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从辽东问鼎》 第1章 身陷囹圄 大明应天府。 刘戎浑浑噩噩地睁开双眼,他努力地抬了抬眼皮,看了下四周。 自己似乎正身处一个大厅当中。 当面,是一个头戴乌纱,身着大红色戏服的中年人。他手里正拿着一块惊堂木,狠狠地拍在了案几上面,声色俱厉地对刘戎嘶吼咆哮着什么。 两边各是一排古代衙役模样的人,“嗷嗷”叫着,将手里的杀威棒在地板上捣出“砰砰砰”的声响。 刘戎头痛欲裂,脑海中一幕幕莫名其妙的情景,像高倍播放的幻灯片似的飞速划过,耳朵中听不见一丝一毫外界的声音,表情愈发痛苦扭曲。 他来不及思考正在欢庆毕业的自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个群演现场,只想快点停止这种头痛,呲着牙将脑袋在地板上连连撞了几下。 “好你个逆贼!蓄意谋反在先,持兵拒捕在后!到了这公堂之上,竟也敢如此装疯卖傻!本官见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来呐!先重责二十大板!” 刘戎的脑子仍然昏昏沉沉的,还没听清楚那人在背些什么台词,两根杀威棒便同时落在他的后背,将他一下拍倒在地。紧接着又上来两个衙役,他们一齐将杀威棒往刘戎身体下一塞,再用力一挑,刘戎不由自主地凌空一翻,然后重重地跌落下来。 刘戎被他们这一下摔得差点闭了气,头脑却也清醒了不少。 “尼玛,有必要这么逼真吗?” 还不待刘戎张嘴抗议,左右两边的杀威棒便是“啪啪啪”雨点一般重重砸在他的屁股上面。 刺骨的疼痛瞬间直穿刘戎的大脑中枢,他呲牙咧嘴地挣扎道:“曹尼玛!给多少钱敢真打!拿群演不当人吗!” 正面案几后面的中年人闻言更是震怒,爆喝道:“死到临头还敢口出狂言!给我狠狠地打!” “啊!”“啊!”“我要告——” 刘戎抗议着,忽然头脑一紧,海量的信息在他脑仁中间一缩一爆,整个大脑都仿佛爆开了一般。 这剧痛让他禁不住痛呼一声,然后白眼一翻,干脆利落地昏了过去。 大家都被他这临了惊天动地的一声痛呼吓了一跳,其中一个衙役责怪地看了对面同僚一眼,用细不可闻的声音道:“拿了人家银子的,你怎么还下死手啊?” 对面衙役被说的一愣,不可置信地看了看自己握着杀威棒的双手,又精进了? 红袍官员深深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道:“拿水泼醒!” 一个衙役连忙点了点头,飞快地从后堂端来了一盆冷水,哗啦一声浇了刘戎满头满脸,可刘戎竟毫无反应。 红袍官员鄙夷地轻哼一声,嫌弃道:“什么将门之后,连大街上的泼皮都不如,才六七板子就晕过去了?抬走抬走!” 说完他又厌恶地看了刘戎一眼,站起身,背着手走开了。 堂下衙役七手八脚地拥上来,将昏迷中的刘戎小心翼翼地抬起,往后堂牢房走去。 深夜,满头大汗的刘戎突然惊醒地坐起来,呼呼喘着粗气。 “原来竟是一场噩梦,真是吓死我了!” 他在黑暗中蹙蹙不安地去伸手开床头灯,摸来摸去竟是摸到一把干草。 刘戎揉了揉眼努力适应黑暗,看了下周遭,彻底懵了。 竟然不是梦!我真的在衙门的大牢里? 石块垒砌的墙壁,三个碗口大的方块窗,他躺在冰凉的破烂草席上,月光透过方块窗照射在他胸口,光束中尘埃浮动。 我是谁?我在哪?发生了什么? 刘戎非静止画面定格许久,然后抓狂地挠了一通自己的头发,又颓然地仰面躺了下去。 没错,他终于相信自己穿越了…… 万历四十八年,开篇地狱模式。 刘戎,与前世倒是同名同姓,只是多了一个文雅的表字,亦安。 狂潮般的记忆汹涌而来。 刘戎出身世家大族,他的祖父乃是嘉靖时期就名噪一时的抗倭大将军都督刘显。 父亲刘綎更是了不得,是万历年间的武状元,后来刘綎接管了刘显的虎狼之兵,历经平缅寇、平罗雄、援朝抗倭等大小数百战,万历三大征参加了俩,终于用一把百二十斤的镔铁大刀,杀出了晚明第一猛将“刘大刀”的赫赫威名! 不过遗憾的是,向来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大刀刘綎,却是在萨尔浒战役之中败给了后金天命汗努尔哈赤,饮恨辽东。 刘綎的长子,刘戎的哥哥刘俊,亦是在之后的铁岭之战陷没乱军之中,最终连尸首都没能找回。 按说,朝廷念及刘府满门忠烈,理应厚恤刘綎的家人才是,但偏偏逃命回来的管粮太监一口咬定,刘綎被围投降,甚至向努尔哈赤跪缴了总兵官大印。 万历皇帝震怒,下旨将刘綎妻儿全部逮拿入狱,择日处斩。 原本每天都是带着一帮狗腿子小奴才,到大街上撩鸡斗狗,调戏良家妇女的刘府二少爷,美好的生活由此戛然而止。 头疼! 刘戎努力消化着记忆。 原本的刘戎虽说游手好闲,没有功名,平常时间在街头巷里也是仗势欺人,无事生非,简直人憎狗厌,乃是人渣中的人渣,败类中的败类!但有一条底线他很清楚,那就是他老爹绝对不是人渣败类! 刘戎也清楚的记得,后世历史书上写明军萨尔浒之战三路败北,共损失兵力四万多人,战死将领杜松、刘綎等三百余员,连明史都称刘綎“捐躯最烈”。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像李永芳那样,委身降奴呢? 万历皇帝也是老糊涂了,竟然相信这样的谗言? 万恶的封建人治社会啊!这么大的事情都不调查,不研究的吗? 但事已至此,刘戎眼下深处绝境,眼看着已经没有逃生的可能。 “贼老天让我穿越过来,难道就是为了感受一下当头一刀的快感?”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刘戎抬起戴着镣铐的双手在身上摸来摸去,不甘地自言自语道:“穿越时一定随身带来什么宝贝,像月光宝盒一类,念一声榴莲菠萝蜜就能逃出升天!” 翻遍全身上下,什么都没有! 刘戎背脊发凉,忽然又惊喜道:“金手指?金手指!” 寂静的牢房里只有刘戎的声音在回响,没有出现什么金手指。 “系统……系统爸爸?”刘戎又换了一个,声音里全是急切。 还是寂静无声。 竟然也没有系统! “越狱!越狱!”刘戎爬起身扑向铁栅栏,那里的牢门上一定挂着粗心狱卒留下来的钥匙,一定是这样! 刘戎哗啦啦摸了半天,冰凉的铁链,沉重的锁头! “麻蛋啊!明天就要处斩了啊!” 刘戎恨恨地拍了几下铁门,然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 “不行,我绝不能死在这里,一定还有办法!” 第2章 刘安 “哈哈哈哈!”一声苍老而又不失豪迈的声音响起,刘戎这才注意到,在这间狭小的牢房里竟然还关着一个人。 刘戎浑身一个激灵:“逼格满满,出场风骚,是他了,这一定是老天派来,将我带出绝境的人!” 于是乎,刘戎立马颇为知趣地捧哏道:“老先生何故发笑?” 那老者长身而起,站在月光下抖了抖自家皱巴巴的长袍,低头嘿嘿直笑道:“区区牢房方寸之地,竟也想困住我铁腿水上漂?” “水上漂?”刘戎愣住了,“密闭空间,没有水呀?” 老者傲然道:“不知道老夫会穿墙术的吗?” “还会穿墙术?”刘戎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穿越嘛,没有什么是不合理的,仙侠玄幻版大明也未尝不可。 求生欲望的驱使下,刘戎赶紧往前爬了两步,仰头对着那衣袂飘飘,无风自起的老者恳求道:“老先生,能否顺道救在下一命?” 刘戎见老者无动于衷,连忙补充道:“在下家中颇有余财,事成后,定然重金回报!” 老者原本还古井无波的脸上顿时泛起怒气,呵斥道:“阿堵之物,竟然也敢拿出来玷污老夫!你在这牢里老实呆着!” 说完,老者右手拈诀,口中念念有词,长袍越鼓越高,眼看就要飞身而去,刘戎大急,连忙扑过去抱住他的双腿,涕泗横流道:“老先生恕罪,在下绝无冒犯之意,老先生恕罪,老先生恕罪呀!” 高人果然不能以财货诱之,刘戎看他这派头,越发觉得是个深不可测的高人了。 “只要老先生能够伸出援手,来日在下定然衔环结草,誓死以报!老先生,救命啊——” 老者嫌弃地看了一眼刘戎蹭在他裤腿上的一滩鼻涕,抖了抖腿儿把刘戎弹开,无奈道:“好,正所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等会儿随着老夫一起念,口诀我只说一遍,你要听仔细了。” 刘戎连连点头,只见那老者双目微闭,口中喃喃自语,道:“南无阿弥陀佛,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穿!” 刘戎目瞪口呆,但见那老者双目陡然圆睁,往前大踏一步,身形陡然加速,朝着牢房的石墙猛然撞去!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老者“唉吆”一声,直挺挺地晕死过去。 刘戎瞬间石化…… 正在刘戎欲哭无泪的档口,幽暗走廊的尽头传来锁链划动的声音,应该是门打开了。 继而传来脚步声。 一名狱卒提着灯笼,领着一位神容憔悴的员外,在刘戎的牢门前停下。 刘戎透过昏暗的灯光看过去,那员外模样的人他脑海中有记忆,正是刘府的大管家刘安。 这刘安名义上虽然是刘府的下人,事实却有着超然的地位,即使是刘戎的父亲刘綎和母亲张氏也对他恭敬有加,更别说他们这些小辈了。 虽然脑海里的记忆一直在提醒他刘安神通广大,可刘戎还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没能流露出多少惊喜。 方才那老者的结局对他打击实在太大,累了,不会再爱了。 狱卒一边走,一边轻哼道:“又撞墙了是?进来两年多了,天天撞墙竟也没死,或许哪天真能让他练出个铁头功,逃出生天也说不定。” 说完,狱卒将灯笼放在地上,踩着板凳伸手关了上面呼呼冒风的窗口,转过脸看了刘安一眼:“半柱香时间。” 刘安朝狱卒拱手作揖,目送狱卒离开后,他转过身来正面对着刘戎。 刘戎往前扑了几步,双手扣住铁栅栏,急切道:“这里守备森严,你怎么进来的?” 刘安面无表情地席地而坐,搓了下大拇指和食指,颓然道:“这个呗,还能怎么办?” 刘戎看着刘安的手指,莫名其妙忽然生出戏谑之心,淡淡道:“比心?” 刘安一愣,二少爷还是这样不着调,长叹了一口气道:“二少爷,这是给钱的意思。” 刘戎心里又腾出一股希望,急切道:“那多给些钱能将我救出去吗?” 刘安摇了摇头。 刘戎不信:“有钱能使鬼推磨,你就使劲儿砸钱,三万两!五万两银子的往里砸!一定把我——还有我娘她们救出去。”刘戎鬼使神差地加上后面半句,看来身体的原主人还是比较孝顺的。 刘安继续摇了摇头:“陛下钦定的案子,花多少钱都没用。” 刘戎重重地锤了下地面,恨铁不成钢地启发道:“你怎么这么榆木脑袋!谁让你推翻皇帝的旨意了,你可以买通狱卒,找几个死囚代替我们去砍头!” 刘安眉头紧锁,似乎是在仔细思考这个方案的可行性,好一会儿才颓然摇头道:“斩首前程序复杂,还有几道人手要验明正身。” “那就再买通验明正身的人!” “应天府监也会检查,如此大案,说不定应天巡抚也得过问。” “统统买通!我知道,我们家很有钱的!” 刘安垂头丧气:“二少爷,这些日子上下打点,府里已经没有多少现银了。” “卖地!卖祖屋!” 刘安苦笑一声,心想这二少爷到底比不得大少爷那么顶天立地,真是可惜了大少爷。 幸好府里提前知道了风声,将大少爷的两个公子送走,好歹算是给刘府保存了一点血脉。 “来不及了。”刘安隔着铁栅栏抬头注视着刘戎,道:“方才我已经见过夫人了,夫人交待我无需白费银钱,今后只做两件事。” 刘戎心底一沉:“哪两件事?” “一件是给老爷平反。” 刘戎再次鬼使神差抢道:“爹绝对不会反叛朝廷,投降建奴的!” 刘安闻言也是面现痛苦之色:“老爷是绝对不会。可尸首没找到,总兵将印也没有缴回,朝鲜那边嫉恨老爷当年羞辱过他们君臣,竟也推脱说不知。” 说着刘安目眦欲裂,恨恨道:“可怜当年抗倭援朝,是老爷率领将士们在朝鲜饮冰卧雪四五年,才保住了他们的宗庙社稷!这帮杂种不思回报倒罢,竟然如此落井下石!” “朝鲜棒子实在可恶!祖祖辈辈当太监的命!”刘戎也恨恨地附和一声。 “棒子?”刘安没有计较刘戎话里的逻辑错误,只是对棒子这个词感到有些陌生,是骂人的话吗? 第3章 将印 “不要在意这些细节。可李清为何非要说爹投降了建奴呢?” 刘安眼里露出杀机:“那李清据说是大太监梁永的义子,现如今已经调任苏州织造太监。这狗太监出行从来都是前呼后拥,我们暂时还拿不住他。不过据夫人推断,这李清之所以污蔑老爷,可能与二少爷你有关。” 刘戎大吃一惊:“与我有关?” 刘安点点头:“夫人说老爷之前来信曾同她提过,说李清在净身进宫之前,还生有一女,正好年纪和您相仿,便有意同刘府联姻。” “死太监痴心妄想!”刘戎鄙夷道,“是不是爹婉拒了他,所以李清便怀恨在心?” 刘安尴尬地摇了摇头,道:“不是。” 刘戎瞪大眼睛:“那爹答应了?” 刘安还是摇了摇头。 刘戎有些好奇了:“那爹是如何说的?” 刘安沉默了一会儿,开口道:“老爷跟李清说,死太监痴心妄想。” “咳咳咳——”刘戎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自己的老爹真是太尼玛耿直了,委婉点不行吗?难怪人家拼了命地也要往他身上泼脏水。 刘戎赶紧转移话题:“娘交待的另一件事呢?” “另一件就是将大少爷的两个骨血抚养长大。”刘安轻声说着。 刘俊两个孩子的下落府里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当初刘安还担心刘戎会扛不住刑,曾建议张氏不要同刘戎商议。 但张氏坚持认为刘戎是刘綎现存的唯一儿子,如此大事,绝对不能瞒着他。 之后让刘安没想到的是,刘戎几次被打得昏厥过去,还是咬紧牙关绝不松口,没有辜负张氏的信任,更没有玷污刘氏的血脉。 刘安停了一会儿,忽然道:“老兄弟们想过劫法场,但是夫人坚决反对,他们让我再同您商量一下,只要您点头——” “有几成的把握?” “六成。只要摆脱了追兵,便有人带您和夫人出海,茫茫大海,水营应该找不到踪迹。” “那我的两个侄儿和刘家其他宗支呢?”刘戎知道,劫法场可是夷九族的大罪,这些人安排不好,他不能自私地一走了之。 况且,他还只是一个冒牌货,无法心安理得地让刘綎的这些老兄弟提前为他殉葬。 “两位小公子会另有人安排接应,至于府里其他宗支……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刘戎听到这里,没有说话。 他明白张氏的苦心,一旦劫了法场,刘綎的污名永世不得洗刷不说,刘氏其他各脉也会受到牵连,代价实在太大。 并且将朝廷得罪狠了,最后两个孙子的性命能否保全的住,也要打上一个大大问号。 刘戎默默无言,沉默了好一会儿,还是颓然道:“代价太大,不能这样。” 刘安无声地点了点头。 刘戎慨然一叹:“让两个孩子今后不要读书,更不要从军。找个深山老林藏起来,祖祖辈辈过与世无争的日子。” 刘戎知道,天下大乱将至,自己已经没有机会改变了,但也不过是当作没有这次穿越而已。 刘家的后人,能少受点苦便少受点苦。 只期望他们将来能找到一个桃花源般的地方,躲过不久将来那流民遍地烽火狼烟的乱世,也躲过那三百年毫无尊严和骨气的奴隶日子。 说完刘戎无力地倚倒在铁栅栏上。 刘安面色沉痛地答应,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他用长袖胡乱擦了一把,哽咽道:“二少爷,如此的话,老仆就和您告别了。明日午时,我还会去送您。” 刘戎艰难地摆了摆手。 “一路上务必照顾好夫人,待两位小公子长大成人,我便去投奔您。” 刘安说完郑重地对刘戎磕了两个响头,爬起身,擦着眼角走了。 牢房里重又变得寂静无声,凄冷的月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洒进来,将地上干枯的稻草上铺上一层寒霜。 刘戎仰头长叹了一声。 真是尼玛曹蛋! 刚穿越过来便身陷囹圄,叫天不灵叫地不应,明日午时便要斩首示众,他几乎没有任何翻盘的机会。 像是高考数学附加题的最后一问,简直无解! 老天爷让他穿越,难道就是为了给他提供一个,可以高呼,五百年后咱还是一条好汉的平台? 刘戎前世在孤儿院里长大,埋头忍受了多少社会的毒打没有必要多说,但好歹还是活在一个太平盛世,起码温饱和生命安全都是无忧的。 穿越到明末这个即将崩塌的乱世刘戎也不怕,但你好歹给个活命的机会啊?哪怕是跟着张献忠、李自成到处乱窜的流民呢? 刘戎越想越觉得不可能,老天爷应该没有这么无聊才对。 一定是打开的方式不对! 于是他再次不甘地试探道: “系统?” “系统小宝贝?” “我该打卡签到了,我爱你吆!钉~” 仍然毫无反应。 刘戎唉声叹气地仰倒在凄冷的牢房里,角落里的“水上漂”鼾声渐起,刘戎紧锁着眉头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万历老迈,又陡然间接受不了萨尔浒之战惨败的噩耗,这才一时昏聩听信谗言。 只要随着刘綎所率的西路军突围将士慢慢归队,刘綎力战殉国的事实终将大白天下。 其实据刘戎所知,在刘府的打点下,满朝公卿对万历帝如此武断地处斩刘綎的妻儿还是相当有意见的。 即使是现如今的应天巡抚周起元,也是同情刘綎一家,所以对刘綎突然间人间蒸发的两个孙子,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张旗鼓地满世界派人寻找,最后又草草了事。 要是换作平时,这些天不怕地不怕的文官们,肯定要撸起袖子过去跟万历皇帝干一仗的。 但这次不同。 辽东萨尔浒一战耗费了国朝饷银几百万两,最终却是倾覆精锐四五万,辽东千里江山岌岌可危。 从跨过鸭绿江,将日本的战国名将的猪脸排着队扇了一圈儿,到如今全师竟丧建州,大明的军备废弛简直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因为担心被暴怒到几乎失去理智的万历帝殃及池鱼,所以大家这才选择了集体噤声。 况且此时此刻,他们也需要一个背锅的用来承担皇帝的怒火,这个人最好是宦官,实在不行,武人也行。 可一旦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刘綎确实是战死沙场,那情况便又不一样了,文官集团是必须要站在正义的制高点上的。 现在难就难在没有时间,明日午时就要斩首,这期间朝鲜不会改口,刘綎的尸身也绝难找回,总兵官大印又遗落了。李清甚至信誓旦旦地说刘綎将大印献给了努尔哈赤,从这里亦是无法…… “大印?” 刘戎眼睛一亮,猛地坐了起来。 他飞快地爬到牢门跟前,用力捶打铁栅栏,大吼道:“来人啊来人啊,快来人啊!” 第4章 法场 负责值守的狱卒被惊动,提着灯笼,哈欠连连地走了过来:“刘公子,您不让人睡觉,闹腾个啥子呀?” 刘戎急切道:“这位大哥,实在是不好意思,烦请您将之前过来的刘安再给我找来!” 狱卒白了他一眼,道:“公子你可别开玩笑,这三更半夜的,我上哪给您找去?” 刘戎恳求道:“就在悬桥巷,很好找的。” 应天巡抚早期驻南京,借居会同馆,成化时另建公署。嘉靖后,每遇风讯便驻苏州,称行台;万历二年,为了便于居中调度,抚署从南京迁往句容;万历三十一年以后,又常驻苏州。 刘家原本世居南昌,百年前发迹,便举族迁居苏州,在这繁华商埠之地,也积下了几分产业。 而刘府就是建在苏州城官宦世家聚集的悬桥巷里。 狱卒摇摇头:“公子这可不行,我还要当值呢。” 刘戎搓了下大拇指和食指:“这样的话,能否耽搁大哥一点时间?” 狱卒眼神闪烁:“多少?” “一百两!” 一百两大约是这狱卒四五年的薪资收入了,虽说他干这行也不单靠薪资,可这无疑还是一笔巨款。 “公子只是让我传个话?” “就说我让刘安速来便可。” “好的。”狱卒知道刘戎的身份,倒也不担心他会赖账,朝他抱了一拳,道:“公子你安心等着,小的这就过去。” 半个时辰后,刘安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张口就道:“二少爷,您决定了吗?劫法场的人手已经准备妥当,都是百战余生的老兵,应天府的这些架子货根本不足为惧!” 刘戎一脸懵逼:“啥叫准备妥当……你们还打算劫法场?” 刘安面带喜色地点点头:“原本还担心您到时嫌我们自作主张,这下好了。” 刘戎一愣,原来即使自己没同意,这些父亲的忠仆,也是打算豁出性命救自己一家的。 刘戎的内心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如果这回能够逃出升天,他一定不辜负这帮长辈对自己的厚爱。 “不要劫法场,我还有一个办法可以试一试。” “不劫法场?” “你只要这样……”刘戎身子前倾,隔着铁栅栏在刘安耳边低低说了几句。 刘安狐疑道:“此计可行吗?” “到时候京城、这里来回一趟,一个多月就过去了,只要能够拖延下来,事情就有转机。” “可要是周起元不理这套怎么办?” 刘戎自信道:“不会的。我们在他身上使了这么多银子,这种顺水推舟的事情,他还是会做的。” 刘安拧着眉头又思考了一会儿,点点头道:“好。我听二少爷的!时间紧迫,那我这就安排去了。” 刘戎点了点头,又开口交代道:“事情即使不成,也不要劫法场。” 刘安没有说话,只是朝着刘戎抱了一下拳,然后转身急促地离开了。 刘安走后,刘戎再也睡不着,在焦躁不安的氛围中一直等到第二天大亮。 狱卒给刘戎端来了断头饭,菜肴色香俱全,还有一小壶好酒。 刘戎毫无食欲,只吃了两口,便全推给了旁边捧着一碗猪食,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看的“铁头水上漂”。 “水上漂”好像全然不记得昨晚的事情,毫不客气地抢过刘戎的美味佳肴,先仰起头“咕咕”灌了一通美酒。 “你是因为啥被关进来的?” “贪污。”水上漂扒了一口米饭,淡淡回应道。 之后便是最后一次过堂、验明正身等等繁琐的事宜,因为万历皇帝的亲自关照,各道程序都走的相当严格,等一切结束之后,已经临近中午。 这时候,距离午时三刻已经不剩多长时间,狱卒给刘戎带上枷锁,由两队兵丁押着徒步走往不远的刑场。 这一路走过去,就算是游街了。 街道两边站满了围观的百姓,他们一个个都伸出正义的手指对刘戎指指点点,有一群书生模样的人还买了一筐菜叶义愤填膺地往刘戎身上扔。 “叛徒!” “国贼!” “辽东竟坏于尔等之手!” 他们一路扔,几个小乞丐低头从押送兵丁的脚底下钻过去,跟着一路捡。 好不容易到了法场,刘戎浑身上下已经狼藉不堪。 这时,行刑台上已经跪着两个女人,正是刘戎的母亲张氏和刚满十四岁的妹妹刘瑶。 万历皇帝只是下旨处斩刘綎的直系血亲,宗族旁支们虽然没有受到牵连,却在家里吓得瑟瑟发抖,没有一个人过来观看。反倒是几个忠仆一直在人群中左右挪动,互相交换着眼色。 应天巡抚周起元穿着大红官袍坐在棚子底下,桌案上放着一个签令筒,里面插着几个火签令。 按照历来的规矩,届时午时三刻一到,周起元抽出火签令往地上一扔,威风凛凛地大喝一声:“斩!” 侩子手手起刀落,刘戎的脑袋就会被璇上半空,双目圆睁地落地后,场下的围观群众就会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欢呼朝廷惩恶扬善,为民除害。 那时,周起元再起身朝四面拱拱手,发表一番施政感言,就可以打道回府了。 此时,见人犯带齐,周起元用手遮着眼睛看了看日头,知道距离行刑还差点时间,便只得耐心地等待着。 周起元作为应天巡抚,也是一方大员,除了这种钦定的逆案,他很少要亲自做监斩官的。 见时辰还未到,周起元就无聊地将手放在火签令上摸来摸去,直摸得场下时刻关注着的刘安心惊胆颤。 古人最注重令出必行,即使是错误的指令,只要令牌落地,也必须立即执行。 刘安真怕他摸着摸着就碰掉了一支。 行刑台上,张氏穿着囚服被反绑着双手跪在那里。她是一品诰命夫人,入狱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受到刑讯,游街的时候又有刘瑶护着,现在连身上的衣服都是干干净净。 她转过头对着刘戎苦笑一声:“戎儿,委屈你了。” 刘戎同样对着这个母亲报以苦笑。 刘綎的长子刘俊其实并非张氏亲生,但是为了保全刘綎两个孙子的性命,她竟甘愿和一双亲生儿女共赴黄泉,单是这份胸怀就足以让刘戎肃然起敬。 “母亲,事情说不定还有转机。” “你说什么胡话?”另一边的刘瑶哭哭啼啼地开口呛道,“午时三刻转眼就到,就差当头一刀了,哪里还有什么转机?” “瑶儿不许哭!”张氏轻喝道:“死有什么可怕的?我们刘家满门忠烈,绝不能让人看了笑话!” 刘瑶忍不住抽噎着:“娘,瑶儿……瑶儿还是怕……” “不怕,路上有为娘和你二哥呢。况且,你爹他们也在路上等我们。乖孩子,不怕,不怕。” 棚子底下的周起元看了看正中的日头,摇着头从签令筒里抽出了一支火签令。 他心里相信刘綎是被冤枉的,甚至满朝公卿都相信,唯独皇帝不相信。 但皇命难违,为之奈何? “午时三刻已到,斩!” 第5章 陈某不服! 说罢,周起元扬起袖口,就要将抽出来的火签令丢下。 “刀下留人!” 随着一声爆喝响起,一个骑士跨着骏马分开围观的人群,向着法场疾驰过来。 周起元为了止住丢火签的手势,身形一个踉跄险些摔了出来。 一队兵丁瞬间拔刀在手戒备,领队的高声喝道:“大胆!何人刑场喧哗?” 那骑士直飞奔到行刑台不远,纵身下马,跪在地上双手托着一个四方四正的包裹,朗声道:“大帅的总兵官印已经找回,绝未献给奴酋!恳请中丞大人奏明天子,还我家大帅清白,以告在天之灵!” 周起元见状连忙招手道:“快呈上来!” 前面的兵丁赶紧接过骑士手中的包裹,快步给周起元送去。 周起元打开一看,赫然正是大明总兵关防的规格,上面用篆书刻着两行八字:“提督四川总兵官印!” 刘綎原任四川总兵,萨尔浒前才被临时抽调到辽东前线。 周起元是一方巡抚,总兵印什么样还是知道的。 他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骑士,沉声道:“既然官印已经找到,为何不直接送到京师,而是千里迢迢送到本官这呢?” 那骑士朗声道:“回中丞大人,这总兵印小的要是送往京师,兵部查验后还得上报阁老,再请示天子,天子有了旨意再传给中丞您。一来二去,时间就耽搁了。” “但小的愿以人头担保此印是真!” 刘安此时也跪下道:“中丞大人,我家老爷忠贞报国,战死沙场!大少爷亦为国靖难,尸首无存!如果朝廷轻信小人谗言,将我家夫人、少爷他们也杀了,岂不是寒了天下忠义之士的心?” “中丞大人若实在不信,可将我家夫人、公子继续关押,再将此印送往朝廷核查,左右不过十几二十天的事情,定然真相大白!” “还望中丞大人开恩啊!” 与此同时,法场周围又跪下几十个彪形大汉,他们一边下跪高呼,一边用余光瞟着周起元。按照事先的规划,只要周起元不答应,他们就暴起冲杀,劫了法场! 周起元眼睛转了一圈儿,嘀咕道:“你说的倒轻巧。” 不过他转念一想:自己将这总兵官印呈给朝廷查验,即使是假的,自己也不过是个失察的罪过,这刘綎的家人该斩再斩,刘家人不会记恨,皇帝也不会怎么着自己,还能在士林里落个爱护忠良的好名声。 如此想来,倒也不亏。 况且,自己之前还收了人家不少银子呢。 想到此,周起元抚着胡须清了清嗓子就打算开口答应。 不想这时,竟又有一骑自北边奔驰而来,只见一个彪形大汉身着将军铠甲,一手控着骏马,一手高举着个方方正正的包裹,远远就高声喊道:“刀下留人!某乃刘大帅标下游击将军陈允豹!大帅总兵官印在此!中丞大人刀下留人!” 听到还有一个送印来的,周起元两眼顿时就瞪的溜圆,惊得胡子都拔掉了几根:“还来?” 刘安先喜后怒,待那彪形大汉飞身下马之后冲上前去抓起他的衣领,怒喝道:“陈允豹!你没死怎么才来!” 这边刘戎见状禁不住仰天大笑,来了!终于来了! “这回不可能还是假的!真是天不绝我刘戎啊!哈哈哈——” 周起元眼睛一眯,心道:“这回不是假的,刚才那个岂不是……哎?先来那个汉子,你别跑!” 傻子才不跑,围观的老百姓乱糟糟的一团,先前那骑士身子一弓,脑袋一低,往人群里一挤就没了踪影。 应天府的兵丁分出几个还要去追他,几个刘府的仆人齐刷刷地往那方向扎堆儿一跪,呼天抢地的朝着台上大喊冤枉。 兵丁们好不容易分开他们,再抬眼,哪里还有方才那个骑士的身影? “太过分了!”周起元在台上看得一清二楚,气得真想管他三七二十一,先把手里火签丢了再说。 刘戎远远朝那陈允豹看过去,记忆里果然还有几分印象,是军伍中常来府上的几位叔叔之一,他的心里不由得又稍微安定了几分。 那边陈允豹挣脱开刘安,身上的甲叶哗哗作响,威风凛凛地推开几个想要拦着他的兵丁,朝张氏弓了下身,迈着虎步径直就往周起元那里走去。 “中丞大人,末将乃刘大帅标下游击将军陈允豹,这是我家大帅殉国前托我带回的总兵官印!” 陈允豹单膝跪在地上,双手高高托着将印,直视着周起元大声道。 周起元重又扮起处变不惊的镇定模样,悠悠地捋着胡须淡淡道:“你说你手里的是刘大帅的总兵官印,可本官这里刚刚还有人送来一颗。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抑或说有没有真的呢?” 陈允豹大声道:“中丞大人!陈某乃是陛下钦命的都指挥佥事,挂援辽游击衔,朝廷正三品的武官!此事干系多大,抄家灭族亦不为过,陈某岂能儿戏?” “中丞大人如若不信,可将陈某先行羁押,陈某徽州老家尚有一八十老母,中丞大人亦可着人监视,但大帅一家是生是死,务必等此印送回京师再说!” 周起元还在犹豫,刘安也往前跪了几步沉声道:“中丞大人贤达之名朝野皆知,万万不能一时疏漏错斩了忠良之后,晚节不保啊!” 周起元端了端巡抚的架子:“本官接陛下圣旨,今日午时三刻要将犯官家眷问斩,被你们这一闹,时辰都过了。单是这样,本官事后就少不了要挨御史们弹劾,岂能凭你们一番言语,说不斩就不斩了?” 帮你们担了这么大的干系,起码要再给些银子……周起元心理默默补充道。 陈允豹一个武夫,没有这么多花花肠子,听了周起元这番推辞,还以为他执意要斩,腾地一下站起身,一手托着总兵官印,一手就是按在了腰间的佩刀上,猩红着双眼慢慢朝周起元跟前走去。 “中伏后,为了报效朝廷,我家大帅几次杀出转而复进,不愿独活!直至内外断绝,被建奴砍掉半张脸仍然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才死!想我家大帅忠贞为国至此!中丞大人却要斩他妻儿,陈某不服!” 第6章 宁拂君子不惹小人 周起元被他吓的连连后退,身边几个卫士见状赶忙将他护在了身后,抽出刀防备着陈允豹。 “狗胆!”周起元藏在后面又有了底气,厉声呵斥道:“本官要是不答应,你难不成还想劫法场吗?” 刘戎在下面看得大急,真没想到陈允豹一时气血上涌,竟然把周起元也逼得骑虎难下了。 下面这么多百姓看着,周起元主动答应还好,要是被胁迫着答应了,今后如何做官? 必须要给他个台阶下才行! 想到此,刘戎灵光一闪,赶忙开口道:“陈叔叔!冷静!你若伤了中丞大人,咱们刘家污名未洗,这又坐实恩将仇报的罪名了!” 陈允豹一愣:“恩将仇报?” 刘戎见陈允豹停了下来,赶忙又接着说:“这一个多月以来,刘家承蒙中丞大人关照,你看我们母子三个像受过苦的样子吗?” 陈允豹转过头来一看,刘戎和刘瑶都还细皮嫩肉的,张氏更是连衣服都干干净净,确实不像吃过苦的样子。 “中丞大人心中相信父亲冤枉,在这期间,非但对我们母子三人照料有加,还多方联络朝中正义的大臣一起替爹鸣冤,一个多月来,夙兴夜寐,食不甘味,都往陛下那递了不知多少封奏折了,即使事情未成,我们也绝不能忘了中丞大人的搭救之恩!” 周起元心中也是一愣:这个,本官好像没有呀……不过他看着面前越发羞愧难当的陈允豹,也没有否认,反而不自觉地挺直了身板。 “别的我不多说,我那两个侄儿陈叔叔你是知道的,没有中丞大人从中斡旋,跑得掉吗?” 周起元心里咯噔一下,急忙摆摆手,一脸慌张道:“刘公子,这可不能瞎说!不关本官的事!” 陈允豹“啪”的一声跪在周起元面前,砰砰磕了两个响头,悔恨道:“想不到中丞大人竟如此忠肝义胆!陈某一时冲动,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恕罪!只要中丞大人能够对我家大帅妻儿法外开恩,待事情水落石出再行决断,陈某要杀要剐,都由中丞大人做主!” 周起元又眯起眼睛捋了捋胡须,这才像话嘛…… 管家刘安也磕着头道:“中丞大人大恩大德,刘家世代不忘,祖祖辈辈都会铭记于心,还请大人开恩啊!” 周起元之前收了刘家一万两白银,就是通过这个刘安打点的,刘安说世代不忘,对周起元来说自然更有信服力,但祖祖辈辈铭记于心这种话,恐怕……至少得值两万两银子? 周起元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道貌岸然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但法理不外乎人情。本官以为,虽然总兵官印缴回也不能全然证明刘綎没有反叛朝廷,可本案疑点甚多,还是应当谨慎处置为妙。” “本官决心已定,陈允豹所缴总兵官印送朝廷核实,刘綎妻儿暂且由应天府大牢继续关押,陈允豹软禁,报兵部。后续如何处置,待陛下旨意而定!” 刘戎主仆等人大喜,正要叩拜谢恩,却听得远远一声尖利的嗓音传来,酸腔酸调:“陛下早有旨意,那便是今日午时三刻将犯官妻儿处斩,中丞大人如此自作主张,恐怕不妥?” 尼玛,这又是谁?刘戎愤恨地循声望去,只见一顶轿子在众多侍从的簇拥下,缓缓分开人群,往刑场这边过来。 轿子落地,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宦官被人搀扶着走了下来。 他先是轻蔑地看了刘戎几人一眼,继而朝着周起元远远地拱了拱手。 “李公公?”周起元眼里闪过一点精光,来人正是新上任的苏州织造衙门总管太监李清。 刘安等人一听此人就是陷害自家大帅的李清,隐隐就围了过去,要不是光天化日之下,杀人犯法,他们恨不得立马就摘掉这死太监的狗头! 李清对刘府众人的愤恨表情视若无睹,堆起职业性的假笑,朝周起元道:“杂家上任不久,织造局里的事情又是千头万绪,这两天好不容易理出个一二三来,便赶紧跑过来拜见中丞大人了。” “嗯。”周起元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苏州织造局是个聚宝盆,向来也是应天府的一大外快来源,但多年来他已经和前任总管太监形成了默契,你有肉不要独吞,咱也不去给你找麻烦,除了交接银子,没事不要见面,毕竟文阉殊途,让人看见了影响不好。 怎么这李清上任时,前任吴公公没跟他交代吗? 刘戎也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个老阉狗,看他满脸堆笑,春风和煦的样子,想不到竟然如此歹毒! 刘綎虽然当面羞辱了他,那也不至于将人家妻儿也赶尽杀绝呀? 怪不得都说宁拂君子,不惹小人,这小人心胸之狭隘,报复心理之强烈,简直到了变态的地步! 但既然惹了,那也没有办法了,索性再直接弄死! 因为你不把他弄死,他就会如跗骨之蛆一样如影随形地盯着你! 说话间,李清已经走到了周起元身边,他的随从狗腿儿地给他搬了一张椅子过来。 李清整了整宫衫,顺势就坐了下去,抬头对周起元道:“中丞大人有所不知,杂家之前就奉陛下旨意,在辽东统管大军粮草,什么都紧着刘綎西路军的来,想不到他竟然如此有负皇恩,方一被围就投降了老奴!” “可怜一万多名西路军将士,全部葬身建州!杂家每想到此处,便是恨不能生啖其肉!今天来能来观这乱臣贼子妻儿问斩,也算聊解杂家心头之恨!” 陈允豹闻言大怒,他恨不得一刀劈了这李清,但李清无论如何,也是皇家鹰犬,他若大庭广众之下将他杀了,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不可挽回! 强压着翻涌的血气,陈允豹只能指着李清愤恨道:“你这阉狗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因为一己私仇,嫉恨我家大帅,便压着我们的粮草军械不发,连分配的战马也都是一些劣等的驽马!我家大帅兵败殉国,与你这阉狗本就脱不了干系!想不到你竟然变本加厉,诬陷我家大帅谋反!陈某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在陛下阶前告倒你这阉狗!” 李清冷哼了两声,根本不搭理陈允豹,只是朝着周起元继续道:“中丞大人,时辰已到,怎么还不问斩啊?” 第7章 阉竖发难 周起元对李清暗自鄙视一番,心道:问不问斩,有你这个阉竖说话的份吗…… “李公公有所不知,现如今陈游击已将刘綎的总兵官印缴回,并力言刘綎实乃力战殉国。本官认为此案颇多疑点,还是谨慎为妙。” 李清不悦了,他这等人虽然只是皇帝的家奴,但最擅长扯虎皮拉大旗,地方上也很少有像刘綎那样一根筋的人,敢不买他的账,毕竟自己可是通着天呢。 想这周起元浸侵官场几十年,想必也是不愿得罪他的,便冷哼一声道:“刘綎跪缴总兵官印,投降老奴,乃是杂家心腹崽子亲眼所见!况且这个案子,陛下万岁爷那里早就有了旨意,老祖宗也频频来信让杂家盯紧一点。中丞大人如此自作主张,是不信任杂家吗?” 周起元被李清这倨傲的态度也搞得有些脾气了,你这织造衙门可是在我应天府的地面上,本身就是各持所需的关系,还想压我一头吗? “本官可否自作主张,应该与你织造衙门不相干?” 况且周起元是文官,现如今这风气,贪不贪钱都无关紧要,大庭广众之下与阉竖勾结那可是大节有亏的事情。 刘戎也抓住时机适时道:“阉狗残害忠良,现在还想威逼中丞大人吗!你也不睁开狗眼看看,中丞大人碧血丹心朝野尽知,岂是你这阉狗能胁迫得了的?” 一句话便将周起元妥协的路径堵死了。 场下刘府的人听了,一半喝骂李清,一半不遗余力地给周起元拍马屁,彻底将他两人摆在了对立面上。 “好一个灵牙利口的小子!” 李清到底是嚣张惯了,他愤恨地盯了刘戎一眼,又对周起元尖声道:“中丞大人!何去何从,你可要想清楚了!不论刘綎是否降奴,你抗旨不遵,那也是泼天的罪过!” 周起元白了李清一眼,心道:真是个蠢材。 “本官为官多年,向来是只求公义,不论私利!如今忠臣蒙冤,贤良遭难,本官自当挺身而出,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哪里还在乎什么罪过不罪过的事情!” 周起元心里又补充了一句:你少来吓唬我,这分明就不是多大的事儿! 一副义正言辞脸的巡抚大人拂了一下袖子,冷哼一声道:“个人荣辱,就不劳李公公费心了!” 周起元摆完剖丝,场下顿时想起雷鸣般的掌声,刘戎都忍不住站起来为他呐喊。 后面的刽子手还从未见过这样的死囚,想呵斥他跪好,又觉得十分不合时宜,任他这样又觉得很没面子,一时竟是左右为难。 李清被驳了面子,下面又到处都是一片“阉狗”的骂声,他自知今天已经绝难达成目的了,站起身愤恨地指了指周起元,连说了几句好,然后拂袖而去。 台下众人的正义感已经被渲染到爆棚,哪里能让李清这么容易就离开? 在刘府众仆从的带领下,大家将污言秽语骂遍,又拉拉扯扯了好一会儿,李清在身边护卫的拼死保护下,这才钻进轿子,但袖袍已经被撕得破破烂烂,帽子也被挤得歪戴在一边。 “阉狗残害忠良,不得好死!” “生儿子没屁眼儿的东西,祖祖辈辈当太监的命!” “国贼!” “辽东竟坏于尔等之手!” …… 李清听着外面的咒骂,忍受着自布幔里汹涌而来的生活垃圾,脸色铁青地坐在轿子里,猩红的双眼里燃起炽热的仇恨火焰:“杂家,杂家一定要将刘家那小崽子碎尸万段!” “哎呀!你们这些刁民!扔垃圾就扔垃圾,哪个混账竟敢扔石头!杂家定要……啊——狗才!还不快点走!你们想让杂家将命丢在这里吗!” 看着李清落荒而逃,刘戎长吁一口气的同时,眼里亦闪过一抹凌厉的锋芒。 这个阉狗,绝对不能留了! 这里事情告一段落,周起元作为封疆大吏,不失时机地又做了一番自我标榜,刘戎等人便又重被押回大牢。 围观的人们跟着一路欢呼喝彩,同方才来时待遇截然不同,群众的眼睛果然都是雪亮的。 这边李清回到织造局衙门,气愤地摔碎了一个名贵的汝窑茶盏:“不报此仇,杂家誓不为人!” “绝不能让周起元将总兵官印送到京师!”事情已经越发超出了李清的控制,他焦急地背着手在大厅里走来走去,身边的小宦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默不作声。 李清抬起脚将其中一个宦官踹的一个翻滚,厉声喝道:“快去找东厂的档头陈诚!他不是一直想调回京师吗?就说办成了这件事,杂家在老祖宗那里欠他一个人情!” “刘戎那兔崽子也甭想活!周起元沽名钓誉,不买杂家这个阉人的脸面,杂家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也不买士子、读书人的账!” 想到此,他抓起一个小宦官的领口提起来,厉声交代了几句,那小宦官听了慌忙点头,转身就朝外面跑去。 “刘戎!不做杂家的女婿,那你就给杂家死去!” …… 应天府大牢。 仍旧是那间阴暗潮湿的牢房,不过两万两银子不是白花的,这半个月以来,刘戎的待遇好了很多,不但有吃有喝,食物丰盛,而且周起元很懂事的命人送了两床干净的被褥进去,怕刘戎无聊,于是各种圣贤书和笔墨纸砚也陆续地搬进了牢房。 刘戎没兴趣看着些书籍,倒是便宜了“铁头水上漂”,只见他毫不客气地坐在铺了干净被褥的床沿,凑着明亮的烛光,一手端着酒壶一手举着书本,看一页便执壶小啜一口酒,神态非常的飘逸悠闲,如同画中逍遥散仙。 “铁头,你我相处了这些日子,还不知你尊姓大名呢?”刘戎左右也是无事,就找着话题同这唯一的活物聊天。 铁头眼也不抬,傲然道:“嵩因星。” 刘戎皱眉想了一会,籍籍无名,没听过,瞬间就打消了要把他当作高人收入囊中想法。 “你贪了多少银子被关在这里这么久呀?” 嵩因星轻蔑一哼,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不过是挡了别人发财的道路罢了。” 刘戎点了点头,还嘴硬…… 第8章 士子围门 “那你原来干的是什么差事?” 嵩因星言简意赅:“水利。” 刘戎“哦”了一声,这苏杭一片,历年都有风汛,朝廷不厌其烦每年都会投入重金筑堤防汛,水利这行当自然而然就养出了诸多硕鼠。 可谓风险高,收益大! “想必是堤坝被风汛冲垮了,你说你也够倒霉的,大家一样拿银子,偏偏锅让你一个人背了。” “老夫是读书人,哪里是那些蛀虫的对手,读书人心思单纯,没有害人的想法。” “你说的倒是,读书人就是心地善良,在下最崇敬读书人了。” 刘戎轻轻一笑,正要再和他打发时间,却是看到刘安自外面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慌张道:“二少爷,大事不好!不知什么原因,一帮子读书人将顺天府大门围了起来,嚷嚷着要将您斩首示众,明正典刑呢!” “什么?”刘戎一下坐直了身子,“关这帮狗屁倒灶百无一用的东西哪门子的事啊!” 刘安摇摇头:“具体原因我也不知道,反正他们现在闹得很凶,光天化日,我又不能将他们……” 看到刘安再次目露凶光,刘戎赶忙伸手打断他,教育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不过,读书人虽然向来看轻我们将门,但也不会无端地闹出这样的阵仗,背后一定有人捣鬼!” 刘安恍然大悟:“李清?” 刘戎点点头:“这只是我的猜测,但估计八九不离十了。只是想不到读书人如此心高气傲,竟然能甘做阉竖的鹰犬!” “李清这狗贼!我一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刘安恨恨地拍了一下铁栅栏:“可二少爷,现如今怎么办?” 刘戎眉头紧缩,在牢房里踱了几圈儿,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领头的是谁知道吗?” 若是一盘散沙,则是成不了气候的。 刘安瞥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嵩因星,遮着嘴巴对刘戎小声道:“这个已经打听清楚了,领头的读书人是两名举子,一个是昆山县举人,姓彭,名齐琳,一个是吴江县举人,姓赵,名无虞。” 这两个举子为何要替李清这个太监出头,刘安还一无所知,不过据刘戎猜测,无外乎被银钱收买,或者拿住了不得了的把柄这两项而已。 总不可能李清刚好与他们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大明朝建国二百余年,除了太祖、成祖之外,都是与士大夫共治天下,读书人作为士大夫的唯一后备军,早已被惯出了脾气,一言不合就指天骂地,跑来围堵应天府衙门,简直是牛刀小试,不值一提。 他们的真正动机已经不重要了,现在要命的是,这帮读书人不分青红皂白围了应天府衙门,声嘶力竭地指控周起元包庇凶顽,嚷嚷着要将刘戎母子斩首示众,还辽东几万阵亡将士一个公道。 应天巡抚周起元在前堂急的团团转,他前后收了刘家差不多三万两银子,此时要是再把刘戎推出去斩了,刘家上下绝对不会跟他善罢甘休。 但这些读书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们一个两个倒还好说,可一旦聚集成群,那便是站在了道德至高点上,引领舆论的风口,谁不买他们的账,谁便是国贼!奸佞!人人得而诛之! 周起元的政敌也会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契机,对他尽情攻讦! 他已经连派了两拨人到悬桥巷找刘安去了,哪知刘安却已跑到了他的眼皮底下。 狱卒在外面的叫唤声已经越发着急,想必周起元正迫不及待想要和他商量对策。 “二少爷,怎么办?要不然任他们骂?反正也少不了一块肉!” 刘戎摇摇头道:“不妥,要是任由他们将舆论造起来了,周起元恐怕也撑不住了。你按我说的这样……” 刘安附耳过去听了一会儿,眼睛越发明亮,难掩的兴奋中却是带着些许担忧:“要是周起元不同意这样做怎么办?” “怎么会不同意?他收了我们家钱的!”刘戎脸色一板,一副理所应当的腔调。 “呃……”刘安被噎了一下,连忙拱手道:“知道了,二少爷,我这就去办!” 话说刘安以前心思都放在大少爷身上了,一直以为二少爷就是个纨绔子弟,花花公子,直到这件事,他才注意到,原来二少爷其实也不差,甚至比起大少爷,还要更为灵活一点。 刘戎又叫住转身就走的刘安,大拇指和食指并在一起,对他道:“这件事要由应天衙门的人出手,记住这个……” 刘安愣了一下,羞涩地跟刘戎也比了一个心:“二少爷放心,我就是肝脑涂地……” “这是花钱的意思,安叔……” “哦哦。”老脸通红的刘安赶紧落荒而逃。 …… 前厅大堂,周起元早已像是热锅上的蚂蚁,读书人要是再闹下去,那妥妥的就是一个群体性事件,往后他周起元在士林里的名声可就全都毁了! 看到刘安过来,周起元强摆出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咳嗽两声,缓缓道:“外面士子们闹得不像话,刘先生可有良策?” 刘安故意笑呵呵道:“中丞大人,骂两句又少不了一两肉,外面不如静观其变如何?” 周起元忍不住怒道:“静观其变?不出半个时辰,这些无法无天的士子们就要砸我的巡抚衙门了,你倒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刘安无辜道:“中丞大人,在下手里一没权二没兵,总不能拿着银子每人给他们发二十两,让他们都回去?” 周起元眼睛一眯,缓缓坐在了椅子上:这倒是个好主意。 刘安看他这神色心底一颤,赶忙起身走到周起元跟前,道:“中丞大人,这件事确实很麻烦,咱们有刀有兵,但也镇压不了这帮士子,否则事情闹大,您就成了天下读书人的死敌了!但任由他们闹下去,与您官声也是有碍。在下左思右想,觉得不如这样……”刘安将嘴巴凑到周起元耳边,声音渐渐变低。 周起元的眉头全拧在了一起,脸色也在剧烈地变化着,仿佛在进行激烈的心理斗争。 第9章 甘做鹰犬的举子 良久,周起元终于是长叹一口气道:“士子乃国之重器,我们如此对待,是不是……” “唉,也罢,只是此计甚是歹……新颖,话说谁帮你出的主意?” 刘安面有得色:“怎么,中丞大人需要在下引荐吗?” “不。”周起元摇了摇头:“本官只是想心里有底,自今往后,远离此人,老死不相往来才好。” “太毒了……” …… 应天府衙门外面已经是人山人海,除了门前青石板广场上高呼口号的一百多个士子模样的读书人之外,还有许多远远围观的老百姓。 一开始说那刘大帅是奸臣,后来又说是忠臣,现在这帮士子又聚在一起骂奸臣!现在百姓们都迷糊了,到底是忠是奸你们倒是给个准信啊?要闹哪样啊? “朗朗大明乾坤,无能庸将投敌叛国,妻儿竟然安享富贵,视我等忠贞士子为无物耶?” “立即处斩叛贼妻儿,周起元倘若包庇,坐实国之奸贼也!” “对,我们还要联名告御状,齐赴京师敲登闻鼓,为几万丧身雪域的将士讨回公道!” “……” 彭齐琳盯着紧闭的巡抚衙门,又和赵无虞对视了一眼,脸上露出冷笑。 二人都是有功名的举人,在残酷的大明科举制度中踩倒何止千千万人,才有今天的地位,平日里傲气十足。 至于为何甘做李清的鹰犬,则要从彭齐琳常年流连花街柳巷,以至囊中羞涩说起。 这李清不知通过了什么门路知道了这件事,他派人联络上彭齐琳,非但许以重金,还承诺事成之后替其给玉莲楼的紫妍姑娘赎身。 双方一拍即合。 至于赵无虞,虽说是彭齐琳的同年好友,却并不知道这一关节。此次前来,完全是凭着一腔热血,要为死在辽东的数万将士讨回公道! 二人碰头一商量,稍作谋划,又在茶馆酒肆里振臂高呼,慷慨陈词一番,一百多个读书人就这样被架上了二人的战车。 换了太祖或成祖时期,给二人十个脑袋也不敢这样玩,不过如今早已是万历年间,文官集团已掌握了话语权,于是善待士大夫也成了如今大明的主旋律,只要纠集起一大群有功名的读书人,无论厂卫还是官府都不敢拿他们怎样的。 事情果然也如同他们预计的那样,应天府衙门并不敢如何他们,反而大门紧闭,高高挂起了免战牌。只留下数百兵丁,远远地围在外面。 广场上的士子们仍在骂骂咧咧不休,赵无虞皱眉道:“彭兄,这样僵持下去也无益,倘若这周起元就是厚着脸皮不理睬,咱们还能真去京师告御状不成?” 彭齐琳看着应天府的大门,冷冷一笑,道:“赵兄,周起元这狗官暗地里肯定收了刘家不少银子,这才铁了心的包庇,咱们偏偏不让他得逞!不如一涌而上,把这衙门砸开,冲进去再说。” 赵无虞心下犹豫:“这样是不是过了?” 彭齐琳大义凛然道:“吾辈士子,饱读圣贤书,精忠报国就在此日!况且我们占着道义,大明律法虽严,也是法不责众的。” 赵无虞无奈点头:“好,只能这样办了。” 彭齐琳做通好友工作,深吸了一口气,忽然振臂大呼道:“同年同窗们,奸臣叛国投敌,数万将士因此饮恨辽东雪原!我等学子皆身负功名,乃大明国之重器也,我等不为他们讨回公道,岂不是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了吗?” “应天府衙门慢待我等,难道我们任由此事作罢,让叛贼妻儿继续逍遥法外吗?” 几句话一煽动,广场上的士子顿时又燃起热情,纷纷大喊:“不能!” “辽东危难,国家蒙羞,全因奸臣叛国投贼而起!今日我等愤而击之,既为殒身将士伸张正义,亦能让其他乱臣贼子胆寒,诸年兄,谁与我同去?” 众士子正义感爆棚:“同去,同去!” 轰然一声呼喝,一众士子如同疯子似的,几步跨上应天府衙门的青石台阶,举手抬脚,正要在那扇朱漆大门上留下正义凛然的记号,以便日后供自己逢人吹嘘时,大门却猛地从里面打开了。 刘安带着一帮兵丁、衙役、快手盎然走出,众士子一楞,冲击衙门的动作顿时为之一滞。 其中一个百户神情冷峻,爆喝道:“应天衙门众人何在?” 身后众人顿时传来地动山摇般的应和声。 “在!” 百户面露杀机,缓缓道:“给本官将这些目无王法的士子围起来!” “是!” 数百名应天府兵丁一齐将刀拔出,杀气腾腾地围了上来。 情势突变,攻守易位! 不少士子顿时慌张了,毕竟冲击官府这事委实有点严重,听前辈们讲过没啥大不了,可自己却是实打实的头一次干啊! 不少士子此刻才感到有些后悔,本来不关自己屁事的,为何听信蛊惑,非要趟这浑水? 彭齐琳见势不妙,上前一步凛然道:“住手!我等乃圣人门生,身负圣天子钦赐功名,谁敢拿我们?” 赵无虞最初也有些惶恐,见同伴站出,顿时也鼓足了勇气:“正是,周起元杀得了我等读书人,后面还会挺身而出千千万万个读书人!” 百户盯着二人冷冷道:“巡抚大人自然不会滥杀读书人,只杀有罪的读书人,你们二人谁是领头?” 二人凌然不惧:“我们都是领头!” 百户爆喝一声:“拿下!” 几个兵丁上前,刀鞘朝他们膝弯上一拍,二人便情不自禁地跪下,接着牛筋绳一捆,几个呼吸间便被捆成了两只大肉粽。 众士子到底缺乏斗争经验,都傻傻的看着这一幕,直到眼睁睁看着彭齐琳和赵无虞被粗鲁地拎进了衙门,紧接着,衙门大门砰的一声又关上了。 众人如梦初醒,顿觉分外没面子,人人脸上闪过一丝羞愧,一人咬牙怒道:“应天府竟真敢拿我清白士子,诸年兄,此辱我等绝不可忍!” “正是!叫他们放人!” 众人也不顾围在四周的兵丁威慑,纷纷抡起拳头使劲砸着大门。 大门纹丝不动,士子们无可奈何又破口大骂起来。 第10章 打死这个败类! 大门内,百户看了一眼被捆起来的彭齐琳和赵无虞,朝刘安轻声道:“一刀全杀了?” 被捆成粽子扔在地上的二人闻言瑟瑟发抖,狗贼敢尔…… 刘安瞥了百户一眼,谆谆教诲道:“江湖不是打打杀杀。” 这些日子,刘安私底下给这些兵丁发的外快银子,比他们半年的俸禄都多,相处间自然很有底气。 “那这两个人怎么办?” 刘安笑吟吟地打量着被堵上嘴的二人,彭齐琳一脸愤恨,赵无虞似乎有些畏惧。 刘安打量许久,笑道:“接中丞大人令,赵无虞杖二十,彭齐琳嘛,呵呵,不要动他一根寒毛,二人分开,勿使碰面。” “是!” 半个时辰后,衙门大门猛地打开,遍体鳞伤的赵无虞首先被扔了出来,躺在地上昏迷不醒,而同时被抓进去的彭齐琳却毫发无伤,满头雾水的走了出来。 众士子大惊失色,神情顿时变得不大对劲了。 这时百户面若冰霜的从衙门内走出来,站在台阶上缓缓环视一周,接着将一包东西朝彭齐琳一扔,彭齐琳没动,包袱落到地上,砰地一声脆响,众士子低头一看,却是一包银子。 众人顿时大哗,看着彭齐琳的目光愈发怀疑了。 百户适时开口大声道:“查吴江县举子赵无虞煽动士子,冲击府衙,目无国纪,杖二十,提请学政大人削其功名!昆山县举子彭齐琳悬崖勒马,检举有功,商银二百两。” 众士子倒吸一口凉气,纷纷不可置信地转头看着彭齐琳。 百户冷声道:“巡抚大人念尔等血气方刚,乃受人蛊惑,初犯不予追究,令尔等即刻退散,莫再生事!如若再犯,巡抚大人必按检举名单一一提拿,这赵无虞就是你们的下场!” 砰! 大门再次关闭,士子们齐齐打了个冷颤。 回过神来,所有人都目光死死地盯住彭齐琳,粗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 彭齐琳看着众人怨毒的目光,又瞅了瞅地上那包散开的银子,惨然一笑:“如此拙劣的反间计,当真以为能……你们,你们干什么?” “打死这个败类!” 不知是谁突然发出一道怒吼,如同战场上吹响了集结号,一群浩然正气的秀才、举人,如同发疯了的野牛,通红着双眼将彭齐琳撞了个四脚朝天,争先恐后的上百双拳脚狂风骤雨般倾泻在彭齐琳单薄的身板上。 惨叫声渐起,惨叫声渐熄,出卖同年的败类彭齐琳不甘地渐渐萎缩下去…… 应天府衙门广场对面的酒肆里,目睹全过程的李清愤恨地拍了一下桌子。 “这帮读书人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心腹小宦官上前宽慰道:“主子息怒,等到东厂的陈诚将总兵官印劫到手,刘戎那小兔崽子还是得死。” 李清怒火稍息:“讲起来也十多天了,怎么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陈诚是怎么办事的!” 小宦官笑道:“主子放心,陈诚为了这事几乎派出了手底下所有的江湖高手,奴才当时还笑他小题大做,杀一个信差而已,哪里要那么大的阵仗。” 李清嗯了一声:“兹事体大,还是小心为妙。这陈诚果然是个用心办事的。” “刘戎这个兔崽子,就让他再多活几天!我们回去静候消息。” 小宦官垂首答应一声,又张罗着摆驾。 李清这回轻车简从,没有带几个侍从在身边。几个人坐上马车,摇摇晃晃就返回了织造衙门。 李清还未下车,一个留守的心腹就慌里慌张地跑到他的车前急声禀报了几句。 李清脸色大变,慌忙下车奔织造衙门院中跑去,只见角落里五颗被生石灰处理过的头颅一字排开,死不瞑目地看着他,正是陈诚手下派出去的江湖高手! 李清脚底一软,一颗心顿时如坠冰窖。 “刘戎——”李清仰天嘶吼一声,眼前一黑,直挺挺地摔倒在地。 …… 两个月后,万历皇帝传出旨意,刘綎以身殉国,追赠少保,世荫指挥佥事,家人厚恤。 但次子刘戎品行不端,欺瞒朝廷,其情可闵,其罪不赦,取消继承资格,由族内其他后辈袭职。 苏杭织造局总管太监李清道听途说,不加甄别混淆视听,无心有过,着凤阳看守皇陵。 满朝文武捏着鼻子高呼圣明,刘戎母子三人也终于逃出升天。 呼吸着牢房外面久违的自由空气,刘戎顿时有了一种海阔天空的感觉。 虽然家里的银子已被花去大半,祖产也变卖不少,但只要保住命在,他刘戎就绝对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这些事情暂且都待以后再说,在府里将养了两天之后,刘戎便带着妹妹刘瑶还有她的丫鬟露珠出门散心。 一来缓解一下这些日子的紧张情绪,二来也亲眼看看这名声在外的吴越名城。 不知不觉间,三人就是走到了城外的金鸡湖畔。 这金鸡湖本名其实叫作琼姬湖,乃是为了纪念在亡国关头投湖自尽的吴王夫差之女琼姬而名。 但因为吴语发音中的“琼姬”和“金鸡”读音相近,久而久之便以讹传讹成了金鸡湖了。 湖畔歌楼酒肆,湖中楼船画舫,虽是比不上西湖和秦淮河那样纸醉金迷,可是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此时此刻,一座雕梁画栋的三层画舫正停靠在湖边,上面张灯结彩,一个个迁客骚人般的年轻公子衣衫单薄,正在微冷的晨风中俏立船头人手一把纸扇子,摇头晃脑地卖弄风骚。 “这就是传说中的江南赛诗会?”刘戎觉得好奇,径直就往那画舫上走去。 此时此刻,画舫上已经聚齐了不少人,卖弄风骚的江南士子们在秋风中轻轻地摇着纸扇,浅吟浅笑,装得倒是有模有样。 “咦?这位公子,想上船得即兴赋诗一首,此次以荷花为题。”一个画舫的歌姬团扇一挥,笑意盈盈地拦住了刘戎的去路。 咏荷花?历史上咏荷花的诗词可谓不少,本可搬来照用,不过穿越者最忌讳的就是照抄诗词被人揭穿,忽悠一般人倒还行,可这船舫上保不准有死脑筋的书呆子,他若是把前人的诗词都记住了,自己贸然照搬,有风险呐。 可明末之后只有清朝,而清朝咏荷花的诗词自己所知的就很有限了,抄哪首呢? 第11章 蛤蟆公子 身后的刘瑶见刘戎久久不能成诗,禁不住就是一阵尴尬,自己的二哥自己知道,在府里私塾一起进学的时候,他分明是连文章都写不通顺的!哪里会作诗? 想到此,他拉了拉刘戎的衣袖就示意他离开。 刘戎执拗地甩开她的手,凭什么其他人穿越就能拿诗词大杀四方,我就不行?就因为是命题作文,不好抄吗? 正沉思间,刘戎却是忽然听得后面一嗓子喊道:“怎么?上这船非要会吟诗吗?好,本公子也吟一首!听着,嗯,有了!金鸡湖,湖真大,金鸡湖里有荷花,荷花上面有蛤蟆,一戳一蹦跶!” …… 众人闻言俱是满脸的黑线。 “一戳一蹦跶?”刘戎听完这句诗一个踉跄差点就是摔了个狗啃泥。 这尼玛也算诗?他强自镇定了心神正打算转过头一睹尊容的时候,却是又听到那个声音继续道:“小魏子,本公子这首诗作的如何?” “啊?哦!绝妙!绝妙!公子作的绝妙啊!” “依小的看,‘金鸡湖,湖真大’这一句虽无动词,却是动感十足,使得公子对这金鸡湖的一派秀丽景色之热爱溢于言表。” “而‘有荷花’一句却是笔锋一转,由大化小,让小的脑海中禁不住就是涌现出了金鸡湖荷花满堂的唯美景象。” “正在小的闭目凝神满鼻荷花之香的时候,公子却又是化静为动,以鲜活的生命力——蛤蟆之动,对比荷花之静,以静写动,以动写静,则动静剧增十倍!大家手笔!此乃大家手笔啊!” 众人一阵眩晕,卧槽,这才是高人啊! “想不到你对本公子的心思倒是洞察得深彻,走,咱们也上去。” 刘戎巨寒,恨不得转过身一口老血全喷在这不要面皮的主仆二人脸上。 罢了,这赛诗会看来水准着实一般,还是去下面湖边踏青。 刘戎这回出来本身就是信马由缰,他转过身就要下船,刚好与那人相对而行。 只见这一行是四个人,一个十六七岁的年轻公子,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一个美眷如花的小姐,还有一个俏丽无比的丫鬟。 四人与刘戎擦身而过,那美丽小姐却是朝他杏眼一睁,怒喝道:“银贼!原来是你!” “银贼?”刘戎莫名其妙,又是我干的好事? 刘戎正待问个明白,却是见那美丽小姐身边的俏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低声道:“主子,咱们这回偷跑出来已经三个多月了,到处都在找我们,可莫要声张暴露了行踪。咱们想再收拾这小子,以后可有的是机会。” 美丽小姐闻言似乎感觉有理,随即挺胸收腹,气沉丹田,缓缓吐了一口清气,镇定下来。 “这位小姐,咱们之前可曾见过?”刘戎却是不知好歹见人家长得漂亮凑上前问道。 “认错人了!”美丽小姐面目凶狠地瞪了刘戎一眼,眼中寒光如绝世利刃,杀气腾腾。然后随着那个公子一起扬长而去。 认错人了也这么拽?刘戎被那小姐瞪得脊背发凉,此女凶残,绝非善类啊! 三人又在岸边游玩了一会儿,不知不觉已经日过三竿。 刘瑶早饭也没吃就被刘戎拽了出来当向导,现在早已是饥肠辘辘,忍不住就喷道:“二哥,你还要转到什么时候?” 刘戎听出她话里的薄薄怒气,失笑道:“你不想逛,和露珠回去便是了。” 刘瑶白了他一眼:“我们两个女孩子如何回去?” 这个时代,大户未出嫁的女子哪怕是上街也要由家里父母兄长带着的。 独自出行,恐怕是要被人笑话的。 说完,刘瑶的肚子便响起“咕咕”的声音。 刘戎回过头,正好看到脸色绯红又带着几分薄怒的刘瑶,禁不住苦笑着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你饿了就直说嘛!”刘戎前世厨艺不错,正好今天露上一手。 他叫过露珠在她耳边低语几句,又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她,妹妹这段时间总是对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今天定然要她刮目相看才行。 露珠拿着银子一脸狐疑地走了,剩下刘戎他们继续在岸边郁郁青青的草甸上闲逛。 江南就是江南,虽是晚秋时分,这金鸡湖畔依旧是草长莺飞,绿意盎然,一点时令的萧索秋意也没有。 马上就到中午了,太阳渐暖,早已没有了清晨的那种淡淡凉意。 岸边郁郁青青的草甸上到处都是踏青的游人,大户人家的夫人小姐,卖弄风骚的文人士子,还有挑着扁担的小贩,甚至于连那些衣不蔽体的小乞丐们也捧着破碗,笑闹着在岸边的草地上打滚儿撒欢。 刘瑶从荷包里取出一锭银子,在一个小贩的扁担里买了一包馒头,自己拿吃了一个垫着,其他的则连同找剩的那些碎银一起分发给那些小乞丐。 这是她从母亲张氏那里染来的习惯。 蓬头垢面的小乞丐们怀里紧紧地揣着馒头,怯怯地看着刘瑶,谢也不谢,就撒开腿飞快地跑了,或许在城中的哪个角落里,还蜷曲着他们贫病交加的亲人。 精明能干的丫鬟露珠不一会儿就将刘戎交代的肉丁,蘑菇,荷叶以及各种佐料连带一只放过血拔过毛的生鸡一个不少全部带了过来之外,还买了两盒时令小菜。 明朝后期,中国的饮食文化早已经相当发达,除了化学添加剂之外各种佐料应有尽有,着实避免了刘戎“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窘境。 露珠从一只食盒底面抽出一张硕大的麻布铺在地上,三人一起坐在上面,把生鸡搁在旁边,一边做准备工作,一边谈笑风生。 可正在三人怡然自得时候,却不知危险正在一步步地逼近。方才画舫上遇到的那个美丽小姐连同她的俏丫鬟,人手一根木棒,正高举头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刘戎身后靠去。 看那美丽小姐咬牙切齿的样子,敲闷棍时分明就没有手下留情的打算。 六步、五步、三步…… 正当美丽小姐银牙一咬,杏眼一瞪打算一棍子下去以解多日愤恨之仇的时候,刘戎这时却是脑袋一偏,微微皱眉,吸了吸鼻子自言自语道:“好浓重的血腥味啊!” 第12章 被人吃了霸王餐 刘戎身后高举木棒的美丽小姐脸颊陡然一红,赶紧向俏丫鬟使了个眼色,又悄悄撤了回去。 这银贼是属狗鼻子的吗?人家那个明明才来头一天,他都闻得到?女儿家的脸面要紧,万一他口无遮拦……那仇,下次再报!回去多洒些香水才是正理! 露珠一边将食盒里的小菜一碟一碟地取出来摆好,一边回答刘戎道:“这只鸡的血刚放干净,当然还有血腥味了,不过二少爷你让露珠去买这样的一只生鸡是想做什么呢?” 刘戎朝着二人神秘一笑,道:“今日你们俩就瞧好了,我要在这厨艺上好好露一手!虽然古人云:君子远庖厨。不过依我看呐,男人偶尔下下厨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刘瑶鄙视道:“二哥你又丢人了,孟子曰:君子远庖厨,意思是说,庖厨乃是杀生之地,不仁也,君子不忍,故而远之,这和君子下不下厨是没有关系的。” 刘戎闻言一头黑线倾泻而下。 露珠看着刘戎尴尬的样子着实有几分幸灾乐祸,嘲笑道:“哈哈哈,二少爷你学而不精,还不如露珠呢,你应该少些花花肠子,多在府里做功课研究学问,要脚踏实地才是,露珠跟小姐陪读,也是知道一些,正所谓学如累土,积累经年,终可成山……” “露珠,过来挖土!”这小丫头絮絮叨叨,完全是给她主人带坏了。 “哦。” 话说,刘戎这次要给她们俩做的乃是自己最为拿手的叫花鸡。 这叫花鸡的做法说来简单,鸡肚子里塞入肉丁,蘑菇以及各种佐料,外层再用荷叶包住然后裹上一层厚厚的湿泥煨烤就可以了。 刘戎和露珠在旁边挖了一个小坑,将鸡放在坑内,然后又寻了一些干柴坑上点了火,剩下的只需安心等待就好。 不多会儿,刘戎便用树枝将已经烧成黑炭状的土包扒拉出来,再用石头锤了两下,外层已被烧干的泥土应声而碎,露出了被被荷叶紧紧包裹着的鸡肉。 一阵浓郁的肉香顿时充斥满了空气,威风吹过,引得周遭的人纷纷侧目,垂涎欲滴。 “嗯,好香啊!来,你们尝尝!”刘戎小心翼翼地剥开荷叶,一连撕了两大块儿递给二人,这刚刚做好的叫花子鸡还烫得很。 “真的好香啊!二少爷,这到底叫什么吃食啊?露珠以前可从来没见过。小姐,你快尝尝,照我说啊,府里的厨娘们全都是废物!” “这叫做叫花鸡,相传乃是酒肉和尚济公所创,因为做法粗糙,又有这个怪名,自然是难登大雅之堂了,所以露珠你没见过倒也怪不得府里的厨娘废物,我们富贵人家的吃食可是有讲究的呢。” 露珠撇撇嘴,明明这么好吃的东西,偏偏因为取了个糟名就难登大雅之堂了,可见那些老爷太太倒也是迂腐的很。 刘戎这边也掰开剩下的鸡肉,却是听得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接着人影一闪,一个很多余的人便是盘腿坐在了麻布上,穿着倒是富家公子的模样,月白色的丝绸长衫,腰系玉带,面白如玉,赫然正是之前画舫上遇到的那个“蛤蟆”公子。 而在他身后,那个解析的一首好诗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狠狠咽了一口唾沫却是恭敬地站着。 “嘿嘿,真是不够意思,有这等好事竟然也不叫上我。”蛤蟆公子爽朗笑道。 刘戎也分不清他到底是在与谁说话,只是听那话音似乎很熟的样子。 可恨自己这几日身体原主的记忆飞速削减,除了最亲近的几个人之外几乎记不得几人,若是贸然相问又恐怕会失了礼数。 可清早画舫上相遇时分明又是形同陌路的样子,分明就是不认识嘛,倒是与他同行的那位小妞看起来倒是与自己熟悉的很,可奇怪的是偏巧那小妞又不在。 “蛤蟆”公子显然没有刘戎那么多的顾虑,劈手就是夺过刘戎手里的鸡肉迫不及待地大吃起来,虽是被烫得哇哇大叫,却仍一边倒吸凉气一边大快朵颐。 看他吃得满嘴油花光可鉴人,好像真的很相熟的样子…… 一只鸡早已分了一半给刘瑶和露珠二人,剩下的一半被这“蛤蟆”公子狼吞虎咽的风卷残云尽了,刘戎自然便是没的可吃了,继而肚皮也是“咕咕”地叫了两声。 刘戎尴尬一笑,对着刘瑶道:“早知道还能遇到世兄,刚才就多做一只了……” 刘瑶大吃一惊,瞪大了双眼,望了望同样满脸疑惑的露珠,又望了望那意犹未尽的“蛤蟆”公子,愕然道:“世兄?什么世兄?我怎么不认识!” 刘戎试探着问道:“许久不见,世兄一会儿再到家里坐坐?” “蛤蟆公子”信口雌黄:“你们两口子都在,还去家里干什么?” “两口子?”刘戎恍然大悟,附过身就是紧紧抓住他的衣领,大怒道:“霸王餐?吃得这么酣畅淋漓还差点让你蒙混过去了!” 中年文士惊慌道:“大胆刁民!敢对皇——黄公子无礼!” “什么黄公子黑公子的,咱俩认识吗?骗吃骗喝!你可知道小爷从早晨到现在可是滴水未进吗!”刘戎唾沫喷了他一脸道。 “吃一只鸡而已,给你银子就是了。”蛤蟆公子若无其事地说道,正巧你早餐都没吃,爷也没吃尽兴,索性再做一次呗。 “不过说实话,味道确实还可以,就连皇——黄府厨娘手艺也抵不上你的一半。” 蛤蟆公子骗吃骗喝被当场拆穿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脸皮之厚简直——哦,对了,从上船时他吟的那首“一戳一蹦跶”的蛤蟆大诗并且怡然自乐的时候开始,刘戎就应该不再试图丈量他的脸皮厚度才对…… “少废话!给银子,三十两!”刘戎冷冷地伸出手,看着刘瑶与露珠二人惊讶的神情,刘戎嘴角一撇,真是少见多怪,正所谓惩罚性罚款,多要个十几倍根本不算什么。 再说了,多要些不是留给人家砍价的空间嘛。 不过这蛤蟆公子似乎对银子购买力的概念连他这个穿越青年还不如,只是轻轻一扬手,三个大银锭子便是从那中年文士手里抛过来,很潇洒地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 第13章 不过是想要一个鸡 刘戎见状禁不住是一阵诧异,肯为半只鸡花费三十两的傻缺已经不多了……这人家中开矿的? 苏州商贾云集之地,刘戎也没太多想。 他接过银子,就是不慌不忙地收拾起来食盒:“小妹,我看你也吃的差不多了,咱们这就回家。” 刘瑶“嗯”了一声,随之起身。 这时蛤蟆公子却是急了:“喂!收了银子,怎么不继续做鸡?和刚才那个一样的……” “你才做鸡呢!”刘戎没好气地说,“三十两是刚才的饭钱,现在想吃也没有食材了,后会有期!” “什么?我再给你三十两,不,五十两!小李子,赶快去买食材!”蛤蟆公子着急道。 那中年文士刚答了一句“是。”却见刘戎摆了摆手,道:“即使有食材也没心情了,有缘再聚!” 真是无语了,到哪都遇到奇葩,要不是今天心情不好,留下来再赚个五十两银子倒还不错。 话说,这万历朝末期,银子虽说较之以往有些贬值,但一两白银最起码还能买上一石多大米,按后世的水平换算起来,五十两白银差不多也就两万多块了,一只鸡两万多块,这可是海天盛筵的消费标准啊! 就在这一瞬间,刘戎甚至生出了开酒楼做招牌叫花鸡发家致富的想法。 不过这想法随即就告湮灭,因为历朝历代土豪都是凤毛麟角的存在,否则土豪便也不成土豪了。 回去的路上,刘瑶又来了兴致,不时跑到路边的摊位上挑挑拣拣一些小玩意儿。 但一旁陪着的刘戎却是眉头渐渐皱了起来,因为凭刘戎的第六感,现在的自己似乎有一种被狗跟着的感觉。 是谁? 还是李清一伙儿? 自己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 刘戎冷笑着回头一看,只是这一看,表情却是突然僵了,原来竟是那个“蛤蟆公子”。 他看到刘戎回头,赶忙转过身装作在一旁的小摊子上挑挑拣拣,还不时偷瞟一眼刘戎,对刘戎而言,这跟踪技术真是太渣了。 不过说起来,这家伙虽说花钱大手大脚,可是人还是挺老实的。 要是放在之前的纨绔子弟刘戎,想吃一只鸡还不简单? 带一帮家丁找到会做叫花鸡的人,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海扁胖揍,然后再往地上扔一锭银子,对着鼻青脸肿的倒霉蛋道:“做两只,要敢懈怠立马就剁了你的爪子!” 不过现如今这“蛤蟆公子”倒是文明的很,也害羞的很,人家没找自己麻烦,大街又不是自己开的,刘戎也管不着,只得迈步就走。 “蛤蟆公子”看刘戎他们离开,赶忙也抽身跟上。 只是在他的身后,那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文士双手捧着两包荷叶,追着他道:“祖宗,这城里所有的饭店都让下面的人去找过了,会做那所谓叫花鸡的也就这两家,您就尝尝呗?” “不吃!闻着味道都不一样,我就吃那小子做的那种!”蛤蟆公子固执地说。 “那小的就过去再跟他说说呗,无论再花多少钱,好歹也再让他给祖宗做一回。” “不用。”蛤蟆公子胸有成竹。 “看他的举止装扮也是个富家公子,这手艺想必是跟府里的厨娘学的。咱们只要悄悄地跟着他,不让他发现,然后等他进了哪家府邸之后再偷偷记下来。” “等到晚上,再让那些番子们潜进府里将那厨娘抢出来,带回京师!小李子,你觉得本公子的计策怎么样?” “高!公子的方案周详,步骤细密,滴水不漏,天衣无缝!高!实在是高啊!” “嘻嘻嘻,那是自然。 话说刘戎他们又走了好一阵子,故意在大街上绕来绕去,还是甩不掉那蛤蟆公子。 眼看刘府就在附近不远处,真让这纨绔盯上了,还不知道要惹什么麻烦。 无奈,刘戎只得让刘瑶和露珠先行回家,自己带着那“蛤蟆公子”继续乱转。 但蛤蟆公子毅力实在顽强,刘戎左兜右转竟始终没有甩掉他。 老是这么被人跟下去也不是办法,被人从后面盯着的感觉确实很不自在。 路过馒头铺子,刘戎不动声息地买了几个馒头,然后偷偷用荷叶抱起来,做成叫花鸡的包装样子,待蛤蟆公子跟进,突然从袖口拿出,摇摇道:“你要这个?” 蛤蟆公子没想到自己如此高明的跟踪术竟然被识破了,禁不住就是有点失神,再看刘戎手里的叫花鸡,喉咙一动,咽了一口唾沫。 说实在的,之前在湖边他确实没吃饱,更可恨的是,自打吃了那少半只叫花鸡后,再看其他的食物竟然全都是索然无味了。对了,自己一直跟着他的,他什么时候又做出了叫花鸡? “拿去!”刘戎高呼一声,将荷包朝路边一扔,然后狂奔而去…… “蛤蟆公子”的反应很快,只见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地朝路边一扑,标准的世界杯守门员扑球姿势,在那包荷叶落地之前,险而又险地接住了它。 可惜东西接住了,人却因为惯性而径直往路边的一家陶瓷小铺飞去…… “贼厮鸟!”蛤蟆公子只来得及骂出这一句,便认命地闭上了眼。 一阵乒乒乓乓陶瓷碎裂的声音,中年文士悲愤地大呼一声“祖宗”,然后不要命似的冲进了瓷器店。 不一会儿,满脑袋瓷器碎片的蛤蟆公子被跌跌撞撞地扶了出来,继而粗鲁地在大街上仰天一啸,然后咬牙切齿道:“把那些番子全部给我叫过来!我一定要亲自把他射死!” …… 话说刘戎甩掉了那蛤蟆公子,便是径直往刘府走去,只是之前自己九转十八弯,现在走了好一会儿才快要到达刘府地面。 “这条路以前从来没走过,不过往东再穿几条巷子想必就到了。” 正在刘戎细细规划着自己到底得该如何在这明末大展拳脚的时候,却突然听到身后一阵“咦咦哇哇”咬牙切齿含糊不清的悲愤声音。 刘戎转身一瞧,只见蛤蟆公子满脑袋陶瓷碎片,眼眶里含着委屈悲愤的泪水,一边怨恨地望着自己,一边委屈地复读机: “我不过是想要一个鸡,我不过是想要一个鸡,我不过是想要一个鸡……” 而在他身后,则是两排十五六个壮汉,腰间插刀,脚下蹬靴,望着刘戎的眼里也喷着熊熊怒火。 第14章 竟然是皇太孙 “就是这个人!”在蛤蟆公子的后面,中年文士含着泪水说道。 刘戎身材一米七九,在前世虽算不上多高大,在现在这个朝代,那还算是比较伟岸的,一身肌肉也相当壮硕,古铜色的肌肤一看就是习过武艺的青年。 只见他轻蔑地看了看那个文士,鼻子里不屑地轻哼一声,然后在众人警惕而又略微紧张的神情中,转过身,撒腿便跑! “快追啊!”中年文士被搞懵了,逃跑也可以这么拽?直过了好几秒,这才反应过来,振臂高呼一声,带领人马追着刘戎狂奔而去。 后面刀光剑影,刘戎脚下生风,就像是前世的街头小贩躲避人民城管似的,玩了命地一阵狂奔,遇路口就转,遇巷子就拐,七拐八转竟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 只是后面的一群人好似是狂热的粉丝,无论是耐力还是耐心都是无可挑剔,黏在刘戎屁股后面就像是一块牛皮糖,怎么也甩不掉。 “开什么玩笑?老子可是全校田径短跑冠军啊!怎么可能还甩不掉?” 刘戎玩了命往刘府的方向狂奔,虽然他是一个勇敢的人,但是也是一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去赤手空拳挑战这帮全副武装的彪形大汉的! 后面追着的人似乎身体素质也异常的好,刘戎拿出决赛的劲头还是不能将他们彻底甩开。 正在刘戎懊恼万分的时候,脚底一转,又拐进了一个巷口,还没跑几步,他便是急急停下。 只见得正前方黑压压的一群人,足足有二三十个,全部黑色劲装,手持木棍,在那里严阵以待。 为首一人似笑非笑,正端坐在一张椅子上面,神情暧昧地看着刘戎,竟然正是李清身边的心腹小宦官! 那小宦官阴森道:“刘家的崽子,这些日子你真是好生威风啊!” 当初在刑场时,这小宦官一直陪侍在李清左右,但刘戎当时只顾着看李清了,根本没注意到他这个跟班儿。 刘戎疑惑地摸了摸脑袋:“哪位啊?” 小宦官语气一滞,瞬间又感觉受到了轻视,愤恨道:“好啊!害李公公吃了那么大的一个挂落,还在这里装!” 话说李清虽然有司礼监大太监梁永护着,可还是丢了苏杭织造总管太监的肥差,被赶去凤阳皇陵这个清水衙门。 而他作为李清心腹,自然也失去了对国有资产上下其手的机会,要等到李清东山再起,更是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 因此,这小宦官对刘戎的恨意,比起李清来也是不遑多让! 他便瞒着李清,带着一帮狗腿子,踩了几天的点儿,好歹是在临行前堵住了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家伙! 今天最低也要敲断他的狗腿,然后再到主子跟前报功! “李清?”刘戎脸色一沉。 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船迟又遇打头风啊!这死太监真是阴魂不散! 前行的道路已被死死堵住,后面的震天杀声也宛如就在耳边,形势好似燎原之火,危急万分! 正在刘戎进退两难的时候,突然脑中灵光一现,单手叉腰,指着那小宦官,冷冷笑道:“亏你也是那狗太监身边的干将,莫非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道理吗?好在你身边还有些人手,也不枉我带了这么多兄弟过来!那就老账新账一起算!” 小宦官一愣。 “上啊!”刘戎听得后面喊声已近,有两三个人已经拐进了巷子,也振臂一呼道:“兄弟们!给我上啊!” 见到刘戎一声令下,身后竟然一股脑冲出这么多人来,小宦官也是一时慌了神。 “打!统统给我打!一个也不要放过!”小宦官急急叫道。 身后精挑细选的二三十名彪形大汉,亦是旋风一般地冲了出去。 两帮人马霎时间便是莫名其妙地厮打在一起,搅成了一团。 刘戎在中间左闪右闪,避开这个又去攻击那个,三两步便是穿插到带头的小宦官身边,一顿拳打脚踢,直到打累了,这才悠哉悠哉地脱身而去。 凭自己的身手,对付几十个人算是为难,但要说只对付男人都不算的几只奶阉狗,那还是绰绰有余的。 那蛤蟆公子带着的一帮人看来也就那样,十六七人一边要对战二三十人,一边还要分心围成一圈儿保护蛤蟆公子,很快就是落了下风。 蛤蟆公子小心翼翼地站在中间,眼看形势十分不利,身边的侍卫们纷纷拔刀在手,都这种时候了…… “什么人敢挡皇——”中年文士话未说完,却见得鼻青脸肿的小宦官从后面跌跌撞撞地走过来,跑了刘戎,可跑不了你们这些个帮手! “给我打!”迫切想要发泄愤怒的小宦官嘶吼道。 紧接着便是一阵刀枪棍棒敲击的声音,混乱之中忽然传来蛤蟆公子颤抖而又愤怒的声音,“反了,反了,竟敢打我,啊——” “殿下!” “您没事,殿下!” …… “啊——住手!我是皇太孙!我要将你们全部绑起来,一个个射死——啊!” 骑在巷子墙头上偷看的刘戎闻言脑子里一片空白,然后一个眩晕便是栽了下去。 “皇太孙?” 刘戎平躺在地上,头顶的天空是湛蓝的,悠悠的白云是安逸的,耳畔的殴打之声是清脆的。 “李清完了。”他深深蔚然叹息一声。 只是他刘戎会不会跟着一起完蛋,真的只有天知道了…… 得罪皇太孙不是闹着玩的,刘戎一想到他脑袋上顶着碎瓷破片望向自己的幽怨眼神,内心就一阵紧过一阵。 皇太孙朱由校,未来的木匠皇帝,史学家描述他的词汇基本上就是文盲、昏庸以及懦弱的近义词。 当皇帝前被老爹的宠妃李选侍欺负,当皇帝后被保姆客氏和奴才魏忠贤欺负,躲在深宫里专心致志做木匠活,又被满朝的文武大臣欺负,总之是非常十分之窝囊。 虽然后来大家都争先恐后地欺负他、蒙蔽他、指责他,但有一人望向他的目光却总是充满疼爱与怜惜的。 此人,就是神宗皇帝万历朱翊钧。 有明一代二百七十六年,总共只册封过三位皇太孙,朱允炆、朱瞻基以及朱由校。 第15章 暴怒的朱由校 朱允炆被册封是因为老爹死了,要正名即位。 而朱瞻基和朱由校则完全是因为祖父的喜爱,才在各自父亲活蹦乱跳的时候获此殊荣。 讲起来,他们的父亲都不受老皇帝的待见,要不是因为有乖巧可爱的孙子,这两位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皇太子说不定早早就被一狠心废了。 万历皇帝最疼爱幼子和长孙,后来福王就封,躲在深宫后院不上朝的万历老皇帝就靠长孙朱由校解闷儿了。 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不难理解,明朝祖制,除了皇太子之外,其他皇子成年后都要就封,不受召见不得进京。 万历皇帝是有几个儿子,可除了福王赖着一直到三十岁才被满朝大臣铺天盖地的唾沫星子骂走外,其他皇子早早地就被打发到各自的封地了。 所以说,万历身边也就皇太子朱常洛这一家有孙子。 也难怪老皇帝不喜欢他,朱常洛一共生了五个儿子,到头来只活下俩个。所以这俩个个是宝,不过那个小的叫朱由检,小朱由校五六岁,小小年纪就一副阴沉沉的样子,见谁也不热络,所以相对而言,老皇帝还是喜欢这个老实敦厚的长孙。 老皇帝向来不待见宫女生下的皇长子,要不是大臣们前仆后继,满地打滚儿地拽他的袖子,他早就将朱常洛的太子之位废了七七四十九遍了! 他想,自己当年在给皇长子册封太子的事情上推推阻阻了近二十年,后来又在废不废的念头下徘徊了十几年,那小子一直战战兢兢难免不会怀恨在心。 万一自己撒手走了,他将怨气撒在我喜爱的孙儿身上,岂不坏事? 于是乎,万历皇帝索性大笔一挥颁旨册封皇长孙为皇太孙,这样就算是隔代指定了接班人,倒也万全了。 万历皇帝对朱由校的喜爱由此可见一斑。 刘戎想不到这么多,哪怕他不知道木匠后来成了皇帝,但只要一想到他皇帝老儿孙子的身份就忍不住头大。 管不了这么多了,三十六计走为上! 跑路是解决一切棘手问题最稳妥也最有效的第一道程序! 他刻意不去管身后那交织在一起的嘈乱撕打咒骂声,反正木匠是死不了的,他身边的那些大内侍卫虽然徒有虚名,但看那结实的肌肉,扛打还是能撑一会儿的。 实在不行,斧头帮似的烟花往天上一放,这苏州城各处阴暗角落里偷看人家洗澡、监视人家如厕的锦衣卫、东厂的番子还不得风风火火地赶来救驾? 自己再不走,恐怕一会儿就走不成了! 主意一定,撒开脚丫子就连滚带爬地往家跑,陷害皇太孙挨打,这罪名够砍他们娘仨三遍的了! “娘!我闯祸了!”刘戎一进家门就拉住张氏的袖口急切道。 “又是和哪家公子争风吃醋了?戎儿,你要知道,咱们家今日不同往昔……” 可刘戎这边根本就没耐心听完她的话:“带上小妹,咱们快跑路!” 刘戎说完就朝不远处的刘瑶急切叫唤。 要不是因为有她们娘俩牵挂着,刘戎完全用不着慌张成这个样子。 万历末年,早就不需要路引了,一个人亡命天涯就是了,漂洋过海到了北美,说不定还能发一笔横财。 “到底怎么了?”张氏拉住刘戎问道。 “我惹祸了。” “你哪天不惹祸,怎么这回这么慌张?” “但我这回惹的人不得了。” “谁?” “皇太孙。” “啊?” …… 这张氏果然是深明大义,听刘戎说完,拉住一对儿女,外加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诺大的家业反正也不剩什么了,只是拿了两个沉甸甸的包裹,套了一辆轻便的马车就朝城门驰去。 路上遇到刘戎的小跟班儿福禄,见到坐在马车前面的刘戎,鬼哭狼嚎地追了好几百米,刘戎这才停下车将他捞上来,载着一起出城狂奔而去。 半个时辰之后,衣冠不整的朱由校带着一百来个腰挂绣春刀,身穿炫丽锦衣的彪形大汉和两队全副武装的当地府兵,一瘸一拐地来到了苏州织造衙门门前。 “给本宫砸开!”他腥红着双眼对着身边一直颤颤巍巍,额头冒汗,双腿打颤的苏州知府吼道。 “是,是,是,殿,殿,殿,殿下!”肥胖的苏州知府穿着绯红色官袍弯着腰,紧张得结结巴巴,候在那里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只蒸熟了的螃蟹,滑稽可笑。 皇太孙在自己的地盘上被别人给打了,可怜自己千方百计花了那么多银子才调到这里,不到半年又得滚蛋了? 想到此,他禁不住又狠狠地瞪了一样早已被五花大绑,被揍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的小宦官一眼。 这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在他被活剐生烹之前,老夫一定要再海扁胖揍他一次! “毁我前程!毁我前程!”大螃蟹眼里泉着泪花,刚才自己偷偷踹得那几脚实在是不解气! 可眼见这家伙已经被揍得快只出气不进气了,万一被自己补得几脚弄死了,可又毁了皇太孙殿下的铁证了。 “轰!”“轰!”“轰!” 外面的人一句话不说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开始撞门,里面人听着山蹦地裂的动静,也是没头没续,条件反射下就是慌手慌脚地顶着。 这时候,太监李清正在一边流泪一边打点行礼。 苏州繁华之地,又是织造局总管的美差,转眼之间便烟消云散了? 李清手里攥着一只宋代青瓷,这是不久前丝绸商人送给他的珍贵物件儿。 听说它乃是绝世孤品,周身还有细细密密的裂纹,这纹路裂而不破,乘水渗而不漏,瓶身虽是布满裂纹却比其它瓷器更为坚固不破,正因为独树一帜,反倒是珍贵无比! 况且这门烧制的手艺早已失传,因而此瓶更是有价无市! 因为和刘家的争斗,还有许多的丝绸商人自己还没来得及约见,搜刮到的珍宝也并不多。 李清眼中又升起一片阴笃:“老祖宗心里还是向着杂家的!用不了多久,杂家就会东山再起!届时刘戎那狗崽子一介白身,杂家想要弄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 “轰!”“轰!”“砰!” “嗯?什么声音?”李清手里捧着那只精致花瓶,走出房间向大门口的方向望去。 第16章 冤枉的李清 只见几百个府兵全副武装,一二一二地跑了过来。 朱由校腿虽瘸,在中年文士的搀扶下倒也走得很快。 “你,你,你们是何人?光天化日之下为何擅闯……” “房子拆了!东西砸了!一把火烧光!烧光!烧光!烧光!!”气急败坏的朱由校仰天怒吼着。 身边的东宫侍卫们无不震惊了,效力东宫多年,他们还从未见过性情随和的皇太孙殿下发过这般大的火! 其实,这也能理解,谁让他们也没见过养尊处优的皇太孙殿下被人打成这般模样的呢? 话说这边众兵丁建房无方,拆房有术,得令将粗重的大铁链子往百年老房的顶梁柱上一绕,几百人攥紧、后退、使劲儿一吆喝,“轰隆”一声地蹦山裂的巨响,还没搞明白情况的李清便是抱着个花瓶湮没在漫天的尘埃里。 “为何擅闯织造……衙门……”李清一句话艰难吐完,怀中的绝世孤品也在剧烈的震荡中“啪啦”一声,碎了一手。 朱由校冲上前来一把提起李清的衣领,怒目圆睁道:“那贼斯鸟呢?” 李清终于看清朱由校的脸,吓得浑身一软,结结巴巴道:“皇,皇,皇……皇太孙殿,殿,殿下,您,您,您怎么到,到,到,苏州来了?奴,奴,奴才……” 朱由校狠狠扇了他两个巴掌:“少废话!快把那贼斯鸟交出来!” 李清哭了:“哪个贼斯鸟?” “做鸡的那个!” “做鸡?” 朱由校赶紧自己脑仁腾,一挥手,已经半死不活的小宦官便被身边力士丢了过来,重重地砸在李清的脚下。 朱由校伸手一指:“和他一伙的!” 李清低头一看,竟然是自家的心腹小宦官小孟子。 李清瞪大双眼尖声嘶吼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否则杖毙了你这个小奴才!” 小孟子张开嘴,气若游丝:“是,是刘戎。” “刘戎?和杂家一伙的?”李清神情一愣,继而两行泪水如滚滚长江滔滔不绝:“殿下,老奴冤枉啊——” …… 话说这边,刘戎等人出了城门,一路向北马不停蹄。 他们顶着夜色竟又奔驰了一百余里,这才在人困马乏的午夜时分找了一家小镇上的客栈,落脚歇息。 话说,张氏原本是打算去江西去投奔娘家的,可仔细想想刘戎稀里糊涂竟让皇太孙殿下吃了大亏,大明朝的腹地是不能去了。 她想,现如今最好的办法是在沿海一带找个合适的地方住下,到时候,如果皇上念及旧情,看在戎儿无心之过的份上开恩饶他一命倒好,否则就找一片帆出海朝鲜或者东瀛,天下之大,不信就没有立足之地了么! 张氏知道事情原委之后倒也不怪刘戎,只为了区区一只鸡,竟如此荒诞戏剧触犯了皇太孙,也只能说是天意弄人了。 也不知道二十多年前的旧情,还经不经得住一再消耗。 上次的事,那人出力不少,虽然张氏不想再和他有什么牵扯,但事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再去求了。 如果他还愿帮忙,自己一家就不用再扬帆出海了? 但妹妹刘瑶自我宽慰了一路却还是一肚子的不大乐意,这都是什么事啊,说出去都让人笑掉大牙,也是你能做的出的! 刘戎讨好地向这小丫头赔不是,她气极反笑,道:“二哥!就你这性子总也不改!我和娘迟早要被你连累死!” 刘瑶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着实轻松了许多。虽说还不安全,但自己最亲爱的一家人,终于还是逃出来了。 爹和大哥战死沙场,嫂子带着两个侄子在霸州娘家也不愿回来。 偌大的一个家,现在竟是孤零零的只剩下了三个,她即使死也不愿意再少一个了。 “祸兮福所倚,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们外公早就不在了,我们贸然投奔过去,毕竟也还是寄人篱下,也不见得活得舒坦。咱们先走一步算一步,到时大明要是给活路咱们就留下来,要是不给活路,你们父兄都为朝廷捐躯沙场了,咱们刘家总归也是对得起国家!只要不委身辽东虏贼,天下之大,哪里都可以去!” 张氏虽然是一个封建女子但既不鄙陋也不迂腐,由这番话显示出来的胸襟和见识可是常人不能比的。 皇太孙是人,我儿也是人,小孩子误会矛盾一方吃了点亏本身就不算什么,但你再要杀要剐,老娘可不会再想两个月前那样傻傻地等你砍头! 因为对自己骨肉的热爱,使得张氏砸破了封建等级的枷锁,跳出了报君愚忠的怪圈,须臾之间竟是生出了平等人权的价值核心,一日之间便走完了国人两百年来的思想解放历程!何其可敬!何其可贵! 说简单点,护犊子的力量是可怕的。 但刘瑶闻言却还是有点担心,道:“可是,娘,咱们无依无靠,漂泊海外的话,总感觉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臭丫头!”张氏伸手敲了一下她的小脑壳,“虬髯公独下南洋,还能成为一国之主,薛平贵滞留戈壁,也能成为西凉之君,好男儿只要有本事有志气,在哪里都能闯出一片天的!” 刘瑶撇了撇嘴,就怕二哥既没本事也没志气! 她揉了揉被张氏敲疼了的脑壳,又道:“可是,娘,咱们现在到底要到哪儿找一个可以随时扬帆出海的地方呢?” 张氏轻松一笑,道:“大明朝海境漫长,哪里都有随时可以出海的地方,就连应天府也可以。” “但是一来你二哥刚在那儿触犯了皇太孙,那里算是险地,朝廷本身又不允许随便出海,肯定会查得很严。二来,我们走得匆忙,府里又没余下多少银两,漂泊海外身上带的银子自然是多多益善。” “娘现在带你们去的地儿就是一个既能取到足够银两,朝廷水师又查的不严的地方。” 刘戎本身也是在静静思考去路,一听母亲如此说也不禁来了兴致,道:“娘,水师查的松的地方孩儿倒还知道几处,可哪里还可以轻易弄到银子呢?” “广宁附近的义州卫。”张氏说道:“我们先到义州,到时候再看看形势,如果朝廷实在追究,我们就变现了田产,然后从港口直接出海。” “义州?”刘戎喃喃自语,那里可是辽东的前线呀,正是烽火连天的地方。 明朝在辽东有两个义州,一个是河西靠近广宁的义州,一个则是在河东靠近朝鲜。 自己若想建功立业,义州倒是一个好去处。 第17章 逃亡辽东 义州的房产和田产多年来就一直是由张氏的一位心腹管事在打理,每年都会往刘府送来不少进项。 但这些事情府里极少有人知道。 “娘,我们在义州为啥还有产业呀?” 张氏瞥了刘戎一眼,面上一阵得意,道:“要说这些产业呀,老娘当年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呢。” “当年你的死鬼老爹带兵征战朝鲜国,整天枪林弹雨中摸打滚爬,我和你爹新婚燕尔,却是四年才见了两回,害得老娘也是整日整日地提心吊胆。后来他凯旋回朝了,竟然从朝鲜国带来了一个狐媚子,就近藏在广宁的一座大院子里。” “啊?”刘瑶一阵不平,“爹真是王八蛋!”刘戎轻弹了她脑袋瓜子一下,没大没小,爹是王八蛋,你是啥?蛋黄吗? 张氏倒是不在意,讲故事反倒是更有了兴致:“那时候,你二哥还在襁褓之中啊,我一听说,招呼也不打,抱着你二哥和吴妈福伯他们驾着马车就奔那儿去了,整整十天十夜才赶到那里,按照你舅舅事先给我的地址一摸进门,一对狗男女正在那里调情呢!” 刘戎脑门上黑线倾泻而下,竟然是舅舅干的好事,真是亲兄妹…… “老娘二话不说就抱着你二哥往水井跟儿去,倒提着腿儿就要往下丢。” “啊?”刘戎兄妹俩俱是大吃一惊,“娘,你有没有搞错?丢我干嘛啊?”刘戎一阵委屈。 “我吓唬他呢。”张氏倒是不以为意地笑笑,回忆起那些青葱岁月,倒还真的是令人怀念啊,如果要能让那死鬼再活过来,他就是再养八房小妾我也甘心啊。 后来听说自己的娘亲大获全胜,不光将爹爹抢回了家,还赶走了那个女人,收回了房契、地契,刘瑶就是一阵大快人心的感觉。 不过她后来似乎又觉得不够解恨,说:“娘你干嘛赶那妖精走?你该把她卖到青楼里才对!” 刘戎彻底无语了,这小丫头,不是善类啊! “对了,娘。”刘戎忽然又想起一件事:“李清害得我们家这么惨,我们即使逃命,也不能放过他!否则早晚还是个祸害!” 张氏神情淡淡道:“这个你不用操心,他已经被贬去凤阳看守皇陵了。” “就这?” 张氏轻轻一笑:“我已经告诉过刘安,李清在前往凤阳的途中会遭遇白莲教妖人,那伙妖人不光劫掠财物,杀了仆从,还将李清碎尸万段,扔在野地里喂了狗。” 刘戎目瞪口呆。 看来这娘俩都不是善类啊!好坏,我好喜欢…… 一个月后,一行几人一路颠簸,终于赶到了义州一个叫作赵家屯的地方。 又过了一个月,刘戎见张氏每天虽然都在清点产业,却丝毫没有要变卖逃跑的迹象。 刘戎再三追问,张氏只是笑而不语,反倒是让刘戎安心在这呆着,暂时不必逃亡。 刘戎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照办。 此时的辽东,经过萨尔浒之战,明廷虽是损兵折将,精锐为之一空,又迭失开原、铁岭重镇,但好在朝廷随即又任用了熊廷弼为辽东经略。 熊廷弼秉持以守为战的方略,虽说没有恢复什么故土,但好在也是将辽东其余几个大镇守的密不透风。 原本风雨飘摇的辽东大地也逐渐稳定下来了。 此时河东也不过是失了开原、铁岭,但辽阳、沈阳还在朝廷手中。 熊经略七拼八凑又攒了十余万兵马,奴酋虽然来势汹汹,可以现在辽东百姓却顶多将他视为麻烦,却从来不担心有一天,这个山旮旯里的强盗团伙会有占据全辽甚至入主中原的一天。 刘綎置办的产业在义州城外一个叫作赵家屯的地方,距离辽东前线还有一段距离。 这是一个小村子,村里二三十户人家,单单一处大宅子,就是刘綎当年金屋藏娇的地方。 这些年辽东时常大旱,很多农民辛苦一年,到头来还是入不敷出,索性就渐渐都变卖了田地,做了富家的佃户了。 现如今,这村里的所有人家都是刘家的佃户,刘戎依旧是个刘府二少爷。 村子里穷的不像话,半大的孩子在秋风里还光着屁股乱跑,大人们身上的衣服也满是补丁,刘戎瞧着满庄衣衫褴褛,却游手好闲的庄户们,眉头紧锁。 因为连年大旱,庄户们几乎全部都是寅吃卯粮,每年都是向朝廷借点,再向主家借点儿。 每天标准两餐,一月里三十天倒有十来天全是喝点稀粥。即使这样,田地卖完了,倒还欠着主家和朝廷一屁股的债。 堂堂农户,日子过得竟然比军户还没有盼头。人家军户虽说所有的产出都是将门的,但是好歹没有这一屁股的债呀。 心里面想着去义州或广宁城做点零工,可两城虽说繁华,用人却毕竟有限,要是没有个熟人介绍,哪里又轮得到他们? 现如今农业生产技术还十分的低下,佃户们各家承租的土地虽说不少,但还都是粗放式耕作,每年就那几次农时,忙完之后也是闲得无聊至极。 见到这般景象,刘戎禁不住就是摇头叹息。 这帮辽东子弟尚且不知道,等到努尔哈赤劫掠到这片土地的时候,连年的大旱依旧没有结束。 但那会儿,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已经没有朝廷和乡绅去救济他们了。 因为朝廷的军队已被打败,龟缩到山海关一线。辽东的缙绅或是举家逃亡关内,或是被劫掠乃至屠戮一空。 那时的辽东人甚至连自生自灭的权利都没有,因为努尔哈赤为了节约口粮而下达了一项命令,凡是家中没有十斗米的汉人,要全部杀死! 刘戎本身是并不想将全家都带来辽东的,但无奈家中只有在此处尚有一处家业,张氏又执意前来,由不得刘戎做主。 但是一想到在不久的将来这里炼狱一般的景象,刘戎心中就左右为难。 一方面他想着能在这辽东乱世创出一番天地,另一方面又担心家人会因此遭难。 苦劝过张氏和妹妹刘瑶到关内安置,将这里的家业交给自己打点,可望着二人鄙视的眼神中满满的不信任,终究还是仰天长叹一声。 ! 第18章 招人 张氏不愧是执掌过刘府诺大产业的人,短短一段时间调研考察之后,便是大刀阔斧地开始重建她的商业帝国了。 庄里闲散的农户全部被她组织了起来,一部分在老管家的带领下组成了商队,转往关内售卖辽东的皮货、药材。售出之后便在关内收购布匹、丝绸、瓷器、茶叶等商品,再打算出关一路售往朝鲜。 虽说路途漫长,这商队还没能来回一趟。但凭借张氏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以及经验,想必肯定也是一大笔进项。 张氏甚至着人在村子附近不远发现了一块盐井,更为让人惊奇的是,凭着自己神通广大的手段,张氏组织人手开采、售卖,远近官府大小官员竟当作没有这回事一般,没有一个敢来叨扰。 凭着这些进项,刘府很快便是攒下了一大笔银子。 而相应的,庄户们平日里零工多了,主家既给钱,又管饭,日子也渐渐有了盼头。 这一日清早,刘戎如往常一般信步行走在赵家屯坎坷不平的小道上,身后跟着的跟班福禄贼头贼脑的,嘴里含着根狗尾巴草,路过虚掩的柴扉便是伸头朝里瞅两眼,不时发出嘿嘿嘿的傻笑。 庄户们大多都匆匆吃好了早粥,也有几个打着光棍儿的庄户似乎才起不久,这时候家里还飘着袅袅的炊烟。 迎面走来几个青年,粗布烂裳的,面有菜色,身材并不粗壮,看着倒也挺拔,个个都是那种一人能单挑福禄四个的那种角色。 这几个青年远远地便是靠在路边向刘戎躬身弯腰致意。 刘戎也瞧他们点点头,走过去笑着问道:“几位兄弟往哪里去呀?” 那几位慌忙答道:“小的们不敢当,少爷,我们正要结伴去夫人的盐井那里讨点吃食呢。” “去岩井?”刘戎计上心来,“府里给你们开多少工钱?” 其中一个像是带头的黝黑汉子闻言似乎有点激动,高兴地回答到:“像小的这样的壮劳力,府里每月光工钱就给二百文,还不包括中午管的一顿粗粮,十里八乡都没有这样的好事呀!” 刘戎闻言拧起眉头自言自语道:“每月二百文?这样下来每年也就二两多点,老娘这是在剥削劳苦大众呀。” “少爷,可不敢这样讲!一年二两银子够小的一家一整年的开销的啦,在这大灾年月,不光能够吃饱穿暖,年根底还能给家里的娃娃尝点荤腥,扯两尺花布。” “夫人和府里这可是菩萨般的大善举呀,小的们可不敢那么没良心,小的们要感念夫人和府里一辈子的!” “是呀,是呀。”其他人也纷纷应和起来,“并且夫人说是每月二百文,便是实实在在的二百文,要知道咱们可还都欠着府里的粮呐,夫人竟也提都没提。不过少爷您放心,等小的再让家里的老小吃上两个月的饱饭,这欠粮一定会开始慢慢还的。” 刘戎说:“大家客气了,都是乡里乡亲的,府里虽说是主家,但归根结底和乡亲们都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哪里会眼睁睁的看着大家老是受苦日子呢?况且,月钱二百文还是太少了,不如我给你们安排个新差事,月钱给你们每人五百文!” “五百文?!”大家闻言忍不住俱是一阵惊呼。 那一年做下来可是足足六两银子呀! 老管家精挑细选带出去跑商路的精壮小伙也不过就是这个工钱,况且他们一年中风餐露宿的,家都回不了几趟,哪有他们这样在这里看家守势的强! 大家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却是没有立马答应下来,反倒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刘戎看着奇怪,禁不住问道:“怎么了?大家觉得少了吗?嗯,确实也不是晒盐这种光出力气的事情,待遇方面嘛,大家尽管提就好了。” “不少了,不少了,小的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在顾虑什么?嗯,你叫什么名字?由你来说。”刘戎指着几人中的一个黝黑汉子问道。 “回小爷话,小的叫赵六。每月五百文那怎么敢想,比起我那在义州城里摆面摊儿的亲戚赚得也只多不少了。只是小的们都答应了老管家要一直做到年底的,一直以来都是府里饱吃饱喝的供着的,总不好有了好去处便撂下不做了。” 刘戎哭笑不得,“横竖都是给府里做事,你们这可是瞎操心了。知道你们不好开口,就由我去和黄管家说就是了。走,我这就陪着你们去一趟盐井!” 赵六几个听得讷讷地笑了,然后赶忙走到前面带路。 盐井距离赵家屯并不算太远,一行人也就走了不过一顿饭多点的功夫便到了那里。 这时候还没到开工的时间,但盐井旁早已熙熙攘攘地聚拢了一二百人,还有几个人围着黄管家哈着腰低眉顺眼地说着什么。 “老管家,您菩萨心肠,就收了我们这帮人,咱们也有的是力气,不会比赵家屯儿的大伙儿差一分一毫的。偷奸耍滑的,俺可是一个都没敢带来,保证不会省力气就是了。” 黄管家看着一脸强笑的老李,叹息一声道:“老李头,收起你那满脸褶子的苦笑,也忒难看了。府里的这块盐井打开采到现在前前后后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现阶段出盐不多,用人确实有限,每天也就二三百人的样子。” “赵家屯儿里也还到处都是晒着太阳捉虱子的闲汉呢,都伸着头想到这里来做工,哪里会轮得到你们李家庄的汉子呢?” 老李头闻言笑得更苦了:“老管家,您可行行好,您看昨夜里阴风刮了一整夜,本以为能够落下来一场雨的,早晨起来地里皲裂的就像娃娃的嘴唇似的。” “这一年恐怕又是大旱,前几年的欠租还没还上嘞,今年多数又没指望。赵家屯儿的闲汉再多,可刘府只是收三成的租不是吗?咱们李家庄可是实实在在的六成租子啊,地里的收成靠不住,总得找点工做混混来年的稀粥喝不是?” 黄管家笑骂道:“赵家屯儿收三成的租子,是因为夫人和二少爷都是菩萨般的心肠,那是变相地向庄户们布施嘞,倒是让你多嘴了。你满世界瞅瞅,除了赵家屯儿,哪个庄子不是收的六成租子?主家的地还能让你们白种啦?你指望天下所有的主家都是我们夫人这样的活菩萨嘛?” 老李头陪着笑,“老管家教训的是,但是山上的老和尚说活菩萨普渡众生不是嘛,您就去跟夫人说一声,咱们这帮十个人每月只要给一百五十文就好了,中午我们也不吃粗粮,老管家给碗稀粥喝就行。” “府里差那几文钱还是差那几碗饭?”黄管家又作威作福地轻踹了老李头一脚,“在这儿等着!刚好夫人今早过来盐井这边了,我就厚着这张老脸给你们问一声罢了,成与不成全凭夫人做主。” 黄管家说完也没看到不远处夹杂在人群中的刘戎,掸了掸身子就往盐场边上的一处大棚子走去。 第19章 我想带兵 刘戎见了也是高兴,这赵家屯儿周边的人力资源富余的很嘛。 并且按照自己老娘的经营手段,帮自己养起一支千八百人的队伍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啊。 刘戎心中如是想着,吩咐身边的几个人在这里等候,然后嘴角噙着笑也往那处大棚子走去。 “全留下,盐井的规模也要尽量再扩一些,商队的利润虽然也多,但是我们是从头开始,要想尽快把商队做大,投入还是不少的。来回一趟利润这么大,我们总要想办法多投点银子进去,每次能多进点货物才是。” “赵家屯儿的小伙子们我们再给找点其他的干活路子,这回刘管家从天津带回了几个会烧制瓷器的师傅,我们就再建一个窑厂,这样不但府里能再多点进项,也不至于说让赵家屯儿的乡亲们说我们胳膊肘子往外拐了。” 刘戎刚进大棚子,便是看到张氏指尖搓着一把粗盐自顾自地说道。 一把年纪的老黄弓着身子在一旁唯唯称是。 这些年来,义州的产业便全是由老黄留在这打点的。 现如今张氏带着刘戎兄妹全部留在了这里,府里人事打洗牌,仆人之中,除了刘安和福伯之外,也就属老黄身份最高了。 大家都尊称他为三管家。 “娘!”刘戎也不客气,打了声招呼也笑嘻嘻地抓起一把粗盐在鼻子跟前闻了闻,呃,好呛,然后又一脸嫌弃地丢回了木板上。 张氏同样也是一脸嫌弃地瞥了瞥他,问道:“怎么又有闲工夫逛到这里来?我听胡先生说你自打到了这里就没有安心地读过一天的书,昨天交代你的《孟子》读到哪里了?” 刘戎闻言一头黑线,讷讷道:“娘,我想带兵打仗……” “你说什么?”张氏的脸立马就阴沉了下来,压抑着怒火低沉着声音问。 刘戎心下一喜,想不到一句话就到了火候,随机继续添油加火道:“我们家是将门,我也想做冲锋陷阵的大将军,带领将士们斩将夺旗!即使血染沙场,即使马革裹尸,即使身陷重围,身中数十矢,也要咆哮阵中,死战不还!” “我不打算窝在赵家屯儿读这劳什子四书五经了,我今天就要赶往辽阳向熊经略请缨,熊经略念在父兄的旧情上,应该会委我一支劲旅……” “你还记得你的父兄!”张氏气得浑身乱颤,嗓音也变得尖利起来,甚至还带着哭腔,完全没有了平时对待旁人的那种雍容华贵的一面。 她抓起一把盐粒就是向刘戎砸了过来,觉得不解气又顺手抓起了身边的一根粗棍子,咬着牙就是朝着刘戎劈头盖脸的砸了过来。 “你父亲战死在疆场,你大哥战死在疆场,你也要战死在疆场吗!我让你斩将夺旗!我让你马革裹尸!我让你身中数十矢!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 “娘!娘!停手!啊!疼啊!”刘戎一边护着头大喊,一边绕着黄管家乱跑,可怜黄管家一大把年纪了,也是祸从天降,替他挨了好几棍子。 “不让我去从军也可以,但是娘你得答应我一件事儿!” “银子!银子!都给你!拿去花天酒地也好,吃喝嫖赌也好,我再也不管你了!”张氏哭喊着还掏出两个大银锭子向刘戎砸过来。 “呃……”刘戎一头的黑线,虽然确实是很令人向往的日子,但是,但是……总觉得哪里不对呀! “不是,娘,我暂时不缺银子花……” “那你又是出什么鬼!”张氏气喘吁吁地质问道,打人也累。 “那个跟您提过几次了,我想让娘给我捐个团练指挥使……” “不行!” “团练指挥使不用上战场的啊……” “我说了不行!” “没有生命危险,我只是过过武官的瘾而已……” “我再说一遍,不行!” “熊经略看在父兄的面子上……”刘戎又朝天边装模作样地拱手。 “你就在府里组建一个护院队,那里你老大,想怎么过瘾就怎么过瘾!” “可是府里已经有一个护院队了啊……” 张氏满不在乎:“那就再组建一个!” “那我要组建五百人的规模。”刘戎继续讨价还价。 “二百!” “成交!”刘戎的初始班子,他本身就没打算搭得太大,说五百也是本着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的心思。 张氏听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斜着眼瞥了他一下,悠悠道:“一百。” “啊?娘,君子一言驷……” “你娘我是女子,非君子也。如果人数超出一百多余的开支你自己想办法,府里是不会管的。” 说完张氏重又昂头挺胸,回归了刘府掌舵人的角色,往盐井四下视察去了。 直到张氏走得远了,黄管家也讪讪告退之后,跟班儿福禄才探头探脑靠过来,小心翼翼地问道:“二少爷,您本身不就是想组建个护卫队的吗?干嘛不直接和夫人说?” 刘戎微笑着拍了拍福禄的肩膀,“福禄啊,你还是太嫩了啊,跟我娘过招,你在她老人家手里走不了两个回合的。”说完扬长而去。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这个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容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没有更激烈的主张,他们总连平和的改革也不肯行。 鲁迅先生诚不欺我啊! 福禄疑惑地挠着脑袋,自己为啥要跟夫人过招?夫人吩咐我干嘛我就干嘛就好了呀? 有了刘府扛把子张氏的许可,之后的事情顺理成章。刘戎随即让黄管家将盐井里的工人全部组织起来,黑压压的一片人头。 刘戎从中精挑细选了包括在赵六几个人在内的一百名看着精干并且忠厚的汉子,选拔标准和戚少保差不多。 刘戎又着人将家中的教书先生胡长彪半请半绑地找来,老头子一脸憋屈地被按在一张小桌子前,为这些粗鄙汉子一个个登记造册,苦大仇深的模样让刘戎也禁不住心怀愧疚。 其实这个胡老先生虽说只是个秀才,但是教学的水平确实还不错,单单凭着老先生一辈子教出了十几个秀才,个举人,在这辽西的教育界便可称得上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胡老先生确实也有慧眼识人之能,才教了刘戎几日时便是发现,此子虽说经典不通,八股不显,但其眼界之宽,见识之远,悟性之高,常常让他这个做先生的暗暗惊叹。 只是可惜此子目前还志不在科举功名,但倘若能够安下心认真读书,莫说是举人,就是两榜进士也未为可知呀! 也正是因为如此,胡老先生虽说这书教的憋屈,这小爷也是爱听就听不听随时翘课的混账做派,但胡老先生为了能够让自己在教育业上的成就更上一层楼,突破性地教出一个进士学生,以奠定自己广宁城乃至整个辽东的教育宗师地位,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捏着鼻子纵容了刘戎的行为,比如这次。 “姓名!”胡老先生抬头瞪了一眼面前排队挪过来的一个青年,恶狠狠地问道。 “赵、赵阿五……”青年人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回答。 胡老先生鼻子里哼了一声,“赵阿五?粗鄙。年龄!” “二、二十三了。”青年被吓得结结巴巴。 “结巴啊?好好说话!” “是,不结巴,不结巴。” “呐,会写字签名,不会就按手印。这是府里预支给你的一两银子,拿着这个牌牌两天后再到黄管家那里领衣服被褥。下一个!” 赵阿五怀里揣了一两银子,又朝着胡老先生怯怯地点了下头表示谢意,这才往旁边走去。 他一边走还一边想着,读书人就是威风。 第20章 选拔 两天后。 “读书?识字?” 赵阿五一听到这个脑袋立马就炸了,前天不是还说只是做刘府的家丁护院吗? 这怎么又要读书识字了? 自己生在穷人家,打生下来就没上过一天私塾,怎么可能会读书识字? 刘戎站在前面继续说:“本少爷会亲自教你们识字、写字,都是些常用的简单的字,每天不多不少只教五个!三个月后能默写出三百个以上、能读出四百个以上的,便是合格!至于不合格的……” “不合格会怎样?”赵阿五在心里问道,他当然是不敢问出口的,无论怎样,是留下来还是打发回家,全凭少爷吩咐就是了。 只是这两天家人邻居听闻自己被二少爷选上了家丁护卫队,工钱比起还在盐井卖力气的大伙儿多出一倍还不止,实在是让别人羡慕死了。 就这工钱,比起跟着福伯跑商队的王大脑袋都不少! 还记得当初自己和王大脑袋一起到府里报名参加商队,结果王大脑袋也不知是走了什么后门,竟然选上了。 而自己却只能去盐井卖力气,搞得自己一家人都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 尤其是王大脑袋的爹更是可恶,闲着没事就跑到自家吹嘘,王大脑袋区区两趟平静无波的商队之行让他吹嘘得天花乱坠、惊心动魄。 一次又一次都是王大脑袋迭出奇谋,辅佐福伯将商队从险恶的境况下解救出来,有力地保卫了主家的货物。 临了说完,还不忘惋惜地望上赵阿五一眼,叹息道:“阿五啊,阿五,干活是一把好手,就是心眼不够灵活,可惜了,唉!” 赵阿五的老爹每次都恨得牙痒痒,面上却还是只能挂着和善的微笑连连称是,谁让人家的孩子确实比自己的孩子强,比自己的孩子挣得多呢? 不过在得知赵阿五被少爷看上选上了家丁护卫队,工钱足足每月五百文之后,赵阿五的老爹可算是出了口恶气。 仅仅一天就跑去找王老汉唠嗑八遍不止。 “哎呀,大脑袋这两趟走商队还是那么不太平吗?外面的世道乱啊!哎吆,我们这些做老人的就是挂念这些娃娃,万一有个好歹怎么办呀!” “下次回来不如让大脑袋别再去了,也跟着我家阿五参加府里小爷的家丁护卫队好了,每个月有五百文钱拿呢!不比大脑袋现在拿的少不说,还省得风餐露宿、提心吊胆的了。” “就是不知道少爷还要不要人了,我过两天让我阿五到少爷跟前问问。我们家阿五呀,在少爷面前说得上话呢!当时盐井上熙熙攘攘七八百人呢,小爷一眼就挑中了我们家阿五!” 王老汉每次也都是讪讪地笑,扶着锄头的手颤抖着克制再克制。 赵阿五还沉浸在这两天扬眉吐气的幸福日子里,前面刘戎便又是接着说道:“不合格也没关系,本少爷也不会将你们扫地出门的,你们的月钱也还是五百文钱。但是合格了的,本少爷会将你们的月钱涨到一两银子!” 嘘—— 众人闻言俱是倒吸一口凉气,一两银子! 每月若真能有一两银子的进项的话,对他们这些庄户人来说那简直就是天上的日子啊! 非但再也不用担心什么年景不年景的了,还能令一家老小吃饱穿暖,逢年过节吃点荤腥,给孩子添身新衣裳,买点果子糕点也未尝不可呀! 要是能够一直干下去,在孩子长大之前还说不定还能将欠朝廷和主家的粮食都还清,还能将几亩祖田赎回去呢! 尤其是赵阿五这样的光棍儿,更是听得心情澎湃,每月都有一两银子呐! 那自己用不了几个月就能攒下一笔令人刮目相看的丰厚聘礼了! 十里八乡长得好看的姑娘,哪家不是由着自己挑? 不就是每天五个字吗?有钱人认得,凭啥自己就认不得! “奥,对了,也不光是读书合格就会涨月钱了,体能训练也得合格。大家都是铁打的庄稼汉子,这体能训练这点事儿,还不是小菜一碟?哈哈哈。” …… “我的娘,要死了要死了。”赵阿五心里想着。 这眼看着绕着赵家屯儿都跑了三圈儿多了,少爷还是没有让停下来的意思。 赵阿五现在小腿肚子又酸又疼,全凭着身体前倾的惯性才能跟着跑下来,害怕步子一停就再也迈不起来了。 不过少爷一直以来也在旁边跑步跟着,这倒是让赵阿五刮目相看起来,一直还都以为少爷大户人家的公子,肯定是娇生惯养呢,想不到身体素质也这么好,一直跟着跑了这么久,听他说话还没有喘一点儿粗气呢。 “每天十里地,今天刚开始,知道你们还不适应,所以也没有叫你们负重跑,等再过天,你们可还要背着东西呢!” “我的娘!”赵阿五心里又是哀叹一声。 “今天第一次,也是一个选拔,一会儿谁第一个跑到府门口,就是代理副百总,第二名到第四名都是代理队正,第五名到第十四名代理伍长,剩下的就都是小兵啦!” “还有那些个掉了队的,今天的晚饭,你们就省了,哈哈哈。百总、队正、伍长是个什么官儿?总之是个官儿啦,百总管着队正,队正管着伍长,伍长管着小兵,月钱虽然不多拿,但好处总是有的,哈哈哈。” “前面就是府门了,大家都不要攒着劲儿了,也不用顾及队形了,拼命地跑!”说完,刘戎首先大笑着加速往前冲去。 赵阿五见了也想加速往前跑,可是腿里就像是灌了铅块儿,上身竟然也有酸痛,提着一股气想跑快点儿再快点儿,可总也快不了多少。 正在赵阿五几乎想要放弃,打算跟着大伙儿慢跑往前挪的时候,路边一个正在玩泥巴的小女孩,扎着两根枯黄稀疏的小辫子,忽然站起来指着赵阿五,对一块儿玩的另几个小孩子咋咋呼呼地喊道:“快看呐,那就是俺五哥!俺五哥当了少爷的护卫呢!厉害!我没有骗你们?嘻嘻嘻嘻。” 赵阿五偏过头看了看那个脸蛋儿抹得花猫一样的小妹妹,忽然感觉身体里又喷涌出一股力量,只见他嘶吼一声,然后就脱离队伍疯狂地往前面冲了过去。 第21章 练兵伊始 众人见他突然发了疯,很多也都嘶吼一声加速向前冲去。 赵阿五只觉得心脏仿佛都要跳了出来,鼻孔里呼呼地喷着热气,头皮也都炸了起来,身子虽然还在往前冲,但是好像已经不稳了。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府门马上就到了,我已经能看到那两个大石狮子了!”赵阿五心里默念着,脚下仍然机械地往前冲着。 身后有三个人已经冲到他的前面了,不过也是踉踉跄跄地跑着,赵阿五距离他们并不远。 “再坚持一会儿,等再数十下,我就再使劲儿加速快跑,我说不定还能超过他们。我要让老爹和妹妹都跟别人说,我阿五不光被二少爷选进了家丁护卫队,并且还做了这个护卫队的头头!” “到了,到了,要到了。” 赵阿五数了十下,随后再次仰天长啸一声,爆发出最后一点点力量,拼命地向前冲去。 超过一个人了,又超过一个人,三个人全部超过去了。 “石狮子,石狮子就在我身边,超过了石狮子就是府门了,我是第一名了,我要做那什么代理副百总……” 赵阿五憋着最后一口气,正打算再迈两步就向少爷报告,谁知脚下却是一绊一歪,整个身体失去最后的一点支撑,轰的一声重重摔在了地上。 赵阿五眼冒金星,前面三步远就是正对大门的地方,他想爬起来,可是两条腿都沉重的使不出一点儿力气,想往前面爬两步,竟也爬不动。 他气喘吁吁地挣扎了几下,一个又一个同伴都从他身边迈了过去,他终于放弃不动了,用最后的一点点力气努力翻了个身,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茫然得看着白云天空。 也不知道躺了多久,一张棱角分明的脸突然出现在他的头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少爷,这里算是府门吗?”赵阿五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脱口问出这样的话。 刘戎没有回答他,而是淡淡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回少爷,呼,小的,小的赵阿五。” “恭喜你,赵副百总!” …… 刘戎按照明军通常的做法,将这一百名青壮编为一个局,其中十人一小队,设一正一副伍长两名,三班编为一队,设队正一名,三个队为一局,副百总一名,也就是赵阿五,刘戎自任百总。 剩余七个选拔成绩最差的编为火头军,专门负责所有人的伙食问题。 开始几天里,刘戎除了白天带领他们长跑十里路之外,剩余的就是练习队列。 话说在刘戎上学军训那会儿开始也觉得队列训练枯燥乏味且毫无用处,但随着军训的继续,他也终于发现队列训练对练习战士们的意志力、配合精神以及集体主义情怀原来竟有着如此不可替代的巨大作用。 尤其现在对这一帮无组织无纪律的明朝人来说,更是意义非凡。 说起来,封建军队与近代军队最大的区别其实并非是武器装备,而是战斗意志和集体主义精神。 刘戎誓要将他们训练成如臂使指的一帮人,无论多么勇敢的封建军队遇到他们,都要在这个机械的杀人利器前崩溃瓦解! 到了晚上,刘戎则教他们识字、写字,这些人都是自己最初的班底,大字不识一筐的话,是很难完成自己将来的战略的。 半个月的训练之后,队伍也变得有模有样起来,已经完全能够熟练地进行所有的队列转换了。 在这其中,刘戎包办的识字班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自从教了前后左右四个字之后,士兵们对方向有了更直观的体会,队列变换起来也更顺畅了。 这个期间的,刘戎亲自督工平了一块田地建设的训练场地也已经完工。 鉴于现在还达不到相应的工业技术要求,训练设施十分的简陋,就连单双杠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简单做了几个,不过好在场地还算大,供百来个人一起做俯卧撑、仰卧起坐还不算事儿。 每天的十里长跑,也改成了负重二十斤十里长跑。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除了没有武器…… 为此刘戎已经找了张氏,希望能够借助商队的力量从各地多多搜刮些能够制造鸟铳的工匠过来,张氏白了他一眼,睬都没睬。 这么多人,腰刀老娘都没打算配齐,咋滴你还想要鸟铳? 也就是想拴住你小子才狠了心砸了这么些银子让你胡闹,你蹬鼻子上脸还想要鸟铳了? 大将军炮要不要? 你是要杀官造反还是咋滴? 刘戎这会儿才是真正体会到了明末军人的痛苦,怪不得六七品的文官都可以轻易地把二三品的武官踩得七荤八素的呢,因为文官掌着钱呐! 这还是自己的亲娘呢! 张氏一直看不起自己的队伍,如果能有一股土匪恰巧能来抢自家的盐场,自己再率军风骚地出场将他们击溃,想必以后再要钱就容易多了。 几次锲而不舍的灰头土脸之后,张氏也发话了,府里虽然不比从前,但是每年给你拿个千把两银子折腾还算撑得住,但是要是再让我听见什么怎么还没有贼人来抢盐场的混账话,你这家丁队就趁早散伙! 散伙是不可能散伙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散伙。 但是既然暂时不能打造火器,那也就只能勉为其难地使用其他冷兵器了。 斧头、狼牙棒什么就算了,太过花俏,不过大刀刘戎也不喜欢,刘戎总觉得大刀适合江湖黑社会拦路抢劫,并不十分适合冷兵器的战场。 因为在这个时期的战场上,能否获胜,越是优秀的部队越是依靠部队的整齐划一、如臂使指的军事素养,敌人面对的是一个整体的杀人机器,而不是一个个刀法高超的江湖侠客。 苦思冥想了几天之后,刘戎还是选择了长枪。 上一世选修过近代西方战争史,讲到瑞士长枪阵与西班牙大方阵横行欧洲,中世纪不可一世的重骑兵也屡屡在其面前折戟沉沙的时候,刘戎的内心极为的震撼与惋惜。 联想到明末的战争,所谓的满洲骑兵天下第一根本就是个笑话,同时期的欧洲重骑兵无论是在铠甲的厚重坚固上,还是在马匹的体重载重上,都比八旗兵强了不少。 但为何欧洲小小的瑞士都能发明出克制重骑兵的长枪阵,煌煌大明却不能呢? 或许也是自己高估了长枪阵的威力,也低估了满洲八旗的实力,但是刘戎还是忍不住有试一试的冲动。 况且,他现在似乎也没得选择,因为长枪便宜呀! 第22章 牛刀小试 “扎!扎!戳!刺!扎!”训练场上,百名士兵的操练声响彻震天。 “戳,刺,扎这三个动作在技术要领上有什么区别呀?” “不知道,反正都是将枪往前一拱就行了。”训练时分,两个士兵交流心得道。 “不许交头接耳!”赵阿五先是一鞭子抽过去,然后又对另外几个人一排踹过去:“不许挡!反刺!还挡!少爷说过多少次了,往前刺!往前刺!永远都不要挡!” 这一个月来,副百总赵阿五基本上已经建立起了他的威信,踹起人来丝毫不留余力。 按照刘戎的说法,大军对阵,就是要把这一刺练得熟练至极,以至于成为下意识的本能动作,最后到枪人合一,即使看到了敌人的刀光,也要想也不想地反刺过去。 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即使挡也不一定挡的住,反倒是只要勇往直前地向前刺,只要动作更快反而能更早杀死敌人。 士兵们手里端着的枪都是不到三米长的短枪,枪头也都包了铁。 现在奴酋犯边,朝廷鼓励辽东民间士绅有余力的者组建保境安民的团练队伍,所以刘戎也不担心会被安上个蓄兵造反的帽子。 “杀头!” “杀胸!” “杀喉!” “杀腰!” 伴随着刘戎的一声声指令,士兵们反复做着精准的刺杀动作,喉咙里爆发出一阵阵的呐喊杀伐之声,动作迅狠凌厉,整齐划一,竟别有一番雄壮声势。 一连又练了半个时辰,士兵们面前的稻草人又都被戳了个稀巴烂。 “端枪前进!”整队完毕之后,刘戎一声令下,士兵们又开始摆着整齐紧凑的队列端枪向前行去。 赵阿五在队外敲着腰鼓,伴随着腰鼓声越来越急促,士兵们行进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成了小跑,但是队列却仍旧丝毫不乱。 这番景象看得旁边的陈允豹连连点头,喃喃道,“有意思,越来越有意思了。” 刘戎母子当时虽说是几乎算得上只身逃亡,但是刘家毕竟根深叶茂,张氏又里里外外经营了这么多年,忠心耿耿的追随者还是不少的。 他们也大多数随着张氏的一个口信便是相继到了这辽东苦寒之地。 其中这陈允豹从前乃是刘綎的心腹亲信,甚至还有游击衔,竟也不像其他人一样树倒猕猴散,本身就是将自己当成了刘府的一员。 他一根一丈长枪那是使得花团锦簇,虎虎生风,既威猛无比,又相当具有观赏性。 一个月前听闻二少爷要他传授这百来个青壮枪法,还着实自豪了一阵。 他兴奋地在二少爷面前耍了一整套枪法,最后还抓枪抡了一个大圈,又在后背上绕了几圈,右手换左手,左手换右手,还跳起来腾空刺了几下,柱枪站定后红缨荡荡,衣炔飘飘,模样要多风骚有多风骚。 谁知最后二少爷竟单单只让他教一招突刺! 陈家枪法七七四十九式,只教一招怎么够! 只会一招也算会使枪吗? 无奈二少爷坚持,他虽是失落,但也只得这么做。 但令人想不到的是,仅仅一个月的时间,这区区一招,竟是让这些家伙练出了铺天盖地的腾腾杀气! 刘戎见能震住这么一个尸山血海里摸打滚爬过来的老军伍,心里也是一阵自得,禁不住走过去笑道:“怎么样,陈叔叔,这一招练好了,是不是也能威力无穷?” 陈允豹连忙躬身道:“二少爷真不愧是大帅的儿子!果然练得好兵!这一招之力自然不算什么,在下自认若是单打独斗,一人可连续击杀这些兵十人以上。” “但关键是二少爷的兵号令严明,队列齐整,一枪刺去,数十枪同至。即使令在下去带领同等数量的多年老兵冲阵,也占不得便宜去。短短一个月,就能练兵如此,二少爷实有名将风范啊!” 刘戎也不谦虚,“让你们占不得便宜还不行,要能把你们打得落花流水才算合格!我练的兵本就不在乎个人武艺,只要他们能够令行禁止,如臂使指就会天下无敌!” 戚继光说过,开大阵,对大敌。 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万军之中只如一人,如此可天下无敌。 戚家军也就是这样训练的,也正是因为如此,无论是在南边抗倭,还是在北方御虏,戚家军都能以极好的交换比保持对敌人的碾压,更是造就了天下无敌戚家军的威名! “只是……”陈允豹欲言又止的样子也让刘戎来了兴趣。 “只是什么?” “二少爷明鉴,好兵是靠打仗打出来的,光光是训练恐怕还不行,士兵们总得见点血才行。” 刘戎闻言也是一声叹息,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一点呢?辽东虽乱,但总不能这点实力就去找建奴火拼? 但除此之外,又上哪里去让士兵们见见血呢? 刘戎想着想着,黯然叹道:“要是有人来抢盐场就好了!” 陈允豹听了这句败家混账话,顿时便是一脑袋的黑线。 “那,那个二少爷?”一边站着的福禄支支吾吾地问道,“您那个,那个希望有人来抢盐场不?” 刘戎看着福禄鬼鬼祟祟的样子眉头舒展了起来。 义州卫西北不远的狗河寨,是刘府行商贸易每次的必经之所。 再往西有太平堡、万佛堂,往北有大靖堡、大清堡,然后一路顺着边墙一路向东,经沿途各屯堡一直往广宁而去,途中用食盐以及关中采购的茶叶、瓷器、丝绸、罗缎等物与当地屯堡军户、甚至蒙古牧人换些皮毛、药材、人参等特产,再一路往娘娘宫出海往山东而去。 另一路就一路往南,途中收收换换,直到进关。 这一路上千里行程,自然少不得路过一些有人开路栽树的地方,但江湖上自有江湖上的规矩,除非是穷凶极恶的盗匪,一般交了过路费的商队,都会放行。 刘府又向来财大气粗,过路银子交的足不说,商队中的护卫还都个个精壮,更是长期雇佣了义州卫驰名的四海镖局押镖,往常倒也行得顺当,这狗河寨附近同样如此。 此处不远有一处小山,山势不陡,山也不深,但因辽东这些年来兵备废弛,这里竟聚了一股小匪也无人问津。 此番,刘戎就是打算拿这股小匪试刀。 第23章 一个不留 这股小匪的成分庞杂,有失地的流民、有乡间的地痞城中的无赖,甚至还有逃亡的军户,但其中领头的却是一个从鞑子那边逃亡过来的被俘营兵。 他们人数大约在五十人上下,屯堡的兵丁奈何不了他们,城里的营兵又懒得管他们,所以这些年来胆子越发大了,不久前还做出了绑架撕票的事情。 这时候,大当家环眼豹正拄着一柄环手大刀站在山腰上阴笃地注视着缓缓而来的刘府商队。 这个商队自出现后每两个月都要路过这里一次,每次也都是痛痛快快地缴纳二十两银子的买路钱,只是即使如此,环眼豹心里还是堵的厉害。 区区二十两银子,对这个商队来说根本就是九牛一毛?看那几辆车满满当当的样子,起码有不下于一千两的货物! 只可惜自己人手不够,刀枪不齐,否则岂能让他们痛痛快快地过去! “大当家的,那队肥羊又来了,嘻嘻,二十两银子轻轻松松到手!” 环眼豹身后,一人四十岁上下,尖嘴猴腮,留着两尾鼠须,露出两排大黄牙,对着环眼豹谄媚地笑着。 这人是寨中的二当家,自封智多星,是当年环眼豹从鞑子那里逃出来时带出来的一个汉人奴隶,本名本姓早就没人记得,连同环眼豹也是如此,都是自个给自个取得唬人的名头,江湖上混,都好这一口。 “瞧你那没出息的样!”环眼豹低喝了他一句,然后搓了搓自己颔下浓密的络腮胡子,若有所思道,“看这几车货,估计怎么也得值个千八百两的?” 看他贪婪的神色,智多星立马便是知道了他心中所想,心里一个激灵,便是慌忙提醒道:“大当家的,这个商队一直以来可是都交了过路费的,咱们如此作为可不讲究啊!” “什么讲究不讲究的!我看你分明就是怕了!上次那财主家的闺女可是足数交了二百两的赎金,你还不是将人破了身子,又撕了票?那时候你怎么不讲究的?” 智多星讨好似的谄笑两声,道:“我这不也是为了犒劳犒劳众兄弟们嘛,财主家的闺女,大当家的和兄弟我总算都是尝过几次的,可众兄弟们可都还新鲜得很呢,嘿嘿嘿。” 环眼豹不在乎地挥了挥手,道:“小事一桩,不提这个。我知道你担心凭咱们兄弟的人手、家伙,即使啃下了这队商队,说不定也是伤亡惨重,万一再被其他山头的人盯上了,有命抢没命花,我也是知道的。” 智多星连连点头,“大当家的,就是这么个说法。” 环眼豹惋惜地叹了口气,吩咐道:“回去把这几年积攒下来的银子都理理,找机会跟卫所的破落军户们换些刀枪过来,看看能不能再弄两把手弩或者三眼,鸟铳那种样子货不要。等兄弟们手上的家伙都置办齐了,咱老子想抢哪家就哪家!” “大当家的英明,英明啊!”智多星一边奉承环眼豹,一边长吁了一口气,凭自己寨子中的这五六十人,还大半都是拿着木枪木棍的,要是真跟下面这商队拼起来,结果怎样,还真是悬啊。 刘戎一行百来人,打着刘府和四海镖局的旗帜浩浩荡荡而来。 为了瞒住张氏,除了那一连枪兵之外,刘戎只带了福禄,还有商队中赵阿五熟悉的王大脑袋带路。 陈允豹不放心,也非要跟来,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人跟来,就连府里和镖局的旗子也是福禄和王大脑袋偷偷顺来的。 长枪都藏在了马车上,新兵一部分装扮成了护卫,一部分装扮成了伙计。 刘戎想尽量都带他们过来,鲜血的磨砺确实是新兵们必须迈过去的一道坎,他还清楚地记得在上个世界的电影中,教官第一次带着一班的同学们前去观摩死刑犯枪决的场景,看着那红白混杂流了一地的现场,当时就有几个自诩勇敢的同学扣着嗓子干呕了。 但是再看了两回三回之后,即使是平时最懦弱的同学,也已经面不改色了。 而这次刘戎带着所有人来,也是为了让这些之前还是老实巴巴的农村小伙们多见见血。 刘戎骑着一匹健马和陈允豹并排行在最前,王大脑袋因为认得路紧随其后。 大家快行到跟前时,前面山坡两边顿时竖起一片鬼画符的旗帜,一阵又一阵鬼哭狼嚎的呐喊声呼啸而来。 这是江湖上的惯例,即使是对一直缴纳过路费的商队也要卖力表演一番,一来为了保持威慑,二来也是让商队瞧好了,这么多人候着,人吃马嚼的,收这点银子着实不多。 王大脑袋两股瑟瑟发抖,他早就听四海镖局的镖师们谈过,这是群悍匪。 即使是四海镖局的老镖师压阵时,他们路过此地时也都是小心翼翼地戒备着。 刘府的商队也是在平安过了此地之后才会一分为二,一路往北一路向南,其中不无警惕这股悍匪的意思在。 现在镖局的人一个不在,商队半护卫半伙计的府里家丁也不在,取而代之的竟然是赵阿五这一帮家伙! 其他人暂且不论,赵阿五他王大脑袋是了解的,呆板木讷,怎么看怎么不是这帮悍匪的对手啊! 可气的是,赵阿五这水平还是个头头!真是气啊! 环眼豹和智多星也跑下山坡,拦在刘戎他们前面的三十来米处,身后嘻嘻哈哈地跟着一大帮土匪。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过此路,留下买路财!” 环眼豹拄着大刀大喝一声,说完便是自觉威严地盯着对面的人马,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这一队人的精气神怎么看着和以往有些不同? 尤其是当先一人,瞧着他们这帮人的眼光中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担忧,反而是戏谑和兴奋? 给自己的感觉好像不是他环眼豹在抢劫他们,而是他们在抢劫自己? 环眼豹心中大震,刚想让兄弟们戒备,便是见对面马上为首的翩翩公子右手马鞭轻轻往下一挥,看那口型,一个不留? 第24章 贼匪授首 殷红的血液混在泥土里,弥漫着一股腥臭的气息,地上到处都是杂乱的肠子和破碎的内脏,甚至还有一些盗匪肝胆俱裂时横流的粪便。 六十二名盗匪在端起长枪的护卫队的第一波冲锋下就倒了十来个,悍勇的几个在反应过来之后嘶吼一声抄起大刀便冲了过来,迎向他们每个人的却是几乎同时而至的三四柄枪尖。 一个悍匪高举着大刀,低头不能置信地看着自己胸口插着的三根长枪,破碎的内脏冲过喉咙喷涌而出。 对面的人大喝一声同时抽出长枪,他仿佛失了血气一般随即跪倒在地。 他至死也不明白,对面的人不过是人手一杆挥动不便的长枪而已,况且他们都稚气未脱,无论如何都不是枪术大师,他甚至还瞥见其中一人握枪的手都是颤抖的。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杀得了他这种经年悍匪? 自己为何又如此没有招架之力呢? 用不着他再多想,又一根长枪将原本跪着的他拍到在地,然后一队人迈着整齐的步伐继续不急不缓地向前杀去。 环眼豹紧紧搂着马脖子在山路上狂奔,仅仅一个照面之后,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群匪便被杀得人仰马翻。 老巢是回不去了,可惜这些年自己辛苦积攒的金银珠宝都做了他人嫁衣。 环眼豹占山拦路多年,并非从来没有和镖局的人动过手,但今天这一仗着实输得稀里糊涂。 这哪里还是自己抢劫别人,分明就是自己几排人站在一处让人家砍瓜切菜的练手艺罢了。 一般来说,论争勇斗狠,镖局的人其实是略逊他们这些劫匪一筹的,何时听说过镖局的人竟有这般实力了? 环眼豹觉得奇怪,但也来不及多想,眼下还是逃命要紧,只要自己躲过这一劫,收拾残部东山再起又有何难? 正想着,环眼豹凛然一惊,只见狭长的山路上,前方不远处一名军户横在路中间,身穿一身破旧的鸳鸯战袄正弯弓搭箭对着自己。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往日叫花子一般的军户今天竟然也敢寻自己的晦气,环眼豹悍勇之气陡涨,猛夹一下马腹大喝一声便是冲了过来。 一条道上,弓箭手阻拦骑兵,简直就是自杀一般,且不谈他只有机会射出一箭,高速移动的目标又岂是这么好射中的?就凭这种早就与农夫一般无二的军户? 双方距离还有四十步,奔马不过一息的距离,那破落军户仍旧在满弓瞄准,环眼豹狞笑一声举起大刀。 于此同时,那军户一箭射出,随即又往前小跑两步一个侧身翻上了正在狂奔的骏马。 马匹带着惯性又往前跑了一段儿,之后又在他的驾驭下折返回来,停在了摔落在地的环眼豹旁边。 那年轻军户又翻身下马,先是拔下来射在环眼豹脑门正中的那一只箭,随即抽出随身的匕首,慢慢割下了环眼豹死不瞑目的脑袋,扯开头发系在腰间,上马往环眼豹逃来的地方而去。 刘戎这边依旧是一片狼藉,战士们十有八九都是瘫坐在地上吐的稀里哗啦。 方才战斗时大家尚且还能凭着训练时机械的惯性和内心深处的一腔血气强忍着,现在战斗结束,再也支撑不住,看着满地的尸体胃里立马便翻江倒海起来。 对此,刘戎本身是抱着极大的理解的,别说是第一次杀人了,哪怕是第一次看人杀人,也不是一件轻松的事。 待大家都恢复的差不多了,刘戎便开始命人打扫战场,大家各自分工,挖坑掩埋尸体。 正当大家干的起劲儿的时候,忽然有马蹄声由远而近传来,刘戎与陈允豹立时便是警觉起来,赵阿五甚至是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招呼了两队人端起长枪排成两排牢牢地堵在了路上。 紧接着便是见到一骑疾驰而来,那人在距离众人一百步的距离时又放缓速度,直至缓行到枪尖咫尺处才停下,正是方才只身一人拦截环眼豹的年轻军户。 刘戎定睛望去,只见这人生得浓眉大眼,直鼻权腮,身姿魁梧挺拔,年纪不过二十出头却满脸的胡渣子,一身破旧的鸳鸯战袄竟也穿出了威风凛凛的感觉。 他也不说话,只是勒着马直直地注视着刘戎。 刘戎见这不速之客望着自己,便拱手道:“壮士有何贵干?” 那年轻军户终于开腔说:“某与大人换样东西。”说罢抄起腰间别着的脑袋向刘戎抛了过去。 刘戎并未伸手接住,任凭那颗脑袋滚在自己的脚边,然后用脚尖翻了一下,正是之前逃走的环眼豹。 想不到这经年老匪竟最终折在一个年轻军户的手里,刘戎不禁便是对那军户高看了几分,和气道:“虽说这颗脑袋对我无用,但壮士手刃这贼,也算为民除害,在下钦佩,若有所求,但讲无妨。” “一只镯子。” 刘戎纳闷:“一只镯子?” “应当是在那狗头军师的身上。” 年轻军户说完翻身下马,不忘卸下身上的弓箭、匕首,然后径直地穿过枪林,在死人堆里翻了起来,不一会儿就让他找到了二当家的尸首,然后便摸索出一只黯淡粗糙的玉镯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某可以走了吗?”那军户问道。 “刘戎笑道:“壮士自便。” 年轻军户骑马离去前再次向刘戎拱手道:“大人的兵个个体格健壮,有如此好兵,大人定能荡平匪患,造福乡梓。” 刘戎心下一惊,口上却说:“在下也只是拿人钱财干些押镖的活计罢了。” 年轻军户瞥了眼刘戎身后那些轻飘飘的车子,又看了看端着长枪威武挺拔的士兵,摇头笑了笑,也不反驳,只是道:“那倒是可惜了。” “另外既然大人说这贼首的脑袋对您无用,那某就再送您一份礼物,环首豹为患多年,劫掠金银无数,但并未全部放在匪巢仓库之中,大部分都被他沉在了寨中的池塘底下,大人届时找个水性好的兄弟下去看看便知。寨中该还有妇孺数十人,杀之无益,还望大人手下留情,留他们自生自灭好了。” 第25章 种下种子 “敢问壮士尊姓大名?”刘戎见他说完就要告辞离开,连忙开口问道。 “某柳河堡王贵,大人有缘再见!”说罢年轻军户一夹马腹策马而去。 “既是官军,这些军功送给柳河堡的兄弟们如何?”刘戎赶紧在后面远远叫道。 “哈哈,谢大人美意!”那王贵也不停步,身影已消失在了视线中,只有声音还远远传来,“但在某眼中,只有鞑子和建奴的脑袋才算军功!” 陈允豹上前道:“一个破烂军户,竟也如此狂妄!” “王贵。”刘戎喃喃道,“陈叔叔莫非还看不出来,他狂妄自有他狂妄的本钱吗?这个王贵,我必收入囊中!陈叔叔,摸摸他的底细。” “好的,二少爷。那方才他说的财物?”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让大家抓紧时间处理这些尸首,然后我们马不停蹄,抢了这帮劫匪的老巢!” 匪寨的主力方才在山下已被刘戎歼灭,但留在寨中守家的却也有一些,好在其中老弱妇孺居多,青壮不过二十人左右。 又有部分听闻二当家身死,大当家夺了一匹马不知所踪,也没了坚守之心,早就在刘戎上山之前就收拾细软逃命去了。 所以这匪寨虽说有地利之势,但仍旧没有撑得住刘戎麾下几下进攻,又被一鼓作气攻了下来。 所有青壮都是经年老匪,骨子里早就习惯了劫掠为生,不劳而获,刘戎是不可能收编他们的,况且他们手中大多还都有命案在身,索性全部杀了。 至于那些妇孺,刘戎倒是生出些许恻隐之心,有意将他们带回赵家屯安置。 但陈允豹对此表示强烈反对,这些妇孺这些年已和匪寨融为一体,早已不是单纯良善的百姓,况且这些人与赵家屯都有血仇,留在身边大家如何能够安心?不如也一并杀了。 刘戎思虑良久还是于心不忍,便给他们留下些许粮食,任其自生自灭了。 这一战,护卫队百来人击杀匪寇六十余人,自身无人战死,受伤十来人,其中有一人左胳膊被一刀削断,伤势严重,其他均为轻伤,顶多疗养十天半月即可。 虽说这帮劫匪本身就是乌合之众,刘戎他们又以多欺少,攻其不备,但毕竟护卫队不过训练一月多点,面对的都是经年老匪,还没有远程武器,全靠这一根根长枪勇往直前,能有如此交换比已经是难能可贵了,刘戎心中已然是十分高兴。 而这些护卫队的成员们初上战场,竟如此轻易地就杀了这么多往常让他们看上一眼就会两股打颤的悍匪,内心也是十分骄傲,胆量和自信心也都无形中提高了不少。 况且这次初战告捷就抄了匪穴,缴获了白银两千两,粮食六百石,少爷豪爽,方才说要拿出缴获银子的一半来赏赐给大家,那每人岂不是要十两银子? 哈哈,倘若是每年都能这样缴获个次,那岂不是比在县城里开个铺子还要赚钱? 被选上护卫队,自己简直就是走了大运了呀! 众人心中高兴,押运着缴获的钱粮便开始返程,来时空无一物,归去竟然满载而归。 回到赵家屯后,刘戎将整个护卫队召集在校场之中,开门见山:“别人家的护卫队都是为了防止别人来抢自己,咱们的护卫队却是专门为了抢劫别人,抢劫土匪,抢劫贼寇,甚至将来还要抢劫鞑子,抢劫建奴!” 场下的人闻言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刘戎却是表情肃穆,继续道:“所以大家应该也清楚了,我训练大家,教大家识字,教大家杀人,并非只是让你们成为我刘府的镖客,我是要让你们成为战无不胜的战士!因为我刘戎不光是要靠你们剿匪,将来我还要靠各位保卫赵家屯,保卫辽东,甚至是保卫我大明的手足百姓!” 场下的人闻言也都安静下来,不解地望着刘戎。 “所以,这是一条随我搏命的道路,前途必定坎坷艰辛,将来还会有兄弟受伤,甚至战死。” 刘戎望了一圈,目光飘过场下每一位年轻战士的脸庞,缓缓道:“盗匪横行,鞑子劫掠,建奴又在辽东作乱,我说这些大家可能觉得很远,很不理解,但请你们记住,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感谢我的,感谢我刘戎使你们变得强大,强大到你们的父母姐妹因为你们的强大而免受恶魔的残害!” “好了,胡言乱语说了这么多,也不指望你们现在就懂,在大家心里留下个种子罢了,但至少有一点现在你们应该清楚,跟着我是不会让你们吃亏的,大家现在发银子!” “负伤的十五两,其余人十两,另外每人再给米两斗!”刘戎说完,校场上立马便是响起山呼海啸般的叫好声。 众人分了银子粮食,各自回家,自是无比欢喜,回到家中将手中奖赏往家人面前一亮,又是引起了一阵阵不能置信的欢呼声。 赵阿五自然也是如此,在经历了被家里人像英雄一般对待的欢闹之后,他独自一个人躺在了房中的床上枕着手怔怔出神。 少爷方才说的那席话是什么意思?自己好像不太懂。 难道说将来真有鞑子、建奴过来杀大家不成? 朝廷不是有兵有将吗?需要我们去厮杀吗? 不想这么多了,别的不知道,我赵阿五只知道自打被少爷挑中,自己过了这辈子最扬眉吐气的一个多月,家人也都因为自己腰杆挺得笔直。 这回赵福被一个悍匪一刀削掉了左胳膊,成了一个无用的废人,不能再留在护卫队了,但少爷却一下给了他五十两银子。 这五十两银子够他们家用一辈子的不说,还可以自此以后每月过来领取五斗粮食! 少爷还说这将成为定例,今后护卫队的人但凡战死,一次性发放抚恤银子一百两,残废退伍者一次性发放银子五十两,并且家人此后都可以每月领取粮食五斗。 所以今后哪怕再苦,再危险我也不在乎,少爷往哪走,我赵阿五誓死追随! 今夜但凡家中有护卫队成员的人家都热闹非凡,而那些家人眼中出息的孩子们在看到父母家人喜悦的笑容而出神片刻后,再回神,神情也都变得异常坚毅起来。 甚至很多人竟会对着兴高采烈的家人们没头没脑地忽然冒出一句说,放心,我一定会誓死保护你们的,继而又释然一笑。 第26章 我要屯田 接下来的日子,护卫队的训练仍旧在有条不紊地继续着。 刘戎根据上次战斗时大家暴露出来的问题又对许多细节作出了革新。 但总体白天军事训练,晚上文化补课的大方向没有变化。 只是战斗时单单只有长枪兵,没有远程掩护的弊命已经显现,所以刘戎这几日也连连催促陈允豹快点给自己拐来能够制造鸟铳的工匠,他迫切地需要打造一支远程部队。 这天,刘戎刘戎让赵阿五和三个队正继续带领大家做军事训练,自己带着陈允豹在赵家屯附近转悠。 “我娘这回没说什么吗?”刘戎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一边慢悠悠地晃着,一边转过头问陈允豹。 陈允豹答道:“上次的事,夫人事后应当是知道的,但没有过问。或许夫人也是觉得二少爷您已经长大了,可以自行行事了?” “唉,养着脱产的士兵,还要供应充足的伙食,隔三岔五还得有荤腥,简直是花钱如流水呀。” “要是没有我娘的支持,我是发展不下去的,好在剿匪倒是一条积累财富的路子。但是以后还要打造兵器,火器、弹药,甚至还有城墙防护,那用掉的银子、粮食更是海了去了,即使我娘把府里的进项都供应到我这边来也是不够啊,唉,想想就头疼。” 刘戎说完还扶了一下额头,聊表自己的忧郁之情。 “其实历来各朝养兵,都是七分屯田,三分戍守的。二少爷若真有枭雄之心,可作借鉴,只是赵家屯毕竟太小,人口太少,难以做到以耕养战。” 陈允豹毕竟是刘府的老人,当年又随刘綎南征北战多年,军事经验丰富,所以刘戎自组建护卫队开始便未曾太多隐瞒过他,此时自然是尽心尽力地为刘戎出谋划策。 刘戎道:“辽东就要乱了,到时候逃过来的流民定然不少,只是在此之前,我至少得壮大到让他们相信这里是一块安全的栖息之地啊。” 陈允豹不解:“辽阳有熊经略坐镇,还能让那奴酋得了便宜不成?” 刘戎无奈一笑:“只可惜熊廷弼在辽东呆不久的,党同伐异,陈叔叔莫非忘了爹缘何败的了吗?” 陈允豹依然难以相信,若说从前朝廷诸公轻视了建奴,以为天兵一至,其必然弹指间灰飞烟灭,这才在军国大事上也搬弄权谋,借机排除异己。 现在经历萨尔浒大败,又有多镇失陷,熊经略好不容易才稳住局面,难道还有人胆敢在后面拖他后腿不成? 毕竟辽东乃是京师肩背,辽东坏了,京师里的那些个大人物谁又能睡得安稳? 不过既然二少爷言语间这么肯定,他也无意反驳,便提起另一件事道:“这些日子,二少爷让我寻觅铁匠的事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刘戎闻言也来了兴趣,连忙道:“快说说。” “呵呵,也就是在义州卫花了些银子,让他们将一些匠户做成了逃籍,虽说费了不少周章,终究还是弄到了二十个铁匠,按照二少爷的交代,我还特意留心了,其中还有擅长打造火铳的老匠。算着日子,明后两日差不多就该到庄里了。” 虽说二十个铁匠远远还满足不了刘戎的胃口,不过他也知道凡事须得慢慢做起,尤其是听说其中还有擅造火铳的师傅,内心更是欢喜。 二人骑着马又是走走聊聊,不知不觉就到了一条大河旁边。 这条河名叫公主河,是大凌河的支流,名称来源已不可考,现今干旱,又逢枯水期,可河里的水看起来仍旧很深。 靠着这么一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两岸的土地竟大多是白草凄凄,全部荒废在那里。 刘戎很不理解,便问陈允豹道:“陈叔叔,这么些地为何没有人耕种呢?” 陈允豹闻言也是叹了口气:“这些年大旱,收成本身就不好,普通人家本身就是鬻儿卖女的难以生活,朝廷的加派却是一年更甚一年,百姓们过不下去除了能够委身为奴,或者做大户人家佃户的,很多都选择了逃亡,良田都荒废了,更何况这些大多本身就是荒地的呢。” 刘戎更是不解:“可是我听闻朝廷对于百姓开垦荒地很是照顾啊?对于开垦出来的荒地,不是说都是年甚至是十年免征税赋的吗?” 陈允豹哈哈大笑:“二少爷您竟然信这些,正所谓天高皇帝远,朝廷有政策,下面的有对策呀。各地的官老爷们想要升官进爵,看的无非就是赋税、教化、安民三条,其中后两条都是虚的,每年能向国库缴纳多少赋税才是实打实的。” “像那些知县老爷一任不过三两年,谁愿意免征这么久的赋税,那岂不是开出来荒,好处都落到了后任头上?往往都是刚刚过了一熟,便都急不可待地用各种名义摊派了。本来垦荒投入就大,这样更是入不敷出,若是官府继续逼迫,百姓往往就举家逃亡,去做那流民,刚垦好的荒地便又着了荒,就像眼前这般。” 刘戎了然,这恐怕就是封建王朝跳不出的怪圈。 土地兼并,官宦豪绅占据天下良田大半却不纳粮,小民百姓所有的田地不及天下之半却要纳天下之粮。 小民百姓负担越来越重,国家税收却是越来越少,然后便是加赋,百姓负担更重,直至承受不住便开始抛荒逃亡,由此形成恶性循环。 “那陈叔叔如果我要开垦这些荒地呢?可不可行?” 陈允豹沉吟半响,答道:“开荒屯田自然可行,关键是得疏浚河道沟渠,用以灌溉,还要翻地犁田,既要耕牛,又要劳力,收成不定,但所费不少,三两年之内恐怕不能回本。不过若是府里出面垦荒,官府苛税方面倒是能解决不少。” 刘戎不语,他望着大片的荒地,心中百感交集,他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些荒地重新利用起来,乱世即将来临,粮食是所有事情的基础。 自此之后,刘戎非但要紧抓士兵们的训练,还要组织人手进行垦田开荒。 于是,他便让黄管家在庄里挑选了几个种田的好手,带领大家开荒屯田。 第27章 玻璃杯也能价值连城 这期间,刘府出借所有的种粮和耕牛,甚至按需要给每户愿意开荒的人家提供农具。 刘戎还和大家约定,将来开垦好的田地九成算各家自己所有一成算刘府所有,如若官府过来收税,一概由刘府代缴纳。 但是作为回报,除却第一年所收获的粮食全归各家自有之外,第二年开始便需按照每亩一斗粮食的标准向刘府缴粮,算起来竟还不到一成! 另外,各家还得出一个劳力在刘府的组织下打井、开渠。 这每家所出的开渠、打井的劳力在干活期间,统统由刘府管饭,一日三顿的干粮,凡参与垦田开荒的人,刘府每天也管一顿干粮、一顿稀饭。 凡是偷奸耍滑不出力,过来混饭吃的,一律取消资格。 实际上,乃是刘府出钱出粮帮大家伙给自家开荒垦田,自己出的无非就是一把子力气罢了,况且府里还管饭呢! 现在这个时节,并非农时,田里无事可做,大家伙儿呆在家里除了晒太阳捉虱子,就是打老婆孩子,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若是随刘府开渠、垦田,不但将来能有自己的田地,现在这段日子还能节省家里大量的粮食,天下何曾有过这样的好事呀! 有刘府二少爷这样的败家傻子在,自然是响者云集,不但是赵家屯的人倾巢出动,就连周边的几个村子在确定他们也被一视同仁后,也争相前来登记,兴高采烈地垦荒、屯田。 刘戎望着那成百上千人都在公主河两岸争相劳作的壮观场面,内心便是忍不住涌起一股股壮怀激烈的感觉,这种感觉在黄管家急慌慌地找到他说银子已经所剩无几的时候,又迅速地熄灭了下去。 “再去府里支取一千两,你就跟我娘说,我很快就会还给她的。” “二少爷您这说的是哪里的话呀。”老黄连连陪笑道,“府里的还不就是您的嘛,还提什么还不还的呀,只是夫人说了,府里的银子都拿去建窑厂去了,等烧出的瓷器卖了好价钱,才能再给你啊。” “府里真没银子了?” “呃……二少爷您还是别问我了。” 夫人、二少爷他哪个都得罪不起,二少爷这一个月来也不知道是中了什么邪性,净做这些赔本买卖,白白便宜了这些个破烂户又得了饭吃,又得了良田。 这一个来月,自家二少爷又是打点官府,又是买耕牛,又是买农具的,还让人打了十几口灌井不说,甚至还在公主河上造了两台兰州黄河大水车,不仅如此,还管那些破烂户的饭,还五天就得吃一次荤! 天呐,这银子能不流水一样地往外淌吗? 看样子就连夫人也被二少爷这样花银子花得有些心疼了。 刘戎也是无奈,自己之前积攒的钱,连同上次剿匪剩余的钱全部填了进去,想不到还是不够。 现如今开垦出的荒田大约有三千多亩,灌井也打的差不多了,但是沟渠却还仅仅疏通了七成左右,这些工程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 但是大家伙儿干一天就是人吃马嚼的一天,况且刘戎还打算待荒田开垦够了四千亩就开始组织人手改造赵家屯的围墙。 现如今的土墙低矮松散,若说挡个野兽和小股的土匪还行,倘若是遇到了鞑子、建奴,简直就像是一块遮羞布一样,一扯就掉了。 好在现如今大明王朝虽是日暮西山,但终究还未大坏,物价尚可,刘戎花了几千两银子终究还是成果斐然的。 “看来又得剿匪去了,那些家伙好吃好喝地又练了一个多月,也该再去练练手了。” 但毕竟剿匪不是说剿就剿的,陈允豹训练的一队夜不收还未成火候,并未能把周遭的匪迹侦查清楚。 刘戎回到府里,打算同张氏再软磨硬泡一会儿,进了府里却没见着人,只见妹妹刘瑶同露珠一起坐在床上把玩一个玻璃物件,看她小心翼翼擦拭的模样,简直像是当作了心肝宝贝一般。 “小妹,娘呢?” 刘瑶头也不抬,继续鼓弄她的宝贝,“可能在盐场,也可能在窑厂,总之他不会像某些人那样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地瞎捯饬就是了。” 刘戎略微有些尴尬,有些话她没法跟刘瑶细说,说了她们也不懂,要么怎么就说她们小女子头发长见识短呢。 怎么能光看到我从家里拿钱呢?怎么能光看到我为农户们管吃管喝帮他们开垦田地呢?怎么能光看到我买来耕牛农具发给不相干的人呢? 短浅,实在是短浅,都懒得理你。 “你手里的是什么东西啊?来给我看看。” 说完刘戎也不待她回答,一把就夺了过来,搞得刘瑶吓了一跳,回过神后想过来抢,又怕争争抢抢地将东西弄碎了,竟一时又气又急。 “二哥你快还给我,这可是娘的宝贝,你要是弄坏了,看娘不扒了你的皮。” 刘戎笑道:“娘的宝贝怎么在你手里?你偷家里东西了?” “胡说!”刘瑶急了,“这分明是娘给我的,他说摊上了你这么个败家的哥哥,府里说不定哪天连个残砖破瓦也保不住,就先把这个水晶杯传给我,再不济也能换个千把两银子,不至于被你拖累的不能翻身!” 刘戎听刘瑶义愤填膺地说完,旁边的露珠也在掩嘴痴笑,顿时便是一头黑线,感情我在你们眼里就这形象啊? 趁着刘戎兀自石化发愣的当口,刘瑶一把又将那玻璃杯子夺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时时刻刻警惕地防备着刘戎。 “就这破玻璃杯子能值千把两银子?”刘戎不能置信,造型简单,手感粗糙,方才他分明还看到两个气泡。 “玻璃什么玻璃,听都没听过!”刘瑶一手揽着一手轻轻地指了一下,“是水晶杯,水晶杯,东海龙宫里的那种,王母娘娘蟠桃大会上的物件儿,没见识!” 说完她还用鼻音重重地哼了一声,以表示对她二哥孤陋寡闻的轻蔑。 “这东西真的值这么多钱?区区一个漱口杯子而已啊!”刘戎不甘地又问了一遍,这回他问的是露珠。 第28章 水深火热的匠户 露珠看了看刘戎,不敢相信自家少爷竟然这么不识货,开口道:“回二少爷的话,小姐手中的这个水晶杯造型新颖纹路清晰,甚至连杯底都雕有花纹,夫人说这样成色的水晶杯整个京城恐怕都没有几件,少说也得上千两银子。” “是啊。”刘瑶接过嘴又给刘戎科普,“这样成色的水晶杯大明可没有,只有泰西人每次过来进贡时会带几件,流落在民间的就更少了,听说他们整个泰西也没有几件呢。” 每个一千两,一窑至少能烧制一千个,那算起来可就是足足是一百万两啊! 我的天呐,就一窑的沙子,一百万两? 倘若真的这么赚钱的话,莫说是将这赵家屯的围墙再翻新一下了,就是把辽东的边墙推倒重建,他刘戎也建得起呀! 不过很快,刘戎又冷静了下来,物以稀为贵,倘若市面上真的突然出现了这么多水晶杯,要是每件还能卖这么贵,这么抢手,那才是奇了怪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好消息,刘戎低头沉思,不一会儿嘴角便翘起来笑容。 一个月之后,刘府前厅。 张氏坐在一张椅子上手里举着一只瓷器上下翻看,并不时发出几声轻轻的赞叹。 这一窑的瓷器烧制的不错,比上两窑的成品有了很大的改善,原本的瑕疵也基本上没有了,能烧制出来这样的瓷器,对于民窑来说已经很不容易了。 张氏身边坐着刘府的二管家福伯,他这段时间一直靠着府里原有的关系重新开辟商路,很少回来。 这时候他也是笑呵呵地看着张氏手里的那件瓷器,道:“夫人您看,现如今这瓷器的烧制已经没有问题了,这两个月来,能跑的商路也跑的差不多了,剩下的事让年轻人们循规蹈矩地来就行了,瓷器行的戴老板我也谈好了,有这等质量的瓷器,我们是不愁销路的。” “福伯,实在是辛苦你了。”张氏终于放下手里的瓷器,她笑着对福伯说,“你是跟着我嫁过来的老人,为府里操劳了几十年,我和二少爷心里都有数呢。这样,这回你就不要再跟着商队出去了,留在府里帮我,府里事情虽然也不少,但好在没有有颠簸之苦。” 福伯心里欢喜,脸上却还是淡淡的微笑,低头谢恩道:“谢夫人的……” “不要谢了福伯。”一个声音从厅外传进来,生生将福伯的后半句话噎了回去,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恐怕这趟还得再劳驾您跑一趟了。” 张氏和福伯一起向门口望去,只见刘戎慢悠悠地跨了进来,身后的福禄还招呼了个人将两个大箱子小心翼翼地搬了进来。 刘戎轻轻地将两个箱子都打开,阳光斜斜地射过来,整整两大箱子的玻璃饰品静静地躺在那里,散发着昂贵的清辉。 经过艰难的讨价还价,张氏代表刘府彻底垄断了刘府二少爷拥有自主产权的水晶饰品的销售权,无论亏盈,每月给付刘戎白银一千五百两。 但鉴于刘戎已经有了稳定的大额收入,刘府同时表示须停了他每月二十两银子的例份,并且护卫队的所有开销也都不再由府里承担。 至于刘戎爱承担不承担,不承担趁早解散,这是张氏原话。 狠狠敲了一下自己老娘的竹竿,刘戎早就做好了对张氏的讽刺挖苦唾面自干的心理准备。 不过每月有了这一千五百两银子,很多事情便可以放手去做了。 护卫队目前只有一百人,刘戎暂时也没打算扩编,饷银不过每月一百两而已,剩余的钱用来屯田、开渠、打造器械,虽不能大手大脚,但仅就目前来说还是宽裕的,况且他还打算时不时地去抢劫一把各寨的劫匪呢。 之前,陈允豹在别处翘来的铁匠已经到了庄里,之前以为是二十位,到了才知道是二十户,拖家带口足足有百来人。 好在现在庄里已经被刘戎发动起来大搞基建,大家齐伙上阵没用天就将这二十户人家的茅草屋建了起来。 崭新的茅屋干净亮堂,屋里有刘戎专门让庄里的木匠统一给他们打造好的简单家具,院子也大,一家挨着一家都用篱笆扎起来,甚至还专门为了这二十户人家打了一口贴砖的水井。 这些铁匠原本连军户都不如,是最下等的贱籍,活得连流民乞丐都比不上,毕竟乞丐虽然也吃不饱肚子,但好歹不需要干活,但他们这些匠户却是常常要饿着肚子敲敲打打。 在外面,上官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克扣材料、口粮不说,还要催促逼迫工期,动辄鞭打。 在家看到妻儿老小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跟着自己受罪,又觉得自己愧为人夫人父,自己也不把自己当人看了,渐渐地便是逆来顺受,如行尸走肉一般。 但刘戎却给他们盖了宽敞的新房,不用一家老小再挤大通铺,给他们口粮,甚至还给了每户五两的安家银子。 这些原本乞丐一般的匠户,被一个个的安置妥当,他们先是懵懵的随人牵着说这是你的,这是你的,仿佛是在做梦一样,待反应过来便是一起给刘戎磕头,好像重新托生了那样激动。 