他解了哑穴。 “呜啦啊…为什么要害我?我才是…我只是一个…什么……没看到…饶命……路上吃……” 听完一段无法理解的废话后,两人大概明白了情况,以及刚才老乡的脸色为何那么怪。 “原来如此。”木有栖理解了,那些人必然已经清楚这个情况,故意骗江忘忧来,只是想嘲弄他一番,看他笑话。 江忘忧也不笨,为那人号过脉后叹了口气,他束手无策,只能让别人看这个笑话了。 木有栖倒没那么绝望,手一转便捏了一根银针:“要让我试试吗?” “木公子会医术?” 木有栖返身拉开门,扔了个椅子到屋门口,而后把人提到了椅子上坐好。外面光线好,再说他们想看这个“丑事”,他乐意表演。 “可能只能保持短期效果,应该够让你问几个问题。”木有栖也不多言,说完就下了针。 他下的针大多在头部,又都是关键穴位,看起来异常惊险刺激。 尾随而来的也没太躲藏,都在不远处围观这一幕,想看这个甘愿给江忘忧捧臭脚的人,能有几分本事? 江忘忧没有阻止,并不是出于不想被人嘲笑,他只是不知为何,相信这位木公子自有分寸,不会伤及无辜。 木有栖一番辛苦后,等了片刻,容气血走顺,再次给那疯子号脉后,感觉问题不大,才拔了针解了穴。 那疯子刚才被扎针时都翻白眼了,拔针后瞳仁回落,尽管嘴角还流着口涎,看起来倒正常了半分。 “你们是谁?我怎么了?”疯子片刻醒过神,扒拉着自己头发,既疑惑又惊恐地问道。 “不知道你撞见了什么,有点失心疯,我是个大夫,知道病根才好帮你医治,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木有栖这话也不是瞎说,对症下药的确是行医之首,不过能不能治好他不敢保证。 疯子瞬间瞳孔扩张,差点再次发疯,好在他很快稍微恢复了些。 “我那天只是去山上随便溜溜,开春了嘛,靠山吃山……” “大哥,我扎的这几针时间有限,你若是真为自己好,不妨省点时间,实话实说。”木有栖听不下去,打断了他。俗话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疯子真是不惜命。 疯子转了转眼珠子,耸了耸肩膀,改了口:“其实我是先发现山上有问题,天上的飞禽忽然少了,而且飞过去时都不叫,先几天我去山里走了走,还捡到了一些被遗漏的猎物。” 江忘忧稍微分神关注了这位木公子,他看起来不像个初出家门历练的年轻弟子。 “那天我也是想去捡便宜,我刻意避开了那些有危险的林深处,没想到却撞上了一场混战。” 那疯子口齿还挺清楚,偷偷躲着围观的人不自觉靠近了些,一起听他讲了他当日所见。 第89章 证言 那日,吴顶天从杜丘返程,巳时抵达这处峡谷,察觉到不对,便止步整队。眼见着到家门口了,哪有山匪敢在这里打劫吴家? 吴顶天出声问路,秦绝直言报了家门。 许疯子在山间听到谷下声音震动耳膜,立刻缩到一个最佳位置,趴下来围观。 “大爷我是秦绝,姓吴的,你可还记得我师父秦老三?”秦绝说话间带了人现身峡谷,他自然看出吴家回来的都是残兵余勇,现在即便不伏击,他也有胜算。 “夺命鬼秦老三,呵,谁不认识他,他都死在段衍手下多少年了,阁下找我所为何事?” “吴顶天!我师父虽死于段衍之手,但若不是你谎报军情,他又怎会自投罗网!别跟我说你不承认!”秦绝怒斥道。 吴顶天看他们人数并不多,虽吴家人精力不足,毕竟人多势众,并不怕那个黄毛小子。 “这有什么不敢认的,正邪不两立,兵不厌诈,他中计是自己蠢,你来翻这旧账,可见得了真传。” 秦绝听他亲口认了,怒火高涨:“吴老贼,你自己心里明镜似的,你也不是没透露所谓的正派人士的消息,最后不过是为了灭口,才出卖我师父!” “黄口小儿,废话少扯,你就说今天是不是来送死的?” 许疯子当时听得津津有味,现在复述得也完整。木有栖和江忘忧都没打断他绘声绘色描述两人的对吵,感觉从中收获颇丰。 之后两方就开战了,许疯子才发觉不对,峡谷里一时间毒烟毒气蔓延,血肉横飞,他看傻了眼。虽然他本能拿东西捂了口鼻,还是在极大的精神刺激,加少量的毒药作用下,神智失常了。 许疯子只隐约记得自己在山谷中傻了很久,等到没人了,他才迷迷糊糊下了山回村里。 之后他的记忆就接上刚才了,过程中他恍惚记得还有其他人来问过他一些事,但跟做梦似的,他没什么印象了。 “你还有什么亲人吗?族长里长之类的?”木有栖答应了替他治病,总要尽尽心,让个疯子自救实在是没办法。 许疯子这才说了本名,他早就没了父母,现在仍孤身一人。他又领了他们去见许家的长辈,一个村多少都有点远亲关系。 木有栖给写了药方,交代了村里长者,就随了江忘忧出村。 一路看热闹的早散了,对许疯子所说都各有想法,也有不少给家里去信告知的。吴顶天之死又有了一些新的事实,信与不信端看自己。 “木公子医术高超,可是师门所学?” 木有栖心下一个咯噔,他刚才是有些着急上火,不想让人看忘忧笑话,才做多了些。 “也不算,出门在外遇到一位前辈,学了点皮毛罢了。” 江忘忧倒没追究,又问道:“木公子接下来打算往哪去?” 这是要散伙?木有栖眼珠子提溜转,道:“吴家有喜事,我打算去看看。” 江忘忧点头:“木公子出门在外,若是有所短缺,江家愿结善缘。” 他说话拿出一块江家的玉牌递过去,凭这个信物,能在各地的江家商铺或银庄兑换一定的金银盘缠。 木有栖傻眼,接了东西才后悔他这么手快。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看是忘忧给他的,他下意识就接了。 “后会有期。”江忘忧道别了这位莫名想与他同行的少年,独自一人往绝命谷行去。 这个峡谷原先并没有名字,因吴家灭门于此,才被人这么叫出了名。 地上的血迹基本都被风尘掩埋了,两旁的树丛山石还有些痕迹,尤其是被毒药毁了根的植物,一时半会都很难自我修复,至少要等明年春,再看生命力强弱了。 毒物对人对物的破坏性都太强了,江忘忧想着这些,顺着山道往山上走,因他看到了眼熟的标记。 行至一处平坦的隐秘处,江忘忧停下来四处看了看,他也不晓得时间对不对,是不是真能遇上做记号的人? 木有栖其实远远跟着他,看他上了山,绕道从另一边去寻了他。找到时,他从树顶望去,发现江忘忧并不是一个人。 虽然离得远,那身形他还是看出来了。如果被人发现江忘忧在山中私会魔教少主,这可很难收场,不晓得那惹祸精怎么想的? 江忘忧也没想到,他真的敢在关内现身,还是吴家附近,尤其是现在这里热闹得很。 “那个目击证人可是你安排的?” 顾尹昭既没承认也没否认:“秦绝提过这个人,不过我也没刻意想引你去。” 江忘忧基本是信的,毕竟那个人疯了,若非机缘巧合木有栖会医术,他纯粹是白跑一趟。 “你来这里所为何事?”他不惜冒险,肯定所图非同小可。 顾尹昭俯身到他耳旁说了句:“我如果说,只是想见你呢?” 江忘忧退开些叹了口气,腰间的玉佩随着晃动了下。顾尹昭留意到,伸手就要去扯。江忘忧左手抬剑挡了一下,右手快速握住了玉佩。 “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随身之物,顾兄若是好奇,我可以取下来给你看。”他真受不了这些喜欢动手的朋友们,上一回他还不认识的莫无妄就因为这块玉佩,给他和自己都带来了灾难。 顾尹昭扁扁嘴:“你若是肯送给我,我便看。” 哪有人会找别人讨要这种物什?江忘忧一时找不到合适的拒绝方式,问道:“上次忘了找你拿回我的灵言袋,你这次带了吗?” 顾尹昭丝毫没有心理负担地摇摇头:“不给就不给,还追讨,真小气。” “顾兄有话快说,很多人盯着我,时间长了总归不妙。”江忘忧说时察觉到似乎有一道若有似无的视线,他往远处搜寻了下,并无所获。 顾尹昭点点头,快速说了关岭现在的状况,让他别再去了。 “吴家是咎由自取,你何必自讨苦吃,他们也不会念你半分好。” 江忘忧微微皱眉,听起来这一趟他非去不可,而且得尽快前去了。 “多谢你告知,关内凶险,顾兄还需多加小心。” 顾尹昭笑着点头,忽然道:“忘忧别动,你脸上……” 江忘忧如他所言站着不动,看他凑过来好像发现了什么,正待问,就感觉脸上被人亲了一口! “不许生气,我不会告诉别人的!”顾尹昭亲完就跑,施展轻功三两下没了踪影,如他来时一般。 江忘忧愣在原地傻了一会,不知该气恼自己这么容易上当受骗,还是该恼恨这个朋友如此言行放荡,最后他只是抬手狠狠擦了擦左脸被亲过的地方,咽下了叹息。 如果说上次是情势所迫,这次顾尹昭是纯粹使性子,气他小气,所以故意在耍他吗?两个男子之间,这种行为总归有些出格,毕竟他们都非孩童了。 木有栖虽然离得远听不清,可最后那一幕却看了个九成清楚。他一瞬热血上涌,除了怒火,还有些不该有的梦境画面涌入脑海。 他想着,顾尹昭这厮论流氓无赖还是胜他一筹,竟敢在光天化日下,调戏同性之人! 第90章 狗洞 此时,从另一边去寻徐暮青碰头的顾尹昭却是心情大好。他上回就想过,他可以不说,但还想再做,反正忘忧上回没给他致命一击。 “少主,事情都办好了?”徐暮青看不懂笑容灿烂的自家少主,傻乎乎提问。 他们这一趟,就是收到传信,说关岭吴家变动很大,最近又生异变,他家少主才想着来给江公子送个信。其实他觉得大可不必,江公子何许人,进了关岭一切自然一目了然,何必他们狗拿耗子多操心?当然这话他没敢说出口,自然更不敢揣测,自家少主就是多此一举想来跑一趟罢了。 顾尹昭晓得他劝不退江忘忧,若是他能袖手旁观,就不是他认识的那位谦谦君子了。 不过他总该给他提前提个醒,再加上还有另一个傻子在,他相信忘忧定能安然无恙地全身而退。 否则,便是让吴家真的灭门,他也不认为有何不可。 江、木二人前后脚进了关岭,随后而来的还有不少其他门派看戏的。 关岭气氛紧张,一进城就能看出,吴家安排了不少前哨,在盯梢四方而来的江湖人。 江忘忧寻了个地方落脚,待夜幕降临,才出了门。甩开身后的尾巴,他才绕道往吴家而去。 还有两条街,他就听到了吴家的动静很大,似乎是出了什么乱子,家里很混乱,还派了人沿路来戒严。 江忘忧不晓得这是所为何事,无声无息上了屋顶。他这次出门带了江家派服,上次去虎口见段衍时穿过,平日里并不穿这个,大多是深色衣裳,这夜便是一身玄衫。 他掠过几个屋顶,撞上了另一边而来的“同道中人”。 “江公子?这是要去吴家看看?”木有栖止步打了招呼。 江忘忧凝眸看着他:“木公子轻功了得。” “不敢,在江公子面前,如何敢当?”木有栖眯眼笑嘻嘻的。 “木公子也是去吴家查探?” 木有栖点头:“我知道有个守备松懈的院子,同去吗?” 江忘忧也不准备走正门去,他要是上门了,那不得乱上添乱。 二人一路小心谨慎避开他人,木有栖带路到了他爬过的狗洞外窄巷子。 “江公子,你看,这里有个狗洞……”木有栖当然不是约江忘忧来爬狗洞,他只是觉得,吴家这狗洞不堵,说明这院子巡查的人不留心,是个漏洞。 说话间,从洞里爬出一个人来,打断了他的后话。 吴瑶花爬到一半,抬头发现外面站着两人,她仰高头看清后,卡在了那里。 江忘忧正要上前蹲身去扶她,木有栖快一步把吴瑶花给扥了出来。 “江忘忧,你来这里干什么!”吴瑶花刚站起身,就推开拉她的人,红赤白脸地问道。 “吴姑娘,深夜从这里出来,是否换个地儿再说话?”江忘忧温言问道。 “你们想带我去哪?”吴瑶花这才看了眼被她推开的木有栖。 “那要看吴小姐想去哪?再过不三日,可就是大婚的喜庆日子?”木有栖反问她。 “吴姑娘,我们先离开此处,等事情说清楚,你想去哪,我都送你去,成吗?”江忘忧听着搜寻的人离得不远了。 吴瑶花这才回头看一眼,眼中满是伤痛和费解。 “吴小姐不介意,我背你?”木有栖说话蹲身背了人就走。 江忘忧跟着他,一路往西北郊区奔去,也没质疑什么。 “喂,你带着我继续北上是想干嘛?” “最危险的地方也最安全嘛,吴小姐别怕,有江公子在,保管你平安无事。”木有栖倒替江忘忧许了个诺。 江忘忧没搭茬,跟在一旁看这位木公子身形,颇有些考量,尤其是他背着一位姑娘时。 木有栖带人从一个背街的窗口进了一家客栈的二楼客房,放下人后点了烛火。 “还是木公子会挑地方,这里很好。”江忘忧看门外阴影,这客栈对着两间房,木有栖挑了背街的这间,点灯也无妨。 “那得感谢江公子仗义疏财,否则我哪住得了店。”木有栖顺嘴接了句。 吴瑶花一听,这二人是一伙的,脸色顿时愈发发白。 “吴小姐喝口水,慢慢说,咋想着逃婚呢?吴家偌大的家业不要啦?”木有栖拉凳子坐下,给她倒水。 江忘忧随后在他身侧的位置落座,他自然是坐得端正挺拔。 “江忘忧,我是不会让你看笑话的,要杀便杀!”吴瑶花站在桌旁忽然来了这么一句,语气中满是苍凉的绝望。 “噗。”木有栖不觉失笑,“吴大小姐,你以为我们冒险救你出来,就为了看你笑话?那我们刚才在屋顶看不就得了,掺和一场不怕惹一身腥吗?” “那你们究竟想干什么?” “我只是来看热闹的,刚才江公子说想送你去你想去的地方,那我就顺便帮个手罢了。吴小姐自己长了脚,爱走爱留都随你。”木有栖伸手往门口的方向做了个请的动作。 江忘忧并没有阻拦,他虽然想知道吴家发生了什么,但硬逼别人说也是大可不必。 “江忘忧,你说话算话?只要我告诉你我们家发生了什么,你就送我去安全的地方?”吴瑶花虽然感觉荒唐,但她若想报仇,至少要先活下去,求助仇人或许愚蠢,但这是她现在唯一的出路了。 江忘忧轻轻点头,开口道:“不论你信与不信,我并没有害过令兄与令尊,也是诚心相助吴姑娘。” 吴瑶花走到桌边坐下,端杯喝了口水,手抖得厉害,水泼了少许出来。 这半年,吴家的境况每况愈下,吴瑶花真的遭遇了太多。 才安葬好父亲和兄长,她唯一的爷爷吴茫病重不治,办丧事像是吴家的节日一般,一场接着一场。好容易花了两个多月,在叔叔和杜成忍的帮助下,吴家趋于稳定。 吴家虽然弟子离散不少,终究有真心追随的人,还不至于成为空壳。再加上吴家商铺犹在,家底也还在,虽被抢走一些物件,但财宝不可能摆在家里随处可见之处。 正当吴瑶花喘了口气时,叔叔吴起不知为何偏瘫在床,她只好接过重任,勉力支撑起吴家的家业。到此时她才晓得,这个小叔叔虽然为人不够刚硬,但家中的商铺都是由他打理,事情多到应接不暇。 吴家衰弱,生意上本就受挫,还有其他门派刻意挑事打压的情况,吴瑶花一个人完全处理不来。这种时候,还是杜成忍为她出头,他毕竟是吴家现在功力排得上号的人,去镇场子很起作用。 说到底,西北这边的门派也逃不过欺软怕硬一说,同辈人之间博弈,杜成忍这个第十的名声传出去都很能震慑人。谁家的长辈又会自降身份,去参与争夺生意这种污糟事呢? 又是近两个月的忙碌,吴家这次终于安定下来,杜成忍在派中的地位自然与日俱增,和吴瑶花和感情也逐渐升温。 就在这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说起来微不足道,却让吴瑶花下定了决心,答应了杜成忍的求亲。 第91章 香粉 那日难得去武场看弟子练功的吴瑶花,还未入场,就在场边听到了几名小弟子的长舌。 “…你们说咱们杜师兄和小姐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么拼命护着?” “那不是应该的吗?杜师兄打小是师父捡回来养大的,现在师父没了,他不护着怎么办,师叔不也倒下了吗?” “对杜师兄来说肯定是必须如此,只怕小姐并不领情。就说之前新秀大会,师父愣是没让杜师兄上,那汪师兄哪有真本事,最后不还是杜师兄拿了个名次,为吴家争光吗?可是你们说,如果师父回来了,会夸杜师兄吗?” 几个小弟子都沉默了。 吴瑶花听得难受,转身就回去了。她不是不晓得这些事,事到如今她才开始反省,以前父亲和兄长的某些偏见和不公。这些人说的没错,吴家一直都没有善待有能力的人,这才招致人心离散。 杜成忍的确很好,想想这几个月来他的辛苦和忍耐,吴瑶花那一晚就主动开口,应下了他曾经的告白。 若是吴家没有败落,她永远不会答应嫁给这样一个没有出身没有背景的人,但那时的吴瑶花,觉得她要改变吴家的旧风气,也应该知恩图报了。何况,她并不讨厌杜成忍,对他也有好感。 因此,他们定下这次婚约,在一个月内安排好一切,广发请柬,想让周边门派看到,吴家并没有败落。 “听起来这位杜公子本该是位良人,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呢?”木有栖催促道。 吴瑶花脸上闪过羞愤,看了眼江忘忧,发现他如旧的面若冰霜,没有任何嘲笑意味,平静地看着自己,才调整心绪娓娓道来。 “我有个自小陪伴的贴身丫头,叫桃儿。” 吴瑶花忽然转了方向,介绍起了另一个人。二人相伴多年,自然感情不差。这次吴家内乱,桃儿仍旧留下陪伴在她身旁,吴瑶花对她也是感激万分,态度比以前都更为亲近。 她和杜成忍能成,桃儿也说了不少好话。本来一切都是最好的样子,吴瑶花每日就等着出嫁,把吴家的重担都交给入赘的丈夫。 没想到前日,桃儿忽然告诉她,小叔叔吴起忽然倒下,和杜成忍有关系,还说她有办法证明。 借助婚前男女不得相见的礼俗,趁杜成忍不在吴家内院,桃儿连夜带她去看了一趟小叔叔。 不知桃儿给叔叔吃了什么药,一直眼歪嘴斜的叔叔忽然缓过一点神,立刻说了杜成忍害他的事实,让侄女千万小心。 吴瑶花顿时六神无主,可是再一想,叔叔不会害她,而且叔叔忽然病倒的确可疑。她立刻打起了退堂鼓,也不敢找杜成忍对质,整个人没了主意。 又是桃儿稳住了她,先带了她回去,才说出杜成忍逼迫自己为他说好话等前事。 “小姐,我无论如何也不想看你被那个坏人害了,你赶紧逃。”桃儿且说且落泪,而后为她指了这条有狗洞的出路。 今夜,就是桃儿为她制造的混乱,她才趁机逃了出来,想来杜成忍已经在找她了。 “所以你并不知道,吴家在乱什么?”木有栖很不解,“她一个小丫鬟,能制造什么混乱?而且,她如何有能缓解你叔叔病情的药?吴小姐,你就没怀疑过你这位丫鬟吗?” 吴瑶花一脸目瞪口呆,傻在当场。 “可是,她有什么理由骗我,她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救我帮我啊?”回过神,吴瑶花矛盾起来,难道是她误会了杜成忍吗? 看出她这个危险想法,江忘忧道:“她恐怕没骗你杜成忍所做的事,却没告诉你,她所做的事。” “她不过是我的丫鬟,能做什么?” 木有栖用食指敲了下杯沿:“那可说不准,她有能治病的药,说不定你叔叔的病也是她下的药呢?杜成忍是个男子,你叔叔对他总该有些戒心,他下药远不如一个小丫鬟有优势。” “可是她为了什么,她能得到什么?害了我叔叔,又救我?” “害你叔叔可能是杜成忍授意,救你或许是她自己的主意。”江忘忧接了句。 吴瑶花越听越迷糊了,木有栖却想通了,打了个响指。 “首先,害你叔叔的必然是杜成忍,你叔叔倒下了,你就只能依靠他,他能更快掌握吴家的实权;毕竟,桃儿就算害了你叔叔,她也得不到什么;其次,如果从杜成忍的角度出发,他必然会等到你嫁给他,他坐稳吴家家主的位置之后,再对你下手;桃儿却从中作梗,告诉了你真相,又帮助你逃跑……” “对呀,她可能就是被逼迫的,良心发现才会救我……”吴瑶花听不下去,这些话听起来太过像事实。 木有栖笑着道:“等我说完,我们假设她制造的混乱,就是说你发现了你叔叔被害的真相,而后逃跑了,接下来,她又告诉杜成忍你的逃跑路线。吴小姐,试想一下,如果你没有遇到我们,杜成忍抓到了你,他还能让你活着吗?” 吴瑶花彻底傻了,呆呆问出一句:“你到底什么意思?” “如果没有这一出,杜成忍可能还要陪你演一阵子夫妻和睦,可是发生了这种事,你觉得他会不会想办法,让你在婚后立刻也和你叔叔一样卧病在床呢?”木有栖丝毫没照顾小姑娘的脆弱心灵。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做错了什么?”吴瑶花无声落泪,泪如雨下。 “恕我直言,吴家多行不义,这是命数罢了。杜成忍不过是个权谋家,为了利益而已,至于这位桃儿姑娘,若非恨你至极,便只有一种可能了。”木有栖竖起食指道,“她和那位杜公子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吴小姐你挡了别人的正牌夫人路了。” 江忘忧看了眼一脸得色的木有栖,沉默没有反驳,并且有些认同。他现在所有的疑惑,都在这位木公子身上。 吴瑶花心口堵得慌,感觉一口血都要呕出来,抬手捂住胸口,真有些不舒服。 “吴小姐怎么了?”木有栖回神起身要去扶她。 “中毒了。”江忘忧说话快步走到对桌,从怀中拿出瓷瓶,倒出清心丹就给喂了下去。 木有栖还扶着吴瑶花,顺势给她推背疏通了下,加速药效发挥。 没一会吴瑶花缓过神来,往前趴桌上哭起来。 两位男子面面相觑,他们不会劝,感觉也劝不好,这小姑娘遭遇实在太惨,很难不让人同情。不管吴家以前如何,这位吴小姐倒没做过什么恶事,不该有此报应。 没等姑娘家停下来,江忘忧快速靠近后窗口,稍微掀开往外看了看。 “吴小姐,可介意把你的包袱打开检查下,可能有能够追踪的物件。”木有栖说话间检查起来,把一盒装香粉的小盒子拿出来扔桌上。 “走!”江忘忧推开窗子,回头看一眼身后两人。 木有栖快速系好包袱,塞给吴瑶花,就再次翻身背起了小姑娘。 第92章 对峙 三人出窗跃上屋顶,发现楼上楼下都围满了人,带着人也不好突围,三人下了地,等了一小会。 杜成忍这才现身,走到最前方,先看了吴瑶花情况,他神色淡定,看不出在想什么。是疑惑吴瑶花没有毒发,还是端详她知道了多少,还有没有回旋余地? “江公子大驾光临关岭,怎么不上门拜会,反而背地里劫了我的未婚妻?这究竟是何意?” 江忘忧没有接话,他扫视周围,明眼里尽是吴家人,没发现其他来看热闹的。 木有栖放了吴瑶花下地,道:“杜公子高义,不妨听听你未婚妻怎么说?” 吴瑶花还没来得及收整情绪,此时怒从心起,红着眼喝道:“杜成忍,你给我说清楚,我叔叔是不是你害的?” 杜成忍看着很无奈,叹了口气道:“瑶花,你听谁胡说了什么,还是有什么苦衷?咱们吴家的仇人是谁你忘了吗?” 他言下之意,吴瑶花要么是受了江忘忧蛊惑,要么是被威胁了。 “杜公子这话可有些武断,吴大小姐刚吃了江家的清心丹,现在神思清楚得很。”木有栖先搭了腔。 “杜成忍,我再问你,桃儿呢?让她出来说话!”吴瑶花急欲同他对质。若是吴家的弟子肯站在她这边,重新拿回家业也不是不可能,当然,她需要靠身边这位仇人的帮助。 杜成忍看了看她身旁两人,委婉道:“瑶花,先跟我回去,我们自家人关起门慢慢说。” “有什么不可对人言?” “毕竟是我们的家务事,而且,我怕你承受不住。”杜成忍看她执意要听,才接着说,“今晚,有弟子发现,桃儿想加害师叔,我审问了两句,才知道她竟然对吴家怀有恨意,还说你也逃不过。我赶紧去看你,就发现你不见了,这才派人来寻你。” “敢问杜公子,是如何寻到吴小姐的呢?”木有栖笑着追问道。 “还未请教,这位公子是?” 木有栖做完自我介绍,杜成忍说出了编好的理由,说是弟子发现了他们的行踪。 吴瑶花又不真是个傻子,以江忘忧和那人的身法,吴家的弟子能追踪他们的去向才怪。她的包袱是桃儿收的,现在杜成忍找来了,若不是桃儿报的信,才奇了怪了。 “那你把桃儿带来,我当面问过她,再行决定是否同你回去。”吴瑶花难得聪明一回,使了一个以退为进,先安抚住杜成忍,把人证叫来再说。 杜成忍叹了口气道:“桃儿以为她大仇已经得报,刚才说完那些,就自行了断了。” 吴瑶花感觉一阵头晕目眩,血直往脑子里冲:“你说怕我承受不住,还有什么,我叔叔…也出事了,是吗?” 杜成忍一脸悲痛地点了头:“弟子发现得迟了,我又在外院,进去救时已然来不及。” 江忘忧认真打量了这位杜公子,他长得虽不算俊朗,至少很周正。不曾想他年纪轻轻,竟如此心狠手辣,不过个多时辰,杀人灭口做了个干干净净。可惜了那位桃儿姑娘,如吴姑娘一般识人不明,命丧于此。 木有栖顺手稍微扶住了吴瑶花,问道:“杜公子,吴小姐痛失至亲,是否可以暂缓婚事?” “请柬发了多时,朋友们也都到了,如何再推?”杜成忍一副无能为力的模样。 “我要悔婚!”吴瑶花借力站稳,铿锵有力答道。 四周围着的弟子们仍是一片静默,连个讨论好奇的都没有,江忘忧感觉今晚悬了。 “若是吴姑娘要悔婚,杜公子是否留她不得了?今晚在这里灭口后,明日便放出风去,说是我杀了吴姑娘?若是她肯回去,杜公子仍然照旧成婚,待婚后再将她灭口?” “江公子好生厉害,分明是你挟持了瑶花,我投鼠忌器,却说得仿佛是我占主动一般?” “各位吴家的兄弟,现在是只认这位杜公子了是吗?你们可得想清楚了,以杜公子的实力,对战江公子可有分毫胜算?少不得又是你们出头在前,他捡便宜在后,你们就不惜命吗?”木有栖劝了一句逐渐缩小包围圈的众人。 “吴姑娘,你想去哪?”江忘忧转头问了句。 现今看来,吴家已被杜成忍收服,现有弟子中愿意听命于这位小姑娘的怕是寥寥可数,也无从分辨。吴瑶花想夺回吴家恐怕绝无可能了,现在的吴家已经名存实亡。 吴瑶花很想去死,她想立刻消失,她觉得自己简直愚蠢至极。 “看来,江公子今晚是一定要跟我过不去?” 木有栖一瞬握紧了手中的长剑,若是动起手来,只靠他二人,为了求生只好大开杀戒了,他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江忘忧摇了头:“杜公子已经得到自己想要的,若你肯放吴姑娘平安离去,我可以当作今夜什么都没发生。” 杜成忍愣了下,他快速权衡着利弊。虽吴瑶花离开或许会四处宣扬他的卑劣,但不用跟江家结仇,倒是可以抵消掉这些口头上的小小污蔑,反正口说无凭。 再者,江忘忧有多厉害他很清楚,灭口基本没可能,也不可取;他若伤了这位江公子,以他现在的实力,恐怕都不需要等到江家动手,周围刚受过江家大恩的门派就会围攻他至死。 “江公子当真?” “我会带吴姑娘去一个不会妨碍到你的地方,将来她是否回来找你报仇,我就管不着了。”江忘忧并不爱管闲事,这件事他帮到这里已经仁至义尽。 吴瑶花呆呆看着他,脑子里闹哄哄的同时,有一个想法却很清晰:江忘忧当真聪慧过人,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能提出这种最优的解决方法,不像她,总是毫无主意…… 次日,三人便到了君山五华盟境内。陈铜派了儿子陈耀去关岭观礼,还未收到他的消息,听闻江忘忧带着吴瑶花入境,便差了陈津去了解情况。 新秀大会时,陈津和江忘忧有过交情,他接待了一下三人以尽地主之谊,在餐桌上问了情形。 江忘忧依旧是寡言少语,吴瑶花咬牙切齿说了杜成忍的阴谋诡计和卑鄙无耻,木有栖简单补充了几句。 “吴姑娘所言,可有证据?”陈津最惊讶的是,她竟然能与江忘忧心平气和地同行。 “我就是人证,他现在已经鸠占鹊巢,还要什么证据?” 陈津默默喝了一口酒,看看另两人,没有再谈此事,改口道:“不知江公子要带吴姑娘去哪?” 江忘忧抬头看了他一眼,并未答话,他不认为有必要回答他这个问题。 第93章 相邀 “陈公子此问,可是五华盟有意收容吴小姐?”木有栖笑着挑了一句。 陈津从江忘忧那边移开视线,答道:“父亲那边我不知,但依我来看,吴姑娘留在君山并不安全,不妨寻个更远的去处。” 江忘忧这才放下筷子答了句:“谢陈公子关心,我正有此意。” 昨晚他们谈妥后,吴瑶花就再次被木有栖背着踏上了逃亡之路。她心绪紊乱加上悲痛欲绝,哭得晕过去,再醒来已经是不久前。她也还不晓得自己该去往何处,江忘忧又是如何打算。 “你要带我去哪,金陵江家吗?” 江忘忧只是看着她摇了摇头。 “来日方才,我们可以边走边想,不着急。”木有栖岔开了话题。这件事不宜当着陈津的面聊,他相信忘忧早已心中有数了。 这顿饭后,陈津也不多留他们,自己又在外闲逛一阵后,晚间才回去回话。父亲是否会起意留下吴瑶花他不知,但他并不想与江忘忧冲突,很大程度上,他赞同江忘忧的所作所为。 一直到出了西北之地,江忘忧才在确保无人跟踪后,问了吴瑶花是否赞同他的想法。 “江家在你看来肯定不可取,柳州凌仙阁如何?柳阁主为人正直雅致,凌仙阁又都是女子,应该很适合你。” 吴瑶花傻了一会后,才缓过魂:“她们会愿意收留我吗?” 木有栖笑道:“凌仙阁最是同情落难女子,再加上有江公子请托,我想不到柳阁主为何要拒绝。” 江忘忧轻轻点头。他家和凌仙阁也算有些私交,再说,吴瑶花如今的情形,即便没有这层关系,柳阁主应也不会推辞。 “届时,吴姑娘要改拜他人为师,不知你可愿意?”看她思考后点头,江忘忧接着道,“等你学有所成,若还想复仇,我在江家恭候姑娘。” 吴瑶花呆呆看着他,一时无言。 “吴小姐稀里糊涂了十多年,总不至于还想做个糊涂鬼?”木有栖接话道,“若江公子真是你的仇人,他何必费心思救你?” 吴瑶花无言以对,她不知该如何解释此事,也不知究竟这世上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她究竟该如何自处? “吴姑娘,无妨,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还年轻,多的是时间慢慢想。”江忘忧算是宽慰了她一句。 此后他们结伴一路往柳州而去,走得很快很谨慎。江忘忧没再提过要分道扬镳,木有栖多少猜到了原因,忘忧肯定是不好意思独自带着一位姑娘上路。 江忘忧将吴瑶花托付给凌仙阁后,转出门看到木有栖还在不远处等他,口里叼着不知从哪里折的一根细枝,正抬手遮额望天。 木有栖看到他出来,就笑着拿出了口里的东西,站直等着他走过来。 江忘忧心里有根弦不知被谁拨动了下,这一路走来,他有很多猜测,十分荒唐,却不想放弃。 “木兄接下来有何打算?”二人并肩前行时,江忘忧问道。 木有栖想了想:“江兄呢?” “金陵近在眼前,我想先回家报个平安,不知木兄可愿到江家做客?”江忘忧主动相邀。 木有栖下意识抠了抠脸,他现在去金陵江家,感觉不太妙。 “我也出来许久了,这次就不去了,先回师门报个平安。” 江忘忧不知该失望,还是该松口气。他不晓得自己究竟在想什么,为什么会怀疑一件虚妄无可能的事,为什么会想要去相信,这世上会有奇迹? 二人当天最后聚了一次,就各自踏上了自己的归程。 说回君山五华盟陈家,他们离开的隔日,陈耀才从关岭归家,他带来的消息听起来很震撼,陈铜和陈津却都并无此感。 “我差不多跟江忘忧同日进城,当夜,也不晓得吴家发生了什么。隔天我们才听说,江忘忧闯了吴家,杀死了吴起,还劫走了吴瑶花。看来这江家大公子也不是什么君子,不过是个睚眦必报的小人罢了,而且他还真当江家如今能一手遮天了,跑到这么远来耀武扬威,是完全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陈津无奈,说了前一天他的所得。 陈耀听到这样完全黑白颠倒的故事,懵了一会倒是反应过来了。 “父亲,既如此,我们为何不助吴姑娘夺回吴家?早先,您就有意让津弟与吴家联姻,这不正是天赐良机?” 陈津一听哥哥此言,不觉一阵气血上涌,这言下之意,不就是让他做第二个杜成忍吗?吴瑶花留在西北,逃不过被利用的命运,所以他才钦佩江忘忧的做法。他也不是不知,哥哥各方面不及自己,害怕父亲将来把五华盟传给自己,才处处想着支开他。 陈铜看了看小儿子,看他拧眉面有怒意,咳嗽了一声。 “江忘忧已介入此事,段家就不会袖手旁观,虎口不过一两日路程,此事已无先机。罢了,现在的吴家又有几分实力?吴起已死,吴瑶花又失踪,吴家的生意必会大乱,先花时间看看能吸收多少。” “是,父亲。”二人应声后都没再多言,各自去忙了。 陈津继续练功,陈耀则着力去分一杯羹。 吴家商铺的主事人们若听说实情,多少会有另投其他门派寻求庇护的,应该不止他们一家想去插一脚。 陈家作为最先知晓内情的人,自然有了第一个去挑起怀疑和分裂吴家的机会。 这个西北,还有阵子要乱,杜成忍这位新帮主,要坐稳也不易。 这边且按下不提,说回各自归家的二人。 江忘忧这一趟平安归来,还替吴家保全了最后一位传人,虽是个女子,总归是福缘。他向家中长辈说了这一行的情形,也没隐瞒顾尹昭之事,还提及了木有栖。不过太过细节的部分没必要提,他也不想说,就跳过了。 “忘忧处事还该稳重些,多少有些冒险了。”江承轻听得后背冒汗,若是那杜成忍铁了心要灭口,忘忧真有可能折在关岭。 江忘忧摇摇头:“陈家公子虽没到场,潜西岳家的公子一直跟着我,他应该带了信号烟火。” 潜西就在关岭旁,和君山差不多距离,那一晚在酒馆他就都认出来了。陈家肯定是去看热闹,岳家沉寂多年,此行出门怕是为了报江家大恩,他家的长辈在金陵医治才回去不久。 江承轻叹口气,岳家有来信问过此事,他虽然婉拒了,看来岳家还是没有袖手旁观。但这事说到顶头,得把功劳和恩德记到顾尹昭身上,因此他不想多说。 第94章 故人 歇息过后,江忘忧拿了带回来的信件去找母亲,递过东西后,问了句闲话。 “看父亲信中所写,他与顾伯父曾谈论过这两把扇子。” 关霁月看儿子面容,拍了软塌让他坐下说话,摸了摸儿子的头。 “你父亲一直未有表示,我想送他东西点醒他,又怕太过明显,便借机一并送了他二人,也好遮过去。” 江忘忧嘴角微微上扬,他可以理解母亲身为女子,既着急又害臊的心理,忍不住好笑。 关霁月看儿子这次回来心情好了许多,猜测着会不会和那顾尹昭有关,也没多问。 “娘亲,顾伯父寄来的信呢?” 关霁月摇摇头:“那如何敢留。” 江忘忧明白了,点点头。趴在母亲身旁静默了一会,才道:“娘亲,在您印象中,顾伯父是个怎样的人?” 关霁月打精神注意看儿子神色,缓缓道来:“你父亲信中是如何写的?在我看来,他是个很好的大哥,舒朗如风,处事豁达,除了性子里有些不羁,为人有点正邪难辨,实在挑不出什么不好。” 江忘忧松开微蹙的眉头,听起来顾尹昭跟他父亲还真像,看来就算是未曾谋面的父子,儿子终究是肖父。 “那娘亲眼中的父亲,有什么不好的吗?” 看儿子那明显是想到了什么人的模样,关霁月憋着笑道:“你父亲那人,我最初最恼他的就是面对感情畏畏缩缩,不敢直言;后来,最无奈的是,他永远是义字当先。” 江忘忧思忖了片刻,很能理解母亲的意思:若非将兄弟义气看得最重,父亲不会等到顾伯父成亲后才放下心理负担,与母亲共结连理;若非看重兄弟情,父亲亦不至于在母亲孕中,远赴虎口去为段叔叔的师父贺寿。 “娘亲,您当时有没有想过,父亲可能不喜欢您?如果是这样,您会怎么办?” 他这一问倒把关霁月问住了,从她所听所闻,那顾尹昭示好的都有些过头,孩子如何问出这一句? “身为女子,有很多事终究不便直言,故而我才只好以赠扇旁敲侧击。‘乘月’除了暗含我的名字,也有取你父亲名字中的‘承’字同音,这个暗示其实已经足够明显,他没回应我,我想更多是碍于和顾兄的情谊。” 江忘忧撑着脸点点头,只可惜这些不适用于他,他并不是女子。 他直言或暗示怕是都不合适,而且还不确定那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指不定他这些烦恼都是多余。 向母亲告辞后,江忘忧便去了叔叔那边询问调查结果。此前他已传信回来,让他们查实阳南木有栖的身份。 江承轻对他谨慎交友一事很是赞许,把调查结果给他时,多说了句:“既然岳家公子有恩于你,这封致谢信你来执笔如何?” 江忘忧收好调查书,点头坐下手书了给岳家的感谢信。 道别二叔,江忘忧回房准备细看,才转过回廊就遇上了自家弟弟。 “哥,你回来了,这一趟怎么样?”江忘畴迎上去就一堆问题。 “坐下慢慢说。”江忘忧迎了他进书斋,倒了茶水后先问了句,“怀空情况如何?” “还将养着,就那样,稍后他指定过来找你。” 江忘忧说了这一路的情形,这次他没提顾尹昭的事。 “哥你结识了新朋友?这位木公子听起来人很不错,下次有机会介绍我认识。” 江忘忧点头,又说了一会家里的闲事,他送走了弟弟。 没了旁人,江忘忧从袖袋里拿出调查书,认真看起来。 木有栖,阳南心因堂弟子,八岁入师门,跟随堂主白盛武习武,今年第十个年头,学有所成。他是个孤儿,早年父母双亡,为了寻个活法才拜师学艺。 看细节没有什么破绽,江忘忧反反复复看了几遍,眉头紧蹙。 再往后,去查的弟子也是细致,还附上了心因堂的情况说明。 阳南心因堂主修软剑,建帮立派已有二十余年,起初只是自家习武。十多年前收了附近不少孩子,这才逐渐有个雏形,到近年走上正轨。直到今年,心因堂才熬出头,在西南异军突起,近两个月来风头正劲。 江忘忧放下稿纸,心里五味杂陈。 说到风头正劲,现在江湖上应该没哪家比得过江家。他年初虽在新秀大会上露了脸,可接下来就和吴家起了冲突,关家又介入其中,观望的人比比皆是。三个月前,玄苍宫一阵歪风刮过,江家赠医施药,广施恩德,与江湖上不少沉寂门派又连上了线,至此,上门拜师的接踵而至。 他出门前家中已能够挑人收徒了,这算是他出生以来首次见到,应当是江家以前的常态。 江忘忧相信,等吴家的事传回来,真相自明后,江家的状况还会更好一些。 江家目前或许当不起这份满怀的期待,但只要有资历好的弟子入门,江家自然会走上坡路。 江忘忧收回思绪,折好调查书,夹到了一本书册里,便回房去休息。 纸上的字,调查来的东西,虽说有一定意义,但他更相信自己的感觉,相处时的默契。 不知他这位朋友,究竟真相如何? 且说木有栖去到了阳南,沿途观赏一阵西南风光后,迟了一阵子,才去心因堂登门。 他看那宅前的牌匾,显是近来新打的,不禁在心内感慨,还是顾尹昭舍得砸钱。有了本钱,加上有本事,哪个门派不能筹谋点生意出来,只要经营得当,总会愈来愈好。 等了没一会,弟子请了他进门。 白盛武听说他来,带了儿子在厅里候着,看到人后便有几分抑制的激动。 木有栖打眼瞧他,恭敬行了礼后,心里直犯嘀咕。这顾尹昭究竟有没有疏通清楚,该不会他这是自投罗网? “木公子请移步内室,我有话问你。英儿,守在外面,勿听勿扰。” 一对一终究胜算更大,木有栖笑着随了他进内室。 “木公子也是用软剑,不知可否演练一番?”白盛武二话没说,就提出要求。 木有栖有几分诧异,演示剑法,为何不在外面厅里? 看出他有些迟疑,白盛武立刻补充道:“实不相瞒,我白家祖上,与滁州莫家颇有渊源。此话绝无欺瞒,若木公子还是不信,我可以先说明详情。” “这有何不信的,白堂主想看的,应该是这一式?” 木有栖笑着从左手中的剑鞘里拔出了软剑,他往前刺出软剑,而后又控制着剑刃,抖动着往回探来,同时身体配合着仿若追着剑柄一般,快速移动到了另一个位置。 这一式叫“燕回还”,是莫家剑法里非常精妙的一招,因为其惊险大胆,也最为人所知。他听父亲说过,这是一位先祖在被亲近之人突然袭击时,瞬间领悟的自救之法,听起来很让人唏嘘。 “果真……”白盛武惊喜地睁大了眼,说完这两个字,就要单膝落地,“小主人您还活着,真是……” 木有栖快速收剑扶住了男人:“白堂主此话言重了,我们坐下来慢慢说。” 第95章 家仆 白盛武激动得眼眶有些发红,坐下后仍旧握着他的手:“父亲一直说,天不会亡莫家,父亲真的说对了,真的是老天有眼!” 木有栖没有能说出话来,他还不太清楚对方究竟和他家有什么渊源,但包裹住他的双手,粗糙温热又颤抖着。 “小主人,少主对您提过,莫家的老管家吗?” “哦…您姓白,我想起来了!父亲说过,当初是白爷爷掩护他断后,他才等到了唐门的救援。您是白爷爷的……” 白盛武点头:“我小时候还同少主一起长大,可是我那时候太小了,没记住太多事。” “父亲一直记着白家的大恩,只是他那时还以为,白爷爷已经不在了,实际究竟如何呢…白叔叔?”木有栖鼻头发酸改了称呼。他记着白家的恩,却自以为是的以为再也无缘报偿了。恐怕白家这些年也不好过,没想到还记着他。 白盛武摇摇头:“宗主那时候可能已经有所预感,所以让父亲把妻儿都送回了我母亲娘家。我们听闻事变已是事后几日,父亲带着一身伤回来,虽然瞎了一只眼,但父亲保住了命。” 木有栖缓慢点着头,心里发酸发疼,他不该忘记恩人的。 “父亲听说少主被唐门救走了,才稍微放下心来。没曾想不过十多年,少主竟然孤身一人前来复仇,父亲有心帮忙,终究没能赶上见他一面。父亲很是自责,总说若他当初去唐门寻少主就好了,有我们陪在身边,少主必然不会铤而走险,走这样没有退路的道路……” “这谁能说得准,白爷爷多虑了,他老人家现在还好吗?” 白盛武叹了口气:“就是二十多年前,听闻少主重伤逃至山林,父亲忧虑日重,没多久就病逝了。临终,他嘱咐我,莫家的剑法一定要传下去,只可惜,父亲所知的只是皮毛。我今日才真正见到,莫家剑法该有的样子,少主还健在吗?” 木有栖摇摇头:“父亲受伤后留下了旧疾,我还小的时候他就去了,但父亲心中早已没有恨意,他走得很安详。他遗憾的几件事里,便有白家爷爷的救命之恩还未报这一桩。” “说什么报恩,我们是莫家的管家,为主人家死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父亲还一直悔恨没能做到此事。现在好了,小主人安然无恙回来了,往后,我白盛武就是身死,也要护着您。” 木有栖愣了几秒,才道:“白叔叔,时过境迁,莫家已然不在,我这次回阳南,是以木有栖的身份,您不必这样待我。” “那怎么行?您是主人家,我白家世代都是莫家的家仆。” “白叔叔,这样我的身份反而容易暴露,您还是听我的。莫家都没了,哪还有什么家仆。还是当我是您家收的小弟子,一切从简才好。白家救助父亲的大恩,我始终放在心上,您有什么吩咐,我定然竭尽全力去做。” 白盛武思虑片刻:“小主人的身份是得保密,虎口之事我已然大概听说。不过报恩此话不可再提,太过生分,若小主人不嫌弃,便称我一声叔叔,我还受得起。门外那是我的不肖子,白烈英,依顾少主信中所言,他还比您小一些。小主人以后便和他同等待遇,委屈小主人了。” “白叔叔叫我有栖即可,待我如一般弟子便行,以免惹人怀疑。白公子既然是心因堂的少主,身份自然要比我尊贵,您万不可对他说出我的身份,以免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早已对外称你是我早年在外收的首席弟子,便算是大师兄,他虽是我的儿子,也不可不顾长幼次序,定然不会冒犯…有栖你的。”白盛武觉得他说得有理,还是得把表面关系维持下去。 “顾尹昭究竟如何说的,您怎么猜到我身份的?”木有栖看看门外,估计有人快等不及了。 “他托人来说,想扶持心因堂,让使软剑的门派能有一枝独秀,我本来根本不想搭理。可他又隐晦问我白家是否和滁州莫家有故,他其实是想送一位故人回到这边,必须有出众的用软剑的门派才行。我听说过唐门带走你……的事,当即有了一些猜想。” 木有栖一点即通,看来顾尹昭对他隐瞒了不少细节,大概是为了替他保留此时此刻的感动和震撼。 “我本来不会接受邪教馈赠,但想到无论如何也要为…你挣一点家业,这才接受了他的资助。”万事开头难,没有最初的一笔资金,后续便是空谈。 “那他提的交换条件除了我,还有什么?”木有栖不傻,才不信顾尹昭会做赔本买卖。 白盛武直言道:“他说玄苍宫有意与中原武林修好,盼我在日后能为他们说话时,尽量说两句公道话。” 木有栖点点头,顾尹昭此言点到即止,要求很合理,压根不超过底线。 “其实莫家此前因唐门之事,才遭灭顶之灾,我是很反感这些邪教的,想来少主也是因此才独自一人上门报仇。但再想想宗主能与之交友的人,肯定有可取之处,也不该对他们太过偏见,我便应承了。小…有栖你怎么想,若是不能接受,我即刻给他退还回去。” 木有栖笑着抠抠脸,道:“您看我现在生龙活虎,还想不到是谁救的我吗?顾尹昭这人虽有些亦正亦邪,倒不是不能交。他也没提什么大不了的事,您听过就算,有机会就说两句,没有便罢。” 听他口气,与顾尹昭颇为熟悉,白盛武对此人又少了几分敌意。 “说到我父亲当初为何孤身一人前来西南复仇,其实是因为唐门的爷爷因当年救他时落下的旧伤去世了,唐家的儿女也有复仇之意,但父亲认为此事是莫家之事,已经牵连唐门很多,便独自一人留书离开了。唐家当时估计没想到他会如此决绝,听说时怕是也和白爷爷一样,来不及相救了。” 白盛武轻轻点头:“少主是个当得起莫家家训的莫家传人。” 对此,木有栖摇头否决了他:“恐怕不是,莫家怎会教子孙后代,灭人满门?即便当初这些门派的当家人和弟子有罪过,他们的家人孩子又何其无辜?” 白盛武呆了呆:“此话可是少主事后所言?” 木有栖点点头:“父亲经人点醒,才幡然醒悟,但大错已然铸成,他只能在余生悔过。” “小主人心思澄明,年纪轻轻有此感悟,真乃莫家之福。” 木有栖苦笑道:“不过是父亲言传身教,加之方家的家教尚可罢了。” 第96章 刀法 “小…有栖此次回来,是为了查段家墓地之事?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的,尽管提。” 木有栖点了个头:“此事我自己就行,倒是有另一件事,想让叔叔帮我留意。” 经过这次长谈,木有栖在心因堂短住了几日,自然遭遇了不满“大师兄”忽然易主的师弟们的挑衅,他用一个简单的剑招演示,回应了他们的质疑,简单唬住了人。 事后白烈英去找了父亲“讲理”,问他为何把精妙的剑招传给外人也不教给自己? 白盛武夸了几句木有栖天资聪颖,天赋奇高等,又说他不是不教,之后自然教给他,才打发了儿子。 木有栖不是没想过把剑法和心法教给这位叔叔,只是莫家剑法毕竟还是江湖禁忌,尤其在西南地区,很容易招来祸患,他便暂时没有提。 不几日后,木有栖便外出前往虎口附近,伺机调查段衍。他的切入点自然不可能是半年多之前,段家祖坟被掘之事。当初离开迷障森林前,顾尹昭对他提过虎口附近不少大小门派遇袭之事,他便来追查这条线索。 他不可能去跟踪段衍,只能用个笨办法,每晚四处晃悠着,蹲点还未出事的一些大小门派。 木有栖并不着急,他多的是时间,慢慢磨。 只是一个人,夜深露寒,他总感觉,身边好像缺了个人,否则他不至于这么无聊。也不晓得忘忧搁家里干嘛,他还以为他还会再来虎口,查同一件事。 江忘忧确有此意,在家里没待多久,他就想再次出门,去虎口跟进很多人遇害一事。这次江承轻没有放行,他说家里拜师的多,筛选和维持秩序,加带入门的师兄弟不够,要他留下帮忙。 其实江忘忧如何不知,家里哪会缺他一个人,只是很多人是冲着他来的,二叔想让他多露面,定定人心。 这是他分内之事,江忘忧不敢推辞,留在家里帮忙带新弟子,时不时还与几位年长的师兄对练演示一番。 直到这阵子过去,已是近年底。这几个月,江家和段家一直有就此事通信,段家最近一封信中言道:暗施毒手之人已现端倪,不日便可查明。 看到这封信,江忘忧再也待不住,说他只少去几日,顺便给段叔叔拜个早年,便打马上路,赶往虎口。 江忘忧去虎口还是直奔段家,不管别人怎样说,他也不能丢了这个礼数。段叔叔待他如亲子一般,他不能为了一些没来由的猜疑,就疏远他。 “来得正好,昨晚新发了一起,我把人带回来了,肖老前辈正在验,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段衍迎了他进门,就急火火地说。 段敏如站在正厅和侧厅分隔的影屏后,探头往里看去。 天气已经很冷,尤其是西部地区,这天的江忘忧在厚夹衣外还穿了一件白色的毛绒小坎肩,衬着他的皮肤更显白皙剔透,如冰似雪的亮眼。 段敏如痴痴看了会,竟想到他以后有了子女,该是多么天人一般的容颜,回过神不觉脸上发烫。 “段叔叔此话怎么讲,究竟是谁在这附近兴风作浪?”江忘忧担心这事有日子了。 “近来遇害的都是刀伤致死,看伤口和绝命谷死去的吴家弟子相仿,大概率是那玄苍宫的秦绝所为。”段衍细细道来。 江忘忧心下一个咯噔,从上次所见,秦绝不像个会滥杀无辜的人。他不确定是事出有因,还是有人又在从中作梗? “我能去看看吗,这秦绝的刀法有何特别之处?” 段衍点点头:“这有何不可,肖大夫应该差不多结束了。” 看二人就要往灵堂去,段敏如从屏风后转出来,想要跟着去。 “敏如,女儿家就不要去看那些了,回去练功。”段衍回头阻止了她,他如何不知小丫头的心思,可去灵堂看尸体实在不适合她。 江忘忧简单对她行了个礼,看到小姑娘快速对他回礼后跑开去,他顿时傻了一刻。 “上次忘忧去关岭的路上,不是曾有十来日失去行踪吗?那傻丫头担心得很,这次听说你要来,一直都很期待,可能是想到她上回对你态度不好,才没好意思露面。”段衍笑着解说了小女儿的心思。 江忘忧默默消化了下这些话,结合方才段敏如的表现,他无法认为段叔叔是一厢情愿,他更不知事情是如何变成这样? “忘忧在金陵很少看到下雪,事了之后,让敏如带你四处看看。你婶婶被人劫走后,她一直很孤单,难得忘忧来做客,帮叔叔陪陪她,如何?” 段衍这话说得恳切,江忘忧想到自己曾经有机会救回段夫人,或者他至少该尝试却没有,实在不忍拒绝,便应承了下来。 说着话他们就到了灵堂外,肖刀子正好完工出来,在净手和去味,看到他们就点头致意。 “怎么样,肖大夫?”段衍出声问道。 “看起来的确是夺命鬼秦老三的刀法。”肖刀子简短答道。 “此话怎讲?”江忘忧微微皱眉。 “怎么理解看江公子自己了,就伤口来说,的确是秦老三的刀法,但用刀的人是谁,就不是小老儿能知道的了。”肖刀子说完一拱手就要走。 他性子素来如此,不太近人情,向来是直言直语,想到什么说什么。 江忘忧也没觉得被冒犯,对方是长辈,性子怪也是众所周知之事。他行礼让路时,注意到肖刀子带了一个背药箱的年轻人,看他装扮不是段家人,也没听说肖前辈有弟子,因此他多留意了两眼。 “忘忧认识那个小弟子?”段衍问完推开门示意他进去看遗体。 江忘忧摇着头随了段衍进门:“只是没听说肖前辈有传人,有些好奇。” “可能只是打杂的随从。”段衍不以为意说完,过去揭了白布。 死者是个很年轻的男子,胸口一刀从肩颈斜劈到胸腔之下,恐怕当场就丧了命。看他虎口也有伤,江忘忧大致推测了他临死前拼命抵抗,却无力相抗的惨状。 “这用刀之人功力倍于他,他毫无招架之力,不知对方为何要杀他?”江忘忧想不出这种小弟子能与谁结仇,一个高手杀他的目的何在?若是要打探消息,大可不必杀人灭口。 段衍摇摇头,道:“邪魔外道,谁能理解他们的心思?” “段叔叔,我倒认为凶手不一定是关外之人。”江忘忧平静地开口。 “忘忧有其他想法?” 江忘忧轻轻点头,道:“不说十几年前,就说几个月前,秦绝伏击吴堂主,他就是光明正大直来直去。上回玄苍宫已经大闹过虎口,他们现在明目张胆来惹事也是合理的,何必偷偷摸摸做些小动作?” “忘忧所言并非毫无道理,但可能他们想用这种诡诈的偷袭行为,来分裂中原武林各大家,让我们段家孤立无援,也是合情合理的。” 这倒是颇有道理,江忘忧毕竟年轻,挑不出什么不对,没再多言。 第97章 放风 吃过午饭,段敏如带着江忘忧冒着小雪出了门,段立想跟被师妹赶了回去。 没多大会,他们进了一个戏园子,段敏如要了雅座,请了江忘忧听本地的曲艺。 这倒新奇,江忘忧本就寡言,此时喝着茶,只偶尔应和下段敏如。 “大爷小姐,瓜子花生要吗?”有个小贩背着货箱绕场叫卖。 江忘忧听声音耳熟,抬头看了眼,买了些零嘴。片刻后,他起身说自己要去方便一下,便离开了。 出得门去,不远处有人正靠墙等他,还背着那身行头。 “江兄还是来了?”木有栖笑着取下货箱。 江忘忧点点头:“换个地方说话。” 两人去了邻近的茶馆,挑了角落位置坐下后,才开始对话。天气不好,店里并没什么人。 “木兄怎会和肖前辈相识,莫非之前说的路遇高人,便是肖前辈?” 木有栖考虑着摇了摇头:“算是和肖前辈有些干系的高人,这次正好遇上肖前辈,他看我能帮忙,就让我跟着他打打下手。” 实际上他近来苦恼于肖刀子总叫他师兄,论辈分是没错,论年龄他实在当不起。至于肖刀子如何认出他,还不是他手欠,性子又软,很容易暴露他的医术。再说,学医的人会看人骨架,唐门的药只能让肌肉和皮肤起变化,并不会改变人的骨架。 “木兄这次历练是来查虎口很多人遇刺遇袭一事?” 木有栖点了头,把他这些日子来查到的情况进行了详细说明。 “我巧合撞上了两回,一回是直接杀人灭口,死者是自己应约在深夜离开师门,在外被杀。凶手武功很高,轻功更是,应是个至少三十多岁的长辈。还有一回正相反,凶手是个年轻人,潜入了一个小帮派,捉弄了一下其中一个小弟子,削掉了他一些头发。” 江忘忧深深看了他两眼,看来这人来的日子不短了,而且调查的诚心十足。 “想来木兄肯定跟上了那位年轻人?” 木有栖笑得有几分灿烂:“什么都瞒不过江兄,正是几日前,我跟着他一路出了虎口往曲江而去,最后他回到了小刀帮。” 江忘忧不觉抬手按了下眉心,小刀帮曾经对他有恩,护送过他出曲江。 “这不能说明什么,可能只是小刀帮的弟子和那人有仇,趁风声正紧,浑水摸鱼捉弄人而已。”木有栖倒很全面,也没要咬定这事。 “不管如何,虎口的事,或许是内斗居多,恐怕和玄苍宫关系不大。”江忘忧始终这么想,玄苍宫在虎口兴风作浪能得到什么?趁虎口大乱攻击段家吗?十八年前董钧就是直接攻击的段家,根本没有什么对周边帮派施压的举动。 木有栖对这事很确信,他跟顾家兄妹相处过一阵,感觉他们都没这么无聊,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干啥? “不过小刀帮也是使刀,若是他们练了秦老三的刀法,那这一切可就说得通了。” 江忘忧刚才就想到了这一层,听木有栖说回来,忍不住有些心塞。 “可他们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制造混乱就为了为难段家吗?”小刀帮在曲江还算有点势力,可在虎口周遭招惹各个门派,对段家无损,又不能提升他们自己的排行。 木有栖眼珠子四处转了转,笑着道:“想制造混乱的可能不是小刀帮,但不论是谁,制造混乱的目的或许是在这些死者中,神不知鬼不觉杀害一些他真正的目标人物?” 江忘忧有些明白了,这个推论连上了之前他和莫无妄聊过的事,他开口道:“我们之前就怀疑过,虎口附近有董钧的接应人,或许是这个内奸在铲除对他有威胁之人。” 木有栖点点头,他俩总是很快就能一点就通。 江忘忧看他完全能懂,转了个题外话:“木公子家中情形如何,怎会拜入阳南心因堂?” 木有栖叹了口气,心下有些慌,忘忧不是个喜好打探这些的人,怕是对他有所怀疑。他稳住语气道:“可怜我自小父母双亡,天幸遇到我师父,他肯收我为徒。但当时我年纪小,又丑又瘦,实在怕人,师父才把我留在别处教养。近些年我才学有所成,又出来历练一番,才偶尔回去和师兄弟住一阵。” 江忘忧静静听着,看他神色自如,说得熟练又流畅,却听出了些不对。不是他情绪不对,而是太过顺溜,反而像是准备好的说辞。一般人被人问及身世,要么简要说两句,要么顺序有所错乱。当然,他不排除是自己过于希望自己的猜想是真,才有些先入为主。 木有栖看不懂他一成不变的冰霜面容,接口道:“江兄出来久了,可别让佳人久等。” 江忘忧这才想起段敏如一般,愣了一刻后站了起来,想到什么,他从袖袋里拿出一物,摊在手心中问:“木兄可识得此物?” 木有栖定睛看了看他手里躺着的一枚耳环,直言道:“这是女子之物,我身边又没有相好的姑娘,江兄该去问问那位段小姐才是?” 江忘忧看他像是真不认识,才点头收起来:“时候不早了,今夜亥时,虎口南门,不见不散。” 木有栖心里开心自然笑得更放肆:“我等你。” 二人未再多言,江忘忧赶紧往回走。 他走后,木有栖沉思了一会,想起了那枚耳环,他的那枚早遗失在不知何处了。可忘忧此举何意,他是识破了吗?刚才他没想起来,所以给的反应是真实的没见过,不晓得是不是已经让忘忧打消了这个离谱的念头? 江忘忧收好耳环,才踏入园子里,正回头瞅的段敏如看到他,就站起身朝他走过来。 “你若是不喜欢,直说就是了,何必托词出去放这么久的风?” 江忘忧到口边的“抱歉”,在她说完后才说出口。他也没多解释,跟了段敏如往外走。 段敏如自然很生气,被人晾这么久在她是从没有过的。江忘忧则顺水推舟,既然得罪了,他不准备找补。 两人沿路往回走,段敏如生闷气不说话,她今儿穿了件大红色夹袄,衬着雪色分外娇俏,生气时面色泛红,更显娇媚。 第98章 雪球 木有栖蹲屋顶上瞅着,感觉这小姑娘愈发漂亮了,可惜性子还是难相处。 他们正走着,路边几个孩童在玩雪扔雪球,眼见着有一个要砸到段敏如身上,江忘忧抬手用袖子挡住了。这就是个下意识的反应,段敏如回过神就消了气。 “往哪扔呢,傻瓜!”那头孩子们追打着跑远了。 随后,江忘忧左手反手接住了一个屋顶上抛下来的雪球。他没有抬头去看,却想起了一些事,很快记忆里有些内容重叠了。 木有栖扔完雪球就后悔了,他真是手欠,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这么一想,更觉得自己手欠了。 江忘忧一直没扔掉手里的雪球,握了一会变成了冰球,最后化完了,他手也凉得如冰一般。可他心里热得如同火在烧,他越来越确信他那个猜测,并想到了确认的方法。 那日用过晚饭,江忘忧就向段衍辞行。 “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段敏如不明白他怎么总是晚上还要走。 江忘忧看看她,还是向长辈作答:“我想尽力去查一查,既然大多是晚上出事,说不定能让我撞上。” 段衍没有多做阻拦:“也好,多注意安全。其实,我这边还有些线索,说不定很快就能拨开云雾了。” “若能帮段叔叔提个速,我也求之不得。” 他离开后先去寻了肖刀子,托了他一件事。这是顾尹昭给过他的一个联络方式,他本以为自己不会用上。 江忘忧忍住了,没问木有栖的事,出去后沿途慢慢往南门行去,脑子里转过了很多思绪。 若是这事成真了,他其实做不了什么,他们无论如何也回不到之前了。母亲告诉他的那件事,有一天倘若说破,还不晓得会闹成怎样,他一点不想面对。可不管怎样,这终归是好事一桩。 边思忖着边走,他接近亥时到了南门口附近。 蹲屋顶望天的木有栖,远远瞧见雪地中走来那人,唇边就勾起一抹笑。他翩翩然落地,挽着手等着他,等他走近就叫了句:“江兄。” 江忘忧点点头:“木兄。” 木有栖眉毛挑了挑,转身和他并行,下意识扭头看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这一套动作和以前一般无二。 二人一跃而上出了城,相携步行往曲江小刀帮而去,时间还早,他们并不着急。 没片刻,江忘忧低声问道:“不知木兄可有婚约,喜欢怎样的女子?” 木有栖心下一咯噔,方才茶馆对谈他就察觉到,忘忧待他比此前更亲了,这一问,该不是他又想替他家姑娘做媒?江家姑娘哪里难嫁,他真心服了这位好友。 脑子里闪过这些念头后,木有栖发现自己没想起任何女子的模样,眼前闪过的都是身边人的样子。他一边暗叫不妙,冲口却答道:“我喜欢温良贤淑、寡言少语一些的,最好是如江兄你这般性子。” 他想着江二叔说过江忘言的性子不太文静,想说先推掉再说,没想到脱口说多了句。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没有多言,他没有料到,原来他喜欢这种性子,难怪他们合得来。 “江兄你别误会,我不是说你像姑娘家,我也绝没有…那什么意思。”木有栖看他不答,自己慌慌张张解释了两句,越说越乱,可能是做贼心虚的缘故。 他现在真的越来越容易想偏了,这次要怪到顾尹昭那厮身上,他眼前自然而然浮现顾尹昭亲江忘忧那一幕。 说实话他很想问,忘忧是怎么想的,可是这哪里问的出口,而且要忘忧如何回答?又该如何解释他为何有此一问? “我知道。”江忘忧怕他更慌之后又做出不该的举动,赶紧应声道。 木有栖忍住了给自己一巴掌,因为他其实当不起这一句。忘忧对他是真没怀疑,可他其实并非如他所说的一般,毫无邪念。 二人再无多言,很快来到了小刀帮外的暗巷。两人悄无声息潜入了大宅,四处查探时,同时发现了深夜里传来人声的方向。 到了屋外,他们才发现那是一间卧室的耳房,看起来应该就是帮主的卧室。为了能听清,二人冒险溜进了卧房里,这下子声音清晰了。 “…师公当真说,下次就是最后一次吗?师父,我总觉得,这事有些不对劲啊?那样的…会跟玄苍宫有牵扯吗?” “你才多大点,师公和师父还能错吗?快回去休息。” 卧室里二人还没听几句就听到外头声响,已来不及再出去,只好就近掀开一口大衣箱就先后跳了进去。 刚无声盖好盖子,二人就听到男子走进来,接下来应该是安寝了。 没发现他们是好事,可是现在怎么办?木有栖一边腹诽那个小弟子太听话,都不多跟他师父拉扯几句,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彻底归于宁静后,木有栖才回过神关注下自己二人的状况。 这个衣箱不大不小,里面放了一些衣物还算柔软,所以刚才也没发出什么声音。他先跳进来,是以一种坐在箱子里的姿势,但长度不够他躺平,所以他上半身是倾斜着坐靠在箱壁上。 相比他,江忘忧更难。他后跳进来,不可能坐下,便分开腿跪在了木有栖双腿两侧。为了能快速盖上盖子,他撑住箱壁俯身低头,才刚好达成。 因此,木有栖收回心神定睛一看,江忘忧基本是正面扑在他身上,虽然哪里也没挨着他,整个姿势都很不雅。 他一瞬呼吸急促了片刻,很快稳住,才发现忘忧根本没看他,估计是觉得无法直视。两人的呼吸交缠,木有栖不自觉看着眼前人的侧脸出了神。 他在想:为什么提起喜欢的女子,他满脑子都是眼前这人?为什么现在这样别扭的状态,他却发自内心开心得不行?为什么他要强压着冲动,才能忍住不去亲他? 许是他看太久,江忘忧面上发热,移回视线看了他一眼,满眼疑惑。 木有栖还魂后定了定心神,想到他这个姿势毕竟太累,用眼神示意了下自己的肩膀,双手也松开两壁,抬手要去接他的胳膊。 虽然他知道忘忧不喜欢别人碰他,但他维持一晚这样的姿势实在太难,人都得僵了。特殊时刻,靠一下他也没事,他很乐意当那个卧榻,让忘忧能歇息一下。 江忘忧犹豫了一会,终于如他所言,把额头靠了上去,松开的手臂被人接住,很快他反手握住木有栖胳膊,让自己有个支撑点。 这样至少不用四目相对了,江忘忧稍微松了口气。 第99章 藏匿 木有栖忍不住勾了唇角,若依他脑子里的想法,忘忧整个让他抱在怀里才最轻松,他还想做点别的。 虽然他想过很多次,不能这样亵渎自己的知己,但他并不是个死脑筋的人,不会跟自己过不去。他的脑子虽然是他的,可想什么实在由不得他自己。 闻着身前人身上淡淡的幽香,胡思乱想了一阵,他感觉有个地方不太妙。木有栖下意识转了下头,想问忘忧要不要再换个姿势,唇就不小心擦过了他的脸颊。 木有栖瞬间有种酥麻感乱窜的感觉,尤其是后背,那里感觉就更不妙了。 江忘忧好像吓了一跳,他下意识要躲开,头只差一点就要去撞箱盖。木有栖扯了他一下阻止他,结果真把江忘忧整个拉到了自己怀里。 这下两人真的贴上了,心跳都是同样的又快又乱,一般无二的慌乱。 木有栖不知道忘忧在想什么,但他感觉自己还想做点无耻的事,好在良知尚存,他到底是忍住了。 等两人都平复后,江忘忧又恢复了最初的姿势。木有栖猜测,他这次打死也不会愿意换了。 好在小刀帮还算勤奋,早课很早,杨帮主天还不亮就起身离开了。 二人这才离开衣箱,将衣物又稍作还原,才趁着天色出了小刀帮。 走了一段都很沉默,木有栖打破了僵局:“抱歉江兄,昨晚…都怪我乱动。” 江忘忧缓下步子摇摇头:“情况特殊。” 他们二人不是打不过杨帮主,主要是不好打草惊蛇,而且他们潜入一事很难解释。 看忘忧真没生气,木有栖不觉想着,下次什么时候还能有这种特殊情况? 寻了个僻静的小店,两人吃着早饭,聊了两句昨晚听到的事。 “看来,他们肯定做了些什么,不过只是授意于人。不知这杨帮主口里的师公是谁?我打听到的都是说他师父早已亡故。” 江忘忧相信,他来这里时日不短,肯定早查清楚了。 “如此,我们倒不好直接下手了。”他们若是直接抓了杨玉清,恐怕就问不到他背后的人了。 木有栖满意地点头:“他们左右不过这几日会动手,我们守株待兔即可。” 他盼了许久才盼来了人,能多在一起待两天也挺好。 江忘忧看着他,点了点头。 跟踪段衍不可行,跟踪下杨玉清两人都绰绰有余。白天也不需要特别盯着,江忘忧本来提议二人换班盯夜间,木有栖却跟了他一起去,说就在他旁边休息,等着换班。因此,江忘忧也不好独自离去,只好在屋顶躺着假寐了半宿。 一连两夜都毫无动静,二人还算沉得住气,并没有浮躁。 虎口那边,江忘忧走了三日都没个音讯,段敏如有些坐不住了。 段衍看女儿情形,憋住笑意道:“忘忧不过是去了曲江,你若是闲不住,让立儿陪你去走一趟。” “师兄还要帮您做事,曲江这么近,我自己去就行。”段敏如现在特别不爱带着段立,尤其是要去见江忘忧。 “你还小,安全要紧。”段衍不是不能理解女儿,却不能不担心她的安危。 “父亲,在家门口谁敢动我?再说我去了那里,见到了忘忧哥哥,他自然会保护我。” “还是让立儿送你过去,现在不太平。”段衍就这个独生女,终归不放心。 “那您得让他送到了就立刻回来,就是因为事多,您才更需要师兄帮忙不是?” “行,我嘱咐他。”段衍现在就有些感慨女大不中留了。 二人一早出发往曲江去,下午进了城,段立才道:“曲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师父也没说他在哪,这且得找一找。” 段敏如倒不糊涂,低声道:“他既然来曲江,指定是冲着小刀帮,你回去,我晚上就能碰上了。”出来前她父亲提过两句,她大概晓得小刀帮有可疑。 段立不敢大意,叹口气道:“罢了,我大概能猜到他在哪。” 要盯住小刀帮,就那么几家客栈最方便,他带段敏如走了不两家就撞上了。 那时,江忘忧和木有栖正好上午休息好了,下午在活动手脚。江忘忧在练剑,木有栖在纯练拳脚。 “这位公子是?”段敏如很诧异。 江忘忧向段立也见了礼,才回答她的问题。木有栖还是有些不会应付这位大小姐,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段立看江忘忧还带了旁人,反而松了口气,至少不至于有失礼数。他师妹近来有些钻进去,他看这姓江的没几分心思,怕自家师妹吃了亏。 他不想再招师妹生气,言语两句托付两句就先走了。 江忘忧和木有栖对了个眼色,段敏如来都来了,他也不好赶回去。 “段姑娘,我俩等了两日了,今晚该有动静,你不妨留在客栈,稍后我们去去就回。”出于不太好的预感,江忘忧先试探了这么一句。 段敏如眉头一皱,果然不愿意,道:“你们留我一个人算怎么回事,担心我给你们拖后腿吗?” 木有栖觉得她是可以有自知之明的,可惜不能好好发挥自己这个本领。 “段小姐,今晚若凶手要去行凶,我们带着你,恐怕难以跟上他。到时候又有人遇害,你也不好过不是?” “木公子所说的凶手,莫非是指杨叔叔吗?”段敏如觉得,只要不是像杨玉清那么厉害的高手,他们即便带着她,都能撵得上。 江忘忧怕越说越麻烦,接了句:“目前我们只能怀疑所有人。” 段敏如脸上更不高兴了,撅着小嘴道:“那你们晚上不带我,现在又不能出门,我来做什么的?” 另两人都想问这句,可多少都猜到了。木有栖纳闷这段家小姐变得挺快,不过也能理解,毕竟江忘忧其人,多接触接触,哪个小姑娘不喜欢? 想了片刻,江忘忧道:“段姑娘,我不方便露面,你若真想出去走走,让木兄陪你去一趟,早去早回,注意安全。” 木有栖后背冒汗,按着他以前的性子,指定不接这个活,可他虽然后怕,这次却想接这个差事。倒不因为换了张皮,他就不乐意看这小姑娘黏着忘忧。 否则,上回也不至于手欠扔出那个雪球。 “段小姐如果不嫌弃,我陪你出去?” “那还不如让江哥哥陪我练一会。”段敏如扫他一眼,换了个要求。 江忘忧想着这倒容易,点了点头。他素来知轻重,不至于伤到小姑娘。 木有栖无能为力,他也不留在这里碍眼,出去张罗了下晚饭。前两天他跟忘忧很随便,来了位大小姐肯定不好对付。 晚饭时,江忘忧纳闷地看了木有栖,收到了一个讨夸奖的表情回复。 “木兄有心了。”他下意识夸了一句,心里不是太懂,他讨好段敏如是想干嘛? 段敏如习惯了有人捧着,也没什么特别表示,吃过饭一个人可怜巴巴看他们走了。 “段小姐不会偷偷跟上来?”木有栖说话回头看了眼。 江忘忧叹口气:“无妨,她最多跟到小刀帮,没人敢动她的。” 木有栖想想有道理,在这地盘动段衍的独生女,那不是找死吗? 此时,杨玉清正和他那首徒做最后的交代:“机不可失,务必分毫不差把人带回来。” “行,既然师父吩咐了,我尽力而为。” 这小徒弟其实心慌得很,前几日师父告诉他,师公给的最后一个内奸怀疑人是段衍的女儿。他质疑了这不可能,他师父解释说,正因为段夫人被掳走了,段敏如才有可能被迫为玄苍宫做事。 这种人物他们本来毫无机会下手,没想到这才几天,今日小弟子来传话,说贵客进城了。奇的是段立送了人去客栈不知道寻谁,而后段立先走了。 不管段小姐寻的人是谁,能让段衍和段立放心把人交出去,恐怕都不是好对付的对手,他真没什么信心。 可巧的是,他穿着夜行衣出了小刀帮,没发现后面跟着个人,却在去客栈的路上,正撞上了独自出来的段敏如。 这送上门的好事,小徒弟立刻停下,铆足了劲准备一击即中。 第100章 断线 江忘忧没想到这一出,他看到小徒弟出来,怕杨帮主会声东击西,本打算留下来守着,毕竟杨帮主危险性更大些。可木有栖说,等会段敏如来了,指定要跟着他,他留下怕是跟不了杨帮主。因而江忘忧跟了小徒弟出来,正好撞上他伺机要攻击段敏如。 这可是太岁头上动土,吃了熊心豹子胆。 不管怎样,江忘忧赶紧上前去救,插入中间后,当头被洒了一身的药粉。他屏息挥袖拿内力震开了绝大部分粉末,完全没吸入。 段敏如吓了一跳,下意识拔出了朔月,没伤到谁,只是不小心划破了江忘忧的袖子。 小徒弟一看情况不妙,调头就往回跑,江忘忧倒是想追,又不能完全丢下段敏如,只好先放下那头。 “段姑娘,没事?” 段敏如这才回神收了刀,一脸焦急问道:“我弄伤你了吗?” 江忘忧背过手去,道:“没有。你如果没事,我们跟过去看看?” “好。” 江忘忧就着她的速度,好在距离不远,很快他们就到了小刀帮外面。 到得不远,听到里面刀兵相接,血腥味很快在风中飘来,江忘忧心里一惊。 他快速回到和木有栖蹲点的位置,却没能见到本该等着的人,莫非他去追杨玉清了?江忘忧环顾四周,没能找到什么记号,一时有些心慌。 “怎么了,江哥哥?”段敏如看他六神无主的,问道。 江忘忧有些为难,他想进去看看,又不敢丢下这丫头,带她进去又怕出什么意外。 正犹豫难决时,木有栖打里面飞身出来了。 “江兄,你…们没事?”他瞧见那个跑了的小徒弟回来了,想到忘忧肯定也转回来了,里面的事他无能为力,出于担心就赶紧出来了。 江忘忧松了口气摇摇头,他这次可再不能把这个朋友给弄丢了。 木有栖问清他们那边的情况,说了他这头的事。 “你刚走,段门主和陈盟主就带人闯了进去,我跟进去一看,里面已经打起来了。现在估摸着杨帮主和他那徒弟凶多吉少了。”他眼见段衍冲着杨玉清去了,那准没好了。 江忘忧没有多言,段叔叔来的时间太巧了,也不知是否知道杨帮主后面还有黑手,若是这条线断了…… 段敏如眼睛一亮,道:“我父亲来了?江哥哥,那我们快进去,刚才那个人还想害我,肯定不是好人,你们还担心他不成?” 江忘忧看了木有栖一眼:“不知木兄怎么打算?”他不太敢让段衍见这位好友,他怕段叔叔太过眼尖,会瞧出什么不对。 木有栖看了他身边的姑娘,笑道:“能见到这武林中泰山北斗般的人物,当然要去。” 段敏如听到这句瞥了他一眼,倒很受用。 江忘忧没再说什么,当着段敏如的面,木兄突然离开也很奇怪,之后段叔叔听说了,恐怕也会起疑。 三人进去时,里面的情况已经稳住,小刀帮许多弟子衣服都没穿好,被控制着蹲在一处瑟瑟发抖。还有一些巡夜或是抵抗了的,有死有伤躺在地上,有人正在清理现场。 看到江忘忧和段敏如,立刻有人来带了他们去段衍和陈铜处。 “段叔叔,陈盟主。”江忘忧恭敬行了礼,四处灯火正点亮,地上血迹未干,杨帮主和那名弟子果然已经命丧黄泉。 段衍顺手扶住了他的胳膊,问道:“伤了?”说时小心翼翼往上翻开了他的袖子。 木有栖视线立刻聚焦过去,发现他小臂侧面划伤了一些,出了血,看起来是有人从他身后…用刀划伤的。 段敏如立刻应了声:“父亲,是我不小心弄伤了忘忧哥哥。”她说着眼眶有些泛红,又说了方才的情形。 “这对师徒当真该死,不但勾结玄苍宫,还意图对段姑娘不轨。”陈铜说完这句,对段衍示意后,说他去前面看看收拾得如何了。 “无妨,小伤,段姑娘无心的。”江忘忧收回手就要遮住伤口。 “江兄,我带了药,给你上点,省得留疤。”木有栖拉了他到旁边一点,衬着亮光,那裸露出来的手臂白皙纤细,要不是亲眼见过,他都不敢相信,这样的胳臂能使出那般有劲道的剑法。 江忘忧没有拒绝,抬着胳膊让他上药,一言不发。 木有栖上好药,拿了棉布想做个包扎,抬头看一眼,发现忘忧当真是丝毫不放在心上的神情。他忍不住想到,忘忧经历过的伤痛太多,恐怕从小就饱受折磨,才会丝毫没留意到自己受了伤。 他还记得自己小时候淘气,在溪边玩耍时,被石头划破了脚背,其实就一点小伤,他嚎啕大哭,怎么都不肯好。父亲哄了他许久,后来又是给糖饼,又是抱着讲故事,他才肯罢休。 “你到底包不包?”段敏如看他停顿半天,忍不住催了句,不行她就自己来。 木有栖回神缠好,把结打在旁边一些,避免碰到伤口。 “多谢木兄。”江忘忧放下胳膊,走回段衍身边。 “段叔叔,究竟怎么回事?”方才陈盟主在,他不便询问长辈。 段衍看了木有栖一眼,没有多问,还是说了。他们其实早就保住了一个遇袭却未身亡的弟子,把怀疑聚焦在小刀帮这对师徒身上。两日前,陈盟主收到密报,称杨玉清与秦绝有所勾连,有书信往来。陈盟主立刻传信来说此事,并指出,杨玉清近日会对一要紧人物动手。 也就是今日,他带了人跟在段立和段敏如后面,未进城就在外面和陈铜碰了头,而后商量了这晚的突然袭击。 从段衍这里来看,他们有物证有人证,扫除危险因素无可厚非。 “方才我已试过,杨玉清的确会秦老三的刀法,我本想留他一命,奈何他一心求死。”段衍说到这里就算完。 “传信是否寻获?”江忘忧没再多说幕后另有其人之事,他既无法证实,又会被作为黑手正是秦绝的佐证。 “还在搜查。” 事到如今,搜出信来又有何难? 江忘忧转过一道心思,这事已经断了线,他道:“段叔叔,既然此事已了,我出来时与家中定好不日即归,就不再去叨扰,明日即刻返程。” “且慢。”段衍这一句让江忘忧心中一跳,素着脸望过来,才听到后一句,“新秀大会没给你们选奖品,其他家的我都去信询问后送去了。我想着你常来的,上回你要去关岭我就没给,你明儿去家里把重山带走。” 江忘忧愣了片刻,点头道了谢。他恰好还要去找肖前辈拿回信,虽说他估摸着八九不离十了。 木有栖这回在段家外面等了他,与他一同上路返家。 这次他们南下没往柳州去,在一处小城便要分道扬镳。 江忘忧再次问了他,可愿去金陵看看? 木有栖仍旧是婉拒道:“年关将近,我出来有阵子了,师父师弟们想必挂念,还是早点归家为宜。” 江忘忧没有强求,而是问:“来年春,家中会开讲学,木兄可愿来听?” 木有栖不知为何他这般想请自己去家中,不晓得是被忘忧识破了身份,还是他素来待朋友便是如此,只笑着道:“金陵江家的讲学,怕是心因堂弟子还不够格去听。” “这有何难?我让二叔去信相邀即可。”江忘忧难得如此执着。 “师父有一位公子正适龄,怕是轮不到我。”看他这般认真,木有栖忍不住又逗了一句。 “木兄只说肯不肯来,若你愿意,忘忧自然办妥。”他只需让二叔写明邀请他来即可。 木有栖憋着笑点个头:“若是江兄不嫌弃,乐意之至。” “那我们一言为定。” 第101章 传统 二月才过半,一开春,金陵江家每年春季的公开讲学又要开始了。 这是江家百年前开始的传统,除非社会动荡,条件不允许,基本每年开学一个月左右,维持至今。 二三十年前,江承鼎那一辈人时,江家的讲学主要是面向各大武林世家和名门正派的弟子。可到江忘忧这一辈,江家衰败,就连江南本地的帮派,也没多少肯送家中子弟来听学的。 江家不想浪费资源,便邀了附近农家孩子来听学,就这些年下来,已替金陵培养了不少秀才举人。 但今年不同了,前一年他们许出去的听学名额,还不等江家去信询问,便纷纷主动来信询问讲学之事。不但如此,更有不少他们去年帮助过的门派主动来信询问。 这次,在江忘忧的坚持下,讲学也有所改变。虽然男女还是会分开授课,但不再完全隔开,用餐在一处,课后能互通。以往曾经暂停的武学讲习会重新开,相信这次定会热闹非凡,不比新秀大会差。 因为来信太多,江承轻婉拒了一些,自然参考了江忘忧和江忘畴的意思,他们许出去的话都得做到。张灵风和司徒清清指定要请,江承轻还很介意方家是否会送方袅袅前来,如今的情况,来与不来两家的联姻都很难了。 江忘忧准备去信邀约心因堂,才听二叔说,心因堂一早就来信询问过讲学一事,他想着他那个新朋友,还没回信。 一听这话,江忘忧心情不错,立刻动笔写了回信,特别邀请了木有栖。 江承轻看他那样子,存了心抽空便去告诉了自家嫂嫂,也不晓得这孩子到底是怎么想的? 关霁月听他说,拧眉想了片刻才道:“这有何不好,孩子宽了心,能结识新朋友,不比一直陷在过去出不来强?” “嫂子,您是当真心宽,还是说的气话?忘忧现在越来越跳脱,您还由着他?” 关霁月看了着急的小叔子片刻,才道:“他二叔不妨换个角度来看看,这孩子可有丝毫不符合他父亲期望之处?” 江承轻愣住了,回想起年少时跟在兄长身后的时光,再比照下忘忧,这孩子跟他父亲虽说有些性子上的差异,但为人处世倒真是像足了七八分。 他那位嫡长子的兄长江承鼎,便是个最重兄弟义气之人,就是因此,才会结识了顾长风,也是因此,才会招惹了朗生。 “可是,忘忧他……”江承轻叹口气收回了后话。 关霁月凝眸看着他,看他不再多言,她也没再多说。 要操持过多人的听学事宜安排,江家终究是人手不足,关家谴了人来帮忙,但关家兄妹还有事,未能提前过来。 段立和段敏如倒是比其他人更早到,还带了不少人来帮忙。往年段衍不是没想过送女儿来听学,一个是孩子还小,另一个段敏如一直不乐意,他就没有强求。今年自然不同,小丫头自己都等不及了,他顺水推舟而已。 江家依礼把段敏如安排在了内院,就在预留给关若尘常住的疏影院旁边的林沂院。这两进院子其实没什么太大差别,不过是关若尘和江忘言交好,所以安排在了近旁。 可当天段敏如就闹了脾气,说旁边那进院子桃花更漂亮,还有梨树,她更喜欢。 其实她进了江家才晓得,自己以往是多么见识浅薄,江家即便衰败,也远比其他门派高端大气。相比起来,段家的家宅毫无景致及特色,江家就连这两进客居的小院子都极尽精致。 因这几年关若尘都是住那边,她今年又还没来,郭夫人有些为难,便找忘忧说了两句,想让他劝一劝那位大小姐。 江忘忧不怎么想去应付段敏如,直言道:“让她换过去就行,等君卿来了,我同她说。” “忘忧,女孩子的心思你真要多体会下,若尘不在,你把她常住的屋子给了别人,让她怎么想?” 江忘忧停顿了片刻,他认为君卿不会介意,再说段敏如本就是个妹妹,她让着一点也无妨。 “君卿没事,我稍后去信告知她,您让段姑娘住。” 郭彩星一副跟他说不通的模样,无奈之下又去问了自家嫂子,还数落了忘忧几句,说他不知女儿心。没成想关霁月听完,给了同一个答案。 “既然是忘忧说的,就依他而行。” “嫂子,内眷的事还是您拿主意更好?忘忧毕竟是男子。”郭彩星最近听江承轻说过两句,嫂子近来什么都由着忘忧,现在她也感觉很强烈了。 最后就那样处理了。段敏如得偿所愿,瞬间就开心了。当晚,她就撞上了误以为关若尘来了的江忘言,两位小姐没言语几句,各自都不太对付。 江忘言到底有分寸,没多争执就回了自己院子,听说是江忘忧让她住的后,自然也记恨了自家讨人厌的哥哥。 江忘忧忙得不行,丝毫没接收到妹妹的怨念。 随着讲学开课的日子临近,江家家宅及别苑都住满了各地前来求学的武林中人,还有不少住在江家的客栈酒楼。 阳南离金陵并不算太远,因为地处西南,算起来比虎口还要更近些;可心因堂一直未到,江忘忧等得难免心焦,担心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江家并未收到方家的来信,可在方家人进入江南范围时,江家安排出去迎客的人就上报了,所以江忘畴如约去接了他们。 这一日是讲学开课前一日,江家开放学堂让人参观。整个江家热闹非凡,人满为患。 白烈英只带了木有栖上门,门口的江家弟子并不认识他们,大方而不失热情地请了他们进门。参观的人太多,领路的人实在不够,因而也没人专门去为他俩带路。 “都怨你,起这么晚,路上都没人了,我们往哪走?”白烈英对这个师兄极为不满,这年的春节他过得很不顺。父亲宠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大师兄”,其他师兄弟们很快被“收买”了,他这个少主完全不复以往的声威。 第102章 巧遇 木有栖正在观赏江家的宅邸,他感觉百年世家就该有这种沉淀,和他想象中莫家应该的模样很重合。宽敞大气中又不失一些精致的细节,每一处都是沉静中又有层次。就连树木都是,既有古朴的,又有新栽种的,有种既历史悠久,又未来长远的观感。 “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白烈英拧眉,很恼火了。 “听见了,少主,走到哪是哪呗。”木有栖笑着随意答道。他进了江家就热血沸腾,随便被怎么埋怨都不在意。 这些天江忘忧除了练功,更多是做事项安排的活,他既没有答应带段敏如出去游玩,也没有去接应来客。这一日还没心因堂的消息,失望之余,江忘忧只能接受这个现实,或许他不来,才是更安全的选择。 做完早课,他准备避着访客找个地方处理事务,经过一个带小池塘的院子时,他扫到池塘边有个熟悉的背影。 “木兄?”江忘忧调转方向,大踏步就往池塘边走。 木有栖从低着头看游鱼的姿势快速回身,眼睛瞬间一亮,迎上去道:“江兄!” 旁边白烈英听他这一句,抬头看到走过来的人,一身江家派服,面容欺霜赛雪,立刻猜到了来人身份。他一时非常激动,有些慌乱地随着上前打了招呼。 “江公子,在下白…白烈英,出身阳南心…心因堂。” 江忘忧毫不在意地回了礼,才道:“白公子要参观学堂往这边出去,顺着往东就能到。木兄若是没事,我带你逛逛?” 木有栖笑着点头:“江兄家太大了,很容易叫人迷路。” “老宅子是这样。”江忘忧随口答了句,带着他继续往西去。 白烈英目瞪口呆看他们并肩走远,一句都没来得及多说。他听说的江忘忧和见到的不太一样,不是说江大公子是个少言寡语很难接近的人吗?而且,他这位“师兄”为何和他那么交好? “常乐斋,这书房名字雅致,是江兄取的吗?” 江忘忧摇摇头:“这个院子是父亲在我出生前便准备好的,只有卧房更过名。” “是吗?”木有栖心里痒痒的,终究忍住了,提出要去参观别人的卧房算什么请求? “嗯,父亲赐的名是无忧居,后来母亲改成了平安居。” 木有栖哑然了片刻,他后悔不过脑子追问了这么一句。原因为何他已然知晓,可若他不问,忘忧难免起疑;让他再问,他又张不开口,再去惹忘忧回忆伤心往事。 江忘忧看他不问,没再多说,又带了他去看江家的练武场,有室外的也有室内的。 广场上,江家的弟子正在训练,并没有因为访客参观学堂而中断。在室内的最后一个训练场,他们遇到了江忘心。 “哥哥,来玩吗?”白天的江忘心与以往并无太大改变,只是晚上会有些难受,偶尔能恢复心智,和父母说一说真实感受。 “怀空,这位是哥哥的朋友。”江忘忧为他介绍了木有栖,而后和弟弟对练了一小会。 江忘心收手后擦着汗偷瞄木有栖,小声道:“哥哥第一次带关哥哥关姐姐之外的人来这里,这位木哥哥是很好的朋友吗?” 江忘忧毫不犹豫点了头:“怀空累了就休息一会,马上用中饭了。” 江忘心抱着哥哥胳膊不愿意放,盯着木有栖看了一阵后,附到哥哥耳边道:“他长得很奇怪,我不喜欢他。” 江忘忧没想到弟弟的直觉这么惊人,摸了摸他的头:“他不是坏人,怀空不可以作怪。” 江忘心还是瞪了木有栖一会,直到他们走远,才收回视线。 顾尹昭在复信中承认了他的猜测,木有栖就是他所想的那个人,为了让他重回中原,才会想法子给他换了模样。只是,莫无妄毕竟受了致命伤,治愈后记忆有所受损,他并不记得之前虎口发生的那些事了。 顾尹昭写明已向他说明那一晚他被拆穿身世的要紧事,其他事就没有赘言。他还写道:若是忘忧想告诉他其他事,自己寻机会细说即可。 江忘忧觉得,顾尹昭所说已是莫无妄所需要知道的全部,至于那些交友玩耍的小事,说与不说有何区别?难道说了他们就能回到那时候?他也不打算再多言。 现在他和这位木公子已经重新成为好友,江忘忧对此很知足,不想再多生是非。他甚至担心,木有栖性子和以往太像,容易招来其他人的怀疑。宁远兄或许不需要太担心,但张灵风、段敏如和何美华等人,就不确定了。 “江兄?”看他从勤敏堂出来就神思不守,木有栖担心地问了一句。 江忘忧回神看了他一眼:“我带木兄去饭堂,差不多到用餐的时辰了。” “江兄应该要与家人一起用饭?” “抱歉。”江忘忧点点头,他今日去饭堂就餐难免引起骚动。 “江兄不必多虑,我也该去寻自家少主了。” 江忘忧送了木有栖到饭堂外,不少前来就餐或参观的人都亲眼看到他们道别分手,对木有栖很好奇。 “你怎么会认识江公子?”一碰头,白烈英就急切地问道。来的路上他曾多次表露对这一趟的憧憬,因为江忘忧是他非常崇敬之人,可木有栖从未曾告知他,自己与江忘忧相识。 其他人也竖着耳朵在听,而且他们还不认识这二人,等着要去结识他们。 “之前在外历练时见过。”木有栖简单答完这一句,有人竟然为他完善了这个故事。 “这不是在君山脚下巴结江公子的小子吗,怎么混到这里来的?”陈耀丝毫没给他留颜面。 “哥哥慎言。”陈津看方才情形,江忘忧很看中这位公子,他们毕竟进了江家,还是该尊重主人家。 木有栖没在意疯狗乱吠,向陈津行了礼:“这不是陈公子吗?许久不见了。” 陈津起身回了礼,他还记得当时江忘忧和这人一起带着吴瑶花南下,这位木公子虽不知出身,但绝不是个草包。他顺便介绍了自家兄长,希望能化解仇怨。 第103章 小人 “原来是陈大公子,我一直以为陈家只有一位公子。”木有栖行了礼,却堵了陈耀一句。 “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奚落我?”陈耀一拍桌子,吼道。 此时有人从旁接了话,道:“陈大公子在江家也想作威作福吗?若不是来求学的,陈大公子不如早早归去。” 木有栖认出这人是那日酒馆内替他解过围的公子,立刻上去道谢问了名姓。 不等那人回答,陈耀已经替他解了疑:“我道是谁,岳明阳,你真当岳家能翻身呢,处处和我们作对?”他之前去关岭想插手吴家的生意,就遭遇了岳家的从中作梗,现在两方正在交恶,难免针锋相对。 “兄长,父亲交代过,出门在外,万事谨慎。你快坐下,饭菜都要凉了。”陈津再次劝阻自家兄长。 “父亲也没交代让我们在外受气,你受得了这冤枉气,我可不受!”陈耀眼看着恨不得掀桌子,有人打饭堂内厅进来了。 木有栖转眼一看,很眼熟,是上回去虎口时,跟在江承轻身边那两位江家弟子中的一个。 “各位公子,进了江家求学,还请遵守江家少许规矩,虽不必食不言,至少不允许私下斗殴。”楚以凡紧急救了个场,扫视时看了木有栖一眼。 “抱歉,兄长只是脾气不好,他没有打算动手。”陈津一边拉着哥哥,一边道了歉。 “不许斗殴,那你们江家允许出言不逊吗?”陈耀没再动手,却吞不下这口气。 岳明阳简要复述了木有栖的话,道:“我不认为这位公子此言有什么无礼之处。” 楚以凡微微皱眉看着木有栖,他知道自家公子与之交好一事,没料到这人并非出身名门,性子竟如此嚣张,一时难免疑惑公子为何与他交好? “是我孤陋寡闻,冒犯了陈大公子,我向你赔礼,陈大公子能否大人有大量,原谅小人的无心之失?”木有栖不想为难江家弟子,主动服软道了歉。他本来冲撞陈耀,便是记恨他上回骗忘忧去村里寻目击证人,想看他出丑一事。事情闹成这样,反而会给忘忧添麻烦。 楚以凡松了口气,从中斡旋道:“既然木公子并非有意,相信陈大公子亦是大度之人。” 陈耀哼了一声没再多言,看着仍是没消气。 陈津向木有栖行了一礼,感谢他肯先退让一步。 白烈英带了木有栖去岳明阳那一桌,这才低声说道:“你给我低调一点!” 木有栖笑着点头,当真打算谨言慎行一点,宁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陈耀这种人还是应该敬而远之。 “这位公子便是那时,和江公子结为了好友吗?”岳明阳问出了周围凑过来的人都想问的问题。 木有栖点点头,介绍了白烈英和自己,才道:“蒙江公子不嫌弃,不敢高攀。” “木公子过谦了,江兄交友眼界可不低。”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木有栖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带笑的圆脸,是张灵风。 随着他落座的是司徒清清,李明皓走到他们附近低声说道:“江兄毕竟年轻,看人也不都准,上回那个不就栽了跟头?” 张灵风难得敛了笑意,道:“李兄此话万不可当着江兄的面说,莫……不提也罢。” 木有栖能理解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莫无妄,而且这人能不提更好。李明皓倒是让他改观,在忘忧面前,他可不曾这样阴阳怪气过。 白烈英自然听说过莫无妄之事,也听父亲说过白家和莫家的渊源,对此他不以为然,却也不想贬损父亲敬重的主家,因而一言未发。 “张兄也是,交友还是慎重,少结交些来历不明的人为宜。”李明皓不冷不热说完这句就走开去了另一桌。 张灵风这才恢复笑脸:“李兄这人是这样,有些小心谨慎过头,几位别在意。” 随后苏青荷进来了,整个饭堂的话风立刻转了方向。 “听说这次讲学,江家的姑娘也会参与,不知这江湖第一美女会不会易主?” 耳边听到这一句,木有栖深有同感,他拜托白叔叔打探江家讲学一事时,早已听闻此事。想到江忘畴那模样,他的双生妹妹想来不比他差。方才见到的江忘心便是如此,有着江家特有的水乡风情,虽看起来心智不大,却有种天生的风流气质。 “想那些没影子的事,不知诸位今日午后可有打算,明日就要开学,不抓住机会在金陵游览一番吗?”木有栖可还记得江忘畴承诺带张灵风游湖一事。 他们来得迟,只进城时观赏了部分春景,还哪里都没去过。 张灵风听说,叹口气道:“可惜,江二公子去接方家人了,还不知道午后赶不赶的回来?他倒是说过要请我们游湖。” 木有栖后背一僵,他没料到方家会来人,不知是只有袅袅,还是表哥也会来? “应该已经到了。”司徒清清忽然开了口,“我上午出来时,看到江家在检查给方家姑娘准备的院子,说是午间客人要小憩,务必在午时之前收拾齐整。” 张灵风闻言笑道:“看来江家还有意与方家结亲,希望江二公子有此机缘。” 桌上众人少不得问他这是什么意思,这位百晓生便知无不言说了江家与方家意欲联姻的前因。 木有栖没有多言,哪怕方家来之前还未曾听闻莫无妄之事,出了青冥山,怕是想不知道也难。虽说江家在这件事上挑不出错处,可毕竟结果如此,方家恐怕很难跨过这个障碍。 他们谈论的人,此时已齐聚江家的家宴。江忘眠和江忘言仍未出席,江忘心也依旧是独自用餐,餐后还要服食解药。 段敏如对于关家没来人,江家竟然邀了方家人参与家宴,很是不悦,好像拉低了她的身份一般。 江家上至彭梅,下至郭彩星都是第一回见到方袅袅,相处不一会,对这丫头都挺满意。尤其是有段敏如做对比,更显得这姑娘淳朴中不失雅致。 方友道一如既往的沉默,来的路上听闻噩耗,他和妹妹一时都难以接受:哪怕是个惹人恼火的表弟,毕竟也是少有的至亲。 路上他曾问过江忘畴,男子不善言辞,半天说不清楚,他便没再多问,想着不妨找机会问江忘忧更好。 此时江忘忧赫然在座,但他一言不发,让人看不出端倪,又或许是表弟离世已久,对方早已忘却了。 第104章 游湖 段立看他不开口,挑事问了句:“上回方公子走得早,还不曾领教高招,这次可要不吝赐教。” 方友道凝神看他一眼,也不客套,直言道:“好说。” 段立瞬间有些呕血,可席上大多是长辈,他只好讪笑着憋住了一口恶气,心里嘀咕:这家伙跟江忘忧打了个平手,还真当自己天下无敌了不成?这般狂妄,迟早有苦头吃。 “段公子是段门主高徒,哥哥之前就常说,想多与厉害的人交手,这次肯定不虚此行。”方袅袅笑着替自家哥哥找补了句。 段立稍微顺了气,随口接了几句。 “怀明,午后你可要带张兄他们去游湖?”此时,用餐完毕的江忘忧,偏头问了弟弟一句。 江忘畴精神一震,瞄了方袅袅一眼后,回道:“我还想邀请方家两位贵客,哥哥可愿一起去?” 江忘忧点点头:“机会难得,我也想约上一些朋友同去。不知段公子和段姑娘下午可愿同往?” 段敏如给师兄递了眼色,段立自然应承下来。 因此,几人餐后各自分手,方家兄妹去稍事休息,段家二人回去修整,江家两兄弟则前往练武的广场,去寻其他访客。今日的参观,上午安排的是学堂和藏书室,中午是饭堂,下午便是演武场。 江家这对兄弟一同从广场远方行来,当真惹人注目。所有参观的来访者都无心再感慨演武场的宽阔大气,和场边各种武器的齐备精良,全都目视他们缓缓而来。 走到离人群不远处,两人止步行礼,一起道:“打扰了。” 众人有的还礼,有的议论纷纷,不知他二人前来所为何事? “张哥哥,前几日我有事外出,怠慢你了。今日午后,我想请你们去游湖,不知你还要带哪些朋友同去?” 木有栖瞅着,江忘畴可比去年稳重多了,刚想完,江忘忧已经穿过人群走到了他身前。 “木兄午后可有空一同前往?” 木有栖一瞬睁大了眼,心里既高兴,又有些不舒服。江忘忧可比去年“热情”多了,他真替去年的自己不值,现在和他交朋友还真是容易。 “我能一起去吗?”白烈英这次终于鼓起勇气插话。 江忘忧闻言看了看木有栖,男子才慢慢道:“我家少主想一起去,不知江兄可方便?” 江忘忧惯例是点了头,想了想又道:“木兄可还要邀上谁?” “除了江兄和我家少主,我也不认识什么人了。哦,对了,岳公子可愿同去?” 看到岳明阳过来回了话,江忘忧再次行礼道了谢:“关岭城内,有劳岳公子了。” “并未帮上江公子的忙,不敢当,江公子无须客气。” “苏姑娘,君卿还未来,不知你午后可有其他事?”江忘忧想起他那位好友曾有此意,正好君卿也托他照顾苏青荷,便多问了句。 “谢江公子好意,不必了,等她来了我们再约不迟。”苏青荷倒很干脆,做了唯一一个拒绝江忘忧的人。 江忘忧没有强求,看看张灵风那边人差不多齐了,人数不少。他约了大家稍后江家门口集合,便同江忘畴回头去接贵客。 去的路上,江忘畴说了方家二人对莫无妄之事的追问,亦说了自己没能给出令人满意的回答。 江忘忧安抚他几句,心内思虑着,不知方袅袅会否察觉木有栖有异? 他们去内院接了方袅袅,才回外院去寻方友道。男子请了他们在待客的小厅稍坐,看起来想先问清莫无妄之事。 “莫兄当初被人揭破身世,以致后来遇害,肯定是有心人暗中谋划。江家未能事先察觉,忘忧…亦不能免责,是我未能全力相护,才会让莫兄……”江忘忧起身回话,说到后来深鞠躬道了歉。江忘畴随着起身做了同样的举动。 方袅袅红着眼眶一言未发,她来的一路已哭过太多回,他们也已传信回家告知此事。 方友道看了这两兄弟一会,才道:“两位请起,相信江公子已尽全力。其实莫无妄的出身,我和袅袅也并不知晓,所以乍听到才会更难接受。” 看两人起身,他才接着道:“游湖我就不去了,你们带袅袅去散散心,还请江二公子多照应。” “方公子放心。”江忘畴认真答道。 转出去时,江忘畴留心观察了下哥哥神色,他怕又提起此事,哥哥会很难受。一会后才松口气,他感觉哥哥应该当真放下了。 他们一路出去,江忘忧让忘畴带袅袅稍微参观了下江家,甚至特意绕路经过了下江忘畴住的院子。 远远看到江家门口汇集了许多人,方袅袅脚步慢下来。 “方姑娘,都是同龄的朋友,你跟着怀明就行。” 方袅袅下意识又往江忘畴身边挪了半步。江忘畴看她一眼,想着若是莫哥哥在,她指定不是现在这样。 一行人沿着金陵宽敞又热闹的大街往湖边行去,这里的风光几乎比所有人在各地见到的都要迷人。两旁的建筑风格样式又多又华美,楼高楼低参差不齐,房子鳞次栉比,异常繁华。 街上的行人衣着光鲜妍丽,江南的男女长得斯文秀气,走路看着都慢半拍。 一行人讨论着金陵的街市景物,既热闹又开心。 江忘忧带了木有栖走在最前面,为他介绍本地风土人情,段立和段敏如跟在他们身后,都是一脸被轻视的不满,他俩都见过木有栖,也知晓这人出身平庸。 断后的是江忘畴和方袅袅,他们基本听不到前面的声音,所以江二公子正后背冒汗地给小姑娘介绍当地风采,也看出对方没什么心思细听。 金陵主要流经的河流是漓水,他们去游的是离江家最近的澄碧湖,到得湖边就能看到湖面广阔平静,湖水青翠碧绿,好似一块上好的美玉。 现在正是春日,湖中已有不少游湖的公子小姐,其中有一艘正要离岸的画舫,乘船的也是来江家求学的江湖子弟。为首的便是陈耀和陈津,张灵风方才没邀请他们,想来是他们气不过便自己约上一起来了,李明皓也在其中。 江家已为他们准备了游船,是一艘并不太过豪华和庞大的精致画舫。上船后,一群人都被船内的装修折服了,不免心中咋舌,江家毕竟家底丰厚,而且还懂得内敛低调。 方袅袅其实看什么都很新奇,却不怎么能放开心情游玩,先在舱内坐了一会。江忘畴少不得要陪着她,便没去招呼客人。 船内本就有江家之人在掌舵及布置安排,江忘忧只简单交代了几句,就准备回到船头和其他人一起赏景。 第105章 落水 金陵游湖自然美不胜收,远不是西部地区可比的。不说若隐若现的青翠远山,就说近处的垂柳拱桥,就连捣衣打水的石台,都显得一派风流雅致,精美至极。 张灵风低声感慨着,难怪能养出江家那般水灵的人物来,当真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段家人还在附近,他也不敢大声,其他人大多是类似顾虑,憋着没太闹腾。 “哥哥,我来帮忙你开心吗?”江忘忧正要出去,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清亮童声,扭头就看到端着果盘仰头看着他傻笑的江忘心。 “谁带你上船的,忘言吗?”他一瞬想到了最会惹事的妹妹。 江忘心点点头:“姐姐说我长大了,能帮哥哥了,哥哥肯定开心,是吗?” 江忘忧摸摸他的头,接过他手里的托盘递给旁边的下人,看对方明显吓到和遮掩的目光,他挥手让他先出去。 “怀空乖,就待在船舱里不要出去走动,今天人多,别走丢了。”江忘忧安抚完弟弟,赶紧去找不靠谱的妹妹。 虽说他今年有心让江家姐妹能接触下这批来求学的同龄人,可这般突兀还是难免为忘言招来二叔的责问,可能甚至让二叔不再赞同他此举。 他四处问了一圈自家人,都没人见过忘言,江家男丁本就没多少见过这位小姐的,江忘忧无可奈何回到了船头。 木有栖纳闷他去了那么久,只道他许是去宽慰袅袅了,刚才他就看得出,表妹心情很差。他有在考虑,是否寻个机会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份,但那最好是在表妹快要回程的时候,以免露馅。 人群中有个人看到江忘忧出来,倒是悄悄躲回了船舱里。 大家赏了一会春景,便坐在船头喝酒吃茶,谈天说地,好不快活。有了江忘忧压场,便没人再太过顾忌段家人,直言夸了几句江南风景之美。 气氛正好时,他们的船穿过一座较大的石拱桥,桥上有卖花的女子,又有卖各种当地特色饮食的,他们便缓下船速,准备再买点吃食。 江家下人在船尾喊话,船头的少男少女们都起身翘首以盼。 忽然,桥上卖花的姑娘往下抛下一朵来,正正往江忘忧身上砸来。 看到这情形的人都忍不住失笑,江公子到底是丰神俊朗,走到哪里都招人喜欢。 江忘忧神色不宠不惊,抬手想要来接,身旁有人竟捷足先登,伸手出去抢先接住了花。 木有栖是在苗寨养成了习惯,差点下意识把这花给原路打回去,想到这是在金陵,才顺手接住了。 “这位姐姐,怎的送他不送我,我长得不俊吗?”为了掩饰,木有栖冲上面笑着问了句。 这里毕竟是南方,女子抬花篮挡着脸,瞅他一眼就赶紧跑下了桥。 “江兄,我真有那么难看吗,吓跑了?” 江忘忧摇摇头:“木兄多虑,江南女子大多脸皮薄。” “是啊……脸皮再薄还是想扔花给你,可见得江兄是有多招姑娘喜欢。”他说话把花扔给了身边人。 江忘忧拿着花无言以对,也不知他是否真在为此不喜。 正当此时,旁边有人声和水声,他们转头看去,就看到从船旁快速掠过去两道身影,引得桥上一阵惊呼叫好。 没一会二人调头,又往回划来,之后回到了他们后面不远处的游船上,正是陈耀他们那条船。 “这是在玩什么?” “好像很有趣。” 一时大家都凑过去船边往回望去。 江忘忧这才留意到,方袅袅不知何时出了客舱,此时正一脸为难地站在舱口。 他没看到忘畴在附近,赶紧过去相询:“方姑娘,怀明呢?” “方才你们在买东西,他说出来给我拿点点心……”方袅袅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是他出来后一直没回去吗?”江忘忧感觉弟弟这可太不贴心了。 “他…应该有别的事,我不需要他照顾。江公子,你也不用管我,我就在这里吹吹风就好。” 江忘忧看出事情不对,追问道:“是怀明做了什么,惹恼了姑娘吗?还请方姑娘直言,他是个榆木脑袋,姑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方袅袅想到方才从船舱窗口看出去所见,摇了摇头:“是我拖累江二公子了,这船上都是他的朋友,江公子见到他让他自便就是,不必管我了。” 江忘忧一听这话更怪了:“哪有此事,除了张兄,怀明哪还认识……”说到这里,他忽然扫到了一个往船边凑去的身影,看那身形和动作,他猜到了几分。 “方姑娘误会了,我们先回客舱,怀明肯定正急着找你。方才你是否见到一个和他很像的人,在与其他人谈笑?稍后我带她来见你,你自然明白。” 方袅袅虽说不太理解,也不好多问,回到舱内,江忘畴如江忘忧所说,正拿着糕点,一间间房寻她。 “要什么喊人拿,你别再把方姑娘弄丢了。”江忘忧也不多说,把人交给他后,便出去抓那个罪魁祸首。 此时好像又有人在玩方才那个水上划行的游戏,船边围了一群人在看热闹和呐喊助威。 江忘忧暂时没空理会那些,走过去先低声叫了人,那人立刻后背一缩,乖乖离开船边,转身跟着他走。 没走出多远,江忘忧皱眉看着人说了句重话:“进去找怀明,别再胡闹了,你差点把你哥的婚事搅黄。” “什么?!”那人吓了一跳,立刻听话进了船舱去找人。 看她消停下来,江忘忧才松了口气,往回走要去招呼客人。 “木公子小心!”“哎呀,掉下去了!” “木公子会水吗?”“这可怎么是好?” “发生了什么?”“是因为太快了吗?”…… 方才比试的正是这两条并行游船上的四人:陈耀、李明皓、段立和木有栖。 出声挑衅相邀的是李明皓,木有栖本不会搭理这种疯言疯语,可李明皓说的有几分难听。 “这位木公子既然受到江兄如此看重,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不会瞧不起我们,不肯露一手让我们见识?” 木有栖并不在意他们说他如何,却听不得他话里话外暗讽江忘忧不会看人,此前这人已经这么说过一回,他顿时有点上火,才应下了这一场不应当的比试。 他们两人比有太多未知,未免观赏性太差,于是又多加了两个人。段立虽在他们这边船上,但他对江忘忧并无好感,连带的对这位木公子颇为不满,所以算起来木有栖是以一对三。 方才江忘忧送方袅袅回船内时,四人便在张灵风略带担忧的准备声中,将长剑或宽刀抛起,而后一跃而上,乘着武器稳稳落到了水面上。 通过灌注内力在武器上,他们便可御水而行,这个比试考验的主要是内力,还有一个便是轻功,这两样都是木有栖的强项。 但刚出发时,他并没有立刻表现出来,而是一副勉力跟在段立后面的模样。另三人的排名一目了然,最落后的自然是不知天高地厚的陈耀,想必是陈津没能拦住这个自大的哥哥。 他们约定了返回的距离,才一转弯,木有栖就嘴角含笑抛下了段立,一枝独秀地往回划来。他远远看到忘忧回到了船头,不觉再次加速,想快点结束这场无聊的比试,回到他身边。 就在船头的人都为他喝彩,张灵风也松了口气时,变故发生了。 第106章 相救 木有栖五感灵敏,察觉到身后有东西向他飞来,便偏身躲了一下。可他脚下的剑虽带了鞘但仍是把软剑,过于轻盈不够沉稳,他在水上行进得又过快,一个偏身人便栽进了水里。那样东西也在他身前不远处落入水中,声音被他落水的声音彻底遮掩了。 因而江忘忧刚回到船边,就看到了这一幕。木有栖在落水的同时,抓住了自己的佩剑,而后便扑腾几下,往水下沉去。 段立离木有栖最近,他回头看了眼身后二人,想要加速去救也没办法,他本已是全速前行。他才转回头,就看到了令船上众人大声惊呼的一幕。 江忘忧眼见木有栖落水,扔下月影,跃起后在船舷上借力,便一头扎进了湖中。 “江公子!”“江公子……”“江兄!”“忘忧哥哥!”…… 一时船上乱作一团,听到他们叫唤,船舱内的几人也纷纷快步跑出来。 船上众人面面相觑,他们不知江忘忧是因为人是在江家出事才会这般相救,还是那位木公子的确是他挚友,值得他这样对待。 “忘畴,你哥水性如何?”张灵风还算镇定,回头问时,看到两个同样的人,忍不住揉了揉眼睛。 江忘畴看了看站在自己身边的人,回道:“张哥哥放心,哥哥水性很好。各位也请冷静下来,先让开些,让段公子上来。” “哥哥跳下去了吗?”江忘心拉住亲哥哥的袖子,问完似乎就准备跟着下去。 江忘畴反手拉住他,再次看了妹妹:“你先带怀空进去,别再给哥哥添乱了。” 江忘言这次听话地拉了弟弟往里走:“乖乖的,不然江忘忧…不,哥哥回来生气了,就不喜欢忘心了哦。” 江忘心本来还不想动,听到后面两句,赶紧跟了江忘言回舱内,这是他最害怕的事了。 “这是…怎么回事?”张灵风虽然知道不恰当,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江忘畴叹了口气:“张哥哥,稍后再说。”他说完这句,立刻安排了江家人去准备热水、干净衣物和两间客舱。 段立上船后,暂时没说方才有人扔暗器一事,而是帮忙维持了秩序,让帮不上忙的退后坐下等着。 最后船边只剩下了江忘畴、段立和张灵风三人,焦急地望着水中往远处游去的江忘忧,直到身影和水花都看不清。 江忘忧水性很好,曾因此救过自己一命。他刚才看到木有栖落水,脑子一刹那一片空白,想都没想就跳了下来。好在这个距离对他来说问题不大,只要赶紧抓住他,这次一定可以救到他。 木有栖落水时的确吓了一跳,想来那个暗中伤人的人也没想到,估计只是想让他慌乱一下,能拖慢他的速度。但他既然已经掉下来了,便打算将计就计,让那人自食恶果。 他扑腾那几下时,换了口长气,还瞧见忘忧跳下来了,便想等他过来了,再一起浮上去。他还记得,在虎口时,他曾问过一句,若是他落水了,忘忧可愿救他?现在可好,他得偿所愿了。 木有栖以前在青冥山长大时的确不会水,山里的小溪连孩子的腰都没不过,实在没机会。后来在迷障森林也没有这种条件,倒是这次待在苗寨的几个月,他闲着无事特意学会了。 毕竟忘忧在金陵,难免有下水的时候,而且忘忧会水,他就不甘落后。 等了一会,他偷偷换了两次气,就看到忘忧离他不远了。木有栖放松身体又往下沉了沉,准备等他过来时,就睁开眼吓他一跳,逗逗忘忧。 江忘忧哪里清楚这些,脑子一片混乱地急切游过来,远远就看到木有栖好似昏厥了。他一时心急,上浮换了一口气后,就快速游过去,抓紧人对嘴渡了气给他。 木有栖正要睁眼,感觉到唇上的触感,对方渡了气过来,他差点把自己呛到。 这才是自作自受,木有栖悄悄眯缝眼看了看,发现忘忧闭着眼,可能是不好意思。 此时已是骑虎难下,木有栖可不敢再承认自己会水,于是继续装作了昏迷不醒。 可他浑身发热,脑子轰然作响,也没法装得一动不动。他反而下意识抱紧了身前的人,贪得无厌地吸吮着忘忧的唇瓣,既柔软又香甜,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江忘忧愣了一瞬,才想到估计这是落水之人的求生本能,类似于想抓住救命浮木,想更多地获得空气。他很快调整好自己,划水带着人往上浮去。 木有栖没敢太过分,出水前便松开了忘忧一些。 “木兄,醒醒,还好吗?”江忘忧浮上去后,便拖住他的双腋带他往回游,一边出声喊他。 木有栖不知该不该回应他,他好得不得了,若是刚才还能在水下多待一会,他恐怕还会更好。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上次想过的特殊情况又发生时,他整个人开心得心花怒放。 他们的游船方才已经往这边开过来,所以他们没往回游多远,就快到船边。 江忘畴赶紧抛了长绳过来,叫道:“哥哥,抓住了,我拉你们上来。” 江忘忧毫不迟疑抓住绳子,江忘畴行云流水地带了他们出水上船。 木有栖则是趁上去前赶紧喝了一大口湖水,上船后自然而然吐出来,而后咳嗽着仿佛刚刚醒过来一般。 江忘忧这才松了口气:“木兄,没事了?怀明,先带木兄去擦洗换身衣裳。” 江忘畴点头道:“哥哥你也是,我都准备好了,你别管了。” 江忘忧这才放松神经,点点头,跟着弟子去了和木有栖相邻的房间,用热水擦洗后,换了一身干衣服才出来。 从船舱内出来的江忘忧与平时一般无二,依旧是欺霜胜雪的容颜,或许是泡了水,他面色更显白皙,衬得嘴唇有些相反的红润。 岳明阳打量了他片刻,眯眼往船舱方向看了一小会。 “让诸位受惊了,木兄和我都没事,方才买的茶点若是凉了,我让人去加热?” “江兄别忙了,快过来坐下歇会。”张灵风满肚子疑问。 江忘畴带了方袅袅坐在侧座上,他也示意哥哥坐下休息。 江忘忧的确有点累,点头坐下后,看了看船舱方向,还有些担心那位好友。 第107章 暴露 “方姑娘若是不习惯,不妨进去同忘言坐会,她现在应该不会再作怪了。”收回视线,江忘忧低声关心了下自家未来的弟妹。 方袅袅想起方才的事,微微红着脸摇了头:“江哥哥不用管我,我出来透透气挺好的。” 如江忘忧所说,她方才看到说是要去给她拿点心的“江忘畴”,在和其他女子谈笑,看起来压根不记得她还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在船舱里等他,所以她才动了怒。 方袅袅心内本就愁苦,再看到这样一幕,自然而然以为江忘畴在她面前都是在伪装关心爱护,心头立时涌上一股怒火和不值。她来这里本就是个客人,若是别人这么轻视她,她也毫无办法,只怪自己错信。 可之后江忘忧让江忘言进去找了他们,方袅袅亲眼看到两个连穿着都一模一样的人,错愕片刻才明白过来。 江忘言生怕当真破坏了这个傻哥哥的好事,进去后便是一番真心悔悟,说她不该装成哥哥的模样出来玩耍,还让方姑娘对哥哥产生了误解。 他俩再一对比,方袅袅哪还能不知道自己误会了江忘畴。这个傻小子跟她说话都会结结巴巴,哪可能和其他女子谈笑风生? 江忘畴这才知道还有之前这件事,立时变了脸,拿出哥哥的架子训斥了忘言两句。 江忘言这次差点惹下大祸,不敢不服,只好乖乖认错道歉。 这之后船头就叫唤起来,他们赶紧出来看了情况。 出来有一会了,方袅袅又看了江忘畴他们焦急救人的一幕,早已被转移了注意力。她也看出江忘畴不想再让哥哥一个人在外忙碌,所以想试着融入大家。 “这位便是方家姑娘吗?”张灵风惯会替人解围,缓解气氛。他也没继续追问方才所见。 借此契机,大家又各自介绍了下自己,张灵风并没有邀请什么名门子弟,而是请了两位和他家交好的邻近门派的掌门子女。司徒清清看江家看重方袅袅,这姑娘又温雅胆小,于是待她很友善。 正交谈着,木有栖换了江家的派服出来了,他有种时间轮回的宿命感,因而唇边带着一抹苦笑。 “木公子,方才到底发生了什么?”有人热血沸腾急着打抱不平。 “师兄,你没事?”白烈英虽说不喜欢他,但毕竟是自家弟子。 木有栖笑着摇摇头,落座后下意识看了一眼忘忧的嘴唇,瞬间感觉喉咙有些发痒。他在房内待了许久,便是压不下一股邪火,想着不能让他们等太久,才强压着平复了心绪出来。 “段公子当时就在我身后,可看清是谁向我扔了什么?” 听到他问,段立坦然作答:“不曾看清,他俩都在我身后同一方向。” “无妨,反正我没出事,他们应该自己心里有数,已经受过内心的折磨了。”木有栖心宽是一回事,也不愿再与那两人结怨。 “这倒未必,我看他们正大力鼓吹,你是学艺不精才会跌落入水。”段立倒很中肯。他和关珀璧有几分相似,对于强者自然会给到应有的敬意。 他本来看这人出身很差,以为他没什么本事,今日一场比试,段立已有所改观。 张灵风深有同感,接道:“没错,有些人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不如别人。”尤其是不如一些出身不如他的人,简直令那种人抓狂。张灵风恰好知道几个这种人,他也没直接说出口。 “那很正常,我能骗自己时,也会多骗骗自己。”木有栖笑道。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也不知他是伪装,还是现在当真比以前要温和柔软一些? “木兄倒是个心宽之人。”张灵风不认为他是没听懂自己所言,不自觉认了这个朋友。他本就不太在意出身,也不认为应该以此判断别人。 “不敢当,张兄肯定比我大度。” 