这些铁匠当中原本也有一个领头的叫李本川,五十岁的老头,他跪在刘戎的脚下,头都杵到了泥里,怎么抚也抚不起来。 他涕泪横流地跟刘戎说,大伙儿生到了匠户家,便一生都是贱籍,永无出头之日。 他曾经也想靠着一身子的力气和手艺,拼命干活将性命卖给上官,来为一家老少挣一份温饱,但却从未有一个上官将他当人看过。 匠户是贱籍,本身就没有田地,给上面干活的工钱几乎没有,口粮还常常是一扣再扣,这些年他这个浑身手艺的人先是饿死了自己七个孩子中的四个,又饿死了年老体衰的双亲。 他说老汉我已经五十多了,再过几年就该轮到我自己了,可是我的孩子还没有全部长大啊。 说完他嚎嚎大哭,引得周遭那些过来看热闹的庄户人家也禁不住潸然落泪。 第29章 剿匪生财 刚刚他们都还挺嫉妒这帮子铁匠的,现在倒都觉得他们真是可怜人,自己庄户人家虽说也吃不饱、穿不暖,好歹主家仁厚,连年借粮,很少有哪家饿死过人的。 刘戎好生安抚好这二十户铁匠,告诉他们只要用心做事,养活妻儿老小只是信手拈来的事情。 刘戎内心打算让这些铁匠在他的政策下成为庄子里最先富裕的一个阶层,优先级别甚至要高于普通的士兵。 刘戎告知李本川,等他们将养两天之后,便会给他们下达任务,他们所有铁匠都会被用来打造武器和装备。虽然刘戎表示尽心尽责都是应当的,但是为了营造人人争先的氛围,刘戎还是决定设定一些奖惩措施。 铁匠干活,府里会每月发放基本的口粮,并且还会按照打造武器装备种类的不同给予其计件奖励,比如每打造一柄合格的长枪奖励五十文,一杆铳管一百文等等,但是若是有残次品,则以五倍扣除。 这样算起来,一个铁匠只要认真尽心地干活,不仅每月有足够的口粮,甚至还有至少二两银子的进项,按劳分配,手艺越好收入越高。 李本川等人听了连道不敢,说主家让他们妻儿老小免受饥寒之苦已经是恩同再造了,怎么敢再贪得无厌的要钱? 另外请主家放心,只要能有一口饱饭,他们当中谁还敢偷奸耍滑,绝对饶不了他。 刘戎心下欣慰,这是一群知恩图报的人。但刘戎依然坚持,因为他要树立一群典型,要让庄里所有人以及以后慕名而来的人都知道,只要尽心尽责,努力做事,那在他刘戎手底下定然就能丰衣足食,生活小康。 除此之外,刘戎还用尽办法将当初打井、修建兰州大水车的十几个工匠也都留了下来,这些人不同于先前的铁匠,都是一些田地荒芜靠手艺转行营生的民户。 现如今户籍紊乱,黄册流失,流民遍布天下,把他们挖过来倒是没有多大的麻烦。 况且,这些工匠看到那些乞丐一般的铁匠过来都有这么好的待遇,自然也不抗拒。 刘戎依约又给这十几户人家建造了新房自不用提。 之后的一个月,新军的训练依旧如火如荼,其中陈允豹亲自训练的一队夜不收也已成军,经常以游骑的形式在方圆百里侦测匪迹。 经过一个多月的侦查,竟然在这小小的区域内发现大小匪寨达八处之多。刘戎听到汇报后着实吃了一惊,想不到明末军备竟然荒废到如此地步,乃至于匪患遍天下了。 “据夜不收侦查,这八处匪寨有三处是失地的流民和逃亡的军户聚集一处结寨自保的,他们大多数时候都在宅子附近种田渔猎,希望能自给自足,只有每年青黄不接的时候才会下山拦截商旅行人,一般也不害人性命。” “还有两处是附近大户人家的阴族,也只是偶尔做些杀人劫掠的买卖,但一般也不在本地动手,钱粮大多是靠本家的支持,这五处寨子都没有什么油水,我们剿了也无益。至于……” “等等,陈叔。”刘戎还不待陈允豹说完就疑惑问道,“阴族?这是什么玩意儿,都是大户人家了,怎么还去落草为寇呢?刀口上舔血,吃饱了撑的?” “呃,讲起来他们的出发点和二少爷您是一样的。各地都有一些豪绅为了防止本家衰落或者突遇兵乱,都会提前做些准备,他们会将部分庶出或者支族的人派出去占山成寨,太平时期一边暗地里保护着本家,一边做些本家不能出面的肮脏事。若是出现了兵乱,这股力量就是本家乱世求存的本钱了。” “好,看来他们不是吃饱了撑的,还颇为有远见。可是官府、卫所都不管他们吗?” 陈允豹继续解释道:“既然是阴族,自然表面上是和本家毫不相干的,能不能撑得住官府卫所的清剿,那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刘戎又问:“那他们的规模如何?” 陈允豹答:“一般百人,其中妇幼约占一半。” 如此看来,这五处寨子不过是各自乱世求生的一种方式罢了,并非罪大恶极,即使他们颇有积蓄刘戎也不会对他们发起进攻。 “那另外三处呢?” “另外三处都是些经年悍匪,分别是月牙山飞天虎,八里沟鹿大王和草头寨宋金刚。” “还是那么烂俗的名字。”刘戎撇了撇嘴在心底腹诽道。 这边陈允豹接着介绍道:“这三处匪巢都是依山而建,易守难攻,尤其是那八里沟,更有盗匪二百多人,凶悍异常,去年卫所官兵出动了五百余人损兵折将都没能将其攻下,最后掩耳盗铃做了个名义上的招安,怏怏收场。” “我们现在虽说只有一百人,拿下这群乌合之众却不是问题,只是我们既没有铠甲,也没有弓箭,一场恶战下来恐怕也会有不少损伤。” 这一百士兵刘戎都是作为自己将来的军官种子培养的,自然舍不得拿他们跟这些山贼土匪去拼消耗,但是百战之兵又不能单单靠校场上的操练来获取,见血才是最行之有效的练兵之法。 “那就先挑月牙山和草头寨打!”刘戎决定先易后难,另外也是等待盔甲和鸟铳能打制出几件再去攻打八里沟。” “陈叔叔,我打算就这日便出兵,这回我不打算突袭,也不用计,就这样单单依靠长枪堂堂正正地攻打他们的寨门,我想训练一下士兵们在不利地形下面临战场压迫感时的勇敢和从容素质。” 陈允豹的眉头禁不住皱了一下,因为这样做无疑会加重部队的伤亡,但他毫不怀疑刘戎是对的,作为一个久经战阵的老兵,他绝对明白在高压紧迫的战场上能够保持勇敢和坚定对于一个士兵来说有多重要。 上次打狗河寨的时候实在是太顺利了,双方交战的时候长枪丛同来同去,很多士兵还没反应过来,匪寇便崩溃了,士兵们其实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的紧张心态。 “好,那我们好好筹划一下。”说完陈允豹拾起一根枯树枝在地上和刘戎画起了简单的路线图。 现在刘戎并无官军身份,一行百来人大动干戈,该遮掩的地方还是应该遮掩一下,所以这何时行军、路线哪里还是应当筹划一下。 第30章 太子殿下 紫禁城,东宫。 太子殿下朱常洛肩上搭着一件羊裘披风坐在暖床上,手中扶着一个烤火的小香炉,静静地望着窗外。 他神形消瘦,眼眶深陷,不时剧烈地咳嗽几声,身边的老太监弓腰立着,转过身从一旁的宫女手中将一碗汤药端过来,轻轻地送到了朱常洛的嘴边。 朱常洛叹息一声,抬起头看了看身边这个陪他一起经历了廷击案、妖书案,风风雨雨相扶相持过来的老太监。 “孤这段时间一直在想,或许父皇才是对的,对大明而言,这皇位交到福王手里或许比交给孤更为安稳。你看孤这身子,已然要灯枯油尽了,想扛起这江山重担也是有心无力啊。” 老太监微笑了一下,向前一步跪在了太子殿下的床榻前,将勺中的药一口一口地喂给他的主子,才平静地说:“殿下宅心仁厚,将来您继承了大统,定然是全天下人的福气,再说了,外廷的大臣也都是支持您的。殿下只要坚持服药,这身子啊,也总有好的一天。” 朱常洛摇了摇头,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战战兢兢了这么多年,他的隐忍,他的抱负,到头来一场空吗? 朱常洛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又忽然想起什么,突兀问道:“那件事如何了?” 老太监跪下恭声道:“殿下恕罪,奴才尚未查清,不敢胡乱回禀。” 朱常洛叹了口气,让那老太监起来,说道:“时隔久远,又是凭空猜测,毫无痕迹可循,哪里是这么容易查的。但即使不是,那也是忠良之后,你去给下面人带个话,暗中帮衬一把。” 老太监恭声应是,然后缓缓退了出去,办事去了。 冬日里的辽东滴水成冰,寒风刮在脸上像用刀子一片片地割肉那样的疼。 赵家屯中央新落成的忠烈祠前,刘戎领着一干新军将这两个月里三次剿匪中阵亡的十二人的灵位请进了忠烈祠中。 刘戎、陈允豹以及几个队官依次向十二位英灵敬酒致敬,并保证将照顾他们的遗属。 各位阵亡将士的亲属也都被邀请过来观礼。 王安年是这三次剿匪中表现突出的几个人之一,被刘戎提拔为一名伍长,此时他正紧握着长枪昂首挺胸地站在祠堂的院子里,向那十二位英灵的牌位行注目礼。 这时候的辽东,人民生活已经大为不易,平日里远行路上遇到流寇说不定就死了,鞑子连年寇边,偶尔来几回这里,躲进山里跑得慢的也算交代了,即使命好没赶上这些,连年干旱,颗粒无收,主家要不能帮扶一把,难免又得卖儿鬻女。 哪怕是无灾无祸,主家也仁义,连年受苦,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也少有能活到六十岁的普通人家。 但现在凡是跟了少爷从军的,不过四个月的光景,大家除了都攒到了一笔不少的缴获银子之外,二少爷还在屯垦的荒地里优先拨给了每家二十亩田地。 明年春耕又是一家人的希望,这样的日子大家之前何曾有过一天? 少爷每天下午给大家上课,除了识字写字之外,还告诉了大家好多道理,好男儿生当顶天立地,死当轰轰烈烈! 莫不要到了归去那天,下面自己被一张破草席草草葬了,上面的妻儿老小仍旧破衣烂衫,食不果腹,这一趟人世间走得窝窝囊囊,那得多恨! 所以说这三次剿匪虽说战死了十二位兄弟,但大家并不觉得害怕。 这十二位兄弟虽然战死了,但他们给家里分到的田少爷会帮他们守住,剩下的兄弟们会帮他们守住,他们的妻儿老小有兄弟们帮他们照顾。 同样的,如果自己成了家,哪天战死了,也不会担心家里孤儿寡母会受人欺负,相反,他们会因为自己的当家人被供奉在忠烈祠里而受人尊敬,走到哪里都会昂首挺胸! 少爷说我们是一支强军,我们单单靠着一百来人仅仅手持一根两丈包了铁头的木制长矛就剿灭了三个盘踞此地多年无恶不作的匪寨! 其中八里沟的匪寇两年前屠戮了周边整个村子,卫所都无可奈何,还不是被我们剿灭了? 我们没有弓箭、没有盔甲、没有火铳,单单靠着一根长矛和令行禁止、勇往直前的气概就剿灭了两倍于我们,甚至三倍于我们的悍匪! 少爷说我们已经百炼成钢,莫说是这些个土匪,将来就是对上了劫掠的西虏鞑子,对上了作乱的建奴也堪一战! 从少爷每旬抄来给我们研读的朝廷邸报上来看,建奴已成气候,开原、抚顺、清河军民被屠戮殆尽,家园被毁坏一空,倘若哪天建奴到了我们这里,父老乡亲、妻儿老小有何依仗? 无非是我们手里的这两丈长矛而已!就如同少爷所说,壮大自己,才能保护家人! 王安年心中想着,记起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身体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不一会儿,刘戎和几个队官先后走出来,面对着他们也不说话,刘戎只是将腰间宝剑猛地抽出擎天一指,大喝一声:“杀!” 紧接着众人便是高举长矛,齐声呐喊,杀喊之声响彻云霄。 刘府里张氏听到这一阵阵的杀喊声,神情复杂忽又笑了一下,继而又对身边的大管家刘安吩咐道:“自此以后,府里库银凡是二少爷有所支取,不论多少,尽数拨付。” 刘安闻言神情激动,一边流泪一边笑:“不枉夫人一片苦心,大帅后继有人,后继有人了啊!” 张氏笑骂了一声:“什么苦心不苦心的,还不是受了你们这些老奴的胁迫。不过我们刘家世代将门,总不能到了我儿子这里便湮没无闻了,那样的话确实也对不起祖宗。” 刘安连道不敢,张氏也不计较,继续说道:“你去和贺世贤关照一声,想办法给戎儿一个官身,贺世贤是老爷一手提拔起来的,又在辽东这地面,想必还是顾念些香火情的。” 刘安连忙道:“贺世贤自从听说夫人和二少爷都过来了,便一直想要过来拜见,因为害怕夫人觉得唐突,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张氏闻言怅然一叹道:“难得他还有这份心,自从老爷和大少爷双双殉国之后,我确实听不得老爷这些旧部的事情,但既然戎儿决心已定,我也不会再如此了。” 刘安知晓了张氏的意思,答了一声是,也不再多说。 第31章 千户大人 不久,贺世贤和他的亲兵队长徐成立一行人便赶过来拜访。 他先是入府拜见了张氏,然后又与刘安、陈允豹这些老感情相谈甚欢,最后还勉励了刘戎几句。 这是一个威武雄壮的武官,有着魁梧的身材和洪亮的嗓音,刚毅的国字脸上几道深深的刻痕记录了这个辽东边城苦寒的岁月。 临走前贺世贤拍着刘戎的肩膀交代道:“大帅于我亦师亦父,贺某没有一日不想斩了努尔哈赤老贼的头颅来祭奠大帅!现如今熊经略正在征调天下精兵,想来不久又会有一场大战,你在此好好练兵,日后同我一起跟随熊经略荡平虏庭!” 刘戎心里知道不久的最近一两年朝廷莫说是荡平虏庭了,整个辽河以东都会丢得干干净净,但他口上自然不会如此说,而是满口答应下来。 又过了十几天,贺世贤的亲兵队长徐成立亲自给刘戎送来了官服诰身,任命刘戎为大新堡防守官,千户官身,自行立堡,堡内一应武官吏员自行任命然后上报,另可招募流民垦荒屯田,三年免征。 贺世贤一个武官能将刘戎一介白身直接任命为卫所千户,可以说是他超常发挥了,想必也是费了不少心思。 “大新堡?怎么从来没有听过,在哪里?”刘戎疑惑地问徐成立。 徐成立似乎有些不好意思,不过随即他又大手一辉,遥遥指向远处,语气豪迈中又带着几分释然:“但凡你新开垦出的荒地都属大新堡所辖,兄弟,让我们白手起家,凭自己的本事开创一番事业!” 刘戎自然不怕白手起家,没有辖地,反正他的垦荒运动尚且还干的如火如荼,下辖没有军户,但赵家屯的所有乡亲都是自家的佃户,再上下打点一下,直接让他们入了大新堡的军籍算了。 远近因为之前刘戎的约定前来垦荒的流民络绎不绝,刘戎现在也一并将他们编成军户,有些人因为觉得一旦从民户变成了军户便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故而选择了离开,但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眼下吃饱饭最为重要,民户、军户的无所谓。 现如今,在刘戎的组织下,这些人已经开垦出了六千余亩的荒田,按约定,除了其中有一成的田地要交给刘府外,其余尽归各家。 如今大新堡新立,刘戎决定新人新办法,老人老办法。 之前开垦出的土地一如旧约,但自此之后,所有自愿加入大新堡的军户,需要按照入堡先后顺序登记在册,然后统一劳动,每年堡里再将开垦出来的田地按各户入堡的先后顺序分一半,每家三十亩,分完为止。 剩余一半再拿出二分之一由所有无地军户抓阄分配,每家二十亩。最后部分交由堡里作为奖励耕战或者公用支出所用。 刘戎还和大家约定,即使成了军户,所有分得土地的人家,除了自第二年开始不到一成的赋税之外,无需再缴纳任何杂税,甚至不需承担徭役。 倘若堡里人手不足需要役使这些人家,则会给予相应的劳务费用。 未分得土地的人家则需服从堡里的统一安排,进行劳动生产,直至也分到田地为止。 但相应的,这些无地的军户每月可以从堡里支取用于最低生活保障的口粮。 所以大新堡虽然新立,但通过刘戎等人几天登记核算,竟然算出有耕田六千七百余亩,军户八百五十户,口四千二百六十一之多,其中十六岁到四十岁的青壮也有一千一百三十四人,俨然已经是具备一个大堡的实力了。 军队方面,刘戎现在麾下还有八十多位经过钢铁的纪律和残酷的鲜血磨砺出的可战精兵,他又下令将人数扩充到四百人。 凭借着战兵队丰厚的待遇,应征的人自然是挤破了头,不光是赵家屯的青壮都踊跃参加,就连周边的几个庄子也都有不少的人过来碰碰运气。 刘戎让每个老兵带四个新兵,重走一遍之前的魔鬼训练,由他挑出来的一队精干老兵担当教官,负责训练,最后三百人留作战兵,表现稍差的作为战兵预备队承担辅兵的职责。 刘戎承认自己之前训练起来很严格,但他不记得有这么夸张。 老兵们拿着一根棍子在列好队的新兵面前晃来晃去,逮到一个姿势不标准的就是劈头盖脸的一顿打,被打的士兵也不敢吭声,而是赶紧调整自己的姿势。 每到训练结束开始吃午饭时,这些新兵又开始嬉皮笑脸地坐在一起吃饭,互相嘲笑着对方鼻青脸肿的样子是多么的可笑。 “别看俺笨是笨了点儿,动作不是那么规范,今天挨打多了些,可是俺有力气啊!俺一只手就能举起一个石狮子!” 一个新兵乌青着脸,一边不住地往嘴里扒拉小米饭,一边呜呜地说着,被打几下有什么要紧,这里的饭可是管饱呢,每隔几天还有一次荤腥可以吃,天天挨打都愿意。 “还一只手举起一个石狮子,你就吹!”身边的新兵同伴们却不买他的账,纷纷哄堂大笑,石狮子多重了,即使他长得膀大腰圆,能双手抱离地二尺就算他了不起了。 “小石狮子!”那新兵有争辩一句,反倒引来了更多的嘲笑,他也不在意,继续说:“俺之前跟俺爹练过,可是会拳脚功夫的,别说俺端枪姿势不标准了,俺就是将那长枪倒着提,到了战场上个人也休想近了俺的身,跟你们说!” 这时一个老兵伍长走了过来,他叫王安年,是训练新兵尤其狠的一位教官之一。 新兵们见他过来连忙放下碗笔直地站了起来。 老兵王安年回了他们一礼,然后虚压了两下手示意他们坐下:“千户大人说了,吃饭时士兵见着上官是不用行礼的。” 刘戎取消了士兵见到上官时磕头的礼节,取而代之的是立正站立,右掌并拢斜指太阳穴敬礼。 王安年说完也坐在了旁边空着的一个木桩子上,对着方才的那个新兵笑道:“千户大人说,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开大阵,对大敌。堂堂之阵千百人列队而前,勇者不得先,怯者不得后。丛枪戳来,丛枪戳去,万军之中只如一人,如此可天下无敌。争狠斗勇,那是山贼土匪打家劫舍的战法。所以啊……” 第32章 总结经验 他伸手点了点那个新兵继续道:“即使你有力气,也不算什么,队列练不好,该吃军棍还是得吃的。八里沟的大当家鹿大王何其凶悍,那在之前可是能止小儿夜啼的狠人,但是面对我们的枪阵,身上被捅了八个窟窿,却是连我们一根手指头都没有碰到,你比得了鹿大王吗?” 到这里他放佛勾起了那天战斗时的激情,声音也大了许多,瞪着一双牛眼,又喝了一声:“比得了吗!” 那新兵被唬了一跳,连忙摆了摆手,表示比不了。 王安年似乎很满意,轻轻点了点头道:“所以说现在我们教你们的,都是当初千户大人教我们的,训练场上多流汗,战场上才能少流血。万万不可看轻了这队列队形的重要性啊,打几军棍算什么?后面的训练还多的是嘞,更严厉的惩罚还在后头嘞!” “否则你们当我们这些老兵是如何炼成现在这样以一当十的战力的?吃过的苦都怕和你们说,担心增添了你们对后面训练的畏惧之心!打点军棍算什么,简直是冰山一角啊!” 冰山一角这个成语是千户大人当时给他们上文化课的时候提到的,王安年感觉用在这个时候特别的贴切。 在这群新兵一愣一愣的神情注视下,王伍长又添油加醋地将他们那时候训练的场景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一遍,听得这些新兵一个劲儿地咽唾沫,甚至个别人都有了当逃兵的打算。 那大力气新兵更是听得连连心惊,他暗暗道:“想不到在咱大明当兵要受这么多的苦,吃点军棍还真不算什么呀!冰山一角,对,就是现在伍长大人老是重复然后解释的那个词,冰山一角!” 下午训练结束,刘戎还会安排给这些新兵们补些文化课,不过现在陡然增加了这么多人,刘戎觉得还是自己上课的话难免吃不消,便又请教书先生胡长彪带了三个童生给这些新兵启蒙。 刘戎只是偶尔过去给他们讲一些古代汉家子弟戍守边疆,抗击外族的故事,潜移默化地增强他们的民族自豪感和向心力。 至于最初的那班老兵刘戎还在坚持自己带,但所教授的除了必不可少的爱国主义教育之外,还增加了简单的算术知识,这可是那些新兵班里所没有的东西,这让他们都心生一种千户大人更看重我们的自豪感觉。 不过那些奇怪的符号也着实折磨了他们好长一段时间。 另外刘戎也在逐步搭建自己的班子,经过这一连四次剿匪,老兵们当中已经涌现出了一批可造之才,刘戎趁着这次扩军的机会对他们都进行了提升。 这些天,刘戎也一直在与他们总结这几次剿匪的事情。 “千户大人,我们没有弓箭手,每次短兵相接之前,我们都在任由他们射,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乙队队官叶飞阳首先发言说道。 刘戎将所有三百士兵分成了十二个小队,每队二十五人,包含伍长一名。每四个小队为一个大队,设置队官一名,分别是甲队队官赵阿五、乙队队官叶飞阳和丙队队官李仲宣。 刘戎也都分别给这些人请来了小旗、总旗和试百户身份,萨尔浒一战,辽东陨殁将官不计其数,底层军官更是为之一空,朝廷也迫切地想要充实卫所,任命告身也是雪花一样地飞向辽东。 这些人中赵阿五自不必说,自从跟随刘戎之后便奋勇拼搏、事事争先,很早便赢得了刘戎的青睐。 叶飞阳和李仲宣二人能够脱颖而出,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悟性和接受能力比同期的老兵更强一些。 “那我们这几次剿匪因被弓箭射中阵亡的有几人?”刘戎对着众人问道,在他的下面坐着大新堡所有的伍长以上军官。 陈允豹没有职衔,是刘戎觉得让之前一个游击将军担任小小的队官太不像话,但他在堡里是个超然的存在,且具体负责了一队夜不收,所以也在坐。 除此之外还有工匠们的头头李本川,具体带领大家屯田的种田能手王大雷,都蹑手蹑脚的坐在那里。 叶飞阳早有准备,答道:“阵亡的有两人,都是因为后来箭伤感染死亡的,但因贼人弓箭受伤的却有二十三人之多,几场仗下来前排的兄弟几乎个个负伤。这还是因为山贼土匪的弓箭手准头太差,倘若我们对战的是鞑子,后果难料啊!” “叶兄弟说的对。”刘戎先肯定了部下的这种居安思危的精神,“但战场上的弓箭和猎户打猎用的弓箭是不一样的,造价不少不说,训练一个技术精湛的弓箭手时间实在是太长了,我们是需要扭转这种局面,但并非是也练弓箭手。” “给前排的弟兄们配上棉甲。”赵阿五若有所思的说,“若是能这样的话,只要不射中要害,即使中了两箭也能坚持战斗。” 刘戎赞许地点了点头,说:“盔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火铳!” “火铳不好!鸟铳容易炸膛,三眼又打的太近,营兵们都不愿用这些。” 刘戎倡导大家畅所欲言,之前几次会议讨论时大家都唯唯诺诺不敢发言,可是在刘戎每次都是鼓励甚至强迫大家发言,时间一长,众人便越发的自然而然了,甚至在讨论的时候都不以反对刘戎为忤。 只有匠头李本川和种田能手王大雷每每听到这些都是忍不住的一惊,心想这些大头兵个个真是胆大包天,竟然胆敢这样和上官讲话,千户大人怎么还不叫人拖下去打军棍?真是奇了。 刘戎瞧着发言的伍长王安年点了点头,其靠着作战勇猛迅速脱颖而出被新提拔为伍长。 刘戎早在之前就观察过他一段时间,这家伙总是不经意间会从身上散发出一股内敛的凶悍血腥之气,在第一次剿匪杀人时也没有其他人那样剧烈的反应,刘戎看他目光中甚至有些许兴奋的感觉。 当时刘戎就感觉奇怪,一个整日土里刨食的农民怎么会有这样的气质呢? 后来听黄管家所说,这王安年乃是一年前从河东只身逃难过来的流民,因为年轻力壮,黄管家就收留他做了府里的长工。 之前刘戎还怀疑过他是在外地犯了命案逃命至此,今天听他说起鸟铳、三眼,感情这家伙是个逃兵也说不准! 因为自己军中可从来就没有出现过火铳啊! 第33章 万事开头难 其他军官对于鸟铳和三眼也仅仅是听过而已,也不知道王安年说的对不对,只道是他见多识广,既没有人应和,也没有人反驳。 刘戎脑子里的念头一闪而逝,注视着匠头李本川道:“李师傅,对于火铳,你最熟悉了,你说说。” 李本川这样的会议才开过几次,听刘戎这次突然点到他吓了一跳,紧张地站起来回答道:“启禀千户大人,三眼铳二十余步可以破甲,在这个射程内威力远大于弓箭,再远就不行了。但鸟铳要远得多,正常情况下,八十步内还是很有杀伤力的,这个距离下要比弓箭强不少,要是被射中和被砍了一大刀差不多。” 三眼铳肯定是不行了,这东西实在是鸡肋,而鸟铳无论是杀伤力还是有效射程都比步弓还要强了。 “听起来鸟铳不错,可为什么老是会炸膛?” 李本川听了这话神情立马便激动起来,一张脸都涨红了,他悲愤地抱紧双拳对刘戎说:“千户大人!鸟铳时常炸膛我们匠户也是听说过的,其原因诚然有部分是因为有的工匠技术生疏,打造的铳管厚薄不一,焊接也很有问题,但那毕竟是少数。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上头给我们的材料实在不足,常常是只能造三杆火铳的铁料非要我们造五杆,倘若哪天炸膛了还要抓小的们去杀头,小的们实在是冤屈!” “好了,这不是你们的错。”刘戎让李本川平静一下,“那我现在要是给你足够的铁料,能保证不炸膛吗?” “绝对不会!”李本川斩钉截铁地说。 “那依你说,打造一杆鸟铳需要多少铁?多少两银子?” 李本川沉吟了一下,道:“回禀千户大人,一杆鸟铳需六斤精铁,耗费毛铁得四十斤。除此之外还得有炭等,算下来得三四两银子。” 三四两银子刘戎还负担的起,况且火铳是未来兵器演化的趋势,代价再大也总得走这条路的。 陈允豹细想了一下也表示了自己的忧虑:“可即使火铳不炸膛,开火一次也够弓箭手射三次箭了,鞑子要是骑马的话,很多火铳手甚至都没有开第二铳的机会。” 刘戎对此倒是毫不在意,他笑着解释道:“火铳本身就是远程攻击的武器,倘若鞑子冲过来厮杀,那正好也到了我们长枪兵表现的时候了。” 于是刘戎决定只留下五个铁匠继续给长枪包上枪尖,剩余的十五个人全部都去打造鸟铳,铠甲的事暂时不提。 不过铁料堡里现在严重不足,火药更是一点没有,是时候到义州卫打点秋风去了。 会议之后还讨论了些辎重运输不畅、缺乏随军医士等问题,刘戎也都让身边的福禄一点点记录下来。 这家伙身体素质不行,但头脑还蛮灵活,又从小陪刘戎一起上学耳濡目染,识了不少字,刘戎就开始把他也带在身边历练,将来多少帮助下自己。 之后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王大雷带领大家赶着在土地彻底冻上之前继续垦田开荒、开渠打井。 李本川和一众铁匠都在忙忙碌碌地打制火铳好证明自己的手艺,黄管家带着部分军户忙着后勤保障。 陈允豹更是时不时地带着他那队夜不收朝山林里一钻,天的不回来。 而刘戎的心思仍旧是主要放在了士兵操练上面。 “杀!杀!用力的杀!你他妈的是娘们儿吗!用力!前面的就是贼寇、是要来屠戮你父老亲人的鞑子!是建奴!你一枪捅不到他,他就会一刀杀了你!用力的刺!飞快的刺!谁快谁活命!” 几个老兵来回地走着,看到谁姿势不正确,谁出枪和别人不一致抡起棍子就打。 “你是猪吗?这么久了枪都抬不好!别人解散后再单独刺木球一千遍!”一个老兵教官在劈头盖脸地打了一个新兵之后厉声嘶吼道。 那新兵大声喊了一声“是!”赶紧端起枪继续练习刺杀。 其他士兵们在这种高压之下也是个个绷紧神经,一个个机械地向前猛刺。 “受不了就滚!不要硬撑了!这点辛苦都受不了,到了战场上也是屁股尿流的怂货!千户大人的钱粮是用来养保家卫国的好汉的,不是用来喂怂包的!撑不住了就回家窝囊受穷去,外面想进来的人多的是!” “快刺!快刺!不要格挡,不要花俏,不要虚招,就练这一招,快!快!再快!” “杀!杀!杀!”新兵们胳膊即使再酸再痛,也都嘶吼着一次又一次地将枪飞快地刺出。 忙碌的时候时间总是过的飞快,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八,这夜凌晨张氏便带着刘瑶和露珠早早的忙碌起来,给大家熬制腊八粥。 往年在绍兴,张氏每到这天有都会到附近的龙华寺去求一碗腊八粥喝,辽东苦寒,佛寺也很少,张氏就索性自己备了材料熬制起来,并且让人早早地放出了消息,大新堡所有人这天过来腊八粥都管饱,以此敬献农神,祷告丰收。 张氏在腊八粥里放了大米、小米、红枣、莲子、桂圆、绿豆等等,香飘四溢,早就吸引了众多军户在那里排队。 刘戎望着张氏几人忙忙碌碌的样子,心里一阵感动。上千人的吃用,早就掏空了刘戎的积蓄,为了充足粮饷,刘戎甚至派兵越境二百里去剿灭了两个别的千户所辖区的匪寨,可算犯了大忌,为此官司都打到了义州卫那里,要不是贺世贤强压下来,说不定得有多大的麻烦。 但即使这样,大新堡也并不宽裕。外面许多流民慕名而来想要加入大新堡,刘戎却担心供养不起只得拒绝,那些流民也不离开就搭着简单的小棚聚集在辽东凌冽的寒风里,没过几天便有人饥寒交迫而死,最后刘戎不得不给他们发放稀粥度日。 开垦出的荒田虽多,但要到明年才有收成,熊廷弼又征调了几万大军聚集在辽东,粮食价格也随之上涨,刘戎的花费无形中又多了不少。 现在,他已经停了堡内不干重活军户的午饭,只有工匠和士兵的伙食还没有受到影响。 堡里的人都觉得青黄不接的时候每天还能吃两顿饭简直就是天大的福气,这让刘戎感慨国人坚韧的民族性格的同时,也越发的愧疚起来。 这段时间刘戎又从府里支取了许多银两,但张氏虽说是个做生意的人才,但毕竟也不是聚宝盆,况且商队做买卖总要留些成本的,渐渐的也是捉襟见肘了。 火铳、盔甲还得打造,堡墙还是一点没建,外面那么多的流民聚集在一起,却因为没有一口饱饭吃而无力干活,每想到此,刘戎就焦躁不安。 今天张氏用这种发放腊八粥的行动,也是对刘戎坚定的支持了。 正忙碌着的露珠见到刘戎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寒风里望着他们,连忙盛了一碗浓浓的腊八粥,小心翼翼地端了过来,递给刘戎之后又跑回去继续忙活。 刘戎对着碗嘘嘘地吹了几口气,然后咕噜咕噜地喝得一干二净。 第34章 敲皇太孙的竹杠 这天中午,刘戎又在大新堡境内闲逛了一会儿,一路上刘戎脑海里都在盘算着开荒、屯粮、练兵、修堡这些事情,脑袋乱哄哄晕乎乎的难受。 看来王霸之气还真的不是跺跺脚就随便能发出来的,好歹自己也是个富二代兼官二代啊,怎么主角光环不甚刺眼呀! 刘戎刚到府里,便见福禄火急火燎的举着一封信拦住他,道:“二少爷,信,信!” “信就信呗,你个蠢材,慌什么!谁的信呀?”刘戎夺过信,笑着虚踹了福禄一脚。 “皇太孙的信。”福禄一个闪身,着急忙慌地回答道。 “皇太孙?”刘戎大惊失色,几个月过去了,差点将那家伙忘了,他竟然知道自己的下落了? 这是要来寻仇了吗? 寻仇就寻仇,为啥要先给自己来信? 刘戎带着满脑袋的问号,连忙拆开信,一股混帐气息立马就扑面而来,只见信中写道:“贼斯鸟!听说你当了千户,哈哈哈,真是好大的官儿,当真以为成了朝廷命官,本宫便杀不得你了吗!” “爹爹在我面前给你说情,还说你聪明机警,我看分明是狗屁!你这厮奸诈狡猾、人面兽心,哪里好了!除了会做几个花狸狐哨的菜之外,简直一无是处!” “告诉你,我后来抓了京城里玉环楼的大厨专门给我做菜,手艺比你这厮强多了,不信你让你家厨娘进京过来比比?” “好了,就说这么多了,好不容易让锦衣卫的狗才查到你的下落,贼斯鸟你给我等着,总有跟你算账的那一天!” 刘戎脸颊抽抽地将信读完,真不知道朱由校给自己写这封信的意义何在,仅仅是为了恐吓吗? 不过细细品味一下,刘戎立马就喜笑颜开,因为无论如何,从那字面意思上看,朱由校一时半会儿是不打算找自己麻烦了。 刘戎以前还纳闷呢,原来是皇太子替自己说了话!能搬动皇太子出面,看来自己家的能量比原本预计的还要大啊! 刘戎沉思一会儿,问福禄道:“信使在哪?” “在前厅看茶呢。” 刘戎随即便前去见了信使,又包了五两银子,这才失陪回到书房回信告罪。 说实话,目前刘戎还是高尚纯洁的,只是保卫百姓免受野猪皮的欺凌,顺便再建个功立个业,赐个爵封个侯啥的,还没想要雄霸天下过,这说到底还是在为他朱家打工。 此时正愁着钱粮不够呢,吃个大户?想到此,他迅速提笔回来一封信。 “草民刘戎,拜见殿下万安!”刘戎抓起笔回信一蹴而就,写完抓起来想了想又画了一个草图,然后一边通知人给那信使安排酒菜好好招待,一边趁此时间赶紧找到造黄河大水车的木匠王森,让他根据草图的模样粗粗地打制了一个城堡模型。 这王森果然手艺不凡,才两个时辰不到,一个简化棱堡的模型竟然让他打造出来了。 刘戎将这模型也装进一个箱子之中,连同草图一起都让信使带回给朱由校。 紫禁城东宫的一处暖阁里,朱由校咬着牙一把将信重重地摔在了桌面上,大怒道:“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这个混蛋贼斯!竟敢来敲我的竹杠!让锦衣卫或者东厂的番子将他拿进诏狱狠狠杂治一翻!” 身边的下人低头噤声,没有一个敢去应命,你爷爷还在,太子殿下都不敢明目张胆地动用锦衣卫或者东厂捉人去诏狱,何况是您呢? “魏进忠!你这个狗才哑巴了?”皇太孙殿下看半天没人去传命,面子很受伤,狠狠踹了他一脚以缓心中怒气。 “殿下,老奴,老奴……让老奴想想别的法子给您出气行不?” “必须把他狗腿打断!”朱由校正在大发雷霆,房里的宫女太监吓得唯唯诺诺,魏进忠着急地陪着他乱转,一群人束手无策。 难不成真的让那些校尉番子们去打断那混蛋的狗腿?被那些整日蹲在东宫门口,给皇太孙记黑材料的言官御史们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啊。 正在一群下人急的团团转的时候,朱由校的老师孙承宗恰如其分地进了屋子。 他原本是有事特意过来嘱托皇太孙,刚进了院子便听见里面吵吵闹闹的,不禁也是一头雾水。 魏进忠看到孙承宗来了,赶忙迎上去,抓着他的袖子,可怜兮兮地道:“孙师傅……” 朱由校看到自己老师过来了,也安静了下来,只是嘴巴撅着,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 孙承宗扫视了一圈儿,立马就注意到了桌子上的信件,他走过去拿起来粗粗看了几眼,然后又抓起草图瞅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然后又抄起信,对照着草图又仔细地阅读了一会儿,越读越有意思,思考到关节处还不自觉地捋了捋胡须。 朱由校见自己的老师如此郑重很是少见,也是心下疑虑,不过一想起来刘戎竟敢敲他的竹杠,立马又是血气上涌,愤怒道:“这贼斯鸟真是忒不要脸了!亏我还听爹爹的话饶了他一条狗命!” “殿下!”孙承宗中气十足的一声断喝打断了他,朱由校立马闭嘴。 “这刘戎信里说为了以便直观,他还粗粗打制了个模型,那模型在哪里?快快取出来给老夫一观。” 朱由校刚才粗粗读了一遍信,只记得刘戎借口建造城堡来讹他的银子,便是勃然大怒,哪里还看得进去什么草图模型的,连忙去找时才发现还有一个木盒子。 他让人打开一看,果真是个小堡的模型,就是通常的城堡都是四方四正的,像这种奇形怪状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 除此之外,这小模型造的还算有模有样,连城楼、兵营、了望塔都有雕刻。 朱由校瞥了一眼,撇了撇嘴咕哝道:“粗制滥造。” 这样的手艺,在他眼里是根本不值一提。 孙承宗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评价,拿着草图对着模型一边比对一边连连点头:“妙啊!实在是妙啊!如此的话,敌方无论进攻哪里,都会有两至三面城墙上的守军可以攻击他,实乃事半功倍啊!” “嗯?有这么厉害?”朱由校最相信孙承宗,连忙又凑过头来细细研究。 第35章 不经意间坑了魏公公 在大家的印象里朱由校就是一个只会做木匠活的白痴、文盲,但其实朱由校十分的聪慧,说他连字都不识简直就是胡扯,皇家教育自成体系,十五六岁了还不读书,难道天天在宫里捏泥巴玩吗? 再说万历帝喜欢他,连叶向高都说“我皇上聪明天纵”,木匠皇帝本身就是满清文人史官为了媚上以偏概全的妙笔生花。 这时候朱由校也仔细地对照着草图和模型看了又看,也是连连点头,心道:“这贼斯鸟无耻厚脸皮暂且不谈,果然还是有点本事的,难怪孙师傅这么看重他。” “殿下以为如何?”孙承宗目光烁烁地看着他的学生,他知道自己的这个学生除了喜欢做些木匠活计之外,对兵事、营造也是很有兴趣的。 “我大明的堡垒向来是方方正正的,从来没有听说过可以这样建堡的。但倘若真的这样建堡的话,材料虽然耗费更多,可是打起仗来也确实更占便宜,如果再在城墙上多布鸟铳、虎蹲炮,贼人想要破城就更不容易了。” 说着说着朱由校眼睛一亮,拿起一块砚台放在模型的城门前面,“如果这里再建一个三角形的高台和两边的城墙互为犄角,城门万无一失不说,贼人每攻击一处就得再多受一面的弓箭火铳的打击了。先生,我看刘戎这城墙造法的创意不错,但也并非尽善尽美,我还得好好想想,能改动的地方还多的很呢!” 孙承宗赞许地看了朱由校一眼,满意地点点头道:“抚顺、开原、铁岭都是城高墙厚,但还是被建奴攻破了,听闻建奴在攻打开原的时候就是让一队兵推着盾车靠近城墙,然后十数人举着厚盾在那里挖掘城墙,城头上的将士明明心急如焚,可弓箭、火铳都打他不得,但如果城墙是这样建造的话,我们的将士就可以在建奴的侧面城墙上攻击他们了。” “那我想好了进宫去和皇爷爷说,让他老人家将辽东的城墙都建成这种模样。” 孙承宗闻言却是轻叹一声,摇摇头道:“按刘戎估算,他那么一个小小的屯堡,要想建造这样的堡墙就得耗银一万两,差不多是原来的三倍还多,辽东城堡星罗密布,倘若都改成这种样子耗损国库何止千万,我大明哪里还能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啊?” “况且朝廷上越来越多的大臣都觉得熊经略只论守城,不谈复地,甚为暮气,听说参得熊经略连旧堡都不敢翻修了,哪里还会再拨他银两拆旧墙建新墙呢?” 朱由校闻言一下泄了气,他还打算修改好之后,将草图送到辽东前线建个大城好好检验一下呢。 孙承宗看出了学生的心思,也道:“虽然说现如今大规模改建城墙无望,可先挑个地方建建看也是应有之义,刘戎那里大小地理也算合适。” 朱由校闻言大喜,转过身就对着魏进忠道:“魏进忠,备好一万两银子,五天之后连同我修改好的草图、模型一起送给刘戎,告诉那斯,不得偷工减料,我将来是要过去检查的!” 说完,朱由校便随着孙承宗一起走了出去,孙承宗这次来还有其他事情,万历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皇太孙应当多多前去请安陪侍才对。 魏进忠被朱由校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砸得愣住,方才看着他们师徒二人聊得投入,自己一句没听懂无所谓,只要站在那儿弓着身朝着朱由校傻笑就行了,喜庆。 现在回过神儿,笑容凝固的脸上立马充满了悲戚,虚张的手掌遥遥地探向已经走远的朱由校,带着哭腔道:“殿下……老奴,老奴上哪去备一万两银子啊?” 朱由校还未成年,每月的花费都是按例份领的,他吃喝玩乐早就入不敷出了,可怜的魏公公为了讨他的欢心,还时常自掏腰包高价采办些新鲜物件送给他,现如今也是穷的挠墙,陡然听到这个旨意,眼泪立马就飚了出来。 …… 万历四十八年的春节如期而至,一年伊始,万象更新。 无论大明王朝是否日益日薄西山,也不论辽东局势是否愈加崩坏,这一天里,大家无论贫穷还是富裕都把最热烈的笑容洋溢在脸上,希望能图个好兆头。 刘戎给全堡的人都放了三天假,他现在银子不多,只给战兵队和工匠们按人头每人多发了二斤猪肉,其他人家也都额外又多发了米粮。 大家欢呼雀跃,再吝啬的人家今天也都敞开了让家里的小孩子们吃到打嗝为止。 尤其是家里有战兵队的人家,都只把家里发到的肉小心地切下一小块儿吃,剩余的赶紧腌起来挂在屋子门口,矮矮的院墙,左邻右舍都能看到。 赵阿五的黄毛丫妹妹端了一碗栗子饭,上面只放了一小片肥肉,她见院子外面还有在玩耍的小伙伴,也不在家吃,端了碗就跑了出去。 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吹着鼻涕泡将脑袋凑过来,直勾勾地盯着她:“毛丫,给我咂一口。” 毛丫也不小气,用筷子小心地夹起那块肉:“呐,说好了就咂一口哈。”谁知哪臭小子一口含住那片肉扯腿就跑,毛丫愣了一秒,接着哇哇大哭起来。 刘府里,刘戎同母亲和妹妹吃过年夜饭后便被陈允豹约到了前院,他摆了一张小桌子,携了一坛酒,说是要和刘戎道别。 刘戎大吃一惊,站起来问道:“陈叔叔,这是为何?你不帮我了吗?”陈允豹笑着示意刘戎坐下,然后分别给两人都满了一碗酒。 “二少爷新军已成,将来在大明军中必有一席之地,陈某已经死而无憾,可以去见大帅了。” “哪里成了?新军草创,还没打过一场真正的硬仗,需要仰仗陈叔叔的地方还多的是呢!” “我等不及了,得走了。” 刘戎急了:“陈叔叔你这是什么意思?” 刘戎训练新军,很多事情他只是有一个思路而已,至于可不可行,都是靠着陈允豹这个老军伍着手检验的。 现在陈允豹竟然突然说要走,刘戎瞬间便是慌了神,忍不住开口挽留。 第36章 陈叔叔我为你壮行 陈允豹望了刘戎一会儿,终于开口道:“朝廷邸报传来消息,北关已经失了,叶赫女真尽归奴酋所有,西虏宰赛、炒花两部也快被他降服,从此河东一带,再没一个为他后患的,奴酋用不了多久就会领兵深入,恣意侵扰我大明了。” 刘戎道:“陈叔叔,辽东局势危急,是我们早就料到了的,否则我也不会这样急着操练士兵了。你这样说,是想要过河到辽沈去吗?” “是啊。”陈允豹端起一碗酒,“来!干了!” 刘戎看陈允豹一口喝干了,也跟着喝了一碗,然后接着劝道:“熊经略现在整日被后方那些闲得发慌的狗屁言官参得眼冒金星,他用不了多久就会被罢黜的。” “除了熊经略,还没听说辽东还有哪个文官是知兵的,辽沈不见得守得住,这个我们之前是探讨过的,何必现在要去辽沈呢?待我们练精了兵,练多了兵,再去不迟呀!” 陈允豹不答,只是叫刘戎喝酒,然后又说着其他事道:“那队夜不收已经堪用了,我走后你就提拔黄金祥做他们的队官,这个人是我特意培养的,你放心用就好了。” 刘戎见陈允豹顾左右而言他,也急了:“陈叔叔,相信我,奴贼势大,辽沈守不住,整个河东都守不住,我不能放你去!” 陈允豹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紧紧地盯着刘戎的眼神道:“二少爷可知我作为大帅的心腹部下,为何没有随大帅一起死在萨尔浒吗?” “母亲说陈叔叔当初是因为家中老母病危,父亲便留您在家中床前尽孝。” 陈允豹惨然一笑:“确实有这么一回事,但后来老母得知我没有随大帅出征,以绝食相胁,我便又回到了大帅身边。” 说完他又长吸了一口气,仿佛回忆起什么令他极为压抑的事情,“萨尔浒时战到最后时,全军溃散,兵败如山倒,我们都围在大帅跟前想拼死护着他离开。可大帅说既然吃了兵饷,为国捐躯就是本分,现如今建奴团团包围,全军突围已无希望,既如此,萨尔浒就是我等葬身之地,也是荣耀之地!” “说完,他挥着大刀便杀入了敌阵,鏖战许久伤了左臂,大帅不退,又伤了右臂,犹鏖战不已,内外断绝,面中一刀,截去了半颊,犹左右冲突,手歼数十人而死。” “你义兄刘招孙拼死抢回大帅尸身,但奴兵紧追不舍,山林密布,沟涧纵横,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我当时已抱定决心死战殉国,但招孙说死即死尔,然大帅英雄一世,尸身绝不能为奴酋所获,徒遭玷污。” “招孙说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跟随大帅,黄泉路上也只有他有资格给大帅鞍前马后。于是招孙就将大帅的尸身托付给我,自己回头冲进奴兵中间战死了。” “我带着最后十来个人背着大帅左突右冲,可最后还是被逼到了一个悬崖跟前。左右已经没有人了,我眼见不能带着大帅回家,便背着大帅一头扎进了江水之中。” “可是我命贱未死,被江水冲到了岸边,醒来时大帅的尸身却是不知道被江水冲到哪里去了,而我的手里只是绑着大帅生前一直用着的大刀。我顺着江水寻了七天,可……” 陈允豹的声音已经哽咽,他强忍着住声,然后从身后的匣子里取出一柄镔铁大刀,含着泪双手捧着递给了刘戎。 “大帅死了,招孙死了,几营的兄弟全都死了,只有我一个人活了下来,我……二少爷你知道我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吗?”陈允豹两手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 “我先是没有护得大帅周全,之后又辜负了招孙的期望弄丢了大帅的尸身,我是最不该活下来的那个人啊!” 刘戎看着面前嚎嚎大哭的陈允豹,两行热泪也忍不住涌了出来。 他紧紧地抓住那柄镔铁大刀,他不知道此时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刘戎,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得上是刘綎的儿子。 但此时此刻,他血脉里却是有一股热血就要喷薄而出,脑海中也有声声怒喝一直回响,告诉他那个胆略素优的将领,那个捐躯最烈的英豪就是他刘戎的父亲! 而他刘戎是大都督刘显的嫡孙,大刀刘綎如假包换的亲子! 他将继承祖、父遗风,将那些胆敢屠戮华夏百姓,犯我中华的天颜的所有蛮夷,尽数伏诛! 刘戎深吸一口气,像对陈允豹又像是对自己说道:“父亲的忠魂决意留在萨尔浒,是为了将来能够亲眼看到王师直捣黄龙的那一天啊!” “陈叔叔!咱们今晚不醉不休,小侄为您壮行!干!” 陈允豹也是擦了一把眼泪,哈哈大笑:“干!” 这一夜两个人直喝到酩酊大醉,散去时,刘戎醉眼惺忪地抱着陈允豹道:“陈叔叔,此去辽沈,倘若事不可为,小侄还是希望您能够留得有用之身,将来好做小侄征讨建奴的先锋!” 陈允豹哈哈大笑,也不搭话,转过身,摇摇手,踉跄而去。 在他身后,刘戎双手抱拳向着这个真正的汉子深深一拜到底。 第二天天还未大亮,陈允豹一人一骑便悄悄离开了,刘戎站在堡外遥望着东方,心里说不出的辛酸。 自辽东事起,总共战死了十几员总兵,参将游击更是数不胜数,朝廷上下无不将辽东视为死地,逃走都来不及。 然而陈允豹,这个微不足道的武将,却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 因为他觉得自己当年在萨尔浒欠下了一条命,现在,他要还回去了。 陈允豹的慷慨赴辽让刘戎非常震撼,他甚至在脑海中也闪过是否要组织新军共赴国难的问题。 可一细想新军目前才区区三百人,实力不济,兵甲不齐不说,根据地也还是个胚胎,连雏形都算不上。 分给战士们的土地也还没有收成过一次,他们在绝境中的战斗意志也一定堪忧,他们还远未成为既得利益者,刘戎相信他们切实的利益比起个人对自己的忠诚更为可靠。 这样的队伍到了前线是不会对战局的结果有丝毫影响的,徒增悲凉而已。 第37章 鞑子要来了 刘戎心下烦躁,便在堡里四处漫步散心。 福禄远远地跟在后面,他知道二少爷今天心情不好,也不过去打扰。 不知不觉间,刘戎就走到了那片专门划给工匠们居住的新区。 这一片地方比起堡里其他地方尤其显得干净利落,房屋院落都有规划,整整齐齐,看着让人心情舒畅不少。 刘戎暗下决心,待堡里条件好了,他便把其他人家的旧房子分批都拆了,全部统一规划建设成新的,这样既节省了土地,还改善了生活条件,何乐而不为? “铛!铛!铛!铛!”是打铁的声音。 这些铁匠,说好了全堡都放三天假的,怎么大年初一还在劳作?刘戎循声走过去,推开虚掩的院门便走了进去,正是匠头李本川的家。 “是千户大人!爹,千户大人来啦!”一个孩子原本正坐在地上拉风箱往火炉里送风,看到刘戎后立马就爬起来,朝着刘戎小跑两步然后一头跪在刘戎脚下,高声交道:“小的拜见千户大人,千户大人高侯万代,长命百岁!” 李本川一伙人也赶紧过来要行跪拜大礼,刘戎连忙止住了他们,笑着说:“我随便过来看看,不必行此跪拜大礼。” “要跪的,千户大人不但给小的吃饱饭,还给小的肉吃,所以小的一定要给千户大人磕头!” 说完那孩子便咚咚咚连磕了好几个响头,然后才心满意足的起身,仿佛是终于完成了一个心愿一样。 这孩子刘戎认识,是李本川的小儿子名叫李千禧,今年还不到十岁的样子,最初见的时候还是黑黑瘦瘦的,像根火柴棒一样,吃了几个月饱饭终于也变得壮实起来了。 那边李本川也一脸宠溺地看着他,这小子灵光,大家伙心里可不就是这样想的嘛,但是都嘴笨,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就只有埋头多干活报答千户大人了。 刘戎也被这质朴的感恩之心感染,从袖口中抓出几文钱抛给他,道:“好小子!这是给你的压岁钱,快快长大,好为本大人效力!” 李千禧开心地接住了铜钱揣在了怀里,李本川也是一脸荣幸的样子。 “千户大人,小的们这几个月来共打制了鸟铳四十六门,长枪一百二十三根,铠甲三十二副,请大人过目。” 闲话几句之后,李本川很快就谈到了正事,这些都是他们这些人这段时间废寝忘食的成果,是他们对千户大人的忠心最直接的表达。 刘戎之前吩咐的兵器铠甲制造思路是朴实无华,实用第一。 他拿起兵器一件件看过去,果然无论是鸟铳还是长枪、铠甲,都是简答大方,坚固厚实,与最开始打制出来的样品一般无二。 这帮工匠果真没有取巧,还是用心任事的。 刘戎真心夸奖了他们几句,交代福禄等假期一结束便派人将兵器取回武库。 众人心里都是长吁了一口气,千户大人认可他们的能力,在大新堡的好日子便不会得而复失了。 铠甲的数量还是太少,刘戎希望下次作战时前两排的人都能穿上铠甲。 长枪连同之前早已列装的,差不多已经够所有人都换下削尖的木枪了。 至于火铳,凭现在的技术,还不足以完成把敌人消灭在冲锋路上的构想,不可成为部队的主要武器。 肉搏,敢战,依然是这个时代战场制胜的决定性因素。 只可惜,李本川他们并没有铸炮的技术,这倒是让刘戎组建炮队的设想暂时无法成行。 最后,刘戎又勉励了李本川等人几句,交待他无需节省材料,但凡不足提前同福禄招呼,堡里会想方设法购买,又吩咐他将打制长枪和鸟铳的工匠适当匀出一部分一起打制铠甲,这才告辞离去。 大年初四,暂时驻防义州卫的贺世贤带着一车子的礼物前来给张氏拜年。 刘綎死后,刘府没落,贺世贤还是刘戎的上司,竟然没让仆人带着飞帖来走个形式,而是郑重其事地亲自前来,可见刘綎在部下们心中地位是何等崇高。 张氏也热情地接待了贺世贤一行,张罗人摆宴回礼更是不提。 之后,贺世贤在刘戎的陪同下还视察了大新堡的屯田、建设等情况,并现场吩咐亲兵队长徐成立回去后再运作一番,让上面给大新堡拨付五十头耕牛,三千斤生铁作为支持,还嘱托刘戎一定要做好今年的春耕准备。 在视察大新堡军士的时候,看到四百名手持长枪,身材健硕、神采奕奕的士兵,贺世贤明显愣了一下,真没想到短短时间内刘戎竟有了这么一支堪战的军士。 细细看去,那些兵的神态气质分明是和上过战场的老兵一般无二,大新堡一个新立小堡,现如今连堡墙都没有,哪里招揽来的这些精兵呢? 在问了刘戎几句得知这些人都参与过一些剿匪行动时,贺世贤这才心下了然,自言自语道:“陈老哥练兵果然还是有办法的。” 他分明是把这练兵的功劳都算在陈允豹的头上了。 之后贺世贤又发现刘戎的这些兵清一色地握着长枪,莫说刀斧手,盾牌手,甚至是弓箭手都没有一个,便是不禁皱起眉头,道:“亦安,正所谓兵贵杂,这样才能互相协调搭配,可攻可守,你这里却单单只有长枪兵,这如何能行呢?至少该有些盾牌手做些遮挡?” “回贺叔叔的话,小侄的兵倘若到了战场上便须一往直前,绝对不会站着挨打,更无遮挡一说。” “哈哈哈,本帅就喜欢你们年轻人这种豪气干云的傲气。”贺世贤也不和刘戎争辩,他想反正以后若有战事,刘戎也是在他麾下,届时刘戎看到了真正的战场情形,他便知道何去何从了。 贺世贤又看了几处地方,途中一个亲兵忽然匆匆赶来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贺世贤大吃一惊,疑道:“这个时节?天寒地冻的,鞑子的马也掉膘,边墙之外五十里我们都烧了荒,鞑子现在过来,他们的马吃什么?” 第38章 我们也要迎战 “属下也是疑虑,但是锦衣卫义州百户所的白大人说消息确凿无误,但他也说不准具体会是什么时候,有多少人马。” 贺世贤沉吟不语,虽说往年鞑子大多是趁着秋高气爽的时候犯边劫掠,冬天都窝在帐篷里坐吃山空。但说不定今年过冬物资储备不足,眼见家家饿肚子了,不出来抢一把实在熬不过去了,这才铤而走险也有可能。 还是以不变应万变,传令各处严防死守的同时,自己也抓紧整顿卫城兵力,随时救援策应。 倘若这一回鞑子真敢冒着严寒人疲马乏而来,说什么也要多多留下些军功首级。 然后贺世贤又交待了刘戎几句,让他和周边屯堡互为犄角,守望相助,倘若发现鞑子破了边墙劫掠到了这里一定及时像他报告,这才急急往义州卫赶回去了。 “蒙古鞑子要犯边了?”刘戎得知了这个消息之后也立即传令所有伍长以上军官到千户官厅开会。 会上,刘戎向所有人通报了这个消息,在座的军官听说可能要和鞑子打仗了,都是既紧张又激动。 他们这些人都是从剿匪作战中脱颖而出的佼佼者,早就不惧战场。 但毕竟还从未和鞑子打过仗,对他们的战力和战法都不甚了解,不紧张是不可能的。 但一直以来的顺风仗确实也极大地增加了他们的信心,也有和鞑子在战场上真刀真枪一较高下的想法,更何况每次打胜了还能分得不少的缴获呢。 赵阿五首先发言道:“千户大人以前说过,我们的真正对手是建奴,西边的鞑子不过也是一些吃不饱饭的牧民而已。我看也就是一群有马的强盗而已,同我们之前剿灭的那些山大王没有什么区别,让这些鞑子也见识见识我们长枪的厉害!” “对!这些骚鞑子从来都是欺软怕硬,历朝历代我们强盛时他们要么躲得远远的,要么卑躬曲膝地进贡称臣,待我们弱了,他们便又蜂拥而上,犯边劫掠,真是小人!” “对啊,我们刚刚开垦好土地,家里的粮食除了春耕的种粮,根本也没剩下多少,他们这时候来抢简直就是想要我们的命啊!” “鞑子哪里知道什么小人君子的,他们根本就没有受过教化。不过倘若让他们抢上瘾了,他们以后每年都会来的。这次只要他们敢来,就要打疼他们,打得他们不敢再来!” 大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的不满,很好,但战略上轻视,战术上就得重视了。 锦衣卫义州百户所都没有搞清楚这回会来多少人,倘若一下子几千上万人都涌到了这边,自己区区三百战兵,无论部下士气多么高涨,刘戎也会毫不犹豫地带着大新堡所有人老老实实地躲到山里面去。 可如果只是遇到小股部队,打一仗又有何不可呢?想到这里,刘戎站起身目视众人,下面顿时安静下来。 “黄金祥!” “属下在!”一个满脸刚毅的小伙子立正应道,陈允豹走后,刘戎就把那队夜不收交给了他。 “自今日起,你队夜不收须日夜不休,以三人一班轮流侦查周边百里军情,一旦发现敌踪立马来报于我知道。” “属下领命!” “赵阿五!叶飞阳!李仲宣!” “属下在!”三人齐声答道。 “你三人各自督促队里士兵加紧操练,不得懈怠!” “遵命!” “李匠头!” “小的在。”李本川也慌忙出班躬身抱拳答应,他不算军人,所以一直还是用传统的礼仪。 “自今日起,长枪的打造停止,分出的人全去赶制盔甲,和鞑子交锋的时候,我希望至少所有前排的弟兄们都能够有盔甲可以批,拜托了!” 李本川听刘戎对他如此礼遇,慌忙跪下,激动道:“千户大人放心,小的们就是肝脑涂地打断了胳膊,也一定赶在出战前打制齐前排兄弟们的铠甲!” “好!诸位兄弟!散去,各自替我,替大新堡的乡亲,替你们的妻儿老小卖命去!” “万胜!”众人高呼一声,然后齐齐向刘戎敬了一个军礼,才各自神色坚毅地离开。 接下来的十天时间里,最远的夜不收几乎都跑到了边墙附近,可还是没有发现有鞑子进犯的消息,莫不是鞑子们不会来了? 毕竟在鞑子们在冬季犯边还是很少的,一来冬季他们牧马本身就困难,马匹普遍掉膘,影响战斗力。 二来汉地距离秋收也过去很长时间了,农民们大部分的收成都缴纳了秋赋,根本不是做抢劫生意的时机,很可能连本都回不了,大批人马南下,人吃马嚼也不是小数目。 刘戎虽说如此怀疑,但丝毫没有放松对部队的训练。 他已经让人将李本川他们打制好的鸟铳、铠甲都列装了部队着手训练。 刘戎没有重新再专门招募火铳手,火铳手在长枪阵外列队,并且还得承受着敌人冲锋的压力在有效射程内击发火铳,需要有更为过硬的心里素质。 因此,刘戎果断拒绝了从堡里重新招募人手充当火铳手的建议,而是从原来长枪兵表现优异者中选出了四十八人进行火铳射击训练,并统统授予了他们预备伍长的称号。 将来再次招募新兵时,他们这批人将优先被任命为基层军官。 那些长枪兵经过几个月的校场训练和剿匪磨砺,他们的队列行进、厮杀配合已经相当成熟,彼此都有了一种自然而然的默契。 这段时间,依然是上午练习队列转进、长跑、百米冲刺、蛙跳、俯卧撑、单双杠、提石锁等,下午一半时间训练个人刺杀技艺,一半时间学习,大家都过得充实而紧张。 长枪兵的训练经过几个月的摸索,已经颇有章程了。 刘戎通过对他们的考核将其技艺分为优秀、良好、及格、不及格四等。 优秀者,每天都有荤腥可吃,每月饷银加二分,晋升时优先考虑,连续九次考核优秀者不论其他直接晋升一级。 良好者,每三天有一荤可吃,每月饷银加一分。 及格者,每天只吃干饭,饷银不变。 不及格者,当次考核结束时重打军棍二十,累计三次不及格,驱逐出战兵队,降为辎重兵,饷银伙食相应递减。 第39章 我想改良火铳 刘戎定下每两个月一次考核,以此激励督促士兵上进,防止懈怠。 至于考核哪些项目,则根据今后战场总结不断予以革新。 当然这是对普通士兵的考核,对军官,相对于个人勇武之外,刘戎更看重他的带兵成果。 所以除了考核个人技艺之外,还考虑所辖士兵的成绩,其中个人技艺占四成,所辖士兵的成绩占六成。 中层军官也按成绩分为四等,庸者下能者上。 至于刘戎的核心军官,升降调用,目前还全凭刘戎一言而决。 目前来看,考核制度大大激励了士兵和军官们的斗志,凭借个人努力改变境遇变得越发明朗可行,因此大家训练时都是不遗余力,刘戎对此颇感满意。 至于火铳手,则是由刘戎亲自训练,这些火铳手见千户大人如此看重,都跟着自豪起来,虽然是第一次接触火铳,也都一丝不苟地按要求训练起来。 火铳不比弓箭,要训练好一个弓箭手,除了弓羽得精良之外,对臂力腰力视力也都有要求。 但火铳手就不一样了,只要视力尚可,悟性尚可,端着火铳一弹一弹反复射击练习就可以了。 刘戎相信神枪手都是靠子弹喂出来的,虽说这样的训练花费颇大,铳管还时有报废,但刘戎也顾不得了。 火铳手们也知道他们每次射出去的都不是铅弹,而是堡里人牙缝里省出来的口粮,因此练习也更加认真。 每个火铳手每天都至少要打完十铳,铳管坏了就立马更换,火药硝土稍有不足,便立即向外购买,刘戎相信整个大明都不见得有像他这样舍得银子训练火铳手的上官。 射击场上,所有火铳手排成六排,两排为一组,其中第一排单膝跪地瞄准,第二排在其后站立瞄准,第一组射击完后第二组射击,第二组射击时第一组和第三组交换位置,到后方装添火药,第二组射击完后再由第三组射击,第二组同开始的第一组交换位置,补充弹药,第三组射击完后再由第一组射击,这样一来间隔的时间大大的缩短了,能够形成连绵不绝的火力攻击。 “预备!”现在火铳手人数不多,刘戎暂且还采用直接口号指挥的形式。 一声令下,所有鸟铳手便开始倒药、装药、压火、装弹、装火绳等,一系列流程做下来,大家大多都能熟稔自若,刘戎满意地点点头,果真是熟能生巧。 “第一组,点火!”前两排闻言,立马点燃火绳,然后双手拖着鸟铳,将后面的照门、前面的照星与前方五十步外的靶子连成一线。 “射击!” 两排火铳手或站或单膝跪地同时扣动扳机。 “啪啪啪!”远处的靶子纷纷被打得木屑横飞。 第一组打完之后,立马收枪向第三组后面退去,然后继续开始装填火药、铅丸。 “点火!” “射击!” 第二组闻令又是一通射击,随机收枪又往最后排退去。 连续打了三轮,刘戎发现大家虽没什么明显的问题,可射击速度还是差强人意,最快上手的鸟铳手一分钟也只能射出两发。 鸟铳开火的前期准备工作实在是太繁琐了,即使是用三段式的射击战术,也仅仅是堪堪比上弓箭的射速,要是能制造出隧发枪就好了。 想到此,刘戎便差人将李本川喊了过来。 “李匠头,这鸟铳射击实在是繁琐,大大影响士兵们的射击速度,射击时还要拖着一根长长的火绳,遇到风雨天气还很难射击,就没有办法打制出一种新的鸟铳,简化一下操作流程,提高些士兵们射击的速度吗?” 李本川拧眉思索了一下,还是摇摇头道:“千户大人赎罪,家父在世时便只是传授了小的这种打制鸟铳的方法,实在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鸟铳。” “隧发枪,不,应该叫作自生火铳,就是不用火绳也能射击的,听说过没有?” 李本川又苦苦想了一下,还是摇摇头:“不用火绳引燃的鸟铳小的真的没有听过,家父当年传授小的技艺的时候,说这鸟铳因为能射飞鸟,所以叫鸟铳,又因为需要一根火绳引燃射击,所以泰西人也叫它火绳枪,至于不需要火绳的鸟铳,小的实在是不知道啊。” 刘戎无奈,前世记得崇祯年的时候有一个毕懋康的人在着作《军器图说》里记载了自生火铳的制造方法,却一直没能普及使用被后世引为憾事,难不成现如今还根本没有问世吗? 在这一点上,明朝确实比西方人慢了一拍,在同时期的西方,隧发枪已经足足问世了近二百年时间。 也正是这二百年的时间,隧发枪不光见证了西方国家开始吊打了游牧民族的历史转折,还伴随着大航海时代的来临见证了一个又一个殖民帝国的崛起。 李本川毕竟只是辽东边地的一个匠头而已,能够打制出精良的鸟铳已经颇为不易了,没听过自生火铳才是理所应当。 不过刘戎还是有当无地提了一句道:“如果不用火绳引燃,而是采用燧石撞击激发火星引燃火药的办法,李匠头觉得可行吗?当然并不是说真的就是在射击的时候拿一块燧石敲打火门,而是通过某种途径将扳机和燧石相连,每次扣动扳机,就会激发撞击燧石,你想想,有没有可能?” 李本川仔细考虑了一会儿,点头道:“千户大人,您这样说倒是点拨了小的,这样说来也并非完全不可行。只是……” 刘戎听他说有希望,本身就是高兴,又见他有疑虑便鼓励道:“李匠头有话不妨直言,有什么困难都说与我知道。” 李本川便开口道:“千户大人明鉴,平时用燧石打火也并非是每次都能点着,小的担心用燧石撞击引火这种方式引燃火药,并不能保证开火率。战场上铳声震天,士兵们即使没有引燃火药也很难发现,再要开铳时便又得装填火药和弹丸,这样火药的用量就大大超标了,炸膛的危险也就越来越大了。” 第40章 鞑子真来了! 刘戎一想确实有这个问题,但隧发枪毕竟是历史的趋势,西方人最后能克服这个弊端,大明没理由克服不了,自己不能因噎废食,但如果炸膛现象频发又必然影响士兵们使用火铳的热情。 仔细想了一会儿后,刘戎便是下定决心道:“李匠头,鸟铳暂且还是按照原来的造,但同时也按照方才的思路尽力地研发。” “并且也告知你手下的所有人,本大人需要自生火铳,不论是谁,只要发明了一次击发开火率能够达到七成的鸟铳,本大人就一次性奖励他二百两银子!并且,今后我大新堡每用这种方法造出一杆自生火铳,就再奖励他五十文钱!” 刘戎说完笑了笑:“可不要小看这每杆五十文钱,不瞒李匠头说,本大人将来替大明至少要造二十万杆自生火铳的!那算起来,可就是一万两银子了!谁要是发明了这种自生火铳,不光是他本人,他的子孙三代都可以衣食无忧了!” 李本川被着从天而降的胡萝卜砸得稀晕,一万两银子啊!够买一千亩好地的了!那可不就是一飞冲天了吗? 李本川下了一跳,慌忙跪下道:“小的们愿为千户大人肝脑涂地,无需赏钱!” 刘戎扶起他,笑着道:“本大人计较已定,你照实传达下去就行了。” 李本川只得答应了一声,他也不明白,千户大人为何与其他上官如此不同,工匠们贱命一条谁都看不起,哪有不给上官奴役压榨的工匠? 千户大人倒好,非但给他们吃饱穿暖,做好了还有如此丰厚的赏钱呐,想不通,想不通啊! 看来短期内还是不要指望自生火铳了,或许什么时候自己可以专门派人去濠镜也就是后世的澳门去碰碰运气。 那里听说有不少的泰西人,想来或许能找到一个懂得制造隧发枪的人才。 不过除了隧发枪之外,刘戎还记得同时期的西方发明了定装火药也大大提高了士兵们射击的速度,将火药和弹丸事先按标准装在一个袋子里,作战的时候直接撕开一股脑倒进去即可,可以节省一些时间。 其实大明很早就有将领这样做过,但也不知是那些将领敝帚自珍,不愿外传,还是其他将领对这节省的十几秒钟不屑一顾,总之就是没有推广开来。 这个很简单,刘戎和李本川一说他就懂了,赶紧回去按要求做了一批回来一实验,士兵熟悉之后射击速度果然快了一些,大多数火铳手都能轻松地做到每分钟射击三发了。 福禄一直跟随在身边,刘戎为了培养他也总是故意问他的意见,福禄说:“二少爷,原本士兵们只需要两个布篓子就可以了,一个装火药,一个装铅丸,现在这样做,虽说射击的速度稍微快了那么一点点,但后面的匠户们却多了很多活计。他们非但要制造这种小号的油纸袋子,还要一袋一袋的称量清楚,可要多花费不少人力和银子啊。” 刘戎回答道:“训练场上多流汗,战场上就少流血。其实这也是一样,战场上时间就是生命啊,兄弟们每射击一次能够快一秒,就能增添一分获胜是希望。” “为了得到战场上半分的优势,哪怕在战场下面多耗费十分的努力也是值得的!多花这些银子能够多给兄弟们一分生的希望,胜的信心,这样的银子我是花得越多越开心啊!” 福禄若有所思:“那二少爷咱们再给兄弟们都穿上锻造的板甲,精炼的头盔,镔铁的长枪,再一人双马,都带着三眼,马上也套上重凯,就像您说的武装到牙齿,这样的兄弟再招揽个八千一万的,然后排成几排就那么一往无前地冲过去,什么西虏、建奴的,保证灰飞烟灭,立马化为齑粉啊!” 刘戎眼角抽抽,板甲、铁盔、镔铁长枪、三眼、马凯,还一人双马?这一套装备下来怎么也需要一千两银子?一万人就是一千万两。 这个蠢材,真当少爷我富可敌国吗? 这家伙故意的! 刘戎也不理他,转脸就走,走了几步又回身交代道:“到堡外的流民聚集地招二三十个人帮助李匠头装填定装火药,每日发放伙食,但每一筒都要按标准量称过之后才能封上,若是有胡乱装的,我就打烂你的狗头!” 福禄怔怔发呆,不该是打烂乱装人的狗头吗?为何要打烂我的狗头? 之后的日子里,训练仍在有条不紊地紧张进行着,预料中的西虏入寇依然没有消息,这种达摩克利斯之剑始终悬挂在头顶的感觉让刘戎烦不胜烦。 这时节大凌河早已冰封,所谓的边墙因为年久失修,很多地段黄沙日积月累早就与城墙一般高了,蒙古人倘若真欲进犯,真是防不胜防。 可眼看春分就要到了,春耕在即,倘若堡里着手准备春耕,蒙古人又过来破坏,那损失必然不小。 正在刘戎等人为此汇集在千户官厅焦躁不安的时候,黄金祥急匆匆地找了过来。 “启禀千户大人,西虏从大清堡处越过边墙,已经连破大靖堡、镇夷堡、花儿营、瓦子谷等地,四散劫掠!” “大清堡?”刘戎等人连忙走到墙边挂着的地图前面,双手一划拉找到了那个位置。 “这次西虏入犯有多少人马?” “人数约有万余,其中大部分往广宁卫辖境劫掠,往我们义州卫方向的也有两千上下。” “两千人?西虏下了大靖堡,接着便是狗河寨、柳河堡,再之后就是我们大新堡了。两千骑呐,绝对不是我们这些小堡可以抵御得了的。” 开口说话的人是王安年,此人平时好勇斗狠,历次剿匪的时候也都是一马当先,这回面对西虏来犯却是尤为的小心谨慎。 李仲宣不以为然:“两千人怎么了,千户大人带我们剿匪的时候,至少都是一比几十的战损比,况且前面还有这么多的屯堡,后面又有驻扎在卫城的贺大帅,即使西虏有两千人,我们团结一致也是可堪一战的!王安年,你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第41章 救援 叶飞阳也附和道:“是啊,除了狗河寨、柳河堡在咱们前面之外,太平堡、万佛堂、大康堡、牵牛岭都离得不远,西虏这次寒冬而来不能逗留太久,为了节省时间必然是四散劫掠,两千人不可能都奔我们大新堡而来?” “西虏和那些山贼土匪是绝然不同的,他们普遍一人双马甚至三马,个个弓马娴熟,聚散如风,其他屯堡的军户又都是不顶用的,只有我们大新堡的士兵堪战,一旦发现我们是硬茬,便会呼啸聚集,到时候还是三百对两千的局面!” 其他人都奇怪地看了王安年一眼,心道这家伙怎么突然变得如此胆怯了,你又没和西虏打过,怎么就知道毫无胜算呢? 只有刘戎和赵阿五对视一眼,心下了然。 王安年这家伙绝对不是普通流民这么简单,曾经十有八九在战场上混过。 刘戎当初不放心,还让赵阿五私下调查过他,一直未能实锤,今日看来是确定无疑了。 不过刘戎也不在乎,不管他之前是不是逃兵,至少从在自己麾下以来,还是称职的。 “属下觉得王兄弟所言有道理。”王安年感激地看着赵阿五,终于有人赞同他的意见了。 “我们大新堡三百战兵,一百辎重兵,即使不惧西虏,但倘若是拼光了,那宰了再多的西虏也是得不偿失。属下的意见是相机而行,如果发现西虏分兵有可乘之机,我们就狠狠地咬他们一口,如果没有,我们就老老实实地窝在山里面,等着贺大人的大军一起抗击西虏。” 刘戎点点头,这也是他的意思。 大新堡新立,虽说也急于寻求机会和正规军一战以试锋芒,但若拼得伤亡惨重赢得战斗也并不可取。 可若是见到了敌人就逃也很影响士气,所以刘戎也希望能在安全的前提下寻机战上一场。 想到此,刘戎便道:“本千户计较已定,黄金祥,你继续带人密切关注西虏动向,我需要知道往柳河堡、大新堡方向的西虏到底有多少人,另外距离我们三个时辰路程的西虏又有多少人。” “我大新堡力争能够与部分西虏一战,以五百人为上限,最好人数相当。另外,将西虏入寇的情况飞快报与贺大人知道,狗河寨、柳河堡守军也一并知会!” “刘福禄、王大雷!你二人负责将堡内所有人畜、钱粮都搬运到山里躲避,明日日落前务必结束,往年西虏也曾入寇到这里过,黄管家曾组织过人员入山躲避,你们多去请教他,务必做到井然有序。”福禄和王大雷一并答应。 刘戎又道:“赵阿五、李仲宣、叶飞阳!”三人一起答到。 “你三人加紧操练各队士兵,做好站前动员,随时准备出战!散会!” 蒙古军队的动作比想象中的还快,第二日一早,黄金祥便传来消息,狗河寨破了,管队官王梓亮战死,军资粮饷被劫掠一空。 之后,西虏兵分两路,一路往万佛堂、大康堡方向劫掠,一路往柳河寨、大新堡而来。 其中往柳河寨、大新堡劫掠的西虏大约五百人,预计今日中午便能抵达柳河堡。 柳河堡也不过一个管队官驻守,堪战兵员不过七八十人,面对这么多西虏肯定支撑不了多久,西虏一旦下了柳河堡,大新堡便首当其冲了。 大新堡连像样的堡墙都没有,守城也如同野战一样,大家对此都心知肚明索性纷纷请战。 根据之前军议讨论,五百西虏正是可堪一战的规模,况且早去救援还能和柳河堡的守军里外夹击,更添一分胜算。 刘戎见众人意见一致,便嘱咐福禄、王大雷加紧转移人员、物资,自己则亲自带领所有战兵立即开拔往柳河堡方向驰去。 柳河堡在大新堡西北约二十里,同辽东其余各处的屯堡一样,在边备废弛的大背景下,早已年久失修,士兵逃亡,军器缺失。 虽说也有一些勇武有血性的士兵,但毕竟寡不敌众,面对西虏在堡下猖狂的挑衅也只能听之任之,毫无办法。 甲长王贵穿着一身破旧的鸳鸯战袄陪着管队官魏大营站在堡墙上,目光血红地盯着堡下的耀武扬威的蒙古鞑子。 只见十来个蒙古鞑子越众而出,每匹马后面都拖着一个汉人百姓,那些个鞑子一夹马腹便是在堡前疾驰起来,后面的汉人百姓一个踉跄扑倒在地,然后被马匹拖在地上拉得皮开肉绽。 一声声凄厉的惨叫混合着鞑子的狂笑声,犹如针锥一般狠狠扎进堡上守军的心里。 “堡里的汉狗听着,开门投降,粮食、女人我们只取一半,倘若负隅顽抗,攻破堡后,鸡犬不留!”一个鞑子骑着马狞笑着在堡门处转了一圈,用蹩脚的汉语大喊着。 王贵大怒,张弓一箭朝那鞑子射去,只可惜距离实在太远,箭到跟前已是强弩之末,那鞑子轻轻一拍就将弓箭格了过去。 王贵愤愤地拍了一下堡墙,请战道:“大人!让我带十个弟兄出堡,砍了这几个鞑子的脑袋!” 魏大营看着堡下密密麻麻的鞑子,摇头叹息道:“太多了,实在是太多了。足足五六百人,这不是我们柳河堡能够挡得了的,哪怕是防守大人来援都不见得能成事啊。还是老老实实守在堡墙上,这样怎么也能多坚持一会儿。” 往年都是防秋,每到那个时候,几个堡的军士都集中汇集在几个要地。 除了他们这些军户之外,周围还有战斗力更强的营兵协守。 鞑子虽说也是每年都来,但主要是抢劫些堡外的军民,然后再在防秋的官兵合围之前撤离,像这回这样专围着屯堡打的,还是少见。 短短两日,一路上的屯堡都破了,今天就轮到他们柳河堡了。 “鞑子又杀人了!”一个守城的士兵高叫着,大家往城下看去,只见鞑子又从队伍里推出二十来个嚎嚎大哭的汉人百姓,男女老幼都有,跪成一排,然后手起刀落就齐齐剁掉了他们的脑袋。 第42章 首战 鞑子不擅攻城,通常采用这种办法激怒守军出城作战,即使诡计不成也能打击对方的士气。 在这之后,如果守军还不出城,鞑子也就只能强攻了。 魏大营见群情激奋,猛地拔出自己的佩刀,大喝道:“任何人不得擅自出战,全都在堡墙上防守,咱们距离卫城不算太远,大家要是坚持到援兵来了就是生,坚持不到,就随魏某一起死战殉国!” 众人齐声应是,虽说只有区区百来人,他们这种屯守军兵刃器械都不齐,明知防守不住,但都抱定了必死的决心,没有一个人闪过要开门投降的念头。 这时,正打算上前攻城的鞑子军队忽然一阵慌乱,然后留了一队五六十人的骑兵盯住柳河堡,其余人马竟然转身向后退去。 众人放眼再往远处一看,只见一队明军三四百人扛着旌旗自东方缓缓向柳河堡跟前的鞑子军队逼来。 这队明军队列齐整,器宇轩昂,大多扛着长枪,前排竟然都穿着铠甲,他们三四百人向五百余骑马的鞑子缓缓逼近也毫无慌乱之色。 “这是哪里来的援军?旌旗上写着大新堡?”魏大营恍然大悟,是前几日过来传递信息的大新堡部队。 自己当时没在意,想不到他们竟然会过来援救自己。 只是区区三四百屯军便敢和鞑子五百余人野战争锋,这个领兵的千户还是太过年轻太过托大了。 但事已至此,别人过来援救柳河堡,自己总不能再在堡里当缩头乌龟,但出城一战又绝无胜算,搞得魏大营左右为难。 另一边,刘戎正指挥部队缓缓向敌人逼近,他将长枪兵分为三排,每排约百人密集排列。 火铳手则是四十八人一分为二,分别在长枪兵两侧稍微突出部分,以四人一排八人一组排列成六排三组。 对面的鞑子经过最初的慌乱,发现援军竟只有区区三百来人可战的士兵后也都变得跃跃欲试。 就这么点人大多是无用的长枪,还排成浅浅的三层密集阵型,全军都没有几匹马,领兵的莫非是傻子不成? 待会己方四百多骑呼啸着冲过去,箭雨漫天先射散他们的阵型,再一起下马冲过去步战。对方人挨人,一旦被近了身,长枪立马就成了摆设,到时候四处溃散必不可免。 那时候他们再骑马追击,这广袤的空地上从背后追砍这些败兵,简直就像切瓜砍菜一般容易。 双方均是缓缓向前,然后在距离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停了下来,互相对峙。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对面的鞑子虽说披甲的不多,但膘肥体壮,人人骑马,个个带弓,凶神恶煞的模样确实不是那些在山窝里乱窜的土匪能比的。 大新堡的士兵虽说个个摩拳擦掌,但仰望着对面骑马的鞑子还是忍不住喉咙发干,统统不自觉咽了口唾沫。 一阵长风吹过,卷起地上枯黄的败叶凌空飞舞,众人都是屏气凝神,静静地等待着刘戎的号令。 与此同时,对面的五十来骑鞑子也越众而出,先是缓缓踱步,继而突然加速向这边疾驰过来。 “第一组,点火!”前两排火铳手早就将火药装填完毕,闻言随即点燃火绳,然后双手拖着鸟铳,仔细地瞄准前方奔驰而来的百来鞑子骑兵。 九十步、八十步,狭小的空间里五十来个鞑子骑兵呼啸而来,远远看去就好像是后世公路上飞速飙驰迎面而来的货车,那种难言的恐惧给人以窒息的压迫感,说不紧张那是不可能的。 但好在大新堡的士兵经过刘戎数月来疯狂的压力训练,即使第一次面对骑兵作战,即使再害怕紧张也没有敢生出临阵逃脱心思的。 况且鞑子们大多身穿厚厚的皮袄,只有少数人披着皮甲,不是重装骑兵,刘戎就不信他们敢径直往自己的枪林上撞。 只是外围火铳手的压力要大了好多,好在他们更是经过精挑细选的人,心理承受能力更优,又个个身披铠甲,这时只是牢牢地端起自己的火铳,等待着射击的命令。 七十步,鞑子们忽然弯弓搭箭,漫天的箭雨便是抛射过来。 大新堡无论是长枪兵还是火铳手都是一动不动,千户大人说过,骑弓威力本身就小,这么远的距离抛射过来根本就没有什么杀伤力和准头,不过是引诱我们还击,吓唬人罢了。 “叮当叮当”骑弓抛射的雨箭凌乱地洒下,大多撞在了前排有铠甲的士兵身上,使得他们向后微仰一下,根本毫无威胁,但后排有七八个未披甲的人中箭,不过都不是要害部位,他们闷哼一声,纷纷忍着剧痛再次站齐。 六十步了,鞑子们又是一阵抛射,刘戎依然没有下令射击,这一回又有十来人受伤,其中两个长枪兵被射中了面颊和咽喉,当场扑倒在地,后面的人立马就补了上去。 五十步了,鞑子们狰狞的面容渐渐变得紧张不安,往常的明军火铳手应当早就开枪射击过了啊,现在正是慌忙装填的时候,怎么这股明军如此沉得住气,到底是被吓傻了,还是另有玄机? 就在这时,只听得刘戎高呼一声:“射击!” 两排火铳手或站或单膝跪地,同时扣动扳机。 “啪啪啪!” 前面的鞑子胸前纷纷腾起一团血雾,仰后栽倒在地上。 第一组打完之后,立马收枪向第三组后面退去,然后咬开定装火药继续开始装填。 “射击!” 第二组闻令又是一通射击,接着收枪又往最后排退去。 如此一轮三组都射击完毕后,鞑子骑兵已经空了大半,惊慌失措之下,只是将手中的弓箭和铁骨朵向大新军阵中扔去,也不论射中未射中便调转马头从两边散去。 这时,第一组的火铳手早就装填好了火药弹丸,他们又齐齐上前一步扣动扳机,弹丸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那些逃跑的鞑子背后砸出一个血口,又是一片人仰马翻。 第43章 击溃 鞑子们的战术通常都是骑射骑兵在前,冲近后几轮箭雨射乱对方的阵型,涣散对方的斗志。 随后肉搏骑兵紧随而上,近前后下马冲阵,将敌人杀得溃散,然后再上马追击。 这时候,后方的鞑子没有预料到前面的骑射手非但没有将对方的阵型射乱,反而被火铳打得伤亡殆尽,自己又紧随其后冲到了五十步的距离。 局势变化的太快,根本来不及思考,只得按照惯例一个飞身下马,小跑两步抵消掉惯性,然后单膝跪地抓起弓箭便是迎面射来。 这次他们使用的都是步弓,威力大,射得准,第一队长枪兵立马便是被射翻了十来个人。 他们随即又收起长弓,抽出腰间的弯刀,呐喊而来。 刘戎这边也是抓住战机,命令所有的长枪兵列阵冲锋。 短短五十步的距离,双方很快便撞在了一起。 “杀!” 大新堡的士兵像以往操练时一样齐声发出呐喊,上百杆长枪同去同来,前排士兵都斜向右刺,后两排笔直向前,每一个蒙古鞑子面前都霎时间有数杆长枪同时袭来,长枪入肉的闷声和惨痛的呼号声混杂在一起响彻战场上空。 紧接着,大新堡的士兵几乎同时熟练地转动了一下枪杆,又猛地发力抽出。 无数条血箭喷薄而出,在空中化作千形百态的血雨,溅得双方满身满脸。 大新堡的士兵没有一个人敢去擦拭脸上的血污,全部如同训练时一样不发出任何声音地平端着长枪,霎时间都恢复了突刺的姿态。 几十个被刺到的蒙古鞑子不是内脏被搅碎,就是头部被刺穿,有的长枪从眼眶中刺过去将眼球挤出来挂在脸上,血水泼了一脸,骇人至极。 很多蒙古士兵直愣愣地站在那里,看着同伴们流了满地的肠子和破碎的内脏怔怔出神,完全没有了往日锐不可当的悍勇。 他们都不敢相信,这还是汉人吗? 还是那群懦弱无能只知道一味逃跑,将后背留给自己的汉人吗? 还没等他们想明白,数杆长枪又同时刺了过来,尤其是自右肋斜刺过来的那杆,简直防不胜防。 这批蒙古士兵倒有几个也是悍勇,他们大口的吐着血尚能咬着牙,一手握住扎在自己身上的长枪,一手举起弯刀就将那几杆长枪劈断,然后在随即又刺过来的长枪捅刺下跪地而亡。 大新堡军士视若无睹地望着前方,强忍着呕吐的感觉,只是按照队官们的口令一次又一次机械地向正前或右前方突刺着。 他们因为高度的紧张,抬枪的胳膊几乎就要痉挛,但长期训练形成的条件反射控制着他们,被队官鞭打时的记忆督促着他们,始终如同机器一样重复地突刺。 柳河堡上的众人都惊讶地张大嘴巴,不能置信地望着远处的厮杀。 没有金戈交锋的轰鸣,没有尽情厮杀的呐喊,只有一边倒的沉闷屠戮,往日不可一世的鞑子,在大新堡众人面前就好像纸糊的一般。 不可思议,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后面还未冲锋的蒙古士兵都不能置信地望着这一切,身下的骏马好像也能感受到主人的情绪,都紧张不安嘶鸣着。 柳河堡堡墙上的众人也都目瞪口呆,没有武刚车,没有虎蹲炮,没有装备精良的骑兵,甚至连盾牌都没有,竟然能够杀的鞑子几无还手之力,大明的边军什么时候有这等凶悍的战斗力了? 还是王贵首先反映过来,他惊喜地对着魏大营说:“大人,鞑子要撑不住了,咱们快杀出去,来个前后夹击!” 魏大营闻言猛然惊醒,他猛地抽出钢刀向上一指,大喝道:“全体将士!都随我杀出城去,剁了这群骚鞑子!” 柳河堡众人听令急急打开堡门呐喊着冲了出去,留下来监视柳河堡众人的五十余鞑子冲过来拦截,竟也被这打了鸡血般的七八十人冲的节节败退。 大新堡军士这边,战斗也进入了尾声。 在最勇猛的一批蒙古士兵也毫无意外的战死后,其余蒙古人都如梦初醒般惊叫着往后跑去,争抢着抓住一匹马便四散而逃。 其实在明朝末年,蒙古人的战斗意志已经很成问题了。 