白烈英有些惊呆,虽则他见过了自家师兄在家中收买师兄弟们,却没想到他在外也能这么快结交各种朋友。现在想来,他能和江公子成为好友,倒不是没可能。 “木公子,你以后还要多加小心。”江忘畴看哥哥这么在意他,不自觉提醒了一句。 木有栖正要道谢,江忘忧顺势道:“木兄可是住在客栈里?江家还有一个院子空着,不知木兄可愿搬来住,听学也方便些?” 江忘畴愣了下,现在家里空着的院子,不是只有关哥哥常住的那处了吗?他没有多说,默默思量了下。 “江兄诚心相邀,我求之不得。”木有栖努力压住脑子里的非分之想,他恨不得直接搬进他上午刚参观过的,江忘忧自己住的院子里。 桌上众人现在确信了,江忘忧当真非常看重这位好友。 “木公子和江公子还真是交好,叫人好生羡慕。”忽然,一直沉默不言的岳明阳说了这么一句。 江忘忧感觉背脊有些发毛,这人方才说话都不是这个样子,像是突然转了性子,而且他有点莫名的熟悉感。 木有栖同样看了这位岳公子,对过眼神后,他有些难以置信,却没有多言。只是他感觉瞬间如有一盆凉水当头浇下,脑子一下子清醒了,而且如有钟鸣之声响起。 “岳公子若是不嫌弃,我愿与你同住,反正我也不是讲究人。”木有栖主动言道。 江忘忧闻言,立刻顺势邀请了岳明阳,他估计他的猜测又十拿九稳了。 其他人都很震惊,但也没人胆子这么大,敢效仿岳明阳,于是唯有羡慕而已。 张灵风很诧异,倒没有直接追问,他对这位岳公子产生了很多好奇。 他们这一趟出来得有点久了,江忘忧看天色已晚,游湖游得差不多了,提议上岸用晚饭。 “今日江家待客不周,还请诸位赏脸,容我们补偿一二。” 江忘忧做主,带了一群人去金陵最好的酒楼鼎食居,没想到又遇到了另一拨人。 “陈公子、李公子,这一顿请算在江家账上,让我们略尽地主之谊。”江忘忧招呼过他们后,径直带了人上楼。 待他们走完,陈耀叫了店里伙计:“你刚才不说楼上客满了吗?” “回公子话,江公子早先就订了位置,掌柜的给预留下的。您下次赶早来订,指定为您留着好位置。” 这店小二还挺会说话,陈耀虽还有不满,也没再发作。 第108章 讨债 楼上一桌用完餐,顺路的一同走了一段路,最后回江家的就只有江家二人,段家二人,并方袅袅、木有栖、岳明阳三人。下船时,江忘忧就赶了忘言和忘心随江家人回家。 进江家后,段立最先到了他住的院子,而后江忘畴送了两位姑娘去内院,江忘忧则送了两位“好友”去关珀璧常住的院子。 出于安全考虑,江忘忧为他俩安排了院内两间离得最远的房间。 “木兄今日受罪了,先送他去休息,江兄想必还有话同我说?” “我还不累,一起聊?”木有栖微微眯眼,盯着岳明阳,深表怀疑。毕竟这人有过不轨行迹,他实在不放心让他和忘忧独处。 岳明阳含笑看着江忘忧不说话,江忘忧回绝了木有栖,有些事他们三个人还真聊不了。 进了岳明阳的房间,关上门,江忘忧一时无言。 “时辰不早了,江兄莫不是打算在我房中过夜?”岳明阳进房后,立刻完全换回了自身的性子。 江忘忧叹了口气:“岳兄这是做什么,还嫌我们家最近不够忙吗?” “不趁乱,我怎么好摸鱼?你可还欠我一个人情,我若不来,你怎么还我?” “何止一个。你信中所写,倒是不难,不知今日可算?” “自然不算,我说的是,你带我一个人游金陵,这才哪到哪?金陵就那么点地儿吗?” 江忘忧点点头。上回他去信询问木有栖的身份,顾尹昭回信时便写道,他替他救了人,是不是有报酬?于是便提到这个回报的方式,江忘忧还以为他只是在逗乐子,毕竟他何年何月才有机会到金陵? “方才在水下,你和那家伙,做了什么?”岳明阳说话间借着烛火窥探对方神情。 他突然问及,江忘忧面上浮过绯红,很快又消散。虽是情势所迫,他毕竟做了不当之举,想起还是难免心绪浮动。 岳明阳快速逼近,伸手便用食指点上他的唇,道:“这里,我的,以后不允许别人碰。” 江忘忧在他碰到时便已抽身退开,听到他这句话,拧眉道:“你我皆为男子,少开此类玩笑。” 玩笑?岳明阳凝眸看着他,若非他当真有些着魔,他姐也不会容他走这一趟。 “你此次前来,究竟所为何事,岳家公子呢?” 看他像防洪水猛兽般又退开了两步,岳明阳愈加不悦:“我说了你又不信,何必再问。怎么能亲他,我亲不得吗?” 听他把话绕回去,而且绝口不提岳公子的情况,江忘忧一时无言,也不知他是否当真在介意? “木兄是因为他溺水了,你…又不是没……”看他半天不说话,就盯着自己,江忘忧憋不住,吞吞吐吐说到这里就没声音了。 “倒也是。”岳明阳心情好些了,木有栖是不是溺水,他没有多说,但上回他倒不是没做过这个事,而且他在先,今天这事在后。随后他换了轻松口气道,“我有那么可怕吗,恨不能退出去?” 江忘忧走回他身前不远处,道:“你若真只是来金陵游玩,近几日我便陪你玩个够,你还是及早回去更为妥当。” “我本是如此打算,但现在我不想走了。”岳明阳稍微俯身,在他耳旁低声道。 他直起身子接着道:“我不在你身边,你同木兄的关系可是一日千里,我不想落下太远。” 原来这人就憋着这股气,江忘忧倒不像方才那般紧张和防备了,低声道:“君子之交淡如水,贵在心诚和投契,不必过于介意时间和距离。” “说得好听,若你能随我回去,我不信我们不比现在更好。” 江忘忧沉思片刻,认真道:“我此前便说过,你我立场不同,恐怕很难成为你想成为的那种知交。如我们的父亲那般,能偶尔通信,已是难事。此事我已向二叔和母亲提过,他们都不同意。” “此言差矣。”岳明阳拉了他坐下,才道,“所谓的正邪之争,也不总是如现在这般势同水火。我父亲能来中原历练,你我的父辈能通信,便是因为当初我们没有血海深仇。” 江忘忧无法否认,他所言非虚。 “以往,我们不过因为地处关外,加之使毒,和中原一些门派有些仇怨。其实不论是关内关外,门派之间有私怨都不奇怪。此前,江家不也曾与吴家结仇?”岳明阳继续侃侃道来。 “岳兄究竟想说什么?”江忘忧规规矩矩坐在桌边问道。 “上回我已让徐暮青传过话,我们无意与你们水火不容;再者,我若能证明,十八…不,十九年前之事,都是董钧和某个中原武林人士的阴谋,那我们本就没有仇怨。” 玄苍宫与中原武林全部结仇,便是因为涂坦平原一役,江家覆灭之外,中原武林诸派皆有重要之人命丧于此。 他此话中肯,若此事坐实,玄苍宫与中原武林各派都是受害者,即便不能恩怨全消,至少不至于再针锋相对。 “若能如此,倒是一桩好事,只怕好事多磨。”江忘忧思量着,这样至少他俩通信来往不会再受阻。 “我们多的是时间。若真能化干戈为玉帛,我还挺想在金陵建个玄苍宫的据点,一年过来住那么三四个季度。” 江忘忧没想到他竟有这种打算,听到后来,本以为他要说三四个月,难免又吃了一惊。 岳明阳看他表情细微的变化颇为可爱,笑道:“若是你不嫌我,便是每日待在你身旁,我也欢喜。” 江忘忧顿时吓了一跳,站起身道:“时辰不早,我先走了。” 岳明阳却没让他退出去,跟着起身拉住了他胳膊,另一只胳膊不自觉便圈住了他。 “水下的债还未讨回来,现在就放你走,我怕我夜里睡不着。”他说着把人又往怀里带了些。 江忘忧伸手抵在他胸前,稍微隔开一些距离,脸上已有些发烫,他尴尬道:“顾……” “也行,你叫我一声,我就放过你。”岳明阳半抱住人,贴他耳边说。 江忘忧无奈,这人当真喜欢耍无赖,他打又打不过,也不善言辞。 “我可给你机会了。”岳明阳没等三秒,说完这句快速在他脸上亲了口,这才放开人。 江忘忧脱身后退到门口,才道:“你若是长此以往,便莫怪我时刻防备你。” “可以,只要你敢在江家与我动手,那我便不再如此。”岳明阳丝毫不肯受教,随口反击道。 江忘忧哑口无言,转身开了门便走,再也不肯多留片刻。 出去后他才擦着脸快步离开这进院子,压下慌乱的心跳。 第109章 请见 江忘忧一走,木有栖就从屋顶翻下来,推门而入。他们送他到房间后,没多久他就跟了出来,错过的并不多。 “无耻至极!”他张口就是怒骂。 岳明阳丝毫不以为意,坐下后还倒了两杯茶水。 “我的事你少管,你的事呢,查的如何了?” 这人当真不给自己传信,他只好亲自问了。 “我的事用你管?你给我离忘忧远点,流氓。”木有栖说完就要走。 他们本来是有事要商量,可他现在一点都不想跟他聊了。 “竟有人恶人先告状?”岳明阳比方才要从容多了,“你不会水?与我听说的不大一样啊。” 木有栖脚下一滞,转回了桌边喝“敬茶”,低声问:“你不会告诉忘忧?” “现在你再说说看,到底谁比较无耻,谁比较流氓?” 木有栖哑然,一句话说不出来。 岳明阳觑他一眼,接着道:“我好歹光明磊落,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不像有的人,胆小如鼠,却暗地里使些手段,连我都看不过眼。” “够了,我当时本来只是想逗逗他,谁知道……”木有栖自己也觉得他这辩解很苍白。 “我无意拆你的台,你少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对我使性子。说正事,对我态度好些。”岳明阳把柄在手,底气十足。 木有栖虽气不过,也没再赌气,乖乖开始说上回虎口一行的所获。 关岭的消息昆蒙更好打探,虎口毕竟有段衍坐镇,那一夜他们又行事隐秘,玄苍宫并没得到多少可靠信息。 “你此行究竟来做什么?”木有栖才不信,他真是为了私情,而且还是那种知己之情。 “不是说了吗,我的事你少打探。”岳明阳直接堵死了他。 木有栖白他一眼,不再多言,起身打算回去睡。明天第一日听学,他还不想从头开始就迟到,太引人注目了。 他刚出门,打门洞转进来一个丫鬟,行礼道:“木公子吗?江夫人有请。” “是,江夫人请我?”木有栖纳闷问道。 听到他们声音的岳明阳立刻出来瞧热闹。 “岳公子也在,请两位一同随我来。” 两人对了个眼色,跟上了那个小丫头。 二人一路无言,却交换了不少眼神,都猜不到为何江忘忧的母亲要见他俩? 关霁月就在前院的一间待客厅见他俩,两人自报家门并行礼时,她观察了二人一会。 “两位请坐。”关霁月虽看不出他们是否易容,却大概猜到了一些事。她已然听说午后船上发生的事,和方才归家后,忘忧在其中一人房内待了许久。 “两位公子无须紧张,我只是听说,忘忧与二位交好,便想见上一面。” “不敢。”二人心内并没能纾解多少,还是慌张。 木有栖倒悄悄打量了这位江夫人,感觉忘忧有些地方还是很像他这位大美女母亲的。 “忘忧这孩子,如他父亲一般,很看重兄弟义气。不知二位又是如何看待他?” 二人对视后,岳明阳先作答:“我与江兄相识不久,但江兄出类拔萃,是我辈憧憬的榜样,能与他为友,自是令人无限心喜。” 木有栖没料到这厮刚做完那种下作事,竟能说出这般正义凛然的荒唐话。他倒是心内有愧,多组织了一下语言才作答。 “江兄,不嫌弃在下,已是万幸。有栖会尽心尽力,回报江兄这份情谊。” 关霁月闻言,心底已有了些判断。 “忘忧这孩子自小被管得严了些,不太善言辞,还请两位公子多体谅包涵。” “江夫人太客气,江兄虽少言,但句句在理,叫人听了舒坦,这属实不易。”岳明阳有感而发。 木有栖没有搭腔,他觉得江夫人所言甚是,忘忧真是自小吃太多苦,话太少了些。 “木公子看来颇有同感?” 木有栖笑着没答,只回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秉性,江兄是我辈中的佼佼者,这也是他的独特之处。” “两位如此说,倒是我多虑了。”关霁月也没问他们各自的出身家承,又闲聊几句日常喜好,便散了场。 二人出来,都是后背僵直,浑身发汗。 “我怎么这么紧张?”走回两人合住的院子,岳明阳才吐出口气。 “谁知道你在想什么,才会这般紧张。”木有栖下意识堵了他一句。 “你不紧张,舌头都差点打结?”两人这次对话倒恢复如初了。 木有栖心里有鬼,害怕被长辈瞧出来,难免紧张了下。 说到底,两人紧张,是因为见他们的人,是江忘忧的母亲。 这两人自小没有母亲照拂,但所见所闻,让他俩都认为,这世上的母亲,是最爱孩子,最了解孩子的人。 “怎么,默认了自己心术不正?”看他半天不回话,岳明阳又激了他一句。 木有栖白他一眼:“明日我们还是各自不熟,你莫要习惯成自然。” “木公子何出此言,在下虽与你住在一处,但绝无与你交友之意,你多虑了。” 看他立刻切换了角色,木有栖收了收心,行礼道:“那岳公子,今夜就此别过。” 回到自己院子的江忘忧,回顾这忙碌而混乱的一天,脑子昏昏沉沉。他正欲休息,便有家中丫鬟来传话,说母亲请见了那二位刚住进来的公子。 住在江家主宅的只有段家和方家几人,他突然邀请两位出身不高的朋友,母亲好奇也是难免。江忘忧虽有些担忧,终究没有过问,还是做完晚课后就安寝了,明日还有得忙。 江家讲学还是分开了男女,以免互相影响,女子在内院学堂。 方袅袅本来有些害怕,在司徒清清的陪伴下,她又结识了一两位友伴,很快融入了环境。 苏青荷这不是第一次来江家听学,但她发现内容有了很大变化。 三年前主要是女德妇德,一些烈女传等,另外还有些诗画欣赏的讲习。 今年学习完听学规矩后,便直接开始了诗画观赏,之后则换先生讲解了修习内功的窍门,还有一些用剑的诀窍。 苏青荷感觉江家能寻到这样的女先生已是不易,而且她讲解得格外细致传神,不觉很是钦佩。 第110章 本心 这日上午有一人未到学堂,是方友道。木有栖到得很早,因江家派了人给他送早饭,叫醒了他,他一到学堂就和自家少主会合了。 岳家和陈家毗邻,可这两家关系正差,不会往来,“岳明阳”并不害怕会被拆穿。 张灵风倒是对他和木有栖都颇为感兴趣,但他朋友众多,暂时抽不出空去了解他俩。 来听学的男子还是更多,约莫三十多人,坐满了偌大一个学堂。方友道没来知道的人不多,但江忘忧没来,倒让许多人惊讶和失望。 “哥哥早就结束了学业,即便是三年前的讲学他也未参加。”江忘畴简单解释了句。 “原来如此。”不少人语气低落,毕竟很多人都是冲着他来的。 江忘畴闻言赶紧道:“不过,午后的武学讲习,哥哥会来配合做指导。” “这挺好。”所有人都是眼睛一亮,江忘忧做武学指导,这谁不乐意? 男子这边的讲学,经史礼仪是一位本地的秀才做先生。之后也是换人讲解内功修习和用剑的诀窍,讲得更是深入浅出,令众家子弟听得津津有味。 散学出来,不少人都往饭堂走,陈耀和李明皓等人选择了去外面吃,陈津这次没再跟他哥一起去,他实在不喜欢那群人。 今日,段敏如和方袅袅都去了饭堂用餐,却没在一桌。 段立带了萧如风和何美华,同自家师妹坐在一起。江忘畴自然立刻去照应方袅袅,张灵风和司徒清清跟他们凑了一桌。 这一日,江忘言被罚闭门思过,并没有能如愿去学堂听学,此时也没能来饭堂用饭。 江忘忧早起后惯例是做早课,用完早饭后,他就去给祖母请安,之后才去了母亲那边。 “你那两位朋友,都很不错。”关霁月喊了儿子到自己身旁坐下。 江忘忧轻轻点头:“母亲说好,那便是了。” “忘忧更喜欢其中哪一个?” 闻言,江忘忧沉默了,眨了眨眼。 “看得出,其中一个出身很好,应该自小就过得很顺,有些强势。若是你告知他……只怕他绝不肯罢手。”关霁月不带任何倾向地接着说,“另一位公子很珍视你,虽有些自视过低,但他很了解你。” 江忘忧抬头看着母亲,道:“母亲,他便是……”他用口型说了那个名字。 关霁月闻言呆了呆,她大概晓得儿子更喜欢哪一个了,摸了摸他的头。 “那便不好办了。” 这两人,一个是众所周知以为他们有杀父之仇,实际上可能并没有;另一个虽没什么人知道,但相反的,或许他们真有杀父之仇…… “无妨。”江忘忧摇摇头。 “也好,秉持本心交往即可。”关霁月其实内心深处是有偏向的,他自是希望儿子过得轻松自在些。至于儿子的偏向,她也不知更多是歉疚,还是真情。 江忘忧点头起身:“让娘亲操心了,孩儿会的。” 他们娘俩很少在请早安时长谈,今日已是难得。 江忘忧出去后,去练武场督促了弟子们修炼,今日他心情有些起伏,自己也在前面练了一会。 小弟子们有些看呆了,还有的继续练着。他们不是第一回看自家公子练剑,却还是很容易着迷。江忘忧将江家剑法练得流畅而轻灵,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既英气又华美。 一会后,定下心神的江忘忧,去找午后讲学的武师,沟通了具体事宜,便去往饭堂用饭。 他一进去,不少刚坐下的少年子弟都起身向他行礼。 江忘忧还礼后,过去和段家人打了招呼,而后去了江忘畴那桌落座,途中邀了木有栖二人及岳明阳,恰好一桌凑齐。 他这一选择,令饭堂内不少人都很诧异,毕竟段家和江家传出过有婚约,而且更为门当户对。江忘畴不过是个旁支庶子,他愿与方家结亲,没人在意。江忘忧却选了和弟弟同坐,多少有些瞧不上段家的意思。 “上午的讲学如何?”江忘忧丝毫没在意这些微词,询问了桌上众人。 桌上众人都很满意,就连江忘畴都赞不绝口。江忘忧稍微放了心,这次讲学,算是江家这些年来首次汇集这么多江湖子弟,操办得好与坏很要紧。 段立那边,陈津带了两人过去陪坐,苏青荷出于不想受骚扰的考量,随着过去落了座。 段敏如自然很不愉快,撅着小嘴瞪着江忘忧后背嘀咕了许久。 他们这一桌段立忙着抚慰小师妹,陈津和苏青荷没两句话,萧如风不过是安庆阁的普通弟子,新秀大会他还是从个人赛入围的,和何美华不算很亲。另两人是陈津拉来凑数的,也不敢胡乱攀谈,整桌颇为沉闷。 江忘忧和江忘畴还是秉承食不言的家训,两人都没吃多少,就放下筷子与同桌人交谈。 “不知江兄午休时一般做什么?”岳明阳一副好奇而不失小心翼翼地问道。 江忘忧简短答道:“午休。不过今日要去检查午后讲习的演武场。” “江兄辛苦,可要人帮忙?” 江忘忧看了眼木有栖,道:“岳兄若是不累,可以随我提前去看看。” “我陪你们一起,反正我没午休的习惯。”木有栖立刻笑着接活。 江忘畴纳闷地看他们一起离席,那位木公子他还有所耳闻,岳公子是何时和他哥这般交好的?而且他怀疑过,木公子的出现,是他哥为了抚平莫哥哥离世的悲痛,找的一个寄托。那这岳公子又是闹哪般,他莫名还有些熟悉感? 想接近他哥的人很多,付诸行动的便少多了,成功的几乎没有,最近怎么好像有些容易了? “二哥哥,能带我去看看我哥吗,也不知道他吃午饭了没?”方袅袅低声问他。 江忘畴立刻回神应答,很快离席带了她去找方友道,路上还安慰道:“方公子若是留在院子里,家中会有人送饭,放心。” 那三人去检查演武场还算正常:江忘忧以为木有栖不知道他认识岳明阳,木有栖以为江忘忧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岳明阳并不打算说破这些,他纯粹想跟忘忧待在一起,做什么都舒心。 午后,听学的少年们来时,江忘忧和武师已经在里面等他们,女子的讲习演武场就在附近不远。 方友道是跟着江忘畴来的,他听说上午的讲学内容后,已决定明日要来听学。 人都到齐后,江忘忧就下场准备听从武师指导,做演示。 “今天主要讲灌注内力的诀窍,不管是用剑用刀,用任何武器,都要把握灌注的诀窍,轻重和着力点。”武师讲解简洁,说完便看了江公子。 江忘忧扫视一眼:“方公子可愿配合下?” 第111章 阿细 方友道微微皱眉,他来这一趟,主要是想同江忘忧切磋,其他事他都不感兴趣,所以上午才没来。 木有栖用软剑,并不适合,不觉看了眼江忘畴。他不知为何忘忧会挑他表哥,他也不认为那人会愿意配合。 “江兄,我来。”岳明阳出列道。岳家主要使刀,但世家大多修剑,他带剑随身很合理。 江忘忧看他一眼,摇摇头:“方公子,演示过后,便会两两对练,你不选我吗?” 其他人都很羡慕,这意思不就是江忘忧选了方友道吗?段立毕竟是用刀,他没太过介意。 方友道听到此言倒没再觉得麻烦,立刻就上前拔出了长剑。 江忘忧还记得上次对战他输掉的那几招,开口道:“我们互换角色,重演上次最后这几式,如何?” 方友道回去自然钻研过许久,点头后当先攻过去。这是他第一次使江家剑法,虽不算轻灵,却很是准确。 江忘忧依他上次回击方式应对,但没有在他变招时被划伤,而是被打偏了剑。 “方才我灌注内力是用尽十成力均分在剑身上,我们再来。”江忘忧解释后,示意方友道动手。 方友道想的应对方式从来都是更换剑招,纳闷后继续重复攻去,没想到这次江忘忧不但弹开了他,看起来还丝毫不费力。 “这次我灌注的内力是八成,但要让它游走,从后往前移动,在兵刃相接这处汇集,然后催动到十成,这个变化才是击退敌人的关键。”江忘忧讲解这些倒是话很多。 方友道愣了片刻才醒过神,看着江忘忧。上次对战时,他就感觉对方内力游走很微妙,他自己有自己的一套方法,但这样清楚明白地梳理,他从没做过。 “再来一次,方公子。”江忘忧要求继续。 方友道先说道:“我会调整内力灌注方式。” 江忘忧点点头。 这一次他们对的同几招比方才精彩多了,众人看得津津有味。 “这就是先生所说的,内力灌注的轻重和着力点不同,产生的力道和效果便不同。接下来就请大家两人一组,自己修习。”江忘忧对方友道示意,他们换个地方再战。 方友道有预感,他恐怕还是赢不了,但他还是想打。 木有栖和岳明阳立刻跟上去,在江忘忧看过来时,他俩几乎是异口同声:“我俩对练,出来宽敞。” 二人就在外面演武场开始了比试,午后来练功的少数弟子饱了眼福,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江公子和同龄人如此激烈地对战。 这次没有花太多时间,江忘忧就取胜了,而且赢得很漂亮。 木有栖眼睛发亮,他早就想过,他表哥那种胸怀,以后都追不上忘忧。 “方公子不如再琢磨下,内力的灌注方法,下次我们再战。”江忘忧直言道。 方友道脸色不好,一言不发转身就走,看样子是回自己院子去琢磨了。 “你俩怎么没练,木兄要借一把剑吗?”江忘忧说着往一旁的武器架走去。 木有栖笑着把自己的剑抛给他:“借江兄的剑一用,可以吗?” 江忘忧闻言就把月影扔给了他,同时接住了他丢过来的佩剑。 看他们对练起来,江忘忧走过去的时候,拔剑看了看,随口问道:“木兄,这把剑有名字吗?” “有啊,阿细。”木有栖转过头笑道。 岳明阳闻言顿了一下,错过了偷袭他的好机会,这家伙取的什么鬼名字。 江忘忧抽出来仔细看了看,回道:“是个好名字。” 木有栖更开心了些,回他:“对?” 岳明阳心情顿时不好了,忘忧真是的,非但把自己的剑借给这家伙,这种名字还能昧着良心夸,气死他了。 木有栖的这把软剑的确很细,像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加之又是软剑,仿若春风拂柳一般,叫阿细还真恰当,而且很符合它主人的性子。 这两人对练真就是对练,都没有动真格,最后打了个不相上下。 他俩没什么可担心,江忘忧没太在意。刚收好阿细,室内演武场忽然有人对打着翻身出来了,还传来一些喧哗声。他转头望去,是段立和陈津,心下纳闷:这两人怎么会打起来? 段立用刀,陈津用剑,看得出他们是认真的,尤其是段立,好像动了气。 江忘忧立刻就插入其中想要打断,可他手里只有阿细,拔出来更不会使,他便直接带着剑鞘用了。 “发生了什么,你们先停手?” 木有栖和岳明阳赶紧过去帮忙,一人一边阻止了二人。 “抱歉,江兄,是我哥…冒犯了段公子,我实在不好袖手旁观。”陈津先开口告了罪。 三人都懂了,陈耀那个人嘴没个把关的,肯定是说了什么不好听的。段立动了手,陈耀恐怕走不过几个来回就要受伤,陈津才出手帮忙。 “段公子,陈兄已经致歉了,有话好说。”江忘忧没想到第一天就打起来了。 他们这一阵混乱,加之里面的人也都在大声劝阻,旁边的演武场里走出来几位女子,看了热闹。 段立很恼火,道:“陈耀嘴巴不干净,他是多管闲事!” “先进去再说。”江忘忧扫了一眼女子那边,她们立刻就回去了。 木有栖在后面憋笑,想着等会再去逗忘忧,现在估计他没心情。 陈耀在里面早蔫了,他还以为谁都像江忘忧那么好脾气,能容他胡说八道。刚才段立是真心想劈他,以段家的地位,只要他没死,恐怕段家都会护着。 “哥,道歉。”陈津拉了拉他,他看这次哥哥应该受了教训。 处理完这些,木有栖看忘忧脸色有些发白,问他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江忘忧摇摇头,他刚才就不该出去,若是他在场,本不至于让他们打起来。 木有栖和岳明阳对视一眼,就在他附近带头重新开始了对练。 段立先走了,也没人敢说什么;陈耀也消停了,在一旁盘腿坐下休息。 原先段立和江忘畴一组,陈津和李明皓一组,因而江忘畴空下来,对哥哥简单说了刚才的事。 “陈耀起先只是说段立用刀不用剑,后来又说到他不是段门主的儿子,至此段公子都没生气。我和陈二公子都劝阻了他,谁曾想,他又说到段姑娘,说她只是个女子,不能继承家业,武功又差什么的……” “知道了,你再去找个人对练。”江忘忧的确不太舒服,否则他肯定会指导弟弟。 “哥,你没事?”江忘畴也是如此想,多问了句。 江忘忧没有摇头,而是眼前一黑,直直往后倒去。 第112章 高热 江忘畴愕然在那里,木有栖抛下岳明阳,一瞬就移动到他身后,接住了人。 他下意识摸了下忘忧额头,烫得厉害,随后就打横抱起了人。 “忘…江二公子,烦请你带路。”木有栖一着急,差点叫出名字来,他也不愿暴露他已经知晓忘忧的住处所在。 “哥哥怎么了,需要叫医师吗?”江忘畴立刻当先往外跑。 “无碍,我略通医术。” 岳明阳随口安抚了句:“江公子估计是太累了,你们继续练。”然后他也跟着木有栖跑了。 众人略有疑惑,张灵风又调解了几句,总算是恢复了秩序。 武师从头到尾只是旁观,这是江家的讲学,按照说好的,他只负责讲解和不出人命要事。 江忘忧躺床上后,眉头稍微舒展开,很快呼吸便均匀下来。 木有栖给他号了脉,又开了治伤风的药给江家下人,最后要了冰块和温水。 “恐怕是昨日入水受了寒,有些高热,没事的。”他这话听着像安慰自己,说话时又动手想摸忘忧额头。 这次岳明阳拉住了他胳膊:“行了,等冰块来了,给江兄降温。” “多谢两位公子,稍后会有人来照顾哥哥,你们请回。你们是来听学习武的,别耽误了。”江忘畴说话间打下了床帘。他本来很着急,回过神才发现这两人看起来比他还焦急,盯着他哥那眼神,让他无法直视。 两人对视一眼,他俩明显都不是来听学的,能听就听,也不是一定要听。 “我…懂点医术,我留在这里能帮上忙。”木有栖退了两步,却不肯走。 岳明阳瞪他一眼,道:“我从小照顾病人,很会照顾人,就让我来照顾江兄。” 江忘畴伸手拦在了床前:“眠姐自然会来看着,哥哥生病从来都是她看护,两位请回!” 木有栖差点忘记这小子有多黏哥哥了,不过听说素来是江忘眠照顾忘忧,他略有些疑惑。 没等他们掰扯清楚,关霁月带着丫鬟进来了,看到这群人也没诧异。 “忘畴,你才该去武场看着,忘忧不在,可别再出什么乱子。” “是,伯母。”江忘畴立刻乖乖放下胳膊,听令先走了。 丫鬟重新打起了床帘,关霁月坐到了床边的凳子上,伸手摸了摸儿子的额头。 “你们也坐,别客气。”她支了丫头去外面等冰块和汤药,对二人道。 二人端了凳子在床尾有些距离的地方坐下,既能看到忘忧,又不失礼于长辈。 “木公子无需自责,忘忧近来事务繁忙,连轴转了许久,这怕是累倒了,和下水并无太大关系。”关霁月先安抚了一句,抬头看去,两人的目光都还盯在儿子身上。 “谢江夫人大度。”木有栖诚恳道谢,不管怎样,忘忧突然发热,和下水绝对有关。 江忘忧方才脸色还是苍白的,这会盖被子捂了一会,面色越来越红了。 正好冰块来了,岳明阳立刻接了凿冰的活,木有栖也赶紧拿着袋子准备装。 关霁月一言未发看着他们忙碌,虽不是两个姑娘忙着照顾他儿子,她还是想起了年少时的江承鼎。那时候,承鼎身边的人也是如此,总想围在他身边,做什么都喜欢叫上他一起。 她曾经很庆幸,承鼎选了她,她现在已经别无所求,只希望,忘忧将来在感情上,也能得偿所愿。 两个小辈弄好冰袋,赶紧递给了关霁月。 江忘眠进门时,看到这情形,行礼后眼神询问了自家叔母。 “我来,忘眠不用管了。” 江忘眠看还有两个帮忙的,虽然不认识,有叔母在,她没有赘言。 “从小到大,忘忧出事,我很少亲自看顾。我总觉得,男孩子要坚强,就该早点自立,脱离母亲的怀抱。”关霁月帮忘忧放好额上冰袋,低声说道。 “您现在不这么想了?”木有栖真心问道。 关霁月看他一眼,点点头:“是我错了,忘忧自小就缺少疼爱,最亲的反而是个大他没几岁的姐姐。” “怎么会,您也是为了忘…江兄好,他现在这么优秀,您功不可没。”岳明阳接了句茬。 “我没有做什么,他靠的都是自己。”关霁月说时摸了摸忘忧脸颊,看起来红色稍微褪去了些。 木有栖不自觉指尖蜷曲,他赶紧握紧了手。岳明阳下意识吞咽了口水,瞪大了眼。两人都羡慕极了,恨不能以身代之。 “莫兄……”江忘忧忽然低声含糊叫了一句。 木有栖眼睛一亮,整个人差点要离开凳子,好歹克制住了。岳明阳脸色一瞬变差,当着长辈又赶紧收敛。 关霁月稍微愣了下,收回手把冰袋挪了挪正,起身道:“木公子来替我一会,我休息一下。” 江忘忧房中有软塌,关霁月过去躺下了,从那里也能看到忘忧。 木有栖起身行礼后,换去了床边,嘴角不免微微勾起。从这里看忘忧更清楚,冰肌玉骨里又透着一抹莹润的红,有种平时不能见到的柔美。 他这朋友真心好看,不知道以后会便宜了哪位美女?方才他正准备打趣他呢,才看了一眼,所有女孩子都躲进去了,谁见了他都害羞都喜欢。现在木有栖觉得,那些姑娘也可能是自愧不如才躲进去的。 没一会冰袋有些融化迹象,木有栖赶紧取了下来,岳明阳立刻重新开始凿冰,装好后他自己拿过去,示意木有栖让位。 “木兄辛苦了,让我来。” 江忘忧许是发了热,低声哼哼着把胳膊从被子里拿了出来,人也不太安稳。 这两声听起来撩人得很,声线远比平时虚弱柔和许多,完全没了平日的冷清孤高。 “被子要盖好……”两人都伸手要去抓他的手,帮他放回被子里,结果撞了个正着,互相妨碍了对方。 江忘忧迷迷糊糊睁开眼,看到他俩都在床边,花了点时间醒神,才恢复平时的冷峻清泠,坐起身来。 “我怎么了?”他的声音还有些低沉嘶哑。 “没事,发了一阵热,我让人安排你沐浴。”关霁月说话出去外面喊了人准备。 江忘忧很惊讶,等母亲回来才不确定地叫道:“母亲?” “醒了就没事了,等会弄完了,过去我那边吃晚饭。”关霁月交代完就先走了。 江忘忧挺开心,微微勾了唇,之后才招呼了两位好友。 第113章 夜游 “我没事了,你们去忙。” 正说着,丫鬟把药送来了,江忘忧接过后一饮而尽,而后就打算下床。 站起来他还有些晕,身旁两人都来扶他,江忘忧叹了口气:“我还没这么脆弱。你们先走,饭堂应该到点用餐了。” 正说着丫鬟来回话,浴桶里热水倒好了,请他过去。 “快走,我稍后要同母亲一起用饭。” “我帮你在水里加点驱寒的药如何?”木有栖跟上了往外走的江忘忧。 岳明阳不甘落后,道:“我伺候你沐浴?” 他此话一出,另两人同时停住了步子。 “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慢走不送。”江忘忧差点无话可说。 木有栖拉住了岳明阳:“走,不打扰江兄了,我们快去吃饭。” 走出不远,岳明阳问他:“你不想去偷看?” “太猥琐下流了!再说,忘忧又不是个姑娘家,他有的你没有啊?”木有栖极力反驳。 “倒也是,也不对,忘忧肯定不像我们这样,皮糙肉厚的,他肯定跟姑娘家差不多的白皙柔软。” “你即便不做正人君子,也不能做淫贼无赖?” 岳明阳翻了个白眼,他有什么所谓,若不是怕这厮事后跟忘忧告密,他指定去当一回淫贼。 “说起来你的药还有吗?多久没吃了,可别忘了。” “多管闲事。”木有栖随口堵他。 两人去到饭堂,大多在说江忘忧累到晕倒一事,他们赶紧说了最新情况。 “那稍后我要去看看忘忧哥哥,方姑娘你去吗?”段敏如总不能独自去,她师兄估计不乐意,她也不想再跟他形影不离。 方袅袅点点头,看了江忘畴一眼。 “我带你们一起去。” 木有栖转达了江忘忧要去江夫人那边吃晚饭的事,看到江忘畴一脸吃惊。 “你们一直待到哥哥醒来?” 岳明阳点头:“跟江夫人一起。” 江忘畴小脸写满疑惑,他怎么越来越看不懂这家里的人事了? 他伯母和哥哥越来越亲,他还挺替哥哥心喜,可他伯母还留下这两个外人,做什么? 江忘畴可不敢去伯母那里看人,于是饭后带两位姑娘散步逛了一会,才去哥哥院里看他。 江忘忧心情格外好,感谢他们后,说他会早点休息,就送走了客人。 张灵风他们也想去看他的,却被江家的下人拦住了,说公子的住处不容人随意进入。他们怕打扰他休息,就没让人通报。 这一夜,木有栖又做了不好的梦,而且这次没有吃错药。梦里的主角还是那位知交,他昏昏沉沉发着热,掀开了被子,又扯开了衣襟。果然如那厮说的,忘忧身上白皙细腻,一如他俊逸过分的面容。 木有栖不想做这种事,却制止不了梦中的自己,也无法压抑内心的欢愉。 挣扎着醒来的人一身热汗,他坐起身发了一会呆,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木有栖现在不但觉得自己龌龊可耻,还很害怕,有一天他真的忍不住,做出这种下作的事。或者说,上回他其实已经做过了,只是没让忘忧发现。 岳明阳则和他相反,心里如有猫挠的他辗转半夜睡不着,便飞檐走壁去爬了墙。他内功深厚,擅长隐蔽,自以为无人发现就潜入了忘忧房中。所谓的来过一次了,路熟,加之他们本就住得不远。 江忘忧睡得很好,下午休息了,又吃了药,又沐浴净身,还和母亲单独吃了晚饭,聊了不少,心情前所未有的好。 有人翻窗进来,他警觉醒来,睁眼后先握住了放在枕边的月影,随时准备反击。 岳明阳掀开床帘,对上一双明眸,喉咙一哽,低声道:“是我。” 江忘忧松开手,坐起身疑惑地看着他,不知他深夜前来,可是发生了什么突发情况? 正静默着,外面有人敲门:“公子,刚才有个黑影进了咱们院子,没惊扰到你?” 是江家的护卫。江忘忧出声道:“没事,你们回。” 他刚说完,岳明阳脱了鞋正要爬上他的床。 “你做什么?”江忘忧正准备下去和他谈一谈,见他此举警钟大响。 “我被你们家下人发现了可怎么解释?快让我躲躲。”岳明阳说话翻进了他的床里面那边。 江忘忧叹了口气,掀开被子准备下床,一边道:“他们已经发现了,你有什么事,下来慢慢说?” 岳明阳立刻出手点住了他,拉了他回来躺下,朝着自己。 “你干什么?”江忘忧没想到他突然出手,虽有些慌,但他不认为对方真会伤害他。 “不做什么,我睡不着,想找个伴。”岳明阳不等他再说什么,快速又点了他昏厥穴。 江忘忧刚想说话,就昏睡过去。 岳明阳盯着眼前人看了一会,黑夜中都能看出皮肤吹弹可破,他伸手摸了摸,又轻轻亲了下那两片唇。他想想不能太过分,看着他怕是还要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便将他翻回去,从身后搂着他睡了。 一个多时辰后,江忘忧穴道自动解了,他醒来时床上已经没有其他人。 江忘忧很是恼火,他应该更防备的,这个人说得好听是亦正亦邪,说得不好听是根本没有礼义廉耻。 他长见识了。 这天上午江忘忧没去监管弟子练武,而是去了学堂。 “昨天,有不少同学反映,我们的讲学太过书卷气。之前的先生是金陵的大儒,一时半会也寻不到更合适的人,暂时,就由我来跟各位交流一些浅薄的见识。” 江忘忧昨天已经安排好,此时便下发了他挑选的书册。 他挑的是故事性较强的作品,又和江湖息息相关,很快就吸引了绝大多数人。 还有几个不管他讲什么,能见到他就傻乐的,此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江忘忧讲完后,便坐下和他们一起听了讲解武学的部分,他坐在了最后面空出来的位置。 一散学,江忘畴立刻缠上了自家哥哥。 “哥,昨晚伯母给你做了什么好吃的?” 江忘忧微微勾唇:“你也想吃?” “没有,绝对没有。”江忘畴难得见到哥哥这么高兴,“哥,你下午还跟方公子一组吗?” “你下午约陈二公子一组,放心。”江忘忧摸摸他的头。这些天弟弟也不容易,跟段立一组还是为难他了。 第114章 求饶 江忘畴心情很美,随着哥哥一起去了饭堂,立刻和方袅袅她们会合,这次段家二人和方友道同他们坐了一桌。 今天江忘忧没有约他那两位好友,他俩竟也没凑上来。倒是苏青荷主动过来落了座,何美华也凑了过来,也不晓得是冲着谁。 “江公子,有件事想跟你商量。”苏青荷动筷前就直达主旨,“下午的讲习,能不能让我同你们一起?” 江忘忧想了下,明白过来:“是我们考虑不周,好的,下午开课前我会做调整,到时候你来找我。” 君卿不在,苏青荷在女子讲堂怕是找不到任何一个能对练的对手。 “让江公子费心了。” “应该的。”江忘忧快速思考着调整方式。来听讲学的女子本就不多,他打算干脆并到一处,不过其他姑娘还是分开到旁边练习。那就要换个大的演武场,室外也不太合适,除非把江家弟子清空。 “哥,先吃饭,等会我陪你去看。” 饭后,他们才起身,段敏如就道:“忘忧哥哥,我能陪你们一起去吗?” “不劳烦段姑娘。”今天方友道和段立都在,江家兄弟就没有特别去送两位姑娘,直接前往了演武场。 木有栖和岳明阳偷偷跟了上去,却没有露面,两个人互相对视,都不知道对方做了什么,会不敢面对忘忧。 下午他们换了更大的练武场,女子在旁边一些对练,中间隔了几道屏风。 江忘忧让段立和方友道组了队,而后介绍了苏青荷给木有栖。 “木兄是修软剑的,你修白绫,可以对练试试。” 这一日他们的修习重点是应变,是木有栖的强项,江忘忧还是想给他这个知己提供接近姑娘的便利。 两人没有拒绝,开始对练后,木有栖关注了下忘忧,发现他选了岳明阳做对手,心内很诧异。 岳明阳感觉自己是自食恶果,忘忧纯粹是想打他一顿?这种对练他不能暴露身份,自然“打不过”江公子。 最终事实如此。 木有栖很惊讶,忘忧很少这么使性子,岳明阳这厮究竟做了什么,惹恼了他? 一会后,岳明阳受不住了,他下意识往木有栖附近躲,希望忘忧看在他救了他这位知己的面子上,能下手轻点。 木有栖有些心神不宁,总在关注忘忧那边的情况,苏青荷看他似乎想换对手,便主动接了岳明阳的一剑。 江忘忧怔愣后,换了个对手,缓下攻势确认了下。 木有栖也傻了一会才回神,刚才完全是自然反应,他俩以前经常对练,习惯了。 不过他用软剑,这还是头一回,很快木有栖定下心,用心和忘忧对练起来。 武师看了一会后,微微皱眉,这套剑法,他并不陌生。但他仍旧是沉默不言,准备事后告知江承轻。 两位好友酣畅淋漓练了一场,结束后都很畅快。 不少人都惊到了,木有栖那天露的一手轻功毕竟见过的人不多,他们没想到他能跟江忘忧练成这样,哪怕江公子未尽全力,差距太大也是接不住的。 时间到了后,江忘忧简单说了几句:“昨晚我们有位同学在金陵闹事,给自己惹了点麻烦。今夜江家想邀大家赏月集会,愿意的晚饭后留在饭堂即可。” 江忘忧口里所说便是陈耀,其实他们都猜到是段立偷偷去打了他,可昨晚他病了,家里没人想到会出这种事。 此前江忘忧已经就此事和陈津谈过,对方表示他和兄长都无意追究,江忘忧代表江家致了歉,还给送了些药品补品作为补偿。 这一晚大多数人都来了,江家在一进院子里的石亭旁设了座,安排了茶点,也安排了一些玩赏和把戏,供大家取乐。 整个院子里挂满了灯笼,四处通明。 江家准备了书画和古董供观赏,也准备了投壶、射箭类的小游戏,还请了人来跳舞和弹唱,很是热闹。 这一晚不分男女,江忘忧安排的座次,让苏青荷坐在了木有栖旁边,而岳明阳身旁则是何美华。 木有栖产生了一些疑惑,忘忧好像有意要让他和苏青荷接触,可理由总不至于是知道他做了什么怪梦? 岳明阳心知肚明,忘忧肯定是被他昨晚做的事气疯了,他有愧在先,只好吞下苦水。反正他已经享乐过了,受些惩罚也是该着的,他并不后悔。 这夜散场后,大家各自归去,江忘忧和那两位好友同路。 “江兄今日…何意?” “苏姑娘性子娴静,木兄觉得如何?” 木有栖哑口无言,他能说什么,远不如你吗? “苏姑娘秀外慧中,木兄肯定很满意,江兄不必再管他,他自己知道怎么做。”岳明阳出声相帮。 “岳公子呢?可有喜欢的姑娘?” “有,怎么没有,他可喜欢苏姑娘了。”木有栖快速帮答。 江忘忧看了看他俩,道:“这倒是不好办了。” “好办,我大度,不与木兄争。江兄别只说我们,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君卿不日就到了,到时介绍你们认识。” 说话间木有栖到了,另两人继续往前同行。 “忘忧,昨晚我错了,我不还手,你给我几下,消消气?”眼见要到自己房间了,岳明阳才壮着胆子讨了打。 江忘忧一听他提昨晚,抬手便点了他穴道,自顾自离开了。 “我真知错了,再不敢了,忘忧?饶了我,忘忧……”岳明阳站在原地还叫了几句。 一直到人没影了,木有栖才从屋檐翻下来,站到那人身旁。 “忘忧又点不住你,人都走了,还在这装什么相?”木有栖挽着胳膊道。 “赔礼道歉,总得有点诚意。”岳明阳还是一动不动。 “你昨晚到底做了什么,忘忧连岳公子都叫出来了?”说不好奇是不可能的。 岳明阳想了下,做了不能说也是枉然,说与其他人肯定不可行,这个人正好。 “我昨晚睡不着,就去找忘忧一起睡,他不乐意,我就点了他的穴……” 他还没说完,木有栖已经一拳打过来,岳明阳赶紧冲开穴道躲开,口气还带着笑。 “你干嘛?我又没做什么,不过是大被同眠罢了。” 木有栖没讨到好,暂时住了手:“呵,那你睡得可好?” 岳明阳坐到一旁栏杆上,笑得诡异道:“明知故问,根本睡不着,所以我早早就回来了,你不是都没发现我出去吗?” “流氓!”他为什么睡不着,木有栖不过脑子就知道。 实在气不过,他就拔了剑,两人在走廊里过了几招。 “我劝你赶紧住手,否则忘忧肯定马上会来。江家的家丁可不像你想的那么差。” 木有栖如他所言住了手问:“你昨晚被发现了?” 岳明阳收剑点头:“说起来他们也都知道,我昨晚在忘忧房中睡了半宿。” 木有栖深呼吸不想再跟他置气:“那你自己想办法求饶,我从没见过忘忧这么生气。” 看他转身走了,岳明阳感觉一口气被堵住了,垂头丧气进了门。 他素来是个肆意妄为的人,可这回还是受了些教训,打算不再做这么出格的事。 第115章 对手 木有栖回房后同样反思了下,他觉得忘忧给他介绍姑娘倒也不错,能让他转转心思,不再继续有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不过苏姑娘多少还是高攀了些,他怕是无福消受。 接下来他过了一遍所有认识的姑娘,一无所获。木有栖发现他其实没有特别想娶妻成婚,可是这很矛盾,他对忘忧好像有些不好的企图。但他试着把忘忧换成任何一个姑娘,就变得清心寡欲起来。 他该不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隔日,木有栖很主动接触了下大部分此前不太相识的姑娘,而后度过了心如止水的一天。 岳明阳度过了平静无波的一日,下午受到苏青荷邀约,莫名有了个固定对练对手。 这一日江忘忧和段立组队,让忘畴和方友道打了一场。 当晚,江家没再组织集会,因为陈耀还没来,江忘忧去别苑探望了他。 他去都去了,从陈家住的院子出来,就被李明皓、萧如风和何美华等人留住了,又与他们交谈了一些近日所教,偏晚才归。 隔日,江家新请了一位年轻的儒生来讲经史典籍,江忘忧没再出席。 他也没去监督江家弟子练武,而是出去接了来客,关家兄妹正是今日抵达。 江家预备了家宴为这两位近亲洗尘,关若尘听说饭堂更热闹,立刻回绝了了无生趣的宴会,直奔饭堂。 “忘言,青荷!”关若尘一到,仿若一股清泉,又似一缕新阳,瞬间照亮了沉闷的饭堂。 “若尘!”江忘言一上午快闷死了,难得自省结束了,却没个说话的人。方才她刚到饭堂也曾引起过一阵骚动,张灵风很快明白了那日船上的事。 这三位姑娘站在一起,再加上旁边的段敏如,整个饭堂里的人目光都汇聚在了这一处。 关珀璧立刻和江忘忧远离她们,挑了另外一桌落座,许久不见,刚才来的一路都是君卿在叽叽喳喳。 “怀虚,近来很忙?家中的事我本不想管,可父亲现在不再闭关,关家旁支丛杂,新年难免多了些往来,事情实在太多了些。” “还好。你来了,我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那是。对了,我让人把那两坛酒送过来,你收到了吗?” “埋在我院子里了,你什么时候想喝,我奉陪。” 两个人相谈甚欢,同桌的江忘畴都插不上话。 另一边,岳明阳不悦地问旁边那货:“那位便是关家的大公子?” 木有栖不想理会,他明明认识,装什么没见过。这厮不过是没想到关珀璧和忘忧关系如此亲密,在吃味罢了。 “正是关兄,岳兄还不认识,稍后让江兄为你引荐。”张灵风近来都和他们厮混,此时回答了这个多余的问题。 “宁远兄今日刚来,下午要去武场吗?” “无碍,晚上再聚不迟。对了,听君卿说,你把我俩的住处都送人了,打算留我们在你院里住下吗?”关珀璧不以为意,随口问道。 “恐怕不行,委屈宁远兄去怀明院中暂住。君卿应该想与忘言同住,就不必我安排了。” “关哥哥不嫌弃?”江忘畴在意地问了句。 “你不嫌我就行,我和你哥怕是经常要闹到很晚。”关珀璧直言不讳。 虽然有阵子没见,江忘畴发现他这两位哥哥关系更好了。 饭后,江忘忧亲自带了关家兄妹去后院给长辈见礼。所有人都看得出,江家和关家当真是情谊深厚,段家根本没得比。 段敏如虽有些不开心,但想起父亲说过,忘忧哥哥和关若尘是亲表姐弟,是不会通婚的,因此她还是决定和关姐姐交好,改善下以往的关系。 下午的武学讲习很令人期待,关珀璧和关若尘都来了,他们都想看更精彩的对练。 关珀璧自然挑了方友道,中午怀虚就交代过了。关若尘没曾想,苏青荷说她有了对手,让她另寻他人。这倒是让关若尘颇为纳闷,观察了岳明阳好一会。 江忘言更是出格,她就没去女子那边,训练伊始,便抬剑道:“江忘忧,你现在总该陪我练剑了?” “忘言!你还想面壁思过吗!”江忘畴顿时跳脚。 江忘忧看所有人都愕然在一边,直言道:“你叫哥哥,我陪你练。” “成,哥,来!”江忘言能伸能屈。 “打不过不许记仇。”江忘忧最后提醒道。 “就这件事,绝不记你的仇!”江忘言说完就攻了上去。 江忘畴忍不住在一旁抚额,他这个妹妹不知为何,总是执着于此。以往哥哥很少去内院,更没空陪她练,她就愈发魔怔了。 江忘言的江家剑法,说实话未得精髓,因而停在一旁围观的人,很快都投入到自己的对练中,却还是忍不住会关注这边的情况。 关若尘听说木有栖是忘忧新交的好友,便和他练了一会,很快就感觉对方一直不露痕迹在让着她,让她有些惊讶。 这次江家的讲学,不但热闹,还卧虎藏龙,关若尘才来,就有预感,或许有什么在水面之下的隐患。 江忘言练了不过个多时辰,就累得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忘言,你需要找个和你相当的对手。”江忘忧脸不红气不喘,蹲下身想拉她起来。 “胡说,我那傻弟弟不就是跟你练才会那么厉害的?” “他不一样,他天分比你高多了。”江忘忧看她不想起来,没有强求,说完后自己站了起来。 “是吗,那你俩比呢?”江忘言仰头看着他。 “我更好。”江忘忧丝毫不谦虚。 “也是,他心无杂念也才勉强能追上你。”江忘言作势要躺下去,江忘畴看不过眼,打开对手后过来扶住了她。 他俩待在一起真是一般无二的模样,但因性子不同,又很容易区分。 江忘畴老实木讷,江忘言就这短短一段时间,都能看出她不似一般女子,性子粗犷又洒脱,倒有种另类的吸引力。 木有栖曾觉得这位江二公子仿若女子一般秀美,见了他的妹妹才知这是何等惊艳绝色,加之她又性子活泼,没有江家人一贯的冷若冰霜,显得格外灵动迷人。 想到这就是江家二叔曾说给他的定亲对象,木有栖有些不真实感,还有些庆幸。若是耽误了这么好的姑娘,即便忘忧能原谅他,他自己也很难原谅自己。 这很矛盾,他想跟江家走得更近,江家姑娘固然很美,他却不想违心,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姑娘,害人害己,还会伤害忘忧。想到这里,木有栖忽然有所顿悟,在违心这个念头上。 第116章 弹曲 “怀虚,今晚你打算怎么给我们接风?”对练一结束,关若尘就回到了江忘忧身边,“我想听你弹海潮遥生曲,哥哥说他还没听过你弹珠玑,也想听,是不是,哥?” 他们结伴往饭堂去,江忘忧看了宁远一眼,道:“那便去怀明的院子摆酒。” “江忘忧,我也去,不如叫上眠姐一起?”江忘言上赶着凑热闹,她今天才感觉这家里有点人气儿。 关若尘一听有理,道:“那也叫上青荷,她会吹笛。” “忘忧哥哥,我能去听吗?”段敏如自恃身份,主动问道。 江忘忧看一眼,许多人都很期待,他看了看那两位近两日较为疏远的好友,道:“那愿意来的都自便,我们换到鸣竹轩集会。” “那不是我以前的住处吗?”关珀璧好奇道。 “嗯,那里有戏台,关哥哥你不知道吗?”江忘畴回应他。 “木兄和岳兄介意吗?”江忘忧问了下鸠占鹊巢的二人。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还能近水楼台。 江家稍微花了点时间准备好一切,这次没有点太多灯笼,因为无风还点了些烛火点缀。 江忘忧的琴台正对着戏台中央,左右两侧分设了江忘眠的古筝台和江忘言的琵琶坐凳。旁边还摆了一张凳子,是给苏青荷预留的。戏台上则是空空如也,只在四周点了灯笼照亮,以备不时之需。 绕着这处舞台摆放了不少小桌和椅子,桌上放了点心和酒杯,任人自取。 关珀璧和关若尘自然坐在了最靠近中央几人的地方,他们喝的是自己送来的好酒,为其他人准备的是金陵的名酒醉花阴。 江忘忧和苏青荷很早就到了,他们等了一会,江忘言才拉来了江忘眠。 木有栖和岳明阳曾见过一次这位江家目前的长女,但当时逆光,她又立刻走了,他们心思也不在她身上,所以并没看清。 此时江家几人坐在一起,不少少年都瞪直了眼。 江忘眠今年即将满二十,她长得极为妩媚动人,举手投足尽是大家闺秀的端庄秀丽,很符合大家对江家女子的想象。 在一群看呆了的人中,还包括来了江家无数次,却第一次见到这位江姑娘的关珀璧。 “海潮遥生曲,苏姑娘可以吗?”江忘忧问过后,当先起了调。 乐声一起,所有人更是如痴如醉。这舞台中央几人,仿若天上仙女谪凡,身处其中的江忘忧,也毫无违和感。 木有栖和岳明阳都觉得,在这几位美人当中的忘忧,柔美中又不失英气,反而衬出他的清泠脱俗。 弹着琵琶的江忘言,不复之前的跳脱,也沉静下来,显出江南女子的温婉美好。 没一会,他们换了有唱词的曲子,江忘眠和江忘言合唱了江南本地的小曲,听在耳朵里,柔软中又有着热血豪情。 “我来舞剑为你们助兴!”关若尘听得兴起,一跃上了戏台,便如她所说,表演了一场剑舞。 来的众人都感觉不虚此行,连方友道都移不开眼。 “哥,我就说,来金陵准没错?”方袅袅笑着问道。 方友道看妹妹一眼,低声问她:“那位关姑娘,和江公子有婚约?” 方袅袅微微睁大眼,她感觉哥哥眼光不错,不过可能没什么机会了。她犹豫着道:“听二哥哥说,还没有定亲,可是他们两人情投意合,怕是……” 方友道叹了口气。他来了这里才知天地之大,金陵当真地大物博,江家人习武远比他们细致,提升的方法也多。这里的人,也…有些意思。 “未来娘子,我也来!”突然,众人听到这一声,抬头望去,就看到一个淡青色身影闪过,跃入戏台上。 “怀空!别闹!”江忘畴吓了一跳,站起身叫了句。 “没事。”关若尘常陪江忘心玩,倒没太在意,当真和他对练了一会舞剑。 虽许多人都已听说江家有位心智不全得了病的小公子,但不少人都是第一次见这位小公子,看他用剑如此精妙,身法飘逸,都很是惊讶。这位江小公子,武功怕是比他哥江忘畴还要高上几分。 没一会,他们结束了,关若尘下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江忘心直接跃到了江忘忧身后,搂住他肩膀道:“哥哥,你说我耍得好不好?” 他这一举动,震惊了许多人,其中岳明阳和木有栖都不自觉站了起来。 “很好。”江忘忧腾出手拍了拍他的手。 江忘心开心了,蹲在了江忘忧身旁空地上,看着哥哥弹琴。 有两人都很想要这个位置,又慢慢坐下去,继续喝酒。 结束这一曲后,江忘忧没再弹奏,带了忘心去一旁落座。 江忘眠立刻就行礼告退,回内院去了,她还不能习惯抛头露面。 “哥,你的魂都丢了?”关若尘眼见哥哥心魂都跟着忘眠姐姐跑了。她早先就跟哥哥说过,江家这位姐姐样貌端丽,行止出尘,让他考虑下,让家里早点来说亲。可她哥一句话说江家要给江忘眠招赘,如何使得?便打发了她。 江家是要招女婿,那也得看求亲的是谁,她家哥哥可是关家嫡子,江家即便推脱几次,也绝不敢提招赘一事。只要他们有诚心,怕是她哥早娶到这么好的嫂嫂了,哪至于现在还干看着。若是忘眠姐姐这次看上了其他人,江家要招赘,想必轻而易举能成。 江忘忧恰好过来落座,听到此言,看看情形,开口道:“宁远兄勿急,明晚你来我院中下棋,我约眠姐过来便是。” 关珀璧闻言点点头:“怀虚,多谢。”他说话端了酒杯一饮而尽。 “成与不成还是看宁远兄自己,我也想让眠姐多认识些人。”江家女子大多是父母之命,虽少有男方不佳的情况,但是否两情相悦,倒也难说。如今他已让忘言走出后院,便希望自家姑娘都能自主择婿,哪怕未来不喜,终归是自己挑的良人。 木有栖看他那位好友又在替自家兄弟姐妹物色对象,不由叹口气。 似感应到他的注视,江忘忧抛下关家二人,过来招呼了他俩。 “打扰了你们休息,玩得可还尽兴?” “余音绕梁,我恐怕未来三日都睡不着。江兄琴弹得真好,不知何时才有机会再听到?”岳明阳现在就想喊他回房,再单独给自己弹一曲。 “江兄受累了,不必听他胡说,快坐下吃点东西。”木有栖听他刚才琴音中颇有几分对如今武林的愤懑和伤怀,怕他一时心绪不稳喝多了。 听他此言,江忘忧当真在他让的位置上坐下,拿了酥糕吃。 他手指纤细白皙,拿着淡绿色的糕点,衬着月色和灯笼的微光,格外好看。 第117章 试探 “说起来,今日你们是第一次见我那个妹妹,感觉如何?”江忘忧主要是想问木有栖,岳明阳毕竟立场有别,他还不想成全忘言的叛逆。 “性子倒是活泼有趣。”木有栖保守作答,不想再被硬塞。 岳明阳也拿了一块酥糕抛进嘴里,撇个嘴,他看这里所有姑娘,都不如他这位知交。想完他忽然噎了一下,不对呀,他以前可从来都很喜欢姑娘家的。 虽相处时,他都是想着十四岁时遇到的江家姑娘,可想象中都是女子的千姿百媚。自从知道那位姑娘是忘忧,他眼里好像再也容不下其他人,而且女子似乎也没什么温婉怡人的好处了。 “木兄会下棋吗?明日可要来我院中观棋?” “为何请他不请我?”岳明阳吞下糕点,抢过忘忧手里的酒杯,一饮而尽。 江忘忧不同他计较,起身打算再去招呼其他客人。 木有栖不自觉端起酒杯跟上了他,一边笑问道:“江兄你们下的是围棋吗?这个我倒是不会,看看也是好的。” “木兄若是有兴趣,明日我抽空教你。”江忘忧打算撮合宁远兄和自家姐姐,因而不打算下场。 “为什么教他不教我,偏心?”岳明阳随后靠到江忘忧左边嘀咕道。 “岳公子莫非不会下棋?”私底下,江忘忧又叫回了这个称呼。 岳明阳听得牙疼,后悔不已,勉强道:“会下是会下,棋艺平平,还请江兄多指教。” 江忘忧招呼过一圈,时间已晚,大家就各自散了,离开的一路还在高谈阔论以往听过的精妙曲子。 送走了客人,江忘忧转回来看家人还在收拾残局,他的琴也还在。 木有栖正坐在琴凳上细细看珠玑,这是张古琴,看起来木质历史悠久,很有些年头了。雕花精美细致,手艺非凡。 岳明阳也躬身在一旁,伸手就拨了琴弦。 江忘忧叹口气,吩咐家里人先帮他把琴送回琴房,才道:“岳公子不知道,别人的东西不能随意乱碰吗?” 岳明阳站直了看着他,道:“你又不是别人。”说话间就想来抱他,好似要证明他们很亲密。 江忘忧往后退开了些:“你若是再如此无礼,我是有权利劝你离开的。” 虽他说得客气,木有栖却趴在琴台上勾唇,说直白点就是遣送他回去,看来这货再不思悔改,忘忧真会借机赶他走。 岳明阳立刻制止了自己,虽很不悦,却没再发作,而是乖乖行了礼离开回房。 “木兄,喝多了吗?”江忘忧看他半天不动,家人就差这个琴台了,问过后扶了他起身。 这差别对待让木有栖很受用,于是干脆装了下醉酒。他虽是有点醉,还不至于站不起来,可忘忧愿意扶他,他干嘛不受呢? 好在他住的不远,江忘忧向家人道过谢又交代几句,就送了他回房。 “到了,木兄,自己走进去可以吗?”推开门,江忘忧想功成身退了,他可不想上次那种情形重演。 木有栖不知为何觉得这句话很耳熟,接下来他做了一个自己都纳闷的事,他松开身边人肩膀,双手抱住了他的腰。 江忘忧顿时一僵,叹了口气:“怎么喝醉了总是这样。” 木有栖正要松手,听到这一句一呆,倒改了心思。他何时这样过?听忘忧口气,似乎把他当成了别的什么人?即便是识破了他的身份,他印象中也没做过这种事啊? 江忘忧不想在回廊里和他纠缠,先进门关了门,试着想拉开他的手。 “木兄,你到了,可以休息了。”江忘忧没想到他如上次一般,抱紧了就是不撒手,还是先带了他到床边,尝试让他躺上去。 木有栖看他仍旧没有生气,拉他时也很有分寸,于是继续卯着一股劲坚持了下去。 “也罢。”江忘忧无奈,自己先躺了上去,缠着他的人果然熟门熟路爬进了里面,仍旧抱着他的腰。 上回江忘忧自己也喝多了,当时他先到了自己房间,道别莫无妄,问他自己能不能走?谁曾想对方就是抱紧了他的腰,说什么都不松开。江忘忧昏昏沉沉的,和他纠缠了许久,最后酒意上涌,便躺到了自己床上。他半夜醒来时,莫无妄还在他身后,手倒是松了些,他便立刻送了人回去。 木有栖想起了上次的所谓噩梦,莫非那并不是一场梦? 江忘忧最后试了试拉开他,实在不行后就放弃了,打算小憩片刻,稍后起来再走。 木有栖怀疑忘忧早就识破了他的身份,否则为何待他如此宽仁?想着他更近了一步,想再试探试探。他收了收胳膊,拉近了身前的人,装作挪动头部,亲到了忘忧后颈。 江忘忧明显整个人一僵,片刻后只是稍微往前挪开了些,并没有其他反应。 木有栖不知他是该开心还是该难过?若是忘忧知道他是谁,这是什么意思,愧疚吗?所以在补偿他,他想做什么都由着他?若说不是如此,他不相信忘忧会对什么朋友如此纵容。 忘忧本就不喜别人碰触,那一晚那货做了那种事,他气到现在,避之不及。如何到了他这里,便如此宽容? 木有栖再一想,他这次和忘忧交友是太容易了些。忘忧曾两次请他来金陵家中做客,这次也待他格外友善,恐怕都是因为猜到了他的身份。他一时很矛盾。 若忘忧是因为亏欠莫无妄而对他好,他有些不愿接受。若忘忧只是因为他是莫无妄而对他如此好,那便是真把他当成了重要的朋友,他倒有几分愉快。 但不管怎样,他都不该再做这些亵渎他的事,才对得起他这份情谊。 想过这些,木有栖松了手。是与不是,明日他都可以去问问那货。 江忘忧随即睁开眼下了床,他为床上的人拉好被子,将阿细在床边放好,便离开了房间。 木有栖把手拿出来捏着被沿,很想再抽自己几巴掌。他也不知究竟该如何自处,他试过结交女子,试过和忘忧保持距离,可他不自觉就会靠近他,时不时就想跟上他。 他知道自己这份心思不对,也知道他只要不做出出格之举,忘忧便不会对他做什么。可他不确信自己还会不会做些龌龊事,毕竟刚才他就做了,而且压不下的满心欢喜。他假作试探,但内心的愉悦是骗不过自己的。 那货说得对,他俩没什么不同,不过是那货更光明磊落去做了想做的事,而他总是虚伪造作。 或许,他更可耻。 岳明阳可能只是因为嫉妒其他人和忘忧更亲近,比如今晚的江忘心,白天到来的关珀璧,他未必有这样一份不可对人说的心思。 第118章 学棋 隔日一早,睡不着早起的木有栖,立刻去堵了岳明阳。 “小人,昨日装醉留忘忧在你房中做了什么?” 木有栖脸色不郁后,换了笑脸:“我发了酒疯,又搂又抱,又亲又摸的,你待如何?” “是吗?我听里面安安静静,你倒是再胡编几句?”岳明阳猜到他想激自己,翻了个白眼给他。 “问你件要紧事,忘忧可找你打探过我的身份?” 岳明阳眼珠子溜了几圈,思考着给他哪个答案。 “行了,我昨天没做什么,不过拉他陪我躺了片刻,你不是看到他走的吗?” 岳明阳没有否定,道:“年前在虎口,忘忧就来信问过了。” “你怎么回的?”木有栖紧紧抓住他胳膊。 岳明阳拉开他,道:“如实相告,否则你以为,忘忧为什么待你那么好?” “你什么意思?”木有栖眉头紧蹙。 “忘忧当时去祭拜过莫无妄,可是很伤心,一个人独饮了一晚。” “你当时为何不告知于我?” 岳明阳勾了勾唇,道:“不以本来身份与他相见,是你答应过的事,也是为了忘忧好。他素来不会撒谎,见过你之后若是有人问起,他言辞闪烁,早晚会露馅。” “现在有何不同?”忘忧已然知晓他的身份,一样是要让他为难。 “忘忧可以假装不知,实际上,他就是这么做的,不是吗?”岳明阳笑道。他故意骗忘忧说莫无妄失去了一段记忆,就是为了阻止他们相认。既然莫无妄不记得之前的事,他们便是新交的朋友,忘忧如何会旧事重提? 木有栖脸色很差,如岳明阳所言,忘忧完全是因有愧于他,才会待他如此亲善。 这一整日,他都心情欠佳,下午练武时也在走神。 岳明阳诡计得逞,甚是得意。下午对练时,苏青荷问他使短刀的诀窍,他二话不说就告诉了她。苏青荷便又问他如何用袖剑,岳明阳这才回过神问她什么意思。 “岳公子当真博闻强识,你对各种武器都很精通么?” 岳明阳收敛心神,低头行礼道:“苏姑娘谬赞,我不过是听江兄多说了些,鹦鹉学舌罢了。” 苏青荷并不相信,这位岳公子以前恐怕很少出门,因此不晓得,江家只修剑,对其他武器并不精通。 “不知岳公子可有婚约,或是心仪的姑娘?” 岳明阳被这位传闻中的江湖第一美女惊到了,思虑片刻才道:“已有婚约,正是自己心仪之人。” 苏青荷略微诧异,眼眸黯淡了一瞬,道:“是我失言,打扰了。” 岳明阳松口气,往人群中最引人注目之处望去,看到忘忧正专心教关若尘练剑,心中不免委屈。他可是好好地上门求过亲,有人聘礼都接了,却不肯收他这份心意。 当晚,关家兄妹、木岳二人前往江忘忧院中,他在闲室设了两个棋台,分设左右。 介绍自家姐姐认识宁远兄后,江忘忧留了关若尘在一旁作陪,自己带了另两位好友到一旁学棋。 “木兄知晓规则吗?”江忘忧示意他落座,从棋盒里拈起一颗白子,为他细细解说。 岳明阳本该嫉妒,可他完全晓得木有栖现在的心情,忘忧待他越好,他便会越难受,越钻牛角尖。 木有栖斜了他一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嘴角勾起一抹笑。 “这个拈子落子究竟是怎么做到的,我手笨,夹都夹不住?”木有栖说时,抖抖索索把夹在指间的棋子又弄掉了。 江忘忧没想到连第一步都这么难,让他再拈一子试试,而后指点道:“食指和中指要伸直……” 看木有栖还是夹得不稳,江忘忧伸手捏住了他这两根手指,帮他一点点抚平。 岳明阳瞬间瞪了木有栖,道:“江兄少听他胡说,他这不过是装模作样,他是使软剑的,如何会手指不灵活?” “岳兄此言差矣,使剑用的是手掌和手腕,又用不上手指。”木有栖条理清晰顶完他,继续道,“江兄,这个落子也是,如何能稳稳落在这里,而不偏开呢?” 江忘忧虽有些起疑,还是握住他的手掌两侧,指点他落子的诀窍。 可木有栖不知是否当真手拙,两指再次让棋子滑脱了。 “哎,我真笨。”木有栖抬头看着江忘忧,一脸诚恳的歉意。 “无碍,慢慢来。”江忘忧起身想到他身后手把手教他。 “我来教木兄,拈子落子我还是颇有心得的。”岳明阳伸手就抓住木有栖的右手,带着他去一旁取子拈子。 “不必,常言道,一徒不从二师,还是让江兄教我。”木有栖用力想要挣脱。 “不过是落子,落好一子便有手感了。”岳明阳用力压住他,捏紧后往下一拍。 他二人都在暗中运劲,这一下落子劲道十足,发出金石铿锵之声的同时,棋子碎了,棋盘亦出现一道裂痕。 江忘忧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幕,而后转头看到君卿正满脸疑惑地望过来,另两人则已陷入棋局之中,根本未被搅扰。 “行了,看来你二人都并不喜欢下棋,我们换个玩法。”江忘忧无意再打扰那两人,起身带了他们往外走。 关若尘在他们身后看了看棋盘,低声自言自语道:“这不是怀虚最喜欢的棋盘吗,怎么就裂开了?” 她如何理解得了,学个下棋能把棋盘下坏? 木有栖和岳明阳都内功深厚,五感通明,如何听不到这一句? “江兄,是我失手,没想到那个棋盘如此珍贵。待我日后回去,定寻个更好的还你。”岳明阳刚才不过是一时之气,现在早已后悔不已。 “无妨,不过是我打小学棋用过的棋盘,并不贵重。”江忘忧宽慰道,他也不需要更好的棋盘。 “虽不贵重,却很珍贵,岳兄怕是赔不起了。”木有栖笑道。 江忘忧虽然猜到这二人性情不合,必定无法友好相处,但此前至少在他面前,他们不会如此不对付。 “不过是个小物件,无需放在心上。”江忘忧没再多劝,带了他们进书房,“我闲时会写写字,想来两位都不差,不妨以此自娱?” 他们点起烛火,丫鬟便进来问是否要上茶点? “给我们拿几坛酒来,多谢。”木有栖自作主张道。自从晓得他身份已经暴露,他便不想再装什么谨小慎微了。 江忘忧疑惑地看向他,在书房不喝茶却喝酒? 第119章 冒犯 “江兄书法肯定一绝,若是寻常字体,想必都难不倒你,我和岳兄毫无胜算。我们不妨多喝两杯,比一比狂草如何?论随心所欲,我俩倒有几分侥幸。” 岳明阳不知他想做什么,但如他所言,除了狂草,他俩怕是望尘莫及。 “倒不是不行,不过比试一说,大可不必。” “只练字有何乐趣?莫非江兄是小气,怕输了要给我们奖励?”木有栖又激了一句。 江忘忧愣了下,这人今日好像有些不一样,随即他道:“怎会,不知你们想要什么?近几日我倒是得了两块上好的徽墨,狼毫笔也有几管好的,你们若是不嫌弃,便作为奖品赠予你们。” 他说得简单,岳明阳却知道,他拿出的东西必然是极好的,只不过他丝毫不感兴趣,觑了眼木有栖。 “我和岳兄都不是爱好书画之人,这种奖品大可不必,我看岳兄更想要江兄亲自给些奖赏,是吗?” 岳明阳摸不准他的意思,但他倒是深有同感,略一思索道:“此言有理,若我赢了江兄,我想要江兄……为我梳头。”他停顿了许久,才改掉遵从自己本心的要求。 江忘忧愕然在那里,这算什么奖品,他又不是这府中的丫鬟? “我也是,若我赢了,江兄可否私下回答我几个问题?”木有栖接口道,此时酒已送到,他正在开封,“当然,如果我输了,也会回答江兄一些问题,如何?” 岳明阳笑着接道:“正是,我输了便为江兄梳头。” 江忘忧这二者都不想要,但他大概明白木兄的用意了,没再推辞。 三人方才已将书案摆好,用的是挂壁的书画架,写狂草这样更方便。 于是他们先行了酒令,喝起了酒,打算到酒酣之时,再一挥而就。 三人喜爱的古诗词很多雷同类似,越喝越兴起,都喝了不少,才开始下笔。 只是,就如木有栖所言,江忘忧自小便循规蹈矩长大,很难离经叛道、放浪形骸,狂草终究非他所长。 木有栖因为心中有事,笔走略有迟疑,未能达到平日的最佳水准,但仍是胜过江忘忧一大筹。 岳明阳今日心情舒坦,写了一副很是满意的佳作。 “多谢江兄相让,那明日一早,我便在房中等江兄。”岳明阳也不客套,讨完赏便先走一步了。他已经预料到木有栖接下来想做什么,他若不走,怕是也没戏可看。 看到岳明阳帮他带上了门,木有栖并不想感谢他。 “江兄,我想问的并不多,还望你能诚实以告。” 江忘忧想了下,道:“若是私密之事,来我房中说。”他毕竟知晓对方身份,今日此言此行,他所问恐怕不便被其他人所知。 江家把最精锐的护卫派给了他,就安排在他卧房附近,他想要阻人靠近,交代一声即可。 岳明阳没想到这一出,生生被隔绝在了外围。他和其中一个护卫对了两招,便知难而退了。 两人在房中坐定,木有栖才再次开口。 “第一个问题,我想问,江兄是否对莫无妄心怀愧疚?”他虽面有醉色,仍是收敛心神,问得认真,看得也仔细。 江忘忧听他说出这个名字,心下有了几分确信,或许是昨晚醉酒的事,让他产生了些怀疑。 “是。”不论是对他当初没能相救,还是他还未能告知的父辈之事,江忘忧都没法否认,他的确无比愧疚。 听到这个意料之中的答案,木有栖面色苦痛,接口便道:“那我第二问,想问江兄,究竟要如何,你才能不再愧疚?” “这…我未能救他已是事实,而且……”江忘忧不知如何回答,人心中所想,如何能轻易改变?或许,他该说出父辈之事,若能获得对方谅解,他亦可让负疚减轻;只是,若对方不能接受,他们怕是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如果莫无妄没死,你也不能忘却这段往事吗?是否非得做些冒犯你的事,才能抵消掉你心中的愧疚?还是你愧疚到无论做什么,都会纵容的地步?”木有栖根本听不下去,喝过酒的脑子也不太清明,他越说越激动,伸手便抓住了江忘忧胳膊,将他拉到眼前。 “木兄…你所言何意?”江忘忧不是太理解,他待对方宽厚,的确有歉疚的成分,但主要还是看重他们之间的交情,因而实在不知他何出此言? “你当真看不出我是装作不会落子吗?江忘忧,是你逼我的!”木有栖伸左手抓住了江忘忧右手,用手指摩挲了下,皮肤当真细腻丝滑,他心神一荡,抬高后亲了下他的手背。 江忘忧大惊失色,抽了一下没抽出,口中问道:“木兄,你喝多了吗?” 木有栖脑子轰然炸开,他感觉忘忧又在为他找借口,看来他不突破底线,这多余的负疚之情便没法过去! 不清醒地想完这些,木有栖将手指交叉穿过去,拉着他靠近,右手搂住人,躬身便亲了上去。 江忘忧彻底吓傻了,哪怕对方是酒后失态,两个男子做出这种事未免太过出格。片刻后他才回过神想推开身前人,左手又被抓住,反扣到身后。 木有栖抱紧了人,贪婪地吸吮着那对红唇,心中的邪火愈烧愈旺,他不信忘忧愧疚到能容他做这种事,在打破他底线前,他已经不管不顾。哪怕忘忧因此嫌恶他,排斥他,也好过如现在这般,为了歉疚而迁就他,纵容他。 江忘忧浑身冒汗,脸上通红,也不知是忘了,还是顾忌他喝多了,并未运内力震开他。 木有栖亲够了唇,又移到脸上,而后是小巧可人的耳朵,他顺从本心在亲吻后,还轻轻咬了咬。 “忘忧,若是你还不阻止,就不要怪我更进一步了?”他吞了口口水,这是实话,他身上有个地方很不妙,再这样下去,怕是他动用武力,都非得达成心中的妄念不可。 以他们现在的功力,恐怕他还能胜上一筹。 “木兄……”江忘忧口里含糊不清,也不知是否叫的是“莫兄”。 木有栖亲吻咬了下他下巴,接着便往纤细性感的脖子上移动下去,整个人燥热得不行,比他上次吃错药都有过之。 江忘忧顾虑什么一样惊醒过来,回神后,用内力震开了身前的人,不由自主往后退了许多步。 方才木有栖便将他从凳子上带离了,此时,他后退撞倒了方才的坐凳。 落地声响,木有栖才稍微醒神,看着离他有些距离的人,再次吞咽了口水。 第120章 梳头 “木兄是想要我忘却负疚,只以朋友之谊相交,是吗?我答应你,可以了吗?”虽是应对醉酒之人,江忘忧既然说出此话,便打算在他醒酒后,说清父辈之事,尽力放下愧疚。 “口头答应?”木有栖既不信,也不想现在停下。 看他又上前两步,江忘忧涨红了眼眶道:“你若是再如此无礼,别怪我不客气!” 木有栖看他红了眼,才清醒过来,无论他喝醉与否,方才的举动的确冒犯过头了。他本以为他亲吻忘忧时,对方便会制止他,并因这一冒犯之举忘却过往的些许亏欠。 “对不起。” 他说完便行了一礼,离开了。 江忘忧呆站在原地,脑子一片混乱。他不知刚才怎会变成这样,他是否在过程中有意乱情迷,也不知之后他们该如何相处? 即便是男女之间,发乎情止乎礼,若是相互爱慕,也该相互敬重。如此轻浮的举动,怎么看都不是出自真情,倒更像是报复? 他做了什么,让木兄如此待他?只因他心中留有愧疚吗?他还没能说出父辈之事…… 思及此,江忘忧觉得,或许他被如此对待,也并不过分。 这一夜,他没能再去看宁远兄和自家姐姐的情况,对门口家丁说他喝多了,便没再出房门。 木有栖回房后,头脑昏沉地入睡,梦境和现实交替,既有压不下的愉悦,也有痛彻心扉的悔恨。 第二日清晨,江忘忧犹豫过后,还是去敲了岳明阳房门。江家家训,一诺千金,不论昨晚的事对他冲击有多大,他总归不能食言。 “忘忧,你来了,这么早?”岳明阳一副刚醒来的样子,只穿着单衣,最上面两个襟扣没打好,露出了小半个胸膛。 江忘忧侧过身去非礼勿视,道:“既然岳兄还未起,待你起了,着人来唤我。” “别,我这就起,江兄你先进来。”岳明阳说话打好衣襟,开始套外衫。他还打算再逗他一句,要同他比一比身材,恐怕那必然会吓跑人。 江忘忧进门背对他走到梳妆镜前,拿起了木梳。 岳明阳套好衣衫,就快步走过来坐下,一边穿鞋一边问:“江兄会梳什么发式?” 江忘忧摇摇头:“都不会,我最多能帮你束发,着冠。还要我梳吗?” “要,如何不要,随便你怎么梳。” 岳明阳说话坐正,把头发从杂乱的衣服里拉出来,一副听凭处置的模样。 江忘忧拿着梳子,先慢慢帮他把头发一缕缕梳顺,而后他需要将前面能扎起的头发扎好束起,最后再从桌上挑一个发冠,用发簪帮他固定好就行。 “忘忧,昨晚那家伙没对你做什么?”岳明阳从镜子里看着身后的人,心情犹如今日的天气,大晴天。 听他这么问,江忘忧手里停了停,明白过来:“是你告诉他,我已然知晓他的身份?” 岳明阳笑得明媚:“不止如此,我还告诉他,你对他那般好,都是出于愧疚,让他有些自知之明,少缠着你。” 江忘忧握紧梳子停下了动作,不由自主辩解道:“你为何妄言?我待他好,虽有歉疚的成分,但主要是因为我们性情相投。当初在关岭时,我并不知他的身份,便与他很投契,他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吗?为何会上了你的当?” “这就叫当局者迷。”岳明阳道,“还不梳吗?我是不介意你为我梳一上午,不知别人会怎么想?” 江忘忧收了心,继续手里的活。他们这么容易被人挑拨,终归是互相了解不深的缘故,朋友之间贵在坦诚,他或许该再找他谈一谈。 门外窗边假装路过的人,听到这里,实在无颜再站在这里,假装在监督别人。 这日岳明阳的头发梳得有些歪斜,但他自己觉得极好,一整天都乐呵呵的。 木有栖没有参加这日的讲学,午后也未去习武。 早晨他才离开岳明阳窗外,江承轻就派人来请了他。 “不用跟我绕,前天给你们讲学的武师就已告知我,你的剑法为何。加之忘忧与你格外交好,我已确信你的身份。我本不欲追究,但你昨晚在忘忧房中做了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接下来,你还打算继续缠着他吗?” 木有栖没想到他跟江二叔还会重复一年前的对话,可这次,他已无丝毫反驳余地。 “不知江宗主意欲何为?”他虽对昨晚之事悔恨万分,但还想觍着脸去求忘忧。现在误会已经解开,他只要以后不再犯即可,他们仍能做知交好友。 江承轻叹了口气,道:“我还是维持原来的想法,你和忘言已经相识,不知可还满意?” 木有栖大吃一惊,不由自主后退一步:“江宗主,先不提江姑娘能否看上我,您为何要选这样一个牺牲亲女儿的方法,来约束我?” 即便江承轻并未看破他已对忘忧动了歪念,拆散他们这对好友的方法为何会是让他娶妻?难道他娶妻后就不会再交友,不能继续和忘忧做知己?道理何在? “这些都不用你管,你只说愿不愿意?我是不可能再看你继续下去的!” 木有栖不愿意,可他没有直说,而是问道:“不知您可留意到,岳明阳岳公子,近来和江兄非常交好,您为何不请他来商量,将女儿嫁给他?” 江承轻脸色愈来愈差,这些问题的答案都是同一个,但他不可能实言相告。不管嫂子怎么说,发生了昨晚的事,他都看不下去了。 “我们在说你,若你不愿意,我只能劝你离开,否则,我没理由替你保密。” 木有栖想过后,回道:“既如此,我今晚会向忘忧辞行,这您总不会不允许?” 若他无故离开,忘忧必然追究,让他去道个别也好,出了昨晚的事,应该不至于再出乱子。江承轻想过后,没有拒绝。 “午后的讲学你不要再去,若是能留书辞行,我觉得更好。木公子的狂草不是写得很好吗?”说完,江承轻将他留在了自己院内。 第121章 坦诚 当日午后,江忘忧才发现木有栖一天未到课,他问过家里人才知道,是二叔请了他过去问话。 武学讲习结束,未及用晚饭,他便独自前往二叔院中,去寻那位好友。 向长辈行礼招呼后,根据江承轻所示,他去了偏厅见木有栖。 “江兄,昨日我实在喝多了些,冒犯了你。我自知罪无可恕,今日便向你辞行,望你能忘却此事,不再与我计较。这是我手书的留信,烦你一定要看。”木有栖倒不是惧怕江承轻的威胁,而是真心悔过。他在信中已写明因果,只要忘忧看了,误会自然解开,以后江湖再会,他们定能和好如初。 再者,他现在的确有些难以面对忘忧,恐怕对方也是如此。 江忘忧疑惑地接过信,面色如常道:“木兄不过是无心之失,不必介怀。倒是我有一事,想说与你听,待你听完,再决定去留不迟。” 江承轻不知忘忧要说什么,考虑后打算先听一听,若是情势不好,他再介入不迟。 “二十多年前,在我父亲弱冠之年,曾携追光去往西南。当时,西南诸派正为莫念君复仇灭门一事所苦,我父亲本也是为此而去。”江忘忧说得清晰却缓慢,说到此处慢慢换了一口气。 江承轻如今不打算阻止他了,多年前那件事,他隐约有些印象,之前没细想,现在大概猜到忘忧要说什么了。 木有栖瞪大了眼,他想起了一些父亲说过的事。 “虽心知那位莫前辈事出有因,但他手段实在过于残忍,西南各地动荡,我父亲考虑过后,还是与他…约了一战。他二人两败俱伤,西南诸派趁人之危,才致使莫前辈重伤逃亡……”江忘忧相信他现在已经懂了,不管如何解释,他父亲都是害死莫念君的罪魁祸首。 当时西南诸派之人,根本奈何不了莫念君,若非他父亲出头,结局会完全不同。 江忘忧相信,他父亲当时绝对想救下那位莫前辈,只是他自己也受了伤,西南诸派群情激愤,恐怕也不会听他所言。 “原来,父亲口中的江家人,便是江大侠。”木有栖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眼前低着头的人。 “抱歉。”江忘忧行了一礼,才抬头,面上仍是风霜如雪,眼中却有深切愧意。 木有栖却回了他一个大礼,深鞠躬后起身道:“那我在此谢过江大侠,和江兄。” 江忘忧不解地看着他。 “父亲曾对我言,他当初心智大乱,做出那种事却不知悔改,是一位江家公子将他唤醒,让他能恢复神智,反悔过错。说来,江大侠是我家的大恩人,这一谢我还迟了些。”木有栖眼睛发亮。原来忘忧对他有那么深的愧疚,还因为此事,如今说开了,他们日后更能心无旁骛相交了。 “原来,莫前辈是如此想的,你…并不介意?” “若我有一天丧失理智,也希望江兄能制止我,便是死在你手下,我亦心满意足。” “木兄慎言,何必咒自己。”江忘忧没想到这事还有这种解法,心中松快不少,劝了一句。 木有栖此言不虚,他希望若昨晚的情况再发生时,忘忧能想起他此言,干脆给他一剑,让他不再冒犯和痴心妄想。 江承轻后悔莫及,这时才出来打断道:“木公子已经辞过行,还不走吗?” “江兄让我听过他所言,再行决定,我现在,不想走了,江宗主不同意吗?”木有栖笑道。 “二叔,木兄绝非有意冒犯,如今误会尽消,他为何还要走?”江忘忧自然猜到了二叔今日此举与昨晚之事有关。 “他为何要走,你不知道吗?”江承轻反问道。 江忘忧沉默了片刻。 木有栖很疑惑,为何江二叔会如此质问忘忧?江二叔赶他走,不就是因为他失礼在先,难道是忘忧过于宽容大度原谅了他,令江二叔很不满? “二叔,木兄天生风流,又懂得怜香惜玉,您当真多虑了。”江忘忧看了看身旁之人,没有避讳,直言道。 木有栖睁大眼,莫非江二叔还真对忘忧说过,朗生之事? “这位木公子恐怕并非如你所想,我欲将忘言许配给他,他丝毫不考虑就拒绝了。”江承轻很是气恼,这已是第二回了。 江忘忧继续道:“二叔想错了,木兄已有心上人,自然不会应承这桩婚事。” “哦,是吗?是谁?”江承轻感觉忘忧真是昏了头。 江忘忧看了木有栖一眼,似询问似确认,道:“应是苏姑娘?” 木有栖垂着手搓了搓两指,开口道:“倒也算不上心上人,我只是自知配不上江姑娘,不愿高攀罢了。” “二叔,我之前就说过,会让眠姐和言妹自主择婿,您莫再擅自做主了。”江忘忧觉得这婚事本就荒唐了些,不必纠缠着聊下去。 “说起此事,昨晚你为忘眠和珀璧做了媒,是要与关家亲上加亲?”江承轻看了眼木有栖,这人还真不知道避嫌。 “并非如此,只是为他二人引荐,成与不成还看他二人自己。” “忘言是我亲生,她的婚事由我做主理所当然,即便日后你当上宗主,也由不得你。” “确是如此,但二叔难道不愿,言妹嫁与真心相爱之人吗?” 江承轻哼了一声:“姑娘家,年纪轻轻能懂什么,真心、相爱?” “二叔当真如此想吗?难道您和二婶,不是真心互许吗?” 江承轻不知他口中所说为谁,喝道:“我们在说他的去留,你别扯远了!” “那就说木兄,他并无任何过失,若江家突然将他驱离,如何对其他人解释?” “罢了,你后果自负。”江承轻拗不过他,甩袖而去。 “忘忧,你当真不气我昨日所为了吗?”木有栖心情舒畅,转身和他并行,往外而去。 “下次,莫再贪杯。”江忘忧劝诫了句。 “再不敢了,再有下回,你直接打晕我了事。”木有栖开始话多,“我最近是有些被顾…岳明阳那货带跑偏了,他不过是嫉妒我们关系好,我不该跟他计较。” 江忘忧看他一脸笑容,一如去年在虎口之时,自己唇边也弯起一个弧度。 虽经历了一些波澜,他们好似,又回到了当初。 这次,他绝不会再让自己悔恨,知己难求,一人足矣。 第122章 遇险 他们并肩走回鸣竹轩,有人正倚着月门等候,看到他们就放下挽着的双手,转向他二人。 “回来啦?今晚耍什么,要不要出去玩?”岳明阳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亦或是料到了这个结果,丝毫不吃惊。 “忘忧,我听说金陵有夜市,一起去?”木有栖现在回思,岳明阳倒帮了他俩,因而并没有心生任何芥蒂。 江忘忧看他二人都兴致满满,轻轻点了头。 “你俩都还未吃饭,等会我们路上买点?” 木有栖点头:“上次在船上吃的那个什么饼还挺好吃的,我们买了找个地方坐下吃。” “找家喝糖水的小店,忘忧不是爱喝吗?”岳明阳曾与忘忧在关外同行过几日,自然晓得他的一些习惯。 “真的,忘忧你爱喝糖水?”木有栖想起了虎口那次路边吃饼的经历,当时忘忧并没有这个爱好,为何忽然喜欢上,是不是与他有关? 江忘忧不知该如何回答,保持了沉默。 木有栖得到了答案,岳明阳也从他喜不自胜的反应得知了真相。 三人一踏入夜市范围,就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江公子虽少出家门,但名声在外,见过一次的无不记忆深刻,又绘声绘色说与别人听。他穿着江家派服,自然立刻就被认定了身份。 他身旁的二人虽则样貌不如他,但气质风度皆是上乘,这样三个人举手投足都让人移不开眼。 “忘忧,你们金陵的夜市真是繁华,虎口的根本没得比,就是女孩子少了些。”木有栖恢复如初后,下意识就说出了最后这句。 江忘忧闻言看了岳明阳一眼,而后问右边的人:“是和怀明一起,给我带宵夜那晚逛过?” 上回他去是为了探查很多帮派弟子遇害一事,大多都是夜半发生,他如何有空去逛夜市? 木有栖点头后解释道:“只是路过看到的,那种不热闹的夜市,谁稀罕去逛?”他当时一心想着去看忘忧,当真没心情去逛。 “下回,我叫上君卿,还有忘言,她应该还没穿女装出来玩过。”江忘忧想起这位好友喜好有女子相伴,也想起了自家闹腾的妹妹。 “哦…她扮作忘畴来玩过?”木有栖一过脑子就懂了。 岳明阳刚才被拆穿了过往的谎言,虽没什么心理负担,还是装了一下乖巧,没有插话。但他很不爽,这家伙叫江忘畴叫得这么亲,分明是故意炫耀他和江家人都很熟悉。 “言妹性子活泼些,平时大大咧咧的,若是将来有什么地方冲撞了你们,还请你们不要跟她一般见识。”江忘忧提前为自家妹妹讨了饶。 “忘忧言重了,你的妹妹等同于我的妹妹,我哪会跟自家妹子计较。”岳明阳立刻表态。 木有栖斜了他一眼,接道:“忘忧,他想认你母亲为义母,你不妨回去问问家慈?” 江忘忧感觉他俩这不对付的情况是好不了了,赶紧指着前面说有卖糕饼和糖水的小摊。 吃吃喝喝,加上又看了些杂耍,买了些小玩意,那两人也没再闹,三人玩得很尽兴。 “忘忧,你第一次逛夜市是什么时候,是令慈带你来的?”走到接近末尾,难免有些意兴阑珊,木有栖问了过往,想勾起一些美好回忆。 江忘忧停顿片刻,才有些干涩地道:“是段叔叔,那年,我应该是八岁。” 另两人都呆住了,这个回答出乎他们意料之外。 这是他们不曾想到的,现在他们有些能理解,忘忧为何不愿怀疑段衍了。 “我自小江家就不太平,祖母和母亲从不敢让我离家。段叔叔说要带我出去,她们并没有同意,我虽然没说什么,多少是渴望的。段叔叔后来偷偷带了我出门,我们遇到了杀手,他救了我,自己却受了伤。” 江忘忧语气虽平稳,内心的波动他们都能理解,看来对待段衍,他们当真得再多花点功夫。 正各自沉思时,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小摊后,摊主忽然悄悄抽出长剑,从摊旁的过道冲出,直往木有栖身上刺去。 江忘忧习惯了这种情况,身体下意识反应,抽剑挑开来剑的同时,左边胳膊将木有栖护到了身后。 “杀人啦!”“快跑啊……”一时附近其他摊位的人都吓得四处逃窜,只有最后这几个摊位后的摊主,全都抽剑向他们袭来。 他们的目标确定是木有栖,江忘忧一连击退三人后,回身看到木有栖上身后倾躲过了利剑,一旋身就踢飞了那人。岳明阳则是轻轻松松赤手空拳相对,看到冲着木有栖刺去的长剑,盯准了一个弹指,剑锋就错开去,握剑的人也找不着北了一般。 “忘忧,不用你动手,你站着看就好。”木有栖心疼了下被他拖累的好友。 “若说谁最该站着不动,是木兄你才对?”岳明阳笑着绕到他和忘忧中间,再次夹住一柄长剑。 江忘忧叹口气,道:“别贫了,赶紧结束了,问问看,是谁派来的人?” 这件事可大可小,有人要杀木有栖,说明他的身份可能被人识破了。 那些或躺或伤的杀手,眼看情形不佳,听到此言,赶紧四散逃去。 岳明阳拿过旁边打烂的摊子上的一根发簪,朝逃跑的人中应当是为首的一人腿上射去。那人中了这一下,却丝毫没缓下速度,快速消失在夜色中。 三人都没选择追击,以防这只是诱敌,对方还有后招。他们先就近寻找了下,很快解救了被绑架的摊主们,而后赔付了损失,还包括那只发簪。 这是个简单推理,他们来逛夜市是临时起意,对方应该只是趁机下手,选择最末尾的摊位就是因为便于控制摊主和更替换人。 “要杀木兄,想必是识破了他的身份,可以排除江宗主,他应该不会在江兄在场时下手。”他们从另一条渺无人烟的路往回走时,岳明阳笑道。 木有栖辩驳道:“江二叔不会对我下手,上回在虎口时,若不是他有心相护,我根本逃不进树林。” “那还有谁,有可能识破你的身份?又或者,谁识破你的身份后,必须要杀你?”岳明阳脑子转得飞快。 江忘忧对于识破木有栖身份的人,有些猜测,是他最不愿怀疑的那个人。可是当时在曲江小刀帮,那一晚见面时,他有些不好的预感。 “说到谁一定会杀我,应该是何阁主,现在何家有人在金陵,想组织人手也有条件。” 当年莫家败落后,安庆阁便逐步入主滁州。滁州离金陵并不算远,得知消息后,遣送几名弟子过来不难,这边有萧如风坐镇,来人身份不高也不会引人注意。 第123章 纸条 江忘忧此时才低声道:“我纳闷的是,他们为何要偷偷杀你?只要公开你的身份,他们就能再次造势围攻你,不是吗?” “此言差矣。”岳明阳抬起手摆摆食指,“此一时彼一时,现在我们在金陵,江家的地盘,若你江家有心相护,谁敢在这里杀人?” 江忘忧闻言愣了下,有些反应过来,如今江家的确有这样的资本。 “我们来分析看看,现在吴家没了,关家一心向着江家,段家鞭长莫及。再说,你那位好叔叔也不好一直违逆你的心意,他若是一意孤行不反而显得心中有鬼?” 岳明阳的分析很有道理,江忘忧点点头,木有栖则看了看他的表情。 “的确如此,何家若要找帮手,在西南诸派中,目前最为强势的是心因堂,而我正出自心因堂,想必他心中有数。”木有栖没想到,他在金陵竟如此安全,有江家的庇护,真心让人心安。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心中悄悄松了口气。何素若是去其他地方找帮手,除了是非不分爱管闲事的,怕是找不出什么人。而各地的名门大家,大多不是这样的性子,他很难找到有力的合作者。 “明天,看看萧公子的情形,便能确定了。”他以此作结。 三人没再多聊,说回了逛夜市的所见所得。 回江家后,送了二人回院子,江忘忧才转出去找二叔,说今晚遇刺一事。 “大致情形我已听说,我只问你,打算怎么做?”江承轻很无奈,若依他的意思,现在木有栖已经快要离开金陵了,路上出了事也与他们无关。 “我已视他为友,自然要护他周全。” 江承轻沉默看了他一会,才道:“该说的我俱已说过,还望你持心守正,莫有偏差。” “忘忧晓得。”江忘忧不欲再与二叔多说,行礼后恭敬告退。 他一进自己院子,江忘言就跳出来,怒道:“江忘忧,出去玩不带我!” 江忘忧叹口气:“下次带你去。” “这还差不多。”她接过哥哥给的小礼物,举起来对着月色看了看,“眼光还行。” “说,何事寻我?”江忘忧还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如若没事哪会来找他晦气?要么是为了昨晚他为眠姐牵线一事,要么是为了今日二叔又说及她的婚事,八九不离十是想找他讨个心安,或是有了心仪之人。 “哥哥英明。听说你今日,又同我那个老顽固父亲吵架了?”江忘言蹦跳着随了哥哥进待客厅,坐下点灯叫了茶水点心。 “并未,我只是与二叔探讨。”江忘忧坐在了她身侧的上席,将点心又推过去一些。 江忘言眼珠子滴溜溜直转,拿了块香糕吃了一小口,才犹豫着开口道:“父亲若是随意将我许人,倒不如哥哥快些为我挑个人,我看你眼光极好。” “你自己如何想,近几日也见了不少世家公子,可有入眼的?” “哥哥的朋友,自然是极好的,你瞧着,哪位更好一些?”江忘言拿眼偷偷瞧他。 难得见到妹妹这般小女儿情态,看来她早挑中了人,江忘忧还是如实道:“木兄更好,他性子更稳重些,只是他偏爱娴静的女子,怕是难成。” “我听若尘姐夸过他,说他武艺还高过自己。都说哥哥挑的朋友必定不差,那位岳公子呢?” 江忘忧沉默了片刻,他想错了,他这个妹妹怎会喜好稳重。可是他不知如何作答,若二叔知道言妹看上了谁,估计得气到吐血。 “岳兄…可能不太……”斟酌了半天措辞,江忘忧也说不清。 “难道苏姐姐所说是真,他当真已有婚约?”江忘言看他吞吞吐吐,顾不得矜持,着急问道。 江忘忧愕然问道:“苏姑娘怎知?” “苏姐姐女中豪杰,她直接问过了。但如她所言,感觉那位岳公子只是为了推脱才如此说。毕竟岳家沉寂多年,如何会那么早说亲?”江忘言既失望,又有几分希冀,盼望哥哥给出不同的说法。 岳明阳此言倒是个好办法,想来他连苏姑娘都看不上,怕是自家妹妹也难以入眼。 只是江忘忧毕竟未曾问过此事,他从不妄言,便回说:“待我明日替你问问。” “哥哥可别忘了。江忘畴要陪着未来嫂嫂就算了,你请眠姐来下棋,为何不请我同来?平白耽误事。”好话没说半句,江忘言又抱怨了他。 江忘忧为她添了热茶:“是我错了。” “明天等你消息。”江忘言一口喝完茶水,心满意足离开了。 江忘忧有许多姐姐,大都出嫁了,却只这一个妹妹,难免宠她了些,惯得有些无法无天。想到能与他交朋友之人,大多不会太喜欢闹腾的女子,他不免有些难辨好坏。 撮合那人和妹妹多有不妥,可若让妹妹所求不成,他多少有几分心疼。不过说到底,这事还是要看岳兄的意思,明天问过他再说不迟。 想完这些,江忘忧才想起来,他有事托妹妹办,忘了说。他本想让妹妹帮他探听何美华的情形,看来只能等明日再同她言明了。 隔日一早,萧如风没有到课,难得陈耀都休养多日来听学了。 木有栖和岳明阳对视一眼,想着今晚可以陪忘忧去探个病,大概昨晚的真相就自明了。 江忘忧仍旧是午后才来演武场,结束后,想起妹妹所托,便寻隙问了岳明阳一句。 岳明阳一呆,正在考虑是否等晚间换个地方再说,身旁人已经快步上前扶住了快要摔倒的何美华。 “江兄什么意思,你给我参谋参谋?”岳明阳拐了下木有栖。 木有栖低笑道:“怕是要给你说亲,不知是哪家姑娘瞧上你了,好福气。” 他这位好友素来喜好替人做好事,想来是昨晚又听了谁所言。 岳明阳想起了苏青荷那日问过一句,应不至于还是她。脑子在转,他眼睛还是盯着忘忧那边,发现了一些端倪。 江忘忧当时正要出演武场,眼角瞥见离他们不远的何姑娘被门槛绊了一下,他在最右侧,上前就扶了一下。 何美华左手抓住他胳膊,右手快速往他手心里塞了东西,口里只道:“多谢江公子。” 江忘忧没动声色,看她站稳就松开人,等了两位好友片刻。 “去你院中坐坐?”岳明阳也不是那么喜欢热闹,饭堂人多口杂,他一刻都等不及要聊一聊了。 江忘忧点了头,带了二人回自己院子,吩咐家人准备三人的晚饭。 “先给我看看,她给了你什么?”岳明阳伸手恨不得从他手里抠出来。 江忘忧不敢再耽搁,赶紧将手心捏着的纸条捻开,放在桌上。 另两人都凑近去看,若不是出了昨晚之事,他们还会以为何姑娘写了什么传情书言。 纸条上写着:欲知莫无妄之事,今夜亥时一叙。 第124章 入局 “她这是何意?如今看来,昨晚的事定是何家所为,萧如风是告知了她,还是没有?” “忘忧,你要去吗?”木有栖皱眉,事到如今还有人拿他来要挟忘忧,他很生气。 “去什么去?你好好的,他去做什么!”岳明阳断然喝道。 江忘忧看看木有栖,有几分沉默。 “忘忧,岳兄此言有理,她一个姑娘家,能同你说些什么?” 江忘忧闻言摇摇头:“木兄莫要轻看姑娘家,她怎么说也是何阁主的独女。” 因此,去年新秀大会,安庆阁才会为何美华报了名。以她的功力,如段敏如那般不参加才合理。 “你便是为了这个不争气的,一定要走一趟?那好,我俩随行你总不反对?”岳明阳气急,“那还去看萧如风吗?” “他俩都住在别苑,顺路去看。” 很快饭菜齐备,木岳二人陪着江忘忧不说话,却打了一顿饭的眼神官司。 饭后,江忘忧又想起了前事:“岳兄还未答我,你可有定亲?” 岳明阳整个愣住,看了木有栖一眼,发现他满眼笑意,才缓过神道:“忘忧,你莫不是忘了,我不远万里谴人来下聘,你可是收了的?” 这次轮到江忘忧错愕了,片刻后他按了眉心,道:“徐公子说,那只是谢礼。” “这话我可没交代他,是他自作主张。你收了我的聘礼,早晚进我家门,你跑不了。”岳明阳当真如此想,木有栖不过是个胆小鬼,他若是所求不得,这人更没丝毫机会。 木有栖观这厮神色,他少说有七八分认真,心下有些诧异:这人莫非真敢如那朗生一般,不顾世俗眼光,以男子之身,公然追求男子? “岳公子,请你弄清楚自己的身份,便是我江家的姑娘,你都未必能娶走。”江忘忧很头疼,这人也不知真假,见天地挑衅他,这才好了没两日,又开始犯浑了。 岳明阳哼了一声:“你江家的姑娘,我还未必看得上呢!” 正好他说到这一句,江忘言跨步进了门,眉头一皱便冷笑道:“岳公子好大的口气,你是看不上我们江家什么人?” 木有栖扭头看到那姑娘横眉冷眼,眼眶微红,心下猜到几分。也是,若非为了自家姑娘,忘忧岂会开这个口?这岳明阳太居高自傲了,当着忘忧说出这种话,江家哪有各个都如他脾气这般好? 想到他上次还曾为了拒婚一事惹忘忧不悦,木有栖默默旁观。 “忘言,不过是我激了他一句,你别多想。”江忘忧当先起身抚慰了一句。 岳明阳倒也识趣,立刻起身赔礼:“江姑娘,是我冒犯了,冲撞了姑娘,我向你赔罪。” 江忘言瞪了三人一眼,转身就走,显见是气急了。 “言妹怕是伤了心,才失了礼数,还请二位不要介怀。”江忘忧一脸忧心忡忡。 两人当然不介意,岳明阳怕忘忧着恼,赔了好一会不是。 “不若明日,我再郑重向江姑娘请罪?” “岳兄言重,也不可太过娇惯她。”忘忧想着,今日若是回来得早,便主动过去看看,忘言方才看着是当真伤了心。 “还有些时辰,做点什么散心?”木有栖心知他素来心疼弟弟妹妹,便想岔开话题。 “我同岳兄下一局。”江忘忧想静静心,等会还不知是如何情形,他心里已经乱了。 他们就用了那日关珀璧和江忘眠的棋盘,岳明阳上次虽自谦他棋艺不佳,下了一会二人倒是不相上下。 木有栖在一旁寻了个位置偷偷看忘忧,感觉他心思未必在棋盘上,也不知是妹妹的事更让他烦心,还是他这一桩。这何美华的意图,着实令人猜不透。 想了不片刻,他便没了思路,眼前的人儿实在太好看了些,既俊逸又静雅,英气中又透着温润,便是方才怒气冲冲的江忘言,也根本比不上一二。 江忘忧在等岳明阳落子,稍微抬起眼睑看了木有栖一眼,不明白他作何一直看着自己,可是在思虑那何美华之事? 木有栖眼见他眼睫轻轻扬起,璀璨的眸子看过来,下意识冲着他傻笑了一下。 江忘忧不明白他这是何意,回过神又继续下棋去了。 木有栖慢慢涨红了脸,努力压下了。他这真是吃了心了,赶紧定了定心神,起来四处走动,看了看外面时辰。 这一局下完,时间差不多,两人也都乏了。三人一同出了门,同行去别苑,探望萧如风,顺便应约。 陈耀听说江忘忧当日便来看望萧如风,顿时火起。这萧如风不过是安庆阁的普通弟子,又是在路上自己不慎受伤的,如何江家竟如此看重? 陈津摇摇头,倒说起了他午后所见:“许不是冲着萧公子来的,我瞧见何家姑娘给江兄递了纸条。” 闻听此言,陈耀惊讶中带着几分好事:“你自然不会看错,这江公子和何姑娘莫不是还有些‘交情’?” “兄长总爱探听这些,且不说何家曾与父亲谈及联姻一事,这毕竟是金陵江家的地头,你莫要再惹事。”陈津没想到好不容易安生几日,哥哥又不安分了。 他不说这话还好,陈耀想起何素何阁主的确曾有此意,他只有一个独女,安庆阁又无人堪用,便想招个显赫的女婿,承继门派,传承香火。他家有两个儿子,他与弟弟素来不和,父亲也有意要分开他们,所以此前才想与吴家结亲。 这一下子,能看了江忘忧和自家弟弟二人的热闹和笑话,他如何不肯尽尽力? 亥时一到,江忘忧便去敲了何美华房门,如此深夜,他私入女子闺房,便是在金陵,也仍是不妥。 “江公子请进。”何美华蹲在小香炉边,听到敲门声就点燃了熏香。 江忘忧入得门去,便觉气味有异,他立刻放缓了呼吸。虽然戒备,但女子闺房,喷香熏香都很寻常,他也不至于如此草木皆兵。 “江公子请坐,喝茶。”何美华起身招呼后,便在条桌边坐下。 既是来听人说话,总不好完全不给面子,江忘忧如言坐在女子对面,端起杯子轻抿了一口。他应是百毒不侵,不至于有生命之忧。 “何姑娘,究竟有何话,约我私下来说?” 窗外,陈耀以指点开两处眼洞,往里窥探进去。他本可只偷听,但他盼着有那不堪之事,只听如何尽兴? “我若说莫公子如今还活着,江公子可信?”何美华倒没有东拉西扯,开口便说了这一句。 江忘忧眉头微蹙:“何姑娘究竟想说什么?” 外面的陈耀很是吃惊,即便没报名字,当着江忘忧提莫公子,还能是谁? “我知莫公子不是坏人,江公子与他交情笃深,恐不欲见他遇险,便想提前知会你此事。” 听她此言不似作假,想起她在虎口时曾对莫兄起意,江忘忧便信了几分。 “那何姑娘可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若我没料错,他就在这金陵城中。” 江忘忧说了这少许话,察觉出不对来,他心跳加快,浑身有些发热。看对面的人面色泛红,人也昏昏沉沉一般,他暗叫不妙。 “谢何姑娘相告。”他不欲多说,听起来萧如风并未告诉他莫无妄现在的身份。 第125章 玉佩 江忘忧站起身便有些神思不属,他晃了两下,看看后头的正门,怕是这样出去不妥。好在这是他自家的别苑,他到底路熟,推开朝院外的窗户,便飞身而出。 他甫一出去,有两人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什么情况?”岳明阳看他脚步虚浮,跳窗而出,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女人。 “先走!”木有栖察觉此事有诈,不宜久留,劝了一句。 两人什么身手,又挂忧忘忧,很快便带了他回江家,一路避开人耳目,进了他的卧房。 “忘忧,你没事?”两人将他放上床,看他面色红润,一路吹风回来,额上竟还渗出热汗,大略猜到几分。 他们都知道,忘忧服过蒂蝴花,毒物是无效的,这恐怕是药,而且不止是迷药。 “江湖女子,竟也如此阴毒?”岳明阳看他忍得难受,赶紧先拉被子盖住了。等会若是扯开了衣衫,只他一人看见还罢了,木有栖毕竟还在这里。 木有栖给他把了脉,叹口气,他也只从故事话本和听说里知晓过,高门大户常出这种事。 这事定然和何美华脱不了干系,便是她想嫁入江家?可她是何家独女,何素断然不会如此行事,这究竟是何意? 两人还在为难,门外有人敲门,关霁月敲过就算,很快推门进来,没让丫鬟跟进来。 “多谢两位公子陪忘忧冒险,他这里有我,我也带了一些清心的丹药,请回。” 此时已亥时过半,他们自知不妥,却放心不下。 “伯母,忘忧是为我涉险,便是让我在门外守着,我也心安。”江二叔都已识破他,江夫人断没有不知道的道理,木有栖没有隐瞒什么。 “今晚怕还要出事,你们二人不归,明日也难解释,早些回去。”关霁月没想到会有人在金陵对忘忧用这种手段,来得匆忙,却也吩咐了人去别苑查探。 二人不好再纠缠,便恭敬告退离开。 一出门,岳明阳目露凶光,木有栖赶紧抓住了他。 “你可别自己去闹事,这毕竟是江家的讲学,况且,忘忧并未出事。”虽说木有栖也很恼怒,终究还知道顾虑。 “好,我便容她一时。”岳明阳勾唇一笑,狭长的眼眯起。 木有栖拉了他往前走,道:“你这凶狠的性子,在这里待不长,原先还知道收敛,近来越发放肆了。” “你是暗指我与中原各派无法和平相处?” “难道不是?我跟你说,这世上人,嫉贤妒才是常事,你看忘忧,样样皆是顶尖,便是多少嫉恨和觊觎,他都当得起。你待如何,杀光那些人吗?” 岳明阳暴怒上头,冲口道:“有何……” 他止住了话头,看了身边人一眼,才接着道:“我懂了,你放心。” 岳明阳回房后收了收心,这个朋友所言不差,虽他俩都是恣意妄为的性子,但不得不说,木有栖比他顾虑周全。就算他想杀尽那些无耻无礼之人,也不可挑在金陵,在江家。 稍晚些,江忘忧醒来,和母亲一起听派去的人回报了今晚之事,头还是微疼。 关霁月守了半宿有些着凉,却还着人将浴桶搬来房中,让忘忧洗了一身的热汗。 “辛苦母亲了。” 关霁月摸摸他的头:“若是从小便这样照看着你,该有多好,如今怕是做一次少一次了。” “娘亲莫要胡说。”江忘忧抓住母亲的手,用两手虚虚捧住了。 “好,娘亲不说。真想早点看你成亲。”说是不说,她到底是催了一句。 江忘忧无奈地摇摇头。 翌日,一大早,惯常相约而来的女子,看何美华迟迟未出来,便一同前去叫她。 到门外便听得里面不对,她们踹开门,就看到何美华正挂在梁上挣扎,手快的一匕首过去,便将人打落了下来。 “何妹妹这是做何?”几个人进去关了门,你一言我一语闹哄哄的。 何美华却是泪眼涟涟,说不出话,只说想去死。 她倒还穿着整齐,房间床上却略显凌乱,还有一滩刺目的红。 几位姑娘虽都未成亲,多少也听人提起过,此情此景,便都猜了个大概。 “是谁如此无礼,在江家听学,竟做出此等事情?”司徒清清并不住在这里,只是昨晚在饭堂里,何美华说她身子不适。她想着昨晚她吃了药要休息,今早便带了那边几位姑娘一同来约她,也算探病。 “就是,即便父母不在身边,江家又不是没人作主,怕什么!” 几位姑娘都是江湖热血女子,一番打气鼓劲,撺掇着何美华若不肯和她们说,便去寻江家主母说话。 何美华只是哭,摇头,不说话。 众人难免诧异,她是安庆阁何阁主的独女,被人欺负了,如何倒比不如她家的姑娘胆小? 这般存了疑,几人又沉下心观察了一番,才发现何姑娘手中握着一物,缩在身侧只露了一点痕迹。 那是一点青翠的碧玉颜色,哪怕其他人不熟悉,司徒清清却是大吃一惊,看着过于眼熟了些,但她不太信,便没开口问。 可她不说,自然有人会问:“何妹妹,你手里拿的,莫不是江公子的随身玉佩?” 何美华攥紧了手,又往后缩了缩。 如今她们大概晓得,为何她的态度如此奇怪了。众人面面相觑,都有些迟疑。 司徒清清站起身往后退了一步,她心下已有些后悔了。她虽不敢说和江公子很熟悉,但若在他和何美华中选一个人信任,他毫不犹豫会选前者。 江公子轻薄了何美华?何其好笑!江公子身边都是怎样的人物?不说段敏如,关若尘是何等风貌?再说江家姐妹,便是江公子自己,都是怎样的风姿? 他会看得上何美华都是出奇,更何况做出此等下作事? 司徒清清是家中长女,但她并不是父亲唯一的女儿,她下头还有两个弟弟,却不是同母所生。她的母亲早些年便去了,她不信和那位二夫人无关。因而这女子的伎俩,她还知晓一二。 昨晚何美华那一言便是有心,她太傻了,来蹚了这趟浑水! 这边别苑除了何美华,再没第二个身份高的女子,她是特意被人叫来的。 如今她悔恨不已,心下想着,还不若如苏姑娘那般,住在江家客栈里,对这些人事之事不闻不问,倒也清净。 “司徒姑娘,这事可怎生是好?不如你去告知张公子一声,让他代为去江家询问?” 不等她理清思路,便有人起身问她。其他姑娘已将何姑娘扶回了床上坐下,自然提前拉好了褥子,也遮住了那不堪入目之处。 “好。”司徒清清冷眼看了何美华一眼,干脆果断转身就走。 事到如今,还不知江家知不知道此事,她是得让灵风赶紧去给江家报讯,尤其是那玉佩的事,很是要紧。 江家何等门楣,若因为此等肮脏事,坏了江家嫡长公子的名声,她是绝不做帮凶的!可恨至极! 只因不好在内宅施展轻功,司徒清清一阵发足狂奔,才压制住胸中狂怒。 第126章 破局 张灵风此时正在别苑门外等她,他们两家婚事已定,他如今待清清如何好,都是该当的。 见她满面怒容冲出来,张灵风收敛了笑意:“怎么了?” 她看看附近左右无人,一边走一边低声说了里面的情形。 “这是什么情况?江兄断然不会做此等事!你说江兄的家传玉佩在她手中?” 司徒清清点头:“不知她是如何拿到,如今她拼了名声不要,也要拉江公子下水,这事怕不好办。你快去同江家大人说一说,莫叫他们被打个措手不及。” “莫慌,江家才是金陵的主人家,未必没有法子应对。”张灵风虽心中没底,还是宽慰了她一句。 最要紧的便是这贴身的玉佩,如何会落入何美华手中?这事若说不清,江兄怕真是洗不干净了。 依江家的家教,便是唯一的嫡长子,若做出这等事,怕是也要以死谢罪。这何家姑娘真不知天高地厚!张灵风边走边摇头。 这事若坐实,江兄必是一死;这事若说不清,江家怕不会容许这种情况。 只盼他们早有准备。 他俩直接去了江二叔的院子求见,很快说明了情况。 “谢过二位,你们去听学。昨晚江家已去信安庆阁,想来最迟午后,何阁主便会到。”江承轻宽了他们的心。 “您早已得知?如此甚好!”二人都是如释重负。 司徒清清去了学堂,哪有几个人来,不少都去了何美华那里。只有住在江家的四人并苏青荷等少数住在客栈的几人,看她来迟,都很好奇。 估计大家都在揣测,也没人听得进去,先生讲了不多久,就放了她们自己赏谈。 “清清,怎么回事?”苏青荷当先开口问了话。凌仙阁与青云楼离得近,司徒清清又是女子,二人常有来往,关系不错。 司徒清清看看她,请了关若尘过来说话,三人凑一起,她简单说了方才的事。 “竟有如此不知羞耻的贱人!”一听完,关若尘当先便口不择言骂了一句。 苏青荷听过不想掺和,走开了去。 司徒清清早先也怀疑过,虽不能确定,但不管主谋是谁,若何美华自己没参与谋划,她如何会拿着那块玉佩? 教武学的先生来之前,陆续又有几人来听课,带来了新消息。江家已派了府中侍女去传话,说是何阁主午后可到,请何姑娘就在房内休息,留下几位相好的姑娘相陪即可。江家还给送了早饭,并安排别苑的下人给送了浴桶和热水。 “你们说这事会不会……请了何阁主,江家莫不是要议亲?” “若能嫁给江公子,便不是正妻,那也不错啊。” “你们不会真相信,江公子会做…那种事?” “做没做只有天知地知,他们自己知道。这种事两个人对质,如何说得清?江家总要顾及何阁主的面子。” 随着她们把事情告知其余人,讨论的声音愈来愈大,听起来大多并不信江忘忧做了什么,但都认为江家没法辩白,只能息事宁人。 先生来了看了一眼,只说她们今日心浮气躁,让她们自己探讨,便直接走了。 段敏如听到这些话,恼火地反驳过几句,最后憋着口气没再多言。 方袅袅吓得不轻,去问了司徒清清几句,还是六神无主。 关若尘再也坐不下去,一拍桌子,直接去了男子讲堂那边,寻自家哥哥。 关珀璧这两日都没来听学,她还不知道,近来她哥忙着约江忘眠散步和出游。 木有栖和岳明阳看她这么冲过来,溜出去问了她可有什么急事? 他们不算特别熟,但关若尘一向性子大大咧咧,拉他们走远些,便说了何美华之事。 “你们还不知道?”关若尘大致说完,斜眼看着他俩,一副他们不关心忘忧的问责模样。 “张兄还未提起。”木有栖答道。既然司徒姑娘知道了,加上张兄早晨来迟,看来他是知晓的。 正说他,张灵风已经跟过来了。 “你们要去找江兄吗?”张灵风也想帮帮忙,至少壮壮声势。 四人一拍即合,往忘忧院子走去。 “昨晚你们跟怀虚在一起吗?”关若尘边走边问了句。近来晚间她基本都陪着哥哥和忘眠姐,毕竟夜间男女独处不便,忘眠姐本就放不开。 “在,一晚都在一起,我们还一起去看了萧公子。”木有栖拉了拉身旁人袖子,他快要气疯了。 岳明阳悔不当初,他就知道昨晚之事不简单,当时他返回去杀了何美华就好了! “你们三个一晚都在一起?是每晚都在一起?”关若尘不解,这三人关系究竟是有多好,还是这两人硬缠着怀虚的? “关姑娘这是羡慕?”木有栖笑着打岔。既然江家去信邀了何素,想来昨晚之事他们心中有数,已有办法破解。 关若尘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她只是有些莫名的熟悉感,这人言谈似曾相识。 这天江忘忧就在自己院子练功,怕昨晚的药效还有后遗症。 看到他们一行人急匆匆而来,他停下来擦了擦汗,吩咐人准备茶点。 “练了一上午了?”木有栖顺手帮他倒了茶,递到他手边。 “我们急得不行,你倒没事人一般。”关若尘嗔怪了他一句。 “母亲昨晚安排了人过去查探,那人到得迟了,便没有露面。她昨晚已向我们回禀详情,有她的证词,相信事情很快能分明。”江忘忧喝了口茶,带了人进会客室。 “你说的可是江家人?那何阁主如何肯信你们家人的口供?”关若尘立刻发问。 另三人都没有理会,木有栖深感这关家人脑子太直,若忘忧真娶了这位小姐,怕是很难少话。 “自然不是。”果然,只有江忘忧一个人回应了她。 “那是谁?”还是关若尘嘴最快。 这个问题几人倒都想知道,于是喝着茶都往江忘忧看过去。 “是我们家的客人,宁平判人李姑姑。” 此言一出,关若尘和张灵风都一脸恍然大悟,另两人对了个眼神。 “原来她在你们家,不是客卿吗?”关若尘看其他人都不开腔,自己问了句。 江忘忧看出他两位好友都不识得此人,又不敢问,遂多说了几句:“李姑姑曾以女子之身任历州通判,为朝廷判案。后又置身江湖,替不少门派断事,自然得罪了不少人。她受伤落难时,江家有幸救下她,便留她在家中常住。起先也说起过客卿之事,但她为人清高中正,便没再提。” 第127章 水性 “舅母好安排,那我们可放心了,都坐下吃茶。”关若尘说话拿了块酥糕,“怀虚,你院子里点心总是最好吃的,是舅母把好厨子都给你了吗?” 听她唤江夫人如此亲密,木有栖愈发怀疑,他俩这所谓的“婚事”,怕是有诈。 江忘忧微微勾唇,道:“这江家最好的东西,哪一样不是给了我?” “要我说,倒也没什么可高兴,除了近一年,从没见过你开心。”关若尘口气里很是不满,倒没再多说。 木有栖深有同感,江家给了忘忧最好的一切,却从没给过他一个孩子应该有的童年。他这些年,除了练功,就是被谋害,家人还待他格外严苛。想起关兄说忘忧从没有心血来潮想耍的时候,他就不自觉来气。 岳明阳若有所思,没有多言。 “有得必有失,都过去了。”江忘忧说回了之前的话题,“想来这事午后才能解决,就在我这用午饭吗?” 张灵风赶紧起身道别:“清清怕还在等我消息,她被骗去当了个‘证人’,想来一上午都闷着气。” “张兄惦记未婚妻,我们可不敢留,快去快去。”木有栖打趣了他一句,想压下方才不愉快的氛围。 关若尘再次关注了这位木公子,她起先打不过时便有几分起疑,如今更多了些疑惑。 用过午饭,便有人来通传,说何阁主已经到了,现下去见长辈们了。 “说起来,怀虚,你的玉佩如何被她拿了去?我记得你素来是不离身的。”关若尘都不想再提起那人的姓名。 “一时不慎。昨日她传书给我时,我很惊讶,一时疏忽,没防备她顺手取走了。”如今想来,只有这个时候有可能。 “你没瞧见吗?”木有栖和岳明阳同时问对方,而后都沉默了。他俩当时都光顾着盯着纸条看了,真失策。 “你俩也没发现他那么大个玉佩不见了吗?不是一起待了一晚上?”关若尘素来是这么个不客气的性子。 木有栖汗颜,岳明阳却稍稍横了这小女子一眼,从方才他就听不惯对方一副跟忘忧亲密无间的口气了。 “昨晚我们的心思都在传信上,是大意了些。”江忘忧自己解释了句。 “说起来,何美华以什么理由约你去,你究竟去了没?” 这个问题大为不妥,木有栖打岔道:“关姑娘这是以什么身份询问,还未定亲便管这般严吗?” “便是成了婚,男尊女卑,女子也不可如此小心眼善妒?”岳明阳补了一句,虽他并不如此想,可他就是想气一气那位关姑娘。 “怀虚,你这是交的什么朋友?”