他们聚众劫掠,来去无踪,通常靠的是忽聚忽散,以多欺少的战术。 他们擅长欺负平民和落单的边军,遇弱则欺身而上,遇强则率众而逃,很少能够承受哪怕一成的伤亡。 明末将领喜欢豢养家丁,大多也都是因为想招募些勇猛的战士,在与蒙古人对阵时能够悍不畏死地往前冲杀,从而击溃蒙古人的斗志。 而这次对战大新堡战士,这些蒙古人则完完全全是太过轻敌,交战后尚未反应过来便折戟沉沙,待到想要逃跑时已经伤亡了大半人马了。 刘戎命令部队列队缓缓向前,警戒四周,并不去管那些仓皇而逃的蒙古人,没办法,缺少战马,仅有的一队夜不收他是舍不得在这正面战场上消耗的,所以也就很难继续扩大战果了。 反倒是柳河堡众人在杀散了堡前的百来蒙古人之后,除了大部兴高采烈的赶过来同刘戎汇合之外,还分出了十来骑去追那些草木皆兵的蒙古败兵。 刘戎见蒙古士兵已经被杀破了胆,二三百人竟然被十来个柳河堡的明军追着砍,暂且没有了卷土重来的可能,便吩咐战兵们稍息休整。 一百辎重兵则开始割首级、套战马。 大新堡军士无论是剿匪还是这次作战都是在战后由辎重兵统一收割,没有哪个战兵会在作战的时候私自出阵去割首级或抢夺战利品。 因为这样非但不能拿到军功和缴获,反而会招致鞭打。 刘戎规定,大新堡的军功缴获都是统一计算的,严防战兵在作战时抢夺战利品导致队列涣散。 这边人头正在被一串串地被扎起来,足足一百二十三颗。 这可都是货真价实的真鞑子呀,一战斩获若此多的鞑子首级,往年即使是万人规模的大战,也不多见呐! 第44章 还得备战 缴获的弓箭、大刀铠甲众多自不用提,另外还有遗落战场的马匹也有百来匹。 除了受伤只能杀了吃肉的,套到的完好战马足足四十七匹,足够自己组建一个骑兵小队的了。 相比大新堡这里,柳河堡众人也杀散了堡门前五十余蒙古骑兵,当时只觉得双方杀的昏天黑地,血雨腥风的,可战后一清点,才斩获了十一颗鞑子脑袋而已。 话说魏大营从军二十年有余,往年都是靠着兢兢业业跟随长官晋升,还从未带兵斩杀过这么多的鞑子。 他是百户官身,如此军功够他足足升两级的了,怎能不高兴? 可再转眼看到大新堡那边一串又一串垒起来的鞑子脑袋,又感觉莫名的失落,都是屯垦军,怎么差距就这么大呢? 希望王贵那小子一路追杀能再多割一些首级。 刘戎这边见魏大营前来拜谢,虽说自己官衔比他高,但毕竟魏大营不归自己管辖,倒也没有摆官架子,也热情地接待了他。 双方客套几句,魏大营便盛情邀请大新堡众人进柳河堡做客,命令属下杀鸡宰羊准备招待,自然不在话下。 大约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柳河堡前去追击的王贵等人也纷纷回堡。 王贵骑着骏马呼啸进堡,豪迈地往地上又扔下了五颗鞑子首级,魏大营老怀大慰,忍不住又是哈哈大笑道:“看你小子嘚瑟的,还不快来拜见千户大人,若不是千户大人领兵来援,哪有你小子逞威风的时候。” 王贵对刘戎更是钦佩,闻言翻身下马,跪在刘戎脚下道:“在下谢千户大人涉险来援,千户大人勇猛无敌,请受在下一拜!” “十多骑竟敢追着三百余鞑子骑兵砍,我大明男儿果真不缺好汉!抬起头来!让本千户好好看看!你也看看本千户!” 王贵闻言抬起头,看着刘戎似笑非笑的脸,惊讶道:“原来是大人!” 刘戎笑着将王贵扶起来,道:“王贵,一别数月,别来无恙啊?” 魏大营见刘戎如此骁勇,立了这么大的军功,手下的士兵更是以一当十,升官加衔指日可待,自己将来少不了得在他手底下做事。 看到自己手下的心腹竟然能与刘戎相识,更是开心,便对着王贵笑骂道:“你这小子哪里修来的福缘,竟然有幸早早就结识了千户大人这种英雄豪杰,怎么回事,快与我说说。” 王贵讷讷不语,刘戎便替他说了,魏大营听了先是面带疑惑,继而又好像想起了什么,心道:“这么说弟妹那件事是环眼豹那窝贼匪做的?” 刘戎也看出王贵听到这件事面上似乎有些伤感,便也不在这件事上多说,接着询问起了柳河堡的战备等各方面状况。 听到堡内防守器械不足,刘戎禁不住皱起了眉头。 方才在堡下,自己是占了蒙古人轻敌的便宜才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蒙古人惊慌失措之下飞速地逃离了战场,没有和自己缠斗。 否则整顿兵力靠着骑兵来去如风的长处游离在自己周边相机攻击两翼和后方,那倒是棘手了。 只是成吉思汗的这帮不肖子孙们早就退化成了响马强盗,欺软怕硬,已经没有军人的荣誉感了,遇到硬茬仓皇逃命倒也是他们现在的风格。 只是劫掠义州卫的鞑子足足两千有余,倘若他们合兵一处前来攻打自己,也是吃不消啊。 必须清楚鞑子的行踪,自己到时候是守是退也好早作打算。 想到此,刘戎高声命令道:“黄金祥!你速率夜不收小心侦查,务必摸清我义州卫境内鞑子的行踪,及时来报!” “是!”黄金祥得令敬了一个军礼,然后大踏步离开。 刘戎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转身面向魏大营,道:“魏百户。” 柳河堡虽说不是刘戎的辖区,但毕竟刘戎的官职更高,手下又有一干精兵,魏大营一听刘戎询问守城人力器械便料到刘戎要接管柳河堡的战时指挥权了,他也不抗拒,连忙抱拳道:“千户大人吩咐。” 刘戎见这魏大营闻弦歌而知雅意,是个上路的人,不枉自己千辛万苦前来救他,就不和他客气了,也是当作自己下属一般命令道:“你速召集堡内所有青壮搬运滚木擂石,备置金汁,上墙御敌。另外组织人手烧火做饭,按时送到堡墙上来。” “遵命!”魏大营得令后也告退一声,赶紧安排去了。 刘戎又接连下了几道命令,众人都被有条不紊地调动起来,临战般的紧张气氛立马就取代了大胜之后的喜悦之情。 一切布置就绪之后,刘戎又赶往堡内临时搭建的伤兵救治营地探望受伤的士兵。 此番战斗,大新堡士兵阵亡七人,受伤二十六人,其中重伤十一人,大部分是敌人弓箭所致,面对面肉搏时倒是没几个受创。 刘戎暗自叹息,火铳手还是太少了,虽说三段式射击连绵不断,可因为数量关系仍旧不能在阵前形成全覆盖密集射击,不能完全压制住对方的弓箭手,这才平添了许多伤亡。 刘戎勉励了受伤众人,嘱咐他们配合随军医士的治疗,好好休息,这才率领众军官离去。 在巡视一遍柳河堡之后,刘戎对这里的情况有了更直观的了解。 柳河堡周长不到二里,共有垛墙八百余个,稍微延伸出去,可用来作为反击攻城者时的掩蔽场所。 另外,还有警铺,马面等,是明末辽东一个中规中矩的典型堡垒。 堡墙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部分延伸出去两米有余,三面都有了望孔,可以用来观察和打击攻城的敌军。 柳河堡甚至还有一个小型的半圆型瓮城,虽说简陋,但也聊胜于无。 除却受伤不能作战的,大新堡连同柳河堡所有战兵不过三百多人,即使是守卫这么一个小堡兵力也是捉襟见肘。 要想守住柳河堡,必须仔细规划规划才成。 想到此,刘戎赶忙又将魏大营以及自己手下各位主官叫到了跟前。 第45章 守城 刘戎与众人商量之后,紧急动员堡内所有青壮连夜将柳河堡除东门之外的三面全部挖的坑坑洼洼,希望敌军不会执意从那三面进攻才好,如此他才能集中兵力防守东门。 除此之外,刘戎还让赵阿五等将柳河堡的冲要垛口一一核算,每处布置多少人,枪兵多少,火铳手多少,弓箭手多少,辅兵多少,带队的是谁,都计算布置清楚,以期防守时不会没有头绪手忙脚乱。 在这中间,因为刘戎并无防守城池的亲身经营,为此他还颇为慎重地征询了柳河堡魏大营和王贵的意见,搞得他们还以为是千户大人故意考校他们,回答的小心翼翼,生怕有什么疏漏。 忙碌了一天一夜,刘戎才堪堪将一切理顺。 第二天的时候,堡墙上不光站满了防守的士兵,还井然有序地布置好了柳河堡所能收集到的所有防守器械,滚木、擂石、拒马、金汁都不一而足。 只可惜柳河堡也是小堡,往日便不受上面重视,全堡上下竟然一尊虎蹲炮都没有,倒是让刘戎觉得颇为失望。 正在刘戎带领众军官在堡墙上巡查的时候,只见堡外远远有三骑疾驰而来,原来是黄金祥带着手下的夜不收赶了回来。 三人进了堡里,便急忙奔刘戎而来。 “启禀大人,鞑子破了万佛堂、大康堡,防守官秦力皋大人及麾下数百将士均力战殉国。现在鞑子合兵一处,正往柳河堡方向杀来,人数约有两千,估计正午便到。” “秦大人……”秦力皋是魏大营的顶头上司,陡然听闻其血染沙场,禁不住有些伤感,可想到若不是刘戎来援,自己恐怕也难逃一死,心下对刘戎更是感激。 “两千人……”刘戎听了不自觉地在城头踱起了步子,真没想到两千人竟然全来了,看来鞑子劫掠他处好像没有什么折损。 这两千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倘若是在没有堡墙的大新堡对上,刘戎会毫不犹豫地率领大家钻进山里。 可既然是在柳河堡,鞑子不磕掉一嘴牙,休想攻进堡里! 鞑子隆冬时节犯边,本就是过不下去了出来抢一把好活命,应该犯不着跟自己死磕? 况且自己派去义州卫城的夜不收也有不短时间了,贺世贤也应该有所行动才对。 只要自己能够顶住鞑子一天的攻击,无论援军是否能够赶到,想必鞑子也该退了? 想到此处,刘戎脸色一沉,喝道:“传警,让将士们准备御敌!” 正午时分,在众人紧张不安的等待中,蒙古人终究还是来了。 刘戎从堡墙上看去,只见大片的蒙古骑兵踏着轰鸣的马蹄声汹涌而来。 不过蒙古人军容不整,队列凌乱,也没有带什么像样的攻城器械,如果刘戎人马再多一点,倒是非常乐意接受这一战。 只是现如今双方兵力悬殊,还是老老实实地守城为妙。 蒙古大军距离柳河堡一里之外便停军整队,然后一队队的哨探越众而出,呼啸着朝柳河堡奔来。 他们一边怪叫,一边绕着柳河堡奔跑,不断侦查着柳河堡周边的地理地形。 最后,不知是否是刘戎在其余三面的布置起了作用,蒙古人渐渐都汇聚到了刘戎重兵把守的东门。 这队蒙古人是由两个千夫长率领,蒙古人又称敏罕那颜,其中又以敏罕那颜巴突兀尔为尊。 其实这次蒙古人入寇即使是在自己部落内部也没有形成统一意见,尤其是部落中的长老大多都不愿意在这人困马乏的寒冬时节到汉地劫掠。 但实在是因为今年草原上遭了灾,过冬储备严重不足,很多牧民家里非但饿死了牲畜,就连人也有饿死的。 部落里青壮派为了增加人望,私自串联形成既定事实这才胁迫长老们同意到汉地劫掠些粮食。 往年自己部落里大多是在汉人秋收前后过来劫掠,通常也都是抢些村落堡外的农民。 除非是大汗率领的各部落几万大军大举进攻明国,像他们这些部落零散劫掠时,很少有强攻城堡的情况。 毕竟汉人的城堡墙高池深,攻不攻得进去两说,若是耽搁时间太久,被明国的军队围了上来,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回几个部落的勇士合兵劫掠明国,大部分都往广宁方向去了,殊不知那里虽说民户众多,但明国驻军人马更是不少。 更何况那里堡垒密布,城高池深,不是那么好攻打的。 隆冬时节,明国的农民家家户户也是青黄不接,口粮种粮加在一起没有半缸,除了城里的屯粮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供劫掠的。 不过自己这里就不一样了,都是破败的小堡不说,很多地方堡墙颓废,连个护城河都没有,防守的军户也都是些屯垦军,常年缺额,战意低迷,根本不堪一击。 每次攻城,自己都是号角齐鸣,然后大队人马从四面用钩子攀爬城墙,在弓手的掩护下,勇士们如蚂蚁一般密集地登城肉搏,明军无不溃散。 之后,城堡里的粮食、金银、女人都会任由自己索取,所有青壮也都会成为自己麾下勇士们的奴隶。 昨天之前,一切还都很顺利,自己攻陷了明国五六个城堡,掠夺财物无数,又没有什么伤亡,本来几乎都可以满载而归回部落了,也堵得住那些老家伙的嘴。 只可恨巴彦扎那个蠢货竟然在这样一个小堡下损兵折将,折损了一百三四十个勇士。 那些可都是部落里的青壮啊,甚至还有许多披甲,这自己要是就这样灰溜溜的回去,又该落给那些老家伙把柄了。 所以,今日自己合兵前来,一定要攻破这个屯堡,将那明国守将开膛破肚,将他的脑袋挑在旗杆上带回部落。 要让部落里的老家伙们都知道,明国的将领再凶悍,也不是成吉思汗子孙的对手,不要再想什么开关,不要再想什么互市,明国不给我们就抢! 秋天可以抢,隆冬也可以抢!几万大军可以抢,两千轻骑也可以抢! 想到此,巴突兀尔坐在马上挥了挥手,淡淡道:“攻城。” 他身边的侍卫闻言便掏出一个号角呜呜地吹了起来,上千的蒙古士兵便挥舞这钩子开始呼啸着朝那城墙冲去。 第46章 血战 刘戎望着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蒙古人,喃喃自语道:“这么多人蚁附攻城,连个遮掩的盾车都没有,仅有冲在最前面的两排人能够配齐盾牌、铠甲。看来这些年被朝廷封锁,鞑子们的日子确实也不好过啊!” 只可惜自己一方的鸟铳手和弓箭手数量实在是有限,无法在蒙古人行进的过程中给予他们太大的杀伤。 一个千人队的蒙古人迅速靠近城墙,即使城头上的滚木、雷石滚滚而下,每擦到一个攀爬的蒙古人,对方就像断线的风筝一样飘落而下,滚烫的金汁也将许多蒙古人浇得皮开肉绽。 可耐不住他们人多,都蚂蚁般的攀爬在城墙上,靠着手中简易的铁钩绳索快速地向上攀爬,城墙上的攻击似乎丝毫没有迟滞他们的进攻。 看来这帮蒙古人骨子里的凶悍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被岁月消耗殆尽的,刘戎眉头紧锁,看来之前是轻视他们了。 到处是喊杀之声,士兵们在城墙上来回奔跑着,不断斩断城下抛上的钩索。 城墙内每隔十步左右放着一架绞车,系着细铁索,中间是一根直径一尺,长约一丈的圆木,圆木上露出密密林林长约五寸的铁钉,有点象根巨型的狼牙棒。 两名柳河堡的官兵躲在城垛下只需抬起木棒向城下一抛,就听到一片惨呼之声,然后两端摇起绞轮,又将那根“狼牙棒”绞了回来。 “射击!射击!”大新堡火铳手在各自队官的指挥下不停地装弹射击,但是区区几十杆鸟铳稀疏的噼啪声,成效甚微。 城下一大队蒙古射手骑着马飞驰而过,他们高举着弓箭向上抛射,漫天箭雨落下,使得堡墙上的无甲守军也伤亡不小,一个个辅兵青壮穿梭其中,将受伤哀嚎的士兵抬下救治。 在几段堡墙上已经有部分膘宽体胖的鞑子爬了上来,他们仗着自己的悍勇挥舞着手中的弯刀,将守城的士兵杀的连连后退,城墙上因为他们的出现已经出现了骚动。 王贵见状带着几个血气方刚的士兵飞扑上去,一阵乱砍乱杀这才稳住阵脚。但按下葫芦起来瓢,蒙古人蚁附攻城遍地开花,很快又有几处堡墙被攻破,爬上来许多带着貂帽的健硕鞑子。 魏大营在城楼里恨恨地拍了拍身边的栏杆,道:“鞑子人多,箭多,马多,我们除却些滚木擂石,莫说虎蹲炮了,就是连万人敌荔枝炮都没有,让兄弟们如何守城!” 魏大营所说的万人敌荔枝炮类似于后世的手榴弹,用瓦罐装上火药、铅子、铁石,在敌人攻城的时候从城头点燃扔下去,杀伤力也不小。 但柳河堡毕竟是小堡,这些年边镇废弛,这些屯堡能防得住土匪就不错了,朝廷也从来没有指望他们能够独自抵抗住上千蒙古人的围攻,军饷都发不出,哪里还有闲散银子供他们更新军械? “火铳手列阵在前,长枪兵列阵在后,放鞑子们上来,准备白刃战!” 刘戎面色凝重,柳河堡的士兵大多是屯垦的军户,本身就战意低迷,打顺风仗还行,同常年劫掠的蒙古人硬碰硬就差了许多。 在经过最初的血气上涌之后,他们渐渐已经力有不逮,眼见这么多鞑子爬上堡墙心理已经濒临崩溃。 而大新堡众人又没有守城的经验,火力也不足以将对方消灭在进攻的路上,零散的分布在堡墙上形成不了整体的战斗力,倘若一直这样下去,最终的结果必然是被鞑子们分散消灭。 大新堡的旗手迅速将指令传了出去,结合柳河堡的现状,战前刘戎已经与军官团们进行过了战斗推演。 柳河堡防守器械与火器俱是不足,倘若鞑子们大举来袭一拥而上,然后各个击破,还不如择机放鞑子们上来,然后以整齐杀零散,在每一处战场都对陆续登城的鞑子形成整体优势,然后以大量的杀伤迫使鞑子们放弃攻城。 因为有站前的模拟和演练,大新堡众人的后退整队,紧张快速而又有条不紊,反观柳河堡士兵却有几人嘴里大喊着城破了,城破了,开始慌乱地溃逃。 魏大营阴沉着脸让人连斩了几个才稍稍止住混乱的局势,然后组织他的手下在大新堡各个队列之后再次列队完毕。 正在攀墙的蒙古人听得城墙上的慌乱声音,知道守城的明军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心中大喜,纷纷更加卖命地向上攀爬。 其中蒙颜利哥是个百夫长,此时他正身先士卒地带着自己的士兵顺着钩锁沿着倾斜的堡墙向上攀爬。 方才堡墙上明军的那种慌乱他太熟悉了,历来攻打明国的小堡,一旦自己的勇士们有十多个能爬上去,然后再奋力砍翻几个守城的明军,那些农户便统统会吓破了胆子,扔下刀剑抱头鼠窜,任由自己追着砍杀。 天神造物本身就是有等级可循的,就像是草原上的羊躲不过狼的猎捕一样,汉人同样也是我们蒙古人的美餐,这些农户羸弱、胆怯,怎么可能是天之骄子的对手? 心里想着,他已经爬到了城垛上,大喝一声,便纵身跳了下去。 只要守住这个落脚点一会儿,身后的勇士便会源源不断地爬上城墙,届时便只剩下一边倒的屠杀了。 谁知,城墙上现在到处都洒满了铁蒺藜,尖锐的铁刺阳光下发着冷厉的寒光,他这一跳,正好踩在上面。 铁刺深深扎进他的脚底,他大声惨叫着,痛苦地扭动着身子。 “杀!” 守卫这一段的是叶飞阳队的一部,由叶飞阳直接指挥。 他此时上举着腰刀站在队列一旁高声命令着。 刘戎规定,队官等大新堡上层不到万不得已不得参与搏杀,因为他们的职责更多的是观察战阵,从容调配。 随着叶飞阳的一声令下,两排士兵迅猛突刺,立马便有几杆长枪刺破那蒙古百夫长身上的铁甲,深深地绞进了他的内脏。 蒙颜利哥脸上五官痛苦的扭在一起,浓厚的血液自嘴里喷涌而出,他不由自主地丢掉了手里的弯刀,双手抱紧插在身上的几杆长枪,眼里满是不可置信的神情,随即一支枪尖在其瞳孔中迅疾放大,一枪又刺穿了他的喉咙。 第47章 援军 同蒙颜利哥一起屈身倒下的,还有三个百户队里最勇猛的战士,这电光火石的一瞬间,他们顶多来得及挥刀砸开数杆同时而来的长枪中的一杆而已。 两队长枪兵几乎又是同时一转枪头,然后一抽,大新堡专门打制的带着棱槽的枪头伴着几道鲜血便是统统收了回来。 众人齐步后退两步,继续保持着突刺的状态仅仅地盯着前方。 随后又有几个蒙古人爬上了城墙,他们大多拿刀,有的背后还背着盾牌,双目一扫也跳了下来。 其中有两个身着铠甲背着盾牌的,立马将盾牌取下挡在胸前,然后嘶吼一声当先向前面的两队明军长枪兵冲去。 那两个蒙古兵心想,自己有盾牌能挡得住长枪一击,只要近了这些明军的身,他们的长枪便也无用了。 谁知,还未待他们冲近那队明军,“啪啪啪”几声炸响,几颗铅弹便是轻松破开了他们手上的盾牌,然后巨大的冲击力像大锤一般重重地砸在他们的铠甲上,那两人只觉得五脏六腑刹那间都被砸碎了一样,顺着喉咙就涌了上来。 铳声还未散去,面前的两队长枪兵又是小跑着突刺向前,一声杀喊声过后,剩余几个蒙古士兵的前胸肋下甚至咽喉里便是深深同时刺进了几杆长枪。 同样的情形在堡墙各处不断的上演着,越来越多的蒙古人横尸墙头。 但蒙古人似乎也杀出了血性,非但没有立时溃退,反而不断增兵,爬上堡墙的人也越来越多,有些地方站稳了脚跟的,甚至都搭上了简易的梯子,在那里有源源不断的蒙古士兵跳上堡墙。 大新堡和柳河堡的士兵战损人数也越来越多,很多地方已经变成了混战,即使是大新堡的百战枪兵也大多由一面攻击变换阵型成了两面防御。 他们两队面向前,两队面向后,背对着背,端起手中的长枪不断的机械重复着突刺、收枪、突刺、收枪,漫天的血雨朦胧了他们的双眼,脚下全是敌我双方的尸体,但他们仍旧是机械地突刺、突刺。 王贵一路砍杀着冲进城楼,望着神情坚毅的刘戎欲言又止,自第一个鞑子爬上堡墙开始已经有一个时辰了,大家杀散了一拨又一拨,可终究没有击溃鞑子们的斗志,反倒是柳河堡的士兵死的死,散的散,逃的逃,只有大新堡众人虽说还在苦苦支撑,却分明被分割成了多块,在他看来崩溃也是迟早的事情。 他心急火燎一路砍劈过来,本是想劝刘戎和魏大营溃围逃生,但一冲进城楼之后,内心反倒是安定下来。 死即死尔,今天兄弟们凭借着残破的堡墙抗拒了数倍于己的鞑子这么久,歼敌无算,已然够本了。 只可惜千户大人仗义驰援,手下三百精兵却也要落得身死功灭的下场了。 魏大营心知自己的老部下所想,向他轻轻一笑,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环刀。 刘戎拧眉看着战场形势,虽说蒙古人看似占据优势,却已经是强弩之末。 大新堡众人看似被分割包围,但他们并肩而战,丝毫没有胆怯溃退的迹象。 几个月的严酷训练的效果此时已最大程度的展现出来。 他们勇敢、坚韧、处变不惊,蒙古人每想砍杀一个在战友们严密配合下的大新堡士兵,必然要付出成倍的代价。 “再坚持一会儿,再坚持一会儿。虽说自己小看了蒙古人的战意,但归根结底他们还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强盗,不可能不计代价地攻杀自己的,只要能再坚持哪怕半个时辰,他们必然溃退!” 刘戎内心计算着,也抽出自己的佩刀,带领城楼里的十来个士兵杀进了战阵,现如今,已然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了。 众人陷入死地,反而激发出高昂的战意,当面的蒙古人无不被斩落城头。 刘戎一刀砍进一个蒙古壮汉的肩颈,对方喷射而出的鲜血在阳光下宛如血雨挥洒而下,刘戎拔出刀,随即扬刀格开另一柄迎面而来的弯刀,一脚将那蒙古人踹了个踉跄,王贵寻机欺身而上,将刀尖插在了那个蒙古鞑子的胸口。 众人战得正酣,突然一阵地动山摇,就见城下的蒙古军阵中落下十几颗炮弹,碎肉鲜血和尘土混合在一起漫天飞舞,蒙古军队立马就骚动起来。 “来了,终于来了!千户大人,是贺大帅的援军来了!我们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魏大营癫狂的欢呼着,与此同时,苦苦支撑着的大新堡众人也都连续发出三声“虎!虎!虎!”的高呼,呐喊着向当面的蒙古鞑子发起了反冲锋。 城下蒙古军阵的骚动很快也感染到了城头的蒙古人,他们强提着的一口气一泻千里,纷纷四散逃命,循着搭在城头的绳索便是往下滑去。 有的情急的找不到绳索和梯子,索性一咬牙跳了下去,继而拖着摔断的双腿向前爬行,希望逃命的战友们能不忘拉其一把。 眼看城头上的士兵纷纷溃退,不远处的明军援军又在蠢蠢欲动,大阵中的蒙古首领敏罕那颜巴突兀尔最终还是无奈地鸣金收兵。 至此,堡墙上最后一批依然坚持的蒙古人也调转步伐,逃命似的奔城下而去。 满身血污的刘戎扶着堡墙的垛口向远处望去,只见蒙古大阵两里处一个庞大的明军车营部队正在缓缓而来。 他们用战车将自己围了起来,战车圈中兵戈林立,旌旗蔽空,长枪兵、火铳手、刀盾手、推车兵衣甲鲜明,气势磅礴。 在车阵两翼,分别还有一队骑兵列队而行。 堡下的蒙古兵在看清驰援的明军之后愈发躁动不安起来,几位军官更是策马行到巴突兀尔跟前,急声道:“敏罕那颜大人,是明国的车营,我等在他们手下讨不到便宜的,快快退兵!” 巴突兀尔狠狠地瞪了他们一眼,他抬头往前面看过去,只见对面的明军车营虽说只有千余人,可自己却怎么也下不了进攻的决心。 第48章 车营 巴突兀尔想,明国的车营以战车为凭,内设大量火炮及火铳,内有步兵保护,外有骑兵策应。 自己只要立时攻击不破,如雨的铅子就会铺面而来,届时倘若再被他们的骑兵缠住,步车再欺身而上,自己再想走就难了。 但是今日自己在这小小的柳河堡下,非但没有一雪前耻,反而损兵折将。登城的勇士安全返回的还不足半数,折损足足三百余人,这可是三百青壮啊! 其中还有百数的披甲兵,自己此番回去如何在部落里立足? 但巴突兀尔终究还是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长叹一声,率兵撤离了战场。 车营行动缓慢,况且蒙古人又退而不乱,尤其擅长回马枪,己方的骑兵没有车营的依托贸然追击不见得能够占到便宜,贺世贤便派出斥候紧紧地骚扰,自己则率领车营缓缓的跟着。 刘戎这边好不容易守住了柳河堡,陡然放松下来,众人这才心有余悸,更是没有能力也没有心情去追击这帮蒙古人,只是吩咐部下清点损伤,打扫战场而已。 一一安排结束,属下也清点好了伤亡和斩获,刘戎这才打开堡门,带着魏大营以及一众军官前去迎接拜见贺世贤。 刘戎、魏大营等军官一人一匹马出了堡门就奔贺世贤的车营而去。 中央高高的指挥车看到这十来骑后也挥了挥旗帜,车营的一边便是稍稍侧开一个缝隙,几人随即策马而入。 刘戎越过层层闪着寒光的拒马和武钢车,看着旌旗招展的大军,再想到蒙古人不接一刃就落荒而逃,陡然间竟然生出王者之师竟威风如斯的感觉。 他实在想不明白这样的军容和装备,如何会败给辽东雪原穷山恶水中走出来的建奴呢? 几人进入车营后将自己的马匹交给其他人看管,自己与魏大营整了整身上的铠甲,便去拜见贺世贤。 指挥车上,贺世贤顶盔贯甲站在最高处正目光炯炯地望着众人。 “刘千户,此战如何?” 刘戎单膝跪地抱拳道:“启禀大帅,这几日我部同鞑子接战两场,共计斩获首级四百三十六颗,缴获未受伤马匹一百七十三匹,铠甲一百三十副,刀枪弓箭无算!” 将台上的贺世贤明显愣了一下,他偏过头看了看身侧闻言惊得几乎要将胡须拔掉的文官监军高邦佐,确信自己没有听岔后,禁不住仰天大笑:“好!好!好个刘戎!不愧是大帅的儿子!大帅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啊!哈哈哈!” “两战斩获西虏四百三十六级,自隆庆以来,即使是总兵、副将也少有如此战绩,刘千户你可晓得虚报战功该当如何?” 刘戎闻言向那发问的文官看去,只见他身材瘦长,面容白净,不过五十年岁,身着七品官服,虽然言语中透着严厉,但面相并不凶恶,反倒是露着一股悲天悯人的气息,让人难以生厌。 “回禀大人,这每一级的斩获,都是卑职和魏百户麾下的将士浴血奋战,舍身忘死才斩获的,卑职倘若谎报一级,那便是抹黑了将士们的功劳,甘愿军法处置!” 魏大营也高声叫道:“大人明鉴,斩获的首级和缴获的衣甲器械俱在,大人倘若不信,到堡中一验便知!” 话说高邦佐方才也是担心自己听错,这才有那番问话,听刘戎二人这样回答,虽然依然震惊,心里却是信了七八分。况且是否真有谎报军功、杀良冒功的情形,自己之后现场一验便知,无需现在纠缠冷了有功将士的心。 想到此,他连忙走下高台将刘戎二人扶起,赞叹道:“倘若如此,二位真是壮我辽东之胆!朝廷和大帅定然不吝赏赐,快快请起!” 刘戎二人顺势起身,然后,贺世贤和高邦佐又问了一些己方士兵的伤亡情况,在得知刘戎部三百战兵折损三十二人,受伤一百五十有余,魏大营部八十三人竟只余二十余人,且个个带伤,堡中协守青壮辅兵也损失百来人之多后,也是心有戚戚,暗暗感叹此战的惨烈。 尤其是贺世贤,他带兵多年心里清楚部队伤亡过半意味着什么,想不到刘戎这些屯兵竟然撑到如此程度还没有溃散,由此看向刘戎的目光除了那份长辈的亲切之外,还多了一份军人的钦佩。 之后,贺世贤一直率众若即若离地跟着蒙古人,在其即将跃出边墙的时候,终于逮到一个机会突袭了蒙古人的后队,虽说没有斩获多少首级,但却夺回部分被掠夺的人口牲畜。 此番西虏入寇,荼毒辽西,从广宁到义州,再到锦州、宁远,大小屯堡被攻破无数,军民惨遭屠戮,丧失牲畜、金银财货更是不可胜计。 义州一路虽说斩获不少,也夺回了部分被掳掠的人口财物。 但是贺世贤自感先不能拒敌于边墙之外,再不能歼敌于堡墙之下,最后蒙古人受挫败退,却因为机动性的先天缺陷而不能扩大战果,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蒙古人大部安然无恙地逃出边墙。 他没有心情大肆庆贺,留了几个文官勘验缴获及损失,又勉励了刘戎几句,便率军返回了义州卫。 刘戎部在这场战役中的表现独树一帜,在一片辽东一片悲戚的气氛中尤其显得耀眼,大家战后论功行赏,连升几级都是正常。 不过三百个弟兄一次就战损了三十多,更有一百多人受伤轻重不等,大家本身人数就不多,又同生共死了几个月,彼此都是熟悉的面孔,陡然间战损了一成多的兄弟,军士们除了大胜的喜悦之外也多有几分凄苦和压抑。 大家跟随贺大帅驱逐西虏直至边墙,期间路过一处又一处被攻破了的屯堡。 往日的袅袅炊烟现如今只剩下断壁残垣,幸存的军民垂头丧气地搬运着横七八竖的尸体,随处可见坐在尸体旁哭天喊地的女人和孩子,到处都是一片凄惨景象。 大新堡众人纷纷咒骂鞑子残暴的同时转念一想,不正是因为自己的奋力拼杀,三十多兄弟的舍身忘死才牢牢将鞑子挡在了柳河堡,这才避免了大新堡也沦落成这样的人间炼狱吗?想罢又纷纷感到庆幸和骄傲起来。 第49章 战后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想到千户大人课堂上讲的这一首诗,都是豪气干天,即使大多数人都还受着伤挂着彩,归程路上的军歌却是唱得分外嘹亮。 众人一路返回,距离大新堡还有两里地的时候,远远便看到大新堡的乡亲们翘首以盼地等在路边。 原来他们在听提前回来报信的人说千户大人大胜,今日就会率领子弟们回堡,便早早地守在了那里。 大新堡军士们见状心中暖暖的,都悄悄整理了一下装容,也不论身上有无受伤,全部挺起胸膛,带着满脸的自豪昂首阔步地从他们的亲人面前走了过去。 乡亲们聚在道路两旁,踮起脚尖在队列中张望着,看到自家的人平安归来都激动地呼喊着他的名字。 也有跟着行军队列跑了好久找了几遍都没有找到的,颓然地跌倒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刘戎和几个队官走在队列的右侧,他余光看到母亲张氏和妹妹刘瑶也站在路边,刘瑶奋力地朝着他挥手,母亲张氏则是眼中蓄满泪水满脸的欣慰。 刘戎带着众人坚持以行军队列走到校场,这才整队宣布解散,众军士大喝三声:“虎!虎!虎!”这才迫不及待地离开同家人相聚。 至于伍长以上军官,则在刘戎的带领下按条例一一巡视了伤员,这次受伤的人数实在太多,其中重伤的还有五六人,能不能坚持过去真的很难说,另外有十来人原本也受伤颇重,虽说挺了过来,但是已经致残,恐怕也得退伍了。 刘戎还亲自调了盐水给其中一个伤兵清洗了伤口,看着那伤兵痛的死死咬住口中的厚棉布,憋得通红的脸上青筋暴起,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刘戎心中说不出的压抑。 “赵阿五!你现在就带人去义州,将城里数得上的大夫全部给我请来,请不来就绑!要不计代价地救治伤员!” “是!”赵阿五答应一声,敬了个礼快步走出营房。 叶飞阳见刘戎脸色阴郁,低声道:“大人,我们的随军医士只有王胡子一个人,算上学徒才三个。剿匪时伤亡不多还能应付,遇到这种大战,实在是忙不过来。属下听说王胡子这几日每天都睡不到两个时辰。” 刘戎点点头:“是该多招几个随军医士了。” 不光要招医士,护工也太少了,如果可能的话,能建立一个野战医院才好。但现在这些对刘戎来说都太难了,也只能无奈叹息。 刘戎巡视完后,又带着众军官到千户官厅开会,宣布第二日不训练,除了条例要求的轮值人员外,全部回家休息。 第三日开始进行作战总结,各伍先伍内总结,然后到小队内总结。同时各队长伍长还要尽快完成对队员的作战评价。 刘戎则会随即再行抽查,以检查各队长伍长的评价是否公正。 然后又谈到作战奖励。 因为这次不是剿匪,没有老巢可端,无论是先前的野战交锋,还是之后的守城作战,财物缴获都很少。 如果还按照往常缴获多少来发放奖励的话,反而形成了打土匪这种杂鱼奖励多,打鞑子这种硬茬反而奖励少的奇怪局面。 况且刘戎最近也考虑过以前奖励政策的弊端,按照往日那种政策,以后碰到穷的敌人,士兵们还愿意打吗? 况且他的军队将来会越来越多,成分也越来越复杂,若是形成了以金钱为目标的习惯,对军官、士兵们的价值观都是一种错误的导向。 军队的奖励只能以作战目标的完成效果为依据,至于打这一仗是亏是赚,那都是将领长远目光下考量的事。 于是,刘戎决定以此次为契机,彻底改变原来的奖励政策。 又稍稍听取了大家的意见之后,刘戎决定奖励的原则是先以队为单位,考核全队之后,再根据全队表现定下奖励标准,然后才是表现优异的个人奖励,处处体现集体的作用。 集体主义价值观,一直便是刘戎刻意营造的一种军营氛围。 最后是阵亡士兵的安葬,让福禄第二日安排墓地等事情,下葬定在第三日一早,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后,刘戎才拖着疲倦的身体回去睡觉。 第二天一早,刘戎又单独巡视了一下伤兵们的恢复情况。赵阿五软硬兼施,好歹找来了五六个大夫。 大夫们在得知士兵们都是抗击鞑子们受的伤后,也都原谅了赵阿五的无礼。 至于什么砍了鞑子脑袋四百多的话,全部自动忽略,开什么玩笑,你当你们大人是戚少保呢,还是李太师呢? 巡视结束,刘戎又查看了安葬事宜,福禄按照刘戎的要求给阵亡的三十二人,连同重伤没有撑过去的五人都买了棺木。 刘戎还特意设计了军旗,是一只下山的白虎,又买了上好的缎匹,让堡里妇女绣了三十八面。 第三天早上,战友们给阵亡士兵都换上全新的胖袄,身边放了他生前用的兵器,然后把他放到棺木中,亲属们在旁边一路啼哭。阵亡士兵的长官和战友一起抬着棺木,带领大新堡全体人员来到那片墓地。 王长顺是甲队的一名长枪兵,原本他是排在长枪队列的第三排,后来前面两个长枪兵一个在堡墙下被鞑子的铁骨朵砸得脑浆都淌了出来,一个在堡墙上最后关头被欺身而上的鞑子拿弯刀割断了脖子。 当时王长顺补上前去,看到前面倒了一地尸体,有的地方垒得都有大腿跟儿那么高了。他端着长枪拼命地向前突刺,前面长枪入肉和呐喊的声音仿佛都听不见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声音再反复回响着,那就是“我要死了!该我死了!怎么办!怎么办!” 后来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大家又杀了多少个鞑子,鞑子才终于败了,逃命似的向堡下狼狈逃窜。 当时伍长喝令大家追击,王长顺便跟着大家向前跑,向前追赶。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伍长事后的棍棒,双脚不自觉地跟着大家向前赶,王长顺恨不得立马就一屁股坐在地上放声大哭。 第50章 忠祠 王长顺原本是流民,好不容易进了大新堡,上面有老娘,也没娶媳妇儿,他不想死啊。 这时候王长顺跟着他们伍站在前排,看着刘戎亲自将三十七面军旗分别覆盖在每个棺木上,然后面对棺木立正站好,大声道:“大新堡长枪手李三奎,王二振,张封辛,赵立纯,齐二虎……火铳手赵辛本,钱亮,王进,在抗击鞑子进犯时英勇殉职,你们在战斗中作战勇猛,不畏牺牲,无愧大新堡战兵荣誉!今日安葬烈士陵园,灵位移入英烈祠,永享香火供奉!” 刘戎说完,大喊一声:“敬礼!” 王长顺和众人一样,将长枪往地上一顿,右手掌并拢斜指太阳穴,火铳队鸟铳手向天鸣枪,围观的人群中又传出低低的呜咽声。 “礼毕!” 王长顺放下手后,看着刘戎等人亲自动手,把棺木放入坑洞中,带着一众军官开始填土,每个阵亡士兵伍里的战友也轮流去帮忙,很快就都把土填满了。 “跟着这样的大人,死了也不冤。”王长顺双眼模糊,看着刘戎的衣服被泥土弄脏,在心中暗暗说着。 王长顺和很多战友原本都是流民,很少得到其他人的尊重,半年前窝棚中每天都有人饿死病死。好点的,亲属还能找到个草席,家人们围着哭一场,然后草席一裹,挖坑埋了,自身难保的都直接扔在荒郊,其他人继续逃荒。 那扔在荒郊的最后到底是被野狗啃食了,还是被乌鸦啄了,没有人知道。但在这里死了,有棺木,有牌位,还有厚厚的石头墓碑。 王长顺看着辎重队的辅兵们将离坟不远的石头墓碑一个个搬过来又树起来,这是堡里昨日请来的石匠赶制的。碑上分别刻了长眠此地战友的名字,下面用小字简要介绍了他们的生平,生卒年龄,何处人氏,牺牲战役等信息,最后是对他们英勇战斗的盛赞。 立好墓碑后,代表的战友们一个个上前献上些酒肉果品,摆在碑前,刘戎又命令将斩获的数百颗鞑子首级在前面摆成一个小型京观,然后仪式完毕,所有战兵心中还略略有些激动,他们从来没想到过一个千户会如此大费周章,只为了让几个小兵走得更有尊严些。 辎重队的辅兵们这次没有阵亡的,他们树好了墓碑后便又都灰溜溜地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虽然千户大人说他们也是有功的,但是谁信呢?就连自己婆娘在外人面前骄傲地提起自家男人在千户大人手底下当兵时,别人一夸战兵厉害出息,也没有一回好意思澄清说不是战兵,是辎重队的辅兵的。 还是当战兵好啊,自己一定得勤加训练,早早被提拔进战兵队才行。 义州城请来的大夫们还没走,此时也凑在人群中观看,待看到那几百颗鞑子脑袋呲牙咧嘴的垒在一起时,都吓了一跳。 娘呀!还真砍了好几百颗鞑子脑袋!这帮当兵的莫非都是杀神不成?自己昨天还随意呵斥那些不听话的伤号呢,这可是捅了篓子了! 白虎军旗高高竖起,在空中猎猎飘扬。众人望着那面旗帜,心中总感觉有点什么,又不知道怎么表达。 伍长王安年吊着个胳膊,突然大喝一声:“万胜!” “万胜!” “万胜!” “万胜!” 不光是战兵们,连同观礼的人群也爆发出响彻云霄的呐喊声。 ~~~ 仪式结束后,刘戎终于有空回到大宅里与母亲和妹妹相见,短短十来日而已,刘戎竟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二哥!我那天那么大声地叫你,你怎么都不理我,看都没看人家一眼。”刘戎不回答,只是笑着轻轻弹了一下妹妹的脑门儿,然后便去拜见母亲。 张氏说:“你现如今出息了,手底下有了三四百人,剿灭了几股土匪便觉得自己了不得了,现如今连两千人的鞑子大部也敢打了。倘若贺世贤那天再晚到两个时辰,你还有的命在吗?” 刘戎讪讪笑着,也不反驳,道:“这一回确实危急,不过如果儿子带的兵能够再多些,甲再坚些,枪炮再利些,想必那三两千鞑子也不足为虑了。” 张氏哼了一声,道:“我知道你小子打的什么主意,可是府里都让你掏空了,你若过分搜刮为娘,那可是竭泽而渔啊,以后倘若再想几千两几千两的支取,为娘也会难为无米之炊的呀。” 刘戎叹了一口气,挠头道:“都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这练兵养兵还真是费银子呀!本身积蓄就没剩下多少,这回打的鞑子本身又都是些穷得过不下去才出来抢劫的破落户,缴获还不够发抚恤银子的,真是愁人啊。” 刘瑶忍不住插了一句:“我看你们牵回来好多马匹,每匹也值不少银子呢。” 刘戎白了她一眼:“那些马匹都是后面组建骑兵部队用的,都卖了才是钻头不顾腚呢。” 刘瑶幸灾乐祸道:“那好了,原本只有五六百个张口吃饭的嘴,现在还要再加上百来匹马了,呵呵呵。” 刘戎也不计较,宠溺地敲了她脑瓜子一下,刘瑶嘻嘻一笑,扑在刘戎肩膀上道:“二哥,你这次真的好威风!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同爷爷、爹爹一样的威武大将军!” 张氏也赞许地点点头,刘戎心里一暖,无声地笑了。别人的肯定,终究不如家人的肯定更令人欣慰。 ~~~ 甲队丙伍的营房里,伍长王安年吊着受伤的左胳膊坐在一个桌子前,在他的对面,坐了几排整齐的马札。 士兵们一个个双手平放在大腿上,腰杆挺得笔直,紧抿着嘴唇,没有一个人交头接耳。 千户大人很注重所谓的士兵精神风貌这一块儿,啥原因大家也不清楚,照做就是。 “那个,昂,刚才我已经说过了,每个人都得发言,关于作战改进建议的。昂,作战建议,每个人都得说。我得记下的,千户大人都要过目的。昂,都得说。李万才,从你开始说!” 第51章 总结会 一个叫李万才的士兵站起来,道:“俺也不知道该说些啥,反正就是觉得这些狗鞑子的箭射得真他娘的准,比那些土匪强太多了,俺就觉得前面要是能再有一排盾牌兵就好了,能给大家挡挡。没了。” “盾牌。”王安年低声喃喃重复,然后便要在纸上写下,想了一会竟然不会写牌字,就索性画了一面。 “下一个!” 旁边的士兵也站起来,道:“鞑子的马又高又大,跑起来望着就像是一座山要撞过来一样,俺当时是站在第一排的,吓死了。建议以后训练时也让人骑马装作要冲过来,吓吓大家伙,习惯了,就不觉得吓人了。” “嗯,马撞。”王安年低声总结一下,但是这回提笔半天又不知道撞字怎么写,便写了个马字,然后在后面画了一个箭头,表示冲撞的意思。 “下一个。” “俺觉得盔甲也重要,要是大家都有前排兄弟的盔甲就好了,还能少死几个人。” “甲。”王安年认认真真地又写了一个字。 当初考试的时候,生拖硬拽好歹是过关了,认识的倒是不少,但现在写着还是费劲儿。 “虎蹲炮,俺觉得那是真厉害,贺大人轰轰几炮,鞑子群里就开花了。咱们当时城头上要是也有几台,鞑子还不一定能上得了堡墙。” “嗯,虎蹲炮,蹲,蹲……”王安年又卡壳了,气得一把摔了手中的笔,对着第一个发言的李万才道:“狗日的!看不到老子胳膊都断了吗?还不快上来帮老子记!” 李万才连忙小跑两步上来,坐在了王安年的位置上,提起笔也不知道该记啥。 “虎蹲炮!”王安年在他耳边怒喝一声。 李万才拧了拧眉头,伍长俺还不知道你?你断的是左胳膊又不是右胳膊,碍着你写字了?可蹲字俺也不会写啊! 他看了看王安年上面画的抽象风盾牌,照葫芦画瓢,先勾勒出一根一柱擎天的炮筒,底下左右两边再画了两个圆圈代表轮子,这就是虎蹲炮了。 王安年看着他那令人遐想无限的作品嘴角直抽抽,日你娘!狗日的画的是你他娘的命根子吗? “下一个。”王安年咬牙切齿地说。 王长顺讷讷地站起来,道:“随军医士太少了,就王胡子一个人,手艺还不太行。有些兄弟分明就是给耽误死的,我听义州城来的大夫说,像二虎那样的,要是救治及时的话还是可以救活的。” “嗯。”王安年点点头,可不是咋滴,那王胡子狗日的原本就是个兽医,专门给畜生瞧病的,能有什么手艺?老子这胳膊开始都给他接歪了,害老子遭了两遍罪。 “医士,医士……”李万才又开始啃笔头了,画也不好画呀。 “日你娘!医士都不会写?你识字班到底毕业了吗!” 王安年一个爆锤砸在李万才的头上,把个七尺汉子砸得眼泪啪啪的。 各伍汇总之后,赵阿五、叶飞阳、李仲宣三人剔除重复的之后,又各自向刘戎作了汇报。 建议五花八门,但主要还是集中在强化装备方面,刘戎也是挠头,他自己何尝不知道啊,但说来说去,这都是钱呐! 自己养着四百脱产的士兵,几千嗷嗷待哺的军户,堡里暂且又没有什么值得一提的收入,眼见就入不敷出了,哪里还有富余的钱强化装备啊? 但是打造更多更坚固的盔甲,更多的鸟铳,乃至虎蹲炮,组建耗费惊人的骑兵部队又是越不过的一道坎儿,千户大人为之奈何啊? 虽然很多问题自己现在还无力解决,但他很欣慰下面也有人能看出来问题所在,这证明自己的这几百战士已经不再是木呆呆的农民,也不是大明浑浑噩噩的普通士兵,而是具备相当的眼界和思考能力了。 刘戎和三位下属又研究了一会儿,将可行的建议分门别类,哪些现在立马就可以办,哪些是紧紧日子缓缓可办,哪些过于超出负担,暂且搁置。又结合总结修正了部分条例,安排了下段时间的工作重点,这才让他们回去。 没有钱的时候,刘戎最想回家。 张氏和刘瑶见刘戎愁眉不展的样子,关切道:“这是怎么了?” 刘戎颓然一叹,坐在椅子上,道:“还不是给穷的。” 张氏道:“你小子这回杀了这么多鞑子,贺世贤就不打算给你升升官?另外再奖励些银子?” 刘戎:“大破天不过是一介操守官而已,能有几石俸禄?娘问这个干什么?” 明朝后期,卫所兵制和镇戍营兵制并行,其中官职繁多,让人眼花缭乱。 尤其是九边卫所比起内地卫所又有不同,似乎更像是卫所和镇戍营兵制的混合,两个系统的官职都有。 刘戎现在是千户衔,又属辽东卫所系统,上面还有卫指挥佥事、指挥同知、指挥使。 这些都是职衔,类似于后世官场的正处、副处这样的职级。 刘戎此次积功按理说足够连升三级升衔为卫指挥使,对应的差委官则是指挥操守比较合适。 指挥操守相比较于后世,则是正处级、副处级相对应的县长、市局局长一类的职务。 指挥操守之上,便是守备、都司、游击、参将、总兵这些了。 张氏倒不嫌弃刘戎官小,笑道:“最起码不会只管着一个大新堡了,你到时候就把柳河堡要过来,你驰援柳河堡,没有发现那里与我们这里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刘戎想了想,好像没有发现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张口就道:“相隔几十里,能有什么不一样?好似比我们大新堡还要更穷一点。” 张氏闻言循循善诱道:“咱们这里用什么生火?” 刘戎:“自然是木柴啊?” “那你可有注意到他们柳河堡用什么生火?” 刘戎面露沉思:“他们是?” 张氏自问自答:“对,他们用的是煤炭!” “娘的意思是……”刘戎手里摸着茶杯,面现恍然之色,实则满心疑惑,煤炭就煤炭呗,煤炭比木柴更环保还是咋滴? 第52章 黑色金矿 “娘的意思是既然柳河堡有煤矿,咱们就将它占下来,多碎些煤块,你看这天还大冷着,辽东哪个人家里不放个火盆子?这炕底也能用不是?” “你组织些流民开采、运输,远的不说,只要销到义州卫,除去朝廷的矿税、工人的开销,少说每月也能给你再赚个千把两银子。” 刘瑶听了不以为然:“煤炭啊,用煤炭生火浓烟滚滚的,呛死人了,谁家会用啊?” 张氏反驳道:“你以为都是你这样的大小姐呀,很多穷苦人家哪里舍得烧柴火,辛辛苦苦砍得柴火都是送到大户人家里换点零碎铜板用的。你二哥的煤块只要够便宜,还是有市场的。” 二人正争吵间,刘戎却是听的一愣,煤矿啊,煤老板啊! 七千万嫁女啊! 黑色金矿呀! 自己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张氏以为刘戎觉得每月千把两银子太少,便道:“瓷器的市场正在打开,水晶杯我也准备缓缓就铺开销售,今年你又开垦了那么多荒地,再撑一撑,你就不必这么辛苦操心银子了。” “哈!”谁知刘戎却是猛拍一下大腿,兴奋道:“何止是千把两银子呀,简直是比造假钱还赚钱呀!哈哈哈!” 张氏听得目瞪口呆,刘瑶却是将手伏在额头上:“得嘞,穷疯了。” 刘戎告别母亲、妹妹,兴冲冲地找到刘安安排跑官事宜,此次立功升多小的官都没问题,关键是柳河堡及附近产煤区一定要拿下。 然后,刘戎又找到黄管家,安排其拿出所有备用资金高价收购柳河堡煤矿。 倘若资金不够,房契、田契、甚至盐场、窑厂的产权都可以抵了出去,无论如何都要收购下柳河堡一带煤矿。 这安排听得黄管家一愣一愣的,支支吾吾,唯唯诺诺了大半天,还是忍不住折返回府,打算请了张氏的旨意再决定行动与否。 这边张氏听说后也是吃了一惊,踌躇半天,最后发话,万不得已时除了田契要留下一半之外,其余的都照二少爷的意思办。 黄管家一头雾水,不知二少爷发疯,怎么夫人也跟着发疯啦?无奈之外只能照办,赶紧忙活去了。 刘戎这边吩咐完黄管家,又马不停蹄地赶往李本川家,拿出自制的铅笔一边在纸上描描画画,一边细心解释。 李本川几十岁的人了老大的个子,也不敢坐,蹲着身子支愣着耳朵,紧张地听着。 “这玩意儿主要有三部分,一个没底的圆筒,圆筒里有十二根指头粗的小圆棍。然后是一个可以套过圆棍,在圆筒中自如进出的藕片。最后是一根通过圆筒上的小孔,与藕片相连的三尺长杆……” “是是……”李本川连连点头,唯唯诺诺的样子十分狗腿。 “李匠头你怎么了?” 看着刘戎不解的神情,李本川反而报以更加谄媚的微笑。 刘戎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心说这老李头今天着实奇怪,赶紧拍了一下铅笔站起身结束了这场谈话,道:“大体就是这个样子,类似打糕用的模子,你赶下工,打出来后拿来给我看。” “哎!哎!”李本川也弓着腰站起来,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刘戎送出了家门。 过了好一会儿,待刘戎都走得远了,李本川还在谄笑着弓个腰,朝刘戎的背影不住地点头。 李本川一家人也开始蹑手蹑脚地探出头来,李千禧小声说:“爹,千户大人杀的都是土匪、鞑子,都是些欺负我们的人,千户大人还是慈悲菩萨,不会杀我们的。” 李本川闻言狠狠敲了儿子脑袋一下,瞪道:“杀土匪那帮瘪犊子玩意儿还用提吗?现在看起来,什么鹿大王、飞天虎的,在千户大人眼里简直就像蚂蚁一样,闭着眼睛要碾死多少,就碾死多少。关键是这鞑子啊!” 身边的捧哏适时问道:“鞑子怎么了?” 李本川学着教书先生的样子,捋了一把乱糟糟的胡须,道:“话说这鞑子啊,生活在边墙外的草原戈壁上,整日与豺狼为伍,吃生肉,喝鲜血,弑父杀兄,暴躁无常,简直和禽兽一样啊!” “他们凶狠、强壮,偶尔有些开化的鞑子到边墙这边贸易,那也都是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强壮无比。胳膊有我们大腿粗,大腿比我们腰还粗,即使官军对上他们,也都是七八个才能堪堪制服他们一个。你说这样的罗刹,千户大人说杀一口气就杀了四五百个,那你说千户大人是什么?” “是阎罗爷?” 李本川狠狠踹了说话的人一脚,瞪道:“胡扯什么!” 那人挠挠头,李本川又道:“虽不至于是阎罗爷,但一般的天兵天将肯定是比不了了,依我看起码也是个金刚罗汉下凡!你们说这样的天神下凡在我们身边,我们还能没大没小吗?” “是是是!”大家一致认可李老头的意见。 “可不能学军中那些人的样子,当个队官就敢跟千户大人唱对台,等到千户大人金刚一怒的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本川为自己的透彻感到十分的自豪,然后在众人如潮的恭维中进院研究图纸去了。 刚才听千户大人交代的时候有点紧张,有些地方还没理解通透,还得感觉琢磨琢磨才是。 李匠头对千户大人特意交代的事情尤其上心,又通宵干了一夜,第二天一早便精神烁烁地抱着模具向千户大人交差去了。 刘戎接过一看,不错,大体是那个样子,然后便带着模具走到院中。中间空地上,福禄早就推了一车煤粉堆在那里。 煤粉边上,还有一盆黄土、一盆消石灰、一盆锯末。 刘戎亲自动手用铁锨挖了四盆煤粉,加水、消石灰和黄土搅拌均匀。 然后他将那模具筒蘸了蘸水,便扣在了搅拌好的煤浆里。 双手压实后,刘戎提起模具,走到一块干净的地方搁下,用肚子顶着杆子,把圆筒一提,一个碗口大小的后世蜂窝煤便制好了。 “妙啊!”福禄首先高叫一声,替刘戎把气氛搞起来。 “妙在哪里?”刘戎把模具丢给福禄。 第53章 蜂窝煤 黄管家刚巧正在这里跟刘戎汇报收购煤矿的具体方案,他赶紧递了一张帕子给千户大人擦擦手,闻言也支起耳朵听着,卖煤就卖煤呗,干嘛多此一举做成这种奇奇怪怪的样子啊? 福禄愣了一下,然后脱口而出:“原本只有一车的煤炭,二少爷您又是加土,又是加木屑,又是加石灰,做成这个样子起码能卖两车了!一车的煤赚两车的钱,这岂不是妙啊!” 福禄越想越是这样,禁不住为自己拍手称赞。 一边的黄管家也是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奥,原来是这样啊,果然是无奸不商啊! 感情在他们眼中,刘戎的这种行为就好比是米商在粮食里掺秕糠,盐商在盐里面掺沙子,奶商在奶粉里掺三氯氰胺啊。 一边的刘戎听得眼角直抽抽,狠狠踹了福禄一脚,命他如法炮制将剩余的煤粉全部制成这样,干不完不许吃饭。 然后刘戎又交代李本川回去让所有人都停下手中活计,十天内加紧赶制出一千件来。 谁知李本川接到命令后却是哈着腰保证道:“回千户大人,模子已经开好了,剩余的不过是往里面浇点铁水而已,小人一个人每天就能制一百多个,用不了十天就能给千户大人您全部送来。” 对此刘戎倒是很意外,勉励了李本川几句后,又吩咐黄管家三天后再过来,并且还要务必将母亲张氏也请来,众人这才散去。 众人散去之后,刘戎一个人端着茶杯轻轻啜了一口热茶,总感觉似乎哪里有所遗漏的样子,想了好一会儿才一拍大腿:“原来是忘了那家伙呀!” 刘戎赶紧走进书房,提笔给朱由校写了一封信。 朱由校毕竟是将来的皇帝,自己虽然之前得罪过他,现如今既然已经取得谅解,更是该多多交流感情才对。 信中刘戎大体介绍了自己为了安置流民,以工代赈,不得不高价收购了附近的煤矿,并预见性地陈述了煤炭资源的巨大价值以及单在民间取暖一项上的巨大商业潜力。 他表示自己想改造原有的煤饼,以及在它们身上多捅几个窟窿的原因。 但几番尝试,没有制造出合适的工具,斗胆请皇太孙殿下百忙之中能够挤出宝贵时间,发挥聪明才智,制造出这一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伟大工具。 最后,他又启发性的将朱由校的创造方向框定在了自己的设计里,这才将信吹干封好,派人寄了出去。 …… 部队还要扩充编练,大新堡的建设也是如火如荼,收购煤矿的事虽说是黄管家在负责,但关键节点还得刘戎敲定。 充实忙碌的日子里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短短三天很快就过去,院子里的蜂窝煤早就晒干了。 这天一早,刘安、黄管家等人早早地就守在了院子里,张氏披着一件大氅,身边如影随形地跟着小妹刘瑶。 刘戎见大家差不多都到齐了,便让身边护卫准备了三间屋子,三个炭盆。 刘戎先让人将炭盆集中在院子里,然后对张氏解释道:“这三个盆里,分别装了普通的散煤,孩儿用普通散煤制成的蜂窝煤,以及质量上乘的无烟煤。” “嗯。”张氏点了点头,这回她选择无条件地支持刘戎,本着的还是对自己儿子的信任,要说心里有底吗? 其实还真没有。 这会儿不光张氏,连刘黄两位管家都露出了好奇的神情,妹妹刘瑶更是亲自跑到三个炭盆跟前瞅了一会儿。 “来,我们分别点燃。”刘戎一句吩咐,两名护卫便分别去点那两盆散煤,福禄去点那盆蜂窝煤。 两位护卫都是赵家屯贫苦出身,他们都是先熟练地将木炭点燃,然后再去引着盆里的煤,着实费了一阵功夫。 反观福禄那么笨手笨脚的家伙,却只是用了引灯火的火绒,轻易就将一块蜂窝煤点着了。 “这么容易着?”刘瑶吃了一惊,她虽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但总是看过仆人烧煤的,通常都得先用木炭引火才行,否则煤炭是很难点着的呀。 “因为这块蜂窝煤里掺了锯末。”刘戎笑着解释道:“其余两块普通的煤藕,没这么好点。不过这一块着了,也就都跟着燃了。” 黄管家听了恍然大悟,连连点头,三天前二少爷制造蜂窝煤的时候,地上除了有一大堆煤粉和黄土之外,还有两小堆,其中一堆就是干燥的木屑。 “着得快些有什么用,煤炭终究还是煤炭……”刘瑶说这话时嘟着嘴,她对刘戎将家里老本全都砸进利润寥寥的煤矿里这件事本身意见就很大。 刘戎也不计较,等到三盆都点着了,便命人将其分别端进三间屋里。 然后他便带着众人进了那个烧普通散煤的屋子。 可不一会儿,大家又都被屋里滚滚的浓烟呛了出来。 “咳咳咳……”此起彼伏的咳嗽声中,大家望向刘戎的目光都是有些幽怨。 这样的煤炭如何取暖,被浓烟呛死能比冻死强咋滴? 刘戎丝毫不觉得尴尬,又带人进了烧无烟煤的房间,这里头果然好很多,至少没有什么烟尘了。 刘安道:“这种白煤还不错,有些条件的人家都用它来代替柴火,不过比起有钱人家的烧的木炭,还是有点呛人” 黄管家闻言小声嘟囔道:“那柳河堡的煤矿可不产这种无烟煤。” 收购煤矿的事情虽说是接了二少爷的意思,夫人也是点过头的,但毕竟是他一手操办,投了那么大的本进去,将来倘若没有什么效益,那口锅长短大小正适合他来背。 “嗯嗯。”众人听了刘安的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这所谓的‘无烟煤’,燃烧时虽然看不到什么烟,可在旁边呆久了一样会呛人。 而且刘瑶发现,自己簇新的白绒披风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层薄薄的烟灰……方才她脑子灵活,根本没进第一间屋,因此只可能是在这里落下的。 最后,刘戎才带着众人进了烧着蜂窝煤的屋子。 众人讶异的发现,这用普通煤做成的煤藕,烧了这么久,居然既没有烟,而且也不呛人…… 第54章 财源 “怎么会没有烟呢?”刘瑶本着对刘戎的不信任,这次同样没有进去,待发现大家进去好久还没有被浓烟给呛出来,忍不住好奇也进去瞧了瞧,一看丁点烟尘也没有,禁不住发问道。 众人这时也从不解的思索中回过神:“对啊,为什么没有烟呢?!” “而且也不呛人!” “而且还没有煤灰呢……”刘戎摸了一把一尘不染的桌面,闪亮登场。 众人齐刷刷望向刘戎,七嘴八舌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 尤其是黄管家,声音都颤了,反复地问刘戎制作蜂窝煤的煤粉到底是柳河堡煤矿里普通的煤炭磨成的吗? “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普通煤炭制作成的蜂窝煤效果竟然堪比木炭,可木炭的制造流程何其繁琐,又得砍伐合适的树木,又得焚烧,代价何其高昂? 这蜂窝煤里蕴涵了多大的商机,张氏纵横商海这么多年,如何能够不知? 刘戎这才含笑对着张氏道:“娘可发现这蜂窝煤燃烧起来同普通的煤炭有什么区别吗?” “这火的颜色不一样!”黄管家马上抢答道:“它是蓝色的!而散煤烧出来的火是红色的!” 刘瑶也接着道:“木炭烧起来就是这个颜色!”她屋子里平时烧的就是木炭。 “不错。”张氏说,“这煤藕烧出来的火苗子小小的、柔柔的,没有那两个炭盆子烧的那么猛。” “烧了这么久,形状还没变。”刘安拿火钳子捅了一下一块通红的蜂窝煤道:“还挺结实呢,怪不得没什么烟灰。” 刘戎道也不再藏着掖着了:“蓝色火焰的秘密,在那些小烟囱一样的藕眼上;火势温和、形状没变、煤灰小这三点,都是因为搀了黄泥的缘故;至于为什么没有味道,是消石灰的原因。” 掺了消石灰为什么会没有味道,众人一时还搞不清楚,但蜂眼起到了通风的作用,火自然烧得就旺,便会呈现蓝色火焰,这是常识。 而掺了黄泥之后,煤的含量便少了,火势自然就温和了。 但黄泥被越烧越结实,不会越来越散,煤灰也就不那么容易散出来了。 这屋子里大半都是人精,这些道理并不复杂,自然一悟就透。 这时,只听张氏咳嗽了一声,沉声道:“今天屋子里的要么是家里的老人,要么是我母子的心腹,都是与我刘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只要踏踏实实为府里做事,我母子自然不会亏待。” “可倘若是哪个敢将这蜂窝煤的配方泄露了出去,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定让他家破人亡,悔不当初!” 众人听了,连道不敢,纷纷跪下赌咒发誓起来。 张氏等了一会儿才叫众人都起身,又温言宽慰了几句,这时也没有人敢再刨根问底问生石灰的作用了。 大家又都开始纷纷出谋划策该怎么将这蜂窝煤快速地推销出去。 讨论了一会儿之后,张氏便问:“一百斤上好的无烟煤可以卖多少钱?” 黄管家因为收购煤矿的事,对这一块了解的比较多,赶紧回答道:“大概可以卖到一百七八十文。” 张氏点点头,又转向刘戎:“一个蜂窝煤多少斤?” 刘戎早就测算过,便答道:“两斤半左右。” “也就是说四十个蜂窝煤大概一百斤了,普通的蜂窝煤嘛,就比照同重量无烟煤的价格来好了。我们再实惠一点,就一百六十文一百斤好了,大概就是每个蜂窝煤四文钱,另外每买一百斤就送他两个引火煤好了。” “这么便宜?这能挣几个钱啊?”刘瑶听说才几文钱一个,不禁大失所望。 谁知话刚出口,刘戎和张氏就想看白痴一样瞥了她一眼,两个管家也是低头一阵轻笑。 开玩笑,莫说整个大明北方,就说辽东,甚至单单义州、广宁两卫,有多少户人家? 辽东苦寒,如此便宜又好用的蜂窝煤,即使只占领了一半市场,那一年又会卖出去多少? 即使粗略计算,那利润也是惊人的! 张氏雷厉风行,随即又同刘戎及两位管家商量着选定了蜂窝煤厂的厂址,安排黄管家尽快恢复甚至提高煤矿的生产,以保证煤炭的供应。 又指示刘安在府里各处产业中抽调五十名能干的管事和伙计,明日开始便招募流民,搭建好煤厂的生产及销售的人员结构。 两位管家领命后也都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恨不得明天就能让义州卫和广宁城所有人家都能用上刘府的蜂窝煤。 ~~~ 自年前开始,大新堡简易的围栏之外空地上便成了一个大粥场。密密麻麻的简易窝棚四处漏风,男女老幼却是挤着不下两千五六百人。 这些流民之前听说大新堡开垦荒地的政策后都是慕名而来,但刘戎一时没办法养活这么多张嘴,接纳了一部分之后,又不愿意剩余的白白流失,便用每天两次的稀粥吊着。 这些流民每天按点出来领取稀粥,寒风中舔干碗沿最后一点粥汁后,眺望一眼一栏之隔的大新堡,见里面的军户成群结队地去干活,个个虽说也穿着破旧,但都干净整洁,人人脸色健康红润,远远也能看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神情。 流民们羡慕地盯了一会儿之后,深深叹息一声,然后回身穿过遍地粪便的营地,钻进自己的四处漏风的小窝棚,躺下睡觉。 又冷又饿,能不多动就不多动,这样才能活得时间长一点,运气好的话就会撑到大新堡下一轮招人,那时日子就有盼头了。 这一天,骨瘦如柴的流民们早早地又到流民营外头的空地上排起了长队。 前面三口黝黑的大锅一如往常冒着热气,但有眼尖的发现,在每口锅旁边又增添了一张大桌子,桌子上覆盖白布,白布下面高高隆起。 正当大家交头接耳讨论桌子上面是什么东西的时候,一个锦衣老头走到了前面的一个高台上。 “现大新堡堆煤厂拟招工五百,日结工钱四十文,并供给早午饭两顿,有荤有素,大馍馍管饱。要求,成年男子,有力气,无恶疾。有意者,领粥后可向旁边管事报名。” 第55章 堆煤厂 这锦衣老者正是刘安,只见他说完一扬手,前面的几个伙计便一把掀开桌子上面盖着的白布,一筐筐热气腾腾的大馍馍便出现在流民们面前。 每天四十文,一个月的工钱足足一两多银子,还管两顿饭? 流民们闻言无不咽了口唾沫,接着便像疯了一样,再也没有人管什么排队不排队了,都拼命向前面挤去。刘安也不干涉,只是让护卫们抽刀在外面围了一个大圈,爽当一轮选拔淘汰了。 那些流民在外面抢得昏天暗地,一旦进了圈,望着周遭膀大腰圆、凶神恶煞的护卫立马又都老实下来,安安静静地再次排队。 很快,体格稍微强壮一些的流民都挤了进来,刘安大体估了一下人头,又起了一个手势,护卫们便将圈子合了起来。 这时,一个半大小子,一头撞到一个护卫胸口上,那护卫将胸膛一挺,那半大小子便被弹了回去,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他紧接着爬起来,嘶吼着又扑上来,护卫伸出一只胳膊一推,他瘦弱的身躯就又轻飘飘地跌倒在地。 那男孩却是没有停止的意思,口中喃喃说着:“我要吃大馍馍,我要吃大馍馍。”然后站起身又一头撞了上来。 “你娘的!”那护卫开始还有一种猫戏老鼠的戏谑心态,如此反复七八次之后,也越发地不耐烦了,一把丢了手中的佩刀,迎着男孩一个过肩摔就将他重重地砸在地上,然后上去朝着他的小腹便是一阵猛踹,直踹得男孩蜷曲在地才罢休。一旁的流民也都看得心惊,畏畏缩缩地不敢出声。 谁知那男孩待护卫转身朝回走时,嘴角带着鲜血慢慢跪立起来,嘶吼一声:“我要吃大馍馍!”然后猛地撞在那护卫的后腰上,低头将他小腿抱住,向上一掀。那护卫重心不稳,一个狗吃屎摔倒在地。 “你娘的,狗崽子!”护卫大怒,站起身一脚踢开男孩,回身拾起刀鞘,就要往那男孩头上劈去。 “住手!”只听刘安一声厉喝,那护卫才怏怏地止住了下落的刀鞘。刘安背着手缓缓走到那男孩面前,道:“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跌坐在地上,扬起满是血污的脸,狠狠道:“李大鹏!” 刘安见状哈哈大笑:“你被招用了!”然后从背后拿出一个大馍馍,一把丢给了男孩。 李大鹏用脏兮兮的双手接住,愣了片刻,然后爬起身朝着刘安重重地磕头,口中连连道谢。待刘安叫他起身后,他才爬起来,却没有进圈儿,反倒是怀中护着大馍馍一个劲儿地朝后面挤去。 流民们见识了他的狠劲儿,都不由自主地往旁边闪避。李大鹏挤出人群,在最外围拉住一个仍旧一个劲儿顶着脑袋想要往前面挤的娃娃,将怀中的大馍馍取出来亮在那娃娃眼前,开心笑道:“狗娃子!你看这是啥?” “是大馍馍!”那娃娃接过去欢喜地跳了起来,“哥哥你哪来的大馍馍?” “哥哥现在为大新堡做事了,以后狗娃子每天都有大馍馍吃了!” “哥哥你脸怎么了,又流血了。狗娃子给你擦擦。” 李大鹏满不在乎地用袖子胡乱擦了一把,道:“刚才跑得急,不小心摔倒了。” 狗娃子伸出黝黑的小手将大馍馍递到哥哥嘴边:“哥哥吃大馍馍,娘以前说爹爹吃饱了,才有力气给全家挣吃的,现在娘和爹爹都不在了,哥哥吃饱了,才有力气给狗娃子挣吃的。” 李大鹏咧着嘴笑道:“哥哥方才吃过了,吃了三个呢,狗娃子还小,就吃一个!” “嗯!”狗娃子也咧嘴笑了,抱起大馍馍便啃了起来。 李大鹏抚摸着弟弟的脑袋,轻声道:“狗娃子真乖,慢点吃,大新堡的管事说以后大馍馍都管饱呢……” 十天之后,张氏、刘戎连同刘黄两位管家坐着马车一起来到了距离义州城外十里的堆煤厂。 堆煤厂占地五十余亩,周围已经仓促建起了简易的围墙,里面东一堆西一堆,满满都是煤炭。 五六百人在煤山煤海中,拿着锤子叮叮当当砸个不停,场面非常壮观。见到夫人和二少爷都来了,堆煤厂的领头管事赶忙跑了过来,将他们迎到了堆煤厂小院简易的房屋里。 这个管事名叫乔勇,原是盐场里的资深管事,年轻人做事大胆心细,深得张氏的器重。张氏同刘安商议过之后,破格提拔他到此处负责。十天之前这里还是一片农田,刘安高价从主人手中买了过来,又命乔勇整理了两天,才有现在的样子。 堆煤厂初建,一切条件简陋,但上到管事,下到工人劳动的热情都很高。只是一个个黑乎乎的,像极了非洲难民。 进屋后,乔勇用抹干净桌椅,请张氏坐下,又亲手端上茶水,这才退回去站在下面听训。 张氏含笑道:“乔勇,堆煤厂草创,你得多辛苦了。” 乔勇赶紧跪下,诚恳道:“能为夫人和二少爷效力,是小的福分。小的定然尽心尽力,不负夫人和二少爷的期望。” “起来说话。”张氏点点头道,“现在一天能堆多少蜂窝煤?” 乔勇道:“现在堆煤厂里有工人五百二十一人,其中三百五十人磨煤粉,五十人准备黄土、消石灰、锯末等,二十一人配料、搅拌,一百人堆蜂窝煤,除了前两天工人有些不太熟悉,墩得稍少之外,之后每天都可稳定墩出蜂窝煤五万个左右。” “这墩蜂窝煤的法子其实也简单,关键就是配方中的消石灰,我什么意思你明白吗?” 乔勇用余光瞥了一下周围,见都是刘府的核心人员,便道:“小人晓的,为此,小的采取异地取土的办法,在外面按比例掺好了消石灰之后,才派人运到的厂里,知晓的人都是些必定可靠的。” “嗯,谨慎些好。”张氏又问,“现在厂里总共墩了有多少蜂窝煤了?” “回夫人,总共开工八天,现在已经墩煤四十万个。” “好!”张氏一拍案几,神色威严道:“明天我会再给你加派三十个人,连同三十辆平板车。我让你明天开始,三天之内,将这四十万枚蜂窝煤全部送出去!” “三天后,我要让义州城每个胡同里,都有人家烧我刘氏的蜂窝煤!” 第56章 管事乔勇 “送?”乔勇先是满面疑惑,继而恍然,“是,小的三天之内,一定将这四十万个蜂窝煤尽数送出去,保证义州卫每个胡同都送到!” “对,头三天全部送,从第四天开始,每个蜂窝煤卖四文钱一个。” 乔勇佩服得五体投地,道:“是,夫人!” 不要说乔勇,就连一旁坐着的刘戎都被母亲的这一顿操作震惊得无以复加,她一个古人啊!竟然也有如此气度和远见,这绝对是快速打开蜂窝煤销售市场最简单粗暴却绝对有效的方式啊! 不过反观刘、黄两位管家,却只是微微拧眉思虑了一下,然后快速释然,颇有点泰然自若的样子,想必是多年下来早就被张氏惊人的商业天赋磨砺得见怪不怪了。 张氏又道:“义州卫在籍户数两万五千,隐匿的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广宁是义州的两倍往上,辽阳、沈阳更不必说,人口不下于关内繁华大城,城外还有众多的乡绅富户。蜂窝煤的效果你都已经看到了,我们已经定了最有竞争力的价格,目标就是薄利多销,能卖出多少就看你的本事了!” “小的一定不负夫人和二少爷的期望!” “另外,挑一些能说会道的人专门拉着蜂窝煤贩卖,教他们用最直白、最简单的语言,将煤藕的优点介绍给老百姓。光说不做傻把式,买卖做得好,吆喝也少不了。每卖出十个蜂窝煤,就可以提成一些钱,卖得越多,提成也就越高,不设上限。” “是,夫人。”乔勇心道这蜂窝煤将来大火那是必然的事情,夫人还愿意拿出那么多的利润分给下面干活的人,真是舍得啊。 这边张氏却继续说得:“至于你嘛,我和二少爷决定给你义州墩煤厂一成的份子。” “嘶~”原本淡定自若地捋着胡须的刘黄两位管家,闻言也惊得吸了一口冷气,胡子都拽掉了好几根。 乔勇也吓了一跳,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道不敢。 张氏却是笑道:“我还没有说完呢。这头一个月,墩煤厂的所有利润府里一文不取,但府里也不会再有任何投入。但是,我要让你在这一个月里将厂里的用工人数、生产数量都提高到现有的十倍以上,义州卫、广宁城至少有半数人家都用我刘氏的蜂窝煤!” 张氏说完站起身,深吸一口气,道:“你若能办到,府里四管家的位子就是你的了。你若办不到,我便选其他人做。” “小的能办到!小的能办到!”乔勇跪在地上,抬头仰视着张氏,眼里燃烧着炽热的神采。 “既然如此,我和二少爷就拭目以待了。起来,具体怎么做,你事后好生规划一下。”说完,张氏便又携众人离开了小院。 此时刚好中午,工人们都开始排着长长的队列等着打饭。只见七八口大锅一行排开,每口锅边都有人拿着大勺,连汤带菜舀一勺扣进粗瓷碗里。只剩下两只眼睛还不是黑色的工人,赶忙一手接过碗,一手接过另一个人递来的两个大馍馍,点头哈腰地谢个不停。 这些个帮厨也是拿根鸡毛当令箭,看谁顺眼就多舀一点,谁不顺眼就少舀一点。工人们却是唯唯诺诺,没有一个敢表示出不满。 对于他们这些十天前还是在寒风中每天靠两碗稀粥续命的流民来说,能吃到这热气腾腾还带着一丝荤腥的饭菜,早就拜遍满天神佛了。现在他们唯一担心的就是管事觉得自己做的不够好,将自己赶了出去。 刘戎注意到工人们领了饭食后都是随便找个地方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不一会儿就都把碗里的菜扒得干干净净,但是发的两个大馍馍却大多都是只吃了一个或半个,甚至还有一个不吃净朝着碗沿反复舔的。 工人们吃完饭,便将碗一个个递回去,剩下的大馍馍又都揣进衣服里。 刘戎不解,问道:“两个大馍馍堪堪够一个劳力一顿的饭量,怎么很多人都吃不完呢?” 乔勇赶紧恭声答道:“回二少爷的话,这些人都是些苦命人,全部都是从堡外的流民营招来的。他们现在厂里热汤热菜的吃着,家里还有老小每天靠着堡里发放的稀粥度命呢。” “原来如此。”刘戎沉思了一下,道:“以后每天多准备半数的大馍馍,下工后半价卖给他们。我说的半价是成本的半价。” “是,二少爷。” 墩煤厂现在才五百多些工人,一天开的工钱也才二十两银子,一个月也不过六百两。一个月连管饭带发工钱,也不过才一千五百两而已,对于可见的利润来说,完全微不足道。 这些可是没有五险一金,没有年底绩效,没有双休、节假日的成年劳动力啊!跟后世相比,这和白嫖有多大区别? 但看到那些工人大口大口吃得那么香甜,满足的欢笑声此起彼伏。似乎目前这样就足够了…… 对于刘戎来说,虽然他们堪堪果腹,但盲目提高标准,可能会诱发他们的惰性,似乎又并不是好事。 况且府里和刘戎为了开墩煤厂孤注一掷,现在也是山穷水尽了,刘戎便把不合时宜的想法压了下去,改为半价补贴。 刘戎想了想,又提了一点道:“我这几日会派人送来几件口罩样品,就是用几层纱布缝制戴在嘴上的玩意儿。你接到后就到义州城找裁缝定制,工人进煤厂的时候必须戴上,不然不许上工!你们也要戴。” 乔勇不明所以,但刘戎既然安排了,便也连连称是。 送走了张氏、刘戎一行人后,乔勇独自在小院里又拧眉踱了一会儿,脸色变幻了好几次,终于下定决心命令身边的伙计将墩煤厂里的管事全部叫了过来。 不一会儿,墩煤厂里的九个管事全部到齐,这些人各自负责厂里一块儿,职责分明,共同构成了墩煤厂的管理架构。九个人站在下面,嘻嘻哈哈,插科打诨,互相说着听到见到的趣事儿。 “大家都静静。”乔勇沉着脸喝道。 他年纪轻,资历浅,陡然间负责一处,平时和下面人相处都是尽量和气,这回突然换了脸,大家都是一惊,赶忙都安静下来。 第57章 份子 乔勇严肃地扫了下面一圈儿,缓缓道:“夫人和二少爷有命,一月之内,府里不再对墩煤厂有任何投入,但一个月内也不用墩煤厂向府里上缴一文钱的利润。” 众管事都是聪明人,心知府里必定还有要求,便都静静地等着下文。 乔勇深吸了一口气,才道:“但是夫人和二少爷命我在这一个月内将墩煤厂的规模、产量都扩大到现在的十倍,使得义州城一半的人家都使用我们刘氏蜂窝煤。” “嘶~”众管事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月?十倍?府里是不是太心急了?” “是啊!府里还不再投入,全靠我们?” “怎么可能做到?即使蜂窝煤销量再好,这五百来人还要吃喝?煤炭、器械什么的总要成本?我看即使我们把利润都投入生产,一个月之内能够将规模扩大到现在的二倍就了不得了,十倍?这简直就是开玩笑啊!” “对啊!一年的利润全给我们用来扩大规模,一年之内扩大十倍,这都有困难,毕竟销路到底怎么样,谁也不清楚。” “府里这次实在是太急了!” “没有这么玩的!” “乔管事,你可不能答应呀!” “哎吆,您还是太年轻了呀!” 大家七嘴八舌,屋子里顿时就乱成了一锅粥,没有一个人认为这是一个有一丝丝可能可以完成的目标。 乔勇冷眼看大家吵闹了一会儿,这才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道:“夫人和二少爷承诺,若能够办到,他们就给我义州墩煤厂一成的份子。” “嘶~”众管事又集体倒吸了一口凉气,眼睛都瞪得像铜铃那么大,方才还想规劝乔勇的话也都生生咽了回去。 乔勇哼哼一笑,道:“众位大多都是跟着从苏州过来的,跟刘管家他老人家摸打滚爬了大半辈子,全是聪明人。想必知道我乔勇既然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就没打算独吞这一成份子。” “但我们今天也把话挑明了,夫人和二少爷摆明了说这一成份子事成之后是给我乔勇,哼哼,老哥哥们想要分走一块儿也不是那么简单!” 说完,乔勇拉过旁边的一把椅子独自坐了下来,缓缓道:“其他的先不讲,我先给各位老哥哥算算这一成份子到底能值多少银子。” 这时,一个伙计用炭盆端着几块蜂窝煤进了屋子,当着众人的面点燃。 盆里幽蓝的火焰轻轻摇曳,屋子里立马又暖和了不少。 乔勇坐在椅子上望着火盆里的蜂窝煤,眼里映着兴奋的光芒,道:“这东西一开售,整个义州、广宁的煤店,全都得跪那儿!” “是啊。”一个年纪稍大的赵姓管事点头道,“何止是煤店,我看柴火和木炭都好不了,我们的蜂窝煤无烟、无味,甚至是可以和银丝碳在市场中一较高下的!可是……” 众管事纷纷点头,他们都是生意场中的老人,自然能看出这蜂窝煤中到底蕴涵了多么巨大的商机。 “如此好的东西,夫人和二少爷仅仅是定了四文钱一个的价格。”乔勇说着顺带将成本也算了一下,“一个蜂窝煤两斤半,含煤粉两斤,黄土半斤……靠着府里的方子,用最普通的煤就能制出银丝碳的效果。” “那一个蜂窝煤的成本是多少呢?”乔勇说着,下面的管事们也都在心底默默计算。 “绝对不超过三文钱!”乔勇自问自答,说到激动处一拍椅子扶手站了起来,竟然也有几分威势。 “前期启动的投入府里已经帮我们做好了,每个蜂窝煤的成本大体包括原料、人工和杂费。黄土和水是不用花钱的,我们墩煤厂靠着大凌河,要多少有多少!” “少爷明见万里,现在柳河堡的煤矿也是府里的,虽然墩煤厂需要付钱,但起码价格是稳定的,其他一些配料用量少,价格更是极低,摊入每个蜂窝煤时,十个也不到一文钱,可以说原料成本基本就是那两斤煤的两文钱!” “至于人工,我大体算了一下,就是往宽了算,五个蜂窝煤也摊不上一文钱。最后加上各位的报酬、进城三十税一、工人的伙食费用等,看起来虽然也不少,但摊在每块蜂窝煤里,十之七文绝对绰绰有余。” 底下的管事们一边听乔勇说,一边自己算,到这时都禁不住抬起头激动地看着乔勇。 正如乔管事计算的那样,摊到每块蜂窝煤里的话,每块最高不会超过三文钱! 所以说即使府里定下了比无烟煤还低的价格,每块还能净赚三分之一! “净赚三分之一啊!老哥哥们!放印子钱实打实又能赚多少?”乔勇激动地来回走着,“况且辽东再穷会每家每户都借印子钱吗?可这冰天雪地的,只要不是流民,每家每户不烧点煤啊,碳啊,那是绝然活不下去的!” 众管事也都激动地看着乔勇在那转来转去,目光随着他来来回回也不嫌烦。 义州、广宁每天都要用煤二三百万斤,哪怕只是抢过来一小半的市场,然后再抢一点柴火、木炭的市场,一天卖个一百万块应该不成问题,这样每天的纯利润就是一千两! 一个月下来,我尼玛,竟然是三万两啊! 辽东整年没有几天是暖和的,况且烧火做饭这些是不受天气寒冷与否影响的,这样一年下来,三十万的纯利润就是稳把稳的,那么一成的份子就是三万两…… “每年三万两,辽东不光有义州卫、广宁卫,还有辽阳、沈阳,这三万两以后只多不少,我乔勇哪怕只拿一年,也足够我祖孙三代吃喝不愁了!” “更何况,夫人和二少爷承诺过,只要我乔勇办成了,以后我无论做不做这义州墩煤厂的管事,墩煤厂存在一天,我就拿一天的份子,哪怕我乔勇老死病死了,这一成的份子也是我乔家的!” 说完乔勇又坐回了椅子里,扫了大家一圈,咬牙道:“但我现在要把这份银子分给大家。” “每年至少三万两,有府里一天,你们的子子孙孙就能拿一天,各位老哥哥想不想要?” 第58章 融资 下面的一帮管事俱是听得热血澎湃,呼呼喘着粗气,其中一个叫道:“乔管事,你就说大家该怎么办!上刀山,下油锅,哪个王八蛋敢眨一下眉头,我老赵就搞死他!” “是啊!乔管事,你就说怎么办!哪个狗日的敢拖后腿,我们就干得他祖孙八代不得安生!” “是啊!乔管事,你快说怎么办!” 大家闹哄哄一片,有的甚至撸起袖子,恶狠狠地盯着旁边的人,好像谁敢说一个不字,立马就上去给他娘的一个封眼锤。 乔勇见状笑了笑,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啊!一刻钟前都还推三阻四的众人,现在却都恨不得立马就能拿到那每年三万两的银子似的。 “夫人和二少爷交代的事情虽然难办,但我们的蜂窝煤管用,实际上是不愁卖的,我敢保证只要我们推销了出去,墩多少,卖多少!” “是啊!是啊!”众人一片附和之声。 “现在问题不过是资金回笼过慢,靠着这五百人做工的利润一点点滚雪球似的扩大生产,实在是难以达到府里的要求。” 那尼玛到底该怎么办呀!众人压住心中的急切,屏气凝神,竖起耳朵听着。 “所以说,我们只有在蜂窝煤打开市场时,立马就能最大限度地扩大生产,用一个比现在大几倍的雪球往前滚,一个月后才有望达到府里的要求!” “银子?”赵姓管事迟疑着问道。 “对!归根结底我们还是缺银子!”乔勇点点头,“所以我决定把这三万两银子再分成一百份,替墩煤厂卖给包括我本人在内的大家,每份三百两,我暂且先认三千两,剩余的由你们均分,三天之内,谁凑不齐银子,他余下的份子就再由其他人认购。” 众管事听了之后都是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唾沫,没有一个出声。 乔勇却是冷笑一下,道:“三千两凭我们确实拿不出来,但花一年的钱,就能祖孙世世代代每年都分这么多,你们谁要是不要,我乔勇就是砸锅卖铁,卖地卖房,卖老婆孩子,也要买了他的份子!” 一个管事出声道:“乔管事说得对,实话实说,要是那么容易的话,乔管事也用不着和大家分这每年三万两。老婆孩子我老李舍不得卖,但我就是去偷去抢,去借印子钱,三天之内我老李也要凑齐这三千两!” 赵姓管事也出声道:“乔管事可得把我的份子给我留好了,我老赵祖孙几代都靠着它发家致富了,谁敢争我的,我们大砍刀说话!” “我也认了!” “我也认了!” “娘的,这辈子恐怕都遇不到这种机会了,我也认了!” 见大家纷纷表态,乔勇开心地笑着说:“只要咱们哥十个齐心协力,没有什么难办的!但是我乔勇有言在先,不得偷、抢,不得去府里借钱,否则份子一律收回均分给他人!好了,大家筹钱去!” 众人乱哄哄地答应,鱼贯而出。 目送大家全部走出了小院,乔勇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 三天后的夜里,刘戎正在书房里规划扩军细节,经过此番血战之后,刘戎更为迫切地想要扩大自己的力量了。 他打算将步兵扩大到一千人,另外缴获的战马也也要成立一个百人规模的骑兵分队。 