关若尘对岳明阳怒目而视,直接问道,“岳公子莫非成婚后,打算如此对待自家贤妻?” “自是不会,我宠他还来不及。” 虽转移了话题,但实在算不上相处融洽。江忘忧颇为头疼,瞧见岳明阳回话时,还看了自己一眼,立刻抚着额头低下了头。 “岳公子倒是严于律人,宽于律己。”关若尘看怀虚不搭话,火气上来就又吵了两句。 “关姑娘不喜欢我这样子的人,我能理解,恰好和江兄相反嘛。不过,江兄喜欢就行。” 木有栖都想捂脸,这人吃他的醋就罢了,连姑娘家的醋也吃得如此理直气壮。 关若尘也不服输,转头就问:“怀虚,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俩你到底更喜欢谁?” 江忘忧哭笑不得,看了眼同情地望着自己的木有栖,勉强道:“你们下午若是不去演武场,那我们寻点事做?” “做什么,看热闹?你俩去吗?”关若尘倒想起来了,估摸着在江家聊完,长辈们就该去何美华那边了。 “君卿自去,男子怎好看这种事?”江忘忧没想到她自己找了点事做。 关若尘点点头,说话就告辞出去了。 “关姑娘还是这般风风火火的。”木有栖松了口气。 只剩他们三人后,江忘忧叹了口气:“你们大可不必打岔,这事要说个清楚,势必会说出莫兄之事。” “那是到时候的事,我不想你为难。”岳明阳还没消气。 木有栖说了点正事:“忘忧,我是不是要回避?”虽然他想跟忘忧待在一起,却不想为他添麻烦。 “有理,木兄不如趁早走,好走不送。”岳明阳心情瞬间好转。 江忘忧看木有栖真有此意,开口道:“无妨。若何阁主要挑明此事,就不会让萧公子带人暗杀。既如此,一动不如一静,你现在离开会很危险。” “是吗?他们刺杀不成,现在何素自己来了,说不定他会卖一卖自己的面子,强逼江家表明立场。依你家叔叔那性子,你觉得他会当众表示,江家就是要维护…他吗?”岳明阳分析道。 “不管他是要逼江家表态,还是要验明木兄的身份,都意味着他要公然与江家作对,你觉得他会如此铤而走险吗?”江忘忧还记得前晚他们聊过的内容,安庆阁没有外援,应该不至于破釜沉舟。 “就怕万一呢?” 木有栖听他此言,也很不安,刚要开口说,他还是回避一下,就被人抢了先。 “若是真有万一,我已与二叔言明,不论如何,我都会护他周全,一切后果我自负。”江忘忧坦言道。上次没能做的事,正好借此机会弥补,他亦不必再负疚。 木有栖不自觉露出笑容,正要道谢,又被人抢了话。 “如果是我被人拆穿了身份呢?”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岳兄于江家有大恩,我自是要护你万全的。” “言下之意,只为报恩?”岳明阳很不喜欢他这个多余的解释。 “并非此意。”江忘忧不知如何说分明。 “你又不是个姑娘家,怎么醋劲如此之大?”木有栖帮了腔。这小子真是多疑,就看他多次对忘忧“无礼”,忘忧都没计较,他就该知道,忘忧并未把他当外人。 岳明阳扫他一眼,干脆问道:“正好,忘忧,我问你,若是我和木兄同时掉河里了,你先救谁?” 江忘忧无奈问道:“怎么岳兄不会水吗?” “少听他的,他水性可好了。”木有栖怕了这位兄弟了。 “我水性好,你水性也不差啊。”岳明阳说到这里,看了忘忧一眼,继续道,“不管这些,你先救谁?” 木有栖傻眼在那里,原来他在这里挖了坑,他整个不知道如何反应了。 江忘忧观他神色,已有了答案,面上再次浮上绯红。也就是那一日在水下,他并未昏迷,那为何……他又想起那一晚在房中发生的事,虽然他是醉酒了,可…… “忘忧?”岳明阳看他不像要动怒,又半天没动静,唤了他一声。 江忘忧回神又看了木有栖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 第128章 看戏 “不闲扯,稍后该唤我去议事堂了,你俩作何打算?” 江家既然要把事情澄清,即便不说出所有真相,也必须彻底撇清江忘忧和这件事的关系,他作为当事人势必要到场对质。 “我自然要去为你站脚助威。”岳明阳下意识想从腰后取扇子,摸了个空才叹了口气。 “我还是不去了。”万一何素突然出手,他不好应对。 江忘忧摇摇头:“你去寻白公子,若是他要去,你不出现反而奇怪。” 木有栖点点头,他自然想去,又怕添乱。如今忘忧给了他理由,他求之不得。他家少主是忘忧的推崇者,必然会去。 那日午后,何素一到,就去了江家内堂。江家几位家长俱在,他行过礼打过招呼,看到李宁平略微吃惊,很快定下心来。 李宁平也不多说废话,便将昨晚她收到关霁月委托后,去别苑何美华房间外看到的情形和盘托出。 “此事究竟是何缘由尚且不知,但江公子确未介入其中。”她以此作结。 何素心下思虑,已有一些猜测,听她说完,拱手行礼:“李先生所言,自是可信。此后我自会去跟我那不孝女问明情况,不知江家想要如何处置此事?” 看得出他努力压着暴怒,对女儿此次出格的行为,他当然恼火,但还要先解决此事。若江家追究起来,把这些丑事说破,他和安庆阁何家,都没了半分面子。 “江家于此事并无相干,只要何姑娘能说清,如何拿到了忘忧的玉佩,我们对何家的家事,并不好奇。”关霁月虽并非江家当家人,但此事与女子相关,她说话更恰当。 江家此言大度,何素稍微松了口气,道:“自是要说清的,容我先去与那逆女叙话。” 他也不多问,直接去了别苑看何美华。 那边厢,司徒清清听了张灵风所说,舒了口气后,倒起了点冷眼看热闹的心情。 “你去不方便,不妨同其他公子待在一起,听听他们的口风?” 两人倒没有分道很远,张灵风去了别苑寻陈津和李明皓等人。今日上午便都知晓出事了,午后哪还有人去演武场,都等着看这场鸡飞狗跳。 司徒清清回到房间,房里的女子比早上只多不少,有人立刻冲她发难:“司徒姑娘如何去了这么久?江家怎么还没来人给说法,还封了门,只谴人来送了饭罢了?” “我已替何姑娘传了话,事发突然,想必江家也需要一些时间来处理。”她勉强压下火气,又问道,“何姑娘情绪可有平复,能与我们说说,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吗?尤其是,江公子的玉佩,如何会在你手中?” 何美华看起来冷静一些了,但仍旧守口如瓶,直到许多人纷纷追问,她才开了一点口。 “昨晚,我本是约了江公子有事要说,可谁知,话没说几句,不知是谁吹了什么药,还是如何……”她说的模棱两可,不尽不实。 她这一开口,原先不信的人都信了几分,江公子当然不会做出那种事,可若是中了药呢?有几人看何美华的眼神发生了变化,似乎在猜测下药之人是谁? “这么说,何姑娘并不知道之后发生了什么?”司徒清清冷冰冰接着问道。 何美华低下头红着脸,手里不停摩挲着那块宝玉。 司徒清清恨不得把那东西夺过来,江公子的家传玉佩,被弄脏了! “这个…叫我如何说……” 一群姑娘家都闹了个大红脸,只除了司徒清清。 接下来有人谴责了不知是哪个小人下毒,也有人感慨了何姑娘好福气,不论如何,江家是不会抵赖不作数的。 司徒清清都是冷眼旁观而已,她看其中不乏怀疑和嫉妒之人,只是女子素来会做表面上的和气。她有些后悔来看这些人生百态,又羡慕起苏姑娘的超凡脱俗来。 张灵风去寻了几位世家公子喝茶,发现最好事的陈耀不在。 “你哥呢?早晨听学去了吗?”方才兵荒马乱的,他没留意。 陈津摇摇头,道:“他今日说起不来,不去。” “好像是,你没告诉他何姑娘的事吗?听说你们两家是议过亲的?”李明皓这才想起那个没什么本事的陈大公子。 陈津苦笑道:“可别再提此事。” 虽然他们听到的不多,但都估摸着猜到,是何姑娘出了事,而且和江家有些干系。 “张兄,司徒姑娘没同你说什么吗?”李明皓没什么特别相好的姑娘,又放不下身段去找其他人打探。 “说是何姑娘遭了罪,其他一概不知。江家已请了何阁主过府,稍后会公开议定的?”张灵风又不是长舌妇,猜测的内容他不会说。 “何阁主会过来?”陈津倒是多了句嘴。 “陈兄是否知道些内情?”李明皓知道他素来是少言之人,又很稳重。 陈津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昨晚他是多嘴了些,也不知哥哥是否做了什么,看到或听到了什么?今早怎么也叫不起来,他还连个照面都没打上。 李明皓看他们都无意多说,没再追问,换了个话题:“说起我们几人,只有张兄好福气,已与司徒姑娘定亲,你们定婚期了吗?” “这种事都是家中大人做主,说起来李兄还未定下来吗?”张灵风嘴角带笑,这事他终究是开心的。虽然之前他看得出清清对江公子有些许好感,但清清不过是倾慕,她还是心中有数的。 李明皓是他们几人中最年长的,今年就会弱冠,照雪堂李家是名门,他至今未定亲才让人纳闷。 三人说了些闲话,便听说何阁主过来了,都出去看了两眼,也没凑过去行礼添乱。 何素一到,就赶了其他人离开,说要同她女儿叙话。 江家来人是江承轻,他自然没意见。 “可否容我在旁做个见证?”李宁平陪同前来,她既然介入了本局,就想让所有事都一清二白。 “李先生放心,我一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先容我和孽女说两句,马上请您进门。”何素怕那个傻女儿还要咬紧牙痴心妄想,那才真的丢人。 第129章 判定 “父亲?”何美华心下打鼓,镇定下来先起身见了礼。 “是谁给你出了这么个蠢主意?你做的丑事宁平判人亲眼见到了,她已为江家出头,你如今打算如何?” “女儿…做什么了,父亲如此说我?”何美华不理解,为何她遭遇了这种事,父亲却是这样的态度。 “别跟我说,你当真不知,昨晚那野小子是谁?你若是嫁他,我稍后去跟他谈,而后去信定亲;你若是不嫁,便一死以证清白。” “父亲还什么都不问,就给女儿定了罪吗?” 何素恼火不已,踢开凳子坐下来:“那你说。” 何美华又复述了对其他女子所说的内容,才泫然欲泣地问道:“听父亲的意思,轻薄我的人不是江公子吗?” “不是。说一说你如何拿到了江忘忧的玉佩?”何素对这个女儿曾经很宠爱,可这次这事,她说她不知,他想不出有谁会故意设计陷害她和江忘忧。 何美华眼神闪烁,思虑后才道:“是我醒来后,在房内捡到的,应是江公子落下的,我便以为……” “这么说很好。回答我,你嫁不嫁?” “父亲…不是要招赘的吗?”何美华怕父亲气昏头了,提醒了一下。 “女大不中留,你既然如此想嫁人,我成全你。”何素冷眼看她一眼,才问了细节,“你如何约到了江忘忧前来?” “我听萧师兄说,莫公子可能还在人世,以此相邀,他才会应约。”何美华没有隐瞒。 何素点个头,没再多问,只道:“莫要改口。” “晓得了。”何美华说完,看父亲还在等她回答,才低声说,“女儿的婚事,但凭父亲做主。” 何素看她一眼,转身出去请了宁平判人进门,再问了一遍前话及细节。 李宁平又不查此案,只听就行,听到莫无妄的名字,她微微拧眉,却没有计较。 二人出来后,没理会各处藏头露尾看热闹的孩子们,径直去了陈耀的房间。 陈津一见此情此景,立刻跟了过去。 陈耀听到何素喊门,吓得六神无主,好一会才不再心神恍惚,过去开了门。 “兄长?”陈津进门先眼神询问了一番。 “不知昨晚之事,陈大公子可认?”何素丝毫没跟他客气。 陈耀回不出话,陈津满脸疑惑后,有所顿悟,再次看了哥哥两眼,站在一旁也不言语。 “虽然或许非你所愿,但事已发生,不知陈大公子可还是个勇于承担的男子汉?”何素又问了一句。 “此事确非我所愿。”陈耀张口只回出这么一句。 “无妨,这事无人会怪责公子。何某愿将小女下嫁,她也无异议,若陈大公子不反对,稍后我便去信陈盟主。”何素又给了他一颗定心丸。 陈耀一瞬惊醒:“何阁主大人大量,若能为我们做主,小可求之不得。” 陈津在一旁呆愣了片刻,他倒还沉得住气,没有多问。 何素瞥了他一眼,才问:“不知陈大公子昨日为何会去到小女房外?”若非如此,房中被人下药,如何会有外人中招? “是我的错,我向何阁主请罪。”陈津再忍不下去,出声道,“昨日我看到何姑娘给江公子塞了纸条,就同兄长多说了两句。恰好昨夜江公子来探望萧公子,可能兄长是想去看看情况……” 何素嗤笑一声道:“陈二公子素来不是多嘴的人,跟兄长倒是很亲,话不少。” 他此言一出,陈耀也反应过来,瞪着弟弟说了句:“是你。” “此事现已查明,江家还要在议事堂议定此事,不知何姑娘是否愿意到场?”李宁平不欲多听这些兄弟手足相残,问了何素一句。 “江湖儿女,哪有那般娇气,也不好叫江家久等,稍后我就带她同去。”何素转回去吩咐女儿整理妆容,他接替江承轻,守在房外免人打扰。 江承轻功成身退,与李宁平会合,先行返回江家。 大人们都散了之后,别苑里的男男女女三人一群五人一伙,都在讨论这个新鲜事。 关若尘来得迟了,跟司徒清清碰头后聊了几句,就看到何素他们去找了陈耀,心下明了。 “看来,倒是促成了一桩‘好姻缘’。”她口气极差地讽刺了句。 司徒清清应道:“我看这做局之人,未必是何姑娘。” 关若尘点头:“她没这么大胆。” 何家虽然就这一个女儿,但听闻何阁主早些年很宠爱她,近些年却不太偏爱了,不晓得是嫌她武功不济,还是另有缘由。因而何美华虽有着大家小姐的娇生惯养,却没有太过刁蛮任性,胆子也偏小。 “何家的事我不是太清楚,估计段姑娘会知道。”司徒清清叹了口气。 青云楼在东南沄城,安庆阁在西南滁州,虎口地处西部,段家自然对何家的情形更了解。 “免了,不对付。” 司徒清清失笑:“也是,你俩是情敌嘛。” 说实话,司徒清清认为段敏如根本比不上关若尘:论出身段家不如关家,论武功她不及半分,容貌不论,个性更是望尘莫及。 唯一值得诟病的就是关若尘比江忘忧要大一岁,段敏如则是小上两岁。司徒清清还不知道关江二人的近亲关系,是以挑不出这个错处。她虽然一见之下就被江公子的风采所折服,可是不需要对比,她也知道自己没希望。 江家早已备好议事堂待客,请了当地有名望的士绅和有地位资历的老江湖上门。江家办讲学早打过招呼,如今当真出了事,事关江公子声誉,大家都很给面子。 当事人还未到齐,围观人群早已里三层外三层,不少公子小姐连家里带的小弟子都带来了。亏得江家的议事堂足够宽敞,即便挤满了人,也不显得逼仄。 李宁平站到中间调停人的位置,江忘忧独自站在一旁,其他相关人陆续入场,连萧如风也到了。 判定开始,她先从昨晚亥时之前,江忘忧去别苑开始问起。萧如风提到他还带了两位朋友同往,李宁平请了木有栖及岳明阳出来作证。 岳明阳求之不得,木有栖有几分发怵,还是立刻出列答话。他不晓得何家会否趁机做些什么,难免不安,倒不是担心自己。 他二人都说随后江忘忧独自应约,去见了何美华,他俩在别苑后院等候。 李宁平接着就问到江忘忧为何会去私下去见何美华,江忘忧出示了纸条作为证物。 何美华承认了纸条是她所写,还复述了她与江忘忧的对谈内容。 “莫无妄没死,是谁告诉你的?”何素拧眉插话问了句。 第130章 家法 何美华看着父亲,沉默未答。这事分明是父亲告知师兄,此时却来问她,她如何能答? “江公子也知晓此事?”他又转了问话对象。 这话问得很有技巧,仿佛已经确定莫无妄在生一般。 李宁平正要打断他,听到这一问,又停住了,此时打断恐怕会适得其反。 “何姑娘突然说起这种虚无缥缈之事,我…也抱有一些不应该的幻想,才多问了两句。敢问,何阁主是否知道些什么?”江忘忧平静作答。 “此事与今日判定之事无关,江公子容后再细问何阁主。”李宁平适时截断跑偏的对谈。 李宁平继续问了接下来的事,江忘忧说他察觉不对,从窗口出去,和两位好友会合,就回了江家,大概是亥时过半。 李宁平又问了陈耀,他直言听陈津说了二人相约之事,去了房外偷窥。 此话一出,不少聪明人都明白了陈津在此事中“功不可没”,甚至有人怀疑,这下药之事是他偷偷所为,目的是为了陷害自家兄长。 “我闻到一些香甜味道,看到江公子走后,我本来准备回房,却不受控制地进了何姑娘的房间。接下来的事,实非我所愿。”陈耀没有多言,坦然承认了此事,却推给了被药性所迷。 围观者各有想法,江公子在房内都能脱身,他不过在外透过两个小洞吸入药香,竟然没能忍住,高下立判。 李宁平没放过这个疑点,接着问道:“陈大公子出来偷窥之前,是否还吃过喝过什么别人提供的食物或茶水?” 陈耀明白过来,转头看着陈津,道:“此前只和弟弟一起喝了杯茶。” “兄长此言何意?莫非在怀疑我吗?”陈津面无表情问道。 “这也不是我们今天判定的重点,接着往后说。我是在亥时半受江夫人所托,去别苑查探情形。”李宁平说了自己所见,“我到时,何姑娘房内事情已经发生,我只好去了回廊等候。看到那名男子出来,才跟上去确认,确实是陈大公子。” 李宁平还没问最关键的问题,先继续说了自己的经历:“从别苑回来,我就回了江家回话,除了江夫人,江公子也在。江公子看起来药效刚过,面色还有些发红,我给他号了脉,应是中过药。” “何姑娘,你被药效所控,清醒后又发生了什么呢?”她继续推进时间线。 何美华便说了她醒来后,在房内条桌后捡到玉佩一事,说她是因此才以为江公子也如她一般中了药。 “现在能否物归原主了?”关霁月此前一言不发,此时才出声。 何美华立刻递过玉佩,江家的管家朱佑亭拿着一盆水上前,让她把玉佩放进去。玉佩一放入,盆中立刻起了气泡,看来那不是一盆水。 司徒清清惊呆了,她虽然想过玉佩被弄脏了,却没想到江家竟然提前准备了消毒清洁的东西。 关霁月很满意,这块玉佩可是承鼎选的,无可替代,忘忧还要戴回去的。 “此事至此,没有疑点,其他事各自私下处理即可。江夫人,还有什么未尽之事吗?” 李宁平感觉她已判定完此事,江忘忧、何美华、陈耀都是受害者,下药之人不明,但总归不是江公子。 关霁月道了谢,对管家点个头:“请家法。” 江忘忧闻言,一拉衣摆,跪在了母亲身前不远处。 岳明阳和木有栖都站在离他不远处,顿时吓得差点跳起来。 “深夜私入女子闺房,依家法杖责十下,还是请张先生掌刑,我监刑就行,不劳烦你二叔了,你可认?” 江忘忧点个头,跪得笔直,咬紧了唇。 这位张先生便是他家的武术先生,他是客卿,并不是江家人,一直执掌江家刑罚,很是公正。 木有栖看到长长扁扁的戒尺,脚下站不住,手也克制不住,恨不得夺过来。从昨晚到方才,忘忧从未说过,原来他应约就会受罚!他后悔透了,心疼得很。 “江夫人,江兄不过是为了兄弟之情,不能酌情宽宥吗?”岳明阳没忍住出声求情。 关霁月看了他们二人一眼,仍旧是对儿子道:“罚你是希望你做事三思,更为谨慎小心,莫再任意涉险,你可服?” “孩儿认罚。”江忘忧语调一成不变。 戒尺也是管家早有准备,张金军看不会有变,上手开始行刑。 第一下落到背上,江忘忧一声不吭,木有栖却红了眼眶。他听得出这一下不轻,一定很疼。 岳明阳和他一样,握紧了拳头,却无能为力。方才江夫人问那一句,就是告诉他们,这是忘忧的意思。真的朋友,不该违背对方的意愿。 整个议事堂静默无声,所有人都在看着,暂时无人抽空闲聊。 十下受完,江忘忧起身向张先生道谢,而后站回了原位。除了他背后渗出一些红色,额头出汗,脸色稍显苍白,其他看起来毫无区别,他仍旧站得笔直。 “江家家规森严,令人敬佩。”何素对江承轻行礼,而后接了一句,“江家还有个习俗,便是喜好收容落难之人,不知是否依然如此?” “何阁主是在暗指在下吗?”李宁平接了话。 “不敢。”何素点到即止。 朱佑亭接回家法,便谢过各位乡绅和武林前辈,请了他们先行一步,江家安排了宴席。 其他看戏的人都各自散去,时间已走过晚饭的点,江家的饭堂照常供应。不仅如此,今日还准备了特别多。 许多小弟子都是在外照应自家公子小姐,第一回进江家,就看了这种大戏,又吃了一顿临时准备却很丰盛的晚饭,都震惊不已。在江家他们不敢大声议论下午的事,只讨论了江家的家宅和食物,都很长见识。 离开江家后,所有人自然都在说昨晚这事,和下午的公开议定。一时半会这些流言都压不下去,江家也不打算再做什么,清者自清。 江忘忧直接回了自己房间,关霁月这次自己帮他清洗上了药。 刚弄完,江忘忧拉好内衫,就响起了敲门声。 “两位请进。”关霁月丝毫没阻拦。 “母亲?”江忘忧惊讶不已,要伸手去取外衫。 “趴下。”关霁月刚拉被子盖好人,就看到他那两位好友急匆匆走进来。 这二人虽说是不知道江家的规矩,可这份心意,大概即便知道,还是会来探望。 第131章 探访 关霁月去门口吩咐家里人准备四人的晚饭,还交代了句:“送到房里来,就在这里吃。” “没事?”“很疼吗?”“上过药了吗?”…… 床边二人一口气问太多,江忘忧来不及回答。 关霁月转回去,伸手帮儿子把束冠的翠玉簪子取下来,去了发冠,帮他理了理头发。 “想吃芙蓉蛋吗?”看忘忧笑着点头,她摸了摸儿子的头,接着道,“我去帮你打两个。” “谢谢娘亲。” 关霁月才离开,那两个刚才还规规矩矩站在一旁的少年立刻就围到了床头。 “伤得怎么样,能让我看看吗?”岳明阳说话就想动手掀被子。 江忘忧立刻抓紧了被沿,道:“无碍,母亲为我上过药了。” “我们都是男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木兄你不想看看吗?”岳明阳倒没直接上手,拐了下身旁没表态的人。 木有栖张口就想帮腔,接触到忘忧求助的眼神,才回了回魂。披散着发的忘忧面色还有些发白,但看着更显柔美,竟有些难辨男女。他这朋友实在太好看了些。 “忘忧刚上了药,别折腾他了,你是来探病的,还是来揭伤疤的?” 岳明阳想想也是,没再强求,坐到床沿,张口就来:“你们家家规也太严了,等这次讲学结束了,你跟我回去?” “胡说什么!忘忧是江家的嫡长子,他再过两年就会继任宗主之位。”木有栖也坐到了床边上,不过靠床尾。 “当上了宗主还会受罚吗?”岳明阳诚心发问。 江忘忧趴在枕头上绕了绕眼珠子,没有回答他。 岳明阳看他黑得璀璨的眸子灵动又闪烁,很想伸手摸一摸,看忘忧往后缩了缩,才住了手。 “这么说,也没什么差,还是跟我走。我说的都算数,你若是跟我走,我保证百依百顺,予取予求,绝不要你守什么规矩。”岳明阳说话间就抓住了忘忧的手,恨不得现在就带他走一般。 “松手,你别趁人之危!”木有栖站起身就要拉开他。 江忘忧趴着不好用力,使劲都抽不出手,不觉纳闷,母亲为何留了他们三人独处?他还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撒娇,答应让母亲去下厨?真是悔不当初。 “忘忧,你答应跟我走,我就松手。” 木有栖也不好真动手,怕牵动了忘忧的伤口。 “松手。我不可能跟你走,上次我就告诉过你了。你再不松手,我还会受罚。”江忘忧无奈多说了两句。 岳明阳果然立刻撒了手,同时怒道:“我拉着你又违反了哪条家规?” “我受罚本就要自省,母亲放你们来探望我已是违规,你若是再闹,我就自己喊人来。”江忘忧收回手,转了个脸,拿后脑勺对着他们。 “忘忧,我错了,我道歉,你别生气。”岳明阳立刻就改了口,绕着床头讨饶。 木有栖目瞪口呆,他还以为这世上都没人治得了这货。而且他现在信了,这货是动了真心了,忘忧怕是避无可避。 江忘忧也不是真动怒,转回头道:“莫要再犯。” 岳明阳叹了口气,他真心委屈,心疼他还错了,碰不得挨不得的,还不如他以前相交的女孩子。 木有栖全程旁观,反正他凑不过去,有那货在场,他跟忘忧也说不上话。 他们刚消停下来,关霁月端了芙蓉蛋进来,那两人立刻端凳子乖乖在床尾坐好。 关霁月将餐盘放在床旁柜子上,帮忘忧拉顺了床单,才帮忘忧披好外衫,坐下来喂儿子吃东西。 “娘亲,我自己来?”江忘忧其实伤得不重,还不至于需要别人喂食。 “让我来。”关霁月想做,坚持要自己喂。 江忘忧有些脸红,瞟了眼床尾二人后,乖乖张了口。他长这么大,才在有记忆时第一次尝试让母亲喂食,不过实在太大了些,当着外人难免不好意思。 另两人完全没空在意这个,他们都想当那个端碗的人,可惜只能眼睁睁看着。 没一会饭菜就送进来了,关霁月拉了屏风,江忘忧趁他们摆桌时,穿好了衣服鞋子,绕出来坐下。 江家素来是食不言,另两人乖乖保持沉默。 用完饭,关霁月再次帮儿子看了看伤,就撤了屏风准备放儿子休息。 “麻烦木公子再替忘忧诊个脉,岳公子,我有话问你,你跟我来一下。”临走,关霁月带了一个人先走。 岳明阳不敢不从,出去时皱着眉回头看了看里面,他不太确信江夫人的用意。 木有栖惊喜过望,目送二人离开后,立刻坐到床边,先替忘忧切了脉。 “我没什么事,母亲只是想让我们说说话。”忘忧用胳膊撑着头,偏头道,“你不用内疚,你们都劝过了,是我执意要去的。” “可你是为了我才应约的。”木有栖往后推开凳子,蹲在了床边,能和忘忧在同一个高度,还能靠得更近。他甚至没发现,自己切完脉,下意识抓住了忘忧的手。 “是你说,朋友之间不该心存愧疚,我才刚刚放下,你又要钻进去?” “你说得都对。”木有栖不自觉用双手握住了他的手,“可是连累你平白挨了打,很疼?” 江忘忧微微勾唇,道:“还好,不算什么。”他虽然不常触犯江家家规,但以前但凡犯错,每次惩罚都比这次要重。 “你受苦了。你是江家的大公子,受些罪是难免的,不过那货虽说要求有些过分,但心意我还是认同的。”木有栖趴在了床边上,他心疼得紧,却说不出那种直白的话。 “我真没事,你不是为我号过脉了吗?”江忘忧这才发觉,慢慢抽回了自己的右手。 木有栖一瞬回神,站起身道:“那就好…那…那你先休息,我不打扰你了。明天见。” 江忘忧点点头。 木有栖出去关上门,双手握拳放松了几次,才定下心神。他不晓得是不是每次给忘忧号脉,他都身体状况不好,他感觉他的脉象并不如一般练武的男子那般强健。 想着下次等他身体好些时,再号脉试试,木有栖期期艾艾离开了忘忧的院子。 第132章 逐客 那边,关霁月带了岳明阳一路去了前院待客的偏厅,才坐下说话。 “岳公子出来久了,姐姐没催你早归吗?”关霁月开门见山道。 岳明阳顿时一愣:“江夫人这是在逐客?”他现在有些明白对方的意图了。 “我并无此意,但你可以这么理解。”关霁月终究还是心疼忘忧,不管她怎么想,儿子怎么想更重要。 “我懂了,但我这个人,向来很少顺着别人,若是有所冒犯,还请江夫人见谅。”岳明阳起身行完礼,就先走了,茶水一口没喝。 关霁月抚额,不知道她会不会越帮越忙。 岳明阳怒上心头,转身一路走回了忘忧门前,他敲了门就要进去,被楼顶突然落下的人拦住了。 “公子已经休息了,岳公子请回。” 岳明阳的怒气已经到顶点,打不过他也要动手了,刚出手,就听里面忘忧开口,请了他进门。 江忘忧这次提前穿好了衣服,下了床,严阵以待。 “你身上有伤,何必下床。”岳明阳还是心疼了句,看他没反应,才说正事。 听完他所说,江忘忧还是沉默不言。 “你不愿意?” 江忘忧摇了头,道:“我只是觉得你提的要求大可不必,不过,如果你坚持,我答应你。” “言出必行。”岳明阳稍微放了心。 江忘忧点头:“慢走不送。” 虽然不知道母亲对他说了什么,但他所说,江忘忧不认为自己会做,答应他并不为难。 隔日,江忘忧如旧在午后去了演武场,照样指导了来听学的弟子练武。他从最初到现在,从不曾重复和人对练,因而现在已经在指导一些名不见经传之人。话是这么说,江家讲学请的都是世家子弟,最差的不过就是如岳家那般曾经没落过一阵子的世家。 只是才练了没多久,江忘心摸了进来,抱住哥哥的腰打断了他。 “怎么了,怀空?”江忘忧向对手道过歉,摸了摸弟弟的头,想让他松手。 江忘心松开手,拉了哥哥到旁边休息的长凳上坐下,才问他:“先生又打你了?” “那不是打,是家法。怀空别闹,哥哥没事。” 江忘心瞪了一眼站在他们不远处的张先生,低声道:“哥哥别怕,等我打得过他,我就帮你报仇。” “好,哥哥谢谢你,回去玩。” 张先生看了哥俩一眼,没有搭茬。 “哥哥坐着不许动。”江忘心站起身,拍拍他肩膀。 江忘忧点个头:“好,听你的。” 江忘心过去看着那个刚才跟哥哥对练的男子,道:“我可以跟你打,来不来?” 江忘畴和江忘言都已经停手,过来劝了他。 今天跟江忘忧对练的是广莫谷黄家的公子黄子杭,他那一晚见过江忘心的身手,开口道:“我想和江小公子练练手。” 江家这对双生子都一脸惊讶,转头去看自家哥哥,希望他能阻止这件事。 可惜就在这当头,江忘心就跟黄子杭对打了,不到三个回合,黄子杭就被打飞出去。 二人转回头,忘言赶紧拉住忘心,另一个去扶起黄公子。 “抱歉,怀空没轻没重的。”江忘畴后悔了,早知道还不如刚才口头冒犯下黄公子,至少让他免挨打。 江忘忧坐在原地没敢动,怕自家弟弟再动怒,很难哄。 江忘心果然打完就跑回来,道:“哥哥,我帮你打败他了,你乖乖坐着别动。” “忘言,带忘心去玩。”江忘忧面色未变,只想尽快排除后患。 江忘言赶紧把弟弟往外拖,江忘心临走还嘱咐他哥坐着别动。 此后,黄公子坐下休息,江忘忧也一直坐到了课程结束,二人无话。所有人对江家人又有了新认识:江家小公子脑子的确有问题,武功还特别高;江家大公子不但一诺千金,还特别宠弟弟。 前一天何素就带了何美华及安庆阁其他弟子连夜回滁州,这天除了陈家兄弟没来,其他人倒是难得全到,连关珀璧都没再失踪。 江家当晚才收到陈铜来信,说他将克日启程,不日亲抵江家来请罪。 江承轻回了信,说他言重了,若他愿来做客,江家不胜欢迎。 此时的江家,仍然一切平静,为期一个月的讲学,刚进行完第一阶段。 江家的讲学以十天为一个周期,上完后有三天的休假时间;接下来再上十天,休息三天后会进行考核,有文试也有武试;考核大概为期三天,最后一日公布考评结果,而后便能自主归家了。 第十日没有江忘心捣乱,江忘忧还是如旧指导了来听学的公子练功。 当晚,他去约两位好友,隔日想带他们游金陵。 “忘忧你伤还未全好,我不着急。”岳明阳另一个也不稀罕和别人一起去。 木有栖还有别的顾虑:“听何阁主所言,他未必会放过我,要不,我就不去给你们添乱了?” “我还约了宁远兄他们,和我家姐妹,放心。”江忘忧说到这里,想起来又加了两句,“君卿肯定约了苏姑娘,我看你俩眼光别太高,若是看不中我家妹妹,苏姑娘更胜一筹。当然,也别妄自菲薄,苏姑娘不会在意出身这些。” 岳明阳“呵”地笑了一声,道:“不是江家姑娘,你倒是毫不为难。” 前几日提起江忘言,他分明担心过正邪不两立这件事,如今倒似乎无所顾忌。 江忘忧沉吟片刻才道:“凌仙阁与江家不同,她们胸怀开阔,我们…的确不如。” 她如今的二婶曾经是凌仙阁前任阁主的亲传弟子,若非凌仙阁一向不拘世俗,老阁主如何肯让心爱的弟子嫁给江家一个旁支做二房?而且还是在江家败落之时,便是小门小派都未必肯。 这也是江忘忧希望江家姑娘有一天能得到的待遇:能接触外人,能自主择婿,甚至能去江湖历练。 只是暂时,恐怕连前两条都很难,所以听说忘言看上的人是他时,江忘忧自己先退缩了。 “忘忧你别烦恼,凡是都能慢慢来,不着急。”木有栖如何不知道,他定是被家中繁杂的家规所扰,才处处拘束。 岳明阳自知失言,也赶紧道:“忘忧,我不是这个意思。” 江忘忧摇摇头,认真对他说:“若是你能看上忘言,只要多等两年,待我坐上家主之位,我定为你筹谋,争取玉成此事。” 岳明阳目瞪口呆,他就是一定要给他指门亲事吗? “忘忧,我都说过多少回了……”他还没说完,木有栖拉了他退后,打断了他。 “你别犯浑了,忘忧最听不得你说那些,别破坏了明日出游的好心情。” 岳明阳想想也是,上回就是因为他提起所谓的下聘,忘忧才一时口不择言激了他。这样想完,他打算明日再向江姑娘道个歉,免得到时候气氛尴尬。 送别忘忧后,两位不太好的好友对视了片刻。 第133章 踏青 “我现在大概知道你此来究竟所为何事了,但我劝你,就算真有这个心,也别再隔三差五就去招惹忘忧。别说他是江家的嫡长子,即便不是,他也断不可能答应你此等荒唐之事。你休要再自讨没趣。”木有栖真心诚意劝了他。 岳明阳冷笑一声,只反问道:“那我倒想问你,你是否也有此意?你又打算如何,一直做些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小人行径?” 木有栖深呼吸后回他:“我打算做他一辈子的知己,以后我不会再做那些会亵渎、冒犯或对他不敬的事,希望你也能如此。” 岳明阳既不信他,也很烦闷,拂袖而去。他发现这两人当真是好友,木有栖所说大概正是忘忧所想。 江忘忧是诚心诚意想与他二人做知交,从任何地方在任何时候都能看出来。 可他要的,不是这些。 难得休息,又是春日正好的时候,江家备好一应事物,准备出行。 岳明阳和木有栖走到江家进门后的主道上,正好看到江忘忧翻身上马,他动作潇洒流畅,毫不拖泥带水,上马后肩背挺直,很是令人赏心悦目。 “二位来了。”关珀璧刚送了江忘眠上马车,转身招呼了他俩。 关若尘倒是走过去喊了江忘忧下马:“怀虚,你伤还没全好,你去坐马车,我来骑马。” 两位好友都很赞同,岳明阳没过去凑热闹,看到江忘言正要上马车,赶紧过去道了歉。 江忘言看了他两眼,矜持地点了个头,没什么表示。 那边商量完,关若尘拉了江忘忧来上马车,另一边,苏青荷上了江忘忧的马。 岳明阳眼看着关若尘上了马车,还拉着忘忧的手没放,气得差点跟上去。 木有栖来拉了他,两人随后上马,一行四人这才打马从江家大门出去,中间带了一乘四人乘坐的马车。 江忘忧规划的第一站,城南的十里花林,现在正是桃花盛放的时候,景色一定是最美的。 他们走后,江家才准备第二趟出行,这次是江忘畴约了方家兄妹,不过方友道拒绝了。他还约了段家二人,段敏如还以为江忘忧肯定一起去,应约而来。此外,张灵风和司徒清清也是他的特邀友伴。 这一行一共六人,三人骑马三人乘马车,不过他们的第一个目的地,是江忘畴曾经介绍给方袅袅的九重塔。 段敏如到了才发现江忘忧并没有和他们同行,询问过后,江忘畴只说哥哥晚间会与他们会合。段立对此很满意,因而没多说,劝了自家师妹稍安勿躁。 前一行人到地方后,自然选了分开去桃花林中漫步。江忘忧约了关家兄妹并自家姐姐,选了个方向就一路行去,渐渐就抛下了关珀璧和江忘眠。 另外四人勉为其难跟在了后面,木有栖两相比较,和江忘言结伴聊了起来。苏青荷似乎还不死心,主动与岳明阳攀谈起来。 “听闻,江家所有的趣事,都是江姑娘所为,不知可否分享一二?” 江忘言闻言低笑,道:“你听谁这么长舌?不过我们家一个个都是呆子,我不给自己找乐子,早被他们闷死了。” “恐怕的确如此,我以前也常常一个人想些玩法。”木有栖不好暴露他在山中长大的太多细节,挑了些平日里能玩的说给女子听。 江忘言听他说用弹弓打果子,深表赞同:“这个我也玩过,可惜被母亲看到,罚我在家抄书抄了好几天。” “说到罚抄书我次数也不少,你有没有试过用左右手一起抄?” 江忘言抚掌点头,两人越聊越投契。他俩本就性子相投,聊得来不奇怪。 另一边,苏青荷同岳明阳说了片刻江南桃林景致之美后,便没了太多话题。 “来的路上,听到关大哥问及潜西之事,岳公子家中可安好?” 岳明阳简单作答:“一切都好,谢苏姑娘关心。”好在潜西离关外不远,他所说应不至于露馅,也不知道关珀璧忽然问这些,是否是对他身份起了疑。 “听闻岳公子父亲常年不良于行,来江家救治后,已有好转,如今状况如何?”看他不愿细说,苏青荷多问了句。 “家父已能行走,只是多年不练,还需要时日恢复。”他对岳家的现状基本很了解,但并不想多说。 “那岳公子可是定的娃娃亲?”苏青荷不希望他封闭自己,有意再度示好。 上次江忘言去问过,江忘忧给她回了话,便是说岳兄并未定亲。这也难怪,江忘忧怎么也不可能把他那种浑话当真,自然如此回话。 岳明阳摇摇头:“虽我并未定亲,但我已有心仪之人,不过是他还不愿接受我罢了。苏姑娘垂青本是求之不得之事,可惜我早已心有所属,实在对不住姑娘。” 他这次放平了心态,以他现在这个身份,苏青荷对他有好感,他应该感激涕零,不该如上次那般狂妄自大,反而显得他是自卑才想方设法拒绝。 苏青荷这次确定了他的心意,眸色暗了暗,往前看去,看到另两人聊得兴起,更是心酸。她本以为,以她的人品心性,挑中的又不是江公子那般家世的人,不会太难。 岳明阳看她心灰意冷,悄悄脱离了这三人,往前去追忘忧了。 他追到不远处,就缓下步子假装漫步而来,往那边望去。 这一眼,他就看到江忘忧和关若尘正停在林中赏桃花,说着话关若尘就靠到了忘忧怀中。 江忘忧轻轻搂着人,吟诵了一首咏桃花的诗文,而后抬手帮身边人把掉到头发上的桃花取了下来。 岳明阳瞬间感觉热血上涌,脚下用了劲,地上出现一个鞋印的凹陷,手里抓着的一根桃树枝也被他折断了,发出声音。 那边两人离得不远又都习武,往这边望过来,就看到了他,才慢慢分开来,往他走过来。 “岳兄怎么独自一人?” 岳明阳脑子嗡嗡直响,张口就问:“江兄不是与段家婚约尚在?” 关若尘微微蹙眉,道:“我与怀虚两情相悦,婚约不过是家中大人没说定,用不着你来管。” 她说话伸手抓住了忘忧的手,虽袖子遮掩,但能够看出二人手牵手。 “今日是来春游踏青,岳兄何不与苏姑娘或忘言同行?”江忘忧言下之意,与关若尘类似,不希望他来插手自己的私事。 岳明阳牙都要咬碎,才忍住怒意,往两人中间插进去,道:“我想与江兄一路,听你给我说说,这桃林的来历。” 关若尘被他冲开了握着的双手,也是气不打一处来,就想绕到另一边,再次拉住怀虚。 可岳明阳像是铁了心与她作对,总要走到他们中间,她试了两回没再折腾。 第134章 传说 江忘忧毕竟是待客的主人家,只好依他所言,沿途为他介绍风景,也说了这十里桃林的故事。 据早年传说,这金陵城中,曾有一位书生,家境贫寒但为人善良。他居于陋室,家中一贫如洗,自己也身无长物。有一日他外出,见到一个家仆将一盆枯死的桃树丢弃出来,原来是主人家觉得桃木枯萎兆头不好。书生将桃树带回家,种在了自家空无一物的院子里。 没过多久,桃树复生,桃花盛放,也到了进京赶考的日子。奈何书生囊中羞涩,又孤苦无依,连盘缠都无处去借。正当他要放弃时,有一位大家闺秀派人相邀,不但隔着帘子与他相见,说了许多倾慕鼓励他的言辞,最后还赠了他上京的盘缠。 书生自是感激不尽,并许下承诺,他日高中,必会回乡来提亲。两人就此道别,那位小姐临走还撩开帘子亲见了书生,二人算是有过一面之缘。 “所以,这片桃林是那位小姐,为等候书生种下?我猜那书生定是金榜题名后,就忘却了曾经的约定。”关若尘是第一回听这个故事,忍不住插话问道。 岳明阳瞥她一眼,道:“怎么听,那位小姐都和那株桃树有关,且等江兄讲完。” 他们缓下步子来说故事,后面几人也陆续跟上了,除了关珀璧和江忘眠选了不同的路,早已和他们分道扬镳。 “又在讲这种酸故事?”江忘言一听就知道了。 “江姑娘也知道这个故事,不如你来接着说?”木有栖想替好友省点心,哄了身旁心情正好的姑娘一句。 江忘言看了他一眼,点头问过说到哪了,就继续往后说。 那名书生的确高中,也被当朝高官看中,要招他为婿,可他坚称家中已有贤妻,为此被下派到一个小地方为官。尽管如此,他还是传书回乡,不日便会谴人来下聘,若她不嫌弃,他定会呵护她一生。可是传书一去杳无音信,他派了人回乡求亲,媒人却回他说金陵并无这户人家,更无这名女子。 书生大吃一惊,趁着休沐便回乡亲自去寻人,却还是遍寻不着。他在家中休息的那晚,梦中又见到了那位小姐。她自言自己本是天上的桃花仙子,此番下凡差点遇险,托他所救才能侥幸过关。因此她才赠送盘缠助他上京,本欲与他做一世夫妻报答大恩,却没想天宫召唤,她已重归天庭,无法再与他相见了。 书生在梦中伤心不已,既遗憾错失了这段良缘,又很欣慰她已经脱险回到天上。仙子则很内疚,不但没能报恩,还耽误了他的婚事。因此她为了补偿,一夜之间,便将书生门外十里荒地,种满了桃树。并且在隔天书生醒来外出时,让所有桃花一瞬绽开。 被眼前美景惊呆,书生才相信自己梦中所见为真。这十里桃林会结桃子,他因此有了一定的资产,生活更为富足。而且,这个故事流传出去,他为善救了仙人,又不畏强权忠于婚约,还信守诺言回乡求亲,种种义举经过一番美化,受到了朝廷嘉许,仕途也一帆风顺起来。 “听起来,这是个对爱情忠贞不渝,人仙之恋的感人故事?”岳明阳总感觉,听江忘言讲来,有些怪怪的。 “或许只是某个当官的,为了给自己造势,种下的花林。又或许是那女子变了心,早已另嫁他人。”江忘言针锋相对回了一句。 江忘忧咳了一声,道:“不过是个传说,这里的桃花林的确历史悠久,如今,是官家的产业,每年会有人维护。” 木有栖也帮腔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是不是去说好的地方会合,先用午饭?” 江忘忧带路,关若尘和他并肩而行,很快他们就抵达了长春亭,这里近郊,这座亭子本是为送别之用。 关珀璧和江忘眠已经在亭中坐了一会,二人还在闲谈。关珀璧正指着亭外的天空说什么,江忘眠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人也稍微往他那边倾过去,显见得二人已很熟悉。 关若尘含笑看了怀虚一眼,伸手拉了拉他的袖子。江忘忧也很欣喜,偏头回了她一个浅笑。 江家人按时送了饭菜来亭中,几人围坐在两个石桌旁,分组仍旧与漫游时一样。 尽管身处桃花林中,景色宜人,但这顿饭却很沉默,哪怕是江忘言,也遵照了江家家规,食不言。木有栖倒是跟岳明阳搭了几句话,但那人好像要气炸了,完全没理他。 苏青荷看他一直在关注江忘忧和关若尘,以为他的心上人是关姐姐,忍不住替他难过。 “岳公子,这世上事,很多都可以努力,唯有感情之事,强求不来,不如放开心怀。”她自己也会这样去做。 木有栖看了看苏姑娘,感觉这姑娘还是那么敢说敢做,可惜她劝说的对象怕是没那么肯听人言。 岳明阳看了她一眼,眯了眯凤眼,没有理会她。 “苏姑娘大气,身为男子我也自愧弗如。”木有栖搭话回了她一句。 江忘言闻言抬头看了他一眼,似乎很纳闷他会与苏青荷交谈。 “木公子过谦了。”苏青荷对他微微点头行礼。 “凌仙阁离金陵不远,你们和江家常来往吗?”木有栖找到了契机,就多聊了几句。 苏青荷摇摇头:“凌仙阁与江家恰好相反,他家不允许女子随意抛头露面,凌仙阁却全是习武的女子,若江家不主动邀约,我们不会上门自讨没趣。” 木有栖“哦”了一声,道:“往后应该不会如此了,等江兄继任宗主后,相信江家会焕然一新。” “江公子的确与众不同,我师父也很赞赏他。”苏青荷没在意江忘忧就在不远处,直言道。 木有栖喜欢听人夸他这位好友,不自觉勾起嘴角,又多吃了两口。 那一桌很快收了东西,江忘忧过来看了他们一眼,问道:“东西可还合口味?” “江兄多虑了,江家的食物一向很好吃。” “这些不一样,是眠姐和言妹早起准备的,你们喜欢就好。”他特意过来,便是为了说这一句。 江忘言微微红了脸,收着碗筷接了句:“哥哥你也有份,怎么不说?” 江忘忧面色未变,点了个头,说回了午后的安排:“江家有午休的习惯,南郊也有江家的别苑,稍后我们过去落脚。午休过后,我们再出游。” “江兄还会下厨?”木有栖等他说完,耐不住问了句。 江忘忧点了个头,转身去接关若尘了。 木有栖倒是纳闷,以往他二人虽也相处亲密,但今日似乎有些过头。看了岳明阳一眼,他大概心里有数了。关姑娘真是仗义,上回帮着气段姑娘,这回是这货。 第135章 提醒 因别苑仓促收拾,为了减少家人工作负担,午休时女子安排了两人一间房,江忘忧独自一人。关珀璧没有午休的习惯,木有栖才进房间,岳明阳已经偷溜出去,他无奈叹了口气,独享一间带侧室的大卧房。 江忘忧在房内偏室坐着饮茶,很快就等来了客人。 “你是故意的?”岳明阳虽然脑子充血,又不是真傻,他回过味来了。 江忘忧摇摇头,道:“你我都是自家的独子,都有传承血脉的需求。再说,我与君卿本就两情相悦,我不过是放大了这份喜欢。” “我早说过,你和那位关姑娘一点都不相配。”岳明阳说得咬牙切齿。 “我喜欢谁,是否相配,不是你能决定的事。在你心中,这世上哪样的女子才与我相配?”江忘忧反问他。 岳明阳脑海里果然空无一人,忘忧说得对,在他心目中,这世上哪有女子配得上他?关若尘也好,苏青荷也罢,都已是他所见过的女子中,超尘脱俗的典范了。江忘眠和江忘言也不差,可在他眼中,她们都不如忘忧好。因此,这些人又如何能配得上他心中之人? “我不愿做违心之事,发违心之言,你亦不必如此,我会克制。”思虑过后,他只回出这句。 江忘忧不知如何宽慰他,沉默着为他倒了茶水。 岳明阳无法不赞同木有栖,如果他继续步步紧逼,不仅会让忘忧对他敬而远之,还逼得忘忧刻意做了些事来提醒他、打击他。 两人相对无言喝了两盏茶,岳明阳就回了自己房间。他进去看到木有栖在房内练剑,颇为诧异。 “没什么,我静不下心来,随便耍耍。” 岳明阳看他收了手,猝然问道:“你也要传承家族血脉?” 木有栖差点摔倒,站稳后才道:“你不是压根没想起这回事?我们三人都是家中独子,你打算把这事也交给你姐?” “罢了,他不愿意,我不强求。但若他有一天愿意了,家族传承什么的,我无所谓。”岳明阳脱口说出来。 木有栖不知他祖上有知,会作何想?不过他自己思虑片刻,觉得忘忧这法子还不错,他也该收收心,别总痴心妄想,还不切实际。 午后他们去了逐云湖,这个湖远不如澄碧湖大,但它的特色是湖上有各种石桥木桥,还有石亭凉亭,又称百曲桥。这次江忘忧带了两位好友去参观,三个女孩子凑在一起叙谈,关珀璧和江忘眠还是消失无踪。 “这里是因为流云倒影,所以命名逐云?”木有栖站在桥上看着水中的白云影子,笑问。 江忘忧点头:“这里常有文人墨客挥毫,有位大文豪曾写下这样的诗句,此湖因此得名。” “金陵果然地灵人杰。”木有栖由衷感慨。 江忘忧本想顺着问他,是否愿意长居江家,他相信白堂主不会介意,碍于岳明阳在场,他没有开口。 “江南水乡的确养人,看看江家人就晓得了。”岳明阳顺口接了句。 “你俩倒是难得意见相同。” “忘忧此言差矣,关于你的一切,我们看法都很一致。”岳明阳再一次下意识想展扇子,无奈忍住了叹息。 江忘忧不确定他此言何意,看了木有栖一眼,没有深究。 “你们更喜欢花林,还是小桥流水?” 两人思索片刻,再次给出了类似的答案。 “都挺好,跟你一起,去哪都不错。” 江忘忧看看左右两人,低笑道:“你俩这是商量好了,要哄我开心?” “你更喜欢哪种地方?”木有栖反问道。 江忘忧思虑了片刻,道:“我?”他以前没想过,脑海里自然而然浮现出一片隐居之地,那里有山有水,有一座小木屋,门前也有花木。 “相比起来,更喜欢水。” “这个容易,我让他们在后院……”岳明阳住了嘴,但这件事他回去了立刻会做,挖个景观湖,再修两座桥,对他而言简单得很。 “喜欢也不见得要得到,偶尔出来游玩就挺好。说起来,江家的剑法里,就有融入水的流动方式。木兄你用软剑,是不是更有体会?” 木有栖接话说了剑招,聊这个算忘忧最擅长的领域,很快三个人边说边比划起来。 他们出游虽然带了武器随身,却没打算真用上,因而以指代剑,对了对招。 这里的长桥曲折环绕,三人为了模拟对阵场景,便飞身在各个桥上交替掠过,看起来仿若在玩闹。 关若尘看到后,立刻加入了进去,同时一头雾水问:“怀虚,你们玩什么?” 她打乱了节奏,江忘忧怕另两人不小心伤到她,下意识抱住人躲开了去。 “一时兴起,你没事?”江忘忧松开人后,关心了句。 “我没事,你们玩什么,带我一个。”关若尘仰头对着他笑。 江忘忧摇摇头,看另两人已经停手飞身过来,简单解释道:“我们说起剑招,就演示了下,继续游湖。” “这样啊,一堆武痴。我们去买点心吃?”关若尘看到不远处树下有挑担卖小吃的摊贩。 “好。大家一起来。”江忘忧招呼了下苏青荷,和关若尘领头往那边走去。 岳明阳掉到了最后,撇着嘴很不悦,他都没做什么了,还要被迫看这种糟心的场景。 “我早告诉过你,忘忧和关姑娘处得很好。” “早知如此,我还不如生成一个姑娘家。”岳明阳有些后悔,并计划下次男扮女装。 木有栖对他无语,瞥了他两眼,道:“除了关姑娘,忘忧并没有其他交好的姑娘,你清醒点。” 听他此言,岳明阳反应过来,好像是这样。 “那他俩为啥还没定成亲,是段家从中作梗?”岳明阳感觉段衍的存在总算起了点作用。 木有栖不准备告诉他实情,反问道:“关姑娘和段姑娘,你觉得谁更好?” 岳明阳和段敏如没什么接触,但他有所耳闻。 “这么大个江湖,又不是就她二人可选,忘忧尽可以慢慢挑。” “除了江家姑娘,江湖上前三的美女都在这了,你还指望能从哪里挑出更好的?” 他二人说着话走得慢,那头关若尘坐在路边摊上招手喊了他们:“青荷,忘言,还有两位公子,快来,这个绿豆糕很不错。” 关若尘声音清亮,笑容明媚,举止大方。岳明阳不得不承认,她比段敏如肯定好许多,比其他姑娘家,大概都要好。 他还想起了自己舅舅家那些姐妹,说实话,没有水灵如今日这几位同行的姑娘的。 关若尘大气端庄,苏青荷清冷孤高,江忘言直率清丽,还有一位温婉娴静的江忘眠。岳明阳客观来看,不得不说,他们今日出游的几位女子不但出众,还各有千秋。 第136章 改变 这一晚,他们在鼎食居与另一拨人会合,共进晚饭。 “方公子还是没有应约?”江忘忧没想到方友道如此固执。 方袅袅接了话道:“哥哥一门心思练功,有些魔怔,劳江哥哥挂心了。” “一味苦练未必好,今晚我去约他。怀明,你明天约上宁远兄和眠姐。”他说时看了关珀璧一眼,对方点了个头。 “忘忧哥哥,我明天想同你一起出来玩。”段敏如忍不住道。 苏青荷闻言,接话说:“江公子,那明日我便不来凑热闹了,你们自便。” 江忘忧没有强求,只是如此一来,若他当真约到方友道,他们这一行人便成了五男三女,未免有些不均衡。 他在脑海中思索一番,才发现除了何美华,他再不认识其他女子了。 当晚回去后,江忘畴难得来找了他。 “我方才送方姑娘回去,她私下同我说,她哥哥似乎对关姐姐有些好感,她怕你介意,托我转告你。” 江忘忧现在估计他稍后能约到方友道了,简单安抚道:“不妨事。” “哥,这事我一直想问你,家中并不赞同你与关姐姐的婚事,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这些都是大人操心的事,你顾好方姑娘就行。”江忘忧不想与他多说。 江忘畴却不肯罢休:“我和方姑娘的事,便是哥哥促成,如何你的婚事,我过问不得?” “哥哥自有计较,那你说说你的想法?” 江忘畴皱皱眉,道:“若是在关姐姐和段姑娘中选,我肯定选关姐姐,但你俩毕竟是表亲,我觉得苏姑娘也不错,哥哥你怎么想?” “感情之事,讲求你情我愿,强求不得。你和方姑娘相处如何?”江忘忧转移了话题。 江忘畴小脸微红,低声道:“她很好。” “那就好。”江忘忧放了心。他家这个弟弟内向胆怯又木讷,若非方姑娘那样温柔乖巧的性子,怕是他很难处得来。 眠姐也是如此,都说她性子很像他那位素未蒙面的姑姑,想来关兄定是心仪,便是他那位舅舅,估计也会很喜欢这个“儿媳”。 至于他家那位三伯母,若听说眠姐能嫁入关家,还是关家嫡长子,怕是放心得不行。毕竟,招赘入江家,如何能挑到比江家更好的人家? 倒是忘言的性子,他看只有他那位知交合得来,但那位好友已言明不喜欢太过活泼的女子,他其实并不那么想促成此事。 江忘忧果然约到了方友道,隔天还抽空跟君卿说了两句。 岳明阳很惊讶,他对方友道不熟,没想到江忘忧待他如此好,竟让关若尘陪了他一路。 木有栖见怪不怪,他唯一纳闷的是,他家表哥竟然眼光还不错,看上了关姑娘。 段敏如一直黏着忘忧,段立自然不肯走开,木有栖拉了岳明阳走开,同江忘言一道。 木有栖觉得江姑娘对这货还是有意思的,若能促成此事,他和忘忧都能宽心。再说了,若能和江家成了亲家,这货之前一直念叨江家收了他的聘礼,也算是两不相欠。 如他所想,江忘言对岳明阳有些好奇,问了他一些诗文解读,喜好的传奇话本之类的。 木有栖纯旁听,和他很有同感,他感觉忘忧估计也喜欢这些。 “难怪你们能跟江忘忧做朋友,还真有些类似。”江忘言如此作结,语气有些不悦。 “你总直呼你哥的姓名吗?”岳明阳同样不太高兴。 江忘言勾唇一笑:“我们打小一起习文,他什么都好,又招人喜欢。江忘畴、江忘心,一天到晚黏着他喊哥哥,我若是不叫他名字,他都看不见我。” “想来你为此没少受罚?”木有栖怕他俩吵起来,插了一句。 江忘言笑着点点头:“毕竟人家是江家未来的宗主,小女子对他不敬,怎么能轻饶?” “江姑娘果然是女中豪杰,就冲你这倔脾气,在下钦佩不已。” “这可能是我们家特有的傻气,江忘忧就不这样。” 木有栖不这么想,接话道:“我看江兄除了江小公子,最宠的就是你。” 江忘言得意地点头:“我是他唯一的妹妹,江家的男子素来如此。” “江姑娘倒是明白人,那总跟你哥闹腾,是嫌他太闷了?”木有栖转了思路,他开始还真以为江忘言不喜欢她哥。 江忘言勾唇一笑,道:“木公子果然聪明。可惜我折腾了十几年都没成功的事,反倒被一个姓莫的公子,在几天内完成了。” 岳明阳闻言呆了下,问道:“若是这位莫公子还在世,你打算如何谢他?” 江忘言看他一眼,没有隐瞒,直言道:“最初父亲传信回来,说让家中准备为我尽快完婚,我还以为那位莫公子肯定是个跟江忘忧一样闷的呆子。我连逃婚都准备好了,谁曾想他命不好,比江忘忧还要惨,不但家道中落,还英年早逝。” 岳明阳瞟了木有栖一眼,看到他一脸苦笑。 “若他还活着,江姑娘现在愿意嫁他吗?” 木有栖感觉他要掉坑里了,这货这是非把他推下去不可。 “若他愿意,倒不如入赘江家,眠姐现在要外嫁,他又一无所有,来江家还能给江忘忧帮帮忙。”江忘言直言不讳。 岳明阳勾唇拐了下身旁的人:“木兄怎么看?” 木有栖抬手按了按眉心,江忘言所说,大概就是那日江家二叔的意思。他成了亲,江家会庇护他,但他不能再缠着忘忧,这个逻辑他到现在也没想通。 “江姑娘为了哥哥愿意屈尊下嫁,我看莫公子有自知之明,必不愿委屈了江姑娘。” “这世上能为江忘忧解忧的人,定是世间少有的奇男子,如何谈得上委屈?”江忘言收敛笑容,认真道。 木有栖没想到她对自己评价如此高,干笑道:“江姑娘可能过誉了,那位莫公子哪有那般出众。” 江忘言看了看他二人,摇头道:“那是你们不知道,江忘忧曾经是个多么无趣的人。若非有那位莫公子珠玉在前,你俩想同他交朋友,怕是少则三年五载,多则十年八载。” 木有栖不知道她此言是否可信,他记得,他跟忘忧交好,好像只花了三天。或者该说,从一开始,忘忧就对他格外宽容,格外优待。 “江姑娘此话太绝对了,江兄说不定更早之前,就有更交好的朋友呢?”岳明阳此话自然是暗指自己,他可是十四岁就与忘忧成为了生死之交。 “那你们可以自己去问江忘忧,若是能救回他这个朋友,他是不是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江忘言没有赘言,她当初怀疑过江忘畴的话,后来经过半年观察,她不得不认同,莫无妄的死对江忘忧影响巨大。 自从那件事后,江忘忧整个人都变了,他不再像个提线的傀儡木偶一般,行尸走肉地活着。也是从那之后,江忘言才发现,她一直针对这个别人眼中完美无缺的哥哥,便是希望他如现在这般,像个正常人一样活着。 第137章 灾祸 木有栖如今有些明白,为何他那晚做了那种过分的事,忘忧都没有追究了。包括岳明阳说破他会水一事时,忘忧也没事后算账。或许,是他低估了自己对忘忧的重要性。 这绝不是负疚,他在忘忧心目中的地位,绝对比他自己想象中要高得多。 岳明阳则有些后悔,他怎么就浪费了这种大好机会,看来哪怕他当初要求忘忧以身相许来回报,或许都有几分几率得逞。 看他俩莫名沉默,江忘言纳闷后问道:“你俩不会在跟一个死人争长短?没听说过,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吗?永远失去的,是再也无法超越的。建议你们把心放宽,能同我哥交朋友不就够了,他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结交的。” 岳明阳勾唇一笑,若是莫无妄当真死了,他或许再无希望超越,但他不是好好地站在旁边吗? “我们并无此意,江姑娘不用过虑。”木有栖赶紧答了话。 前面三人停下在等他们,江忘忧隔着不近的距离遥望着他们,他面色如常,仍旧是欺霜赛雪的不变如冰。只是他眼中,的确有着以前不曾有过的微光。 木有栖心内欢腾雀跃,他不敢相信,自己竟是点燃他心中热血、点亮他眼中光芒的人。 江忘言未说出口的话他听懂了,江忘忧会在关岭和木有栖结交,会比以往主动交友,都是出于曾经失去挚友的遗憾。 他下意识快步上前追上了忘忧,脱口而出:“我有些口渴。” 江忘忧闻言果然四下观望,道:“那我们去喝糖水,你们来吗?”言下之意,如果其他人不去,他就单独带木有栖去。 岳明阳瞪了某人一眼,有些心酸,他不得不承认,江忘言是对的。 “喝糖水?怀虚你不是不爱吃甜的吗?”关若尘耳尖,闻言过来凑了热闹,还拆了台。 “无妨,你们喝。”江忘忧带路往前行去,没有纠缠这件事。 木有栖无意识就跟上了他,与以前一样,脚步轻快,负着手边说边歪头看着他。 “江兄,你不爱吃甜的,那爱吃咸的吗?” 亏得江忘畴今日不在,否则一眼就要看穿他了。关若尘跟在后面只是感觉眼熟,并没有多想。 江忘忧稍微偏头看他一眼,简单答道:“我都还好。” “那你能吃辣吗?”木有栖印象中,南方人都吃不了辣,江家的饮食一向清淡。 对这一问,江忘忧摇了头回应,一如往常。 木有栖点头记下来,心情好旋身绕到了他另一边,继续问了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江忘忧一律是点头摇头或简短应答。 方友道跟在后面沉默看了片刻,微微拧眉没有多言。 这一日他们晚间回了江家用餐,不过仍旧是一起出游的两拨人,江家的大人没来约束他们。 刚吃完饭,江承轻遣人来叫了江忘忧,还让他带上他那两位好友。 江忘忧有些计较,没有表现出来,和其他人道了别,就带了那两人去二叔院中。 看他们进来行了礼,江承轻叹了口气,道:“陈盟主来信,他明日会来江家,想拜会主母,问明近二十年前涂坦一战的真相。” 江忘忧沉思片刻,才道:“陈盟主可是邀了所有参战的门派掌门同来?” “的确如此,他路过虎口时邀了段兄,你段叔叔明日也会到。” “段叔叔没有提前来信告知吗?”江家和段家有训练有素的往来信鸽,他们通信比其他家快得多。 江承轻摇摇头:“段兄昨日才来信相告,陈盟主最初邀他时,说的是要来金陵接两位公子,问他要不要来看望自家女儿?” 这倒是可以接受,陈铜怕他泄密,才做了遮掩,最初陈铜来信便是说要来江家请罪。岳明阳和木有栖对视一眼,没有插话。 “此事,告知祖母了吗?”江忘忧不希望老人家如今还要操心这些事。 江承轻点了头:“事已至此,明日必有一场灾祸。我让你带他俩来,你应该猜到了我的用意。陈盟主闹这一场,虽不一定是针对他们,但他们在场,恐怕会出事。” 岳明阳出声道:“陈铜明显是冲着江家来的,涂坦一役这里所有人都不如我清楚,我不会走。” 江承轻还没跟忘忧确认过他的身份,听他此言,抬头抚额。 “那你呢?今晚陈盟主怕是已经布了防,你若肯走,江家安排人送你。” 木有栖看了看忘忧,才开口道:“他所言不差,陈盟主肯定是冲着江家来的,应该与我无关,有些事我和他更清楚,让我们留下来帮忙?” “越帮越忙也要帮吗?”江承轻不想多言,只要到时候他们身份暴露,江家包庇邪教中人、包庇杀人狂魔儿子的罪名就坐实了,说不定还会扯出他们勾结邪教的谣言。 岳明阳勾唇道:“他帮不帮得上忙两说,我并非孤身一人前来,今晚我会去信让其他人准备。若是他们想对江家动手,我保管让他们有来无回。” “这世上的事,不是都要用武力解决的,年轻气盛。”江承轻叹了口气,他感觉这人更难掌控,迟早坏事。 “那至少我可以自保,你们无需为我担心。他也是,我保他不死。”岳明阳口气大得很。 “那岳公子能保证沉住气不添乱吗?” 岳明阳看了看忘忧:“我尽力而为。” “忘忧,你怎么说?” “二叔,若是他们不肯走,你送他们走,可能会适得其反。”万一有人故意自投罗网,被陈铜截住,揭破了身份,一样是说不清楚。 “忘忧,我不想再劝你,但你真的要三思而行,好自为之。” “我知道。上次我说过惑心蛊一事,祖母并没有同我细说,今夜,我们是否开诚布公谈一次?” 江承轻看了他那两位好友,确定他要带上他俩一起,道:“你们先回去休息整理下,稍后内院普渡堂见。” “谢谢二叔。” 江忘忧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让二叔很为难,但他不想再如以往一样,总想着息事宁人。有些事,该说清楚时,就应当去说。别人信不信,江家会怎样,都不能影响他,他想遵照自己的本心去做。 这一晚江家议事到深夜,隔日清晨,才各处去通知来听学的孩子们。 第138章 断臂 卯时末,段衍先行进了江家,拜会过主人家表达歉意后,才去看了自家首徒和女儿,而后去了前院开阔的广场帮忙布置。 辰时过半,陈铜带了一堆人浩浩荡荡而来,江家早已开门迎客。 江家就在进门口的大广场上设了会场,上座左右设了座,两侧竖着一排设了座,中间留出了和议事堂一样宽敞方正的空间。江家弟子领了人有序落座,而后站在了外围维持秩序。 来听学的孩子有些纷纷找到了自家大家长,站到了他们身后,有的纯属来看热闹,站在了正对上座的外围。 江承轻坐了主座,右边是彭梅,左边是关霁月。段衍坐在了纵向右侧第一个位置,他的椅子格外大一些,位置也靠上,对应的左侧未设座。 这是意料中的事,关家兄妹站在了这处空地,他家大人一个没来,显然是没人提前告知。 江忘忧独自一人站在靠前的空地上,离他母亲不太远。这是几天内,他第二次遭遇这种情形,他看着仍旧是不变的镇定自若。 陈铜没有落座,等众人入场落定后,他拱手行了礼,才开口道:“十几年前的事,江家本来是最大的受害者,但最近我们发现了一些新的线索……各家毕竟都有父辈或兄弟死在涂坦一役中,这才聚在一起,来向江家讨个说法。” “陈盟主请说,我们洗耳恭听。”江承轻视线落在他身后不远处,被一些五华盟弟子扶着的人身上。 他话音落,陈家两位公子就扶了那人上前,那名男子有些眼歪耳斜,看起来腿脚也有问题,站不太直一般。 “这是我堂兄陈苌,涂坦一役他也参加了。战后他流落在关外,直到最近,我们才寻获他。他因为受过的伤,身体不太好,但经过一段时间调理,他神智清明。”陈铜介绍完这人后,示意堂兄说话。 “涂坦之战,大开杀戒的人并非顾长风,而是江家的老宗主江尽崖。江老夫人也是亲眼所见,为何这么多年闭口不言?”他磕磕巴巴说的这些话掷地有声,现场一片肃静,所有人都往彭梅脸上望去。 关若尘恨不得跳出去骂他胡说八道,被身旁的哥哥拉住了。 江忘畴和段家二人站在段衍身旁不远,听到此言,他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昨晚的集会没有喊他参加,他还一头雾水,这个控诉未免太过耸人听闻。 “素闻江家一诺千金,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不知嫁入江家的女子,是否也遵祖训家规?”陈铜站得笔直,大声道,“还请江老夫人回答我堂兄的问题。” 彭梅站了起来,江忘忧立刻过去扶住了自家祖母。 “这位小兄弟不必断章取义,当初涂坦之战若你当真参与了,就该知道真实情况。当时我们中了伏,许多人都身中剧毒,先夫亦然,他是被蛊毒所控,才会失去意识。中那种蛊毒的并非先夫一人,如何说的好像是先夫一人屠尽所有人一般?” “江老夫人这么说,便是不否认江老宗主才是杀害我们在座不少人亲人的人?包括江老夫人的胳膊,听我堂兄说,也是江老宗主亲手削断,是否如此?”陈铜让自家弟子带了堂兄去一旁坐下休息。 他说出这种细节,若彭梅不否认,便等同于认可了他之前说的所有事。 彭梅看了看自己被齐肩削断的左臂,回头道:“即便此言不假,我已说了,尽崖是被蛊毒所控,才会枉杀同道,你们是想将仇恨转嫁到江家身上?” “蛊毒?这世上的毒有千千万,我却从不曾听说有这种毒,能让人神智全失?在场诸位可有人听说见过?”陈铜转身想要一呼百应。 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少数几位掌门响应他,说是不曾听闻。 不少来凑热闹的纷纷低声议论,有清白人也有糊涂蛋。 “江老宗主与江老夫人鹣鲽情深,如果不是中了毒,怎么会对自己的发妻动手?” “也说不定是痛失爱子后,报仇心切所以发狂了呢?” “不管怎么说,江家承认了这件事,这要如何收场?” “还看不出来么,陈家和这么一大帮子人就是来寻仇的。” “江家这是犯了众怒吗?” …… 江忘忧正要开口,岳明阳也按捺不住想出头,木有栖一样蠢蠢欲动,正当此时,江家门外传来了马蹄声。 关守正远远望见江家如此热闹,快马加鞭赶到后,便飞身闯了进去。 他落定在江忘忧身前不远处,返身看着一群群情激愤的愚人。 “这是在开什么大会,为何没人知会我?” 在场众人一片哗然,不少人都已多年未见过关守正,乍看到他,就连坐在一旁的一些掌门人,都下意识后背挺直。 关守正多年前与江承鼎交好,二人几乎是同时成名,但关家男子素来性烈,他更偏好用武力解决问题,是以同龄人都对他有几分忌惮。 “父亲!”关若尘惊喜不已,她本来存了几分希冀,没想到父亲真能赶上,她立刻上前简短说了方才的事。 早在她哥和忘眠姐交好时,她这个好妹妹就去了信给父亲,盼他早日来江家提亲,以免夜长梦多。 关守正今日正是上门来提亲,他花时间准备了聘礼,请了媒人前来,让他们暂时在客栈落脚后,他打算先来江家讨个信,避免闹出乌龙来。 “涂坦一战,怎么不问我?我是唯一从那一战中全身而退的人,你们不知道吗?”关守正听完后,转过身问对面一群乌合之众。 段衍很惊喜,立刻起身点头致意,江家安排了人来设座,他就换到了对面新设的太师椅里。 “那关宗主说说看,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陈铜脸色有些差,还是顶住压力问道。 “正如我岳母所言,当日我们中了毒,整个现场一片混乱,不少人中毒身亡,还有很多人在自相残杀。”关守正直言不讳道,“包括我在内,相信死在我手下的同道中人也不少,你们有谁想要报仇的,我接受任何人挑战。” 对面一时沉默一片,左右两侧坐着的也没人吭声。 岳明阳和木有栖不觉眼睛发亮地看着如大山般屹立不倒站在那里的人,他们热血沸腾,只有绝对的强者,才会有这样的气势。 江忘忧早就扶了祖母坐下,还运内力在后背帮她顺了顺气。 第139章 下蛊 “关兄言重了,既然是为蛊毒所迷,你与江老宗主就都是受害者,如何有报仇一说?”段衍没曾想关守正把话说绝了,他可以应战,江家该如何应对? 这些人就是欺负江家只有些孤儿寡母,江忘忧尚且年幼还不成气候,才会趁现在欺上门来。他和关守正都不可能常住江家,他们走后,谁能来应对这些上门挑衅的人?少不得还是忘忧。 “该说的都说了,他们不信,何必多话?”关守正觉得,大不了他把这些人都打趴下,让他们一时半会不敢再上门来找事。 “不是我们不信,而是你们所说的蛊毒实在匪夷所思,要我们如何相信,大家说是不是?”陈铜又找回点勇气。 “言下之意,只要让你们见到蛊毒的效果,你们便不再与江家为难?”岳明阳翻身来到场中,他早等不及了。 木有栖随后落地,一左一右停在陈铜不远处。 “无知小儿,你们知道这种蛊毒?”陈铜话音刚落,岳明阳已经欺身靠近他,想要擒住他。 “做什么?!”陈铜赤手空拳回应,发现这小子并不好对付。 “木兄,下蛊。”岳明阳绊住他双手,木有栖顺势入局,抬手拍在陈铜后颈。 两人回击了陈铜几下后,木有栖趁机取走了他腰间的佩剑,而后二人翩然后退。 这个突发情况很是惊人,不少人都站起来想阻止,又被关守正的扫视吓退了。陈家两兄弟倒是想要参战,可是他们太快结束,因而没来得及。 陈铜停下后,捂着后颈问:“你们做了什么,用什么毒针扎了我吗?” “不是陈盟主说,想见识下惑心蛊吗?稍等片刻即可。”岳明阳侧着身子长身而立,嘴角自然带笑。 “父亲,你没事?”陈津和陈耀靠近父亲后,都很担忧,又抬头往那两人看去。 “两位陈公子站远些,别被陈盟主伤到了。”木有栖好心劝道。 陈津和陈耀大惑不解,陈耀还骂了一句:“臭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 可就是他这句怒吼结束,陈铜忽然起了变化,他扬天长叫了一声,而后便往陈耀攻去。 “父亲?”陈津大吃一惊,赶紧掠身拦住,哪怕父亲是空手,他那个兄长也未必接得住。 陈铜抬起头,双眼赤红,对了几招后,听到四处围着的人都在惊呼议论,往声音最响处攻过去。 “不知各位英雄现在可相信,这世上有惑心蛊了?”岳明阳不急不慌,看着四处乱成一片,几名掌门联手制住了陈铜。 陈津和陈耀还傻愣在场中,看着性情大变胡乱攻击人的父亲。 事实就在眼前,没人再嘴硬。 “两位公子能下蛊,想必也能解?”其中一名掌门压制着陈铜,抬头问。 “请各位掌门扶陈盟主站好。”木有栖抬食指抵在唇边,发出了一个奇怪的声音。而后他飞身上前,从陈铜鼻子里接过了一只爬出来的虫子,转手收进袖中。 流畅做完这一套,他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红色小药丸喂给陈铜服下。 “让陈盟主休息一会,我们继续说涂坦一役?”江忘忧在后出声道。 其他人没想到这一出,一时不知如何继续。 “如果你们不再怀疑蛊虫一事,那我就继续往后说。”关守正上前一点,继续道,“当时我们自相残杀过半,顾长风带了人赶到,却是为了阻止我们,和为我们解毒。” “顾长风所为,关宗主如何得知?您不是被蛊虫控制了吗?”何素好奇问道。 “因为我现在还站在这里,若非他替我解蛊,我应该已经如岳父那般,力竭而亡了。”关守正此言又引发了轩然大波。 “早就听闻顾长风早年和关宗主交好,他救你不奇怪。若他是为救人而去,为何不救江老宗主和其他人?”李甲压住其他人的声音问道。 “你们到底想不想知道真相,能不能让我把话说下去?”关守正耐心已经不够。 广场上顿时安静下来。 “我清醒过来时,顾长风和岳母正试图制住岳父,我一时不太理解,回过神寻找承泠时,才发现她已经身陨。我怒气上涌,便冲过去要杀了顾长风。我们一边对战,他一边对我解释,董钧叛变私下取走了毒物库所有藏品,以及我们中蛊自相残杀之事。” 所有人都听得心惊胆跳,眉头紧皱。 “我本来不信,可是回头恰看到岳父削下岳母一条手臂,还在发狂不止。我只能暂时放下怀疑,试图和顾长风一起压制岳父。但发了狂的岳父实在锐不可当,顾长风为了掩护我竟惨死剑下,岳父也因体力不支倒下,就此离世。” “这是什么意思?给玄苍宫和顾长风洗白吗?”不少人再也听不下去,叫嚣起来。 “请大家肃静,祖母有话要说。”江忘忧用内力压住了其他人的声音。 彭梅这才再次开口,这次没有起身:“各位既然是想来问明真相,那至少该听听我们这两个活下来的人所说。守正所言不错,我并未中蛊,亲眼见到顾长风赶来救人。他带来的人也尽数折在了这一役中,还包括他自己,诸位信与不信,见仁见智。” “江老夫人和关宗主所言若不假,为何当初不说,为何又要放火焚毁战场和尸体?”李甲再次质疑。 “放火一事纯属无稽之谈,涂坦平原枯草横生,当时混乱起时,火把掉落便起了火,后来被风一吹,才会越来越大。”彭梅说得理直气壮。 “我们如何相信,两位不是串供?”何素又平静提问。 “你们不是有个人证吗,问问他如何?”关守正转向坐在一旁,嘴角不停抽搐的所谓人证。 陈苌勉强站起来,回道:“我只看到江老宗主大开杀戒,父亲拼了命送我逃出去,后来的发展我并不知晓。” 江忘忧留意到他此言和之前陈铜所说有矛盾,若是陈苌如此早就离场了,他如何见到祖父削下祖母的胳膊?看来此事背后还有其他知情人在推动,但陈铜现下还未清醒过来,即便醒来估计也不会说出幕后之人。 “既如此,我俩的证词一致,我还是临时为了提亲来的江家,你们还有什么疑问?” 李甲站到了更靠前的位置,道:“我还有一事相询,当初唯一被带离的尸首便是关夫人江承泠,据说她是死于长剑穿心,不知……” 他还未说完,关守正瞬移一般到了他身前,掐住他脖子提起了人。 “你探了承泠的墓?”关守正怒极,“谁给你的胆子!” 当初他下葬时,绝无人知晓此事。若非如此,不可能得知! 第140章 杀妻 “父亲!”“父亲!”关若尘和李明皓同时叫了自家父亲。 关珀璧拉了拉妹妹,他认为那人是自找苦吃,完全不同情他。 “关宗主何必迁怒他人,你真正恨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吗?”李甲脸色涨红,抓着关守正胳膊,却拉不开他。 “李堂主慎言。”江承轻打断了艰难说话的人。 李甲却冷笑了一声,继续道:“因为杀死江承泠也就是你夫人的人,是你自己,不是吗?” 这句话再次让所有人大吃一惊,脑子轰然一响的同时,下意识交谈起来。 “难怪当初江家会与关家断交……”“关宗主闭关是因为此事吗?亲手杀了爱妻?” “所以关宗主没有佩剑随身……” 关守正的确从那之后从未佩剑,关珀璧和关若尘剑法都不如第二武器修得好。 …… 关守正无心去听这些碎嘴,他掐着人把他往地上掼去,顺手还在他胸口打了一掌。 李甲倒飞出去很远才落地,让一堆人纷纷跳开躲避,他则在落地后吐出一口血来。 “姑父!”看关守正还要上前,江忘忧出声叫了他。 关守正停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暂息怒火退后一些问道:“你们这些人今天究竟想做什么?来这里揭别人的过往创伤,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既然各位已经相信惑心蛊的存在,我祖父和姑父便都是中蛊的受害者,尤其是我祖父已经丧生,不知各位究竟还想问什么真相?还是真想来找我江家寻仇?若是如此,我愿意奉陪。”江忘忧上前两步,扬声道。 岳明阳和木有栖看他一眼,下意识往中间靠拢挡住了他。 “还是说,你们还有谁不相信毒蛊一事?我与木兄不介意再多示范几回。”岳明阳接话道。 此时陈铜已经缓过神来,他整理好自己,起身再次冒了出来。 “你是谁?我与岳家是近邻,岳公子有几斤几两我一清二楚,你究竟是何人?真正的岳明阳去了哪里?”陈铜转了攻击对象。 江承轻闻言心下一个咯噔,这两人虽说帮了上忙,但的确是更大的隐患。 即便他不问,也有不少人已经对此起疑,不仅是对岳明阳。白烈英刚才看到他师兄下蛊解蛊,就已经吓得眼珠子瞪大,只是没敢出声而已。 “岳明阳”看了忘忧一眼,知道他遮掩不过去,笑道:“岳公子很好,无需陈盟主挂牵。至于我是谁……” 他说着话,抬手在颈项上方一些抠了抠,而后揭下了人皮面具,露出真面目来。 “顾尹昭!”“魔头!”…… 一时之间整个广场沸腾了。 苏青荷呆住了,一会后才回过神。她早该想到的,岳家公子哪会有这般的博学和如此出众的气度。江忘畴也后知后觉,想起了这两人守在他哥床边那副模样,他对另一人也有了些怀疑。 “既然敢来,叫他有来无回!”“诛杀小魔头!”…… 顾尹昭只是眯缝凤眼,嘴角勾起,等他们“庆祝”完。 江忘忧忍住了叹息,向他走过去,从袖中取出一物,双手递过去。 那是一把折扇,顾尹昭惊喜地接过去展开,发现正面画了一支桃花,旁边写着“昭昭”二字,翻过反面,则画着百曲桥的一段小桥流水。他可太喜欢这把扇子了,张口就问:“你送我的?” 江忘忧点个头,就站在了这两人中间。 顾尹昭心情大好,习惯性展扇遮住半边脸,却遮不住满眼的笑意。 “这是何意,玄苍宫的少宫主便是江家请来听学的客人吗?”陈铜怒道。 “并非如此,江家却系请的是岳公子。”江承轻否定道。 “看江公子方才所赠,分明早已知晓他的身份!”陈铜不屈不挠。 江承轻也不知如何解释,侄儿当众做出这种事,他也圆不回来了。 江忘忧回应道:“我的确在不久前获知了此事。那我们便来论一论,你们因何要针对顾兄?” “江公子莫不是糊涂了?他可是魔教的小魔头!”…… 又是一阵诋毁之声后,江忘忧上前道:“方才祖母和姑父都已言明,十九年前江家与玄苍宫一战,皆因董钧从中作梗。顾前辈是为救人而死,既如此,江家为何要与顾兄为敌?” “涂坦一役姑且不论,当初我们去找玄苍宫讨回公道,死在顾长风手下的同道中人不在少数,这是无法磨灭的事实,我们之间的血海深仇不容置疑。” 江忘忧点了个头,道:“我们去攻打玄苍宫,难道别人会引颈待戮吗?若是谁的亲人朋友死在顾前辈手下,便依江湖规矩,一对一挑战顾兄便是。至于顾兄本人,至今从未伤害过你们任何人,不是这样吗?” 顾尹昭感觉今天是重逢以来,忘忧待他最好的一日,轻摇折扇开口道:“我愿意应战,谁是第一个?” 绝大多数人否决不了江忘忧的话,可是他们习惯性对邪魔外道群起攻之,一时之间总感觉有什么不对,却找不出哪里不对。 陈铜愣住了,看了看何素,李甲已经受了伤,他自己没有把握百分百获胜的情况下,不想以长辈的身份挑战一个少年,输了真得颜面扫地。 何素又不瞎,刚才顾尹昭绊住陈铜那几下,看得出他功力不弱,他无绝对把握能取胜。 “段门主怎么说?当年段老门主可也是被玄苍宫所害。”陈铜回过神,拉了这里绝对有把握能击杀顾尹昭的人下水。 江忘忧闻言往身后的段衍望去,脸上并无任何变化,丝毫不担忧的模样。 段衍起身道:“我师父是董钧所杀,此事天下皆知,在查明顾长风是否是幕后黑手之前,我并无找顾尹昭寻仇的理由。” “我记得段夫人是被玄苍宫掳去,段门主是忘记了吗?”陈铜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 “此事是我家的家事,稍后我自会处理。”段衍说时看了顾尹昭一眼。 其他人都看明白了,关、段两家早已站在江家这边,不论真相如何,江家都已护定顾尹昭,或者该说,是江公子。 大多数人想起了此前玄苍宫上江家下聘那一出闹剧,来听学的少年们也想起了这些天江忘忧与顾尹昭的交好,不觉都有了些不好的揣测,有些人面上已经带了几分诡笑。 “我还有些别的疑问,这位木公子出身心因堂,如何会施蛊毒?”何素看场面僵住,换了方向。 顾尹昭轻轻摇着扇子,往站在一旁看了半天热闹的小伙伴看过去,眼中依然带笑。 木有栖上前回道:“只是早年出外历练时,偶遇严明月前辈,她教了我一些皮毛。” “呵,”何素冷笑道,“刚才的蛊毒可不是皮毛,这样的蛊毒称之为不传之秘都不足为奇?” “是吗?看来严前辈待我真心不错。”木有栖笑道。 他这个说话方式,不少熟悉他的人都确信了他的身份。关若尘傻愣在了一旁,她看了怀虚一眼,想起前段时间她偶尔察觉到的熟悉感,不知该不该悔恨自己太过粗枝大叶。就连何美华提及莫无妄之事后,她出于不想勾起怀虚伤怀的心思,并未问过一回。 第141章 落幕 “这便是江公子的两位朋友,一位是邪教的少主,还有一位,是苗寨的传人?”何素嘲讽过江忘忧后,继续道,“这位公子使软剑,会用毒会医术,与江公子交好,大家还没想起来,他是谁吗?” 他此言一出,有些反应迟钝的人明白过来,有人脱口而出:“莫无妄不是已经死在段门主手下了吗?” “何阁主未免耸人听闻,这江湖上,使软剑又会医术的人,便都是莫无妄吗?”白盛武出列走入了局中。 白烈英这才发现他父亲来了,刚才进场的时候很乱,他父亲又是孤身前来,他并未发现。 “白堂主是要担保,他不是?”何素问道。 “自然不是,他是我的弟子,我看着他长大,他如何会是其他人?”白盛武说得斩钉截铁。 “还是何阁主需要我证明自己没有戴人皮面具?”木有栖含笑说着,抬手在自己脸上捏了一下,松开后脸上立刻红了一小块。 大部分人都晕头转向了,他很显然没有易容,否则不可能出现这种正常的皮肤反应。这么看来,他当真不是莫无妄?也有人想起了不过几日前江家那场判定里,便提到过莫无妄未死一事。一时不少人都很矛盾,无法判断。 “是与不是,一试便知!”何素不晓得他如何做到,拔剑就攻过去,想要与他动手。 莫家的剑法,此时在场诸人,不少人都能看得出来。 江忘忧闪身上前挥剑击退何素后,如同虎口那晚一般,站在木有栖身前道:“木兄是我江家的客人,何阁主是要在我家欺辱他吗?” 木有栖心情也不错,含笑看着身前垂剑在手护住自己的人,希望他经过这一次后,能不再纠结虎口那一晚的事。 何素没想到江忘忧会出手,抬头看了关守正一眼,没再动手,而是问道:“那我便问江公子,你身后这人是不是莫无妄?请你正面回答。” 他此言一出,不少人都心下暗叫不好。江忘忧从不打诳语,若他沉默不答,或犹豫不决,便已给出了答案。 “他不是莫无妄。”这句话从一旁传出,众人把视线转过去,看到方友道从旁走入了中间区域。 “莫无妄是我表弟,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此处无人比我更熟悉他,这个问题问我最合适。”方友道继续道。 木有栖转头看了眼自家表哥,他真心没想到他会出来救场。方袅袅则是怯怯地看着他俩,她有些忐忑,屏住呼吸抿紧了唇。 江忘忧此时开口问道:“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有个问题想问众位:莫兄究竟做了什么,你们当时要群起而攻之?他父亲的确犯过错,何家或其他西南诸派要子偿父债,便一对一挑战即可,为何要罔顾江湖道义,以多欺少围攻一个少年?” 被问到的众人面面相觑,不少门派掌门已然不知晓自己最初前来的目的,整个脑子一片浆糊时,有些人隐约感觉自己被人利用了。 “还是说,诸位都认为,父辈犯了错便要株连子孙后辈?那我请诸位扪心自问,你们的父辈和祖辈,是否从未犯过错?” 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那怎么一样,莫念君可是灭门狂魔,杀了多少人啊。” “杀人又不是什么家族习俗,还能传给子孙后代不成?”旁边有人回他道。 各人都有各自的想法,一时议论之声不减。 “我记得,何阁主的父亲便是夺了兄长的阁主之位,还将这个位子传给了何阁主,我说得对吗?”白盛武主动出击道。 心因堂和安庆阁近邻,加之白家因莫念君之事,一直对何家关注有加,是以知道他家不少私密之事。 何素没想到会被人这样揭短,辩解道:“我父亲继任阁主乃是我祖父所定,你所言纯属无稽之谈。” “是否属实,此处应不只我一人知晓,何阁主自己也心知肚明。” 这个话题一岔开,不少人面色微变,毕竟大多都经不住往上翻三辈去查错。 “我的意思并不是要追究各位祖上的过错,只是认为,我们应该公平对待所有人。一个人无论出身如何,只要他善良正直,心思澄明,我便会尊敬他,善待他。” 江忘忧此话如大旱后的甘霖,不少年轻人听完肃然起敬的同时,更加真心仰慕这位同辈中的翘楚了。 “江公子还未回答我的问题,你身后的人,是莫无妄吗?”何素坚持问道。 “听闻何阁主准备把独生女儿嫁去五华盟陈家,这是打算将安庆阁阁主之位还给伯父家的儿孙了吗?”白盛武质问他道。 何素并不生气,从容道:“白堂主为何总要岔开话题?” “这个人是不是莫无妄,有什么关系,忘忧不是已经表明了江家的态度,何阁主究竟意欲何为?”关守正听不下去了,站起身问道。他已有些自己的判断,看不得这些愚人再欺负自家侄儿。 何素有些发怵,但今日已到这一步,他不想放弃。 段衍随后起身道:“莫无妄是我亲手所杀,何阁主是质疑我的功力,还是质疑我当时助你的决心?” 事到如今,所有人都意识到大势已去,关家和段家都为江忘忧出头,他们拿顾尹昭都毫无办法,更何况无法确认身份的“莫无妄”? “何阁主想必并无此意。”关霁月忽然开口打了圆场,“时辰不早了,江家已备下酒宴,各位同道来者就是客,是否先用些酒菜,歇息片刻?” 她此言一出,江家下人及弟子便布置起来,很快就在广场上摆下十数张桌子。 江家又不是孤立无援,在一些人的带头下,大家陆陆续续找了桌子坐下,准备吃席。 酒桌上是最容易化干戈为玉帛的地方,江承轻作为主人家,带了江家两位好酒的武师,挨个桌给各位掌门敬了酒,说是招待不周。 不少意识到被骗的掌门反倒给他道了歉,甚至有的去到主桌给关守正也道了歉。 心怀鬼胎之人即便如何不悦,在这种大势所趋下,也只能按捺着做出友好的姿态。 江家这顿酒一直摆到了未时末才收场,过程中自然有人先行离开了,最后留下的都是自家人,或是真心愿与江家交好之人。 一场灾祸就这样消弭,这场闹剧也悄然落下了帷幕。 第142章 真相 剩下人不多后,江家开始收拾撤桌子。 白盛武离席去了孩子们那边的主桌,深鞠躬给江忘忧道了谢。 “老朽谢过江公子,如此维护我家这个不成器的弟子。” 江忘忧几乎是同时对他回了礼,道:“白堂主客气,我恰好有一事与你相商。” 白烈英跟在一旁傻眼,而后看到他那个“师兄”随后向他父亲致谢。 “我才该感谢师父为我仗义执言。” 他们这一桌除了他们仨,还有江忘畴、方友道、关珀璧、张灵风和段立。毕竟是江家的宴席,关霁月还是安排了女子去后院就座,此时除了本就住在江家的女子,也就苏青荷和司徒清清还没走。 这说明现在江家在江湖上获得的支持差不多是一半,其他门派不如这为首几家胆子壮,保持观望状态,想来正反占位也应该是一半一半。 “江公子有话直说,能帮上忙的老朽义不容辞。”白盛武说得诚恳无比。 江忘忧摇头道:“其实,我是想请木兄在江家常住,还未问过他的意思,正好一起问问您?” 顾尹昭闻言合起了折扇,略有所思却没有开口。 木有栖自然心喜,对着师父不停点头,他求之不得。即便会给江家招来一些麻烦,但他喜欢金陵,更想留在忘忧身边。 “江公子…令人钦佩,老朽哪有什么意见,只要他不给你添乱就好。”白盛武虽听说过二人在虎口时很交好,但从木有栖让他帮忙关注江家讲学,到江忘忧亲自来信相邀,他都不太确定江公子对这位朋友的情谊深浅。经历了上午的事,再听到这种请求,他对江忘忧对朋友的这份真诚佩服得五体投地。 “不会。”江忘忧简单拜别了白堂主。 “这是我的礼物?”木有栖说过稍后再去找师父,便问了身旁的人。 江忘忧看了顾尹昭一眼,这份礼他早已备好,本打算临别相赠。今日送为的是安抚这人,以免他脾气上来做出不可控的事。从结果来看,效果还不错。至于木有栖,他一直打算留下他,所以并未准备。 “你想要什么?”他摇着头问道。 木有栖嘴角扬起,道:“我若是想要一管箫,会太过分吗?” 桌上所有人都对他的身份心照不宣,张灵风只是对他的胆大妄为表示惊讶。 江忘忧想了下道:“可能需要一些时日,竹箫你嫌弃吗?” “家中不是有一管翠玉洞箫吗?”江忘畴不解道。 木有栖一瞬明白了:“你要亲手为我做一管?那我要竹箫。” 关珀璧感觉这人丝毫未变,他忍不住摇头,而后伸长了脖子往父亲那边看过去,不晓得他说来提亲一事,什么时候能定下来。近来他的心思都在这件事上,压根没空掺和这三人交友。 “我呢,你也要赶我走吗?”顾尹昭握着扇子支颐问道。 他恢复本来面容后,做这样的动作看着可比以前优雅得多,而且有种天然的压迫感。 江忘忧不知他哪来的“也”字?他淡然道:“你若愿在江家做客,我自然欢迎,二叔那边我会去说。” “顾公子和…木公子身手不凡,方某可有机会与你们认真一战?”方友道不想放过任何能与强者对决的机会,他这个表弟的真实水平他也很想了解。 木有栖感觉他表哥还是他表哥,因他还未承认身份,他就只以现在的身份对他道了个谢。 “公子,夫人请您去祠堂。”他们差不多要散场,家里人来唤了江忘忧。 他起身对众人点头行礼,便独自一人往祠堂行去。 关珀璧起身问了来人:“我父亲在吗?没叫我一起吗?” 来人摇了头,而后就告退了。 于是众人散了,江忘畴作为主人家,陪了顾尹昭这个客人。 木有栖去寻自家师父和师弟,商量后,白盛武决定随行回去,继续监视何素的一举一动。他之所以孤身赶上了这一出,便是因为察觉到何素的异动,悄悄跟了上来。 张灵风去接了自家未婚妻,打算回别苑去看看情况。关珀璧与他同行去找了自家妹妹,询问父亲来提亲一事。 段立默默跟在他们后头,去接自家小师妹,想要去找师父聊一聊今日之事。 方友道也是一样往里走,他估计妹妹现在还在惶惑不安。他倒是对江家尤其是江忘忧刮目相看,上次在虎口相处时,他感觉对方有些迂腐和呆板。 江忘忧进到祠堂,只有祖母和母亲在里面等他。 “你想必并不相信你祖母和姑父所说的真相,你怎么想,是否真想知道真相如何?”关霁月看他关了门走入内殿又关了门,才问道。 江忘忧如旧在蒲团前跪下,先向祖先们和父亲行了礼。 “请祖母告知。” 彭梅坐在一旁叹了口气,她还是赞同儿媳的说法的,忘忧毕竟将来要做江家的家主,有些事不能总是瞒着他。 “当日遇伏,其实年轻一辈基本都被毒死了,江家因为都有清心丹的缘故,并不受普通毒药影响,所以你的叔伯都没有损失。有些长辈中了毒可以压制,但功力大减,还有一些便如你祖父和姑父一般,中了惑心蛊。” 中蛊之人一味杀戮,的确如他们上午所言,整个战场仿若人间炼狱,而且还是自相残杀的死局。 “这种蛊毒似乎会挑选功力深厚之人,也更偏好男性,我与你姑姑都未中蛊,毒药对我们也无用,我俩算是整个战场上最清醒的两个人。陈苌所说不假,你祖父和姑父大开杀戒,但他们杀的最多的,却是你的叔伯。” 江忘忧闻言瞳孔放大,震惊不已,但再一思考便明白了。 “你想到了,你家叔伯没中蛊的都合力想阻止他二人大肆杀戮,但你也见到了蛊毒的效果,中蛊之人比平日里功力还要翻倍。战场上又很混乱,在如此乱局中,他们根本无力回天。” 顾长风赶到时,局面已经惨不忍睹,他赶紧让下属帮忙,首要救助的便是江尽崖和关守正。 那时其他人基本所剩无几,顾长风带的人入局后,在彭梅牺牲了一条胳膊的惨痛代价下,才好不容易控制住江尽崖,帮他驱除了蛊虫。 刚做完这件事,他们回身就看到,江承泠为了制止关守正,正面中了一剑,却还死死抱着他。 顾长风赶紧抓住机会,连同其他人一起,制住关守正为他也驱除了蛊虫。 至此,战场上存活的中原人士,只剩下了他们三人,顾长风带来的人也所剩不多。 第143章 隐患 “那为何?”江忘忧听到这里,很是不解。 彭梅眼中涌出了热泪,她克制住之后,拿丝帕擦了泪,才接着说:“尽崖清醒过来后,便看到了我的伤,又看过地上的尸体,他如何不知是死于他自己之手……” 江尽崖痛不欲生,江家覆灭全是他一人之过,他来讨伐顾长风,却反被“仇人”所救,而且这个仇人,本就是亲子的好友。事到如今,哪怕没有任何证据,他也知道自己做的是天下间最大的蠢事。 与其如此,还不如任由武林同道攻击,至少他们死得其所,现在这样,究竟算什么? 江尽崖仰天长叹,感慨自己糊涂,一时承受不住,便抬剑抹了脖子。 “我知道他心有不甘,可当时的情形,我实在无力劝他恢复理智,眼睁睁看着他死去。现在想来,还不如他杀尽我们之后,力竭而亡,至少他一无所知,不至于死得如此痛苦!” 江忘忧虽无法反驳祖母,却并不赞同此言,若是他,他不愿做冤死鬼,即便再痛苦,他也希望能死得清楚明白。 “守正清醒后亦是如此,他可以不在意枉杀其他人,可是他的佩剑插在承泠的心口,他整个人都疯了。” 顾长风奋力解释了董钧的叛变与阴谋,严明玉的失踪和毒药库的失守,可关守正一点都听不进去。在他看来,所有这些也都是顾长风的错! 为何他不能约束属下,为何他没有管理好毒药库……关守正一边逐句反驳一边攻击顾长风,顾长风带来的最后几人便是被他所杀。最终,看到江尽崖自尽,听到好友如此质问的顾长风心灰意冷,放弃了抵抗,死在了关守正手中。 “这便是当日所发生的真实情况。”彭梅说完这些已是心力交瘁。 江忘忧被真相的惨烈惊得呆愣了半晌,回过神后想到的第一件事,便是此事万万不能被顾尹昭知道。 因为焚毁战场的缘故,严明月和唐坤恐怕也并未能查到此事,只以为顾长风死在了乱战里。 这样想完的江忘忧,也不知他得知这个真相是好是坏了。他相信这世上纸包不住火,终有一天这事会真相大白。但这两人,他不希望他们受到伤害,更见不得他们互相伤害。 可以这二人的性子,一旦真相大白,绝对会走到刀剑相向这一步。 若要他说,顾尹昭报仇没有错,他的父亲救了自己的朋友,却反被朋友所杀,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他本可以有父亲相伴长大的。 至于他姑父,恐怕清醒后早已悔不当初,江忘忧还很担心姑父主动告知此事,并自愿受死。 这个隐患一经埋下,恐怕已经无法拆解。 “今日你也累了,早些去,应该还有人在等你。”关霁月摸摸儿子的头,又道,“你姑父和段叔叔那边,有你二叔应承,暂时不用你管。” 江忘忧在路上收整了情绪,回到自己院子,待客厅里人满为患。 方袅袅正在伸手戳躬身配合她的木有栖脸颊,似乎很是好奇不解。 “还有这边,要戳两下吗?”木有栖翻过另一边脸笑着问道。 “二哥哥,怎么会这样?”方袅袅好奇问站在一旁脸色有些臭的江忘畴。 “可能是吃了什么药。”听到她问自己,感觉她很依赖自己,江忘畴心情转好,赶紧回答她。 木有栖笑而不答,他那个表哥识趣没来,他刚好趁机逗逗自家表妹。 关若尘站在一旁看着眼前这一幕,脸色难得的低沉,她沉默不言,心内波涛汹涌。尤其是看到他的笑容,她感觉心跳不自觉加速。 段敏如独自一人坐在对面,同样神色复杂,一言不发。 顾尹昭坐在上座旁对着门口的位置,安静坐着,第一眼就看到了进门来的忘忧。 木有栖离得近,看到他回来就迎上去,瞬间收了笑容:“怎么了吗?你脸色不好。” 江忘忧摇摇头,看了看一屋子的人,开口道:“我没什么事,明日还要听学,你们没事就先回去。” 江忘畴感觉哥哥应该是有事要忙,带了方袅袅,请了段姑娘一起走,说要送她们回去。 “木公子,能单独与你说两句吗?”关若尘主动邀约道。 木有栖不知她想说什么,但他没理由拒绝,答应后就准备随她往自己住的院子走。 “顾兄留步,我还有话同你说。”江忘忧只留了这个本就不打算走,只是作势站起来的人。 木有栖闻言止步回头看了两眼,最终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往前走了。 人走完后,顾尹昭抬手挥扇关上门,旋身就靠近忘忧把人半控在了怀里,道:“他说得没错,你脸色不太好。” 江忘忧摇着头推开他的胳膊,示意他坐下好好说话。 “母亲说,今晚二叔会招待两位长辈,可是明日,段叔叔一定会来问你,段夫人的事,你如何打算?” “这是我与你那位好叔叔和平共处的筹码,只要段夫人在我手上,他便不会对我下手,出于制衡考虑,我不会承诺任何事。”顾尹昭可不像他这位好友一样,无条件信任那位段门主。 江忘忧叹了口气,他不能反对好友的做法,可是这样让江家尤其是他自己的立场很尴尬。 “说起来你管那位关宗主叫姑父,你与关姑娘是亲表亲?”这是他今日心情好的原因之一。关若尘管江夫人叫舅母,他还以为是因为江夫人是关宗主的远房堂妹,折中挑了这个叫法。结合忘忧的叫法,他推断出了真实的情况。 关若尘的母亲是江忘忧的亲姑姑,他俩的父母是亲兄妹,他俩也是亲表姐弟。既如此,江家绝不会允许他俩通婚,他之前恼火不已的事变成了可笑至极的事。 江忘忧愕然了片刻,他跟他说如此要紧的事,他竟丝毫没听进去,还在考虑些不相干的问题? 看他呆住,顾尹昭还以为他明白过来,之前他的伪装作废了,笑道:“我看你并不喜欢那位段姑娘,也对苏姑娘无意,你还没有喜欢的人,对吗?” 江忘忧回过神注视了他片刻,叹了口气抬手抚额。刚才那一瞬,他似乎抓住了解决方才那个两难问题的关键,可他并不想那样去做。 第144章 逼婚 “你今晚就睡在我院里,我让人去收拾客房。”江忘忧不想再同他多说。 “何必这么麻烦,让我住在你房里不是更安全?”顾尹昭笑道,这也是他今日没有介意忘忧留某人常住的原因,他知道忘忧做这些都是为了确保安全。 “不太方便。”江忘忧感觉让他住在自己房里,哪怕是软塌上,不安全的都是他自己。 “说起来,忘忧你卧室里没有隔房?”顾尹昭说着挺开心,顾家也是没有的,但他不是没见过别人家的情形。包括他舅舅家那些表兄弟们,早在十六七岁时隔房里就住了丫头。 江忘忧摇摇头:“江家没有这回事。” 他说着出去开门唤了人来收拾客房,顾尹昭出来补充说要离忘忧近一些,丫头看了眼自家公子,就听令去忙了。 “时间还早,陪我喝两杯?”下午的宴席他可没有喝酒,怕有什么变数。 江忘忧点头,带了他去棋室,喊了人上酒菜,打算陪他消磨下时间。 另一边,去到鸣竹轩待客室的二人坐定后,院里的丫头来上了茶水。 以前关珀璧常住在这个院子里,关若尘比木有栖还熟悉些,是她带了人去到待客室,木有栖还从未进过这间房。 喝了一口茶后,木有栖心内不安,偷偷看了眼关若尘,才开口问:“关姑娘找我,是因为江兄?” 关若尘鼓足勇气,才开了口:“不是。不知木公子可有婚约?” 木有栖后背发毛,这是什么“好”习惯,她也要为他说亲吗?是关家的什么姑娘? “我这情况,孤苦无依身无长物,就别祸害别人姑娘家了?” 关若尘沉默了一小会,还是说出了口:“木公子看我如何?若你不以为忤,关家可以招你为婿,也能保证你的安全。” 木有栖吓得一瞬跳了起来,他从未察觉关若尘有这个意思,可女子既然开了口,想必不会仅仅是为了替他保命,牺牲未免太大。 关若尘看着他的反应,知道自己过于冲动了。可是父亲恰好来江家谈哥哥的婚事,若是可以,她想把自己的事一起定了。 “关…关姑娘不是和江兄互相…互相……”木有栖虽然早知此事有假,还是先找了这个借口来缓冲。 关若尘示意他坐下,淡然道:“我与怀虚是表姐弟你早已知晓,此事我们有苦衷,你知道这事并非真实即可,还请你不要告诉其他人,我哥也不知道。” 木有栖猜测这个苦衷就是为了退掉段家的婚事,他没多纠缠,思考了下如何回绝。 “你不必有顾虑,只要你愿意,我会去说服父亲。”虽然他父亲一心想让她嫁给忘忧,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她有把握能说服父亲。 “关姑娘…我何德何能,能得你青睐,只是我自知自己的粗鄙,实在配不上你……你真该擦亮眼睛,即便不是江兄那般家世人品,你也该寻个与你更相配的世家公子……”木有栖说时偷偷打量姑娘家脸色,感觉关若尘当真很受伤,可他也不可能因为怜香惜玉就应下这种终身大事。 关若尘收敛了心绪,改口道:“木公子无需妄自菲薄,既然你我都尚未婚配,若你还没有心仪之人,不妨放开心怀,给彼此多一些机会。” 木有栖张了张口,他想说自己有心仪之人,又说不出口,而且忘忧说得有理,他终究还得为自家传宗接代。 “我真心感谢关姑娘看得起我,也盼你不要拘束了自己,敞开心怀多关注身边人。” 送走人后,木有栖松了口气,他感觉如今的女孩子胆子都忒大了。他小时候听父亲讲过父母之间的事,知道他母亲从父亲落难进山不久就有好感。可二人一直未能点明,便是因他父亲顾虑自己出身和此前犯过的错。最终经过两年,他母亲执意不嫁其他人,外公才做主劝服了他父亲。 呆坐了半天,木有栖起身去了忘忧院中,寻到人时那两位好友正在喝酒闲谈。 顾尹昭看他脸色就笑了:“关姑娘逼婚了吗,你一副见鬼的样子?” 木有栖哑口无言,他猜到顾尹昭看破关江这对假情侣了,却没想到他随口胡诌,竟然说中了。 江忘忧观他神色,大概知晓了事实如此,道:“坐下歇会。” 木有栖坐下喝了他推过来的酒,看了看忘忧脸色,小心翼翼问道:“你不会生气?” 江忘忧摇摇头:“这是你自己的事,你自行决定就好。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以告诉我。”若他需要娶亲,江家可代为置办一应事物。 木有栖回了神,看着忘忧问道:“你上回跟我生气,不是因为我拒婚?” 江忘忧看着他想了片刻,摇了摇头。 木有栖想起来了,当时他自顾自解释了一通,忘忧并没有回应他。只是之后他们恢复如初了,他就以为自己猜对了。现在想来,忘忧从未承认过此事。而且近来他又拒绝了一次江二叔的提议,忘忧丝毫没有介意。 “那你当时为何……” 顾尹昭敲杯打断了他,他倒不是为了给忘忧解围,只是不想看他二人一直聊个没完。 “多久前的事了,还计较呢?以你那个口无遮拦的性子,忘忧气你还不是绰绰有余。” 木有栖想想也是,没再多说,下意识又道了个歉。 江忘忧仍旧是轻轻摇头,没有多说什么。 “明日我就不去听学了,你带我去你家药圃看看?”顾尹昭反正已经恢复本来身份,就想做点更有用的事,也算不枉此行,还能让忘忧记点他的好。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点了个头。培育毒虫种植毒草终归不是江家所长,如今有擅长此事的人主动请缨,他实在没理由拒绝。 “我也一起去,说到驭虫我比他还擅长些。”木有栖不甘落后,也不想放这个人和忘忧独处。 江忘忧没有拒绝,约了隔日清早去接他。 “你们来接我?”木有栖敏感地听出了不对之处。 顾尹昭放下酒杯,展扇笑道:“忘忧留了我同住,你今晚开始可以独享院子了,木大少爷。” 木有栖顿时瞪大了眼:“忘忧?” 江忘忧无奈,唤了人来,吩咐她将另一边的客房也收拾出来。 “你俩晚上都安生点,我院里的护卫可不会手软。” 顾尹昭闻言不太愉快:“交过手了,你们哪里请的人,我看这江湖上没几个能打得过?” “那倒挺好。”木有栖想法正相反,至少这能保障忘忧的安全。 江忘忧感觉跟他俩在一起,他都插不上话,光看他们斗嘴互怼,就够看了。 第145章 催婚 三人从荪竹园出来,江家的医师和药师们还追着木有栖问个不停。虽然顾尹昭提了很多种植的要求,但他素来是下令之人,对一些制药驭虫的细节并不如木有栖清楚。 “木兄还会在江家常住,之后再找他细说。”看到家中有人来寻他们,江忘忧劝退了追出来的人。 “公子,宗主请您去待客厅,两位长辈也在,还请这两位公子一同前往。” 江忘忧请他带路时,问了今日来听学的情况。 “回公子,今日来听学的世家公子只有十人。” 顾尹昭和木有栖对视了一眼,一个恼火一个心疼。江忘忧没再多问,嘱咐他们稍后谨言慎行,就整肃面容快步往前。 “二叔,姑父,段叔叔。”江忘忧一一行了礼,他身后二人随着行礼。 “忘忧,你选了自己的路,本心也好任性也罢,各位长辈都顺了你的意,你也要对他们有个交代。”江承轻先点了一句。 江忘忧向几位长辈道了谢,看了顾尹昭一眼。 段衍倒没有这么严厉,温和开口道:“忘忧的选择定是你真心想做的,我相信你挑的朋友必不会差。此外,我想先向木公子道个歉,以前迫于形势可能对你有所误会,还望你见谅。只盼你今后清白做人,不辜负忘忧。” 木有栖猜测着,是否对方确信了他没偷听到什么要紧信息,毕竟至今忘忧对段衍都没什么怀疑,所以才改了对他的态度。他应道:“段门主放心,我此生绝不负江兄。” 顾尹昭瞟了他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顾少主,内子被你请去作客已近一年,不知你是否问清想知道的事,何时才能送她回来?”段衍随后就问了忘忧另一位好友。 顾尹昭下意识展扇侧过身朝着忘忧,才答道:“我请了段夫人做客,我自己不是来了江家做客吗?只要我安然无恙回去,相信段夫人定然无恙。” 段敏如站在段衍身旁早就忍不住,此时怒道:“顾尹昭你别太嚣张,你真以为我们不会抓了你去换人!”前一晚她就问过顾尹昭,对方根本没有搭理她。 “敏如。”制止女儿后,段衍换了谈话对象,“忘忧,你怎么说?” 木有栖无奈看了两眼那货,他明知道只会为难忘忧,从来都不会收敛本性。 听他如此说,顾尹昭合上扇子,在左手里敲了一下,像是忽然想到什么一样笑道:“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第二个法子,若是忘忧肯跟我回去,段夫人自然原样送还,不仅如此,你们还有其他要求,我竭尽全力做到。” 他说时背过手,双手在背后捏紧了扇柄。 “胡说八道!”江承轻冲口就骂出来,“忘忧是我江家未来的家主,你带走他是想做什么?” 段敏如神色有些复杂,她听过许多流言蜚语,本来并未当真,可经历了昨天和今天的事,她不太确信了。 江忘忧感觉他昨晚想过的事成了真,这人现在所有心思都在自己身上,只要他肯跟他走,怕是什么他都可以不管不顾。 木有栖被他打败了,他想骂他痴心妄想,还恨不得给他两掌打醒他,这人当真为达目的不顾一切。 “段叔叔,婶婶的事我会再跟他谈,您放心,他已对我保证过,婶婶绝对是上宾待遇,人肯定毫发无伤。”江忘忧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似乎只是不想理会他的玩笑。 “上次我传信来说小刀帮的后续,还有些事未及言明。帮中有弟子在董钧逃亡那阵子,见过自家首徒出外买药和送饭,想来接应董钧之人正是杨玉清,下毒欲毒害董钧的也是他。”段衍忽然提起了年前曲江之事。 “哦?段门主是说,杨玉清是接应董钧之人,那他们本为同盟,为何要下毒?更何况,据我所知,小刀帮崛起并非十几年前,而是近几年来之事。”顾尹昭有理有据地反驳道。 段衍点了头:“与他勾结的乃是秦绝,他们有书信往来,正是靠了秦绝传授秦家刀法,小刀帮才会在近些年冒头。玄苍宫与董钧闹翻,想必是秦绝给了他这个逃亡方向,却又暗中想害死他,来为自己立功。” 顾尹昭也不多解释,只道:“我倒未听秦绝与我说过此事,段门主这个推测恐怕不对。” “是与不是,顾少主回去问过便知。我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董钧与我段家毫无关联,我夫人对这些事更是毫不知情,还请你高抬贵手,不要再欺辱妇道人家。”段衍已经晓之以理,此时又想要动之以情。 “好,等我回去了就问,到时候再看段夫人想不想回。”顾尹昭四两拨千斤,也不多与他争论。 关守正看他们聊不出什么结果,等不及插了话:“你就是长风的儿子?” “是,关宗主有什么指教?”顾尹昭看了忘忧一眼,他还不太清楚自己父亲和这位关宗主的过往关系。 关守正摇摇头,道:“你与你父亲长得很像,性子也有几分相似。” 顾尹昭闻言有些开心,摇扇勾唇道:“我就当关宗主在夸我,谢了。” “我是在夸你。”关守正也不管段衍怎么想,说完后才转了话风,“忘忧,若尘的婚事我不想再拖,你告诉我你的真实想法,若你愿意,不论谁反对,我都为你做成此事。” 江忘忧没料到姑父会当着二叔和段叔叔的面说这事,想到他耽误君卿太久了,回道:“我与君卿更像是亲人,若姑父有好的人选,不妨早些为君卿筹谋。” 关守正略微有些失望,倒没有强求,点头道:“那你的婚事也别拖了,你段叔叔和你二叔都在,你们说个清楚。” 江承轻傻眼了,今日本有许多大事可聊,为何会走入这个死局里?这位关宗主性子急躁,他实在处不来。 段衍看二人都哑口无言,倒帮了腔:“忘忧和敏如都还小,婚事不着急,慢慢筹备就好。” “忘忧如今心思还是该多花在武学上,成亲一事不急在一时。”江承轻附和道。 关守正听不下去:“江家人丁单薄,忘忧早该早点娶妻开枝散叶。”他并不是个关心这种事的人,可事关江家传承,他又格外疼爱忘忧,难免多操了些心。 “忘忧晓得了,谢姑父关心,我会放在心上。”逃不过,江忘忧面色微红,勉强回了句。 段敏如早羞得背过身去,她是执意要跟父亲来的,没想到会谈到此事。听他的意思,这门婚事他并不反对。 顾尹昭早就没了笑意,展扇遮着脸,眼底一片寒冰冷色。木有栖却是看过忘忧后,有几分无奈和心酸,若是忘忧非得娶妻,他也实在不希望是段敏如。可惜这些都不是他能左右的事。 第146章 药方 关守正点了头,看看站在中央的三人,忽然想起了早年他和承鼎、长风一起闯江湖时的情形。他和顾兄都真心喜欢承鼎,若非如此他不会挖空心思把自家最好的妹妹介绍给他。可惜后来他娶了承泠,很快有了珀璧,他就没空再与这两位兄弟悠游了。 但他们的结局并不好,承鼎早死,他杀了长风,承泠也不在了,只剩他孤零零一个。 “朋友相交贵在真诚互信,愿你们永不相负。”说完这句最真心的祝福,他就离开了待客厅。昨日珀璧的婚事他抽空简单问过了,今日提亲的队伍应该快到了。 三人都行了礼道谢,回头看另两位长辈,江承轻说了午间家宴请他两位朋友一起来,就开口让他们先退下。 一出门没走多远,顾尹昭就问道:“你要娶段敏如?” 江忘忧停下脚步,看着他道:“这是我父亲定下的婚事,再说此事与你无关。” 他既不是他的长辈,又不是心仪他的女子,更与段敏如无关,此事实在轮不到他过问。 “怎么与我无关!我父亲曾来信为我们指腹为婚,肯定在你父亲与段衍说定之前,如何做不得数?” 木有栖在一旁擦汗,不禁庆幸,方才这货没在里面当着那么多人说。 “顾尹昭,不说信中我父亲直接回绝了,你我皆为男子,如何说亲?你清醒一点!” 木有栖感觉忘忧气得够呛,他不知该佩服这货,还是该说他过于胆大妄为。 “忘忧又不是明天成婚,吵成这样做什么?”木有栖怕顾尹昭头脑发昏做出奇怪的事,劝和了一句。 顾尹昭回过神转着眼珠子点了个头,的确如此,他到时候想办法阻止就是。 “是我错了,现在去哪?” 江忘忧没再多想,带了他们回自己院子:“辛苦你们一上午了,我要去给祖母问安,你们休息一会。” 想到昨日祖母伤心难过的样子,他很挂心,今日早起就去了药圃,还来不及去看祖母的情况。 两人都乖巧和他道别,而后闲着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也为了发泄心中烦闷,便在院中对练了起来。 江忘心过来找哥哥时,正撞上二人打得兴起,他立刻加入了进去。 木有栖很快住了手退出来看了一会子,他感觉顾尹昭还有点分寸,便没有多说什么。 没一会江忘心自己停了手,开口道:“打不过你。” 木有栖听他口气很委屈,不觉失笑,就听那边顾尹昭逗了人。 “很正常,你哥也打不过我。” 江忘心盯着他看了一会,似乎想记住他的模样,而后看了木有栖:“你到底长什么样子,他都恢复本来样貌了?” 木有栖呆了下,这小子看着呆呆傻傻的,没想到意外的敏锐。 “对呀,木兄,你差不多到时间吃药了,要不别吃算了。”顾尹昭笑道,忘忧连他这个朋友都认了,莫无妄能跟他比吗? 木有栖无言以对,当时若真的戳破了,他就认了,可现在这不上不下的情况,他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江忘心随着点头,过来拉住他胳膊:“不吃药,你是哥哥的朋友,我要看你的样子。” “江小公子,若是他面目可憎青面獠牙,你要替你哥哥清除隐患吗?”顾尹昭感觉这孩子挺好玩,继续逗了他。 江忘心看着木有栖,很认真思考了一会,道:“哥哥眼光不会这么差?” “哈哈……”顾尹昭成功被逗笑,过来拍着木有栖肩膀直不起腰。 木有栖白了他一眼,逗个孩子乐成这样,也是没谁了。不过看到这有三分和忘忧相似的小脸上,露出这样明显困惑又故作认真的样子,他也有些不自觉的亲近感。这和以往他喜欢逗江忘畴如出一辙。 江忘心满脸不悦地看着他们,正要说什么时,有人从另一头过来了。 江忘言看到笑容满面的顾尹昭和木有栖,呆了一下才开口:“忘心,哥哥在祖母那边,快到饭点了,你别乱跑。” 以往江忘心就很爱缠着哥哥,近来江忘忧很忙,江忘畴又要照顾方姑娘,江忘言才接了这个照顾弟弟的活。江忘忧的院子位置处于中间,从前院和后院都有路能通过来,她就是从后院小路来的。 “对了,江小公子中过蛊,不介意的话,让我切个脉?”木有栖想他能帮上忙的事。 江忘言有些尴尬,没有反对,而是哄了弟弟坐好伸手别动。 江家的医师经常为他诊治,他倒很听话配合。 “上次…我们聊到的关于那位莫公子的事,你们能当作没听过吗?江家本就不允许背后议论别人。”憋不住,等着的江忘言想化解掉自己如芒在背的尴尬。 “江姑娘多虑了,我们何曾聊过莫公子的事。”木有栖立刻\/抢答,以免某人再火上浇油。 顾尹昭正要玉成这个好事时,察觉到有人来。 江忘忧从他离开的方向回来时,正好撞上他们一堆人在院中歇息的桌椅旁诊脉。 “哥哥!”江忘心一瞬就忘了自己在被人号脉,跳起来就扑过去挽住人胳膊,“我打不过他。” 他说时指着顾尹昭,一脸委屈。 木有栖发现忘忧脸色更差了,不知发生了什么,暂时没问,说道:“江小公子的余毒清得不错,你把药方给我看看。” 江忘忧闻言立刻背出了之前用的药方,木有栖让人取了纸笔,调整了一下用药用量,递给他道:“江小公子体质好,我调了剂量,能缩短痊愈的时间。先试服几日,若没有不良反应,按这个药方更好。” 江忘忧接过来看了看,抬头问:“失心蛊的解方是你写的?” 木有栖点个头,看了顾尹昭一眼:“他去找师叔讨解方的时候,我正好在场。” “我……”江忘忧暂时把话吞了回去,看了看自家弟弟妹妹,把药方递给了忘言,“中午的药就算了,让医师晚上按这个方子来。” “忘心,家中有客人,哥哥今天没空陪你,要乖乖吃药,知道吗?”摸了摸弟弟的头,江忘忧把人交给了妹妹。 “忘心最乖了,跟姐姐走,这样哥哥才会喜欢你。”江忘言惯常哄弟弟,顺利带走了人。 “怎么了,是江老夫人身体不适吗?”木有栖在人走后立刻关心了好友。 江忘忧点了点头,祖母本就年事已高,还要经历昨天那一切,回顾过往的伤痛,他早就担心过此事。 “我下午陪你去,让我请个脉?”木有栖看他整个人都很沉闷,跟着去赴宴路上,忍不住想帮点忙。 江忘忧摇了头:“不劳烦木兄了。” “就是,看到我们任何一个,只会让江老夫人更加不舒服。”顾尹昭很有自知之明。 第147章 实力 这顿家宴江老夫人没有出席,江承轻特意邀了江忘眠的母亲袁氏列席,与关守正谈了下两家婚事的细节。 关家人都是急性子,嫡长子娶妻竟然挑了今年内的日子。江家原先给到的都是隔年的好日子,关守正不想再等,就挑了半年后九月的吉日。 袁氏没有多推阻,起初女儿说要招赘她觉得可行,江家的确缺男丁扶持。如今高攀上了关家,她自然更加满意。关珀璧常来江家做客,她哪怕没怎么相处,对秉性还是清楚的。更何况关珀璧和江忘忧是好友,自家这位大公子能引以为友之人,绝对人品出众。 