但现在自己的银子实在是捉襟见肘,要建设屯堡,又要养着堡里的军户,还要打造火器、长枪,此时再扩军,用不了一个月就会入不敷出了。 “成与不成,就要看墩煤厂到底能赚多少银子了。”刘戎搁下笔,疲惫地揉了揉额头。 他原本是打算按部就班,静待开垦的荒地有了收成之后再将部队扩充到千人规模的,但这次意外得知柳河堡有丰富的煤矿之后,便再也按捺不住了。 “也不知道那乔勇到底能不能行。”正在刘戎愁绪满怀的时候,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刘戎闻声坐直身子,朗声道:“进来。” 木门“吱呀”一声,一个人影侧了进来,正是夜不收的领队黄金祥。 黄金祥走到刘戎面前,先是立正,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然后才开口道:“大人,您安排的事情都打探清楚了。” 刘戎笑着指了一下旁边的椅子,道:“坐下说。” 黄金祥谢了一声,坐下道:“朝廷的旨意已经到了广宁卫,加升大人为大新堡操守指挥,辖区除大新堡外,另含柳河堡、狗河寨、大靖堡,往西直至太平堡,已经到了边墙,兵额一千五百人。” 刘戎点点头:“朝廷这次倒是满慷慨,这五堡之地,可开垦的荒地也是不少,只是五堡颓废,太平堡紧靠边墙又是鞑子进犯的首当其冲之地,隐患不少啊!” 黄金祥作为情报人员只是汇报而已,并不就事情做评论,这是陈允豹之前不厌其烦告诫他的事情。 他静静地听着,直到察觉刘戎让他继续说的时候,他才言简意赅地说了第二件事情。 “乔管事将我给他的一成份子又拆成了一百份?由各位管事认购?”这不就是后世的融资吗?刘戎不禁对乔勇刮目相看起来。 “那他们各自都凑齐三千两了吗?”三千两确实不少,刘戎现在招募的士兵,一月也才一两银子的饷银而已。 也就是说,不算刘戎士兵们的吃穿用度以及装备福利的话,他们每个管事三天之内就得拿出二百多士兵一年的军饷来。 “回大人,除了个别家境殷实,又有有力亲友帮忙的外,大多数都没有凑齐三千两,多在一千三四百两左右。” “奥。”刘戎似乎有些惋惜,看来他们总共也不过凑了计划一半的样子。 “不过乔管事一个人就凑了一万五千两。” “什么?”刘戎闻言吃了一惊,乔勇一个小小的管事怎么可能有如此丰厚的家资? “他是如何在短短三日内筹措到这么多银子的?他是卖了老婆,还是卖了孩子?那也卖不了这么多呀?” 第59章 开售 “乔管事连房子和地都没卖,更不用说老婆孩子了,他只是将自己认购的三千两又分成了一百股,然后每股作价一百五十两,私下卖给了自己的亲戚好友,还有盐场、窑厂以及商队里的一些管事。” “据说,刘管家、黄管家的两位公子也买了不少。”黄金祥说着的时候虽然语气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是难掩对乔勇的佩服。 刘戎哑然失笑道:“也就是说,乔勇看似将自己手里仅剩的每年至少三千两的分红也卖了出去,结果却是保留下来了每年至少一万二千两的分红?” 黄金祥苦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一番操作下来,乔勇既筹够了扩大生产的资金,又笼络了墩煤厂里的众位管事,使得他们只能毫无退路地跟着自己奋斗,自己还保留下了府里承诺给他份子的将近一半。 “人才啊!真是他娘的人才!我对这个乔勇真是越来越敢兴趣了。” 刘戎用手指头轻轻敲打着桌面,想了想又道:“如此的话,墩煤厂算是托付对人了,想必明天正式开卖生意也不会差了。到时候,我打算亲自去看看!” ~~~ 这一天,刘戎早早就来到了墩煤厂,乔勇意外之余更多的是惊喜。 府里的核心看似是夫人张氏,但大新堡的核心却是刘戎,归根结底,府里的核心也是刘戎。 刘戎越重视墩煤厂,自然也就会越看重他乔勇。 这两天乔勇又在义州周边招募了一些流民,连同之前的,一共培训了一千墩煤工。 堡里之前送来的模子刚好够用,现如今虽然还没有正式开卖,他已经又和周边的铁匠铺定制了好多,准备甩开膀子大干一场。 东边天空的太阳才刚刚露头,墩煤厂各处的大板车就已经全部装货完毕,然后浩浩荡荡地往厂门口汇聚过来,拉车工人喝出的白气都连成了一片薄雾。 刘戎定睛望去,竟足足有两百多辆。 刘戎记得府里只给墩煤厂配备了三十辆平板车,想不到短短三日竟有了这等规模,禁不住称赞道:“乔管事,你很不错。” 乔勇也不居功,弓身道:“回少爷,都是做事的兄弟们勤利,这平板车大多都是赵管事或购或租的,像大锤、筛子一类又都是李管事费的心。” 那两个管事见乔勇在刘戎面前夸自己,都是感激地朝着乔勇望了一眼,然后朝前走了小半步,对着刘戎谦卑地笑了笑。 刘戎也点点头,算是对他们的勉励,然后又对乔勇说:“乔管事,开始。” 乔勇答应一声,然后回过头直起身,向前走了两步,对着两百五六十个拉蜂窝煤的工人以及十来个销售伙计,高声道:“出发!” 赵管事点着了一挂长长的鞭炮,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中,车夫们低头套上肩带,双手握住车把,井然有序地将平板车拉出了墩煤厂,顺着平坦的官道径直往义州城而去。 这些车夫都是管事们从一千多工人中精挑细选出来的,大多身强体壮。 但其中却有一个半大的孩子,他瘦弱的身躯拉着平板车,车上的蜂窝煤堆得满满当当,肩带深深地陷在他的肉里,每走一步都好像要用尽浑身的力气。 刘戎一下就注意到了这个孩子。 乔勇见到刘戎目光停留在那孩子身上,也才注意到车队里竟然有这么一个瘦小的半大孩子,赶忙朝旁边的赵管事轻喝道:“这是怎么回事?快将这家伙给我换下来!” 赵管事“哎”了一声,慌忙跑进队伍中跟着那孩子低语了几句,然后抓着平板车的把手将那孩子连同平板车都拉到了路边。 那少年苦苦哀求,死死抓住平板车的扶手不肯松手,赵管事一边不时回头朝刘戎这边看几眼,一边对着那少年说着什么,神情越来越焦急。 赵管事见劝说不了,便招手让几个伙计过来抢他的平板车,可几个成年人却硬是掰不开那孩子紧紧抓着车把的手。 刘戎也来了兴趣,迈步走了过去。 几个人正在拉拉扯扯,见刘戎过来,都停下手,老老实实地垂首静立一旁。 “怎么回事?”刘戎问道。 赵管事满面惭愧之色,支支吾吾道:“这,这,他,他,我……唉!” 刘戎索性直接问那孩子,道:“义州距离这里还很远,你这么小的年纪,拉过去很辛苦的,为什么非要拉车呢?我可以让乔管事给你在厂里安排个轻松些的活做。” 那少年正是李大鹏,他看到刘戎,终于松开紧紧攥住车把手的双手,跪下来,爬到刘戎的脚边二话不说先磕了好几个响头。 “千户大人高侯万代!小的拉得动!小的都拉了三天了啊!小的拉的不比他们少,也不比他们慢!求求千户大人让小的继续拉!” 刘戎疑惑道:“你认得我?” 李大鹏连连点头:“小的以前没事做的时候,常带狗娃子到军营旁边看大人操练士兵。那里好心的军爷多,偶尔会给我们些吃的。” 刘戎:“那你告诉我,你为什么非要拉煤呢?在厂里敲煤块或者墩煤不是一样的吗?” 李大鹏摇摇头:“回大人话,因为拉煤卖的话赚得更多。” 刘戎望向乔勇,乔勇赶紧出来弓身道:“小的为了提高大家销售的积极性,尽快打开市场,就自作主张许诺说每卖出去十块蜂窝煤,就奖励一文钱。” 销售提成嘛,这个刘戎懂,后世的厂家经常这样干。 如此算的话,一车五百块蜂窝煤,全卖出去的话奖励就是五十文,比墩煤工人的工资还多十文每天。 “你这么小的孩子,能养活自己就很不错了,这么着急赚钱干什么?”刘戎一副何不食肉糜的嘴脸。 “狗娃子需要钱,但小的现在钱不够,所以就想着多赚些。” 这时赵管事鼓起勇气对刘戎道:“二少爷,都怪小的,是小的安排他拉煤的。这孩子在小的手底下做工,小的见他每天下工也不住在工棚里,天黑了还要赶十几里的夜路往流民营跑。” “小的一打听,知道他还有一个五岁的弟弟还在流民营里等着他送吃的哩。这几日他弟弟又病了,这孩子就央求我让他去拉车。” “小的一时心软,就坏了乔管事定下的规矩。” 第60章 送货上门 刘戎没有怪罪的意思,笑着问那少年:“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叫李大鹏。” 刘戎点了点头,对乔勇说道:“既然他都已经连拉了三天了,可见还是能够胜任的,就让他继续干这个。” 乔勇恭声答应,刘戎又对李大鹏道:“好好干,乔管事定下的这十枚一文钱的奖励,会给你带来想象不到的财富。至于狗娃子,你也不用担心,我会让随军医士过去给他瞧瞧的。” “方才听你一说,我便有些印象了,那娃娃长得虎头虎脑的,着实可爱。” 说完,刘戎又对着李大鹏点头笑了笑,便也跨上福禄牵来的一匹马,带着一行人奔队伍前头过去了。 李大鹏朝着刘戎的背影又磕了几个响头,用衣袖擦干净脸上的泪水,爬起身将肩带套好,弓着身子用力一拉,平板车便又汇入了滚滚的车流里。 一个多时辰后,义州城那高耸的城墙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这时车队已经由不同的管事带领着,分作四路,赶赴不同的城门。 刘戎跟着乔勇带领的六十辆板车,在安定门课了商税之后,便依次进了义州城。 进城之后,这六十辆平板车便再次分散,每个销售伙计带着十几辆大车,赶向自己负责的区域。 刘戎见李大鹏也在这批队伍里,便远远地跟着他们那一队,来到了关帝庙附近一个叫作烧饼胡同的地方。 “我的天爷,这么多人?!”刘戎身后的福禄首先惊叫起来,后面的人也都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只见一百多名老百姓早就等在了胡同口,看到运蜂窝煤的大车来了,他们便呼啦一下围上来,咋咋呼呼的吆喝着。 “我家要一百块。” “我家要三百块,昨天我家都没落着白给的。” “我家不白要,我们拿煤换,我家有五百斤煤!” “李老六,你家昨天领到白给的就别往前挤了?好处天天给你们家呗?” “张二愣子,前两天你们家不也领到了吗?” 老百姓们吵吵闹闹,销售伙计也扯着嗓门对人群喊道:“大家不要闹了,昨天不是都和你们说了吗?自今天起都不白送了,四文钱一枚!要多少有多少!” 老百姓们哈哈大笑,有的接腔道:“这个咱们都晓得,还能回回天上掉馅饼不成,不过你这小伙子,之前不是说散煤也能换的吗?我家之前屯了一千斤散煤,用了这蜂窝煤之后都不想用了,今天全换了!” 又有的道:“我们家没有多少散煤,我家花钱买!” “你们家这蜂窝煤耐烧,不呛人还省钱,我这回得多多屯点儿。” “邻居们都说这蜂窝煤好用,可我家三天都没赶上白送,这回可得买点回去瞧瞧是不是真有那么好。” 听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销售伙计暗暗松了口气,赶忙招呼大家进了胡同边上临时搭起的一个草棚里,一个个发卖。 这一队人拉的蜂窝煤销售出去的全部算那销售伙计的业绩,与车夫每十块一文的提成不同,他是五十块一文,不过他不用辛苦拉车,况且算起总额,他可要比这些出苦力的拿的多得多了。 当草棚里满满登登站满了人,外头还有来得晚的急的在外面团团转。 “二少爷,成了!”乔勇激动的声音都颤抖起来。 “嗯。”刘戎也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蜂窝煤的市场,在张氏极其霸道的白送营销之下,被急速地打开了。 十来车蜂窝煤看着不少,可架不住买的人多,这家一百,那家三百的,很快便被大家瓜分一空。 结果这一队拉来的蜂窝煤全被买光,还有大部分人家都没有买到,这还是销售伙计刻意控制每家购买上限的结果。 面对剩余人喋喋不休地抱怨,销售伙计只能对着大家连连抱拳,拍着胸脯保证明天再拉多一倍的蜂窝煤过来,然后打发那些街坊明日再来。 那些街坊们都怏怏不乐,这时候,李大鹏怯生生地道:“各位街坊,如果你们今日实在想要,就给我留下地址和购买的数量,今天还早,我还能再回去拉几趟,分别给你们送到家里去。” 李大鹏这么说其实一来是因为看没买到的街坊实在是失望,二来自己也想多赚几趟的钱,但听在刘戎耳中,却有了后世送货上门的意思。 反正都送到胡同口了,还差最后这一哆嗦? 果然,街坊们一听这少年如此说,兴致又都高涨起来,纷纷对他笑道:“小伙子,这才是会做生意的!那就烦请你给我送一百个来。” “我要两百……” 销售伙计眼见大家都快被他打发回去了,突然被这小子插了一竿子,很不高兴。 生意这么好,还送到家里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心中就有些怪他自作主张,但是当着这么多兴高采烈的街坊又不好发作。 正在销售伙计不知道该不该给他背书的时候,刘戎和乔管事又走了过来。 刘戎道:“大鹏说的不错,让街坊们分别都登记一下,各自还需要多少,我们事后都送货上门。” 有了刘戎发话,销售伙计赶紧照办,又给众街坊分别登记,好多已经买到过蜂窝煤的又折返回来,又多订了一些。 刘戎看着销售伙计忙碌的样子,拍了拍李大鹏的肩膀轻笑道:“送货上门,这法子好。以后,大鹏你再上点心,估摸着谁家的快用完了,提前给他送上门去,别人还怎么抢你生意?” 李大鹏开心地连连点头,道:“多谢大人指点,小的记住了,以后都会照做的!” 孺子可教,刘戎又勉励了他几句,便跟着乔勇到其他队伍那边看去了。 路上,刘戎对乔勇交代道:“我看李大鹏这少年能吃苦,悟性也不错,你先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觉得不错,就提拔他做个销售伙计。” 乔勇连连点头,一边的福禄却腹诽道,二少爷您都觉得不错了,他还有啥好观察的?提拔重用呗,还能咋滴? 之后刘戎又和乔勇看了几处胡同的售卖情况,无一例外,都是很快被抢购一空,返回煤场已经是下午了。 第61章 大卖 这时候,刘、黄两位管家放心不下,也早早等等在了厂里,然后众人又在煤厂简陋的办公室里等了一个时辰,乔勇便拿着汇总出来的销售结果,激动万分的走进来。 “少,少爷,出来了……”乔勇结结巴巴,将账目双手奉上。 “嗯。”刘戎接过看了一眼,便若无其事的搁在了一旁,仿佛全在意料之中,其实心中着实长长舒了一口气。 福禄神头瞧了一眼,倒吸口冷气道:“我的天爷,这么多?” 账本上醒目的记录着——五十五万块蜂窝煤全部售罄,共收入钱一千九百四十五贯又三百二十文,煤二十五万三千八百七十斤…… 福禄一边不可思议地拿起账本翻看,一边掐着指头算道:“这一天就是近两千两银子,一个月下来,还不得五六万两?要是一年,我的天呐,能赚六七十万两呢……” 刘戎和福禄虽是主仆,但从小一块儿长大,不论多蠢,对他总是格外的有耐心,闻言白他一眼,道:“你没有算本钱……” “是哦。”福禄一拍脑门,不由笑道:“要是这么好赚,索性二少爷您也安排我来墩煤球好了。” 刘戎毫不留情地打击:“算了,就你这脑子,好好的墩煤厂半个月也给你弄倒闭了。” “哈哈哈……”众人闻言都欢快地笑起来,福禄一脸委屈的模样,乔勇也是讪讪地笑着。 他晓得福禄在少爷心中亦仆亦友的地位,还真担心做好的饭让别人端了去。 刘安和黄管家里却颇不以为然,暗道福禄你个呆瓜还真蒙着了,这煤场一年真能净赚个六七十万两。 虽然今天刨去成本,只赚了四百两多些,但今天才哪到哪啊? 煤场刚开工,产能还没释放出来,距离府里要求的十倍规模还差得远,市场也没有完全打开,大户人家因为不屑于便宜货,也懒得领的蜂窝煤,那边的市场可以说基本未沾到,这才限制了今天的销售额。 但可喜的是,光光是小民百姓的市场需求就远远大于产能啊!估计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蜂窝煤都是供不应求! 等过一阵子,产能上来了,销售额还会大大提升! 到那时候,一天净赚两千两,简直不要太简单! 在这两个老家伙看来,乔勇接受老百姓以散煤换蜂窝煤这一手,也是神来之笔! 因为生产蜂窝煤本身就需要大量的散煤,从老百姓手里收购,还可以尽快将散煤挤出市场去,让老百姓尽早用上蜂窝煤。 而且还解决了运输队返程空跑,浪费运力的问题。这年轻人果真前途不可限量啊! 刘戎品了一口乔勇斟好的茶水,道:“乔勇,你还不错。” 乔勇连忙跪下,激动道:“全仰仗少爷的配方,府里的支持,小人幸不辱命!” 刘戎点点头,然后从福禄手里接过一个用精美丝巾包裹着的东西,递给乔勇。 乔勇膝行两步双手恭敬接过。 刘戎道:“这是皇太孙殿下赐下的墩煤模具,比我们现在用的这个更为精进,你再添置工具的时候,便按这个模具打造。” “皇太孙……”乔勇震惊地望着刘戎,早知道府里底蕴深厚,想不到竟然连和皇家都如此亲近,竟然能让皇太孙殿下亲赐墩煤器这等粗陋之物! 为了关照府里,皇家的体统都不要了! 刘戎还没告诉他这是朱由校亲手打造的呢,否则这帮少见多怪的家伙更不得了。 “小的会专门建造一个房间,用来供奉这御赐之物!” 刘戎摆摆手,无所谓道:“不用,你翻新办公室的时候,就挂在案头就行了。” “那怎么使得,那怎么使得……” 两位管家事先也不知,刘安闻言也过来劝道:“二少爷和皇太孙殿下虽说交情深厚,不分你我,但皇家毕竟是皇家,威仪不可失,一定要专门建造一个宽敞的大屋供奉起来的!” “另外老仆建议,以后每月初,乔管事都要带着墩煤厂的管事们进来跪拜、行礼的!”黄管家也不闲着。 “自然的,自然的。”乔勇连连点头,他之前还担心万一哪方面的人物将来看府里的墩煤厂赚钱,会明里暗里地使绊子,现在有皇太孙亲赐之物镇厂,他看哪个还会那么不长眼。 以后但凡有到厂里谈生意的老板,乔勇决定第一件事就是领着他们拜见这个太孙版墩煤器! 这边刘戎仔细一想,也同意了。 自己本身就是想抱朱由校大腿的,马屁自然是拍的越全套越好。 况且,这回连同模具一起送来的,还有朱由校四处搜刮太监苦苦积攒修筑棱堡的三千两银子,不过已经被刘戎挪用了,毕竟扩军要紧嘛。 刘戎抬手让乔勇站起来,又问道:“今天能生产多少?” “回少爷,估摸着干到天黑,差不多能打五十万枚。” “唔。”单从产量上来看,乔勇已经提前达到了张氏交代的目标,但现在市场反应远超预期,还有大片的市场没有占领,即使让乔勇停下来,恐怕他也不甘心,毕竟包括他在内的厂里大小管事都还拿着份子呢。 刘戎满意的点点头:“不错。”又对黄管家道:“黄管家,你那边的煤可要供应上啊!” 黄管家连忙答应道:“二少爷放心,工人们都是担心没活儿可做要饿肚子,从来没有怕活儿多的。另外,这辽东遍地都是吃不饱饭的人,我们收了煤矿之后,按照夫人和二少爷的要求,工钱伙食都提高不少,挤破头想来干的人可不少呢!” 刘安道:“现在想起来,夫人和二少爷真是深谋远虑,早早地就将煤矿控制在了我们手里,否则原本的那些矿主看我们蜂窝煤卖得这么好,还不争相涨价呀!” 刘安话音刚落,众人对着刘戎又是一阵彩虹屁。 刘戎见众人都开始争相奉承他,知道正题聊的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一边穿戴大衣裳,一边继续对乔勇说道:“墩煤的人我看差不了太多了,你要继续收购大车,将运输队伍扩充起来。” “这一辆辆平板车压出的车辙就是我们墩煤厂的毛细血管,它延伸到哪里,我们墩煤厂的血液就能输送到哪里,就能占领哪里!” 毛细血管是个啥玩意儿?乔勇懵了一下,但大体意思还是领会得了的,连忙点头,以表示对领导精神的心领神会。 在乔勇等管事的恭送下,刘戎骑上马,长舒了一口气,一直以来捉襟见肘的财政问题,终于要解决了! ps:关于各人对刘戎称呼的问题,作者的设定是大新堡系统的人称大人,刘府从苏州就跟过来的老人称二少爷,在辽东新招纳的刘府新人则称少爷。 第62章 春耕 初春时节,乍暖还寒的时候,大新堡远处的山峰上已经有片片新绿可见,堡外的近万亩抛荒地上,许许多多的人影都在里面忙碌着。 经过大新堡众人辛勤的努力,开垦出的荒地已经初具规模,并且周围的河道已经疏通,灌井也密密麻麻打了好多,再也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了。 狗娃子吃力地搬着几块青砖放到一处灌井旁边,他瘦小的身体,大大的脑袋,使得他在周边众多搬砖的小孩子之中显得尤为显眼。 灌井旁边一个满脸褶皱的老农刚将卸了青砖的竹筐从井底拉上来,正打算装砖,忽然抬头看到了累得似乎脑袋都在冒气的狗娃子,咧着满嘴的黄牙笑道:“狗娃子,你太小,每次可以少搬两块。” 狗娃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道:“叶大叔说,狗娃子今天得搬完两千块砖才能得到一个工分,狗娃子现在一趟搬五块,要走四百趟,要是改成三块的话,就要走,要走……” 狗娃子歪着脑袋想着,他哥哥还没有教他计算那么复杂的算数。 “反正要多走好多趟呢!”狗娃子虽然算不出来,还是否决了老农的提议,转过身又往地头走去。 “狗娃子!狗娃子!” 几个小孩闻声望过去,只见李大鹏站在一码码整齐的青砖跟前正朝着他的弟弟挥手。 狗娃子欢快地跳起来,快跑几步撞进了李大鹏的怀里,然后鼻孔嗅了嗅,就从哥哥的怀里摸出了几颗用油纸小心包裹着的糖葫芦。 这一发现立马便惹得周围小孩子们一阵羡慕的惊呼。 “狗娃子,哥哥不是跟你说了嘛,你不用再出来干活了,早晨上完学堂就回到窝棚里温习功课,哥哥现在当上了销售伙计,一个人赚的钱够买五个人的工分的呢!还是壮劳力的工分!” 狗娃子摇摇头:“那怎么行呢?先生说了,大人给我们饭吃,我们就得知恩图报,要报效大人,有出息的出大力,没出息的出小力,一起帮助大人将屯堡建设好,这样大人才能收更多的粮食,才能一直给我们饭吃。” “嗯。”李大鹏也抓抓头,“你先生说的还蛮有道理,大人是好人,咱们确实得知恩图报。不过哥哥还是觉得狗娃子你学好功课才是正经,成了读书人就不用卖力气了。” “功课狗娃子早就记下了,窝棚那里都没有闲人,全都在各处干活了,再说你看夫人、大小姐都下地了。” 李大鹏大吃一惊:“啊?是吗?这些该死的,怎么敢让夫人和大小姐下地!” “杀千刀的,一帮狼心狗肺的东西!”李大鹏恨恨地骂道。 此时距离李大鹏兄弟俩不远的地方,黄管家正赶着一辆牛车慢悠悠地走着,车上几个大桶里装满了用水打稀的畜生粪便。 不远处的路边,张氏穿着粗麻衣服,手里抓着个长长的木瓢站在那等着。 刘瑶和露珠也穿得十分利落,远远地看见黄管家赶着的牛车便招手叫道:“黄伯伯,快些呀。” 黄管家笑着答应了一身,然后一甩手中的鞭子,老牛“哞”地一声叫,继续颠簸向前。 这几日春耕,大新堡除了战兵、工匠之外,几乎全员出动,就连张氏和刘瑶都亲自下田了。 种田能手王大雷这几日都一直小心翼翼地陪在张氏的身边,他殷勤地赶在张氏前面将车上的木桶提下,张氏将木瓢伸进去舀了一勺,用力往地里撒去。 封建社会几千年来的重农思想抑或说是饥饿记忆,深深地烙在了所有人的心中,就连皇帝春耕那天都要下地干活的,更遑论张氏、刘瑶他们了。 众人又洒了一会儿,终于将这一片都洒完了,王大雷赶忙让张氏休息一会儿,又端来了一盆清水给她洗手,道:“夫人,今天就可以把肥施完,明天就可以复耕了。” 张氏笑着点点头,她转头看了看周围忙碌的军户和远处正在修建的堡墙和兵营,看到一个欣欣向荣的屯堡正在慢慢建立,心中一种莫名的感觉油然升起。 话说拿府里的钱替朝廷屯田、修堡,对于她这个刘府当家人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亏本的,天底下说到哪,当官都没有这样当的。 但是看着屯堡一天天兴旺,军户们脸上的神采一天更比一天有生气,儿子刘戎也一天更比一天有干劲儿,张氏的心里就感觉到满足,这就是儿子心中的事业吗? 自己这个做母亲的,一定要给他最坚强有力的支撑才是。 想到此,张氏问王大雷道:“二少爷说今年大多还是干旱,这灌溉打井的事还是不能停下。” 王大雷笑着道:“小人晓得了,夫人、少爷那里对于开荒屯田从来都是人手、银子管够,小人要是再弄不出个样子,也就白吃这几十年的干粮了。” 旁边的黄管家也打趣道:“夫人放心,听说老王为了把差事办好,还专门买了一本《齐民要术》,每天晚上让他在堡里上启蒙学堂的小儿子读给他听。现在什么套种、轮种、肥田,说得头头是道,新来的军户都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以为是别处请来的农局先生,哪里知道也是个祖上八代土里刨食的家伙!哈哈哈!” 张氏一想到王大雷这样黝黑短胖的老农夫掉书袋的样子就觉得喜感,也哈哈笑了一阵又提点道:“要说这垦荒、种粮,老王你是行家,我就不多说什么了,就提一点,尽快让堡里的粮食自给自足!” “堡里的人口已经不少,二少爷又是个软心肠的,以后有流民过来还会收纳,一直在外面买粮总不是个事儿。忙完春耕之后,你要继续组织人手垦荒,只要是抛荒地,无论是谁的,能占都给我占了!” 领导发话,王大雷自然是连连应是,正在他脑海里规划着该如何调配人手浚渠开荒的时候,只听一阵颇有频率的腰鼓声由远而近。 王大雷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田边的小道上,两队士兵扛着长枪,迈着整齐的步子,随着腰鼓的音调时而缓慢时而急促地走着。 第63章 行军演习 “都是能干重活的青壮。”王大雷想着,“这些人要是也能抽调给俺打井、挖渠,进度起码还能加快一半!” 这两队兵又走了一段路程,只听得鼓声渐渐舒缓下来,几秒之后忽然又是两声重锤,士兵们闻声俱是停下原地踏步。 鼓声停止,一个士兵高声叫道:“原地休息,坐!” 两队士兵便“哗”地一声,齐齐坐下,将长枪竖着放平在自己的右手边,安静地休息。 王长顺也坐在这群士兵中间,他从腰间解下配发的水葫芦,轻轻地抿了一口。 出发时装上的开水已经凉透了,但急促的行军让他浑身燥热,下一次休息还不知是什么时候,所以不管渴不渴,他都习惯性地在休息的时候抿一口水。 当然也不能喝太多,否则尿急也是个麻烦事。 士兵们大约休息了半柱香的时间,一声急促嘹亮的哨音响起,大家纷纷站立起来,传出一阵兵器与葫芦碰撞的声音,然后迅速地整了整行装,准备出发。 军官们对鼓号抓得非常严格,不光所有鼓号手不能有一丝疏漏,就是普通士兵也必须对各种号音烂熟于心,稍稍反应不及时,被眼尖的军官发现就是一顿批头盖脸的棍棒。 刘戎曾对伍长以上军官的鼓号掌握进行过逐个检查,哪一个有一点错误,便是拉下去扒了裤子毫不留情的一顿板子。 据说有好几个倒霉蛋被打的下不了床,还得趴在营房里一遍又一遍的练习,没办法,三日后补考还是刘戎当面,再不过关可就要降职处理了。 因为这段痛苦的压迫,军官们便对新兵的鼓号训练更加的变本加厉,时常在行进途中抢过鼓号手的家伙儿,一会儿疾行,一会儿缓行,一会儿突然立定向后转,一会儿明明右手边就是新开挖的沟渠,他偏偏让你立定向右转,然后再齐步走进冰冷刺骨的水中,哪个稍稍迟疑没有保持好队形,便会招来一顿兴奋的毒打。 这些尤其喜欢折腾新兵的军官中就包含王长顺这司的带队军官,把总王安年。 现如今刘戎将部队扩编到一千战兵,当初的老伍长王安年一连几次升迁,水涨船高,当上了一名把总。 鼓点响起,三响之后全体往前行进。 鼓号手敲的是慢行军鼓,每鼓二十步,王长顺要放缓节奏,一边走一边在心中数着,不能走得快了,也不能过慢。 相比较而言,他更喜欢一鼓一步的紧鼓,虽然累,但走得更有节奏,也更有气势。 田地间干活的军户都羡慕地望着他们。 当上了大人手底下的战兵,那可是了不得的事情,每天有荤有素管饱不说,不用下地干活,有月饷拿,家里还优先分田,这是什么样的差事啊?以前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那身红色的胖袄,腰上再勒个鞓带,既漂亮又精神! 王长顺一路感受着田里劳作军户们羡慕的目光,内心十分的骄傲。 只是不知道母亲今天有没有被分配到这一片耕作,如果让她看到自己,又该同一起劳作的大伙儿吹嘘了。 众人一路走到下午,前面两个哨骑折返回来,跟王安年嘀咕了一阵子,然后哨声响起,士兵们便停下脚步,前排的士兵便开始迅速地披甲。 不多时,步鼓响起,紧接着改为一鼓一步的紧鼓,士兵们按照鼓声,速度开始加快,队伍很快进入一条山间小道。 山道上树影斑驳,路边枯黄的败叶下面几缕青草正在破土而出,急促的鼓声响彻在山间,营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 一炷香之后,前方出现一个隘口,隘口上面垒了一道低矮的石墙,但石墙后面看起来空无一人,静悄悄的充满了诡异。 王安年一声号令,三排鸟铳队出列上前,在隘口五十步外列队,剩余长枪兵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忽然,石墙上突然举起十来面木牌,鸟铳队军官一声令下,两排鸟铳手一阵齐射,打得石墙上的牌子木屑横飞,山道上弥漫烟雾。 一轮齐射过后,三排鸟铳手便开始轮番装填,每当石墙上再有木牌举起,前面一排鸟铳手便一起射击,几轮之后,一声刺耳的哨音响起,前面的鸟铳手迅速地往两边退去,后面的长枪兵则呐喊着依次冲上前去。 王长顺随着队伍冲入隘口,入眼又是一排排稻草人。 他挺起长枪瞄准稻草人胸前的沙袋用力将它戳破,枪尖撞在后面的木桩上,巨大的力道将木桩扎出了一个大口子。 王长顺拔出长枪,一脚将那稻草人踢倒,端着长枪就往后面另一个稻草人的喉咙里扎去,那里同样有一个沙袋,装满了细细的沙子。 正当他端着长枪往第三个稻草人脑袋处招呼时,一声喇叭声响起,众人全部收起兵器,开始整队站好。 紧接着,王长顺就看到山坡上走下来一行人,其中一个竟然是新任操守指挥刘戎大人! 刘戎步履稳健地走到队伍前面,王安年在他面前站得笔直。 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亲兵小跑过来汇报道:“木牌四十面击中二十七面,稻草人六十个扎破沙袋五十二个,第三大队第二中队合计得分七十九分!” 刘戎点了点头,也不作评价,只是沉声道:“第三大队第二中队,全体,回营!” 王安年便道:“立正!全体向后转!齐步走!” 鼓声响起,是慢行军鼓,众人在一片甲叶碰撞声中奔着来路又缓缓走了回去。 王长顺也跟着众人一起整齐地往后走,只是他一边走一边想:走了快一天,就这一会儿就结束了? 他身边的李万才也是一脸的疑惑,小声跟他嘟囔道:“就为了放这几铳,捅这几枪稻草人,用得着兴师动众地走这几十里路?直接在堡里的校场上做不就是了?” “你这杀才烂嘴巴!看不见操守指挥大人都来了吗?那么简单,让你做大人好了!” 王长顺破天荒地呛了一句又发牢骚的李万才,他想既然操守指挥大人都来了,那肯定是很必要的了。 第64章 流水线的概念 待众人渐行渐远,刘戎这才喃喃自语道:“太蠢了,这样的训练方式实在是太蠢了!还是剿匪见效快啊。” “黄金祥。”刘戎转头唤道。 “属下在!”一直陪伴刘戎左右的夜不收头子赶紧恭声领命。 “方圆二百里内的土匪窝子都探查清楚了吗?” “回禀大人,基本探查清楚了,除了流民结寨自保的几处之外,其余各寨的情况属下都已经按大人的要求形成了书面报告,正准备递给参谋部的赵大人。” “嗯。告诉赵阿五,各缙绅家的阴族只要不是作恶太甚,也暂且不要动,大新堡还未到要和缙绅们翻脸的时候。” 蹲煤厂产生效益之后,刘戎的经济压力为之一缓,便迅速将部队扩充到了上千战兵,其中新兵经过两个月统一的基础训练之后,连同老兵一起打乱进行了重新编队。 深思熟虑之后,刘戎没有过于急迫地引入现代军队的编制,依旧遵循明朝通常的编制。 最基本的单位仍然是伍,两伍为一队,每队还是十二人,其中队正一人,火兵一人。队上为旗,每旗三队,设旗总一人,合计三十七人。三旗为一局,其中两旗长枪兵,一旗鸟铳兵,每局设百总一人,亲兵一人,旗手一人,号兵一人,合计一百一十五人。 局上为司,每司三局,设把总一人,副把总一人,军法官一人,旗手一人,号兵一人,亲兵两人,合计三百五十二人。三司为一部,刘戎自任千总,亲兵十人,另外部里直辖夜不收二十人,骑兵大队一百人,以上合计一千一百八十七人。 另外还专门成立了参谋部、军法官和新兵训练队,分别由赵阿五、李仲宣和叶飞阳负责,内部级别等同副千总。 长枪兵和鸟铳兵的训练刘戎都是按部就班,虽说李本川那边即使加了不少人手鸟铳的打造暂时还是跟不上,不过刘戎用现有鸟铳轮流训练的法子,倒是勉强完成了士兵们的基础训练。 骑兵方面则是挖来了柳河堡的王贵提拔为副千户骑兵把总,专门负责骑兵的训练。 王贵当初带着几骑就追着蒙古大队乱砍的英姿至今仍令刘戎印象深刻。 不过因为时日尚短,所以骑兵队的骑术还是差强人意,不过刘戎对此并不着急,毕竟区区一百人的骑兵在这群贼环视的辽东,作用实在是太有限了。 令刘戎着急的是新兵太多,并且大多未见过血,虽说每伍都有至少两个老兵带着,基础训练结果的纸面数据也颇令人满意,但刘戎还是有着隐隐的担心。 新的剿匪行动,已经势在必行了。 五月底的大新堡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 前不久,刘戎特别关照的军器所已经建成,李本川等人再也不用在家中院子里敲敲打打了,全都集中在军器所里做工。 刘戎荣升操守指挥之后,将大新堡辖区所有的匠户都迁到了大新堡本部,李本川水涨船高,一下子成了百来个工匠的领导,连带着刘戎派来打下手的劳力,足足管理着二三百人,干劲儿十足。 这一天,刘戎一帮人早早地来到军器所,在门口轮值的战兵处一一登了记,这才进去所里参观视察。 “鸟铳制造的不错,关键还是我之前说的标准化问题,军器厂的规模还会越来越大,工匠也会越来越多,但无论之后军械出自谁手,都要做到尺寸一样。” 隧发枪的事还是没有进展,不过李本川他们造的鸟铳却是越发精良了。 李本川连连点头:“大人放心,小的已经统一所里所有工匠的标尺、工具,这鸟铳的长短、口径大小的也都做了严格的要求,在哪个手里出现了次品,小的就扣他的奖金,大伙儿都上心着呢。” 刘戎想了一下道:“李匠头,就好比这鸟铳,不一定每杆从头到尾都由一个人负责,你可以试着将鸟铳的部件大体分解,几个人负责一部分,最后再由专人挑选合格的进行组装。” 李本川听了大受启发,心甘情愿地又对刘戎奉上一阵彩虹屁,他哪里知道这只是后世工厂烂大街的标准化流水线概念。 “钻枪管的人手不够的话还可以再打报告加人,鸟铳可以多造些,不要担心有库存。” “是,大人。” “另外我之前在贺大人的火铳队里见过一种叫合机铳的火铳,操作更为方便,但听说也更难打制,赶明讨几杆过来你先研究着,哪天能仿制出样品了,再拿给我看。” “是,大人。” “好了,带我们去看看虎蹲炮。”这才是刘戎今天特意想看的成果。 一行人在李本川的引导下到了所里的火炮作坊,三尊乌黑的小炮像猛虎一般蹲坐在作坊里。 刘戎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虎蹲炮的周身,只见它不到一米的身长,外面加了几道铁箍,炮头有两只铁爪架起,虎虎生威,还真有点猛虎蹲立的感觉。 李本川本身是不会造虎蹲炮的,但刘戎荣升之后,搜刮了新增辖区内所有的工匠,终于找到几个能够造炮的师傅。 虽说还是只能造这种后世迫击炮般的小炮,但好歹是鸟枪换炮了。 刘戎心满意足地站起身,吩咐道:“将这三尊虎蹲炮都交付叶飞阳的训练队,培训好炮手之后便轮流派给正在剿匪的司。” 李本川和叶飞阳同时躬身领命,之后刘戎又视察了长枪作坊、铠甲作坊和火药作坊,一切都在慢慢进入正轨。 正在刘戎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福禄突然冒出来说:“二少爷,咱们不试试炮吗?” 对于虎蹲炮,众人也都只是在柳河堡战斗时见过,那时贺世贤的车营对着鞑子大阵一连放了几炮,不可一世的鞑子就灰溜溜的逃走了。 众人想起了就羡慕,现在自家也终于有了虎蹲炮,也都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刘戎欣然点头,于是乎,叶飞阳招呼人手将三尊虎蹲炮搬到了训练的校场,又专门叫来了正在基础训练的原大清堡几个炮手进行操作。 第65章 试炮炸出个毛文龙 刘戎接管新的辖区之后,除了升了几个人代替他们原本战死的主官之外,暂时未做其他改动,但却把各堡的工匠和部分炮手统一调到了大新堡这边。 刘戎觉得在那几个陈腐旧堡里,也只有这两类人还稍稍可堪利用。 校场中央罡风正劲,大新堡猛虎下山的旌旗在风中烈烈作响。一群人激动地注视着前面的三门虎蹲炮,幽幽发光的炮口正对着校场五百米开外的一座小山丘的小树林。 在几个炮手装药、填弹、调整好炮口之后,福禄神情庄重地递上一支燃烧着的火把,道:“二少爷,请您试炮!” 刘戎严肃地接过火把,朝炮管后方的引线上一点。 嗤—— 引线剧烈燃烧,只听得轰隆一声巨响,附近的地面仿佛都晃了几下,所有人不由得微微变色。 因为在虎蹲炮的咆哮声之外,似乎还夹杂着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刘戎脸色也变了,转过头和福禄面面相觑,许久才开口道:“你没有派人清理山丘吗?” 福禄呆呆地摇摇头,又想起这是叶飞阳负责的校场,自己不能背这黑锅,又慌忙摆了摆手,发觉摆手也不对,正想开口争辩,新任命的军法官李仲宣又上前开解道:“大人,那惨叫声不见得就是人,说不定是个畜生。” 刘戎冷冷瞥了他一眼,道:“畜生会喊‘哎呀,日你先人’吗?” 派出去查看的士兵很快带来了消息,那一炮果然没有轰到畜生,而是一个彪形大汉。 不幸被虎蹲炮命中的大汉被人抬到了校场中央,刘戎拧着眉头看着这个倒霉蛋。 只见他神态狼狈,浑身焦黑冒烟,棉袄已经残破不堪,裸露着一团又一团的棉花。 福禄凑上前来,低声道:“二少爷,这人似乎不是堡里的,鬼鬼祟祟地躲在树林里,莫非,是个奸细?” 刘戎拧眉不语,地上这人身材魁梧,既不是堡里的战兵,又没在别处干活,一身厚厚的棉衣,脚上还穿着皮靴,更不可能是流民,难道,真是个奸细? 正在刘戎思考谁会专门派人前来窥伺大新堡的时候,那大汉突然大嘴一张,呼出一口浓烈的黑烟,然后剧烈咳嗽了一阵子,喘息着咧开了嘴。 原来刚才那一炮只是把他震晕了,否则实心弹要是砸在人的身上,士兵们搬过来时就该是一块儿一块的了。 福禄见他醒了,蹲下身一把攥起他的领口,骂道:“你这狗日的奸细!谁派你来的?” 那人神情一呆,道:“某怎么就是奸细了?” 福禄朝他脸上狠狠啐了一口:“鬼鬼祟祟躲在校场旁边,还敢说不是奸细!我让你嘴硬,让你嘴硬!” 说完福禄便左右开弓,不停地扇那人耳光。 那大汉想挣脱开来,奈何被一炮轰得头晕脑胀,浑身竟然使不出多少劲儿,只得一边护住脸一边喊道:“别打了,别打了,某是辽东管铁骑营实授都司毛文龙,你这斯竟敢打我?” “毛你个鸟龙!”福禄反正没听过,还欲再打,却忽然感觉后脖颈一紧,就被刘戎单手提起扔到了后面。 刘戎强抑住内心的激动,蹲下身扶起那大汉,道:“尊下方才说您是谁?” 那大汉站起身,伸手想拍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又发现被炮火烤得实在是太烂,已经毫无必要,便昂起脸道:“某乃是辽东管铁骑营实授都司毛文龙!” 毛文龙虽说几年后就会雄踞海外,成为天下闻名的辽海长城,但现如今却不过是个四品的武官,想必还没有人会冒充他的名号。 因此,刘戎心中已然相信了。不过,他还是没有大礼参拜,更没有为自己不慎误伤毛文龙而道歉。 毛文龙昂起脸盯了半天苍穹,见刘戎还没有反应,便干咳一声又从怀里掏出身份印信,刘戎双手接过,这才大礼参拜道:“原来是毛都司大驾,在下误伤毛都司在前,没有约束好手下冒犯毛都司在后,实在是大大的罪过,还请毛都司责罚!” 毛文龙板着个脸,也不让刘戎起来,道:“哼,我不和你们见识,我要去和你们的上官刘戎理论,问他练得好兵!” 刘戎尴尬一笑,道:“禀毛都司,下官就是刘戎……” 毛文龙愣了一秒,然后哈哈大笑,双手扶起刘戎道:“贤弟果然是将门之后,手下将士个个都器宇轩昂,难怪一战能斩获西虏首级四百颗,贤弟真是练得好兵啊!” …… 大新堡刘戎的指挥官厅里,刘戎和毛文龙相对而坐。 刘戎发现这个明末枭雄除了身材魁梧之外,并非他想象中浓眉巨眼络腮胡子的猛将形象。 他梳洗过的飘飘长须梳拢得十分齐整,虽说四十多岁年纪的脸上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但一双眼睛却是分外明亮,不时冒出的一闪精光,暴露了这个人的精明、狠辣和胸怀抱负。 毛文龙出身贫寒,父亲早亡,随着母亲在舅父家生活,从小寄人篱下,遍尝世事艰辛,最落魄时甚至靠算命、乞讨为生,但却一直胸怀大志。 后来毛文龙过继给辽东的伯父,又中了武举,袭职做了百户,杀西虏,征朝鲜,这才一步步出人头地。 当然,这之中除了毛文龙任事勇敢,颇有才干之外,也少不了在为人处世上的经营钻研。 刘戎虽说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操守指挥,但世代将门,祖父、父亲都做到了总兵官,在这等家世背景面前,毛文龙即使比刘戎高了好几级,也是丝毫不敢托大的,言语之中甚至颇多讨好之意,两人很快就无视巨大的年龄差距兄弟相称起来。 “兄弟,同你对阵的果真是炒花部的巴突兀尔?” 刘戎点头道:“小弟听贺大帅说过,应该就是这么个人。” 毛文龙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道:“这狗鞑子凶狠狡猾,五年前劫掠广宁马市,我带人追击,还在他手下吃了亏,这些年我想起来就恨得牙痒痒!” “真是老天开眼,让他栽在了兄弟您的手上,真是为我出了一口恶气!” 第66章 形势 刘戎知道炒花部蒙古与朝廷表面上还保持着臣属的关系,那巴突兀尔不过是部落里一个躁动的青壮派,想不到竟然还如此跋扈,五年前就敢抢掠广宁马市了。 “竟然还有这样的事!可惜小弟当时兵力不足,没有办法伤其筋骨,要是这鞑子胆敢再来,定让他有来无回!” 毛文龙摇了摇头,神情似乎有些惋惜,道:“这几年恐怕都不会再来了。这炒花部本身就羸弱,在我朝和察哈尔之间游离,这些年来,上层的老人大多还算恭顺,这巴突兀尔是想要夺权的青壮一派,部落里的长老早就对他多有提防,此番他入寇又是损兵折将,恐怕在炒花部核心已经难以立足,裹挟不了多少人再来入寇了。” 刘戎道:“这杂种不敢来也好,小弟我也好安心屯田。” 毛文龙哑然失笑道:“兄弟,边墙外的鞑子部落多如牛毛,又逐草而居,迁徙不定,今年边墙外是炒花,明年说不定就是土蛮、兀良哈,这家不来,那家来。有时候朝廷被抢了一把,事后都不知道到底是哪窝狗鞑子干的!” 刘戎惊愕不已,心想这也太夸张了。 “鞑子不都是有固定的牧场吗?其他部落可以随意带兵过别家的牧场吗?” “唉,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是抢大明,又不是抢他们部落,借个道有什么了不起,胆小的不过防备一下,胆大的都跟在后面浑水摸鱼,也趁机偷偷抢一把。” 刘戎暗叹,这些鞑子真是可恨!原来明初明太祖招抚朵颜三卫守护边墙,竟也是个不得已的办法。 只可惜现如今三卫都被吞并,边墙之外尽剩下些朝秦暮楚,阳奉阴违的王八。 “毛大哥,此番你到河西遍查山川形势,是何原因?话说建奴现如今为患辽东,难不成辽西也有危险吗?”刘戎明知故问道。 毛文龙叹了一口气道:“其实熊经略这次只是让我勘察河东,但我心中总是不太安稳,想着时间还宽裕,便也到河西走了一趟。” 刘戎故作惊异道:“熊经略上任之初,将官忐忑,百姓逃亡,他在辽东一年有余,虽说没有大的斩获,却固守了沈阳和辽阳,安定了军心民心。辽东看起来已然稳定,怎地大哥却觉得河东不可守了吗?” 毛文龙几番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摇头道:“有熊经略在,河东自然安稳,就是恐怕熊经略做不得许久辽东经略了,届时河东倘若塌覆,朝廷便只能凭借三岔河天险固守河西了。” 其实,朝廷后来连河西也基本丢的一干二净,刘戎是事后诸葛,自然知晓这些事情,但毛文龙身处局中,却能洞若观火,不禁让刘戎满心佩服。 “毛大哥何出此言?辽东现在主客兵十三万,不说进取,防守也不成?况且熊经略实心任事,怎么又会做不长久呢?” 毛文龙叹息道:“纸上有兵,辽东无兵,兄弟你也是带兵的,哥哥我也不多说,你仔细想想其中关节便也了然了。” “至于熊经略,也是意气用事,因为被那小人刘国缙、姚宗文构陷,便你来我往打了几个月的口水官司。中间又颇多牵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都被扒了出来。内阁六部都跟着挨骂,朝中厌恶他的人也是越来越多,你说他的位置又怎么能长久呢?” 刘戎也跟着叹息,继续出言宽慰道:“即使熊经略去职,想必接任的大人也是颇有韬略的。” 毛文龙大手一挥道:“俱是迂腐书生!” 毛文龙的豪迈让刘戎不好接话,心中却颇为赞叹。 毛文龙以下论上,又是口出狂言,似乎也觉得不妥,便也沉默下来。 “那依毛大哥此番勘察,倘若辽阳倾覆,朝廷该守哪里是好呢?” “自然是广宁。”毛文龙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广宁是辽西重镇,联通蒙古,又有三岔河阻挡,万不容失。” 刘戎小声道:“建奴势大,倘若广宁也失了呢?” 毛文龙拧眉沉思,他不是没想过这事,但是倘若广宁也丢了的话,朝廷在辽镇还有立足之地吗? 刘戎补充道:“小弟只是说万一。” “宁远西临山,东临海,又有山海关为后劲,可选一支精兵驻守,用为京师屏蔽。” 毛文龙说完又摇头道:“不过兄弟还是过虑了,时局绝对不至于到那种程度。河东倘若再丢了,朝廷自然震动,陛下和阁老们便不会再有轻视建奴之心,定然会云集天下之兵,备齐粮饷,建奴跳梁小丑,几十万丁口,怎能与我大国相争?” “说到底,打仗拼的无非就是军械、粮饷、兵源人口,建奴以小伐大,焉有不败之理?” 好,即使在毛文龙被建奴撵得东躲西藏的最艰苦岁月里,倘若有人告诉他这建奴今后不但能够征服全辽,甚至还能入主中原,恐怕毛文龙也会白眼一翻,认为这人不是细作就是个神经病。 刘戎只得拱拱手道:“毛大哥高见,定然如此了。” “说说兄弟你,我看你军中不过也就是长枪鸟铳,虎蹲炮也就区区几门,武钢车、弗朗机炮一类更是一个没见着,老哥我实在是想不通,你是怎么打败鞑子两千骑兵的?” 这句话听起来就很没礼貌了,但刘戎看着毛文龙前倾的身体,渴求的眼神,知道他并无恶意,便清了清嗓子道:“其实说来侥幸,当时柳河堡堡墙还算坚固,鞑子又蚁附攻城,分明是有轻我之心,没有使出全力,贺大帅又凑巧移防广宁,增援也及时,所以小弟才捡了一条命回来。” 毛文龙狐疑道:“可我听说兄弟柳河堡守卫战之前,曾在野外以三百人的兵力对阵鞑子五百骑兵,并且斩获首级百余,莫非兄弟的三百人全是家丁吗?” 毛文龙说完一拍大腿,恍然道:“对呀!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老帅定然是给兄弟留下了众多的家丁!” 其实毛文龙这话是在恭维刘戎,明末家丁都是将领的私人财产,家丁越多实力越是雄厚。 尤其是对将门子弟而言,家丁众多更是其家族渊源深厚的体现。 第67章 战机 刘戎现在也懂得这些,但他对明朝将领的家丁体制深恶痛绝,便摇摇头道:“我一个家丁也没有。” 毛文龙明显诧异了一下,紧接着便身体前倾对着刘戎小声道:“兄弟,你或许觉得和老哥我交浅言深了,可老哥我对兄弟却是一见如故,恨不得能同兄弟义结金兰呢!” “因此,同兄弟言语自然是大敞心扉,兄弟也无需对我隐瞒?” 刘戎叹了一口气,只得道:“好,小弟当时带着的三百人马全部都是家丁。” 毛文龙眯起眼轻轻捋了捋胡须,那表情就像是在说,“怎么样,我就知道你很有钱。” 之后二人谈了很久,又都刻意亲近,最终便磕头换帖、同饮血酒,结拜成了异性兄弟。 毛文龙虚长刘戎二十多岁,便却之不恭的成了大哥。 “二弟。” “大哥!” “大哥现在援辽总兵李秉诚手下做事,听闻其二十年前征朝鲜时还是大帅手低下一员裨将。现如今,他和府里还有联系吗?” “呃,没有……” 毛文龙闻言责怪地看了刘戎一眼:“要多多联系才好呀。” “啊?” “常常走动走动,需要的话大哥可以陪同。” “呃,没问题,大哥……” 毛文龙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时候,刘戎的一个卫兵突然进来,报告道:“大人,军营门口有两个人说是要见毛都司。” 刘戎正在诧异,毛文龙却笑道:“是陈继盛、张盘他们。” 又是以后两个响当当的人物,刘戎连忙吩咐道:“快请!” 此时的陈继盛和张盘尚且还只是毛文龙手底下的两个亲兵,二人急匆匆地进来,见到毛文龙安然无恙,双双出了一口气,赶紧跪拜行礼。 二人完成毛文龙交代的侦查任务后便依约来到大新堡汇合,又听里面的军户说操守指挥大人试炮,一炮轰出了个奸细,都是大惊失色,就赶忙拿出了腰牌跑到军营里面来要人。 毛文龙刘戎简单介绍了这两个心腹,二人早知道刘戎是将门之后,又已经和自家大人结拜成了异性兄弟,赶紧朝着刘戎磕头行礼。 刘戎挨个双手扶起,仔细打量下,只见张盘生得高大黝黑,肌肉健硕,浓浓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温和的眼睛,给人一种诚实敦厚的感觉。 至于陈继盛则是身材修长,干净的脸上棱角分明,不像是一个刀口舔血的武将家丁,换上一身行头倒更像是一个生员秀才。 二人起身后,毛文龙便问道:“怎么样,让你俩探查的地方可有什么异样?” 张盘道:“回大人,没有。” 毛文龙眉头轻轻地皱了一下,不留痕迹地瞥了一眼陈继盛道:“一点值得说的都没有吗?你们可不要把我二弟当作外人。” 陈继盛连忙道:“对了大人,小的和张盘之前出了太平堡探查地形,发现在边墙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支鞑子约莫两千多人,扎在一个山谷里。” 张盘疑惑地看着陈继盛,心道说这干啥,那次探查大人不是和我们一起去的吗? 毛文龙忙道:“哦?你俩可看清了是哪支鞑子的旗号?” 张盘心里更加疑惑,不解地皱了皱眉头,干啥呢这是? 陈继盛道:“是炒花巴突兀尔部。” 毛文龙大拍一下桌子,喝道:“竟然是这狗鞑子!” 刘戎也来了兴趣,擦了擦被毛文龙一拍之威下脸上溅到的茶水,竖起耳朵听着。 毛文龙用眼角余光来回瞥了两下刘戎,见他没有太大的反应,又用悲愤的语气道:“巴突兀尔,巴突兀尔,这狗鞑子半年前劫掠二弟被打得落荒而逃,竟然还敢来!莫不是欺我大明无人吗?” 陈继盛连连点头,张盘却是满脑袋问号,心想,那支鞑子扶老携幼,拖家带口,又兵甲不齐的,里面似乎还有一些伤员,分明就是逃难过来的,哪里还敢来劫掠啊? 不过张盘毕竟不傻,此时也看出了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两人一唱一和的到底要干啥。 “这两千多鞑子有多少披甲?” 陈继盛道:“回大人,我看也就七八百这样?” 毛文龙眉毛一拧:“七八百?” 陈继盛连忙改口道:“卑职是指有七八百青壮,其中披甲的恐怕连三百都没有,其他的都是老弱,还有一些汉人奴隶。” 毛文龙:“果真吗?” 陈继盛:“回大人,千真万确!张盘也看到了,是,张盘?” 张盘迎着陈继盛诚恳的目光,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毛文龙抚了把胡须,似是自言自语道:“两千多人的鞑子小部落,其中三成青壮,一成多些披甲,剩余不是牛羊辎重,就是老弱累赘,似乎可以一战啊!” 说完毛文龙将脸转向刘戎:“这巴突兀尔,看起来是在部落争权中落了下风,现如今正带着自己的势力逃难呢。”毛文龙怂恿道:“二弟!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咱兄弟端了这窝狗鞑子!” 刘戎心里也是一动,略微迟疑道:“擅开边衅,罪过不小呀,况且我部多是步兵,出边三十里,倘若被其余鞑子发现,届时恐怕走不及了啊。” 毛文龙大手一挥道:“这伙狗鞑子冬季的时候还入寇过,后来朝廷责问,炒花部的头人还辩解说什么都是些不受约束的叛民,与他们不相干,那咱们这回捉到杀了,那也只是一些鞑子叛民,自然也与炒花部不相干,谈何擅开边衅?” “只是这出边三十里,倘若二弟手底下大多是步兵的话……” 毛文龙拧眉苦思起来,明末卫所军作风涣散,一日行军仅仅十余里也属正常。 他想刘戎部下虽说有大量家丁,身体素质和纪律性都强得多,但行军时难免还得受其他普通军户的拖累。 这一来一回,恐怕得在边墙外面逗留近一天的时间,确实有不少风险。 刘戎听到这个消息其实也很心动,其实经过系统的训练,行军三十里,对他的部队来说,不过要用区区一个时辰而已。 只要夜不收侦查得力,几乎没有什么风险。 第68章 钓鱼战法 况且刘戎手底下三个司的兵力最近都在轮流剿匪,奈何土匪们的战斗力实在是太差,短短两个月的时间,这大新堡境内几乎便被剿得河清海晏了。 许多还没轮上号的土匪窝子都被吓得草木皆兵,很多大当家的收拾了金银细软,慌忙举寨搬迁,有的甚至逃到了边墙外面蒙古人的底盘。 想必在他们眼中鞑子也没有操守指挥大人那么可怕。 如此背景下,刘戎也需要一个稍微强些的敌人能陪他练兵。 只是辽东现在建奴猖獗,朝廷已经是疲于应付了,此时对待西虏蒙古便以款议、拉拢为主,绝不开第一枪成为政治正确,擅开边衅这个问题实在不能像毛文龙说得这么轻巧。 正当刘戎和毛文龙双双坐在位子上拧眉苦思的时候,陈继盛忽然开口道:“两位大人,卑职有一计不知当讲不当讲。” 得到毛文龙的允许后,陈继盛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无他人,便走到两人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刘戎听后眼睛一亮,毛文龙更是大喜,道:“如此这般,既没了擅开边衅这个罪名,也不用冒险跃出边墙了!二弟,你觉得可行否?” 刘戎又想了一下,终于对着二人点了点头。 “叫赵阿五过来,他们参谋部有大活了!” ~~~ 太平堡距离大凌河不远,紧靠边墙,往昔对蒙古走私贸易猖獗时期,这里是广宁马市东出蒙古高原的必经之地,本地卫所官员靠着吃拿卡要,发了不少财,这太平堡也跟着着实繁华了一阵子。 现如今边货走私贸易早已被辽东几大势力垄断,没有了普通的商贾可供勒索,大势力的打点又极少能看得见卫所下面的这些小官儿,这太平堡的卫所军便又清汤寡水起来,一帮卫所军户更是老弱病残,像叫花子一样。 冬天的时候鞑子入寇,堡里的军户逃亡一空,待鞑子走了,这才又纷纷回来,继续过着往日那种行尸走肉般的生活。 这天晚上的太平堡堡楼上,几个昏暗的灯笼像往昔一样在呼啸的北风中摇曳着,边墙外的黑暗中远远想起几声狼嚎,过了一会儿,近处又响起几声。 太平堡上的几个老弱军户抬了抬眼皮,咒骂两声,裹了裹身上破旧的棉袄,缩在城头上继续打瞌睡。 堡墙外面,巴突兀尔粗壮的身体上穿了两件棉甲,外面又套上一件铁甲,虽然穿的十分臃肿,但依旧难以抵挡辽东深夜的寒冷。 为了能够出其不意地攻下眼前的这个明堡,巴突兀尔可谓是煞费苦心。 他此番原先是为了带领部众脱离炒花部投奔察哈尔的林丹汗,本不愿意节外生枝再招惹明军,毕竟他此番前去投奔已经准备了一份大礼,不信察哈尔不将他作为座上宾对待。 可是前出防备明军的斥候又回报说这个小堡这几日源源不断云集了许多满载货物的商贾。 巴突兀尔因为五年前劫掠广宁马市早已被大明列入了贸易的黑名单,因此这些明人的货物在他眼中便显得尤为珍贵,不禁又动了再抢一把的心思。 冬天的那次劫掠自己得不偿失,为以免重蹈覆辙,巴突兀尔深思熟虑后决定夜晚突袭,拿下太平堡劫掠一番便迅速逃遁,不给附近的明军救援的时间,尤其是不能惊动了上次的那支明军。 见时间差不多了,巴突兀尔低声又模仿了几声狼嚎,各处的手下便依约开始向前移动,一百多名部落里最勇猛的战士悄悄摸到堡墙下面,轻轻地竖起几架云梯,云梯上头包了厚布,辽东寒夜呼啸的风沙声完美掩盖住了他们声音。 巴突兀尔取下脸上裹着防寒的围布,把弯刀含在嘴里,轻手轻脚地往墙头爬去,后面的部众隔了几步跟在他的身后。 在梯子叽叽的轻响中,他们很快攀上了太平堡的堡墙。 巴突兀尔在堡墙上探头左右一看,堡楼里有火光,还有远远传来吵闹吆喝的声音,垛口下面几个老弱军户正抱着兵器缩在那里睡觉,发出轻轻的鼾声。 他轻轻取下弯刀摸到一个军户的身边,等另几个部下也到了另外几处,巴突兀尔左手轻轻一挥,几人同时动手,捂住那些军户的口鼻,手中弯刀对着他们的脖颈用力一划,几股血剑飚出,军户们闷哼一声便歪倒在了一边。 另外一些蒙古人已经站在了堡楼门的两侧,还有一些已经悄悄顺着城梯往堡下走去,准备打开堡门,放其余的人进来。 巴突兀尔握着刀走到堡门前,里面嘈杂喧闹的声音更加清晰,这是明军赌博的声音。 他轻蔑地笑了一下,这些明军就是这样,老弱无能的都给撵在外面堡墙上防守,胆壮有力的反而聚在一起赌博,这样的士兵怎么可能会是蒙古勇士的对手? 正在他心中不屑时,堡墙下面突然响起一阵惊恐的呼叫,随着这声惊叫,堡楼里面也刹那间安静下来。 巴突兀尔当机立断,大手一挥,一名健壮的蒙古人猛地撞开大门,十几人蜂拥而入,里面的正围着方桌赌钱的明军猝不及防,反而冲着他们愣神。 这时候,那蒙古大汉狗熊般健壮的身躯已经径直撞了过去,弯刀划开一个明军破旧的棉袄,霎时间棉絮便混着鲜血飘飞。 那明军发出凄惨的嚎叫,蒙古大汉并不停歇,推着那明军抵住桌子便向后面撞去,一帮明军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跳起,却是被分割成了好几部分。 后面的蒙古人迅速进入,锋利的弯月短刀带起一蓬蓬血雨,惨叫声此起彼伏。 “狗鞑子!” 一个穿着铠甲的明军一个打滚儿抓起炕上的一柄大刀,连劈两下,逼退近前的一个蒙古人,爆喝一声便朝着巴突兀尔砍去。 巴突兀尔刚划开一个明军的脖颈,见这人冲来慌忙拿刀一挡,那明军大刀顺着弯刀滑开的当口刀尖忽然向上一挑,巴突兀尔一不小心竟被他用刀尖在铁甲上划出一道火星。 第69章 围歼 巴突兀尔大怒,一脚踢中那个明军的小腹,将他踢得撞到后面的墙上。 那明军口中喷出两口鲜血,转眼看到身边的人都已经被屠戮殆尽,一股血勇上来,口中喊着“狗鞑子”,血红着眼睛,跳起身挥着大刀便要横斩巴突兀尔的颈部,虽说一连几刀都被巴突兀尔挡下,却也震得他手臂发麻。 正当巴突兀尔在那明军悍不畏死的攻击下连连后退时,身边的一个部下突然窜到那明军后面,抡起铁锤朝那明军后脑狠狠砸去。 只听砰的一声,那明军的脑袋在重击下产生一个深深的凹陷,脖颈也变成一个诡异的扭曲,终于瘫倒在地上,抽搐了几下,不再动弹了。 这时候其他人也杀光了屋里的明军,墙上满是飞洒的斑斑血迹,屋里的蒙古人都开始搜刮这些明军尸体上的财物。 巴突兀尔也剥下跟前明军尸体上的铠甲,这铠甲破损了几处,回去好好修理,又能装备一个勇士。 城楼下的堡门吱呀乱响,接着下面响起密集的脚步马蹄声,蒙古语的叫嚷声越来越大,巴突兀尔心中一松,心道成了。 然后他命令众人顺着城梯下了城墙,堡门已经打开,堡外的七八百勇士也一窝蜂进来。 没有高大堡墙遮挡的明军便是些臭瓜烂菜,在蒙古勇士们面前历来只有引颈受戳的份儿。 刘戎顶盔贯甲同毛文龙站在太平堡漆黑的中央大街上,在他们前面是整整一个司的大新堡战士牢牢堵住了路口。 其中三旗的鸟铳兵排列在前,六旗的长枪兵列队在后,又加上三个临时组建的虎蹲炮组,堪堪三百兵力。 毛文龙觉着大新堡的士兵虽然战意高昂,但今晚进来的鞑子定然不少,隐隐间还是有些担心,便低声道:“二弟,你回把这路口两头一堵,鞑子们汇在一处便只能拼命了。” “我的意思是,不如从两侧伏击将他们打散,再关闭三门只留一门,那样鞑子定然不会死战,这样在驱逐鞑子的时候也能砍下不少首级。” 刘戎摇摇头道:“那样太平堡的损失就更大了。” 毛文龙闻言便又道:“非要两头都堵的话,鞑子想要溃围出去,必然全力攻击这里,我们这儿才区区三百人,防线是不是有些单薄了?” 刘戎望着前面漆黑寂静的大街,轻声道:“放心,大哥,这里都是我的家丁。” 毛文龙这才心下稍安,这时,前面的堡门口突然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 又过了一会儿,一排火把亮起,大队的蒙古人怪叫着纵马往这里奔来。 “杀光胡扎!”巴突兀尔也骑着一匹马往前飞奔,在他的身后不断有人将点燃的火把扔到大路两边的房舍上,许多地方都响起鬼哭狼嚎的尖叫声。 巴突兀尔带领部众迅速往前飞奔,在前面不远就是太平堡客栈聚集的地方,根据探子的情报,那些商贾通常都会把货物存放在那里。 巴突兀又飞奔过一个街口,他下意识地往旁边瞥了一眼。 一支火把划着弧线落下,眼角的余光中,黑压压的一队明军身上穿着厚重的铁甲,正端着长枪冷冷地注视着他。 巴突兀尔的心立马如坠冰窖。 “开炮!” 随着刘戎一声令下,三门虎蹲炮调低炮口几乎是以平射的角度对着大街中央的火光一齐开炮。 三枚硕大的炮弹疾速旋转着砸进蒙古人的马队中,刹那间断臂残肢飞溅,生生打出了一个血胡同。 这三声炮响又仿佛是信号一般,大街两边商铺二楼的窗户突然都被推开,近百杆鸟铳黑洞洞的铳口同时伸出。 火绳嗞嗞燃烧的细微声音听在楼下巴突兀尔的耳中好像是惊雷一样令人眩晕。 鸟铳手们一起扣动扳机,近百颗铅弹像泼雨般倾泻而下,慌乱的蒙古马队立马便是又倒下几十人。 鸟铳守们开完枪之后,立马转身朝后装填,后面的人随即靠前将铳口伸出继续开火。 蒙古人被这突变打得大乱,正在惊慌失措的当口,两边的几条巷子里竟然呐喊着又冲出数不清的长枪兵。 这帮长枪兵排着整齐紧凑的队列,端着一丈长的长枪,却能健步如飞,队形不乱。 蒙古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纷纷便被几杆同至的长枪刺穿了身体。 更有几个明军几杆长枪同时刺中一个马上的蒙古人,他们大呼一声竟然生生用手中的长枪将那蒙古大汉挑到半空中,然后挑着他的尸体当作盾牌一路向前,又一连将两个蒙古骑手撞落马下。 这些突然从巷口冲出来的明军迅速杀穿街面,将蒙古人分割成了好几段,生生阻断了这股飞奔的洪流。 巴突兀尔的战马在鸟铳的轰鸣声中躁动地打着圈儿,这名纵横草原多年的凶狠鞑子第一次感到彻骨的恐惧,冷汗顺着他的额头流下,劫掠争斗多年,他从未感觉死亡离自己这么近过。 即使是年轻时徒手搏杀草原孤狼,那么危险的境地里,他心中也满是兴奋,何尝有过这等感觉。 但巴突兀尔毕竟厮杀多年,他很快便冷静下来,明军虽然将他的上千部众截成了好几段,到处都在混战,可他身边仍旧有二三百勇士,他相信这二三百勇士就是一支箭头,无论射向哪里,都能划开一道深深的血窟窿! 巴突兀尔想到此高举着蒙古弯刀,大喝一声道:“勇士们,随我冲啊!杀光狡诈的胡扎!” 身边的蒙古人这时候也都意识到已经进入了死地,都激出了一身的血勇,纷纷嘶吼着高举弯刀纵马跟随巴突兀尔妄图冲出一条血路。 楼上的鸟铳噼里啪啦炸响,巴突兀尔身边又有几个部众被铅弹打中,弹丸轻易撕开他们身上的铠甲,在他们身体上留下一个大大的血洞。 巴突兀尔咬紧牙关仿佛视而不见,疾驰的二百余骑鱼贯而过,将落马的蒙古人践踏成一滩肉泥。 “杀胡扎啊!” 几百步的距离,往昔在草原上不过是几息之间便至,此时竟是这样的漫长。 终于,巴突兀尔他们冲进了前面防线的百步范围。 第70章 齐射 他想,只要再一夹马腹,勇猛的勇士们就能将前面的明军防线撞得支离破碎,逃出升天。 “预备!” 甲司把总王安年站在排列整齐的三旗鸟铳兵右前方,将腰刀高高举起。 身后的鸟铳兵纷纷按照训练时那样,按照三段击的要求,前排半跪,后排站立,端起鸟铳仔细地瞄准疾驰而来的蒙古人。 “狗鞑子,柳河堡的债今晚该还了。” 他心中默默想着,仔细地估算着双方的距离。 “八十步,七十步。”王安年狞笑一声,重重地挥下腰刀,高声道:“放!” “砰砰!砰砰!”鸟铳兵们纷纷扣动扳机,冲在前面的蒙古人像下饺子一样摔落了一地。 第一旗的三十多杆鸟铳的这轮齐射至少打落了二十多人。这些鸟铳兵开完火之后也不检查成果,整齐地向后一转,顺着后排的缝隙走到了最后排,然后有条不紊地装填。 第二旗的鸟铳手立即向前一步,举起枪等着命令。 “五十步,放!”王安年又一次将腰刀挥下。 这时已经有蒙古人将稀疏弓箭射了过来,但是这么远的距离,轻飘飘的骑弓落在身着铠甲的明军身上,不过仿佛是被人推了一把似的,几乎没有杀伤力。 可这旗鸟铳兵的回敬却要猛烈地多,不太宽阔的街面上,五十步的距离,面对拥挤的蒙古骑兵简直弹无虚发,前排的蒙古骑兵几乎为之一空。 后面的蒙古人又硬着头皮往前冲了一段,嘶吼着将手中的标枪、铁骨朵向前面扔去。第三旗的七八个鸟铳兵被击中,闷哼一声向后仰倒。 一支标枪几乎是擦着王安年的肩头飞过,王安年心里咯噔一下,“日你娘,差点光荣了,狗日的鞑子……” “三十五步,放!” “砰砰砰!”王安年也不看鞑子的狼狈像,小跑着跟着第三旗的鸟铳兵躲到了后面。 几乎与此同时,两个局的长枪兵伴随着腰鼓声端起长枪齐步向前走了几步,将所有鸟铳兵都护在了身后。 这时候,冲阵的蒙古骑兵已经变得十分稀疏。 太依赖防御的长枪兵终究是不行的,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刘戎果断命令鼓手敲起急促的进攻命令。 紧绷着的长枪兵们齐齐呐喊一声,端着如林的长枪勇敢地朝着飞奔的蒙古骑兵对冲过去。 蒙古马讲起来还是不甚健壮高大,冲撞力有限,只有稀疏的十几匹马零星撞进了枪林。 几杆长枪齐齐折断,也有个人被撞飞出去,可却生生止住了蒙古骑兵的奔势。 长枪兵们毫无畏惧,前排刺马后排刺人,街面上不断响起长枪入肉的声音。 这些蒙古人从未想到明国的步兵竟然胆敢与飞奔的蒙古勇士对冲,看到疾驰过来的战马,他们不应该惊呼一声四散躲避的吗? 真是欺人太甚! 蒙古勇士们大怒,左突右冲,嘶吼着挥动弯刀乱砍一通,却是总也拨不开这如林的长枪,反倒是一个接着一个被挑落马下。 在又被刺落几十个人之后,蒙古人方才的血勇之气终于慢慢退却,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震撼与恐惧。 正在这时,后面的鸟铳兵已经装填整队完毕,“砰砰砰!”又是一连串的炸响,高坐马上的蒙古人又齐刷刷掉下来一地。 这次齐射彻底将蒙古人的士气打得稀碎,纷纷调转马头,向来路狂奔而去。 虽说来路也是一片砍杀之声,可再危险也总比立马死在这里的强? 毛文龙三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不可一世的鞑子怎么遇到大新堡的兵就变得跟纸糊的一样了? 刘戎无视他们下巴都快掉到地上的样子,及时发布了继续追击的命令。 一声尖锐嘹亮的唢呐长音响起,整整一个司的士兵齐声高喊“虎!虎!虎!”然后排着整齐的队列宛如一面铜墙,迅速地往前压去。 “这,这……”毛文龙咽了一下口水,喃喃道:“二弟,你这兵即使是碰上了建奴的白甲,恐怕也是不落下风啊!” 刘戎轻笑一声道:“那也得等碰到了才能知道。” 毛文龙连连咂嘴:“了不得,实在是了不得,这样的家丁倘若能再有个千八百的,捞个参将、副将干干也不在话下啊!” 刘戎苦笑一声,都不知道该怎么跟毛文龙解释了。 这时,陈继盛和张盘也从震惊中缓过来,对视一眼后,二人连忙跪倒在地,对着毛文龙抱拳道:“恳请大人准许我二人也能一起上前杀鞑子!” 毛文龙哈哈大笑道:“你们两个小崽子倒是打得好主意,眼看鞑子都要完了,赶着要去抢首级了吗?” 二人本没有这个意思,仅仅是看己方大胜胸中激荡忍不住想要砍杀一阵罢了。 不过听了毛文龙这话也是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没有起来的意思。 毕竟现在蒙古人败局已定,等到刘戎的这一司兵力推到中央,与别处的长枪兵前后夹击,被分割中的蒙古人恐怕立马就得崩溃。 此时在顺风仗中去割首级就像在包谷地里摘包谷一样容易。 张盘道:“小的只杀鞑子,不割首级!” 陈继盛也道:“小的看到刘大人的兵杀得畅快,实在也是心痒难耐,功劳什么的自然全是刘大人手下兄弟们的,小的不敢窥伺。” 毛文龙故意将脸色一摆,嗔道:“二弟这一战起码包圆了一千个鞑子,哪里看得起你们两个崽子割下来的几个玩意儿?” 刘戎也是笑道:“能有此捷,还是多亏了两位兄弟之前探查得力,哪能少了你们的功劳,只是鞑子穷鼠噬猫,二位兄弟一会儿还是多加小心!” 见刘戎同意,毛文龙也点点头,陈继盛和张盘大喜,道谢后爬起身抽出腰刀高高举着迅速向前跑去。 刘戎在护卫内的保护下也慢慢地往前走着。 前面的街道,只见百余个蒙古士兵的尸体横亘在那里,有的内脏被搅碎,有的头部被鸟铳轰掉一半,鲜血流了一地,走在上面就像是行走在雨后的水洼里。 第71章 全灭 也有的蒙古人一时不死,护卫们都毫不犹豫地前出几步在他们的心口补上一刀。 忽然,一匹死马的旁边颤颤巍巍地站起一个拄着弯刀的血人。 那人魁梧的身材,扎着几缕脏兮兮的小辫子,满头满脸的血污,腹部的铁甲已经被铅弹撕开,里面正汩汩地往外面涌着鲜血。 只见他踉踉跄跄又往前走了两步,嘶吼道:“卑鄙的胡扎!我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战士巴突兀尔!谁敢与我一战!” 刘戎停下脚步,他听不懂蒙古语,向身边问道:“这鞑子说什么?” 身后的太平堡防守官许浚朴赶忙恭声道:“回大人,这鞑子说他就是巴突兀尔,在求死呢。” 刘戎看他身上的血流了起码两斤不止,铁定是活不成了,不能献俘朝廷,继续消费,禁不住就是一阵惋惜。 “结果了他。” 刘戎的亲兵队长李子权答应一声,从地上捡起一个长枪,他双臂自然下垂把长枪随随便便地横在大腿前,大步流星地一直走到巴突兀尔面前不到两米处才停下。 巴突兀尔弯了弯腰拿出最后的余力把刀拉到身后做出了一个搏斗的准备动作,一边用黑色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紧盯着李子权的眼睛,一边嘴里骂声不止。 李子权缓缓把长枪平端到胸前,手臂迅捷地一挥,横过来的枪柄就闪电般地抽在了巴突兀尔的小腹上,然后他倒转长枪又对着对方前胸飞快的一收一捅。 巴突兀尔的谩骂声戛然而止,瞪着一双牛眼直挺挺地趴倒在地,死透了。 接下来的战斗毫无悬念变成了大新堡士兵对一圈圈蒙古人的围剿,越来越多的蒙古人跪地乞降,然后便是紧闭堡门对漏网之鱼的搜捕。 一个时辰之后,李仲宣带着几个士兵将一个汉人装扮的男子提到了刘戎面前,道:“大人,这狗鞑子竟然逃到军户家里抢了衣服,妄图蒙混过关,据属下拷问,好像是领头鞑子的亲弟弟。” 那男子一被扔在地上,便是把脑袋在地上磕得当当响,哭号道:“天官饶命啊!小的最是稀罕天朝,可恨巴突兀尔那瘪犊子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偏忽悠大家过来抢天朝,实在是该千刀万剐啊!” 刘戎听他一口地道的辽东汉话,饶有兴致地问李仲宣道:“这家伙简直和汉人无异啊?你是怎么发觉他是鞑子的?” 李仲宣刚要吹嘘一下自己的火眼金睛,那鞑子却是抢先道:“天官哪里话,鞑子就是鞑子,即使是学了天朝人的皮毛,骨子里还是粗陋的鞑子,小人猪油蒙了心,才会耍这等小聪明。” 刘戎自打到了辽东之后,看到的蒙古人都是一帮凶狠残酷不要命的家伙,虽说野蛮却也勇敢,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样奴颜卑膝的鞑子。 心中起了戏谑之心,便是笑道:“巴突兀尔自然该千刀万剐,可他已经被捅成筛子了,你们这些鞑子敢追随他抢劫我天朝,你又是他的亲弟弟,也少不了当头一刀!” 那鞑子听说巴突兀尔已死,神情愣了一下,继而大喜道:“巴突兀尔死了?死得好!死得好!这瘪犊子老是冒犯天朝,也害苦了部落,活该抽筋扒皮,这样死了实在是便宜了他!” 笑完他又大哭道:“可是天官明鉴,小的这次确实是被这狗鞑子裹挟的没有办法,却也没敢杀一个天朝百姓啊!小的原本在老汗戈勒赤手下做事,根本没有参与几月前的抢掠,可这狗鞑子死性不改这回又设计劫持了老汗,小的便只能逃命,否则会被台吉们迁怒剁成肉酱的啊!” 刘戎闻言一愣,继而眯了眯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鞑子恭声道:“小的贱名巴兀善。” “巴兀善,你说巴突兀尔劫持了谁?” “炒花部的老汗戈勒赤!” 刘戎和毛文龙对视了一眼,毛文龙也向前问道:“巴突兀尔为什么要劫持戈勒赤?” 巴兀善迟疑了一下,毛文龙立马阴沉道:“你要敢提条件,我就立马剁了你的狗头!” 巴兀善连道不敢,说:“巴突兀尔之前对老汗就不太恭敬,上次裹挟部落里的一部分人骚扰天朝,损兵折将,还牵累老汗被天使责问,老汗因此狠狠地呵斥了他。谁知这狗鞑子丧心病狂,以为老汗要趁他实力大损时除掉他,就设计劫持了老汗。” 毛文龙大喝道:“我看你这狗鞑子竟在这里胡说八道!巴突兀尔劫持了自己的汗,还能在部落里立足吗?他怎么会如此自寻死路?来人,把这狗鞑子拉一边剁了!” 两个士兵作势就要来叉巴兀善。 巴兀善吓得重重磕头,呼天抢地道:“天官明鉴,小的冤枉啊!巴突兀尔原本是要挟持老汗,胁迫他退位立自己为汗,但被几位台吉合兵打败。他又想到察哈尔的林丹汗一直想要吞并炒花部,便又想着劫持老汗献给察哈尔。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有假啊!” 毛文龙挥挥手让两个士兵退下,弯下身盯着巴兀善的眼睛道:“你们老汗戈勒赤现在哪里?” “就在堡外三十里的一个山谷!” “那里现在是谁在领兵?” “插拉汉,也是部落里的一个头领,年初冒犯天朝的人马里也有他一部。” 毛文龙站起身走到刘戎身边轻声问道:“二弟,搞不搞?” 刘戎拧眉想了下,却没有下定决心。 毛文龙怂恿道:“炒花部的汗啊,炒花部半年内两翻入寇,我们兄弟要是能将这家伙献俘阙下,绝对低得上两千个普通鞑子脑袋啊!二弟凭这功劳怎么也得升个参将!” 毛文龙说的好听,刘戎却不这么想。 倘若真将戈勒赤献俘阙下了,毛文龙带着功劳高升拍拍屁股走了,自己的大新堡可还紧紧挨着炒花部呢。 虽说自己也不怕这帮鞑子,但大新堡毕竟草创,还犯不着和蒙古人不死不休。 不过话说回来,这炒花汗戈勒赤却也着实可以利用一番。 又过了一会儿,黄金祥终于急匆匆地赶了过来。 第72章 打出边墙 黄金祥走到刘戎身前恭声道:“启禀大人,这帮鞑子约莫两千多人,窝在堡外二十余里的一个山谷里。今夜他们出来时我们数了一下,大约有一千人,留在山谷里的还有二百青壮,剩余都是老人孩子还有奴隶。” “另外属下还着人探查了山谷方圆三十里的情况,发现并无其他鞑子的踪迹。” 说着黄金祥还在火把下展开一张地图,上面有他用炭笔做的标记。 刘戎手指在地图上下划了一圈儿,抬头望了望漫天的星光果断道:“让兄弟们辛苦一下,不要休息了,除了受伤人员之外,留下一司防守,其余人等立刻启程前往这里!” 毛文龙这才知道原来刘戎一早就派人监视了这帮鞑子,一开始就打着一网打尽的准备。 虽说这正合毛文龙心意,但立马出发未免太急躁了,就开口劝道:“二弟,士兵们刚经大战,体力消耗很大,况且夜路难行,何必急这一时?” 刘戎解释道:“大哥,我是这样想的,这巴突兀尔虽说骄横,可营地里留守的人要是奇怪他一夜未回,难免多有防范,提前跑了都说不准。” “我们要出其不意,必须立马出发。况且我的夜不收预警能力有限,茫茫草原,倘若耽搁久了,有其他鞑子横插一脚,就复杂了。” 毛文龙疑惑道:“可是咱们明军就是再精锐,夜行不过十里上下,咱们又大多是步兵,即使现在出发,也得明日午时前后才能赶到啊?” 刘戎一滞,只得开口道:“大哥放心,小弟只带家丁,他们体力都还好。” 毛文龙大惊:“只带二三百人可不行!” 刘戎:“大哥放心,我带的两司人事实上都是家丁。” 毛文龙:…… 皎洁的月光在远处的山脉上洒下一层清辉,大新堡的六百余士兵坐在一面山坡上,安静地恢复体力。 虽说距离蒙古人营地还有一里距离,但所有人口中都还叼着横枚,只能用鼻孔粗重地喘息。 刘戎几人前出二百米躲在一片乱石后面,在他们不远,一个蒙古暗哨的尸体瞪着眼睛躺在那里。 毛文龙看了看前面寂静的蒙古人营地,又抬头看了看头顶高悬着的月亮,忍不住对刘戎小声赞叹道:“二弟,你的兵今天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二十里夜路竟然不到两个时辰就赶到了,当真个个都有夜不收的本事!” 刘戎谦逊道:“毕竟也是家丁嘛。” 毛文龙白了刘戎一眼,他现在才不信刘戎的鬼话。 他已经问过陈继盛、张盘他们了,昨夜太平堡两面截杀的士兵个个都配合默契,又勇猛非常,丝毫不比前面挡路的一司士兵逊色,难不成这一千来个士兵全是家丁? 参将也没这么大的谱! 话说回来,二十里夜路用了堪堪两个时辰,已经严重超出了刘戎的预计。 刘戎平日里就很注重士兵夜盲症的问题,给他们的饮食中制定了猪肝混胡萝卜等富含维生素a的食物。黄金祥那家伙更是按照陈允豹传授的经验,还强迫所有夜不收生吞蝌蚪。 因此,在刘戎的队伍中,夜盲症的比例实在是不高,否则他也不敢在夜战中托大。 可即使这样,二十里的夜路却走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是出乎他的意料。 原本打算的夜袭后趁夜返回,黎明前赶回边墙的计划要落空了。 看来,此战之后,深夜急行军的训练也得跟叶飞阳交代一声才是。 二人又观察了一会儿,跃近打探的黄金祥、陈继盛二人轻手轻脚地折返回来,黄金祥低声禀报道:“二位大人,鞑子没有加强防备,应当还不知巴突兀尔授首的事情,属下观察只有两队士兵在营中来回巡逻。另外,大营中间位置的大帐应该就是鞑子头所在,至于巴兀善所说的另一处帐篷也确实有鞑子在看守,应当就是关押炒花汗戈勒赤的地方。” 陈继盛补充说:“卑职猜鞑兵大多是在西片的帐篷里,东边则是老弱妇孺,还有一些奴隶。” 刘戎看得出陈继盛有在毛文龙面前表现的心思,便故作惊疑道:“陈兄弟如何得知?” 陈继盛说:“回大人,卑职发现西片的帐篷大多厚实坚固,东边的却又破又旧,并且还靠近牲畜。鞑子野性如此,吃穿用度都紧着青壮来,老弱妇孺反倒只能捡剩下的,不讲人伦天理,与我们大明的风俗截然不同。” “况且卑职还看到自西边不同的帐篷里陆续走出两个青壮出来撒尿,故而有这么一猜。” 毛文龙捋了捋长须,沉吟道:“你小子倒是机灵,不过这毕竟都是猜测,二弟你还是不要放在心上,正所谓一力降十会,我们的战兵比鞑子还多,也更敢战!” “还是直接按照先前你们那个什么参谋部出的计划,分出两个旗的人四处放火,一百骑兵快速冲过敌营在后面尽量拦住溃逃鞑子,剩余的大兵从南到北直推过去,鞑子就败了!” 刘戎点了点头,此番自己兵力本身就不落下风,又是出其不意,杀败这帮蒙古人想必不难。 况且鞑子的营地扎在山谷中,东西两侧距离峭壁都不远,自己的部队很难分割运动到那里包围而不被发现,索性简单粗暴直接冲杀过去。 关键是一定要得到活的炒花汗戈勒赤,可不能让他在混乱中被人砍了脑袋。 想到此,刘戎便又交代黄金祥道:“炒花汗的那个帐篷由你们夜不收带一旗长枪兵负责,控制后严加保护,务必不受乱兵冲击。保护好戈勒赤,算你们夜不收小队每人两颗首级!” “大人,我们不要首级!” “那你们要什么?” “请大人将我们夜不收小队扩编到五十人,我们夜不收也想为大人出更多的力!” 大新堡夜不收连同他这个队长算上才二十个人,随着大新堡地盘的扩大,需要打探的事情越来越多,他实在是捉襟见肘了。 不是刘戎不重视夜不收的发展,实在夜不收对个人武艺要求蛮高,无法像长枪兵、鸟铳兵那般流水线式生产。 但夜不收是将领的眼睛,数量不够确实影响视力。 第73章 夜袭 好在大新堡下辖各堡多多少少都有几个,刘戎想,到时候集中一起供黄金祥挑选就是了。 想到此,刘戎大手一挥:“准了!” “一人三马。”黄金祥怯怯地补充道。 刘戎没有回答,转而瞪了他一眼。 黄金祥讪讪地走开,心想本身就一人双马,这回能扩编到五十人就不错了,一口还能吃成个胖子不成? 不过话说回来,大人这次直接端了一窝的鞑子,少说也得捕获七八百匹战马,一百匹也舍不得给,看来夜不收在大人心中还不太行啊! 可恨那帮小崽子们却因为能拿双份俸禄整天骄傲的不得了,回去还得好好修理修理他们才是。 半坡上,王安年半蹲在一帮坐着休息的部下面前,横扫了大家一眼,做最后的战前简报道:“我们司的任务是正面向心突击,大家记牢要点,因为是夜袭,攻击开始的时候要保证突然性,尽量晚地惊动他们,不准吹号,不准打鼓,有命令都口头传达!” “统一攻击信号为哨音鸟鸣声,三个局一起排开,展开正面快速推进,各旗总、百总要尽量保持好阵线,随时观察大人千总旗的位置。大阵杀进去之后可能不太容易保持队形,但也不能停下整队,速度!速度!速度!绝不给鞑子整理人马的时间,直到击穿鞑子大营才能停下。” “如果遇到鞑子成建制反击,就地听最近的军官指挥,没有听到集结号,哪一队都不能停止攻击前进!都明白了吗?” 底下人闻言都“呜呜呜呜”地点头。 “大家怎么都还含着衔枚,方才就地休息的时候我没让你们取下吗?” “呜呜呜呜”底下人又一阵阵摇头,然后看着他的目光中便满含着幽怨。 王安年置若罔闻:“都取下来,再休息一炷香时间,约莫就该进攻了,口干的可以先喝些水。” 众人都窸窸窣窣地将口中的衔枚取下包好,待看到王安年走了,李万才偏过头对着身边的王长顺小声嘀咕道:“咱们把总就是个棒槌,我看旁边的司一早就让取下衔枚了,肯定是这老小子又忘了,害得我又多流了这么多的口水。” 王长顺没有理他,按照条例,夜袭前私自说话,被军法官抓住了可是要掉脑袋的,还没有抚恤金,王长顺可不想做那种倒霉鬼。 他用帕子将衔枚擦干净包好,又打开水壶小口地连抿了些水,然后就坐在那里长长吸气呼气,调整自己的状态。 李万才见王长顺不理他,觉得无趣,又用胳膊碰了碰另一边的胡玉年,指了指自己的水壶。 紧张的胡玉年这才想起该抿几口水了,慌里慌张地取下水壶,发出铛铛的轻响。 胡玉年是个新兵,他们这个小队除了队正和两名伍长之外,也就李万才、王长顺寥寥几个老兵,大多人都没有参加过半年前的柳河堡之战。 往日里他们倒是经常参加剿匪活动,端着一杆长枪就能撵得那些不可一世的山大王漫山遍野地逃命,着实顾盼自雄了一阵子。 但每次打扫战场时,旗里的老兵就会装模作样地叹息,连说什么剿匪没意思,不如和鞑子打得痛快。然后便开始一阵天花乱坠地吹嘘,直将柳河堡之战侃得惊天地泣鬼神,引得周围新兵们阵阵如潮地吹捧。 昨夜真刀真枪地和鞑子们打了一仗,倒是没有觉得他们厉害到哪里去,或许是夜里的原因,鞑子们的弓箭准头远没有老兵们吹嘘得那么吓人,被前面鸟铳兵们啪啪啪几排一打,立马就蔫了。 倒是最后一队骑兵的决死冲锋吓了他一大跳,可最终也没能冲透厚厚的长枪方阵。 他实在不明白怎么其他明军一对上鞑子就会被撵得哭爹喊娘了? 胡玉年倒是蛮希望能和鞑子们堂堂正正地打上一仗,然后用手中长枪正大光明地挑落狗日的鞑子头,让他跪在刘大人面前认错。 与此同时骑兵大队阵前,王贵狠狠地盯着他的部下们:“这两仗下来,少说也得有七八百匹战马!我听说狗日的黄金祥打算跟刘大人要求给他们一人三马,就他们夜不收骑马?当我们骑兵大队都骑骡子的不成吗!” “兔崽子们都给我争气啊!等会儿鞑子大营火光一起,我们就一起冲锋,快速地越过前面的步兵,杀透鞑子大营,堵住后面,别让一个鞑子跑了!” 另一边,黄金祥神神秘秘地蹲在他的部下们面前:“刘大人将最重要的任务交给了我们……” …… 一声奇特的鸟鸣。 这时候前排有铠甲的人都早已经穿戴完毕,队正看着旗总旁边举起的旗枪一个向前的手势压着嗓子道:“出!” 胡玉年压下兴奋的心情,随着前面的人向前进发。 前面的长枪兵穿着铠甲,虽然他尽量压着摆动的幅度,可甲叶晃动摩擦,依然发出轻轻的刷刷声。 胡玉年站在第三排,铠甲还没有配备到这里,他低头看着前面人月光下微微反光的铠甲,心里说不出的羡慕。 行进的方阵队列被山谷中的杂乱的大石头打乱成无数细碎的小队,又不停地汇集、分割,好似溪水一样源源不断。 六百多大新堡士兵排成六排沉默地行进着,月光照在前排士兵们的明盔上,好像一条银白色的链条。 第一司在第一线展开他们所有的两旗长枪兵,后面紧紧跟着所属鸟铳兵,他们不时用余光看向中间的把总旗,尽量保持全线的整齐。 距离鞑子大营还有五六百步的时候,模糊的把总旗枪稍稍往前前倾,队伍的步幅立马便加快了不少,变成了快步行进。 士兵们低低地喘气,却没有任何人说话,只有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和铁器碰撞的轻响。 快步很快又变成了小跑,胡玉年心跳加快,双手抓住枪杆,尽力让它不要晃得太厉害。 他一边跑着一边向前张望,鞑子大营的篝火已经近在眼前。 在营地隐隐约约的帐篷里,上千的鞑子正在酣睡,整个营地依然一片安静,茫然不知他们着手劫掠的汉人已经到了身边。 第74章 劫营 月光下闪耀着的银色大阵慢慢形成一个巨大的弧形,如同一波蜿蜒的海潮,漫过脚下的山谷,正无声地涌向前方的鞑子大营。 大新堡士兵很快又前进到鞑子大营二百米处,这些鞑子反常的大意,除了之前被夜不收摸掉的两三个暗哨之外,竟然好似不设防一般。 大家又走了十来米,营地边缘的火堆边依稀出现了一些巡逻的人影。 其中一个蒙古兵打着哈欠不经意间朝着营地外面望了一眼,晃眼间发现远处似乎有啥东西在动,还好长的一条。 “是啥东西嘞?”蒙古兵嘀咕了一句,蒙古人生活也不好,也有夜盲症,擦擦眼睛看过去,似乎是一些光亮,但脑子中从未有过明军竟然能够舍得离开他们到堡垒,深夜到边墙外面暗算他们的想法,一时摸不着头脑。 “头,你看那是啥?好长的一道亮光。” “能是个啥?流萤呗!”那蒙古壮汉瞥了一眼无所谓道。 突然他心中一愣,流萤?这时节哪来的流萤? 他越过篝火,背光处可以看得清晰一些,那些往这边飘的光亮是?好像越来越快,越来越近了。 他眯了眯眼,光亮下一双深邃的眼睛也在看着他,然后他看清了那光亮原来是月光反照下的明盔,明盔下面是一张张棱角分明的脸。 他脑瓜子一炸,嘶吼道:“是胡扎!是胡扎!胡扎摸营了!快吹号!” “噗噗噗!”几十杆标枪漫天扔过来,那蒙古壮汉立马被扎了个透心凉,声音戛然而止。 未死的几个巡逻的蒙古兵突然齐齐大声嚎叫,发狂般往后面跑去,一边跑还一边尖叫。 “胡扎摸营啦!” 还在睡觉的蒙古人惊醒后一时反应不过来,从帐篷里茫然地钻出头来。 胡扎?开什么玩笑,还有他们摸我们的道理? “莫不是炒花的台吉们追来了,要救老汗?” 但一些参加过柳河堡战斗的蒙古人听到叫喊声,便慌忙地起来披甲,找兵器,惊慌之下手忙脚乱,急的满头大汗。 可大新堡的士兵没有给他们更多的准备时间,那道光亮很快到了营地边缘,第一批长枪兵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中,如同从黑暗中走出的山魈。 一排排锋利的枪头在火光掩映下闪闪发亮,他们飞快地冲进鞑子大营,凶猛地捅刺面前的一切活物,惨叫声连绵不绝地响起,混乱的涟漪自鞑子大营南面开始,迅速地向里面蔓延过去…… 第一司的所有士兵开始猛烈地向心突击,在他们中间不断有人将点燃的火把扔到视线所及的帐篷上。 慌乱的蒙古牧民在突如其来的打击下惊慌失措,许多人穿着单薄的里衣,如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窜,黑暗中四处充斥的尖叫声加剧着他们的恐慌。 不少患有夜盲症的蒙古人慌不择路直接撞到了大新堡士兵的长枪上,然后被干净利索地捅死。 混乱沿着大营的中间道路迅速向四周扩散,杂乱的尖叫汇聚成巨大的啸声。 两翼的大新堡士兵各自分出一个局向外侧攻击,将混乱的范围往两翼扩展。 与此同时,王贵率领的一百骑兵高喊着“杀鞑子!”的口号呼啸着从缝隙中穿过,径直朝着大营底部冲去。 全部明军如同水银一般倾泻进鞑子的大营。 胡玉年挺着长枪绕过一个火堆,前方是数不清的鞑子背影,叫喊声惊天动地,地上一片狼藉。 他全神贯注地注视着前方,十多步外突然窜出一股鞑子,他们大多没有披甲,高举着弯刀嚎叫着杂乱地冲过来。 胡玉年与旁边的王长顺也同时大喊,对着那些黑影一通乱刺,对面惨叫声一片,片刻后便开始落荒而逃。 后面的鸟铳兵一直跟在长枪兵的后面,一枪未发。 莫名的刺激感充斥着胡玉年的大脑,心中不断升起鞑子也不过如此的感觉,甚至有种要冲锋的冲动。 但训练时教官的棍棒给他留下了刻骨的记忆,他只得压住心中的那股冲动,眼角余光一边留意着旗总头盔光亮的位置,一边紧紧跟上王长顺、李万才他们,保持快步的推进速度。 越往前深入,出现在面前的蒙古人就越多,长枪兵不断将眼前出现的黑影杀死,有些惨叫声听着分明就是女子和老人,但胡玉年也没空管这么多,只是不断地跟随战友突刺。 方阵不断被营地里的帐篷篝火隔断扭曲,队形也越来越凌乱,但没有一个军官发出停下整队的命令,他们只是不断地将正面所有鞑子都往中心位置驱赶,逼迫他们去冲击有可能正在收拢乱兵的鞑子头的大帐位置。 上千名蒙古牧民在大营中胡乱奔逃,很多人甚至根本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这样慌乱地钻出帐篷,见别人往哪里跑自己就往哪里跑。 突然,大新堡士兵的左翼响起一声尖利的喇叭声,紧接着鸟铳“砰砰砰”齐射的声音远远传开,看来那里遭遇了第一波有力的抵抗。 自这声齐射之后,胡玉年队列后面的鸟铳兵也不再藏着掖着,他们适时地运动到枪兵的两翼,一轮齐射之后,就迅速躲回枪兵的身后停下装弹,然后再小跑着往前赶去。 四处闪耀着的枪焰将夜空照出一片片的红光,鞑子大营更加的混乱。 蒙古人的神经在雷鸣般的枪声中彻底崩溃,突如其来的明军似乎宣示着被巴突兀尔率领的部落里最勇猛一千勇士的覆灭,现在轮到他们了。 人人都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在集体的恐慌中,最勇敢的一部分人也开始变得手足无措,刚刚排列好的队列还没有迎上明军就被自己人冲得七零八落。 终于,所有人都参与到逃命的人潮中,稍微头脑灵活些的,又全开始向马圈跑去,希望能够抢下来一匹马逃出升天。 密集的人群互相推挤着,无数人被撞翻在地,然后湮没在一双双大脚下面,马群也受到了惊吓,它们挣脱缰绳,在营地中乱撞一气,人喊马嘶,宛如末日。 第75章 炒花汗 蒙古人被大新堡士兵赶得越来越挤,很多人眼看活命无望,又开始自发地回过头冲击大新堡的枪阵。 长枪兵们按照旗枪的指引,一排长枪不停吞吐,将面前成群的蒙古人尽数杀死,长枪兵两翼的鸟铳兵早已经开始自由射击。 漫天的惊叫声中,口令已经越发听不清楚,一部分人已经脱离了原本的建制,长枪兵们只知拼命地前冲突刺,有些鸟铳兵甚至紧张地打飞了通条。 大新堡士兵虽乱,蒙古人则是乱得无以复加。 大新堡的攻势越发凌厉,自发回转对抗的蒙古人死伤枕籍,血水汇成溪流,四处流淌。 胡玉年不知何时已经跑到了第一排,王长顺和李万才都不见了踪影。 细密的汗水冒满他的额头,王安年在前面声嘶力竭地叫喊,他也听不清楚,只知道跟着队伍跑,前面有什么就杀什么。 突然左前方黑影闪动,将一名冲在斜前方的鸟铳兵撞翻,又对着长枪阵而来。 一众长枪兵齐齐呐喊,三四支长枪连续刺中那匹惊马,其中两支长枪啪啪折断,几名长枪兵也被这冲势带的东倒西歪。 惊马的冲势一缓,在原地蹦跳挣扎,旁边的几杆长枪又对着他连续捅刺,胡玉年更是对着他的脖子狠命一枪,那马全身鲜血狂飙,终于倒在血泊里抽动着后腿,低低地嘶鸣。 来不及休息,胡玉年等人端着长枪又向前跑去,这一耽搁,把总王安年那队人已经离他们有些距离了。 火焰燃烧的浓烈气味儿充满鼻腔,胡玉年穿过营地的烟雾,瞪大眼睛辨别眼前的人。 忽然又一个黑影一动,他下意识地动手就刺,那黑影应声而倒,他此时才注意到那黑影很小,竟然是个六七岁的孩子。 胡玉年愣了一下,这一分神,一个蒙古人避开他的长枪,举着明晃晃的弯刀就对着他的脑袋砍过来。 胡玉年来不及收枪,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柄弯刀映着冷月的寒光在他的瞳孔里疾速放大。 “噗嗤”一声,那蒙古人忽然身形一滞,然后丢下刀,双手捂住他汩汩冒血的脖颈,满眼不甘地跪倒在地。 李万才枪头一甩,又将那人抽倒,跑上来对着胡玉年骂道:“入你娘,干愣着干啥!”说完挺着长枪快速向前跑去。 胡玉年一个激灵,也端起枪往王安年那队赶去。 胡玉年赶上队伍,不知道又杀了多久,眼前突然一空,人潮消失了,他们已经杀穿了鞑子的大营。 胡玉年几乎累得虚脱,双手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 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李万才他们,只见战友们也是满脸满身的血污,都在粗重的呼吸。 原来杀人也会累成这样。 把总王安年也没好到哪里去,他紧皱着眉头看了看四周,胸前的鳞甲随着他的呼吸剧烈地起伏着。 “一局往左,二局往右,再杀回去!”说完,王安年带着稍稍整队的一局,又往左前方的呐喊处跑去。 “这个杀才!怎么不累死老子!”李万才狠狠地低骂一声,也端起枪跟着自己的百总往右前方冲去。 此时,刘戎穿着一身厚重的铠甲,刚刚进入鞑子大营不久,旁边的亲兵队长李子权带领一帮护卫小心地保护着他。 眼前的地上满是尸体和杂物,一半的帐篷都在燃烧,不少受伤的蒙古人躺在地上哀嚎,李子权的护卫队根本无暇去管他们,只是将刘戎行进路线上的伤员捅死。 听着鞑子大营惊天动地的哭喊声,毛文龙兴奋道:“打赢了!” 刘戎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见到活着的戈勒赤,杀再多的鞑子也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 刘戎说完转头看看东方,一道鱼肚白正在天际缓缓出现。 对他来说,自大新堡士兵冲进蒙古人大营开始,这场战斗就已经毫无悬念了。 他苦练这么久的精兵,如果还打不过黑夜中一群找不到马和弓的牧民,那他还是早点离开辽东的好。 刘戎在众人的保护下径直向大营中间的一处帐篷走去,黄金祥的人自开战后没有向他传递过任何消息,他很担心戈勒赤是否还活着。 一行人小心提防着穿过杂乱的鞑子大营,终于走到了一处正被严加保护的帐篷跟前。 这是一座顶上铺了厚毛毡,描勒着金色丝边,看起来颇为华贵的大帐篷。 黄金祥带着一局的长枪兵将它守得密不透风,他们的枪尖无不往下低着鲜血,帐篷的周围堆起了厚厚的一层尸体,帐篷门口甚至有膝盖那么深。 见到刘戎过来,浑身浴血的黄金祥赶忙小跑迎接,离了几步就郑重地立正敬了个军礼。 刘戎回了一个,看着门口的架势,想必戈勒赤保住了性命,只是不知道受伤没有,脚下不停,只是轻声问道:“怎么样,那戈勒赤还好?” 黄金祥快步跟在刘戎身后,汇报道:“回大人的话,那鞑子头儿毫发无损。” 刘戎白了他一眼,担忧道:“你们没有对他不敬?” 黄金祥摇了摇头,道:“知道大人要活的,怕影响大人的大事,兄弟们就没敢造次,非但没有羞辱他,甚至连绑都没绑,就那样着了几个兄弟在里面看着的。” 刘戎闻言点了点头,这时,他已经走到了帐篷门口,士兵们正在协力清理出一条道路。 刘戎没有立马进去,他让身边的护卫都守在外面,又委托毛文龙待会收拢士兵,清理战果。 毛文龙心中稍有失落,但既然刘戎已经委婉表示不想让他一起去见炒花汗,他自然装作大大咧咧地满口答应。 等毛文龙带着一队人风风火火地离开,刘戎这才跨过去,掀开帐篷帘子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身材瘦削,小辫花白的老人正坐在一个胡床上,神态自若地喝着奶酒,外面乱糟糟的声音早已传入他耳中,他却坐在大帐内纹丝不动,仿佛什么都没听到似的。 直到意识到刘戎进来,那老者才抬起头,鹰隼似的目光径直投过来,一股上位者的威严立马散发出来。 刘戎想不到这炒花汗身为阶下囚,竟然还能有这种威势,禁不住就对他刮目相看。 第76章 互市 刘戎朝他点了点头,随便找了个板凳坐下,冷冷道:“炒花汗,我大明每年都给你们抚赏,还开放了广宁马市给你们便利,为何还要几次三番入寇我大明?” “这次,你可要给本官好好解释解释,否则本官就只能把你送到金銮殿上,由皇帝陛下亲自问你话了。” 戈勒赤注视着刘戎良久,忽然叹了一口气,开口竟是流利的汉语道:“明国的将军,我也是明国皇帝钦封的都督同知,是皇帝陛下最忠实的猎犬。虽然皇帝陛下这些年对他草原的臣民忍饥挨饿视若无睹,但我们也从未萌生反叛的心思!” “因为蒙古人是成吉思汗的子孙,最为讲究信义,我们说过臣服明国的皇帝,那我们的诺言就会像日升日落一样永远不变!巴突兀尔侵扰明国,不是我的授意!” 换到刘戎叹息一声,一个像墙头草一样时而投靠大明,时而投靠察哈尔,后来又投靠了后金的人,说这话也不知道脸红,看来这老家伙果然不容小觑。 “巴突兀尔是炒花部落的人,不是你的授意,还能是谁的授意?” “炒花部早已尊察哈尔的林丹汗为草原上共同的汗,巴突兀尔接了他的命令也说不准。” 炒花部名义上虽然归顺察哈尔,可对他们又历来甚为提防,担忧林丹汗吞并自己,戈勒赤就曾私底下联络一些喀喇沁的部落头领和林丹汗分庭抗礼,此时有机会就毫不犹豫地泼了一盆脏水。 刘戎站起身故意朝着戈勒赤轻蔑一笑,顺手拿起桌子上的一串玛瑙珠子,把玩两下玩味道:“察哈尔虽然没用,但毕竟好几十万人马,和老奴也有不共戴天之仇,凭你的三言两语是离间不了的。” “话说回来,即使巴突兀尔果真奉了那边的命令,本官也可以把这笔账算到你的头上,毕竟炒花部实在是太弱了,你说是吗?” 戈勒赤的脸色骤然难看起来,有心反驳,可这人说的又明明都是事实,只得重重地哼了一声。 “不要提什么钦封的都督同知这种事,硬说两家睦邻友好你自己也不信。敞开了说,朝廷和炒花都在互相利用,炒花利用朝廷抗衡察哈尔,朝廷安抚炒花获取边境的安宁。” “可一旦朝廷对炒花部不耐烦了,这种关系就会被像粪便一样扫进沟堑里!这片牧场的主人是炒花,还是喀喇沁,甚或说是察哈尔,又有什么区别呢?你说是不是?” 戈勒赤睁大眼睛瞪着刘戎,道:“巴突兀尔冒犯明国的事情,我之前就和天使说清楚了,他们只是炒花部的一股叛民,这与炒花部其他恭顺的人们无关!” 刘戎哈哈大笑道:“上一回你咬死不松口,朝廷还可能信你,但这回呢?戈勒赤,本官可是生生捉住了你啊!如果我把你缚到阙下,堂堂炒花汗亲自上阵劫掠边关被俘,朝廷上谁还敢再提抚赏炒花的事情?” 戈勒赤大声反驳道:“到了朝廷,我自然会和明国皇帝陛下分说清楚!” 刘戎冷笑一声:“斩下的首级还能说话吗?” 李子权得到示意一把扔过来一个血淋淋的首级,正是鞑子首领插拉汉,他的首级在帐篷里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滚动几下,死不瞑目的大眼正对着戈勒赤。 戈勒赤陡然站了起来,脸色涨得通红,怒视着刘戎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你真以为我炒花部是好欺负的吗?难道明国就不怕边地烽烟四起、尸横遍野吗!” 刘戎轻笑一声坐了回去,道:“烽烟四起?炒花还有这个实力吗?炒花如今的处境,用不着你打肿脸充胖子,我这些日子早已看得清清楚楚,察哈尔像头饿狼时刻盯着你们,一不留神就会把你们嚼得骨头都不剩!” “大明稍好点,但你们的商人在辽东的城池里也被官兵像狗一样撵来撵去,因为你们大多数的买卖都是非法的,区区几道敕书简直就是杯水车薪。” 戈勒赤不明白刘戎为何会又提到这个话题,张了张嘴想辩解却又无从辩起。 “据说如今边境的黑市里,同等分量的牛羊肉只能换到同等分量的稻米,而且是我大明最劣等的黍米?还听说十两银子只能换一个旧铁锅,而盐巴,绸缎,茶叶,瓷器这一类在大明普通之极的东西,更是要用黄金来买。” “所以你们这些冤大头被黑心商人宰了又宰,心里不服气干脆便经常有人纠集一些零散部落到辽东抢掠,你这个炒花汗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说是乐见其成。” 戈勒赤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但却没有想着反驳,只是颓然一叹坐回了胡床上。 绸缎,茶叶,瓷器这些东西好说,只有草原上的蒙古贵族才享受得起,但盐巴,稻米、蔬菜等等这些生活必需品,却被大明朝廷死死控制着交易渠道和交易数量,到黑市上买一回被宰一回,内心的怨气就涨一回,想抢一把的心思就觉醒一回。 不仅如此,他们的牛皮羊皮也无法售出去,而且作为冷兵器时代的草原部落,没有充足的生铁资源,打造不了锅瓢和兵器,部落的安危更无法保证,整天在群狼环伺的环境中战战兢兢。 这些年来炒花部赖以生存的生活资源和生铁资源,都是依靠那些让其又爱又恨的黑心商人买通边军悄悄走私而来,或者穿过女真部落的势力范围,从朝鲜和日本购买,其中不知要经历多少艰险困苦。 “说到底,你们也是为了生存,也有难言之隐,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各持所需,合作一番呢?” 戈勒赤微眯着眼睛紧紧盯着刘戎,问道:“怎么合作?” “我把太平堡开放给炒花部互市,半年之后,那里就会成为一个繁华的屯堡,各色货物堆积入山,只有炒花部落的人才能进入互市,并且无需敕书。” 刘戎笑了一下:“除了生铁和粮食限量之外,其余货物老汗想买多少就有多少,到手后想卖给谁就卖给谁!” “也就是说届时老汗你就是大明在整个草原上最大的贸易代理人。” 第77章 半路杀出的喀喇沁部落 戈勒赤闻言内心激荡无比,表面上还装作不置可否,只是道:“开堡互市在明国是通天的大事,你一个武将,说的算吗?” 刘戎轻笑一声:“老汗,想必你也看得出来,这辽东马上就要乱了,在这乱世,谁手底下有兵,谁说的就算。你看我的兵如何?” 戈勒赤的两眼闪出一点精光,道:“将军是要做这乱世枭雄?” 刘戎爽朗地笑了两声,并没有搭话。 戈勒赤又问:“那将军的条件呢?” “边墙外两百里都归我,名义上由巴兀善带着剩余的部众放牧,实际上我会派人管辖,一年后还会陆续移民过来,这里面无论是蒙古人还是汉人都是我部众,你要约束炒花部的台吉不要来找他们麻烦。” 戈勒赤不解:“你们汉人历来都将草原看作是不毛之地,你要这块牧场做什么?” 刘戎将手里把玩着的玛瑙串珠抛给戈勒赤,道:“老汗以后自然会知道,只需要明白这件事对炒花部的好处远大于坏处就是了。” 戈勒赤单手接住串珠,玩味道:“要是我不答应呢?要知道对我们蒙古人来说,丢弃祖宗的牧场可是莫大的耻辱。” 刘戎哈哈大笑:“老汗是聪明人,自然知道你不答应,我也还有其他办法,只不过那样更麻烦一些罢了。我这个人不喜欢麻烦,相信老汗也不喜欢,那何不省去这些麻烦。” “况且,这块牧场就在这里,如果哪天你觉得在下守不住了,或者互市贸易所获还不如这块牧场的产出,届时你自然可以随时拿去。” 戈勒赤沉吟一会儿,道:“尊贵的明国将军,我答应你的要求,也希望你能够信守你的诺言!” 刘戎也识趣地笑道:“好,届时我们一荣俱荣,本官定然也会帮你抗衡察哈尔。” 戈勒赤大笑:“好,说定了,我们立书为誓,永不言叛!” “好!” 一个时辰以后,天色已经大亮,蒙古人的营地早已被彻底攻陷,一群群的俘虏都在全副武装的大新堡士兵监视下搬运尸体。 所有的汉人奴隶都被甄别出来,刘戎让他们自行选择是回到大新堡做个普通军户还是留下来做个牧场主,竟然只有不到十分之一的人留了下来。 营地的中央,整只的牛羊摆在贡台上,长长的牛角号低沉呜咽着传荡在草原上。 炒花汗戈勒赤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与一个低阶的明国辽东军官立下了正式的盟书。 盟书里约定,大新堡开放太平堡专供炒花部互市,只有炒花部的牧民和商人可以用牛羊皮货和肉类等草原产出,来交换大明的稻米、盐巴、茶叶、绸缎等生活用品,但严格限制生铁,硝石,军械等战备物资的流通。 炒花部将边墙外二百里的牧场设定为军事缓冲区,不驻军、不派官,保障巴兀善所辖部众的独立和自由,大新堡对巴兀善所部的安全和发展负有监管和指导责任。 黄色的丝绢上,汉蒙两种文字详细写下了盟书的诸多事宜条款。 刘戎代表明国大新堡,戈勒赤代表炒花部,巴兀善代表所属,三人分别在黄绢上盖上大印,约定永不言叛。 营地里顿时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大家也不知道在庆贺着什么,反正看操守指挥大人满脸欣慰的样子,跟着高兴就对了。 至于那些得知盟书内容的蒙古俘虏则真的是激动的掩面而泣,头顶上的脑袋算是长稳了,用不着被剁下来换赏银了,汉人老爷还指望着咱们放牧呢。 冗长的牛角号终于停歇下来,戈勒赤和刘戎携手走下来,望着台下整齐列阵雄姿英发的大新堡战士,心中不禁百感交集。 他虽说历来畏惧明国朝廷,那也是畏惧明国幅员辽阔、财力雄厚,兵源无穷无尽,这才不敢招惹,但对于羸弱的辽东边军却向来轻视。 这种心态就好像是上学时同桌是个呆头呆脑的胖少爷,人傻钱多,你偶尔抢他一把,他追你两步都会累得气喘吁吁,只能回家哭鼻子,然后他们家大人就不讲武德,派两个恶丁将你这个穷人家的野小子惨绝人寰地修理一顿。 所以你虽然畏惧他家大人和恶丁,不太敢明目张胆的抢他了,内心却依然对他充满了鄙视。 但一个假期不见,这胖少爷好像成了练家子,身上的肥肉变得敦实了,身手灵活了,目光也凶狠了,非但不让你碰他东西,上课时还老把胳膊伸过三八线,真是物是人非。 正在戈勒赤兀自感慨的时候,黄金祥突然来报,道:“启禀大人,北面十里外突然来了一队鞑子,数量两千有余,看旗号应当是喀喇沁的部落。” “喀喇沁,他们最以察哈尔马首是瞻,想必是来接应巴突兀尔的,老汗,你部落里的这次叛乱,看来真没少了察哈尔的煽风点火啊。” 戈勒赤轻笑着捋了捋胡须,好像事不关己的样子,道:“哈哈哈,这事两家本就是心知肚明,我就是明知也无力去察哈尔兴师问罪,倒是将军你,今天要是折在了这两千喀喇沁骑兵手里,咱们的盟约可就是废纸一张了。” 一边的毛文龙闻言大怒,道:“鞑子果然都是人面兽心,都签了盟约了,你这老鞑子还在这里幸灾乐祸,两军开战,先把你砍了祭旗!” 戈勒赤不以为意,道:“草原上本身就是弱肉强食,不过这位将军也不用急,倘若你们败了,我被这喀喇沁捉了去,也少不了当头一刀。” 刘戎这次奇袭只带了六百士兵,虽说夜战里伤亡微乎其微,但毕竟一日之内连续两番战斗,士兵们体力消耗可想而知。 这次又是白天在开阔场地上遭遇两千鞑子骑兵,以一敌三虽说也不是必败局面,但想必会是一场苦战。 刘戎沉思片刻,果断下令道:“传令下去,全体加固营防,坚守这个营地!” “另外黄金祥你安排人速去太平堡给赵阿五传话,命他带领剩余一个司的人马急行军赶赴这里,务必在接到命令后一个时辰内赶到,届时内外夹击,击溃这股鞑子!” 第78章 方从哲 毛文龙内心是主张趁喀喇沁的鞑子还没围拢过来,先往边墙方向撤退,路上再留下小股士兵层层断后,这样能把一半的人带回去就算不错。 二十里路,消息一去一回,等步行的援军到了,鞑子早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了。 但他毕竟不是这支部队的主将,又不好意思拔腿就跑,见刘戎态度坚决,只得留下来拾遗补缺,想了想便附在刘戎耳边轻声道:“二弟,营地里的这些鞑子新附不久,万一和外面的来个里应外合,就麻烦了!依我之见,不如索性全都杀了!” 刘戎摇摇头,道:“没有这个必要,他们都被卸了兵器,我已经安排了一旗的士兵看押,旁边又有解救的汉人奴隶帮忙,不会出问题的。” “况且,要让他们今后不敢生出二心,还得再让他们看看我们大新堡士兵的风采才行,不要总觉得我们是靠夜里偷袭侥幸得的手。” 刘戎的兵几次三番让毛文龙刮目相看,见刘戎这次也是不慌不忙,毛文龙也不那么悲观了。 简易的营防很快得到了加固,又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喀喇沁的几个斥候远远地逼上来,在发现了营地里竟然是一帮明军后,俱是诧异返回。 不多久,喀喇沁的两千骑兵就压了上来。 这时,戈勒赤也派了个蒙古人出营向对面喊话,告知他们巴突兀尔已经伏诛,请他们立刻退出炒花部的牧场。 但对面并不为所动。 双方隔着营地又对峙了一会儿,在喀喇沁撒出去的斥候们回报方圆十里只有这一支明军后,对面的蒙古人重新变得跃跃欲试起来。 王长顺同战友们端坐在拒马后方,在他们前面是扛着枪席地休息的鸟铳手们。 王安年骂骂咧咧地盯着外面来回踱步,狠狠吐了一口唾沫,自言自语道:“妈的,这两天鞑子脑袋真他娘的不值钱,老子都砍得手软了,还往这儿送,一群短命鬼!呸!” 李万才用胳膊肘碰了一下身边的王长顺,道:“看咱们把总那样子,像打了鸡血似的,一夜没睡,还有精神头骂人,俺就不行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你怎么样?” 王长顺摇摇头:“俺不困,俺很紧张,这伙鞑子比昨天两场加起来都多,应该不好对付……” 胡玉年听到后也说:“俺也一样……” “那几个兵!瞎嘀咕什么呢!”眼尖的军法官提着棍子就要来招呼他俩,三人正暗道倒霉,忽然听到一声尖利的天鹅音,应旗开始了。 “第一司,中军蓝旗,开始应旗。” 刘戎指挥台上的蓝旗竖起,往第一司点去,远处的第一司百总和亲兵旗手站起,第一司蓝旗竖立,往它自己的方向一点,中军的红旗和黑心白边旗又开始与第二司应旗。 两个司分别应旗后,开始向各自的局应旗,六个把百总旗升起,然后开始向旗队长应旗,旗队长纷纷起立,取下身后的背旗挥舞,阵列上顿时一片旗帜飘扬,如同飞舞着无数的蝴蝶。 营地里的蒙古人人看得呆傻,他们第一次见识到明国边军竟然还有这等风范。 两个司对中军旗回旗后,李子权对刘戎道:“大人,应旗完毕。” 刘戎点头道:“全军起立!” “中军掌号鸣孛罗。” 一声低沉的孛罗号声响起,轰一声,六百多步兵齐刷刷的起立,如同原本的阵列突然长高一截。 “虎!”全军齐声高呼一声,营地里的蒙古人全都被这突如其来的齐喊吓了一跳,隔得近的几名喀喇沁骑兵的坐骑也受了惊吓,头一扭往后面跑去。 “全军备战,检查装备。” 旗号一层层传达后,各队都开始检查自己的装备,火器队的鸟铳手早已装填好弹药,此时把火绳一圈圈绕到手上,队长挨着给他们点燃后夹到龙头上。 第一排鸟铳手全部踏前一步,站在拒马之后。 炒花汗戈勒赤看着明军行云流水、如臂使指的一番动作后,心中震撼的无以复加,怪不得勇猛如巴突兀尔也会栽在这帮人的手里,真是一点都不亏啊! 另一边,喀喇沁的骑兵们经过片刻的躁动后,也缓缓向前迈出了马蹄…… ~~~ 紫禁城,东边靠近午门的文渊阁里,今夜依旧动火通明。 首辅方从哲和几位幕僚们正分别坐在自己的案几前神情专注地票拟各部呈上的奏折。 文渊阁里热浪腾腾,方首辅又是年老之人,受不得冻,即使是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下面的人也把炕烧得热腾腾的,尽力巴结着。 方从哲的脸色不太好,他年纪大了,做首辅的时间也不短,本想着这最后几年再提携提携亲近的后辈,物色几个接班人便功成身退的。 但好死不死,萨尔浒一战全军覆没,整个辽东局势濒临坍塌。 东林党又蠢蠢欲动,抓住杨镐浙人的身份对他这个同是浙江出身的首辅步步紧逼,熊廷弼又不省心,整日和一帮言官骂来骂去。 方首辅越想越糟心,手里拿着一本辽东都司快马加急送过来的奏折,迟迟不愿意打开。 “子卿,老夫现在越发受不得刺激,这份辽东都司的奏折还是由你替我看看。” 说罢,他便伸手将奏折抵给了身旁侍候着的一个幕僚,自己端起茶杯打算轻呷几口。 那个幕僚躬身接过,小心翼翼地将朱红的封泥打开,取出奏折便看了起来。 只是他看着看着,脸色便涨红起来,呼吸也越发的粗重,捧着奏折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唉!是又打了败仗,还是丢了城池?这辽东啊,真是一天也不想让老夫安心。” “不是,元辅!”那人激动道:“辽东都司来报,义州卫大新堡操守指挥刘戎同辽东管铁骑营实授都司毛文龙,在太平堡击溃进犯西虏五千余,斩首七百四十三级,当场斩杀炒花部虏酋巴突兀尔、插拉汉,喀喇沁部虏酋巴彦赫拉,其中的巴突兀尔、插拉汉,更是半年前劫掠广宁的贼首!” “什么!”方从哲身子一抖,差点从炕上跳了下来,手里端着的茶水也洒了一案,身边的下属赶紧跳过来拿着手帕轻轻地为他擦拭。 “大胜啊!元辅!” 第79章 军需处 “给老夫看看!”方从哲一把夺过奏折,飞快地读起来。 “好啊,好啊,老夫要赶紧将这个喜讯禀报陛下!” 幕僚望了眼漆黑的外面,迟疑道:“元辅,夜已深了,您看是不是等明天再……” 方从哲一愣,继而哈哈大笑:“老糊涂了,老糊涂了,陛下想必已经睡了,等明天,明天老夫再禀报不迟。” 他又看了一遍奏折:“嗯,辽东管铁骑营实授都司毛文龙?这不是沈阳备奴的官吗?怎么到辽西和西虏打上了?” 幕僚轻轻一笑,回答道:“说是奉熊廷弼的令,前去勘察地形,想必又是辽东都司府硬加在奏折里分润军功的。” 方从哲挥挥手,道:“不去管他了,下面自然有下面的规矩,咱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行了,还是要照例升赏的。另外,这大新堡刘戎,名字似乎有些熟悉啊。” 幕僚也沉思了一会儿,恍然道:“卑职想起来了,半年前此子在炒花犯边的时候驰援临堡,斩首西虏首级四百有余,朝廷前不久还下旨升赏过。卑职还听说,这刘戎正是故都督刘綎的儿子。” “奥。”方从哲捋了捋胡须,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喃喃道,“不错,不错。” ~~~ “你叫杨森?”刘戎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黑黑瘦瘦的,据说原本是个秀才,家道中落后在广宁城的一个店铺里做过账房,三年前随商队去草原贸易,结果被不讲武德的巴突兀尔扣了下来,所有财货都被劫掠了不说,人也沦落成了奴隶。 杨森赶紧跪下,道:“启禀大人,小人五行缺木,父母就给取了这个名字。” “不错。”刘戎和蔼地说,“起来,我们军中不行跪礼,以后向他们一样敬军礼。” 说完刘戎看了下面坐着的福禄一眼,福禄心领神会,站起来朝刘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听说是你带着那些汉人逃归我大明的?” 杨森道:“可恨小的计划不周,都快要到边墙了,又被那些狗鞑子追到,功亏一篑。那天要不是大人相救,我想必已经被鞑子纵马踏死了。”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家里还有人吗?” 杨森摇摇头。 刘戎又道:“听说你有秀才的功名,能写会画,本官打算给你派些事情做,做一天就有一天的薪水拿,待遇先按旗总来,哪天不想做了,随时可以另谋高就。” 杨森连忙道:“小的不敢,定然追随大人一路到底,万死不辞!” 刘戎点点头又指了一下福禄,接着对他说:“以后你就协助刘把总管理军需事务,钱粮装备都需你们过手,事务繁杂。刘把总又是从小就跟着我的,他负责的事情很多,心思粗疏的缺点我也很清楚,这一块儿,你要用心辅佐他。” 刘戎原本打算把人事权和财政权都牢牢抓在手里,可现在摊子越来越大,实在是分身乏术,总不能向诸葛亮一样事必躬亲地累死。 物色了一圈,福禄能力虽说不行,但对他最为忠心,给他找个帮手先管着。 杨森唯唯诺诺地答应,他是个聪明人,已经听出来了,刘把总能力恐怕有些欠缺,但又是大人的心腹,自己将来应该是实际干活的,很多权力其实也都是自己在行使,但又得时刻保持小心,掌握好分寸。 刘戎看他拘束的样子,笑着道:“坐下说话。” 杨森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将半个屁股搁在板凳上,那样子在刘戎看来比站着还累。 “你跟着刘把总已经有半个月了,我听说他已经带着你了解了堡里的情况,现在既然定下了职责,你们有何打算?” “回大人话,刘把总跟小人说过后小人便在考虑此事,小人的打算是协助刘把总先将军饷、武库、粮草分类造册,实物一入一出全按大人所创的表格做好。军饷每月先造册,交刘把总和大人审验后发放。” “需新建的营房小的打算依照大人之前的定制,也就是刘把总所说的样板房建造,仍是每队一间,每局九间一排,两头各打井一口,设两个厕所和一个澡堂。” “另外要专门划出一片空地,先营造一批带院的小两间,由烈属和高阶的军官家属居住。”刘戎认为,待遇也是一种价值导向。 “遵命。” “军饷如何发放?” “嗯,小的注意到之前都是直接发放到军士手里的,但卑职考虑将来大人的士兵会越来越多,莫不如以局为单位,先有主官领取,再发放军士。” “不妥。”刘戎反对道,“还是直接发到士兵手中,若是一日放不完,你便定下每月某日某局来领,多领几日都无碍,人手不足可临时抽调当日领饷的局里士兵,但一定要发放到士兵手里。” “遵命,大人。” “采购你打算怎么办? “采购就好比商家进货,每次向三家问价,大宗采购交刘把总和大人定夺。” “即使这样,我也不能知道你是否有拿了商家的回扣啊。” “大人放心,每次采购,我都会将采购价格、采购地点写成告示张贴在堡里,若谁认为小的买得贵了,便可以去军法官处告发小的。” 刘戎点头道:“那你便去定下章程,另外军中装备物资,包括已发放的,大到火炮战马,小到水壶、腰牌、衔枚,都要有记录,定到各兵头上,若有遗失,具按军律处罚,但你这里的册子必定要清楚,若是记漏了,便要责罚你。” “账目来往也需清楚,年底另有人会来检验账目。” 杨森更加小心的回道:“遵命,大人。” “至于所需钱财,日常有定额的,每三月去府里黄管家那里领取一次,三个月完后,到黄管家处报销核帐,并领取下三月银粮,临时有大笔支出的,先找我说明原因,拿我手令去黄管家处领取。” 现在堡里的支出还要靠府里来给输血,总让刘戎觉得有点不甚安稳的感觉,但目前来看也只得这样了。 第80章 流民 整个过程中,福禄都笑嘻嘻地坐在一旁干听着,丝毫没有一点要被架空的觉悟。刘戎看他傻乎乎的样子,又好气又好笑。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刘戎便指示新任的军需副官杨森在大新堡里兴建军营,新的军营在老营的基础上按着两千人的规模兴建,校场也扩大了很多。 刘戎还在整体的基础上将校场分成了很多块,以供士兵们做各种的训练,并且还设计了一个足球场,一个橄榄球场。 刘戎原本还打算再设计几个篮球场的,但可惜让工匠用猪膀胱作内瓤,中间填毛,外面再缝上牛皮,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和篮球的感觉相差太多,好在作为足球踢还勉强可以。 刘戎又教会了大家足球和橄榄球的简要规则,从此以后这两个场地便十分抢手,士兵们甚至出现为了争夺场地互殴的情况,连带各自的旗队长都体验了一把刘戎新创制的禁闭感觉。 一百几十斤的汉子出来之后,涕泪横流,两腿发软。从此以后,一听说旗队里哪个混小子又和别人争夺场地,头皮都炸了。 不问三七二十一抓到自己旗队里领头的拉过来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打,然后还舔着一张脸不停地和对方道歉,搞得对方也讪讪的不好意思,也非要让出场地,真正做到了友谊第一,比赛第二。 刘戎这边又招募了五百新兵,这回他将具体的工作都交给训练队的叶飞阳来办,什么样的人更适合当兵,他这个训练队的主官已经门清。 招募完毕后,便是开始基础训练。赵阿五的参谋部又根据战场情况总结了许多经验教训,打算让新兵从基础训练的时候就慢慢开始熟悉起来。 补充过这几战阵亡、伤残退役的人员之后,这一批新兵再训练完毕,刘戎的军队人数就会有一千三百多人。 根据同喀喇沁骑兵交战总结的经验,刘戎对军队编制又做了稍许更改,每局还是两个旗队,但每个旗队的小队数变为四个,组成更大的局,以便遭遇骑兵时按局快结为空心方阵,每旗队配虎蹲炮一门,加上把总和旗号手,每局的人数为一百人。 每局仍是三旗,刘戎又得提拔一批军官。 根据同炒花汗的盟约,边墙外两百里都是大新堡新的势力范围,整片区域马匪不少,情报依然由黄金祥的夜不收去收集,人数陡然增加到了五十人,黄金祥干劲十足。 另外,刘戎还交代赵阿五的参谋部,再剿灭马匪的时候,尽量给王贵的骑兵创造些练手的机会,刘戎对骑兵训练没有太多的心得,只能由着他们自己慢慢摸索了。 大捷之后,刘戎还同毛文龙到广宁城接受了从辽东都司府专门过来的文官的勉励,竟然还是上次柳河堡见到的高邦佐。 此时他已改任辽东参政,见到刘戎之后又是大加赞赏一番,并且由他牵线拜见了许多辽东都司府的官员。 刘戎也是懂事的,每个都包了一些仪金,搞得大家皆大欢喜,纷纷表示说年轻人放心大胆地干,辽东都司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云云。 席间,刘戎委婉地表示大新堡汇聚流民众多,但又土地贫瘠,可周遭很多军堡却是土地荒废十分可惜。 主管屯田的官员就听弦知音,立马表示荒地放心去占,开垦好了就是大新堡的土地,只要按例交税,两下都好。 之后,毛文龙便护送着高邦佐返回辽阳,刘戎赶紧回来跑马圈地,召集流民。 到处铺开摊子的刘戎看着银子哗哗地往外流,偶尔看到张氏也是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好在府里的商路、瓷器作坊、盐场也都有不少进项,尤其是乔勇负责的堆煤厂更是源源不断地给大新堡输着血,但府里又要保留做生意的本钱,还要慢慢赎回之前收购煤矿抵出去的地契,钱袋子还是紧紧的。 太平堡的开发也是支出的大头,但现在辽东还没有大乱,朝廷对此地还有着相当的控制力,刘戎暂不能明目张胆的同炒花部互市,还只是处于适量地走私阶段。 王大雷前期已经积攒了不少经验,现在堡里对开垦土地上支出的银子管够,他汇报过后便又召集了三百多户流民,一边继续开垦荒田,一边挖渠从大凌河里引水,又打制灌井,搞得热火朝天。 堡外的流民营经过几次的招募之后,人数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多,大新堡名声在外,越来越多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汇聚到了这里。 这些流民刚开始还是每天呆在地窝子里,一边靠堡里每天一碗的稀粥度命,一边等着大新堡再次招人。慢慢的,部分稍微还有些力气的便开始成群在大新堡疏通的渠道旁开垦荒地。 这些荒地虽说大新堡一时还未来得及开垦,但却都在规划当中,被这帮流民占了怎么能成? 于是,王大雷便带着一帮军户将他们连喝带骂赶得远远的,这些子流民每次也都灰溜溜地跑远,但大新堡的军户们一走,他们又蹑手蹑脚地跑回来继续开垦。 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气得王大雷没法,捉住了几个流民,狠狠修理了一顿,在流民营前面竖了几根木桩,绑在上面示众。 可恰好又被外出的露珠撞见,她看着可怜,回去又禀报了张氏,不一会儿,张氏便坐着轿子怒气冲冲地赶了过来。 “王大雷,你好大的威风啊!” 张氏也不下轿子,但冷冷的语气从里面传出来,早就把王大雷吓得屁股尿流,跪在地上一个劲儿地磕头认错。 另一边,刘瑶和露珠已经带着人将木桩上的流民松了绑,他们的家人也都跪在地上,嚎嚎大哭。 “太太、小姐菩萨在世,请给我们一条活路!”流民们齐刷刷跪倒一大片,在那哀嚎不止。 张氏更显不悦,听这话音,好像是她横征暴敛,将大家逼得走投无路似的。 不过她不和这些流民计较,把怒气都撒在了王大雷身上。 “说!说不出个道道来,你王大雷一家收拾收拾,明天一早也搬到这流民营里来!” 第81章 万历驾崩 王大雷给张氏吓得不轻,他以头抢地不止,鼻涕一把眼泪一把地解释道:“回夫人的话,这帮流民占堡里的便宜,在小的们疏浚好的渠道边开垦荒地,那些地咱们都是有规划的,他们连口粮都没有,更别提种粮了,这样做,分明就是想讹堡里的。小的一连几天赶不走,这才,这才……夫人饶命啊!” 张氏当了这么多年的家,自然知道也不能由着流民们这样干,却也不满王大雷过激的做法。 “堡里的利益不容侵害,但也要给这些流民们一条活路,最近几天拿出一个章程出来,报与我知道。” 王大雷见张氏没有太怪罪他的意思,大喜过望,不住地磕头称是。 “受伤的人每人赔付二两银子作为汤药费。” “小的遵命,遵命。”王大雷将头插在地上,直到张氏的轿子走远了,才敢慢慢起身,额头上已经一片红肿。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在堡里所有人的心中,对于张氏的敬畏,甚至远远超过了刘戎。 刘戎知道张氏的态度后,索性加快了大新堡扩张的步伐,将周围所有的流民都招募过来,大新堡辖区及附近大片的荒地都成了他的屯堡。 因为经济上尚且捉襟见肘,即使大新堡在飞速的建设中早就积累了大量的熟练工,刘戎也没有给他们大规模的修新房,还是简单的地窝子。 但刘戎制定了严格的卫生条例,所有屯堡条件再差都务必遵守。 闻讯而来的流民很快超过了两千人,王大雷将他们组织起来,编成五个屯堡,分赴各地。 大新堡外的流民营彻底拆除,成为历史记忆。 搬迁那天,许多人扶老携幼,背上自己的瓶瓶罐罐,心情沉重地迈向前途未卜的旅程。 很多流民营出身的大新堡军户专门请假过来相送,好生安慰这些老邻居,要他们按照太太和操守指挥大人指引的路子走,一定没错,努力干活,莫要偷奸耍滑。 李大鹏和狗娃子也过来帮老邻居李婶一家收拾行礼。 他现在是堆煤厂的销售状元,经过申请,已经获准连同弟弟一起入籍大新堡了。 李大鹏因为兄弟俩之前受李婶照顾颇多,还专门为他们一家雇了一辆马车,李婶笑呵呵的坐在行礼堆上,不停地嘱咐李大鹏要常带狗娃子过去走动。 两千多人以五十人编为一甲,每日布置劳作任务,今年的春耕已经过去,他们便大多被组织起来开挖水渠、修桥、铺路、打灌井,以工代赈。 依照大新堡已经成熟的工分制度,青壮、老幼每月都按照挣取的工分换取粮食。 家里劳力实在不足的,可以向屯堡借粮,但第二年必须还清,否则赶出屯堡。 一下加了这么多张吃饭的嘴,刘戎他们预计今年收下的粮食还是不能达到自给自足,花钱买粮仍会是一笔较大的开支。 七月初,五百新兵的基础训练已经完成,刘戎迅速将他们充实进原来的部队中,周遭的土匪、马贼又倒了大霉,被拿他们练手的新兵打得哭爹喊娘,到处乱窜。 其中有一股溃匪被打急了眼,逃亡路上冲进了一个新设的屯堡,虽说最终被赶来的大新堡士兵尽数剿灭,但还是给那个屯堡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刘戎亡羊补牢,命令这些屯堡自选青壮组成民兵队,抽空由训练队的叶飞阳安排专人进行基础训练和兵器训练,训练当天除了仍算工分之外,还象征性地发放少许训练费用。 民兵队伍暂且只能装备得起木制包铁头的长枪,刘戎也不指望他们能够单独完成什么军事目标,只需在遭遇突发事件的时候有余力自保到大新堡的正规军到达就行。 况且,这些青壮作为战兵战损的补充兵,或者战时临时抽调过去当作辎重兵,都是不错的选择。 大新堡一切欣欣向荣,它的惊人发展很快让义州卫甚至广宁城的大户看到了这里商机,就过来同刘戎商议想在大新堡里面开设一些商铺。 刘戎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先建两排商铺租给这些商人开一些布店、糖果店、粮店、铁器店等。 在刘戎的规划里,大新堡将来发展起来后是要靠房地产收割一拨的,现在就卖给他们,亏的慌,还是租。 况且这些大户没有店铺的产权,在和大新堡官方打交道的时候,也自然会矮半截身子,更加容易服从管理。 七月中旬,太平堡一战的升赏终于到了,辽东都司拟破格升署刘戎为义州卫指挥使,充任义州城守备官,报请兵部衙门批准。 兵部那里通常则只是走个流程,一般不会驳回。 二十五岁的守备官,二十五岁的卫指挥使,正四品的官身。 虽说现在武官不太值钱,四品的守备官也不比七品的知县尊贵,但毕竟是踏入了高级军官的门槛,未来不可限量。 这即使是在累世将门的刘府,也着实让大家兴奋了好一阵子。 张氏为这事特地摆下香案,焚香祭祖,仪式中,刘安等几个老人激动地眼泪啪啪不止,用长袖口抹了一遍又一遍。 升了这么大的官,自然是要亲自到京城兵部报备的,刘戎收拾还未妥当,商队的福伯传来消息,万历皇帝驾崩了。 …… 火铳队训练场上“砰砰”一阵巨响,激射出的铅弹将七十步外的靶子打的木屑横飞。 一队火铳手装弹后又齐射两次,射击完毕后纷纷将枪口向上竖起,立正站立。 刘戎带着一众主官一起走到木靶旁,一个训练队的教官上去挨个数着弹孔,一会过来回报道:“大人,共打放三十六枪,命中二十六处,命中率超过七成。” 刘戎一边上前揭起一件铁鳞甲,仔细地查看洞口裂出的锋利铁片,一边问道:“没有哑火的吗?” 那教官高声回答道:“回大人,这次没有。” 刘戎又用手扣了扣另一颗穿过皮甲深深镶嵌在木桩里的铅弹,周围的木头都因为冲击而裂出许多缝隙。 第82章 合击铳 李子权赶紧递过去一只匕首,刘戎轻轻地将铅弹挖出,已经变成扁扁的一片。 铅弹的有些部分已经和主体分开,若是击中人体躯干,柔软的铅弹便会分裂成许多小块碎片,形成空腔效应,在这个时代没人能救得活。 刘戎轻声道:“战场上能有这个效果就好了。” 训练部的头儿叶飞阳接道:“鞑子披甲的很少,多数还都是棉甲、皮甲,挨上一枪籽,铁定没得活。” 刘戎瞥了他一眼道:“我说的不是西虏,是建奴,他们的步甲兵大多都披两层甲,有的甚至三层。” 叶飞阳讪讪一笑,道:“穿得再厚也相当于挨了一大铁锤子,落不了好。” 刘戎没有搭理他,大家都没和建奴交手过,面对西虏又是回回大胜,现在光靠听很难树立起对建奴的重视之心。 “这合机铳仿制的不错。”刘戎对着送货过来的李本川说道。 李本川连忙谦虚:“都是大人管得好。” 这回合机铳是仿制的,并非创制,李本川拿不到以后生产计件的提成,但刘戎还是一次性给了他五十两银子的奖励,虽说参与人等都有的分,还是乐得他屁颠屁颠的。 李仲宣也拿了一支没装弹的,对着空地扣了一下板钩,里面的板钩簧片叮一声轻响,阴机一动,火门随即打开,龙头跟着也往前一落。 赵阿五看了赞叹道:“这枪好,用着方便,比原先的鸟铳省去了开火门一步。” 王安年现在是一司把总,听到赶紧上前凑趣道:“赵大人说的是,辽东这疙瘩风大,我们训练时也常被吹散门药,这种火铳火门开着的时间更短,引药不易被风吹雨淋。” 接上话之后,王安年又道:“对了,赵大人,听闻参谋部最近打算安排出边剿灭一股马贼,能不能安排给我们司……” 乙司把总陈万兴在旁边听到,也连忙上前争取道:“王把总下面的人这段时间立功够多的了,好不容易遇到一股稍微能提上把的马贼,赵大人还是给我们司下面的小崽子一点机会……” 其他几个把总听了也纷纷凑过来。 赵阿五没好气地对他们道:“别以为我和大人都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战斗缴获各部队可以自由支配一成,这股马贼横亘在太平堡外的商路上多年,知道你们看着肉肥都想扑上去咬一口,可我们参谋部制定方案也要通盘考虑的!” 刘戎将手里把玩着的合机铳递给李子权,对他们道:“打仗的机会多着了,边墙外管着的地方一定要剿得干干净净,绝对不能影响我们牧业的发展。” “另外,皇帝驾崩,东边的建奴恐怕又该趁机作乱了。” 各位主官摩拳擦掌,道:“一直都是打的鞑子,还从没有和建奴见过真章,就不信,建奴真的能三头六臂不成!” 刘戎听了没有打击他们,也没有鼓励他们。 如果历史没有更改的话,距离辽阳陷落、辽东崩坏仅仅还有半年时间,之后便是广宁失陷,山海关外一片焦土。 而现在自己手下兵力堪堪一千多人,火铳、铠甲、火炮都不足,届时到底能使多大力,现在很难说清。 “火药呢?”刘戎冷不丁地问道。 李百川稍显尴尬,硬着头皮道:“按照大人说的,小的已经查阅了戚少保记录之法,上面说的倒是简单,硝四十两,磺五两六钱,加水两钟研磨,晒干为颗粒,用筛子筛出米粒大小者取用即可。但是小的按着这个步骤反复实验,制造出的火药哑火率却一直居高不下,小的无能,请大人责罚。” 刘戎皱了皱眉头,定装火药自己的部队已经施行了,颗粒火药的制造按理说也已经很成熟了。 但是无论是李百川,还是义州乃至广宁的军匠都没有能够制作出来的,这让他大为不解。 现行粉末装的枪药燃速不均,容易受潮,在枪管内受力时很容易挤压在一起,这样在点火时会因为缺氧而无法完全燃烧,极大降低了火药的威力。 “这不怪你。”刘戎安慰了李百川一下,“用心琢磨,继续实验。另外,本官这次去京师,也看看能不能找到门路,寻得正确的方子。” 李本川唯唯诺诺的应了。 “钻枪管的事办得如何?” 李本川道:“已经按照大人的指示在军械厂里贴了告示,谁能把钻枪管时间缩短,每缩短一天加一级工匠工资,不设上限。” 一级工资是五钱银子,要是慢慢升,两三年考核合格才能涨一级。 现在钻枪管每天仅能钻一寸,谁要是能把钻枪管时间减十天,就是五两的月工资,一直拿到老的,莫说是厂里其他工匠,就是李本川也是每天下工后在家偷偷琢磨。 “那有人想出法子了吗?” 李本川尴尬地回道:“大家积极性都很高,但目前还没有进展。” 刘戎不以为意:“我只是随便问问,这钻枪管的革新难度比起自生火铳的研发难度不遑多让,大家尽心就好,需要花银子的地方不用节省,报与军需处的刘福禄和杨森知道就行。” 李本川连连称是。 刘戎觉得目前的科技门槛并不高,只要这些人肯动脑子,肯定能折腾出东西来。 明代的科技一般都是官员和读书人靠兴趣研究,对工匠极为轻视,而工匠大多不识字,即便有想法也无法流传于世,况且之前他们疲于劳作且三餐不继,哪有这种无聊的心思。 刘戎突然冒出一个想法,以后对于年轻的工匠,是否也应当安排些教书先生过来教他们读书认字呢? 这个想法一闪而过,现在读书人太金贵,又普遍清高,看不起这帮军户,他的新兵训练部也是花了好大价钱才勉强凑齐了教书先生。 他已经有意安排将识字班里学的好的重点培养,将来再由他们教其他的人,明朝识字率实在是太低,也只能按照这种法子慢慢培养了。 刘戎又让其他主官一一上前试枪,如果认为火铳长重等各方面细节需要改进,按例第二日一早讨论,第三日定下定制,之后便开始批量生产。 第83章 京城 事后,刘戎又对大新堡各处重要行业进行了一次巡查,将能想到的事情都做了一些安排,然后又组织军事、民政主官简明扼要地开了会。 会后,刘戎又单独召见了黄金祥。万历大行,按照之前的历史,用不了多久,泰昌帝也会驾崩,党争也会愈发激烈,而熊廷弼失了老成的万历皇帝保护,终于禁不住众多言官的弹劾,被罢职归乡,辽东随即陷入混乱之中,努尔哈赤也该再起大战了。 刘戎放心不下身在辽沈的陈允豹,故而特地让黄金祥亲自带人前去打听。 好在现在贺世贤早就调防回到了辽沈前线,有他在那里,黄金祥过去总会方便一点。 安排好了一切,刘戎这才带着一行人直奔京师而去。 刘戎一行人离开大新堡先是到义州卫和广宁城办理了手续,然后一路南下,路过锦州和宁远,直奔山海关而去。 现如今,辽东各地精干的部队都被抽调到了河东前线,河西剩下的都是一些疲兵弱旅,看着这帮面有菜色的老弱,刘戎终于是稍微理解一些为何后来广宁失陷,熊廷弼坚决否决王化贞在宁远再设防线的建议了。 因为单凭这些人,根本没可能挡住士气正酣的八旗兵。 到了山海关,只见城墙上旌旗招展,各处山头上都有衣甲鲜明的士兵驻守,才稍稍又有一些大明帝国边军的风范。 山海关的通关盘查极严,效率却奇低,即使刘戎带着辽东都司府的通关文书,还花了几十两银子打点,才赶在日落之前通过。 一行人又颠簸了三天时间,路上往来的车马行人越来越多,两侧的田地一眼望去尽是绿油油的青苗,许多农户都在里面紧张地耕作着。 越近京城,路上遇到的小镇便越密集,偶尔还有集市。车辆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面,总能惹得一群无聊的孩子追着嬉闹好久。 就这样又走了一个下午,路旁的房屋已经连绵不断,前面的停着的马车也已经排成了一条长龙。 刘戎跳下马车,尽情舒展了一下手脚,抬头一看,高大巍峨的北京城已经就在眼前。 明代京师分外城、内城、皇城、紫禁城,刘戎一伙人现在还被堵在外城,外城还建有瓮城,再往外则是一个三十米宽的护城河,城上城下密布坚固的防御点,如果有坚定的守护部队,刘戎相信在这个冷兵器时代,任谁也攻破不了这么坚固的城防。 只可惜城墙上的京营官兵虽然衣着光鲜,城头也有巨炮,但没有坚定敢战的决心,二十年后乌合的流寇轻易攻破了它。 福禄、李子权等人也跟着纷纷跳下车,几个人都坐的脸色发白头晕目眩,李子权还强撑着安排亲兵警戒,刘戎摆摆手打断了他。 明末武将地位低微,这又是在天子脚下,尚书侍郎遍地走的世界里,他这头衔,看在达官贵人的眼里,真不比附近的乞丐和插标卖身的人强上太多。 又排了好长时间的队,一行人才随着人流慢慢地走过护城河上的石桥,走进瓮城,待走出瓮城门洞后,眼前豁然开朗,宽敞的大街,熙熙攘攘的人流混杂着嘈杂的吆喝声,彰显了京师的繁华。 福伯的商队在京师也有落脚的地方,刘戎之前已经给他去过信,现如今终于到了京师,自然是要和他们接头。 到了店门口,福伯带着一众管事的迎上来,在大门口郑重地给刘戎磕头行了礼。 刘戎赶忙拉起他,福伯是刘府的老人,府里不成文的规定,像刘安和福伯这等老资格,是无需向刘戎这些小辈行跪拜大礼的。 福伯看起来十分激动,他紧紧拉住刘戎的手道:“二少爷,府里传来消息说您要来,老奴兴奋得整晚整晚的睡不着觉,生怕服侍不好您。” 刘戎笑着打趣道:“福伯说的哪里话,您从小看着我长大,我是什么样子您又不是不知道,小时候您还经常怂恿我娘揍我嘞。” “老奴该死!”福伯讪讪一笑,“说句实在话,老奴以前确实觉得二少爷行事太过于不拘小节,比不得大少爷,老奴生怕您担不起太老爷、老爷留下来的基业。” “但后来您先是烧制水晶杯,又创办堆煤厂,这次更是斩获鞑子七百四十三级,老奴,老奴实在是高兴,替太老爷高兴!替老爷高兴!更替夫人高兴呐!” 说着福伯竟真的当着众人抽泣起来。 刘戎好生安慰了他一阵子,道:“福伯你年纪都这么大了,为了府里,也为了我,还在四处漂泊,开拓商路,是我亏欠你啊!” 福伯擦了把眼泪,连道不敢。 刘戎道:“娘和我心里都有数的,好了,不说这个了,我信里让你办的事办得怎么样了?” 福伯连忙道:“二少爷,都打点好了,您先休息个一两天,先逛逛这京城,瞅哪天得空再去兵部领取告身不迟。” “不了,事不宜迟,明天一早就去。” 说完,刘戎长长舒了个懒腰,心道先去冲个澡再说。 第二日一早用过饭,刘戎便带着福禄和李子权二人走出了店铺。 福伯知道后赶紧又派了商队的一个伙计跟着做个向导。 “你是王大脑袋?去年剿灭狗河寨那股土匪不是你做的向导吗?” 王大脑袋欣喜地点点头,道:“少爷您竟然还记得我!” 福禄在一旁接话道:“可不记得嘛,当初你这厮藏在马车底下,藏得太深被车轴卡住了脑袋,大家伙可是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将你拽出来呢,哈哈哈!” 王大脑袋也不生气,一边跟着嘿嘿地傻笑,一边继续弓着身子在前面引路。 北京内城周长四十五里,共有九门,后世说的九门提督就是指的这个九门。 崇文门在内城东南方向,是京师商业最繁华的地方之一,主街两侧全是鳞次栉比的商铺,这里多是一些必经高档的商品,福伯选的铺子就是在这附近。 周围的胡同一条一条向里延伸,多是一些同类低档商品或者暗门子一类。 大街上人头攒动,车水马龙,街道两边的商铺都在店门口靠路一侧摆上摊子,各色商品琳琅满目。 第84章 兵部 福禄还好,怎么说也是在苏州见过世面的,李子权的眼睛可是用不过来了。 他一会儿看看街两边新鲜的玩意儿,一会儿看看旁边招摇过市的美女,恨不得多生两双眼睛才好。 王大脑袋在前面带着路,找机会回过头谄着笑问刘戎道:“少爷,我们要去的地方是棋盘街,兵部就在大明门西边,离这里还有一段路,要不要雇辆车子?” 刘戎摆摆手道:“不用,走着过去,也好顺便看看。” 想不到京师如此繁华,这些大人们整天泡在这样的温柔乡里面,能想到辽东的困局才是怪事。 刘戎一边在心里腹诽,一边背着手慢悠悠地往前走。 棋盘街说远不远,几个人一路走一路看,不知不觉已经到了。 刘戎顺着王大脑袋所指四处打量一番,南边是气势恢弘的正阳门,北边是大明门,也就是后世的中华门,东西两边依然全是商铺,人比崇文门还多。 大明门后面用红墙围了一个长条状的千步廊,千步廊的两侧,就是明朝廷的核心权力部门,六部、五军都督府、锦衣卫等都在这里,在往里就是皇城了。 王大脑袋指引着刘戎径直走到兵部官署,低头哈腰地给站着打瞌睡的门房看了文书,又塞了几两银子,门房这才懒洋洋的进去通报。 又过了好一会儿,里面传出话,叫带刘戎进去。 刘戎跟着一个年轻的书办左转右拐,终于在幽深的兵部官署中来到了武选司大堂旁边的厢房里。 “候着。”那书办冷冷地说了一声,转身就走。 “大人稍后。”刘戎连忙拉住他的袖子。 那书办正要生气,只觉一锭沉甸甸的银子已经顺着袖口划了进去,连忙堆起笑道:“大人还有何吩咐?” 刘戎笑着道:“这位大人,下官第一次到兵部衙门,办的是升职领取告身的事,担心言行粗陋冒犯了上官,这位大人可有什么指教的吗?” 那书办笑着道:“看大人您这身官服,是个指挥官身,倘若充任千总官的话就是六品,而我们的主事大人也是六品。但是大人您可要仔细了,您这个六品官却是要跪我们主事大人这个六品官的。” 刘戎迟疑道:“那我将来要是升了四品指挥使的话,还要跪六品主事吗?” “呵呵,那要看你充任什么官了,如果充任参将、游击,按理是可以不跪的,但人家副将还有跪的,您不跪岂不是找不痛快吗?” 刘戎在心里咒骂一声,嘴上道:“受教。” 那书办笑吟吟地回了个礼走了,刘戎一个人又在里面等了很久也不见有人引见,便无聊的打量着房间消磨时间。 厢房很简陋,只有几张书案,墙上有一个书柜,上排码着历朝历代的地摊兵法,下排码着一些市面上随意买来的闲书。 两排书架上都堆满了细细的灰尘,想必平时在这候着的大人们都和他一样,没有心情观看。 书不书的无所谓,等了这么久,也没有人过来给倒杯茶,可见在这兵部衙门里,外来的武官着实没有什么地位,人家连表面功夫都懒得做了。 从早晨出来就没有进过一滴水,口渴没人侍候,便只得自己动手。 厢房后面是一个精致的小花园,花园北边有一排低矮的房子,长随杂役们便在这里休息,再旁边就是恭所。 刘戎找到一个杂役,要他给自己打一杯茶水。 杂役没有书办那么神气,又见刘戎穿了一身不知品级的官服,便十分客气地给刘戎倒了一碗滚烫的茶水。 水很烫,表面漂着几点茶梗,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品质的茶叶。 茶叶不茶叶的,刘戎也无所谓,一帮杂役能有什么好茶叶,但碗沿也这么脏,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刘戎皱了皱眉头,指着旁边关了柴扉的恭所问杂役:“这是茅房?” 杂役弓着身子点头笑道:“对……” 话音刚落,刘戎一碗滚烫的茶水直接朝里面一倒…… “把碗洗一洗,再换一杯来,本大人有赏。” 杂役没有谢赏,反而面色大变,紧接着恭所内忽然传来一声惨叫,然后就是砰砰的击门声,挠墙声,还有系裤带时的哆嗦声…… 刘戎脸色也变了。 飞速把碗递到目瞪口呆的杂役手上,刘戎一只宽袖挡住了脸,目光凌厉地盯着杂役:“记住!你没见过我!” 抽身,远遁,深藏身与名。 擦着冷汗坐回厢房,刘戎又心神不安地等了半天,一个书办急匆匆地跑来,道:“李主事今天身体有恙,不上值了,你今天先回去,后天一早再来。” 刘戎起身应了一声,这时又一个书办闯进来,对着前一个问道:“李主事人呢?之前不还在着的吗?快快寻来,我们家郎中正找他呢。” 那个书办答道:“李主事方才受了点小伤,被家仆送回家了。” “李主事所受何伤?” “不知哪个天杀的作恶,把一碗滚烫的水当头淋到李主事身上,李主事当时正在出恭,跑都没地方跑,被淋了个正着,烫得一脸水泡。” “哎呀!真是惨绝人寰!” “谁说不是!堂堂兵部衙门竟然发生如此惨案,实在是丧尽天良,你是没见着,李主事那个惨啊,恭所内的墙壁都被他用手指挠花了,裤子都没穿便一头撞破柴门滚了出来,委实大损威严……” “当时没有别人在场吗?凶手何等模样都不知道吗?” “听李主事说,他出来后,隐隐约约看到一个杂役衣着的人端着个碗慌忙往远处跑,他又没法去追,终究不知道是哪个,又不能大张旗鼓地找,否则部堂大人他们脸上也过不去。” “唉!”两个书办双双叹息一声走远了,留下刘戎在里面大气都不敢喘。 又过了两日,刘戎怀着忐忑的心情再次来到了兵部衙门武选司,福禄、李子权、王大脑袋三人则依旧在衙门外面等着。 带路的书办让刘戎继续在厢房里候着,自己进了大堂通报。 第85章 主事发难 此时,兵部武选司主事李景升正在大堂里闭目养神。 他头戴纱巾幞头,约莫四十多岁年纪,长相颇白净,可惜脸上因为烫伤布满了许多红点。 新皇登基,大肆任用东林党,李景升心想自己虽说不是东林,但好在跟三党成员走得也不近。 自己一司主事,又没有什么不好的风评,况且还接上了东林炙手可热的人物汪文言,加入东林,应该没什么问题? 不过内阁首辅还是方从哲,听说皇上也没有疏远他,方首辅是浙人,毕竟又做了这么多年首辅,给三党成员铺了这么久的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啊。 况且盛传新皇身体欠佳,这东林党能风光多久谁又说的清楚? 唉,何去何从啊。 李景升皱着眉头苦思,不小心带动了脸上的烫伤,禁不住“嘶~”的一声吸了口凉气。 “可恶的杀才!莫让本官抓到你!”李景升恨恨的想着。 这时,一个书办进来说有个武官拜见,李景升只得慢慢地坐直身子,让人招呼进来。 刘戎听到招呼,整理了一下,强堆起笑容走了进去,今天他特意换了另一身衣服,可万一这李主事认出他,他也是打算死不承认的。 “下官拜见主事大人!” “起来。”李景升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心里却在暗骂,“朝廷这么多大事未定,某却要整天在这里同这帮粗鄙武夫打交道,真是荒废光阴。” 他身边的书办问道:“你有何事?” “下官前来领取告身。”说着刘戎从怀中将辽东都司府转交给他的兵部文书拿出,双手托了,恭恭敬敬地呈了上去。 李景升身边的书办伸手一接,在下面摸到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他不留痕迹地一抬胳膊将其滑入袖中,然后朝刘戎淡淡地点了点头。 书办把文书一翻,随即露出吃惊的神色,赶忙递给李景升,一边翻给他看,一边在他跟前低低耳语。 李景升也渐渐重视起来,道:“你是刘戎?” “下官正是。” “浙人?” 刘戎记得家里说过自家是从南昌搬到苏州的,严格讲来应该不是浙人。 但当初祖父刘显大半辈子都在浙江抗倭,所以也有点浙人的背景。 他还没注意,辽东都司府已经凭借这个将他的籍贯写成了浙江绍兴。 “算是。”刘戎不明所以,只得这样说。 “五月初七在义州卫边墙跟阵斩七百四十三颗鞑子首级的,是你?” “呃,大人明鉴,下官只是运气好。” 李景升看了看文书,又看了看刘戎,布满红点的脸上剧烈变化着,仿佛是在做着激烈的心理斗争。 终于,他下定决心,猛地一拍案头,大喝一声道:“狂妄武夫!不经请示,擅开边衅!来呐!左右给我拿了!” 刘戎一脸懵逼,心里卧槽一声,就被冲进来的两个兵丁按住了双臂。 …… 福禄三人在外面一直等到兵部中午都下了值,还是没有见到刘戎的身影。 看到鱼贯而出的大小吏员三三两两都奔着附近的饭店过去,福禄也伸了个懒腰,道:“傻等着干啥,王大脑袋,你知道附近哪好,也带我们吃一顿去,回来再慢慢等。” 刘戎上次误伤武选司主事的事情兵没有瞒着他俩,李子权在那团团乱转,心下不安,急道:“吃什么吃!大人进去快两个时辰了,一点音讯也没有!哪有心情吃!” 福禄笑话道:“这是京师兵部大堂,又不是鞑子大营,再说大人是来领升赏的,有什么好急的,说不定这时候正和兵部的老爷们推杯换盏呢。” 李子权还是不安心:“要是那样,大人肯定会差一个人出来跟我们说一声的,不行,我得进去看看。” 说完,李子权探身就要往里闯,一个门子拿着根木棍挡住了他,鼻孔出声道:“什么身份呐,兵部大堂都敢往里闯?嫌脖颈上的脑袋太沉压人了?” 李子权心急正要呛回去,王大脑袋适时地握住那门子的手,一两的银子就塞了过去,那门子这才换了一张脸。 王大脑袋谄笑着道:“敢问这位老哥,一般到我们这衙门领取告身要多久时间?” 门子道:“一套流程全走下来,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 福禄惊道:“那办事的人,这十天半个月都要住在里面吗?” 门子仿佛看见了白痴似的:“办事的将文书、手续呈上来,再画几个押,也就半个时辰的事,剩余的时间找地方呆着候信儿去。” 李子权急道:“那我们家大人怎么进去两个时辰了还未出来?” 门子瞥了他一眼,并未搭话。 王大脑袋忍着痛笑嘻嘻地又递上去一两银子,道:“老哥,我们家大人名叫刘戎,是去武选司领取告身的,差不多两个时辰前进去的,烦请您进去跑一趟,给我们打听一下是不是让啥事耽搁了,要是能见到,让大人给我们捎个话更好。” 门子这一会儿就挣了二两银子,心情大好,朝里头喊了一句:“老李头,过来帮我值个守,我去出恭!”说完转身朝衙门里面走去。 过了两盏茶的工夫,那门子急匆匆地跑回来,朝着王大脑袋叫道:“你家大人叫啥?哪里来的?” 王大脑袋忐忑道:“我家大人叫刘戎,辽东都司义州卫来的。” “那没错了。” 门子凑到他们三人面前轻声说道:“里面都在传,武选司的李主事不知抽了什么风,将一个叫刘戎的辽东武官给绑了,几位郎中正在为这事吵呐,听说都闹到部堂大人那去了。” 三人脑子嗡地一炸,李子权作势就要往里面冲,福禄一把拉住他,急道:“你当这是鞑子大营呐,说闯就闯,这是兵部大堂!” 那门子也好心劝道:“兵部并无刑名之权,你家大人也只是被绑了,想必没有性命之忧,倘若你们再闹事,那才是把你家大人往火坑里推。” 李子权也着急:“那怎么办!” 福禄搓着脑袋一边转一边苦思对策,忽然一个激灵道:“皇长子!只能去找皇长子了!” 第86章 再见朱由校 三人大费一番周章,好歹是见到了朱由校。 “哈?刘戎这贼厮让兵部扣了?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朱由校原本还沉浸在万历驾崩的悲戚氛围里,心不在焉地见了福禄等人,陡然听说刘戎被扣了,说不出的开心。 李子权跪在地上满脸黑线,不说皇长子和大人交情深厚吗?怎么看着有些幸灾乐祸的样子。 “因为什么?” “小的,小的不知……”福禄战战兢兢道。 “福禄!”朱由校瞪了他一眼,道:“你这家伙贼头贼脑的,和刘戎一样不是好东西。” 福禄弱弱道:“托殿下的福……” “我问你!”朱由校恶狠狠道:“我的棱堡呢?是不是一点都没修!” 当时刘戎敲朱由校的竹杠,福禄多少是知道一点的,可怜堡里一直都是紧巴巴的日子,银子早不知道被刘戎挪到哪里使了。 “启禀殿下,这个,工程浩大,尚在,尚在准备之中……”朱由校突然问起这茬,想必事先有所了解,福禄可不想再担个欺瞒的罪过。 朱由校恨恨道:“我已经让锦衣卫查的清清楚楚了!刘戎那厮分明就是在诓骗我!上次在苏州的事我还没找他算账,这回还敢欺瞒我!” “此番进京,即使兵部不找他麻烦,我也是要治他罪的!” 福禄唯唯诺诺,不敢反驳也不敢辩解。 朱由校旋即又说:“不过兵部敢抢在我前面拿人,那也是不给我面子,魏进忠!” 魏公公舔着一张老脸笑嘻嘻地凑过来应了。 “叫上几个校尉,随我到兵部去拿人!” 魏公公脸上依旧挂着甜甜的笑容,道:“奴才遵……啊?去兵部拿人?” 魏公公支支吾吾道:“殿,殿下,那个径直去兵部拿人是否太过唐突?奴才以为可以让司礼监的王公公下个帖子询问下事由,亦或麻烦孙师傅过去交涉一下,总之……那帮文官可不是好惹的啊!” 朱由校摆摆手:“没事惹他们做什么,我过去提了刘戎那厮就走,不耽误他们上值。” “可是,殿下……” “你这老狗!”朱由校狠狠拍了一下软榻的扶手,“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叫你去你就去!” “是。”魏进忠苦着脸答应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他一出去就招手换来一个小宦官,轻声急道:“你快去知会孙师傅,就说刘戎被兵部的人扣了,殿下正赶往兵部提人呢!老奴恐起冲突,特向孙师傅禀告!” 这边朱由校坐着轿子,前呼后拥了一大帮太监、校尉,浩浩荡荡地往兵部而去。 福禄三人矮着身子,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 李子权悄悄问:“皇长子殿下杀气腾腾的,到底是冲兵部呢,还是冲我们大人呢?” 福禄低声道:“大概,或许是冲着兵部……” 朱由校一行人很快就到了兵部。 颇为意外的是,竟在兵部门口遇到了同样赶来的司礼监王公公王安。 王公公也很奇怪皇长子会到此,赶紧前去见了礼。 魏进忠轻声问身边的小宦官道:“这事儿,连王公公那边也知会了吗?” 小宦官皱眉道:“没有啊?” 魏进忠顿觉奇怪,可容不得他细想,赶紧也过去给王公公见礼。 那边兵部尚书王象干带着一众侍郎、郎中在门口迎了,朱由校、王安简单和他们客套几句后道:“听说你们扣了刘戎?” 王象干想不到皇长子竟然也知道这么一个低阶的武官,但好在皇长子年少,不得干预政事,他震惊之余却是含糊道:“殿下误会了,只是稍留在这里,询问一下太平堡之战的详细过程罢了。” 朱由校“哦”了一声,又道:“他人呢,带我去看看。” 王安适时地插声道:“老奴也是得了皇上的旨,特意为这事而来。” 王象干原本还以为王公公是为了别事过来传个口谕,只是在门口恰巧遇到了皇长子,想不到竟然也是为了这个区区武将! 我的天爷!这刘戎到底是什么背景,区区武官,竟然劳驾皇帝和皇长子同时过问! 他赶紧给一脸懵逼的李景升使了个眼色,李景升悄悄退下后撩起袍子便飞快地向后堂跑去。 他一边跑一边对遇着的书办急道:“快!快!快给那个大爷松绑!” 这边,朱由校、王安在王象干等人的陪同下,慢慢幽幽地晃到兵部的后堂。 只见刚刚被松过绑的刘戎等在那里,看到朱由校慢慢悠悠地踱进来,忽然一脸悲愤跪在他面前。 朱由校刚想奚落他几句,可又看他那杜鹃啼血猿哀鸣的样子,心里一下软了下来。 虽然刘戎之前曾狠狠地得罪过他,但自从听说刘戎义援柳河堡,一战斩获鞑子首级四百三十六颗之后,便打心底彻底原谅了刘戎,反而对他愈发敬重起来。 这回刘戎更是率军在边墙击杀了更多的鞑子,这对一向关心军事的朱由校来说,简直就是经天纬地的壮举! 朱由校心中敬佩刘戎,声音也温柔了很多,道:“刘戎,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戎听了却不发一言,也不像泼妇那样喊天叫屈,只是低垂着头,咬着嘴唇不出一言,神情悲凉中带着几分欲怒而不怒的自矜。 他眼眶泛红,眨了几下,虎目中的眼泪终于不负众望地滴落下来。 这沉默而痛苦的一幕很快引来堂内众人的同情,连一干兵部官员都满脸沉痛之色,唯独李景升李主事的脸色却越来越绿了。 “呸!想不到这粗鄙武夫竟也如此狡诈!” 大堂内沉默半晌,朱由校稚嫩的声音长长一叹,道:“刘戎你快起来,你在辽东阵斩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我是很佩服的,你是我大明的猛将,任何人也冤你不得,相信父皇一定会为你做主!” 王安也温柔道:“刘大人,您尽管如实地说。” 刘戎起身,眼泪已不再流了,可眼眶却仍旧发红,恭敬中带着几分淡淡的怨气,这种怨气恰到好处,朱由校看眼里,胸中陡然升起一定要为忠臣平冤昭雪的豪情来。 李子权跟在后面看得义愤填膺,想我家大人顶天立地的汉子,杀鞑子眉头都不皱一下的人,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至如此啊!不就是一碗热茶嘛! 第87章 主仆 孙承宗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见了眼前一幕,也不急了,只是笑眯眯抚着胡须,赞许地点点头,深深轻声感慨道:“能文能武……人才啊!” 他越来越对这个让自己的学生吃过闷亏的青年感兴趣了。 “李主事这回算是碰上硬茬子了。”兵部尚书王象干也长叹一口气,余光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李景升,暗暗摇头。 …… 乾清宫清冷的大殿中,泰昌帝朱长洛正依偎在床案上翻阅奏折。 他的龙床下跪着两个小宦官,都低着头,一个举着一摞奏折,一个捧着一方从北宋流传下来的从星砚,一动不动像是雕塑般定在那里。 泰昌帝批阅完一本奏折,将毛笔在砚台里蘸一下,一圈红色的朱砂像鲜血一般晕开。 王安轻轻地走进来,他先是给旁边的烛火细心地剪了蜡芯,然后走到泰昌帝的另一侧整理一番批阅过的奏折,轻声道:“主子万岁爷,您可不能一直这么操劳,这些活儿还是交给老奴和司礼监。” 泰昌帝呵呵笑了几声又忍不住咳嗽起来,王安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过去轻轻地给他抚背。泰昌帝好不容易停下来,脸上却还是带着笑道:“王安,你说这话就不怕朕疑你要揽权啊?” 王安也是笑着回道:“老奴不怕,老奴只怕主子万岁爷累坏了身子。” 泰昌帝用手指点了点他,笑道:“你这老家伙。” 忽然他又叹息一声道:“朕这身子你还不知道吗?还能撑到多会儿着实难说。朕就想着啊,趁现在还有些精力,赶紧先把要紧的事情办了,再选拔一拨实心任事的大臣,将内阁先充实起来,然后阁老们票拟,你们司礼监批红,朕也只抓些大事,说不定还能多过两年。” 王安红着眼睛说:“苦了主子万岁爷了。” “朕哪里算得上苦,辽东的将士、淮北的灾民才苦,两京一十三省食不果腹的百姓才苦啊!所以朕要拨发内帑去补发辽东前线将士们的欠饷,所以朕要召回赵南星、刘一璟这些干练之臣来替朕分忧解难……” 泰昌帝感慨一阵忽然道:“对了,户部尚书李汝华奏请召回叶向高重用,字里行间甚至希望其入阁,甚至充任首辅,你以为呢?” 这种问题,换作别的内侍无论如何是不敢答的。 但王安不同,他和泰昌帝想扶相持走过了这么多年,陪着这个备受冷落的皇长子一起经历了数不清的凄风苦雨,名为主仆,实则彼此信任依赖,关系早已非同一般。 他想了一会儿,便开口道:“主子万岁爷,叶向高在先皇时就曾为首辅,他的忠心和能力老奴觉得也是信得过的。只是……他若入了阁,那方首辅又该何去何从呢?” 泰昌帝拧眉想了一会儿,叶向高资历深厚,万历时甚至一人主持内阁事务七年之久,人称“独相”,资历和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况且,叶向高任首辅的时候为了巩固朱常洛的储君地位立下过汗马功劳,曾经连上几十封奏疏督促万历皇帝赶紧让福王回到封地,搞得惯会耍赖的万历皇帝最后也毫无脾气,只能乖乖照办。 如果叶向高入了阁,那就必须做首辅才行。 泰昌帝想着想着已经合上了手里的奏疏,王安接着说道:“赵南星、刘一璟、李汝华、邹元标、周嘉漠都是东林党,叶向高虽说没去东林书院讲过课,但早在先帝时就被别的朝臣指责为东林幕后党魁了,如果方首辅再退了,恐怕东林难制啊。” 泰昌帝故作吃惊道:“你这老家伙不是和东林党走得挺近的吗?尤其是同那个谁,杨涟,还有汪文言,亲近得跟什么似的,怎么今天反倒不替他们说话了?” “呵呵,谁对主子万岁爷有用,老奴就同谁走的近,昨天是东林党,今后说不得就是楚党、齐党,又或是浙党。” 泰昌帝若有所思:“方从哲是浙人。” 他眯着眼睛又想了一会儿,然后开口道:“方首辅做事一向勤恳,又没有什么过失,朕甫一登基就罢黜了他,恐怕其他的朝臣也会有所怨言。” 王安又道:“以前都盛传方从哲是后党,老奴按照主子万岁爷的旨意着东厂的奴才查了,其实并不属实,方从哲只是谨小慎微,不敢得罪郑贵妃一伙罢了,实质上并无太多牵扯,也没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大事。” 泰昌帝点了点头,陷入沉思。东林党当年为了保住自己的皇储地位可谓是前仆后继,按理说自己登基之后着实应该好好重用一番,但……东林党又实在是太庞大了,甚至让自己隐隐心生忌惮! 泰昌帝下定决心,还是得缓缓东林党上升的势头,他转而又问另一件事情道:“郑贵妃还想着封后的事情?” 原来郑贵妃之前软磨硬泡,让万历皇帝下了一道遗嘱,要进封郑贵妃为皇后,这样,万历死了,她自然而然就成了太后了。 但大明朝是礼仪之邦,很讲究程序法的,万历皇帝走得太匆忙,郑贵妃进封的仪式还没来得及搞,没有举行仪式,自然就还不算数,新皇帝上台,得新皇帝当家。 王安笑笑道:“自打主子万岁爷册封太后的旨意被礼部的孙侍郎以不合礼仪为由封还后,郑贵妃先是找了几个言官和孙侍郎他们打了几天口水仗,这几日消停了,转为给主子万岁爷进献美女了,今日还送了八个过来。” 泰昌帝哑然失笑,道:“哈哈,朕这身子骨,哪里吃得消八个美女,这位贵妃娘娘倒是打得好主意!” “那老奴让人给送回去。” 泰昌帝摆摆手,道:“不用,盯住她们就好了,送回去反而惹人生疑。” “遵旨。” “郑贵妃近来和李娘娘也走得很近。”王安冷不丁又来了一句。 泰昌帝闻言脸色沉下来,这些日子,郑贵妃给李选侍请封,李选侍便投桃报李给郑贵妃请封,泰昌帝早就意识到不寻常了。 话说这李选侍正是泰昌帝最宠爱的嫔妃,皇八女朱徽媞的生母,朱由校和朱由检兄弟的养母,当今后宫之中最得宠的一个妃子。 第88章 东林智囊汪文言 “她跟着掺和什么!也这么急吗!” 泰昌帝怒喝一声,继而却又长叹道:“先皇遗嘱册封郑贵妃为皇后,朕是亲口答应了的。要是朕的身体足够好,能够撑个三年五载的,倒也可以让她享这个富贵,只可惜朕眼见一日不如一日了,倘若哪天去了,哥儿(朱由校)又小,她贵为皇太后,想要翻云覆雨的话,哥儿不是她们的对手。” 王安又要垂泪:“主子万岁爷,您洪福齐天,万万不要这样想啊。” 泰昌帝笑着制止他道:“瞎哭什么,朕怎么也还有一年的活头,说些开心的,怎么,我听说刘戎那小子让兵部吃瘪了?” 