段衍没再纠缠上午的事,安抚了忘忧几句,让他不必太担心老人家,又问了些习武上是否遇到难题。 木有栖习惯了此情此景,段衍待忘忧是真心好,在虎口时他就知道,他不认为此事有假。因此,他并不如顾尹昭那样,认定段衍是杀江父的凶手。他觉得段衍或许和董钧有关系,但说他会伤害江大侠,他实在不愿相信。 “忘忧现在不再需要叔叔了,我很放心,稍后我就先回去了,敏如和立儿都托你多关照。若有什么需要叔叔帮忙的,一切如旧。”段衍最后直接向江忘忧辞了行。 “段叔叔?”江忘忧略微睁大眼有些吃惊,看了看身旁两人,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稍后送您。” 段家现在没了主母,门主不在,首徒也不在,恐怕只有几位年长的弟子在当家。想来段叔叔真只是想来看看女儿,可能顺便也来看看他。江忘忧没有多说什么,饭后一路送了段衍出金陵城,才打马回程。 顾尹昭再次确定了,在忘忧心目中,这位段叔叔可能比他二叔更像他父亲,若不是铁证如山,怕是他都不会怀疑段衍。 江忘忧回来时,在江家听学的孩子,和自家的弟子都围在室外演武场,看顾尹昭和方友道一战,木有栖也抱剑在一旁观战。 他过去问了才听说:“关宗主说他还要住一阵子,愿意留下来听学的便不是没胆子的,让我和顾兄不用回避。” 江忘忧没再多问,他扫视一眼,发现连几位姑娘家也站在一旁看着。 顾尹昭看他回来了,没再耽搁时间,很快击败了方友道,说了承让。 “忘忧,你要和木兄打一场吗?”他结束后替他们约了战,“木兄,别藏着掖着,让江兄看看你的真实水平。” 不知他是何用意,江忘忧看了木有栖后,点头走入了圈中。 方友道看他们下场,站到一旁打算好好看看。 上次他们练过一回,江忘忧还是按以前对莫无妄的了解进行的对招,这次他没有留手。 没过多少回合,他就理解了顾尹昭所说,对方进步远比他要大,这让他颇为吃惊。 木有栖一直想酣畅淋漓同他打一场,现在没必要隐瞒身份,他便认真比了一场。 虽他们两家的剑法并不相克,但莫家的软剑也以多变为特色,尤其是剑身本就可直可屈,木有栖又精于变通,内力也更深厚些,让第一回尽力同他对战的江忘忧措手不及,渐渐落入下风。 木有栖弹开忘忧的长剑后,看他住了手,自己也收了剑。 “你以为他打不过那个何素?太小瞧木兄了。”顾尹昭笑道。 江忘忧不确信他一定能赢,但或许是他失算了,木兄未必会输。 “这事之后同你细说。”木有栖并不是想瞒他,只是从他说破身份,之后一直没寻着空闲长聊。 “你打不过他,他打不过我,忘忧,晚上跟我练吗?”顾尹昭摇着扇子约战。 江忘忧点了头。 围观群众有的眼神交流,有的交头接耳,张灵风就很直接,惊讶着走过去就说了:“木兄你这功力,一日千里啊……” “只是有些机缘巧合。”木有栖看到他熟悉的笑脸,忍不住想同他去喝酒,打听下消息。 “我最爱听奇遇记了,有空喝两杯吗?”张灵风同感,笑问道。 “去江兄院中,他多了去的好酒。”木有栖说时看了忘忧一眼,看到他惯常点了头,不禁很开心。 “说来你上次受过的家法,好了吗?”回去路上,前面的顾尹昭还很担心问了句。 “小伤,好了。”江忘忧简短作答。 后头正跟张灵风碎嘴的木有栖顿了顿,听过后才继续:“这么说你们别苑那边就没两个人了,要不要搬来江家住,挤一挤也不是住不下?” 张灵风干笑了两声:“木兄还真不拿自己当外人,江兄也是,你说什么他都不反对,稍后你给我问问,还有清清她们。” 江忘忧听到了,回头答道:“我会让家中安排。” 张灵风看他转回去,才抬手给木有栖竖了大拇指,他感觉江兄对朋友当真好,尤其是对他身边这一位。 木有栖得意地拍了拍挽着的张灵风肩膀,继续问了他如今的风向。 “关宗主在金陵坐镇,就算谁有什么不满,也不至于表现出来。木兄不会对关宗主的风云史一无所知?”张灵风问完后,感觉他白问。上了酒桌他就开始慢慢给他讲,可惜关兄没有来,否则还能问问那些传说的真假。 关守正是江承鼎第一位知交好友,他比后者年长五岁,二人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时,江承鼎才十五六岁,很多时候都是关守正出头,算得上少年成名。之后他和江承鼎一起外出的情况有所减少,但独挑巨煞帮,力克鹰眼木穹方,他都有份。 但最让关守正为人所知也被人忌讳的,恰就是涂坦一战,他是唯一全身而退的人。当时的传闻中,也是他和江家人合力杀了顾长风。 江忘忧听到这里,看了顾尹昭一眼,发现他并没什么反应,稍微放了心。 “这之后就更不用说了,没了人拦着,这些年闭关的关宗主对上门挑衅的人都很不客气。我还听说,淮水早些年冒出头一个双流帮,也不知道做了啥犯着关宗主了,他一个人去挑了别人一个帮,后来这个门派就销声匿迹了。” “这未免有些夸张……”木有栖想起了当时举起李堂主的关宗主,感觉也未必不属实。照雪堂可还是名门大派,感觉关宗主并没给他们丝毫面子。 “说起来关兄呢,问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 木有栖笑着接道:“他哪像张兄你,有了未婚妻早顾不上我们了。” 张灵风闻言笑起来,倒替关珀璧找补了句:“木兄你这是还没遇上意中人,到时候你不见得比关兄表现好。” 木有栖傻笑着,视线扫过了忘忧,没有接话。 第148章 无涯 “光说关宗主了,木兄你的奇遇呢?”张灵风习惯了江忘忧的沉默旁听,至于顾尹昭,他倒没什么畏惧之类的情绪。 木有栖简短说了他几年前在迷障森林偶遇严明玉的事,同时再次强调了董钧背叛玄苍宫,害了他师父,同时应该也是害死顾长风的罪魁祸首。 “木兄还真是天命之人,这样也能白捡了一身内力。说起来……”张灵风停顿后还是问了,“木兄之前不是受了致命伤,是顾兄救回的你?” 顾尹昭摇扇看着他,早晚有一天会说破,方才忘忧就想问了,他并不在意。 木有栖于是说了尸娃娃的事,说是他师叔救了他,当然,还要多谢唐门主和顾兄。 江忘忧默默听着多喝了两杯,他本以为莫无妄经历了生死一线,可能是花了近半年才养好伤醒来,所以他去昆蒙时,顾尹昭才没对他说过此事。如今听来,他并没有昏迷不醒多久,他去时他们本可以相见。 当着张灵风的面,他没有多问。 一直喝着聊着说到了饭点,关珀璧还是出现了,看来是诸事已定,他终于想起来自己还有好兄弟这回事了。 江忘忧吩咐了人准备晚饭,几人继续说了会话。 “关兄,你们家的传家宝剑呢?”张灵风没有问那个离谱的双流帮的事,而是好奇了别的。 “无涯吗?”关珀璧为自己倒了酒,不以为意答道,“据说被我父亲震碎了,反正我没见过。” 张灵风傻眼,摇头后不知作何反应。 顾尹昭和木有栖都大为赞赏,关家人偶尔的急脾气让他俩很解气。若当真那把剑杀了自己的挚爱,管它是不是家传宝剑,他俩也不想留下那种东西。 几人换了餐桌后,又边吃边喝,聊了许多,最后说到了如今的江湖风气上。 “江兄昨日所做所说真是大快人心,这才是我想象中的快意江湖,对错分明,不以出身论高低,人与人相交单凭性情相投!”张灵风有些喝多了,大放厥词道。 “本该如此。”木有栖为他所说又干了一杯。 关珀璧此来还有事问怀虚,看他们都有些贪杯,不知发生了什么。 “对了,说了晚上和我对练的,就在院子里呗。”顾尹昭来了劲,起身就翻到了院子里。 其他人拖着椅子出来排排坐着看戏,关珀璧跟随了他们,他已听说下午的两场对战。 “我就以扇代剑?”顾尹昭再次提出这个请求。 江忘忧明白过来,道:“这是你最顺手的武器?” 顾尹昭笑着点头,这是他控制得最好的武器,便于他控制内力和力度,免得又和上次一样,弄伤了忘忧。 可他们过了没几招,关珀璧就发现,他俩都喝多了,看得出有些脚步虚浮,基本功不如平时扎实。 尽管如此,二人的对战还是很精彩,剑光扇影交错,两人的身法仍旧敏捷多变,只不过高下也很分明。 顾尹昭逼近忘忧格住长剑夺过他的剑后,将月影扔到一边,顺手揽背扶住了人,道:“什么剑,如此轻,你们家追光呢?” 江忘忧拍开他,走过去拔起月影,擦干净后,收回了剑鞘里。 张灵风有些迷惑,凑到木有栖耳边低声问:“顾兄……没事?”顾尹昭一直让着江忘忧这不奇怪,可他收尾那个动作分明是刻意的,而且带着些私人情绪,让他想起了那些风言风语。 “估计是喝多了。” 张灵风点个头,没再多想。 时间不早了,江家人来回话,安排了剩下的听学的孩子们来家里暂住,所有人都答应了,张公子的住处也已安排好。 张灵风起身和他们道别,跟了江家下人走。 没外人后,关珀璧问了坐回他身边的人:“你答应了段家的婚事?” “这不是我来定的事。”此事的确轮得到他来追究,江忘忧没有回避。 “你跟君卿究竟都在想些什么?”上午完成下聘问吉,父亲就对他俩说了此事,妹妹没什么反应,只说知道了。 江忘忧看了看两个好事之徒,还是说了:“我耽误君卿好几年了,此事本就没可能,你也替君卿多留心。” 关珀璧感觉气得上头,不晓得为何会突然如此是一回事,他有些逆反心理,当即站起身开口问了不相干的二人:“你俩定亲了吗?” 木有栖哑口无言,这关家人真心急脾气,他自愧不如。 “尤其是你,父亲似有此意。”他倒不是突发奇想,这么问了顾尹昭。 江忘忧闻言愣了下,他姑父还真是心大,旧怨未解,竟想通过联姻的方式来补偿顾家吗?还是纯粹顾念过往情谊,想要重新与顾家交好? 顾尹昭还以为这中原武林没有谁家,会在知晓他的身份后提出这种离谱的事,立刻回道:“定亲了。” 木有栖抬手捂住额头,酒都差点吓醒了。 “你呢?”关珀璧还远没有发完脾气,站着继续问。 “不敢高攀。”木有栖抬头作答,真心害怕这样的“大舅哥”。 “江怀虚!若是君卿嫁得不好,我跟你没完!”关珀璧说完这句就拂袖而去。 方才的兴致高昂变作了意兴阑珊,木有栖看了看面色不变的好友,倒不是不能理解关珀璧。在这位关兄心目中,妹妹原先心仪的对象是江忘忧,有这个模子在前,再去挑其他人,这得多难才能挑到更好的,或者妹妹能满意的? “莫名其妙,他自己的妹妹,冲你发什么火?”顾尹昭对此没有同感。 “忘忧你没事?”木有栖懒得搭理这货。 江忘忧闻言看了他片刻,最后摇了摇头,没说什么。 木有栖胆寒了下,他好像意会到了忘忧的意思,好在最后忘忧没有开口,否则他真不知该如何回应。 “早些休息。” 他们就此散了场。 顾尹昭却没有安逸下来,沐浴过后就溜去了木有栖房间。 “你觉得我绑走段敏如,让她和她母亲团聚如何?” 木有栖头疼欲裂:“她是忘忧的未婚妻,你让忘忧如何自处?” “不叫他知道不就行了?”顾尹昭觉得此事不难隐瞒。 “关宗主今日才说过,朋友之间贵在以诚相交,你若是不想要这个朋友了,就放手去做。” 顾尹昭本就不想和忘忧做朋友,不过他觉得木有栖此话有几分在理。 “那还有个办法,让那位段姑娘喜欢上其他人,你牺牲下自己怎么样?”顾尹昭还并不知晓段敏如曾有此意,不过是顺嘴一说。 木有栖翻了个白眼:“我母亲可能是段衍所杀,你觉得合适吗?” “差点忘了。”顾尹昭回过神,“要不然,我找人败坏段姑娘名声……” “你给我记住,她是忘忧的未婚妻!”木有栖真想给他两掌,这人脑子里一点不顾虑忘忧的立场。 顾尹昭闹完了,嘀咕着:“江大侠真是的,就给定了这么门婚事,还不如答应我父亲呢……” 木有栖感觉他暂时不会做什么,目送了他离开。 第149章 生变 隔日一早,江忘忧就去看祖母了,另两人相对无言用早饭时,商量了接下来的计划。 “段夫人那边若是根本不开口,你不如先把人送回来,让段门主放松警惕也好。” 顾尹昭不置可否,食欲一般。 “你还要在这里耽搁多久?就连你姐来信,你都很久没去看了?”木有栖再次劝道,因为他住进江家的缘故,玄苍宫的人也没敢上门来传递信息。 “你言之有理,若是证实了段衍曾经勾结董钧,忘忧的婚事就毫无意义了。”顾尹昭转念一想,打算尽快回去,“你跟我一起走。” 木有栖满脸疑惑:“为何?”他的身份没有被拆穿,若是跟了顾尹昭走,那不是此地无银? “你留在江家,何素和那些人肯定要来江家捣乱,你不是不想为难忘忧吗?”顾尹昭真实的原因当然是带不走忘忧,总得把另一个带走,这样才能分开他俩。 “如果那样,我会自行离开,继续去查段家,你不必多虑。”木有栖倒并不打算一直在江家流连。 顾尹昭并不太放心,万一那些怂包不敢来江家惹事呢? 没一会,江家的医师来找了木有栖,询问江忘心的药方变更原因,还有昨天没问完的事,叫走了人。 顾尹昭无所事事时,江忘心再次出现,听说他昨天打赢了哥哥,更加不开心了,又找他练了手。 江忘忧回来后,抽空陪弟弟练了一会,劝了他回去休息。人走后他才问顾尹昭,木有栖的去向。 “他?刚才说怕拖累你,收拾东西要走,现在,不知道。”顾尹昭笑着说道。 江忘忧面色微变,出声叫人的同时,就要往外去追。 顾尹昭抬手拦住了人:“他要走你会留,我要走你是不是立刻送我?” “你们情况不同。”江忘忧急着去追人。 “有何不同?我是玄苍宫的少主,他师父是苗寨上任寨主,现任寨主是他师叔,你以为他是孤身一人?”顾尹昭继续补充,“我舅舅和莫家颇有渊源,待他如亲子一般,难道会轻易让他遇险?不说这些,他这次出门,随身带着的蛊虫毒物,你怕是想象不出。” 江忘忧停住了,愕然了片刻,才想起昨晚木有栖所说。听起来顾尹昭所言可信,其实木有栖并不需要江家庇护,就能自保。 “那他也不需要不告而别。” 顾尹昭有些眼红,看忘忧还是想去追人,正准备再问两句,他们谈话的当事人回来了。 “今天江老夫人情形如何?”木有栖不知道他们在聊什么,先关心了忘忧最在意的事。 江忘忧微拧眉看了顾尹昭后,简单说明了情况,而后问他去哪了,得到了真实的答案。 “有劳你了。” “无妨。你留我住下,我总不能白吃白喝。”木有栖笑着打趣。 这天午后,木有栖去和方友道打了一场,结结实实教训了一下自家表哥。 方友道惊讶之余,并没有如以往那般无法接受,或恨不能原地消失。他经过这段时间的碰壁,有些理解了表弟说过的话,这天下之大,的确是人外有人。但他不会泄气,他会成为更上面那个人。 江忘忧则在所有人面前和顾尹昭认真对战了一次,当然仍旧是落败,只是这回双方都是用剑。 广莫谷黄子杭在一旁不知该做何想,他留下来并非支持江家,只是想看看情形。如今看来,所谓的中原武林年轻一辈中的头号人物,根本打不过魔教的小魔头,也打不过邪教的小人物。 如此看来,江家也没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大家捧得高而已。黄子杭心中不服,又想起了那天被那个傻子两下撂倒的事,一阵怒火中烧。 这日他们从演武场离开后,关若尘追上来找了他们。 “我哥脾气不好,怀虚你别介意。” “怎会,是我的错。”江忘忧看了木有栖一眼,“晚间来我院中吃饭吗?” “好。”关若尘道,“我叫上忘言和青荷。” 她走后,顾尹昭有些尬:“你俩…这关系……” “我们是好友,原先是约定好的,不过已经耽误她太久了。”江忘忧简单解释了句。 “那关系是当真好,女子的清誉可是不容玷污的。”顾尹昭更诧异了几分,听起来江忘忧此前很不想履行和段家的婚约。 木有栖很想揍他,忘忧已经够内疚了,他还落井下石。 江忘忧点了点头:“我很感谢君卿。” “关姑娘与众不同,想必不会介意这些。”木有栖劝解了一句。 这晚的餐桌上,江忘忧依然沉默,江忘言少吃了两口,就开始问东问西,她对关外很感兴趣。 顾尹昭不好太驳她的面子,介绍了一些昆蒙及附近的风土人情。木有栖也说了苗寨所处的环境,说了些与中原不同的风俗习惯。 “有机会我想自己去看看。”江忘言这样说着,恨不得现在立刻出嫁,嫁出去后就不用再守江家这些家规了。 木有栖和顾尹昭对视了一眼,默契地保持了沉默。 关若尘才奇怪,她基本把江湖上排得上号的美女带来了,这两人似乎一个都看不上,到底在想什么? 散场后,关若尘留下没走,她还有话单独和忘忧说,可另两人狗皮膏药一样根本不肯离开。 “你和段家的婚事怎么办?如今段敏如十六岁,你拖不了太久。” 江忘忧看了看另两人,答道:“再说。” 木有栖很诧异,他没想到忘忧如此不想娶段敏如,而且对父辈的约定会阳奉阴违,这实在不符合他的性格。看来有什么非同寻常的原因,让他不能娶段敏如,而关若尘知道这个理由? 正说着,江家来人报信,说门外有人求见,自称是玄苍宫的人。 趁夜前来,恐怕事出突然,顾尹昭准备去门口看看,江忘忧送别了关若尘,说要同他一起去,木有栖就也跟上了。 “少主……”徐暮青看到他身边两人,卡了下,确认过眼神,才继续往后说,“宫主来信,童静有变,请你尽快赶回去。” “具体说说。”看出忘忧很着急,顾尹昭多问了句。 “童静中毒了,严寨主已经看过,说是解不了。”徐暮青没再遮掩,挑重点说了。 “什么?”顾尹昭和木有栖同时表示惊讶。 若说有人试图救人或灭口,他们不奇怪,可是中了连严明月都解不了的毒,这是什么情况? 第150章 偶遇 顾尹昭问了他们是否已准备好返程,说他稍晚些会去约定地方会合,就让徐暮青先回去了。 转回江忘忧院中后,三人快速商量了几句。 “我今夜就走,木兄随我一起如何?”顾尹昭补充道,“段夫人身中奇毒,你说不定能帮上严姨。” “师叔都解不了的毒,我医术浅薄,恐怕帮不了什么。”木有栖并不想去,此去未必能再回。 “忘忧你怎么说?” 江忘忧面色凝重,听得他问,才回道:“我与你一同去。” 两人对了个眼色,看来这位段叔叔当真重要,连带的段夫人也牵动着江忘忧的心。 “那我们各自收拾,待忘忧你去辞别过家人,我们即刻出发?”顾尹昭也有不能让童静死的理由,他要借她的口拆穿段衍是一回事;再者若是她死了,他和段衍结仇,也就连带会与忘忧生出嫌隙。 江忘忧收好行李,先去看过祖母,再去请示母亲,最后告知了二叔一声。不管二叔怎么发火,他仍是不改此心,江承轻再次无能为力。 三人连夜出发,与徐暮青会合后,就继续赶路往关外去。 沿途他们发现有人跟踪尾随,不过隔日晚间进了迷障森林后,身后的人就知难而退了。 当夜他们就在林中露宿,木有栖的易容药时效到了,他没再服药,恢复了本来面貌。 “难受吗?”江忘忧看他神色不轻松,结束后才问了句。 莫无妄摇摇头:“就变化那一刻的事,之后没什么感觉。” 江忘忧点个头,又看了他一小会,似是在确认这副面容。 “许久不见,不认识了?”顾尹昭笑着打岔道。 江忘忧看他一眼,摇头道:“没想到,真的还有再相见的一日。” “我福大命大,死不了。”莫无妄恢复本来面貌后,性子也复苏,笑着满不在乎地道。 “行事还需谨慎。”江忘忧劝了他一句。 “你说的是,听你的。” 顾尹昭看得羡慕,开口说了点正事,谈及童静遇险的各种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段…门主灭口?” 江忘忧虽没反驳,却质疑道:“即便段叔叔能查到婶婶所在之处,他从何处得到这种离奇的毒药?” 这一点另两人都很疑惑,说到毒药,段衍真不可能比他们熟悉。 “那是什么人要杀段夫人,目的是什么?”徐暮青一头雾水。 “从毒药上可能有线索,明日到了再细聊。”江忘忧心急如焚。 这一夜江忘忧无眠,他们停下休息是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能避过所有毒,深夜穿林风险太大。 隔日众人快速离开迷障森林,赶往的却不是昆蒙,而是唐门所在的龙川。 江忘忧没有太过吃惊,他的确没想到段夫人在唐门手里,却不是不能想到理由。他们很难相信,唐坤掳走了童静,竟然还带回了自己的地盘,太过欲盖弥彰,反而让人忽略了这个可能性。 一行人靠近龙川后,就没再赶路,目标太大,若是下毒之人还在附近观察情况,他们太容易暴露。 顾尹昭感觉人再多也没用,让徐暮青带了其他人先行回玄苍宫,他自己去看情况即可。 只剩三人后,他们换了身装扮才进城,看起来就像三个来探亲或游历的公子哥。 “忘忧,你有没有想过扮成女孩子,这样肯定没人能识破你的身份。”顾尹昭笑道,他虽然不希望童静出事,但并不太在意她怎样,只要忘忧相信不是他所为就好。 江忘忧一眼都没有赏给他,木有栖瞟了他一眼后,忍不住想象了这个画面,然后努力制止了自己。 三人径直去了最好的酒楼,这种地方往往是消息汇集之处。 刚让人把马牵走,三人一进门,正撞上一个店小二和两位姑娘起冲突。 “…说得好听,到时候我去哪找您?说什么没带银子,点这么多,就是来吃霸王餐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那两名女子都衣着不凡,只是和他们一样,看着不是本地人士,穿着有些异域风情。她俩如那小二所言,点了满桌的菜,吃得不算多,还剩了不少。 吵到这里,木有栖看到其中那名身着紫衣的女子说着话站起身挥袖指着那名小二,从她袖中挥洒出什么东西来。 他快速飞身过去,抬高小二手中托盘,挡住了那些未知东西,托盘上发出一些滋啦滋啦的声音。 小二傻眼在当场,放下托盘发现上面好像被什么腐蚀了一些地方,留下烧灼的痕迹。他毕竟是本地人,对毒药有些许认识,谢过那位客官后,再没了二话。 “两位姑娘有话好说。” “这位小兄弟也是,嘴上留德。这个给你,这两位姑娘的单我买了,再给我们办桌酒菜。”顾尹昭随后跟过来,抛了一锭银子给店小二。 “谁要你请了?”另一位穿蓝色衣裙的女子抬头瞪过来,看起来并不领情。 小二拿着银子呆愣在原地,感觉今日很难收场,他有些腿软想去找老板,又怕再次惹恼那两位姑娘。 江忘忧从袖中拿出一块碎银子,道:“我请?” 少女方才抬头看到抛银子的那人摇着扇唇边挂着浅笑,现在开口这人面无表情也是一样的清逸俊秀,至于开始出手救人那人,她视线转过去,看到一位笑容满面的俊朗男子。 “我穷,请不了。”莫无妄摊开双手。 “小姐,何必辜负别人一番好意。”紫衣姑娘劝了句。 少女没再嘴硬,道:“那谢过几位,你们留个住址,不日我让人送还你们。” 顾尹昭对小二摆摆扇子,道:“我是涧西杜小天,这位是我的义兄,三淼莫有栖,还有我义弟,君山江……” 他还在编名字,稍微卡了一下,江忘忧接道:“若虚。” “我二弟财大气粗,二位不必挂怀。你们也是来游玩的吗?”木有栖顺着接话。 “你们也是?”蓝衣少女自我介绍道,“我叫乌连希,她是宇雨。” “哦,要再一起喝两杯吗?聊一聊这里的好去处?”顾尹昭接力邀约,他们来此就是想问有没有什么外来的怪人,既然撞上了当然不能放过。 “小姐?”宇雨再次叫了人,语气中似隐含劝诫。 第151章 夜入 “几位客官里面请。”还是方才那小二来请了他们去入席,看到那两位姑娘跟着来之后,瞬间又有些腿软。 “两位姑娘看起来是远道而来,不知我可有猜对?”几人聊了一会龙川的景点后,说了些闲话。 乌连希点了头,但并没有说出自己的来历。 “我感觉关内关外差异很大,君山的风沙就远不如龙川这边大。”江忘忧难得插了一句。 对此女子毫不犹豫点了头道:“这里也远不如我的家乡冷。” 几人都有了初步判断,这二人应该从更边疆的地方而来,现在已是春天,中原都比关外暖和。 “两位姑娘难道是孤身前来吗?倒比我们三个大男人勇气可嘉。”莫无妄夸赞了一句。 乌连希停顿片刻,才道:“有什么好怕的,这里的人也没有很厉害。” 看来她们指定不是独行而来,只是不知为何会单独外出。 “那倒是,方才这位宇雨姑娘用的毒我就没见过,感觉自愧不如。”莫无妄再次捧了两位姑娘。 顾尹昭再接再厉:“我还以为我们家用毒还不错,没想到输给了这位姑娘,真是应该多出来见世面。” 江忘忧点头表示赞同。 “那不过是个小警告,谁让他嘴臭。”乌连希丝毫不认为宇雨方才做错了。 “小姐,时候不早了,我们赶紧去投宿?”宇雨感觉自家小姐要进套了,这几人也不知是真感兴趣还是故意,总有些套话的迹象。 “你们也还没投宿吗?要不要跟我们结伴同行?”顾尹昭顺势问道,“方才你们不是正为盘缠遗失所苦吗?如我义兄所言,我的确家底丰厚,不用替我省钱。” 在城中的豪华客栈为两位姑娘要了上房安置好二人后,三人才回去自己那边,很有默契都去了忘忧房中。 “来自异域,会用毒,可能是来寻人,怎么说,会这么好运吗?”莫无妄简单总结。 “是与不是再试一试就能知道,你呢,是否先去和严姨会合,看看段夫人的情况?”顾尹昭只想赶人走。 江忘忧也想先去探病,便问:“我们连夜去一趟?” “他去可以说是探亲,你也走了,人家姑娘是单纯又不是真傻,让我怎么圆?” “哄小姑娘不是你杜公子的专长吗?”莫无妄嘲讽了他一句。 顾尹昭下意识瞥了一眼忘忧的反应,看不出他有丝毫变化,他才以一种威胁的口气道:“那我们换,我去给严姨打下手,你去陪那位乌姑娘,莫兄不是最爱小美女吗?” 江忘忧看了看他俩,推进了事情发展:“有劳莫兄去看段夫人,若能取到毒物样本,我们也好试探下。” 莫无妄想起来他很担忧童静,方才提出要同去便是因此,没再争论当即回房收拾整理趁夜出发。 “顾兄,明日我会想办法拖住那位宇雨姑娘,你尽量抓住机会多问些。”江忘忧不信他们的相遇只是一场意外,上天给了机会,他们不该错过。 顾尹昭点个头,简单说了计划后,道:“若真能救了你那位婶婶,给我记功吗?” 江忘忧无奈问道:“你想要什么?” “我要你…多留几日,当然是救了那位段夫人之后。”从今日所见,毒害童静的必定不是中原武林人士,许是有外敌入侵,他接下来一段时间恐怕很难离开关外。 “若是你到时候愿意送段夫人回去,我可以留更久。”相比起从段夫人身上查明一切,江忘忧更愿意寻求其他途径。 顾尹昭低声笑道:“若有机会,你届时可以问看段夫人自己的意愿。” 江忘忧很是不解,没再深究,起身送客。 莫无妄连夜潜入了唐家,刚翻进院墙内,就被院子里倚树而立的人吓得差点摔跤。 “一天到晚做贼,我家是没门吗?”唐拓听说他们进城了,就猜到今晚有这一出。 “大半夜的,麻烦庞叔干啥。你在这里,省了我些事,到底什么情况,路上说?” 唐拓带着他去寻童静,顺便说明了情形:“十天前的事了,那位夫人爱吃虎口当地的一种特色小吃,家里厨子不会,惯常是去街上买的,这次也一样。可是吃过后,当晚送饭的人就发现不对劲了,她中毒昏迷而且危及生命。” 莫无妄摇头不解,这说明下毒之人观察过,特意挑了这个方式来精准毒杀童静,为什么? “父亲看过无法辨认,于是赶紧差人去请了严寨主,没想到还是无法尽除。同时,我们去寻了卖小吃的老伯,他全家都死绝了,不过是死于普通的刀剑,灭口的人故意乱刀乱剑斩杀,没什么线索。” “有什么好消息吗?”他们毕竟是本地的地头蛇,不至于好几天了一无所获。 唐拓点了头:“起先我们就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有人偷偷潜入龙川,本来对他们的目的不明。如今看来,他们就是冲着那位夫人来的,或者冲着我们来的。” “是群什么人?一行多少,有胜算吗?”竟然能一出手就拿出令他们如此头疼的毒药,对方必定来者不善。 “不太确定,可能更往西往北。你知道,苗疆幅员辽阔,苗寨所在是最靠近中原的外围而已,越往里毒物越为复杂。早些年苗寨和苗疆内域联系更多,渐渐地才断了这种往来。” 这事莫无妄还没听师叔说过,认真听着。 “严寨主也有猜测,是否是苗寨的老仇家,或是某些居心不良的苗疆门派。她已经派了有年岁的人去联络以前的苗疆帮派,暂时还没收到回信。” 莫无妄相信回信很快会到,他们今天遇到的两位姑娘势必和这拨人有所关联,至少是互相认识的人,说不定顾尹昭那边还能更快有消息。 他那句嘲讽可不是白夸,那家伙哄小姑娘的确有一手,他曾经见识过。 正聊着有人从回廊尽头跳出来,“嘿”的试图吓他们。 “唐糖,我警告你,下次再闹我就直接上手了。”唐拓反吓唬她道。 唐糖冲他吐吐舌头,过来挽住莫无妄胳膊道:“莫哥哥你怎么去了那么久,这次怎么肯恢复样貌了,是你的身份又被拆穿了吗?” 莫无妄拉着小姑娘袖子脱开她,闪到了唐拓右边道:“我自己去看段夫人,你善后。” 说着他脚底抹油快速溜了。 第152章 坠崖 莫无妄到得门口,严明月恰好完成今日的驱毒保命,唤了他进去。 “师叔您辛苦了,情况如何?” 严明月轻叹了口气:“续命不难,只是每日如此,我耗得起,怕是这位夫人也耗不了太久了。” 莫无妄过去探了脉,童静的状况的确很糟糕了。 “师叔,这会不会是调虎离山?您出来好几日了,苗寨会否生变,要不您先回去看看?”若只是保命他还可以帮得上,莫无妄听了唐拓方才所说,有些隐忧。 “如此也好,明日我回去一趟,再带些药来试试。”她来得急,并无太多准备,有些金贵稀有的药和毒都需她亲自去取。 “那就劳烦师叔了。”莫无妄不自觉道谢。 “这人算起来是你师娘?”严明月觉得他这立场好没道理,他母亲可能是段衍所害,段夫人的生死与他何关? 莫无妄摇了头:“忘忧也来了。” 严明月无奈笑道:“跟尹昭在一起?” 莫无妄点点头:“您去休息,我在邻间守着。”他说着送了师叔出去,唤了唐家的丫头来看顾病人,自然是信得过的人。 隔日,没等到莫无妄回来的二人,说了昨日的借口,而后邀了两位姑娘去爬龙芽山。 乌连希对此很感兴趣,爬到半山腰还感慨:“我们那森林很多,倒真没什么高山。” “三位口渴吗?那边有卖凉茶的,我去给你们买?”江忘忧主动询问。 “让宇雨去。”乌连希怎好劳烦这位看着就出身大户人家的公子哥。 “我们一起,好拿。”江忘忧轻微点头,带了宇雨一同去买水。 顾尹昭接收到信号,在人走后立刻指着山顶某处说起了传说故事,一边刻意带了感兴趣的小姑娘往上爬,好似要绕过障碍的树丛去看清那处的奇树。 乌连希走了一会听完故事,才想起去找那两人。 “无碍,他们稍后自然跟上来,我们先去看,人多就不灵了。” “真有这么神奇?姻缘树这种东西都不过是轶闻?”说是这么说,小姑娘脚下也没缓下来。 顾尹昭足下不停,还腾出空轻摇折扇:“姻缘这种事,不都是信则灵?” 少女天性憧憬这些美好的故事,没再多虑一路随了他上山顶。 看到那株歪斜长在悬崖边的大柳树,乌连希有些失望:“这种树我们那里遍地都是。” “那估计是你们那土地肥沃,崖边的树生命力如此顽强,还不能证明在这里祈求什么都能长长久久吗?”顾尹昭劝解了句,指着伸出悬崖外的树枝道,“你看,有人特意把祈愿袋挂到最边缘,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最有诚意。” 乌连希走近去看了看,树上的确到处挂满了小袋子,还有一些没有装袋子的纸笺。 这棵大柳树年岁悠久,盘根错节,还有一半扎在崖外的土地里。树上挂满了祈愿袋或许愿的纸笺,各种颜色都有,氛围感十足。 置身其中,女孩子难免有些惊叹,渐渐走到了靠近边缘的地方去细看挂得最远的许愿笺。 “小心脚下!”顾尹昭看她脚边地上似乎有青苔,出声提醒了句。 他不叫还好,这一叫,乌连希惊慌之下真的滑了一下,瞬间跌落崖边。 顾尹昭反应倒快,瞬间就飞身而下抓住了她,不过他试图用脚勾住柳树的根须却失败了,两人都往下落去。 乌连希回过神惊呆了,睁大眼睛看着抱住自己腰的这个人,心脏飞速跳动。他们相识不久,哪有人会舍身去救一个陌生人? 顾尹昭仍旧嘴角含笑,看到下面的情形后,翻转身让自己做了垫子,带着怀里的人落在一处伸出的平台上。 他又不真是个没来过的外地游客,早想好要利用这个早些年和表兄弟们发现过的好地方。 “我还以为死定了。”顾尹昭哈哈大笑了几声。 乌连希这才醒神,慌忙从他怀里起来站起身,又没有再往后退,低头问道:“你没事?” 顾尹昭坐起身来,展扇笑道:“大难不死,想来必有后福。” 他竟如此心宽,乌连希看着他的笑容移不开眼,这人本就长得丰神俊朗,还能处变不惊,如何不叫人心动? “别净乐观了,现在怎么办?”她红着脸转开视线往上望去,虽离上面不算太远,但要爬上去恐怕不易,若是再掉下去,不见得还有这种好运。 顾尹昭收扇抵在颊边,观察片刻才道:“若虚他们应当很快会上来寻我们,到时候我们大声呼救,希望他们能听到。” 乌连希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只能点头同意。 “这里风大,我们往里面些去,坐着等片刻先。”顾尹昭感觉时机成熟,寻了个方便之处想打探消息。 乌连希果然听话,坐在他身旁后,不自觉抱膝不去看他,面上仍有些发热。 “说到我那位三弟,他是中原人士,真是一点不懂毒,有时候想同他聊一聊,也是鸡同鸭讲。”顾尹昭顺了下去。 乌连希遂不自觉问了他用毒的事,说了些自己制毒解毒的法子等。 顾尹昭虽并不精通,顺着姑娘家说话倒是他擅长之事,而且他记忆力好,之后如实复述给莫无妄即可。 “看来还是乌姑娘用毒更有门道,我实在比不上,不知你究竟是何方人士,我竟不知有这等高人?我还以为,说到用毒,非龙川唐门和苗寨不可。”他怀着无比惊叹的心情一般说道。 “我不算精通,若是我阿爸在,什么唐门和苗寨,他都不放在眼里。”乌连希脱口而出。 顾尹昭笑意加深,追问道:“那乌姑娘为何孤身在外,是与你父亲闹矛盾了吗?” 乌连希看了他一眼,才道:“我这次出门,就是来寻父亲的。他出来许久了,一直未归,之前又不肯带我……” “长辈们肯定是有要紧事才会如此,乌姑娘不必过分担心。” “我没有担心,我只是想同他一起去,希望能帮到他。” “乌姑娘用毒都如此了得,想必令尊更加精于此道,即便在龙川,也不会有事的。待我们下山后,我来帮你们多打听。不知令尊可有什么称号或特点?” 乌连希摇摇头:“我们初来乍到,怎么会有人认识我阿爸?” 顾尹昭点头表示理解:“那令尊可有出身门派,说不定我们能去唐门打探一二?唐门是本地的龙头,消息肯定灵通。” 乌连希看着他,眼中还是不怀希望,只道:“你听说过昊天神教吗?” 第153章 磨蹭 顾尹昭心下又惊又喜,面上不露痕迹,轻轻摇头:“听起来应当威名赫赫,是我孤陋寡闻了。” 他不知该感叹这小姑娘当真单纯,还是该无奈自己骗人的技术又上升了,不过是演了一出英雄救美就如此轻易套到了情报。 “我们已有近百年未出苗疆雨林,你不知道不奇怪。”乌连希越说越多。 顾尹昭甚至有些于心不忍,考虑了下是否还要再问更多。听起来这丫头的父亲极可能就是近来闯入龙川的外来势力,他们又擅毒,毒害童静的方式充分,但理由是什么呢?可能有什么更大的阴谋在酝酿,这丫头未必能幸免于这次动荡。 在他沉默这片刻,宇雨呼唤小姐的声音传了下来。 “他们寻来了!我来回应。”顾尹昭从靠里的地方起身出来,用上内力回了话,说他们在下面的平台上。 宇雨听说自家小姐没事,才放下心来,回过头江忘忧已经去寻绳子之类的东西了。 她没有怀疑对方救人的心意,没有离开崖边密切关注着下面的情况。 没过多久,江忘忧就找来了麻绳,在大柳树上绑好后,他把绳子扔了下去,问他们是否够长,自己还抓着绳子没放。 顾尹昭询问过后,抱了小姑娘一起,抓住绳子后,让上面拉他们。 江忘忧施力,顾尹昭在崖壁又借了一次力,很快飞身上来了,稳稳落地后,就松开了小姑娘。 “小姐,怎么回事?”宇雨急切地问,脸色不太好。 方才买水时,他们耽搁太久了,她对那位江公子有几分起疑,虽然看不出什么端倪。 卖凉茶的大叔说只能现喝,因为茶碗不能带走。江忘忧说他们稍后一定送还,然后说他们先要两碗就在这里喝。 宇雨自然立刻喝完了,可那位江公子却坐下慢条斯理喝了半天。之后又跟那位大叔扯了许久,别人怎么都不同意,他还说要买两个碗,也被拒绝了。 宇雨被他的磨蹭弄得不耐烦后,发现自家小姐走没影了,才劝了他别再聊了,赶紧去寻人。 路上他们遇到了一些登山人,问过后大概知道了那两人去向,她就催促那位江公子走快些。 江忘忧却说,他们本就是出来游玩,有他义兄陪着,乌姑娘不会出事,他们不妨也沿途看风景,自然会在山顶碰头。 宇雨不想跟他多话,只是自己加快了脚步,到底不敢暴露轻功,才耽误了上山的时辰。 此时看那位杜公子的轻功,而且江公子一人能拉起崖下两人,她才对他们的功夫有了初步认识,更加不放心了。 “没怎么,我不小心滑下去了,杜公子救了我。”乌连希赶紧替顾尹昭辩解了句。 “出来游玩还是要多小心。”江忘忧说完后看了眼身边人。 顾尹昭笑着道:“天无绝人之路,那下头居然有个石台,还生了草丛,掉下去啥事没有。” “还是要当心。”江忘忧继续说废话调整气氛。 “对了,乌姑娘,稍后是否要去唐家打听一下,令尊的下落?”顾尹昭虽然顾虑那位宇雨姑娘,但乌姑娘是小姐,主仆有别,若她同意,应该还是有戏。 江忘忧思路飞转,听起来顾尹昭已经问清对方身份,想带人去唐家必定不止是打探消息,有几分要把人留住的意思。 “你们与唐门有交情?”宇雨敏感问道。 顾尹昭没有隐瞒,笑道:“涧西据此不远,我们这些小帮小派不都得背靠大树,唐家为人处世不错,你们放心。” “不必了,小姐,我知道主人的去向,稍后带你去便是。”宇雨权衡之下,觉得还是安全第一,私自带小姐出来受罚,也好过小姐真出了事。 乌连希惊喜过望,也没追究女子此前未告知她此事。 “杜公子…你们还会在这里留多久呢?待我问过父亲,你们是否愿意来拜会?” 顾尹昭和江忘忧对视了一眼,这或许是个机会,但他二人不知对方邀约的目的,又或许是如方才顾尹昭一般的诱敌深入? “会否冒昧?”江忘忧试探着问了句。 “杜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父亲定有重谢。”乌连希看他们不解,赶紧解释道。 江忘忧看了身边人一眼,他们心照不宣。 此后路上,包括用午饭时,乌连希都一直在与顾尹昭攀谈。 “不知杜公子家中可还有兄弟?” 听到女子小心翼翼问出这句,江忘忧心中了然,这姑娘许是想招顾尹昭为婿,才有此一问。这事不知是好是坏,他们本意并不是想招惹这位姑娘,顾尹昭也绝不可能入赘别人家。 顾尹昭自然听出了这个意思,摇头回道:“只有一个姐姐。” “挺好的,我本来…也有个哥哥。”乌连希语气中满是悲痛。 听起来她哥哥绝非自然死亡,这会与她父亲的外出有关系吗?会与童静有联系吗? 二人不好多问,说了些接下来的行程安排,让她可以到时候去那些地方找他们,饭后几人就散了。 那位宇雨姑娘已经疑心深重,他们不好继续在明面上纠缠,分开后先按照自己所说去游玩了。 那两位姑娘跟了他们一阵之后,就离开了。 “现在跟上去怕是不妥,那位宇雨姑娘深藏不露。”江忘忧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他们就两个人,又都已经认识那两位姑娘,跟踪太明显。 “再找个人跟不就行了。”顾尹昭不慌不忙,“那货昨晚就去了,舅舅应该早知道我们进城,方才我已经看到熟人了,你放心,不日就有好消息。” “是唐门弟子?有劳唐前辈了。” “我表弟,等救到了人,你自己谢他。”顾尹昭还想继续他们的游玩,这件事恰好是他最想做的。 下午他们去看了城中的寺庙,江忘忧还是第一次看到关外的寺庙,对不同之处大为好奇,认真观察了下。 “若虚,你有什么想求的吗?”乌姑娘向父亲提过他们后,那位长辈怕是会派人来查他们,二人对话做事都很谨慎。 江忘忧点了头:“希望祖母能身体安康。” 顾尹昭教了他祈求的法子,自己跪旁边随着他拜了三次,满心希望这是喜堂而非庙堂。 江忘忧没有察觉,拜完后还问他求了什么,接着又逛了一会,二人就继续按照说好的行程走了。 第154章 夜访 两名女子一路谨慎隐藏行迹后,在入夜时分才进了一处巷尾的私人家宅。 一进去,里面俨然一个戒备森严的营地,虽没什么灯火,却处处有人巡逻布防。 里面的人用一种异域语言问了是谁,宇雨立刻回了话,而后那人带了他们去里面。 “阿爸!”乌连希欣喜地过去叫了人。 一位俊朗的青年男子无可奈何看着她,而后瞪了随后跪下的宇雨。 女子用他们的语言回了话,大意是小姐一定要出来寻主人,她实在没办法才带她来。而后她赶紧汇报了昨日遇到那三人的情况,还有今日的情形。 男子听完后又问了细节,那三人的样貌装扮,心下有了一些计较。 乌连希听到他们说起顾尹昭,赶紧插话说了他救自己一事,询问父亲是否愿意接见他们? “此事绝无可能,非我族类,你别再沉迷,省得自讨苦吃。”男子用他们的语言说完这句,对外叫了人,“边弩,带小姐走,看好她,别让她再乱跑!” “阿爸!”乌连希又气又急叫了几声,无用之后只得先随了边弩去房间休息。 男子留了宇雨说话,最后并没有责罚她,让她寻带来的人中会画图的,先将那三人的画像画出来。他们自有自己打探消息的方式,他派人去跟踪只是其次,在他听来,那样三个男子应该不是寻常人,不会太难打听。 唐家一直在打探他们的消息,近来他们本就快要暴露,看来女儿替他加速了这个结果。 另一边,达坦边弩带了小姐去房间后,并没有点灯,说了些他们需要隐藏行迹的注意事项,就准备出去。 “哎呀……”怒气冲冲的乌连希转身好像绊倒了凳子还是什么。 “小姐,你没事……”边弩赶紧过去扶人,话没说完就僵住了。 乌连希把银针拔出来,慢慢把人放到平躺在地上,嘴角含笑。从小到大,多少回了,这家伙一点不长进。 事不宜迟,她立刻就悄悄离开了这里,前往昨晚留宿的客栈,那二人说过他们还会住在那里。 这一晚回到客栈的二人,收到了唐家差人送来的书信,知晓他们已然找到对方落脚点,但还要等严寨主回来后,再决定如何应对。 顾尹昭将他今日了解到的情形书写后让来人送回去,便没再把心思放在这上面,和忘忧聊了些明日的游玩计划。 看起来至少还要多等一日,江忘忧不想多说,回了房打坐练功。 顾尹昭不太高兴,叫了酒打算对月喝几杯,稍晚些再去招惹他。 刚喝不到三杯,有人敲门,他还以为是忘忧闻到酒香了,开门后有些吃惊。 “乌姑娘?” “先让我进去。”乌连希急着进门。 顾尹昭没迟疑让了她进门,送上门的人质,为何不要? “你在喝酒?”乌连希进去看到,顺手倒了一杯。 “发生什么了吗,乌姑娘心情不佳?”顾尹昭到底还是介意,深夜和一个姑娘家独处一室。 “我父亲不同意见你。”乌连希把自己手中的酒杯递给了他。 这是下了毒吗?顾尹昭想过后却没有介意,站着端过来就喝了,道:“我们毕竟萍水相逢,令尊这么做无可厚非。” “你是怎么想的呢?”乌连希看他喝了酒,直言问道。 骗姑娘家不太好,不过这一个不得不骗,说不定能让童静的事迎刃而解呢? “待我们再多相处,更熟悉后,相信令尊定会改观。” 乌连希很满意,笑着点头,又为他倒了酒:“希望如你所言。” 顾尹昭喝了第二杯后,就感觉不太对了,头疼还发热,他揉了揉太阳穴,看到眼前人变得模糊不清后,又变清楚了。不仅如此,对方难得满怀爱恋地看着他,简直叫他意乱情迷。 “你没事?”乌连希下的剂量不算多,她感觉两杯差不多了。 顾尹昭唇角勾起摇摇头,吞咽了一次口水后,伸手摸着女子的侧脸,开口道:“忘忧,你愿意了……” 他说着话,人也凑过去,顺从本心想吻眼前人,或者说是他口中之人。 乌连希皱紧眉眼眶发红,她伸手挡住后,另一只手喂了解药给他。 顾尹昭吃过药头再次更疼,片刻后才醒了神。 “忘忧是谁,你已有了心上人?”那他方才所言何意?乌连希满脸怒意。 “乌姑娘无缘无故为何对我下药?”顾尹昭现在后悔了,他不怕毒,可是对药却没办法。 乌连希涨红了脸,这次不是生气,她如何说,她打算先失身给他,这样父亲就没法拒绝了? “我只是想知道你的真心,现在我知道了,你根本心有所属,是吗?” “若是如此,乌姑娘意欲何为?”顾尹昭从她口气中听出几分恨意,并没有直言相告。从方才对方的所作所为,他多少对这位乌姑娘的性情有了进一步了解。她对想得到的人干脆果断不计后果,对她恨的人想必也会不留余地。 “自然是让她消失!”乌连希没有隐瞒。 顾尹昭感觉他们其实是同种人,他冷笑道:“你敢,那我的答案是一样的。” “那我们就各凭本事了。”乌连希不再多说,大步走过去开了门就走。 江忘忧等到女子走远,才过来敲门。 “什么情况,乌姑娘来做什么?”他又不聋,早听到隔壁有动静。 顾尹昭能说什么,别人来下药逼婚结果他搞砸了吗?他握着扇子答道:“说她父亲不同意见我们。” 情理之中的事,江忘忧没太在意,道:“既如此,我们的身份早晚暴露,不如明日便去唐家与莫兄会合,我想去探望下段夫人。” 顾尹昭右手扇子搭在左手手心,左手无意识捏了捏扇柄上方,开口问:“你是想去看段夫人,还是想去见莫兄?” “不都一样。”去了唐家自然都会见到,江忘忧如何看不懂他这个小动作,改口道,“无妨,我们明日还是照旧即可。”反正最迟后日他们定会与对方有所交涉。 “忘忧,若是谈不妥,对方不肯放过段夫人,你待如何?”找到了人又不意味着童静一定有救,顾尹昭提前问了下。 江忘忧垂下眼睑思索片刻,道:“只要你我都尽力了,段叔叔那边我会去交代。” “你要如何交代?这件事何须你交代什么?”顾尹昭瞬间很恼火。 江忘忧摇摇头,道:“与你无关,你尽力就好。”说起来段夫人现在是他的准岳母,若是真救不了,他和段敏如该如何相处? 第155章 钱多 “若是与我无关,忘忧,那我为何要尽力?”顾尹昭抬扇抵住脸,低着头一双眼深深看着他。 江忘忧看他一眼,低声道:“是我失言,我领你的情。” 顾尹昭心满意足,瞟了眼他的唇,感觉刚才的药效又有些上涌,他没再多言,送了人回房。 隔日二人去逛了街市,很快就有人认出了顾尹昭。 “杜公子,好久没来了,这次没带徐公子一起?” “我新认的义弟,姓江。”顾尹昭喜庆地介绍身边人。 “江公子,您看,挑点啥,小店绝对物美价廉。”店主热情招待。 “成了,卖点糕点果脯,自夸两句得了。” 江忘忧没理会二人的熟络,指着一个梅子问:“这个酸吗?” “要尝尝吗?”店主递过一双筷子,让他自取。 “你爱吃酸的?”顾尹昭有些惊讶。 江忘忧摇了头:“你不是说有表姐妹,女孩子应该爱吃。” 店主没有回应,他只好自己夹了一颗尝了下,瞬间表情有些绷不住。店主这次回过了神,拿了包梅子的纸袋让他吐出来,而后问了他要多少。 江忘忧一样要了一些,想说见面礼总归要有,多少不论。 顾尹昭刚才看他被酸到的样子笑得不行,出了店才略微吃味道:“她们都有礼物,那我呢?” 江忘忧看了一眼他手里拿着的东西,顾尹昭展扇看了看,道:“昭昭固然好,就没了吗?” “你想要什么?”江忘忧往外面一条街看了看,不知还该给这位长不大的少年买点啥? 顾尹昭视线落在他腰间的玉佩上,假咳了两声。 江忘忧当真无言,这是他父亲留给他随身的玉佩,还刻了他的名字,送人岂非与定情信物无异? 于是他问道:“哪里有玉器店,给你买一块?” 这也不错,顾尹昭挺开心,带了路。 江忘忧用心挑了挑,同时问了店主:“你们的刻刀稍后能借我用用吗?” “您要刻字我们可以代办。”老板很好客,这两位看着就买得起。 “不必。”江忘忧挑好后,自己动手帮他刻了名字。那是一块晕红的环玉,白玉中透出红色流动的玉质,他感觉很适合顾尹昭,只刻了个昭字。 “帮我戴上。”顾尹昭动手扯了自己原来佩戴的白玉,嘴角上扬。 江忘忧没介意,伸手将挂带穿过腰带,替他系好了玉佩。 顾尹昭摸了摸感受手感,还以为忘忧会买单离开,没想到他又拿了挑好的另一块开始刻字。 “给那家伙的?”顾尹昭心情有所回落。 江忘忧刻好一个“妄”字,点点头让店主拿去穿线,而后才问价准备买单。 店主将东西拿木盒装好,开了价。 “您可别坐地起价,我们连字都刻好了,若是不要了,您可不一定卖得出去。”顾尹昭阻止了丝毫不还价就准备付钱的忘忧。 “公子这是什么话?”店主脸色尴尬。 “只是希望您实诚一些,若是价格合理,我们钱货两清。”顾尹昭面若寒冰地望着那位长胡子的中年商人。 店主赶紧改了口,开了个更合理的价格,这次江忘忧略微惊讶后付了钱。 出门后,顾尹昭评价了身边人一句:“人傻钱多。” 江忘忧无言抗辩,他平时哪里会自己做这些事,就连上次说要帮莫无妄做竹箫的竹子,他都是让家里人去买的。 “离了我你可怎么办,江大少爷?”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而是问道:“你常出来历练,你姐姐不担心你的安危吗?” “担心我?为什么,不该担心其他人吗?”顾尹昭转了个脑子明白过来,“我又不像你,谁会要杀杜小天?再说了,我姐原先总和我们一起出来耍,要不是舅舅说她好歹是个女孩子,她比我还野。” 江忘忧不知该不该羡慕,他的成长经历真的不容他如此自由恣意。 午饭时,有位少年从窗口翻进来,直接坐在了他们这一桌。 江忘忧停筷打量了一下来人,那是位肤色偏黄方脸带笑的男子,他倒是一坐下就抽筷子吃了两口。 “表哥,这位就是江公子?”男子喝了一口酒后,大大咧咧问了一旁瞪着自己的人。 “若虚,我表弟唐墨。”顾尹昭只好介绍了下。 “什么若虚,他不是叫……”唐墨在瞪视下住了口,他不理解他表哥,马上就要跟对方撕破脸了,还演什么? 顾尹昭编了个理由:“他来这边终归不便,你跟姓莫的也说一声,让他别瞎叫。” 唐墨扁扁嘴:“怕什么,谁敢来说,打趴下就是,表哥你什么时候这么胆小怕事了?” “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若虚不回去的吗?”顾尹昭继续胡编乱造。 江忘忧此时才开口:“不知唐公子前来,所为何事?”总不至于只是来东拉西扯的。 “大伯说,让你玩够了赶紧回去,家里还有事商量。”唐墨看有人着急,低声对他表哥说了正事。 顾尹昭敲了敲碗:“没玩够呢?” “严寨主午后晚些会到,你自己看着办,我反正把话带到了。”唐墨说话间拿了个鸡腿,三两口吃完后,随手擦了擦嘴,站起身才道,“久仰江公子大名,有机会我们练练。” 他说话就跑,又打窗户跳了出去。店小二在后头目送兼且骂了两句。 “忘…若虚你别见怪,唐家没什么家教,他下次再惹你,不用看我面子,揍一顿就听话了。”表弟跑得太快,顾尹昭没能教训到,先给忘忧道了个歉。 “你跟你姐不都是在唐家长大?”江忘忧不理解他为何这么说。 顾尹昭笑着扇了两下扇子:“是啊,所以我俩也没啥家教,你多担待。” 江忘忧叹口气摇了摇头:“我没有这么想,在我面前你们不用太拘谨。” 顾尹昭感觉他太乐观了,合上扇子笑问道:“那我平时可以挽着你吗?我恰好比你高一些。” “那倒是大可不必。”江忘忧无奈,他只是不希望他们压抑自己,却没想被人冒犯。 顾尹昭长吁了口气:“你午后就要去唐家,是吗?” “陪你再玩一会,迟些也没事。”江忘忧哄孩子一样道。虽然眼前这人不是他自家的弟弟妹妹,但这黏他的情况丝毫不差。 顾尹昭心情好转,他打算买套棋盘还给忘忧,下午正好挑一挑。 第156章 佩戴 晚饭前二人才进唐门,一进门就有人来帮他们接了东西传了话。 “你带他去看段夫人,我自己去见舅舅。”顾尹昭听说严明月还没来,嘱咐唐家人好生待客,就准备跟忘忧分开。想到莫无妄肯定在段夫人那边,顾尹昭又特别交代:“你等会把东西送给那家伙,不许给他戴,答应我吗?” 看起来不答应他,他还要跟着自己走,江忘忧点头应允了。 江忘忧向带路人道了谢,敲门后听到一个“进”字,便推门而入。 莫无妄就在房里看顾病人,抬头看到他立刻站起身迎上去:“忘忧,你们来了。” 江忘忧点个头,看他这两天怕是很辛苦,看着有些憔悴:“你坐下休息,我看看段夫人。” 他说话去了床边凳子上坐下,段夫人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是面色异常苍白,呼吸很浅。 “还能撑多久?”江忘忧抬头看到莫无妄坐在了床尾,低声问了句。 莫无妄停顿片刻才回他:“三到五天,等师叔带了新的药来,兴许还能多几日。” 看忘忧眉头紧蹙,莫无妄不自觉伸手帮他抚了下皱起的眉头,道:“别太担心,明日谈判,只要我们想办法让对方拿出解药,一切都会好。” 江忘忧点点头,没再纠结他无能为力的事,从袖袋中拿出一个盒子递过去。 莫无妄打开后很惊喜,那是一块蓝绿色的圆形玉佩,但又不是完整的圆,看起来像是十二三的月亮。摸起来温润沁凉,看着颜色通透,他很喜欢。 “送我的?你刻的字?” 江忘忧看他喜欢,点头示意他戴起来。 莫无妄腰间空空如也,但他从不佩这种东西,起身后一时不知该如何下手。 江忘忧下意识站起身想接过来帮他戴好,又放下了手:“我答应了顾兄不会帮你戴。” 莫无妄直翻白眼,道:“他也有吗?你给他戴的?小心眼。” 江忘忧无奈把自己腰间的系带稍微松开些,让他自己看着学:“要我重打一次你看吗?” “不必。”莫无妄伸手握住忘忧的玉佩细看系带,不觉想起了上次何美华曾拿到过这枚玉佩,“你以后行事才需谨慎,别再让人钻空子。” 江忘忧愣了下:“这次事了,你不打算跟我回去?” 莫无妄确有此意,他这两天冷静下来想了下,客观看来,他现在是忘忧唯一的破绽,否则何美华约不到他,就不会有后面那些事。 “我跟你回去,只会让江家成为众矢之的,在其他地方我也能过得很好。” 江忘忧没有能点头,他知道他所言不假,也知道他是为自己好。 “你决定了就好,君子之交,有心就行。” 莫无妄看出他有几分不舍,心下有些欢喜。他深思熟虑过了,若是他跟忘忧在一起,顾尹昭少不得又得凑上去,忘忧的烦恼只会加倍。忘忧终究要回到中原去,更该和那些名门正派的少年交往,总是被他俩缠着也不好。 “你们做什么呢?”顾尹昭推开门就看到他俩站得很近,莫无妄还拿着忘忧腰间的玉佩。 二人抬头要分开,不小心磕到了头,莫无妄伸手抓住忘忧胳膊扶了他一下。 顾尹昭过去挽住人推开他:“你少动手动脚的。” 江忘忧无奈,挣开他道:“莫兄不会系,你帮帮他。” 顾尹昭有些嫌弃,但想到忘忧应约没有自己动手,还是扯过莫无妄帮他三两下系了上去。 莫无妄大致已经看会了,在他系好后立刻扯下来,自己练了手。 “给你能的。”顾尹昭讽了他一句。 “你来干嘛?”莫无妄也不客气。 “差点忘了,开饭了,严姨也到了,我喊人来看着,快走。”顾尹昭说话对着外面喊,“唐甜,唐甜……” “别叫她了,让漫漫来看着就行。”莫无妄无奈,叫了之前就一直帮忙看护童静的丫头进来。 顾尹昭不太开心,待会那丫头上了桌,他受不得那闹腾,也不好给忘忧解释。 “对了,唐墨给你带话了吗?我让你就叫他若虚。”三人并行时,顾尹昭隔着中间的人对话莫无妄,还使了下眼色。 莫无妄撇了他一眼,无语道:“你随意,我叫怀虚。” “表字吗?”顾尹昭回过神来,他想起了忘忧对两个弟弟的称呼,“为什么当时不直接这么说?” “取若字和关姑娘有关。”莫无妄继续与他废话。顾尹昭听说后一脸不愉快。 江忘忧倒是想明白了一件事:“有栖是你的字?” 莫无妄点头,道:“父亲取的,可能是希望我这一生有所凭恃。” “你不问我的表字吗?”顾尹昭不悦道。 江忘忧往他看去,等他解答。 “你不问我不说。” 江忘忧无奈摇头道:“等你想说时再说。” 顾尹昭现在真不想说了,哼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已经能看到用餐的厅堂了。 “忘…怀虚,这边没什么规矩,待会你吃自己的就好,有顾少主在,谁敢惹你他自然第一个出头。”莫无妄临进门交代了句。 “怎么,你要排第二?”顾尹昭拉人下水。 “有你在还轮得到我吗?你若是愿意给我机会,我当然会好好表现。” “用不着你。”顾尹昭果断拒绝道。 莫无妄耸耸肩,看了忘忧一眼,表示对这位顾少主毫无办法。 唐家的家宴可热闹太多,直接是坐了方桌,大人坐了一桌,江忘忧随顾尹昭去打了招呼。除了唐门主唐坤外,还有他一位亲弟弟和一位堂弟,严明月也坐在这桌,四个大人各占一方。 孩子们一桌,顾尹昭落座前就逐一介绍了,他表哥唐拓江忘忧是见过的,上次的求亲闹剧时。表弟唐墨在白天也露过面了。还有两位姑娘分别是唐糖和唐甜,其中唐糖是唐拓的亲妹妹,唐甜则是顾尹昭远房的表妹。 “尹昭哥哥,过来坐。”唐甜见过礼就立刻招呼了做完介绍的人。 “莫哥哥你坐哪?”唐糖则是站在桌边询问。 江忘忧赶紧从他俩身边走开,向唐拓示意想同他坐在一起。 唐拓倒是摇了头,拉了自家亲妹妹坐下,唐墨也是一如既往拉了自家堂妹坐好,而后看了看还站那的两人。 “江公子请坐,他俩怕是要打一架,来决定座次。”以往那两人各自一方很方便,今天怕是都想坐在江公子身边,唐拓请了客人坐下来看热闹。 第157章 起疑 看到忘忧独自坐在了一方,顾尹昭挑眉看着莫无妄,道:“打吗?” “赌谁赢?”唐拓开局问道。 “有什么悬念,莫哥哥赢过吗?”唐甜表示这个赌局毫无意思。 “那不一定,事关江公子,说不定莫兄会爆发呢?”唐墨表示有的一拼。 “哥,你能不一直挑事让他俩打架吗?”唐糖不想看他俩再打。 那边严明月忽然对唐坤说了句:“下次换圆桌吃饭,能省点时间。” “有理。”唐坤由衷同意,向上菜的人吩咐了句,下回按此准备。 莫无妄等他们看完笑话,才道:“不跟你打。” 顾尹昭得意,去了忘忧身旁坐下:“我让他们帮忙准备了你爱吃的,有什么不合口味跟我说。” “都很好。饭后我想与唐门主和严寨主聊一下,还麻烦你帮我请示。”江忘忧没空在意这些无关痛痒的小事,他急欲商量与所谓的昊天神教交涉的事。 “请示什么,稍后就会商议,你当然要参加。”顾尹昭回答得理所当然。 莫无妄只安抚了句:“放心,想必长辈们已有应对之策。” 江忘忧点了下头,开始用餐。 唐拓瞥了眼自家表弟,表示他弱爆了,完全比不上别人。 桌上几人谈论着顾尹昭在金陵的见闻,说着唐门近来发生的一些大小事,聊得很热闹。唐糖和唐甜则是近乎盯着江忘忧在进食,两人偶尔还会交换眼神,暂时忍住了当面讨论他。 江忘忧没什么食欲,没多久就放下了筷子,等着大人那桌结束。 “江公子,你在外就餐都要遵守家规的吗?”唐糖看他不吃了,好奇问道。不但是遵守食不言的规矩,他用餐简直是优雅过头,吃得又少。 江忘忧点点头。 唐墨忽然来了句:“江公子家中还有兄弟吗,有比你长得更俊俏的吗?” 顾尹昭一瞬呼吸加重想骂人,两位姑娘倒都很期待他的回答。 “你俩这是多贪心,他有个弟弟已经和方家定了亲,还有个弟弟失心蛊还没清,今年应该才十五?”莫无妄打趣了两个小姑娘。 “江公子本人呢?”唐糖继续发言。 “我与段家已有婚约,段夫人是我的岳母。”江忘忧直言不讳。 对他此言,顾尹昭和莫无妄对视一眼,虽没反驳,都不太认同。 “看来是了,优秀的男子大多定亲很早,我们这桌只有江公子符合。”唐拓也加入了自嘲嘲人的行列。 “这倒无关。我的婚事是在我出生前,父亲便与段叔叔说好的。”江忘忧认真回道。 “你这位段叔叔倒是聪明,表哥,无妄哥哥,你俩是聪明人吗?”唐糖忽然撺掇了一个提前许诺的事。 顾尹昭和莫无妄哑口无言,他俩虽说不至于希望忘忧一生不娶,若是忘忧有了孩子,他俩自然也会视若珍宝视如己出,但说到与他的孩子定亲,却都无此动力。 难得的是江忘忧今日话不少,他回道:“若是我将来有了孩子,不论男女,我都会让他自己去挑心仪之人。” 说到这里,江忘忧愣了下,他想起了父亲的留书,忽然对段衍有了第一个怀疑:这个定亲一说,似乎与他父亲信中所写相矛盾。 再一转念,他想着许是段叔叔自己希望能与江家联姻,倒不是说不通。只是大可不必借他父亲的名义扯谎,让他没了丝毫拒绝的余地。 此事待回家问过母亲,自然真相大白,江忘忧没再多思。 莫无妄倒因为他突然的停顿,产生了同样的想法,依江大侠的性子,如何会如此盲目为自己的孩子定亲?当真是与段衍交好到顾不上考虑孩子的意愿了吗? 据他所知,江大侠与顾伯父更早相交,交情恐怕不比段衍要浅,却回绝了顾伯父的指腹为婚,原因未必是因为正邪冲突。而当时的段衍并无怀孕的妻子,如何就说到了定亲一事? 结束就餐后,赶走了无关的小辈,其余人去了议事厅集议。 严明月这次还带了一位苗寨的人同来,他是寨中的长老,懂不少苗疆内地方言,正是他前去打探了情形。 “我去时一切不明,耽搁了些时间,既然你们想问昊天神教之事,我恰好有问到一些。昊天神教是苗疆历史悠久的一脉,数百年来传承不绝,发展一直很好。他们信奉太阳真神,大多是白黎族人,使用自己的族语,我懂的并不是太多。” 老人家娓娓道来:“他们传承无碍,便是因为从来教主都只生养一个儿子,若是二次得子,便会杀死,再不生育。可这次因为上任教主一念之仁,并没有处死次子,所以他共有二子。正是这一点很致命,最近二子夺位,次子上位,长子外逃,可能正是你们要面对的对手。” “这么说,这位本来的教主大人最想做的是反攻?那他对段夫人下手的目的何在?” 唐坤理解不来,忍不住问了一句。 “先等胡长老说完他所知,我们再来计较。”严明月示意老人家继续,“您再说说详情,那两位的姓名、年纪、武功、擅用的毒物或毒蛊,尤其是年长的那位,但凡有用的信息,都希望您能告知我们。” 老人家从袖袋里拿出一张纸,展开给他们看:“这是他们的图腾,看起来就是个日轮的样子。太细的东西我也没打探出来,名字还是问到了。老大叫乌苏木里拉,老二乌苏木桀昂,当然都是从他们的语言听起来是这样,二人都是三十多岁。昊天神教早些年有一些成名武学,我记得有一个就叫昊天神功,具体如何我也不知。” 几人都明了,老人家对实际情况知道得不多。 “论投毒苗寨比不上他们的,苗疆内域很多毒虫毒草我们闻所未闻,更难破解。正相反的是,昊天神教底蕴深厚,应该有不少避毒解毒的圣物,虽不知那位匆忙中带了没,若真要硬拼,我们胜算不大。”老人家最后这么分析了下。 “您放心,我不会拿苗寨来冒险的。”严明月听出老人保守的态度,让人送了他先去休息。 顾尹昭看了忘忧一会,等人走了才问道:“舅舅你怎么想?” 第158章 诚意 “现在不是我们要招惹他,是别人打上门了,谈不拢也是无奈。”唐坤没有那么怕事。 “我们不妨先推测下,那位乌…教主为何会对段夫人下毒?”莫无妄主动开口道,“照理说他久居苗疆腹地,不可能和段夫人有旧仇。他做此事我能想到的理由是挑拨玄苍宫与金刀门的关系,他到了龙川应该就能打听到,是玄苍宫抓了段夫人。” “我也是这么想,不排除有人特意给他递了消息,他顺势而为。”顾尹昭脑子转得也不慢,“先不讨论这个从中挑唆的小人,这位乌教主让我们和中原武林交恶的目的肯定和十九年前一样,希望我们两败俱伤,他好从中得利。” 江忘忧和他们想得差不多,静静听着没有开口,这里毕竟不是他的主场。 “若是这样推算,那位乌教主怕是想在关外占据一席之地,立稳脚跟后再找机会反攻。”莫无妄继续道,“只不知他的心到底有多大,只盼能和平相处,否则……”他没往后说,这是一场两方信息不对等的对战,他们很被动不说,段夫人恐怕救不回来了。 “他们未必敢开战,既然这位乌教主被人赶出来,势必已经有所受创,现在绝不是他跟我们开战的好时机。只要我们联合起来,他迫于压力可能会选择与我们议和。不知舅舅和严姨能有多大的让步,我们不妨先把诚意展示出来?”顾尹昭倒不完全是为了忘忧,他更想在摸清对方深浅后再开战。 给对方养精蓄锐的时间虽然不智,但在一无所知下盲目冒进更不精明。 “龙川肯定容不下他们的,近来他们已经在这里扎了些桩子,我势必要拔除的。”唐坤态度很是强硬,唐门也是有自己看家的毒物的,他不信对方的所谓圣物就能克制他们从没见过的毒物。 他两位弟弟都是同样意思,各自附和了两句。 江忘忧闻言看了严寨主,想知道她的态度,若是这两家看法一致,只有玄苍宫想议和,那怕是没得谈了。 严明月对他一笑:“江公子不必担心,苗寨本就是苗疆出身,我们也算是远亲。苗疆幅员辽阔,苗寨不过在最边缘,让他们同我们做个邻居也无妨。再说,住得近疆一些对他们应该更方便,不管是他那个弟弟来灭口,还是他要反攻,应该都是更好的选择。” 江忘忧轻轻点头,严寨主不知是否是为了她上次口中所说,对他有所亏欠想要补偿,这个提法的确很吸引人。那位乌教主住到苗寨更往里一些的地方,既不会因为旧仇牵连其他人,也能更方便去林中补充毒物药物。 “如此安排,苗寨会有人员流失。”江忘忧低声道。那位乌教主逃至此处,要发展壮大,势必要再补充人才。住在苗寨往里,不便赴远招人,想来会就近挖一些人。 严明月点点头:“苗寨并非全员习武,倒是全员会毒,他们若是想走,我不强留。” 江忘忧起身对她行礼:“多谢。” “待成了再谢不迟。”严明月其实真不介意,苗寨是她的地盘,也是她的责任,留下的人她都会护个万全,要走的人她从来都是尊重他们的选择。 “成不成都要谢您,还有唐门主也是,感谢您不计前嫌愿意接待我。”江忘忧再次行了两个礼。 “错不在你。”唐坤认真回了句。唐门和江家并无恩怨,但顾长风是他的妹夫,他的死总归与江家脱不了干系。 “那我们来规划下细节?”顾尹昭打开地图,和严明月具体聊起了他们的“诚意”。 几人商议到深夜,安排好一切才散场。 转出去后,顾尹昭狭长的凤眼几次在忘忧和院外树丛中交替,好一会才开口道:“你别担心,若是谈不成,我去找那位乌姑娘,指不定她能给我解药。” 江忘忧停步看着他,道:“不要勉强,尤其是,不要交易。” 莫无妄听他们此言猜到了一些,笑道:“有何不可,顾兄牺牲下色相能换到解药,何乐而不为?” 江忘忧抬步继续往前走,摇摇头道:“欺骗女子的感情,不好。” 另两人对视一眼,顾尹昭问道:“那你是当真打算娶段敏如,哪怕并非你父亲的遗愿?” 江忘忧保持了沉默,这件事他真心不好处理了。当时已经当着几个大家长答应下来,如今再反悔难于登天,可他也不想害了段姑娘。 “这种事以后再说,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莫无妄扯开话题。 这一晚,打坐结束后,睡意全无的江忘忧,在深夜出了客房,想在唐家随便走走,又怕惹人怀疑。 他一出门,就看到了在自己院中抬头望月的人,心下一怔。 “莫兄?”江忘忧疑惑地叫了一声。 莫无妄回头看到他,笑着问道:“想走走吗?” 江忘忧心下一暖,点头由着他带路往前走。 “说来,你知道迷障森林会遍布毒物的原因吗?” 江忘忧摇了头,四年前他回去查过,可是只有只言片语,听起来对方知道得更多。 “我也是听他们说的,说是很久前,关外这些用毒的大家也都各不对付,于是经常相约比毒。有些顶尖的毒物难免伤及无辜,后来经一位前辈建议,就改约在了那片树林深处。其实这样的比试也发生了许多意外,导致各家都有结仇结怨,直到玄苍宫有位宫主力克众家,获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听起来这样的事情经历了太多年岁,最终导致迷障森林里的毒物滋生,变成了现在这样。 “这么说,是顾兄的先辈结束了这样无休止的比试?” 莫无妄笑着点头:“是他的父亲。” 江忘忧愣住了,他记得顾前辈比他父亲年长不了多少,去世时也不过二十七八。 “很传奇是不是,玄苍宫并不算擅毒,可他就是赢了,全身而退。我也问过唐世伯,他不跟我说,你找机会问看那姓顾的,看他知道吗?” 江忘忧想起那个连表字都不问不说的幼稚鬼,叹了口气想放弃。 沿途又说了些关外帮派的情形后,莫无妄看到有个凉亭,问他要不要坐下休息一会。 两人坐下后,莫无妄弹指打下了凉亭四周的帘子,春日的关外夜里还是有些冷。 “你身上的伤好了吗,让我给你切个脉?”莫无妄还是有些担心他的身体状况。 江忘忧闻言握紧了拳。 第159章 叙旧 “我没事,不必了。顾兄看到了不好。”江忘忧松开手冷静回道。 莫无妄有些诧异,看了看四周放下的垂帘,不确定这个理由是否充分。 “其实,我有个问题,不知你是否介意?”江忘忧换了话题,看对方点头,才继续问,“莫兄,你想要重振莫家吗?” 莫无妄愣了下,倒把刚才的一点怀疑忘记了,想了片刻才答:“我若说我不想,恐怕没人会信,甚至我自己都接受不了。不过,我已经想过了,我不会去做这件事。” “为何?对中原武林的风气很失望?”江忘忧真心想知道他的想法。 莫无妄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风气如何,还是靠人去经营。我是对我自己没信心,我们不一样,你会是个好宗主。” “莫兄不必妄自菲薄,你性情坚韧,若想做成此事,只需下定决心即可。” 莫无妄看了好友一会,决定和盘托出:“你应该看出来了,不管是师叔还是唐世伯,待我都很好,与顾兄无异。这是我对自己的判断,我不适合拥有太多力量,会很容易失控。” 江忘忧审视地看着他,有些疑惑:“依我看,你性子比顾兄还是稳重些。” 莫无妄看着他摇了头:“我有自知之明,你想想我父亲就知道,他孤身一人都铸成了那种滔天大错,直到被江大侠阻止和点醒。”他虽然不如顾尹昭冲动,但若是何美华那次当真对忘忧做了什么,他的反应恐怕不会比那货好一丝,甚至会更糟糕。 江忘忧张了张口,停顿后才道:“莫伯父做的事与你无关,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我知道,与他无关。忘忧,我上次说的是真的,如果我失控,我希望是你来阻止我。”在忘忧身边,他会能自控一些;可在他身边,发生一些事时,他会更容易失控,这很矛盾。 江忘忧思考片刻,点了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力。” 莫无妄很满意,放松下来抬肘撑在桌上,用手撑着脸,看着坐在对面的人。 “那你…留下来打算做什么?” “帮师叔尽快摸清那些人的底细,也勤奋点练练功。”说到这里,莫无妄想起来一点旧事,说起了他在虎口段家祠堂外听到的内容。 “虽说非礼勿听,但我已经听到了,你觉得那些话会是什么意思?待段夫人醒后,她会愿意说出真相吗?” 江忘忧沉默没接话,他想起了一些事,虽然莫无妄并没有刻意提醒他。当时段立去报信,段叔叔是第一个赶来的,比其他人要更早一些入林。为何选择从背后刺杀的方式?只是心急为了救他吗? “别想了,你那位叔叔不管曾经做过什么,他对你的好都是真的。”莫无妄看他难受,反而劝慰了一句。 江忘忧点点头,轻轻叹了口气。他还以为,他们发现董钧有合谋后,很快能查明这个人,没想到是如今的情形。 “透风吗?”莫无妄换到了他身侧上风口的位置,“冷吗?” 他说话伸手抓住了江忘忧放在桌上握拳的小手,用两手握住帮着暖了下:“那一只呢?” 江忘忧咳了一声,抽出手道:“我自己运气就好。”他不过是心绪起伏,没有主动御寒罢了。 莫无妄没强求,刚才他下意识做得太顺,现在回过神也觉得不妥。他赶紧换了话题:“忘忧你呢,回去后有何打算?” 江忘忧交叉着双手侧过脸答话:“若能救得了段夫人,我会先送她回虎口,再回玄苍宫应诺。我答应了顾兄,若他助我救人,我愿意多留几日。” 莫无妄无言:“他这个几日,我怕你到时候不好脱身。” “对了,玄苍宫有个冰窟,对修炼内功很有帮助,你去过吗?”这是江忘忧答应时就想过的事,他上次来得匆忙,并未能久留,若是真要久留,他想多练一练。 莫无妄看他说的轻松,为他介绍了下这个冰窟:“我知道,那是玄苍宫的宝地,也是禁地,我倒是没进过。你若是想去练功,那货想必不会拒绝你。” 江忘忧愣了片刻,才道:“那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我同他说。” “这倒不必,只是我继承了师父的内力,虽然年纪估计没有超过,但恐怕未必能有功效。”莫无妄又细说了些他和师父严明玉的过往,给这位好友听。 江忘忧感觉他的过往经历很丰富,点头道:“去试试有何不好?” “这倒是,如果真能加倍提升内力,顾尹昭那厮没多久就打不过我了,他怕不是得气死。”莫无妄承继的内力融合在尸娃娃被驱除后反而减慢了,这也是他至今打不过那货的原因。 江忘忧忍不住失笑:“你俩何须争这个长短?” 莫无妄差点脱口而出,最后只是看着他,没有答话。耐不住他开口问道:“忘忧你觉得,我俩谁更好?” 江忘忧彻底愣在那里,他没想到莫无妄也会问出这种话,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 莫无妄看他为难,有些后悔,正想收回这个过分的问题,垂帘忽然全掉了。 “我还说到处没找到人,你俩…这是聊了一宿?”顾尹昭站在亭子外,看他俩几乎肩挨着肩,立刻掠进了亭子里。 那两人这才发现天色微明,他二人东拉西扯竟说了整晚。 “忘忧睡不着,我才带他出来走走,没想到多说了几句。” “今日还有正事,你俩倒是有闲情逸致。待会见了那位乌教主,可别再叫错。”顾尹昭拉了忘忧起身,“怀虚,你要不要再休息一会,稍后我叫你?” 江忘忧摇摇头:“要做早课了,你带我回自己院子。” 顾尹昭瞪了跟上来的莫无妄一眼,乖乖带了他回去。 “你俩要陪我练吗?”江忘忧感觉气氛沉闷古怪,难得主动开口问道。 那两人对视一眼,竟然都摇了头。 “你练,我们看看就行。”莫无妄虽然跟他聊多久都只有欢喜,可毕竟忘忧一夜未眠,他不想增加他练功的负担。 江忘忧收敛心神做完了早课,看他俩还是一言不发沉默看着,实在有些绷不住了。 “唐家…怎么用早饭?” 那两人这才醒神,顾尹昭叫了人送饭过来。 “要沐浴吗?”莫无妄还多问了句,殷勤得很。 江忘忧摇摇头,希望他俩都能正常点。 第160章 比毒 唐门一早上门给乌苏木的秘密家宅递了拜帖,写明请他上门或由自己这方登门拜访都可,没多久就收到了回帖,请他们上门做客。 唐坤带了长子唐拓,严明月带了莫无妄,顾尹昭则和江忘忧一起,六人登门,拜帖上写的是唐门、苗寨和玄苍宫三派。 进了那处私宅,几人都发现戒备森严,人员虽不多却管理有方井然有序,想来主家治理有方。 为他们带路的正是那晚被暗算的达坦边弩,进去后就站到了教主右边。 江忘忧打量了下,站在待客厅正中央的男子三十多岁,五官很深,鼻子尤其高挺,看起来不似中原人,甚至比关外人更奇特,很容易分辨。那位教主看起来功力深厚,周身很有威势和压迫感,他没多停留视线,行完礼扫视了左右。 三人都发现站在那位教主另一边的正是他们都见过的宇雨姑娘,她换了一身异域装扮,看着很是不同。 双方各自简单介绍了下,上茶的丫头也有序退下。 “不知今日唐门主带人上门做客,所为何事?”乌苏木里拉汉语还不错,张口声音低沉有力。 唐坤没有喝茶,坐下后开口道:“素来新客到访,都该上门拜山头,奈何乌教主来了许久不肯露面,老朽只好主随客便了。” “是我们初来乍到不懂规矩,唐老见谅。既然如今我们见面就是相识了,不知唐门主有何指教?” 唐坤笑道:“我没有指教,只是想请乌教主另择宝地,龙川丈尺之地,容不下大神。” “姓唐的,你说话客气点,我们在这里又不曾惹事闹事,为何上门赶人?”边弩没忍住插话道。 宇雨也开了口:“还有,我们教主姓乌苏木,不是姓乌。” 他们何尝不知,顾尹昭转头跟唐拓笑了下,两人心照不宣。 江忘忧瞥了那位宇雨姑娘一眼,感觉他们这个下马威选的实在有些不高明。 “乌苏木教主勿怪,唐家没什么文化,其实今日前来,主要是苗寨想请您做个邻居。苗寨往里虽有些荒僻,好好开发也是个好地方。苗寨和您到底有几分亲缘关系,不知您怎么想?”严明月往后顺了话。 “严寨主认识我?”乌苏木教主凝眸问道。 严明月摇摇头:“苗寨不过是多年前从苗疆出来的一支,多年未与你们联络,是我孤陋寡闻了。以后,倒是希望能与乌苏木教主多来往,做个好邻居。” 她生得貌美,说话时不卑不亢,又带着一股柔韧,听起来很有诚意。 乌苏木里拉看了她片刻,才再开口:“观两位行事,倒有种打落水狗的意思,我若是不吃敬酒,各位待如何?” 江忘忧从头到尾都听不出这位教主的真意,他既没有对唐门主的驱赶动怒,好像对严寨主的提议也没有动心。 “乌苏木教主,严姨是诚心相邀的,您千万别误会。说到敬酒罚酒,我们这边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不如我们来比试几场,您看看我们的诚意?”顾尹昭适时接话,俗话说先礼后兵,恐怕动手这一步还是不能免。 “我来这里一阵子了,是有些闷,不知这位小公子想怎么比试?”里拉笑着问道。 顾尹昭眉毛跳了跳,起身道:“除了我们玄苍宫,三位都是用毒的行家,不妨就比毒如何?三局两胜,都由各家的小辈出手,第三轮我来。” “可以,不过提前说好,若有死伤,怎么算?”里拉说时眼睛扫过唐拓和莫无妄。 “既然愿赌,自然死生无尤。”顾尹昭一点都不吝惜他表哥和那家伙的命,反正忘忧不下场,他怕什么。 唐坤瞟了侄儿一眼,他有些头大,这个赌徒这么快就上头了,等会不晓得怎么收场。他和莫贤侄吃过蒂蝴花可能还有救,他亲儿可没这种好东西护体。更不提对方用的毒,或许蒂蝴花也无用。 江忘忧惊了一下,面上倒没露出什么痕迹。昨晚是有提过比毒一说,但他对此一窍不通。 “那好,第一场就由边弩来,你们出谁?”里拉看了眼右边的男子。 顾尹昭偏头一笑,折扇往手心一拍:“表哥,靠你了。” 莫无妄忍不住摇头,这人兴致起了,一时片刻压不住。 唐拓出列,和举着手的边弩击了个掌,问道:“不知去哪里方便,是开阔处还是密闭的房间内?” “院中即可。”边弩答道。 门外下人立刻在院中安置了长桌,二人去到桌边两侧,准备开始。 其他人则在两侧稍远处设了座,这种比试,看热闹也有可能中招。这次顾尹昭就没落座,站在了忘忧身边。 唐拓要了酒和水,在里面下了毒,另外放了几个瓶瓶罐罐一字排开。边弩则只一溜排开放了等量的毒药瓶,两者连药瓶都区别很大。 放好后二人就换了位置,挨个试毒,而后各自吩咐了人备药准备解药。 江忘忧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比试,既然那些东西都有毒,意即用鼻子嗅也可能中毒?他不自觉有些担心唐公子,提着心转头看了莫无妄一眼。 莫无妄收回目光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示意比这个他问题不大。 两边把药准备齐,就都开始服毒,这一幕看着更可怕。 两人都是逐一服毒,而后服解药,有时还会稍等片刻再继续。 江忘忧感觉这比直接看刀剑比试吓人多了,看比武至少他能看出哪方占优势,看这个他完全不懂。 有的毒可能是即刻见效的,江忘忧看到第三轮和第四轮时,二人各有鼻孔和嘴角出血的情况,他更为担忧了。比这个似乎意味着一旦判断错了毒药,配错了解药,就有可能立即命丧黄泉。 而且他至今还不知晓,这个比毒如何判别输赢,可能对他们而言是约定俗成的方式,他却一无所知。 漫长的一个多时辰过去后,二人行礼结束了比试,而后各自往对方阵营走过去,伸出了右臂。 “师叔,我来。”莫无妄过去为边弩号了脉,一言不发笑着让他回去。 唐拓则是让那位宇雨姑娘号了脉,而后回来让莫无妄再号了一次。 “脉象未定,诸位不妨留下用了饭,午后继续?”里拉请了他们去入席,路上让人去叫小姐出来。 乌苏木赫希进入饭堂看清来人就是一愣,憋住后乖乖去到了父亲身边。 “你看中的是哪一个?”里拉今日见过这几人后,倒改了主意。 第161章 胜负 赫希心中一喜,随着宇雨的介绍向两位长辈见过礼后,又单独对几位平辈打了招呼。 “顾公子救命之恩,小女定当报还。” 里拉明白了女儿心中所想,他对这位玄苍宫的少主也最为看好,觉得特别对胃口。 这顿饭吃得还不错,两方把各自的身份摸得更透了。伊莉宇雨和达坦边弩是里拉的左右护法,这次出来刚上位不久,想来要么是以前的护法叛变,要么是身死了。他们这边除了江忘忧还是用了江若虚这个假名,另两人都报了真名。 赫希因此有些起疑,若那两人都是假名,没理由江若虚不一样。 这一顿边弩和唐拓都没喝酒,可是餐毕,唐拓忽然满脸绯红,好似喝多了。 二人再次接受了两边的号脉,莫无妄这才小声说了句:“唐兄,是满堂春。你忘了,那个击掌。” 这个毒算不得什么毒,只是让人难堪罢了,偶尔拿来逃酒也是个好东西。 唐拓拱手认输,对父亲递了个眼色,看来对方并未下死手,至少这一轮没有动真格。 “第二场我来,对手是宇雨姑娘吗?”莫无妄笑着问道,“如此,我怕胜之不武。” 顾尹昭笑道:“乌苏木教主,我这兄弟怜香惜玉惯了,您看还有没有男弟子擅毒的,或者,您自己下场也行啊?” 坑莫无妄是他的拿手好戏,只要最后救得回来就行。 “欺负晚辈不是我的喜好,这位莫公子请放心,宇雨是我教中用毒好手,你不必担心‘胜’之不武。”里拉有些看懂了这二人的“关系”,笑着宽慰道。 听起来这位姑娘手段比边弩更高明,江忘忧心下不安,看了莫无妄一眼。 “看着就是。”莫无妄怕他多想,简单说了句。 江忘忧点了个头,在别人这里不便多问多聊,只能等回去后细说了。 这次二人没有拿出太多东西,莫无妄只出了三只养蛊的蛊盅,宇雨便也同样拿出了三个奇形怪状的容器,看着像是小酒壶。 看起来这不是毒而是蛊或者更厉害的东西,江忘忧不确定这种东西一旦上了身,是否还能驱除。他想起了忘心的失心蛊,脸色瞬间有些发白。 顾尹昭有些好奇,伸长了脖子去看,扫到忘忧的样子后,啪地打开扇子,给他扇了扇风。 这次二人互换后,宇雨直接让蛊虫上了身,而后又服了自己身上带的什么毒药或是解药,再运功逼出蛊虫。 莫无妄则是打开看过后,仰头喝完了第一瓶里的东西。他抬头望天思考了下,右手抬起手指托着下巴,一会后低头对着忘忧笑了下,就直接拿起了第二瓶。 一个绿色一个蓝色,莫无妄看颜色忍不住皱鼻子,还是仰头喝下了。这次他的反应依然如旧,不过望天的时间稍长了一些。结束后他看了看对面桌,刚进行到第二个蛊盅的人,眼神询问是否要等她? 宇雨没有理会,自顾自开始了第二次解蛊。 莫无妄倒不希望忘忧多操心,于是很快喝下了第三杯红色的东西。应该都是在其中养了许多肉眼不可见的毒虫,但他感觉还好,不致命。 这次他多站了一会,而后拿了个空碗,站到桌尾后,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开鞘后掉转刀刃,划开了自己左手手心。 起先流出来的血是紫黑色的,而后变成了红黑色,最后变成了鲜红色。 莫无妄点穴止了血,扔开匕首从怀中拿了伤药准备上点。 “我来。”江忘忧上前帮忙,顺便看了眼碗中的血水,整个人还是不太好。 顾尹昭没表现什么,对莫无妄炫技也是一样的冷淡,这场看来至少不会输了。 宇雨解完第二只蛊虫,就已有些三窍流血,她吃了点药压制,才去开第三个蛊盅。 莫无妄当时已经包扎好站在桌尾等候,提醒了句:“宇雨姑娘考虑清楚,蛊虫若是驱除不掉你可得受我所控;若是驱除不净会有些后患,你还年轻何必如此冒险?” 伊莉宇雨看他一眼,又看了一会蛊盅里的东西,最后合上了盖子:“你赢了。” 莫无妄笑着拿回了最后一个蛊盅,回到己方阵营,笑道:“承让了。” 里拉只有些许吃惊,赫希却是看着莫无妄惊呆了。他们相识当晚他就离开了,所以并未多相处,她没想到他竟然如此擅长养蛊解毒,而且遇事从容,处事行云流水,自有一派风流之姿。 “乌苏木教主,如今一胜一负,第三局由我和谁比呢?”顾尹昭出列走到院中,笑着问道,“您赏脸下场吗?” “据我所知,玄苍宫并不擅毒,顾公子如此不惜命吗?”里拉说时瞥了眼自家女儿。 顾尹昭纸扇轻摇:“那您应该也听说了,我们擅长解毒,死应该还是死不了的。” “阿爸,让我来?”赫希看他那一副不知轻重的模样,心瞬间揪紧。 里拉盯了她一眼,嘱咐道:“不许手下留情。” “是。”赫希倒想下个毒,让对方能言听计从。 江忘忧也有同样的担忧,他感觉认识至今,顾尹昭似乎并不擅长用毒,也不知他究竟会不会解毒?虽然昨晚听莫兄所说,顾伯父有些解毒的传奇传说,但顾兄是遗腹子,恐怕并没有学到什么。 “放心。”莫无妄看他着急,稍微安抚了下。 顾尹昭从袖中拿出一个黑色药瓶,从里面倒出了一粒药丸,放在掌心中出示给对方看。 赫希直接走到他身前凑他手边嗅了下,似乎辨别不出来是什么,考虑后问道:“你就这一个?” 顾尹昭点头,笑问:“你敢吃吗?” 赫希点了头,从他手里拿过药放进口中。随后她从袖袋中拿出一粒鲜红的丸子,示意对方张口,把药丸弹进了他嘴里。 顾尹昭在口中辨别了下,很快吞了毒药,再怎样对方也不至于毒死他。 等了一会,顾尹昭都没什么反应,他一直慢慢摇着折扇耐心等待。 赫希没一会有了不适,她按住颈项下方压了压,而后服了自己常用的解毒药,接下来是另一种,第三种服过后,她面色变了,没再尝试服药。 “乌苏木姑娘该不是没舍得对我下毒?”顾尹昭合上扇子,笑着问道。 赫希眼波流转看了他一眼,伸手道:“给我解药。” 顾尹昭如她所言给了她解药,看她服下后,问对方:“乌苏木教主,这局算我赢吗?” 第162章 死扣 “哪能说算,是顾公子赢了。”里拉笑着称赞道,“看来是我们长期闭塞,孤陋寡闻了才是。没想到苗疆之外天地广阔,你们的毒技已如此一日千里,不容小觑。” “乌苏木教主客气了,那不知我早先的提议,您作何想?”严明月看了顾尹昭一眼后,说回了正题。 里拉起身带着人回了待客厅,坐下喝了口茶,才道:“不是不行,但我想,若是诸位真想与我们交好,我倒有两桩联姻之事与各位商议。二者若能成其一,我便依严寨主所言,迁居苗寨旁。” 至今他们都还没提起段夫人之事,江忘忧听到对方这个额外要求甚为头大。 唐坤看了眼自己带来这几个孩子,不晓得除了自家外甥,对方还看上了谁? “这第一桩,便是小女和顾公子,不知此事要由谁做主?”里拉瞧着若能谈成这件事,至少女儿此生无忧。 “我是他舅舅,他还有个姐姐,我俩说了算。”唐坤应道。 顾尹昭展扇遮住脸,笑道:“舅舅说大话,我的终身大事,自然是我自己说了算。” “休得胡闹。”唐坤瞪了他一眼。 “不知乌苏木教主的第二桩婚事呢?”严明月懒得听他俩纠缠。 里拉满脸笑意看着她道:“便是我与严寨主这一桩,不知你可愿意?我的发妻在生下小女时难产走了,听闻严寨主至今未婚,我俩年岁相当,你看我如何?” 他此言一出,吓到了对面一众孩子,莫无妄更是瞬间闪身挡住了自家师叔。 顾尹昭低声笑起来,转头看到忘忧一脸错愕,赶紧咳嗽两声压下笑意。 唐坤抬手遮住了脸,唐拓也是一脸傻样。 两位护法还算镇定,赫希则是凝神看了严明月,被挡住后也没有调开视线。 “走开。”严明月出声赶走了多事的师侄,直视着说出惊人之语的里拉,“乌苏木教主倒是会想,你这一手偷梁换柱,想直接入主苗寨和玄苍宫的法子还真省事。” “严寨主怎么如此想我?我们做个近邻如何亲得过做对夫妻?” “这两件事都容我们考虑下,还有件事想请乌苏木教主高抬贵手。”严明月看了江忘忧一眼。 “从今往后我就姓乌,严寨主请说。” “唐家有位中原来的外客中了奇毒,不知乌教主可能帮忙解毒?”今日对方没下这种毒,许是有心示弱,又或是不想让他们识破此事。但他们已经知晓,对方能解此毒了。 江忘忧放缓了呼吸,等着对方的回答。 “没见过中毒之人我也不好妄论,这样,明日我让小女带齐解毒药,上唐门试试?不知唐门主可愿留她多住两日,能与顾公子增进感情,待到你们那位病人好了,再送她回来不迟。” 唐坤看了自家外甥一眼,笑道:“如此甚好,唐家欢迎之至。” 其他几人都是面带笑容,不过笑意内涵不同,只有江忘忧一成不变的面若冰霜。 “说起来,今日来的诸位哥哥都露了一手,这位江公子怎的只是来看热闹的吗?”赫希眼见今日就要散场,娇声挑了事。 “乌姑娘见谅,我这位兄弟当真不会用毒。”顾尹昭没想到这一出,稍微慌了下。 “我看这位哥哥带剑,想必剑法不差,父亲,你要指点下他吗?”赫希娇俏笑着说出了可怕的话。 她此言一出,顾尹昭和莫无妄都是后背一僵,两人对视了一眼。 江忘忧倒是落落大方出列道:“若能得乌教主指点,不甚荣幸。” 里拉看了看对面情势,起身当真下了场:“我喜欢有胆色的孩子。” 他没挑武器,直接赤手空拳攻击,而且是运内力运气,甚至都没靠近过江忘忧,更没触碰过他的剑。 江忘忧攻了三个回合,就大概晓得他的攻击无效,不过但凡气功,都有气门。江家剑法胜在多变,他知道对方不会伤自己,便快速机变寻找了一下对方的气门。 里拉发现这孩子不仅胆量很足,练功的底子和剑法的精妙度都很足,没过多少招,对方就找对了路子。在江忘忧真找到他的气门前,里拉伸两指夹住了他的剑尖。 “谢乌教主指点。”江忘忧收剑行礼。 他这一套做下来,太过习惯成自然,也太过端方周正,让里拉有些疑惑,这孩子似乎不是关外人,家教过好了。 两方都有了一定了解,也发现了一些疑点和端倪,各自都未再深入试探,就此道别了。 回到唐家,严明月先为比毒的三人重新号了脉,而后为唐拓开了煎水服用的药,对顾尹昭则是吩咐他晚间找个人盯着他一晚,以免他被人召走了,最后她直接带走了莫无妄。 “师叔,到底我跟姓顾的,谁跟你比较亲?”莫无妄很不满,干嘛把机会留给那货。 “白天就顾着耍帅,晚上还指望让你那位好友来看你的惨状?”严明月一边在他房内为他调配药浴,一边糗了他一句。 莫无妄立刻讨好地笑:“师叔还是跟我亲。” 顾尹昭自然立刻邀了忘忧为他守夜,直接叫了晚饭去他房中吃,考虑到要熬许久,餐后就叫了茶点。 江忘忧没什么食欲,憋不住才问了句:“莫兄是不是…中毒很深?” “他那边有严姨照看,你顾好我就行。”顾尹昭搬了个椅子在房中央坐好,“你们昨晚聊什么聊了一宿?” 江忘忧端着椅子看他一眼,淡然答道:“无非一些过去的往事,和将来的打算。” “那…你不想跟我聊吗?”顾尹昭把椅背翻过来,趴在扶手上笑着问。 “……”江忘忧很想让他不要什么都跟顾兄比,终究咽下去了,“说来,你说过想与中原武林和平共处,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实现这件事呢?” 顾尹昭招手让他坐过来自己身侧,伸长双腿无比自在仿若一个孩子,说道:“我没什么计划,不过上次你们家公开议定涂坦一战,你祖母和姑父不是都为我顾家平反了吗?信与不信由人,终归是个进展?待十九年前的真相查明,该死的人都死了,谁还会反对我去金陵建玄苍宫分支?” 江忘忧看他摇着腿脚,一派天真烂漫,盯着他看了一会没说话。 “怎么了,你不欢迎我去金陵?”顾尹昭停下来,把下巴搁在双臂上,眯缝着凤眼笑问道。 江忘忧摇摇头:“顾兄…你天性纯善,若是处事时能放开心怀,不执着于人事,定能…更……活得更自在惬意。” 顾尹昭看着他一成不变的面容,收敛笑容沉默了片刻,才道:“有些事,也许只有强求才能成。” 江忘忧不知道还能怎么劝,叹了口气:“顾兄你有什么成功的事例吗?” 顾尹昭重新勾唇,笑道:“上次是我坚持要入迷障森林去摘蒂蝴花,你帮我做成了这件事。” 江忘忧明白了,这个人很难执着于人事,可一旦决定要去做,就势必不会放手。 这个死扣似乎已经解不开了。 第163章 药浴 忽然,二人都听到外面传来一种奇怪的乐声,顾尹昭警觉,立刻道:“快把我绑起来。” 江忘忧看看早就在房里准备好的绳子,无奈动手时,问道:“点穴不行吗?” “我想吃米糕,你喂给我?”顾尹昭为他解答了点穴不行的原因。 江忘忧在喂过糕点、酒水、水果后,终于忍不住问了:“你晚饭不是与我一同吃的吗?”他分明不是没吃,这般折腾有些过分了。 顾尹昭收敛了些,笑道:“这个吹得好难听,下次我拉胡琴给你听?” 江忘忧望着他,正在怀疑他是否当真中蛊时,对方忽然变了脸色。 “这个声音听得我心好乱,越来越难听了,你快帮我捂住耳朵。” 江忘忧外行不敢质疑,赶紧伸手帮他捂住了,因为着急也没来得及走到他身后去,两人落了个面对面。 好在当时已经吹了许久,没过多久乐声就停了,江忘忧松了口气,也松开了手,而后为他解开了绳子。 “我没有绑疼你?” 顾尹昭笑着摇头:“你昨晚就没睡,早些去歇息,我并无大碍,明日再让严姨为我把脉。” “我去看看莫兄,你要同去吗?” 顾尹昭当然不会放他一个人去看莫无妄。 “死了没?”到得门口,敲门时顾少主就咒了人,也没等里面骂回来,就推开了门进去。 江忘忧跟在他身旁,一眼望见房中泡在浴桶里的人,瞬间转了个身背对。 他这个反应吓得莫无妄差点潜到浴桶里面去,口没到药水中后,才反应过来又起身。 顾尹昭转了转眼珠子,诧异道:“若虚你该不会从没看过男子赤身露体?都是男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江忘忧镇定心神后,回身点了头,随了他进入房中,关上了门。他想起自己帮忘心驱蛊时倒是见过个肩头,不过忘心是他弟弟,又还是个孩子。 “下次我们一起去泡澡怎么样?”顾尹昭积极邀约,他没什么兴趣看莫无妄,但身边这人不同。 江忘忧没有理会,进屋后才看到莫无妄在泡的应是药浴,水是一种黑褐色,可见度很低,除了头也只看得到一点肩膀,是他方才反应过度了。 “莫兄中的毒果然很棘手吗?”他询问了坐在一旁仿似打瞌睡被他们吵醒的严明月。 “不妨事,他不过是为了赢,豁出去了而已。”严明月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江忘忧有些内疚,当时莫兄对战的第二局若是输了,他们就彻底输了,莫兄肯定冒险了。 莫无妄看他担忧,把手攀到浴桶边缘笑道:“我这不是没什么事,师叔能解的。” “把手放进去。”严明月瞟了眼江忘忧,不晓得红颜祸水这个词用在男人身上恰不恰当。 莫无妄乖乖听令,而后才道:“我没事,你们都去休息,师叔看着我就行。” “我老人家哪里熬得住。”严明月正说着,外面送热汤药的又来了。 “我来。”江忘忧赶紧去将热药桶拎进来,准备为莫兄添水。 “让这个姓顾的来,你去我床上躺会。”莫无妄既记得他昨晚没休息,不想辛苦他,也不想再吓到他。 江忘忧摇了头:“我来就行。” 另一边严明月正为顾尹昭号脉,看他就要往里倒水,让他先停手:“无妄你给我起来站好,江公子,从肩头往下倒,两边轮着来,正反也是,都要淋到,辛苦江公子了。” 江忘忧傻眼,应声后把桶抬高,按要求来做时,整个涨红了脸,眼睛也不知道往哪里看才好。好在浴桶够深,本来的药水也不浅,莫无妄站起来露出的只有腰部以上。 莫无妄看好友连耳根和脖子都红了,不知该感慨江家的保护过度,还是该心疼忘忧的脸皮太薄。 好在一桶药水也经不起几次倒,江忘忧很快结束了这场折磨。 “你进去躺会,我来伺候这个大少爷就行。”顾尹昭被号完脉后,赶紧接替了这份工作。 江忘忧虽然睡意全无,但的确经不起下一次了,一言不发进了里间的卧室,和衣躺到了床上。他毕竟连着近两日两夜没休息,心绪平稳后,还是睡着了。 第二日醒来时,江忘忧睁开眼看到莫无妄躺在他右侧,他睁大了眼,往外翻了个身,发现顾尹昭躺在他左边挡住了下床的路。实在扛不住,江忘忧瞬间坐起身,掀开被子后,右脚在床上借力,直接横着身子两个侧翻下了床。 顾尹昭随即坐起身,委屈道:“若虚你做什么,我长得有那么吓人吗?” “我只是不太习惯。”江忘忧收整心绪后,走回床边,发现莫无妄还睡得很沉,“他没事?” 顾尹昭把人拉到了床中间,随手拉上被子后拍了拍莫无妄的脸:“药效过了才会醒。” “那就好。”江忘忧打算就在这间房里打坐做早课。 “你守着他,我趁早去接那位乌姑娘过来。”顾尹昭出去吩咐了人备水给他沐浴更衣。 江忘忧刚准备坐下,门口那人又退回来了:“此事若成了,别忘了我的奖励?” “我没忘。” 顾尹昭勾唇离开房间,顺手帮他们关了门。 江忘忧不知他此举何意,还是坐到了床边凳子上,看了看还没醒的人。 莫无妄憋不住了,慢慢睁开眼,有些心虚地道:“我没事,你回去洗漱做早课?” 江忘忧不知道他俩这又是怎么了,出去喊了人送水送饭。他转回来,莫无妄正起身穿外衫,看他没走,再次低了头。 “怎么了,还不舒服吗?” 莫无妄抬头说了实话:“昨晚…我不该听他的,你别生气,其实我们刚躺下没多久,你就醒了。” “不妨事。”江忘忧现在晓得为何一个跑得快,一个很奇怪了。 莫无妄可无法把他刚才那吓得弹起来逃跑的状态视作不妨事。 “咳,其实我没什么大事,昨天就最后那一种毒,我没判别出来,其实,喝了也没事,你看。”莫无妄语无伦次解释了几句,“今天乌姑娘要来,我不在会让她以为我们怕了他们,不好。” 江忘忧点点头,正好送水的人来了,他淡然说了句:“一会细说,我还有许多想问你的。” 莫无妄这才稍微镇定下来,点了头,和他在一个盆里洗了脸。 第164章 打听 饭后,江忘忧无心做早课,先问了他昨天比毒的事。 “第一轮比的只是普通的毒物,这种比试从确定开始就随时可以下毒,所以击掌时对方下的毒唐大哥没解也算输。此外,他们要配解药,因为假手于人,若是对方的人故意抓错药,没发现解药有问题也算输,而且可能会送命,不过昨天没发生这种情况。” 江忘忧很受教,听起来比毒根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基本是一旦开始,多卑鄙的手段都可行,只要取胜就行。 “第二轮我们比的是蛊毒,我的蛊虫是自己以前养好的,也有师叔养好给我的。第三种的确很危险,解蛊的方法本身就有风险,不能除净的情况时有发生,我没有骗她。不过那位宇雨姑娘养的蛊与我们不同,是一种不可见的蛊虫,可能是很微小的那种,基本都不好驱除。” 江忘忧瞬间提起了气,专注地看着他。 “我自己会些驱蛊的方式,除了最后一种没法确切判断,前两种我都是有把握的。”莫无妄不自觉有做错事的错觉,小心翼翼又为自己辩解了句。 江忘忧对此只有感谢而已,说过后,又问了最后一轮。 “玄苍宫没什么毒药,顾兄那个应该是他看家的东西,我也不知是什么,具体解法如何。不过他吃的那一粒很厉害,看起来也有可能是蛊虫,不晓得到底是什么功用,可能要等外围的蜂蜡化开才能清楚。” “需要多久化开?”江忘忧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莫无妄耸耸肩:“不知。怎么了吗?” “昨晚你们是否听到一种乐声,顾兄说他听了很不舒服,让我帮他捂住耳朵,这会是蛊虫发作了吗?”江忘忧没提绳子和喂食的事,他开不了口。 “……”莫无妄沉默了一小会,才道,“顾兄可能只是顽皮,你不会跟他一般计较?” 江忘忧没有懂,他到底是正反哪个意思? “蛊虫上身后,驱蛊的声音是能由耳朵进入,不过因为是驭虫用的,所以并不一定要发出人能听到的声音。昨晚的乐声…应该是唐姑娘在练习吹箫。” “深更半夜?”江忘忧很是费解。 “她吹得很差,上半夜吹会被骂,偶尔会下半夜起来发奋,昨晚可能是有人挑拨的。”莫无妄不想给那个烦人精留活路,让他爱折腾,落井下石谁不会。 江忘忧平复了下心情,瞥了莫无妄一眼,低声问道:“那位唐姑娘,是为了你才学吹箫,她是你的心上人?” 若是如此,倒说得通了,看不上自家妹妹和君卿,原来是早已心有所属。 这好像是忘忧第二回打探他的私事,上回是为了帮忘畴和表妹联姻,这回纯好奇吗?莫无妄摇了头:“我说过我喜欢温婉一些的女子,唐家姑娘比江姑娘更闹腾,你以后会见识到。” 江忘忧缓缓点头,他不太理解莫兄为何没看上苏姑娘,也没再追问。 “那昨晚的药浴过后,你的蛊毒都解了吗?” 莫无妄脖子梗住了,最后摇了头:“今晚再泡的试试,不行再试其他办法,好在不是什么控制人心智的东西,最多就是对脏器有损。” “……”江忘忧不知道他如何说得这般轻松。 莫无妄赶紧补救:“顾兄那颗更要紧,这两天你多盯紧他,若是有问题及时打晕他,点住也行。” 听起来用绳子是最无用的方法,江忘忧明了地点点头。 两人有说不完的话,唐墨来敲了门,说客人已经到了,问他们何时能出来待客? 乌苏木赫希只是个晚辈,唐拓带了家里一些同辈去招呼她。 顾尹昭介绍过了昨天没去的唐墨等人,接着道:“乌姑娘,我带你在唐家参观下?稍后用过饭午休后,烦你去看看我们那位客人?” 赫希摇了头:“这里是唐家,请唐公子带我逛,你来接我辛苦了,去休息就好。” 顾尹昭挑了挑眉,倒没反驳,看了看那两位站在一旁作陪的好友,真打算去休息会。 江忘忧跟莫无妄都去了他房里守着,江忘忧顺便在外间打坐补了下功课,莫无妄在内间守着,却一直看着外间的人。 那一边,唐拓带了妹妹唐糖一起陪客人参观唐家,不知对方此举何意,时刻警戒着。 “你们家修得很不错,我很欣赏,我住的院子我也很满意,多谢了。”赫希很客气,没走多久就说了软话。 唐拓和妹妹对了个眼色,道:“乌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赫希咬着唇转了个身,最后才下定决心转回头道:“其实,我想向你们打听一个人,她叫忘忧,你们认识吗?” 唐拓一脸毫无头绪,正要开口问话,他妹妹抢了先。 “忘忧?男的女的?乌姑娘难道并不愿意和表哥联姻?那个叫忘忧的比我表哥还英俊潇洒?”唐糖一股脑问了一堆问题。 赫希招架不住,勉强道:“是个女子。” 唐拓点了头:“不知她姓什么,年方几何,可有画像?我安排人去为乌姑娘寻找。” 赫希摇摇头:“算了,你们不知道就算了。” “真不用我们帮忙去找吗?是在龙川见过的人吗?” 又客套两句后,那两兄妹在客人身后眼神交流了一会,打算事后去问过那两人再说。 还不等他们做成此事,赫希就自己去寻了顾尹昭,在他洗漱更衣时,又问了退到房外等候的他那两位义兄弟。 两人对视后,并没有否认认识此人,莫无妄问道:“乌姑娘为何问此人?” “我之前问过顾哥哥,他说他心中有人了,其实,我并不介意他喜欢别人,就算让我做小也可以的。但我还是想知道,那位姑娘是个怎样的人?如果能先见一面,就更好了,我也放心一些。” “乌姑娘多虑了,那位…姑娘绝不会跟你争顾兄的,他是中原人士,他俩本就没可能。”莫无妄现在晓得那货为啥不许他叫忘忧本名了。 “是吗?那她究竟姓什么,多大了,是哪门哪派的高徒?”赫希并没有因此放弃追究。 “这些,你之后自己问顾兄。”莫无妄不想多说。 江忘忧至始至终保持了沉默,他现在晓得那晚乌姑娘去客栈,跟顾兄聊了什么了。 第165章 玩笑 这天午饭他们就用上了圆桌,江忘忧坐在两位好友中间,一言不发吃了不久就放下筷子参与桌上的谈话,只是他话本就不多,也没说几句。 赫希坐在顾尹昭旁边,再次对这位江公子产生了兴趣。昨晚他们走后,她向父亲说过,这位江公子是中原君山人士,却被她父亲否定了。 里拉直言从他们近来的打探所知,君山等西北部地区大多用刀,即便用剑也都是厚重的剑法。那位江公子剑法轻灵,更像是南方人士。再观他容貌气度,听他声音,应是江南水乡才养得出的风流人物。 “父亲你看他会是女扮男装吗?”赫希甚至产生了这个怀疑。 里拉对此倒是摇了头:“他功底扎实,行为举止很有气度,喉结清晰,声线稳定,而且其他人待他的态度也很自然。” 赫希不得不承认父亲说得对,她之前也接触过这位江公子,他一举一动皆是男子的大方儒雅,从没有过小女儿情态,她是怀疑得有些荒唐。 “江公子是君山哪门哪派呢?昨天你们走后,我父亲还夸你剑法俊来着。” “小门小派,不值一提。”江忘忧简单作答。 赫希试探无果,未再尝试。 午休过后,顾尹昭带了两位小伙伴,请那位乌大小姐屈尊去为段夫人瞧病。 赫希没拒绝,随他们同去的路上,同顾尹昭打探了几句玄苍宫和他姐姐的事。 进门后,莫无妄让看护的丫头先走,一转头就看到那位乌姑娘突然转身抬手对忘忧说了话。 “江公子,你看我的掌纹,命很长哦。” 顾尹昭这才反应过来,抓住了女子胳膊。 莫无妄立刻飞身过去接住了倒下去的忘忧,皱眉问道:“乌姑娘此举何意?” “我就试试,他是不是真不会下毒解毒,这么开不起玩笑?”赫希挣开顾尹昭道,“你弄疼我了。” 顾尹昭看看近在咫尺的童静,松开人看了莫无妄一眼。 莫无妄把人抱到了一边软塌上躺好,探了脉没发现什么迹象。虽然刚才乌姑娘出手突然,可忘忧必然有闭气,看来只能是蛊虫,而且还是会飞的那种,让人来不及反应。这位姑娘每次下蛊都需一段时间反应,莫无妄虽然担心,却没舍得点忘忧的穴,他怕发作时硬冲穴会反伤忘忧。 “不看病人了吗?”赫希瞅了眼出去为他们关上门的丫头,视线落回床上人身上,“这位夫人看起来时日无多,不过有你们拿好药吊着命,倒也不急着解毒。” “乌姑娘玩笑了,这位夫人是我们的客人,怎能见死不救?”莫无妄起身说着来到床尾,看那位姑娘给童静号了脉。 赫希松开手站起身,看了顾尹昭一眼,道:“也不是不能解,不过我父亲从来都教我,人善被人欺,不能太与人为善。” 顾尹昭勾起笑,正要说话,那边软榻上的人忽然挺直身子坐了起来,而后往他们这边看了一眼,立刻就一言不发拔剑攻了过来。 这个突变让两人都大吃一惊,刚回过神,江忘忧的剑已经近在莫无妄身前咫尺,莫无妄抬起手中软剑剑柄堪堪挡住,剑柄却在剑气下爆开,露出了里面原先暗扣一样的真剑柄。 莫无妄当时为自家的软剑配剑鞘的同时,也在剑柄外罩了一层混淆视听。 江忘忧并没有因此有所反应,很快变招继续攻过去。他剑下丝毫不容情,完全不是比试时候有分寸的打法,更像是实战时的殊死一搏。 “乌姑娘到底下的什么蛊?”莫无妄不太敢全力应付,怕伤到忘忧,躲闪防御时,问了句。 房中的桌子在他闪避时被江忘忧一剑劈开,发出轰然巨响,江忘忧却毫无反应,仍旧是一个劲进攻。 顾尹昭立刻从旁介入,寻隙点住了忘忧,让人靠在自己怀里后,抬头厉声道:“还请乌姑娘解蛊。” 赫希皱了皱眉,走过去他俩身前,抿唇发出了召唤,伸手在江忘忧脸前,很快握紧拳收回了蛊虫,而后拿出了解药。 “乌姑娘不介意我先看看?”莫无妄伸手接过解药,判断无害后,才喂给忘忧。 江忘忧没一会就醒了,发现自己的处境,先站起身走开了两步,视线扫过三人后,看了一眼段夫人。 “若虚,你有什么不舒服吗?”顾尹昭看他收了剑,并不发问,自己问了句。 江忘忧摇了头,看着赫希问道:“乌姑娘要如何才会为段夫人解毒?” “江公子如何不知我心中所想,还望公子帮帮小女子,多劝劝你这位知交。”赫希浅笑着文静作答。 江忘忧看了顾尹昭一眼,继续道:“不知乌姑娘可否换个要求?” 顾尹昭顿时心情好转了。 “这位夫人和江公子有何关系,看得出你救人心切?”赫希看得出,刚才那两人对她救不救人都不是那么在意。 “这位婶婶的确对我很重要。”江忘忧没否认此事。 “明天,我今天有些乏了,你们这边都玩些什么?”赫希说时往顾尹昭看过去。 男子脸色已有好转,浅笑道:“我带你去街上看看?” “好啊。” 顾尹昭给莫无妄递了个眼色,让他照顾忘忧,就带了女子先离开。 莫无妄让忘忧先坐下,而后才让人进来收拾桌子碎片,清理房间。他给好友号了脉,感觉的确无异样,就是仍旧有些虚。 “去找师叔帮你检查下。”莫无妄还是不放心,带了人想去寻严明月。 江忘忧叹了口气说不必,他很担心段夫人熬不过去,这位乌姑娘看起来不好糊弄。但他不希望任何人的婚姻被拿来作为筹码,所以他并不想牺牲顾兄的终身幸福。他相信他们定有其他方法救段夫人,他不会放弃。 “那我们再去问问师叔,有没有其他法子救段夫人?”莫无妄与他心有灵犀,还是带了人去找师叔,想说至少让师叔瞧一瞧,免得真有什么后患。 “方才我中的是什么蛊,为何会……”江忘忧没有继续问,也不打算再多问。 莫无妄摇摇头:“我稍后问问师叔,看来这传说中的昊天神教,当真深藏不露。” 江忘忧赞同地点点头。 第166章 很好 “师叔,当时怀虚是分辨过的,在三人中唯独攻击了我,这究竟是什么蛊?”莫无妄说明情况后,说了下细节。 严明月看了他俩一会,才道:“可能是情感暗示类的蛊毒,攻击眼前你心中认定最亲的人,诸如此类的?” 这么说起来,忘忧在他和顾尹昭之间选了自己?好像本来就是这样,他可是忘忧愿意花一切代价来挽回的朋友,莫无妄憋着笑想起了江忘言说过的话。 江忘忧略有些不好意思,看了身边的人一眼,吞下了道歉的话。 “听起来这种蛊毒比惑心还要精准?对方如此轻易拿来试探,会不会还有更多更棘手的毒物?” 他这个担忧很合理,严明月却笑着否定了:“毒虫这种东西,天生就有这类偏好,会主动挑选能力强的人上身,也会优先攻击与宿主更亲近之人。你祖母和你姑姑的情况正是这种天性的明证,蛊虫可能是认为,当宿主没有了其他怀抱强烈情感的人后,就会自愿与自己共生。” 江忘忧略微安心地点了点头。 莫无妄却收敛了笑意,看了师叔一眼,应该没这么简单。 “忘…怀虚,来都来了,还是让师叔帮你诊个脉?” 江忘忧不好再拒绝,坐下来让严明月切了个脉。 严明月听师侄语气,江忘忧原先不想让她号脉,因为已有了心理准备,号脉后她虽然心下吃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深深看了眼前的少年一眼。 江忘忧不认为他能骗得过这种资深的医师,只是淡然看着严明月,并未多言。 “没什么残留,解蛊解得又很快,放心,我开两副调理的方子给江公子补补身子。”严明月没有多说,看了莫无妄一眼,“江公子稍等,我有两句话和这傻小子说。” 江忘忧点头后出了门去外面等,他望着远方沉思,不知自己该不该担心,他们会说些什么? “无妄,我知道你和尹昭都很喜欢江公子,而江公子明显待你更不同,你知道吗?” 莫无妄一头雾水,师叔往常不是最爱拿这事取笑他俩吗,为何今日如此认真说起?他点了点头,刚才不也说了吗? 严明月既着急又说不清:“江公子很好你知道吗?比你想得还要更好!” 莫无妄傻乎乎又点了两个头,这个事他知道呀,这世上哪还找得出比忘忧更好的? “你……哎。”严明月最后叹了口气,怒其不争地挥手让他快走。 莫无妄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出去后倒没对忘忧说这些莫名的话,只说师叔暂时没想到其他法子救段夫人,但师叔会继续想办法,让他不用着急。 江忘忧从他的态度知道了严明月并没对他说什么,也不知是不是该如释重负。 另一边,上了街的两人,顾尹昭一直跟着小姑娘而已,她想看什么就陪她看什么,想买什么就给她付钱。 赫希看得出他心情并不好,虽然笑着,笑意却不达眼底。 因而特意走到一条僻静的巷子后,她停下来转身问了他:“顾哥哥,你还在气我对江公子下毒吗?” 顾尹昭收了笑意,眯缝起眼睛,冷声道:“生气?我不生气。乌苏木赫希姑娘,若你下次再对我那位义弟下毒,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他说得冷硬决然,口中似乎吞吐寒冰,眼底的锋芒虽然被遮掩住一些,却更骇人。 赫希真有些被吓到,后背发毛时,轻笑着撒娇道:“顾哥哥真是的,重友轻色,干嘛吓唬我一个小姑娘?” 那位江公子说什么自己只是小门派的弟子,可是中蛊后的那几剑可不是平常这个年纪的少年可以使出的。 “我是不是吓唬你,你大可以下次再试。如果真的有了下次,我不保证我还会和苗寨站在一边,我舅舅本就不同意与你们休战,倒不如痛快一战,还请乌姑娘如实转告令尊。”顾尹昭说完就拂袖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巷子里。 赫希惊呆在当场,咬着唇没能做出任何反应。 她没想到,她不但排在他那个心上人后头,竟然还排在他那些好兄弟后头,是否还有很多人对他来说都很重要?赫希花了一点时间消化这件事,才安慰自己,他们认识还不久,他更看重那些人是情有可原的。 这样安慰完自己,她又往回去追顾尹昭。虽然对方带她上街似乎是想让她自回自家,但她不过是无心之失,只要不再犯即可。她并不想这么快放弃这个人,也不想这么快给父亲惹来这么多敌人。 顾尹昭就在巷外靠着墙边,看她急匆匆走来,立刻起身笑道:“乌姑娘跟好了我,丢了可让人好找。” 赫希不晓得他方才和现在哪个是真,只是对顾尹昭有了新一层了解,她也笑道:“那顾哥哥可别走太快。” 顾尹昭点了头,这次他在前面带路,如一位热心的本地人一般,带赫希又一路逛了回去,快要到晚饭的点两人才回唐家。 这一晚莫无妄和江忘忧没有同他们一起用饭,唐糖去凑了他俩的热闹。 另一边的圆桌用餐也是暗流涌动,与中午的气氛完全不同。唐家人自然都看出了自家这个表弟或表哥心情很糟,自动选择了静默模式。 这一夜,虽然很累却依然睡不着的江忘忧,推开房门,就发现有人又在他门外不远的栏杆上坐靠着等候。 “你有什么心事,能说给我听吗?”莫无妄一跃而起,快步走到他身侧。 江忘忧心底浮过柔软和感动,微微勾唇摇了摇头:“陪我走走?” 莫无妄却一样摇了头:“回房休息。”他说话拉了人回房关上门。 “我给你点这个宁神催眠的香,你快睡。”莫无妄猜测他还在为段夫人的毒烦恼,这个他帮不上忙,帮得上的他不会放过。 江忘忧看他在内间点了香,点个头准备上床:“你也去休息。” “我等你睡着就走。”莫无妄背对这边走到外间桌边坐下。 一小会后,莫无妄换到了能看到里间床的位置坐下,看到忘忧果然睡了,才放下心来。 虽然内外间有些距离,凝神香的作用还是扩散出来,没多久,拖延着不肯走的人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江忘忧隔天卯时醒来,就发现他果然没走。他穿好外衫出去桌边,想了下把人打横抱起来,准备放到内间软塌上再睡会。 第167章 额触 莫无妄睡得不沉,惊醒过来发现自己所在的位置,一瞬后背炸毛一般,整个人如弹簧一样弹下了地。 “上…上次也是这么把我送…送回房间的吗?!”脑子充血的人不清醒地大声吼叫出来。 江忘忧领悟了他说的应该是虎口醉酒那一晚,面色不变点了个头。 莫无妄现在很想撞墙把自己撞晕,勉强忍住这股冲动后,他的理智还没能恢复。 “还早,我去做早课,你……”江忘忧往里看了一眼,视线扫过软塌和床铺,“去床上再睡会?” 莫无妄看到他还未整理被褥,褥子拱起来一个形状,他晕头转向就往里走,口里语无伦次道:“你去,我睡了,你做早课,不用管我。” 江忘忧知道他在介意什么,闻言没再多说,出了房间。 莫无妄钻进那个空出来的空间,想到忘忧肯定是起来就发现他,所以才来不及整理床铺,心里满是喜悦。而且,他不知是否错觉,感觉这褥子和枕头都弥漫着馨香,应该是忘忧身上的味道。而且床上还留有余热,也是忘忧身上散发的热量。 莫无妄整个脑子神魂颠倒,不过在桌上趴着睡毕竟太难受,没多大会,困意盖过这阵兴奋,他翻了个身朝着墙睡着了。 江忘忧出去后,想了下没在院子里练剑。那位乌姑娘似乎对他感了兴趣,若是过来查探,看到他的剑法总归不好。因此他走了两间房,找到了练功房,开着门在里面练了起来。 有阵子后,江忘忧瞧见顾尹昭从门洞进了这个院子,想来是来找他,一会应该就寻过来了。他没有多想,收敛心神继续做早课。 顾尹昭敲了门没人应,有些诧异,忘忧素来起得早,该不是……他很快提起了担心,怀疑昨天的蛊毒还有副作用。 想到这里,顾尹昭赶紧推门进去,走到床边后发现人果然还没起,更加担忧了。 