王安想起这件事脸色缓和不少,他凑到泰昌帝面前耳语几声,泰昌帝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畅快地哈哈大笑起来,王安忍不住也跟着笑起来。 …… 京师崇文坊一户四进的大院子里,一身常服的李景升焦急地等在客厅里,一个老仆人又过来给他续了一杯上好的碧螺春。 正在厅中焦躁踱步的李景升生气问道:“老人家,你们家老爷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当真派人去找了吗?” 那老仆微笑道:“大人莫急,我家老爷想必一会儿就到了。” “一会儿,一会儿,你都说了三遍一会儿了,再不来,本官就反水了,到时候谁都落不着好!” “李主事何出此言啊?” 李景升循声看去,只见一人淡蓝色长袍,头顶带着方巾,拿着一把扇子摇摇晃晃的进来了,此人正是东林智囊汪文言。 李景升赶紧过去拉住他的手,急道:“汪先生,你得救救我呀,我可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呀!” 那人瞥了他一眼道:“不就是绑了一个武官嘛,值得你这样心惊胆战的?” 李景升急道:“可不是一般的武官,这人上个月才在边墙阵斩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皇上都替他撑腰,您和背后的大人们要是不帮帮我,我这武选司主事也就当到头了。” 汪文言不急不躁地说:“李大人,你可知我为什么要让你为难这么一个小小的武官?” “区区武官汪先生定然是不放在眼里的,想必是因为他是浙人,是想给方从哲一个下马威。” 汪文言摇摇扇子坐下来,道:“李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光凭他浙人的身份,顶多让方从哲难堪而已,动不了他的筋骨。但这刘戎还有一个身份,你可知是什么?” 李景升站着拧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一头雾水,急道:“哎呀,汪先生,您就别卖关子了!” 汪文言呵呵一笑,道:“这刘戎不光是浙人,还是故都督刘綎所剩唯一的儿子,这点你身为武选司主事,想必是很清楚的?” 李景升怔怔道:“故都督刘綎?这个,下官并不知情啊?”他这个武选司主事整天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投机钻营,哪里有心思看这些粗鄙武夫的履历。 不过刘綎毕竟已经战死在萨尔浒了,况且他一个武将世家再怎么根深叶茂,想必也不敢找自己这等兵部文官的麻烦。 但是李景升担心的并不是这些,他真正担心的是自己在新君心目中的印象,本想找个软柿子捏,谁曾想皇帝也站在他身后? “那刘綎虽是武人,却与你的老上司,兵部右侍郎杨镐有牵扯不清的关系。” 李景升吃了一惊:“杨镐?” 汪文言点点头,脸上似笑非笑,伸手理了理自己的长衫。 刘綎征战朝鲜时,杨镐便是明军总指挥,二人自那时起便是交往甚密。 当然,后来也有他二人不和的风声,但汪文言知道,那不过是些,无凭无据的传言而已。 当初刘綎被污谋反,妻儿逮进大狱行将问斩,自身难保的杨镐还不遗余力地为其鸣冤过。 “杨镐……”李景升找了个位子慢慢坐下来,口中喃喃自语道:“杨镐是浙人,当初去经略辽东也是方从哲一手举荐的。听闻皇上已经下旨将他逮拿进京,严惩萨尔浒三路丧师之罪。” “此系谣言,不过是些言官御史在私下造势而已,皇上刚登基,还没有时间找杨镐算账,但想必听到他的名字也是不舒服的。” 李景升连连点头:“原来如此。” 汪文言又道:“李部堂已经奏请皇上重新启用叶向高了,目前皇上尚在慎重考虑,要想方从哲卷铺盖滚蛋,我们还得再使一把力啊。” 李景升若有所思:“抓住刘戎不放,杨镐极有可能为他这个故人之子出头,到时候,再乘机将火力转向杨镐,奏请皇上严查萨尔浒丧师各员责任,届时,我们的方首辅想不下水也难了。” 汪文言戏谑道:“如此的话,李大人还想反水吗?” 李景升哈哈一笑掩饰自己的尴尬道:“汪先生哪里的话,下官正准备着要为各位大人赴汤蹈火,冲锋陷阵呢!” 汪文言朝着紫禁城的方向拱了拱手,正色道:“可不是为了哪位大人,是为了我皇江山,大明社稷!” 李景升也赶忙跟着拱了拱手。 “汪先生,下官明日就上疏一本,奏请皇上严惩刘戎擅开边衅,破坏朝廷三方布置方略的大罪!” 所谓“三方布置”指的就是明朝、察哈尔蒙古、朝鲜三方联合,对后金形成战略包围、军事经济封锁,再寻机围歼的方略。 后来辽沈失守,河东尽失,朝廷又提出一个缩小版的“三方布置”,但已经很难真正施行下去了。 这一方略由熊廷弼提出,方向上确实没错,也得到了朝廷的认可。 但在落实方面,朝鲜一方目前尚可,但蒙古鞑子只是嘴上答应,出工不出力,甚至有些部落一边和后金暗通款曲,一边到明朝这边要挟封赏,一言不合就立马兴兵寇边。 汪文言也鼓励道:“好,我这边再联系几个言官御史给你助阵。” “对了,汪先生,那几个察哈尔使者还在京城吗?” “一帮子无赖,在边墙吃了亏,便想跑到朝廷来讹些银子,哪有这些好事,礼部主客司已经不耐烦了,正打算这几日就赶走呢……”汪文言戛然而止,沉思片刻后又道:“李大人的意思是说让他们到午门去哭一场?” “正是啊!” 汪文言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道:“主意是好,不过刘阁老、韩部堂他们不见得同意,我们在朝廷上锄奸,却将外藩也拉进来,总是有失大明体统。” 李景升还想再说,汪文言抬手打断他:“容我考虑一晚,李大人先放手做好你的事就行。” 第89章 春宫 脱身兵部的刘戎第二日又专门赶来慈庆宫拜见。 自从泰昌帝朱长洛登基之后,慈庆宫便是由朱由校在里居住。另外,相较于本名,它还有其他一些广为人知的名字,比如东宫、春宫。 刘戎进入慈庆宫时,朱由校正在读书,刘戎恭谨地站在朱由校读书的房子外,看着他把书本摊开立在桌子上,在书本的遮挡下,朱由校趴在桌子上抱臂而眠,睡得很恬静。 一位不知姓名的侍讲大学士正捧着一本《论语》讲得唾沫横飞,不能自拔,直到讲完一大段才抬头看看学生的反映,一看到皇长子正在呼呼大睡不由痛心疾首,深深感叹天降昏君如斯,国之不幸,大明悲哉…… 侍讲大学士愤怒地将书本朝案几上一摔,也不打扰皇长子殿下的美梦,愤愤出门而去。 神奇的是,他刚出门,朱由校竟然醒了,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旁的小皇子、小公主见先生走了,也都轰的一声从板凳上跳下来,叽叽喳喳地跑出去玩耍了。 朱由校咂巴咂嘴,一旁侍候的魏进忠赶紧给他递上茶水点心,殷勤地嘘寒问暖,好像朱由校在课堂上睡得多辛苦一样。 朱由校嚼了几下点心,喷着满嘴的渣滓,四处无聊地看看,与刘戎四目相对时,面上一喜,道:“贼斯鸟!你来啦?” 刘戎尴尬地笑笑,然后缓缓走进来,朝朱由校长长一揖:“臣刘戎,拜见殿下。” 朱由校一见刘戎,不由得眉开眼笑,刚想开口说话,却被刘戎打断。 刘戎一脸的正义凛然:“殿下,您贵为皇储,肩负天下苍生,江山社稷。两京一十三省的百姓都在翘首以盼,希望您能够跟随大儒多学经世致用之学,将来好好治理国家,万千臣民才能够沐浴在您的恩泽之下,但您怎可在本当刻苦努力的时候,大梦不醒,沉睡南柯呢?” “臣位卑未敢忘忧国,斗胆扶请殿下自省我身!” 一番振聋发聩的正义之言引人深思,屋子里一片寂静,朱由校、魏进忠呆呆地看着刘戎,久久不发一语。 朱由校木然地转过头对着魏进忠问:“底下的番子确实查清楚了?李景升那一脸水泡真是他干的?” 刘戎一口老血差点喷了出来。 “浇了李景升一脸的水泡不说,还嫁祸给一个杂役。” “咳咳咳……”刘戎在咳嗽,咳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我记得他在苏州时为人浪荡轻浮,人憎狗厌,不光欺男霸女,还强见过一头母猪?” 魏进忠点头道:“听说,是有这么一回事。” 刘戎见他主仆二人讨论的热烈,强辩道:“殿下,那根本就是没有的事!” 朱由校更得意了,翘着二郎腿似笑非笑地斜眼看着刘戎,眉毛不时挑动几下:“我还听说你嫁祸苏州举子彭齐琳,害他被同窗们打得瘫痪在床,简直是毫无下限。今日却大义凛然在我面前要我自省我身,刘戎,我越来越欣赏你了……” 刘戎又开始咳嗽了,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想不到朱由校竟然将他调查的这么清楚,好在自己现在真的没打算造反,这锦衣卫果然不是吃干饭的啊。 扮道貌岸然是个高技术活,即使是文官通常也至少需要一二十年的锤炼,才能达到那番炉火纯青,收放自如的精湛演技。 刘戎那天在兵部武选司显然是超长发挥,这不,今天就演砸了,连朱由校都骗不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朱由校对他太知根知底了,根本就很难入戏。 “咳咳,殿下,臣有没有嫁祸彭齐琳,跟殿下是否认真读书完全没有关系,臣再伏请殿下自省我身。”刘戎面不改色道。 “哈哈哈,你无耻的样子我很欣赏。不过刘戎啊,在我面前就不必再装了。”朱由校乐不可支笑道。 刘戎:“……” 又过了一会儿,两人终于不再掰扯读不读书的问题了,天南海北地聊了起来。 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用过智能手机无聊刷信息的刘戎,累积多年的知识储备和宽广视野绝非是一个古代纨绔少年所能想象的,常常随口几句话就能引得朱由校目瞪口呆。 “刘戎,你哪里听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朱由校好奇地问道。 “呃,臣年少时曾遇到一个疯疯癫癫的游方道士,见臣骨骼清奇,便拉着臣聊了三天三夜,还问臣是否愿意和他一起云游四方。” “那你是怎么说的?” “臣说,我信你个鬼,你个糟老头子坏的很~” “哈哈哈哈!”朱由校被逗得开怀大笑,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道:“我看你竟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可以装人在天上飞的大鸟,在海底游弋的大船,都是你的杜撰。” 魏进忠在一旁谄笑道:“殿下说的不错,听刘大人吹嘘得天花乱坠,老奴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的,原来竟是杜撰……” 刘戎正吹得兴起呢,听到这个不高兴了,腾地站起身,道:“殿下,臣说的这些绝非杜撰!” 这时,房间的窗子边已经趴了一窝小皇子小皇孙,都听得有趣,其中一个十来岁的小皇子问道:“不是杜撰,难不成是真的?那也太离奇了?不过你说人能够登到月亮上我倒是信的,嫦娥不就登上去了吗?” 另一个小公主深表赞同:“上面还有个叫吴刚,听我娘说,他每天都在那里砍树,但他砍一点,树就长一点,怎么也砍不倒。” “这人是不是傻?为啥非要砍树。” “我娘没说。” 一个更小点,才五六岁的小公主举手道:“上面还有小兔兔。” 小皇子道:“那嫦娥仙子可以做麻辣兔头吃了。” “哇—不吃兔兔,兔兔那么可爱,五哥你好坏!” 竟然连这些呆萌的小皇子、小公主也不相信,刘戎感觉受到了鄙视,他必须拿出些真货震震这帮缺乏常识的古代人了。 “殿下和魏公公可知大地并非是方的,而是圆的,可知我们是生活在一个球上?” 朱由校:“啊?怎么可能!先生明明讲的是天圆地方。” 说完他有点不自信,先生是这样讲的吗? 好像是,但又不太肯定,毕竟自己没有认真听过啊。 第90章 让我来震惊你! “对,先生是说的天圆地方。”皇五子肯定道,看来他比他哥哥上课听讲要认真些。 刘戎道:“殿下您去江南时应当到过海边,您可记得海面极远处的帆船驶来时,我们最先看到的是帆船的帆尖,然后才是帆,最后才是船,就像是从山的背面爬上来一样。” 朱由校还是蛮聪明的,他沉思半晌,点点头道:“你说的好像有几分道理。” “殿下可知一大一小两个铁球同时同处掉下来,必然也会同时落地呢?”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信殿下现在就可以试试……” 没过多久,魏进忠过来告诉朱由校,一大一小两个铁球果然是同时落下的,连被砸到的两个小太监都是一同晕倒的,不过到底是被大的砸到的伤势重一点。 刘戎又搬出了诸多后世的趣味冷知识,朱由校让人一一验证,竟然全部正确。 “殿下可知普通人是无法用舌头舔到自己的鼻子的?” 朱由校和魏进忠这时已经不自觉地各自伸长了自己的舌头…… “哈!我舔到了,刘戎你还有何话说!” “呃……殿下皇家贵胄,天赋异禀,自然不是普通人……” 朱由校静静地看着他,目光里充满了幽怨。 但毫无疑问,刘戎的这些冷门知识彻底将朱由校震撼住了。 朱由校天资聪颖,否则木匠活也不可能做的那么好,他只是不喜欢四书五经而已,并不代表他不喜欢知识,尤其是这么有趣,还能实验论证知识。 刘戎渐渐对眼前这个被后世批判的体无完肤的少年产生了一丝心疼,他的人生刚开始,他现在快乐无忧地享受着每一天,然而他并不知道,他以后的人生将会多么坎坷,多么抑郁。 但愿……自己的到来能令这个少年快乐一些。 朱由校见刘戎懂得这么多有趣的事,又联想到他还会做美味佳肴,设计棱堡,发明蜂窝煤,还那么会打仗,对刘戎的兴趣也越来越浓了。 刘戎又告诉他两个铁盔扣在一起,抽出里面的空气,十匹马也拉不开。 空气是什么朱由校听得一头懵,先生平时讲的都是浩然正气,哪里提过什么空气? 更何况两个头盔扣在一起一个力士就能轻易掰开,哪里用得上十匹马来拉? 朱由校让刘戎赶紧做给他看,谁知刘戎却说,环境不允许,暂时缺少实验设备,即使立即准备,恐怕也得十天半个月,还得耗费殿下不少银子。 一听到要花银子,朱由校立马警醒了,这家伙不会是又想敲自己的竹杠?和上次修棱堡时的说辞有点像啊! 想到此,朱由校坐在板凳上呲着牙像个小老虎,对刘戎道:“贼斯鸟!还好意思问我要银子!我的棱堡呢?给你的银子呢?” 刘戎想不到朱由校思维跳跃如此之大,怎么陡然间又提到棱堡的事了,不过自己又确实以此为借口黑过他银子,只得硬着头皮尴尬道:“殿下,呃……工程浩大,尚在准备之中……” 朱由校才不信,白了他一眼,道:“快还我银子!” 刘戎神情怔怔道:“殿下何出此言,殿下贵为东宫,富有四海……呃,臣没钱……臣的钱都用来给士兵锻造铠甲,打造兵器了。” 刘戎都不好意思说,您当初才给三千两银子,修个屁的棱堡啊,修堵墙都不够。 朱由校哼哼了两声,道:“不要拿这个当挡箭牌,我知道你练的好兵,打了胜仗,给大明都长脸了,但棱堡的事我也是很重视的,你也不要诓骗我,将来有机会我是要到辽东看的。” 魏进忠连忙在旁边应和道:“是呀,刘大人,您可得上点心,否则老奴也是不答应的。” 当初那三千两银子大多是魏进忠四处搜刮来的,现在还有不长眼的跟着他屁股后面要账呢。 “是,是,请殿下放心。”刘戎唯唯诺诺。 “还有,十匹马拉头盔的实验也要尽快准备,银子我是没有的,为了给你修建棱堡,慈庆宫已经欠下饥荒了。” 想不到朱由校堂堂皇储也穷成这样,刘戎暗暗叹息的同时忽然灵光一现,穷好呀,穷的话,我就可以拉你一起做生意了! 倘若是扯上了朱由校的大旗,在这京师商场还不是佛挡杀佛,神挡杀神? “对了殿下,您百忙之中给臣创制的堆煤器,已经为臣创造了很多的收益,等臣靠着这个将堡里的温饱都解决了,腾出手来就开始修棱堡。” 刘戎讨好地笑着:“并且臣还有一个想法,为了报答殿下的大恩,臣打算将义州的蜂窝煤推广到京师,由臣出钱出力,利润中的七成都来孝敬殿下。” 京师汇聚了全天下的财富,要能借着朱由校之力打开市场,前景更是不可限量。 谁知朱由校却是一摆手道:“休提你那个劳什子蜂窝煤,我试着做了几个,呛死人了。京师不比辽东,不是达官贵人,就是富户商贾,哪里受得了这个罪。” “唉!辽东苦寒,百姓也辛苦呀!这样的煤你也卖得出去……” “殿下,臣有秘方……” 刘戎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门口的小宦官高声叫道:“孙师傅到!” 朱由校慌忙从板凳上爬起来,魏进忠也赶紧上前给他整理了一番素服。 整理好之后,朱由校又坐下来,捧起书本开始摇头晃脑地装模作样起来。 孙承宗来慈庆宫本是不需要通报的,但因为他向来对朱由校要求严格,一看到他仪态不整便要训诫。 朱由校为了免于麻烦,索性交代门口的小宦官看到孙师傅来了,就唱和一声,自己也好有准备的时间。 不一会儿,孙承宗就到了大厅,刘戎赶紧上前行礼,孙承宗笑着将他搀扶起来。 他自上次棱堡模型的事情便开始留意刘戎,这又一连打了两个大胜仗,更是对他刮目相看。因此,他也一直鼓励朱由校同刘戎交往。今天在慈庆宫见到,也不觉得惊讶。 “刘戎,你放心,昨日是武选司主事李景升私自做主,周部堂和两位侍郎事先都不知情,你不要太往心里去。” 第91章 我想改变这世道 孙承宗提起这事本是好意,但刘戎听了却稍显失落,自己斩获鞑子如此众多,不夸功游街就罢了,还无缘无故的让李景升给扣了,兴师动众的大半天,结果就这么算了? 早知如此,那天就该多浇两碗开水在他头上! 朱由校也有些不满,道:“孙师傅,刘戎这家伙虽不是好东西,但毕竟是给大明朝立功了。皇祖父和父皇又都是明令兵部嘉奖的,这李景升说扣就扣,倘若不加惩戒,岂不是让边军的将士寒心?” 孙承宗拧眉道:“据老夫所知,李景升此人向来是个谨小慎微的人,无利不起早,他此番作为实在是让老夫琢磨不透。邀名买直也不是这个买法,能两不追究就很好了,老夫反倒是担心这里面另有玄机呀!” 朱由校好奇道:“什么玄机?” 孙承宗摇摇头,虽说他已经隐隐猜出了点什么,但自己毕竟也是东林一员,这种事还是不要同皇长子说的好,以免影响他对东林党的印象。 朱由校也想了一会儿,毫无头绪,只得挥挥手道:“管有什么玄机,我就不信白的能变成黑的!不想这个了,刘戎,历来也没有听说过有人能一战斩获七百四十三个鞑子的,怎地在其他边将口中凶神恶煞的鞑子,到了你手里就跟纸糊的似的,快跟我说说,鞑子到底是什么样子?” 刘戎道:“殿下身边也有武将军士,他们没跟你说过吗?” “我身边的武将军士都是京营勋贵子弟出身,哪有几个上过战场的。” 刘戎看着朱由校好奇的样子,心中不由一动。 后世都说朱由校是一个软弱的皇帝,夹在东林党与阉党之间犹如提线木偶,为了躲避朝堂纷争整天藏起来做些木匠活计。 说他内不能安朝堂,外不能抗鞑虏,庸庸碌碌,实在是大明亡国的罪魁祸首。 但在刘戎看来并不是这样。 朱由校虽然因为年纪还小,玩心未泯,却还是一个聪慧、天真,甚至活泼的人,有着这个年纪的少年所共有的激情、正义和幻想。 但因为他的父亲只当了一个多月的皇帝,他在十六岁的时候没有任何缓冲的便匆匆即位。 又不像万历皇帝那样还有个母亲李太后在他年幼时为其协调朝堂各方势力,小心翼翼地呵护他成长,静待幼龙长成真龙。 朱由校有个养母还让大臣们联合起来赶走了,和乳母亲近一点又被言官百般攻击污蔑。 登基前被大臣和养母为了利益抢来抢去,登基后望遍幽深的紫禁城,没有几个值得信赖人。 万里江山名义上都是他的,但说出的话又没有几个大臣买账。 群臣各怀鬼胎,满口仁义道德,背后男盗女娼,关键还都是影帝级演技,他还分不清谁真谁假。 这对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来说,是一种何等的无力和孤独啊! 在这种环境中,朱由校没有自暴自弃地沉湎酒色,也没有喜怒无常地虐杀身边人,只是躲起来安安静静地做些木工活调节心情而已。 如此这般,还想让他咋滴? 不过刘戎既然来了,自然不能放任朱由校这样,刘戎想改变这个世道,改变朱由校便是条捷径,因为他将是大明的皇帝。 刘戎决定让他对现在的大明有了一个清醒的认识,给他灌输一种理想,一种意识,给他的心里埋下一颗种子…… 刘戎沉吟着,脑子里想了一会儿,缓缓道:“殿下,鞑子被大明封锁、打压了二百年,现在又是一盘散沙,早已不足为虑,臣杀几个鞑子简直不值一提。但建奴不一样,建奴才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臣还是给您讲一讲建奴。” 朱由校不以为然:“建奴才几十万人口,还没有我大明一个州的人口多,不过是使诈破了辽东的两座城,怎么会比鞑子还厉害!想那鞑子,可是曾让神州陆沉近百年的!” “当然,我并不是小瞧建奴,能击破朝廷三路讨伐大军,其中还有你的父亲故都督刘大帅,这奴酋自然也非等闲。” “但那是沾了朝廷猝不及防,杨镐无用的光,你看现如今有熊廷弼在,辽东不是稳如泰山吗?” 魏进忠也在一旁帮腔道:“殿下说的是,自打皇上登基之后,又是往辽东运银子,又是派干将的,老奴觉着啊,正是为了一举荡平努尔哈赤那老贼,想来这建奴啊,也没有几天蹦头了。” 孙承宗不说话,只是坐在一边目光灼灼地盯着刘戎。 刘戎摇摇头:“殿下,我们所有人都低估了建奴。” 孙承宗开口道:“哦?刘戎你有何高见?” 刘戎道:“政事上,建奴令出一门,奴酋指哪打哪,从来没有人能够掣肘。” “经济上,建奴虽然相对我大明落后,但其产出十之七八全部都用在军政上,即使是上层贵族,也是粗衣粗饭,尚未沾染奢靡之风,今后再掠夺更多的辽东汉民为其奴隶,军备就更充足了。” “军事上,奴酋创制的八旗制度严谨高效,全民皆兵。旗丁又自幼猎鹰搏虎,骑射本就精湛,奴酋统一女真各部的战争又为其锻造了数万名百战余生的士兵,战斗力极其强悍,非我一般边军将士所能敌也。” “文化上,建奴谈不上文化,如此反倒是容易被奴酋操控心智,从而万众一心。” 孙承宗点点头,刘戎这一番政治、经济、军事、文化的分析条理清楚,又十分新鲜,不禁让他暗暗赞叹。 朱由校却有点不悦了,他年少轻狂,又是帝国的继承人,最见不得人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刘戎没有察觉,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恕臣直言,反观我大明,朝臣倾轧,世风浮夸,小民困苦潦倒,鬻儿卖女,富户贪得无厌,懦弱自私。相比之下,建奴才是蒸蒸日上的一方啊!” “倘若我大明还是高皇帝的时候,说不定还能倾力将其掐死在襁褓之中。但现在边军疲弱,吃都吃不饱,个个瘦骨嶙峋,军户都像是乞丐一样,军户多是边将的奴仆,边将又卑躬屈膝做文官的奴仆,二品的副将要给六品的主事磕头,哪里还有尊严骨气?哪里还讲忠君报国?” “长此以往,哪里挡得住如狼似虎的建奴?届时辽东倾覆,关内也要不得安宁了。” 朱由校对刘戎的这番评论十分不满,闻言脸颊已经涨得通红。 第92章 沉重的君臣奏对 朱由校开口呵斥道:“你胡说八道!我大明现今分明就是难得一见的盛世,哪里有你说的那么糟!” 刘戎道:“殿下,远的不说,就说萨尔浒,杨经略祭天杀牛,匕首竟然捅不透牛皮,只得请出尚方宝剑。杜总兵鏖战正酣,头盔竟然被流矢射穿,饮恨沙场。臣听闻很多边军的将士都不敢使用兵部制造的鸟铳,因为没射到敌人,反而炸膛伤到了自己……” “住嘴!”朱由校动起怒来。 刘戎原本是打算娓娓道来地同朱由校好好说,想不到才说几句就惹得他厌烦,只得苦笑着摇摇头道:“殿下,兵者,国之大事也,不可不察。臣跟殿下说这些是想告诉殿下,欲强我大明,必先强我大明之兵,否则便如空中楼阁,看似华丽,实则一触即倾。” 孙承宗也替刘戎说话道:“殿下,兼听则明,大明到底是什么样子,边军又是什么样子,以后老夫多陪你出去走走,您就知道了。” 朱由校瞪着眼睛直直地盯着刘戎:“刘戎,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但我不相信。” 刘戎微微一笑:“殿下还年轻,您有一生的时间去证实臣说的每一句话,也有一生的时间去缔造一个更美好的大明,这也是臣的理想,臣会为此一生追随您,为您披荆斩棘,赴汤蹈火的。” 朱由校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说着不相信,可刘戎知道,他的话已在年轻的朱由校心里泛起了涟漪,将来还有可能变成惊涛骇浪。 大家都沉默着不说话,就连魏进忠也神情凄凄的样子,不知道又想起了进宫前的哪些伤心往事。 正在大家都各自沉思的时候,一串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一个小宦官匆匆跑了进来,对着朱由校跪倒,说:“殿下,不好了,兵部的老爷们,为了刘大人的事情打起来了!” “啥?”众人惊得齐齐站了起来。 大明是中国历朝历代最为奇特的一个朝代,文官们的率性而为已经到了无可附加的地步。 尤其是中明之后,对于皇帝,他们想喷就喷,想骂就骂,昏君无道什么的张口就来,通常把皇帝气得牙根痒痒偏又无可奈何。 想廷杖几下解解气,打一棍子声望值加五分,且上不封顶,人家简直是求之不得。 对皇帝都这样,对同事就更不客气了。 政见不合便开口互喷,唾沫直接吐脸上,谁受不了便动手招呼,打不过便用手挠,用牙咬。 其中土木堡之变时权阉王振的党羽马顺,因为触了大家的霉头,竟然被气红了眼的大臣们一拥而上,当场开揍,文官们气势之雄壮,把刚监国的景泰帝都吓得扯腿就跑。 这马顺还是锦衣卫指挥使,正经的大内高手扛把子,但最终也是好汉架不住狼多,饮恨金銮殿。 相比之下,兵部大堂的这场斗殴实在稀松平常,家常便饭,连在史书上留下一个标点符号的资格都没有。 乱战过后,兵部大堂已经一片凌乱,如同被一群发疯了的野牛践踏过,桌椅板凳七倒八歪,花瓶盆栽碎了一地,就连墙上悬挂的一副名贵字画也“吱吱”摇摆几下,最终不负众望地掉了下来。 兵部几名员外郎和主事满脸红肿,伤痕累累,被战战兢兢,惊惧不已的书办、杂役搀扶到重新扶起的椅子上坐下。 还有一名侍郎因为年纪太大,参与斗殴时力不从心,没打着人反将自己绊倒了,又被打红了眼的几名同僚不小心踩了几脚,已经闭过气去,被家仆哭天抢地地抬回家救治去了。 此时尚坐在兵部大堂上的官员们,都是轻伤不下火线的骁勇之士。 大家一边坐着大口喘息,一边愤怒地瞪着对方,不时又朝屏风处看几眼,都在等兵部尚书王象干。 王象干是个聪明人,议事时一见形势不对,他便以异常矫健之姿跑了。 不跑不行,王象干今年已经七十七岁高龄了,原本着打算今年就致仕还乡,这把老骨头实在是不能再参战了。 兵部大堂上的官员对王象干的逃跑行为还算理解,虽然大家脾气暴躁了一些,却都是通情达理之人。 武选司主事李景升满是红点的脸上此时又多了两道血淋淋的抓痕,他的书办将他从地上扶起来,又掸了掸背上杂乱的脚印。 李景升呲牙咧嘴地在椅子上坐定,指着一个官员道:“王老匹夫,打不过本官竟然挠脸,你是女人吗?” 职方司郎中王信泉颤抖着将血淋淋的手指伸出来给大家晒了一圈,道:“大家看看,这奸贼将老夫的手指都快咬掉了,却有脸反过来指责老夫!” 他身后的书办赶紧撕下一块里衫要给他包扎,王信泉一把躲开,道:“休要多事,老夫回头就蘸着此指的鲜血给陛下呈奏一封,也让满朝文武知道此獠的嘴脸!” “哎呀!我的各位大人!”另一名身穿官袍的文官坐在椅子上,一边揉着青肿的嘴角,一边含糊不清地问:“到底为啥打这一仗?本官好端端的过来串门,无缘无故挨了这一遭,冤不冤呐!” 员外郎吴三春恨恨道:“陈主事你串门便串门,本官也知道你和田主事是同年,但你上来就拉偏架,着实不厚道。” 这位陈主事是礼部官员,来兵部办事的,结果一进院子就听到厮杀呐喊之声,好奇地循声到大堂一看,正巧看见自己的同年田主事正被两人围殴。 其中一位大人从后面架住他的双臂,一位大人站在他面前用拳头直招呼他的眼眶,把田主事被揍得嗷嗷直叫。 他睁着乌青的眼睛四下张望求救,结果好巧不巧,正好和陈主事四目相对。 得嘞,在大明的官场里,同榜同年可谓是亲如兄弟了,陈主事要是扭头走了,以后非得被同僚唾弃死。 于是这位户部主事二话不说,撸起袖子也加入了战斗,打完到现在,还没闹明白到底为什么打。 陈主事不耐烦道:“哎呀,到底是为啥打?” 这句问话无疑又点燃了众人刚熄灭的怒火,现场的氛围立马又重新变得紧张起来。 第93章 乱战 兵部员外郎张逊怒拍椅子扶手,长身而起:“咱们都是兵部的官员,边镇困苦到了什么程度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次好不容易打了个大胜仗,对有功将士进行升赏也是应有之义,你们竟还从中作梗,岂不是寒了边镇将士的心?” 兵部左侍郎李长明冷笑道:“张大人好大的官威,连西虏制东虏是先皇和阁老们定下的国策,扶赏察哈尔也是先皇钦定的。但那刘戎不经请示,擅开边衅,此战倒是小胜一场,可惹恼了察哈尔,届时再和老奴勾结在一起,我大明就要腹背受敌,辽东再无宁日了!” 张逊也冷笑:“李大人一直拿着察哈尔说事,你心里打着什么主意咱们心知肚明。那鞑子连年抚赏,连年寇边,分明就是养不熟的恶狼,但李大人却仍旧力主抚赏,甚至屡屡奏请什么对其多开马市以获其心。呵呵,但这回察哈尔扣边被我大明边军迎头痛击,甚至致使李大人有可能失去了施惠察哈尔的理由,想必察哈尔的不菲孝敬也要飞了?如此说来,那刘戎当然是无功,并且有罪了!” 砰! 李长明将杯子一摔,恼怒:“抚赏的事一直都是礼部在主办,与本官何干?姓张的,你如此辱我清名,实在是欺人太甚!” 轰! 堂内大乱,第二轮肉搏开始。 堂后内院,杂役来往穿梭,不停向安坐后方避战的兵部尚书王象干汇报即时战况。 “报——李主事被张大人用花瓶撂倒了。” “报——王给事中被刘大人打了一拳,掉了两颗牙。” “报——张大人一脚把刘大人踹到堂外台阶下了……” “报——锦衣卫坐探王百户被张大人打昏过去了。” 王象干胡乱点头,忽然一呆:“慢着!锦衣卫坐探便坐探,王百户凑这热闹干什么?” “王百户没打算凑热闹,只是路过大堂而已,不幸被张大人扔出去的花瓶砸中了头……” 七十七岁的王象干从袖筒里掏出洁白的手绢,擦了擦满头的老汗。 兵部手下们壮烈英勇的死战精神令人钦佩,不愧是执掌天下兵事的中枢,只不过再打下去,恐怕兵部衙门明天就没有人能来当值了。 王象干重重叹了口气:“将这事奏请上去,请陛下和阁老定夺,这事儿啊,兵部管不了!” 第二天,兵部尚书王象干给泰昌帝递了一份奏折,奏折中他客观陈述了兵部衙门对太平堡之战的两种意见,看似不偏不倚,实则把皮球踢给了内阁。 方从哲这两日对兵部发生的事情也有耳闻,这场冲突看似是对一个低阶边将功过的评论,实则是两派势力对大明边防战略的角力。 他不敢擅专,又将奏折送给了泰昌帝。 泰昌帝旨意辽东都司义州卫大新堡操守指挥刘戎护边有功,酌情升赏。 旨意一出,仍然逗留在京的几位察哈尔的使者强烈要求面圣,被宫里委婉挡下后,便跑到午门外哭了一大场。 与此同时,兵科给事中杨伟宸上书大陈“三方布置”战略,要求泰昌帝收回成命,严惩擅开边衅的刘戎并辽东都司府一干官员。 泰昌帝对此留中不发。 又两日,御史冯午林、马光保等人再次联名上奏,要求彻查太平堡一战的前因后果,指出此战发生于边墙外三十里,是否系察哈尔主动挑起,实难论断。 并建议朝廷派员到辽东都司详查,倘若是察哈尔无故寇边,自当升赏刘戎一干人等,但若因边将贪功寻衅,亦应严惩不贷,以安外藩之心。 兵部员外郎张逊上疏反驳,奏疏中他详尽核算了近三年用于抚赏察哈尔的银两数额,又列举了察哈尔近三年来的寇边记录,并直指察哈尔首鼠两端,一边同建奴私自贸易,一边虚报战功到朝廷骗赏的劣迹。 渐渐的,双方你来我往,参战的人越来越多,送到内阁的奏折整整垒了半人高。 大家除了互相对骂之外,又骂到辽东经略熊廷弼,骂他经略辽东一年有余,整天作威作福,毫无寸功。熊廷弼又哪里是好惹的,气呼呼地写了奏折骂回来,结果没收住功,又讽刺朝廷对辽东承诺一概没有兑现,问兵部要兵马,问户部要钱粮,连带着六部主官也捎带上问候了。 六部主官又岂是好惹的,又写奏疏骂回去…… 熊廷弼愤恨不已,上书请辞,泰昌帝好言劝慰不行,只得升辽东巡抚袁应泰为经略,代替熊廷弼。 不过骂来骂去,都不过是大明朝廷官员们互相扯皮攻讦的正常工作日常罢了。 大明朝堂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大家起码有三百天都是在干着这种事情,剩下六十五天大家都休沐在家,享受生活,特别默契地集体闭嘴。 直到有人又将矛头对准了前任辽东经略杨镐,并且展开了集中的火力攻击时,内阁首辅方从哲才陡然警醒起来,双方的论战也由此到了白热化阶段。 东林党与浙党针锋相对,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全部抖落出来,大有鱼死网破,不死不休之势。 刘戎着实是郁闷极了,你们互相咬也罢掐也罢,拿我这个小小的边镇武官做由头干什么?要不要脸?恶不恶心? 朱由校也不是傻子,事情发展到这个程度,他自然也看得出刘戎已不是大臣们斗争的核心,甚至很多人都已经把他忘了,自然不会再有空来找他这个低阶武官的麻烦。 但事情没有定论,刘戎也一时半会儿走不了。 于是朱由校便毫不客气地再次将刘戎征用到慈庆宫,给他做饭,听他胡侃,陪他玩耍了。 经过这十来天的相处,刘戎和朱由校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更为融洽了。 这一日,刘戎正在陪着朱由校做木匠活,魏进忠脸上挂着讨喜的笑容,在一旁弯着腰,不停地给朱由校递工具。 朱由校做的很认真,但脸上始终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 三公主朱徽嫙刚才还在一旁放风筝,不过这会儿风筝挂在了树上,她正搬着个梯子兴高采烈地上去够,一群太监宫女惊慌地围在下面高举着双手防止她掉下来。 第94章 朱由校的烦恼 “殿下,您知道为什么关羽比张飞死的早吗?”刘戎冷不丁问道。 “为啥?” “红颜薄命呗。” “哈哈哈哈!”朱由校大笑两声,忽然又把脸耷拉下来,深深地叹了口气。 刘戎奇怪道:“殿下,你有心事吗?” 朱由校又叹了一口气,道:“昨日我进宫去给父皇请安,发现父皇脸色很不好,苍白得像纸一样,我还偷偷地瞧见了父皇在吃金丹。” 刘戎迟疑了一下才道:“殿下,恕臣直言,金丹不是好东西,吃了伤身。” 朱由校转过头看向他道:“刘戎,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同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要传出去,父皇已经吃了很久的金丹了,在慈庆宫的时候就开始了。” 刘戎愕然道:“陛下春秋鼎盛,为何……” 算起来,泰昌帝登基已经一个多月了,后世盛传他嗑了药后夜驭十女,紧接着又吃泻药,吞红丸,生生把自己玩死了。 如果传言属实,那泰昌帝应该没有几天日子可过了。 “父皇的身子其实一直不大好。父皇每天有那么多的国事要处理,郑贵妃已经不闹着要封太后了,选侍娘娘又闹着要封皇后,父皇不答应,她就一直闹。” “父皇也是,总归是要立皇后的,不封选侍娘娘,又能封谁呢?早封晚封,还不一样要封。” 朱由校是个单纯的孩子,他还看不出他父皇对他的苦心。 刘戎沉吟一下,道:“殿下你不知道吗?陛下是因为殿下你才执意不封后的。” 朱由校愣住了:“因为我?我并不反对封选侍娘娘为皇后啊?自从母亲病逝后,便是选侍娘娘一直照顾我,她虽然脾气不好,但待皇三妹、皇八妹也是一样的,并无亲疏之分。” 魏进忠闻言面上也闪过一丝诧异,在一旁将耳朵竖了起来。 刘戎偷偷看了三公主朱徽嫙一眼,见她仍在和那只风筝较劲儿,便对朱由校道:“殿下,你是太子吗?” 朱由校摇摇头。 “圣母被追封为皇后了吗?” 朱由校又摇摇头。 “我大明向来是嫡长子继承制,你是陛下的长子毋庸讳言,却并非嫡子。一旦选侍娘娘封了皇后,她若再生儿子,那可就是嫡子了,届时你如何自处呀?” 虽然刘戎知道,泰昌帝没有机会再生儿子了,但泰昌帝不知道,李选侍不知道,朱由校也不知道啊。 朱由校一惊:“可皇爷爷封我为皇太孙……” 刘戎白了他一眼:“你皇爷爷还封郑贵妃为皇后呢。” 朱由校表情一滞,沉默了一会,又道:“选侍娘娘她能不能再生皇子,那都是以后的事了,我只想让父皇现在能够开心一些,不用那么烦恼。” “殿下孝心可嘉,臣甚感钦佩。” 朱由校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将手里的小锤子使劲儿砸在一块木板上,愤愤道:“两个女人不让父皇省心也就罢了,满朝的大臣尤其是东林党那一帮子也不让父皇省心!” 刘戎奇道:“殿下何出此言?” 据他了解,泰昌帝刚上任就大封特封了一大批东林党,双方简直好得蜜里调油一般啊。 魏进忠这时在一旁插话道:“刘大人有所不知,现如今已经有五六十名东林大臣跪在承天门那里,逼着陛下罢黜方从哲了。方从哲堪不堪用,自有陛下定夺,他们这样做,不是恃恩胁上吗!” 朱由校也道:“刘戎,你说这些个大臣,都是国之重器,读了一辈子圣贤书,怎么如此不体量父皇!父皇气极,已经两天没上朝了。” 刘戎喃喃道:“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呗。” 刘戎比朱由校更恨这帮所谓清流,他们打着为国锄奸的名义党同伐异不说,还把自己捎带上,弄得刘戎也灰头土脸的,听说他们还要朝廷立即将杨镐下狱,明正典刑。 想到此,刘戎脑子里忽然灵光一闪,怂恿道:“殿下,你是不是看这帮邀名买直之辈不顺眼了?” 朱由校眼里燃气怒火,恨恨道:“何止是不顺眼,简直是不顺眼!这帮家伙跪也不到午门跪,反而跑百姓都能汇集的承天门去跪,这不是败坏父皇名声吗?我现在恨不得将他们裤子都扒下来,排着队的在承天门廷杖!” “那咱们教训他们一下?” “怎么教训?”朱由校瞪着刘戎,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让魏公公带着东宫的侍卫杀到承天门,将那些个大臣全部捆起来,由魏公公拿着鞋底,排着队的从头扇到尾……” “殿下……”方才还饶有兴致听着的魏公公闻言差点儿吓得给朱由校跪下,生怕他一时头脑发热听信谗言。 原本还满怀期待的朱由校闻言怔怔看了一会儿刘戎满是真诚的脸,忽然也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丧气道:“此计甚好,着实快意恩仇,但我不敢……” “殿下,一计不成,我还有一计。”说着,刘戎上前一步用手遮住嘴附在了朱由校耳边。 随着朱由校的两眼越来越亮,直至情不自禁发出一阵奸笑声后,魏公公的冷汗在大热天里刷刷刷地流了下来。 明朝中期以后,文人士大夫就开始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说到底这都和皇帝的性格有关,自从明英宗开始,大明的皇帝无不是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早就失去了太祖、成祖那样杀伐果决性格。 想那时满朝文武大臣都像寒风中缩在笼子里瑟瑟发抖的肉鸡,皇帝哪天看着不顺眼,逮出一只便杀了,哪里敢想现在这样,皇帝一不合意,就集体跑去承天门哭天抢地的恶心人的? 承天门外聚集的官员越来越多,这些官员大多是低阶的言官御史,官职不大,惹人厌的本领却无人能及。 百姓也越来越多,他们看着官员们高举着双手仰天悲呼的样子,眼里露出惊异,啧啧称奇。 突然,跪坐悲呼的官员中间忽然窜进来六七个蒙古大汉,他们不由分说,一进圈儿就五体投拜地跪下嚎嚎大哭,眼泪哗哗哗地往下淌,说不出的悲愤冤屈。 第95章 祸水东引 刚才有个好心的小哥告诉这帮蒙古人,说他们之前在午门哭势单力孤,跟着这些大臣哭才能引起皇帝陛下的同情,才能严惩杀害少数民族同胞的万恶刘戎,顺便再赔些银子。 一众官员看着突兀闯进来的几个察哈尔使者,愣愣出神,其中一个官员转头问正巧跪在他跟前的礼部给事中道:“这些鞑子是你们礼部叫来的吗?” 那给事中茫然道:“下官不知啊……” 与此同时,围观的老百姓也开始议论纷纷。 “皇帝到底干了什么事,惹得这些大臣在这里哭天抢地的?” “我听了一会儿,好像是要求皇帝罢黜内阁首辅方从哲。” “方阁老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逼得这帮大臣这样。” 这时,一个小厮压低声音,一副内部消息人的派头道:“你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围百姓纷纷拱手道:“愿闻其详。” 那小厮说:“看到那几个像死了亲娘一样的鞑子了吗?我听我们家老爷说,这事还源于两个月前边外太平堡一战,辽东都司义州卫指挥操守刘戎刘大人阵斩寇边鞑子脑袋七百四十三颗。” “啥?阵斩寇边鞑子脑袋七百四十三颗?真是英雄了得!” “谁说不是呢?捷报一到,先帝龙颜大悦,要酌情升赏,新皇也是这个意思,于是就交给内阁方首辅来办。谁知方首辅事情还没办成,这帮人便跳起来了。” “啥?”周围百姓齐齐惊呼一声,“杀鞑子是好事,怎么就不能升赏了?想不通啊!” 小厮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里面水可就深了去了,像这几个鞑子,每年都往京师跑好几趟,每次来都报称又杀了多少多少建奴。他们嘴里成千上万,人头没见一个,皇帝和阁老也不傻,但还得捏着鼻子认了,哪次他们回去不是拉着几大车几大车的银子和茶叶瓷器?都是朝廷赏的!为什么?” “为什么?”众人也是不解。 “还不是因为鞑子吃准了朝廷!朝廷不给钱我就寇边,给的少了,我也寇边,让鞑子真去打老奴?开玩笑,鞑子又不傻。朝廷无可奈何,只能花钱买平安。” “唉!”众百姓齐齐叹息一声,面露失望表情,京师距离边墙不远,每年都有逃命跑来的边民,鞑子凶残,边墙百姓日子苦,他们多少也都是听说过点的,朝廷破财消灾,也是不得已的办法。 “但现在不一样了啊!”小厮又说。 “如何不一样了?”众百姓齐齐问道。 “两月前鞑子寇边,被刘大人狠狠揍了一顿,你们看看那几个鞑子哭得多惨,就知道刘大人揍得多疼了。鞑子以前在京师向来趾高气扬,横行不法,皇帝每次赏他们再多,还不满足,时常抢掠商铺,何时见他们像今天这样哭丧似的,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这说明什么?” “说明什么?”大家一起伸长了脖子。 “说明咱们的边军现在根本就不怵这些鞑子了!再来寇边,打回去就是,每次斩他七百四十三颗脑袋,看他还敢来几回!如此,每年几十上百万两的抚赏银子也省了,上百万两银子啊!” 说着小厮伸手指了指承天门对面街的一家饭店:“垒起来够堆满三层德庆楼的了!” “有这么多吗?”其中一个百姓望着德庆楼愣愣发呆,这伙聚集的百姓大多都是小康之家,日子过的还不错,但对于上百万两银子却着实没有什么概念。 小厮用手指了指大家,又指了下自己,悲愤道:“民脂民膏,都是大家伙儿的血汗钱啊!你出十两,你出十两,你出二十两!你出三十两!”小厮手指在众人身上来回乱点,点到谁,谁心里就咯噔一下。 一个百姓鼻孔里喷着火气,他方才被点了三十两,尤为觉得愤怒不甘,怒道:“反正边墙有刘大人在,这鞑子又打不过我们,何必再给他们抚赏!老子不出!老子非但不出,还要将这几个鞑子吊起来打,打完再扔回草原吃土喝沙去!” “对!对!”这一片百姓都躁动起来,圈里的官员不明所以,还以为百姓都受到了他们的感染,一个个哭的更卖力了,尤以那几个察哈尔使者为甚。 小厮见状却是长叹一声道:“都瞎激动什么呀?这事儿呀,皇帝说的不算,内阁方阁老说的不算,咱们这些平头死小老百姓说的就更不算了!为啥?挡了人家财路了!” “啥?” “鞑子也是人,虽说没咱们大明的人懂礼数,但也是有脸皮的。你们以为那几大车几大车的银子他们都好意思拉回草原?兵部要打点,礼部要打点,户部要打点。这个御史五百两,那个侍郎一千两……” 小厮一边说着,一边用头不停地点圈里跪着的大臣,点的外围跪着的隐约能听到点声音的几个大臣心惊胆战。 “如此,鞑子拿大头,这些大人们拿小头,鞑子给的越多,他们来年就怂恿朝廷抚赏越多,从五万两涨到十万两,从十万两涨到三十万两,眼见就要涨到一百万两啦!各位大人也跟着赚得盆满钵满。” “这时候朝廷和方阁老陡然说要升赏刘大人,刘大人升了官儿就有更多的兵,便能杀更多的鞑子。其他将官看杀鞑子有好处也开始拼命,届时鞑子被打的缩头不敢出来,朝廷还抚赏不抚赏?不抚赏了,也就没有了回扣,这些大人的小妾谁养?大房子谁供?” 外围的一个大臣忍不下去了,他乃正经进士出身,国之重器,读了半辈子圣贤书,怎能被人如此平白冤枉! 他陡然站起来,指着那个小厮怒目瞪道:“一派胡言!国朝战略,你个刁民懂什么!竟敢如此凭空污我等清白!” 小厮见状赶紧低头哈腰地笑着道歉,一边欠身轻扇自己的嘴巴一边往人群后面退:“小的信口雌黄,冒犯大人,死罪死罪。” 那大臣怒不可遏:“胆敢污蔑朝廷命官,本官定要让你……喂!你别走!随本官到顺天府分说明白!” 第96章 承天门乱战 小厮一边往后退,一边谄笑道:“大人莫开玩笑,小的这等贱民要随您进了顺天府,不跟进了您家后院一样,哪还有活着出来的道理,饶了小的这一遭!” 说完,那小厮退到人群后面,一溜烟跑不见了。 这小厮原来正是刘戎手底下的福禄,他言语中说的恭敬,实际上却把这位大臣推到了平民的对立面。 文人士大夫惯用的武器便是百姓,平日里也是口口声声将“百姓”二字挂在嘴上,一说起什么事都是一副正义的嘴脸,美其名曰“为民请命”。 今天竟被这刁民摆了一道,如何能不愤怒。 “贼子休逃!”那大臣伸出大手就要去抓福禄,谁知周围的百姓却是呼的一下挡在他面前,悲愤道:“朗朗乾坤啊,你们这些当官儿的,还不许我们这些死老百姓说话了吗!” 与此同时,围观人群的另一边,李子权也是一副我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悄悄道:“大家都不知道,我听说啊,这些个大人们实际都和鞑子私下贸易,可不敢得罪他们,走的啊都是张家口那条线,我姑父就在张家口那一带做这行生意,拿的也都是朝中各位大人手底下的货……” 李大脑袋也在另一块区域神神秘秘道:“我不知道真假哈,走商的时候听人说的,大家权当笑话听。鞑子朝中有人,时常会派人告诉鞑子边防虚实,所以每年边防哪里空虚,鞑子就神了似的打哪里。要是哪个边将勇猛,让鞑子吃了亏,朝中的大人便整哪个……” 随着刘戎的手下遍地开花,人群终于炸锅了,纷纷对着大臣们怒骂起来。 一只只正义的手指指向莫名其妙的大臣们,一时间漫骂指责之声不绝于耳。 听明白了的大臣也纷纷站起身和百姓们激辩,场面十分喧哗热闹。 几个领头的大臣见状一边派人向不在现场的幕后大佬通禀消息,一边着人将那几个察哈尔使节劝走。 他们也纳闷,自己好端端地正在这怒斥国贼,怎么就同这些个鞑子扯上关系了? 不过那几个鞑子却好不晓事,正哭的入戏呢,竟见几个明廷的大臣一脸怒色的过来轰他们走,真是欺人太甚! 边墙外你们揍也揍了,没个说法,汤药费也不给,我们在这儿哭两嗓子还不行了?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鞑子点灯? 于是乎,几个察哈尔使节也当众和明朝官员推搡起来。 正在承天门前群情激愤时,一位老迈龙钟的老太婆杵着拐杖蹒跚地朝察哈尔使节们缓缓挪动着,她走得很慢,每迈出一步仿佛都很舍不得,好像计算这一步耗费了自己多少余生一般。 老太婆虽然老迈,但很执拗,对身边争吵的大臣百姓视而不见,步履虽蹒跚,但坚定不移地打算从喧闹的人群中横穿过去。 这边几个官员由兵部武选司主事李景升带头正和察哈尔使节在那里拉扯,哪里会注意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 于是悲剧的一幕发生了…… 真臂高呼喊冤的察哈尔使节,奋力拖拽的官员不约而同地碰到了老太婆的肩膀,风烛残年一阵微风便能撩倒的老太婆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扑通栽倒在地。 周围的人全部愣住了,他们亲眼见到老太婆接近,也亲眼见到老太婆被朝廷的大人和一个鞑子放倒,一切都是那么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 官员们全都楞了,也不和周围的百姓争吵了,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百姓们也一片寂静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谧的围观百姓人群里忽然爆出一道高亢愤怒的声音。 “当官儿的和鞑子合起伙儿来殴打老人,天理难容!” 轰! 围观百姓又炸锅了。 官员们再也不复刚才的慷慨激昂,人人面色惶恐左顾右盼,闹事人群里一阵骚动。 如同约好了似的,很快围观的百姓人群中冲杀出一群膀大腰圆满脸横肉,一看便知绝非善类的中年壮妇,为首一名壮妇凄厉痛呼道:“婆婆,你怎么了?谁向你下的毒手?” “毒……毒手……”官员们脸色愈发难看,这个字眼蛮横地对刚才的事件定了性,他们有口难辩,肇事的李景升更是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 口中叫着“婆婆”的壮妇冲到老太婆面前,也不说先看看老人家的伤势,二话不说便将大脚上的鞋子一甩,瘫坐在地上,一边双手不停拍地一边杀猪似的哭嚎撒泼。 “我那命苦的……婆婆哇——你带着我们一家老小千辛万苦从辽东逃难过来,才过了多久安生日子呀,到底还是被这些当官儿的勾结鞑子活活打死了哇——” 这些低阶京官员们一打脱掉屁帘子开始,便开始一心只读圣贤书,中了进士又开始在机关里苦熬资历,没经过社会捶打,不知世事险恶,哪里经历过如此浓郁地道的市井特色?见到如此景象,一个个吓得面无人色,不少都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反观百姓们倒是高兴了,终于抓住这群当官儿的小辫子了,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尽情地抨击他们了! 一时间,怒骂之声四起,正义的指责声充盈在承天门的广场之上。 官员们吓得节节败退,最后四五十人被满腔正义的百姓逼得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事情越闹越大,对于热闹,百姓们很有参与精神。而且参与得非常彻底,渐渐已不满足于口头上的指责谩骂。 当先冲出来的那群壮妇又一次如同约好了似的,同时伸出双手化拳为爪,狠狠地朝官员们脸上挠去。 被挠的官员吓坏了:“你们胆敢侮辱斯文!” 他下意识地举臂一挡,出手的壮妇瞬间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小姐,两手一接触,仿佛官员发出惊涛骇浪般的内力似的,壮妇蹬蹬蹬连退三步,仰面狠狠摔倒在地上…… 这一出手终于将事态推向了不可知的深渊…… “当官儿的又打人了哇——” 壮妇杀猪般的嚎叫底气十足。 第97章 亡国之臣 在一片哭嚎混乱和悲愤的解释声里,值守承天门的千户终于看不下去,大手一挥,一众士兵蜂拥而上,将抱头鼠窜的官员们护在了中间。 百姓们推搡不进去,便围着他们大声漫骂,骂声越来越大,骂人的话也越来越不堪入耳。 这沸反盈天的场景让躲在城楼上偷偷观赏的朱由校、刘戎二人乐得腰都直不起来了。 朱由校看着官员们被人群围住,一个个抬起宽大的袖口遮住脸,躲又躲不开,出又出不去的窘迫样子,简直比他亲手拿着鞋底排队扇他们耳光还高兴。 朱由校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擦了擦笑出的眼泪,然后指着刘戎,赞许之情溢于言表:“刘戎,哇哈哈哈哈—你,真是—哈哈哈哈,太损了!哈哈哈哈——魏进忠,你怎么不笑,不可乐吗?哈哈哈哈——” 魏公公在一旁苦着一张老脸,挤了挤一张老脸,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刘戎忒可恶,竟然怂恿皇长子殿下干出这等惨无人道的事情。 可恨那个老太婆以及几个壮妇却都是他魏进忠给找的,倘若此事败露,皇上非杖毙了他不可啊! 两人正看得高兴,千步廊的一个衙门里形色匆匆地走出两位老者,他们身上穿着二品大员的官服,正是朝中东林党的元老东阁大学士刘一璟和礼部尚书韩爌。 二人身后跟着几个幕僚,其中一人脸色阴沉,正是东林智囊汪文言。 刘一璟一边疾走,一边怒道:“闹!闹!老夫说不让你们这样闹,你们偏不听老夫的!这下皇上那里交待不过去,百姓们面前也丢得没脸!我们东林人士向来堂堂正正,有什么必要在背后搞这些蝇营狗苟!” 韩爌也伸手愤怒地点了点汪文言:“老夫一再交待,不要把察哈尔的人扯进来,你全当耳旁风了吗!” 汪文言辩解道:“学生没让他们来,是他们自己……” 韩爌眉毛一竖:“还敢狡辩!” 汪文言垂头丧气,一句话不敢再说。 几人着急忙慌刚走了一半的路程,一个家仆匆匆迎面跑来过来,喘着粗气禀道:“老爷,各位大人,不要再过去了,百姓们全疯了,此刻正堵着那些大人叉腰骂街呢……” “骂什么?” 老仆的脑袋垂得很低,根本不敢看刘一璟的脸色,硬着头皮实话实说道:“他们骂……骂大人们尸位素餐,自私自利,没皮没脸,勾结鞑子走私受贿,却不顾边镇百姓的死活……还说什么新君即位,正打算和阁老联手整饬边防,大人们却在后面扯后腿。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 最后一句实在恶毒,七十多岁的刘一璟老大人忽然白眼一翻,捂着心脏栽倒在地。 老仆惊叫一声,慌忙跪倒将他揽在怀里狠掐人中。 韩爌也是摇摇欲坠,强忍着胸口的剧痛安排道:“快,快,快将这群丢人现眼的玩意儿给老夫叫回来!”说罢,韩爌也脚下一软,仰面倒了下去。 好戏看得差不多了,朱由校和刘戎一伙蹑手蹑脚地下了城楼,兴高采烈地往东宫走去。 朱由校一边走着,一边乐不可支地道:“刘戎,你真是个有趣的人儿,你说你这一肚子坏水怎么长的,整得那些大臣简直是,哈哈哈哈——谁得罪了你,简直是,哈哈哈哈——” “殿下,臣整他们全都是为了你啊!” 朱由校的眼里满是戏谑:“不是因为这帮人为难你?” “咳咳,殿下,臣整这些大臣,实在是因为看不惯他们目无君长,恃恩胁上,跟个人私仇无关!” 看着刘戎义正言辞的样子,朱由校目光愈发闪亮,目光竟然露出了欣赏之意。 良久,朱由校长长叹了口气,下了一句很正确的结论。 “刘戎,你果然不是好人。” “……魏公公才不是好人,那些泼妇都是他找的。” 魏进忠闻言浑身一颤。 好了,一盆脏水又泼给了魏进忠。 朱由校看向刘戎的目光越来越欣赏了。 正在二人嘻嘻哈哈的时候,一个小宦官出了午门神色匆匆地往外面走,朱由校和东宫里几人为了隐蔽,今天都是穿着普通人的服装。 那小宦官行色匆匆,擦肩而过竟然一时没认出来。 朱由校认得他是父皇身边跑腿儿的,一把抓住他到:“小邓子,你慌里慌张地干什么去呀?” “啊?”那小宦官抬头一看,见是朱由校,慌忙跪地道:“小的拜见皇长子殿下!皇上要传方阁老和几位天官觐见,小的正赶去传旨呢。” “奥。”朱由校眼珠转了一下,这个时候父皇传几位重臣过去,想必有什么大事要商量,是什么大事他不关心,不过既然父皇还有精力处理政事,想必身子又好了不少。 于是朱由校又问:“父皇是不是身子大好了?你瞅着父皇有空的时候就去东宫告我一声,我好去给父皇请安。” 小宦官低着头眉毛眼睛拧了拧,迟疑了一会儿才下定决心跪地道:“启禀殿下,皇上他,皇上他身子现今不大好,要不,要不您现在就去看看……” 朱由校原本还挂着笑意的脸立马僵了下来,抓起小宦官的领子狰狞道:“你说什么!敢胡说八道我就杖毙了你!” 小宦官被朱由校这一吓,两行眼泪立马就流了出来,哭道:“殿下恕罪,奴婢没有胡说,陛下的身子本身已经好转了,可是昨夜吃了崔老公送来的汤药,一夜起了十几回,方才奴婢瞧着圣容……圣容大减。” “你胡说!宫里有那么多太医在,哪里用得着崔文升配药!” “这个,这个奴婢不知啊!” 朱由校愣了一会儿,一把甩开小宦官,撒开腿便往皇宫跑去。 那小宦官被甩倒在地上,抬起袖子抹了两把眼泪,然后爬起身低着头又匆匆地赶去传旨了。 刘戎也跟在朱由校后面跑着,朱由校一边跑一边强忍着眼眶里打旋儿的泪水,紧抿着嘴唇,鼻孔因为发酸已经变得湿润。 第98章 泰昌病重 内宫距离承天门路程不短,朱由校到底是个孩子,跑着跑着便放缓脚步,呼呼地喘气。 刘戎也终于跟上他的脚步,陪在他身边快步地走着,他想安慰些什么,但明知泰昌帝命不久矣,竟不知说些什么。 魏进忠也一副苦兮兮的表情,他是东宫老人,对泰昌帝的身体状况是了解的,又看那小宦官的模样不像夸张,禁不住也心有戚戚起来。 “殿下放心,陛下鸿福齐天,一定没事儿的!”魏进忠一边佝着身子跟着朱由校小跑,一边哭道。 朱由校通红着眼,抬起脚一下将魏进忠踹了个踉跄,怒道:“父皇当然没事!你个老狗瞎哭什么!滚开!” 魏进忠赶紧缩着头退后了几步。 刘戎叹息道:“殿下,魏公公也是一片忠心。” 魏进忠闻言感激地看了刘戎一眼。 朱由校眼泪忍不住如掉线的珍珠:“刘戎,我怕,父皇的身子本身就不好……” 刘戎听了也不由地心疼起朱由校起来。 他毕竟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啊,从小就没有母爱,眼见父亲也要走了。 用不了多久,幽幽深宫将只有他一个懵懂少年,面对的却是日薄西山的帝国,党同伐异的朝臣,专权乱政的内侍,设身处地想一下,换了谁,这样稚嫩的肩膀能担得起千疮百孔的江山社稷呢? “殿下。”刘戎觉得必须为这个朋友做点什么,哪怕最后是徒劳无功的呢,那也算尽了一份心力了。 “陛下春秋鼎盛,身子虽说一直不甚好,但毕竟年富力强,根基尚在。为今之计,须得慢慢调养,千万不能再进虎狼之药了!” 刘戎记得前世盛传,泰昌帝因为贪色,不顾自己虚弱的身体,强行服用宫廷春药,享用了郑贵妃进献的八个美女。事后因为虚火旺盛,司礼监秉笔掌御药房太监崔文升诊断后给开了泻药,于是一夜腹泻二十余次,圣容顿减。 再之后,鸿胪寺丞李可灼进献红丸,泰昌帝服下后,病情稍缓,之后又服一枚,暴毙。 史称“红丸案”。 时人均认为崔文升、李可灼弑君,在这之后东林党人大张旗鼓地追查红丸案,以方从哲为首的浙党等非东林朝臣经此一役,元气大伤,再到“移宫案”之后,全部黯然退场,东林党人自此之后把持了朝廷各个要害部门,史称“众正盈朝”。 至于崔文升、李可灼到底是不是郑贵妃的人,即使是又有没有弑杀新君的胆量和动机,在这扑朔迷离的历史迷雾中,刘戎即使作为后来人也看不清楚,他也不想搞清楚。 但单从泰昌帝的病情来看,喝过崔文升熬制的泻药之后,即使一夜腹泻二十余次,仍不是必死之局。 因为如果后世记载属实的话,泰昌帝贪恋美色,不顾病体吃多了春药,对于常人来说也受不了,更不论历来虚弱的泰昌帝的,所以必须泻火清火了,否则身体不堪重负,很快就得玩完。 崔文升掌管御药房多年,想必在万历皇帝时也遇到过几次这种情况,于是按照老皇帝的量给新皇也开了一副,谁知新皇底子差,常人能驾驭的药量他喝了就夜起二十余次了。 但好在没有一直夜起二十余次,否则三两天就拉垮了。 后来火泄了,身体却虚弱了。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在刘戎看来,泰昌帝现如今神色萎靡一些,也是正常的。 坏就坏在李可灼不明所以又进献了红丸。 所谓红丸就是红色的丹药,后人都知道,道家炼制的丹药都还有大量的铅元素,本就是有毒,这红丸更是用少女初次经水制成,更惹虚火。 正如后来的御史王安舜所言“先帝之脉雄壮浮大,此三焦火动,面唇紫赤,满面升火,食粥烦躁。此满腹火结,宜清不宜助明矣。红铅乃妇人经水,阴中之阳,纯火之精也,而以投於虚火燥热之疹,几何不速亡逝乎!” 所以,刘戎认为只要泰昌帝不再作死吃红丸,此劫定然是可以安稳度过的。 “尤其是所谓的道家丹药,谁要是再敢进献给陛下,殿下仗杀之!” 朱由校惊讶地看着刘戎,刘戎与其对视,目光却越加坚定,道:“殿下,天家大事,臣此番多言本就犯了忌讳,但臣恳请殿下信臣!” 朱由校沉默半晌,道:“刘戎,其实我是佩服你的,我也信你的话,我也知道你不会害我,但父皇沉迷道家丹术多年,要是不听我的怎么办?” 刘戎心道一不做二不休,眼里露出杀机道:“听闻鸿胪寺丞李可灼经常给陛下进献仙丹,索性臣带人将他……” 刘戎压低声音,右掌做了一个横劈的动作。 朱由校大惊道:“李寺丞是朝廷命官,你千万不要胡来!” 朱由校现在虽然顽劣,但到底还是个心地纯良的孩子,不具备帝王杀伐果断的性格,他不忍心仅凭将来可能的风险去杀掉一个还未犯错的人。 刘戎忍不住道:“殿下,臣斗胆,请殿下再容臣说一句话。” 朱由校道:“你说。” 刘戎想尽量委婉,却不知如何组织语言,等了一会儿还是硬着头皮道:“陛下龙体经不住再折腾了。说句当杀头的话,万一陛下龙驭归天,殿下您冲龄即位,无论是选侍娘娘垂帘听政,还是辅政大臣当国,哪一方会真的拿您当九五至尊对待呢?” 朱由校的脸色稍稍涨红,已经有了不快,刘戎没有发觉,接着道:“只要这次陛下能够安然度过,只需再过几年,等殿下长成,倘若陛下再有什么不忍言之事,殿下届时也能掌控全局了。至于李可灼那边,殿下可全权交给臣去做,保证做的悄无声息,没有人能够猜到殿下头上……” 泰昌帝圣不圣明刘戎不知道,但只要他能在那个位子上多撑几年,明朝的政治就还是稳定的。 大臣们肆无忌惮到极致的党争倾轧应当就不会那么早的到来,辽东局势或许也会好一些。 杀李可灼一人,换几年天下太平,刘戎觉得毫无心理压力。 第99章 传教士 “够了!”朱由校气极怒喝一声,刘戎愣了一下,生生将后面未说完的话也咽了回去。 “你真是太放肆了!”朱由校声音太大,连后面的魏进忠等人都被惊动了,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刘戎,又压低声音说:“鸿胪寺丞是朝廷正四品官,有罪无罪,是你一个边镇武将能定的吗?你以为你是谁?你不怕事情败露被诛九族吗!你还敢议论天家……算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不和你计较了。” “殿下……”朱由校虽然生气,但他故意压低声音不想让事情声张出去,还是有护着刘戎的意思。 刘戎虽然被呵斥,但心里却是一阵莫名的感动。 “再说,你怎么就能确定鸿胪寺丞一定会给父皇进献金丹?” 刘戎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后世史书上写的,只能默不作声。 “不过,这金丹着实不是好东西,我侍候父皇时会盯着的。” 说话间,一行人已经到了午门,再往里就是皇宫大内,刘戎自然是进不去的,分别在即,他抓住朱由校的袖子道:“殿下安心,只要好生调养,不出一月,陛下定然能够好转。在此之前,殿下尽量要一直侍候在陛下身边,凡事也要多听听孙先生和各位太医的意见,万不可疾病乱投医啊!” 朱由校沉着脸摆摆手,带着身边侍从头也不回地往皇宫里走去。 刘戎望着那扇朱漆大门开了又关,颓然叹了一口气。 刘戎有点后悔了,之前既然想帮朱由校,就应该直接了当背地里将李可灼做了,犯得着还跟朱由校请示吗? 现如今朱由校不同意,刘戎也没法下手了。 否则即使杀了李可灼,泰昌帝因此挺过去了,朱由校也只当他父皇鸿福齐天,绝对不会将功劳算在自己头上,反而会觉得刘戎无法无天,那才是两头不讨好。 只能寄托朱由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及时阻止泰昌帝再服金丹了。 但泰昌帝会听朱由校的吗? 想到此,刘戎苦笑着摇了摇头,背着手往回走去。 朱由校进宫之后,一连几天没有消息。 泰昌帝病重之下,朝廷更加的暗流涌动,各派大臣都在偷偷的串联,他们有的悲伤,有的担忧,有的听到风言风语便慷慨激昂地斥责皇帝纵色伤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但更多的则是聚在一起预测未来朝廷的动向,以期在未来的变局之中能够多分一杯羹。 于是,应否该为刘戎升赏的事情反倒是小的不值一提了。 况且泰昌帝之前已经有了旨意,内阁方首辅那边也点了头,兵部这边便不再为难,一切照准辽东都司府所请,升刘戎为义州卫指挥使,充任义州城守备官。 事情是兵部武选司的另一位姓王的主事着手办理的,李景升短短几日几次负伤,已经回家修养去了。 王主事给刘戎发放了官服告身,大红的官服补子上面绣着一只威风凛凛的老虎,看起来十分的霸气。 王主事表面上客气,但看向刘戎的眼神却十分复杂。 虽说兵部衙门都知道,刘戎之前纯粹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受害者的角色。 但毕竟因为他,兵部衙门的好几位官员还在家里养伤呢,搞得他们这些年富力强的带伤当值不说,还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 现在自己还得给这个祸首办理升职加薪,心里真是五味杂陈。 刘戎不卑不亢地领了告身,又按照规矩包了几份孝敬银子,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朝堂上暗流汹涌,但寻常百姓家的生活还是没有受到一点影响,该喝酒的喝酒,该要饭的要饭。 刘戎现在身边就围了一大圈儿的小要饭的。 “老爷,老爷,给点吃的!” 李子权几人正要将他们轰走,刘戎却是摆摆手,从福禄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取出所有的铜板,“哗啦啦”地撒了一地。 小乞丐们哄闹着低头去捡,刘戎等人这才走出包围圈。 西海子现在还不是皇家园林,这附近游人如织,自然在这儿乞讨的人也多。 “我说,这里这么多人,这帮小乞丐怎么就专围着我们要啊?”李子权看着那些在地上哄抢铜板的小乞丐疑惑道。 福禄笑着说:“你可别小看了这帮小乞丐,他们每天都在各种地方乞讨,最会察言观色,什么样的人能够施舍他们,什么样的人是白费力气,他们可都一眼就能看出来。” “奥,原来乞讨这行也有学问。” “那可不是。” 福禄和李子权两个一路嘻嘻哈哈在前面开路,都没有注意刘戎的心不在焉。 这时候,一个鼻梁高挺,眼眶深陷的泰西人脖子上挂个十字架,穿着一身黑色的长袍一路和遇到的人搭讪,一路被人嫌弃地躲开。 这段时间,福禄、李子权几人都跟着王大脑袋去过了北京西市,哪里什么样做生意的外藩都有,莫说是白皮肤黄头发的泰西人了,就连蜂窝煤一样黑的昆仑奴都见过了,已经见怪不怪。 见多了,反而觉得这些化外之人个个长得奇奇怪怪,一点不像大明子民一样自然优雅。 那泰西人注意到刘戎这边,昏暗的眼神重又燃起希望的神采,拦住走在最前面的李子权用生硬的汉语郑重道:“罪孽深重的人啊,请荡涤身上的尘埃,虔诚地做上帝的儿子!” 李子权被说的一愣,回过神后,抬手就在那个泰西人高耸的鼻梁上捣了一拳,骂道:“你他妈的怎么不做我儿子!” 那泰西人被李子权捣得捂住鼻子连连后退,看到顺着手心流下来的嫣红鲜血,忍不住委屈地流下泪来。 他是一名天主教传教士。 自从两个月前他带着替天主布道的万丈豪情,从濠镜澳坐船到达天津卫,又辗转来到京师之后,他几乎走遍了京师各处,也花光了身上所有的积蓄,但却仍旧没有收到一个信徒。 而今天这个野蛮明人的凌厉一拳,更是彻底击碎了他的传教梦,将他带回了残酷的现实。 第100章 汤若望 想到自己将不得不和其他几位前辈一样灰头土脸地再回到教会,自此再也得不到上帝的垂青,传教士悲从心来,忍不住蹲在地上呜呜地哭起来。 李子权见他反应如此夸张,禁不住更加愤怒,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地往他跟前走,道:“吆呵,你这白毛狒狒,这副作态是想讹我不成?” 刘戎听到动静,终于将飘忽的思绪抽回,抬头一眼便看到了那泰西人脖子上挂的硕大十字架。 他心中一喜,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部费工夫啊。 在西市找了好几天的传教士,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连忙制止住李子权,刘戎掏出手帕递给那个泰西人,柔声道:“愿天主饶恕他的罪过,这位神父,您没事?” 那泰西人惊喜地抬起头,望着刘戎道:“阁下也是上帝的子民?” 刘戎摇摇头道:“在下深受天主感召,但遗憾的是还一直未受过洗礼。” 那泰西人更加惊喜:“阁下不嫌弃的话,我愿成为您皈依天主的使者。” 刘戎没有表态,而是笑着问道:“不知在下皈依之后,天主会给在下送些什么礼物?” 那泰西人一愣,然后正色道:“阁下何出此言?你还没经过天主的考验,天主怎么会赐予你福音?你必须先皈依了天主,做天主忠诚的子民,要将一生一世都奉献给天主。” “相应的,天主则会荡涤你前世今生的罪孽,指引你到达乐园。再经过末日审判之后,便能进入天堂,天堂十分美好,那里什么都有,有美丽迷人的天使,还有享用不尽的鲜花和葡萄美酒……” 说话时,泰西人的脸上满是陶醉的表情。 李子权几人在旁边听得嘴角直抽抽,原来是个唬人的泰西和尚。 “不不,不。”刘戎连忙摆摆手打断他的臆想道,“天主托梦跟我说,他会派一个神父过来召唤我,那神父会随身带着天主赠送给我的礼物。而我收到了天主的礼物后,便可协助神父在大明布道,带着千千万万的大明子民皈依到天主门下。” “啊?”泰西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 “我为了迎接天主的使者,已经为他备好了千千万万的信徒,只可惜那个使者看样子不是神父您,在下还有的等了。”说完,刘戎又跟那泰西人客气地点头告别,站起身就要离开。 泰西人连忙拉住刘戎的衣角,弱弱道:“梦里天主给了阁下什么礼物?” 刘戎凝眉像是在回忆梦境,道:“很多,像隧发枪、开花炮、水力镗床……”刘戎一连列举了好多这个时代能记得起的欧洲先进技术成品。 “啊?”泰西人一副要哭了的表情,“天主的使者哪里带的下这么多东西?” 刘戎摇摇头,诚恳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在梦里,我遇到天主的使者之后,这些东西我便全有了。” 泰西人还不死心,心想你这明国人也太狮子大开口了,什么梦不梦的,你帮我传教,我让教会给你好处,这样都说的过去,但你要的这些是什么东西?我一个小小神父,上哪给你弄去? “隧发枪、开花炮这些都是军备,阁下要这些东西干什么?” 刘戎神秘一笑,道:“在下刘戎,忝为大明国义州卫指挥使,充任义州城守备官,麾下军户十几万人,这些人将来可能都是天主的子民,天主自然会赠送我些枪呀、炮呀的,来好好守护他的子民喽。” 那泰西人惊讶道:“十几万人?全部信教?” 刘戎正色道:“只要天主大方,以后定然只多不少!” 话题已经说开,双方也不再扭捏,那泰西人也改了称呼道:“大人,信教也是要交钱的。” 刘戎点头道:“这些东西我当然都会付钱,以后每个入教的人,我也都会让他缴纳一些会费,具体多少咱们再商量,保证不会亏了神父您。并且我还会在义州给您盖教堂,甚至您要是有赎罪券卖不出去,我也可以给您兜售一部分。” “啊!赞美天主!”泰西人闭上眼睛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他心想听起来前景确实不错。 “那大人能保证入教的人都是虔诚的信徒吗?”泰西人战战兢兢地问出了他担心的问题。 “我不能。”刘戎也打算开诚布公,省得以后麻烦,“大明的子民相对于天主来说,更信仰天道和祖先。但是我可以保证,会费是一个不少的,教堂也一定比在大明的任何一个处天主教堂都更加宏伟和壮观。如果教会过来检查,我也能安排一批熟读圣经的人过去同他们交流。” “啊!赞美天主!”泰西人沉痛地闭上了眼。 “神父以为如何?”中世纪的天主教在欧洲拥有着无与伦比的影响力,只要勾搭上了教廷,刘戎相信任何先进的军械和设备,他们都能有办法给自己搞到手。 而面前的这个泰西人,刘戎不信他就是那种对天主虔诚到一尘不染的人,那种人实在是太少了。 罗马教廷也和大明朝堂一样,是个争权夺利,大家伙儿削尖了脑袋拼命往上爬的地方。 不过是大明这边拿着道德文章,欧洲那边拿着圣经而已。 泰西人睁开眼睛,神情中似乎有一种被逼良为娼的痛苦,缓缓点头道:“天主方才跟我说,我就是大人所说的那个使者。” “天主还跟我说,这些东西恐怕得等段时间才能送来。” 刘戎点点头:“还是尽快为好,天主的子民们都等不及了。” 泰西人眼角抽了抽:“天主特意交代我,东西不能一次性全部都给大人。” 对此,刘戎倒是表示理解,这是做生意的应有之意。 “我也记起来了,好像梦里就是我每发展一千名信徒,天主才赐给我一件礼物。” 泰西人也点点头,好,成交。 “大人方才列举的有些东西,即使是教廷也不是那么容易能弄到的,这个我还得考虑,不,天主说他还在考虑。” 刘戎笑笑没有搭话,他相信天主教会的力量,只是这个神父还不太相信自己在天主教会中的身份地位罢了。 “神父,话说我们将来可要并肩替天主在大明布道了,还未请教您的大名呢。” 那泰西人深深叹了口气道:“我已经决心毕生都在明国为天主散播福音,大人就叫我明国名字,汤若望。” 刘戎闻言,一双眼睛因为兴奋而陡然发亮。 第101章 我不用洗礼 汤若望,德国科隆人,天主教耶稣会传教士。 万历四十八年到达濠镜澳,也就是今天的澳门。 后世记载其在中国生活了四十七年,历经明清两朝,受到崇祯皇帝和顺治皇帝的恩遇,是继利玛窦之后最重要的来华耶稣会教士之一。 更令刘戎惊喜的是,汤若望后来受崇祯帝之命,成功造出大炮,并完成了《火攻挈要》一书。 该书传播了欧洲十六世纪的火炮制作知识,是明末有关西洋大炮最权威的着作。 当然,汤若望在天文历法上还有更深的造诣,但这却不是刘戎所关心的了,他只关心他的大炮。 “人才啊,人才!”刘戎心里暗喜,看向汤若望的两只眼睛都已经闪出了星星,看得汤若望心里直发毛。 “汤神父,我估计用不了几天就得返回辽东了,您这次想必得会带着天主的礼物跟着在下回去考察一番?” 汤若望有点措手不及:“可是天主的礼物还没有准备好……” 刘戎帮他出主意道:“几杆燧发枪而已,西市有那么多泰西人,找几杆总是容易的。” 汤若望面有难色:“我听说按照明国的法律,外藩私藏火器抓住要杀头的。西市我去过几趟,那里的泰西商人可都是乐善好施、遵纪守法的好人。” “如果是在天津卫……”汤若望眼睛转了转,“那里泰西的水手也很多,一定能买到几杆燧发枪。” 中世纪的水手大多都是酗酒烂赌,道德败坏的人渣,私自卖枪的事情时常发生。 刘戎点点头:“好,如果京师找不到,去天津卫也是可以的,好在路途不是很远。” 汤若望点点头,忽然道:“大人,您现在入教吗?我随时可以给您洗礼的。” 刘戎笑笑道:“汤神父何必如此心急,到了辽东大家几百上千的一起入岂不更加声势浩大。” 虽说这只是个形式,但刘戎毕竟是掌管兵权的朝廷命官,入教还是慎重一点好,到时候先让其他人入再说。 汤若望想到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面上露出一丝尴尬:“大人,我跋山涉水来到大明已经一年多时间了,还未发展一名愿意供养天主的人,我实在是愧对天主。” 刘戎了然,原来汤神父是缺钱了,想先收点入教的会费啊。 “我等等再说,不过这几个家伙倒是可以先入教的,来,这是他们的会费,汤神父先收着。” 刘戎笑着将一袋银子抛给了汤若望,汤若望接住在手里掂了一下,沉甸甸的,大约有六七十两。 “大人,这太多了。” 刘戎大手一挥,一副暴发户的派头,道:“剩下的都算本官给他们买赎罪券了!” 李子权在一旁听得云里雾里的,自己啥也没说,就得拜进这洋和尚门下了? 福禄也是一脸懵逼,自言自语道:“赎罪券?老子有啥罪?为啥要买赎罪券?” 王大脑袋若有所思:“可能就是类似免死金牌的意思。” 福禄和李子权惊喜莫名:“从洋和尚这儿能买到免死金牌?那还真不错哩!” 王大脑袋点点头:“听西市上的泰西人说,好像就是这么个意思,但得死后才能用,人死后走到奈何桥上,泰西的神就会在桥那头检查赎罪券,有券的走左边去天堂,没券的走右边去地狱。” “呸!”福禄和李子权齐齐吐了一口唾沫。 李子权道:“泰西的神敢在咱们这儿收过路费,阎王爷能和他拉倒?” 福禄说:“那不能够。” 正在三人窃窃私语时,刘戎指着他们跟汤若望道:“汤神父,现在就可以先给他们洗礼了。” 汤若望拿了钱更想好生服务一番,抓住最近的福禄就往湖里拽,想要给他来个全套的浸水礼。 福禄不会游泳,见这个泰西人一个劲儿的想将他立马就送到天国,简直吓坏了,又见刘戎对他颇为重视也不敢再给他鼻子上来一拳头,只能兀自在那挣扎。 可汤若望体型比较高大,力气也大,福禄立马就落了下风。 刘戎也吓了一跳,赶紧拉住汤若望道:“汤神父,你就直接给他们来点水礼。” 天主教的所谓洗礼分为点水礼和浸水礼,即用圣水洗净入教者的原罪和本罪。 行礼时主礼者口诵经文,用水浇或洒,把水滴在受洗人的额上,是为点水礼。而将受洗人身体完全浸在水里,是为浸水礼。 汤若望还想坚持一下服务者的热情:“大人,浸水礼费事是费事了一些,但会将信徒前世今生的罪孽荡涤得更彻底,净化灵魂的效果更好!” 刘戎连连阻拦道:“大明人普遍淳朴良善,点水礼足矣,足矣……” 汤若望这才怏怏不乐地松开惊魂不定的福禄,再从袖口里掏出一个法器,到湖边装了些湖水,在福禄、李子权几人脑门上都点了一遍,然后意犹未尽地望着刘戎。 刘戎残忍地偏过了头,西海子如画的风景里不时穿梭过一两个美丽的年轻小娘子,真好看。 “大人。”刘戎正欣赏的入神,一个手下找了过来,对着刘戎低声道,“属下在宫门口等了几天,终于又遇到了小邓公公,据他说,皇长子殿下这几天一直守着陛下寸步未离,也没见着陛下又服金丹。” “那陛下龙体好转了吗?” 那手下低声道:“还是原先那样。” “知道了。”刘戎点了点头,那手下躬身退了下去。 身体没有更好,但也没有更坏,泰昌帝你可得沉住气啊。 刘戎在心底给泰昌帝祈祷完,转眼看到正争分夺秒给大家宣讲教义的汤若望,刘戎连忙走了过去。 大新堡众人的思想世界是他刘戎的绝对领域,可不能让这洋和尚带偏了。 刘戎走过去一把搂住汤若望的肩膀,道:“汤神父,不忙给他们传道。天主在梦里还跟我说,咱们天主教要想在大明顺顺利利地传播下去,部分教义也是要稍微改改的,本土化嘛。” “啊?教义岂能改?” 刘戎一脸的认真:“要改,天主亲口跟我说的。” “那还是天主教吗?”汤若望抓狂地直揪自己的头发。 第102章 皇帝大行 “当然是!”刘戎严肃道:“我们都信上帝,怎么不是天主教了?” 刘戎在心里又补了一句,信上帝,昊天上帝。 汤若望苦兮兮道:“真不一定。” 刘戎大手一挥:“我们十几万教众,说是就是!” “十几万教众……”汤若望再次被刘戎这个巨大的胡萝卜砸得稀晕。 刘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核心教义我是不会碰的,只是改些细枝末叶,以便更适合在大明推广。到了辽东,我会和你商量的,在此之前,汤神父就不要再布道了,万一到时候说的前后不一致,徒损天主威严。” “好。”为了十几万教众,汤若望一切都忍了。 “汤神父,你现在住在哪里?回头我让人跟你过去收拾一下,晚上就搬到我们那里。” “不不。”汤若望连忙摆手,“大人,我还有一点事情没有办完,你告诉我你们的住址就好了,我处理完后明天一早过去找你们好了。” 刘戎眼里狐疑的神色一闪而过,自然地点了点头,道:“那好。” 汤若望又同刘戎聊了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李子权凑过来道:“大人,属下派人跟着他?” 刘戎摇摇头道:“我们的人还是不要去了,找个机灵的小乞丐跟着,看他今晚拜访哪里。” 李子权抱拳领命,到不远处的乞丐窝里挑了一个晒太阳的半大孩子,扔给那孩子一块碎银,低头耳语道:“看到那个洋和尚了吗……” 那小乞丐认真听完后又将银子还给李子权,道:“大人,小的不要银子,事情办好了,大人能带着小的走吗?当牛做马,有口饭吃就行。” 李子权惊异地看着小乞丐,然后收起碎银,点了点头:“够机灵的小子,好,我做主了。” 那小乞丐开心地给李子权磕了一个头,然后握着一根打狗棒,端起破碗闪身跟了上去。 入夜,漆黑的夜幕下汤若望怀揣一封引荐信敲响了咸宜坊的一户大门。 这家主人平时好头戴冠巾,穿青色的长袍,拿一把折扇,一副明朝士大夫的打扮,但高鼻鹰目,鬓角露出金黄色的头发,分明又是一个泰西人。 开门的老者是个汉人,他将汤若望递过去的信封接了,看到骑缝处的十字架标记,侧身让汤若望进去,然后又警惕地看了看大街,轻轻地关上了大门。 躲在暗处的小乞丐将一切看在眼里,他在墙根下又蹲了一会儿,这才一路小跑奔刘戎的住处而去。 “这处人家要盯紧了。”刘戎得到线报后皱着眉头敲了敲桌面,“王大脑袋,这事儿交给你了。等我回去,再派两个精干的夜不收专门过来协助你。” 王大脑袋兴奋道:“愿为大人赴死。” “接近这家的主人。” “是。” “注意分寸,不要太刻意。” “大人您就放心。”