床上的人朝着里面,被子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内间昏暗,实在看不出样貌。 顾尹昭伸了手想探探他的额头,抬手后想起自己手凉,正要催动内力发热,又没再这么做。 应该用额头更能判别?顾尹昭想到这么个好借口后,就躬身打算用额触的方式来测一下忘忧有没有发热。 他同时稍微把人往外翻动了下,否则实在没法额对额。 莫无妄一睁眼看到面前逐渐放大的脸,猝然张口喝道:“干嘛!” 顾尹昭吓得整个人往后跃去,床头常放的圆凳被他的力道带着在地上翻滚了两轮才躺好。 “怎么是你?!”勉强站稳的人立刻问道。 莫无妄屈膝坐起身望着他,笑道:“你以为是谁?哦,你以为是……就想干这种事!无耻,下流!” “你好意思说我,你怎么会睡在忘…若虚床上?”顾尹昭难得惊吓到差点忘了避讳。 莫无妄倒没有激这个大少爷,怕他又去纠缠忘忧,他说了点香睡着的事实,而后道:“怀虚去做早课了,他让我再躺会。” “你住的有多远,不会回自己房间躺吗?”顾尹昭还是很恼火,腰间扇子一拔就一个点刺直往莫无妄腰腹而去,他不晓得这人还要在忘忧床上坐多久,可是想到忘忧一起身他就躺上去了,就冷静不下来。 莫无妄赶紧翻身下床自救,拔剑就跟这人打了起来。他俩原先就很容易因为忘忧打起来,本来当事人在这里,他是不想跟顾尹昭计较的,谁知道今天还是破了功。 两人都很有分寸,不想把忘忧房里弄乱,没三个回合就飞身去到了院子里,这才好好对了几招。 江忘忧看他俩忽然打起来,才想起来莫无妄睡在他房里,许是闹了个误会,他赶紧停了手出去,想说和两句。 “你俩…这是做早课吗?” “是,怀虚,来吗?”莫无妄察觉在忘忧开口后,那位怒火攻心的顾大少爷就缓了下来,笑着开腔答话。 江忘忧明白他的用意,立刻拔剑加入了他们,很快他就与莫无妄对练起来,把顾尹昭抛在了一边。 顾尹昭眉头紧锁,看着眼前二人。他不得不承认,莫无妄很熟悉江家剑法,大概就因为新秀大会那十几日的相处。他心中无比悔恨,他或许迟了的,不止是那短短十日。 一想到他可能这辈子都比不过莫无妄在忘忧心中的地位,他就忍不住暗暗萌生杀意,而后又自己按捺下去。如那位江姑娘所言,失去的永远不能再超过,若是莫无妄死了,他更没可能赢过他了。 江忘忧在此时示意莫无妄停手,自己开口问道:“顾兄要陪我练一会吗?” 顾尹昭抬头看到他一双眸子璀璨真诚地看着自己,立刻收起所有情绪,笑着应答后,与他对练起来。 虽然莫无妄也不比他俩大多少,这一刻看着顾尹昭却觉得他格外像个孩子,就像是想要独占糖果的小娃娃,恨不得忘忧只看着他一个人。可惜他们其实都没法成为那个他最亲密的人,毕竟忘忧是江家的大公子,他终究会娶妻,那个女人才会是他心底的最爱。 想到这里,哪怕莫无妄也有些酸起来。这样好的知己,若不能为他寻一个世上无双的女子,他真的不甘心放他和随便什么女子成婚。尤其是段敏如,她怎么配得上忘忧?! 莫无妄甚至恨不得救醒童静后,由她出面反对这门婚事,直接把这事给搅黄。 胡思乱想的人发现那边对练结束,赶紧收整了思绪,下意识想给忘忧递毛巾,才发现这里没有。唐家比江家仆从人少不说,也算不上训练有素。而且唐家人大多亲力亲为,一般院子里都不配什么下人。 以往他没觉得什么,如今却有些埋怨起唐家待客不周来。 之后,三人一起用早餐时,顾尹昭说了一个兵行险着的计划。 “是否…过于冒险?”江忘忧怕赔了夫人又折兵。 “放心,我试过了,那姑娘喜欢我喜欢得紧,怕是舍不得让我死。”顾尹昭心大道。 莫无妄没有搭话,这厮当着忘忧的面邀功,连这种话都说出来了。 “别担心,毒发至死也有段时日,相信你们到时候会想到法子救我的。”看忘忧犹豫不决,顾尹昭又多说了几句。 江忘忧深思后,只是说:“此事于你性命攸关,我无法替你做决定,你自己想好就行。” 顾尹昭勾唇点头,不管忘忧怎么说,他冒这种险是为了谁,大家都心知肚明。 第168章 犯险 早饭后,三人再次一同去请了赫希。 女子这次态度比昨日要平和,随了他们同去。 这次一进房间,顾尹昭就走到了房内放药的桌边,拿起了桌上一个盛放着绿色液体的碗,开口道:“乌姑娘可见过这个毒?” 赫希走近他身边看了眼,面色不变摇了头。 “也是,那日上午比毒乌姑娘不在场。当时我表哥就用了这种毒进行比试,你家右护法倒是很轻松就解了。乌姑娘若是不会解,不妨回去请教下那位公子?”顾尹昭不阴不阳笑道。 赫希这才脸色有些难看,她当时没细问上午比毒的细节,没想到唐家人会直接用了这位夫人所中之毒来进行比试。她现在甚至不知晓,床上这位夫人中毒,是否就是父亲派人所为?她还并未得知这些事情真相,一时也不知道该不该帮忙解毒了? “虽没见过,又不是不会解。”赫希恢复到可爱娇俏的模样笑着说。 “哦。”顾尹昭说着把碗端到了嘴边,“那我倒有几分想试一试。” 他说着就要喝下那碗毒水,赫希吓了一跳赶紧伸手去拦。顾尹昭轻松抓住了她手腕,慢慢喝下了碗中东西。赫希又用左手要去打翻那碗,顾尹昭不过转了个身子避开,就已喝完了那碗毒药。 “乌姑娘要先帮我诊个脉吗?” 赫希呆若木鸡看着他,这人为何如此儿戏,试这种东西! “你……”她回过神,赶紧从袖中拿出一粒乌黑色丸药,想塞进他嘴里。 顾尹昭再次钳住了女子手腕,用右手拿出了药丸,道:“乌姑娘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吃。” 他说时看了眼站在床边的莫无妄。男子过来拿过了药丸,而后拿出匕首破开了药丸,先闻了闻,又细看了看。 “帮我拿个碗装点水。” 江忘忧闻言端给了他,莫无妄把半颗药放进去化开看了看,同时喊了人去叫他师叔过来。 “这有什么可怀疑的,我家的琼天丸能解各种毒,你快吃下就是。”赫希揉着被他抓了两次无比疼痛的手腕,怒道。 顾尹昭坐下托腮看着她,笑道:“不着急,这个毒还有一阵子才发作,我谨慎点总没错。” 江忘忧下意识看了他一眼,又调开视线看着莫无妄,而后是床上的人。刚才他们贸然试探,乌姑娘措手不及,应该不至于有假。 就这片刻,严明月进了门,看过另半粒后,也扔进水里,而后直接坐到床边,扶了童静坐起身,强行把药水灌了进去。童静现在这情况,只有硬灌药水最方便,药丸未必能吞下去,又要等许久才能起效。 “你们!”赫希没想到会如此,急得跳脚却无能为力。 “我说了我一时半会还不会发作,乌姑娘莫着急,等严姨配了药出来,自然会给我吃。”顾尹昭半真半假地安慰了小姑娘。 赫希下意识又摸了摸袖子,最后一咬牙,拿出了另一颗攥在手心里,道:“这个毒伤身的,你必须吃药!” 顾尹昭想了下,坐起身微微张开了口。 赫希一瞬眼底惊喜不已,直接把药给他塞进了口里,还用手心捂着他的口没放,直到看到他吞下了解药。 “乌姑娘待我当真好,放心,我没有那么不想活。”顾尹昭重新托腮笑看着她。 他本就长得俊朗,笑起来时一双凤眼更是勾魂,赫希移不开眼的同时,小心脏砰砰直跳。这人性子过于胡闹,还有些胆大狂妄不惜命,可她不知为何更喜欢这样的他了。 另一边,江忘忧看严寨主喂了段夫人服药后,观察了片刻床上人的脸色,估计不会这么快有用,转头就看到莫无妄正和严寨主在书岸边写药方。 莫无妄执笔,他口中念着药材名和用量,时不时会停下看师叔,有时则只有药名,等着师叔告诉他用量。 看来这边不用担心,江忘忧终于把视线转向桌边坐着的人,恰听到最后那一句。他不得不承认,莫兄所言非虚,这人可太会招惹小姑娘了,只怕乌姑娘早已六神无主。 他看顾兄并不领那位乌姑娘的情,可他自己欠下的这份情,该如何偿还?若他留下能让顾兄开心,他愿意多留一些时日,只是他终究要走的。 他突然和顾尹昭来了关外,还不知其他人如何编排这事,江家可能正遭受众家非议和骚扰,他早些回去,才能结束这一切。 “放心,师叔亲自配的药,准没错的。”莫无妄写好药方就要拿去给外面人,回头发现忘忧看着顾尹昭那边陷入沉思,不及多想就扰乱了他的思绪。他承认这件事顾尹昭首功,可他没想到忘忧会如此介意。长此以往,他害怕忘忧心里的天平真会倒向那厮…… 想完这些的莫无妄发现自己又逾越了,他早想过多少回不要和顾尹昭比较,不要计较对方幼稚的挑衅,可真的没办法做到。 江忘忧点点头,过去向严明月道了谢,对莫无妄只是点头致意。 那边顾尹昭看事情已了,自己也没有什么不适,站起身等忘忧过来后,一起向赫希道了谢。 “你们凭本事自己解的毒,不必谢我,我没想过救那位夫人。”赫希倒不想揽下这个功劳,她不晓得自己是否已搞砸父亲的事。 “还是谢过乌姑娘。”江忘忧再次道谢后,就跟随莫无妄出去,他还要细问严寨主,段夫人的情况如何? 顾尹昭则带了小姑娘离开,作为回报,他打算好好带这位姑娘玩两日,到时候差不多童静就该醒了。等她醒来,就能决定忘忧的去留。他不打算一直住在舅舅家,昆蒙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他都没带忘忧去过。 严明月说解药已经能自行配置,段夫人最迟明后天能醒,醒来后用药清理完余毒,再好生将养着就行。段夫人毕竟中毒已深,体内脏器多有损伤,怕是以后都会体虚。 江忘忧对此已有心理准备,段家倒不缺名贵药材补品,他并不担心。 段夫人倒是争气,下午就有人来报,说她已醒过,只是不太清醒,没一会就又昏迷了。 江忘忧并没有这么心急,听说解药起了作用,他更加安心,这一晚终于能好好安眠。 他计划着,等之后请示过婶婶,与顾兄谈好后,就先行送婶婶回虎口,也能早些让段叔叔和段姑娘安心。 第169章 本意 隔日午后,童静苏醒过来,虽然还很虚弱,但神智已经清醒。 江忘忧听到消息立刻过去请安,莫无妄自然跟了上去,顾尹昭陪那位乌姑娘还在外游逛,没赶上这一出。 童静乍见到江忘忧很惊讶,片刻后就确定了此人不是假冒的。这样礼节一分不错,面若冰雪眼若明星的男子,临时找个什么人可假装不了。 “你怎会在此?”她直言问了。 江忘忧便简单说了他与顾尹昭早先相识,此次正是为她而来:“婶婶,我已与顾兄说好,只要您愿意,待您身体再好些,我就送您回虎口。” 没料想,童静听他此言,面上并无丝毫喜色,仍旧是面白如纸,神色淡然。 “留在这里很好,无需江公子挂牵。稍后我写封信,还请江公子为我送去给你叔叔,他看过自然明了,不会苛责于你。” 莫无妄忍不住腹诽,该不会顾尹昭那货还对童静下了什么迷魂药? 江忘忧没想到会这样,略微皱眉后宽慰道:“婶婶无需多虑,顾兄并未为难我,送您回去是他应允了的事。” 他虽不想强求,但怀疑段夫人留下的原因是担心自己,才多劝了句。 童静摇了头:“你知我并不喜欢你,你为不为难我不在意,留在这里是我的本意。若江公子有心,替我多照顾如儿,我感激不尽。” “忘忧晓得了。不打扰婶婶休息。” 两人告退出去,莫无妄还在为童静的不识好歹生闷气。他上回在虎口没察觉,方才才意识到,童静的确不太喜欢他这位好友,不知是否是因为段衍过于喜欢这个孩子? 他藏不住话,也不想跟忘忧客气,便直接问了出来。 “许是这样,我四年前第一次去虎口,段夫人就不太喜欢我。更早之前,段叔叔常来江家做客,段夫人一次都没有同行。” “……”莫无妄吞回了一句:枉你想尽办法救她,我看她丝毫不领情。 江忘忧不知缘由,等到顾尹昭回来后,即刻过去找了他。 “我可不知道段夫人为何不肯走,总不至于是喜欢被我们劫持?”顾尹昭刚进门就听说童静醒了,立刻送了赫希回房,而后回来换了一身便装,等人上门。 江忘忧没介意他满口调笑,只再问了句:“你确实不知?” 他记得此前他说要送段夫人回虎口,顾尹昭就说过那样一句,让他到时候问段夫人自己的意思。 顾尹昭摇摇头,却道:“我倒是好心告诉过她虎口附近许多门派遇袭一事,她听说后好像明白了些什么,明日你要问问看吗?” 江忘忧不确定他去问,对方会如何回答,但他摇了头,这不是他该询问长辈的事。 “那你的婚事呢,要不要问问这位段家的主母?”顾尹昭现在就想去问这事,刚才已有人悄悄告诉他,段夫人不喜欢忘忧一事。 江忘忧轻轻摇头:“既然段叔叔会来江家说亲,便说明即便婶婶不喜欢我,也没能阻止这件事。更何况,方才婶婶托我照顾段姑娘,她应是不反对婚事的。” 顾尹昭现在很费解,对这位段夫人的想法完全无解。 若是江承鼎是段衍所杀,童静不喜欢江承鼎的儿子合情合理,但也应不赞同这门婚事才对,毕竟如此说来,段敏如和忘忧是有杀父之仇的。此事一旦成了定局,他日事发,段敏如的处境该有多尴尬? “你这位婶婶,性子倒是古怪。”顾尹昭最后只这么评价了句。 江忘忧从不说人是非,更不会妄议长辈,因而并未接话。 严明月重新为童静诊脉后,看看乖乖跟在自己身旁的师侄,出去与他聊了一会。看出这孩子很矛盾纠结,她宽慰了他片刻,让他不用担心自己,去陪着江公子就好。 “我…我还是先陪师叔回苗寨。”也不知道那乌教主究竟打的什么主意,到底是对自家师叔有图谋,还是对苗寨有图谋?现在童静已醒,他们的交换条件算是达成,接下来对方就要去苗寨附近寻地方落脚扎根,他实在不太放心。 “不必,你师叔不会那么容易被人欺负,倒是尹昭这孩子不靠谱,你还是替江公子多盯着他一点。”严明月看他眉头皱得老高,再次劝了句。 “那…等我之后问过怀虚再说。”莫无妄感觉自己这句是多说,忘忧肯定让他去送师叔。 他更怕自己一见到忘忧,整个心都跟着他走了,根本问不出这一问。 顾尹昭也在晚饭后立刻去找了舅舅议定接下来的安排,暂时没空缠着忘忧。他计划明日送乌姑娘回去后,最后与童静聊一次,就带忘忧回玄苍宫。 他们只说好多留几日,至于究竟几日,顾尹昭想到这里就开心,几百日不也是几日吗? 江忘忧难得有一日轻省下来,两位好友都没在身旁,他独坐着思虑了下中原之事,也很挂心现在江家的处境。 与此同时,赫希趁此机会,偷偷去见了童静。 “这位夫人你不必问我是谁,我也不想知道你是谁。你的毒是谁所下我不清楚,但解药却是我提供的,不知可否看在这个份上,替我解答几个问题?” 童静勉强坐靠着起身,观察她的容貌后,对她的身份有了些猜测,冷淡答道:“你可以问,我不一定回答。” 赫希没有不悦,这次没有直接问起人名,而是先问了她无法再试探的那位江公子:“我看顾公子、莫公子和江公子三人中,只有江公子最在意您,不知他究竟是何人?我只知道他是关内人士,其他一概不知,连名字都还未曾得知,所以有几分好奇。” 童静闻言勾唇冷笑道:“竟有人连金陵江家的大公子都不认识?” “金陵江家,是名门望族吗?难怪我瞧着他长得格外俊秀,气质又很出众。不知他本名为何,可有婚约?”赫希看那位江公子关心这位夫人,料想这位夫人对他的情况肯定很清楚,因而假装看上了那位江公子,继续打探道。 这可是问路问到了土地公,童静斜睨了她一眼,冷哼了一声并未作答。 赫希以为这位夫人是在维护江公子,讪笑着换了话题:“那夫人您认识忘忧姑娘吗?” 童静听到这话,一脸看傻子一样的表情看了她一眼,再无二话躺下了。 赫希目瞪口呆,不知她究竟哪句话说错了? 第170章 随夫 第二日,顾尹昭送了赫希回去,乌教主却泼了他冷水。 “我们此去要从头来过,这丫头帮不上忙还吃不了苦,不知顾贤侄可愿留她客居玄苍宫一阵子?”里拉问完看他面色不佳,补充道,“当然不是说现在立刻要她去,我也想这孩子了,等她知道落脚点,我们父女团聚一阵后,届时我再安排人送她去,如何?” 顾尹昭不晓得这人究竟是很想嫁女儿,还是有其他担心,觉得玄苍宫更安全?他考虑后回道:“家中还有些事,等乌教主安排妥当,可来信告知,待我得空时,去接乌姑娘。” 昨日晚些看护童静的人就来给他报过信,这位乌姑娘去问过什么他都知晓,唐家人没插手是因为她没做出可疑的举动。 “希望顾贤侄不让我久等。”里拉对他态度很好,还笑着要留他用午饭。 顾尹昭自然是婉拒,他归心似箭。 待他回去,三个小伙伴又一起去见了童静,当时她正躺靠在床头,借着一块案板,完成了要带给段衍的书信。 江忘忧行了礼,童静把信放入信封封好递给他。 “段夫人,您若是不肯回虎口,接下来我只能再送您去别的地方幽居,您可想好了?”顾尹昭态度很是恭敬。 童静点个头,没有多言。 “段夫人,我还想再问您一次,关于我母亲方沐水之死,您是否知道什么,您是否在十八年前见过她?” 江忘忧留意到他母亲改了姓氏,否则应该姓段才是。看来莫兄的外祖母当初从段家离开,应是和段秀彻底决裂了,所以回到方家后,为女儿改了姓方。 童静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会。 江忘忧估摸着不会有什么进展,收好信向童静保证他会亲自送给段叔叔,就向她辞行了。 三人一出门,顾尹昭心情就不错:“莫兄午后是否同严姨回苗寨?” 江忘忧闻言看了莫无妄一眼,发现他一脸为难和心虚,心下了然顾兄为何口气带笑了。 “师…师叔…说……”莫无妄半天不成句子。 江忘忧偏头对顾尹昭道:“你家那个冰窟是禁地吗?我上次同莫兄提起,他说他还没进去过,本来这次去昆蒙,我是想约他一同去里面练功的。” 顾尹昭倒不反对他想练功,可是特意邀莫无妄一起去是何道理?于是他道:“他什么时候去都行,现在还是让他回苗寨给严姨帮忙更好?” 江忘忧想了下道:“我本想说我们同去互相有个照应,不过你的考虑也很合理。” 上回他就曾因心绪浮动气息走岔,差点走火入魔。之后发生的事他不想回忆,这次约上莫无妄的确有这个考量。 “我照应你不是一样,上次……我保证你安然无恙,你不信我吗?”顾尹昭吞吐了一下。 江忘忧听明白了他这个保证,压根就靠不住,上次他那样做了之后,自己不也是安然无恙? 莫无妄一听这个上次,立刻提起了心,表态道:“我问过师叔了,她说不需要我回去帮忙,稍后我再问问?” 江忘忧记得上回问他留下来的打算时,他说的第一桩就是帮师叔查明那些外来人的底细,第二件才是练功。其实他何尝不是,祖母还病着,他却出来这么久不归,非常不孝。 思及此,他本来想劝莫无妄回苗寨,终究没能开口,没再多言。 午饭时,严明月看师侄带着另两人又来问这事,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了,笑道:“我都说用不上你了,去玩,江公子难得来一趟。” “谢谢师叔。”莫无妄有些羞愧,低着头感觉脸上发热。 “不必,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处理。”看三个孩子都望过来,严明月脸不红心不跳地道,“活到这个岁数了,才有男人向我提亲,我不该花点时间了解考虑下吗?” 江忘忧惊讶睁大了眼,一句话说不出来。 莫无妄不晓得师叔是不是在胡诌,还在考虑中。 顾尹昭就没什么顾虑,接话道:“我不信,难道此前就没有哪个眼光好的男子看上严姨?” “多嘴多舌,八卦长辈往事,当心我向你舅舅告状。”严明月吓唬了他一句。 “哪里敢,我这不是关心严姨吗?”顾尹昭改了口,讨好地笑着说。 “用不着,快去吃饭,吃了早点走,我这边还约了乌教主他们。” 顾尹昭没想到没甩掉莫无妄这个牛皮糖,也没特别不悦,坐下后下意识又要给忘忧夹菜。 莫无妄伸筷子夹住了他的筷子:“跟你说多少回了,忘忧不喜欢别人给他夹菜。” “以前是,今天许不一样呢?”顾尹昭松开菜,跟他拿筷子切磋了起来。 江忘忧很想换个位置,放下筷子等了片刻后,正要开口叫停,唐墨先插了话。 “江公子,你不妨开个盘,他俩第一个夹到你碗里的菜,你就吃,如何?我们也好看个结果。” 江忘忧无奈摇摇头,拿筷子给他俩夹了菜后,看他们停了手,才放下筷子开口:“江家用餐讲究荤素搭配,什么时候喝汤也有次序要求,再说,自己吃多少夹多少不浪费,所以我一早让你们不用管我。” “那你现在吃什么?”左右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我看江公子只想求个清净,你俩再不住手,他怕是要离席了。”严明月在隔壁桌都看不下去了。 这一日午后他们都要离开,唐家几位夫人也在那一桌看戏,闻言都低声笑出了声。 “我错了。” “忘忧你自己吃,我不闹了。” 莫无妄反省了下,他又不经激了。 顾尹昭不以为意,他决意要弄清忘忧就餐的顺序。 两位唐姑娘又探讨了一番江家的规矩真多,活着不累吗? “江公子,嫁进你家的姑娘也要遵守这些吗?”待他吃完放下筷子,唐糖立刻好奇问道。 江忘忧摇了头:“江家的家规只需江家人遵守。” 这件事莫无妄是知晓的,他家的客卿都不必遵家规。 “那你们江家的姑娘嫁出去之后,就不需要遵守家规了?”唐甜随即问道。 这次江忘忧点了头:“嫁出去的姑娘自然随夫家的规矩行事。” 顾尹昭闻言眼睛一亮:“忘忧,那你还是答应嫁给我,以后不是自在多了?” 他这句话话音刚落,整个饭堂里死一般安静下来。 第171章 劝说 严明月早就猜到几分没有太吃惊,这孩子离经叛道又不是一天两天了,不过到这种地步也是前所未有。 唐坤却变了脸色,摔下筷子叫了人:“尹昭,跟我来。” 莫无妄看他乖乖跟了舅舅离开,瞅了眼忘忧脸色,发现在平素的波澜不惊下,似乎有一丝落寞,或是愠怒? “忘忧你别生气,他口无遮拦惯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江忘忧摇了摇头,他不是没劝过,刚才也并非刻意下套,他估计唐门主也劝不动这个人。 “江公子,能说两句吗?”严明月下席过来喊了他出去。 这次莫无妄很惊讶,师叔莫不是也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还是找忘忧宽慰他几句?可师叔近来好像都很支持他陪着忘忧,难道是早发现了那姓顾的不对? “江公子的秘密我不会对任何人说,还请你放心。不过,我想知道,江公子究竟是怎么想的,又是如何看待我家无妄的?” 江忘忧只是抬眼看着眼前的长辈,她较自家母亲要年轻,眼中光芒四射,并无太多阴霾。 严明月知道她问的过于直接,眼前人恐怕从未与任何人聊过这些,改口道:“那我换个问题,我家无妄究竟有没有希望,你点头摇头就行。” 若是当真一点可能都没有,她就参考下唐门主的做法,给自家孩子收收心。 两人聊完出来,莫无妄等在不远处,正局促不安,看到师叔就递了个疑惑的眼神过去。 “去昆蒙好好玩,别只顾着练功。”严明月笑着拍了拍师侄肩膀。 莫无妄这次疑惑地看向了忘忧,师叔是听说他们要去玄冰窟练功吗?为何让他不用太用功?是觉得忘忧太刻苦了,让他帮忙劝着点?就算他不劝阻,顾尹昭那货自然会拉忘忧去做别的,不用他太操心。 送走大人后,莫无妄问了留下的好友:“你跟师叔说我们要去玄冰窟?” 江忘忧摇摇头,只是说:“严寨主待你很好,你应该陪她回苗寨,现在正是多事之秋。” 莫无妄早猜到忘忧会这么劝他,笑着回道:“所以我才应该听师叔的话,好好陪你去昆蒙玩呀。” 他刚才看到师叔带走忘忧时就想通了,一看到他们离开,饭也不香了,他满心都是担心。再一想若是真让忘忧单独和顾尹昭去了玄苍宫,他回了苗寨怕是也心神不宁,帮不上师叔什么忙。 江忘忧不知该说什么,他俩的情况好像总是相反。他和自家二叔总是无法达成一致,包括这次出行,二叔并不赞同,他却还是成行了。 或许,长辈都是为了他们好,但他实在无法如好友这般,坦然说出要听从长辈之命。 “其实,你不用那么在意,顾兄跟我独处时,是有分寸知进退的。去年去关岭前,我就曾与他同行数日,并无任何不妥。”最后,他这么劝了一句。 “此一时彼一时……”莫无妄冲口说出这句后,吞回了后话。他现在看待这位好友,也早已与去年不同,甚至与年前在虎口重逢时,都大不一样了。 至于那姓顾的,这次他去到金陵之初,恐怕还没有现在这么深的执念。说来莫无妄感觉自己也有责任,那次水下那个误会,直接引发了顾尹昭的自曝。之后发生的所有一切,一直在不断加深三人之间的羁绊,也加重了他和顾尹昭的邪念。 只要忘忧还在他们身边,莫无妄就无法放松警惕,他自己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顾尹昭却没有底线。他至今还记得,玄苍宫上江家提亲那场闹剧,当时对方就多次强调过,他是邪魔外道,做事不会以常理来衡量。 前几日的以身试毒也算在内,顾尹昭这个人,一旦想做成某件事,便没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莫无妄真不敢想,若是他不在身旁盯着,顾尹昭会做出多出轨的事。 这句提醒了江忘忧,他没再多劝,觉得莫无妄一起去玄苍宫的确更好些。 另一边,甥舅二人吵得很厉害。 最初赫希问起忘忧的事,唐拓他们就询问过顾尹昭,他拿话随便应付了表兄弟们,倒也没人多想。 刚才就是话赶话,但也是他的真心话,顾尹昭并不后悔说出了口。 “你再说一遍,你什么是认真的!你是顾家的独子,你想怎样?是我和你姐太宠你了,你就无法无天了是吗!”唐坤怎么都没想到,外甥坚称他就是想娶江忘忧,并不是玩笑话。 “你们宠不宠我与此事何关?我又没说不给顾家留后,我只是想娶自己心爱之人,这也不行吗?” 唐坤怒不可遏:“什么心爱之人!江忘忧是个男子,你是眼睛瞎了还是脑子坏了,你听听自己口里说的都是什么混账话?!” 顾尹昭头往旁边一扬:“我听得清,又没聋。舅舅,这事你不用劝,反正我认定了他,不打算改了。” “认什么定!你发痴人家江公子还没疯,就算你一头热,这事也是绝无可能的!何必做这种蠢事,惹恼了江公子,连朋友都做不成才好吗?”唐坤不是不晓得这个外甥的性子,退而求其次换了个方向劝说。 “忘忧不会这样,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他会接受我。”顾尹昭有这种直觉。 “你……”唐坤一口血都恨不得吐出来,停顿片刻后,冷静下来,缓了语气道,“孩子,你想想江公子的处境,我们退一万步他从情感上接受了你,他还是江家的大公子。中原人士与我们不同,他们民风保守,是绝不可能接受这种事的。江公子是江家唯一的继承人,他难道能舍弃江家,和你偏居这关外之地吗?” 顾尹昭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他们在中原武林是无法见容于人的,唯一的出路就是忘忧嫁给他,来昆蒙,在玄苍宫生活。可是舅舅说得对,忘忧恐怕无法舍弃江家,江家也不可能对他放行。 “这些事我都会想办法,反正您不要阻止我,也阻止不了我。包括我姐也是,你们越是阻拦,我就越是会去做。上次去迷障森林一事是个很好的例子,我希望您不要忘记,我是什么性子。”他还反过来威胁了舅舅一句。 “孩子,这两件事不一样,你满腔热血,未必能换来对方的丝毫回应。你想想,你父亲就没能追到江夫人,是他不好吗?还是他性子不够执着坚持?是因为江夫人…那时候的关小姐不喜欢他,无法爱上他,他再好,再努力去追,也没有能追上心中所爱。” 唐坤说到这里也有些心疼,慢慢道:“孩子,你有决心很好,但舅舅希望你能记住,感情之事,一味妄执反而不好。” 他是个过来人,如何看不出,江忘忧待莫无妄更不同,哪怕有一日江忘忧真是吃了心,也不会挑中自家外甥。 顾尹昭固执地抿紧嘴,没有答话。 “强扭的瓜不甜,命里无时莫强求,舅舅只望你记住这两句。” “我记住了。”顾尹昭僵硬地回答了句。 第172章 女子 午休过后,众人各自收拾齐整,向唐家人辞行。 严明月先带了随行而来的苗寨弟子离开,她约了乌教主在东城门相会,而后一起前往苗寨。 送走他们后,三位知交好友也辞行准备离开。 莫无妄已经没有心理负担,坦然上了马,低头看门口众人则神色晦暗不明。 因为顾尹昭在餐桌上那个大胆发言,唐家一众长辈都是满脸担忧和欲言又止,他那对表兄弟则是一脸看好戏居多的神情,至于那两位姑娘,一个疑惑不解,还有个眉头紧锁,估计是没料到自己心上人看上了同性之人。 莫无妄收回视线看一眼顾尹昭,他倒是还带着笑,只是眼底有一丝阴郁,估计是被舅舅好好教训过了。 江忘忧没太在意这些,礼节周全道别后,也上马准备离开。 三人相携而去时,莫无妄忽然想到,他是不是也该跟师叔说说他这个压不下去的邪念?说不定他听了师叔的分析,能脑子清醒一些?至于白叔叔,他恐怕说不出口,对方百分百要拿莫家传承来骂醒他。而他产生这个想法,都起源于这两次师叔对他提起忘忧时,态度都很正向,或许……他能收到一些鼓励? “莫兄?”江忘忧叫了第二声,看他醒神,才接着说,“骑马别走神。” “好,听你的。”莫无妄答应后,不自觉看着他骑马的身姿,既感慨江家家教严才能教出这样玉树临风的江公子,又心疼他不知费了多少心神才练成如今这般。 江忘忧偏头看了他一眼,没再多言,这人说了听他的,好像没说一样。 “傻子,仔细我扔石头把你掀下去。”顾尹昭看不过去,说着当真用内力从道旁随手捡了块石头。 莫无妄这才回神瞪了他一眼,随即缓下马速道:“我们又不赶时间,都离唐家很远了,不如下来走一阵?” 他们最初骑马快走,只是因为顾虑顾尹昭想赶快离开的心理。 顾尹昭没有反对,他心里压抑,现在就想去喝两杯纾解一下。 这次江忘忧终于有了体验关外风俗的心思,沿途与二人去看了当地戏法,也品尝了沿途店家的好酒,见识了异地女子的风情。 这个事上回顾尹昭提过,他没有兴趣,这次去看了看,也只是三人喝酒,看那些姑娘弹琴唱曲跳舞罢了。 唱的大多是当地方言,江忘忧听不太懂,异域舞曲与中原很是不同,他有几分受教。 当着他的面,另两人自然都很君子,连过分的玩笑话都没有说两句。 莫无妄没想到忘忧会答应那疯子去看这些,他此前也被顾尹昭带去见识过,那时自然更自在些。 从花楼离开,顾尹昭试探着问了一句:“忘忧,你觉得那些女子如何?” 江忘忧思索几秒认真答道:“才艺过人,奈何命苦。” “……”顾尹昭哑口无言后,隔着他给莫无妄递了眼色。 莫无妄翻了个白眼回他,心下觉得他愚不可及,跟忘忧讨论这种事,自讨苦吃。 “莫兄怎么想?”顾尹昭不放弃地拉了他下水。 莫无妄偷偷深呼吸了下,看到忘忧看过来,才讪笑着答道:“各有各的特点,都…都很好。” 顾尹昭憋不住笑出了声,上回这货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忘忧回头问他:“顾兄常来这种地方,没有相好的姑娘吗?你又是如何看待她们?” 这次轮到莫无妄窃笑了,他等着看搬起石头来砸脚的某人如何回答。 “忘忧,我来这种地方只是玩儿,没什么相熟的姑娘,再说我并没有常来。我也觉得她们很可怜,能帮的我会尽量帮一把。” “那两位名叫桑陌和晴柔的姑娘呢?”江忘忧想起了上回见到的二女。 顾尹昭喉头一哽,他怀疑忘忧是故意要他下不来台,勉强接道:“你不是猜到了,她俩是我的线人。” 江忘忧没表示怀疑,信不信就不知,他轻轻点了两下头。 莫无妄在心底骂了声“活该”。 顾尹昭扇子摇得急了些,过了一会才没那种热汗上涌的错觉。 隔日上午他们就到了昆蒙,进玄苍宫后,顾流芸见了他们一面,还特别打量了莫无妄和他的佩剑。因为刀柄的套子毁了,刀鞘不相配,便有几分多余,莫无妄就又把软剑穿回了腰上。 “费我那许多功夫,这才多久就全不作数了?” 她口气中带了一分不悦,三分恼,更多的却是埋怨。 江忘忧倒是呆了下,看了看身旁人,心下有几分猜测。他早就怀疑过这位好友没看上其他姑娘,是早已心有所属,这次应该能做的准了。顾流芸他上次就见过,顾尹昭那双凤眼在她这样的美女身上更恰当,顾盼之间都是女子的柔媚多情。 “顾姐姐,抱歉,我向你赔罪,白费你一番功夫。” 江忘忧也道了歉:“顾宫主,是我不慎毁了莫兄的剑套,错不在他。” 顾尹昭展扇嗤笑一声:“忘忧不必认真,我姐才不会怪他,疼他比疼我还多,怎么舍得?” 莫无妄瞪了他一眼,后背发毛,干笑着打岔道:“忘忧是中了蛊才会这样,顾姐姐莫怪。我…们不打扰你了,让顾兄留下陪你说事,我先带忘忧去客房。” “忘忧,你先去休息一下,我一会去找你。”顾尹昭外出许久,的确有很多事要和姐姐聊。 二人出去后,莫无妄一边带路,一边观察忘忧脸色,三次后,忍不住开了口:“忘忧你别误会,我跟顾姐姐没什么的,她就是喜欢逗我。” 莫无妄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他就是不说清楚了,怕忘忧会多想,会觉得他轻浮,到处招惹女子。 其实这事发生有阵子了,上回他离开时顾尹昭问他标记是不是他姐说的,就是在打趣他。师叔也知晓这事,还劝过他两句,认为顾流芸很好,虽然比他大一岁,但万般配得上他。 莫无妄那时虽还未对忘忧动歪念,但他下意识不想应承这个事。尤其是想到,做了顾尹昭的姐夫,那不得每天打一万次? 也是因此,顾尹昭那时是很不赞成的,他哪里会愿意管莫无妄叫姐夫。不过今天明显是改了态度,宁可坑自家亲姐姐,也想把莫无妄拖下水。 第173章 退婚 “忘忧?”看他半天不回话,莫无妄的心七上八下,试着叫了一声。 江忘忧偏头看他一眼,点了个头后,想说什么又吞了回去。 “你还是说,我怕我问你一整天。”莫无妄整个人都不太好,就想听他表个态。 江忘忧本想如以往一般,劝他好好考虑顾宫主,可想到自己给严寨主的回复,他又认为自己不该如此劝说。 “没什么,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拿主意就行。” 莫无妄有些猜到他吞回去的话,心下一酸,追问道:“忘忧,依你看,你认识的那些女子中,谁与我最合适?” 若他终有一日要娶妻,他想参考下好友的看法,作为备选。 江忘忧深深看了他一眼,抿唇思考了片刻,才道:“若论性情相投,该是我家妹妹忘言;若论整体考量,君卿是更好的选择;若是你想活得更自在,顾宫主不失为最优选。” 莫无妄哑然了片刻,他没料到忘忧这么快给了他这么清楚的分析,沉思好一会后,才苦涩接了句:“你家妹妹看中的可不是我,至于其他人……我并不想选她们。” “那莫兄……是怎么想的?”江忘忧停步转身问道。 莫无妄下意识随着他停住,微侧向他,如实答道:“我本想遵从本心,寻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姑娘在一起……” 江忘忧点点头:“你这样想很好,怎么现在改了想法吗?” 莫无妄转回去继续往前走,领先他半步不知该如何回答。他遵从了本心,喜欢的是眼前人,这人既非女子,也不可能回应他。这让他如何说出口? “哪那么容易。”片刻后他才想到法子敷衍,缓下脚步来。 江忘忧点点头:“莫兄莫急,这事讲究缘分,你总会遇到自己心仪之人。” 莫无妄呕得不行,他不知道该不该感谢上苍,已经让他遇上了这个人?因为老天爷若是有灵,怎么不让忘忧也爱上他?还要让他面对这种安慰,完全没有被安慰到…… 这样想完,莫无妄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被顾尹昭带跑偏,若是忘忧真的愿意接受他,他好像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和他在一起。 “忘忧你呢?”多思无益,莫无妄给自己解了个围。 江忘忧看了看他,简单答道:“随缘。” “这么说,你并不想娶段敏如?”莫无妄就知道,忘忧根本还没有喜欢的姑娘。 江忘忧点了头:“我不想害了她。” 莫无妄傻了,推开门让了他进门,才接着问:“你娶她是她百世修来的福分,如何说是害了她?” 江忘忧轻轻摇头:“嫁给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也能算是福气吗?” “我看段公子很喜欢段姑娘,段姑娘却一点都不想嫁给他。段姑娘满心里都想嫁给你,再说,即便你不喜欢她,还是会对她很好,不是吗?” 江忘忧没有否认:“只是,终有一日她会后悔,没有感情的婚姻绝不能让人欢喜。” 莫无妄很赞同忘忧的想法,他不知段敏如会否有后悔的一日,他更希望段敏如根本没有机会去后悔。想完后,莫无妄后知后觉,忘忧在与他谈论自己的婚事。他还记得,顾尹昭那厮问时,忘忧一句都不想多说,只说此事由不得自己。 “如此说来,你并不打算娶她?你会如关姑娘所说,先拖着段姑娘?” 江忘忧这次摇了头:“我会亲自去虎口向段叔叔请罪退婚,上次是我答应得太草率了。” 莫无妄眼睛一亮,脱口问出来:“真的?能退掉吗?” “不知。” 莫无妄收了收狂喜的心情,转着眼珠子问了句:“你为何愿意同我说这些?顾兄问你,你也会告诉他吗?” 江忘忧摇摇头:“你还是别告诉他,不知他又会做些什么。” 莫无妄觉得忘忧说与不说,顾尹昭都会做些有的没的。 “好。”莫无妄没再追问忘忧为何同自己说,想来是当自己是知交,又丝毫未怀疑他也有顾尹昭那份无耻之心,才会如此坦诚相告。他虽然自知对不起忘忧这份毫无保留,但他心下喜悦,没空反省自己。 “你休息一会,我去外面守着。”看顾尹昭还没来,莫无妄起身道别。 “为何要去外面守着?”江忘忧大为不解,“你不回去休息吗?” “这进院子在顾兄旁边,我问过了,他们就只整理了这处院子给你住。” 江忘忧看着他没有直接问:既然如此,莫兄为何带了他前来,而不同他互换住处? “莫兄你住在哪,可否带我前去一看?” 莫无妄脸上涌上红潮,憋了口气道:“反正我不打算去住,你若不放心,我夜间也在你门外守着。” “忘忧,莫兄无法和你互换房间的,因为…他住在我姐院中,你会肯去住吗?”顾尹昭挑了个好时间出现,说着就推门而入。 江忘忧现在明白了,他没再多说,正想换个话题。 “忘忧你别误会,其实是…我以前来玄苍宫很少长住,为了省事本来是让我跟这货住一个院子的,但我俩经常打起来你知道的,所以……”莫无妄一通解释感觉还是没说清,深呼吸停下了话头。 “我知道了。”江忘忧终于等到他停下来,赶紧作答后,说了自己想说的,“其实我打算就在冰窟里过夜,可以一边休息一边修炼,能省不少时间。”上次他留了三日,就是如此做的。 顾尹昭和莫无妄都睁大了眼。 “忘忧,你打算每日练功多久?”莫无妄先问了出来。 江忘忧流畅答道:“十个时辰,你不用管我。” 莫无妄抬手抚额,余光瞥见顾尹昭气得有些咬牙切齿。 “忘忧,你答应多留几日,完全就是为了占我便宜吗?” 江忘忧感觉前几日路上,他们把该玩该看的都体验过了,但他没有直接这么回答,略有些抱歉道:“是我失礼了,顾兄你来定。” 顾尹昭到口边的不去练功又吞了回去,停顿片刻才道:“每日练个两三个时辰就够了,本来在玄冰窟修习内功就能翻倍提升,何必练那么久。昆蒙还有许多有趣的地方你没去过,我都想带你去。” “那不如这样,顾兄你先规划下每日的游玩去处,我们尽量抽半天去玩,留半日练功?”莫无妄感觉忘忧完全接受不了,赶紧提了个更宽泛的时间规划。 江忘忧这次点了头,但继续坚持道:“我晚间还是想留在里面休息。” 顾尹昭欲哭无泪,他张着口傻了半晌,才问:“忘忧,你是想尽快超过我之后,好打我吗?” 莫无妄失笑:“忘忧不一定是这个心思,但我正有此意,你做好准备。” 第174章 不娶 “我并无此意。”江忘忧到底是个正经人。 顾尹昭冷静些了,撇嘴道:“那你就是还不信,江大侠的死与我父亲无关,不愿住在我家?” “绝无此意。我住在这里就是。”江忘忧怕他再借题发挥,赶紧应允。 “那我也搬来忘忧院子里住,省得他睡不安稳。”莫无妄立刻自救。 顾尹昭扫他一眼,道:“我也搬来。” 江忘忧轻叹口气,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又换了话题:“我想写封信送回家,还劳烦顾兄为我安排。” “这有何难。”顾尹昭说完才想起来自己的来意,“到饭点了,我姐让我来喊你们。” 正说到这里,外面有人敲门,徐暮青推开门来催了他们。 他们是耽搁太久了,三人赶紧去就餐。 “下次你们自己吃,我可不等了。”顾流芸看他们姗姗来迟,先损了句。 席上除了她,还有秦绝和一名女子。 “这是我表妹唐礼,她是唐墨的亲妹妹。”顾尹昭为忘忧介绍了坐在自家姐姐旁边的人。 江忘忧行礼后又向顾流芸致了歉,才坐下准备吃饭,身旁还是坐了那两位好友。 “少主真是喜新厌旧,抛下我一个人独坐。”徐暮青坐在莫无妄旁边,抱怨了句。 “胡扯,是你身边那人不肯坐我姐旁边,怪得到我吗?”顾尹昭丝毫不以为意,说着为忘忧夹了菜,是一道蔬菜,他就夹了两根。 莫无妄挑眉,江忘忧看了顾尹昭一眼,没多说什么,默默吃了菜。 顾尹昭接下来就夹了肉,这次只夹了一块。 江忘忧不好打断他,默默吃下后,没多久就自己动手打了汤,喝完后放下了碗筷。 顾尹昭看他不吃了,这才放弃为他布菜,也才发现自己饿了,囫囵吞枣大口吃起来。 席上其他人本来都在说童静、昊天神教、苗寨、唐门等近来发生的棘手事,渐渐就都关注起顾尹昭来,忘记了自己聊到哪了。 “表哥,你啥时候对我好点,长这么大,从没见你为我夹过菜!”唐礼敲着碗边怒道。 “少主也从没为我夹过菜。”徐暮青同款不悦。 莫无妄也有些不高兴,他没想到忘忧真会吃那货夹的菜,肚子里满是酸水和苦水,胃口都不好了。 顾流芸看这情形,想到舅舅信中所言,等到江忘忧吃完,就直言问了他。 “不知江公子可能接受,尹昭与你在一起后,还要同其他女子生儿育女?” 这话犹如一道炸雷,秦绝夹在筷子上的鱼肉掉在了桌上。 江忘忧闻言看了顾宫主,斟酌了下如何答话,他面上倒是一贯的素净,并未被惊吓到。 “顾宫主多虑了……” 他刚开了个头,顾尹昭从吞咽的呛咳中平复下来,打断了他:“忘忧,若是你肯,我绝不会再同其他什么女子在一起,你无需多虑。” 莫无妄放下碗抬手捂住额头,将手肘放在桌上,他已经知道,今日这顿饭没人能吃好了。 “那你说会为顾家传宗接代,便是在哄骗舅舅?”顾流芸就等他这一句,她自己的弟弟她如何不懂? 顾尹昭哑然,他当时那般说,也算不得哄骗,只是不希望舅舅再逼他。 “顾宫主,还请您放心,我绝不会与令弟有知交之外的关系,更不会影响到他的婚姻大事。”江忘忧此时才说出了没能说完的前言。 莫无妄听得心头一颤,虽这句话是顾姐姐特意诱忘忧说出,为的是打击顾尹昭,可他也很受伤,因为他的立场和顾尹昭是一样的。 “素闻江公子一诺千金,还望这个诺言,你也能守此一生。”顾流芸说完瞥了一眼脸色青白的自家弟弟,她把这个后路给断了,也好早点断了弟弟的妄念。 “请顾宫主放心。”江忘忧说完,也看了顾尹昭一眼。 他本以为这世上没人能制得住这位好友,看来顾宫主倒是位智谋过人的女子。 “砰”的一声,顾尹昭捏碎了手里的碗,碎片划伤了他的手心。 莫无妄拳头捏得也很紧,不知该同情顾尹昭还是同情自己,也不晓得这疯子被逼到这种地步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姐,我可以和忘忧一辈子只做知己,即便如此,我也能做到终生不娶。” 这话一出,整个饭厅里寂静无声。 江忘忧没想到他会反将自己姐姐一军,而且这到底是怎样的固执才会把话说到这份上? 顾流芸也呆住了,端着碗定在那里,一会后才缓过神,苦笑着接了句:“江公子,方才我不过同你开了个玩笑,还请你不要放在心上。人这一生说的话多了去了,哪里都算得是诺言?” 莫无妄真心钦佩这位好友了,也不是不能理解顾姐姐。顾尹昭言下之意,他这一生追不上忘忧也会孤独终老,若是如此,还是让他能追上得好,总是个盼头。 江忘忧不晓得他该不该再坚持一下,感觉会更加激怒顾尹昭。 “感情之事,承诺哪里做得数,情到深处自然会令人意乱神迷,忘忧,你说是吗?”顾尹昭心情好些了,在下人端来的水盆里洗净了双手,笑着问道。 江忘忧张了张口,看了莫无妄一眼,最终点了个头。他无法不赞同这个说法,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理智,感情的确会让人神魂颠倒。 莫无妄这才发现自己好像也得救了,才意识到他已屏住呼吸许久,此时才恢复过来。 他也觉得顾尹昭此言有理,既然忘忧现在没有喜欢的女子,那将来也未必会有。既然他们会情不自禁爱上忘忧,那忘忧未必没有一天会脑子发蒙爱上他们其中一人,甚或这世上任何一个人,不论男女。 下人来为顾尹昭换了碗,收拾干净了桌上地上的饭菜,他自然没了什么食欲。 江忘忧帮他上药包扎了伤口,便问了他午后打算带自己去哪里玩? 说起这个话题,顾尹昭心情更好了几分,立刻安排起来。 午休时江忘忧就完成了家书,他们去出游前,就已由玄苍宫的人亲自带信去往金陵,相信不过七日,便会有回信传来。 莫无妄难得保持了沉默,为自己换好了房间,看顾尹昭也搬了过来,心下有几分不确定:自己究竟该如这厮一般,更加主动积极?还是选择遵从忘忧的心思,坚守知己的本分? 又或者,这些也由不得他,他早已神思不属,如那货一般被感情迷乱了心智…… 第175章 打赏 午休时,忘忧写好了寄回家的书信后,躺着睡不着,想了许多事。 另两人根本没有午休的习惯,一个人在房内独坐沉思,还有个人在院子里躺着望了许久的天。 顾尹昭心内郁结,憋不住苦闷后,出门准备去敲忘忧房门,院里的人立刻弹起来,跟上了他。 “你真当我是淫\/魔吗?” “你不是吗?”莫无妄心情也不好,回怼了他一句。 “你别激我,在这里,我也不是做不成这件事。” “做成什么?”江忘忧拉开门,接了句。 “做成说书先生,今天都累了,就不远游了,我带你去听。”顾尹昭顺口回着,唇边勾着一抹勉强的笑意。 “好。”江忘忧其实对这些游乐都很陌生,他的功课一直很多,结束学业后,心思也都在习武上,在玩这方面一点见识都没有。 莫无妄感觉忘忧今日格外顺着顾尹昭,不知是因为进了玄苍宫,还是因为午间餐桌上那番对话,忘忧的态度似乎放软了许多。 说书先生正好讲的是玄苍宫上任宫主与众位用毒大家比毒一事,说得玄乎其玄,极力称赞顾长风智勇双全,才华横溢,将一群阴险小人杀得是灰头土脸,铩羽而归。 哪怕是江忘忧也能听出这里面夸大和虚构的成分过多,看了看身边的人,似乎也没心思为他细说真相如何。 “别听他瞎说,我舅舅正是在这场比试中,与我父亲不打不相识,才会促成我父母的婚事。”顾尹昭只简单解说了一句。 江忘忧沉默点了个头,而后他转头看了一眼莫无妄,不晓得这位好友是怎么了,午饭后好像被人点了哑穴? 一场故事说完,江忘忧随手从袖袋里摸出一颗珍珠,就要放到打赏的盘子里,却被顾尹昭拿了过去。 顾尹昭无奈地扔了银钱进去,自己收起了珍珠,才道:“忘忧,不要拿你认为很平常的东西,去考验人性。” 江忘忧有些不解,关注了下周围人的反应,才明白过来。大家都望着他眼睛发亮,一副发现了肥羊的模样。 珍珠在南方并不少见,说是珍贵,可于江家而言,算不得什么稀世珍宝。但到了这样的西北偏远之地,这种成色的宝物可不多见,他如此随意拿来打赏,的确很扎眼。 于是在他们回去的路上,遇到了既没眼色,又穷凶极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一群恶霸,试图打劫这三个看起来不堪一击的翩翩公子。 顾尹昭和莫无妄心情正糟糕,刚好发泄下多余的情绪,江忘忧站在一旁都没能插上手,他俩就结束了战斗。 “抱歉……”他诚心认了个错。 “没关系,我们都知道你人傻钱多。”顾尹昭心情好些了,戏谑回道。 江忘忧无力辩驳,只说了句:“珍珠还我。” “不可能。”他拿到手了的东西,绝不吐出来。 “我也想要。”莫无妄感觉他也有出力,应该有打赏。 江忘忧无奈,摸了摸袖袋,只摸出一颗金珠,递给了伸着手讨要的人。 莫无妄收起宝贝,觑了顾尹昭一眼,道:“我认同你所说了。” 江忘忧叹了口气,摇着头放弃了,可能他真的学不会这些。 这晚三人在外用了饭才回府,刚进门顾流芸就叫了顾尹昭去说话,许是想对午间的事再做一番深谈。 江忘忧一路无话,回了自己住的院子,才开口:“你有什么想问的,说完好休息,明日我想一早就去练功。” “去房里说。”莫无妄熟练地进了忘忧房间,坐下倒了茶水,理顺思路后,才问道,“忘忧,你……真有可能接受顾尹昭吗?” 江忘忧看他神色,看不出对这事是抵触还是担忧,思忖片刻才作答:“这种事本就不容于世,你不能接受我能理解。至于将来究竟会如何,我也不知道,但若有一日,牺牲一人可让所有困境迎刃而解,我会去做这件事。” 他没法忘记姑父和顾尹昭的旧恨,段叔叔和顾尹昭之间也有误会,而这个人的执念很深,他或许终有一天,会因为各种无法解决的矛盾,选择最简单的那个和解方法。 莫无妄听懂了他的意思,知道他就餐时为何没把话堵死了。他一瞬后悔了自己一无所有,很快又醒了神。他不会逼迫忘忧和他在一起,如果不是真心,他不想仅仅是约束。 “我没有不能接受这种事。但是,忘忧,我不认为这世上有什么困难,是没办法靠人力解决,一定需要牺牲谁才行的。” 江忘忧闻言盯着他看了一会,很少见他面色冷肃毫无笑意,看着倒真有种世上所有困难都难不住他的笃定。 “你说得对,我不该这么想。多谢你,莫兄。” 莫无妄当不起这一谢,拿定主意又追问道:“忘忧,我是问你,是不是真有可能,喜欢上一个男子?” 江忘忧一瞬惊讶地望着他,默默握紧了拳头,低头慢慢答道:“如他所说,这世上感情之事,谁也说不准,我无法明确回答你。” 只此一言,莫无妄已经很开心了,他觉得他以前想错了,忘忧其实并没有他想的那么食古不化。 “说这么重要的事,不能等我一起吗?”顾尹昭推开门挽着手不满地说道。 “小人,又偷听。”莫无妄已经恢复笑容,他看门口那货也因为忘忧那句而心情大好。 “喝两杯,你跟我练吗?”顾尹昭邀了两人去天井闲谈消食,他还想再纾解下心情。 “我还要做晚课,要不你们先……” 江忘忧还未说完,莫无妄就打断了他:“你不是说明天一早就去玄冰窟,少练这一晚有什么关系?” 顾尹昭看忘忧愕然在那里,勾唇看了莫无妄一眼,这位莫公子可不是省油的灯,只有忘忧才会以为他是个善茬。 江忘忧还有些懵,随他们坐在了天井里望月,喝了两杯才定下心神来。 “姓顾的,等我再练一阵子你可就不一定打得过了,今晚可要抓住最后的机会呀。”对练前,心情好的某人还挑衅了一句。 顾尹昭低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你自找的。” 江忘忧张口想劝两句,最后又收了声,感觉他一旦开口替莫兄求情,只会适得其反。 第176章 双修 隔日一早,江忘忧照旧在卯时醒来,准备先做完早课,用过早饭再去叫莫兄。 莫无妄难得早起,敲门喊了他吃早饭,顾尹昭也已经起了。 三人用过饭就一起出门,路上莫无妄一直呵欠不停,还忙着跟顾尹昭吵架。 “你现在进去再练又没什么用,有我跟着忘忧就行,保管他没事,你忙你自己的去。” “我又没说要跟进去妨碍你们,至于这么小心眼?” “你说的,到时候进去的是什么?小狗还是乌龟?” “姓莫的你还小吗?” “敢问阁下贵庚?” 江忘忧无奈叹了口气,两人立刻都住了嘴。 顾尹昭将二人送进洞中,就转出去和徐暮青碰了头。近来玄苍宫的确出了点事,他出去野太久了,他姐有些累,所以回来后,他接手了一些活。 另两人各自选了石台准备开始修炼内功,运行完御寒的心法,正式开始前,江忘忧忽然问了两句。 “莫兄,你会好多种内功心法,主要是莫家和严家的,你打算练哪个?” 莫无妄并没有那么勤奋,思索了下,他还练过方家以及江家的心法,不过自家和严家的内力究竟哪个为重,他也不清楚,最近融合很慢,他也很头疼。 “不晓得,融合不起来,练哪个都白搭。” “那…你要跟我一起,练江家的心法吗?”江忘忧难得主动提出这种请求,问的有几分迟疑。 莫无妄眼睛一亮:“双修吗?” “……”江忘忧并不是这个意思,可是对方已经误解,他再拒绝好像故意在耍人一样,“可以。” “那挺好,说不定加倍后的效果能再翻倍。”莫无妄立刻旋身换到了最大的石台。 倒不是没可能,江忘忧也换过去了最大的石台,相对盘腿坐下后,伸出双臂,和莫无妄两手相抵。 莫无妄抿唇克制了下笑意,发现贴着他的双手虽然手指纤长,手掌却比他小多了,若是握拳,他应能整个包裹住忘忧的小手。 “莫兄,静气凝神。”江忘忧等了半天没动静,才睁开眼规劝了句。 “好。”莫无妄赶紧收神,练内功时胡思乱想当真危险,他偏头看忘忧又闭上眼后,自己也坐正闭了眼,开始运转江家的内功心法。 没多久,内息走顺后,感觉到气脉中汹涌积攒的内力游走,江忘忧不知是该感慨他俩歪打正着,还是该感叹他这位好友当真天赋奇高。 若按他上次自行修炼时的感觉,他自己独自修行时的效果是三倍的话,莫无妄修习他家的心法,少说也是五倍。而他俩一起运行时,倍数即便没有倍数相乘,也超过了倍数相加。 顾尹昭忙完自己的事,进洞查看时,就看到这样一幕。他顿时火从心起,可这种时候也不便中途打断,他只好耐着性子坐在一旁盯着。 他俩早已运行过几轮,这一回结束后,就松开手各自运转内息,结束了这日上午的修炼。 江忘忧睁开眼就看到正紧盯着自己的顾尹昭,心下顿时一惊。他缓过来后,看莫无妄也结束了调息,先开口说了句:“你现在试一试内力融合。” 莫无妄不以为意,听话地重新开始运功做融合,片刻后惊喜地睁开眼望着他。 “怎么会这样?” 江忘忧这才下了石床,解释道:“江家的心法自古相传,揉百家所长,虽修习之初很难堪破入门,但对于内力融合,应该很有助益。” 这才是他试着劝说莫无妄练江家心法的初因,没曾想莫无妄根本没问他缘由,却误会了他是要双修,更快提升内力。 莫无妄压根没考虑什么,他觉得练哪个都是练,能跟忘忧双修,那自然是练江家心法最好不过。 “哼,你们都看不见我,是吗?”顾尹昭跳下地,怒视着忘忧。 “顾兄,现在什么时辰了?”江忘忧赶紧补救,转移话题。 “我进来时,午时左右,现在应该过半了。”顾尹昭说得很委屈,他眼睁睁看着他俩“卿卿我我”半个时辰了。 莫无妄用手一撑,轻快地跳下地,笑道:“我们卯时半进来就开始双修,这么说已经三个时辰了?” 江忘忧感觉他救不了场,茫然地站在一旁旁观。 “饿了,我们先去吃饭。”顾尹昭不跟他斗嘴,伸手抓住忘忧的手,拉了人就往外跑。 “顾尹昭,你给我撒手!”莫无妄施展轻功追上去。 “洞窄,你悠着点。”顾尹昭只口头提醒了他一下。 江忘忧和莫无妄都晓得这一点,所以没敢在过道里动手,一个不慎洞毁人亡都有可能。 顾尹昭抓紧了手里的小手,感觉忘忧的手柔若无骨,皮肤滑腻仿佛抓不住一般,掌心里有些薄茧,或许是长期握剑鞘导致的。他心荡神怡时,感觉和他以往拉过的女子的手并无不同,甚至更为柔软,他不晓得这是不是心理作用。至于男子的手,他没抓过,没啥可参照对比的。 这段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出洞后,江忘忧就挣开了他,并皱眉看了他一眼以示警告。 顾尹昭立刻乖觉地认了错,并且在心底里好笑,他这位好友过于君子了,这样的警告未免儿戏,怕是连那胆小鬼莫无妄都吓不退,更何况他这种铁了心的流氓。 莫无妄追出来后就直接给了他一拳,顾尹昭躲开后跟他赤手空拳打了一小会,考虑到忘忧应该饿了,他俩才住了手。 “我让你不要激我了,你自找的!”结束时顾尹昭还多了句嘴。 江忘忧感觉最自找的是他自己,不知这样下去几时是个头?他或许该早日返程,只是他已经答应了多留几日,总不好才来就说要走。 “忘忧,我们不过是闹着玩,你别多想。你要是觉得闹心,我下次不跟他闹了就是。”莫无妄观他面色,立刻道了歉。 “去吃饭。”江忘忧没有多言。 莫无妄拐了下顾尹昭,问道:“下午去哪玩?” “啊…去看瀑布,这个瀑布可与众不同,它的水是温热的,在旁边就能感受到热气。”顾尹昭又不笨,立刻介绍起了去游玩的地方的特色。 他这一说,这一处景点的确很奇特,江忘忧顺着问了一句原因。 “等去了再说。”顾尹昭卖了个关子。 第177章 温泉 三人爬到山腰,走到靠近瀑布的地方,的确热气蒸腾,水汽都是热的。 “这是何缘故?”江忘忧好奇地伸手出去想摸一摸。 顾尹昭赶紧拉回了他的胳膊,道:“别碰。这个水发热可能是山石或水中有硫石的成分,人沾身会烧灼和疼痛,制毒有时候也用得到。” “明白了。”江忘忧抽出胳膊,挽起了手臂。 “能看却不能碰……”莫无妄说到这里住了嘴。 另两人都往他看过来,他讪笑着道:“是我失言,我没有那个意思。” “说起来,我上次说过,要一起去泡澡的,今晚去泡温泉如何?”顾尹昭忽然提议道。 “一起…泡?”莫无妄转头看忘忧脸色。 江忘忧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最后开口道:“我就不去了。” “去,我俩帮你看着,你自个儿泡。”顾尹昭笑着劝道。 江忘忧看了眼莫无妄。 莫无妄立刻认真点了头,表示他绝不和那货同流合污。 “好。” 从山上下来,时间还早,回去的路上,在江忘忧的坚持下,他们又绕道回到玄冰窟。 这次顾尹昭陪了他们进去,莫无妄则无心修炼,两人纯看江忘忧练了一个时辰。而后三人一起去吃了晚饭,再回去收拾衣物,前往温泉山庄。 “这是顾家的生意吗?”进门前,江忘忧问了句。 顾尹昭只是耸了耸肩。 店里生意不错,三人去的时间正是泡澡的好时辰,人来人往的都是大汉。 “忘忧,你泡过温泉吗?”顺着回廊往汤池走去的路上,莫无妄看他对一切都很陌生,问了一句。 江忘忧摇摇头:“江家祖宅没有温泉池,有一座山中别馆倒是有,不过我还没去过。” 那两人对了个眼色,进去确认这个汤池没有其他人后,他二人去了门外守着。 “忘忧可能并不需要去太奇特的去处,他连最常见的地方,大多都没去过。”莫无妄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顾尹昭瞥他一眼,道:“所以我不想放他回去,不止是金陵,整个中原武林,对他而言都是枷锁。” 莫无妄没法否认,却不能赞同:“他是江家的大公子,这是你无法从他身上拿走的称号。” “我希望他能选我,而非这种东西。”顾尹昭往里看了一眼,说的有几分不自信。 莫无妄摇了摇头没再多言,他有自知之明,忘忧永远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江家大公子的身份。 江忘忧起初觉得水温偏高,不太适应,他选择了坚持尝试,过了一会后,才体会到这件事的舒服。但他是第一次泡,方才莫无妄已经告诫过他,不能泡太久。他又怕门外两个人打起来,或是闯进来,很快就起来换好了衣服。 门口沉默着一左一右充当门神的二人,看到他披散着头发,歪着头拿着毛巾在擦拭,从水雾中往门外走来,不自觉都瞪大了眼。 泡过热水的江忘忧,面色白里透红,稍微露出的颈项也是如此,白皙剔透中透着绯红。他披着头发,衬着黑亮璀璨的眸子,让二人仿若回到了四年前最初相识时。 “你们去,我回房先把酒温上?”江忘忧的声音,蒙了水汽氤氲的渲染,清冷中透着酥软。 两人听令如傻子一般进了浴池,一会后脑子清醒过来,人已经都在水中了,而且状况都不太对。 “忘忧怎么会不是个女子?!”顾尹昭回过神就感慨了这么一句。 莫无妄深有同感,一边吞咽口水,一边回忆刚才那惊鸿一瞥。他此生怕是再见不到比刚才这一幕更让他震撼的美人出浴图,现在他整个人无比沸腾。 “我还不如生成一个女子,靠不要脸应该能追上忘忧。”顾尹昭不停想扫除自己的障碍,他感觉自己已经没有耐心慢慢等忘忧改变想法了。 莫无妄此时才接话:“顾尹昭,我们是不是不该泡温泉,这里有冷泉、寒泉或者冰泉吗?我们换过去泡一泡如何?” 顾尹昭难得同意他,点头后立刻起身往外走,他也觉得热得不行,根本泡不下去。 二人换好衣裳出来,才一转头,就看到忘忧还在回廊不远处,有个人正在同他说话。二人眉头一拧,赶紧快步走过去。 “姑娘,冒昧问一句,你可知道温泉池往哪边走?我头回来,一进来就晕了。”男子眼睛发直地看着眼前人,甚至没想起这是浴场,女子不可能来这种地方。 江忘忧有些纳闷,这人从左边来,只有右边这一条路,想着他伸右手为他指了路。 “多谢姑娘。在下三淼黎成勋,还未请教?” 江忘忧手里的毛巾包裹着发尾,他没再擦拭,站直没动,正要开口。 “这是我的贵客,黎公子自便,不打扰了。”顾尹昭喝醒了看着忘忧离魂了一般的男子。 黎成勋这才醒神,看到他二人,点头打了招呼:“顾少主,莫公子,哦,这位姑娘是你俩带来的……” 他眼神中透出邪光,似乎领悟了他们三人的关系,下一刻就要提出更无礼的请求。 莫无妄一瞬读懂了他未说出口的下流话,不等他继续讲,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黎成勋没料到他忽然动手,头偏过一边,口中吐血的同时,飞落了两颗牙。 江忘忧愣住了,还没来得及劝架,顾尹昭声线极冷的开了口。 “黎成勋,我说了这是我的贵客,你要是这么没有眼色,我不介意帮你挖掉这对多余的眼珠子!” 他说完就伸手给了男子一掌,黎成勋尽力接了,还是口吐鲜血被打飞很远。 这时,店里小二匆忙赶过来,顾尹昭吩咐了句:“让他滚!” “我错了,我道歉,我走,马上走。”黎成勋在小二的搀扶下,站都没站起身,就转身往外连爬带走。 江忘忧目瞪口呆,此时才说出一句:“何至于此?” “回房再说。” 二人方才就已经燥热全消,也无心再去泡澡,先带了忘忧去定好的客房。 “虽然他有些口上无德,也不至于要如此待他……”江忘忧从自己行事处事的思路出发,实在无法理解二人方才的举动。尤其是莫兄,他从未发现他是个脾气这么大的人。 另两人对视了一眼,眼神交流了由谁来回答。 第178章 君子 “忘忧,你是君子,但这世上并非只有君子,若是不能让小人知道,做错事会有严重后果,他们还会变本加厉。”莫无妄试图解释他们方才的行为,他并不认为顾尹昭下手重了。 “我并非不知除恶务尽的道理,可方才那位公子并未做什么十恶不赦之事。”江忘忧不能理解他俩突然出手,而且下手偏重了,“他只是有所误会,只要解释清楚……” “你打算怎么解释?你以为他听过后就会死心?你知道黎成勋是个怎样的人吗?”顾尹昭顿时火起。 江忘忧摇了头,打算听他俩说一说。 莫无妄瞪了某人一眼,仍旧是语气平缓继续道:“忘忧,我知道你一向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但有些人不值得你宽容,为了以绝后患,还是该让他知难而退。” 江忘忧闻言看了顾尹昭一眼,不知道莫兄是否意有所指。 “他说的没错,若是一开始在玄冰窟那件事后,你就给我两巴掌打醒我,或许我不会越陷越深。”顾尹昭现身说法道。 江忘忧略微错愕,还没接话,身边的莫无妄笑着问道:“那我现在帮忘忧补给你几掌,你能死心吗?” 顾尹昭没理会,接着道:“上回我钻你被窝那事,你特别介意,反应也很大,我后来不就没做过了吗?” 这话一出,江忘忧杯里的酒都变味了,他放下杯子揉了眉心。 莫无妄一听此言,觉得顾尹昭很有自知之明,而且这说法也适用于他自己。若是那一晚衣箱之后,忘忧冲他发火,斥责他卑鄙无耻下流,他自会收心。可惜忘忧从来是位君子,素来为人宽容大度,很少苛责他人,只要能体谅他人时,他都会先替别人考虑。 “顾兄还算半个君子,那黎成勋和他爹一样,风流\/成性,男女不忌。真不是我和顾兄多虑,他怕是今夜都未必消停……”莫无妄其实想说,在忘忧身边,他们才会下意识更君子一些,应该是受他影响。 江忘忧听他此言,略有所思时,莫无妄忽然扑过来抱住他就地滚了一圈。与此同时,他耳边听得破风声,而后是箭矢破窗和扎落的声音。 顾尹昭立时弹灭了烛火,挥手打落利箭的同时,转头看了眼他们这边。 为了方便看山景,他们挑的是面山的一间房,对着院子里的是一整面的窗格门,推拉开关,很是脆薄。这一点方便了敌人下手,他们要冲出去也有些风险。但往店内逃绝对更糟,对方不可能不设伏,放箭就是为了逼他们选择后退。 “你不要动手,被人识破了身份,还不知道要传出多难听的话。”莫无妄和顾尹昭对视后,把月影塞到忘忧怀里,抽出阿细,抱着人起身准备和顾尹昭一起突围。 江忘忧此时才有些懂黎成勋当时那句话,他没空多想,下意识伸手抱住了身前人的腰背,让他能方便应敌。 二人破门而出,莫无妄挥剑先斩断了几把长弓。他没料到不过练了几个时辰,内力融合后,剑气大增,不但断了弓与弓弦,射箭的人也被剑气所伤,倒了一片。 江忘忧在他怀里,感觉到他的吃惊,也没多问也没转头去看。 顾尹昭则是冲出去后,就直接和弓箭手后的人交上了手,他并未用武器,单是赤手空拳便已打倒一片。 “我先走,你断后。”莫无妄也不久留,直接踏着围攻的人头,就飘逸而去。 “给我追!”这个声音一听就是那位黎公子。江忘忧听到后脑子有些乱,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错了很多事。 “莫公子?顾少主?”围攻的人中似乎有人认出了他们,“住手住手!” 要去追的人和正挨打的人都傻住了,乖乖听令站着不动。 “我说了给我追!”黎成勋自己也要追上去,身后杀气袭来,他回身应对。 顾尹昭抬起的两指就要戳到他眼中去,抬头看到了忘忧不太分明的视线,又改了手掌,拍在黎成勋后脑,让他倒栽葱般头着地趴下了。 “拦住去追的人,点灯!”方才那人吩咐后,来到顾尹昭身旁不远处,“义兄,怎么会是你?都怪我听了这小子胡说,没伤到你?” 顾尹昭踩在黎成勋背上,让他爬不起来,转头看着那人。 “你和他一起来的?” 很快点了灯,来人看他脸色很糟糕,不住道歉:“哥,都是我的错。是我错信了这小子,他说有人在里面闹事,打了他还抢了他的人,我才替他出头的。” “哥,你来玩,怎么不跟我打声招呼?你看这闹的,大水冲了龙王庙……” 顾尹昭没再看他,踢了身下的人翻身,蹲身捏住了他下巴:“黎成勋,我给你机会了,是你自找的!三日之内,我要你给我个说法,否则我亲自上门去问你父亲!” 他说着还不解气,正反又扇了他两巴掌,才踢了他一脚起身。 “给我抓住他。”另一人看他如此动怒,牙齿都有些打架,“哥,这事你不会跟我爹说?我是蠢了些,你要怎么解气,随便揍。” 他素来莽撞,顾尹昭摇摇头:“自家兄弟,我还真跟你计较?我带了朋友来玩,被他搅了局。你让他嘴巴放干净点,再让我听到他说起今晚之事,不管他父亲怎么说,我必定拔了他的舌头!” “哥哥大度,兄弟明白,您慢走。”杜景躬身行了两个礼,这才送走了这尊大神。看顾尹昭飞身而去,他松了口气,抬腿先给了被抓住的黎成勋一脚。 “你吃了熊心豹子胆,敢诓我射杀自家哥哥?!” “饶命啊,我不敢了,再不敢了……” 杜景看他那模样,刚才伤得已不轻,又怕真弄死了他,没再继续动手。他吩咐了人送他回去,并黎家弟子一起,让他们给黎掌门把话带到。 先走的二人走出不远,莫无妄就放了人下地,带了他去路边等顾尹昭。 “顾兄…没事?”江忘忧往山路上看了眼。 莫无妄摇头:“不过几十人,弓箭手没了,毒也伤不到他。更何况,在这地界,敢对顾兄下手的,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江忘忧刚才已听到有人认出了他们,其实并不真担心顾尹昭出事,他只是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是…我的错。” 莫无妄低声笑了:“算是,泡澡为何解散了头发?这也是你们江家的规矩?” 他说着想起四年前也是如此,忘忧好像每次泡澡都会同时洗头,他自己是没有这个习惯的。若非如此,忘忧方才出浴不会美到莫辨男女的程度,亦不会让他们连同那个姓黎的都丢了神魂。 第179章 惩戒 江忘忧愣了片刻,低声问道:“你们不会如此?” 莫无妄点了个头,继续笑道:“你没做错什么,你生性如此,这也是我与顾兄喜欢你,与你成为知交的原因,你无需为此自责。我只是希望你知道我们为何那么做,能接受我们的做法。” “我明白了,多谢你,莫兄。”江忘忧豁然开朗。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秉性,和为人处世的方式,只要能互相尊重,互相接纳即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的确多虑了。 “不必言谢。”莫无妄换到了上风口挡住人,他不知为何总感觉忘忧身子单薄,“冷吗?” 刚泡了热水,又喝了热酒,忽然就出来吹冷风,莫无妄有些担心。 江忘忧摇头失笑:“我又不是个弱不禁风不习武的女子,莫兄你未免怜香惜玉过头了。” 莫无妄干笑了两声,他现在可没空怜惜什么女子,所有心思都花在眼前人身上了。 “这件事…会怎么收尾?”江忘忧不晓得他们素来是如何处理这种事情,好奇问了句。 “这个问题,不该问我吗?”顾尹昭还没到就接了话。 “顾兄,没事?”江忘忧看他浑身上下一尘不染,稍微放了心。 顾尹昭一落地就张开双臂:“先让我抱一会。” 江忘忧立刻后退躲开。 “他抱了你下来,我抱一下不行吗?”顾尹昭很委屈,跺了下脚。 江忘忧这才意识到刚才是莫兄抱了他下山,转头看了带笑的人一眼,脸上顿时浮过绯红。方才情况紧急,他真没注意到这一点。 “不行。我打算如你方才所说,未免你越陷越深,多提醒你注意你的言行。” 莫无妄在一旁笑出了声,边笑边开口道:“说得好。” 顾尹昭放下胳膊拉长了脸,恨恨丢了句:“那你怎么不打击下他?让他给你道歉?” 江忘忧看了戛然而止的莫无妄一眼:“莫兄又没做什么,你少拉人垫背。” 顾尹昭气急败坏,忽然道:“哎呀,我好像伤了腿,忘忧你扶我一下。” 江忘忧审视地看着他,选择了退后避让:“你没有。” “我来扶你,顾兄。”莫无妄主动想接这个活。 顾尹昭挥手让他靠边:“不用你。” 三人追赶说笑着下了山,回到玄苍宫已是夜深。他们本打算就在山上温泉山庄过夜,这么晚回来也没惊扰家里人,很快各自回房睡了。 躺床上,江忘忧才想起来,他还没得到那个问题的答案,顾兄是故意打岔的吗?这样一想,他更加担心了,想着隔日非得找莫兄问清才行。 顾尹昭回房后,很快在自家翻了院墙,去寻了秦绝。 “你去盯着,黎成勋不能死,若黎掌门作伪,你来回我就行。”简单说明情况后,顾尹昭吩咐了秦绝去办此事。 “少主,您怀疑杜公子会从中作梗?”秦绝多问了句,否则杜景送黎成勋回去,如何会有变故? “不一定,说不准,等你回话。”顾尹昭看人走后,想了下是否喊暮青来作保,想过后又算了。 杜景应该没问题,虽然杜老爷子很喜欢他这个认的义子,但他毕竟并不真的姓杜,杜景再蠢再莽撞也不至于真嫉恨他。至于秦绝,还不知他的目的为何,所以这是个一石二鸟之计,等结果就好。 即便当真和黎家闹翻,以现在玄苍宫的实力,灭一个黎家绰绰有余。只是现在忘忧在这里,他不想做太狠毒之事,不希望他多想。 隔日,江忘忧照旧在卯时醒来,独自用完早饭后,顾流芸来请了他过去叙话。 “昨晚之事我已听说,敢问江公子会如何处理此事?” 江忘忧诚实以告:“那位黎公子试图偷袭射杀顾兄,用心险恶,此种小人应小惩大诫,使他产生畏惧之心,才能免除后患。” 顾流芸点头问道:“那江公子所说的惩戒,具体指什么?” “黎家应有自己的处罚办法,我也不知,你们这里的帮派一般如何惩处自家弟子?” “不知江家或其他中原门派,如何处理这种事?” 这倒是不难回答:“若是江家人,会依家规杖责五十,辅以自省。在他真心悔过前,杖责会每日持续,除非身体受不住。不过,江家从未出过这种人,这条家规并未执行过。至于江家弟子,若做出这种事,江家杖责三十后,会将人逐出师门,交由对方处置。” 顾流芸低笑了一声,接着问:“那江公子猜,我们会如何处理?” 江忘忧想不出来,摇头不答。 “那位黎公子是黎掌门的独子,他老爹娇惯着才宠成这样,怕是舍不得惩罚他。但尹昭已经让人带了话,若是不给个交代,这事不算完,我们会亲自上门问罪。” “不知顾兄想要的交代是怎样?”江忘忧本就想问这个事,那两人未必会如实说。 顾流芸眯眸浅笑,江忘忧不禁感慨,这对姐弟笑起来当真像足了十成。 “恕我冒昧,那位黎公子会和你们起冲突,是因为他冲撞了江公子,对吗?” 江忘忧轻轻点了个头,此事的确因他而起。 顾流芸虽还没听那两个弟弟说,却已猜到大半,毕竟黎成勋好色成性,并不难猜。 “既如此,尹昭肯定想要他那对眼珠子,江公子如何想,要劝他得饶人处且饶人吗?” 江忘忧愣住了,到口边的话吞了回去,他想起了昨晚莫兄所说。 “若只是为了我,的确大可不必。但此事也与顾兄性命攸关,他有权自行处置。” 顾流芸叹了口气:“江公子对我这位弟弟当真不太了解,他唯一介意的就是那位黎公子色胆包天对你起了意,想免除的后患也都与你相关。江公子如今知道尹昭对你的心意了吗?” 江忘忧低了头沉默未答。 “我知道江公子背负了什么,我这个弟弟未必能如愿,但可能的话,希望江公子至少不要伤害他,不要让他伤心绝望。” 江忘忧愕然抬头看着笑得有几分苦涩的女子,片刻后,才开口:“顾宫主,顾兄是位很好的朋友,我…不知该如何劝他放弃这种执着,但我也不可能去迎合他这些妄想……” “我知道了,江公子现在这样待他,就很好。”顾流芸明白了弟弟为何会如此执着,眼前人待人真诚而宽容,以人品相交,也并不因弟弟的妄念就改变对他的态度。 “谢顾宫主…不怪罪。” 第180章 赌局 这日江忘忧并没独自一人去玄冰窟,而是等另两人起来,一起用过午饭后,才说练功之事。 “让莫兄陪你去,我还有事要做。晚上带你去个好地方,别练到太晚。” 难得顾尹昭愿意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江忘忧虽知道多半和那位黎公子有关,却没有多问。 没了碍事的人,莫无妄主动提出要和忘忧双修,毕竟效果更好,事半功倍。 “晚上你们要带我去哪?”回来路上,江忘忧才好奇问了句。 “去了就知道。”他不确定忘忧知晓后会是什么反应,决定如他与顾尹昭商量好的一样,先斩后奏。 他们回了玄苍宫吃晚饭,顾尹昭也在,三个人自个儿吃了,就一起出门。 “这……”看到赌场的大字招牌,江忘忧左右看看,确定他们没带错路,“来这种地方,不会容易惹事吗?” “怕什么,有我呢。”顾尹昭又不怕事。 三人进了门,立刻收获了一些关注,他们的穿着看起来的确不像常客。 赌场内鱼龙混杂,人声鼎沸,赌桌旁挤满了大声叫喊着的赌徒们,一个个都双目赤红,情绪激动。 “我们不该换身衣服吗?”江忘忧后知后觉,他们太像三个送上门的肥羊。 莫无妄摇了头:“忘忧,你换什么都不像个赌徒,就不白费功夫了。” “然也。”顾尹昭展扇笑道,“我早说过,关于你的一切,我们看法都很一致。” 赌场里面太吵,哪怕他们五感通明,耐不住环境嘈杂,江忘忧稍微提高音量问道:“赌这些不是只要内力深厚、眼明手快,就能稳赢不输吗?” 他方才进来就四处张望过,不管是赌单双还是大小,只要开盅前能看清骰子,就能以内力催动其中一枚骰子,使它转动到自己要的点数。至于推牌九,若是眼力好,动作快,在摆牌时就能决定自己的牌;即便另有发牌人,只要能看清,依然能知晓自己每局会拿到的牌。 他话音刚落,附近的人都停下手里的赌局,往他看过来。 顾尹昭失笑,稍微挡住了低下头来的江忘忧。 这时,店里的伙计过来招呼了他们:“三位公子楼上请。” 那是个骨瘦如柴的精壮年轻人,脸上没有二两肉,两颊都凹陷了。 顾尹昭当先跟上那人,他们从一个小门往里,走过一段长廊,楼梯就在左手边的隐蔽处。 江忘忧没有多问,跟着上楼。莫无妄断后,留心关注了下灯光昏暗的后堂和两侧没点灯的空房间。 楼上与楼下大不相同,都是一间间小房间,里面成群单独做赌,因而不太喧哗。 经过其中一间门口,门开着,里面的人可能赌红了眼,声音越来越大,外面也听得一清二楚。 “…你赌一只手算什么,你爷爷我不是没赌过腿!” “好汉不提当年勇,是条汉子我们现在就来赌!” 江忘忧既好奇又心惊,脚步不自觉慢下来,想要看看里面的情形。 “快走,闲事莫管。”莫无妄在后面笑着催了他一下。 伙计带了他们到一间房,问道:“三位公子还要找人对赌吗?” “不必,我们自己玩,你帮我们准备点酒水点心。” 江忘忧看了看里面各种赌法齐全,暂时没再挂心刚才听到的可怖赌局,问他们要玩什么? “忘忧,赌博赌的就是运气,不靠外力才好玩,我来教你摇骰子,靠耳朵来分辨点数。” 江忘忧随了他坐到赌桌旁,学着顾尹昭的样子摇了筛盅,听到对方念出了自己的点数,他摇了摇头。 “听不出来,这个有什么讲究吗?难道骰子哪一面朝上,还会声音不同?” 莫无妄也在桌边坐下来,摇头笑道:“是听碰撞声,判断旋转方向,算了,无所谓。” “也是,赌这个忘忧太亏了,他一点都不会。玩点别的。”顾尹昭本想手把手教忘忧摇筛盅,想来旁边这货会阻挠,忘忧大概也会拒绝,提前放弃了。 “忘忧,这里楼上有擂台,可以比武下注。你对这边的赌盘不清楚,人也都不认识,我们就不去买那些了,赌点你都认识的对战如何?”莫无妄自己提了个比武争胜负的提议,与他的性格完全不符。 江忘忧因此很诧异,但他听懂了:“你俩要比武,让我下注?” 莫兄这才练了几日,就如此急着要挨打吗?而且,他赌谁合适,赌赢了能有啥好处? 顾尹昭微皱眉,这货又在想些什么歪点子? 莫无妄笑道:“我们比武,你不必下注,你只要负责给获胜的一方奖励就行。” “奖励…什么?”江忘忧有些不祥的预感。 莫无妄抬手点了下自己的脸:“主动亲一下获胜方。” “……”江忘忧纳闷地看着他,他这究竟是为了帮顾尹昭,还是为了气顾尹昭?这好玩吗?“我可以拒绝吗?” “我们三个人表决,顾兄,你怎么说?” “现在就开始吗?”顾尹昭等不及想揍他了。 “既然比都比了,也赌点钱,让伙计来给我们开赌盘。”莫无妄说话唤了人,而后他们换去了外面的擂台。 江忘忧站一旁看到不少人听说他俩开盘,都来下了注。店里伙计帮忙记了账,看起来顾尹昭胜算更大,赌他赢的赔率很低。 “忘忧,陪我玩吗?和我一起买我赢?”莫无妄还有心情拉他入伙。 江忘忧摇了头,他怕顾尹昭气急了真的打出个好歹来。 “输了算顾兄的,赢了算你的。”莫无妄最后笑着说了句,就上了台。 “虽然我赢的话,盘口可能没什么进项,不过我很想要奖励,忘忧,说话算话。”顾尹昭则是自信满满留了这么一句。 江忘忧很想问他们哪只耳朵听到他答应了? 很快,在众人的呐喊叫好声中,江忘忧明白了,莫兄从不打无把握的仗。也许此前他就一直在韬光养晦,探了顾兄的底,而后在有胜算后,在今日一举翻盘。 顾尹昭大吃一惊,他早知道这货喜欢深藏不露,惯会装作不刻苦不努力,却没料到他有一日会想要正大光明胜自己一场,估计只为了给忘忧看。 他们打得很认真很投入也很焦灼,漫长的对战结束,莫无妄险胜。 这盘口开得好,店家赢钱了,莫无妄也赢了不少,他收了本金,其余的都给了忘忧。 回去一路都没人提奖励的事,到院子里后,莫无妄才笑着说起:“忘忧,去你房间吗?” “……” “……” 另两人沉默且各自心思百转后,江忘忧没能违背家训,请了他进自己房间。 第181章 泥人 “莫兄若是为了气顾兄,目的已然达成。”进了里间,江忘忧试着询问,若是假装,他们演到这里就够了。 “忘忧一诺千金,答应的事不做不会一直记挂着吗?”莫无妄好似替他担忧,说完便侧过身子对着他,还微微倾斜递过了侧脸。 江忘忧真心头大,看着某人的侧脸考虑了片刻,觉得莫兄说的有理,他还是及早了结此事,以免日后总会被提起。 打定主意,他就闭上眼鼓足勇气往前亲上去。 莫无妄则是等了许久早已焦躁不已,恰好转头来想问他到底亲不亲,不行就留待日后。 结果他这一转,和江忘忧的一送碰了个正着,二人亲了个正面相对。 莫无妄眼眸一紧,下意识要去抓住眼前人,加深这一吻。 江忘忧则是惊讶地睁开眼,倒还反应敏捷,伸手就推开了他。 “我…我已经……好了,你快走。” 莫无妄虽然感觉有些遗憾,可忘忧磕磕巴巴说的没错,他已然说到做到。 “那你早些歇下,明日寅时便要早起爬山。” 江忘忧点个头,回了句:“起不来是你的难题?” 没想到忘忧会损他,莫无妄点个头:“放心,不会让顾兄有机会甩开我。” 他大不了今夜不睡,也绝不会放他俩独处。 莫无妄咧嘴笑着转出去,顾尹昭还在门口怒目等候。 “自己输的,不服气?还想再打?” “服气,后悔以前揍你揍少了,下次有机会,不会轻易放过你。”顾尹昭心知他们的差距并不大,短期内莫无妄或许会超过他,但玄冰窟提升效果是有时限的,之后会如何还要看他们各自的修行。 “那我现在警告你,以后离忘忧远点。”莫无妄重复了曾经的警告,这次他底气十足。 顾尹昭白了他一眼,最后看了眼忘忧房门,转身回房。 莫无妄躺床上脑子里全是刚才那一幕,忘忧错愕而惊慌的模样既少见又可爱,他真希望那一刻能无限延长。 隔日一早,他们便带了干粮去爬山,约好了去看日出。 三人一路且走且玩,也比了一阵轻功,很快就到了山顶。 “这座山是因为遗世独立,所以才叫孤山?”江忘忧好奇问了句。 西北多的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唯有昆蒙城外这一座山,虽高却孤零零独此一座。 “算是。想来终有一日,我们三人,会有一人要独自看日出。”顾尹昭话音落,初日已在云层底下,缓缓冲破阻碍。 “为何?只要我们一辈子都做知己,不就永远能相约来看日出?”江忘忧闻言看看左右。 另两人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别样考量。 不片刻,莫无妄曲肘伸出右手,做出要把臂握手的姿势,道:“一世知己。” 顾尹昭一看,就怕某人这又是为了占忘忧便宜,立刻伸手握住了,接道:“一辈子的知己。” 江忘忧眼眸大亮,伸出两手捧住他俩握在一起的双手:“永不相负。” 另两人也把另一只手覆到忘忧的小手上:“绝不负诺。” 此时,太阳已经冉冉升起,霞光万丈,照在彼此握紧双手的三人身上。 江忘忧真心希望他们能一生相交永不相背。 莫无妄也有自己的考量,即便他们将来真和忘忧能更进一步,至少知己这个身份是不会丢失的。 顾尹昭松手时,想的却是江承鼎之死,若非如此,他父亲和关江二人,应也会是永远的好友。思及此,他看了忘忧一眼,他们三人亦是如此,只要忘忧不出事,他和莫无妄应永不至于反目成仇。 这日江忘忧午休了比较久,他和莫无妄离开后,顾尹昭才去姐姐那边,询问秦绝可有来回话。 “江公子有问起此事吗?”顾流芸先问了句。 顾尹昭摇头。 “明日才是第三日,耐心点,再等一等。” 顾尹昭点了头:“姐,此事与忘忧无关,正好发生了这事,我们也看看秦绝会怎么做。我不会重蹈覆辙,绝不会姑息养奸。” “再看看,也不能寒了人心。”顾流芸劝了弟弟一句。 想到董钧,顾尹昭心内仍是杀意沸腾,他绝不愿见江大侠之事重演。 这一晚,莫无妄做主,带了江忘忧回来吃晚饭。饭后他自己在院子里回廊边调息做内力融合,另两人则在天井里对练了许久。 江忘忧想试一试这几日修习内力的成效,莫无妄本来想跟他练,他劝了莫兄先调整好自己,出于安全考虑莫无妄只好答应。 顾尹昭发现忘忧也有很大的提升,这二人双修的效果非常惊人,尤其是莫无妄,修炼江家的心法对他各种内力的融合起了很大助益。 练完后的顾尹昭心情好多了,既消耗了多余的精力,又是和忘忧在一起,练多久他都嫌不够。 隔日二人上午去练完后,午后顾尹昭请了当地很多杂耍和街摊手艺人来家里表演。 关外的杂耍有些许不同节目,大胆而危险,让江忘忧颇为吃惊。 糖人和泥人的精美也让他叹为观止,他本就不爱吃糖,看到能用糖做出那样生动有趣的图案和人物,他感叹应该没人舍得吃。 “能按着他的模样帮我捏一个吗?”顾尹昭和莫无妄难得异口同声。 捏泥人的老师傅看了看二人中间的少年,笑着点头:“没问题,不知这位公子想要捏什么?” 江忘忧看看左右,眨眨眼道:“他俩。” 老人家哈哈笑了两声:“稍等片刻,若是各位要长期保存,待我回去烧制好后,稍晚些给送来?” “多谢。” 老人家先捏了第一个江忘忧的泥人,三人都盯着看,感觉果然惟妙惟肖,都对这门手艺赞不绝口。 “老先生您收徒弟吗?”莫无妄喜欢得紧,很想自己就能捏。 “你不是手指不灵活,怕是学不会?”顾尹昭损了他一句。 江忘忧无奈摇摇头,这两人怕是好不了了,总是没两句能聊到一处去。 这一日晚间他们就拿到了各自定下的泥人,江忘忧感觉这个小物件倒是这次来这一趟的大收获。 另两人则争论了好久,哪个忘忧的泥人更像,闹了许久才消停下来,各自拿了一个。 这夜晚些时候,秦绝回来覆命,带回了黎掌门给到的“说法”。 第182章 交心 “黎掌门便是用此刀划伤了黎公子的左眼,我看过了,怕是没法治愈,此生无法视物了。” 顾尹昭看了看血刀,这是黎家差人送来的,跟秦绝差不多同时到。黎家来人致歉,说是已经毁了儿子一只眼,望他们高抬贵手,留他一只,还说会让儿子学会说话,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看来这位黎掌门倒是个角色。”他看了眼自家姐姐。这黎琼舍得对独子下狠手,绝对是示敌以弱,想要在以后再连本带利报复。 “此仇已结,无法再解,以后多留心就是。”顾流芸倒没太介意,即便不是这次的事,他们和黎家未必不会结仇。 “少主若是无事,我就告退了。”秦绝感觉此事用不到自己,不知少主为何差遣他亲自去。 “有事。”顾尹昭抬头看着他,“我想问问秦大哥,你挑唆外人毒杀童静,目的何在?” 事已至此,他认为他们有必要开诚布公谈一次,若是真的有隐患,他要尽速拔除,至少不能再留他在自己身边。黎掌门那种人好防,唯有自己人的背叛,才是致命的。 秦绝闻言瞳孔微缩,对方甚至没问是否是他所为,看来确信了此事。 “还有曲江小刀帮,你以自家刀法相诱,究竟换取了什么?” 当时段衍说过此事后,顾尹昭一出江家就来信告知了家姐,顾流芸据此查出了一些端倪,段衍倒不全是谎话。 “我……”秦绝自去年投靠玄苍宫,和这两姐弟相处很融洽,自师父去世后,他难得找到能知冷暖的“亲人”。 “秦大哥,你有什么苦衷还是跟我们说个清楚。” 秦绝看了顾流芸一眼,似乎打定了主意,镇定地开了口:“宫主,少主,你们应该还记得,我投奔时说过,我回到玄苍宫一个最主要的目的,是杀段衍为我师父报仇。当时,你们承诺我,会为我做成此事。” 两人对此没有异议,他们自然怀疑过秦绝为何投奔他们,当时对方的这个理由让他们信服。毕竟,以秦绝自身的力量,伏击吴顶天还有胜算,和段家对上,丝毫没有机会。 “没错,我应允的事自然会办。这和我刚才所问有关系吗?”顾尹昭反问。 秦绝冷笑了一声:“本来我们目标一致,段衍是我们共同的仇人,可自从少主结识江公子以来,一切都不一样了。你对童静毕恭毕敬,连威逼都没有过,更不提刑讯逼供。再说,我们何必揭开段衍的过往,只要我们认定他是祸首,早点定计杀他就是。” “这事我早已说过,玄苍宫虽身处关外,但自我父亲开始,就有意与中原武林和平共处。我们做事还是要有理有据,否则即便是正义的一方,站不住脚,依然不能长久。”顾尹昭对秦绝半路截杀吴顶天的行为就并不认同,因为他没有在公众面前公开真相,又没有留活口作证,现在已经说不清楚。 “呵,那不知少主还要查多久,就算查出段衍是董钧的同谋,就真会对他下手吗?” “你这是何意?以现在段衍的身份地位,耗费个两三年筹谋此事算久吗?你为杀吴顶天又筹备了多久?” 秦绝一噎,接着说道:“两三年自然不算久。我担心的是,到时候那位江公子一个不忍,三两句话劝说,少主就改了心意了。” 顾尹昭提起一口气正要反驳,对方已经继续说了。 “童静的事我正是为了试探,少主为了江公子,宁可以身犯险都要救段衍的夫人。说不定真到了那一日,少主还会站在我的对立面。这次的事也是如此,若不是顾虑那位江公子的看法,少主当晚便取了黎成勋那对招子了,哪还用等到今日。” 顾尹昭顿时被问住,一时哑然。秦绝说对了,那晚忘忧未必往回看他了,可他下意识没有能做出那一举动。 “秦大哥多虑了,若非为了江公子,尹昭亦不会想要黎公子那对眼珠子,不是吗?更何况,段衍之事,一旦证实,江公子和他也是杀父之仇。即便江公子再仁厚,顶多是自己不会动手,难道他还会阻止别人不成?”顾流芸在僵局中开了腔。 顾尹昭回过神来,姐姐说得不错,若非为了忘忧,如果那晚是其他人,他即便看不惯黎成勋,顶多打他一顿作数。 “再说,我虽然会顾虑忘忧的想法,却并不会什么都顺着他,难道你以为他会愿意我谴人去金陵下聘,会愿意我去金陵闹这一场?” 秦绝看了看姐弟俩:“那你们还是会如约和我一起对付段衍?” “你借刀杀人想杀童静,便是为了彻底挑起我们和段衍的仇恨?那勾结小刀帮所为何事?”顾尹昭并不能确信对方毫无欺瞒。 “我联系小刀帮是在投奔你们之后,而且是对方主动找上了我,我想着对付段衍正好需要一个这样的内应,便应了杨玉清。” “意即,毒害董钧并非是杨玉清受你授意?” 秦绝点了头:“杨玉清联系我时,说他本与董钧有勾连,没曾想董钧受伤求助,他怕会惹祸上身,才假意收容,实则暗下毒手。如今他没了这个靠山,想寻我合作,若我能提供他秦家刀法,助他发展壮大,他愿与我联手对付段家。”这话可信度不低,毕竟小刀帮想做大,削弱段家势在必行。 “此事可有证据,你为何此前不说?”顾流芸对他的隐瞒很是不满。 秦绝点了头:“有书信为证。我当时刚回玄苍宫,我们互相之间还没能完全互信,我就没提。后来,杨玉清也没传回多少有用消息,而且去年底他就被段衍所杀,我想着这事也算终结了,之前没说,便没必要再提。” “秦大哥,那我们如今是否能做到真诚互信了呢?”顾尹昭没急着让他交出信件,而是想先完成交心。 “只要少主不改初心,能多放心思在对付段衍上,我是个粗人,以后绝对毫无隐瞒。” “那秦大哥大可以放心,我认定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包括在忘忧这件事上。” 秦绝闻言看了顾流芸脸色,苦笑着点了头:“是我忘了,少主是这个性子。” “那…我不耽误你…们时间,明天,明天我把信拿来给宫主。” 他主要是不想耽误少主去陪江公子的时间,夜已深,今夜聊过后,月朗风清,他已心思澄明。 第183章 风景 其实这一日早些时候,顾尹昭就拿到了江家的回信,他估摸着信中肯定尽是催促忘忧早归的言辞,所以想拖两日再给他。 隔日上午他陪了二人去玄冰窟,并且跟进里面阻止了二人双修。 午后他带了忘忧去逛书法字画店,买了些有当地特色的镇纸、笔墨和书画纸张。之后又逛了些小店,给忘忧买了不少当地服饰配饰之类的。 江忘忧纳闷许多东西他都不好带回去,收进暂住的房间后,顾尹昭给了他答案。 “没让你带走,多准备些,以后用得着。” 莫无妄对这家伙的自信表示佩服,听他口气,忘忧以后定会常住在这里一般。 江忘忧没与他争论,只是问了回信的事,顾尹昭不露痕迹地表示还没收到。 “应该明后日会到。” 莫无妄看了他一眼,这货撒谎时惯会如此,给出一个更为笃定的时间,他已然知晓真相。 “忘忧,你书画应不差,能送我一副吗?”顾尹昭说着展扇看了看扇上的桃花和小桥流水。今日逛书画店时,他就产生了这个想法。什么书法绘画大师的作品他都不太感兴趣,还是忘忧的亲笔画更有意义。 莫无妄猜到了,这货是知道留不住了,在讨临别赠礼。 “好,那明日就不外出了,练功回来,我就动笔,你们先想好,要我画什么。”江忘忧不敢自诩精通,但送给朋友倒是不在意这些的。 另两人自是惊喜万分点头不迭。 江忘忧话音落,看二人都若有所指地看着自己,叹了口气:“我比较擅长山水风景画。” 莫无妄想起了忘忧书房中挂着的一副工笔仕女图,若是那副画也是他自己所画,忘忧可能只是不想画自己,他也并未撒谎。他只说自己更擅长风景画,而没说不擅长人像画。 他也没拆穿,笑着道:“那等我们想好,明日再说。” 第二日午后,江忘忧午休过后,三人去了院中的书房。 “忘忧,就画你现在脑子里想到的风景。”二人对风景画挑不出什么,金陵的美景虽好,挂在房里也只能是望梅止渴,徒增烦恼。 江忘忧昨日应下后,已想过不少,听他们此言,很快就动了笔。 二人乐得在一旁帮忙铺纸、研磨、洗笔,放缓了呼吸不打扰作画的人。 途中,二人清闲下来时,对视了一眼,又移开目光看着作画的人。 这样的时光很好,哪怕是三个人一起,哪怕没有红袖添香。看忘忧投入地作画,他们只是看着,心中满溢的幸福感,也不比外出游玩少,甚至有更多岁月静好之感。 莫无妄是如此想,他看那货也是不相上下的想法。 江忘忧花了许多时间,费了很多心神,最后完成了两幅画:一副是前几日他们爬孤山所见的日出景象;另一幅则是在上山途中所见的巨石山松等风景。 “你们挑,选好了我给你们提字。”江忘忧看外面天色不早了,一口气完成两幅画还是赶了些,可他不想分开完成,怕这二人又闹个没完。 这两幅画都是一般无二的恢弘大气,江忘忧的绘画笔触苍中带柔,刚中有细,全景写意传神,细处又精巧细致,绝对是上乘之作。 “我要这副日出。”顾尹昭没想到忘忧会为他们记录下这样美好的一刻,光是看着画,想到那一日,就很令人心喜。 莫无妄这次没同他争,挑了另一幅。相比于终点所见的风景,他更想珍惜旅途中所经历的一切美景。 江忘忧对此毫不吃惊,这与他二人的性格很一致:一个为达目的不顾一切,另一个则总是随心随性并不在意结果如何。他很快为他们提了诗,盖好自己的印章后,才道:“等画干了,找人裱起来就行。” “这个就用不上别人了,我俩自己来,你歇会。”莫无妄猜测这位江大公子从来都是请人装裱,自己根本不会。 江忘忧虽没多问,的确很吃惊,看他俩小心翼翼装裱,在一旁观摩了一小会。 得了这样宝贝,晚饭后,顾尹昭才把江家回信给忘忧。 江忘忧没背人,回院子后就在书房拆了信,快速扫视一遍。 另两人观他脸色,都猜到情况不好。 “祖母病重,怀空的病情有变,而且,江家的讲学在最后几日出了点事,恐怕不能如期结束,总之一团糟。”江忘忧看完后,抬手揉了眉心。 彭梅的病情估计不假,至于其他情况,那二人都很诧异,但江家人应不至于扯谎。 “忘忧……” 江忘忧颇有些歉疚地看着他:“顾兄,我可能明日要启程回去,此次段夫人多得你相救,我不会忘记你的大恩。” 他如此说,顾尹昭哪好意思再留,虽早就猜到了,还是有些遗憾:“那今晚我们一醉方休?” 江忘忧有些苦闷,也不是不惜别,点头没有拒绝。 三人就在院子里对月畅饮,也问了江忘忧回程的打算。 江忘忧说他会途径虎口,去给段叔叔送信,之后就直接回家。 听说他要去见段衍,顾尹昭瞥了另个人:“那让木兄陪你走一趟?” “不必,莫兄还是早些回苗寨去帮严寨主。”江忘忧不认为自己去虎口有危险,相反,若是莫兄去了,可能反而不安全。 莫无妄倒很心大,这正是接近段衍的好机会,说不定能有所获,他坚持要陪忘忧走一趟。 “虎口不远,来回花不了几日。” 顾尹昭最不开心,他既没法陪忘忧回中原,又要去接乌苏木赫希来玄苍宫,雪上加霜。早几日乌教主就来信催促了,秦绝挑拨一事也是他在信中告知,算是主动示好。 他一直拖延自然是为了保障忘忧的安全,那位乌姑娘和他性子相近,若她有一日得知真相,势必是个缠人的麻烦。 这一晚,三人都喝了许多,各自心思深沉。 江忘忧主要是挂心家中之事,去虎口他准备提退婚一事,成与不成他倒不太在意。 莫无妄则是看着眼前人,思虑了许久自己的进退问题,报仇什么的,他不是那么热衷。 最后,夜已深,唯一稍微清醒的人收拾了残局,扶了二人回自己房间,安置好一切,自己也在同一间房内睡下了。 此时的他,自然想不到,隔日一早,会有怎样的惨剧发生…… 第184章 半子 顾尹昭醒来时,发现自己不是一个人躺在床上,他的手臂好像搭在某个人身上。略一思索,他有了答案。 想到忘忧今日就要启程,顾尹昭感觉自己做点出轨的事,应该也没什么不好的后果。想完他仍旧闭着眼,伸长手到那人腰后,想要把人拉过来。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腰后同样有一只手,和他做了相同的动作,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变得很近,??交缠。 更让他惊讶的是,他环住那人的腰后,并没有想象中的柔软纤细,而是硬邦邦有些硌手。 另一人也怀着同样的震惊,停住了接下来的举动。 二人同时睁开眼,看清眼前的人后,同时在床上拍了一掌借力,往后退开。 莫无妄用力过猛,后背狠狠撞上了身后大床靠着的那面墙,而后反弹落回床上,喉咙里有些腥味涌上来。 顾尹昭则是弹下床后,就地滚了两圈,咽了下涌上喉头的血沫,才翻身站起来。 他们得出了同一个结论——自己并不喜欢男子,尤其是眼前这货! 江忘忧听到动静惊醒,从一旁的软榻上,抱着兽皮毯子坐起身,转头还有些睡眼惺忪地看着他俩。 “忘忧,是你把我俩…搬进来的?”顾尹昭委婉问道。 江忘忧醒神点了头:“你俩喝多了,我怕你们晚间会吐,睡在一起方便照看,就让你们都睡在了我房间。” 莫无妄正好下床,恨不得当场倒地,他真是想感谢忘忧,让他和顾尹昭同床共眠了一宿! “……”顾尹昭也是一样的无话可说。 江忘忧后知后觉他搞砸了:“你俩…没事?” 如果没死就算没事的话,那他还好。莫无妄吞回了这句话。 “不太好。”顾尹昭直言道。 “抱歉,是我考虑不周。”江忘忧从软塌下来道了歉。 “没事。时间还早,再睡会吗?”莫无妄立刻回身铺好了床。 江忘忧摇了头:“我去做早课,早饭后我就走。还烦请顾兄找人帮我把这些东西送回去。” 他昨晚就把不需要随身携带的东西分开收拾好了,包括顾尹昭送的那个棋盘。 “一日不做早课也没事,现在内力已经超前,多做功课也没什么效果。”莫无妄劝了句,出去喊了人送水来。 顾尹昭同感:“以后不要早晚两课,做白工还浪费时间。” 江忘忧无法反驳他们,他只是已经养成习惯,一时半会很难终止。 这也是顾尹昭邀他去玄冰窟修炼的原因之一,忘忧花太多时间练功了,勤奋得叫人心疼。现在他的内力至少提升了好几个月才能练成的量,这几个月他即便每日打坐,成效也是微乎其微。 他就是如此,不知道多少年内,修行内力都不会有太大效果,直到他到达现在内力正应当的年纪后,才能正常修行获得收益。 所以玄冰窟的效果并不是增加,而是提前,让人在年少时,提前拥有了之后的内力。 若想要年少成名,这座宝窟效果超群。 不管江忘忧如何劝说,莫无妄还是坚持要送他去虎口。 “下次不知何时才能见到,好好道个别?”送了他们出城入林,顾尹昭这次没有远送,就张开双臂。 江忘忧想起了上次去关岭之前的离别,忍住叹息伸手抱了下眼前人:“终会再会。” 莫无妄不羡慕,毕竟他能陪着忘忧一起走。 半夜,在林中,他再次服了药,忍了一会,变回了木有栖的模样。 江忘忧在火堆旁见证了这一幕,很是吃惊,在他变完后,忍不住伸手沿着他的下巴和脸颊边缘确认了一圈。 莫无妄屏住呼吸任由某人用两只小手摸了个遍,看忘忧回过神吓到一般弹开去,才笑道:“你都看到我吃药了,不是易容所以没有破绽的。” “嗯。”江忘忧坐得端正,盯着正前方的火堆,没看身旁的人。 莫无妄转头看着他,深呼吸了一下,仍是盯着他长长的眼睫,映着火光的侧脸。 他这次出来前,顾姐姐已经又帮他伪装好阿细,所以现在是跟离开时一般无二的木有栖。 他想问忘忧,刚才他摸了个遍,能不能也让他这样摸上一遍,终究吞回了这句调侃。不论忘忧同不同意,一旦问出,他感觉有什么会一发不可收拾。 莫无妄强迫自己转了头,在心底骂了自己。他还一直担心顾尹昭是个禽兽,和忘忧独处会做出什么不可原谅的事。其实这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他现在的躁动不安,无法对人言说,恐怕只有顾尹昭能感同身受。 一夜相安无事,隔日二人赶路,稍晚些就到了虎口段家。 段立和段敏如还未归家,只有段衍孤零零一人接待了他们。 莫无妄感觉这样的段家挺惨的,虽外人看来光鲜亮丽,门楣高悬,实质却冷清寡情,了无生趣。 想到金陵江家的情况,他更加理解忘忧了。江家虽人丁单薄,但上至长辈,下到孩子们,都是一条心一股绳,互相关爱相处融洽,给人一种温馨和谐之感。 走神地吃完了晚饭,那两叔侄私下去聊了天,莫无妄虽然想跟,但毫无立场,只好在外面规规矩矩等了一会。 江忘忧说了父亲应不会替自己指婚一事,段衍直言承认了此事是他自己的意思。 “段叔叔,既如此,我已向母亲请示过,她不反对我退掉这门亲事,不知您可能饶恕,忘忧出尔反尔?”这事虽是段衍一开始扯了谎,但他上回的确当着几位长辈的面应允过。 段衍摇了头:“我仍然希望,你能和段家结亲,这样我们两家关系更紧密,即便我做事向着你些,也不算出师无名,不会落人口实。” “我…江家的事也不能总是麻烦段叔叔。”江忘忧不是不能理解段叔叔的考量,但段叔叔待他越好,他越应该退掉这门婚事。 “忘忧这就生分了,你我虽是叔侄,但你应知我待你如亲子一般,忘忧不愿真的成为我名义上的半子吗?”段衍又诉之以情一番。 江忘忧推辞不过,段叔叔盛情难却,他早预感到这退婚怕是难成。 “段叔叔的心意我明白了,还请您原谅忘忧这次无礼之举,婚事我们之后再说。” 出去后,他对莫无妄摇了摇头,二人相携去了段家安排的住处休息,说好了隔日再上路。 第185章 重要 这夜,守在忘忧院外的莫无妄,遇上了深夜而来的段衍,他一瞬握紧了手中长剑。 他不确信,段衍敢在忘忧眼前杀自己,他守在这里是双保险,只要他高声叫起来,忘忧必然出来相救。 “木公子不必慌张,我只是有话同你说,稍微借两步即可。”段衍停在了距他十来步远的地方,出声相邀。 即便添了这十步,莫无妄高叫还是能惊醒忘忧,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突然出手。不过他此来本就有意与段衍接触,他现在又不是连对方一击都挡不住,毒物对他也基本无效。考虑片刻,莫无妄借了这十步。 “木公子是家中独子,我想,不管是我的师父、师姐,还是你的父亲,都定然想看到你安然无恙地长大成人、成亲生子。忘忧也是如此,他是江家唯一的嫡子,我不愿让他退婚也有此意。虽然敏如的确配不上他,但至少目前为止,这是忘忧最好的选择。” 莫无妄不晓得对方这些话是何意,是否知晓了些什么,但听起来完全是在为忘忧考虑,他没再那么紧张。 “江家素来遭人嫉恨,但江家人行事正直规矩,所以才会总被人在感情之事上诟病。如今,江湖上关于忘忧和顾尹昭的风言风语已经压不下去,那位顾少主并不会在意,所以才会行事乖张。我相信,木公子并不是个那样的人,想来不会再让忘忧置身于新的风暴之中。” 莫无妄睁大眼看着段衍:“您…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不重要,你只要知道,我比你更希望忘忧好就行了。不管他们怎么传忘忧勾结邪教,只要顾尹昭不再犯境,有我和关兄在,谁也没办法拿江家怎样。我对木公子也是同样的期望,甚至希望你能做得更多一些。忘忧不会主动去联系顾尹昭,但木公子不同,你若不彻底消失,忘忧必会去寻你。” “段门主所谓的消失,是指哪种意义上的?”看起来对方并不打算对他下手,这是要他自杀吗? 段衍摇摇头:“木公子很喜欢游历江湖,方家,不也是个好去处?”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段门主的建议。”莫无妄走回了忘忧院外他原先站岗守卫的位置。 段衍临走最后说了句:“我相信木公子也是真心为忘忧着想之人,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隔日一早,江忘忧辞别段衍,沿途先送了莫无妄进迷障森林,他忧心家里的事,也没送出太远。 “莫兄,待苗寨事情稳定,你会回心因堂吗?” 莫无妄不知道他该不该高兴,段衍说的没错,忘忧对他和顾尹昭的确不同。 “不知。忘忧,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江忘忧看他表情凝重,认真点了个头。 “江家大公子的身份,对你来说是最重要的吗?”莫无妄问完觉得自己很多余,若非如此,他现在就想带忘忧走,就如顾尹昭说的那样。 江忘忧看他苦笑起来,赶紧开口道:“莫兄,那要看跟什么作比较。” 莫无妄收了笑意,点头道:“那是自然,跟江湖道义相比,跟江家的家训家规相比,倒也不重要。” 他问不出口,也觉得自己可笑,随口胡诌了些废话。 “莫兄,我曾很后悔,去年虎口那一晚,没有选择跟你并肩作战……” “我知道了,谢谢你,忘忧,够了。”莫无妄不想再得寸进尺,张开双臂想讨个同样的道别拥抱。 “莫兄……”江忘忧不知该如何说是好,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日顾尹昭提的那个要求,原来是为了防备这种时刻。他没再多言,伸手抱了下这位知己,不知为何停顿了一会,直到对方放开,他才起身。 “再会,忘忧。”莫无妄很矛盾,笑着道别。 江忘忧迟疑了片刻,点头后转身往回走,快马回程。他相信若是有缘,终会重逢。 他曾问段叔叔,婶婶信中所写,为何不愿回来?段叔叔说婶婶是顾虑到两方冲突,与其愈演愈烈,不如让她在其中做一个筹码,保持两方平衡。 江忘忧说不清,段夫人所想对与不对,也不知道这个理由是否充分,暂时没再追究。 家里的事更棘手,据回信所写,忘心的病情有变化,也不算是加重,只是偶尔会发狂。第一次发生时,姑父制住了他,没造成什么危害。 几日前,正是江家讲学考核前最后三日休假时,有一位住在江家听学的世家子弟,在宅内遭了黑手重伤昏迷,为了查明真相,江家暂时推后了考核时间。 江忘忧不知道的是,他拿到回信已晚了两日,因而虽然他看到信后就尽速赶回,只绕道虎口耽搁了一日,但加上本来的三日路程,他一共晚了六日。 其实从他离开,江家的讲学氛围,就完全不对了。 因为第一次长休的最后一日,发生了公议涂坦一役真相的大事件,隔日江家不剩多少人来听学,所以江忘忧做主,接了他们都来江家住下。 但没过一日,江忘忧就带走了那两位可疑的好友,或者说被那二人拐走了。因此到了第三日,许多观望的少男少女,反而因此重新回到了江家听学。 江忘忧不在,关珀璧和段立都帮了些忙,即便如此,江忘畴还是被突然的重担压得喘不过气。他本就对江家事务接触得不多,此时才晓得,哥哥每日究竟有多少千头万绪的大小事要处理。而他不是个干脆果断的人,往往江忘忧一瞬决定的事,他都要思虑许久,难免更累。 方袅袅这次已能体谅他,再说她来江家有阵子了,不再那么需要照顾,所以她让江忘畴不必管她,因此多了许多一个人独处的时间。 这一日午休时,她想着表哥不知和江哥哥去了哪里,一边闲逛着消食时,撞上了两位不太熟悉的女子。 “楚姐姐你就好了,早知道那日我就不那般胆小了,如今也好同姐姐住在一起做个伴。”其中圆脸个子小小的姑娘说着撅了嘴,似悔恨不已。 “无妨,你午休时来我房中,也是一样的。”楚心昀笑着抚慰,说是一样,语气中却尽是炫耀。 方袅袅大概明白了,这二人只有一人住进了江家后院,另一人是混进来的。即便如此,她又不是江家的什么人,因而并未多言,准备和她们错身过去。 第186章 驱离 “这位…是方姑娘?之前看你和江二公子总是形影不离,这是两家已经说定了亲事吗?”楚心昀抬眼看到她,脸上升腾起一些愤怒的红晕。她不过是机缘巧合住进了江家,眼前这人却是江家二公子亲自接来,还独自住了一个院子,叫人如何不嫉妒! 方袅袅没想到对方会突然发难,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什么。他们两家虽然议过亲,但还并未说定。 “楚姐姐快别问了,方姑娘毕竟是世家小姐,指不定是江家主动去求的姻缘,我们可别冲撞了。”圆脸姑娘语气假作真诚地劝了一句。 方袅袅更加无措了,这话如何当得,她想解释又说不清,脸上已经泛白。 “姜妹妹可太会抬举人了,说是什么隐世的世家,谁晓得究竟会不会只是自封的,说不定还不如你们家呢。”楚心昀拦住了想走的方袅袅,直接损了她一句。 “楚姐姐多虑了,男女之事终究还是两个人的事,家世…也不是那么要紧。不过,若是江二公子并不喜欢家里给安排的婚事,那我想,就算搁我身上,我也没脸再赖在这里不走。”姜子冰和她这位好姐姐都是口头上杀人诛心的好手,否则也做不成好姐妹。 苏青荷正躺一边树上打盹,听到这里有些受不了了,往下看了两眼,准备下去救个场。她只要出现,不多说什么,那两人自然会闭嘴走人。她正要动,就听到情势发生了变化。 方袅袅拳头握得很紧,脸上已由白转红,她是胆小内向,但并不是人善可欺。 “你们有什么不清楚的可以问我,为何要当着我的面乱猜?江家是与我父亲说过联姻之事,此次也是江家相邀,我和哥哥才会来。毕竟是我自己的婚事,我不点头父亲也不会轻易许诺。再说了,二哥哥待我如何我自己晓得,若是他不喜欢我,我自然知道怎么做,用不着你们说三道四。” 苏青荷听完这一段话,忍不住想为这位方姑娘鼓掌,暂且忍住了。这丫头平素看着没这么硬气,关键时刻主意还挺正。 “倒是我们错看了,方姑娘挺能说会道的,指不定还很会‘吸引’男子,否则如何把江二公子哄得那般听话?” “还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方姑娘原来这么有心机,不知你的‘二哥哥’看到你这样的一面,还会不会真心喜欢你?”姜子冰颠倒黑白,又戳了方袅袅的心一下。 这下懒得动的苏青荷一瞬坐了起来,她不爱管闲事,但不意味着冷血无情。 “你们在说什么?我喜不喜欢袅袅,与二位姑娘有关系吗?”江忘畴正巧要去后院探望方袅袅,快步走到这里就听到了那么两句。 方袅袅看到他一脸冷肃地傲然走来,心下涌上安心和感动。 “江二公子,我们不过遇到了方姑娘,同她闲聊两句男女之事,不打扰了。”楚心昀本以为江家只有大公子会如此有威势,此时的江二公子浑身寒意,真不输给他的兄长。 “且慢。”江忘畴已走到她们近前,“女子喜好口舌之争,江家不会因此责罚,但二位妄议我的喜好,还以此攻击我的心上人,作为我个人来说,无论如何都需要你们向袅袅道歉,否则,我会上报此事,让伯母来主持公道。” 苏青荷透过树丛看着站在那里的少年,不自觉眨了眨眼。她虽并不太喜欢江家人,但不得不承认,他们都很优秀,处事总是如此不偏不倚。就算是对待个人问题,亦是如此,不会让自己的另一半受半点委屈。 楚姜二人自是后背发毛,赶紧向方袅袅道歉后,就要离开。 江忘畴又问了姜子冰是否住在江家后院,他印象中名单上并没有她。 看到她们各自往不同方向离开,江忘畴才缓和了脸色,给袅袅道歉:“是我照顾不周,让你受委屈了。” 方袅袅红着脸摇摇头:“二哥哥你方才…说什么……心…心上人,只是为了吓唬她们吗?” 江忘畴这才回过神来,自己也闹了个满脸通红,却在憋了一会后,回道:“不是,不,我是说,是我的真心话。” 苏青荷不小心看了这样一出,压不住羡慕的同时,竟有些憧憬起来。可惜她运气不佳,挑上邪教少主就算了,对方对她是一点不感兴趣。她不是个强求的人,想过后又想起了江公子。 若尘和他为何假扮互相倾心她还没问,但江家已与段家说定婚事,虽然她感觉江家并不满意这桩婚事,终归也没有她的份。江家不喜女子抛头露面,如何会让嫡长子娶凌仙阁的弟子?不过若是江公子为了打破这个传统,倒有可能借她来达成,他俩倒不是毫无可能。 终究,不是真心的爱恋。 江公子不喜欢若尘?或是碍于表亲关系?段敏如更不可能,那他究竟在想什么,喜欢怎样的姑娘?从这几次接触,江公子似乎没什么喜欢的女子……苏青荷又躺回树上,这次没有假寐,而是胡思乱想了一阵子。 当日午后的武学讲习结束后,江家谴人来后院让楚心昀搬回原先住的别苑或客栈,说法是恃强凌弱,有碍和睦。 江家来人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内宅婆子,并两个丫头。搬来江家同住的女子不多,都住在同一进院子里,苏青荷也是如此,想不想都看上了这场热闹。 “是谁让你们来赶我的?江二公子吗?我自己去找他!” 江家的婆子也不拦她,吩咐了两个丫头帮楚小姐收拾行李。楚心昀自己带的丫头站在一旁不知道如何是好,那两个小丫头喊她帮忙,她才想着先收拾好总没错,带头帮着收拾起来。 楚心昀气冲冲出了内宅,先叫上了姜子冰,才在问过江家人后,冲到了江忘畴做事的地方。 “江二公子处事不公,怎么能因为自己这么小的私事,欺负我们两个弱女子……”…… 江忘畴还没来得及见礼,就被二人你一句我一句类似的谩骂弄得一句话说不出来。任由她俩说了许久,待她们停下来休息,他才答话。 “楚姑娘若是来问我,江家让你搬离一事,这是根据你近几日听学的表现,做出的决定,并不完全是因为今日之事。” “胡说!若非为了那位方小姐,江家哪会这样对我们?我相信,如果江公子在,他定不会如此处事!”…… 两人不依不饶,一直说个没完。 江家院里的家丁进来向自家公子眼神询问了下,江忘畴摇头让他们退下了。 他们对自家家宅的客人有驱离的权利,也得给别人抗辩的机会,虽然他感觉对方根本不够冷静,完全是在胡乱控诉。 “我只能说自己并未偏私,楚姑娘若是心有不甘,可在金陵常住,等到哥哥回来,相信他不会给出与我不同的处理方法。” 两人看他心意坚决,完全不动摇,说得又笃定,心下有些发慌。 “住就住,我相信江公子定会持身公正。” 第187章 归家 楚姜二人并非只欺负过偶遇的方袅袅,她俩平时就常在背后议论各种人,还散播各种不实谣言。住在江家的女子并不多,她们也不是只说在这里的人的是非。 也不光是她们,重新回来听学的男女,还有并未再来听学,却仍旧留在金陵等着看热闹的男女,都长了嘴,没有几句好听的。 尤其是关于江家大公子跟了顾尹昭去关外一事,不但孩子们议论纷纷,就连不少门派掌门,都来信问询江家,此事是否属实? 江承轻自然都是如实回复,忘忧是为了段夫人才会走这一趟,却依然收到不少追问和质疑的回信。 随着时间延长,段夫人并未回来,江忘忧也迟迟不归,入住金陵的江湖人人数便一直居高不下。 江家的情势一直很紧绷,因为不知何时,会有人按捺不住,上门来挑衅。 关守正因此一直没离开,一住就住了近十日。 就在他考虑是否先下手为强,赶那些好事之徒出金陵时,发生了江忘心半夜发狂的变故,暂缓了他做其他事的打算。 这个突发情况,倒是让热衷于讨论江忘忧和顾尹昭绯闻的好事之徒,转了取笑江家的方向。 “江家这真是指望不上了,一个好那种东西,一个又呆又笨,还有个本来只是个傻子,现在居然变了个疯子,哈哈……” “指不定江家嫡子从来就有那种喜好,江承鼎不也传出过朗生之事?” 现今哪怕是关守正坐镇江家,在金陵的地头上,他们讨论起江家人来,也是肆无忌惮。 只因江忘忧连夜离家,又是跟了那两位“好友”一起,一连十几日不归,这股歪风已经刹不住。甚至有关于他已与顾尹昭在关外结了秦晋之好,再也不会回来的丑闻传出。 段衍那晚劝说莫无妄,便是因为这些污言秽语,甚至已传到了虎口。他自然让人去压制过,但如何堵得住悠悠众口?别人可以躲在任何角落,猫在你寻不到的地方继续编排这些子虚乌有的故事。 所以他没留忘忧多聊,反而劝了他尽速返家,而且希望他是孤身一人回家,为此找另一人多聊了几句。 江忘忧从迷障森林出来,就有不少人往金陵传信,所以他还没到家,风却已经吹起来。 他沿途也曾打尖住过一次店,大概能猜到如今金陵的情况有多糟,但这些他都不太介意,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听说哥哥当晚就能到,江忘畴如释重负,虽然他想帮哥哥承担一些事,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暂时没有这样的能力。 江忘忧入夜才进家门,立刻去见过了长辈,同时劝了姑父早日回淮水。 “宁远兄婚事在即,姑父还是早些回去准备。”他姑姑早已不在,若家主不在,家中其他主妇如何能越俎代庖,替关家嫡长子操持婚事? “珀璧倒是不急着回去,忘忧你当真能处理吗?”关守正对这孩子有自信很喜欢,可又怕他是过于自信。 江忘忧简单点了个头:“这本就是我的事,姑父也不能事事护着我。” 说定这边的事,江忘忧找二叔二婶问了怀空的情况。因为怀空心智不全,故而一直住在二人院中,更是睡在父母房内的侧卧里。 “他不知何故,半夜突然醒来,在家中大喊大叫,摔东西还爬上跳下的,遇上人甚至有攻击的迹象。”郭彩星先说明了儿子的症状。 江承轻补充道:“而且那种时候他不太能控制自己的内力和力度,想不伤到他就制住他,当真不易。” 江忘忧明白了姑父出手的原因,宁远兄当然能制住怀空,但恐怕无法分毫不伤。 “受伤的黄公子呢,究竟是怎么回事?”虽信中没有细写,把这两件事联系起来看,似乎是江忘心发狂时,正好重伤了这位广莫谷的黄子杭公子。 这二人曾经在演武场对过三招,当时忘心就打飞过这位黄公子。 江承轻无奈地摇摇头:“那位黄公子一直未醒,医师看过说他没有大碍,早该醒来……只怕他醒来了,也不会对现状有所帮助。忘心清醒后未必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也不知他下次何时会清醒过来。” 现在黄子杭迟迟不醒,已有不少人在揣测,是江家做了什么手脚。更何况他与忘心有点过节,若是他醒来后故意落井下石,即便此事并非忘心所为,江家也是无能为力。若是黄子杭一口咬定是江忘心所为,江忘心自己是无法辩驳的。 “此事…只能等怀空清醒时说明白,才好处置。”江忘心服药后偶尔会有这种恢复心智的时刻,他做与没做现在看来只能从他那里得知了。 江承轻摇了摇头,即便不是忘心所为,怕也说不清:“这个尽力而为就好,实在不行,便依家法处置,能平众怒就好。” 江忘忧闻言摇了头:“今夜开始,便让怀空住在我房中,我让人加一张床。” “这……会否不便?”江承轻虽然心疼儿子,也很顾虑忘忧。他知道忘忧的考虑,在江家能轻松控制忘心的只有他,可忘忧才刚到家,还一刻没休息过,“今夜关宗主还在,你不妨先好好休息一晚?” “我没事,这段日子让二叔受累了。” “跟我说这话太见外了。既如此,我现在带忘心过去。” “我去接他。”江忘忧吩咐人加床后,亲自去带了弟弟回自己房间。 江承轻想到忘忧房外只负责保护他的几位护卫,没再多担心,若是忘忧有危险,他们自会出手。 江忘心睡得好好的被叫醒本来很不高兴,听说能去哥哥房里睡,立刻兴奋得不行,跑得比江忘忧还快。 江忘忧又安排好一些事,才洗漱完回房,看到弟弟早睡着了,脸上还挂着天真灿烂的笑容。 其实在虎口时,段叔叔问过他,会不会是顾尹昭给的解方有问题?这也是很多人的推测,尤其是真心为他着想的人,如此正好能解释顾尹昭故意示好的意图——他明显就是为了加害江家人,说不定还包括败坏忘忧的名声。 江忘忧当时没说出解方其实是莫兄所写,他也从未怀疑这两位好友会害怀空。既然如此,要么是江家的药出了问题,要么……今夜或许就能见分晓。 第188章 最优 虽然心知晚上可能出事,江忘忧连着赶路太久,还是睡着了。 好在他素来睡得不沉,江忘心跳起来靠近他的床铺时,他立刻就惊醒了,睁开眼就看到怀空满脸带笑地看着自己。 “怀空?”他叫了一声,对方却突然伸手要来抓他,江忘忧不再多说,掀开被子跳下床就与他打斗起来。 江忘心一边发笑一边追着江忘忧,倒不像是想伤他,而只是想抓住他。 江忘忧想的差不多,片刻后他就不再躲闪,想趁怀空抓住他的时候,反制住他。 江忘心趁此机会,突然改变了意图,出手点住了江忘忧。 这一变故让江忘忧很吃惊,对方出手时刻意提升了指尖的内力,并不像是把控不稳才超过了正常力度。他暂时没有呼救,想看看怀空究竟想做什么。 江忘心伸手抱住了身前的人,含笑凑近去想亲吻眼前人。 江忘忧吓了一跳,立刻冲开穴道,反手就点住了怀空。 这是江忘心没料到的一点,他提前服了能暂时提升内力的药,趁江忘忧没防备加上他拼尽全力,是有机会点住人的。可是谁能想到,江忘忧不过离家二十来日,内力又有很大提升。 “你装疯就是为了做这种事?”退开一些后,江忘忧震惊地脱口而出。 江忘心只是傻笑着看着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片刻后,冷静下来的江忘忧恢复了平日的淡定,改口问道:“怀空,你现在是清醒的对吗?你究竟想做什么?” 以前江忘心就有过晚间会恢复心智的情况,偶尔还伴随着头疼等不适症状,今夜看来他并没有任何不舒服,而是有些奇怪的企图。 “我想当江家的宗主。”江忘心收了傻笑,浅笑着开口道。 江忘忧并无太大反应,眉头微蹙后问道:“这与你方才所做的事有何……”还没问完他想到了答案。 他曾经担心过,弟弟清醒过来后,不会再如以往那般喜欢自己,没想到会是如今这般,他不知晓这是否就是弟弟的真意。看来弟弟装疯的第一个目的,便是催他回家,实际上他也是如此做的。 “哥哥不是说过,什么都能给我吗?”不再痴傻的江忘心,声音清泠而温软,正是符合他这个年纪该有的嗓音。 江忘忧沉默片刻才道:“那要看你要的是什么。” 言毕他不再多说,出门让人喊家里大人过来。没多大会关霁月并江承轻夫妇都来了他房内,看到定在房间中央的忘心,和站在一旁等他们的忘忧,都有些不解。 江忘忧简单解释了怀空并未发狂一事,说他现在是清醒的状态。 但这解答不了为何忘忧会点住忘心,既然他头脑清明,何不坐下来好好聊一聊? “把你伪装发狂的理由再说一遍。” 江忘心这才重复道:“我要当江家的宗主。” 关霁月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微光;江承轻有些头大,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郭彩星直接就骂了:“这还说不是疯了?你说的什么胡话!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你!” “江忘畴如何比得过我,再说他不是定了方家姑娘?父亲,只要我来继任这个家主之位,再娶了该娶的人,这不是最优选吗?”江忘心并未直言,他相信除了母亲,其他人都能听懂。 这次江承轻明白了,略微张着口呆了一会,才对身旁的妻子道:“辛苦你去看看内外院的情形,主母和黄公子那边都要留心。” 郭彩星对儿子的话一点不懂,这江家有许多事都没对她说过,她相信需要她知晓时,他们定会告知。因而她也不多问,干脆退了出去。反正已经确定儿子没事,其他事自然有丈夫顾着。 江承轻这才开口:“你在想些什么?同姓都不可通婚,更何况你们是堂亲!” “什么堂亲同姓?若非江家这种传承几百年,又几乎不分家的世家,谁家还会有十代外的旁系住在一起的情况?再说,这事又不必公开,你们略一思索就知道,我所说绝对是最优解。” 关霁月这才开口问道:“忘心究竟是想做江家的宗主,还是想做成第二件事?” “伯母很敏锐,我只能说,这两件事不可分割。” 江承轻无奈看了眼侄儿:“忘忧,你…怎么说?” 江忘忧这才开腔:“您带怀空回去休息。” 江承轻点了头,直接架起儿子往外走。 刚出这进院子,江忘心就又开始装疯卖傻,大喊:“我才是江家的宗主,我才是江家的家主……” 江承轻点不住他,只好拿东西塞住了他的口,可恐怕已经惊扰到不少人了。这儿子是铁了心要做这事,而且就他这智计,忘畴的确望尘莫及。 江忘心没再继续闹腾,他感觉自己能说服父亲。若真为了江家传承着想,他说的方法绝对是最好的。他还打算稍后劝说父亲,帮他去问过祖母的意思,相信他会获得多数长辈的支持。 就剩母子二人后,两人都静默了片刻。 “母亲,或许我不该妄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事。”江忘忧在桌边坐下后,情绪很低落。 关霁月摸着他的头在旁边落座,道:“胖子要一口一口吃成,事情也要一步一步做成,哪能遇到点困难就放弃?” 江忘忧摇摇头道:“这种事就算我坚持,对方未必会一直等我,与其如此,或许早点看开方为上策。” 关霁月轻笑道:“若是等不到的,必不是真正属于你的,那又何必为此遗憾?” 江忘忧明白了母亲的意思,可他认为,这未免太为难对方了。一份喜欢总是得不到回应连女子都难以忍耐,更何况男子……加之这本就是一份不应当的喜欢的话,坚持下去的可能性本就微乎其微…… “或许母亲说得没错,我不会放弃,至于别人,我不会苛求,且走且看。” 关霁月松了口气:“若终有一日能等到,那我就放心了。” 若这份感情能克服时间和距离,能克服世俗和绝境,那定是一份值得珍惜的真情。 “祖母那边……二叔会去说吗?” “我会去说的。再说,忘心如今才多大,身上的余毒又还未清,少说也是两三年后的事了。” 江忘忧这才点点头,他的确还有时间来考虑,不用太早下结论。想来这也是怀空今晚突发此举的原因,他想趁自己清醒时,先把事情做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莫兄说得对,这世上的事,定会有解决之法,事在人为。 第189章 灵药 隔日一早,住在江家听学的少男少女们,就把昨夜江忘忧归家、江忘心发狂说自己才是江家宗主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 江忘忧昨晚睡前倒是安排了一个类似的事,因此没多久,就传出了另一个传闻。 “听说了吗?江公子从关外带回了灵丹妙药,昨晚江小公子发病都没再随意攻击人,只不过胡叫了几句而已。” “听说了听说了,还听说今日江小公子情况稳定,医师给诊过脉都说好多了,以后估计不会再发了。” “我们此前还说这顾尹昭给的药方有问题,现在是怎么回事,他又挖了第二个陷阱吗?” 有人说自然就有人听,很快参与这个新话题的人越来越多。 等到关注的人足够多后,江忘忧找的可靠之人才散播最重要的那个信息。 “说是这个药只要人还有一口气都能起死回生呢!听江家人说,在江小公子身上试过没问题,今日晚饭后就要给黄公子服用。” 话题发散开去,说什么的都有。 “不是,江小公子昨晚是试药?江家人果然……谨慎。”说的人有些不信,又感觉江家做得出这种事。 “难怪要今天晚饭后才给黄公子吃药,敢情是想再观察下江小公子的情况!” “这么说黄公子最迟明日定能醒啦?江公子一回来,又拿自家弟弟试药,又拿自家弟弟‘献祭’,以前不很疼这个弟弟的吗?” “说不定是毒药呢,到时候死无对证,江家还怕一个广莫谷黄家不成?”也有脑回路清奇的。 “也可能江公子用江小公子试药,就是为了给黄公子送个人情。等人醒了再告诉他,你吃的药是伤你的人冒着生命危险替你试过的,黄公子如何还好意思追究一个疯子的过失?” “江家人…心思会这么险恶吗?” 这一日并没有讲学,考核又还未开始,一整日江家内外到处都是猜测此事的好事之徒。 当晚饭后,江忘忧的确去了黄子杭的病房,独自一人探过他后,出门吩咐了所有人不得进房打扰他,就离开了。 他这一举动仿佛坐实了“灵丹妙药”一事,很快这个消息不胫而走。 当夜丑时,有人无声无息翻窗进了黄子杭的房间。 看床上的人纹丝不动躺着,来人低声开了口:“黄子杭,你别装了,我知道你早就醒了。我打你时又没下死手,哪可能受什么重伤。” 等了片刻没有回应,来人走近两步又道:“我知道你装昏迷不醒,只是想找个借口留在金陵看江家闹笑话,大家都谢你提供这个机会。现在江忘忧回来了,明天你醒了该怎么说你自己知道的!” 又等了一会还是毫无回应,来人有些上火,压着声音怒道:“你别给脸不要脸,若你会说话,江家自然‘秉公处理’那个傻儿子,我顶多再给你赔付药石费,你还要什么自己说,能给的我都给你。若是你不会说话,我少不得下回再打你一顿,你自己想清楚!” 床上的人此时才睁开眼,转着眼珠子很着急,却仍旧未开口。 与此同时,有人提着灯笼推门进来,在静夜中发出吱嘎声响。 那人立刻就要跳窗逃跑,没想到窗外站了人,看他推窗便出声问:“哪里走?” 很快,屋外埋伏的人都进到房内,把“真凶”堵在了病床前。点了烛火,众人都能看清,那人并非江忘心。 “张雷?”广莫谷的谷主,也就是黄子杭的父亲,认出了那人,语气中满是惊讶。 黄谷主早在之前就来过金陵,也来探望过儿子,当时黄子杭或许当真没醒,父子二人并未交流过。之后黄谷主先回了自己家,他相信江家会公正处理此事。今日他是受江忘忧邀请,悄悄来的江家,而后就埋伏在外。 这人广莫谷的人都不陌生,张雷是群英坊的少坊主,两家是近邻,都离金陵不远。平时张雷和黄子杭关系不错,不知为何会闹成这样? 江忘忧这才去床边,给黄子杭喂了药。 “还请黄谷主见谅,我给黄公子吃了哑药,但请您放心,不伤身的。” 他并未解释为何下药,但黄谷主如何不知,并未追究他没有提前告知。 除了当事人,江家还请了几位仍然留在金陵有威望的长辈来见证此事。本来抱着怀疑和看热闹心态的他们,看到事情如此发展,不知该感慨江家运道好,还是该感慨江忘忧福星高照? “虽然此事和江家人无关,毕竟在金陵江家的讲学时发生,江家还是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等黄谷主问清详情,还请告知,江家亦会做出相应补偿,也会去信张家言明此事原委。”说完这些,江忘忧就先行告退了。 他昨晚知晓弟弟发狂一事有假,就知道了真凶另有他人,所以设了这样一个局。真凶听说黄公子马上会醒,今夜势必有所行动,为防黄公子早已与那人串通,他才给喂了点哑药。 其实这事是在最后考核前的三日休假时发生,江家的责任当真可以忽略不计,但江家素来如此行事,众人习以为常的同时,还是禁不住暗自佩服江家行事的周正和宽仁。 其他人没了江家的热闹可看,或走或留都兴趣缺缺。 黄谷主待儿子恢复声音,才叹了口气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雷一直沉默不言装哑巴,听到黄子杭开口,心知大势已去。 “父亲,你知道我本来很向往江家,也很推崇江公子,可是张兄很不喜此事,以往他便经常为此揍我,我又打不过他,也没多说。此次来江家……经历了一些事,我觉得张兄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江家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所以我们的关系本来缓和了。” 黄子杭娓娓道来,黄谷主也不打断他,他这个儿子性子温吞内向,愤懑不满都是埋在心底里,难得如此善谈,他想多听一些。 “近来江公子久出不归,有些话越传越难听,我虽然认为江家没有想象中那么神话,可也不认为就该被他们那样诋毁,所以说了两句维护的话。张兄…张公子一时怒起,就暴打了我一顿,他让我改口,我偏不肯,之后不知道他打到了我哪里,我就晕过去了。” 黄谷主闻言揉着眉心看向站在一旁的少年,他本以为孩子间的矛盾,长大后总会化解。 “那你既然醒了,为何装晕?” 黄子杭看了看父亲和其他留下来的人,考虑后还是说了:“是江小公子拜托我此事,他说等江公子听到这个消息,必然会尽速赶回来,到时候所有谣言自然不攻自破。” 这个答案惊呆了所有人,因而黄谷主一时沉默了,思考了下是否也将此事转告江家? 第190章 多余 这事第二日就圆满解决了,张坊主来了之后,两家简单交涉过,就说定了后续处理办法,各自带了自家孩子回去。 关守正于是当日辞行,先行回了淮水,仍旧留了两个孩子在江家参加考核。 前一日江忘忧事情实在太多,关家二人没去烦他,今日看事情落幕,才和忘畴及方袅袅一起,去院中寻了他问此行所得。 他们到时,段立和段敏如已经在了,正在询问段母的情况。 江忘忧说了实情,二人都不相信,段立尤其激动,段敏如则有所克制。 “你胡说什么,师母怎么会不愿意回来?你们究竟对她做了什么,还是……”段立说到这里停下了,这么可怕的猜测他想都不该想,更不可能说出口。 “你们回去问过段叔叔,自然知道此事不假,婶婶有传信给叔叔。”江忘忧没有多辩。 “谁不知道怀虚从不说谎,你们若是不信,又何必来问他?”关珀璧虽然此前对怀虚和君卿之事有心结,但到底是向着这位好友的。 段敏如这时才说道:“师兄,别说了。我与忘忧哥哥已经定亲,我母亲就是他的岳母,他不会加害母亲的。” 段立闻言脸上涌上愤怒的红潮,终于没再多问,而是说:“师妹,那我们不打扰江公子了,他看起来很忙。” “师兄你先走,我再坐一会。”她方才就是故意的,一箭双雕。既提醒她师兄,也提醒下刚来的关姐姐。 关珀璧不悦地看了眼段敏如,本来他只是不喜欢,现在看着碍眼得很。 其他几人都因多出来这个人而不太自在,尤其是方袅袅,她想打听表哥的情况,不晓得当着段姑娘的面方不方便问? 江忘忧暂时停下手里的活,请了他们坐下,简短说了此行在关外的经历,自然跳过了不必要的部分。 “昊天神教?听起来关外要有阵子不安定,顾尹昭一时半会不会再来缠你了?”关珀璧对此事最为在意。 “即便没有此事,他也不会轻易入关的。不过的确如此,乌教主有意将女儿许给他,成与不成他都有阵子要应付。”江忘忧补充了些细节。 “女子的婚事总是被家族作为筹码,真叫人难受。”关若尘不觉同情了下乌姑娘,当然更同情的是自己的好友苏青荷。 江忘忧摇头否决了她:“关外少有此种事,是乌姑娘先看中了顾兄,她父亲现在就她一个女儿,还愿意将她外嫁,已是宠爱至极。” 关若尘愕然后笑道:“我倒忘了,怀虚你那两位好友都很出众,在哪里估计都很招女孩子喜欢。” 江忘忧点了头,看了看方姑娘,道:“顾宫主…也就是顾兄的姐姐很喜欢莫兄,唐家也有联姻的意思,方姑娘放心,莫兄在哪里都能过得很好。” 关若尘脸色微变,她不过是多了句嘴,怎么就听到这么糟心的情况? 关珀璧看妹妹脸色不好,想起前事就问了句:“怀虚你倒是在其他世家子弟中再交点朋友,替君卿物色下合意的男子?” 江忘忧看了看二人,郑重地点了头。这事他义不容辞,若非为了他,君卿不至于耽误到现在。 方袅袅听到这里,捏紧了身边江忘畴的袖子,才试探着开口道:“关姐姐看我家哥哥怎么样?” 段敏如不屑地瞥了她一眼:“方姑娘是想让关姐姐嫁到你们那种鸟不生蛋的地方吗?既要远嫁,还要隐居,说不定都没什么机会回家省亲?” 关若尘瞪了段敏如后,看了怀虚一眼,有些埋怨他没有提前赶走这个烦人精。 方袅袅闻言脸色泛白,咬着唇没再多言,只因对方说得过于准确直接。 江忘畴刚才就不自觉抓住了袅袅抓着他衣服的小手,此时强压着怒气,说了句:“哥哥,你的妻子将来会是江家的主母,你还是应该慎重些。” “江二公子这是什么意思?你哥哥的婚事轮得到你指手划脚?”段敏如虽然自知她方才为了讨好关姐姐,说的那话并没有达到预期效果,可也不认为她说的有什么不对,怎么会招来这么一句冲撞冒犯的话?而且说这话的还是江忘畴,不过是江家旁系之子,还是个晚辈。 方袅袅惊恐地睁大眼,拉了拉身旁人的胳膊,示意他别再说了。 “怀明,不可口不择言,向段姑娘道歉。”江忘忧没料到弟弟如今和方姑娘感情已如此深,竟会这般恼怒。 处理完之后,他才安抚道:“方姑娘放心,君卿不会介意那些。但男女之事,既有性情相投,也有机缘巧合,终归是你哥哥自己的事。” 关珀璧皱了皱眉,方友道目光短浅,自大自傲,怎么看都不是个好良人。他知道怀虚是在顾虑自家弟弟和方姑娘的情面,可如此鼓励方友道并不好。 方袅袅赶紧点头应是,向江忘忧道了谢,就拉了江忘畴起身:“我和二哥哥先回去了,不打扰了。” 江忘畴虽然道了歉,可明显还在气头上。江忘忧没有留人,想着之后再去找他聊。 段敏如并没有获胜的喜悦,她的气还很不顺,她感觉江家人很不尊重她,忘忧哥哥也并没有很维护她。 “方姑娘还不走吗?是打算等我们走后,跟怀虚独处?”关若尘拉了哥哥起身,她也坐不住了,怀虚不赶人,她想赶人了。 段敏如小脸微红,起身道别,回了内院。 关若尘说还要和哥哥坐会,没同她一起回去。关珀璧自然早就搬回了鸣竹轩,等多余的人走后,就和妹妹重新回到了怀虚院中。 “忘畴说得没错,你真该再考虑下,娶段敏如,这江家内宅还像个样吗?”关珀璧刚才没说,现在忍不住了。 段敏如和方袅袅同岁,却看不起出身不如自己的未来弟妹,只想着讨好比自己出身好的人。说话又没分寸,做错事还不能自知,更不可能改过。 关若尘闻言哼了声:“怀虚只要娶了段敏如,这江家的内宅就不会安宁。” 江忘忧有些头疼,揉了揉太阳穴:“我此行回来已去虎口退过婚,段叔叔坚决不同意。此事不着急,过两年再说。”他本来有意让段姑娘和大家多相处,好融入进来,如今看来他真的是太过乐观。 “怀虚心大,哥哥,我们别替他操心了。” 关珀璧看了妹妹一眼:“你们还有话说?那我走。” 关若尘笑着点头目送哥哥,她才不在意和怀虚独处会被人说闲话。 “想问莫兄的事?”江忘忧主动问道。 第191章 质问 关若尘点了头,收了脸上的笑容。 “莫兄目前并没有心仪的姑娘,但他之后应该不太会回中原来,我恐怕帮不了你什么。” “他没有心仪的姑娘,可是他不是已有心仪之人吗?”关若尘认为他们之间,不必藏着掖着。 江忘忧看着眼前的少女,叹了口气。 “怀虚…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若是你还没想好,不如尽早拿个主意?若你选了江家,我仍旧愿意按之前所说,嫁进江家来帮你……只要你带他来江家。” 江忘忧摇了头:“此事如何能成?” 关若尘冷静下来,点了头:“那你若是不选他,不能为我牵个线吗?” 江忘忧握紧了拳,好一会后,才道:“这事如果有我在中间,迟早会成为一道裂缝。” 关若尘拧眉思考了片刻,虽然怀虚说的不无可能,但也不是绝对。她问道:“你当真不肯帮我?” “我帮不上你。” 关若尘脸色不太好:“那你明确拒绝他了吗?至少这件事,你应该尽早去做。” 江忘忧摇了头:“他未曾开口,何谈拒绝?” “他若是开口,你便会拒绝吗?”关若尘接着追问道。 江忘忧再次摇了头。 关若尘瞬间站了起来:“江忘忧你这是何意?就是要拖着他是吗?你自己两头都不肯放,就两头都想占?你这样会不会太过贪心!” 江忘忧想起了那一晚母亲所说,镇定回道:“我想,他不会开口,若是真有这一日,根据当时的情况,我会做出正确的答复。君卿,感情之事,到底是讲求两厢情愿,我帮不了你,也不是你的障碍。” 关若尘苦恼地坐下来,她否定不了怀虚。虽然现在看来,这么说不太准确,但说到底,就算没有了怀虚,莫无妄也未必会喜欢上她。 “你不要执念太深,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不若放开心怀,别错过了对的人。”江忘忧又多劝了句,就准备送她回去,顺便绕去怀明那里再聊一聊。 “哥,你怎么来了?我没事,段姑娘说的没错,是我不该说那种话,她生气是应当的。不过哥哥,那是我的真心话,我并不想收回。”江忘畴知道他在人前人后都不该妄议哥哥的未婚妻,可他实在忍不住。 江忘忧只是摸了摸他的头:“无妨。方姑娘如何,心情好些了吗?” 江忘畴点点头:“我送了她去方大哥那边,路上她还开解了我一会。哥,你去忙,不必管我,这些小事我自己能处理好。” 江忘忧感觉弟弟当真长大了,道:“最近多关注下怀空,别让他再惹事。” 江忘畴在根本不了解情况的前提下,就壮志满满地应下了这件事。 今日江家已通知所有来听学的孩子,隔日就要正常进行考核,请大家做好准备。 江忘忧本来在做调整试题和考试细项安排的活,回去后又忙到很晚才定下来,把一应事项传达给考官们。 这不过是江家现在的日常事务,江忘忧并不烦心,他更担心的是,这次考核恐怕无法正常进行。 现在金陵的整个氛围就是剑拔弩张,所有人汇集过来,都不是来庆祝江家的讲学即将不圆满地落幕,而是另有所图。 即便如此,他还是让姑父先行离开了,因为这是江家的问题,是他导致的问题,他想自行解决。 第二日的考核,连李明皓和陈津都来了,江家严阵以待,用了比平时多一倍的人来保证安全。 江忘忧到场巡视了一下两个考场,女子那边他只是从旁路过,男子那边则进去看了看间距是否合适。 他一进场,就遭到了质疑,起身对他提问的是萧如风。 “敢问江公子,你怎么有勇气出现在我们面前,还是作为监考?” 张灵风本来低着头有些踌躇,他在想是现在找江兄还是考后再去,听到这句立刻抬头想帮腔。 江忘忧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他已经猜到今日不会顺利,淡然回道:“不知萧公子所言何意,我为何没脸见人?此外,我并非监考,只是过来检查,保证考核顺利进行。” “江公子还记得我们和魔教的旧仇吗?你孤身一人去往玄苍宫,一去就是近一个月!江公子是去投诚,用我们的情报换取自己的利益,还是去解决自己的终身大事?现在如何独自一人回来了,这是被赶回娘家了吗?”萧如风这段话逻辑分明,声音洪亮,显见得练了许久。 “你在说什么?!”“他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你们今天到底来做什么的?江公子是怎样的人……” “说得好像你清楚他是个什么人一样,等到你家被人欺上门了,你是不是还打算来江家找这位罪魁祸首求救?” “……” 整个考场一片混乱,各种声音混成一团。 江忘忧并未制止他们,只是在猜测,这是长辈们准备的先行军,还是他们终于意识到不该以大欺小,这次真不打算出面来找他对质? “江忘忧,怎么不说话,你是默认了吗?”有个人激愤之下,将手里的毛笔朝他掷过来。 江忘忧稍微偏开头,抬手接住了笔,看其他人都被这个举动震惊到停下争执,才垂下手开口。 “若我要把祖辈父辈的仇恨都记住,那江家的仇人可不止玄苍宫。前不久的关岭吴家,上一辈的朝阳云家,天心程家,甚至我们和淮水关家亦曾在百年前结下不解之仇,各位想让我记住哪些?” 虽然江忘忧刻意跳过了除关家之外其他在场所有人的出身门派,但他们怎会听不懂言下之意。 “我相信江家早已说清,我是去关外做什么,段夫人的回信我已转交段门主,你们不信都可以上门去问,相信段门主早已为我证明过此事。至于你们各家的情报,我并不都知晓,知道的那些我敢保证没有对任何人提及,不限于此次出关。” 江忘忧逐一回答了萧如风,最后才道:“我所言是否为真,时间自会为我证明。若将来玄苍宫当真做出伤害各位师门的举动,你们大可再来找我寻仇。在一切发生前,今日的考核能继续了吗?” “江公子是否忘了我最后一个问题?”萧如风不依不饶。 江忘忧往他看去,眼中闪过锐利的寒光。 第192章 考评 “萧公子,你虽只是安庆阁的外姓弟子,但也应知,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若你是想为江家和安庆阁结仇,不如现在便与我出外寻个地方一战?”江忘忧没再退让,他此行的确让人诟病,但完全侮辱性的质问他不认为有必要应对。 段立此时也起身道:“江家已与段家联姻,萧公子也可以选择先与我打。” 江忘忧知道这也是段叔叔不同意他退婚的原因之一:他才去了一趟关外,流言蜚语正四起的时候,他一回来就退婚,似乎在证明这些谣言的真实性。 关珀璧看情形大好,便没凑这个热闹。 萧如风如何还敢出这个头,眼神瞟过几个同伙,又有谁敢起身和这二人对战? “江公子这是以武压人吗?”李明皓勉强接了句腔。 江忘忧看他一眼,回道:“大家都是江湖儿女,以武取胜不好过在口头上争胜负吗?” “江公子说得好!”“快开考,白耽误半天功夫,等会女子那边都答完了,我们这边还在打口水战。” 上午这一闹算是结束了,考官进来警告了考生们:“诸位不是世家公子便是名门正派的传人和门生,可别做些抄袭作弊辱没师门的事。” 虽然有此提醒,考官还是抓到两三个,罚了他们举着答卷去门外过道站着,还要求举过头顶,并言明事后江家会去信各人家中说明此事。 有人欢喜有人愁,抄是没人再敢抄了,不会写的照样不会写,还有的心大,认为文试考再差也没事,反正家里不在意。 江忘忧倒是在临走听到这句时,想起了那位好兄弟,不知莫兄来参考是会作弊,还是会放弃胡写一通? 午后的考核是武试,江忘忧到场时,就发现来了不少长辈,据说是来验收自家孩子听学的成果。 “江公子下午会做武试考评的人吗?”李明皓这次含笑问了他,看江忘忧点头,就继续道,“江公子不过是我们的同龄人,如何能胜任武师的活?” 江忘忧大概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问道:“不知李公子如何才能认可此事?” 江家能负责考评的武师不多,若要保证在三日内完成考核,他最好与他们同时做这件事。 “江公子不妨先接受下长辈们的考核,若他们都认可你,我们自然服气;若是不行,家父和陈盟主都愿意帮江家完成考评。” 关珀璧闻言走了过来,他没想到继吴顶天之后,江湖上多了这么多没脸没皮的长辈,净变着法想欺负小辈。他们说的是考核,若真伤了忘忧,肯定不过推说两句一时不留意不小心。可忘忧若是受了伤,只怕他们就会立刻以勾结邪教的罪名上门来讨伐。 “李公子所言有理,不知由哪位长辈来考核我?”江忘忧应下了这一战,江家的讲学,断没有让外人来考评的道理。 关珀璧迟了一些,没来得及阻止。他觉得宁可拖延考核日程,也不该应承这种不怀好意的挑衅,没想到怀虚如此冲动不谨慎。 “一人考核如何能服众,我父亲与几位叔伯都在,三人中有二人认可,便算江公子合格,如何?” 江忘忧明白了,安庆阁何家、五华盟陈家以及照雪堂李家已达成暂时结盟的状态,目前的目的就是为了针对或彻底打垮江家。 “不知三位前辈,谁先来?” 江忘忧并不是托大,而是事到如今,除了用武力证明江家不可欺,已无法用更和平的方式摆平江家此次危机。 若是退无可退,那只能迎战了。 陈铜打了头阵,他是三人中最弱的,另两人想先看看江忘忧究竟实力如何。 他们没有换地方,考核就在室外武场进行,位置宽敞得很。 江家的武师已开始其他人的考核,关珀璧暂时没去参加,他随时准备出手救下怀虚。那三人以大欺小本就无耻,他不过是给怀虚兜底而已。只要不到那一步,他不会做插手别人比武的小人行径。 除了他,暂时没有轮到的人,以及其他来看热闹的少年们,都凑过来看了这边明显更精彩的“考核”。 第一轮,江忘忧赢得还算顺利,关珀璧看得出陈铜并没有留手,他大概是真打不过。 他们假借考核的名义,就是因为即使输了,也可以推说只是考核因而并未尽全力。 第二轮李甲下了场,这一次江忘忧有些陷入苦战,最后算是险胜。 “怀虚两轮皆胜出,是否可以省了这第三局?”关珀璧立刻出声打断了他们。怀虚已连打了两场,还都是对阵长辈,这三人当真无耻至极了。 “还是待江公子比过这第三场,我们再一起决议。”陈铜驳回了他合情合理的提法。 关珀璧皱眉上火,就要以身代之,何素开口缓和道:“江公子连战两场,怕是累了,不妨休息一会,稍后再战?” 江忘忧却摇了头:“向何阁主请教。” 关珀璧大惑不解,却没再打断他们,他猜测怀虚此举定有缘由。 何素看江忘忧第二轮打成那样,以为自己赢定了,稍微有些轻敌,丝毫没怀疑这会是江忘忧的“示敌以弱”。 关珀璧看到这一局的战况,惊讶地睁大了眼!怀虚以快打慢,趁何素掉以轻心时,抓住破绽一举赢下了这一场,不算以实力取胜,却胜在智慧与计谋。他早知道他这朋友智计无双,但怀虚很少会用这种投机取巧的法子,看来今日是被逼到这一步了,不得不为。 “三场结束,三位认为如何?”他出声后,眼神询问了忘忧是否要去休息一会? 三人如何能料到这个结果,丑已经出了,如今再咬死江忘忧不合格,那简直就是颜面扫地。 江忘忧的确有些气血翻涌,却没打算去休息。他提前服了些提升身体机能的药,现在药效还在,能考评几个他尽力而为,等药效过了再去休息不迟。 其他来围观自家孩子考核的大家长们,都被江忘忧这一战惊呆了,更不提旁观的少年们,简直要把他封神。 以十八岁之龄,接连对战三位长辈,即便没赢,只要不输都已是奇迹,更何况江忘忧俱胜了。 李明皓有一点说对了,这日接受江忘忧考评的孩子,都心悦诚服,完全认同他给出的考评结果。 那三人脸色发白,对视后都感觉江忘忧情形应当不太好,但他们也无绝对把握,因而暂时未再发难,想等今夜商量过后,再定计划。 这也是江忘忧无论如何不想再推迟考核的原因,江家不能再给别人留在金陵的借口了。一旦讲学结束,若是他们还赖着不走,从江湖道义上,他们就站不住脚。一家两家可以找借口,哪有那么多合理的借口可找? 因而还剩的这么两日多时间,江忘忧不管怎样也要撑下去。 第193章 求援 当日下午的考评结束,江忘忧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呕出积压的一口血,花了一会缓过神,就开始调息。 关若尘听闻午后外面武场的情形,便要去怀虚院中寻他。 “君卿,这事如今轮不到你,段姑娘不是在江家吗?”关珀璧虽然不反对妹妹找机会和怀虚多相处,但这种时候难免落人口实,江家又没给她名份。 关若尘白了哥哥一眼,急得不行:“那眠姐过去了吗?我去看看。” 这次关珀璧瞳孔微缩,语气不悦道:“忘眠已与我定亲,即便她与怀虚是堂亲,那也是别的男人,她如何能去做这事?” “哥……”关若尘跟他说不清楚,她晓得哥哥的意思,远房远到没边的堂亲,便是通婚也没事。即便不是如此,她哥怕也接受不了忘眠姐去照顾其他男人,哪怕那人是他的挚友。 二人正在鸣竹轩分辩不清又各自心焦时,江忘眠稀罕地过来了。 “叔母在照顾忘忧,稍晚些我们一起去看他。” 关若尘和江忘眠对了个眼色,把自己醋坛子快要打翻的哥哥交给了未来嫂嫂,就偷溜打算去看怀虚。 一进院子,她就撞上了同样偷摸从内院通道过来的段敏如,二人都傻了眼。 “说是舅母在照顾怀虚,我们…再等会一起去看看?”关若尘现在不急着进去了。 段敏如小脸微红,点了头同她无言在院中绕圈圈走了一会,心乱如麻。 等她们逛完,其他人都来探病了,于是所有人一起往里走去,江忘眠看人多就先回去了。 江忘忧并未休息,正在书房处理事情,看到一堆人前来,想着正好,便说了想请他们帮忙的事。 不少人表示早已去信回家,说过此事,即便他不开口,他们也责无旁贷。 江忘忧不住道了谢,一直聊到很晚,才送走大部分朋友。 最后留下的除了关家兄妹、段敏如,就只剩张灵风了。 “江兄,我有事要向你致歉,不求你谅解,但我不说自己过不去。” “无妨,你说。”江忘忧大概知道他要说什么。 张灵风抬头看他一眼,又低了头:“那张雷,算起来是我的远房堂弟,那都是上上辈的纠葛了。他家从信义堂分家离开后,就来了南方定居,我们很久没来往了。没想到他惹出这种事,还想嫁祸给江小公子,污蔑江家,实在是让我无颜面对你。” “张兄过虑了,这只是一桩小事,早已过去,你不必介怀。” “……”张灵风又看他一眼后,欲言又止片刻,才继续说,“早前我就给父亲写了信,让他来金陵助江家一臂之力,可……父亲的回信今日才到,信中说……他不会来。” 江忘忧不知该不该同情这位好友,张兄是个广结善缘、古道热肠、急公好义的人,他的父亲却并非如此。想到他言辞恳切地请求,父亲却三言两语否决,江忘忧能体会张兄的难受与苦闷。 “无妨,张兄的心意我很感激,张家来不来也影响不了大局。” 张灵风抬头看着他,张了张口终至无言。何李陈三家已结盟,凌仙阁和青云楼都没有对江家袖手旁观,唯独他家维持了中立,本该勉强形成的平衡之局,破在了自己家。 “张兄真不用过虑,我不是安慰你。江家从去年开始,借顾兄提供的解药,结下了很多新的朋友。我回来时二叔早已向他们求援,应该会有不少肯帮忙的。” 虽然并不是人多势众就能取胜,毕竟当年莫前辈可是以一己之力诛灭了许多门派满门,但营造能相互制衡的局势,给对方以人数上的压力,有可能让主动挑事的一方放弃这样风险很高的挑衅。 当年的莫家,若不是西南诸派暗中联合,他们没能提前察觉,失了先机,导致孤立无援,也不会遭致覆灭。 不过这也是一步险棋,若来人表面上是来相助,来了之后却倒戈相向,江家此次当真危矣。 江忘忧不知道,早先归家的姑父,和远在虎口的段叔叔,会不会带人赶来,能不能赶上正日子?他也算不出,对方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江家这次险情,可以说是因他的不谨慎而起,但他并不后悔,因为别人总会找到各种各样的借口。既然如此,他还是愿意选择,顺从本心行事。 “多谢江兄宽慰,我……真不知说什么是好。”张灵风如何不知,江家帮助的都是一些受难没落的门派,就算真来帮忙,怕也是有心无力。江家本可以万无一失的,如果他父亲肯带人前来…… 送别了这位好友,江忘忧看看剩下几人,说道:“我没事,不用担心。” 关家二人都不太信,却没质疑他。 段敏如碍于另两人,也没多问,而是说了句:“忘忧哥哥你放心,父亲应该在路上了,江家不会有事的。” “多谢段姑娘。” “我们已经定亲了,你别总叫得这么生分。”段敏如撅起小嘴有些不开心,她长得俏丽可人,做这个动作尽显女子的可爱娇媚。 江忘忧却没怎么吃这一套,移开视线看了关若尘一眼,终究没能开口叫出来。 “我知道了。” 关若尘觉得他自作自受,答应这么一门婚事,多的是苦头在前头。 与他们这边情况相似却又大不相同的,是那三家的谈判桌。 何素与江家作对的原因,是江忘忧表态护定了莫无妄,若江家不倒,他很难剪除心腹大患。再说,江家败了,他们做大的机会也会更大。 陈铜的直接理由是那次涂坦集议上,江家放任他被两个邪教晚辈侮辱,而追溯更早的原因是他两个儿子在金陵的丑事。简而言之,若江家不倒,他家的丑事就很难翻篇。其实他远在西北,现在更应该做的是瓜分吴家的领地,金陵实在鞭长莫及。 至于李甲,他的理由另两人也不太清楚。照雪堂地处东北,分不到江家的一杯羹,他应该对付的是淮水关家才是。上回他也确实这么做过,还因此得罪了关守正。若说对付江家是为了让关家孤立无援,也完全说不通,江家现在根本帮不上关家任何忙。 因而他们三人,最坚定要尽快动手的是何素,比较容易被他煽动的是仍在气头上的陈铜,李甲则态度暧昧不明,有种还想再观望一两日的样子。 第194章 意图 隔日的文试是现场创作一副书画作品,抄袭是不用担心了,不过男子考场收到许多令人堪忧的作品,如今重武轻文的江湖门派太多了。 午后的武试仍旧遭到了许多人的围观,整个武场气压很强,有些考核的孩子被这种气氛震慑住,发挥远不如平时。不过这也算是自身的不足,因而考官并不会因此调整考评结果。 江忘忧没想到还能拖过这一日,看来他们或许会等到后日结果公布时,才寻什么借口打上门来。 这一晚,江家迎来了非同寻常的客人,李甲独自上门拜访。 江承轻不敢怠慢,立刻着人喊了忘忧来,以免他这个代理宗主先被人刺杀倒下了,那江家可就真乱了。 李甲看到他们严阵以待,先笑了,道:“江宗主多虑了,其实我是上门来,想说一件喜事。” 江家二人难以揣测他的意图,但不认为现在还能有什么喜事发生。 “我那犬子今年都要弱冠了,却还没说定一门婚事,听闻江宗主还有位姑娘待字闺中,不知可否屈尊下嫁我家那不成器的儿子?”李甲没再藏着掖着,一口气说出了他的来意。 不说江承轻,连江忘忧都呆了下。听对方这意思,他闹这一出,和那两人打上江家家门来,为的却是联姻?也就是说,只要江家同意这门婚事,他立刻就会倒戈,那江家的危局倒是即刻就能解除了。 这样各有所图的联盟,看来甚至不需要江家去想办法,随时都有可能自己崩溃。 “我知道自己提的突然,两位不妨也问问江姑娘自己的意思,最迟明日给我个答复?” 两人直接送走了这个不速之客。 重新回到待客厅后,江承轻很矛盾。江家从不会拿女子做筹码,以联姻来谈交易,可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似乎不容他拒绝。而且忘言毕竟是他的亲生女儿,他能决定她的婚事,总比牺牲别人的女儿要好受些。 “我不同意。”江忘忧先开了口,“若是要用忘言的终身幸福来换江家脱险,以后这样的江家在我心中也再无立锥之地。” 他现在明白了,以牺牲某个人换来的委曲求全,绝不是正确的方法,哪怕牺牲的那个人是自己。他不会再退缩,若是会玉石俱焚,他也选这样一条路,走到绝境为止。 这句话掷地有声,还在纠结的江承轻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一时感觉心肺震颤。 这孩子,当真有兄长的风骨,也有江家嫡长子的坚毅果决,他望尘莫及。 “好!”江承轻很激动,站起身有些手足无措,“忘忧真的长大了,主意比我正多了。” “二叔不反对就好,明日我便如此回复李堂主。” 考核第三日,江忘忧还是一早就去给祖母请安,这些天都是如此。 彭梅的情况很不好,从那次涂坦集议后,就倒下了,一直在恶化。 “祖母把心放宽,不用为孙儿担心,一切都会过去,会好起来的。” 彭梅勾起一个坚强的笑容:“忘忧也不必担心,祖母一时半会不会去的。哪能再给他们一个奔丧的理由,继续在金陵为所欲为。” “祖母?”江忘忧没想到这会是祖母硬撑的理由。 “忘眠下半年还要出嫁,我可不能耽误了她。”彭梅继续说了她拼命活着的更多理由。 江忘忧牵动唇角点了头,摸了摸祖母额头的碎发:“对,眠姐这么好的姻缘,可不能耽误了。” “待她出嫁了,祖母再替你争取几年孝期,那段家丫头,嫁不进我们家的。” “那我希望您一直活着,段家的婚事我多了去的办法处理。” 祖孙俩互相拿话宽了心,忘忧才离开去忙今日的事。 这一天上午已经没有文试,最后几场武试过后,下午他们就会核算各人的成绩,而后在公告栏张贴,同时写好给各家的考核情况汇报书。本来应该用寄信的方式送抵各家,今年看来基本可以省下了。 这些事大概会让他们忙到深夜,所以如新秀大会一样,隔日才会公布结果。 当晚,受到江家拒婚的李甲恼羞成怒,与另两人达成一致,准备隔日就向江家发难。 李甲之所以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是因为知道江家极大概率不会答应他家的求亲。而他想与江家联姻,一方面是儿子喜欢那姑娘,另一方面他也想给家里添个知书达理的女主人,同时还能牵制关家的报复。有江家姑娘做儿媳妇,关家再怎么也会投鼠忌器,他也好继续做大。 而这一夜,除了江家忙于出成绩,还有很多人,都很忙。 赶来金陵的武林人士几乎要把这座城塞满,有人在奔走拉人站队,有人在部署隔日的进攻路线,有人在筹谋保卫江家的万全之法,还有人……在忙些别的。 第二日已是三月底,这一次江家的讲学,发生了太多不可预见的问题,时间也被拉长许多。 江忘忧一大早就和家人一起,在广场上布置公告板,等待今日的一场腥风血雨。 然而他迎着朝阳等来的第一位客人,却是笑容满面,孤身而来的木有栖。 “木兄?” “不欢迎我吗,这个表情?” “怎么会。”江忘忧还很错愕,“你现在来,可能不太安全。” 江家原先是可以庇护他的,但现在他们自身难保,何素就是冲着他来的,如何会放过? 木有栖笑得更加灿烂:“我没来你才会不安全,我既然来了,江家怎么会有危险?” “木兄……做了什么?”江忘忧有些惊疑不定。他这位好友应不至于如顾兄那般胡作非为,但看他说得如此肯定,恐怕必然有什么事已经发生。 “忘忧这话可问错人了,我只是心因堂一名小弟子,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他说着话站到忘忧身旁,保持同样姿势,等待来看成绩的众人。 江忘忧有些哭笑不得,他来了自然让人心喜,可之后会发生什么他确实不知。他又想到,前几日才同君卿说到,这位好友怕是许久不会入关。感觉不过眨眼之间,他们就又见面了。 木有栖稍微偏头打量忘忧,观他面色发白,有些心疼也有些后悔。其实他早到了,为了提前安排好一些事,才让忘忧独自一人撑到现在,早知道他不要这什么狗屁“谨慎”,早些来江家便好了。 第195章 不认 这一日辰时开始,就有听学的孩子陆续来看成绩,江家着人将写好的考核结果在送他们回去时,随同送给了各家的大家长们。 奇怪的是,一直到午时,也未等到李明皓和陈津来,江家才收了公示栏,派了人去没来看成绩的几人落脚之处递送考核结果,同时看看情况。 没多久,他们就在饭桌上得知,牵头的三家当家人似乎都出了点小问题,今早许多等着风向的人没等来带头人,便都偃旗息鼓了。 江家还未打探出详情,听到这种回话,江忘忧下意识看了眼木有栖。 木公子笑眯眯回看他,先给了个不清楚情况的表情,而后对他眨了眨左眼。 江忘忧很想私下里先问他,否则等会若是直接当着长辈们的面公开说,他怕木兄说出一些二叔无法接受,甚至反应过激的事。 饭后江承轻就请了木有栖去自己院中说话,江忘忧自然跟了上去,关珀璧也想听一听,一起去了。 “您怀疑我做了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做,什么都不知道。”木有栖咬死了他对此事一无所知。 江承轻无奈地看着自家侄儿,他这位好友还真是嘴硬,跟他都不说实话。 “二叔,我之后再问木兄。” 木有栖瞥他一眼,笑道:“谁问都是一样的,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关珀璧倒是接了句:“木公子这么说很好,我们何必追根究底?” 这不失为一个办法,不管任何人来追问,他只要一直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 出去后,江忘忧问了关珀璧打算什么时候走? “再住几天,这次回去,得有半年见不到忘眠。” 他这句话叫木有栖惊呆了,既羡慕又恼恨,牙疼加泛酸,看了看忘忧,气很不顺。 他们回到江忘忧住的院子,关若尘已经等在里面,除了她之外,竟还有段家二人。 “江公子,此次听学我受益良多,现已考核结束,我打算明日就带师妹回虎口,稍后会去向长辈辞行,我先来向你道个谢。” 段立难得有这种不针对江忘忧正常说话的情况,其余几人都被惊到了。 “忘忧哥哥,你午后有空吗?”段敏如一脸不舍,可能并不愿意走,但恐怕段立给到的理由足够充分,她不得不从。 这个理由几人倒是都能想到:虽然他们二人已经定亲,可是如果女方一直赖在男方家不走,多少有些上赶着倒贴的意思。段家的门楣不低,段敏如怎么也不会如此行事。 “怀虚还要等城里的动向,及时作出应对,段姑娘应该知道的。”关珀璧习惯性代答。 段立赶紧趁机带走了自家师妹,他恨不得现在就带她回虎口。 “木兄怎么会回金陵?”江忘忧早想问他了,上午一直在人前没有合适的时机。 木有栖心情不错,搬凳子坐到了他身旁:“你都说我是回来,意味着这里是我想来就能来的地方,那我何时想来,不是都行吗?” 江忘忧叹了口气,这人的确被顾尹昭带坏了,没两句实话。 “不说笑了。我回苗寨路上,听说金陵告急,所以赶紧转回来了,好在赶上了。” 江忘忧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的?他并不希望对方以身犯险,其实早在回来之前,他就已经猜到金陵的形势。若是希望他来,他早就告诉他们了。 木有栖没有说实话,其实他当时和忘忧分开后,并没有真的穿过迷障森林回苗寨,而是转回了虎口附近。他想着反正变换了样貌,多逛荡一阵子也没事,师叔可能并不太需要他帮忙。 而且因为段衍说的话,他有些纠结,之后自己究竟该去哪,该怎么和忘忧相处? 他没走半天,就听到了许多没被段家压下来的流言,顿时没了自我矛盾的时间。再稍作打探,他就听说了江家目前的处境,金陵如今的现状。 木有栖当即就决定赶往金陵帮忙,路上又听到不少风言风语。他稳住心神打探了细节,又做了些计划,才在几日前的深夜悄悄溜进城。而后花了点时间确定那几个祸首的住处,又观察了他们一阵子,了解他们的生活习惯找破绽。 昨夜察觉出他们已然决定要动手,木有栖也刚好准备万全,便抢先动了手。 “木兄确定不告诉我们,你做了什么?” “若是去你房里,那我可以说。” 江忘忧无奈道:“那等晚间再说。” 关珀璧感觉情势已经基本稳定,没再掺和他们,去看自家未婚妻了。 关若尘却没走,她正好有事想问。 “木公子和怀虚关系如此好,是否他有事相求,你都会有求必应?” 木有栖看了忘忧一眼,道:“忘忧待我以诚,我自然报之以真。” “你也知道,怀虚一直对他耽误了我的婚事耿耿于怀,不知若他向木公子开口,请你为他补偿此事,你可愿应许?” 木有栖愕然地看了忘忧,看到他仍旧是一成不变的面色泛白。 上回关姑娘还只是问他的意思,这次竟真有几分逼迫的意味。木有栖不晓得自己究竟有多好,竟然能让这么好的姑娘瞎了眼,想尽办法想下嫁给自己。 关若尘也看着怀虚,上次他说帮不上她的忙,可机会这不是立刻来了吗? 若忘忧当真开口,木有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答;可若忘忧不帮关姑娘这个忙,该如何偿还欠下的这份人情债?以后又该如何面对关姑娘? “君卿,我定会想办法为你寻最好的良人,木兄视我为友才会应许我的请求,我又如何能辜负他这份信任?”江忘忧直言回绝了,这事他早说过不会从中插手。 关若尘只是轻轻“哦”了一声,没再多说这件事。 “晚间我可以去你房里,一起听木公子说一说吗?” 江忘忧看了木有栖一眼,没有说话,这事他不好表态。 木有栖有些伤感,好容易摆脱了那个姓顾的,又要添上一个姑娘家吗?他跟忘忧就不能有点独处的时间吗,明明都是男子? “关…姑娘深夜和我们俩待一起,不太好?” “两位都是正人君子,哪里不好?”关若尘觉得,放他俩独处才不好。 “那也请宁远兄一起来。”江忘忧最后拍了板。 木有栖立刻道:“那还是算了,越说人越多,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得好。” “……”另两人对视了一眼,有同感。 关珀璧若是带上了江忘眠,江忘言肯定也想来,那忘畴和忘心……人数可能还会持续增多,江忘忧的卧房塞这么多人像个什么样子? 第196章 床上 木有栖得偿所愿,再次独自一人进了忘忧的卧房,坐在熟悉的桌旁,不自觉就想起了上回那样出轨的事。 “木兄?”江忘忧出声叫了他。 木有栖赶紧回魂,压住邪念和悸动,慌乱地开始回话:“我其实没做什么,只是警告下他们,若是他们坚持要与江家作对,我下次就不会只是警告了。” “什么警告?” “没什么,就让他们闹下肚子。”木有栖恢复闲散,托腮看着他,随口答道。 “跟我也不能说吗?”忘忧不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要遮掩到现在。 木有栖有些心虚,就如江忘忧怕他所做的事会被江二叔不能接受一般,他怕的是忘忧接受不了。 他做的当然不是那么简单,警告那种野心勃勃,又打着正义旗号的伪君子,究竟该怎么做,他和顾尹昭比较有心得。 “那这样,我们公平一点,你如实回答我一些问题,我也诚实相告。” 木有栖说时伸出左手,示意忘忧把手放上来。 江忘忧一头雾水,默默把右手放了上去。 木有栖立刻用右手盖住了他的手,拿两手捧好了,才笑眯眯开始提问。 “顾尹昭那货在玄冰窟对你做了什么?” 江忘忧感觉他扣住了自己的脉,不晓得是不是想以此判断他是否说实话,但其实大可不必,他并不会撒谎。 “就是…渡气而已,我当时练功走岔了气。” 木有栖猜得七七八八,收拾好恼火的情绪后,继续问道:“他说上次你去关岭前,你们也是拥抱道别的,是吗?” 江忘忧不晓得他到底想做什么,谨慎地点了点头。 “他在绝命谷是不是亲了你?进江家第一晚也是?” “你…看到了?!”江忘忧震惊不已,这人到底在做什么? “回答问题就行。他说他有一晚睡在你房里,睡了半宿,是不是?” 江忘忧无奈点了头:“就一个时辰……” “别打岔,好好回答问题。”木有栖捏了捏捧在手心的小手,继续问道,“上次在玄冰窟,他是不是还拉你的手了?” “那次你不是跟我们在一起……”江忘忧叹着气点了头,他感觉对方就是在胡搅蛮缠,只是不想回答他的提问罢了。 “哼!”木有栖松开了手指,脸色微沉最后问道,“忘忧,你吃了增强性的药,伤损了内腑?” 江忘忧看他终于恢复正常,轻轻点了个头,他已经号了脉,想瞒也瞒不住。 “稍后给你开药,好好调理。”木有栖说完这句,又道,“说回刚才,你答应让我把他做的那些事都做一遍,我就跟你说实话。” 江忘忧在想,是否要放弃问他做了什么,可是好像不能不问,他越遮掩越说明问题不小。 “你不是说过,不会和他比吗?再说,那些…你不是都做过吗?在曲江…水下…还有这间房里……以及现在……” 难得见到忘忧这副吞吞吐吐的样子,木有栖想说那些不算,终究还是吞了回去:“那我们床上说?” 江忘忧欲言又止,最终劝道:“木兄,不管你做了什么,都是为了替江家解围,我不会怪你,更不会接受不了;上次在汤山温泉山庄那晚,我们不是说过,要互相尊重对方的性情和行事方式吗?” 木有栖乖巧点头,松了手道:“那我现在想在床上说,可以吗?” 江忘忧无奈摇着头,起身往床边走,掀开被子后,回头看向那位突然幼稚的好友:“你睡里面?” 木有栖没想到他真会答应,傻在当场后,回神就立刻跳起身,快速和衣钻进了被子里。 江忘忧整理好弄皱的床单,才脱了鞋同样穿戴整齐地躺到了床上:“现在可以说了吗?” 木有栖这才整理了下语言,慢条斯理说起这些天他的所作所为。 其实他只比江忘忧迟了一天进金陵,当晚才打探到江家现在的其他难题。那三人迟迟没有动手,就是想先看江家惩处自家幼子,一方面解恨,另一方面他们早听说江忘心武功不弱,反抗力量少一分是一分。 木有栖倒是丝毫不担心,他早猜到忘忧能化解这个小问题。他花了许多时间观察和打探那三人的小习惯,分别挑好了最方便的下毒方式。 对李甲他下手最轻,听说他上江家说亲后,他就猜到这个人最后动手的唯一动力会是对江家拒婚的怒意,这种欺软怕硬的人,稍微吓一吓就好。木有栖在他每晚会喝的高度酒里下了点会麻痹下半身的药,效果并不算久,但足够让他胆寒了。 陈铜那边他倒是下了会全身麻痹,但意识清醒的药,也不会持续太久。这个他是下在陈铜夜间泡脚的水中,这人据说除了盛夏,每日都会泡脚。木有栖猜测陈铜咬着江家不放,就是因为两兄弟在金陵互相“残杀”,江家却“袖手旁观”任由事态发展,还将所谓的“真相”公之于众。 木有栖不认同陈铜的偏见,却能猜到这种人的心理:错都是别人的,不是也要推给别人,自己是万万不会出错的。 只有何素,他花了最多心思,这人也最为谨慎。 安庆阁作为新秀大会上,除四大家之外坐首座的人,便是因为这位当家有这个本事。虽然因他膝下无子,安庆阁的未来不太被看好,但这位当家人还是不容小觑的。 他没找到机会下毒,只好铤而走险,在他房中床下角落里,养了一只蛊虫,自然是趁他白天离开时。早知道他是去江家欺负忘忧,木有栖就不会等到之后再动手了。 即便如此,他怕蛊虫没有机会下嘴,又在当夜做了点小动作。他先去萧如风房中闹了一场,听闻有贼并且从首徒手中逃脱的何素,立刻过去查看。片刻后意识到是调虎离山的他,返回房中,就发现自己的佩剑换了位置。 等何素拔出自家家传宝剑,发现明华已经断裂,变成碎片时,整个人暴怒,露出了片刻的破绽。在房顶等着这一刻的木有栖,立刻驱动蛊虫,完成了下蛊这一动作。 之后他现身跟何素面对面坦诚谈了一会,对方并没有丝毫软化,但碍于蛊虫效果,或者说在他意图杀死眼前这人时,亲自体验到蛊虫效果后,憋屈地选择了先放他离开。 木有栖没有说出给何素下蛊的实情,而是以给三人都下了同样的毒,威胁他们不再与江家为敌才会给解药作为最终告知。其中另两人的处理方式倒是的确如此,他给留了纸条。 江忘忧听完感觉没有什么值得隐瞒的地方,因而有几分不信:“确实如此?” 第197章 离别 “也不一定。”木有栖在被子里伸出了右手,笑道,“一个时辰到了吗?” 江忘忧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终于能好好说话了。就在他放松警惕准备起身的这个时刻,木有栖突然出手点住了他。这让江忘忧可太吃惊了,睁大眼看着对面近在咫尺的人,张了张口没能发出声音,哑穴也被点了。 “忘忧,你放心,我会带走何素,江家危局明日必然会解。你什么都不用再做,什么都不用担心。” 这要他如何不担心?江忘忧拼命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意思。 “这个是为了别的。”木有栖说时伸手合上了忘忧的眼睑,而后扶着他的后颈,凑过去亲吻了眼前人。 江忘忧不确定他究竟要做什么,只是感觉这一吻带了小心翼翼、珍视、爱恋以及离别的意味。 这一吻很长,木有栖吻了很久才强迫自己结束,也停下了摩挲着忘忧后颈的动作,他下意识想让忘忧放松些。 下了床后,他穿好鞋子,蹲身把人翻成平躺,伸手抚着忘忧的脸,用拇指摸了摸,才开口道:“最多一炷香后,穴道自解。”他怕时间久了,忘忧血脉不畅,会加重伤势,所以点得很轻。 停顿好一会后,他继续道:“忘忧……再会。” 虽然或许,他们不会再会了。 回到桌旁,木有栖拿纸笔写了调理身体的方子,拿东西压好,就离开了忘忧的卧房。 出去后,他先去见了江二叔。 “是我错了,江宗主,从今往后我打算听你的,离忘忧远远的。还请你传出消息,就说我冒犯了江大公子,江家要将我驱离金陵,以后都不会再护着我了。” 江承轻很震惊,倒没有特别惊喜:“你到底要做什么?” “替江家排除这次险情。何素的目标是我,只要江家不再维护我,他自然不会再与你们为敌,至少现在不会。” “……”江承轻没法否认他,可是这样处理未免太过不道义,“我们不是别无选择,你不必铤而走险。” 虽然江承轻不喜欢这两个少年绕着忘忧转,可他毕竟是个江家人,从骨子里就不会选择这样损人利己的行事方式。 “您放心,我只是带何素去苗寨解毒,有严寨主护着,我不会出事的。另两家看到何素走了,自然会散场。其实江家此次危局因我而起,由我而终也算恰如其分。”木有栖诚恳说道。 江承轻这才略微放心:“还有什么我或者江家能为你做的吗?” 木有栖点了头:“我点了忘忧的穴,一会就该解了。虽然或许是我自作多情,还请您留住他,不要让他插手。” “这件事你放心。”他俩难得有意见一致的时候,江承轻很满意,“你什么时候走?” “现在。” 木有栖说话道别,隐匿身形离开了江家。 江承轻直接去了忘忧院中,看到他从房中出来,就拦住人告知了他实情。 “你现在怎么打算,去追他?” 虽然这么问,但江承轻已然猜到侄儿的选择。江家如今的状况,他再追上去,于情于理都说不通,这次又没有牵扯到什么其他人的安危。 “二叔多虑了,我知道他没事就好。”江忘忧冷静下来,握拳转身回了房。 木有栖早在前一晚就约了何素一日后再会,这一天他是给何素考虑用的,也是给他尝试自己解蛊的时间,相信他很快就会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其实这日一早,三位当家人就聚在了陈铜房间,李甲坐着轮椅过来的,这是三人选出的最方便的碰头地点。 “何兄你没事吗?”躺床上动不了的人很诧异。 “你觉得呢?”何素脸色铁青,“那个小杂种给我下了蛊。” 李甲吓得推着轮椅往后退了些,他见过陈铜当时中蛊发狂,若是何素如此,他腿能用时或许还能逃得掉,现在够呛。 “呵,蛊虫种类多的是,我这个只是他为了保命下的,别那么大惊小怪。”何素还很稳重,这句话后,另两人都镇定多了。 “那何阁主你算是没什么事儿,今儿去江家匡扶正义那事,要不您和陈兄去?”李甲主动开口打了退堂鼓。 “那小杂种不过一个人,怕什么?胆子这么小,还想让你儿子娶到江家姑娘?” “何阁主说得轻松,若是莫无妄没本事,如何能一晚之间,在我们三人身上落毒,还都中了?这种事防不胜防,再说,我本就与他无仇,平白结这个怨做什么?不说他后头还连着顾尹昭,想想他那个杀人成狂的父亲,他未必没有这种灭门的喜好,我总得为家人做点考量?” 李甲一番表白,不过是想说,他与莫无妄和江家都没仇,他本就只是来施压尝试提亲的。现在虽然失败了,但事情没到那一步,他不想当真与他们结仇,可能会滚雪球,得罪更多人。 “陈兄怎么说?” 陈铜躺着只能看屋顶,此时才慢慢开口:“李兄所言有几分道理,五华盟本就靠近迷障森林,与江家结仇还罢了,若是莫无妄叫来了顾尹昭,何兄和李兄自是不必担心,我却难以安眠。” 其实昨晚莫无妄给他的留信上还写着这些:陈盟主不过是恼恨二位公子的风评受损才趟这场浑水,现今不说金陵,整个江湖何处不在传江兄与顾兄的丑闻,陈盟主何必画蛇添足?而且江家即便倒了,陈家与何家的婚事便不办了吗?只要江兄还在,他的绯闻不才是大家最津津乐道的? 陈铜回过神才意识到,是他自己太过介意,稍微一想就知道,莫无妄所说为实,江忘忧此次不谨慎地跟随顾尹昭出关,已成为江湖上最大的谈资。 何素又与他二人聊过不几句,就看明白了他们的态度,没再多说拂袖而去。 那两人自然寻了医师和毒师来帮自己解毒,更让他们心惊的事于是发生了:医师根本诊不出他们是否中毒。毒师也是如此说:虽然他俩各自出现了中毒的迹象,但脉象平和,查不出是否中毒,更不可能知道如何解了。 两人就没有再挪地儿,都在陈铜房内等着,同时各自吩咐了儿子和弟子,准备回程。 何素那边情况倒好些,医师和毒师都确定他中蛊了,但二人都表示束手无策。他其实早猜到这个结局,不过人都是如此,不试过不会甘愿放弃。 第198章 有趣 木有栖先去给陈李二人解了“毒”,其实不过是些疏通血脉缓解麻痹的药。 “两位今晚好好休息,明日自可安然上路。江家怕是不会来送,我就自作主张提前祝两位掌门一路顺风了。” 二人服了药都是哑口无言,看他走了,才说了两句这少年的胆色过人。 两人各自想起了自家儿子,不自觉都有些灰心:不管是为了什么,若是让他们独自去对抗世家或名门的掌门,怕是他们在路上就退缩了。 “何阁主可想好了?明日是独自上江家挑衅,还是随我回苗寨解蛊?”木有栖本来想过自己为他解蛊,吓他离开,现在觉得,他还是带走何素更为妥当。 “这蛊你当真不会解吗?”何素没再如昨晚那般浪费时间,他当时动手后没一会,就感觉五脏六腑都是被蚂蚁撕咬的痛感,由轻微逐渐转为强烈,直到无法忍耐。 据莫无妄所说,这种蛊毒损伤过的内脏是无法复原的,他还想多活几年,有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我说我不会了,信不信由您。”木有栖笑道。这话可不好笑?他会与不会现在都不会为他解这蛊。 “我从没去过苗寨,早就想去一看,便随你走一趟。明早启程,你就在这家客栈休息一晚。” 木有栖摇了头:“我做了些江大公子无法原谅的事,还是连夜出城得好,何阁主不想早点恢复健康吗?” 何素眼中闪过喜色,稳住声线问道:“哦?你做了什么会让江家如此盛怒?” “呵,江家嫡长子不是常招惹这种事吗?我也不能免俗。这么舍身相救一场,我本以为能换来心中所求,终究是我痴心妄想罢了。”木有栖这话千真万确,发自心底,倒叫人难以起疑。 这个理由他与江承轻也聊起过,江二叔本来想换个别的,但木有栖以这个可信度最高为由否决了。江家本就有朗生之事,加上顾尹昭之事,他这么顺水推舟,可信度自然高,何况本就是事实? 何素惊讶过后笑了起来:“哈哈,江公子当真生得太美了些,不但姑娘家心向往之,竟然连男子也都为之倾倒,真是有趣,有趣!” 听这人这含讥带诮的口气,木有栖可不认为有多有趣。但他现在认同了段衍,他和顾尹昭,当真为忘忧招来了太多嘲讽。哪怕忘忧心宽不介意,他也不想继续为了自己的私欲,再给忘忧招来更多异样的眼光了。 “何阁主现在动身吗?” 何素没再多话,立刻出去吩咐了弟子收拾整理,即刻启程。 隔日清晨,陈家和李家也都整队离开金陵,甚至还各自派人去给江家道了告辞,江家并没有去送。 其他来帮忙或看热闹之人,听闻何素连夜就走了,也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这场戏已经散场,便都一边打听着消息,一边开始离场。 关若尘第二日晨起才听闻木有栖已经连夜离开,她立刻就跑去找江忘忧确认此事。 “君卿你要追上去的话,带上这些药,能保你平安。”江忘忧说时从袖袋里往外拿药,把清心丹并几种解毒圣药都给她后,摸出了一个小袋子。 “这是你的灵言袋?”关若尘毕竟和江家人很熟,没少见过,但她印象中,这种东西一般放在贴身处。 江忘忧摇了头:“是怀明的。” 是昨晚莫无妄临走放在他枕边之物,里面的清心丹还在。 说到这里他想起了一点别的东西,从怀中拿出来递给了女子:“这是莫兄的灵珠,若能追上他,你帮我还给他。” 关若尘微微睁大了眼:“怀虚?” 一会后,她接了东西,放好后,抬头看着好友:“多谢。” 江忘忧轻轻摇头,他无法追上去,至少不能阻止别人去做这件事。 “君卿,我说过此事我帮不上你,但我不是你的障碍。我衷心祝你,心想事成。” “……”关若尘无言以对,曾经有过的些微不悦,也已烟消云散。 她正要赶回去收拾东西,就撞上了刚好过来的自家哥哥。 “哥,我先走一步去追莫公子了,你再住两日自己回去,替我向父亲说一声。” 关若尘说话就要走,被关珀璧眼疾手快抓住了胳膊。 “去追谁?!”他不是没听清,而是太过惊讶。 江忘忧不禁摇头,这位知交当真不够眼明心亮,事到如今才知晓妹妹的心事,还吃惊成这样。 “莫无妄!”关若尘答完就挣开人跑了。现在是千载难逢的良机,莫公子和怀虚断了联系也断了可能,她若是错过了,才真是愚不可及! “宁远兄?在虎口时,君卿便动了心,你一点都没发现吗?”江忘忧怕这位好友石化,为他解了惑。 “君卿是因此……”关珀璧回过神,就怀疑是自家妹妹变心,怀虚才会放弃定亲一事。 江忘忧摇了头:“这事等以后君卿自己跟你说。” 关珀璧还是云里雾里,一会后问清了金陵的情形,才想起去送自家妹妹。 江忘忧却在院中,紧紧握着江忘畴的灵言袋站了许久,才把东西放回袖袋里,准备稍后还给弟弟。 他还有许多事要忙,今日段家要走之外,许多听学的孩子都要走,他要去送别。 江忘畴感觉哥哥一整天都很心不在焉,等忙完回去后,才准备问他莫哥哥怎么突然走了,以及哥哥究竟怎么了? 江忘忧先把灵言袋还给了他,让他有事去问他父亲,就回了自己房间,临进门还要了两坛酒。 虽然今日绝大多数江湖人都在陆续离开,但哥哥这么早就喝酒庆祝是不是不太妥当?而且独自一人关在房内喝酒,算庆祝吗? 本就一根筋的江忘畴大惑不解,硬着头皮去问了自家父亲。 江承轻倒没有瞒他,此事毕竟已经终结,顾尹昭之事也绝无可能,他的心终于能安定下来了。 “没想到莫哥哥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下次见到他,我定会向他好好道谢,再也不埋怨他总缠着哥哥了。”江忘畴完全以为这就是他们的计策,丝毫没有把某件事当真。 江承轻嘴角略微抽搐,叹口气道:“怕是再难有下次见面了。” 否则,某人如何会在此时,归还了忘畴的灵言袋? 想来,莫无妄已有了觉悟,江承轻对此虽有些心疼自家侄儿,终究是更为安心。 “你哥这几日怕是心情不佳,有些收尾的工作,你多帮着做点。” “这是自然。”江忘畴照旧满口答应。 第199章 交易 江忘眠站在门口犹豫了半晌,拿定主意正要敲门,就被人叫住了。 “忘眠,你如今的身份,过来这里不妥。回去,我进去看看。”关霁月点头示意后,敲完门就自己进去了,她这次连丫头都没带。 江忘眠有些难受,看了看自己来的后院方向,想了下,转了方向,想去鸣竹轩寻自家未婚夫说两句。 这一转身,她就看到了关珀璧,也不知他站在那边有多久了,正望着她的方向。 江忘眠一瞬的惊喜过后,看清未婚夫冷肃的表情后,才转了惊慌。片刻后,她快步往那边走过去。 关珀璧一步没动等着她,仍旧保持着那样的冷淡。他方才去后院问过了,知道忘眠不在,才过来看看,没想到撞了个正着。他之前从妹妹口中得知过此事,忘眠和怀虚很亲,没想到如今她仍旧如此不避嫌。 “璧哥,我只是…听说弟弟心情不好,想过来看看他。”江忘眠并不认为自己有什么错。 关珀璧看她小心谨慎的模样,叹了口气收了寒意,带路往自己院中走去的同时,轻声道:“忘眠,就如舅母说的那般,你现在已经和我有婚约,而且再过几个月,我们就要成婚。这几个月,我不在你身边,你有些过往的习惯,还是得改一改。” 江忘眠这才松了口气,点头道:“是我没考虑周全,让你难受了,以后我不会再如此行事。” 夜色沉沉,关珀璧的眸色也暗沉,他感觉父亲还是把婚期定晚了,还有近半年要分离,他现在就想把人带回家。倒不是他不自信,而是他那位好友着实优秀,怨不得他不放心。 忘眠本就与怀虚自小一起长大,哪怕只是当做弟弟,也是她心尖上的人,或许比对他的感情要深得多。 “稍后,我过去陪他喝两杯。”想过后,关珀璧如此宽慰了女子。 江忘眠却摇了头:“叔母会开解忘忧的,借酒浇愁终归伤身。” 关珀璧有几分不解,没再纠缠这个话题。 另一边,进了门的关霁月,发现儿子并没有喝太多,正看着桌上两个小泥人发呆。 “捏得很像,谁捏的?” 江忘忧拿起了其中一个转给母亲看:“手艺人。” 关霁月摸了摸儿子的头,坐下来问道:“你…没事?” 江忘忧摇摇头,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有事。 “母亲,我曾经帮莫兄分析过,若他要选妻子,君卿是很好的选择,我其实应该真心诚意祝福他们。”江忘忧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眼眶微红,道,“可是我做不到,很奇怪是不是?” “怎么会?做不到就做不到,何必为难自己?”关霁月把人抱进怀里,继续说道,“我很庆幸你父亲选了我,但你知道,这意味着其他喜欢他的人都会伤心断肠,可难道我要为此放弃和他在一起吗?” “母亲?”江忘忧不知道这两件事关联性在哪里? “孩子,这世上所有的幸福,都是建立在别人的不幸之上的。既然如此,总有一次会轮到你不幸,不幸的时候为何要强迫自己祝福幸福之人?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伤心难过时便伤心难过,这有什么不对?不过,酒还是少喝些,伤身。” 江忘忧点点头,他不想为难自己,可是怎么也没法平静下来。 放了儿子起身,关霁月叹了口气,摸了摸他的脸:“再说,这事终归是由莫公子来决定,也不必过早绝望。” 江忘忧一瞬睁大了眼,而后用力摇了头:“母亲,我不能这么想。” 关霁月再次叹了气,咽回了后话。所以她一开始才希望儿子的偏向和她所想一致,若是顾尹昭,这些问题都不需要担心了。别说关若尘,就算这世上当真有仙女下凡,那孩子怕是也看不上。 “不管你怎么想,这都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既如此,尽人事听天命即可。” 江忘忧这次点了头:“我没事,母亲早些回去休息。” 人走后,江忘忧开暗格将两个小泥人都放了进去,这种东西被别人看到了可大可小。 盯着其中一个看了一会后,江忘忧关上了暗格的门,而后收拾了酒坛,准备强行睡下。 走到床边,他才想起来,今日浑浑噩噩,还未曾让人来换床单,昨晚两人都和衣在床上躺过,实在不算干净。 江忘忧没有心思再叫人来换,脱了衣服勉强睡下了,不自觉转身朝着床里,想起了昨晚侧躺在对面的人。 他知道自己不该那样想,可是母亲所说却如魔咒般难以驱散。 莫无妄和君卿在一起,对他俩来说,都是最好的选择,他应该提前试着接受这件事。毕竟若是此事成真,他迟早有一天,会再见他们,而且是同时见到。 又或许,君卿会选择留在苗寨,或许那样更好,对他来说,更好一些。 不用面对这件事,亦不用压抑自己。 明天,找医师要点安眠香……江忘忧辗转半宿后,得出了这个结论。 想到这里,上回在唐家点凝神香的事又浮现在眼前。还有那一晚,他们一不小心说了一整晚…… 江忘忧无法让自己止住,他毕竟是个人,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脑子想什么不想什么。 第二日,精神很差的江忘忧,在清点核账时,第三次算错后,放下了账本。 “怀明,辛苦你了,我出去走走。” 江忘畴乖乖点头:“哥哥你随意,我自己就行。” 这种事他还是帮得上的,不过哥哥的确很不妙。他们打小一起核账,从来都是他错漏百出,哥哥从不出错。 江忘忧不辨方向在家里东游西逛,没一会走入了后院,还是步履周正地胡乱前行。 苏青荷在树上躺着,听到声响,看他游魂似的走过来,翩然落了地。 “江公子,要与我做个交易吗?”她还没走便是因此,受若尘所托,她自己也有此意。 江忘忧回神先行了礼,看着她等她开口。 “我愿与你定亲,让你好推掉段家的婚事。但这江家的主母,我怕是做不了,不如让江二公子那位方姑娘来当家?”虽然还未说定,但凌仙阁将来有可能交给她,她恐怕无法久居江家后院。 “苏姑娘能从中得到什么?”江忘忧听来,这完全是对方在为他着想。 苏青荷愣了下,片刻后才道:“江家的庇护?至少,能让我避开那些无耻下流之人的求婚或调戏。” “也会让苏姑娘错过真正的姻缘。不必了,君卿不该麻烦你做这件事,我在此真心谢过苏姑娘。”江忘忧说完不再多言,继续往前走去。 苏青荷本来还想反驳他,但她看江公子现在真没心力与她说这些,就没再追上去。 第200章 倒戈 江忘忧出于某种习惯,走到了自家祠堂里,而后跪在了父亲灵前。 虽然他曾后悔过,一年前在虎口,没选择莫无妄而选了江家;但这次他并不后悔,因为情况不同。 上回江家安然无恙,生死一线的是莫无妄,这次正相反。 而且现在祖母病危,眠姐就要出嫁,怀空的病情有变,根本不是他考虑自己的私事的时候。 “父亲,如果是您,会怎么做?” 江忘忧喃喃问出这句后,心神渐渐安定下来。他觉得母亲说得对,他只能决定自己怎么做怎么想,至于别人,他管不着,事情会如何发展,他更加无法控制。 既如此,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做好自己的事。 跪了片刻,定下心来的江忘忧,出了祠堂,神色已经清明,他再次看到了苏青荷。 苏青荷也很惊讶,她方才不过是下意识跟着晃荡,走到这附近都没了人影,正纳闷这是江家哪里时,就撞上了与方才很不同的江公子。 这才不过一盏茶功夫,他像换了个人一样,恢复了平素的面若冰霜冷静自持。 若不是知道江家只有那一对双胞胎,苏青荷真得怀疑江公子是去换了个替身出来。 “苏姑娘迷路了吗?我带你回去。”江忘忧行礼后带了她往回走。 “那是你家祠堂?” 江忘忧点了头。 “对了,我方才说的事,你再考虑下?我恐怕不会再有什么喜欢的人,对男女之事也不热衷。只要能让我兼顾凌仙阁的事,我很荣幸能嫁你为妻,也绝不阻碍你有其他心仪之人。” 江忘忧这次认真凝视了身旁人,问道:“还有吗?” “还有?”苏青荷抬食指点了下自己下巴,道,“虽然凌仙阁不如段家显赫,但优势在于我们是近邻,俗话说远水救不了近火,我应该是更好的选择?” “苏姑娘过于自谦了。”江忘忧微微勾唇。 苏青荷没有将自己与段敏如作比较,倒不是出于自谦,她是不屑。 “那江公子是答应了?” 江忘忧摇了头:“苏姑娘分明有心上人,他如今又尚未婚配,何必自断后路?” “他…怕是镜花水月。”苏青荷并不是个强求之人,她又是个女子,也不打算如若尘那般千里追夫。 “这世上事,都有缘分一说,苏姑娘不妨静待。”江忘忧将她送到熟悉的地方,就告辞离去。 他昨日心绪混乱没去给祖母问安,于是转头就去看了祖母。 “我就跟您说,事情很快就会平息,差不多明日,潮水就能褪去。” 彭梅今日心情的确好些了,身体也随之有所好转。 “忘忧长大了,撑得起江家了。” 江忘忧倒不敢应承这事,想到就问了:“怀空所说,二叔请示过您了吗?您怎么想?” 彭梅伸手抓住了孙儿的手,片刻后才答道:“我虽然希望江家好,但也希望你好。等再过两三年,你自己决定。” 祖母想必是相信,他能在那时做出正确的决定,江忘忧点了个头。 这一点,怕是江忘心也没能想到——祖母的倒戈。 回到正轨的江忘忧,午后和弟弟一起,很快完成了这次讲学的清账核算。 按照原计划,因为江家提供一部分食宿,外宿的听学男女都是特别优待,预计是会有很大一笔开销的。可随着情况转变,入住金陵的武林人士超出预计,不但江家的客栈酒楼收入颇丰,就连其他商户也是如此。最后江家反而有很大一笔进项,可能接下来还会有商会上门来致谢,可能也会有所回报。 江忘畴不晓得这算不算因祸得福,看着这短短一个多月的超多账簿,他哭笑不得。 因为算到很晚,家人直接把饭送到了账房旁的餐室,两人过去吃完后,江忘畴做主要了两壶酒。 “哥哥,虽然莫哥哥暂时跟我们分开了,但他是为了帮江家脱困,再说,父亲都说他不会有危险,你就别不开心了,相信终有一日,我们还会见面的。就算…就算当真见不到,至少我们心意相通,对不对?”江忘畴笨拙地想要安慰自家哥哥。 江忘忧点了头,弟弟所说不错,是他看不开。 “怀明,我没事了,明日你就去送方家兄妹回青冥山,至少要把通信方式问明,婚事还是早些定下来为好。” 江忘畴小脸微红,点了点头。 方家二人没急着走,一个原因是江家还有些收尾工作需要忘畴帮忙,另一个便是江大公子状况不太好,主要是后者。 “哥哥你…也要好好想想。”平复后,江忘畴还是表达了与上次一样的意见。 “哥哥晓得。” 他或许不该拒绝苏青荷,但江忘忧不想再耽误任何人,尤其是她们都是那么好的女子。 苏青荷这日就辞行了,同时到今日才走的还有张灵风和司徒清清。 “我和清清应该就是年内会成亲,到时候江兄可得赏脸到场。”张灵风提前邀了他。 江忘忧点点头。 “莫兄走得太急了,若是可能,江兄届时帮我邀上他一起。” 江忘忧还是点头。 司徒清清看出些不对,拉了拉自家未婚夫,几人没再多说就此告辞。 隔日,金陵各商会果然派了年轻一辈来江家致谢,江家也已备下酒水,既为待客,也算是为这次不圆满的讲学办一场最后的酒宴。 席间,盐酒两家的少会长特意来敬了酒,言下之意都是想问,明年春江家是否还开讲学,希望江家能提前知会,他们也好早做准备。 江忘忧面色不变,心内无可奈何,他们看不懂这江湖风向,他也解释不清。 于是他只简单作答:“今年怕是办得有些超出预计,明年应不会这样办,再过一两年,若是再办,江家定提前告知各位。” 两家少主子似乎都料到了他这个回答,又敬了他之后,心满意足坐下了。 这场酒宴结束,金陵也好,江家也好,都渐渐沉寂下来,恢复了往日的风平浪静。 江忘忧的心,也随着落定。至此,他终于有心思好好调理下身体,自然是按那位冤家所写的方子来。 难免,他又有些牵挂,那位带了何素去苗寨的少年,不知他现在可好? 甚至,他很诧异,玄苍宫一直没有来信。上回他们分明已经打通了信道,顾尹昭没来金陵他可以理解,为何连问候的只言片语也无?是发生什么了吗?他可还好? 说好了要做一世的知己,是否他们还会重逢? 第201章 撞竹 莫无妄把何素带出金陵后,就并不急着赶路了,慢悠悠往迷障森林行进。 何素并不催他,反正这个蛊虫只要他不攻击莫无妄,都不会发作,他不想让这小子更得意,因此稳住了自己,丝毫未表现出心急。 到林边后,莫无妄才笑道:“何阁主,我虽有解毒保命穿林的灵药,但数量有限,您可敢一个人随我走一趟?” 其实若何素愿意放弃杀他,这蛊虫驱不驱除都没差,独自一人随他去关外风险极大,正常人肯定会选前者。 “来都来了,怎可半途而废。”何素就不是那个正常人。 莫无妄笑着点头。 何素去交代了其他人一些事,而后就转回来与他入林。 莫无妄本想给他一颗药避毒,何素没要,吃了自己随身带着的解毒药。莫无妄瞟了一眼,感觉应该是江家配置的某种解毒药,不觉很是心塞。 江家太过仁厚,对同道几乎是有求必应,有难必救。其实这些人,或许根本不值得他们如此相待。 在林中那一夜,莫无妄服了解药换回了本来面容,两人相对两相厌,各自背对着过了一宿。 进苗寨后,莫无妄让人去通报,自己翘腿坐在了厅中,一副主人家的恣意姿态。 严明月出来先只看到了他,骂了句:“野了这么久,还想着回来?” “为您介绍,滁州安庆阁何素何阁主。”莫无妄起身伸手,兴致缺缺地道,“他来求您解蛊,我进去了。” “等……”严明月话音未落那孩子就没影了,她叹了口气。 何素恭敬行了礼,毕竟有求于人。 严明月为他号了脉,笑道:“这孩子真是淘气,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还要做些准备,不如您先住下,明日我为您解蛊。” 喊了人带何素去外间的“客房”住下,严明月想先跟自家调皮孩子问明情况再动手。 莫无妄则没能走多远就被吓到了:“乌…教主?!” 苗寨与另两家并不一样,严明月住的竹寮并没有议事厅之类的地方,仅仅是个住所。因而这人出现在这里,可太惊人了! 乌苏木里拉不以为意笑道:“乌木金,乌寨主。” 莫无妄还没能消化自家师叔和这人的关系变化,脑子有些浆糊。 此时,严明月从后追上了他,刚才就让他等会了。 “他在旁边拉了个寨子,就叫白黎寨。” 乌木金点头:“妇唱夫随嘛,苗寨和白黎寨,不觉得很配吗?” 莫无妄欲哭无泪,望天翻了个白眼,绕开他们就要走。他已经这么惨了,还要面对这种重击吗?招谁惹谁了,他不想面对,让他先躲一会。 “少听他胡扯,他今天只是过来蹭饭的。”严明月看孩子埋着头瞎走,试图安抚他。 莫无妄停步在旁边竹墙上作势撞了两下,而后回头继续往前走了。 乌木金哈哈大笑:“这孩子挺有趣的,就是不太抗压。” 严明月也觉得这孩子有异,许是发生了什么,她打算稍后去问问。 结果晚饭时孩子没出来,吩咐了就在房内就餐。蹭完饭乌木金还不想走,严明月放心不下自家孩子赶了人走。 “怎么了,江公子欺负你了?” 莫无妄抬头怒视着自家师叔,满脸“这怎么可能”的表情。 严明月笑道:“也是,那孩子只有被你俩欺负的份。” 莫无妄撇了撇嘴,他也就欺负那一下,而且应该是最后一次了。 “你去了那么久,是送了江公子回金陵?江家情况不好吗?” 莫无妄简单把金陵危局讲了讲,没多说他临走所做的事,也没提他对何素所说被江家驱离之事。 严明月猜到了,定是江家有变,他才会一去不返。不过既然江家危局已解,这孩子总不至于只是为了临时的分离,就这么低落? “师叔你没有收到金陵告急的消息吗?”莫无妄说到这里明白过来,苗寨并没有在中原安插探子,自然没有消息来源,可是他想起了另一件事,“顾尹昭那货不会也不知道?消息被顾姐姐拦截了?” 严明月神色古怪了片刻,才道:“不知道对你来说算不算好消息,尹昭他…失忆了。” 莫无妄满脸诧异,这太不可信了?在这遍地是神医和用毒圣手的地方,失忆?于是他追问道:“师叔你讲真的吗?” “准确说,是中蛊了。”严明月叹了口气,她不认为此事瞒得过眼前人,也并不想瞒他,“还记得那次龙川的比毒吗?那位乌姑娘给他下的是一种忘情蛊,据那位乌寨主所说,是他家丫头自小费心神养的,就为了有备无患。说是养成的就那么一只,就下在了尹昭身上。” 莫无妄不知道该不该说一句自作自受,那货总是胆大妄为,这次真是遭报应了。 “这蛊难道不能解吗?” 严明月慢慢开口道:“中蛊之人只会忘记挚爱,其他记忆不受影响,你觉得流芸想不想解蛊呢?” 莫无妄懂了,那货执念深重,若能这么简单让他放下忘忧,便是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的。 “没什么其他不良反应吗?” 严明月歪了歪头:“据说平时只是会有些记忆不连贯,偶尔会走神。比如他见到你,很多关于你的记忆会不完整,如果他意识到并用力去想,最糟糕的情况是晕倒。除此之外,最危险的就是他再见到心上人,蛊虫会反噬,届时若是不驱除蛊虫,而他又执意不肯忘记,可能会有变成傻子的风险。” “哦。”莫无妄明白了,蛊虫会把脑子吃空。这货本就没什么机会见到忘忧,只要顾姐姐看好了人,看来不过是平时有些走神罢了,算不得什么大问题。 “你怎么想?”严明月想探探师侄的口风。 “对忘忧来说,是好事。”虽然或许会失去一个朋友,但也会失去一个麻烦和隐患。正好,他和顾尹昭以后都不再缠着忘忧,他再不会被人传些不堪入耳的流言了。 严明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他再也不会妨碍你。” 莫无妄不知道该不该苦笑,这可能是命运的捉弄,在他决定放弃时,上天竟然为他除掉了最难搞的情敌。 “他本就妨碍不了我,我最大的难题也不是他。” 严明月眨了眨眼,这孩子脑子倒是清醒,但状态并不太对:“江公子…拒绝了你?” 这和他们说好的不一样,她当时问到的答案可不是这样。 莫无妄摇了头:“您别管了,明天给何阁主解了毒,就让他走。” “真给他解蛊?那不就是等着他来杀你吗?”严明月感觉这个蛊不解也罢。 第202章 远客 “他未见得能杀我,再说,只要我留在苗寨不出去,他肯定杀不了我。” 莫无妄此话一出,严明月眼珠子转了转,不出去了? “那便依你所言。” 孩子不想说,严明月没多追问,她对这个事看法也不是多积极,终归是孩子们自己的事。 隔日,解蛊后的何素就要走,莫无妄却自己约他一战,当着严明月的面与他打了一场。 何素自然没下死手,但通过此次对局,莫无妄认为他应该对自己有了一定了解,不会再那么有恃无恐以为可以轻松杀死自己。 送走这个不受欢迎的客人后,莫无妄情绪更低落了,他和忘忧的最后一点联系也断了。 当晚,严明月从院子里散步要回房时,听到莫无妄在吹离梦,她不自觉绕进了孩子住的院子,看到他坐靠在廊栏上,望天随意吹着。即便如此,他却比上次吹得要好,好太多。 等师叔走到身旁,莫无妄就停下了,看着她笑道:“师叔,师父当年,会不会很难过?” 严明月看着他的笑容有些眼眶发红,伸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我上次就想同你说,若是真的喜欢,就放手去追,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 莫无妄本想这么做的,但他终归不是顾尹昭那种人,如段衍所说,他更希望忘忧好,而非自己。 “师叔您呢,以前没有过喜欢的人吗?” 严明月眼波流转,拍了拍他头顶:“下次有机会再跟你说,早点睡。” 莫无妄没再吹箫,回房也是睡不着,他跳屋顶上躺着望了半宿天,才回房躺下。 第二天,他迎来了意料之外的客人。 “无妄,中原来客。”严明月从厅外望了一眼后,就亲自去叫了自家师侄。 莫无妄一瞬跳起来,眼睛都亮了,就要往外跑。 “是位姑娘。” 莫无妄瞬间停住了,怒视着自家师叔:“您帮我接待下?” “我瞧着是位天仙般的姑娘,不见见?说不定她带来了江公子的传话呢?”严明月没想到这傻小子还挺招人喜欢,那姑娘当真美若天仙,即便因为独自一人前来吃了些苦头有些许狼狈,仍旧不掩艳丽。 莫无妄想想也是,收起抵触情绪,尽量打起精神去前面接待了来客。 “关姑娘?”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他完全没想到,还以为师叔说来人很美是逗他的,“你…独自一人来的?” 关若尘爽朗笑着点了头:“莫公子不欢迎我吗?” 莫无妄见她衣衫有些划破,脸上也有浅浅血痕,不觉有些心疼,他真是作孽:“怎么会,关姑娘先下去休息下,稍后我们再叙?” 他说话喊了人来安排关姑娘住下,又嘱咐了好生招待,才让寨中丫头领了人走。毕竟是姑娘家的住处,他不亲自送过去为妥。 严明月就在路上等着他,看他并无丝毫喜色,有些困惑:“不给师叔介绍下?” 莫无妄简单介绍了几句,就准备继续回自己院子猫着,从他回来就一直如此。 “听起来,这姑娘出身不比江公子差,竟然如此大胆,追到这里来。你……” 不等师叔说完,莫无妄就绕过了她:“我有些头疼,您帮我多照顾着,晚饭叫我。” 严明月转身看他走远,真想扔东西砸醒他,这孩子咋转性了,这么叫人操心。他师侄轻慢客人,她总不能也如此,于是等丫头说那边安置妥当,她就亲自过去待客了。 “关姑娘远道而来,是我们怠慢了。” 关若尘笑容满满:“您想必就是严寨主,我听忘忧说起过,说他上次来多得您照顾,很感谢您。”她没再叫表字,怕对方不知道她在说谁。 严明月推辞两句不敢,对这姑娘更多了几分好感,中原名门大家的女子如此大气,实在少见。 “不知关姑娘此来,可有要事?”独自出关,算得上历经千辛万苦,想必不会是小事。 关若尘稍微垂了眼睑,低声道:“我…有些事想与莫公子再谈一谈,刚好忘忧也有东西给他,我就来跑了一趟。” 严明月惊讶地睁大了眼,这姑娘当真与众不同,她分明可以推说是受江公子所托,却没有这样掩饰,这种直率很是难得。这姑娘真挺适合自家师侄,可能是目前为止最好的选择。 “不着急,慢慢谈。这孩子近来有些执拗,还望你别介意,多给他一点时间。” 关若尘抬头笑着点头:“只要您不嫌我叨扰,我家中无事,多的是时间。” 严明月没再打扰她休息,说晚饭时再来叫她,就先走了。 虽然这位姑娘和江公子家世相差不大,可处境却差太远。 严明月往莫无妄院中走去路上,想起了年少时那个人。当时,他让她跟他走,可她选择了留下,最终再也没有见过他。 她当时不是没想过随他离开,可是姐姐去了玄苍宫,苗寨必须有人守护……又或者那只是她的借口,她没有跟随他的信心。而且她认为,对方若是足够爱她,为何不能为了她留下? 那个人,当时也有着非走不可的理由。两个人都各不相让,最终只能是错过收尾。 江公子的处境和她那时有些类似,背负着一整个家族的少年,如何能为了某一个人选择背弃所有?又或者,是无妄没给他足够的信心。 他俩之间本来有一个唯一解,可如今看来,因为何素这种人的存在也好,一些其他原因也好,这个解法也并不高明。如今的现状说明了这一点,无妄没能留在金陵,选择了回来。 若是这位关姑娘,这一切都不成问题了。关家据说长辈俱在,这姑娘还有个亲哥哥,家中之事与她无关。即便她留在这里,怕是家人也不会介意。 而且,她终究是中原武林世家之女,无妄若想回关内,和她在一起定是最好的选择,这样,他还能继续与江公子为友。 只不知这个最简单的让一切困难迎刃而解的办法,无妄愿不愿意选? 严明月进到里间才找到人,大下午的莫无妄就窝房里,拿着一个泥人在发呆。 “捏得挺像的。”严明月言不由衷。 莫无妄看看师叔,收起了泥人:“苗寨有这种手艺人吗?我想学一学。”他显然认为捏得还不够像不够传神,还是想自学一下这门手艺,自己动手。 严明月听懂了,嘴角抽搐,换了话题:“过两日清明祭扫,我就不陪你去了,你约上那位关姑娘一起?” 莫无妄凝眸看着自家师叔,眉头慢慢皱紧。 第203章 不见 “关姑娘过两日指不定就走了,再说,我去祭拜母亲和师父,带她去算什么?” 严明月挺不喜欢这孩子装傻:“只要你不开口赶人,我看她不会走。人家远道而来,你难道不带人四处走走?” 莫无妄立刻就起身想钻进被子里。 这孩子逃避的法子一点都不高明,严明月拉住了人:“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送上门来的好事,何不试着接受?” “我现在实在没有心情……”他满脑子都是忘忧,哪有空折花? “等你有心情时,说不定黄花菜都凉了,无妄,不要拒绝别人的好意。” “……”莫无妄反驳不了,可是更难受了几分。 “若是真能成事,关家与江家交好,你不是能名正言顺见到江公子了吗?” 莫无妄立时摇了头,喃喃道:“若我娶妻,此生必不再见他。” 若他背弃了自己的心,就应该从始至终。他既没脸再见忘忧,也不愿对不起那时的妻子。不管何时,他感觉自己只要见到忘忧,就再也看不进任何人了。 若他还抱有再见的奢望,就绝不该娶妻。否则终究害人害己,迟早酿成大祸。 “这又何必……”严明月闻言叹了口气,如此说来这事不好办了。 “师叔,我不知道是师父更惨,还是我更惨。她至少能陪在心上人身边,可我却只能思念,连他好不好,都无法知道。我好难受……”莫无妄说话就钻进了被子里,盖好了头,再不出来。 严明月起身站了一会,心疼也有,无奈也有,最后只是叹了口气离开。 关姑娘分明带来了他想知道的消息,可他恐怕并不想从别人口中得知,尤其是从关姑娘口中…… 当日晚饭时,关若尘就自己说了她出关之前,自己所知和所听闻的江家的消息。 莫无妄沉默不言,严明月只好作为代表应和了几句。 饭后,关若尘才开口,说想与莫公子说几句,也把忘忧托付的东西转交给他。 莫无妄请了她待客厅对谈,先问了是什么东西? 关若尘拿出了晶彩,却没有递给他。 莫无妄看到这物眼眶发疼,呆住了没有去拿。 “我知道这是你家传的定情信物,我想与你谈的,还是这件事,若你同意,我便收下此物,自然也有回赠。”关若尘直接开了口。 莫无妄回过神就伸手去取,手指略微有些发抖。 关若尘握拳收回了些:“莫公子,若你想回金陵,我愿做你的踏板。” 莫无妄不假思索摇了头:“还请关姑娘将此物归还。” 关若尘听他开口,实在无法继续坚持,将晶彩放到了他伸出的手中。 莫无妄神色更加黯然,握紧晶彩后,似乎就想起身离开。 “莫无妄,我不介意你现在还放不下…忘忧,只要你能试着接受我,就好。” 竟有如此大度,能接受这种离谱事情的姑娘,莫无妄感觉在关外都找不出三个。 “关姑娘,即便你能接受,我自己也接受不了。” “那我可以等你放下,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我愿意陪你度过这段艰难的时期。”关若尘诚恳说道。 一段无望的感情,要放下虽然不易,只要他下定决心,配合她从旁相助,她相信他终有放下的一日。 莫无妄张口就想拒绝,想到师叔说过的话,看看眼前勇往直前的少女,他到底是吞了回去。 “关姑娘来者是客,想住便住。至于其他事,不劳你多费心。” 关若尘微微勾唇,她觉得她已经有了进展:“严寨主说过两日你要去扫墓,能带我去吗?” 莫无妄站起身正要走,听到后淡然道:“路又不是我开的,关姑娘若想与我同路,我又能说什么?” “莫公子果然是聪明人。”关若尘不以为意。 莫无妄摇着头往回走,他觉得关姑娘没什么不好,或者说什么都很好,可是好不好好像和他没什么关系。 他回房后,一时不知该将晶彩收到哪里? 一年前,在虎口那一晚,他从顾尹昭手里拿过晶彩后,没多久就把它给了忘忧,当时只是个无心之举。 今年重逢并说开身份后,两人都没提起这件事,他还以为忘忧是忘记了。如今想来,这是在那一晚他做过那种事后,忘忧给他的答复。 他和顾尹昭,从根本上没什么不同,哪怕忘忧待他再好,也不可能接受他这种痴心妄想。 说起来,顾尹昭那货把忘忧给忘记了,这是怎么做到的?这世上当真有蛊毒,能让他忘记忘忧吗?如果有机会,他会愿意忘记吗? 莫无妄陷入了新的胡思乱想中。 他以后同样不打算去见的顾尹昭,此时却不像他想象中那般过得无比逍遥自在。 就在莫无妄前往金陵的隔日一早,顾流芸就收到了金陵告急的消息,考虑片刻,她还是决定告知弟弟。 “尹昭,我有事跟你说,你保证不冲动行事。” 顾尹昭撇撇嘴:“姐,我在你眼中就是个毛躁的小子是吗?” 顾流芸愕然了下,弟弟似乎不太对,这种时候他不应该已经猜到发生什么了吗?而且弟弟的状态,和以前很像,他以往的确不是个容易冲动之人。 “那个,金陵告急,你…打算怎么办?”顾流芸收起了疑惑,保持平稳语调试探着问道。 “金陵?江家的地盘,与我们何关?段衍也去了?那我们隔岸观火不就好了,让谁去一趟?” 顾尹昭的回答完全出乎顾流芸所料,她沉默了一小会,忍住了各种情绪,掩饰地点了几下头:“你说让谁去比较好?” “嗯…长弓,他不是前几日才往金陵跑了一趟?”说完顾尹昭愣了下,长弓上一趟去金陵做什么?送信,给谁? “好,我安排他去,没事了。”顾流芸打断弟弟的走神后,送走了人,立刻着人请了三日前来做客的乌姑娘。 赫希已经改了汉名,就以乌连希为名,因此她进来后就如此行了礼:“连希见过顾宫主。” 顾流芸审视了她一会,施压后才开口问:“乌姑娘可知道,尹昭怎么了?” 乌连希眼神闪烁,还想隐瞒:“顾哥哥身体不舒服吗,我等会给他号个脉?” “乌姑娘,若我不清楚情况,我也帮不上你,还请你直言。” “顾宫主真的会帮我吗?”乌连希满怀希望又不确定地问道。 第204章 扫墓 “前两日我听说乌姑娘在四处打听‘忘忧姑娘’的事,若是在他和你二人之间选,我肯定选你。” 乌连希眼睛睁大了些:“为何?” “你应该多少听说了,他是中原人士,与我们本就不是同路人。”顾流芸没有多说,“乌姑娘现在可以说,你做了什么了吗?” 乌连希笑着点了头:“我没做什么,只是确认了那位忘忧姑娘并不在关外,所以在昨晚驱动了蛊虫而已。” 接下来,她为顾流芸简单介绍了她所下的忘情蛊。 顾流芸脸色凝重,片刻后,勉强笑道:“乌姑娘今日打算去哪里玩,不妨现在就去寻尹昭,让他带你出去。” 乌连希懂了,立刻听令行事。她来者是客,顾尹昭总不至于强拒她的请求。 人走后,顾流芸立刻把家中常接触尹昭的人叫来,简单说了这事,而后安排了他们去帮自家弟弟“整理”下院子。 实在放心不下,她自己也去看了看弟弟的房间。 墙上挂的画取下来得换一副,否则太明显了。泥人倒是好处理,还有今早被弟弟丢在一旁的玉佩,这些只要收起来藏好就行。 顾尹昭回来时,他们早已结束第一轮清理。 晚饭时,顾尹昭就问了:“姐,我房里那副日出怎么换了?” “我得了一副万子堂的好画,就帮你换了,你不喜欢?” “原来那副挺好的,帮我换回来。”顾尹昭今早起来就觉得很喜欢,一睁眼就看到日出,“哦,对了,还有那块红白玉,你什么时候买给我的,还挺好看的,我今天没戴,就不见了?” 乌连希默默消化了下,大概懂了,那些都是那位姑娘所赠,所以顾宫主把它们收起来了。 “有些瑕疵,下次我再寻一块更好的给你。”顾流芸知道弟弟很细致,很怕他问出泥人的事,那她真的圆不了了。 “大可不必,就这块挺好,稍后还我就行。”顾尹昭没再多问什么,却在观察了姐姐表情后,有些起疑。他本就是故意为之,因为他突然丢东西,这很反常。现在确定了都是他姐所为,他就更不解了。 不过最不解的,还是他随身带着的这把扇子,睡前反复翻看的顾尹昭满头雾水。 他何时有这样一把扇子?扇上的题字和画是谁所作?想着他抬头看了眼挂回墙上的画,好像是同一人所作。 没多久他的思绪就一片混乱,昏昏沉沉入睡了。 隔日再醒来,顾尹昭又忘记了他昨晚起疑过,思索了许久的人事,恢复了往日的性情,带了小姑娘出门去耍。只是偶尔他会停下来,不知为何,觉得有什么事很揪心,有个应该牵挂在心头的东西,不见了。 这么风平浪静了几日,顾流芸听说金陵危局已解,莫无妄也平安归来,稍稍松了口气。 江公子平安无事,尹昭即便以后想起来了,总不至于遗憾终身。 顾尹昭老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出门去玩都没心思,也不像往常那么爱招惹女孩子,好几个见到他都说好久不见了,让他很疑惑,自己可能是转了性子。包括这位倒贴上门的乌姑娘,长得水灵灵的,他却勾不起什么兴趣,逗她都有些兴趣缺缺。 这日,闲着无聊的某人在自家逛了逛,才走出自己院子不久,在隔壁院子走了半圈,顾尹昭就不太好了。 “青子,我隔壁这是住过人?还放了这么多衣服没带走,谁啊,莫无妄那货吗?”顾尹昭话音落人就倒下了。 徐暮青接住了自家少主,把人送回去后,立刻叫人去喊了宫主。 顾尹昭倒没昏迷太久,醒来后看到姐姐,拧眉就说了一句:“莫无妄呢?我要见他!” “好,我派人去苗寨请他。你这是怎么了,想吓唬姐姐吗?” 顾尹昭收起难受,笑道:“姐姐这么好骗,我可就偷着乐了。” 顾流芸尴尬笑着没接话,她感觉她跟弟弟博弈,早晚会输个彻底。但哪怕是这样,瞒得一日是一日。严姨早先就来信说过,无妄不会主动来见尹昭,她就算去请,想必对方也会找理由回绝。无妄本就不是个待得住的孩子,即便苗寨回信说他不在,尹昭也无可奈何。 而他们确实收到了回复,说莫无妄不在,而且是真实可信的不在,严明月还写明了事情原委。 正是清明时节,莫无妄本打算和师叔去林中小住几日,带了关若尘,自然不可能了。他便打算早去早回,也省得何素还在附近埋伏,撞个正着。 然而,当关若尘满心欢喜,要陪同莫无妄去扫墓时,他们才走到附近,就发现树丛草木都有人迹,而且看着人数不少。 莫无妄一瞬提起了心,脑子里既疑惑又紧张。何素应该不可能知道这个地方,可是能知道这里的人,谁会来做什么呢? 二人快速前行,绕过树丛先看到了一片开阔空地上被推倒损毁的小木屋,接下来看到被挖坟开棺的墓地的惨状时,关若尘脑子都嗡地响起来,更不提她身边的人了。 “娘亲!”莫无妄再顾不上其他,奔到棺木旁,跪下看清被损毁的尸骨,情绪一瞬就崩溃了。 他还未曾唤过这个称呼,没想到会是在此种情形下,脱口而出。 关若尘看他眼眶发红,甚至眼睛都有些赤红,不知该如何劝解。再看一眼,棺中的白骨被人胡乱砍断或折断了,实在让人不忍直视。 莫无妄很快想到了可能做这件事的人,冷静下来后,先盖上了棺盖,站起身来。 关若尘刚才随着他蹲下了,此时也起身看着他,不知道有什么可以帮他。 “关姑娘,麻烦你回苗寨告知师叔一声,请她尽快来为师父迁坟,我还有些事要处理。” 关若尘这才发现旁边还有一座完好无损的坟墓,看起来比被破坏的这处时间更久。看来那些人是针对莫公子,却又不敢得罪苗寨,才如此行事。 她没有理由拒绝,应承下来后,关若尘出林寻了人替他们传信。怕他冲动做出什么事来,她很快又返回了原地。 莫无妄当时刚含泪替母亲接完骨,基本用完了他身上带的和在小屋中寻到的所有能接骨的工具。 关若尘看他模样,应不希望被人看见,便没有出去打扰,默默见证他在尽力修复完母亲尸骨后,选择了火化遗体。 莫无妄咬着牙落了泪,因为母亲很早就离山,他从未尽过孝,没想到在母亲死后,还会牵连她受这种罪,他真的枉为人子。 收拾好母亲的骨灰,时间已走到邻近午夜,莫无妄依礼祭完母亲的骨灰罐,才背了骨灰罐离开树林。 关若尘最后看了一眼被推平的墓坑,悄悄跟上了他。 第205章 盛怒 莫无妄怒火难平,如一阵风一般,接连跑了几处花楼,终于在三更天寻到了那人。 他从花娘房中直接拖了睡着的人破窗出街,一直带到了偏僻后巷,才扔下醒来还很茫然的男子。 “莫…莫无妄?!”男子只穿着中衣,看清眼前人后,右腿一软跪了下去。 “是你毁了我母亲的尸骨?!”莫无妄上前抓住他衣领半拉起人,怒气冲冲问道。 “没…怎…怎么会……”男子快速眨着仅剩的一只眼,满脸惧意。 莫无妄如何不知他这个人前怂,人后狠的鲁直性子,上手就是两巴掌:“你给我好好说,再有半句不实,我剥了你的皮!” 盛怒中的莫无妄下手又狠,满口血沫子的男子吓得眼泪直流。 “是是是,是我,我不过是一时之气,我没自己动手,都是他们…他们动的手。”男子说话牙齿打着架。 “还不是你指使,还想推给别人!”莫无妄没收住怒火,抬脚给了他一脚,将人踢飞到巷尾的墙上,又反弹落地。 男子呕出两口血,从恐惧中生出了两分怒意。 “你为何做这件事,就因为那晚我给了你一巴掌?” “你自己也晓得,你算个什么东西,半路捡来的什么师侄,苗寨也没给你什么身份?顾尹昭就算了,你凭什么打我?” 关若尘当真看不懂这人的性情了,为何一开始那么害怕,被打了一会反而硬气了半分? “我凭什么?凭我打得过你!”莫无妄怒火冲头是一回事,也不想再提及忘忧,便没多做解释,说回了现在的事,“现在给我母亲磕头认错,我留你一个全尸!” “莫…莫无妄你少唬我,你真敢杀我不成?我可是勇成庄的少主。”男子又畏惧了两分。 “你可以跟我赌,别让我等太久!”莫无妄解下背着的包袱,放在地上后,仍旧蹲在一旁护着没有让开。 这家伙随时会切换胆小和发狂两种状态,他不希望母亲再有任何闪失。 关若尘在围墙上捏了一把汗,她不知莫公子究竟会做什么,若是当真到了那一步,她不晓得自己该不该阻止他? “还没想好吗?”莫无妄见他一直躺地上没动静,有些失去耐心。 男子翻身站了起来,指着他道:“莫无妄你少狂了,你不过孤身一人,待我禀明父亲,让你在苗寨都待不下去!” 莫无妄勾起一抹冷笑,起身的同时抽出软剑,一挥而下就斩断了对方那只胳膊。 “啊——”男子这次真的吓傻了,捂住伤口尖叫是片刻后的事。 关若尘在一旁瞪大了眼,她没料到他此举,想必那位男子更加没有想到,他下手如此快。 与此同时,天上轰然雷响,不合时宜的,在清明时节,下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伴随着雷声的穿插,关若尘听到莫无妄说:“……勋,我警告你,想好了再……否则,你信不信我敢断了你四肢……杀你全家……” 她知道他很生气,可也不至于如此行事。在闪电的照亮下,关若尘看到站在巷中的少年,脸上染了对方断臂的鲜血,面上满是肃杀之气,整个人仿若修罗。 二十多年前的莫念君,是否就是他如今这般?还是更为骇人? 这一夜,关若尘对莫无妄,有了新的认识。 隔日一早,他们先后回到了苗寨,严明月还在准备迁坟的具体事宜,这种事要看吉日吉时,并不是能轻率的。 看到二人前后脚进门,脸色都很难看,她急着追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会发生这种事?你们去了哪里?” 莫无妄还很恼火,却不是对师叔,更多是对自己。他简单说了罪魁祸首,而后才道:“我准备送母亲回青冥山,等师父搬回来,祭拜过后我就出发。” 严明月没有多问,点头看了看他抱着的骨灰罐,只道:“也好,先停放在你院中,你们母子多相处几日。” 莫无妄眼眶再次发红,闷声点头就进去了,完全没招呼一旁的关若尘。 “没想到你一来就让你遇到这种事,我们真是待客不周。”严明月安抚了下小姑娘,看她模样不知接下来她会如何打算? 关若尘摇了头:“莫公子很伤心,从我认识他以来,这恐怕是头一回。您说,我该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一些?” 严明月都在想是不是让人先送她回去了,听到这一句,略微睁大了眼。 “这个…女子的陪伴,本身就是一种抚慰,关姑娘…不会不懂这些?” 关若尘难得有些脸红,道:“我性子比较随意,和身边的男子都处得比较像兄弟……” “关姑娘和江公子不是曾经两情相悦……”严明月停住了,她从女子脸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那件事只是我们约定好的,他有苦衷,恕我不能告知。”关若尘简单解释了两句。 严明月试探了句:“上回江公子来,我为他探过脉,莫非关姑娘也是知道的?” 关若尘惊了一下回神,往里看了看莫无妄离开的方向,问道:“此事,您没有告知莫公子吗?” 严明月轻轻摇头:“说与不说有什么关系,也不能替他扫除所有障碍,他的路终究要由他自己去走。” 关若尘沉默不答,她并不这么认为,也不如长辈们如此看得开。不管是因为承诺过保密,还是为了她自己的私心,她都不会告诉莫无妄那个秘密。 严明月看她不会走,劝了她去无妄院中陪着他,至少能宽慰他两句。 莫无妄心情很糟,午饭都不想吃,在关若尘的劝说下,才勉强吃了两口。 当日午后,黎家就闹上了门,严明月出去应对,很快让人去给莫无妄传话,让他先回避,不要出来。 “为什么?那个人他损毁别人母亲的遗体,断他一臂算什么,为什么要我们回避?”关若尘很不解,追问来传话的小丫头。 小姑娘瞪大眼摇着头:“黎掌门是带着棺材来的,黎公子好像不但死了,还死得很惨。总之,莫公子千万不要出去,寨主说她会处理好。” 不但关若尘很惊讶,连一直心如死水在为母亲抄经的莫无妄,都停笔看过来。 “怎么会?”她当时亲眼见证了一切,莫无妄分明还替断臂的人上了药,虽然当时大雨已经倾盆而下,可她看得真切,血的确止了。 第206章 惨死 严明月此时的震惊不比他们少。 棺材内的黎成勋被人削去了四肢,连头颅也是仅仅放在该在的位置而已,这死法简直惨绝人寰了。 也难怪黎琼脸色铁青,一副今日不手刃莫无妄誓不罢休的态势。 这黎琼虽因好色家中妻妾成群,有好几个女儿,但儿子就这一个,如今好容易教养到弱冠之龄,就这么没了,的确是桩惨事。 “黎掌门您先冷静一下,这事还不一定就是无妄做的,那孩子性子我是晓得的,断不会如此狠毒。”严明月试图安抚对方,但效果不佳。 勇成庄的弟子不停在叫嚣,一刻都不停下来,让他们把莫无妄这个杀人凶手交出来。 “严寨主,我敬你重你才上门来寻人,若你不能秉公处理,就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黎掌门,不是我不处理,是事情的确还未分明。看黎公子的尸首,他右臂还曾医治过,许伤害他的不止一个人,杀他的也并非无妄呢?” “严寨主是在说谁?顾少主吗?我已让人去打探过了,他近来都没离开过昆蒙。”黎琼冷笑道,“昨晚小儿被莫无妄带走,是有人亲眼所见,他身上的每一处伤口,都是软剑所伤。莫家剑法我虽然不敢说全都知晓,但这几剑,绝对没错!” 严明月方才也看到了,虽不敢确定,但断口都是软剑所为,看着的确是莫家剑法,可细看右臂的伤口和其他地方的断口还是有细微差异的。无妄的那把阿细应该更轻薄,只有右臂的伤口最整齐利落。 但这种细微的区别,严明月说出来对方也不会信,而且反而会坐实右臂的伤口是无妄所为,所以她并没细说。 “那究竟是谁看到是无妄带走了黎公子呢?又是否有人亲眼所见他杀人?” “严寨主少胡搅蛮缠,我所说自然都有人证,你赶紧交出莫无妄,我与他对质过后,一切自然分明。”黎琼显然已经忍耐不住要拿凶手血祭,他说会对质听起来很苍白。 “无妄出门去扫墓了,其实他还未回来,等他回来我问清后,再带他上门去拜访,您看如何?”严明月换了方法试图稳住对方。 黎琼如何看不懂这个缓兵之计,但他总不至于当真冲进苗寨大肆搜寻,虽然他占了理,如此行事挑衅过头,撕破脸他不可能从苗寨讨到好。 因而他给了严明月这个面子,带着人退到了寨外,又让人一直抗议叫嚣到很晚,才安排好盯梢的人后,先带了儿子的棺椁回三淼。 送走他们后,严明月立刻去找了莫无妄。 “到底是怎么回事,还有谁跟在你后面,做了那些事吗?” 莫无妄想着摇了摇头:“我当时太生气,脑子不太清楚,并没发现什么人跟着我。” “的确如此,莫公子连我都没发现。”关若尘坦然承认道。其实她轻功不太好,好几次没能跟上他,但莫无妄盛怒中根本没有隐藏行踪,她很快又跟上了他。 莫无妄这才看了她一眼,有几分吃惊。昨晚他所做的事,冷静下来后,他自己都有些接受不来。没想到她全程看到了,居然还跟了他回苗寨,今日也无什么特别反应。 “那请关姑娘说一下,无妄究竟做了些什么?”严明月想给师侄一点时间缓冲,换了询问对象。 关若尘看了莫无妄一眼,点头说了她所见的情形,包括大雨来临后发生的事。 当时被砍断右臂的黎成勋真的被吓到了,捂着伤口边哭边磕头,连连说:“我道歉,我错了,我向伯母道歉,是我该死,是我犯贱,都是我的错……” 莫无妄看雨点落下来,把母亲的骨灰罐包好放到一边屋檐下,才拿出药瓶,给黎成勋止了血。 “你记好了,我这次饶你一命,是因为我母亲已死,你伤害的并非一个活人。我已经毁了你作孽的这只手,下次若是你还敢任性妄为,伤人害人,我保证取你这条狗命!你给我听清记好了!” 当时大雨已经落下,再没了密集的雷声,关若尘一字一句都听得很清楚。 也是在那一刻,关若尘忍不住在雨水滑过脸颊时,任泪水随之落下。她知道了,眼前的少年虽然怒不可遏,却并未失去理智,方才那些狠话不过是为了吓唬这人。他终究还是那个她印象中笑闹恣意的自在少年,仇恨并非他心中最深处的所在。 虎口那一夜,他的身世被揭穿时,关若尘就意识到这件事,这也是他最打动她的地方。 这个人总是嬉笑玩闹着,可他其实过得并不顺,他背负了许多仇恨,也承载着很多人的仇恨,可他并未把那些放在心上一丝一毫,所以才能过得那般潇洒畅快。 他和江忘忧是完全不同甚至相反的两个人,却因骨子里的正直纯善,很快就成为了挚友。 “之后莫公子只是寻了个屋檐躲雨,等雨停了就回来了。”她也一样在躲雨,却没有去打扰他,和之前一样,出于尊重他想要独自一人的意愿。 听完关若尘所说,严明月彻底松了口气,她还真有些担心,这孩子怒火攻心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来。 “严寨主,其实我全程跟着莫公子,是否由我出面,证明他的清白?” 严明月叹气摇了头:“关姑娘若在中原,说话自然有分量,你在这里是个外客,还是为了无妄而来,你作证起不到什么作用。” 莫无妄已经冷静下来,道:“恐怕何素还没走,这事许是他所为。” “他会用软剑吗?会你们家的剑法吗?或许他是有备而来,看过你用莫家剑法就记住了几招,事先准备了软剑,都不是没可能。”严明月简单说明了黎成勋的死状,如此推测道。 “他见过我父亲力战众人,模仿一个形似易如反掌,是我大意了。”莫无妄有些后悔,黎成勋之死,和他脱不了干系,而且他的确死得太惨了些。 “他此举肯定是为了让你与那家结仇,然后赶你离开苗寨,他就好伏击你。”关若尘觉得合情合理。 “无妄你如何打算?”严明月颇为头疼,这何素好歹是一派之主,不会那么轻易被发现被抓住,他们要证明此事难度太大。如此一来,无妄不论是走是留,都会遭到黎琼和何素的双重围堵。 “师叔,我不等了,今夜就连夜启程,扶灵送母亲回青冥山方家。”莫无妄已打定主意。 是他把何素这个麻烦带到了苗寨,他不能再连累更多人。 第207章 别动 是夜,勇成庄一片刀光剑影,众人只看到一柄闪着寒光的软剑,很快整个庄子在惨叫和逃亡声中,变得沉寂下来。 逃跑的弟子们躲藏一阵后,隔日才开始传说这事。 当夜没逃跑的一名小弟子,虽然被毁了双目,却有幸活下来,成了唯一的活口。 同一个夜晚,莫无妄带了母亲从苗寨一处隐蔽出口翻出,本以为会遇到勇成庄的探子,行了一路直到入林,他才停下来,等着身后之人自己现身。 关若尘过去笑了笑,道:“我正好想回去了,能结伴同行吗?” “关姑娘,你现在跟着我很不智,若是被我牵连,有个什么好歹……”他会感觉更对不起忘忧。 “那你大可以放心,给何素再多胆子,他也不敢对我怎么样。” 莫无妄不敢不信,何素还想在中原立足,就不会胆敢得罪关守正,这大概就是家族、帮派聚群的原因。 他却有些受够了,一个人或许更好。孤家寡人,了无牵挂。 赶又赶不走,再说,让这姑娘再次独自穿林也很不好,莫无妄带了人走玄苍宫已经开辟好的道路。 行至林中,他生了火,等女子坐下后,才坐在了火堆对面。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独处深林,好在他心中已经有了人,否则别说关姑娘如此绝色,恐怕普通姑娘家都并不安全。 莫无妄把骨灰罐安置好,心内却很平静,不自觉想起了上次和忘忧一起在林中度过的那一夜。分明才不过十来日前,从他决定再不去见忘忧,就感觉很遥远了。 “莫公子知道我们是如何和忘忧交好的吗?”关若尘选了个好话题度过漫漫长夜,这句话落,果然看到他抬头注目地看过来。 “你应该还记得我哥说过,第一次新秀大会时,因为江忘忧一枝独秀,我是很讨厌他的。我们两家虽然曾是世交,但自我母亲去世,就不曾来往,那时候我才一岁左右。” 莫无妄点点头,他见过关宗主,早知道这些往事的缘由。 “而且那年段门主带江忘忧来我家做客,从来对我和哥哥都不怎么上心的父亲,却很喜欢他,我其实更加讨厌他了。所以隔年父亲让我和哥哥都去江家听学,我本来很不想去。” 莫无妄想起那时的忘忧,的确不怎么招同龄人喜欢,长辈们倒是都很喜欢他那样的孩子。 关若尘则关注到他稍微松开了眉头,嘴角隐约要勾起笑意,她也不知自己这个话题选的究竟对不对了? “那在听学时发生了什么,你们才和忘忧和解?” “准确说,是我和他之间发生了一些事,哥哥本就推崇强者,后来接触了几次,很快就与他交好了。” 那是一个午后,那一年的讲学只有上午半天,可江家却不许女子到前院去。关若尘因此很不喜欢江家的规矩,对女子格外苛刻。她前一年新秀大会都抛头露面不止一日两日了,不晓得江家为何还是不许她自由活动。 因而关若尘闲着无事在后院胡走,最后就从一片矮树林钻了出来,站在一条细长的小路边。 她转头看看另一边,应该是江家的宗祠,修得倒很隐蔽,基本被竹林围着,应该也很幽静。这与她家很不相同,江家的家宅处处都给她这种感觉。 正想顺着小路往回走,身后有人从那栋沉稳的建筑里出来,关若尘扭头看去,就看到了不足十五岁的江忘忧。 “别动!”男子开口就是这两个字。 关若尘很是火大,不说这江家公子最是懂礼,她不过是散步走错路了,至于这么大脾气?连行个礼都等不及,就冲她下命令! 因此她转过身就想解释两句,也同他理论两句,她本就打算离开。 与此同时,江忘忧飞身过来,似乎要对她动手。而这时,关若尘才听到他后面一句:“有蛇!” 说时迟那时快,关若尘没来得及收手,挡了江忘忧一下。那条蛇从树上窜下来,本来就要抓住它的七寸的江公子,因此失了手。那蛇往前一送,咬在了江忘忧脖颈上,很快就吐尽了毒液。 关若尘大惊失色,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江忘忧已经甩开蛇,点住自己的血脉。 “清心丹。”江忘忧没有多话。 这蛇毒性可能很强,关若尘看他立刻脸色就苍白了,赶紧伸手去他怀里寻药。她听说过江家的灵言袋,毕竟她母亲是江家人。可是她没摸到灵言袋,反而摸到了些别的东西,当然还有药瓶,很快给他喂了药。 “你们江家人真有意思,在自己家还带着清心丹?”关若尘一边吐槽一边顿了下,这不是派上了用场,否则真怕她一个不慎,害死了反而要救她的人。 江忘忧吃了药后,过了片刻就自己冲开穴道,调息起来。 等他刚好一点,江家的医师就寻过来了。 “抱歉,惊扰到公子和关小姐了。这蛇…死了?” 江忘忧起身向关若尘道了歉,而后才解释这个事:“是我失手了,下次有机会,我再去捉一条赔给你们。” “公子不必操心这些小事,我们自己会想办法的。”医师未再多言,带走了蛇的尸体。 “这是你家养的毒蛇?”关若尘才吃惊,“你的毒没事了吗?刚才怎么不找那医师要解药,还给他们抓什么蛇,他们自己不会抓吗?” 没把毒蛇看好,本就是医师的错,江忘忧差点连命都搭上了,还赔什么蛇? “没事。关姑娘没事就好,以后多注意,江家的确养了毒物,谨慎为宜。”江忘忧说话就要跟她分道而行。 关若尘却因刚才的举动有了些猜疑,一路跟了他去住处,江忘忧也没阻止她,这次江家人都没拦她。 二人私下聊了几句,关若尘很快就对江公子改了观,既心疼他,也很喜欢他。 正说着话,关珀璧寻过来了,他是听说妹妹来了江忘忧院中,怕他二人吵起来,才过来看看。 听说妹妹遇到毒蛇,是江公子救了她,关珀璧立刻道了谢。 “这之后我就常去忘忧院中寻他说话,哥哥和他也有了些接触,那次离开时,我们就说好下次会再去拜访。” 莫无妄笑着点头,他感觉能看到故事中十四五岁的忘忧,他一直都是现在这般,凡事都为别人着想,待人宽厚,律己却过于严格了些。 “这之后,听说他想推掉段家的婚事,你便与他约定,要助他一臂之力?” 关若尘点了头:“我提出后,忘忧本来不愿如此,好在最后还是被我说服了。” 莫无妄叹了口气:“若是他要娶的人是你,就好了……” 那他就真的可以放心了,关姑娘当真是最好的选择。 第208章 灭门 “莫公子想和忘忧在一起,障碍并不是我和段敏如,而是顾尹昭才对。”关若尘差点把这句话脱口而出,咽下去后,苦笑了下。 “我和忘忧毕竟是表亲,莫公子倒不用太着急。临走前,我和青荷说过这个事,若是她的话,莫公子可放心?” 莫无妄略微睁大了眼,很快抿紧唇,苦涩地点了下头。他真是多余操心,除了段敏如,多了去的好姑娘,只要忘忧愿意,何愁娶不到好妻子? “不说这些,何阁主会跟你去方家吗?”关若尘换了话题。 莫无妄沉吟片刻:“只能在路上跟他交锋了。关姑娘不要介入比较好。” “莫公子可管不着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是江湖儿女应该的?”关若尘笑道。 莫无妄摇着头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痴傻的不止他和顾尹昭,执念深的人大抵如此。 他沉思了片刻,忽然感觉肩膀一沉,这才偏头发现不知何时,关姑娘已坐到他身侧,此时靠在了他肩上,仿佛睡着了。 莫无妄转回头想了想,没有能做出任何举动。不管是因为关姑娘是忘忧的表姐,还是女子这样一份千里追寻不离不弃的勇气,或者因为师叔说过的,不能辜负别人的好意,抑或他本就是个怜香惜玉的人…… 第二日天色微光,莫无妄就咳嗽一声,站起身,收拾好母亲的骨灰罐,准备启程。 关若尘收了收嘴角的弧度,很快睁开眼起身跟上他。 莫无妄想等何素一阵,所以穿林时选了方向,干脆多待了一晚。这一晚他选择了远离火堆,靠在树旁小憩,虽然感觉女子很不满地瞪了他许久,但他感觉还好。 只有一个人凝视着他时,他会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其他人倒还行,他脸皮厚。 第三日,他们从迷障森林穿出来,抵达的地方是君山和虎口之间某个不知名的小地方。 虽然后有追兵,何素和黎琼或许都追着他,但莫无妄素来是个不记悲的人,从那一晚后,就恢复了平日的性子,路上还给关若尘讲了些毒虫毒草的事。 因而他们出林时,关若尘心情很好,压根忘记了他们正在逃亡的处境。 莫无妄早就把骨灰罐包裹得很好,背在身上跟普通的包袱差不多,他俩就这样去住店。 刚进店他俩都睁大了眼,在这种小村子竟然有带刀佩剑的江湖人,正在吃晚饭。 二人尽量低调坐到一旁角落里要了晚饭,好在出来前换了一身农家服饰,莫无妄的软剑穿在腰上,关若尘只带了软鞭在袖中,并不引人注意。 “话说最近为什么风声又这么紧啊,玄苍宫不都没再针对金刀门了吗?还让我们每天沿着林子巡查,顾尹昭又要来了吗?别人真要来,我看也没哪次拦住了。” “这次不是顾尹昭,你每天干嘛,耳朵长头顶上了吗?听说是莫无妄,他家真有那遗传的灭人满门的喜好,据说关外三淼有个门派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他,一夜之间全家死绝了。现在那边也容不得他,他就又跑回来了,你不怕啊?” 听到这话的正主都有些嘴角抽搐,听起来他都怕……莫无妄看了关若尘一眼,发现她也正看着自己,满眼不解。 听起来是勇成庄被人灭门了,莫非这也是何素所为?为什么?帮他扫除一个仇人,借此为他打造一个嗜血嗜杀的名声?似乎很合逻辑,但会不会过于狠毒?莫无妄有些困惑,何素究竟有多恨他?非致他于死地就算了,还要让他名声扫地?不会还是为了对付江家? 因为忘忧曾说过,不应以人的出身判断人的好坏,若是他当真走上了杀人灭门这条血路,似乎在推翻忘忧的说法,让人认定,父辈如何,子辈便依然如是。 关若尘难得稍微好转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这次这个污名不能洗清,莫无妄将万劫不复,哪怕关家强硬想要庇护,怕是也不能站住脚。她还很恼火的是他们捏造的那个“一点小事”,毁人母亲的墓穴和尸骨,如何算得小事? 其实只要她作证,这两晚他们都在一起,还是有人会愿意相信的,只是如此行事……不管她顾不顾念关家的名誉,她自己的名声也要搭进去…… 如果莫无妄肯接受她这个善意,她倒不介意这些虚名。可就怕他不肯,她承认后他反而否认,那就太伤人了。看来还是得事先问过他的意思,再决定如何行事。 那边二人还在继续说,仿佛他们亲眼所见那夜黎家的惨状,说得是绘声绘色煞有介事。 店里人不多,小二也凑过去在听,还问那莫无妄长何种模样,可是青面獠牙彷如夜叉,或是如那阎王身旁的牛头马面一般凶悍丑陋…… 关若尘闻言看了身边人一眼,他虽然换了身农家打扮,但双眸漆黑有神,面部轮廓线条硬朗好看,鼻梁高挺,唇形好看而且总是带笑,整个人都很精神,绝对很招姑娘家喜欢。她想完不晓得是不是自己太主观,不自觉脸上有些发热。 莫无妄稍微瞥了她一眼,有些吃惊,听别人那样谈论他,她好像不但没有害怕,反而有些害羞?他真心不太懂女孩子的心,以前还以为自己这方面会比忘忧好些,现在不太自信了。 等那二人走后,他们找店家要了两间房,就一起上了楼。 “两位听说没,最近不太平?”小二还不忘跟他们八卦。 莫无妄笑着接话:“听到啦,太可怕了。不过我和家妹不过是出来扫墓,明天就回家了,应该没事。” 关若尘脸色一沉,她什么时候成他妹妹了?她亲哥知道了可得揍人。 小二跟他们废话几句,房间就到了,他安排好就下楼去给他们打水了。 “聊两句?”关若尘主动约他。 莫无妄笑着摇头:“清者自清,别坏了关姑娘的清誉。”他这一语双关,已回答了对方想聊的内容。 关若尘很是震惊,也有些恼火,没想到她真猜对了,这人宁可背负污名,也不愿意承认他们那两晚在一起。 看她砰地关上门,莫无妄心情反而好了些,很快进了相邻的另一间房。 他最害怕的,是忘忧会相信那些,但仔细想过,他或许是多余的担心。再说,到时候关姑娘自然为他辩解,忘忧断没有不信的道理。而且说到底,他再不会见到忘忧,哪怕他当真信了,又如何? 说不定忘忧还会想起他曾经所说,为了阻止他,来寻他?会吗? 那还是不要得好,莫无妄怕自己又会缠上去,忘忧恐怕不会真忍心杀他,最后又是功亏一篑。 莫无妄矛盾纠结了许久,躺床上从怀中把晶彩拿出来,举着看了看。 还是好想把这个东西留给他,至少,让忘忧偶尔会想起他这么个人。莫无妄好害怕忘忧会忘了他,哪怕因为他那晚的可恶而怨恨他,也好过再也不记得他…… 第209章 异梦 隔日一早,莫无妄下楼用早餐时,观察了关姑娘一阵,看她还在生气没,没看出什么迹象。 出门后,他试探着问了句:“关姑娘离家已久,还不回去看看吗?”现在可是祭祖的好时候,她现在赶回去还能勉强赶上。 关若尘勾唇一笑:“我父兄现在最操心的都是我的婚事,一个人回去又不能替他们解忧。” 莫无妄抿了抿唇没再接话,他服了这位大小姐,现在这种情况,还想着带他回家? “你计划在哪和何阁主动手?能带我去青冥山参观吗?” 莫无妄叹了口气,说了一个地名,以及否定的答案:“方家既然隐世而居,便不可被人知晓所在,恕我不能带外人入山。” “那好,我到时候就在外等你,莫公子不会一去不返?” 莫无妄想说有可能,终究闭了嘴。他回山常居可能性不大,表哥绝对容不下他,他也不愿在那里自讨没趣。 “哦,我叫错了,莫哥哥昨晚说了,我是你家妹子。” 莫无妄顿时思绪断了,惊讶地看过去。他还不知晓关若尘的生辰,并不确定自己当得起这一声“哥哥”,可是听在耳朵里,如惊雷响起,让他后背发麻。 “不喜欢这个称呼?我们年龄相仿,你若不嫌我冒昧,我便唤你无妄?” 莫无妄有些受不住了,这姑娘当真顽强,和他还真有几分相似,这种言行无忌上面。 “随…关姑娘喜欢。” “你也唤我若尘如何?君卿也行?”关若尘看他窘迫,觉得有趣,又逗了两句。 莫无妄没能接腔,却想起了忘忧就是如此叫她的,不禁有些心酸,到现在他还不如关兄,忘忧从没叫过他的名字。 他还有很多不甘,他们毕竟相交时日不长,在一起相处就更少,留下来的回忆也很有限。 但这件事怪不到忘忧,要怪只能怪他自己居心不良,再相处下去,指不定还会发生什么? 两人并未赶路,不过是悠闲往前,路过一个市集,莫无妄去买了一匹马,牵着离开集市后,就请了关姑娘上马。 很快二人沿着田埂走到了开阔处,关若尘远眺看到一片春日的绿地,心情好多了。 “为何只买一匹马?” 莫无妄牵着缰绳,慢步走着,侧仰头答道:“现在我俩都是农家孩子,钱可要省着点花,但也不能委屈了若尘妹妹不是?” 关若尘闻言脸上涨红,没料到他忽然叫出这么个称呼,脑子一下子乱了。 莫无妄瞅她一眼,勾了勾唇,这种口头上占便宜的事,他可还没输过。说着他想起了上回从关岭出来,一路跟着忘忧,倒没花什么钱。 后来他独自去虎口查探,没几天就把银子花光了,不是丢给了路边的乞儿,就是各种机缘巧合替人义诊时,送给了穷苦的病人们。 想到这里,他忽然想起来,忘忧曾给过他一块江家的玉牌,他还一直带在身上,并未兑换。还有在昆蒙时,忘忧给了他一颗金珠,他也随身带着。 他俩之间的联系,也不是完全断了。忘忧身上好像还有一枚他买的耳环,可惜他弄丢了另一只。 关若尘缓过神看着走在侧前方的少年,心中涌上甜蜜感。这人无论何时都很怜惜女子,而且还挺踏实会过日子。她还有个开心的点,若是真遇到紧急情况,他们只有一匹马,那两人就只能同乘了。 这一点她和莫无妄想法也是完全不同,男子想的是,遇到危险就先打马让关姑娘逃走,他留下来殿后即可。 “吃马蹄糕吗,若尘妹妹?”经过一处路边小店时,莫无妄笑着问道。 “吃!”关若尘现在可喜欢他这么叫了,她也没什么大小姐的矜持,响亮答道。 莫无妄去买了两份来,递了一份给马上的人。他不自觉想起了自家表妹,下次有机会就带她出来耍,那丫头肯定也爱吃这个。 再转念他又想到,袅袅估计很快会和江忘畴那小子定亲,到时候江二公子自然带她出去玩,怕是轮不到他了。 表妹嫁入江家,他和忘忧算起来也扯得上远亲了,只可惜他走不上这个亲戚了。说起来忘畴那傻小子还叫过他几声莫哥哥,忘忧分明也比他小,还没能骗他叫两声,莫无妄追悔莫及。 二人沿途往西南走去,沿路都是莫无妄断人四肢又杀人全家的传闻,还听说黎家还有个幸存的小弟子是人证。想来这是何素有意为之,故意散播这类流言,想驱他至无地容身。 关若尘气得不行,好几次忍不住想要替他澄清。莫无妄倒是满不在乎,每次都劝了她冷静。 相比于他父亲的确做了那种残忍的事,他只是被谣传一下,莫无妄并不在意。他父亲过不去的也是自己那一关,而非别人说什么,毕竟大错铸成难以挽回。 “你确定你去颍川就能遇到何阁主?”关若尘更好奇这件事,而且何素没有沿途追踪,这也很奇怪。 莫无妄点了头:“当初我父亲就是在岷山失去踪影,他在这里杀我,正好可以弥补二十几年前的遗憾。而且我回方家,自然必经此地。” 关若尘“哦”了一声,她对这段往事并不太熟。 他们这一路仿似观光旅行,关若尘除了在听到那种传闻时会恼火,其他时间心情都还不错。很多时候,看到牵着马的那个人,她就会希望脚下这条路能通往永恒,走不到尽头才好。 然而不管怎样,不过数日,岷山近在眼前。 这是座连绵起伏的山脉群,关若尘还远在山外,就感慨难怪当年莫前辈能够逃脱。 不但如此,岷山还很青翠,连绵起伏的都是碧绿颜色,一片春日风光。 当晚到了山脚一个叫苍耳的小村,莫无妄送关若尘回房时,多说了两句。 “关姑娘送我到这里就够了,接下来的路,还是让我自己走。你的好意我很感激,但把你卷入我自己的旧仇里,实在非我所愿。” “你打算怎么解决?若是何阁主不依不饶,我还能帮你做个证。”主要是为他保个命,若她一定要护着,何素肯定不会当着她的面杀莫无妄。 莫无妄叹了口气,他感觉劝不住关姑娘。他本打算重伤何素后,让他知难而退。若是关若尘在场,他不晓得何素会如何应对,或许不会再围攻他。 “或许关姑娘不信,但我能应付何素,他根本不是我的对手。” 关若尘瞪大了眼,自然有几分不信,觉得这只是他劝自己走的借口。 “关姑娘大可以与我比试一场,自见分晓。”虽然未必能劝退小姑娘,但莫无妄愿意一试。 “好。” 第210章 错误 关若尘先放下了行李,随他去林中一战。 莫无妄则没有留下母亲的骨灰罐,这种东西不是能随处乱放的。 二人入林不深,莫无妄就察觉不对,看来何素比他们早到。 “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 关若尘亦察觉不对,走回莫无妄身边戒备起来。 很快他们就被人合围起来,而后何素才从某棵树后转出,让人点起了火把。 当时已经入夜,随着火把点起,整个树林变得光明一片。 “莫公子可叫人好等。”何素冷然看着他道。 莫无妄笑道:“我这个人素来受欢迎,总有人愿意等我。” 关若尘闻言真想翻白眼,这家伙当真有些粗线条,跟何素这种要杀他的长辈说什么笑话? 何素瞥了眼女子,没法否认他,直接问道:“不知关姑娘在此,可是为了这位莫公子?” “何阁主又在这里做什么呢?等莫公子有事?”关若尘原话奉还。 “关姑娘莫非还不知,这位莫公子已沿袭他父亲的老路,成为一个杀人灭门的魔头?” “如果是说三淼黎家,那何阁主可能有所误会,所谓的灭门那日晚上,我和莫公子恰好在一起。” 何素瞳仁紧缩,似没料到关若尘如此直言不讳,毕竟此事事关女子名节。他脑子里一瞬转过了许多心思,若关若尘活着作证,那莫无妄灭门一事,怕是没法坐实。可让他杀关若尘,即便推给莫无妄,关守正信不信两说,他未必脱得了干系,风险太大。 “何阁主不必过虑,此事只要我不抗辩,还是可以落到我头上。不知您等我许久,所为何事?” 何素本想以灭门一事围杀他,被关若尘这个人证搅乱了他的计划,他没继续坚持,改口道:“既然暂时无法确实此事,且按过不提。二十多年前,你父亲杀我何家亲族弟子一事,你总不会反驳?” “何阁主要以私仇向我约战?”莫无妄简单解读了对方的话。 何素没有否认,只道:“莫公子若还以自己是莫家人自居,相信你会愿意坦坦荡荡用莫家剑法应战。” 莫无妄点头。这是他上次不想对忘忧说出他对何素下蛊的原因,多少有些阴险下作。他并非关外人士,对于用毒用蛊,哪怕擅长,如无必要并不想使用。何素此时提出来,大概也是怕他再次投毒。 关若尘无法阻拦这件事,便也退到一边,警惕着何家其他人,以防他们趁夜偷袭暗算。 她现在只能寄望莫无妄没有打诳语,当真能胜过何素。 莫无妄把母亲的骨灰罐交给了关若尘,让她帮忙好好照看,而后就一身轻松地下场对战何素。 这次二人都是毫无保留,根本就是生死相搏。 关若尘将骨灰罐背在身上,瞬间感觉背负了很重的东西,而后她收敛心神密切关注着二人的对战。 她从没见过自家爹爹用剑,就她所知的人中,何素的剑法已经是数一数二的了,而且他稳扎稳打,打定了主意要赢这一战。 莫无妄在玄冰窟练过江家心法后,将师父传给自己的内力基本都融合好了,算上他在玄冰窟多练的那些,虽或许赶不上只比他父亲小几岁的何素,但也差距不大。 他的优势在于,莫家剑法本就精妙绝伦,较大多数剑法都更为灵活多变;此外,熟知莫家剑法的人不多,毕竟已二十多年未在江湖上展露。 两人的对战很胶着,莫无妄发现对方对自己的剑法很了解,绝不仅仅是见过,似乎还参研过,稍微有些许惊讶。二十多年前,何素应该是个不足二十岁的少年,如何会记忆如此深刻? 但现在不是他深思的时候,莫无妄稳住心神奋力一战,还是想尽量伤到对方,只要让何素知难而退,他便心满意足。 毕竟,若是何素在莫无妄现在这个年纪时都杀不了他,从今往后,两人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 莫无妄知道,这也是何素如此执着追着他不放,坚持要杀他的原因之一。何素定是听说了江家讲学时他的表现,意识到不能再放任自己继续强大下去。 这一战打了很久,二人还是难分胜负,都各有伤损。 何素是约战的一方,他先行停了手。 “是我小瞧莫公子了,莫家剑法果然名不虚传。” 莫无妄不晓得这是不是夸奖,压着涌上来的热血,笑道:“何阁主谬赞,今夜还打吗?” “来日方才,莫公子接下来要去哪?” 莫无妄不认为对方不晓得,拧眉正色道:“我要扶灵回青冥山,何阁主若是等得了,便等我几日,还在此处,我绝不失约。” “好,那便五日后,还在此处,静候公子。”何素收剑答应了。 莫无妄自然留意到他换了佩剑,毕竟是他亲手把何家的传家宝剑给震碎了,估计这也是何阁主怒气难消,执意要杀他的原因之一。 五日后?何阁主是有办法调开关姑娘,还是另有其他妙招来对付他? 若真只是这样光明正大地一对一对战,莫无妄觉得自己未必会输,至少何素很难杀死自己。 或者,何素还会想办法在更前面伏击他?不管怎样,莫无妄都没什么好怕的。 关若尘松了口气,上前随了莫无妄回村中小店,看他路上就吞了两颗护住心脉和治疗内伤的药丸,女子心疼不已。 “关姑娘现在可以放心了,就在此处等我几日,也帮我盯着何家人,免得他们暗施毒手。” 看来前行不远就会入青冥山,关若尘不好再跟,点头允诺下来。 “你诸事小心,我会帮你看好何阁主。”她认为莫无妄此言不假,只要何素留在这里,那莫无妄自然安全无虞。 “那就谢过关姑娘了。”二人道别各自回房。 是夜,莫无妄就连夜离开,想甩掉何素,也怕关姑娘又改了主意。 很快,他就发现有人在随行追踪他,估摸着是何家人。 莫无妄胆大心细,将他们引入了岷山深处,计划在隔日太阳当空时,再与他们纠缠。 然而,他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隔日他才意识到。 何素并非君子,这种阴险小人的心思,根本不是他能猜到的。他毕竟还太年轻,心机和城府,远及不上那些老江湖的前辈们。 第211章 对质 隔日巳时,莫无妄没再赶路,找了片宽敞地方,就叫了“客人们”出来。 树丛窸窸窣窣,却没多少人影。 莫无妄心神一凝,察觉不对,立刻出手抓了一个暴露了所在的小弟子出来问话。 “你们掌门呢?为什么只有你们几个,是让你们来送死的吗?” “莫…莫…莫无妄你不要猖狂,阁主这次带了我们安庆阁的所有精锐,他…他说要釜底抽薪,你…你没了方家庇护,就等着束手受死!”小弟子又害怕又逞强,结结巴巴放了狠话。 莫无妄这才意识到不妥,一时着急,抓着人摇晃了下他,道:“你说清楚,什么釜底抽薪,你们来杀我,和方家有何关系?” 他脑子转得很快,想起了上回江家受难是因为他,黎家灭门也和他脱不了干系,莫非…… “谁不知道你是方家出身,方家人哪可能不晓得你父亲的身份,还有那位方公子,在江家睁眼说瞎话说你不是莫无妄……” 小弟子肯定常听类似言论,也不认为安庆阁这些传言有何不对,说得又顺又理直气壮。 “不可能,方家隐世而居,何阁主如何知道进山的路?”莫无妄还抱有几分幻想。 “那还得感谢莫公子你不是?你进了岷山,难道方家人会没有探子回去报信吗?阁主早已找了人去追踪,相信现在应该跟上了!” 莫无妄扔开了人,脑中一瞬炸响。表哥和袅袅肯定早已归家,他未死一事也瞒不住。早知道他该换木有栖那副模样回来,可是他送母亲归家,不愿以假面目做此事。 方家的前哨看到他,的确会向内通报,何素预料得没错,这个小弟子的猜测可能正在成真。 莫无妄再无心逗留,也没空溜这些被派来迷惑他的小弟子们了,他尽速往回赶去,想在何素带人入山叨扰到方家前,阻拦住他们。 何家派来的这几个小弟子哪真能跟得上他,不过午时就都无功而返,回到了苍耳村。 关若尘本在何家搭帐篷聚居的地方外监视,看到他们的出现,感到疑惑。她冲进去才发现营地内的人并非昨晚那些,这拨突然出现的人,也与前一晚的不同。 她没能找到何素,甚至萧如风都不在,再也忍不住的关若尘寻了个管事的大弟子说话。 那人本来还想瞒着不说,关若尘雷霆手段之下,有人憋不住说出了所有,甚至那人认为,他们阁主去杀莫无妄天经地义。包括方家包庇莫念君,如今还妄图藏匿莫无妄,都是罪有应得。 关若尘一阵头晕目眩,她感觉大事不妙,却不知该如何去追寻,去帮他。 “关姑娘出身名门,何必为了那种残忍的杀人魔,损毁自己的清名,可别被…蒙蔽了双眼。”不少人还反过来劝了她,想来都听说了昨晚她为莫无妄出头作证一事。 关若尘知道他们没敢说出口的话,她能被什么蒙蔽,要么是男色,要么是感情…… “你们才该擦亮眼睛,莫公子根本没有杀人,更没有灭门!不说那两晚,这些天我们一直在一起,他做没做我最有发言权!” 不再与他们多辩,关若尘回了苍耳小村,想寻方家的探子,替她送个信,传个话,或者带她去一趟,哪怕只是追赶下前面的人。 可她一直忙到晚上,都一无所获。 关若尘不知该感慨方家的前哨警觉性高,还是方家当真只有一个探子在这个小村,她无比沮丧。 虽然知道昨日她问莫无妄,对方也未必回答,但关若尘还是很痛悔,她对莫无妄知之太少了。 不知若是随他而来的是忘忧,他是会知无不言,还是甚至会带忘忧进山? 此时的莫无妄,根本无心考虑这个问题。 好在他发现得早,加之何素等人毕竟队伍庞大,行进速度自然不如他孤身一人。 等他悄悄跟上去,就发现两件事:其一,何素他们抓了负责送信进出的鹞子;其二,这里离方家隐居的青冥山入口距离很近了。 应该是鹞子发现了有人跟踪尾随,没再继续进山,被抓后又不肯说出进山方法,他们才在外面绕行,暂时还未找对方向。 莫无妄摸清情况后,考虑了一下是否暗中下手,最终还是放弃了。或许,他能说服何素,不再针对方家,只要他们退出树林,他愿意接受他们的围攻。 待他决定好,前面的队伍好像也察觉了他的存在,改变阵型好似要引君入瓮。 莫无妄主动现身,飞掠入场后,先把鹞子带离了控制住他的二人身旁,才转身与何素正面相对。 “何阁主为何不守信用,不是说好五日后还在原处等吗?” 何素从人群中走出,冷声道:“莫公子好筹谋,等你到了方家,若是一直不归,我去哪里找你?” 莫无妄跟他说不清楚:“方家是个隐世家族,并不会为了我这种人出世。再说,您只是想报二十多年前的家仇,针对我一人即可,何必再牵连他人?我有缘故绝不会留在方家,您若是不信,当时便可提出,何至于此?” “莫公子真以为自己是个一诺千金的君子吗?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信。毕竟你可是个残忍杀害黎公子,还屠灭黎家满门的罪大恶极之人,我们今日在此围杀你,你应该死而无憾。” “何阁主欲加之罪,我本不愿多辩,但我的确并未杀黎成勋,更没有灭黎家满门!何阁主自己就是最清楚此事的人,你才是我最有利的人证,不是吗?”莫无妄刚才观察过,何素带来的安庆阁精锐少说上百,今夜若是动起手来,怕是九死一生。 莫无妄希望安庆阁还有良知尚存之人,存了几分怀疑,可能未必会对自己动手。 这时候,从何素身后不远,冲出来一个用白色布条覆住了双眼的人,冲着他吼道:“莫无妄,你若是条汉子,就该敢作敢当!我就是那夜的幸存者,你可能不认识我,但我是见过你的!当着我的面,你还敢信口雌黄,否认你灭门一事?” 莫无妄定睛看了他两眼,的确没什么印象,勇成庄他熟悉的就黎掌门和黎成勋而已。 “如何不敢,我们正好当面对质!” 第212章 违背 黎家弟子暴怒,又上前两步,对着他道:“莫无妄,我还以为你好歹是个男人,如今看来,你当真连人都算不上,猪狗不如!” 莫无妄不以为意,稍微上前挡住了鹞子,回道:“还请你冷静下来,细说那夜的情况。或者先听我说,我那日去扫墓发现母亲的墓碑被毁,盛怒之下去找了黎成勋,的确断了他一臂,但之后我就离开了。” “隔日听说黎掌门上苗寨去寻我,我还如何敢回去,便立刻连夜带了母亲想回方家安灵。当夜我就身在迷障森林中,一直躲了两日,第三日才从林中出来。我知道何阁主和黎掌门都在追杀我,一路都小心翼翼,听说黎家灭门是从林中出来后的事了。”莫无妄有理有据娓娓道来。 那小弟子拧眉不太相信,很显然他并未听说昨夜关若尘所说,即便听到,他对关若尘一无所知,怕是也不会信。 “你说我那夜去黎家灭门,可是你亲眼所见?我用的什么武器,难道黎掌门也无力相抗吗?”莫无妄看他不言,反问道。同时,他关注到何素并未阻拦他们,其他人似乎也不着急。 莫无妄心下一沉,听到了对方的回答。 “自然是我亲眼所见,你穿着夜行衣,还蒙了面,但你用软剑,这件事无人不知!而且能把软剑练得那般好,简直所向披靡,不是你还有谁?” 听起来全是漏洞,莫无妄低笑了一声:“既然我用软剑已经暴露身份,为何我还要蒙面?更何况,我并无自信能用剑杀黎掌门,用毒是我更好的选择,不是吗?还有,你不妨听听这个声音,是那夜灭门之人所用的软剑吗?” 莫无妄说话拔出了阿细,简单使了几招,软剑发出破风声。 “这是我莫家的家传宝剑,原名龙吟,因为极其轻薄,所以发出的声响与其他剑都不太相同。你现在耳朵应该很好,能听出区别吗?” 小弟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似在回忆那夜的事。 “而且,我还想问阁下,你是如何被何阁主所救,他是否让你沿途散布是我将黎家灭门的流言?想必你现在已想清楚了,何阁主一心要杀我。若是在我伤了黎公子后,他尾随将他残杀,又伪装我灭门来栽赃,再救下你一路散播谣言,将此事坐实……” 莫无妄没能说完,何素就打断了他。 “莫公子不愧是世家名门之后,论口才怕是这里无人能及,还很会异想天开。” 黎家弟子却醒了神,低声喃喃道:“难道,是何阁主杀了掌门一家,为什么?” 他情绪就要失控,忽然,莫无妄看到他身后不远处的何素在拔剑。 或许是何素等不及,要动手了!莫无妄退后护住鹞子,低声对他道:“回苍耳村,什么都别管……” 话音未落,两人都看到何素从后刺了那名黎家弟子一剑,二人同时睁大了眼,鹞子过于吃惊还张大了口。 莫无妄抬手就捂住了他就要叫出声的口,往他口里喂了一颗药,而后,在他背上送了一掌:“走!” 如今看来,何素在安庆阁弟子面前,素来就是这副嘴脸,哪怕揭破他的真面目,也没什么人会吃惊和反目。莫无妄刚才就怀疑过此事,现在已经确信了。 “看来何阁主今日非杀我不可,杀我之后,还定要寻到方家,做个了断,是吗?”莫无妄有几分绝望,即便对方现在说他不会再叨扰方家,他也不敢信了。 这地方就在青冥山入口不远了,若是让这些人离开了,早晚有一日会有人再为了各种目的来寻方家。方家有些情况,不可为外人所知,想到这里,莫无妄暗自下了决心。 既已走到这一步,他只能放手一搏了,或许是天意如此…… “原来是你……”那小弟子临死前,蒙着眼的脸上神情扭曲,既有惊恐恍然,也有懊悔莫及,还有惊诧不甘等各种情绪,根本无法在那一瞬表现完整。 何素很快抽出了长剑,速死,应该没什么太大痛楚。莫无妄忍住了叹息,这人至少做了个明白鬼,虽然已经办了很多糊涂事。 “何阁主,是否也该让我死个明白?”他大概知晓了方才何素给他们对质机会的原因。 何素摇了头:“莫公子何等人才,在你死后,我再说与你听不迟。” 莫无妄至少知道了,何素杀他,的确还有更深的因缘,是他无法想到的。 接下来两人同时动了手,事到如今,莫无妄无法再顾虑江湖道义,先行投放了烟雾状的毒气。 何素也不是毫无准备,他自己快速服了解毒药,也唤了有药的人服药。 这在莫无妄预料之中,但安庆阁不可能有上百颗的解毒圣药,混乱即将开始。 他将身上带着的某些蛊虫放了出去,同时主动攻击了冲在前方的萧如风等人。 何素在一旁戒备,也在寻找一击即中的最佳时机,只要莫无妄露出一丝破绽,他就能得手! 莫无妄不过五招就击退了萧如风,而后他继续寻了下一个武力值更高的对手,为蛊虫们挑选着更好的宿主。 与此同时,另一边封着他某个去路,并戒备着方家来援的方向,有位何家的长辈突然发狂,开始攻击周围的晚辈弟子们。 开始了……莫无妄心下痛楚,他和忘忧,再也走不回去了……不仅是不再相见,他已经违背忘忧的期盼,再也不是他口中善良正直、心思澄明之人…… 尽管莫无妄露出了破绽,但察觉那边情况的何素,立刻去处理自家中蛊的师兄弟了,错过了这个好机会。 没了他在一旁窥伺,莫无妄收敛心神后,很快完成了接二连三的下蛊。顾尹昭对江忘忧所说属实,他身上的确带了许多蛊虫,本就是为了这种时刻准备的,他不吝使用。 没过多久,乱局已成,何素忙着处理自己人,仿似与他一样,在残杀何家人。 莫无妄没再保留,他不准备放走他们任何一人,给方家留下永世无法高枕无忧的隐患。 追踪鹞子的二人,发现他当真往来的方向回去,而非继续前往方家求援后,对视一眼后,选择了回去帮忙。想抓住这个人并不难,再说村里本就还有他们的人,说不定等他们回去,就又能相见了。 他俩还未抵达,就听到惨叫声不绝,空气中的血腥气也很浓,似乎战况惨烈。 二人没有退缩,而是尽速前行,想要赶紧帮助阁主解决掉那个该死的莫无妄,为自己立功。 他们这一趟几乎倾巢而出,为的就是此事,断没有无功而返的道理。 第213章 传递 可两人返回去,看到的场景却让他们大为震惊——本该所有人围攻莫无妄,实际却是一场混战。 阁主在击杀自家弟子,不少师兄弟也在互相残杀,还有自杀之人。莫无妄不用说,他倒当真勇猛,眨眼间已连杀数人。 更不提满地的尸首,还有不少挂在树上……这场景简直是人间炼狱,二人一时傻眼。 他们应该是来围杀莫无妄的,为何是这样?两人对视一眼,才反应过来,应该是莫无妄用毒了……他们反正没中招,于是立刻往罪魁祸首的方向杀去。 莫无妄早已杀红了眼,注意到这二人是去追鹞子的,推算下来应该够走一个来回了。看他二人没带回鹞子,他稍微放下心来,很快击杀了他俩。 从后半夜开始,这场厮杀持续到了第二日清晨,直到卯时过半,战场上只剩下了两个人。 何素也已神志不清,此时映着日头,看到各处的惨状,却不改初心。他扔掉临时找来凑数的佩剑后,从腰带中抽出了软剑。 莫无妄略有些吃惊,勉强维持住身形,准备迎接最后一战。 方家的看门弟子在卯时初,开门后才闻到随风吹送而来的血腥味,判断确信后,立刻急速回报自家宗主。 方敬名交代好家中的守备,才独自外出查探。方家在深山之中,血腥味能飘到这里来,绝对非同小可,他不敢大意,连儿子自请探查都拒绝了。 等他一路循着血腥味找来,从树上隐蔽处望去,就看到垂手拿着阿细的无妄,呆立在满地死人之中。 方敬名不及多想,立刻飞身过去,想赶紧查看孩子的情况。靠近后他才看清,阿细剑身上满是血红,饶是那么轻薄如蝉翼的剑身,也被血污裹满了,应该是根本来不及清理。 莫无妄以为身后有人偷袭,蓦然转身,看到舅舅的一刹那,他止住攻击意图,下意识把拿剑的手背到了身后。 方敬名仿佛没看到他这个小动作,也没介意他浑身浴血,上前两步把人抱进了怀里。 “没事了孩子,不是你的错,是舅舅来迟了,别怕!”方敬名说着话眼眶泛红,他想起了外甥收到父亲给他的这把软剑时,曾举着给他看。 那时,小小的无妄弹着剑身,透过剑身往太阳望去,对他说:“舅舅,你看,父亲给了我一把能透光的宝剑,我以后一定爱护好她。” 没过多久,无妄又告诉他,龙吟这个名字他不喜欢,他给剑起了新名字叫阿细,问他怎么样? 那时候,妹夫已经去世,孩子应该是想征询他的意见,是否能为自家的家传宝剑改名。 回过神,方敬名发现孩子这才抖抖索索拿着剑抬手抱住他,口中发出了呜咽声,终于变成了痛彻心扉地惨叫声。 莫无妄抱着舅舅大哭了一场,一会后才冷静下来,把阿细暂时交给了舅舅,手还停不住抖动。 “别怕,没事了,没事了,不是你的错……”方敬名忍住叹息,拍了拍外甥的肩膀。 不论这惨状是为何,他大概都猜到了,必定和方家脱不了干系。若只是为了自己,无妄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 莫无妄深呼吸几次,缓缓开口:“我是送母亲回家安灵。” 他说话转身要去把埋好的骨灰罐挖出来,刚僵硬着身子走了两步,就听到细小的声音。方敬名也停下尝试擦拭阿细的动作,和他一样戒备起来。 没一会,有个人从死人堆里钻出来,他捡起地上一把长剑,双手握紧后,朝着莫无妄举起来。 “你杀了我父亲,我要为他报仇,你准备受死!” 方敬名颇为无奈,莫无妄则傻在了原地,两人都没再警戒。 毕竟,那是个才十一二岁的男孩子,就算他再天赋异禀,怕是也杀不了谁。 “孩子,你父亲是谁?”方敬名温声问道。两人心下都有些猜测,何素带人来杀人,所带的必定都是安庆阁的精英弟子,如何会有个孩子? 男孩脸上满是泪水泪痕,却固执地瘪着嘴答道:“我父亲就是安庆阁现任阁主,我是下一任阁主!” 莫无妄感觉悲剧在一次次传递,他本来不想这样做的,可如今再说什么都是多余。 “你别管了。”方敬名上前出手点晕了那孩子,把人扛在肩上,准备带回去。不管安庆阁和何素如何,这个孩子总归无辜。 莫无妄将藏好的骨灰罐挖出,如抱着这世上最重要的宝藏、最后的珍宝一般,跟着舅舅,行尸走肉一样,回了方家。 另一边,鹞子已经平安回到苍耳小村,他很聪明,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在林中绕到邻村出林再迂回。 他回去后,就听说了关若尘昨日午后至今早的所作所为,但他与另一人意见一致,并不打算与她接触,或告知她什么。 鹞子认为,昨日之事,就是因为外来人的缘故,不管是他不认识的何素,还是这位姑娘,都是敌非友。 忙了一宿束手无策的关若尘,此时心急如焚,万般无奈之下,才吃了点东西,稍微休息了片刻。 何家的小弟子们还在营地里正常作息,等着自家掌门胜利凯旋。 “哎,你们说,方家会不会有很多宝物?到时候应该会叫我们去搬?”有个小弟子意有所指道,语气中满怀憧憬。 “这还用说,那种隐世的世家,不知道攒了多少好东西,再说,又没人知道他家有什么。” 渐渐地,加入他们这个话题的人越来越多,都指着稍晚些,有人来叫他们去帮忙。 然而直到入夜,岷山依然风平浪静,没有任何人归来。 小弟子们虽然疑惑,只以为是方家人多,一场大战后,可能掌门和师叔、师兄们需要修整。他们想着隔日总该有回来报信的,便没再多虑,各自安心睡下。 第二日,岷山外围出现了一排排很整齐的尸首,都已用草席、藤床或白布裹好,一眼望去,既壮观又瘆人。 何家的小弟子们吓得脸色惨白,六神无主,哭声一片。好一会才有人留意到,第一排正中央自家掌门的遗体,以及压在藤床下的一封信。 小弟子们还很腿软,闻讯赶来的关若尘抢先就要上去取信。 “关小姐,这信无论如何轮不到你来拆?”现在最能做主的“大弟子”面色如纸地提醒道。 关若尘虽不甘,还是把信递给了他。而后她跟在那些小弟子身后,挨个查看了死者,很快看到了一些熟面孔。 第214章 遗体 没一会,关若尘回到了大弟子附近,凝眸看着他,等他看完信,说出信中内容。 不少人都不忍去看遗体,围着他问情况。 大弟子看完后,重新折好信,才咬牙切齿骂道:“是莫无妄那个狗贼写来的,他说所有人都是他所杀,与方家无关!” 一圈的何家弟子脸上都是惊惧大过愤恨,一会后才七嘴八舌问起来,既有不信的,也有追问细节的。 “遗体都在这里了,他说我们检查过就能知道,除了毒死的,自相残杀的,应该都是死于软剑。” 关若尘呆愣在那里,从他口中至少得知,莫公子并未遇害,可事情发展到如今这般,她也不敢说个好字。她没再查看剩下那些人的死法,糊里糊涂走回了暂住的小店,回房后,才捂着脸低声哭起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关若尘含糊不清地喃喃着,慢慢让自己止住悲痛。现在最难过的人一定是莫无妄,她很想去到他身边,即便不知道该做什么,就如严寨主所说,能陪着他就挺好。 她稍微冷静下来,又出去观望了何家的小弟子们,发现他们分成了几拨。 大部分人雇佣了力夫,准备随行送遗体回滁州,颍川本就地处西南,这一趟并不远。少数人留守本地,一边看管尸体,一边继续在这里观察方家的一举一动,可能也想等莫无妄再次出现。 关若尘觉得他们留下来没有任何用,方家现在不会轻举妄动,莫公子应该短期内也不会出山,甚至或许再也不会出山。这样一想,她留在这里也是无用功,可是她暂时不想离开。她希望这些碍事的何家弟子早日离开,说不定莫无妄届时会与她联系。 这一整日,何家弟子走了一拨又一拨,按这个进度,他们还要两三日才能把所有遗体安置好并送走。到时候还不知道何家是何反应,后续会发生什么?毕竟,不少死在这里的人,还有其他亲属在滁州等候,何家应也还有留守的后备力量。 稍晚些,关若尘无力地回到了客栈,竟有人在店内等她,还为她带来了意料之外的“礼物”。 “请问,是关若尘关小姐吗?”来人看她进来,示意店小二关了门,向她行了礼。 关若尘看看店内多出来的棺材,有了些猜测,这店家恐怕和方家有所关联,否则如何会让人把这种东西带进店内?更有甚者,她怀疑这个小村里的很多人,都与方家有关。因为她回过神来,意识到今日何家那般大张旗鼓,还四处宣扬莫无妄的恶行,但这村中并无多少议论之声。 “你是方家人?” 来人是位很精神的农家打扮的方脸男子,并不答她此言,只继续道:“这人是黎家那位幸存的弟子,想来何家不会替他下葬,而且,他的死因若能查明,至少能证明表少爷的部分清白。他有话由我代传,关姑娘身为女子,清名要紧,此地不宜久留,不如早日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你是送遗体出来的人?那你能替我传信给他吗?”关若尘过去看了一眼,尸体用药保存着,短期应该没问题,现在也不是很热。 来人果断摇了头:“如今的情况,关小姐应该看到了,何家虎视眈眈,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准备回山。” 关若尘稍微明亮的眸子又黯淡下来,她早已有了预感。 来人略有些不自在,看到如此佳人落寞失望,他眼神闪烁后,行礼离开了。 回到自己家,他才对妹妹吐槽了句:“无妄这小子真没眼光,那么美的大小姐都看不上,傻到家了!” 他妹妹不觉好笑,接了句:“无妄哥出门久了,许看上更美的小姐了呢?” 男子思索片刻,道:“我看难。” 女孩子这才好奇道:“那位小姐当真那么美?” 男子毫不犹豫点了头。 “我明天去路上看看,能不能遇到看一眼?”女孩子起了好奇心。 “指不定她还要等两天才走,明知道无妄那家伙不会出来。”男子抱怨了句发小。 女孩子抿了抿唇没再多言,她早就知晓,自己和那位哥哥不是一路人。 此时,在遥远的地方,有个人和她想法类似,他一直觉得自己和莫无妄不是一路人。 顾尹昭听说黎成勋死了,莫无妄和勇成庄起了冲突,正想插一脚,才听到姐姐说完后续——黎家已被人灭门,莫无妄却在同一晚为了避开黎家的寻仇,扶灵去了方家。 “这傻子,留下来明明更好!他总想什么都靠自己解决,这怎么可能!” 看弟弟暴跳如雷,顾流芸嘴角微弯。这二人虽平日里吵吵闹闹,可感情真不错,哪怕失忆,也没影响这情谊。 “你不会想去掺和?你知道方家在哪里吗?” 顾尹昭思索片刻:“我可以去信问白盛武,他应该晓得?” 顾流芸不确定,若是方家所在如此好寻,那隐世而居还能实现吗?因而她并未阻止,由着弟弟去做了。 几日后,顾尹昭收到回信,对方表示不知,以及一句:即便知晓,也绝不会告知你。 顾尹昭气得七窍生烟,考虑过后决定先忙手里头的事。 “秦大哥,我们是不是许久没去问过童静了?段衍那边,最近没什么消息吗?” 秦绝大喜过望,他就知道,少主停下对童静的审问,绝对与江公子有关。现在少主不再记得江公子,杀段衍一事肯定很快会提上日程了。 顾流芸看弟弟如此热衷于此事,心底隐隐有些不安。不论是想去追莫无妄,还是对付段衍,弟弟似乎急着想做同一件事——去中原。 她找暮青交代了两句,但并未阻止弟弟去见童静。 顾尹昭带了秦绝一起去,见面后先点头行了礼,女人休养得不错,已能下床自由活动,他们到时她正在院里给花草浇水。 童静往他们身后看了看,主动问了句:“这次就你自己?” 顾尹昭耸耸肩,请了她屋中说话。秦绝倒是提心吊胆瞥了自家少主一眼,看他不以为意,估计以为对方说的是莫公子,他稍微僵硬的后背才放松下来。 “顾少主应该知道从我身上问不到什么,何必又来?” 秦绝心中冷笑,面上冷然,他看对方这次要吃苦头了,没了江公子这个顾虑,他家少主何必装什么君子? 顾尹昭与平时没太大差别,眯缝着凤眼笑道:“我想要杀段门主,自然想从夫人这里打探下,他究竟有什么破绽?” 他这话一出,另两人都一脸惊愕。 第215章 传信 秦绝脸色渐渐低沉,他怀疑自家少主失忆后,脑子不太好使了!找段衍的夫人问段衍的弱点,这是聪明人会做的事吗? 童静片刻后恢复了镇定,脑子里转过一些思绪后,开口道:“顾少主要去杀我夫君?我劝你好自为之,据我所知,他并无任何死穴。” “多谢夫人告知。”顾尹昭满意地点点头,站起身就带了目瞪口呆的秦绝离开。 “少主,你不是来严刑拷问的吗?”出去后,秦绝甚为不满。 顾尹昭偏头看他一眼,道:“不是啊。段夫人是我们的客人,待客之道如何能丢?” 秦绝表情紧绷,整个定格住了,他怀疑他当真误会了少主,少主可能真是个君子…… “回去后,我们可以定计去伏击段衍了,既然他没什么短处可以取巧,那我们就做好打硬仗的准备。”顾尹昭轻摇折扇,脚步轻快。 秦绝反而有些退缩,少主分明不是真要对段衍下手,完全硬碰硬,他们远赴虎口,如何能得手? 因而回去后,他主动去找了宫主,对她说了此事。 “看来你还没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尹昭那边我会找他聊。你现在愿意相信,尹昭的决策并没有受任何人影响了吗?” “是我小人之心,宫主您别再提这茬了。” 顾流芸由着他推动尹昭去见童静,就是为了让秦绝意识到此事,至于弟弟那边,她已想好了说词。 “姐,找我有事?”顾尹昭大喇喇坐下,转着眼珠子,随手拿起桌上摆放的小果子,抛了下,擦了两下就扔进口中。 “坐好,我有很重要的话跟你说。” 顾尹昭听话坐正,把果子两口吃完,将核握在了手心里,尖的那头朝里。 “尹昭,我知道你可能在怨姐姐,有事情瞒着你不说。可是,我想让你回忆下,从小到大,姐姐有没有害过你?” 顾尹昭捏了捏手,细细的尖锐刺痛传来,他不知道和心中空了一块的感觉相比,哪个更难受? “姐姐这话说得太重了,姐姐待我当真是好得没话说。”他轻轻勾唇笑道。 “既如此,你就该晓得,姐姐做所有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如果有些什么,是你知道后反而不好的,那姐姐想尽一切办法,也会让你忘记那些。” 顾尹昭垂了垂眼睑,他不确信,莫非他丢失的那部分记忆,当真是因为他太过心伤才失去?或是姐姐想办法替他消除了,为了让他能振作起来? “姐姐,我知道后,会对你有影响吗?” 顾流芸没想到弟弟会如此问,看来在他心目中,自己的感受更为重要。片刻后,她笑着点头:“会。” 顾尹昭这次认真沉思了一会,握紧手回道:“我知道了,姐姐放心,我不会再莽撞行事。” 虽然还有很多疑惑,但姐姐话已至此,顾尹昭认为,至少目前为止,姐姐是对他最重要的人,他无法不优先考虑姐姐的想法。 之后,他果然没再提要去伏击段衍一事,而是按部就班继续在查童静的身世。 此外,他还把之前姐姐收起来的东西都自行收好了,包括他手持的扇子。只除了一样,顾流芸不知道。顾尹昭很早就发现自己贴身带着一个小袋子,上面绣了一个“江”字。 他是在姐姐问过金陵告急一事当晚发现的这物,当时他就猜到他忘记的人或事可能与江家有关,只是他并未试探,不想暴露他已知此事。 其他东西他可以为了让姐姐放心,先妥善保存,这样贴身之物,他却无法放下。总感觉若是每日不贴身带着,他会神思不属。如此贴身,必是他心爱之物,既如此,他认为保留此物,更为妥帖。 除了他,有个人现在正拿着类似的物件,睹物思人。 上次分离时,江忘畴这个傻小子,将自己刚拿回不久的灵言袋,送给了方袅袅。 他不止送了方家二人出金陵,还一直送出了很远,直到方友道赶人。 方家二人离开时就带回了江家求亲的书信,也告知了江忘畴寄信的方式。 江家早在清明之前,就收到了方家的回信,这门亲事算是定下了。但过礼的诸般事宜,方家认为为时尚早,毕竟这年的忘畴和袅袅都才十六七岁。 江家自然没有异议,也已回信告知此事,同时附上了忘畴写给袅袅的书信。二人已经定亲,鸿雁往来不足为奇。 没料想不过数日,江湖上风声再起,先是说关外发生灭门惨案,凶手正是莫无妄;没多久又转了风向,说是莫无妄在岷山屠灭了何家满门。 这种消息一个接一个,江忘忧越来越坐不住了。 听闻何家当真有人带回了何阁主的尸首,陆续还有其他门生弟子的,这事才算坐实了。 江忘忧心急如焚,就想出趟门,去岷山看看情况。 “哥!你冷静一点,莫哥哥肯定回了方家,你现在去,根本就是添乱。”江忘畴看哥哥六神无主,试图喝醒他,“你肯定进不了方家,但莫哥哥若是听说你去了,指不定要出来会你,只会让何家有机可乘。更有甚者,何家看到你出现在那里,会作何想?即便我们什么都不做,他们接下来也必然会上门来问罪。” 江忘忧颓然坐回了椅子上,他明白弟弟说得都对,可他整个脑子都乱了。 现在方家肯定切断了和外界的一切联系,何家势必安插了很多探子,说不定还联合了西南许多门派,在岷山各处布防。 毕竟,方家的所在地大致暴露,即便人力无法搜寻到,守株待兔却不难。 “那我写封信给他……” 江忘畴听出了哥哥语气中的无能为力和绝望,他没再阻拦,道:“好,我托人尽速送去,只要何家的人散了,莫哥哥定能第一时间收到。” 江忘忧抬手抚额,片刻后,拿出纸笔就要写信,却久久没有动笔。想说的太多,千头万绪无处下手。 他相信莫兄定没有改变,他不会自愿做那些残忍的事,即便做了,也一定是别无选择。他该怎么写,才能清楚明白表达这份信任与想要宽慰他的心情? 江忘畴没再打扰哥哥,悄悄离开了。出去后,他不自觉看了眼西南方向,方家,应该没事?想着,他快步回了自己院子,打算同时寄信给袅袅。 很快,这两封信就如生了双翅的鸟儿,飞往了事件发生的中心地带。 第216章 失眠 江家的信还未送到,何家倒是有信先行送到了。 何家来人将信用小刀插在了村口的公告板上,还放了话:“我不管你们谁是方家的探子,看信后尽快给个答复,我保证无人会监视这里。” 当夜,鹞子才在确认无人埋伏后,取走了信。他一路小心谨慎,进了一户农家,家中就兄妹二人,都还未睡,在等他。 “石头,信里写了啥?” 石头皱眉将信递给他,给妹妹解说道:“何家似乎变了当家人,那人要求我们交出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 信中正是如此写:鄙人何勤,何素是舍弟,但他能成为安庆阁阁主,是他父亲何治居心不良用了诡计,才从祖父手中夺下阁主之位,还恬不知耻传给了他。数年来,何治并何素打压欺辱我父,如今何家才算是拨乱反正。请方宗主安心,何素之死乃是罪有应得,何家现已回归正统,我作为新任阁主,并不打算追究莫公子之责。 只有一事,望方宗主成全,若能达成,何家立刻撤离,再不叨扰。方家送还的遗体中,缺失了一名十一二岁的男孩,若是清扫战场时遗漏了,还望将尸体送还;若他还在生,也请方宗主将人送回,何家自有安排。我们两家素无旧怨,亦无新仇,共处西南,愿结邻好。 鹞子看完后不太清楚那个孩子是谁,看了石头一眼,他是隔日送尸出来后,就留在村里的,应该清楚情况。 “真有这个孩子?哥,那要交出去吗?还是,要回去问问看……”女孩子有些不忍,看哥哥点头,追问了句。 另两人对视一眼,石头开了腔:“交什么交,看他信中所写,他最想要的是遗体。想想我们的身世,不必去问,方家是不会把人交出去的。” 鹞子唇边勾起一个苦笑,很快收好,抬头对女孩子点了个头。 “信先收好,等何家这阵子热情褪去,我到时送进去。” 因而何勤等了几日不见回音,便一直没有撤人。因各种原因来相助何家布防的门派弟子,也都坚守着岗位。 之后,他们才从正常信道,收到了江家两封来信。江承轻认为孩子们寄信足以表明江家的心意,便没有多表示什么。 “这封信是给袅袅的啊,又是她那个未婚夫写来的?”阿花看着信封上俊秀的字体,不怀好意地笑着问哥哥。 “等你下次有机会,再当面去笑她。”石头看着另一封信封上的手书,有了一些猜测。 上面用刚柔并济的字体写着:吾兄莫无妄亲启,拙弟江忘忧敬上。 “这也是江家寄来的?是江家的大公子?江家人真的都很不错,有机会我都想去金陵看一看,认识一下。”阿花虽然还小,又是个女孩子,但她都能明白:在这种时候愿意不避嫌,还用这样的敬称给莫哥哥寄信,足见得江家人品性高洁。 石头拍了下妹妹的头,没有正面回应这个可能有些虚妄的发言,只道:“江家自然很好,不然大叔怎么舍得把袅袅嫁过去!” “说的是。”阿花不自觉流露出一些羡慕。 “怎么,阿花这就开始愁嫁啦?哥还想多留你几年呢。” “哥,少胡说。”阿花红着脸跑出去忙活了。 石头收好两封信,并没有多想。虽然知道无妄收到江公子的信必然心喜,但现在这情况,只能让那小子多等一阵子了。 他不可能想到,这封信,对莫无妄来说,究竟有多重要。 当晚半夜,莫无妄再次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冷汗涔涔。凝神香和安眠香都不管用,起初每晚都是那夜的厮杀,好容易稍微释怀,却转了恐惧的方向,而且更让他痛苦。 他一次次梦见忘忧,梦中的他一时是十三四岁时的稚嫩\/模样,一时是前不久昆蒙时那样轻松自在的模样,可最后的最后,他都会变成一副怒目而视的样子,而后一言不发拂袖而去。 莫无妄下床倒了口酒喝,没想到酒都苦涩得难以入喉。他曾经希望忘忧能记住他,哪怕是认为他可恨可耻;现在他不这么想了,他害怕忘忧记住他,是因为他残杀了何家满门…… 他太害怕这件事了,害怕到希望忘忧忘记他,甚至如顾尹昭那样,失忆到从不认识他都好。 方敬名知道外甥近来很不好受,但他也没办法改变这一点。袅袅倒是常陪着无妄宽慰他,但不见成效。甚至很多时候,无妄会劝袅袅少与自己接触,毕竟她已经定亲了。 方袅袅自己不介意,她认为二哥哥也会谅解,但她很快意识到,表哥只是想独处而已,不希望被她打扰。渐渐地她就听了话,不再一直去烦他了。 这一日,昏昏沉沉在卯时才好不容易睡了一会的莫无妄,起来后四处闲逛。在后山一片树丛后,他寻了个地方想躺会,刚坐下就听到前方不远处有人声。 “…承业,不是我多虑,你父亲去世了,何家现在的情形如何,没人清楚。等过阵子,何家不再封锁这里了,问清情形后,你若还想回去,我绝不拦你。” 是舅舅和何素那个私生子,莫无妄没再动弹,反正他不是故意偷听。 “方叔叔,我没有不信你,我只是很难过,父亲的葬礼,我不能参加,太不孝了。”何承业毕竟还是个孩子,经过短短几日相处,他已经对方敬名卸下了心防。 方宗主稍微停顿片刻,才道:“没事,孝义在心,你有这份孝心,何阁主定然知晓,一定以你为荣的。” 何承业似乎哭了鼻子,莫无妄听到两声抽泣声。 “方叔叔,不管你怎么说,杀父之仇,我是一定要报的!” 方宗主叹了口气,道:“我没有要阻止你,只是希望你明白,是你父亲先要杀无妄,他为了自保,才会反击。这件事错绝不在无妄,当然,你还是可以找他报仇,不过,先等你长大,练好了武功之后,再说。” “我父亲要杀他,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说到底是他祖上不好!若不是他的先祖将我们何家的曾祖逐出师门,还废了他武功,我们和莫家如何会到如今这一步?父亲说了,姓莫的非死不可。” 这倒是令人吃惊,莫无妄一瞬睁开了眼,他本在闭目养神。听起来何家的祖辈曾拜入莫家习武,后来发生了什么,才会出去自立门户。何素杀他,还真不止是为了二十多年前的仇怨。 第217章 旧恨 “那莫家为何会逐何家的先祖出师门,你知晓吗?一般来说,若非弟子犯错,师门又怎会轻易逐人?再说,这和你父亲要杀无妄,有什么关系?”方宗主也很惊讶,片刻后才温声继续问。 “说起这个原因才最让人生气,莫家的祖上就是嫉妒我何家的曾祖天资高,怕被超越,容不下人罢了!”何承业止住了哭泣,换了气愤的口气。 方宗主不是太相信这个理由,但暂时没质疑,而是追问:“你父亲杀无妄是为了报祖上的仇?” 莫无妄有些哭笑不得,这个旧仇是不是太久远了些?而且听起来,他家驱逐弟子,天赋又好,唯一的原因只能是心术不正犯大过了?想想现在的何素,可能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算是,也不全是。”到底是个孩子,何承业很快就和盘托出,“据父亲所说,曾祖完全记得心法和剑法,他传给了祖父,祖父又传给了父亲。在这过程中,莫家自作自受覆灭了,本来祖父是想将剑法发扬光大的,可谁知冒出来一个莫念君。又过了这么多年,还以为莫家当真死绝了,却又出了个莫无妄……” 方敬名和莫无妄现在都心里明镜似的了,说到底,何家是想窃取莫家的剑法作为自家的剑法,因此必须先铲除莫家人。 莫无妄有些懂了,却更觉得无奈。那晚的最后一战,何素用了软剑,的确很像他家的剑法,可说实话,真不如他本来的何家剑法精妙。毕竟只是从上上辈传下来的莫家剑法,经过这些年,他所练的莫家剑法早有了很大改进。何家故步自封,竟没发现,自家的剑法早已成型,根本不必再盗用别人的落后剑法。 只是因为祖辈的执念,导致了一代代的妄执,最终成了今日这个结果……为何人心如此难测,大多数人都很看不开。何家但凡有一个人意识到应坚守自己的骄傲,用心钻研自家的剑法,都不至于一路跑偏到如今这般…… 忘忧曾问过他,是否对这个江湖风气失望,他当时曾豪言壮语,说事在人为。现在他满心都是绝望,或许是他想得太简单了,人心当真过于险恶。即便你能云淡风轻,奈何别人步步紧逼。 不愿再多听,莫无妄悄无声息起身,默默离开了后山。 谁曾想,他还没回自己房间,就看到了风风火火来找他的自家表哥,方友道。 “我一直不信,是你一人杀了何家上百人,哪怕用毒了也太夸张!方才我听袅袅说,是你在外拜的师父把内力传给了你,是吗?” 莫无妄不晓得他突然的狂热所为何事,他头昏脑涨,随意点了个头。 “那,你能再传给别人吗?我不是说你自己的内力,就你师父传给你的那些,可以吗?” 莫无妄这才醒神,睁大了眼,看着满眼放光的表哥。 “表哥,你在想什么?以你的性子,不是从来都只靠自己吗?现在竟然会想要别人的内力,那又不是属于你的?” 方友道脸色暗沉,道:“那就是属于你的吗?我就说你怎么可能进步这么大,甚至胜过了江公子,原来是占了这种便宜。” “表哥,恕我直言,忘忧就是自己修炼,他一样比你要强。你如果总是钻这种牛角尖,我敢保证你这一生都不会超过他!”莫无妄心情差脾气就冲,他俩本就见面就吵,这次他说话也没留分寸。 “我为何要与他比?这次从江家回来前,听说关姑娘去追你了,你没有见到她吗?” 看来舅舅本就防备了表哥知晓这些事,并未告知他,关姑娘是随他一起来的,此时人可能还在苍耳村。 “表哥,我如何高攀得起关姑娘,你多虑了。若你当真有意,不妨自己多想办法,让舅舅早点去提亲,也不失为一个法子。” 若不是表哥提起,莫无妄都忘记关若尘了,他又多了一个担心。只希望她带上那具遗体,早些离开,别再和他这种人扯上关系。又或许他想多了,听说了何家灭门之事,关姑娘说不定都没等到石头送尸体,就先行离开了,那样更好。 “我的事还不必你操心。说回方才的问题,你究竟能不能把内力传给别人?”方友道明显不想跟他废话。 “就算我说不能,你会信吗?”莫无妄针锋相对问道。 方友道冷笑一声:“你知道就好,那我们就开门见山,你肯不肯把你师父传给你的内力传给我?” “关姑娘错爱与我的武功强弱没有关系,她纯粹只是识人不明,你大可不必和我比!”莫无妄感觉跟表哥一如既往的说不清楚。 “你给我个准话,我不听你胡扯。” “我凭什么要把我师父留给我的内力传给你?”莫无妄如他所言,简洁回道。 “凭什么?莫无妄,你从小在方家长大,我父亲对你有养育之恩,你总不能否认?你一岁不到母亲就离山了,八岁丧父,你又没有拜入方家,不算我们家弟子。我父亲养你到十四五岁,你没有丝毫回报,就自己跑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那我报恩,也是向舅舅报恩,与你何干?”这些话他没少听,从来都很拎得清。 “你如今还能为我父亲做什么?自己惹下大祸,又来方家寻求庇护,除了为我父亲唯一的儿子也就是我做这件事,你还能做什么,你告诉我?” “你……”莫无妄无法反驳,“我不会拖累方家,再过几日,待何家松懈下来,我即刻就会走!” “走之前呢,为我们带来这么大的麻烦,就这么溜之大吉?” 莫无妄一口气堵在了胸口,表哥说的是对的,他这次真为方家惹了祸,他也无法报答舅舅的恩情,或许,他该为表哥做点什么…… “你住口!”方敬名这才赶来,身旁跟着同样急匆匆的方袅袅。 方袅袅方才不慎说漏了嘴,看哥哥冲来寻表哥,她就赶紧去找了父亲来,花了点时间才找到人。 “无妄是我的外甥,即便不是,他生在方家长在方家,就是方家的孩子,我养他是天经地义的,要什么报答!再说,他何曾为方家带来麻烦,若不是为了方家,无妄如何会做出这样会让自己难受万分的事!你是真不清白,还是被自己的私欲蒙蔽了双眼?” 第218章 症结 方袅袅听父亲说到这里,眼眶微红微热,道:“哥,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家都收留了些什么人?若是当真被何家闯进来了,但凡有一个人透出去,我们会是什么下场,你是真不知吗?” 方友道最不喜欢父亲和妹妹都向着这个“外人”,怒道:“若不是他,何家会打到家门口吗?到底是谁没搞清楚情况?” 听到这么残忍无情的一句话,方敬名再也忍不住,抬手给了儿子一巴掌:“你给我去祠堂跪好,晚点我去找你。” “父亲……” “你还叫我父亲,现在就去!”方敬名气得有些上头,左手扶住额头,右手指着祠堂的方向。方袅袅赶紧上前扶住父亲,看看那二人,都是她哥哥,她不知如何是好。 “舅舅……”莫无妄认为表哥没说错什么,想答应他所说,才开口,就被打断了。 “你住嘴。” 方友道眼中怒火不灭,深深看了父亲两眼,转身愤然往祠堂走,没走多远飞奔而去,显然怒意难平。 莫无妄住了嘴,和袅袅一起,扶了舅舅在厅内坐下,给他顺了顺背。袅袅也赶紧倒了茶水,让父亲息怒。 “袅袅你先走,我和无妄有话说。” 没有第三者后,莫无妄还是很沉默。 “无妄,你别听他胡说,这不是你的错!你送沐水回来,不管何时,我都欢迎,错不在你!”方才儿子这一句,实在太诛心,方敬名帮不了外甥尽快走出失落,至少不想让他加重心理负担。 莫无妄握紧了拳头,没再替舅舅顺背,他想知道,错不在他,还能在谁身上?因为他姓莫,何素才会铁了心要杀他,不但间接导致了黎家的灭门,还牵连了江家和方家。早知如此,他真不该妇人之仁,对何素抱有幻想。 一开始就落毒杀死他,或许之后所有这些事都不会发生……杀一人能救更多人,他应该选杀一人,他太蠢了。 “无妄,你是个心善的孩子,不要折磨自己。”方敬名如何猜不到他会想些什么,起身按了人坐下。 莫无妄很想反驳,却开不了口。他若是心善,如何能不眨眼地杀了上百人?可天知道,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就连师父的仇人董钧,都并非他所杀。第一次,他就杀了上百人,称得上杀人如麻了? “孩子,你若不是大善,何至于苦恼至今?舅舅真心希望你能早日想通,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折磨自己。这绝不是你的错,相信明事理的人都能体谅你,包括江公子。” 莫无妄猛然抬头看着舅舅,不确定他为何突然提到忘忧,之前一次都没有过。 方敬名叹了口气,之前有些谣言传来,他本没有当真。可最近几日,他出于担心,好几次夜里在房外听到无妄叫江公子的名字。听闻关姑娘随了外甥回来,又听孩子们说这位姑娘如何出众,他也还有些印象。这样的女子都入不了眼,在发生那样的事后,外甥夜夜入梦的却是江公子,他还没有老糊涂,如何会不明白? “舅舅…当真如此想?”莫无妄说到后来,声音都有些发颤。 “你自己交的朋友,自己难道还不了解?他若是不能明白你,那也算不上知己?”方敬名感觉他找到了症结,没再回避,多劝了两句。 莫无妄垂下眼眸思索了片刻,虽不确信,但舅舅所说给了他希望。是他太悲观,忘忧不会那样想他那样看他,至少,应该会和他确认一下实情。 “好好想想,我不打扰你了。”方敬名看他终于听进去只言片语,起身准备离开。 莫无妄起身送人的同时,道:“舅舅,表哥说的没错,我想把师父传给我的内力,分一部分给他,您稍后这么转告他。” “胡说什么!那是你自己的际遇和机缘,是你师父对你的疼惜和爱护,如何能轻易给别人?你放心,他不过有些魔怔,待我好好开导下,就会没事的。” 莫无妄不认为他表哥是能被开导的那种人,尤其在武学一事上,他表哥的执着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 但弄明白何素非杀他不可的理由后,莫无妄释怀了一些。看来他当时没想错,何素杀了他之后,必然会入方家。因为何素无法确信,方家会不会知晓莫家剑法,为了保险,自然要以绝后患。 在迷障森林,何素拿出江家提供的药服用时,他曾经想过,有些人不值得被善待。如今,他更深切体会到了。或许,如顾尹昭所说,除恶务尽还需要尽量提前,在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前,他应该规避掉一些风险的。 比如,在带何素回苗寨时,就击杀他;或者,在猜测何素灭了黎家时,直接在关外寻他做个了断;又或者,在回到关内后,第一时间去寻他,甚至去何家截杀他…… 莫无妄有无数个悔恨,但他自己很清楚,这事已无重来一次的机会。不管是否愿意,他已经杀了那些人,成为一个手染鲜血的恶徒,一如何素曾经试图诬陷他的那样…… 至于忘忧,莫无妄慢慢走出了牛角尖,他认为舅舅说得不错,是他把挚友想得太肤浅了。忘忧如果是个那样的人,他们如何会相识不久就投契到近乎心灵相通的地步? 说不定忘忧还正想着寻他安慰他,如舅舅做的那般?莫无妄想到这里,又觉得自己过于乐观,而且,他不认为自己值得忘忧这般相待。 不过,只要想到,忘忧不会真如梦中那般,对他怒目相对,甚至弃他而去,他好受多了。再一想,本就是他自己在胡思乱想,忘忧从来都不是他梦中那般不分青红皂白之人。 就在他心情稍有好转时,如他所料,表哥那边根本说不通。不止如此,舅母也开始了,倒没有让他传什么内力,而是想赶他走。什么命犯孤星,天生煞气重,害人精害人害己,他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并不在意。 但莫无妄想清楚了,方家并非他久留之地,甚至他应该越早走越好。若他不回来这一趟,方家风平浪静一点事都不会有。待他走后,这里还会恢复曾经的平静祥和。他还记得,小时候舅母那般针对他时,舅舅曾安抚他,说舅母以前不是这样的,可能只是想岔了,他会慢慢开导。 事到如今,舅舅都无法劝服舅母和表哥改变想法,至少说明了一点,他的存在真的让这两人如芒在背,他该走了。 打定主意后,莫无妄也不想等何家的动静了,他决定换个思路,从另一边离开。虽然因为莽荒,可能不太好行走,可事到如今,他哪里还有好走的路可走? 第219章 离开 莫无妄向舅舅辞行,方敬名本该强硬地拒绝他,却没能这么做,而是说了一段无能为力的伤感言辞。 “无妄,你可能不知道,我从小就喜欢你外祖母,她是个坚韧有主见的女子,我也一直将你母亲当作亲妹妹一般。所以当你出生,我真的很开心,况且你这孩子又乖巧惹人疼爱。可是道儿也是我的儿子,他虽然想法偏激了些,终究是我这个做父亲的教得不好,我也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能委屈你了,孩子。” 莫无妄难得寻回了笑容,勾唇道:“舅舅说笑了,您待我有多好,还需要谁来告诉我吗?我也不委屈,从小到大您都宠着我,我哪里算得上乖巧,可是从来您都是护着我。舅舅,谢谢您,我长大了,接下来的路,您让我自己走。” 方敬名摸了摸他的头,没再多说什么。哪个孩子乖,哪个孩子调皮,他怎会不知? 莫无妄眨了眨眼,压下了一股涌上鼻头的热流。他表哥那个人,本就固执一意孤行,若是他再留着,矛盾只会越来越多。可除了执着于武学一途,那人倒不是什么大奸大恶,舅舅又能怎么办呢?他俩合不来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若是能劝和,也不用等到今日。 离开前,莫无妄再次去拜祭了方家先祖及自己父母,说来也是舅舅坚持,才让父母都入了方家的宗祠。其实他父亲并未入赘,否则他也不会姓莫。 方袅袅哭得泪人一样,就是不肯让他走,最后还是莫无妄劝服了她。 “再过两年就该当新嫁娘了,还总缠着表哥怎么行?江二公子再大度,若是知道你为了我要走哭鼻子,估计也会妒火中烧?好了,等你嫁去了江家,有机会表哥一定去见你,这总可以了?” “真的?”方袅袅停下来,松开攥紧的袖子,伸手跟他拉勾。 莫无妄稍微有了一丝内疚,这么欺骗袅袅,但他还是笑着伸出手指,跟她拉了勾,在明知道会食言的情况下。 尽管是从另一边出山,他还是入夜才出发,这一路可谓披荆斩棘,还有好几次差点坠崖。但经历了这些千难万险,莫无妄反而能睡着了,在临时寻到的洞穴,或露天寻到的安全平台,累到无力多想什么。而且,他觉得自己可能天生就是闷不得的性子,又或是没心没肺,出来后他感觉天地广阔,不再那么压抑了。 不管怎样,他还得继续往下过,既然如此,莫无妄仍旧选择,笑对人生。 他不会如父亲那般,郁郁寡欢躺在床上,既然犯过的错无法挽回,那他只能尽己所能,在将来多做些善事,就算是为自己赎罪。 拿定主意后,莫无妄很快穿过了那片莽荒之地,也穿越了压住他数日的阴霾,来到了一个偏远的小村落。 此时,有个和他一样赶路的人,正好带着棺材,来到了江家。 关若尘在苍耳村等了几日,不但何家人没走,还等来了其他凑热闹的门派的弟子们,封山封得更彻底了。 实在没有消息又毫无办法之下,她选择了送尸体去江家,同时借由江家的关系来联系方家人。 江忘畴和方袅袅肯定已经定亲,江家是现在唯一能与方家取得联系的人家,她不能再一味等着了。 因为带着棺材,一路多有不便,她花了几天才到金陵,也没来得及打招呼,直接带着棺材进了江家。 江家人倒都不介意,把尸体妥善安置好后,劝了关若尘先休息片刻,稍后再说不迟。 江忘忧和江忘畴虽然没有异议,其实都挺着急和在意。二人都没能午休,就等着午后,关若尘为他们带来方家和莫无妄的消息。 “忘畴,你能和方家通信是不是,那你知道方家的前哨或探子吗?认识吗?”关若尘一开口反而先问了他们。 江忘畴看她着急的模样,为难地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寄信地址,方家说只要我寄信去那里,自然会有回信。” 关若尘燃起了希望:“那能把地址告诉我吗?”她只要按此地址寄信过去,然后随行等在村中,看到取信之人,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方家的信使。 江忘畴更为难了,身体下意识往后缩,看了哥哥一眼后,摇了头。 “君卿,方家信得过我们,才将地址告知忘畴,未得到方家许可,他是不能告诉任何人的。”江忘忧代为解释了句。 关若尘如何不知这个道理,她只是沉不住气。在两兄弟脸上看过后,她简单说了她这一路和莫无妄经历的风风雨雨,而后说回了现在。期间,江家众人都很平静,没有什么特别反应,似乎早已推算到事情的真相。 “忘忧,你打算去一趟吗?或许,方家人会愿意让你进山?”关若尘没再叫他的表字,有些习惯一旦改变,再难改回。她想通了,即便不是自己,只要能让莫无妄好受些,谁都好,能去陪着他安慰他就好。而且说起来,忘忧去,自然是更好的。 江忘忧摇了头:“其实我和忘畴早已去了信,相信方家已经收到,却没能往里送信。若是他们还有办法联系,早该有只言片语传回。” 关若尘轻轻点头,是她病急乱投医了。方家又不是莫无妄自己做主的地方,她和江家人,对方家的探子而言,大概没什么区别。 “君卿,至少,莫兄现在安然无恙,待到何家不再封山,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你不必太着急,先在江家安心住下,有些事还要请你帮忙。”江忘忧反而安慰了女子。 “什么?”关若尘明显心不在焉,神魂都还未回归。 “是宁远兄和眠姐的婚事。关家人多,关系错综复杂,眠姐怕是难以很快了解。还请你花点时间,详细向她讲讲,让她这个新嫁娘没有那么慌神。其他一应事宜,也拜托你为她筹谋下。”江忘忧为她找了点事,能让君卿名正言顺留在江家等消息,也能让她稍微分心,不再一门心思挂牵着暂时没法了解情况的人。 关若尘稍微回了回神,她倒差点忘了,这都快要五月了,再有四个多月,哥哥就要成亲。她这个妹妹当得太不称职了,眠姐那边也是,关家的情况她是得好好给她说一说。 “我义不容辞。多谢你,忘忧。” “君卿出去了一趟,跟我也这么客气?”江忘忧当真有些吓到。 关若尘不知该如何表述她的心情,起身说:“我有事跟你说,去你院中坐会?” 江忘忧没有推辞,起身向大人们辞行,这场会谈就此散了场。 第220章 恶霸 “虽然现在说这样的话可能不恰当,但还是恭喜你,跟莫兄经历了许多,也能算有所进展?”看她半天不开口,江忘忧自己喝了口茶,言不由衷道。 关若尘这才放松表情,低声笑道:“我没说出口的话,你都能懂。的确如此,这一路我对他有了更多了解,所以我才那么感激你。我现在懂了,你为什么两头都不想放,他真的很好,比我以为得还要更好。” 江忘忧脸上神色不变,只稍微低下了头。他倒从没想过,莫兄这个人好不好,有多好。他只是很早就发现,他们很合得来,他只要见到莫兄,心情就会变好。 “那是好事。你放心,你带来的遗体,我们已经着手尸检。总有一天,真相会大白,到时候,莫兄不必再躲,自然能行走在阳光下。”更何况,江忘忧认为,关家或许不会在意那些流言蜚语,他姑父那个人,自己说了就算数。 关若尘眼睛更亮了,她没想到忘忧会如此安慰和鼓励自己,听起来他真的已经放下了。 “希望如此。” 送走了客人,江忘忧坐在原地没动,很久后才松了口气,也放松了握紧的拳头。 他永远无法如君卿这般,事事以他为重,在他经历那些伤痛难受时,陪伴在他身侧。既如此,他就不该自私地坚持不放。他该做正确的事说正确的话,哪怕会让自己难受,至少,对君卿和莫兄,更好。 劝服自己后,江忘忧颓然起身,回到书房继续处理家中事务。 没过多久,江湖上又有新的风声,说是方家传出话来,莫无妄已经离开青冥山。 好容易安下心来,帮未来嫂子提前熟悉关家的关若尘,听到这个消息,又蠢蠢欲动起来。 江忘眠和江忘忧都没有留她,留不留得住两说,留下来怕是也没心思再说关家的人事,难免错漏。 江忘忧和她约好,最迟八月中,她必得再来一趟,至少把最重要的部分,交代给眠姐。 “放心,做妹妹不过关,至少做闺中好友,我还是靠谱的,让眠姐不用担心。”关若尘说完,补了一句,“再说,眠姐进了关家,有我哥和我罩着,谁敢找她的茬?” 江忘忧对这一点倒是放心的,姑父应该会很满意这个儿媳,想必也会护着。 关若尘这次离开,还记得给两边寄信,江忘忧常收到她从各地送回的消息,只是,并没有一次是好消息。或许是莫兄有意避着他们,君卿一直没遇上人。 因关若尘行程不定,江忘忧不需要给她回信,倒松了口气。违心之言,少说为妙。虽然不是谎话,每次说出都会自伤,实在令人伤神。 他们都牵挂的人,此时其实就在西南地区游荡。 不管是灯下黑也好,还是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也好,莫无妄离山后,并没有逃往远方。 他是分析过的,他作为莫无妄露面最多的时候,其实是一年前的虎口新秀大会,西南地区参赛的门派是最少的。应该是因为二十多年前,他父亲将西南地区诸多门派灭门,经过了这些年,仍旧元气未复,并没有多少闯出名号的门派。 安庆阁何家参赛弟子和同行人员是最多的,但基本都折在了那一夜的岷山。这样一想,整个西南地区,能认出他的人寥寥可数,既如此,何必逃往别处? 他现在所在的这个小村,就在阳南和滁州之间,好像有种在危险边缘尝试的错觉,其实他过得很安逸,听到啥是啥,有事做就做事。他每日都会提醒自己,不惹事,少惹事,至今平安无事。 近来就要入秋,他得赚点银子做身厚衣裳,所以开始给村里干活,很不巧就遇到了点事。 村里有个孤寡老人龙婆婆,早年丧夫丧子,到了风烛残年,一个人勉强糊口。莫无妄觉得跟她不相上下的凄惨,毕竟他也是孤家寡人一个,又身无长物,没地没房。所以有时候会去照顾下老人家,帮忙干点活。 这一日,他干完村里的活,就又绕过去,没料到撞上几个无赖,正在欺负老人家。 一行三人,两个站在后面嘻嘻哈哈笑着,最前面那个正乱扔乱砸龙婆婆家里的物品。这家里统共没几个好物件,这番折腾还得了! 莫无妄看到老人家倒在一旁,半坐起身眼中嗜泪,口里断断续续说着:“别…别……扔了……” 那小痞子正拿起婆婆下地摘菜的小篮子,开口道:“让我不要扔,总得给我点什么,让我们兄弟手里不再空空如也?” 他说着就又扔开那个篮子,莫无妄进门顺手接住了,过去扶起老婆婆。 “你是什么人,哪里冒出来的,想干嘛?给这个老太婆撑腰吗?”三人你一句我一句问道,想来是第一回见到龙婆婆家里有年轻男子。 “我是过路人,看到你们欺负老人家,看不过眼进来的。这位阿婆,您没事?”莫无妄把人扶到一边,用脚一踩一勾把倒了的长凳放稳,让老人家慢慢坐好。 “我没事,你快走,他们是群恶霸。”龙婆婆抓住莫无妄的手,用力握了握,就劝他别再招惹这几人了。 莫无妄来了这阵子,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伙人。恶霸?他感觉还称不上,不成气候。 “恶霸?我也当过,感觉你们不太行啊,要比一比吗?”撞上了,他实在没法视而不见。 “比什么,谁跟你比,一起上!”三人冲过去就要围殴莫无妄。在他们看来,就算对方看起来年轻力壮,怎么说都是孤身一人,他们三对一还是稳赢的。 莫无妄则不以为意,一边走动捡起地上的物品,一边躲开或用巧劲拿肩膀顶开冲过来的人,或用膝盖顶开,或用脚勾倒。没一会,他把屋里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那三人也跌了个鼻青脸肿,怒火高涨。 此时但凡有个脑子灵光或眼睛好使的,都该晓得莫无妄不好惹了,那三人却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 “臭小子,你有种!有本事你别跑,不然等你走了,这老家伙还有得好活,我们多了去的法子对付她!”那带头的小“恶霸”捂着左臂,一边放狠话,一边一瘸一拐地带了人往外走。 “我等你,臭小子——”莫无妄笑着回了他一句,礼尚往来嘛。 第221章 撑腰 待人都走了,莫无妄回到龙婆婆身边,老人家拉着他的手,一边揩泪一边说:“你才落脚,自己的日子都没过好,何必为了我这个半截身子入土的人,得罪他们那些人。这回不过是我实在没存下银子,他们闹一阵子会走的。等下次有了,多少给点就是了。” 莫无妄扶了老人家去床上躺靠着,仍旧是笑嘻嘻的:“您都说了,您日子都不长了,怕他们做什么?人活一世,不就图个自在畅快,管他的,先做了再说。” 龙婆婆终于破涕而笑,无奈摇着头道:“你这孩子,真不像个庄稼汉。我家小星子要是有你这么潇洒,早给我找了媳妇儿了,也不至于他爷俩一去,我一个人孤苦伶仃,还指着你给我出头。” 看婆婆又要低沉下去,莫无妄勾了长凳坐下,道:“也就您夸我,要是我真有您说得那么好,也该找到媳妇儿了呀,您别是诓我的?” “你真要在我们村找媳妇儿吗?”龙婆婆顿时上了心。 莫无妄“呵呵”苦笑个不停,农家人就是淳朴,说风就是雨,该不会真给他寻摸? 看他模样,龙婆婆叹了口气,笑道:“算了,你呀,哪里会愁没有姑娘稀罕。” 莫无妄尴尬地坐不住了,起身道:“我去给您弄点吃的喝的,您躺会,马上来。” 他现在可不敢招惹姑娘家,一个关姑娘就够让他内疚头疼的了,更何况他可能不值得别人喜欢。而且,他心底里的人,似乎从未改变,哪怕再不相见,他或许也会如顾尹昭那厮所说一般,此生不娶。 一旦勾起对忘忧的思念,莫无妄就很难让自己停下来,闻到饭要烧糊的味道,他才赶紧收心。 没过太久,午后,那伙人又带来几个帮手,莫无妄听到动静,出门远远望去,看清为首那人时,差点吓得拔腿就跑。 再一想,他应该不认识自己,莫无妄这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端了唯一那把凳子坐在门口,等着他们上门找茬。 “就是他?”为首那人打量了下坐在门口,翘着腿,穿着一身农家服饰的男子。在他看来,莫无妄长相俊朗,颇有英气,一双眼坦率明亮,看着不像个不讲道理的恶人。 “这位小伙子,我兄弟说你欺负他们,还打劫老人家,有这回事吗?”来人虽语气不善,但还算思路清晰。 莫无妄忍不住勾唇:“我打没打他们你看得见,至于老人家,就在屋里,你要进去看一眼吗?” 上午那小痞子吓到了,没想到他们竟然聊起来了,那小子还让自家大哥进去看龙婆婆,那不得穿帮! “哥,你听他唬你,他准是在屋里设了陷阱,你可别上当!” 男子看看眼前的小破屋,扭头对他道:“你最好实话实说,否则我等会出来饶不了你。” “哥,你不是来帮我撑腰的吗……”小痞子声音明显变小。 男子扫他一眼,绕过莫无妄进了屋,很快就出来了。 “你以后要是再敢欺负老人家,别说别人打你,我也打,往死里打!有没有一点出息,欺软怕硬到这地步?” 小痞子不敢反驳,三个人缩着脑袋往后躲了些。其他随着来帮忙的都对他们侧目而视,感觉白跑一趟,没再绷紧身子。 “这位兄弟见谅,是我们管教不严。之后这村里但凡有什么事要帮忙,上阳南心因堂找我就是,我叫白烈英。”男子这才对莫无妄说了两句好话,也没多问他的身份,带了所有人原路返回,路上他似乎就在训斥那三个不成器的朋友了。 莫无妄不知他该不该感慨,常言道,离家三十载,见面不相识,他这才走了没几天,他这些师弟们没一个认识他了。幸好如此,否则不知还会闹出什么事来,所以方才他也不多说多做。 他自然晓得白烈英的脾气,虽他有些傲气,万事不肯道歉,但是非曲直还是分得清,做事也正直,所以他一点不担心。 看人走远,莫无妄收了凳子,进去看了看龙婆婆,才晓得那小子还给留了点银子,到底是个心肠软的。 “阿妄,你拿这些银子去做身厚衣裳,就要凉了,可别冻着了。”龙婆婆没想到这事会如此顺利解决,高兴之余,立刻想将意外之财送人。 “您这可不是多余,我还有两天领了工钱,自然去做,哪就这么两天冷了。这是那位公子替那些坏蛋赔给您的,您正好休息一阵,等身子骨养好些,再忙不迟。” 安置好老人家的晚饭,莫无妄就走了,也等不及再过两天领工钱,甚至都没去辞工,就连夜走掉了。 流亡躲藏这个事,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莫无妄虽然不觉得白烈英心细,可凡事总有例外,他不得不谨慎。 那日回去后,白烈英好好教训了一顿那三个好友,而后才多问了两句。 三人这次毫无隐瞒,和盘托出他们偶尔会去那个村子讨点生活,但那个人肯定是最近出现的,以往没遇到过。之后,在白烈英追问下,三人又说了被虐打的细节,都表示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为何就摔倒或撞上了东西。 起了疑后,白烈英左思右想,隔日一早就独自寻过去找了人,而后听说他不告而别了,村里缺了个工人。白烈英一听这话,立刻说他下午就送三个来,于是打发了那三人去还债。 虽然不确定是不是,白烈英还是在考虑后,对父亲提了此事。 不曾想,白盛武拿出了一副手绘图,让他辨认。 “正是!这是谁画的?”白烈英不知是该嫉妒,还是该好奇。他父亲找人绘图或许只是为了找人,他大可不必妒忌。但究竟是谁,在这种时候,敢替他父亲画这幅画? 白烈英仔细一看,这画得还非常好,格外传神。因而即便师兄换了身装扮,他还是一眼认出来,就是画中人。 白盛武收好了画:“你听过就算,是我找江公子讨的。毕竟我们都没见过他的本来样子,就怕见到了不认识,早知道早给你看过了,说不定你能劝他跟你回来。” 现在白烈英非常羡慕了,思路完全跑偏,问了句:“父亲能请江公子帮我画一幅画像吗?” 白盛武一瞬热血冲头:“你快点找人悄悄去找你师兄,哪来的闲工夫扯这些!你当人家江公子是画师吗,要画像自己去找师傅画!” 白烈英领命出去后,才低声嘀咕:“厚此薄彼,画师画的哪有江公子画的传神。” 念归念,他找了那日随他去村里的师兄弟们,说他想寻那日的少年,说法是认为他很有侠义心肠,想邀他来心因堂当客卿。 虽然找了一阵子没有收获,但白盛武因此夸了他一次会做事,难得儿子能想到一个合理的说辞,来替无妄规避风险。若是何家知道他们在寻人,肯定会有所怀疑,这个理由倒能让人打消大部分怀疑。 这也是白家不敢大肆搜寻的原因,为了避免适得其反,让何家有所察觉,反而不好。 第222章 秘密 莫无妄这次没能在天冷之前,凑够做衣裳的银子。倒不是他干活不勤快,而是遇到了比他更惨的人。他一个慷慨,就将工钱奉送给了别人,自己只好挨冻了。 缩着脖子在破庙里安身时,莫无妄算了算日子,似乎快到关珀璧和江忘眠成亲的正日子了…… 江家这时候的确忙得不成样子,就连彭梅都打起精神,偶尔还起来躺半天,让家里孩子来请安陪着聊一会,尤其是即将出嫁的那个。 江忘眠以前和祖母还有叔母其实没有那么亲,但或许是她将为人妇,不但她们对她说了很多,就连彭叔母也请她过去,交代了不少。她瞬间充满了不舍,对家里这些长辈们都发自内心依恋起来。 江忘忧自是要去送亲的,此外,江忘眠的舅舅和表哥也会去,当然,江承轻是少不了的。届时江家会暂由母亲和忘畴代理,上次他们去虎口参加新秀大会,还是由祖母和母亲代理的。 江忘忧现在最忧心的两个人,一个是祖母,还有个自然是那位失踪了的挚友。 近几个月,各处都有风传,说莫无妄在某地出没,事后都被证实是捕风捉影。他这位好友,也不知是不是很会藏,至今都没个准信。 不过越是这样,江忘忧越是放心。虽然别人找不到他,意味着他也找不到,但这样更好。 他那位好友,只要不被人打扰,不被俗世纠缠,自己就能活得很逍遥自在。 江忘忧自然想不到,那人正为了入冬的衣裳所苦,这哪是大少爷能想到的人间疾苦? 江忘眠出嫁那天,莫无妄冻得瑟瑟发抖,却还抽空望着东边,遥祝了这一双璧人百年好合,幸福美满。之后,他又从单衣里,拿出了忘忧给他的玉牌。 他并不是怕去兑银子会暴露身份,毕竟以江家人的性子,不知道散出去多少这样的玉牌。他纯粹舍不得,不想失去这样东西,哪怕很多人都拥有,可这是忘忧给他的。 贴身放着并不能暖身子,反而有些冰凉,可能够暖心。只要摸着他就心喜,这是他和忘忧之间,仅有的一丝联系了。 莫无妄并不知晓,他错过了江忘忧寄去方家的书函。 江忘忧则在方家寄回给忘畴的书信中,得知了此事,一直还很挂心好友的心理状态。此次眠姐婚前,君卿还是来交代过一些事,却没多提她这几个月寻人的苦,只说没能找到人。 因而江忘忧托她在找到人时帮他传话,因此君卿也反问了他,若是见到莫无妄,会怎么做?会不会通知她? 考虑后,虽然感觉可能性微乎其微,江忘忧还是回应了她:“我尽量劝他跟我回金陵,自然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这次送亲的路上,江忘忧就总是留心着路上每一个人,总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面孔。 虽然他不知道莫兄在哪,可是相反,莫兄应该是知道他的行程的,若想见他,多的是机会。 可惜一直平安无事进了关家,关家嫡长子成亲,高朋满座,宾客成群,热闹得不行。 江忘忧本想如另几位送亲的亲戚一样,隔日就回去,奈何姑父留了客,让他务必多住几日。 他们两家本就是亲上加亲,这样做又不违背礼仪,江忘忧无法拒绝,只好留了下来。 成婚当天,关家更是人满为患,水泄不通。江忘忧躲都无法躲,他是女方近亲,不去待客怎么都说不过去。忙完一天下来,难得的他觉得比在江家操持家事还要累,早早便睡下了。 这一夜是两位新人的大婚之夜,一番热闹过后,只留下了他俩。 这日的关珀璧自然是英俊帅气,更兼喜气逼人,他一日都带着笑,心情前所未有的好。这几个月的忍耐有了回报,忘眠成为了他的妻子,再也不用分离了。 揭开盖头,新娘子美得如梦如幻,关珀璧感觉醉意又重了几分。 “璧哥,别看了……”江忘眠满脸通红,恨不得再把盖头盖上。 “自己的娘子,看都不给看吗?还叫我这个吗?”关珀璧美得不行,坐床沿笑道。 “你不喜欢吗?那你想让我叫你什么?”江忘眠红着脸认真发问。 “都行,你怎么叫我都喜欢。”关珀璧伸手揽住人抱到怀里,真实感倍增,“忘眠,我们以后就是夫妻一体了,我现在就把我的秘密都告诉你,你呢?” 江忘眠神情凝了一下,低声道:“我没什么秘密,能说的都告诉过你了。只有一件事,说是我的秘密,也算是江家的秘密,我无法告诉你。” 关珀璧愣了下,新婚妻子如此坦诚,说的却是无法告知?片刻后他没再介意:“既如此,那就等到能说的那日,再说。” 江忘眠摇了头:“这件事若有一日事发,你自会知晓,无需我告知,我此生不会自己主动说出。” “我知道了。既然事关江家,就当我没问过。”关珀璧不是个小心眼的男人,再说,他自己也是关家的继承人,自然晓得大家族多少会有些不可告人的私密。 这之后,关珀璧依约说了自己所有秘密,感觉二人之间更加亲密无间了。 那之后,当然只剩下最后那件更为亲密,更能增进夫妻感情的事了。 江忘忧没想到,姑父一空下来,就喊他去,又说起了君卿的婚事。 “我以往对段敏如不了解,近来听人说了一些,才后悔当时催你定下婚事。本来若尘喜欢谁我是不会插手的,可如今莫无妄音讯全无,我不想由着她再那样毫无希望地追寻。忘忧你怎么想?我还是那句话,若你愿意,我绝对为你做成此事。不管谁反对,我都把女儿嫁给你。” 江忘忧仍旧是婉拒,不说以前君卿没有喜欢的人时,就被他拖累了许久;现在君卿已有心上人,他无论如何不会再耽搁她。 “祖母病重,我不便久留,眠姐嫁给宁远兄,我没什么可担心的。还请您多包涵眠姐,给她些时间,慢慢来操持关家。”他立刻顺势辞了行。 关守正没再强留,问了他要不要人随行送他回去,自然被回绝了。 江忘忧希望他这一趟独自回金陵,能遇到想见到的人,至少把想说的话说给他听,让他能释怀。 第223章 嫁对 “父亲,为什么不让我请江兄?”张灵风听说这事后,一路冲到父亲眼前,顾不上打招呼就是一通追问,“江家至今又没什么过失,江兄更是我辈中的典范,您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成亲连自己的朋友都不能请吗?”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陈博对儿子这年轻气盛的模样不太满意,但也不是太严厉,稍许认真地道,“江家即便没什么过错,近几年怕是都很难安稳,尤其是你口里那位江公子,他结识魔教中人为友,这事怎么说都不好。你与他交朋友,表面功夫做做即可,成亲这么大的场合,请他来难免惹出麻烦。” “父亲!我既然与他为友,便是发自内心,如何做的假?您也说成亲的是我,为何我的朋友不能来?江兄从来都是循规蹈矩,一步不错,如何会惹事?再说,顾兄也不是什么恶人,他又没做过什么坏事。”张灵风据理力争。 陈博瞪着儿子叹了口气:“那个顾尹昭还算了,毕竟与我们相隔千里,莫无妄呢?这一年他惹出来的事还少吗?江公子这两个朋友,哪个不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就连江公子自己,亦是如此。灵风,我同你说过多少回了,信义堂夹在照雪堂和淮水关家之间,我们明哲保身就好,那些危险的人我们尽量不靠近。” “父亲,您怕事我不怕,到时候我自会招呼江兄,出了问题我一力承担,您只要允许我请自己的朋友就行。”张灵风不想再与父亲多争,这种缩头乌龟一般的持家之道他已经受够了。他不是反对求稳,可是为了自保连朋友都不交,他做不到。 “这事没得商量。”陈博也不想跟他多说了,断然道。 张灵风气得火冒三丈,可对方是他父亲,他又能怎么办? 他和清清的婚期在初冬的十月,差不多是关珀璧婚后一个月左右。近来为了避嫌,他很久没能见到清清了。最近,他特别想念她,很希望能得到一丝安慰,甚至恨不得跑一趟沄城青云楼,偷偷去见她一面。冷静一些后,他没有这么做。若是因此影响了婚事,那就得不偿失了。 大婚那日,张灵风勉强压下了不满,席上宾客满座,他总不能因为自己的小情绪迁怒其他人。 江忘忧当然没有不请自来,关珀璧也没问他此事,但张灵风心里还是很不好受。李明皓和陈津都到了,陈耀就没凑这个热闹。 张灵风敬酒到这一桌时,李明皓道过喜后,顺口提了句:“今年成婚的兄弟真不少,先是陈大公子,再是关兄,现在又到了张兄。可怜我还孤零零一个。” 他这话重点绝不在最后,张灵风闻言看了陈津一眼,本以为他不会接话,正想岔过这一茬。 “李兄何须妄自菲薄,缘分说到就到。我哥那一桩就别提了。”陈津破天荒自己提起了陈耀那桩婚事。 张灵风颇为无奈,抱歉地看着关兄,低声问了两句婚后的情况。两位新近成为别人相公的人很快默契一笑,没再多说,喝完酒张灵风赶紧走了。 当初江家讲学时,何素阁主和陈盟主很快说定了婚事,一应事务都由两家的女主人有条不紊准备着。定的婚期就在五月,因为不想再拖延惹人口舌。结果何素去金陵闹了一场,又辗转去了关外苗寨,最后回来带了何家几乎全部精锐去岷山追杀莫无妄,反而命丧山林。 这之后何家就变了天,何勤出头控制了何家,当家人一变,这个婚事就搁置了一阵子。对陈家而言,他们原定娶的是安庆阁阁主的独生女,也算是一桩门当户对的联姻。如今,何美华不再是这个身份,甚至听闻何素还有一个私生子。 这倒罢了,何勤和何素虽是堂兄弟,但正如之前心因堂的白堂主所言,他二人的父辈就因继承一事争端不断,如今何素倒台,何勤会如何对何素的后人似乎可以想象。哪怕表面上装出宽容大度仁爱的模样,但绝对没有多少真情实意。 意即,如今的陈家,娶何美华除了是个丑闻的延续,并无任何后续好处。但据说,经过一段时间交涉,这桩婚事还是如期进行了。说法是何家不愿失了面子,而且毕竟陈耀有过在先,何勤估计也想表现对后辈的关怀。但可想而知,陪嫁绝对不如最开始说定的。 陈耀作为陈家的大公子,这场亲事却没有大肆操办,至少,张灵风就没有受邀,据他所知,陈家没请太多人。这些倒还罢了,尤其是,何美华嫁过去之后,陈家会如何待她,肯定不容乐观。 张灵风并不是个好管闲事的人,但正如李明皓所说,这一年成亲的同龄人不少,难免产生一些对比心理。同时,他想起了以前和清清聊过的一些事。 这一晚,好容易等到人都闹完,张灵风才收起笑容,放松下来。 “怎么了,还在为没能请江公子来感到遗憾?”司徒清清没在意大婚之夜丈夫兴致不高,主动谈起了他的心事。 张灵风摇摇头:“对我来说是遗憾,可能对他反而是好事,来这里说不定还会被人说三道四。” 司徒清清看他想开了,轻轻勾唇点点头:“那还在为什么不舒服?” “你之前说过,女子这一生,嫁人很重要,嫁对人一生顺遂,否则就是万劫不复。今天听他们提起何家和陈家的婚事,有些感慨。”张灵风摇摇头甩开这些低沉,抬头笑道,“清清,我想说,男子娶谁也很要紧,这一生能娶到你,我满心欢喜。你放心,我保证一生一世一心一意待你好。” 司徒清清唇角越勾越弯,靠到男人怀里点了头:“我又不是才认识你,你说的,我都信。” 张灵风抱紧人,不再纠结那些令人烦闷的人事,一心体会了下自己新婚的喜悦。 没过几日,发生了一件事,让张灵风与父亲有了新的矛盾与争执。 江家报丧,江老夫人去世了,消息很快传遍了。 张灵风想去吊丧,又被父亲劝阻了,理由是新婚夫妻去沾染晦气不好。他气得上头,便问父亲是不是也不打算去?得到肯定回答后,他一怒之下,自己带了清清赶往金陵。 路上,他二人遇上了关家去奔丧的大队人马,于是结伴而行。 第224章 守灵 差不多同时,虎口段家一行多人也上路赶往金陵吊丧。 段衍自是担心忘忧,恨不得日行千里,但他这次带了女儿随行,只得用上了马车,因而行进速度有所拖慢。 段敏如独自坐在车内,心情起伏不定。又能见到忘忧哥哥她当然心喜,但他的祖母去世了,他恐怕心情很糟糕,她又不知该如何宽慰他,难免烦恼。 差不多在他们动身时,玄苍宫就收到了风声。 秦绝听闻段衍带了十来人去金陵吊丧,立刻觉得机不可失,劝宫主让他带人前去伏击,可能可以得手。毕竟段衍匆忙出门,肯定不能确保万全,这是多少年难遇的时机。 顾流芸对他仍旧如此心急很不赞同,他们远赴中原,人太多根本追不上段衍,人太少绝对对付不了段衍,哪怕他们带毒,段衍独自一人怕是都能收拾了。 被宫主直接拒绝的秦绝没有死心,又去寻了少主说这事,他认为现在的少主,有可能同意他去偷袭段衍的计划。 顾尹昭听说后,犹豫了片刻,最后点了头。 “少主,那我们即刻出发,在他赶到金陵前,击杀他最好!”秦绝怕他们当真没追上,若是少主到了金陵,见到了江公子,后果不堪设想。 “好。”顾尹昭自有自己的考量,面上不露痕迹答应了。 适逢乌连希又在玄苍宫做客,听闻他要出门,二话不说跟上了他们。 顾尹昭本想劝她留下,谁知暮青和秦大哥都不反对她去,还推说不可再耽搁,于是当真带了她出行。 乌连希自有她的考量,她想着去了中原,说不定能找那两人问清顾哥哥那个心上人的情况,找机会偷偷除掉她。只有这样,她下的蛊才能万无一失,她的心也能彻底安定下来。 其实近几个月,顾尹昭的烦闷越来越深,他本来答应姐姐不会追究,可继续如此下去,他怕他自己受不了。他在意姐姐的想法,姐姐应该也是如此,所以他没什么太大的心理负担,就决定去一探究竟。 若是真如姐姐所说,他忘记的事对大家都不好,那他大不了乖乖回来,请姐姐再想法子替他消除记忆。甚或,他认为自己有勇气面对任何真相,忘记并不是最好的解决问题的方式。 因而,他们一路追踪,却没能追上段衍。 路上,有乌连希耽搁了行程的缘故,也有顾尹昭故意由着她的原因。 这一日,他们快要进瑶城,眼见着赶不上了,几人商量了一会接下来怎么办? “少主,此行本就没取得宫主许可,如今已追不上,我们还是回头!”徐暮青这一路基本都是这个论调,开口闭口就是回去。 秦绝也有几分考量:“少主,或者我们就在瑶城落脚,待段衍返程时,再寻地方埋伏?” “他回程又不匆忙,江家必然安排好一应人员,我们哪有机会?少主,还是赶紧回去。”徐暮青其实根本不赞成来杀段衍。不说成不成,一旦他们在中原露面,还试图杀人,江公子就会被人非议,少主现在不记得了所以无所谓,可他不能眼见这事发生。 “顾哥哥,我觉得徐哥哥说的有理,我们还是回去,就当出来散了个心。”乌连希也如此劝道。看到徐暮青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微笑,她颇为心虚。其实她想的是偷跑去金陵江家看一看。 来的路上她听到路人一些议论,大概晓得了金陵江家的情况,可惜如今没人再直呼其名,她仍旧不知江公子真名。顾哥哥和江公子交好,如果他的心上人是中原女子,那极有可能就是江家的女子,她有了这番推论。 她这个想法,和脑中缺了一块的顾尹昭不谋而合。 “秦大哥说的可取,回程我们还是有希望的。秦大哥你寻个地点,先带人去埋伏。”顾尹昭想先支开了唯一一个真心想杀人的人。 “少主你呢?”徐暮青打小和他一起长大,如何不知他在想什么? “来都来了,反正段衍还要几日才会返回,我带乌姑娘四处走走看看,稍后和秦大哥会合。”顾尹昭说到这里,又问道,“青子,你选哪边?别说我自个儿玩不带你,你自己挑。” 徐暮青自然选跟着他,想到好歹他还能想办法阻止,他没再多劝,反正劝不动。 秦绝却没有应声,而是道:“少主,既然还要几日,我也跟着你们,让他们先去回程路上等我们就行。” 不过多个拖后腿的,顾尹昭没反对,就看秦绝定了伏击地点,安排了他们带来的人先去那边守候。 此时的江家,各地前来吊丧的人都汇集在了金陵,这次倒都是轻车简从,还有不少快马独行而来之人。江家这场丧仪,持续了许久,不少人来过就走了,也有留下来帮忙守灵的。 张灵风随了关家人进门,留意到江兄脸色比以前更苍白,甚至脸庞似乎瘦了一些,没了之前的白皙莹润,透出少许病态的瘦削。 他不想添乱,依礼拜祭过后,稍许安慰了江兄,又说明了自己和清清成亲一事,向他致了歉,就准备回程。 令不少人震惊的,是关珀璧和江忘眠这对新人也来了。照理说他们刚成亲不久,又是女方家中亲人去世,更该避讳才是。但关家人就是如此行事,江家亦不觉不妥。 关家人自然没有当即离开,他们顺理成章暂住下来,帮忙守灵。 段家随后才到,也是一样祭拜过后住了下来,本来并不该如此,但段门主坚持,江家亦不反对。毕竟现在两家有婚约在身,留下来也不算毫无缘由。这就是段衍之前所说,定了亲有很多事他更方便做。 尽管关珀璧和江忘畴都有心,但江忘忧还是坚持夜间自己独自守灵。说到底他才是祖母的亲孙,这件事他于情于礼都不想让给别人,也不希望别人帮忙。 段家到了之后隔天的这一晚,也是如此。 江忘忧端正跪在祖母灵前,遵照礼仪一分不错地烧纸、点香、叩头…… 顾尹昭悄无声息挂到屋顶横梁上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虔诚而认真的背影。他心下嘀咕:素闻这江家大公子为人正直守礼,甚至有些呆板,传闻倒是不假。 只是不知为何,他感觉心下鼓噪,这个背影似乎让他很难平静下来,仿佛有什么不可知的隐秘就要揭开,他的整颗心都被揪紧了。 第225章 解蛊 江忘忧其实在他进来时就发现了,毕竟灵堂幽静,又无旁人,等了一会毫无动静,他放下手里的东西,站了起来。 “既然来了,不下来上柱香吗?是莫兄吗……还是,顾兄?” 顾尹昭不自觉就想下去,听到这个声音后,听清他在说什么后,他的确也这么做了。 江忘忧转身看到落在身后不远处的人,眸中的光亮稍微暗了暗,又重新亮起来。 “顾兄,许久不见,你一切可好?来上柱香,早些回去。” 顾尹昭却整个呆愣在了当场,他的头很疼,但他顾不上,眼前人整个抓住了他所有意识。 “你是……谁?” 江忘忧起初看他面色凝重,还以为是因为他是来拜祭自家祖母。可现在再看,他额上甚至渗出了汗珠,又抬手捂着头,问出这种问题,看起来不太好。 “顾兄,你怎么了?没事?”江忘忧担心地微微蹙眉,上前两步要伸手去扶他,这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不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还没扶到人,顾尹昭已经松开头抓住他的手腕:“跟我走!” 江忘忧不确定到底是什么情况,可这是不可能的事,他没有挣开人,只是摇摇头,道:“顾兄,你看起来身体不太舒服,还有谁陪你一起来的,先顾好自己?” 顾尹昭的确很不舒服,他的头疼得要裂开,可是他不想放开眼前人。他想带走他,非得做成这件事不可,否则他感觉自己的心定不下来。 “怎样你才肯跟我走?”顾尹昭感觉整个房间都在摇晃,他除了眼前人,似乎什么都看不见,外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 江忘忧叹了口气,他正为祖母守灵,无论如何走不开,于是他道:“这样,你先跟我回房,我找医师来替你看看?” 顾尹昭感觉这也是个办法,点了头,因为难受就想整个靠到身前人身上,用他来支撑自己。 正在他们决定好解决办法时,又有人从梁上落下来,她刚才一直躲在殿外未被发现。 “你就是忘忧?江忘忧?”乌连希在看过刚才顾尹昭的反应后,得出了这个结论。她面上神情颇为复杂,小脸都有些皱起来。 江忘忧已经让顾尹昭挽住自己肩膀站好,他感觉对方或许能解答刚才的疑问,没有迟疑就点了头。 乌连希震惊地张大了眼,她虽然猜到了,可是确认后仍旧无法接受。但联想当时在龙川发生的事,她对眼前的江公子下蛊后,顾哥哥的反应……那位唐家的客人听她问出那个问题后,甚至很多人听她问到忘忧“姑娘”时的反应……她父亲几次传信催顾哥哥接她去玄苍宫,对方却一直推脱,现在想来,是因为那时候江公子还在昆蒙…… 顾姐姐一直不允许顾哥哥入关,这一路那两人都百般阻挠他们进金陵。一切都在印证眼前这一幕,却让女子不可思议到目瞪口呆。 她本来和那二人一样被顾哥哥甩掉了,但她本就想来江家,来时很自然又遇到了顾哥哥,就跟上了他。 “乌姑娘,顾兄这是怎么了?他好像很不舒服,你知道怎么救治吗?”江忘忧看她半天都回不了神,出声叫了魂。 乌连希凝视着江忘忧,慎重地点了头。她在考虑是否立时毒杀眼前这人,可是顾哥哥也在,她怕会弄巧成拙。 “那就请姑娘在江家替顾兄诊治。”江忘忧感觉这样更好,惊动家里的医师又多一层麻烦。 正说着,徐暮青赶到了,他避开守卫躲进来就跺了脚:“还是晚了一步!” “你们都知道,都在瞒着我一个人?!”乌连希有了发火的对象,怒斥了一句。 现在是说这些的时候吗?徐暮青怕了这些大少爷大小姐们,上前要扶回自家少主:“江公子,打扰你了,乌姑娘就能让少主好起来,你把人交给我。” 江忘忧自然信得过他,可是他身上那人却突然用两手搂紧了他的脖子不肯撒手。 “要么你跟我走,要么让我留下,我绝不跟你分开!”顾尹昭抱着人在他耳旁说,声音已经很虚弱,言辞却很坚定。 江忘忧正在为难时,徐暮青已经以下犯上当即打晕了顾尹昭,接过人背在身上。 “江公子,可能还会再来叨扰,到时候让少主自己跟你说。”徐暮青感觉不宜久留,他们一个个闯进江家,又不是当真没人察觉,再闹下去迟早要穿帮。 乌连希考虑后,先跟了他离开,此时毒杀江忘忧,似乎有难度,她看得出对方很防备。 江忘忧自然猜测过顾尹昭不让人叫他本名的原因,上次他大意中过蛊,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看这行不速之客走后,他出门去交代了家中守卫,而后让人去唤了二叔来,想先把情况跟他说明下。 另一边,三人回到了暂居的据点,上回少主去江家听学,他们便备下了这处安身之所。 秦绝一看人昏迷着回来,就心里有数了,顿时想起了自家宫主,感觉他这次真的是鬼迷心窍了。少主从中蛊到现在发作,算下来才刚过半年,真不知道是在折磨谁? “请乌姑娘替少主解蛊。”徐暮青把人放床上,立刻说道。 乌连希抿紧唇不想说话,站在床边也没有动作。 “不管怎样,少主不能变成个傻子。再说,你也看到了,宫主不可能赞同这种事,江公子其实对你没什么威胁。少主不过是些痴心妄想,即便想起江公子,也是无望的恋慕。”徐暮青继续劝道。这位大小姐在玄苍宫玩耍的日子长了,他多少有些了解。 说不定一个闪念,她就真让自家少主变傻子了,他多少得劝着点。 “我自有打算,不必你多废话。再说,顾哥哥还不一定不能再忘记,如果他忘掉了刚才见过的人,我们就立刻回去!”乌连希安慰了下自己,也骗了对方第二回。她已经决定要杀江忘忧了,不管顾哥哥能不能忘记,她不会让他成为一个傻子,那是不可逆的。 她喜欢的是那个神采飞扬意气风发的少年,绝不是一个脑袋空空无喜无悲的傻子。 这一晚,乌连希出手催动蛊虫并判断顾尹昭的情况,忙了一整宿。徐暮青不敢让这个小姑娘乱来,在房内陪了一晚。秦绝自是睡不着,在房外守着,一边想着回去会被宫主如何责骂,一边挂心着房内人,焦虑地度过了一晚。 第226章 夜会 隔日,徐暮青看到乌姑娘帮少主驱除了蛊虫,但却用几根银针封住了少主的穴道。 乌连希开了药方给他,才道:“蛊我已经解了,但针先别拔,让他休息一会,服了药之后再说。” 徐暮青不敢走开,交代了秦大哥去买药,自己还是守在床边,唯恐情况有变。 乌连希却说她累了,要去休息一下,离开了房间。 徐暮青虽然猜到她可能会做什么,但他分身乏术,现在也无其他人可用,无法给江家报信。此外,他感觉乌姑娘不会得手,江公子应该并无真的危险,所以没有特别担忧。不过想到少主醒来肯定立刻追上去,他听话地没有拔那几根银针。 因有许多人上门吊丧,近来江家都大开门户,乌连希稍微做了些装扮,随便报了个名字就进了门。 她对中原的祭礼不太了解,但看别人做,照着做就行,她倒没什么错处。 到了家属谢礼这个环节,乌连希做好了假装要摔倒的准备,刚靠近江忘忧,还没来得及假摔,忽然被人抓住了胳膊。 今天陪江忘忧守灵的是他表哥,也就是刚成为他堂姐夫的关珀璧,他早察觉这姑娘不对劲。江家不喜女子抛头露面是一方面,如今的世道,女子独自上门吊丧的情况也是少之又少。 江老夫人的直系亲属是彭家,若说彭家的女子因家中旧怨不愿来而独自前来,尚算合理。其他孤身前来的女子,来意本就令人起疑,更何况这女子靠近他们后,就偷偷在留意忘忧,现在还想倒向他那边。 乌连希收起唇边的笑意,站稳后就甩开人:“你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 她下的是蛊,并不需要真的碰到江忘忧,她只是想调开对方的注意力,让蛊虫有机会得手。所以是否能倒到江忘忧身上并不重要,她顺势就挑起了另一个争端。 关珀璧皱眉看着她,而后回头关注了下好友的情况。 江忘忧本就全神戒备着,听到这个声音就确定了来人身份,他一直运内力在周身设防,此时更是留心在观察他周身是否有蛊虫。 “感谢乌姑娘上门来拜祭祖母,多余的礼物江家就不收了。我正好想问你一点事,借一步说话?” 乌连希看他毫无异样,略微皱眉点了个头,跟着他走时,用余光扫视了周围。她虽然想杀江忘忧,但还不想牵连其他人,也不想与任何中原武林人士结仇。 考虑后她还是抬手抵住嘴唇,暂时回收了蛊虫。 “乌姑娘,顾兄如何了?”走到避人处,江忘忧才直入主题。 “他很好,不劳你挂心。”乌连希口气不善。 江忘忧不是不能理解,他们骗了这位姑娘许久,他诚恳说道:“乌姑娘,之前我在关外诸多不便,多有冒犯。顾兄之事…的确是他一厢情愿,你与其想办法对付我,不如多花心思在顾兄身上。” “你是让我放弃一劳永逸的办法?除掉你,我多的是时间慢慢跟他耗。”乌连希暂时没再动手,对方如此警惕她,面对面实在没有机会。 江忘忧摇了头:“乌姑娘这是本末倒置,你杀了我,顾兄对你的态度会是怎样?你此生再无机会得到他真心的爱恋。” 乌连希眨了眨眼,想起了那天僻巷里的顾哥哥说的话——乌苏木赫希姑娘,若你下次再对我那位义弟下毒,我保证会让你生不如死。 这是她昨晚没动手的原因之一,可是若现在江忘忧身死,顾哥哥清醒过来,怎会不知,是她所杀?看来这事是得从长计议,她可以借刀杀人,却不该亲自动手。乌连希这样想完,部分认同了眼前人,恢复了符合她年纪的巧笑嫣然。 “江公子说的在理。我们不便久留,不知你可有话让我带给顾哥哥?” 江忘忧点点头:“替我谢过他,劝他尽快回去。若有可能,告知他,我在金陵,等他来信。” 乌连希乖乖点头,笑容可掬,她认为对方前一句可取,后一句多余。 江忘忧虽然也知对方不会替他传这个话,但顾尹昭若是想起了他,想必来信指日可待。他急需问一问当初黎家的情形,还想知道,莫兄有没有逃亡关外,是否安全无虞? 送走女子,江忘忧转回去,就收到关珀璧疑惑地目光质询。他简单解释两句,是昊天神教教主那位独生女儿,为了顾兄之事前来闹事,他已劝走了。 “顾尹昭也来了?”关珀璧更是不悦,他还以为至少今年内,不会再听到此人入关的消息。 江忘忧简单点了个头,没再多言。 “今晚,我陪你一起守灵。”关珀璧却没能放松下来。 江忘忧想过后,点了头:“烦你替我一晚,我想休息一下。”他已连着守灵多日,再守着身体吃不消还不要紧,若是顾兄当真再来,他不想再在祖母灵前与他纠缠不清。 关珀璧这才舒展眉头,认真点了个头。 银针封穴到底对身体不好,乌连希回去后,看顾哥哥已经服药,就拔了针。 午后,顾尹昭就醒了,过往的回忆涌现,他明白了姐姐的顾虑,但更多的是欣喜。他找回的才不是什么对他而言会令人伤心绝望的回忆,而是他人生近二十来年最美好的记忆。 他又不是个听人劝会乖乖离开的人,来都来了,他至少要去拜祭下江老夫人,还想和忘忧久别重逢地见一面,好好聊一聊,他有说不完的话,想告诉他。 当夜,他又潜入了江家,在灵堂没看到人后,立刻就去了忘忧住的院子,一直到了窗外,就要推窗而入,察觉到守卫在暗处伺机动手。 “放他进来。”江忘忧还坐在桌边等他,听到动静立刻阻止了无谓的争斗。 顾尹昭笑容盈满眼睛,快速翻窗进了忘忧房间,瞬间凤眸点亮,比房内烛火更耀眼。 “知道劝不动你,坐下喝杯茶先,慢慢说。”江忘忧为他倒了热茶,推过去身旁的空座。 顾尹昭大喇喇坐下后,边喝边抱怨道:“怎么不给我备上醉花阴,好久没喝到了,怪想念的。” 江忘忧怕他喝多了误事,又是二人深夜独处,多少不便。 “待你回去后,命送信之人来取,我给你多送几坛过去。” “更想你。”顾尹昭看他故意装听不懂,直白补了一句。 第227章 代言 江忘忧静默了片刻,才道:“先说说看,昨晚你是怎么回事?”莫兄的事慢慢再问不迟,他想先了解眼前人的情况。 顾尹昭说了他中蛊解蛊一事的始末,颇为委屈说道:“忘忧,你会怨我意志不够坚定,竟然被蛊虫所迷,当真忘了你吗?” 江忘忧没想到还有这种蛊毒,惊讶之余,挪开了视线。他感觉乌姑娘应该早些与他通气,有他配合,或许顾兄此生再不会想起他来,也不再会有如此深的执念。 “顾兄多虑了,毒性如此,凡人如何能相克。听你所言,从那次林中分别后,你再没见过莫兄?”江忘忧立刻转了话题。 “你们呢?”顾尹昭听出他话里的深意。 江忘忧于是简单说了莫无妄回到金陵,用计调走何素的事,自然没提分别那晚的情形。 “他就是太爱孤军奋战,才会如此被动!闹成现在这样,黎家反正灭门了,何家又不追究了,他还在外面跑什么?回苗寨回唐门甚至回玄苍宫都可,我们谁保不住他?”顾尹昭也是气急,忍不住骂了一句。 江忘忧看他如此担心莫兄,唇边微微弯起,虽然这二人嘴上不对付,但心底里都是有对方的。他觉得顾兄此言在理,莫兄是有些孤胆英雄的情结在身上,与他父亲的性子有些相似。 “我想他大概还在中原,若是遇到了,我会劝他跟我回来,如果他不肯,我就劝他去找你。” 顾尹昭不怎么担心,以莫无妄那货的性子,肯跟忘忧回金陵才有鬼。若是他肯回关外,倒的确能让他和忘忧都安心。 “不说他了,我想去拜祭江老夫人,白天来多有不便,现在可以吗?” 江忘忧点了头,起身在前面带路。 目前在江家暂住的只有关家和段家两家人,即便撞上了他,也不是什么大事。彭家至今没有来人,其实早在江老夫人弥留时,江家就多次去信彭家,希望他们能来送老人家最后一程,可彭家一直没有回信,也没上门。 关珀璧看他们并行而来,起身等着的同时,浑身散发着寒意。他原先对顾尹昭并无敌意,可后来怀虚去了一趟关外,江湖上流言四起,不论真假,他都对这人纠缠怀虚产生了反感。 “宁远兄,你先去休息,他拜祭过祖母就会离开。”江忘忧看他面色不善,想支走人。 关珀璧看他一眼,并不答话,也不离开。 顾尹昭已开始祭拜,并不在意多了个旁观者,至于他拜祭完走不走,忘忧说了并不算。 “顾兄,承你有心,你还是尽早回程更安全,恕不远送。”江忘忧道过谢,还是劝了人先走。 “不远送,至少好好道个别?”顾尹昭看了看后院方向。 江忘忧想想也在理,就要陪他走一会,聊几句,趁夜还长,还有点时间。 关珀璧伸手挡住了他:“顾公子要和怀虚道别,在这里就可以,还是顾公子根本不打算走?” “我的事,还不劳关公子操心。”顾尹昭刚才都忍他在一旁盯着了,没想到这人还会多嘴多舌。 “我才不关心顾公子的死活,只想请你多考虑怀虚的处境。你又出现在金陵,还想逗留,是嫌怀虚的麻烦还不够多吗?你看怀虚的脸色,他现在是有精神陪你闲谈,还是有空闲陪你闲逛?再说,你不知道怀虚之前随你去关外后,江家遭遇了什么,他又如何被人诋毁吗?若你当真视他为友,就该知道收敛!” 江忘忧还没来得及劝解两句,那边顾尹昭已经骂了回来。 “你又算他什么人,自以为可以代忘忧发言?他怎么想的还轮不到……” “顾兄慎言!”江忘忧赶紧打断了顾尹昭,瞪了他一眼以示警告,又看了下宁远兄的黑脸,心知这矛盾是化解不了的。 顾尹昭很恼火,终究没再多言。他看忘忧脸色的确苍白,甚至人都瘦了一圈,是他考虑不周了,忘忧正在孝期中,的确没心情更没精力陪他消磨时间。 关珀璧一样上火,他素来代怀虚发言,因这位好友既沉默寡言,又很少拒绝一些人过分的请求,但从没人质疑过他所说会与怀虚想的相悖。 “顾兄,宁远兄是我挚友亦是我兄长,他所说其实多少是我所想。上次…已经连累了莫兄,若非为了江家,也不会演变成之后那样。有什么未尽之事,我们信中详谈?”江忘忧感觉宁远兄的顾虑更在理,顾兄素来是个任性妄为的性子,还是劝他早些回去为宜。 关珀璧脸色这才稍微舒缓一些,他觉得怀虚就是脾气太好,才会让这人得寸进尺。 顾尹昭咬紧了牙,他忘记了忘忧这么久,没想到好不容易重会,竟然连一个分别的拥抱都得不到。早知道方才他就不急着来拜祭江老夫人了,他还多了去的话没说完。 “忘忧……” 江忘忧看顾尹昭换了委屈的神情,可怜巴巴这么叫他,心下有些不忍,到底压住了,他这心软的毛病或许是得改改。 “说好的醉花阴,不会缺你的,等你来信。” 顾尹昭皱眉瞪了关珀璧一眼,才道:“好,那…忘忧,你要勤回信,否则,我还会再来的。” 江忘忧点点头,目送他身形一闪,就消失在殿外。 关珀璧这才卸下浑身敌意和寒意,道:“他倒很听你的话。” 江忘忧感觉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没能接话,回到了灵前跪好。 “既如此,每回都明确拒绝他就好,何必让他一直纠缠着。”关珀璧看了刚才情形,再想想听学时那次院中的对练,对顾尹昭的真心有了几分猜测。 江忘忧点了点头:“也不会经常见到,以后我会按你说的做。”他虽然生性不太会拒绝人,但宁远兄说的有理,他不该因为害怕顾尹昭情绪爆发和反弹,就试着柔顺抚慰,是该坚持直接回绝才是。 “那就好。”关珀璧彻底顺了气,在他身旁跪下帮着守灵。 江忘忧劝了他两句,让他回去休息,都没劝动人后,感觉他拒绝人和劝人的能力都很一般,不自觉有些走神。 这种时候,莫兄究竟在哪里,是否知道他祖母离世的消息,为何…不肯来上柱香?说不定,正如他对顾兄所说那般,莫兄也意识到了,和江家还有他扯上关系,只会为双方都带来麻烦和困扰…… 第228章 来意 此时的莫无妄,正在北方的山里给人开矿。这份工提供通铺,睡的虽是土炕却是热炕,还提供三餐和厚衣服,对他来说求之不得。 上回撞上白烈英后,他就不太敢在西南游逛了。他这性子太爱惹事,动不动就想替人出头,因而找了个深山穷乡僻壤,替官府做工。 这种地方远离尘世,而且江湖人一般对官府敬而远之,他的行踪得以隐藏,却也因此,错过了江湖上的消息。 等他从深山里过完冬出来,早已是开春的二月。他稍作修饰,正常游荡时,才听说前一年江湖上的大小事。自然包括江老夫人离世这一桩,他难免心疼忘忧,可事到如今,他早已错过,也不可能再冒险去看情况。 他还听说了当时发生的一些其他传闻,比如,江湖上捕风捉影说顾尹昭曾经上门拜祭一说,他不确信;又比如,彭家上门说亲这一说,他觉得多少有些离谱,更多是心酸。 而这两件事,确实都发生了。 大概是顾尹昭走后没两日,江家迎来了连他们自己都没料到的来客——鄂渚彭家来人了。 此前他们久请不来,如今人都去世了,听说彭家前来奔丧,江家众人心情都很复杂。不管怎样,江承轻带了忘忧和忘畴出门去接,毕竟江老夫人是彭家人,彭家能来人对老夫人总归是个安慰。 来到外面主道,江忘忧远远就看到彭家来人不少。当先的是当家彭崇,他身边的便是彭家的上门女婿季宁安,他上次见过了。他们身后就是彭潦水和彭潭清,二人身后还跟了四个孩子,两男两女。再之后隔了有些距离,还跟了两名同样打扮的男子,应是彭家弟子,也都在胳膊上戴了孝布。 双方各自见了礼,江忘忧怕二叔见到潦水表姑会心绪不稳,主动承担了互相引荐的事宜。他是江家的嫡长子,做这些也没什么不妥。 那四个孩子分别是彭崇的长子彭屿、女儿彭峨和彭潭清的儿子彭峻及小女儿季心岚,看来除了彭潦水,彭家人倒是都儿女成双。 江忘忧逐一问清了年纪,除了彭屿稍比他大个把月,他叫了表哥,其他都比他小。江忘畴则莫名添了两个表哥一个表姐,他乖乖叫了人。 没耽误太久,江家人领了彭家人去灵堂祭拜,暂时没有过多追问来意。 江忘畴从灵堂退出去后,抿紧了唇,去寻了自己母亲,默默跟在一旁站了一会,也不开口说话。 “怎么了?”郭彩星寻隙带儿子到一旁,温声问了句。 考虑到母亲很忙,江忘畴没再拖拉,直接问道:“母亲,若一开始父亲是要纳妾,您会答应吗?”他对于彭家的到来有些猜测和预感,还有很多不安。 郭彩星看着儿子苦恼的小脸,反问道:“你在江家长大,若我们让你纳妾,你是什么态度?” “不可能,我不会做,你们也不会提出这种事。”江忘畴直截了当回道。他能娶到袅袅已经心满意足,绝不会三心二意。 “正是如此。”郭彩星看儿子还是不太明白,多说了两句,“若你父亲当时真要纳妾,他就不会选我。” 若是能留得住彭姑娘,江承轻定会找一个不奢求感情,能甘愿为他生孩子的女子,而且事后大概不会把人留在江家。所以她其实对彭姑娘只有感激,也能理解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正因为当真相爱,才容不得有丝毫瑕疵。 江忘畴明白了,看来是他多虑了,很多事他自己动下脑子就能知道答案,根本不必胡思乱想。 “放心,不论是彭家还是彭姑娘,都有自己的傲骨,不会发生你想的事。彭家此次上门,应该是别的意图。”郭彩星多安抚了句,就拍拍儿子头顶,快步回去继续忙了。 关霁月身体不好,许多事亲力亲为的都是郭彩星。 江忘畴稍微安下心,回到了灵堂外接应来客。早在前两日,段家和关家就陆续离开了,毕竟只是来吊丧,不可能久留。 江忘忧并没有担心怀明想的那种可能性,也没有多花心思计较彭家的来意,他想的是,彭家这次肯上门,多半是潦水表姑撺掇的。江家和彭家结下仇怨,就是因为这位表姑,但从上次见面的情形看,潦水表姑仍念旧情,彭家其他人反而更怒意难平。 因此,他已计划好,若彭家的要求不过分,甚至只要不是太过分,他都会尽力答应下来,以此报答这位对他们有大恩的表姑。 彭家算是近亲,他们接待后就紧急安排好了住处,午间也安排了家宴。 差不多就餐结束,彭崇就遣退了小辈,似乎是要同家长们聊什么。江忘忧虽是个晚辈,但在江家他的身份其实最高,因此他选择了留下。 彭崇对此有些微不满,看过他后,确定他不走,才开了口。 “江代宗主、江夫人,江家与彭家虽非世交,但我姑母作为江家主母去世,我姐姐也曾嫁入江家,两家本为近亲。” 关霁月点头应声:“彭江两家既是近亲,也该成为世交,彭宗主有话不妨直言。” 彭崇看了江承轻一眼,把谈话对象做了转变,反正他要说的事更适合和江夫人谈。 “其实彭家是看江公子一直未婚配,所以想与江家联姻。我那个女儿彭峨,江公子方才见过了,不知可还合意?” 他这话一出,江忘忧怔愣在当场,这才知晓对方为何要支开小辈,婚事的确不该当着孩子的面聊。 关霁月没去看儿子的样子,而是看了一眼江承轻,才开口道:“忘忧与段家已有婚约,江家目前没说亲的,只有他二叔家的忘心,可这孩子…暂时可能多有不便。” 彭崇闻言刚毅的面容更显冷峻:“彭家是想与江家结亲,江公子与段家的亲事我们有所耳闻,一直拖着不就是因为江家对段家姑娘不太满意吗?”他言下之意,江忘心算不得江家正统,劝江忘忧退掉段家的婚事。 江忘忧没想到对方竟直言不讳到这种地步,彭家等到段家走后才来,是为了此事? “江公子自己怎么想?”彭崇没等到关霁月开口,直接问了没离场的本人一句。 江忘忧下意识看了潦水表姑一眼,这一次次被长辈逼问婚事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可这件事,他似乎真不能答应…… 第229章 搅局 江忘忧还在斟酌如何婉拒,那边彭潦水先开了口。 “其实这事,是我给弟弟的建议。江家嫡系仅江公子一人,早该早日成婚,为江家开枝散叶。若是碍于故旧之情,不满意段家的丫头却一直拖着,对两人都不好,不是吗?彭家与江家关系更近,想来为了和彭家联姻而退掉段家的婚事,段门主能够谅解。” 这番话说得恳切,江忘忧一时哑然。若如上次苏姑娘所言,为了凌仙阁而退掉段家的婚事,的确说不过去。换成彭家的话,至少段家很难说出拒绝的话来。 “再说,姑母去世了,江公子就要弱冠,江家总该多个人来帮江夫人操持家务。这江家的内宅安定,江公子才能专心做事,江家才会稳步发展,不是吗?” 听起来,潦水表姑一心都在为江家着想,她或许不是用这些话来说服自家弟弟,但这都是她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江忘忧一时更加无言以对了,对这份善意和不计前嫌的帮助。 看江家两位长辈和江忘忧都是一脸为难,彭崇眉头高耸,他就觉得这事不可为,姐姐当真是异想天开! 彭潦水自然不是用这些理由劝说了弟弟来江家提亲,其实客观来看,江忘忧的确是人中龙凤,从他几次大小事的表现都能看得出。加上他毕竟是江家唯一的嫡子,若真想和江家重修旧好,趁姑母离世这个时机,选择以红事冲喜,想来江家也能接受。 其实早在江家来信请他们至金陵送姑母最后一程,彭潦水就一直持这个态度。可家中其他人都很执拗,最终就此错过了,她为此很遗憾也很内疚。毕竟彭家和江家结怨,皆因她和江承轻的婚事破裂而起。 “彭峨姑娘今年才十六……”关霁月刚开口打圆场,江忘忧同时开了口,她就没再多说。 “江家的家训便有重诺这一条,既已与段家定下婚约,我便会如约娶段姑娘,还请彭…宗主见谅。”江忘忧收回了表叔这个叫法,直言拒绝了这门婚事,也断绝了和彭家重修旧好的可能性。 彭崇顿时坐不住了,一拍桌子就站起来要走:“我就说江家不缺我们这点寒酸亲戚的帮忙,来自讨这个没趣做什么!姑母嫁入江家讨到什么好,你也是……” 彭潦水似是没想到江家会如此顽固拒婚,神色亦有愠怒,却没再多说什么,随着弟弟起身,准备离场。 彭潭清没忍住,站起身绕开桌案快步走到了正对关霁月的场中,冷声问道:“若江家不是对段家的婚事不满,缘何至今不成婚?如今姑母去世,江公子又要守孝,得有两三年不能娶妻,这不是故意拖着段家姑娘吗?” 话已至此,他们不给个交代,对彭家说不过去,似乎对段家也无法交代了。 “段姑娘如今也才二八年华,待我弱冠那年便要承继家主之位,必会在此前成亲。届时,若彭家赏脸,还请屈尊来参加。”江忘忧脸色惨白,断然回道。 他这句话音落,彭潭清微微勾唇:“只要江家不忘了给我们发请帖,彭家必然到场。” 彭潦水在妹妹身后愣了下,下意识看了弟弟一眼,而后抬头看了脸色很差的江忘忧。她不晓得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算她好心办坏事吗?她本来是真心想替江家寻个能当得起家的好亲事,可弟弟妹妹似乎存了其他的心思。 如今骑虎难下的江公子应下了段家的婚事,还说定了日子,断无反悔的可能了。他们倒像是为了确认江家会娶段家那个刁蛮任性的姑娘,才来逼迫一把的。 随后彭崇就说他们不久留了,午后再去拜祭过姑母后,便会返程。江家亦不再留客,陪同进行了最后的祭礼,就送客了。 离开江家后,彭潦水才追问了弟弟妹妹的企图。 “姐,我不否认你说江忘忧是个好孩子,我也看得上他。就说刚才,他总比那个一言不发的江承轻,和不干脆果断的江夫人好得多。但恕我直言,他们江家的男人眼光都很差。既然他看不上我家峨儿,那便让他娶那个更与他相配的段敏如,不是正好?”彭崇正有此意,他们有心与江家修好,但若是对方不领情,他们也不是白来这一趟,搅浑水谁不会? “可是我并没有这个意思……”现在他们算是修复关系不成,反而和江家又结了一点仇怨,彭潦水真是头大。 “姐,正好借这机会,教训下江家那些眼高于顶的白痴男人,有什么不好?等江家把段敏如娶进门,就等着看他们会闹成怎样人仰马翻的情况。”彭潭清是这件事最积极的撺掇者,笑着说着颇为解气。 季宁安在一旁缩了缩脖子,彭家一直为将大女儿嫁出去受气而后悔,倒是相反的,认为大可不必把这个小女儿留在家里招赘,因为潭清绝不会被欺负。他老早就入赘彭家,其实并没受过什么气,这家脾气最火爆的就是他这个妻子了。 这次上江家来,其实他大可不必来,可潭清一句话,他就乖乖拖儿带女地陪着来了,只为了陪妻子来看刚才那场闹剧。 彭家至少达成了这一趟的其中一个目的,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江家几人则陷入了低潮中,忘忧这话给的太绝对,和段家的婚事必得在他弱冠继承家主之位前完成,没了其他选择,也没了从长计议的空间。 “母亲和二叔不用担心,我们都是出于善意,再说,这事我自有其他法子化解,等后年再说。”江忘忧不愿再拖累任何女子,这才坚决拒绝了彭家的提亲。他们早就亏欠潦水表姑良多,就算不能重归于好,也不能再让彭家受损了。 或许终有一日,彭家会理解他们的苦衷,到时候能不再心存怨恨,他亦能好受些。 否则想想潦水表姑一片好心,他们却不领情,还连个合理的理由都没有,江忘忧实在过意不去。 不管彭家其他人是如何想,至少潦水表姑,绝对是一心向着他们的。江忘忧想到这里,下意识看了二叔一眼,最终没说什么。 这个遗憾,说到底是他造成的。正如那次他对潦水表姑所说一般,是他对不起二叔和她。 第230章 莒县 江家这年的新年过得较为惨淡,回顾这一年,从年初讲学开始就诸事不顺,仅有的一件好事,就是江忘眠的婚事。而她已经出嫁,江家唯一心情还不错的,只剩下确定与方家定亲的江忘畴。 自从莫无妄之事了了之后,他与方袅袅的通信一直很通畅,而这大半年下来,江湖上并没有莫无妄的噩耗传来,众人都还算放心。 江忘忧这一年则遭遇了太多,两位“好友”身份曝光,他去了一趟关外备受非议,其中一位挚友身陷灭门惨闻,他自己又定死了一门不被看好的亲事,加之年末亲祖母与世长辞…… 还有一桩,只有家中两位长辈知晓的新麻烦:随着江忘心的病情好转,他纠缠自家哥哥的情况逐渐升级。 江忘忧平时有刻意和怀空拉开距离,因那人现在清醒的时刻越来越多,每次时间也越来越长。 江忘心常会装出痴傻的模样,让江忘忧陪他练剑,渐渐就变成了另一种情形。次数多了后,江忘忧便连这件事,也不陪他做了。 没过多久,江忘言就发现了这件事,并对此颇为起疑。她直接问过,江忘忧给到的理由是,怀空已经长大了,不该再太过依赖哥哥。这倒不是说不通,江忘言没揪着不放,只是感慨,她哥真的少根筋,根本都没发觉这事。 江忘畴一门心思在自己练功进步,和与未婚妻通信中,的确没太关注家中的情形。 翻过年来,金陵附近的莒县有人找上门来,说村中来了一群不明人士。开始他们给村民散发什么大力丸,起初效果还不错;后来陆续发生了一些人身体不适的情况,他们又高价出售康复丸;现在很多人吃了这个药之后,不定期买药就浑身难受,还出现了各种不同的症状。 江忘忧听完来人诉说,大略心中有数,只是不知,那些人如何会挑在金陵附近行事?不管是关外还是中原,都该听说过,江家不但有清心丹,托顾尹昭相赠,还有各种解毒的药方和药材。 考虑过后,他没有立刻成行,而是与顾尹昭通信说了此事。江忘忧怀疑这种违反常理的情况,与那位乌姑娘和昊天神教会有关。 即便如此,他也没有等到顾尹昭回信,就先行前往了莒县。 因为这次的事涉毒,江忘忧没让江忘畴随行。他独自调查了情况后,无奈地发现,江家目前的药中,没有能破解这种类似五石散一般,会让人上瘾的毒药的解药。 毕竟早有准备,江忘忧没在这个村中进食和饮水。就在他束手无策,准备先回家筹谋后,再另行前来时,某个冤家赶到了。 有这种好机会,顾尹昭如何会放过?他听说后就直接找严姨问了近来乌寨主的动向,拿到解药和解方后,就星夜兼程,赶往了莒县。 因而江忘忧回程行至半道,又随了他回村里。 村长对他去而复返很是不解,看过另一位更为高大,一般俊朗的少年后,才恭敬地问出来。他本来看江家无法解决问题,心内有几分失望,但毕竟他们别无其他求救方向,又不敢态度太差。 “这位是玄苍宫的少主顾尹昭,他有办法能解此次危机。顾兄,你具体说说。”江忘忧不想居功,这村里人未必知晓魔教邪教一说,既然玄苍宫想与中原武林交好,想在中原自由行走,那多积累些人缘也好。 顾尹昭挑了挑眉,他很喜欢忘忧为他铺的这条路,莒县离金陵很近,他若是能把中原据点安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个备选。 解药有了,布局的敌手也知晓,顾尹昭轻松化解了村子的危机。他还是赠药,村里人都很感激,就算有耳闻过玄苍宫是邪教之人,也没多说什么。 这件事平顺后,顾尹昭和江忘忧在村里田间漫步了一阵子。 正是开春时候,微风吹拂,很是舒爽宜人。 顾尹昭看看并肩走在身旁的少年,心情非一般的好,恨不能就这样和他生活在这个村中。 江忘忧伸手捋了捋被风吹到嘴边的鬓发,转头低声说道:“这次当真多谢顾兄了,还辛苦你大老远跑一趟。” 顾尹昭很想挽住他的肩,或牵着那只整理鬓发的手,终究忍住了。 “说来也是因我而起,下次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形,你还是找我更为稳妥。” 江忘忧转回头点了点头,虽然苗寨不再针对他下毒了,但现在又添了昊天神教,他还是得谨慎些。 “对了,我听说,你推了彭家的婚事,却把和段家的亲事定在了来年上半年?” 没想到他突然提起此事,江忘忧心下一个咯噔,转头看他面色还算平静,稍微放下心来。 “既然退不掉,只能如约履约了。明年我就要弱冠,继承家主之位前,娶妻本就是应当之事。” “先成家后立业,有理。”顾尹昭笑道。 江忘忧审视他的模样,更加担忧了:“你…不会做什么?” “若是你给我寄请帖,我自然会来喝喜酒,你请我吗?”顾尹昭眼眸明亮,看起来丝毫不在意。 这与他最初听说他要娶段敏如时的反应大相径庭,江忘忧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 “我若是请顾兄,你会做什么吗?” 顾尹昭掩饰不下去,抓住了身边人胳膊,拉停他的同时,让他转身朝着自己,才收敛笑容冷声问道:“你希望我做什么?安安静静一言不发喝你的喜酒?” 江忘忧转开了视线,他们本不该聊这个的,但这是他最后的法子了。 “只有莫无妄那种傻子才会眼看着这种事发生,什么都不做!还是说,你在等他做什么?我不行,必须是他是吗?”顾尹昭看他不答,用另一只手抓住了他另一边胳膊,迫使他正面相对。 江忘忧不得不面对眼前人真实的怒气,他诚恳答道:“莫兄…应该不会做什么,若是你做了什么,搅黄了这场婚事,我对你…只有感激。” 他最后几个字倒是叫顾尹昭意外,稍微放松了抓人的力道。 “你…讲真?” 看江忘忧垂着眼点头,顾尹昭喜出望外,伸手就抱住了眼前人。 既然他以其他方式退不掉这门婚事,又不想伤害段叔叔和段姑娘,或许这已经是最后一个手段。虽然还是会令江家和段家成为笑柄,但这件事上,段家是受害者,被谴责的应该只有江家才是,如此便好,这是他该受的。 江忘忧推开人,看着一望无际的农田,不自觉又想起了他们口中那位许久不见的好友。 第231章 救灾 这年五月,正是江忘忧生辰这月,苍澜江水患,江水下游两侧农田和居民都受灾,情况危急。 苍澜江是中原两条大河大江的其中之一,横穿整个中部和南部地区,流经滁州、瑶城、鄂渚、沄城,最后经淮水入海。曲江和漓水都是苍澜江的分支,近来涨水也很严重。 相比起来,受灾更严重的是鄂渚和淮水,鄂渚多平原,少高堤,水位一涨,完全无处可挡;淮水则因地势低,又在入海口前方的位置,泄洪不及,淹了许多地方。 江忘忧和姑父去信说明后,选择了去鄂渚帮忙救灾,不管怎样,若是上游能得到缓解,下游的压力自然小些。 等他们到了才发现,水患是人力不能解决的,唯有救人和安置灾民,他们还能尽点力。 这次江忘忧带了江忘畴一起,毕竟救灾能增长见识,又不会有太大的危险性。江忘忧负责了前方安置和赈济灾民的活,江忘畴更多负责调动后方物资,保证安置处稳定的活。 虽然因为发大水,各地米粮都有大幅涨价,但江家最不缺的就是银钱。因而他们赶到后,基本就不再出现米粮中断的情形了。 天灾实在惨烈,江忘忧衣不解带忙了近半个月。这期间,彭家的几个孩子都有参与救灾,双方难免有些接触。 因而,待情况稍微稳定下来时,彭屿在家中遇到难得休息的父亲,同他多了两句嘴。 “父亲,我们与江家断交真是得不偿失,别说在鄂渚,您在整个中原怕也找不出第二个比江忘忧更好的女婿了。” 彭崇微微诧异:“他做什么了,值得你这么夸他?” 彭屿实话实说:“他虽是个大少爷,却丝毫没有大少爷的架子,既不怕苦怕累,也不居高自傲。相反,不管应对什么突发情况,他都思维敏捷,想出办法不过是片刻之间,而且他想出的法子都周全可行,实施起来又快又好。说实话,人比人的确气死人,我都有些自愧不如。” “听起来你们并没能成为朋友?”彭崇嘴角带笑,他早知道江忘忧是个怎样的人。 “若是自小相交,即便他少言寡语些,勉强还能有些交情。事到如今,家中和江家把关系闹得那么僵,我哪好意思去攀谈。”彭屿白了父亲一眼。 “你也说了,江忘忧就是那么沉默无趣的人,即便来往,也成不了知己的,不过泛泛之交而已。” 彭屿沉默了几秒,才道:“倒也未必,他不是有两位知交吗?” “哦,顾尹昭和莫无妄,你不是也想给我交这种朋友回家来?”彭崇语带警告问道。 彭屿耸耸肩,回了句:“我看只要我交到知己,不管是什么人,你都高兴,不是吗?” “做父亲的信任儿子的眼光,你有何不满?”彭崇倒没反驳,的确如此,他认为顾尹昭和莫无妄都还不错,毕竟是江忘忧挑的朋友。 “我就当您在怂恿我去结交江忘忧,到时候小姑发脾气,可别全推给我!”彭屿说完就溜。他看他那个弟弟彭峻近来蠢蠢欲动想去交这个朋友,估计被小姑知道得揭了他一层皮。 因而,虽然赈灾这些天,江忘忧都没去彭家叨扰,临走前,倒是上门去辞了行。而后他和彭家两位公子一起,去酒馆喝了一场送别酒,自然带上了自家弟弟。 席上,江忘忧还有些愁眉不展,说起了修堤筑坝,预防水患的一些古法。这是他近来抽空翻书的一点收获,借由这些日子在实地的考察,他给出了一些自己的真知灼见。 彭屿对他是既无奈又叹服,笑道:“今日你都要走了,就别说这些事了,只喝酒谈天,那些事等以后在信里慢慢写,如何?” 江忘忧点点头:“是我太心急了,你们久居此地,自然比我们经验丰富,更知晓如何对待水患。” “倒也没有,我们比不上你好学,也没你这么高瞻远瞩。”彭峻直言夸了他两句。 彭屿瞟了眼弟弟,虽说是实话,但他感觉这人已经完全沦为江忘忧的弟弟。 “不敢当。” 江忘畴在一旁面色微妙,他对彭家人,终归难以释怀。再说,看到其他人上赶子接近他哥,他天然的不喜欢。 不管怎样,这之后,江家和彭家的小辈算是打破了两家的既定关系,即便上一辈不能化解仇怨,下一辈终将重新交往。 回程途中,途径瑶城和金陵之间的一个小村,他们听说了一点事。 当时江家两位公子已让部分江家弟子在前一批回家,因而他们一行不过四五人。 同他们在一家店吃晚饭的老人家,说是去邻村帮忙修门,听到他们村好像闹野兽了。 “据说往年只有冬天偶尔会有,现在连大夏天都出现了,肯定是那个野兽长大了肚子更饿了,山上的食物已经满足不了它了!” “这位大叔,你详细说说?”江忘忧听着不像是耸人听闻,多问了句。 大爷抬头看到一行人都佩剑,问话的公子俊秀稳重,简直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他傻了半晌,立刻倒豆子一般全说了出来。 邻村有个破败的山神庙,就在后山不远处,平时村里人求个平安祈个福,都会带上点供品去拜祭。 早先在冬季常常会发生,祭品被人吃掉或祭台被推倒的情况,最初村人以为是孩子胡闹,或路经此地的乞丐捣乱。后来这种情况接连发生,加之上山采药的医师发现,山上有被肢解和生吃剩下的动物尸体和骨架,才确信山上有野兽。 “那村里没向官府求助,或向周边门派求援吗?”江忘畴颇为不解。即便是山上有虎,也该尽快抓走或除去,否则迟早损伤人命。 大爷看着他咧嘴一笑,道:“据说这情况发生许多年了,但从来没人受伤或丧命,即便遇到也不过是一个黑影闪过,连吓病的都没两三人。村里就一直遵循冬季按时上供的习惯,就当是安抚山神老爷了,倒一直相安无事。” 直到最近一个月,村里发现,在这种夏日天气大好的时候,山神庙也出现了以前冬天才会出现的情形,而且是三天两头,比冬天更甚。村人不堪其扰,一边尽村里所能,给山神庙上供,一边也在向外求援。但因为还没出过人命,官府不太积极,说他们忙于苍澜江水患,无暇管这种小事。 村里也去金陵求援了,似乎江家也在忙同一件事,家中暂时没人能来帮忙。现在人心惶惶,都不晓得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第232章 破庙 “他们没去柳州凌仙阁找人帮忙吗?”江忘畴不解,其实瑶城离柳州更近。这次赈灾凌仙阁虽有一些人远赴淮水帮忙,但她们能当家的人多,不至于如江家那般无人可用。 “凌仙阁不都是一些姑娘家,长得美是美,女菩萨哪里能打得过野兽……”大爷说的理所当然。 江家弟子哭笑不得,他们还未见得打得过那些美若天仙的姑娘家呢。 “大概是因为水患,连日大雨,山上植物和动物都有变化,那‘野兽’才会下山来觅食。”江忘忧很快明白了情况,“还烦请大叔指个路,我今日便绕道过去看看。” “哥,我和你一起去?”江忘畴主动请缨,这一趟出来他还好,哥哥辛苦多了。 江忘忧摇摇头:“没事,若当真只是野兽,倒不足为惧,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 大爷听他口气,下意识点头,感觉这下子邻村有救了。 饭后江忘忧就与其他人分别,独自前往邻村。他先去问了村长和里长,做了一些安排,而后准备了一篮“供品”,打算趁夜去闯一闯这个有“野兽”出没的山神庙。 是夜,气温偏高,天气闷热,但行至后山附近,山风吹拂,倒有些凉爽,甚至添了几分寒意。 这座山不算太高,树林倒很茂密,想来山上水源充足,动物和果子都不缺,本是个很好的藏身之所。若不是这次难得的发大水,那所谓的“野兽”应该不会轻易下山。 虽然听说这事发生已经很多年,不可能和莫兄有关,江忘忧还是有些多余的担心,没让任何人跟他过来。 看了眼今夜的月色,江忘忧拎着篮子进了山神庙,留意到半扇庙门上面破了洞,还有半扇从门扉上倾斜掉下来了少许。 进门后,里面的陈设也很陈旧,土地公两旁倒还站了两位神兵,只是泥塑的塑像一个三叉戟掉了头,另一个齐腕断了手。 好在大概是近些年村里修复过,供案倒还完好无损,并且好好地铺着绸布盖着。 江忘忧进门后就留意上了那个供案,盖着的长布下面,似乎可以藏人。他屏息感受了下,判断不出究竟是否有人。或许有人藏匿其中,如他一般屏住了呼吸,那需要再观察留意一阵,才能放心。 因此快要靠近供案,他就止步,躬身准备把篮子先放到地上。篮中准备了三牲和蔬果,方才香味一路飘散,想来那怪兽只要闻到了,很快就会来收取他的供品。 正当他要放下的瞬间,从门外闪进来什么东西,江忘忧往左扭头,就看到一个石锤般的拳头就要招呼到脸上,同时而来的还有一阵罡风。 他右前方的退路被篮子挡住了,现在这个姿势想往右后方退又缺了借力的方式,唯一能避开拳风的方法是就地往右用手借力翻过篮子,可这样避过下一次变招的方式是就地往前滚,会把自己送到有隐患的供案前…… 在一瞬的综合考量后,江忘忧准备稍微偏头减低承受这一拳的损伤,硬受一记试一试。 其实他还有个选择,就是用左手拔剑,斩断来人那只拳头,但因为太过残忍,江忘忧根本没有考虑选这个应对方法。 至于他不选择用左臂来接,便是感受到这一拳的力量,以他的臂力,完全接不住,可能会折断也说不定。再说,他左手拿剑,即便接下来,若是导致武器脱手,接下来只会更被动。 江忘忧偏了头,可下一瞬,他余光瞟见供案下冲出一个人;接下来,他被一个熟悉的手臂抱着,直接从右后方避开了拳风。 “莫兄?”几乎是下意识,他叫出来这个称呼。 莫无妄放在他腰间的手不自觉一紧,方才他冲出时,刻意伸右手揽了忘忧的腰,而后让自己贴在他身后,往后退避开的那一拳。没想到忘忧根本不思考就认出了他,他太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梦中想过多少遍,都不如这一声。 他的遭遇和忘忧差不多,他混在水患遭灾的人群里帮忙分配食物和维持秩序,感觉情况好转后,就继续四处闲逛。行至这附近,他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了这座山神庙的事,恰好来这埋伏了两晚。毕竟他不方便和村里人多说,又没有多余的银钱置办“供品”,只好选择守株待兔。 忘忧进门时,从脚步声他就分辨出来人了,更何况他闻到了忘忧身上独有的清香。对他而言,哪怕是食物的香味,都盖不住那股他魂牵梦萦的馨香。 他本打算就这样藏着躲过去,谁曾想那“野兽”凶猛异常,来得又快出手又狠。他听到拳风,透过供案上盖着的布上的小孔,恰好看到那一拳。他自然晓得忘忧的考量,他自己则根本来不及思考,就窜出来救了人。 那“野兽”也不纠缠他们,掀开盖住篮子的厚布,就狼吞虎咽起来。 “先制住他。”莫无妄说着话,强迫自己放开了忘忧,而后抽出腰间软剑,当先攻了过去。 这野人刚才那一拳威力不小,若等他吃饱了,只会更难对付。 江忘忧也不多说,拔剑和他合攻。他二人配合默契,又都武功不俗,哪怕那野人的确武功高强,到底不是他们的对手。 打斗过程中,二人没有过多交流,大多是交换眼神。那个野人则从头至尾类似野兽,只是嘶吼着应对他们的围攻。 三人很快从山神庙打了出去,在门口的草坪上对战起来,最后江忘忧点住了人。那人睁着眼仰躺在地上,口中仍旧发出呼哧声。 “我带了绳子。”江忘忧说话进去篮子里拿了牢固的麻绳,刚到门口,就看到莫无妄捡了几颗小石子。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莫无妄用石子分别射穿了地上那人两边的肩胛和两条小腿的腿骨。那人发出一声惨叫,身上已多了四个小孔。 “莫兄,不要……”江忘忧阻止不及,很快明白了原因,他往莫无妄脸上看去,不忍再多说。若不是遇到了他,知道他要带这人回去,怕他会受伤,莫兄不会下这种狠手。 莫无妄却不敢转头看他侧后方的人,脚下点地就往山里逃去。 “莫兄别走!莫兄,我有话跟你说,莫兄……”江忘忧看看地上那人,看看山中,神色悲戚地选择了先把人绑好。 好不容易见到了,连一句话都不想和他说吗?江忘忧站起身看着山林,他很想追上去,至少今夜还长,还可以再找一找。 他刚准备行动,就看到莫无妄又飞身回来了,江忘忧惊喜不已。 莫无妄没有停在他身前,而是直接飞身过来,点住了忘忧,抱着人回到了破庙中,顺便还抬脚关上了门。 第233章 谎言 莫无妄抱着人旋身进门,就停在了门后的墙边,让忘忧背靠着墙,他的右边是门,左边不远处是窗。 借着窗外月光,莫无妄低头看着被自己控在怀中的人,他实在想苦了。忘忧与一年前似乎变化不大,依旧是白皙剔透的肌肤,唇色淡红唇形却线条分明,给人几分坚毅之感。 忘忧发冠之下佩了白色发带,应是还在为祖母戴孝。莫无妄有些心疼,亦很后悔,他错过了此事。当时他没去看忘忧,也不曾安慰他,他根本不配做忘忧的知己。 “你先给我把穴道解开,放开我,我们好好聊一聊。” 莫无妄不敢直视那双明亮的眼眸,干脆把人整个抱到怀里,低声叹息般答道:“不解,不放。” 看来聊还是想跟他聊,至少这次没点他哑穴,江忘忧很无奈,被人抱进怀里后眼前一片黑暗。 莫无妄很快发现了,稍微躬身让忘忧能把头放到他肩上。这样一想,一年前忘忧才只比他矮少许,这一年多他蹭蹭蹭疯长,忘忧好像没怎么长高。抱着人他错觉忘忧多了几分娇小可人,虽则忘忧的身高远比一般女子要高。 再者,他抱着人就感觉整个人都充实了,丝毫不想放开,毕竟梦中哪能有这种实感。 “莫兄,我相信你必不愿做那些违背你本意的事,我没有因此认为你有任何改变,我对你的看法亦与以前没有任何不同。现在何家不再是个威胁,你跟我回金陵。”虽然对方不愿意好好跟他说话,江忘忧还是急着说出了他早就想告诉他的真实想法。 莫无妄整个人僵了一下,而后他放柔了抱着人的动作,内心既感动又负疚。他并不值得忘忧待他这般好,他现在去金陵只会给江家带来无穷无尽的麻烦,这个污点会永远印在忘忧身上。 “忘忧,你知道跟你回金陵,我想做什么,会做什么吗?你就敢叫我跟你回去?”说着话他放开人,抓着他肩膀,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激动。 江忘忧一双眼毫无阴翳地看着他,回道:“那些我们都好商量,只要你肯跟我回去。”他再也不想无时无刻牵挂着,却怎么都见不到他了。眼前的人,面部轮廓明显比一年前清晰,肤色也晒黑了一些,衬得眸子更加坚定明亮了。 他肯定吃了很多苦,一个人在外漂泊,处处都是人生地不熟,哪里都没有亲朋好友。 莫无妄看到他眼中的担忧和真诚,心中更为痛恨自己,为什么忘忧还是如此待他?他宁可忘忧刚才就给他一剑,而不是原谅了他上次分别时做的那些,甚至还想带他回金陵,让江家来庇护自己。忘忧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对他,究竟怀着怎样可耻的心思,又会做出多下流的事? “回金陵回金陵,开口闭口就是这一句,为什么总是要我跟你走,难道就不能是你跟我走吗?” 考虑过后,莫无妄干脆得寸进尺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他希望这句话过后,忘忧能骂他痴心妄想,能不再对他事事顺从。他当真不值得忘忧待他如此宽容…… 沉默片刻后,江忘忧看着眼前似乎怒火中烧的人,回道:“好,我跟你走。” 莫无妄感觉他脑子里的弦烧断了,他抬手捂住了眼睛。片刻后,他放下手的同时,整个人夺窗而出,在那一瞬间用内力化气隔空解了忘忧的穴道。 这次他不再回顾犹豫,全力往山中飞奔而去,一直跑了许久,他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溪,干脆一头扎了进去。莫无妄知道自己需要冷静,他脑子里整个沸腾了。 虽然明知道不可能,但带走忘忧,是他这一生最想实现的梦。他知道忘忧根本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只是想陪他一阵子,开解他,再劝他跟他回金陵。可是,这个梦未免太美了…… 莫无妄制止不了自己的脑子,他不自觉想到了他们二人共同生活的未来——他们找个类似这样的山野之地隐居,他出去做工赚钱,忘忧就在家收拾整理,看看书写写字。等他回来,他们可以一起练剑、一起弹琴吹箫、一起喝酒谈天,还能一起上床睡觉…… 最后这件事蹦进脑子里,莫无妄就感觉一股热气上头,整张脸在水中都轰然发热。他后悔在关外看那些猎奇画本了,否则他不会在忘忧身上幻想那些下流无耻的事…… 好一阵子后,莫无妄才从水下浑身乏力地出来,把自己摊平躺在岸边晾干。 他嘴角勾着一丝苦笑,忘忧怎么可能知道他这些龌龊的想法,更不可能接受得了。好在他刚才理智尚存,没有当真把忘忧带走。或者说,正因为忘忧那般宽容放纵他,他才不忍心滥用他的好心和善意。 他当然后悔这件事,但更多的是庆幸。他刚才没有做出更多亵渎忘忧的事,以后也不会了。若是今后不会再见,忘忧仍旧拿他当朋友。 只此一点,就忘忧那些话中透出的能体谅和愿意相信他,就足以让莫无妄堵在心内的淤血全部清除,他不再有那么重的心理负担了。 被留在破庙的江忘忧,这次从门口出去后,看了看暗沉的山林,没能再追上去。 他坐在庙门外的石阶上,反思了一下刚才自己说的话。他其实并没有做好准备,抛下江家跟他走,他只是看莫兄情绪激动,顺势答应了他。这算不算骗人他不知道,但莫兄好像识破了他的谎言。 江忘忧对自己有些失望,他还有些迷惘,他到底怎么做才是对的? 天色微明时,村长和里长带了人来看情况,发现他擒住了一个浑身脏兮兮,胡子拉碴,身上穿着一些兽皮、布匹、树叶等糅合而成的衣裳的“人”。 “这就是那个野兽…啊不,野人?”村里一堆人围着看,又不敢太靠近。 那人睡了一宿,此时醒转了,口中发出意味不明类似野兽的呼哧声,似乎想吓退那些村民。 江忘忧没再纠结昨晚的事,能见到总归是好事,至少知道了他平安无事。 “我要请几位身强力壮的挑夫,帮我把人抬到金陵,当然,江家会按工付酬。”说到最后,他又想起了那两位好友都笑话过他,银钱这方面没有常识。 “不敢不敢,您帮我们抓住了野…野人,我们应该酬谢您才是。”前一晚还对他有些许怀疑的村长,态度瞬间转变。 江忘忧摇摇头:“你们曾上江家求援,是我们来迟了,再说,习武之人,锄强扶弱是应尽之责。” 村长和里长都一顿点头道谢,而后安排了人帮忙抬那“野人”去金陵。 第234章 尺度 江忘忧将人带回江家后,一应事情吩咐下去,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那野人的真实样貌。 因为他的头发都已经打结,实在没办法之下,江家人为他剃了那部分头发,虽然如此,那人看起来还是精神多了。尤其是换上了一身正常的衣裳后,那人身形修长,虽看着有些精瘦,但江忘忧还记得他那双孔武有力的拳头。 那是个看着五十岁上下的男子,他饱经风霜,可能实际年龄没有这么大。江忘忧感觉这人有些眼熟,想了片刻脑中冒出了一个人的模样。 江家几人打量了被绑在椅子上的人片刻,都望向带人回来的江忘忧。 “我有个猜想,待我去信问问看,这人拳法上乘,若没猜错,可能是……”他素来坦诚,不会藏着掖着。 “会不会这么巧?若说是从关外一路逃来,未免跑太远了?”江承轻质疑道,他主要是担心,某人又要借机来金陵折腾一番。 关霁月倒是肯定了他:“如你所说,我曾见过那人一两回,他看着是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有人将他生擒回来,他又逃脱了呢?”江忘忧流畅回道。他早已推演过一些可能性,那晚,若是莫兄肯留下,他们本可以交换这些想法。 “他身上这几个小孔,看起来是新伤。”关霁月看了眼儿子。 江忘忧点了头,没有多言。结束讨论后,还是按照他的想法来做。 他跟了母亲去私下谈话,才进房,看母亲落座,江忘忧就跪在了母亲身前。 “这是怎么了?快起来。”关霁月要起身扶他,但动作没那么利落。 “您听我说。”江忘忧执意跪着说,“其实那一晚,我遇到了莫兄,他怕不保险,那人会伤到我,才打伤他。” “这不是你的错,再说,那孩子做的也没什么不对。那人神志不清野性难控,的确很危险。” “我劝了他跟我回金陵,可是他不愿意。” 关霁月急着回道:“这事你早先就说过,我和你二叔都不反对,你起来再说。” 江忘忧固执地摇了头,看了母亲一眼,才低下头继续说:“他让我跟他走,我…答应了他。”他吞回了“一时情急”四个字,这无法用其他方式掩藏,他当真答应了跟莫兄走。 关霁月沉默了几秒,摸了摸他的头:“可你最后还是没有跟他走,不是吗?” “是莫兄反悔了,他还很内疚,不能接受自己,所以……” “我说过,你做什么,母亲都会支持你,快起来。”关霁月现在明白了,儿子冲动地答应跟莫无妄走,应该是为了宽慰对方。 江忘忧仍旧摇头,咬了咬牙才道:“母亲,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是我怕终有一日……”他太容易受莫兄的情绪影响,若是还有下次相遇,如果莫兄总是陷在自责中出不来,他很想为莫兄做点什么。甚至如果有一天这些问题都不存在了,莫兄又提出这种请求,他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动摇。 “没关系。”看他说不出口,关霁月也不强求,拉了人起身坐到一旁,“不管别人怎么想,你是我的孩子,我同意就可以。甚至我不同意的事,你也可以做,没有关系的,孩子。” 关霁月希望孩子能活得更轻松自在些,不用事事都勉强自己,可是他已经如此长大,恐怕很难改掉这个性子了。 “谢谢母亲。”江忘忧说不分明他为何觉得自己做得不对,他错在哪里?可是听母亲说没事后,他好像感觉好些了。 回到自己院子后,江忘忧就修书给顾尹昭,说这个野人之事。同时,他在信中明确表示,希望徐公子独自前来,若是猜测成真,江家可以安排人手帮忙将人送回。 不过他感觉强不强调,顾尹昭怕是都会不管不顾,跟随徐暮青前来。 方才母亲临走也问了他一句,他倒是硬撑着回了句:“即便他来了,到时候自然有人催他回去。”他说的不仅是顾宫主,还应该算上那位乌姑娘。 上回乌教主把手都伸到金陵旁边的莒县了,可见昊天神教实力不俗,那位乌教主恐怕之前有刻意隐藏真实实力。既如此,顾尹昭多少要有所顾虑,再说,他来这边既然是有正事,忙完就回去也是理所应当的。 当晚,累了许久的江忘忧睡得很沉,直到梦到不久前偶遇的那位好友。 他梦到莫无妄跟了他回金陵,而对方提的要求竟是上次分别时他做过的事,莫无妄想跟他一起睡。 不知为何答应了他的江忘忧,好容易说服自己,只是躺在一起而已,他不会做什么的。莫无妄却并没有如他所愿,临睡前又做了与那一晚相同的事。 江忘忧梦到莫无妄凑过来吻自己,还说什么每晚睡前都要做这件事。 他感觉心跳无法抑制,一瞬就惊醒了,发现这是一场梦的江忘忧猛地拉被子盖住了头,脸上滚烫,仍旧心慌得厉害。 这一点莫无妄倒是猜中了,江忘忧长大至今,所知晓的最大尺度的事,不过就是他刚才梦到的这一桩…… 他哪里晓得,他那两位好友,想做的可不止这件事而已。 隔日,江忘忧才想起来,给君卿去信,说他偶遇莫无妄这事。他还以为君卿会先来江家找他问细节,没想到对方回信中写,会直接往附近去寻莫无妄,根本不打算来金陵。 江忘忧也不知这是好是坏,至少她不会撞上顾尹昭和徐暮青了。 而此时的玄苍宫,为了他这封信,已然掀起轩然大波。 徐暮青听说江家擒住一个口不能言却拳法精湛的人,心下激动万分,立刻就要前往金陵。但其实他并没有见过自己父亲,即便去了,也根本认不出来。 他和顾尹昭同龄,母亲当时和唐昕一样,去了唐门安胎,传言中父亲亦是死在那一战中,他也是遗腹子。 因而一番讨论下来,唐坤陪他同去才是最合理的阵容。可有个人吵着闹着非去不可,受到了各方阻拦。 顾流芸当真头疼,乌寨主那边不停催婚,她都快扛不住了。她这个弟弟若还是隔三差五往金陵跑,那边听说后又要施压,她真心为难。她从没想过,弟弟的婚事会这么棘手。 最后还是唐坤安慰了她,说好歹这次有他跟在身边,不会让尹昭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因而一行人这才出发,比江家预计他们到的时间推后了那么两三天。 第235章 条件 江家抓回一个野人的事早在小范围内传遍了,因而时隔不几天,就有好事之徒广为散播,说是唐坤并顾尹昭都进了金陵,推测和那个野人有关系。 不知是否是被何家的灭门惨案所震慑,尽管发生了这种事,都没什么人上江家去问责,最多不过是来信质问两句。 江承轻照旧是诚实相告,他们怀疑那个口不能言的男子,正是玄苍宫上一任护法之一的徐劲。 于是又有人来信,问他们确认此人身份后,打算如何处置? 江承轻这次并未给出定论,只回说待确认身份再另行决定。 传闻发酵了一阵子,竟一直无人上江家看热闹,江忘忧想过后大概明白了原因。徐劲并不用毒,如徐暮青之前所说,他家只修拳法。意即徐劲行事其实很正统,他或许没有滥杀过无辜,因而并没什么仇家。 而且,唐坤和顾尹昭同来,意味着唐门和玄苍宫都在暗处,那些自诩正义的好事之徒,胆子恐怕远不如之前的何素,因而不敢造次。 三人一进江家,立刻就去见了那位未知人士。 江家腾了个院子专门照看他,医师定时按量给他服食镇定精神的药,但如何治愈他们暂时没想出方子。 他们进门时,那人正坐在厅中的太师椅上发呆,虽看着神情呆滞,但整个人都很放松。对他们的进入,那人只是抬了抬眼皮,没做出任何反应。 唐坤一见那人,登时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眼一亮,快步上前叫道:“徐老弟!真是你,徐老弟!” 徐暮青傻眼了一小会,才悲喜交加地上前盯紧了茫然看着他们的人。 “怎么会这样,你为何流落在中原,还变成了这副样子?”唐坤惊疑之下,伸手扶着人的肩膀摇了几下。 顾尹昭还站在忘忧附近,此时悄悄靠到他身旁,低声道:“即便如此,我也挺羡慕青子的。” 江忘忧来不及回头看他,先开口劝了句:“唐门主,徐前辈的两肩有伤,您轻点。” 唐坤赶紧撒了手,站起来回身回道:“怎么回事,是你打伤的?” 徐暮青闻言也往这边看过来,眼眶有些发红,目光看着颇为凶狠。 “忘忧要擒住人,难免用些手段。”顾尹昭抢着答话,脚下下意识上前半步挡住了忘忧。 江忘忧叹了口气:“是我的错。” 徐暮青看看自家少主,收回瞪视江忘忧的目光,转回去想先看看父亲伤得如何。 唐坤则是对这一幕怒其不争地摇了摇头,也转头去看徐劲了。 看清两边对称的圆形伤口,顾尹昭先诧异道:“忘忧,这不是你做的?”他这位好友,下手不会这么狠。 看另两人都望过来,江忘忧没再隐瞒:“那晚我遇到了莫兄,他担心这人会伤了我,才如此行事。两位若是要记恨,还请把账记在我身上。” “无妄,那孩子还好吗?”唐坤没再介意,抽空问了句。 江忘忧点头说了还好。 徐暮青则有几分矛盾,莫公子他自然不愿记仇,但他觉得江公子说的有理,莫公子这么做的原因和江公子脱不了干系。 随后江忘忧补充说明了小腿上的伤,徐暮青彻底把这笔账记在了江公子身上,但碍于自家少主,他也不敢做什么报复就是。 一会后,和徐劲沟通无效的二人,又都把视线转向了江忘忧。 “徐公子可以放心,徐前辈身体状况尚可,只是这些年吃的不太好,以后多调理即可。不如我们换个地方,说说看各自的想法?” 一行人换到了江家的议事厅座谈,唐坤又把刚才的问题提给了江忘忧。 “我的猜想是,当初大战时,有人生擒了徐前辈,或许是想套出徐家拳法的秘诀。” “说得通,不过这附近有修拳法的世家或门派吗?”顾尹昭脑子转得快,又没被感情冲昏头。徐叔叔没死他自然觉得惊喜,但更多的却是方才对忘忧提过一句的羡慕和心酸。 江忘忧看那两人都想清楚了,点头接道:“有的,说得上的便是群英坊张家。” 这说的就是上次和广莫谷黄家黄子杭起冲突的张雷的出身门派,也是信义堂张灵风他们家分出来的一支。 群英坊位于芜青,毗邻金陵,另一边就是广莫谷。 他为三人简单解说了群英坊张家的来历,补充道:“信义堂将人赶出,想必不会允许分支修张家刀法,所以他们才改练拳法。其实说起来,北方练拳练掌的较多,南方并不多见,大多不成气候,群英坊张家还算可以。” “如此说来,他们嫌疑最大!”徐暮青听完就起身,似乎现在就要冲过去闹个明白并且杀个干净。 “徐公子莫急。”江忘忧劝了句,“这都只是推断,并无证据,不能因此就给张家定罪。” “青子,你冷静点。现在首要还是治好徐叔叔,等他清醒过来,是谁害了他,不是一目了然的事?”顾尹昭帮着安抚了下。 这话倒是在理,唐坤立刻就接道:“事不宜迟,那我们尽快带徐老弟回去,上苗寨找明月看看,她许能瞧出问题,给人治好了。” 顾尹昭感觉他凳子都还没坐热,舅舅这未免太着急了? “好,那我们……”徐暮青听到少主的咳嗽声,顿了一下,看看天色,“要不就休息一晚,明日再上路?” “舅舅,青子,不管怎样,是忘忧救回了徐叔叔,你们连个谢字都没有,张口就要把人带走,会不会太不把江家放在眼里?”顾尹昭现在挺想见江宗主,说不定他根本不赞成他们把人带走,毕竟传出去对江家名声有损,而后他们就要想些法子…… 徐暮青闻言立刻站起身,深鞠躬给江忘忧道了谢:“我太激动了,倒忘了这一点,真心感谢江公子,为我寻回了父亲。” 江忘忧起身还了礼,他这就是个无心插柳的事,并不值得对方如此感谢。 “顾兄所言有些道理,但江家素来不做假,”江忘忧如何不懂顾兄的深意,说到这里看他一眼,继续道,“我已与二叔说好,若这人当真是徐前辈,江家会将人交给你们。但我们也不是毫无条件,有件事希望徐公子能答应。” 徐暮青微微皱眉,站直问道:“江公子请说。” 第236章 变化 “若徐前辈能清醒过来,江家希望能听他亲口说出当年在双方对战中,他所知的一切。”江忘忧直言道。 徐暮青瞬间放松了神情:“这有何难,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嘛。” 唐坤拍了拍他的肩膀,补充道:“若徐老弟自己愿意,我们当然没意见。到时候看江公子是想请我们来,还是自己亲自来听,都可以。” “多谢。”那一战的受害者太多,幸存者太少,江忘忧希望能拼凑出更多的真相。 顾尹昭眼中有细碎光芒闪动,看来他们又多了个见面的机会。 “舅舅,要不我们分头行动,您和青子明天先带徐叔叔回去治病,我留下来,去芜青张家摸个底?” 听他提出这种提议,唐坤和徐暮青都一脸不信地看着他,很明显不认为他是要去张家查探。 “忘忧,我这么不可信吗?”顾尹昭求助第三人。 江忘忧看了他一眼,不着痕迹地移开了视线,没有作答。 顾尹昭气死了,恨不得抱住他咬他一口,当然是轻轻地在脸上“咬”,碍于舅舅这个长辈在场,他没能这么无耻。 “那今晚,能让我和忘忧叙个旧吗?你们再去陪陪徐叔叔?”某人退而求其次。 唐坤见外甥退让至此,而且尹昭的确有好几个月没见到江公子了,看他满脸受够了相思之苦的神情,他没再多说,喊了暮青去看他父亲。 顾尹昭在舅舅走后,才露出得逞的表情,凤眼眯缝,唇角微弯,伸手就想去抱身边人。 江忘忧早有防备,足下点地便避开了,皱眉道:“你再如此,恕我不留客了。” “厚此薄彼!”顾尹昭展扇为自己降了下温,这大夏天的,他越气越热,“我敢保证,你见莫兄那晚,绝不是这个态度!” 江忘忧思绪有一瞬间飘远,回神前又下意识旋身躲开了扑过来的人。 他无法否认这一点,他太希望莫无妄靠近自己,所以那一晚,察觉他去而复返时,江忘忧丝毫没有防备,才会被轻易点住。 “你们情况又不同。” 顾尹昭勉强接受了这个解释,他虽然不能感同身受,但他能理解莫无妄那厮的想法和思路。 未免忘忧再开口赶人,刺伤他的心,顾尹昭规规矩矩和他喝酒闲谈了半宿。 江忘忧简单说了那一晚遇到莫无妄的情形,自然不包括不该说的那些。他只说自己劝了莫兄跟自己回金陵,对方不但不肯,甚至都没等到他改劝他回苗寨,莫兄就跑掉了。 其实,若非他一时冲动答应了莫兄跟他走,或许莫兄不会逃避到立时逃跑,他还能再劝两句。江忘忧不知自己是否该后悔,他当时的真实想法就是那时他给出的回答。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他和你不一样,常年混迹于市井之间,有力气会做事,又对银钱有数,游荡个一两年不在话下。”顾尹昭早先担心过莫无妄,现在已经渐渐放下心来,尤其是听说他还有闲心去帮忙村里解决野人的麻烦。 江忘忧虽然心知莫兄在这方面会吃些苦,但他最担忧的不是这些,而是他心里的结,解不开恐会郁结于心。那一晚他只简单说了一两句,未能细细同他分解,何家的事如何与他不相干。 不知是否还有下次的机缘,江忘忧只望还能再见。 “不说莫兄,你呢,玄苍宫现在如何?那位乌教主还好相处吗?严寨主情况如何?”上回村里那事牵扯的人多,他们光散药就耗了许久,碍于昊天神教的人那时还在当地没走,他没有细问。 “是我们失算了。”顾尹昭这才详细说与他听。 当时听苗寨那位长老所言,乌教主是被弟弟驱赶出来,受挫才带了很少的人逃亡到龙川。 实际情形却并非如此,乌教主在苗寨旁拉寨子时,陆续从苗疆内部涌出一拨又一拨来投诚之人。后来他自称寨主,与苗寨交好,顾尹昭从严姨口中才得知真相。 乌寨主早已不愿困死苗疆深处,他从儿女还小时就教他们汉语,就是计划着有一天离开苗疆,来外面见见世面。谁曾想还不等他表露这个意图,乌寨主的弟弟已经先下手为强,害死了乌寨主的长子。 这次两人的父亲病重,乌寨主就干脆舍弃了原来的教坛,带了所有愿意随他走的人,离开了苗疆深处。没曾想他号召力惊人,弟弟那边留下的人反而比较少,短时间大概不会来找他的麻烦。 乌寨主最初听了秦绝所言,引发关外和中原矛盾,是想趁混乱捡便宜,直接夺下一个现成据点。后来情况巨变,乌寨主放弃了不劳而获,于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如今白黎寨兵强马壮,人满为患,实在是个不容小觑的存在,俨然成为关外一个新的巨头。 江忘忧听到这里,看顾兄脸色不好,低声问道:“乌…寨主还是想与玄苍宫联姻?” “是啊,我看这位乌寨主早晚能抱得严姨这个美人归,何必揪着我不放,真是贪心,也不怕贪多不消化。” 江忘忧无奈地摇摇头,看来关外变化也很大。黎家灭门,白黎寨崛起,很多事物都在更替。 中原武林这些年也是如此,吴家败落,小刀帮消亡,心因堂崛起,何家主导权变更,还有诸多类似变化。江家也是起伏不定,经历了许多。 最离奇的大概要数何家遭遇几近覆灭的那一战后,阳南心因堂一时间门庭若市,各地都冒出一些修软剑的门派。莫家的剑法在几近消失二十多年后,反而在江湖上掀起了一股狂热,甚至有人想寻莫无妄拜师。 江湖中人,终究是崇尚绝对的武力,这样一想,说不定二十多年前,莫前辈那件事后,也有很多人热衷软剑。江忘忧希望这股风刮过就算,不会再出什么乱子。 虽然即便何家的事沉寂下来,莫兄亦不会因此减轻负疚,至少不会更加严重。 江忘忧把这些变化说给了顾尹昭听,有几分感慨。 “你数漏了一些,潜西岳家近来发展亦很好,大有复苏之意。”顾尹昭忽然自己提起了这个事。 江忘忧自然没忘记去年他扮作岳明阳公子来江家听学一事,当时问过他并未回答,如今他好像想说一说了。他往顾尹昭脸上看过去,想一探究竟。 第237章 倒霉 “你们不是为岳明阳的父亲解了毒吗?但他父亲仍旧站不起来,因此他主动联系了我们。当时,我早猜到你会去一趟关岭,所以与他约定,若他肯出力保护你的安全,就算我们合作开始。” 江忘忧略微睁大了眼,这意味着岳家现在已经彻底和玄苍宫同盟了吗?否则顾兄应不会说与他听。 “经过去年江家讲学时发生的事,比起吴家和陈家,岳家认为我更可信,也愿意相信涂坦之战与玄苍宫无关,所以我们彻底成为了友邻。” “原来如此。”江忘忧明白了,“所以去年你以岳公子的样貌来听学,是岳家应允了的,他们配合了你,也想借此看看你的真意?” 顾尹昭点头道:“当然,对外还是称,是我们劫持了岳公子,事后已经放他平安归去。” “看来,你离与中原武林交好这个目标,又进了一步。”江忘忧挺意外,这人上次在龙川还说他没什么计划,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顾尹昭眯眼轻笑,转了话题道:“除此之外,朝阳云家与彭家一样,不爱参与江湖事,却也发展不错。你们与彭家的关系缓和了,那云家呢,如何了?” 江忘忧很是吃惊,看来顾兄当真查了不少江家的事,连上一辈的恩怨都没遗漏。 他摇了摇头:“罢了,都说感情之事最难理清,我父亲都去世多少年了,即便他们仍有旧怨,应该也不会再上门寻仇。” 江家和云家的恩怨与他父亲的感情归属有关,正如他母亲所说,他父亲选了他母亲,所以注定伤心难过的女子不少。 “寻仇不至于,添乱却有可能,彭家不就是这么做的?”顾尹昭口气里很是不悦,明显还在记恨彭家把忘忧的婚事给敲死了一事。 又说回这里,江忘忧叹了口气,道:“上回我忘了说,你若是真要做什么,还希望你能保证,不会伤害到段姑娘。” “外在的伤害我能保证她毫发无伤,至于到时候她心里的创伤,我就爱莫能助了。” 江忘忧轻轻点了头,终究有令段姑娘伤心难过的一日,若是如此,迟不如早。 他们这一晚叙谈了这些已是夜深,二人各自道别,顾尹昭并另两人就在江家安置徐劲那进院子休息,隔日就告辞回去了。 回程前,他们自然安排了人去芜青盯梢张家,以及查探他家拳法的来历。 顾尹昭这么乖肯回去,原因有好几个,首当其冲是不想惹忘忧不喜,其次不希望给江家招来麻烦,最主要一个则是莫无妄那货不在忘忧身边,他不用整天胡思乱想,所以就算不在忘忧身边也没事。 再考虑到莫无妄如今的心情,那家伙本就是个胆小鬼,现在又不认可自己做的事,觉得自己不值得被原谅,就更不用提配得上做忘忧的知己。他感觉一时半会不用担心这厮又跳出来缠着忘忧,他慢慢来就好。 此时,让他觉得不足为虑的莫无妄,正离开金陵附近,一路往东行去。他没料到忘忧会去信告知关若尘遇到他的事,因而正撞上了从淮水往这边寻来的女子。 两人在一个叫池宁的小城相遇了,当时,城里正好发生一连串离奇的怪事。 莫无妄从南门进城,关若尘则是东门,二人差不多前后脚进城,没多久就都听说了那个耸人听闻的骇事,毕竟街头巷尾都在谈论。 大概是十来日前,没人说得清具体是哪天,夜里出现了会攻击人的怪物。有人称是僵尸,又有人说是活死人,还有说是死而复活的鬼上身之人,越传越邪门。 而且这怪物也不晓得是一个还是多个,陆续在不同地方出现,有种神出鬼没的感觉,闹得人心惶惶。 莫无妄不想再蹚这种浑水,感觉又会撞上什么人。这附近最近的名门应该是沄城的青云楼,虽然司徒清清已经嫁人,难保不会撞上张灵风这种老熟人。 可惜他天生是个好奇心强、好管闲事又容易招惹麻烦的人,他越想远离这个事,越绕着走时,麻烦反而找上了他。 因为一路上到处都是传这个事的人,莫无妄据此勾画了一下怪物出现的区域,而后判定了一处,他认为不会成为下一个出没地的地方——西北方向的城郊小村。 谁曾想就是这么寸,他躲在村里的义庄过夜时,明显感觉外面凉风骤然停歇,而后空气变得肃杀而紧张。 莫无妄把义庄的门稍微打开那么一点点,腹诽自己到底是测算了不会遇到怪物的地方,还是正好相反? “又或者这个肇事者恰好和我一样想法,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莫无妄不觉嘀咕出声,不知该不该感慨自己倒霉,更不知他该不该出去看看? 不管怎样,眼见那个所谓的怪物往村子方向掠过去,莫无妄拉开门就尾随追了上去,还不及进村,就主动出手拦住了那“人”。 那是个长得还算俊秀的男子,行动方式却不似常人。莫无妄交手不久,就得出了这个结论。 那人应是个练家子,持一柄长剑,用剑时动作很奇特,既不流畅,亦不灵巧,反而关节显得不太灵活,常常还会莫名停顿。 这样一看,还真有几分类似活死人或僵尸,或者说介于二者之间。再者,那人脸色并不苍白,看着完全就是活人,除了瞳孔不太转动,眨眼时动作有些机械迟钝,倒看不出其他异常。 不过赤手空拳打了几个来回,莫无妄颇为头疼。这人似乎没有正常人的痛觉,一门心思想往村里去做什么,结合这一日在城中听说的,没什么好事。 据说这种怪物见人就杀,不分青红皂白,也不检查死活,因而许多人受伤,也出现了一些死者。 若这“人”当真是什么野兽或怪物,莫无妄倒好处理,不过是杀死杀伤算数。可这人看着出身不差,并非出于自愿,似乎是中了蛊或毒,被人控制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伤害眼前人,希望尽量用更平和的方式控制住这人。 莫无妄最初试过点住这人,没有效果;金针刺穴,一边对敌一边施针实在太过强人所难,就算他能找准穴位,也没法保证能扎中。 事实证明,有些时候,一个人的确很不方便,若是有个帮手,他不至于让这人又行进了几十米,眼见村子就在眼前了。 第238章 帮手 莫无妄正在想能不能有个帮手时,关若尘恰好寻到这个小村外,看到他时一瞬停下脚步呆了片刻。 “莫公子!我来助你。” 莫无妄后悔了,要什么帮手!他刚才就该干脆给这人两剑,让他行动不便后,快速下针就好。 关若尘恰好带了游丝软鞭随身,二人联手很快捆住那人双臂,莫无妄抬脚给了那人一脚,把人踢得僵直地跪倒后,关若尘从后抓紧鞭子,终于让那人停下了举动,只能轻微挣扎。 莫无妄快速施针后,看人失去意识,才给他号了脉,想判断下是中蛊还是中毒。 “我带了江家的清心丹,有用吗?”关若尘等他一松手就迫切问道,“还有一些别的解毒药,你要看看吗?” 莫无妄看了她一眼,快速从自己袖袋里拿出药丸,塞进了昏迷不醒的人口中,又交代道:“还有人跟你一起来的吗?等他醒了,若是毒性未全解,再服一颗…清心丹应该就没有大碍了。” 看他说完就要跑路,关若尘松开软鞭就挪步伸手抓住了莫无妄胳膊。 “关姑娘,等会马上就来人了,你跟我在这里拉拉扯扯不好?” “哪里不好?”关若尘用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他这只胳膊,问得理直气壮。 莫无妄头大,看那姑娘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盯紧了自己,放弃了强行逃跑,问道:“关姑娘究竟想怎样?” “你放心,就我一个人往这边来了,司徒楼主和张堂主分别去了别的方向。”关若尘先安抚了他一句,但仍旧没有放开抓紧的胳膊。 他就猜到了,莫无妄内心大崩溃,这里都出事好几日了,怎么可能青云楼没来人?作为司徒家的姻亲,张家来人也是合情合理。 “那关姑娘快点带了人去和他们会合?” “不着急。”关若尘抓住了人就不打算放了,“莫公子接下来打算去哪?能带我吗?” 莫无妄欲哭无泪,忍不住叹息道:“关姑娘,你明知道我在岷山做了什么,还追着我做什么?江湖这么大,多的是青年才俊,你真该擦亮眼睛,好好挑一挑。” 关若尘唇角上扬,笑道:“你就是我挑中的最好的那个,莫无妄,你想清楚了没?我问过父亲了,他对你很满意,只要你点头,关家的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莫无妄只差给这姑娘跪了,他自暴自弃尝试着道,“关姑娘,我若是有脸议亲,我就干脆上江家了不是?我赖着忘忧,至少我每日心情好。” 关若尘闻言脸色果然黑了一层,她恐怕没料到自己张口说出这么无耻的话,莫无妄观察着,想说还要不要补一句,让这姑娘尽快撒手。 “我哪里不如他,你一门心思只想着他?”没曾想,说话间关若尘红着眼眶咬牙问出了这句。 这…也值得对比?莫无妄有些纳闷,关姑娘的点真奇怪,他自曝喜欢一个男子,这姑娘在意的竟然是自己不如男子?他脑子浆糊了,眼见着姑娘家泫然欲泣,他没过脑子胡乱安慰了几句。 “关姑娘你哪里都很好,真的,长得仙女下凡一般,性子又直率可爱,放眼这个江湖,也挑不出两个你这么好的姑娘,我说真的。”莫无妄满心里只有“千万别哭”四个字。 关若尘听他这话当真好受了些,心情稍微平复后,还是继续了刚才的话题:“那你说我这么好,为什么都过了这么久了,你还没有忘记忘忧?” 莫无妄真心怕了,很想叫声姐,这事他要是能控制得了,他娶江忘言不十全十美?又能跟忘忧在一起,那也是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姑娘。 “关姑娘,你也看出来了,我现在还没法接受其他人,若是…有一日我有其他想法了,我一定第一时间上关家告知你,到时候再看关姑娘你的意思,如何?”考虑过后,莫无妄选择了退而求其次,先跑了再说,再拖下去天都亮了。 关若尘审视了他片刻,道:“不,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把这位司徒前辈送回去后,就来跟你会合,你去哪我去哪,行吗?” “你说这人是谁?”莫无妄看了看还昏迷不醒的人,脸色凝重看回关若尘。 “司徒靖,他是司徒楼主的弟弟。”关若尘这才跟他说了两句正事,“怎么了,这事有可疑?” 莫无妄叹了口气,这么要紧的事,她如今才说。 “我本以为这人只是个普通弟子,若是这下毒之人能把毒下在他这种人身上,控制他,可见其武力不弱,那这幕后黑手的真实目的是什么?现在这几次中毒的人从普通人到习武之人,最后到了名门世家的前辈级别的人,这幕后之人明显是在试毒,一旦毒成,他会做什么难以预料!” 关若尘这才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不自觉放开了身边人,道:“听你所说是很可疑,那你有什么线索吗?这是什么毒?” 莫无妄摇了头:“你们把几个中过毒的人都带去江家,他家的医师应该能查出端倪,我不便参与。关姑娘,此事事不宜迟,我现在先去追踪那幕后之人,若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阻止他想做的事,说不定能避免一场武林浩劫。” “那我们约个地方见面?或者,你追上后带人来关家,即便追不上也定个时间来我家?” 莫无妄脚下点地已沿路往回而去,随风留下一句:“关姑娘还是别等我了,我看我不会去淮水!” 这幕后黑手要不是个傻子,肯定不往淮水逃,撞关家人手里,他能打得过哪一个? 关若尘气得跺脚,又丢不开地上这司徒家的叔叔,只好想着等莫无妄走远后,再发信号,叫人来救人。 莫无妄当时在义庄眼见着那人从村外方向而来,他顺着找过去,却只在树枝上捡到一片衣料。颜色是梅红,布料也是女子常穿的轻柔细腻的料子,莫非这幕后之人竟是个女子? 可惜他沿路追去,一直没找到人,甚至他在池宁又躲藏打探了一阵子,都没再发生此类事情。 莫无妄难免后悔,那晚他和关姑娘耽搁太久了,那幕后凶手估计是远远看到他制住司徒前辈又会解毒,选择了主动退避。 一想到以后这人可能会掀起什么风浪,甚至对江家不利,莫无妄就徒增烦恼。好在他素来心大,没一会又想着到时候不过是水来土掩,他多加注意就好,又放宽了心。 第239章 婚事 不过因为这个契机,莫无妄不敢再躲到什么消息不灵通之地,他怕错过江湖上的大事。万一因此又错过江家的重要事项,万一那个下毒之人就是想控制江家的什么人,他不想追悔莫及。 而江家有个武力和司徒前辈差不多的长辈,便是江二叔。一旦那人制出什么能更彻底控制人的毒药,制住了江二叔,指不定会在江家闹出什么事来。莫无妄越想越后怕。 又或者,这些是他替自己找的借口,他其实就是想时刻知晓江家的最新消息。 不管原因为何,他一路北上兜了一圈没什么收获后,又迂回往南,回到了西南偏南的地方。 而后他在一个山林间寻了个猎户的废弃小木屋住下,沿山路在道旁支了个卖凉茶的铺子营生。 短短一个过年的十多天,莫无妄收获颇丰。 他的凉茶是山里摘的茶叶冲泡,还加了点独家采的薄荷叶子,喝起来清爽去火。没过几日竟然很受欢迎,他还积攒了点碎银子,算他这两年漂泊下来,难得的积蓄。 年后就少有成群的客人了,开春后,南方很快就春暖花开,气候宜人。 这一日,莫无妄正躺在自家茶铺的长凳上,脸上半盖着斗笠,一边晒太阳一边打盹。 “老板,两碗茶!”说话走来两个人,听声音都是习武之人。 莫无妄没什么反应,懒懒答道:“茶壶里,您自个儿打。” 客人不以为意,自己倒了水,坐下边喝茶边聊起来。 “没想到这江家和段家的婚事还真成了,啧啧,看江家那送聘的队伍,到底是百年世家,哪有几家能比得过的。” “可不是。早听说江家惯出美男子,所以才总传出一堆男男女女的感情故事嘛。”这人说着笑得有几分意味不明,另一人也附和了他的笑声。 “你说到时候我们能不能去围观江家接亲的队伍,望一望江公子到底是如何天人之姿?” “哪有那功夫,想什么好事呢?”另个小弟子似乎推了下他身边的人,惋惜地说道。 两人又絮叨了几句在帮派里被师兄欺负的事,这些莫无妄就半句听不进去了。 他虽然还躺着没动,但已经没了半点轻松惬意,他后背挺直了,整个人都用了劲。好在那两人都是小弟子,否则早发现他的异样了。 莫无妄没想到,忘忧还是决定娶段敏如,听这两人所说,聘礼已经下了,那说明婚事近了。想到忘忧今年会弱冠,要承继家业,或许上半年就会成婚。 待人走后,莫无妄才拿下帽子,起身去收拾茶碗,发现那两人没放茶钱,他也不在意,随手把茶碗丢进洗碗的水桶里。 这一日,他早早就回去了,躺床上望着木屋的屋顶发了很久呆。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是否该做什么,如果什么都不做,他会不会后悔…… 此时的江家,正忙于筹备婚事。毕竟是嫡长子大婚,怎么操办都不为过。 但江家的氛围很古怪,江承轻目前还是代理宗主,他脸上不见喜色。关霁月作为现在江家的当家主母,准新郎官的亲生母亲,面色苍白不说,甚至眉头紧锁。 江忘忧素来是面若冰霜没什么表情倒说得通,可江忘畴小脸紧皱不见喜悦,甚至江忘心也是满脸不开心。 从前一年下半年,江忘心的失心蛊就基本余毒全清了,除了极少数时候他会稍微有些糊涂,大部分时候都很清白。 而恢复心智的江忘心,一度让江忘畴很难接受。这个弟弟不再痴傻后,性子很奇怪。不晓得是否因为生了太多年的病,病好后的江忘心与生病时几乎完全相反。 他还是会找哥哥对打,却不再是练功,而是要比试分高下。他还是叫着“哥哥”,可那语气让人听了不舒服,好像哥哥不配这个称呼一般。 而且,江忘心不再爱笑,偶尔带笑也是唇角微弯不到眼底的浅笑,让人摸不着头脑,看不懂他的深意。甚至,江忘心还说过一两次,他要做江家的宗主。 事到如今,江忘畴才意识到,哥哥对忘心的态度早已改变,是他太迟钝。 江忘忧早在之前就刻意和这个最小的弟弟拉开距离,事到如今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但他毕竟宠这个弟弟多年,有些时候还是难免心软。 江忘心很会利用自家哥哥这个性子,偶尔便会偷偷去哥哥院中说软话撒个娇,留下来吃个晚饭之类的。 只要他的要求不过分,江忘忧还是会尽量满足他。 江忘忧一直以为忘心不知道自己待他如此好的原因,实际上,江忘心早已得知那个秘密。 虽说那年的他不过三四岁,但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他长大过程中,因为痴傻的缘故,很少有人防备他,所以他听到了许多隐秘之事。他一直什么都知道,只是没有多想,而且也说不清楚,表达不了而已。 他恢复心神后,略加思索,知晓了很多江家不外传的机密。 但江忘心从未拿这件事去试探哥哥,他不想刺痛哥哥的心,从内心深处,他的确深爱着这个自小就最疼爱他的人。 即便如此,自从忘心恢复神智,江忘忧已多次梦回那日的情形。加之最近他压力颇大,一直在考虑自己的婚事,究竟该何去何从? 从内心深处,他有自己的理想选择;从实际情形,他能选的任何一种方式,都非他所愿。 可不管是外部还是内部,两方都在逼迫他,时间上也到了他不得不做决策的时候。 本来用祖母的离世,以守孝为由他能推迟成亲的时间,可彭家的设计,加上他的确不想再拖着这个事,终究走到了必须面对的此刻。 近来他已经频繁和顾尹昭谈及此事,对方却讳莫如深,不肯告诉他,究竟打算如何破坏这桩亲事。 江忘忧希望事情不要闹得太大,对段家的伤害能降到最低,可他实在不晓得,如何才能达成这样荒唐的想要两全其美的目的? 不管顾尹昭用什么方式,最终结果都是江家悔婚,段家和段姑娘都会蒙羞。 可想到另一种情况的未来,江忘忧认为,这已经是解决此事最好的方法。 至于对段家的负疚感,他会在之后再想办法补偿。包括这次下聘的聘礼,不管段叔叔怎么说,他都不会收回,就当这是江家的一点赔偿。 不知道段叔叔,这次能不能原谅他做的这些事? 江忘忧几乎夜夜难眠,各种前路似乎都是死路的循环。 第240章 迎亲 江家把婚期定在了四月下旬,江忘忧五月生辰过后,就会承继家业。 至于是否有变数,要取决于这次他和段家的婚事结局如何。 四月中,江家的迎亲队从金陵出发,婚期前一周,迎亲队就一路跋山涉水,抵达了虎口。 这一路他们已经引起各地民众的围观和赞叹,进入虎口后自是引发了最热烈的浪潮,毕竟这是他们迎亲的终点。 江家不但迎亲的队伍庞大,所带的礼物丰厚,更重要的是当先坐在马上的新郎官,实在是丰神俊朗,气质非凡。一身红衣衬着如霜似雪的面容,加之挺直的腰背,顾盼生辉的眼眸,让江忘忧整个人神采飞扬,令人移不开眼。 “这就是段家小姐要嫁的夫婿?当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羡慕不来的,放眼整个虎口,哪有几家比得上段家的?虽是江湖门派,论气派也不比那几家差。” “说的是,那几家在本地哪找得到门当户对的,还得是段家。虽说是远嫁,可这样的女婿,嫁多远又有啥不放心的?” “听说是金陵江家的少爷,看这架势,看这八抬大轿,看这高头大马,说不定家底比段家还厚……” 一群人议论纷纷,人群中有个人满脸压抑的怒火中烧,眼中恰好印着江忘忧那身红衣。他当然赞叹忘忧这身红衣,但他想的却是自己也该做这样一身,早些拉他去把堂拜了,那才是他最想做的。做完这种暂时不切实际的梦,那人才瞬息失去踪影。 而此时的段家,自然是喜气盈门,酒席、客人、礼数一应俱全,只等新姑爷上门。 虽段敏如还没见到她的新郎,但她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她知道有许多人羡慕甚至嫉妒自己,因为她的忘忧哥哥当真是世上挑不出一双的好夫婿。不论江家如何被人诋毁,那些人怎么言语中伤她的忘忧哥哥,都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他们都是因为自愧不如,才编排那些恶言恶语针对江家和忘忧哥哥,包括顾尹昭和莫无妄之事,她也是这么觉得。 段敏如幸福得直冒泡,唯一遗憾的是母亲未能来送她出嫁,一想到这里,她就恨透了顾尹昭。 很快江家的迎亲队就到了门口,江忘忧下马等着新娘子出门。 段敏如没有兄长,段立到底只是金刀门的首席弟子,因而背新娘这个活落在了媒婆身上。 两家早已商量好此事,江家特别找了个年轻力壮的婆子,一路稳稳地把新娘子背上了花轿。 完成迎亲的诸般礼仪,江忘忧就道别段衍,重新上马,直接沿着前路继续前行。因为依照婚仪,接亲来路和回路不能一样,必得另换回程路线。 按照江家计划的行程,他们一周内能回到金陵,在吉日吉时完成成亲拜堂等事宜。 因换了条路,他们走的山路偏多,第一日才上路,新娘子就多次要求停轿休息,大大拖慢了行程。 结果当晚,迎亲队在山间露宿了一宿。新娘子的轿子足够宽敞舒适到能休息,其他人则有些受罪了。 江家随行来接亲的除了江忘心,还有关珀璧,论起来他是江忘忧的表哥。二人对于露宿没什么意见,但对于导致这一后果,并一直在轿子里颐指气使的新娘子,颇有火气。 男子都还算了,皮糙肉厚无所谓。但迎亲队伍中,还有类似媒婆、陪嫁丫头等普通不习武的女子,江忘忧花了点心思,和江家弟子一起,想法子安置了她们。 就算没有唉声叹气、怨声载道,来迎亲的江家弟子们,对这位即将成为江家未来主母的新娘子,印象普遍不怎么好。他们不少都见过段敏如,知晓这位段家的独生女生得天姿国色,因而有些人试着劝说自己:自家公子要娶这么美的娘子,自然得忍受她的脾气。 江忘忧没跟段敏如一般计较,或者说除了段敏如找事时,他不曾主动过去轿边说话。或许是因此导致了段敏如不断折腾,但他为了之后可能发生的事心怀愧疚,因而真心并不介意。 第二晚,他们才在原定路线之外的县城打尖住店,结果段敏如一进店,低头从盖头下看了一眼地面,立刻就跺了脚。 “忘忧哥哥,这里好脏。” 她所说诚然如此,但到底是谁让他们不得不临时落脚,这件事段敏如好像忘记了,又或者她认为自己一切都占理。 “不妨事,你可以上轿稍等片刻,等我们准备好房间和晚餐,你再进房休息不迟。” 段敏如伸手拉了下他的袖子,欲言又止了一小会,看这个榆木疙瘩的新郎官无动于衷,才再次跺脚,转身回了轿子里。 “你这么惯着她,怎么不依她的意,陪她去轿子里待会?”关珀璧过来冷言嘲讽了一句。 江忘忧叹了口气:“于礼不合,如何使得?” 关珀璧真服了江家人的循规蹈矩,但他感觉怀虚并非全然因为这个原因,怀虚似乎刻意在避着段敏如,如以往每次二人见面时一样。 江忘心在一旁接话问道:“哥,今晚要做点安排吗?” 江忘忧点了头:“我守在门外,辛苦你守住后窗,宁远兄今晚好好休息,之后一路还要劳烦你。” 关珀璧无奈摇着头,往店外看了眼,他估摸着顾尹昭闹事的可能性很大。只不晓得他们的行程变化,会不会刚好阴差阳错避过埋伏? “我陪江公子一起守正门?”段立主动凑上来道。 “段公子是客人,好生休息就行,请你放心,有我们守着,段姑娘必然无事。” 段立没有多言,脸色还是很差。他想起辞行时,江忘忧仍旧称呼师父为“段叔叔”,现在又这么叫自家师妹,似乎对这门亲事仍旧不认可。与此相反,他看他师妹刚才就差把“相公”二字叫出口了,因此更生恼怒和愤懑。 这一晚,按照他们说好的,各自守在指定位置。段立也没有休息,他心情糟糕,上了屋顶守着,想说不管发生什么,他总归不能把自家师妹弄丢。 段敏如知道江忘忧守在自己门外,睡前试着和他聊了几句,最终意兴阑珊地上床了。她的头甫一靠到枕头上,鼻尖嗅到好闻的花香,立刻就沉沉睡去。 第241章 劫走 深夜,江忘忧仍旧背朝段敏如休息的房间大门,站得笔直,守着房内的人。 而此时的房间内,床板忽然倾斜,床上的人顺着就滑了下去。楼下房间有人就等着接住她,而后有人背着人从窗口逃窜而去,又有人立刻尾随而去。 段立敏感察觉到不对,待他细看,只看到后窗方向又有第三人追着前面二人而去。 他不确定发生了什么,赶紧从二楼走道口的窗户翻进去,快步往师妹房间走去时,就看到听到细微声响的江忘忧已经在敲门。 “段姑娘?段姑娘你还好吗?”江忘忧往段立看过去,对方简短说了他方才所见。 房内有人方才就从一楼飞身上来,将地板还原后,又将床铺还原,最后自己坐在了床沿上,没出声等着门外的人。 “段姑娘,打扰了。”江忘忧没再迟疑,当机立断推开了门,门栓并没有落下,他很轻松就打开了。 床上坐着的人看身形轮廓不会是段敏如,江忘忧和段立戒备着点燃烛火,同时看清了拿着红盖头,翘着二郎腿的顾尹昭。 “好久不见,江公子?”顾尹昭眯缝着凤眼,勾唇打了招呼。 江忘忧立时后背一阵发毛,这人估计已经气到理智全失了,还不晓得待会会怎么从自己身上找补回来? “顾尹昭!你把我师妹怎么了?” “段公子,烦你托人去通知段叔叔,我来跟他谈。” 二人说着话,关珀璧就走了进来,见到意料之中的场景,他不太惊讶。 段立去到门口叫了人做这个事,自己还关注着房内的情况。 “顾兄,婚姻大事开不得玩笑,还请你将段姑娘送还。” “不是不行,你应该知道,我做事,从来都是有来有回,你答应我的条件,我自然不为难段姑娘。”顾尹昭仍旧坐着,右手里很无所谓地用食指转着新娘子的红盖头。 种种迹象都显示,这人已经妒火中烧,指定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江忘忧一时很为难。 “不知顾少主想要怀虚答应你什么?”关珀璧冷声问道。他方才已经让江家人各处设防和往外去搜寻,虽不能确保,但未必不能寻获段敏如。 顾尹昭瞟了他一眼,看着忘忧道:“说简单也简单,江公子要成亲,换个对象就成,我愿随你回金陵,不知江公子可同意?” “还请顾少主把话说明白些。”关珀璧没想到这人当真能无耻到这种地步,又激了一句。 江忘忧闭了下眼睛,他感觉宁远兄太不了解顾兄了,接下来只会更难收场。 “那我们就把话挑明了,等我和江公子拜堂成了亲,段姑娘自会安然无恙回到她该去之地。” 段立进门的脚步被这句话打退了,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虽然江湖上风言风语,他一直都没有太当真,此时听到当事人如此发言,他想回避都不行了。 他本来并不希望师妹嫁去江家,可这是师父和师妹的心之所向,他好不容易才说服自己接受。如今听说这种事,他下意识往江忘忧看过去,如果这两人都有此意,他无论如何都要反对了。 “顾少主过于异想天开,还请你换个我能做到的要求。”江忘忧换了称呼。 顾尹昭站起身丢开红盖头,收起笑容道:“可以,那就请江公子退掉这门婚事,并向我保证,此生绝不娶段姑娘,我保证她一生顺遂,再不会遇上这种事。” “顾尹昭,怀虚的婚事,还轮不到你说三道四!”关珀璧火气已经压不住,恨不得动手。 “江公子怎么说,要和你的段叔叔商量后,再给我回话吗?” 江忘忧回头看了眼,江忘心走进来低声向他回了话。原来他看到有人背着一个什么人从窗口离开,他就追了上去,但渐渐就追不上前人。而过程中有人轻功比他更好,从后超过他追了上去。 “似乎是段门主,若是追到了人,稍后他就该回来了。” 江忘忧低声在他耳旁说了句:“等会查一下,这客栈有没有地道。” 随后,江家的弟子也进来回话,说在客栈内没找到人,往外去寻也是一样。 “在我回话之前,顾少主能否保证段姑娘的安全?”江忘忧顺应情况,用了个缓兵之计,想先稳住这人。 “那就看江公子拿什么跟我交换了,跟我来吗?”顾尹昭很满意,递了个眼色就夺窗而出。 江忘忧吞回了叹息,对其他人道:“我去找他聊一聊,你们不用跟来。我会尽力救回段姑娘,请段公子放心。若段叔叔到了,宁远兄先帮我请个罪。” 话音落他就追了出去,关珀璧考虑后没有跟上去,他相信怀虚自有办法应对,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和决定。 江忘心和段立对视一眼,二人都选择了追上去,但没追出多远,就被人故意阻拦,二人耽搁了片刻,无功而返,只好回到客栈。江忘心随后安排了江家弟子去寻地道,没多久,还真有收获。 顾尹昭一直把人带到了一处开阔的平坦草坪,才停下来,席地而坐,示意忘忧坐到他身旁。 江忘忧环顾四处,这里一眼望去一目了然,很远才有树木,能有效防止人偷听或悄然靠近。 “这与我们原先说好的不一样,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段姑娘。”他没有坐下,站着低声说道。 顾尹昭仰头看着他,委屈道:“那你原先还说过,感情之事谁也说不准,你不会轻易下定论。现在呢?你穿成这样,去接一个你并不喜欢的姑娘。” 江忘忧噎住了,片刻后在他身旁坐了下来。他知道对方只是怒意上头,他实在不该再和他对着干,真惹急了还不晓得这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顾尹昭心情终于好转了,絮絮叨叨对他说了一堆,才说回他的交换条件。 “忘忧你还不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他说话间突然转身扑倒了人。 江忘忧回过神做了个推阻的动作,又停下了。 顾尹昭勾起一个苦涩又难以成型的笑容,盯着他的双眼低声问了句:“你在等谁来救你?” 在江忘忧愕然的时候,他已经克制不住自己,俯身吻住了身下的人。 风声伴着蝉鸣,孤月照着草坪,交叠的一双人影却各怀心思。 同样,树林中的人,见到这一幕,心中亦是五味杂陈。 第242章 错估 顾尹昭难得能得逞,自然放肆了一些,好一会后,才让忘忧推开他,跳起来。 “顾尹昭,你别太过分,再如此无礼,我们当真连朋友都没得做!”江忘忧有些恼羞成怒,难得表露这样激烈的情绪。 哪怕是林中的人,也能清晰听到他怒斥的声音。 “忘忧,我错了,我只是一时意乱情迷,你别生气!你放心,段姑娘肯定安然无恙,只要你退掉这门婚事,我绝不会伤害她。”顾尹昭的声音也很大,显得急切又诚恳。 “顾尹昭,你这个人讲不讲道理?你理智一点好不好?我的婚事由不得你,即便不是段姑娘,我早晚也会娶妻,你究竟想怎样?” “那我也不希望是现在,是段敏如,我等你回答,明日酉时中,下一个村口见。你给我答复,我据此将人或尸体带给你。” “顾尹昭!” “我说到做到!若要我看着你成亲,我宁可杀了她们!”顾尹昭留下这句话,就飞身而去。 两个人吵得厉害,江忘忧冷静下来后,才飞身往回走,没留意到身后有人往顾尹昭的方向追去。 一会后,他停下来,望天片刻,漫步了一阵子。 走在无星的暗夜下,江忘忧步履沉重。顾尹昭方才没说错,他的确在等人,等一个不可能会出现的人,来救他。 江忘忧本以为,或许这种时候,他会克服自己内心的自厌,选择来救赎一位挚友。看来是他对莫兄的期待太高,一个人连自己的事都忙不过来时,又怎会抽的出空去帮别人?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去帮助莫兄,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有机会,能够相见。 这一次,他本以为他们有机会见面,江忘忧还带了说好要给他的东西。 低落一阵后,确定他奢望落空,江忘忧擦了擦嘴唇,加快速度,回到了县城客栈。 此时天色微明,江忘心正在门口等候,看到人立刻就汇报了他走后的所获。 “未来嫂嫂住的房间地板和床上都做了机关,人应该是掉到了一楼客房里,那间房里又有地道,一直通到了城郊一个小树林边。我们追过去时,早已人去无踪,楚师兄他们还在追踪。” 江忘忧点了点头,带着他进去,看到段立就坐在大堂中。 “段叔叔那边有消息吗?” 段立摇摇头:“快马加鞭也要半日来回,师父许会自己过来,到时候你要跟他谈退婚一事?” 江忘忧沉思一小会,才道:“本来依江家家规,江家人不该向这种恶人妥协,可段姑娘毕竟还未嫁进来,算不得江家的人。顾尹昭态度很坚决,我怕他真会破釜沉舟,不敢拿段姑娘的安全冒险。” 段立盯着他的神情有些许怀疑,但没有提出来。说实话,到了现在这样,他认为这门婚事黄了也未必是坏事。 关珀璧对此没有表态,顾尹昭破坏婚事肯定是出自真心,至于怀虚是不是顺势退婚,他有几分考量。若怀虚真能退掉这门亲事,他自然乐见其成。 虽然他们弄丢了新娘,天亮后,一行人还是按照原定行程继续前行。 媒婆和陪嫁丫头还不清楚情况,以为新娘子因为嫌弃这家店,早起提前上了轿子。 但他们一路行去,并未等到段衍,传话的人回来回话,说段门主摆酒当晚结束后,就交代家里大弟子,说他有事要出去一趟。 “师父有可能偷偷跟上来了?”段立脱口说出后,闭了嘴。这当然不合礼仪,思及昨夜一行离开的三道身影,他基本确定了此事。 江忘忧眼神闪烁,他怀疑他估错了顾尹昭的来意,否则昨晚为何临时变更计划?他本以为顾尹昭纯粹是怒意上涌,才想找他讨些好处,也算是为了安抚,他才半放任了对方的任性妄为。 段叔叔会跟上来他不诧异,可是至今没出现,让他对将要发生的事,有了许多不确定。 他本来的计划,是顺利退掉婚事,而后带段叔叔一起,去接回段姑娘。趁此机会,大家当面聊一聊董钧之事。 如果段叔叔不出现,而是坚持自己去寻顾兄救回段姑娘,或许他们之间会发生冲突,还会有未知的危险,对这二人都是。 秦绝的师父秦老三是段叔叔所杀,顾兄该不会利用这次机会,抓走段姑娘,是为了设局伏击段叔叔?那他就是助纣为虐了,可他不想这样恶意揣测顾兄。 若非如此,段叔叔悄悄跟上去,救回段姑娘的同时,会不会恼怒顾兄所作所为,出手伤害顾兄? 越想越不安,江忘忧申时末就交代好一应事宜,说他去约定之处看看。 时辰未到,村口自然没人,但江忘忧其实知道顾尹昭在哪,昨晚那人絮叨的就是这些具体安排。顾不上多想,他就尽速往那边赶去。他知道身后有人跟来,但他暂时顾不上这些。 前一晚,跟江忘忧分开后,顾尹昭刻意在附近悠闲绕了绕,他早已知晓身后跟了人。 江忘忧大婚,江湖上人尽皆知,结合他这两年来的所作所为,串联起来看,段衍怎么可能放心?明知他百分百会绑架段敏如,段衍自然会随行保护自家闺女。 顾尹昭花了许多心思,分析了段敏如和忘忧的性子,最后挑了两处客栈提前动工,就为有备无患。好在段敏如不负众望,在第一个陷阱就落了网。 接下来他安排了两个烟雾\/弹,其一是秦绝伪装了背着人从窗口离开,其二是徐暮青待命假装背人从正门口逃离。没想到段门主救女心切,丝毫没多想就跟上了秦绝,徐暮青就没再行动,直接带了人从地道离开。 江忘心倒不是当真跟不上秦绝,而是他很快发现了那人背上背着的并非段敏如。 秦绝把人带出一段距离后,就快要被身后人跟上,他立刻选择了抛出背上的“女子”,快速逃命。筹谋了这些年,他心知段衍的可怕,还不想在报仇之前,一时大意丧了命。 身后人接到东西前就知晓了那物不是真人,却还是接住看了一眼,才扔到一旁,那不过是用稻草扎的草人。 他随后立刻快速转回去,从外听清顾尹昭离谱的要求后,他这次沉住气暗下决心,在救回女儿前,绝不再冲动行事。 所以即便后来眼见顾尹昭做出那种下作事,他也没露面。 忘忧或许被顾尹昭迷惑了,他却很清楚,这位魔教少主可不是什么善信人士。 第243章 寺庙 江忘忧到了山脚下,抬头往上看,树丛掩映中,山腰上若隐若现有一座飞檐翘起的寺庙。 他对这附近并不熟,据顾尹昭昨晚所说,这座小雷音寺是近一年来新修的,由一位善信人士捐款修建,历时半年,才落成半年左右。 江忘忧当时没多想,现在想来,似乎这位善信就是顾兄自己,而他开始修庙,就是前一年和他聊过他与段家的婚事后。 江忘忧上山途中,不知不觉晕倒了,再醒来,已经身处一处密闭的暗室中,只有身前不远处透出一些微光,看着也不是窗口,而是不规则的条形缺口。他坐在一张软椅上,并未被束缚,身上还有些虚软,他试着张口,喉头并无不适,但他并未尝试发声。目前情况不明,他怕招来未知的风险。 这处暗室外却有人似乎发现他醒了,开口温声道:“江公子稍安勿躁,少主只是有些事与段门主对质,你不出面比较好。” 江忘忧并不喜欢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临到头扰乱顾兄的计划。 “江公子放心,其他人都平安无事,下药只是为了不让他们添乱。” 江忘忧“嗯”了一声,也不知外面的徐暮青听到没。他思索了下从三年前董钧之死至今的各种疑点,又猜测了下段夫人的身世会否就是顾兄今日想对质的内容。 顾尹昭昨晚晃完后,又绕到了迎亲队后头,一路尾随他们前行,大多数时候都如个猥琐的淫贼一般,紧盯着忘忧的一举一动。 段衍经过这一日追踪顾尹昭,至少得出了这个结论,这位魔教妖人当真对忘忧动了心。这并不能让段衍对他放心,这一点最多能确保他不会危及忘忧性命,但他未必不会做其他无耻下流会伤害忘忧的事,前一晚他就已经做了。 当晚申时忘忧离开,顾尹昭并未立刻跟上去,而是低声嘀咕了句:“现在才想起来去寻你的段叔叔吗?定亲而已,退了不就好了。” 一直到了酉时初刻,顾尹昭才去村口等人,等了一刻到约定时间,人还没来,他才皱眉离开,快速往一个确定的方向行去。 段衍跟上他的同时,猜测忘忧或许早已知晓了敏如所在,因为自己一直没出现,所以忘忧选择了先去救人。 若是忘忧当真不愿意娶敏如,他不想再强求,这次的事,他也不想追究这孩子的一时头脑发昏。 戌时初,顾尹昭从庙堂主殿高大的正门推门而入,唇边勾着一抹得意的浅笑。 都说长辈们老奸巨猾,顾尹昭感觉只要是人,终归会因为感情迷昏理智。段衍这不就上了他的套,一头钻进来,若是今晚顺利,他将要大功告成。 “少主,情况如何?”徐暮青主动迎上去问道。 顾尹昭耸耸肩:“忘忧没有到,或许这门亲事,他退不掉。段敏如呢?” “万无一失。” 段衍判断了一下,这座庙里藏着的人不少,但以这个人数,还不足为虑。毕竟顾尹昭以抢亲这个初始目的,能从关外带来的人,绝不会包括唐坤这种长辈。而且,若是忘忧在场,他天然有一个帮手,还是个让顾尹昭投鼠忌器的助力。 即便顾尹昭给忘忧的是假地址,他一人应对这里的所有人,救回敏如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想完后,段衍跟进了主殿,整个大殿映入眼帘。 这个寺庙非常新,屋顶挑得很高,横梁亦是如此。对着大门的殿中央供奉着观音菩萨,左右分别是文殊菩萨和普贤菩萨,再往两侧供台上又是各种佛祖罗汉金刚,包括左侧一尊很大的微笑大肚弥勒像,右侧一尊释迦牟尼佛。 这些佛像都塑得很细致,就说活佛济公的塑像上,补丁上的一些破损都做得像模像样。 段衍没心思细看这些佛像,他只是猜到,那些伏兵都藏在后面。或许还包括他的女儿,可能也被他们用药弄晕后,劫持在这座大殿某处。 “这可真是稀客,荒山古寺,我们还未准备好接待您这样的贵客。”顾尹昭回身打了招呼,徐暮青同时点亮了更多烛火。 佛堂内本就设了许多长明灯,添了烛火更明亮了些,外面的夜色都照不进来。 “顾少主闲话少叙,敏如在哪?还请你莫再挑事,人的忍耐都是有限度的。” “我的确是在挑事,但段门主难道不知我挑事的原因?现在你的爱女在我手上,段门主对我说话是否客气些?”顾尹昭展开随身携带的白玉骨扇。 徐暮青分神瞥了一眼,看来少主这次真打算见血,所以没带江公子送的那把扇子。 “顾少主的原因还有谁人不晓,你不过是为了破坏忘忧和小女的婚事,还有什么,你对忘忧那份可耻之心吗?” “我对忘忧可是一片真心。闲话少叙,我抓段姑娘前来,可不仅是为了忘忧,而是想看看,为了这位血亲,段门主会不会说点实话?” 段衍冷肃着脸看着勾着浅笑的少年,回道:“顾少主若当真只是想开诚布公聊些什么,何必抓了我的至亲?或者说,敏如在你手里,你想让我说什么,我除了听你摆布,还能如何?” “是这样吗?那我现在就想问您,二十年前,江承鼎江大侠,是否是你所杀?” 顾尹昭收整笑容,板着脸认真问道。 “你想让我如何回答?承鼎兄是我此生挚友,你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段衍厉声喝道。 “哼,你竟然敢说江大侠是你的挚友,那在他死后,你为何会娶了董钧的女儿?段衍,这世上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以为这件事会永生永世是个秘密吗?”顾尹昭没再客气,直言说出了他怀疑的症结,也是他一开始就劫走童静的原因。 他这句话镇住了在场所有人,尤其是江忘忧,他知道顾尹昭的性子,若不是已查实或足够确信,他不会轻易说出口。 空气好像凝固住了一阵子,段衍迟迟没有接话。 “段门主怎么不说话了?你要否认此事吗?还是承认自己的妻子正是活阎王董钧的独生女儿?” 屏住呼吸的人绝对不止一个两个,都在等一个回答。 段衍缓缓开口,语气仍很镇定:“不知顾少主想让我如何回答?你是否已准备好一应罪证,无论我如何回答,你都能构陷我入罪呢?” 徐暮青一瞬抽气,看了自家少主一眼,忍不住张口回道:“段衍,你少颠倒黑白,事实就是事实,不会因为你说什么就变得不同!” 顾尹昭抿紧唇,论能言善道,他很少认输,今天还真有些甘拜下风了。 第244章 奴婢 “徐公子说得好,事实是不会改变的。”段衍顺口接了句,“不知顾少主打算如何证明此事,让我妻子来作证,是吗?” 顾尹昭被反将了一军,他面色不好沉默了片刻。童静被他们带走已有三年,这时候不管她说出任何话,段衍都有办法推得一干二净,只要反指是他们控制要挟即可。 “段门主是要否认自己枕边人的证词吗?”尽管如此,顾尹昭还是拍了拍手,秦绝从观音像后,带了童静出来。 “段衍,女儿在别人手上,我劝你还是老实交代。你杀没杀江承鼎我不知,但我自己的父亲是谁,我还是一清二楚的。”童静并没被怎样,但她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阴不阳,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意思。 “静静,这么久没见了,你还要跟我置气吗?”段衍叹了口气,上次分开前他们就吵得不可开交,没想到事到如今还是曾经的延续。他说着话,上下打量了妻子,看她没什么大碍,才放下心来。 “段衍,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请你念在旧情,救救我们的女儿。”童静仍旧是那样一副不冷不热的口气,听不出她是不是真在担心段敏如。 “好,顾少主,那就如你所言,我夫人是董钧的女儿,然后呢?你还想让我承认些什么?”段衍一副无可奈何的口气说道。 他这种态度,别说江忘忧,就算是任何一个有脑子的人,都无法取信。 这是突破口,若是打不开,之后的一切都是空谈。 “我想让你承认你做过的所有恶事,你都一一认罪吗?好比方才我所说,是你杀了江大侠,你也认吗?”顾尹昭没有慌张,反而像个无理取闹的无赖,继续追问了下去。 段衍严峻的脸上双眉高耸,他显然有些难掩怒意:“顾尹昭,我一再退让,你莫要得寸进尺!你先是抓走我的夫人,后又绑走我的女儿,我最后警告一次,若你还不把人还给我,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江忘忧心绪起伏强烈,却还忍着没有出声,也不打算出面。他现在比较担心,段叔叔真的忍不住动手,顾兄恐怕接不住。 “段门主稍安勿躁,你与段夫人夫妻情深,从她身上想法子是我失算了。但段夫人的身世,这世上也不是没人能证实的,若是你不介意,我们再稍等……”顾尹昭没再继续挑衅,忽然态度一转,似乎是要拖延时间。而他说到这里,段衍的耐心快要用尽时,外面传来了某种呼啸声。 “看来我们不用久等了,对方已经赶到了。”顾尹昭换回了一切尽在掌握的笑脸。 段衍谨慎地上前一些,走到大殿中央,侧转身子,同时戒备着前方的顾尹昭,和即将进来的人,他还不确信是什么人,会和顾尹昭合作? 江忘忧也很疑惑,凝眸盯紧了庙门,很快看到一行四人进门。其中为首二人是年轻男女,看起来与他年纪相仿;后面二人则稍微年长一些,一位是端庄有气质的美妇人,还有一人则有些格格不入,是位穿着朴素的中年妇女,看着还有几分畏畏缩缩。 “董静,你可还认识她?”四人进门后,也不招呼其他人,那位年长的夫人直接开口,叫出了一个奇怪的名字,说话的对象看起来是段夫人。 “小姐,奴婢小秋,您还记得我吗?我母亲是你的乳母章嬷嬷。”贵妇人身旁的妇人微微抬头行礼打了招呼。 江忘忧看不到童静的神情,但她似乎很震惊,发出了一个轻微的惊呼声。 “看来,小姐是没想到,我还活着。”小秋低声说着,脸上神情转为愤恨,“小姐,我是董家家生家养的奴婢,从小与您一起长大,难道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就因为您看上了一个中原男子,就要让董家灭门,还要对我们赶尽杀绝,您不会觉得太绝情吗?事到如今,您又过得如何,可曾后悔?” 江忘忧睁大了眼,他虽还不能完全确信,可看对面那位上了年纪的女子的神情,听她所言,顾尹昭或许没有搞错。 “你究竟是谁,在说些什么?你们又是什么人,从哪里找来这个骗子胡说八道?”童静开口厉声质问,听起来既生气又着急。 段衍看了自己夫人一眼,先与来人中的长辈打了招呼:“这真是多年不见了,云三小姐,不知如今如何称呼你更恰当?”他说时扫了眼当先的少年和少女,猜测着他们的身份。 江忘忧又打量了下那位夫人,她看起来仍很年轻,生得貌美又气质典雅,她身前二人与她有三分相似,长得都很出众。 “这个称呼就很好,段公子倒是早已做了金刀门的门主,如今都二十年了?段衍,我当年就对承鼎说过不止一次,你这个人不可信,不值得为友,他却总是笑着不信。我想,他被你杀死时,恐怕都没想起我那些劝说,还想着是他没能劝你向善?”云三小姐冷声笑道。 “云三小姐倒是一点没变,至今对我仍是满怀恶意。”段衍感慨了句。 “段衍,我看不上你,难道不是事出有因?你这个人自年少时就很阴沉,不晓得腹中装了多少坏水,即便你怎么伪装君子,和承鼎的坦荡洒脱比起来,都像个暗中筹谋阴谋诡计的小人。”云三小姐丝毫不留情面,当面骂了段衍。 “我不管你是什么云家的小姐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人,谁允许你如此中伤诋毁我夫君!”童静比被骂的人更沉不住气,先还了嘴。 “诋毁?那要在我说谎的情况下,才算?”云三小姐扫了段衍一眼,“我云沁霜说话从来都是算数的,这位是段夫人,你不妨先向我们说一说,你是如何如愿嫁给这个阴险小人的?” 哇啊!徐暮青随着少主悄悄退后了一些,感觉长辈们都言辞犀利,这真是一场好戏。 “云沁霜,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 “静静,冷静一些,云三小姐生性如此,不必放在心上。” 虽不知段夫人此前和段叔叔发生了什么矛盾,但从云三小姐出现后,他们似乎暂时和解,一致对外了。或者说至少段夫人收起了锋利的尖刺,暴露了她真实的内心,她对段叔叔的真情溢于言表。 这似乎在侧证那位自称小秋的奴婢的证词,江忘忧已经不晓得自己该怎么想了。 第245章 将军 “段夫人不开口,那就由我们代劳了。经过云家这些年调查取证,段夫人本该姓董名静,她的父亲是董钧,母亲的确是童家的小姐。只是董钧和童小姐很早就决裂了,段夫人留在了董钧身边长大。”似乎为了推进事情发展,为首的少年如此说道。 “不知阁下尊姓大名?”段衍淡然问道。 “敝人朝阳云家宗主云敞的长子云探,向段门主问安。”男子不卑不亢简单行了个礼。 “小女子云英,也给各位长辈请安。”他身旁的少女跟着打了招呼,而后道,“不如请秋姨具体说说董家的情形,看段夫人是否能记起一二?” 她口中的秋姨看看庙中众人,抬头鼓足勇气继续说了下去:“我刚才已经说了,我是董家的家生奴仆,我母亲是小姐,也就是这位段夫人的乳母,我亦是自小照顾她长大的丫鬟。在我印象中,老爷是个脾气很差,总是板着脸的严肃的人,可面对小姐时,他就不一样了。” 董钧格外疼爱这个独生女儿,对她几乎是要什么给什么,可谓是宠上了天。对着女儿时,他总是笑容满面,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小秋因为自幼丧父,对此自然非常羡慕,可她母亲则总是摸摸她的头,说小姐也很可怜。 “应该是在我十五岁那年,小姐大概是十二三岁,随老爷外出归来的小姐,好像是心有所属,一直在说那次外出见到的男孩。我自然听到了一些,说是那孩子长得好看,性子又温和,实在是招人喜欢什么的。我本来很为小姐开心,母亲却从那时候开始就愁眉不展。” 这一回,哪怕是心爱女儿的请求,董钧也犹豫婉拒了很久,直到近半年后,实在被缠得不行,他才答应了。就是在这时,母亲突然告假,带了她回家,又不知从哪弄出两具尸体,还放火烧了自己家,带了她逃跑。 “虽然母亲早就说过想离开董家,但我没想到,会是在那时候,会是用那种方式。因为当时,母亲本已为我说好一门亲事,是常到董家帮工的一个长工。我们当时走得匆忙,应该说就是逃亡,母亲一路带着我东躲西藏入了关,之后也一直小心谨慎。” 事实证明,这位章嬷嬷很有先见之明,正是拜此所赐,她才能和女儿逃过一劫。 “当时我不太懂,母亲临时前才告诉我,我们走后,董家就被人灭门,除了老爷其他人一个没剩。我还感慨小姐命苦,母亲才告诉我,老爷应是为了隐瞒小姐的身份,才自己做了那些事,是为了杀人灭口,好替小姐改头换面,让她能心想事成。” 那位婢女说到这里,才连上了她最初的追问。她还没说到如何被云家寻获,有人已经等不及接了话。 “故事编得很好,证人找的也不错,没想到朝阳云家也会和邪教勾结,做出这种事。”童静已经恢复镇定自持,只淡然回了这么一句。 “段夫人不必狡辩,云家既然寻到了人证,自然有足够证据能证明此事。待日后更正式的场合,云家自会出示相关物证。”云探不卑不亢平静回道。 “说到段夫人十二三岁见到的男孩,如果是段门主的话,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顾尹昭这时上前插了话,“都说二十年前,董钧毒杀段秀是因为我曾祖和金刀门创派老门主的旧仇,可就我所知,这个仇我祖父早已报了,就在距今大约三十年前,段门主十一二岁时。” 闻言怔愣的人不在少数,就连云家人似乎都是头回听说,两个孩子都露出惊讶神色。 “据我父亲记载,那年他十七岁,祖父为报曾祖的仇,寻到了那位老门主的儿子,也就是现在段门主的父亲,段斌。二人约战,我父亲也去看了,祖父只是重创了段斌,一如我曾祖遭受的一切,不多不少。”顾尹昭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 “顾少主越说越远了,这些事都有什么关联?”童静出声道,“你们的想象力未免太好了,都是借些捕风捉影的谣传,再编造一些不尽不实的故事。” 顾尹昭看段衍没有接话,反而陷入沉思,笑着继续道:“段门主怎么说?你是否现在才开始怀疑,为何我祖父带了董钧前去复仇?玄苍宫究竟是从哪里获知的你父亲所在之处?你是否一直怀疑是你的师父段秀泄露了你们的行迹?” “你在暗示什么?”段衍口气紧绷,看了自己妻子一眼,问了最有可能知晓真实情况的少年。 “实际上,我父亲并未记载的那么详细。但据我推断,段秀和你父亲段斌有仇,若是他当真发现了你们的行踪,碍于同门之谊,不便自己动手,想借刀杀人,也不无可能。但段秀若是直接联系我祖父,你觉得可能性大吗?那其中负责搭桥牵线的人,会是谁?” 顾尹昭这就是在离间,而且是当着二人的面,但他相信段衍会信他,毕竟这个推断无懈可击。 段衍没想到这么多年后,会有人再提起此事,而他忽视多年,或者强迫自己忽视的真相,就这样被一个后辈揭开。 “即便如此,董钧已死,你还想用此事来做什么文章?” 顾尹昭目光扫过童静,展扇挡住勾起的唇角,笑道:“看来段门主并非没想过此事,如此说来,毒杀董钧一事,倒是早有预谋了?” 江忘忧如何不懂顾尹昭言下之意,但他看不到段夫人的神情,不晓得他这句挑拨究竟效果如何。 “顾少主又在胡说些什么,我早已说过,对董钧投毒的人是杨玉清,他是受秦绝指使。现在秦绝人就在这里,不妨让他自己说一说,真实情况如何?” 秦绝闻言就接了话,说明了他和杨玉清联系上是在吴家灭门,他投靠玄苍宫之后,此事与他绝无关系。 “说到刀法,董钧当年害死了天机子前辈,夺了毒药库之外,肯定也找到了玄苍宫收藏的诸多武功绝学,说不定是他勾连的杨玉清;又或者,金刀门不也主修刀法,说不定小刀帮突然崛起,是拜段门主所赐,是吗?段夫人怎么说?这位杨帮主,你熟悉吗?” 江忘忧有些头晕目眩,伸手扶住了暗室的墙壁,感觉这面“墙”手感奇特,不如一般的石墙坚固,他又稍微松了劲。 “你闭嘴!”童静只回了这三个字。杨玉清和段衍是否有关系,她自然心知肚明。 “当初,虎口周围诸多门派弟子遇袭遇刺,死伤无数时,我曾将此事告知段夫人,你当时就萌生了留在关外的想法。是否你早已知晓,此事与段门主有关,是他在铲除所有知情人,试图彻底湮灭他与董钧曾经勾连的一切证据?是否你也在怀疑,你的这位好夫君,会为了自保,将你也杀害?段夫人,事到如今,你还要保这个男人吗?” 顾尹昭不但没闭嘴,还更进一步将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