在商队一年多,王大脑袋已是交际天花板的水平了。 刘戎又想了一会儿,这家人是敌是友不一定,但一定是跟天主教会有关的,自己以后需仰仗天主教会颇多,却万万不能被他们给拿捏住了,多注意点还是好的。 第二天一早,汤若望果然如约过来了,提着一个皮箱子,让没见过的福禄等人啧啧惊奇。 “大人,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天津卫?”汤若望一来便开口问道。 “天津卫我就不去了,让李把总陪你去,事情办妥之后,我们山海关汇合。” 朱由校已经半个月没有出宫了,泰昌帝已经比史书上多活了十几天,历史的车轮真的在这里变道了吗? 汤若望摊摊手,表示服从安排。 又过了两天,正当刘戎以为泰昌帝洪福齐天躲过此劫时,皇宫午门五凤楼上的钟声忽然敲响,一下又一下,在宏伟的京城城内悠悠传扬。 一群太监匆匆向宫外跑去,皇宫内外一片凄厉尖锐的嗓音。 “皇帝陛下大行,龙驭归天——” “皇帝陛下大行,龙驭归天——” 随着悠扬的钟声传遍全城,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全部放下手头的事情,走出家门,站在大街上,面朝皇宫的方向伏地跪拜下来,磕头哭泣。 “新皇不是才登基吗?怎么又驾崩了?” “割烂你的舌头!没规矩的乡巴佬!这是你能议论的吗?赶紧跪下哭!陛下啊——” “陛下啊——” 压抑的议论声中,刘戎也怔怔地走出院门,随着人群跪拜在地上,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泰昌元年十月初五,泰昌帝驾崩。 不一样的是,在这个世界里,泰昌帝比历史上多活了一个月零四天。 一样的是,他同样带着无尽的遗憾,只留下千疮百孔的帝国和孤苦伶仃的朱由校撒手而去。 接下来的几天里,全城缟素,举国皆悲。 与此同时,新君的登基大典,在闹剧般的“移宫案”结束之后,也终于仓促的操办起来。 又过了两日,宫里有宦官传出话来,十月初十,所有五品以上在京文武官员及各公侯勋贵皆列朝班,参加新皇登基大典。 刘戎逗留在京,自然也得参加。 况且,一个多月不见,他也有些想念或者说担心朱由校了。 初十这天寅时一到,承天门厚重的朱漆大门被身着光鲜铠甲的大汉将军合力推开。 早就在外列队等候的文武官员按着品级,依次穿过幽深的城门,往奉天殿而去。 寅时二刻,奉天殿外净鞭九响,接着四头大象,六只虎豹开道,身着大红飞鱼服的锦衣卫紧随其后,巨大的掌扇交叉而行,金镗,香炉,节杖等仪仗次第而过。 最后是挂着白绫的皇帝御辇,朱由校两眼通红,默然在御辇旁缓缓走着。 见到皇帝御辇,奉天殿内不论真心假意顿时又是一片嚎啕大哭。 朱由校面无表情,进殿后径自从大臣们中间穿行而过,一直走到龙椅前站定。 司礼监秉笔太监王安一甩拂尘,尖声大喝一声肃静,群臣便止住哭声,只在那里低低啜泣。 第103章 登基 内阁首辅,大学士方从哲出班转身面对朝臣,缓缓展开手中黄绢,大声道:“宣,大明泰昌皇帝陛下传位遗诏,中外诸臣工跪聆。” 殿内大臣以及各国使节纷纷跪拜。 方从哲的声音悲怆而又雄浑,道:“诏曰:朕以眇躬,嗣登大宝,夙夜祗惧,罔敢宁居,于凡用人行政,遵奉皇考遗命,力疾举行,哀劳交瘁,奄至弥留,定数莫移,考终何憾。” “但念朕绍承洪绪茕疚,方新志业未就,所期缵述端属后贤,皇长子茂质英姿,克荷神器,宜早嗣皇帝位,其守祖宗彝宪,亲贤勤学,立政安民,朝讲一遵典制,冠婚择吉早行,出入起居倍宜兢慎,左右侍御务近端良,内外文武百官执事之臣同心协赞,永保基图。” “朕从皇考在天之灵,陟降鉴观,于志毕矣。丧礼依旧制,以日易月,二十七日释服,毋禁民间音乐嫁娶,宗室亲郡王藩屏重寄,不可辄离封城,督抚镇守都布按三司官员地方攸系,不许擅离职役,闻丧之日,止于本处哭临三日,进香遣官代行,卫所府州县土官俱免进香,诏谕中外咸使闻知。” 方从哲念完遗诏,殿内大臣又忍不住痛哭起来,朱由校被这情绪感染,不住地用袖口擦拭眼角。 接下来,文武大臣开始向朱由校大礼参拜,朱由校如同提线木偶,在方从哲和王安的提醒下,木讷地执行着一道道礼仪。 群臣一拜,齐声恭请皇长子登基,朱由校手里捧着礼部写好的手稿念了一遍,第一次推辞。 群臣再拜,朱由校再辞。 群臣三拜,朱由校三辞。 三请三辞的过场走完后,朱由校终于在群臣的跪拜下,由礼部尚书韩爌当着群臣的面,给朱由校戴上了象征皇帝身份的翼龙金冠,群臣三拜九叩。 朱由校端坐在龙椅上面,看着殿下朝拜的群臣,目光中却满是迷惘和冷漠。 这一个多月,尤其是泰昌帝驾崩之后的这段时间,外廷和后宫为了能够掌控他这个少年天子展开了殊死的较量。 朱由校夹在中间被朝臣和李选侍抢来抢去,哪里还有丝毫帝国继承人的尊严? 朱由校的养母李选侍被朝臣们以将来有可能揽权干政为由赶走了,抱着年幼的小公主悲愤地从乾清宫搬到了前朝嫔妃养老的哕鸾宫。 她非但没能进封皇后,连顾命大臣当着弥留之际的泰昌帝面答应的皇贵妃都没有捞到。 太监宫女们见李选侍大势已去,将她受宠时的珍宝玉器偷盗一空。 这个女人在险恶的后宫里摸打滚爬了一辈子,从来没想到她的敌人除了那些在泰昌帝面前献媚邀宠的女人之外,竟还有这么多满腔正义的外廷大臣。 朱由校被这件事搞得头昏脑涨,李选侍说大臣们欺负他们孤儿寡母,想要架空祖宗江山。大臣们又众口一词说李选侍妄想垂帘听政,甚至学那武则天大权独揽。 朱由校哪边都不信任,索性任由他们去闹。 现在李选侍败了,这帮朝臣正闹哄哄地给他朝拜,他们自己草拟的诏书中以朱由校的名义给很多人加官进爵,理由是拥立之功。 拥立之功,你们不拥立,我这个万历朝的皇太孙,泰昌朝的皇长子就不该继承大统了吗? 朱由校望着满殿臣工,下面黑压压的一片人头,个个貌似恭敬,但在朱由校看来却是虚伪至极,跋扈至极,他们没有一个人真的将自己放在眼里! 一种难以言状的孤独感莫名地从心底生出来,怪不得皇爷爷几十年不上朝,坐在这冰冷的金銮殿里,哪里是九五至尊的感觉,分明是孤家寡人的感觉! 朱由校又擦了擦眼睛,很有些不甘地在殿内黑压压的人群中寻找一番,然而仍旧只是一片陌生的面朝金砖地板的伏地头颅。 连在东宫里一直给他讲课的几位先生都因为品级太低而没有资格站在殿内。 朱由校又抬起头望向殿门外,仿佛被某种气机所牵引似的,远远跪在外面的刘戎也适时地抬起头来,正好与朱由校的目光相遇。 刘戎看到,朱由校憔悴了许多,他的脸色很不好,以往快乐无忧的神采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浓浓的愁绪和悲伤,甚至还有无助。 朱由校也看到了刘戎,刘戎的目光很温暖,很平和,没有故作悲伤的做作,却难掩对他的心疼,如同看着一位老朋友一样不卑不亢。 这目光令朱由校由衷地欣喜。 我不是孤家寡人,我还有亦师亦父的孙先生,还有推心置腹的刘戎,还有陪我风雨同舟这么多年的魏进忠…… 想到此,朱由校紧了紧拳头,坐在龙椅上的瘦弱身板不自觉间挺拔了许多。 繁琐的登基大典又持续了好久,直到傍晚时分,刘戎才有机会当面和朱由校说些话。 “臣拜见陛下。”朱由校已经完成登基典礼,刘戎也该改称呼了。 朱由校提线木偶一般被折腾了一天,空洞茫然的目光见到刘戎,如同遇到亲人一般,忍不住抽噎几下就哭出声来。 “刘戎,父皇他……他……” 此时任何的安慰都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刘戎只能无奈地深吸一口气道:“先皇已经归天了,人死不能复生,陛下你要保重身体。” “父皇原本已经见好了,都怪朕没有听你的话,没看住父皇,让他又吃了金丹。”说着,朱由校竟捶起自己的胸膛,悔恨地嚎嚎大哭。 侍候在旁边的魏进忠见状赶紧跪在朱由校的跟前,一边痛哭流涕,一边抓住朱由校的手掌打在自己脸上。 “都怨老奴!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啊!陛下——” 事已至此,刘戎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道:“陛下,一切都是天数,你不要自责了。” “哪有什么天数!”朱由校好一会儿才平缓下来,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恨恨道:“分明都是李可灼那贼子该死!要不是他又给父皇进献什么红丸,父皇一定不会驾崩!” “一定不会驾崩的!” 第104章 你要替朕争气 “魏进忠!”朱由校怒喝一声。 “老奴在。” “朕封你为司礼监秉笔太监管东厂事,朕要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李可灼这贼子抽筋扒皮,碎尸万段!” 魏进忠眼里的欣喜之色一闪而逝,他以头抢地,仿佛同朱由校一般感同身受的悲愤似的,拖着长长的哭腔道:“老奴遵旨!” “还有那个方从哲!他作为内阁首辅却不拦着,朕也要让他好看!你将他,你将他——” “陛下!” 刘戎看着朱由校咬牙切齿已经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样子,赶紧开口阻拦道:“陛下刚刚登基,就发难顾命大臣,恐怕难堵天下悠悠众口,朝臣们也不会答应,届时陛下你徒损权威……” 看着朱由校凶狠的目光瞪过来,刘戎苦笑道:“陛下恕罪,臣说错话了。但凡你做的决定,不论对错,臣都愿赴汤蹈火,可在此之前,臣还是建议陛下能够徐徐图之。” 朱由校眼中的怒火慢慢熄灭,颓然道:“刘戎你说的不错,父皇不在了,现在他们没有谁真的拿朕当皇帝,莫说朕要处置内阁首辅大学士了,就是处置李可灼那贼子,恐怕都不容易。” 刘戎摇头道:“殿下也不要妄自菲薄,虽然历朝历代,少主继位时,不是后宫揽政就是权臣当国。但大明不一样,咱们大明朝臣的那股桀骜不驯的劲头,不光是冲着皇帝,冲所有人都一样。只要陛下将来能有所作为,他们都会发自内心地臣服陛下的。” 朱由校茫然道:“会吗?” 刘戎坚定地点点头:“亲贤勤学,立政安民。这也是先皇遗诏里对陛下的期待。陛下唯一能做的,便是当个好皇帝,开创一番不逊秦皇汉武的大事业,不负先帝,不负天下!” “亲贤?谁贤?”朱由校仰着头,重又空洞的眼神望向殿顶,“刘戎你不知道我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他们都把朕当作小孩子一样抢来抢去,选侍娘娘把朕困在乾清宫不让朕出去,大臣们也不顾体统,为了抢朕将朕的袖子都撕破了。朕当时觉得自己好狼狈啊,朕就像那窝囊的汉献帝,而他们一个个,都想做那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曹操!” “陛下,臣当时没能陪在你身边,让您独自受此劫难,臣真是无地自容。” 话说李选侍到底是想母凭子贵,做个后宫第一人,还是头脑发热真的想要垂帘听政,外廷的反应都着实有点太强烈了。 闹移宫的主力是东林官员,这时候大多还都是一些守正不阿的道德君子,但仅凭自己的一片公心,就二杆子一样蛮横地干预皇帝的家事,无论对错,对朱由校都是个不小的伤害。 因此,刘戎也无从为他们开脱,说的不合朱由校心意,反而适得其反。 “你无权无势,在又能怎么样?所以刘戎你要给朕争气呀!我知道你在练兵上有一手,你好好给朕练兵,届时朕御驾亲征,平了西虏,平了东奴!看到时候满朝文武,谁敢小觑朕!” 朱由校说到这里已经紧紧握住了拳头,因为太用力已经发出咯嘣咯嘣的声音。 “臣愿为陛下效死!届时一定跟随陛下,为大明再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刘戎郑重地朝着朱由校跪拜下去,想不到这移宫案一闹,竟闹出了朱由校的男儿血性,真是一番意外收获。 “对,一直打到天边,打到那个什么,那个你说的罗马为止!”朱由校到底是少年性子,刚才还委委屈屈的,才一会儿又豪气干云起来。 刘戎见他情绪有些好转,又用朋友间聊天的语气道:“陛下,罗马可不算天边,罗马再往西还有法兰克,还有西班牙,葡萄牙,还有英吉利,英吉利再往西是一片汪洋大海,越过大海,又是一片广袤的土地,土地上生活着数以千万计的印第安人,他们穿着皮草,戴着羽毛,每到傍晚就围着篝火咿咿呀呀的唱歌、跳舞,但这还不是世界的尽头,再往……” “停!”朱由校扶住额头,“这天下这么大呢?除了西虏东奴,朕还要同这么多人打仗呢?” “吾皇武功盖世,上比秦皇汉武,下比唐宗宋祖,臣为大明贺,为江山社稷贺!” “算了,朕还是先平了辽东再说。对了,法兰克、英吉利什么的你之前都同朕讲过,就是泰西人嘛,刚才又说的印第安人是什么人?还穿皮草,戴羽毛,朕觉得好新鲜,你快给朕讲讲。” “陛下,这印第安人是泰西人的翻译过来的,其实是叫殷地安人,殷商的殷,相传封神榜时,姜子牙趁殷商军队主力东征淮夷,突然率军兵发朝歌,商纣王拼凑出的奴隶军队在牧野倒戈,商纣王战败自焚而死。” “而那支东征的部队回援不及,只能北上,又过白令海峡……啊?白令海峡在哪?陛下,宫里有《坤舆万国全图》吗?没有?那臣画给陛下看……” 看着刘戎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世界地图,朱由校惊愕道:“想不到刘戎你竟有这等怪才!” “陛下谬赞了,这不过是臣上学时的必修课而已。” “锦衣卫不说你读书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整日在课堂上沉睡南柯,气得先生屡屡拍案而起吗?真不知你这些本领都是哪来的。” “咳咳咳——”刘戎尴尬地咳嗽几声,道:“陛下,我们还是继续说殷地安人……”刘戎实在没有好意思问朱由校他方才说的难道不是他自己吗? 朱由校毫无自知之明,饶有兴趣道:“好,继续说殷地安人。” 魏进忠见朱由校心情变好,也摆出一副笑脸过来凑趣儿。 刘戎点着世界地图又和朱由校天南海北的一阵胡吹滥砍,直到宫门快落了闸,这才告辞离去。 魏进忠看到刘戎竟然如此深得圣眷,真是又羡慕又嫉妒,想他勤勤恳恳照顾朱由校这么多年,平日里变着花样地讨他开心,也没见他对自己这样。 不过好在今晚自己捞着了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管东厂的美差,也不枉自己这么多年的辛苦。 第105章 魏忠贤 朱由校的心情已经变好,自己也不用再装着一副如丧考批的模样陪着了。 泰昌帝突然驾崩,魏进忠的心里比任何人都要开心,因为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虽说在宫里混了几十年仍旧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老太监,但任谁都没有他陪在朱由校身边的时间最久最长。 多年前,朱由校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魏进忠就给朱由校的生母王才人掌管膳食房,一有机会就陪着朱由校玩耍,经常驮着朱由校满院子玩骑大马的游戏。 后来王才人病逝,朱由校交由李选侍抚养,魏进忠不久又调到李选侍那边成了心腹太监,自此更是跟朱由校形影不离,甚至经常用克扣来的银子满京城地买些新奇玩意送给朱由校,很是得朱由校的欢心。 这回移宫案中,魏进忠表面上站在李选侍那边,实际上却唯朱由校马首是瞻,无论朱由校被哪边抢过去,他都紧紧跟着,不离不弃。 魏进忠的忠诚也果然得到了朱由校的认可,倘若司礼监不是还有一个资深的王安,朱由校甚至都想直接将魏进忠任命为司礼监掌印了。 不过能当上司礼监秉笔太监,也算是千万宦官中最顶尖的存在了,对此,魏进忠虽然感觉还有进步空间,但目前已经由衷的满足了。 虽然成了内相,但魏进忠丝毫没有忘记自己的奴才本分,依旧像往常一样堆着笑脸伺候朱由校回到乾清宫安歇,亲自给他净面洗脚。 这座乾清宫几天前还是由李选侍占着,转眼间便已物是人非了。 朱由校愣愣地看着宫殿上方漆红的横梁,忽然道:“魏进忠,你说选侍娘娘到底有没有那个心?” 魏进忠正在给朱由校擦洗脚面的双手一滞,继而又抬起头谄笑道:“天家的事,老奴哪里看得明白,总之陛下说是什么,老奴就信什么。” “那王安在给朕拟的圣旨上,说选侍殴毙圣母,此事属实吗?” 魏进忠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道:“圣母仙逝时,陛下已经不小了,想必是有印象的。” “选侍脾气是暴躁了些,又仗着先帝宠爱,争风吃醋的事情确实时有发生。但这天家向来是母凭子贵,圣母当时已经诞下两名皇孙,陛下又是皇长孙,深得万历爷的喜爱。选侍再跋扈,敢对圣母动手吗?” 朱由校点点头恨恨道:“朕也分明记得圣母是患了风疾才仙逝的。王安这老狗为了勾结外廷,竟敢诋毁天家!朕将来饶不了他!” 魏进忠假惺惺道:“王公公兢兢业业辅佐先帝多年,忠心还是有的,他这样做,说不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朱由校气哼哼地不说话了,他也知道,王安作为东宫老人,确实深得先皇的信赖。 甚至听说先皇之前几次遇到磨难,都是王安从中斡旋,联络外廷支持,这才得以回回有惊无险。 “王安确有贤良名声,对朕却未必衷心,可大伴你是又忠心又贤良。这样,你莫叫魏进忠了,朕给你赐名魏忠贤,等将来王安不中用了,你就去坐那司礼监头把交椅!” 魏进忠狂喜,赶紧爬起身倒退几步,又跪下去将脑袋磕得咣咣响:“老奴谢过陛下恩典!老奴将来一定为陛下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朱由校抬抬手让他起来:“好了好了,还没让你做司礼监掌印呢,谢恩谢的有点早了。” “老奴是谢陛下赐名,谢陛下赐名,呵呵呵。” 朱由校白了他一眼,正想转身去就寝,突然又想到一件事,便开口问道:“先皇弥留之际没有跟朕交待什么军国大事,却是反复要求朕善待刘戎,这是什么道理?先皇见过刘戎吗?” 魏进忠拧眉想了想道:“先帝是一国之君,这大明哪有他不知道的,想必是觉得刘戎勇猛,要皇上倚为边城。” 朱由校点了点头,回头就寝去了。 魏进忠小心翼翼地退出去,轻轻地关上殿门。 农历十月份的京师已经很有几分寒冷,走廊里挂着的白色灯笼发出清冷的灯影,魏进忠站在廊下望着幽深的皇宫,竭力掩饰着自己喜悦的内心。 “魏忠贤……”他喃喃自语地重复着:“魏忠贤,陛下的一双眸子真是雪亮……” 正当他沾沾自喜的时候,一个小宦官手里托举着一份奏报,慌里慌张地跑过来,道:“魏公公!辽东战报!老奴起兵十万,由叛将李永芳做先锋,进犯蒲河所!” “好胆!”魏忠贤尖叫一声,通红着双眼愤恨道,“先帝刚刚大行,老奴就敢犯我边镇,当真欺我大明无人吗!”随着他尖利的嗓音划破夜空,刚刚睡下的朱由校房间里也接着又亮起了灯。 …… 宽敞的官道上,刘戎一行人正在纵马狂奔。 这回进京,前后已经花了刘戎两个月的时间,大新堡里的事情千头万绪,刘戎已经没有闲暇再坐马车慢悠悠地晃回去了。 辽东战事又起,这虽然比原本历史上来的更为突然,却还是刘戎意料之中的事情。 不过前世蒲河所一战,明朝这边在熊廷弼的指挥下没有遭受太大的损失,也不知道此番换了袁应泰会怎么样。 反正辽沈是不会太安稳了,按照前世历史,半年后的辽沈之战,河东将会天倾地覆。 但偏偏黄金祥又传回消息说,陈允豹此时正以援辽游击将军的身份随着贺世贤总兵驻扎在沈阳附近。 那时候,沈阳是首当其冲之地,并且铁定要被丢的干干净净,到时候兵败如山倒,陈允豹能够独善其身吗? 建奴来势汹汹,陈允豹徒死无益。无论如何,刘戎到时候也要将他全须全尾地带回来。 只可恨现在自己只有区区一千多战兵可以抽调,必须尽快再度扩军,否则届时区区一千人贸然带去沈阳,万一被建奴包了饺子,那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到底该如何办,刘戎还要细细思量。 于是,刘戎这才辞别朱由校,带着一帮手下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到了山海关,正巧遇到提前他们半日到达的汤若望等人,两拨人合为一股,出关北上,直奔义州卫大新堡而去。 第106章 这也算丰收 几人一路疾驰,又用了两天多的时间,披着夕阳的余晖,终于赶到了大新堡的地界。 宽阔的大凌河在这晚秋时节变得尤为平缓,亮白色的水面在两岸金黄的麦穗映衬下,闪着凌凌白光。 漫山遍野的大新堡军户正兴高采烈地唱着农歌,抢收小麦,几只老牛拉着板车,驮着小山一样高的麦垛,哞哞叫着往前走。 一众小孩子散布在大片割过的麦田里,弯着腰,细心地捡拾大人们不小心落下的麦穗。 辽东的秋收比起关内要晚的多,但好歹是来了,大新堡创立至今,迎来了第一个收获的季节! 刘戎看着这番热闹的情景忍不住跳下马,站在官道上四处眺望。 福禄也凑过来,开心道:“一路过来,见了多少抛荒地,真是造孽啊!还是我们大新堡好,看这样子,一亩地至少能收两石小麦!” 明代的一石也就是十斗,约等于后世的一百二十斤。 这样估算下来,军户们劳作了一季,一亩地才仅仅能产出二百四五十斤的样子。比起后世的动辄八九百斤上千斤的亩产,简直啥也不是。 李子权是大新堡的老住户,当年这里还叫赵家屯的时候,他们家便给刘府做佃户了。 他听了这话接口道:“福禄哥你不知道,就这一块儿老早之前也是抛荒地。” 福禄不解道:“为啥?” 李子权说:“为啥?渠也没有,井也没有,这几年又都是大旱,除了离岸边近一点的地方之外,别处收的还没种下的多,官府还要收秋租,哪个会种?” 说完他感叹一声道:“要不是大人组织人手又挖渠又开沟又打井的,哪里会有这样的丰收!” 说话间刘戎已经下地揪下了一颗麦穗,怔怔地望着稀稀拉拉的几颗果实,用手一搓,竟然有四分之一还是瘪的。 他想起前世田地里,那种饱满的麦穗紧紧挤在一起的样子,禁不住就是皱着眉头道:“这也叫丰收?” 福禄和李子权瞅着刘戎手里的麦穗,又看到他满脸失望的表情,均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这都不算丰收?那您还想咋滴?” 这时候,正在田地里带领大家抢收小麦的王大雷也看到了刘戎。他放下手中的活计,举着一把麦穗踉踉跄跄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大喊道:“大人!丰收啊!大人!” 旁边劳作的军户听到王大雷的叫唤声,循声一看,竟然是自家大人来了,不论在干嘛也都停下来给刘戎磕头行礼。 这里是大新堡新开垦的边缘地带,分到田地的也都是早一些入堡的流民。 按照堡里的规定,每年堡里会将开垦出来的田地按各户入堡的先后顺序分一半,每家三十亩,分完为止。 剩余一半再拿出二分之一由所有无地军户抓阄分配,每家二十亩。 最后部分交由堡里作为奖励耕战或者公用支出所用。 所有分得土地的人家,除了自第二年开始不到一成的赋税之外,无需再缴纳任何杂税,甚至不需承担徭役。 也就是说,这附近在忙活着的军户们,每家至少都有二十亩的农田,今年又是丰收的第一年,无需上缴任何赋税。 按照亩产两石计算的话,光是这一季,每家都有四十石,也就是四千八百斤的收成。 遑论那些排在前面分到三十亩农田的,更是一下子有了六十石,也就是七千二百斤的收成。 去年还是食不果腹,两斗米就能卖掉一个女儿的流民,现在陡然间竟然能收获这么多粮食,都感觉仿佛在梦中一般,想想就能笑醒。 军户们都跪在地上欢呼着对刘戎感恩戴德,一个三四岁的娃娃还不懂事,正闷头找着地上的散落麦穗,走着走着就撞到了自己母亲身上。 那位跪着的母亲一把拉过娃娃,先是朝他屁股狠狠打了两下,然后双手按着跪在了地上。 小娃娃嘴巴瘪着,眼里噙满了泪花,怀里的麦穗却是一直抱得紧紧的。 刘戎看军户们确实是由衷的高兴,也满含笑意的抬抬手让他们起身继续忙。 王大雷知道刘戎不喜欢跪礼,但方才他一路跑来,看到大家都跪下了,自己鹤立鸡群也不合适,只得也跪下。 现在大家伙又起来了,他就撑起已经略微肥胖身体爬起来,双手又挥舞着两把麦穗,兴高采烈地向刘戎跑过来。 “丰收啊!大人!” 看了看王大雷气喘吁吁的样子,刘戎接过他手里的麦穗,又用手搓了一下,跟刚才自己摘的那颗差不多。 看来没有化肥农药,没有杂交小麦,当前的丰收标准确实就是如此。 “王大雷,你估计堡里这季能收多少粮食?” 说起这个王大雷就激动:“回禀大人,堡里原有熟田六千余亩,开垦的新田中也有一万四千余亩丰收。粗算起来,这一季至少得收四万石粮食!” 刘戎眉头皱了皱,计算道:“光我们大新堡本部现在就有军户一万五千有余,再算太平堡、柳河堡这些大小辖堡,又得有上万张需要吃饭的嘴。” “我们还养了一千多脱产的士兵,五六百工匠,还有盐场、窑厂、堆煤厂的工人,光算这些粮食缺口就很大。况且现在我又是义州城守备官……” 王大雷听得一愣,然后陪着笑道:“大人无需太过担心,下面各堡的收成虽然比不上我们大新堡,但好歹还是有一些的。况且除了这季小麦之外,我们还可以再种一季荞麦,收成虽说远比不上这回,但也能贴补一些。再说今年我们又开垦了很多荒地,明年也都能有收成。” 刘戎点点头道:“是不能心急。但是我们明年的人口会更多,屯田的事情还是不能放松。” 王大雷连忙点头称是。 刘戎又道:“还是那句话,只要有余力,但凡是荒田都占了,哪个敢来找麻烦,尽管老实不客气地给我赶走。” 王大雷连声答应,记得以前大人交待过,遇到缙绅占着的荒田暂且不要碰,因此可不浪费了那么多好田。 这回有大人发话,他算是拿到尚方宝剑了。 第107章 自生火铳 “大新堡人口越来越多,光靠吃粮食消耗太大,鸡鸭鱼肉这样的副产品缺不得,都靠买花销又不小,你仔细规划规划,这些东西也要慢慢搞起来。” “哎哎。”王大雷也早就有这方面的想法。 现在堡里生活条件尚可,有余力的人家也应该也养些鸡鸭才对。至于猪这样的大牲口,主要由堡里大规模饲养。要是有军户自家能养的,堡里就给点补贴,养成了再卖给堡里,岂不两下都好? 刘戎又想了一会儿,限于目前的生产力,他觉得农业这块也安排不出什么花花了,便欲和王大雷告辞离开。 刚翻身上马,回头瞥见王大雷珍宝似的抱在怀里的干瘪麦穗,刘戎不禁又皱了皱眉头,脑海中灵光一闪,开口道:“王大雷,你瞅着时间举办一个麦穗王选拔大赛。” 王大雷一脸懵:“麦穗王选拔大赛?” “对,简而言之,就是谁家种出了最饱满,颗粒最多的麦穗,本官一次性奖励十两银子。让大家踊跃参加,前十名多少都有奖励。” 王大雷心下疑惑脱口问道:“大人是要与民同乐吗?” “有这么一层意思,但并不是主要目的。” “那大人是想?” 刘戎沉思了一会儿,道:“打个比方。王大雷你个头不高,为了改良你们老王家后代品种,你觉得是该娶个高个儿媳妇儿好,还是娶个矮些的好?同理……” 王大雷毫不犹豫道:“夫为妻纲,哪有女人比男人还高道理?当然是娶矮一点的啦。” 刘戎说出的半截话生生被噎了回去,这时一个矮胖墩儿小伙子怯生生地走过来,先给刘戎鞠了一躬,然后对着王大雷道:“爹,露珠姐方才传话到家里面,说夫人让你明天一早过去,要安排帮助烈属和伤残退役将士家里抢收的事情。” 王大雷轻声道:“知道了。” 矮胖墩儿又向刘戎躬了躬身,迈起小短腿儿走了。 刘戎指着那个“芳龄”约莫二十的移动水桶,问王大雷道:“你儿子?” 王大雷笑道:“禀大人,正是犬子。” 刘戎点点头自言自语道:“小麦良株配种的事一定能成。” 王大雷脖子往前伸了伸:“大人您说啥?” “本官是说,麦穗王选拔大赛你一定要放在心上,要大张旗鼓地操办,到时候本官也会前去捧场!” “哎哎。” 交代完后,刘戎再不停留,一夹马腹,带着一帮随从往堡里赶去。 到了堡里,休息一晚,第二天各部主官都来拜见,刘戎又一一询问了这两个月的成果,大体上都还不错。 “再征召五百新兵,尽快开始基础训练。” 叶飞阳有点意外,上一批五百新兵才充实进部队不多久,大人怎么又要招兵? “这回优先从民兵队里招募,他们都进行过基本的训练,上手应该会快点。” 说完刘戎顿了一下,似乎是在自言自语地轻声道:“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尽快将队伍至少充实到两千人。” 叶飞阳没有多问,躬身领命告退。 叶飞阳离开后,侯在外面的李百川面带愧色轻轻走了进来。刘戎看他样子便知道,军器厂的几个项目,恐怕还没有多少进展。 “李匠头,军器厂这段时间产量如何?” 李本川讪讪道:“回禀大人,军器厂这两月共计打造铠甲二百三十副,鸟铳四百六十七杆,长枪七百六十二杆,虎蹲炮三门,头盔九百五十六顶,定装火药九千六百七十八袋。” 刘戎故作惊喜道:“李匠头你做的不错呀,短短两个月产量提高了这么多!” 李本川羞愧道:“产量是提高了不少,但是大人交待的颗粒火药、钻枪管以及燧发枪的事情都还没有进展。小的无能,辜负了大人的期望,还请大人责罚!” 刘戎摆摆手道:“这是哪里的话,我知道这都不是简单的事,你们用心琢磨就好了,总也有成的一天。况且,我这次进京,还给你带来了好东西。” 说着,刘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折开递给李本川。 李本川赶忙上前两步小心翼翼地接下了。经过识字班的熏陶,他终于也认识了两三百个常用字,他仔细看了看,竟然是颗粒火药的配方。 李本川大喜:“难怪小的怎么也不成,原来除了硝石、硫磺之外,还要加些柳碳呐!” 刘戎也笑了笑,道:“戚爷爷的《纪效新书》版本众多,我们可能是买到假的了,这才会有这种疏漏。” 李本川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都怪小的粗陋,差点误了大人的大事。” 刘戎不以为意:“这配方是当今陛下亲自赐下的,你回去照着操作,这样非但能够提高鸟铳的威力,还会节约不少火药,我依旧会记你一功!” 李本川开心地连连点头,脸上的褶子都笑得挤在了一起。 “大人尽管放心!有了皇家的方子,小的要是再造不出颗粒火药,也就不好意思再吃这碗饭了!小的这就回去按照配方调制,保准调制出既省材料,威力又大的颗粒火药来!” 说完,李本川就要告辞离开,刘戎招招手拦住他说:“李匠头不要急,我这里还有宝贝呢。”说着,刘戎一把扯掉桌案上盖着的一长块蓝布,露出下面已经擦的锃亮的隧发枪,道:“你看这是什么?” 李本川惊异地看着这杆与大新堡造型完全不同的奇怪鸟铳,他的长度比起大明的鸟铳要稍短,但各处打磨的更加精致。 李本川惊讶道:“没有火绳的鸟铳?” 刘戎点点头道:“这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泰西人的自生火铳。” 在刘戎的示意下,李本川迫不及待地取过这杆枪,粗糙的双手在它光滑的铳管上轻轻地摩擦。 端详良久,李本川将隧发枪朝外举起,眼睛微眯对准星门,手指扣动扳机,只听“啪”的一声,龙头上的燧石重重地砸在火门边上,冒出一串火星。 李本川一连又扣动三下扳机,每次都能看到火门上的那片火花。 如果那里装过了引药,可以确保这三次的开火率。 第108章 教义 李本川对着隧发枪爱不释手,道:“小的今天总算开了眼了,想不到泰西这种小国,竟然也有鲁班爷爷这样的人物,小的佩服!佩服!” 刘戎道:“光佩服还不行,李匠头你拿回去好好研究研究,可以将它拆解开,再和咱们的鸟铳逐项比对,看看能不能先仿制几杆。” “嗯嗯,小的回去一定好生研究。” “另外,这泰西的自生火铳也并非哪哪都比我们大新堡的鸟铳强,你要学会取长补短。” “小的知道了。” “我这次还从京师带来了一个泰西和尚,他在火器方面也有点心得,你有琢磨不透的,可以跟他切磋切磋。” “泰西和尚?”李本川心下暗暗道,“这泰西的和尚也是神奇,不老老实实地敲木鱼拜菩萨,怎么也打打杀杀起来了?” 此时此刻,泰西和尚汤若望正在大新堡宽大的校场上观看士兵训练。 刘戎一路上多次严肃地和他说暂且不要传教,所以他闲着也是闲着,便来看看这些大明的士兵是个什么样子。 刘戎接待完毕一众主官,又安排下当前要紧的一些事情,稍觉疲惫,踱步走出议事厅,走着走着也转到了校场。抬眼看到穿着一身黑色长袍的汤若望,脸上挂起笑容便走了过来。 汤若望先和刘戎打了招呼,破天荒地没有催促他发展教众的问题,而是指着一局正在训练的士兵道:“大人,您的肉搏士兵只有长枪手,倘若遇到敌人重装步兵贴身攻击,是很容易吃亏的。” 刘戎也看了看操练的士兵,道:“所以我打算加强火铳兵的力量,希望能够将敌人尽量消灭在冲锋的路上。” 汤若望摇了摇头道:“在我们泰西,火铳只是为了压制敌人的远程投射火力,真要击溃敌人,还是得靠敢战的肉搏步兵。但您的肉搏步兵清一色全是长枪兵,长枪太过笨重,冲锋时影响速度不说,对上身着板甲的握着重剑的重装步兵,恐怕很难取胜。” 刘戎皱了皱眉头,想来几次和鞑子作战虽然胜了,但确实也是欺负了他们没有多少披甲,倘若遇到人人两三层铁甲的建奴…… “我们做过实验,这长枪可以破开重甲呀?” “倘若身着重甲的敌人一手举着盾牌,一手拿着重剑,我想还是能够靠近的。大人不如在两翼加上一些拿重戟的战士护着,重戟破甲不比长枪差,但因为长度更短,所以会相对灵活。” 刘戎沉吟着点了点头,不论汤若望说的是否有理,是得让赵阿五和叶飞阳他们检验一下了。 “汤神父对战阵也了解?” 汤若望沉默一下,回应道:“不是很了解,但我以前在教廷的时候也看过几回教皇近卫队的演练。” 刘戎长长“哦”了一声便不再追问。 其实他这次过来主要是想和汤若望商量一下天主教的问题。刘戎已经做定打算要同天主教攀上关系,又不想被其掌控,思来想去,还是要从教义方面入手。 另一方面,待将来队伍越来越大,刘戎也需要对士兵们的思想加以干涉,要保证士兵们对大明、对自己保持忠心。 其实刘戎最满意的是前苏的政治委员制度,但一来其和教会扯不上关系,拿不到教会的先进技术支持,二来现在就和士兵们去说“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太过惊世骇俗。思前想后,还是得从教廷上想办法。 刘戎转过话题,汤若望也飞快地从袖口里掏出他整理的本土化教义,二人照着上面的条条框框很快便深入地讨论起来。 “原罪这个问题不能提,信上帝是为了脱离苦海,是积善行德为子孙造福,绝不是赎罪!人之初,性本善。大明的子民一生下来就是干干净净的,绝对没有背负什么原罪!” “不行!”汤若望急了,“大人你当时说过核心教义绝对不碰的。原罪理论就是我们的核心教义之一!” 刘戎叹息道:“那我们各退一步,就说不信教经过轮回还会再到人间受苦,信教了的话就可以上天堂。天堂里有酒有肉,有美女天使,这些我都不改。” “大人你退的地方的都是细枝末叶,让我退的都是大是大非。” “汤神父。”刘戎无奈道:“你我最主要的使命是将天主的福音发扬光大,首先得有人开始信,才能再谈发扬光大。泰西已经供奉上帝上千年了,你的祖祖辈辈都信上帝,都在天堂。但大明不一样啊!” 刘戎接着道:“你想,我们才是第一代能够享受到天主福音的人,按照原罪理论,信就赎罪了上天堂,不信就没法赎罪得下地狱。那我和士兵们倒是上天堂了,那我们的祖宗呢?都在地狱里呢?” 汤若望呆呆道:“是这个道理呀。” 刘戎摇摇头:“大明的人敬天敬地敬祖宗,是绝对接受不了自己的祖宗在地狱里这种话的,谁敢这样说,他们就会跟谁拼命。到时候汤神父你莫说传教了,能不能保住性命都不好说,我都护不了你!” 汤若望闻言打了一个冷颤:“可是……” 刘戎正色道:“传播天主的福音高于一切!” 汤若望妥协了:“那好。” “既然如此,祭拜祖宗这些事也都是允许的了。这条划掉。” 汤若望又想反对:“我们是一神教,不能有其他神灵崇拜。” “祭拜祖宗是追思先祖,是我华夏几千年的传统,算不得神灵崇拜。” “真的?” “真的,本官何时骗过你。另外大明的战士只要勇于作战,不论信不信上帝都能上天堂。上帝喜欢勇猛的士兵。” 刘戎固然希望信教的在战场上悍不畏死,但也不希望不信教的就会怕死。 汤若望瞪大双眼:“不信都能上天堂?这太过了?” 刘戎白了他一眼:“你这条不也说了吗?还有末日审判,我想届时魔鬼一定会过来捣乱,上帝他老人家需要一群勇猛的战士,在他带领下同魔鬼决一死战!哦,这条里末日审判时不信教的要入地狱的内容也得划掉,刚才我们都达成一致了,对吗?” 汤若望支支吾吾,刘戎适时地阻止他道:“传播天主的福音!先推广再说!” 汤若望垂头丧气,道:“那好。” 第109章 升官 “勇猛的战士无论是否信教都能得到上帝的垂青。在天堂的军营里,每个士兵都可以大块吃肉,大碗喝酒,还有一群金发天使可供玩耍,嗯,差不多了。”刘戎一脸认真的表情总结好了教义,推了呆若木鸡的汤若望一把:“记下来呀!” “好。”汤若望记录完继续发散思维,“北方野蛮的鞑靼人就是魔鬼的军队,杀了他们可以取悦上帝。” “不行。”刘戎摆手道。 “不行?”汤若望简直要哭了,“我都是按照大人您的思路说的,怎么还是不行?” “汤神父你不懂我们大明的百姓,在他们心中,魔鬼也不是好惹的,所以鞑靼人,不,蒙古人将来可能是我们的朋友,就是建奴,绝对不能和地狱、魔鬼这些扯上一点关系。他们就是野兽,是牲口,是野人都行。” “为什么?用杀牲口来取悦上帝吗?我觉得还是……” 刘戎给了他一个“你懂大明还是我懂大明“的眼神,汤若望立马就不说话了。 “这个与大明的国情有关,听我的。” 反正只要杀建奴,不光皇帝高兴,上帝也高兴。活着的时候有荣华富贵,死了也能上天堂军营大吃大喝,身边还有天使美女嘿嘿嘿。 “要是让建奴得了天下,生的时候得当奴隶,死了虽然自己能够上天堂,但祖宗的灵魂得不到解脱,会,会……让我想想,会受到建奴的报复,总之不得安寝,你自己润色一下,要符合大明国情。” 二人又闷头删删改改,整整弄了一个下午,终于把所有的分歧都搞定了。汤若望翻了翻已经被改的面目全非的教义发愣:“这还是天主教吗?” “怎么不是?”刘戎趾高气扬地反问一句,拍了拍那些教义草稿:“大明有亿万教众,比泰西所有国家加起来都多,我们说是,那就是!” 汤若望茫然地望着天空,他对刘戎的胡萝卜已经无感,哀叹道:“只要我能不被教廷赶出来就行了。” 刘戎大手一挥无所谓道:“那有什么关系,届时你就成立大明特色天主教会,自己做教皇,岂不很香?” 汤若望闻言一个激灵,刘戎怕他当真,慌忙又说:“但是现在时机还不成熟,上帝许诺给我的礼物,还都得靠罗马教廷代为转交呢。” “可现在我们私自将教义改得乱七八糟,报告我怎么都好写,但倘若教廷派人来检查,我们岂不都漏了馅儿?” 刘戎阴阴一笑,丝毫不把汤若望的担忧放在心上。比起欺上瞒下的表面功夫,耿直的罗马教廷在大明人面前简直就是个娃娃! “放心,我之前不是说了吗?我届时会找一批精读过圣经教义的人,专门接待教廷派来的检查人员的。别的不敢说,反正对于圣经,保证背得比教廷的主教们还熟练。” 汤若望默默闭上眼睛在胸前画完十字,睁开眼恳求地望着刘戎凄凉道:“大人能否将这些人交给我,由我向他们传授真正的天主教义?我想以此向天主赎点罪过。” 刘戎看他这个样子竟有点心酸,禁不住喟然一叹道:“不能。” 汤若望又沉痛地闭上了双眼。 刘戎忽然又想到,这反正也是忽悠教廷的人,便道:“汤神父,入教的供奉本官按人头照交不误,给你个名单,赎罪券多买点,教堂也盖得阔气气的,教廷来人检查也保证接待得面面俱到,让他们看不出一点差池。如此的话,就不必让大家真的信教了?也省得你我在这里改来改去的麻烦。” 汤若望仍旧闭着眼,悲戚道:“大人,您这样太过分了?” “那好,还按之前说的办。”刘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这汤若望看来还是有底线的。 二人之间沉默了好一会儿,汤若望忽然又猛地睁开双眼,以一种一不做二不休的气势翻开小本,一边记一边喃喃自语道:“天主教要大明本土化,就得紧跟大明习俗,我看大明达官贵人大多三妻四妾,所以这一夫一妻制也得删掉!” “神职人员可以结婚。”汤若望郑重地加上了这句话。 刘戎善意提醒道:“在我们大明,像和尚和道士大多都得六根清净,一般不许行男女之事。加上这条是不是有点……” “不,这条绝不能改!”汤若望回过头瞪着刘戎,表情狰狞,目光凶狠。 …… 因为太平堡一战,刘戎升了义州城守备,连毛文龙都跟着沾光升到了游击将军。他自然也不能亏了自己人,紧接着就向辽东都司府讨要来了许多官身,手下各位主官都跟着水涨船高。 赵阿五授千户衔,领大清堡防守官;叶飞阳授千户衔,领大靖堡防守官;李仲宣授千户衔,领万佛堂防守官;王安年、陈万兴、王贵等把总正式升副千户衔,太平堡防守官许浚朴、柳河堡防守官魏大营等非大新堡核心人员等也有提升。 “谢大人提拔!”众军官又是一起躬身,自从跟了刘戎之后,短短一年多时间,他们便从毫无出头之日的农户子弟升成了中阶军官,完成了几代人想都不敢想的跨越,怎能不激动? “好生为朝廷效力,本官不会亏待你们的。” 众军官连声应是,可大家心里都清楚,什么朝廷不朝廷的,朝廷发了几两银子?大人才是我们的天。 赵阿五踌躇着问道:“敢问大人,像属下和叶兄弟、李兄弟都领了外堡的官,难不成我们真要过去吗?” 大家现在心里都明镜似的,只有紧紧跟随刘戎,才能够有着敞亮的前程,因此都想牢牢抱住他的大腿,哪也不去。 刘戎呵呵笑道:“过去定然是要过去的,但不是现在。你们看我升任义州城守备官不也没有过去吗?” 刘戎顿了顿又说:“这义州卫除了咱们大新堡,都是一滩烂泥,咱们插足太早反而容易陷进去。” 议事厅中的许浚朴、魏大营脸上讪讪发红。他们俩都是旧堡武官,一直以来也都想尽快融入大新堡的体系,奈何无论他们平日里往大新堡跑的多勤,似乎也没能真正挤进这个圈子。 今日刘戎召见,他们注意到旧堡武官中只有自己两人,本身十分高兴,听了刘戎这话,心里顿时又凉了半截。 第110章 努尔哈赤 魏大营鼓起勇气站起来道:“启禀大人,我等也想为大人肝脑涂地,希望大人也能,也能……” 刘戎暗道忘了这俩还在,面上却是不以为意地笑道:“魏兄弟不用多心,你同本官是在柳河堡共过生死的,本官自然是将你当作自己人的。” 说着刘戎又将头转过对着许浚朴:“许兄弟也一样,太平堡互市是本官的重要布局,不将许兄弟当作自己人,本官会放心交给你吗?” 许浚朴也站起来连连称是。虽说太平堡商贸走私的事情是刘府商队的人在做,但大人一来没瞒着他,二来没将他支走,想必在大人心中,自己与那些别的旧堡武官还是不同的。 “我大新堡辖区除了本部外,另含柳河堡、狗河寨、大靖堡、太平堡四处,现如今我升任义州城守备官,更是对大清堡、万佛堂、大康堡、大定堡、团山堡等处守土有责,为何今天偏偏知叫了你们两个过来呢?这个你们心中得有数。” 二人再次感激涕零地表达了一番自己黄河之水般滔滔不绝的忠心。 刘戎抬手压了压他们肉麻的马屁,对着屋内众人道:“义州各处我其实都已掌握,这里的卫所都全都烂到跟儿了,方方面面与我大新堡格格不入,已经毫无拯救的必要!本官不会要这样的卫所给我们拖后腿,决心将他们彻底掀翻,从头改造!” 魏大营、许浚朴又适时地站起来道:“卑职愿为大人打头阵!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刘戎摆摆手:“还不是时候。” 李仲宣是管军法的,不以为然道:“大人,我们大新堡各项事务条例完备,着人照搬过去就行了,谁不服就军法伺候!” 刘戎摇摇头:“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大新堡一处是他从无到有,一点点按照自己的思路建设起来的。但是其他各堡积弊已久,军官役使军户就像对待奴隶一样,甚至勾结乡绅侵吞军田,各方利益交织形成一张庞大的蛛网。自己贸然去破坏,必然引起剧烈的反弹。 虽说自己有精兵在手,也并不害怕他们,但少不得也要牵扯不少精力。现在辽东战事将起,自己实在是不愿分心。 “再等等。辽东将乱,届时我们再挟大胜之威,解决起来会容易的多。那时候谁敢不长眼给我们添乱,我们也无需顾忌。” 众人惊愕道:“辽东将乱了?” 刘戎深吸了一口气,缓缓道:“看着,用不了几个月,辽沈必丢!” 不去管厅中众官惊愕的样子,刘戎接着道:“此番本官升职,按理说还得去辽东都司府拜见,军事主官除了叶飞阳留下加紧训练新兵之外,其余人等连带各旗队骨干,后日全部随我出发前往辽阳。我希望你们能利用此次机会,好好勘察地形,评估形势,了解辽沈其他边军真实状态,以免战事一起,措手不及。” …… 赫图阿拉,是辽东边墙外少有的聚居城堡。 万历三十一年,努尔哈赤建成此堡,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已经小有规模。现如今,已经是后金的都城。 这一天,努尔哈赤穿着团龙锦袍,端着一杆烟枪正坐在堂中的上方。 他将花白铜钱鼠尾辫斜搭在左肩上,鹰凖一样冷峻的目光透过缭绕的烟雾盯着下面坐着的后金大臣。 “明国的秋收大约该忙完了,我们是不是也该去收收粮食了?” 自从努尔哈赤发布“七大恨”誓师反明以来,后金军连下辽东抚顺、清河、铁岭等地,更是在萨尔浒歼灭明军五六万人,阵斩明军总兵六员,参将、游击等大小裨将不可胜计,打得熊廷弼都龟缩在城中不敢露头,早就不把明军放在眼里了。 堂下的各个贝勒、统领听着努尔哈赤满是戏谑语气的问话,禁不住便是哄堂大笑。 三贝勒莽古尔泰忍不住道:“父汗,您终于准备发兵了!要我说,这明国小半年里死了两个皇帝,都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子了,这会儿不抢,还要等到什么时候?上次李额驸只是率军到蒲河所转了一圈儿,就吓得他们草木皆兵。” 大贝勒代善也点点头,道:“是的,况且熊蛮子也走了,这会儿去抢,把握要大些。” 二贝勒阿敏也出声附和道:“我们这边也缺粮,市场上的米价已经涨到五两银子一斗了,去年抢铁岭的银钱都开销的差不多了,抢来的奴隶也都饿死大半,各牛录的人怨气都很大。” 四大贝勒中只有四贝勒皇太极没有说话。他现在考虑的不是抢多抢少的问题,他考虑的是后金与明国战略态势的问题。 之前两年,无论努尔哈赤打了多大的胜仗,攻下城后财物、牲畜劫掠一空,对于人口则是抓一部分过来做奴隶,大部分则就地屠杀,之后便毁坏城墙,班师退回边墙,从未想过要长久地占领那个地方。 但在皇太极看来,后金以小伐大,最忌讳的就是给明国喘息之机。因为自己这边缺人缺地,不能自给自足,只要明国和朝鲜加强封锁,自己便只能自生自灭。 唯有以战养战,不断地进攻,不断地劫掠,趁着自己在军事上尚且占据优势的时候,尽可能多地占领城镇、人口,以形成同明军在辽东对峙的态势,借此不断消耗明国财政。 待其不堪重负时,再顺势议和,如意的话,便照辽宋例获取岁币,即使不能,也至少会获得朝鲜一般相对独立的外藩地位了。 因此,这段日子里皇太极一直在怂恿努尔哈赤继续兵发辽沈,努尔哈赤也有点松动。 努尔哈赤轻轻地吸了一口烟,问道:“接替熊蛮子的袁应泰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你们查清楚了吗?” 下面坐着的李永芳站起身来抱拳回答道:“回汗王,这袁应泰乃是万历二十三年的进士,先后做过知县、工部主事、兵部侍郎,期间筑堤治水,在明国民间官声很是不错。” “两个月前,原辽东巡抚周永春回籍丁忧,袁应泰便代为巡抚辽东。熊廷弼被罢职后,袁应泰便升为辽东经略。” 第111章 奸计 李永芳自从反叛明朝后一直受到努尔哈赤的重用,派往明国的细作也大多在他的掌控之下。 因此,这明国的形势他也掌握的最为清楚。 努尔哈赤闻言“嗯”了一声,又问道:“这人打过仗没有?” 李永芳道:“没有。不过他一上任便开始整顿边防,据探子说,这几日袁应泰还在巡视延边城堡,打算根据巡视情况调整兵力。” 努尔哈赤听了评价道:“这倒也是个想做事的。” 说完他将烟枪里的烟灰敲了敲,拧眉陷入了沉思。 努尔哈赤在多年的建州女真统一战争中,已经对部众形成了绝对的权威,堂下众人见他这模样都不再说话,生怕干扰了他的思考。 良久,努尔哈赤终于站起身,开口道:“李永芳,我命你于三日后带领本部三千人马,打着我的龙旗、仪仗,佯攻奉集堡,牵制住那里的人马,使他们不敢救沈阳。代善,你兄弟四人领所部三万人马,随我从抚顺关进兵,直取沈阳!这袁应泰到底如何,我得试试他的斤两再说!” 堂下众人得令全部站起,恭敬地朝努尔哈赤齐声答应一声。 十月二十四日,沈阳南,奉集堡。 陈允豹望着堡外漫山遍野的建奴旗帜和一夜间修建起的营寨,眉头紧缩。 看城外建奴的旗号和营寨规模,这回少说也得来了一万人马? 奉集堡虽说叫堡,其实也算是一个大城。他自从离开刘戎,苦心经营此地已经近一年时间,城墙外不光被他全部修上了简易的栅栏用来阻挡建奴的盾车,还埋设了大批木桩、陷阱。 城里的士兵也都在紧张地检查城防,一些人伸头往城外眺望,看到远处那面金黄的龙旗和大帐,都是忍不住往喉咙里咽了一口唾沫。 “看那仪仗,是老奴亲自来了?” 城里的将官也都窃窃私语,只有陈允豹望着那个黄龙大伞心底疑惑,奉集堡地处沈阳以南辽阳以北,位于两个大城中间,老奴只率一万建奴到此,难道就不怕前后夹击,走不及吗? 难不成…… 想到此,陈允豹忽然惊得一声冷汗,大叫道:“不好!老奴是要进犯沈阳!” 身边的都司王善前不解道:“大人,沈阳的贺总兵方才还着人过来告知我们,叫我们固城坚守,他不久就会点齐兵马前来救援。倘若老奴进犯沈阳,贺总兵哪里有空过来救我们?” 陈允豹用力拍了下城墙,道:“沈阳城坚池深,又经熊经理、贺总兵苦心经营,老奴自然知道不是好打的。所以他才来的这招调虎离山之计!本将料定,老奴的大队人马正在沈阳往我们这的路上埋伏着呢!” 王善前吃惊道:“要是那样的话,贺总兵可就危险了!” 陈允豹恨恨道:“待老奴的大队围住了贺总兵,沈阳空城,还不是一鼓而下?沈阳丢了,辽阳门户大开,也是休想安稳了!” 王善前着急道:“啊?那属下这就派人去知会贺总兵,让他不要轻举妄动。” 陈允豹摇摇头:“来不及了,况且老奴的游骑想必已经封锁了道路,咱们的人很难过去!不过辽阳方向应该还是通畅的,你着人立即将本将的担忧报给袁经略,建议他点齐人马援救沈阳。本将这边,立即出兵驱逐城外的建奴,然后北上支援贺总兵!” 王善前:“可我们只有五千士兵,城外少说也有一万建奴,又是老奴亲自坐镇,想必全是建奴精锐,我们贸然出城野战,是不是……” 陈允豹打断他道:“糊涂!老奴倘若意在沈阳,又怎么可能自己跑到奉集堡来?那黄伞底下的定然不是老奴本人!我们虽然只有五千人,但城外这一万建奴未见得就全是战兵,我们此时出战,胜负尚在五五之间。但倘若等老奴拿下了贺总兵和沈阳,以得胜人马回转奉集堡,我们这小城哪里还能守得住?” 王善前点头道:“也只有如此了。” 半个时辰后,奉集堡外,陈允豹全身贯甲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上面,他的身边是一排健壮威猛的亲兵,手持各种武器,铠甲兵刃都沾满了鲜血,显然是刚刚经历过一场血战。 虽然面前的建奴正在溃败奔散,他们仍旧凝神戒备着,隐隐将陈允豹护在中间。 不多时,都司王善前也浑身是血的赶了过来。 他跳下马跪在陈允豹面前,道:“果如大人所料,那黄伞下面并非老奴,而是李永芳那叛贼!可恨这贼子见势不妙跑得快,属下没能赶上!再后面的寨子也都是些空营,属下已经让兄弟们放火烧了。如此看来,这里的建奴也没有一万。” 陈允豹抬手让他起来,脸色沉重道:“本将原以为这些建奴中,真夷至少也得有三千,想不到连五百也没有,竟都是些蒙古鞑子、汉人包衣之流。可不在此处,便在别处,贺总兵那里恐怕危险了。” 王善前道:“大人,那我们是否即刻救援?” 陈允豹轻轻颔首道:“再派人将这里情形禀报袁经略,请他老人家速下决心救援贺大帅。我们这边即刻开拔,侦骑前出十五里,务必小心建奴埋伏!” 王善前领命,又问:“大人,留多少人马守城合适?” 陈允豹道:“全数开拔,一兵一卒也不留,都随本将去救援贺大帅!” 众人大吃一惊,不留士兵驻守本部,倘若被老奴派人取了,到时候自己进退失据,那可就陷入死地了啊! 这岂不是兵家大忌! 王善前都震惊地愣住了,他失神片刻后抱拳道:“还请大人三思!” 陈允豹深吸一口气解释道:“倘若袁经略能够救援,这辽阳、奉集一线便全是朝廷兵马,老奴绝对不敢夺这孤城,可倘若袁经略不能救援,我们恐怕也回不来了,又何需徒劳派人留守接应?” 王善前等将官闻言心下凄然,还不待他们说话,陈允豹大手一挥道:“本将计较已定,全军火速开拔,救援沈阳!” 第112章 试探 沈阳与奉集堡的中间地带,白塔铺,两支军队相隔一里,正在静静地对峙着。 贺世贤毕竟是辽东少有的老于战阵的将领,他接到袁应泰火速驰援奉集堡的命令后,虽然没有迟疑,但一路上却广布侦骑,并没有如努尔哈赤所料钻进他们的口袋阵。 但他毕竟渡过浑河又走了十几里的路,若再退回去,定然会在浑河边再被老奴追上,那可真就是陷入绝地了。 想到此,贺世贤只得一面就地接阵,与努尔哈赤遥遥对峙,一面着人绕路禀报辽阳袁应泰救援。 那边努尔哈赤见贺世贤发现了自己,也不再扭扭捏捏,率领麾下三万人马,浩浩荡荡迎了过来。 努尔哈赤身穿金甲、头带金盔,骑着一匹雪白的高头大马,身边陪着四大贝勒,缓缓从阵中走到前面。 他举目朝对面望去,只见正面的明军已经摆好阵型,士兵们蓝色和红色的棉甲交织,放眼望去,满目都是跳动的红缨。 “贺世贤带的兵到底还是精锐,也不枉熊蛮子将他放在沈阳这么关键的地方。不过这次他竟然没有带车营,重炮好像也落在了后面,只带了些虎蹲小炮。” 努尔哈赤混迹辽东几十年,当年卑躬屈膝地讨好辽东总兵李成梁,也认识不少辽东将官,那时候贺世贤便已积功至沈阳游击。 二贝勒阿敏道:“有车营也不怕,他那边看样子也就一万人上下,还多是步兵,老汗您带了三万披甲,还有各旗几乎所有的白甲巴牙喇,想这贺世贤再勇猛,还能比得过杜松、刘綎不成?” 三贝勒莽古尔泰道:“萨尔浒的时候,这斯在南路随李如柏走得乌龟一样慢,这才成了漏网之鱼,今日可不能放过他!” 努尔哈赤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自从李成梁、李如松父子相继离世之后,已经没有任何将领能够在他内心形成威压,那种想起来就禁不住颤栗的感觉早已一去不复返,这辽东地面的任何明国将领都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这贺世贤虽然勇猛,却也只是让他稍感麻烦而已。 “左右翼甲兵下马披甲,回头让勇士们逐次进攻,吃掉贺世贤!”努尔哈赤提起马鞭遥遥指着对面的明军军阵,淡淡开口道。 贺世贤感受着脚下传来的震动,在马背上坐的笔直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 对面的后金军队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大地,上万只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如同天边逼近的滚滚雷声,一下一下炸响在明军士兵的心头。 他早就确认了对面的兵力,清一色的八旗旗帜,竟然连蒙古两翼都没有,全是老奴手底下的精锐真夷。 白塔铺距离辽阳不过百里,只要自己能够坚持到天黑,老奴必然退兵,否则袁经略接报后带着大队人马赶到,这老奴再想走,可就难了。 只是老奴想必也清楚这点,在他的雷霆攻击之下,自己有希望能够坚持到天黑吗? 努尔哈赤果然没跟贺世贤干耗太多时间,过了一会儿,贺世贤便发现两翼传来隆隆声,各自奔出四五百骑兵,往这边冲过来。直到他们进到了一百步,贺世贤仍是毫无反应。骑兵又慢慢提速继续前进,直到进入六十步时,贺世贤才将手用力一挥。 身边的旗号手见状一边吹起喇叭,一边挥动手里的旗帜,前面的各个把总得令均是一边挥旗,一边大喝道:“开铳!” “啪啪啪啪!”战场上一片白烟升起,几十个后骑兵或人或马被射中,一些马吃痛后狂奔乱跳,把骑手摔下马来。 后金骑兵受此打击也不惊慌,他们张开弓箭漫天攒射,随即策马跑散,分为几人一队。 贺世贤的部队虽说较为敢战,但毕竟还是靠朝廷养着的边军,军饷尚且都是一月欠着一月,披甲率更是不用提了。因此,后金军这毫无力道的六七十步骑弓攒射过来,除了部分被盾牌格开的之外,剩余的竟也伤了他二三十人。 箭雨过后,明军盾牌后面又站起几排弓箭手,开始随着号令向对面的骑兵还击。步弓在五六十步本对骑弓有着绝对的优势,但奈何这批后金军几乎个个身着两层铠甲,除非射中面颊和咽喉,否则很难对他们造成大的伤害。 因此明军大多都是瞄着他们的马射击,后金的战马尚且没有披甲,目标又很大,一旦中了三四支箭,也是要狂奔乱窜的。届时被跌下来的骑手,就会成为后面装填好的火铳手非常合适的攻击对象。 后金骑兵几人一组,在明军正面横向三十步外策马疾奔起来。弓马娴熟的他们熟练地用骑弓斜向抛射,箭支借着马速高高飘起,近千支轻箭在明军宽大的正面上划过一道道抛物线,往明军的阵中落下,发出一阵阵击中盾牌和铠甲的声响,中间夹杂着几声惨叫。 明军阵中也不甘示弱,鸟铳、三眼、弓箭轮番回击,对着阵前跑过的骑兵射击。你来我往之中,不断有马匹摔倒在地。 对射又持续了一会儿,后金骑兵竟丝毫不占上风。直到后金中军传来一阵嘹亮的鸣金声,这些骑兵才如释重负,纷纷调转马头返回两翼。 两军之中都出现片刻的安宁之后,明军盾牌后面忽然又闪出一队刀斧手,狂奔着向前,干脆利落地砍掉重伤落在阵前的后金骑兵脑袋,又迅速退回己方阵中。 一匹浑身插满箭矢的战马在地上挣扎几下后站起,吃力地走了两步,前腿一跪又趴在地上,在两军几万人的注视下哀鸣起来。 努尔哈赤波澜不惊地望着战场,只一轮试探,他便看出了明军的虚实。 贺世贤的明军果然比其他明军更强一些,他们的鸟铳在六十步内竟然能打穿后金军的铁甲,这对其他明军来说是难以实现的成果。倘若进了五十步,三眼和弓箭的威力也不容小觑。 这轮试探,自己这边没有占到便宜。 更加令努尔哈赤刮目相看的是,对面的明军即使缺少盔甲,但面对漫天的箭矢,仍然保持了镇定和从容。 面对身边战友的伤亡,也没有出现多少惊慌。 第113章 接战 带队的甲喇额真上前禀报明军战阵情况,所述大体与努尔哈赤看见的一致。 另外这个甲喇额真还说明军阵前三十步到五十步之间撒上了大量的铁蒺藜,这刚好是对阵时后金步兵加速冲锋的一段路。 “贺世贤方才也没有动用火炮。”大贝勒代善悠悠说道。 现在还没有正式进攻,因此他还没有回到自己的正红旗队列,此时正同其他三个兄弟一样,围在努尔哈赤身边,商讨最后的方略。 三贝勒莽古尔泰不屑道:“咱们又不是攻城,管他火炮作甚?顶多挨上两三炮,勇士们便能冲到跟前。咱们只需要在七十步漫射,引诱其火铳打放后,再抵近四五十步平射,之后甲兵便可从缺口冲阵。” “只要冲开一个口子,哼哼。”莽古尔泰说着轻蔑地看了一眼对面的明军,接着道,“一炷香之内明狗必然溃散,贺世贤的脑袋就是我们的了!” 四贝勒皇太极摇摇头道:“贺世贤的兵沉得住气,七十步外怕是不会随意打放。” 莽古尔泰道:“那又如何?只要冲到近处,火铳有个屁用,连烧火棍都不如。” 皇太极还是有些担心,道:“可我们集体冲锋,只要他们的火铳兵在六十步内能打两轮,勇士们便会伤亡不小。可惜我们也来得匆忙,不及带上盾车。要不,我们再做些盾车?” 莽古尔泰不以为然,他觉得贺世贤的兵虽然比一般明军强些,但自从三年前自己跟随努尔哈赤攻陷抚顺,又全歼过来救援的辽东总兵张承胤开始,他便彻底看轻了明军,认为他们绝对没有能够抵挡后金勇士肉搏冲击的能力。 努尔哈赤想了半天,终于下定决心道:“两翼各留下两千甲兵,其余压上冲阵!” 四大贝勒躬身领命,然后打起马往各自的旗走去安排战阵。 努尔哈赤要两翼预留兵力的意思他们都明白,目的是防止攻之不克时,两翼可以阻止明军的追击。 但三万大金勇士,野地对战一万余明国边军,岂有不胜之理? 虽然四大贝勒中有三人认为努尔哈赤多此一举,但鉴于努尔哈赤多年来的威压,他们中没有一个敢反对的,反正哪怕一万人冲阵也能打垮这部明军,留点人就留点人。 莽古尔泰回到正蓝旗阵中,对着麾下的几位甲喇额真开口道:“父汗让我们旗随两黄旗正面中央突破,还同之前一样,明军阵前八十步停下漫射,四五十步再停下尽量多射,那里有零星的铁蒺藜,让儿郎们注意下。最后冲阵时轻甲退后,死甲向前。撕开口子后直奔贺世贤的大旗!贺世贤的脑袋,一定要由我正蓝旗斩下!” 各甲喇额真领命后又返身将命令向旗下各牛录传下去。约莫过了两柱香的时间,后金军摆好进攻阵型,中路和两翼并进,缓缓朝对面的明军压了过去。 此时的贺世贤已经站到了中军搭起的高大指挥台上,在他的身后是一面高高竖起的丈八总兵旗。 对面鼓声响起,大批的后金弓箭手排成队列开始迈步朝自己这边走来。 等他们走出一段后,再后面的死甲兵穿着厚重的铠甲也开始出发,看他们身材臃肿的样子,贺世贤猜他们大多都穿了至少两层甲。 遥遥跟在他们之后的,则是上千骑着黑龙江高头大马的后金白甲巴牙喇,他们由四个旗主率领。 后金的黑龙江大马比起蒙古马要高大健壮的多,冲阵时的威力亦不可同日而语。 倘若明军这边的阵型被撕开了口子,让这些体型健壮的战马排山倒海冲了进来,防线恐怕也就崩溃了。 后金军在急促的鼓声中越走越近,这些重步兵的铁甲甲叶在行进中相互碰撞,发出叮叮的声响。 贺世贤看到他们人头耸动,密集的铠甲和头盔在午后的阳光映照下反射出无数的光点。 后金军除了没有大炮之外,无论铠甲数量还是兵刃质量都远超贺世贤的部队,若是人数相当还好,偏偏又比他多了一倍多的人马。 贺世贤内心焦急,面上仍旧古井无波。正所谓将为军胆,无论面对多大的压力,他也得表现出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儿郎们一定要争气呀!”贺世贤在心中暗暗祷告。 后金军走到一百步之内后,一些零散的弓手已经开始脱离大队,先冲到六七十步向对面射箭。 他们在中间跑来跑去,引诱明军火铳兵射击,但贺世贤的士兵确实沉得住气,连弓箭手都克制着没有回射。 后金阵线不停继续向前推进,在大队弓手走到八十步的时候,他们第一次停下仰弓漫射。 这群白山黑水里长大的猎人,娴熟地拿起锐头轻箭,将箭尾夹在虎口的地方,右手拇指扣住弓弦,左手将弓抬高,箭头斜斜指向空中,缓缓将弓弦拉成满月,阵地上顿时充斥着弓身绷紧的咯吱咯吱声。 “放箭!”随着苍凉的海螺号响起,后金弓手各小队的领队同时大喝一声,后金战线上响起无数弹棉花一样的弓弦振动声响,上万支轻箭划破天空,有如巨大的蜂群飞过,密密麻麻的箭支同时升上天空。 明军阵中的士兵依旧笔挺地站着,但他们大多都忍不住微微抬眼,紧张地看着那些遮天蔽日而来的箭矢。 在后金弓手放箭的同时,明军阵中也响起一通鼓声,前排的把总们立即大喝一声:“举盾!” 话音刚落,前面的拿着长盾的盾牌手立马两人一组,一个半蹲着将盾牌重重插在地上,另一个弓着身将盾牌叠在另一个的上面,漫长的防线上立马便升起了一面绵延的盾墙。 与此同时,后面的火铳手全部蹲下,长枪手则是将长枪竖起,不住地摇摆晃动。 一息之后,蝗虫般遮天蔽日的箭矢纷纷落下。 虽然有前排的盾牌遮挡,阵中松涛般晃动的长枪也格挡掉一部分,但明军阵中还是不断传出痛呼和惨叫声。 第114章 出炮 箭雨过后,明军指挥台上的鼓手又敲了两鼓,前排上层的盾牌迅速撤下,后面的明军弓箭手接着冒出头,仰天也射了一波。 这等仰天漫射能否射中本身就靠人品,并且不像明军还有相当比例的士兵只是穿着鸳鸯战袄,连一件甲也没有,后金军即使是前面的弓箭手也至少穿了棉甲,带了护心镜,只要不射中要害,一般不能毙命。 后金严酷的军律要求他们面对漫射时不能停下遮挡,因此他们对这漫天而来的箭雨不闻不问,尽量保持着整齐的队列,继续前进。 明军的箭雨终于也落入后金军的阵中,那些倒霉被射中要害的后金弓手哀嚎着扑倒在地,游走在阵中的一些余丁带着包衣,迅速穿梭过去将这些伤兵抬到阵外,以防他们被后面列阵而来的死甲兵踏成肉泥。 也有部分箭矢稀稀拉拉地落在后面死甲兵的队伍里,但这些人普遍穿着两三层甲,力道已消的轻箭不过是在他们的铁甲上撞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就散落在地。 后金弓手又走了几步,再次仰天漫射。明军这边亦如法炮制地回应。几轮下来,双方各有死伤,后金军的阵型已经慢慢逼近到了六十步处。 这时候,指挥台上的鼓手忽然急促地连敲三下,盾牌撤去,一排火铳手带着圆盔忽然冒出头来。 伴随着爆响发出的浓烟,八百步长的明军防线火光连成一片,上千杆鸟铳和三眼铳同时击发,高速旋转着的铅弹瞬间飞越六十步的距离,重重轰击在后金弓手的棉甲和锁子甲上。 这些被击中的弓手像遭到了一计重锤,口中喷出黏稠的血液,仰面倒在地上哀嚎不止。 这轮齐射顿时收割了近两百个后金弓手的性命,努尔哈赤心痛地嘴角一扯,立即命令军阵加速前进。 后金中军的海螺号再次响起,前排的弓手闻号纷纷小跑着前进,迅速到达明军阵前五十步处,然后换上扁平的重箭开始对着明军不断地进行平射。 他们迅速地射完囊中的十支重箭,然后纷纷退后,让后面的死甲兵走在前面。 在这个过程中,明军的弓箭手也在不断还击,火铳手却仅仅又齐射了一次,并且在人数占绝对优势的后金弓手的压制下,声势和规模也比第一次稀疏了很多。 插了密密麻麻轻箭的明军指挥台上,贺世贤脸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的战况,沉声命令了一句。指挥台上鼓声响起,明军前线的弓箭手也整队向后退去。 贺世贤同后金军交战多年,见过浑身插满箭矢的后金普通死甲兵犹在奋勇冲杀的情景,他知道弓箭对于这群浑身包铁的牲口已经没有多少用处,索性让己方的弓箭手退后给肉搏兵腾出冲杀的地方。 可恨建奴弹丸之地,穷山恶水走出的叛贼,普通战兵的铠甲兵刃竟比大明天朝上国的把总、千总还好,真不知兵部的那些老爷们整天干什么吃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贺世贤在心底恨恨地咒骂了一声,他眼底下的士兵们只有三成身着单薄的棉甲,剩余全部穿着脏兮兮的鸳鸯战袄。 士兵们虽然装备简陋,却都严阵以待,火铳手们也在紧张地装填,稀稀落落地射击。 在这个距离上,面对建奴厚重的阵型,他们几乎是弹无虚发,可装填速度实在太慢,每回打到一个建奴,后面的便立马补上来,丝毫没有打乱他们的阵线。 这时一个鸟铳手终于又装好了火药,他是一个经验娴熟的火铳兵,此时已经连放三枪了,不像其他战友似的,紧张的战场丝毫没有减缓他装填的速度。 这时他屏气凝神,强迫自己保持镇定,将鸟铳平举对准了当面的一个建奴。 那建奴已经随队走到了明军阵前四十步,他们走得很小心,马上就要跨过明军事先布置好的铁蒺藜地带。 四十步的距离,对面建奴的面容已经清晰可见。 这个建奴名叫瓜尔佳图赖,镶黄旗,因为勇武,两个月前才刚从轻甲弓手升为步战死甲。 别看他其貌不扬的样子,父亲却是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在后金的权势完全不逊于四大贝勒。 图赖此时也看到了那个直直对着他的黑洞洞枪口,布满刀疤的丑陋面孔上显露出恐惧。 他想往旁边挤挤,可那杆枪口也在随着他缓缓移动。 “狗日的建奴,原来你们也知道怕!”那鸟铳手对着当面的建奴嘶吼一声,随即打开药池,扣动扳机。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裆下已有尿意的图赖忽然发现,那明军面前一片火光,自己非但无事,那个明军反倒是捂住双眼,血流扑面地倒在地上打滚儿。 “哈哈!明狗的鸟铳炸膛了!”原本已经情绪低落的他再次变得斗志昂扬起来,又开始踏着稳健的步伐随着阵列一步步向前走去。 战场上沸反盈天,指挥台上的贺世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小插曲。他眼见建奴死甲已经走到四十步的距离,便沉声道:“出炮!” 身边旗号兵闻令立即挥舞令旗,早就提前关注指挥台的各组炮长得令后,连忙将各自的虎蹲炮从刺猬一般插满箭矢的盾牌缝隙中推了出去,然后迅速固定。 一共五十门虎蹲小炮早早就在阵后装好了火药、炮弹,碗口大的炮口各自对准了当面的建奴。 努尔哈赤见状大惊,虎蹲炮射程远远超过弓箭,虽然精度不够,射速很慢,一枚炮弹也难打到几个人,但硕大的实心弹丸砸在军阵中,中炮者霎时肢体碎裂,对于附近的人来说,还是有着极强的震慑力。 倘若从己方一进攻,贺世贤便开始发炮,怎么也够打响三、四炮了。努尔哈赤方才还奇怪他怎么不早早地开炮以打击自己这边的士气,原来竟是打着这个主意! “快!让勇士们冲锋!”努尔哈赤几乎是嘶吼急切命令道。他身边的掌号兵被吓了一大跳,慌忙吹响了刺耳的海螺号声。 第115章 上架感言 成绩很不理想,仓促之间决定明天中午上架。 说起来,这其实并非是我的第一部小说。上大学那会儿,年轻气盛自视甚高的我,看了几部小说便以为自己摸到了网文成神的捷径,心血来潮就写了几章。 拿到了一个幻想短篇最佳小说奖,奖金5000元,加上之前的提名奖励1000元,最后全书完结拿到了一万还多一点的稿费。 之后,我虽然没有再开新书,这件事却给了我极大的信心,觉得自己也是天然可以吃这行饭的人,哪天再来写,一定能够出人投地。 再后来,我便全身心备考司法考试,接着便是实习,毕业论文。毕业后,又一头扎进了为人民服务的基层大军,整日埋首于案牍之中,恍恍惚惚,不觉已蹉跎了这么些年。 说实在的,在家乡的六线小城市里,我的收入还算中等。虽然日子照常拮据,但毕竟是农村出身,也不曾见识过多少世间繁华,除了在工作中那种年轻人被往死里使的压抑之外,生活上倒也乐天知命,自得其乐,渐渐没了多少欲望。 只是偶尔看到珍藏了发黄的大纲稿纸,看到书架上已经落下细细灰尘的书籍,想到那些在宿舍里抱着笔记本熬夜打字的日子,心里总是有些伤感。 身无寸功,足无寸土,只有髀肉复生。庸庸碌碌,日月蹉跎,老之将至。 说的就是这种感觉。 已过而立之年,在工作愈发繁重,需要担更多担子的时候,在孩子懵懂而又可爱,最需要陪伴的时候,我又拾起了键盘,将下班后的自己关了禁闭。 谁知成绩并不理想。才知道哪行哪业都不容易,只有靠踏实和汗水,忍受住孤独和落寞才有可能趟出一条荆棘小路。 现在,我已经不求取得怎样的成绩,不会再焦躁不安地研究网文风向。只求将自己心中的故事写出来。我想在小说里弥补那个时代的缺憾,想给那些在民族危亡之际舍身赴死的豪杰们树碑立传。 我想写出那个时代阳光下的璀璨,也想写出他阴暗处的啼饥号寒。想说清文官党争背后的利益纠葛,还想说说皇权和臣权、士绅和人民、中央和地方、汉族和其他民族、重文轻武和军阀藩镇、不同经济基础下社会变革的基本规律等等很多问题。我还想把它写的喜闻乐见一些…… 至于最后到底写出了个什么鬼样子,看我的功力了。 不过无论如何,成绩再差,我也会写完的,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待。 当然,如果大家捧场,这本书成绩最后还行的话,我肯定会再开新书,毕竟对于我这个一天好日子没过过的人来说,钱也是很重要的! 最重要的,还要感谢几位读者朋友。第一个给我评论和投推荐票的星云,不知道你现在还在没在看。南炎北淼、小鱼小鱼小愚、霍六爷、乌尤尼孤独、奇鱼、古鸣、gaga、千寻暮晨曦,你们自从来了就没离开过,不时的推荐票支撑着我的信心。还有尾号7324、3861、5101的朋友,你们几乎每天都给我投推荐票。第一个给我打赏的富田玲花天下第一,第一个给我投月票的鸿蒙离殇紫无心,还有许多给我评论,给我中肯建议,帮我指出错别字的朋友们,太多了。打赏5000点币的默、小狼是我亲老表,不用谢他,哈哈哈。 上架后请大家尽量支持,毕竟谁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大家看兴趣订阅。 最后,祝愿大家都心想事成,不被困难压倒,不被生计左右,不因他人动气,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永远幸福美满!也刚巧祝我自己生日快乐~ 第116章 后方 前面举着盾牌,握着重斧、长刀,正在慢慢接近明军军阵的后金死甲们也是一愣,怎么这个距离就开始冲锋了? 但这迟疑也只有片刻的时间,回过神后他们便狰狞着面容,嘶吼着向明军冲来。 与此同时,明军指挥台上的旗帜再次有节奏地挥舞几下,各炮组的组长也同时嘶吼道:“开炮!” 明军正面五十门虎蹲炮同时发出雷鸣。 这些虎蹲炮除了远距离发射大枚的铅弹之外,其实每门还可以铅弹压着再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或小石子一百枚。只是发射时这些小铅子或小石子会漫天喷洒,打不中远处的敌人。 但此时双方已经离得足够近了,八两重的火药化为艳丽的红色火焰和浓重的白烟,将总计五千枚五钱重的小弹丸和五十枚压子铁弹泼洒向八百步宽的后金阵线。 层层叠叠的铅弹争前恐后的窜出炮口,慢慢分散,如密集的雨点般撞入一面面盾牌,轻松的破开牛皮和木板,变成扁扁的一片之后,如铁锤般砸上盾牌后面死甲兵厚厚的铁甲上。 后金前排如同被大风吹过的草丛,齐刷刷的倒下三四百名死甲兵,无数血箭从他们身体中喷出,同时响起一大片的惨叫声,完整的盾牌线被打得支离破碎。 好在努尔哈赤提前发布了冲锋的命令,未伤的死甲兵来不及恐惧,仍旧带着惯性向前猛冲。 明军指挥台上也想起绵延不绝的重鼓声,所有肉搏明军也大声叫喊着往前冲去。 短短四十步的距离,两股洪流很快撞到了一起。 …… 此时的辽阳都司大厅里,文武官员齐聚一堂,却仍旧是一片争执之声。 总兵李光荣急道:“经略大人!建奴骑射无双,野地浪战,必不可取呀!” 辽东监察御史高邦佐闻言呵斥道:“李总兵!朝廷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怎地临战了,你们身为大将却总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样畏畏缩缩,不觉得有负朝廷,有负皇恩吗!” 监察御史虽然只是七品的小官,但他们主察纠内外百司之官邪,或露章面劾,或封章奏劾,权柄极重,因此高邦佐即使话说的十分不客气,李光荣也只得忍气吞声,没有和他争辩。 但总兵陈策却是个窝不住火的人,他为人又一向粗疏,听到高邦佐一句话打倒了一大片,忍不住站起身大声道:“高大人!你身为御史平日里也就是动动嘴皮子,行军打仗的事情你恐怕还真不懂!这时候你们文官一句话,将士们缺衣少甲的就得上前送死去了,怎地平时问你们要武器要军饷都推三阻四的呢?” “陈策!”高邦佐气极站起身指着他怒道,“你往日里虚报兵额,冒领军饷,你当本官都不知道吗?现在竟然有脸说都司府拖欠你们军饷!” 陈策也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对着高邦佐咆哮:“姓高的,你意思老子喝兵血吗?你瞪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从朝廷领的哪一分银子不是花在儿郎们身上的?粮价早就涨到四两银子一斗了,你们还给我们按照二两的价格折银!莫说铠甲了,就是一件鸳鸯战袄,儿郎们穿了年也不给换发一次!这桩桩件件哪处不要花银子?我姓陈的不想办法,难道还指望你大发慈悲给我们解决不成吗?” 高邦佐气极反笑:“哼哼,好啊,本官还是第一回听人将虚报兵额、冒领军饷说得这么冠冕堂皇的!本官今日就要为你上奏一本,看看阁老们如何答复!” 陈策冷着脸重重一摆手道:“老子不怕!反正这银子老子一厘一毫也没用在自己身上,这官司就是打到皇上面前,老子也奉陪到底!” 看到堂下乱哄哄的样子,新任经略袁应泰始终是沉着脸不说话。 他上任伊始,对新单位的情况还没有彻底摸透,又不太懂军事,在此等争议颇大的事情上,还是暂不表态,还是摆出一副不动如山的威严样子方为王道。 坐在他下首最靠近的是监军崔儒秀,他监军辽东甚至比熊廷弼都到的要早,对辽东的现实状况最为了解,也知道各位总兵的秉性脾气。 就好比总兵陈策,别看现在吵得最凶,那纯粹是因为给高邦佐的书生气给憋坏了,要发阵牢骚。可一旦经略下令救援,最可靠的先锋还是他。 但总兵李光荣就不一样了,这家伙贪财怕死,半年来就一直在偷偷运作着要调到后方山海关。要是让他打头阵去救贺世贤,等他慢悠悠挪到,恐怕尸体都上冻了。 崔儒秀朝着乱哄哄的文武官员压压手,又使劲儿清了清嗓子,大厅中这才渐渐安静下来。 “各位大人们的辛苦,都司府都是知道的,但都司府又不是压着饷银不发,都司府也没有银子呀!咱们也得伸手问户部要。” “袁经略才上任多久呀?往户部催银,往兵部催兵,往工部催铠甲器械,往太仆寺催车马,两个月不到啊,整整上奏了一十七本奏章!” “这可不是本官平白给经略大人拍马屁,本官作为辽东监军,每一本奏章上可都是要联名的。陈总兵,本官知道你们很难,但本官和经略大人难道不难吗?要知道,倘若打了败仗,丢了沈阳,皇上要的不光是你们这些带兵大将的脑袋,也要我们这些所谓的在后面指手画脚的文官们的脑袋啊!我们能不上心?” 陈策听了鼻孔轻哼一声,没有说话。 崔儒秀接着道:“辽事本就艰难如此,吾辈为之奈何啊?还是要齐心协力,共克时艰呐,诸位!” “况且贺总兵与你们也是同袍兄弟,本官以为,在确保辽阳安全的情况下,如果能救,还是要救一下的。” 堂下众将官听了都不好再说什么,几个不愿意去救的,也只是跟身旁的人小声嘀咕,不再出言反对。 可文官竟也不是铁板一块,监军副使张栓见直愣愣的武官们不再说话,只好卷起袖子打算亲自上场了。 第117章 争执 张栓望了堂下众人一圈儿,这才悠悠道:“先前熊经略在时,大家探讨多日,定下了据城坚守,依城而战的方略,轻易是不和建奴进行野战的。” “萨尔浒一役,天下精兵为之一空,现如今咱们辽东的营兵,大多都是这两年熊经略新招募的,上过战场的可以说十个里也没有一个。各位大人,平心而论,这样的军队,我们真的敢拉出去和建奴决一死战吗?” “贺总兵被围,确实令人心痛,但那也是因为他未接都司府命令,便擅自率军出城,才中了老奴的调虎离山之计,莫非我们还要将错就错不成吗?” 总兵李光荣听了连连点头道:“张大人说得对啊!贺世贤私自出城,被老奴围困那是他咎由自取!咱们可不能再上了老奴的恶当了啊!” 李荣光的话摆明着就是要让贺世贤自生自灭了,堂下一个老将闻言经不住紧紧锁起了眉头。 这位老将约莫六十多岁,是一名副将,官衔在眼下总兵满堂的都司府大厅里说不上显眼,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于轻视他,因为他还有另一个响当当的名号,那便是一代民族英雄戚继光的养子,当代戚家军的掌舵人戚金。 戚金年轻时也曾入朝抗倭,正好也被分在刘綎麾下,所以同贺世贤也是几十年的老相识。 这时,他清了清嗓子,黄钟大吕般的声音随即响起,道:“话虽是如此说,但眼睁睁看着贺总兵被围而束手旁观,戚某实在是于心不忍,还请经略大人准许末将带麾下士兵相机救援。经略大人放心,如果事不可为,末将便徐徐撤退,一定能首先保麾下士兵周全。” 陈策也道:“事已至此,还能真眼睁睁看着贺世贤被老奴一口口吃掉吗?戚老将军,陈某也不是没卵子的,这次我和你一起去,多少有个接应。但倘若有了伤亡,还恳请各位大人不要再忘了儿郎们的抚恤银子!” 李光荣急道:“贺世贤派来的人说的很清楚,老奴八旗精锐尽起,披甲不下三万人!贺世贤只有一万步军,还没带车营,两三个时辰过去了,想必骨头都不剩了!你们还要过去送死?” 总兵尤世功望着厅外铺洒在地的阳光,缓缓道:“贺帅治兵有方,麾下儿郎都愿卖命,说不定能撑到天黑。” 李光荣立马呛道:“哼!你当是老奴一万人,贺世贤三万呢?还撑到天黑,给你尤世功能撑到天黑吗?” 张栓也道:“贺世贤恐怕是不能救了,老奴想必是摆好了口袋正等我们往里钻呢。为今之计,只有派遣一员大将,先渡过浑河从北岸急进沈阳,沈阳城高池深,那里又还有毛文龙两千兵马,一时半会儿应该丢不了。” 李光荣也道:“原本陈允豹驻守的奉集堡现在也是一座空城,可不能让老奴占了去,末将愿意带兵抢占奉集堡!” 戚金继续沉声道:“末将愿意独力领兵,相机救援贺总兵。” 崔儒秀抚了把胡须点头道:“也不是不可以。” 高邦佐气道:“倘若不救便不救,要救便尽起大军,哪有这样白白分兵削弱自己的?” 崔儒秀余光瞥了一眼首座上的袁应泰,见他仍旧在扮一副不怒自威的模样,并不打算说话。 崔儒秀无奈,只得再度点头开口道:“嗯,高御史说的也有道理。” 就这样堂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又吵了起来。 戚金看了大厅中乱哄哄的众人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迈步走了出去。 大厅外面,一个青年将官正焦急地花坛跟前转圈儿,此人正是戚金的小儿子戚元弼。 他看到戚金出来,赶忙迎上前道:“父亲,经略大人何时出兵?” 戚金脚下不停,径直往都司府大门外面走去。 戚元弼也跟着一路快走:“孩儿已经让将士们集结完毕,随时可以出发。” 戚金点了点头,他紧绷着脸一边稳健地迈过都司府大门的门槛,一边沉声交待道:“即刻拔营,侦骑前出十五里,务必于明日拂晓前,在白塔铺与奉集堡之间的锁子岭扎营!” 戚元弼喜道:“袁经略是让父亲去做先锋吗?可为何不直奔白塔铺,反在锁子岭扎营?” 戚金长叹一声道:“万一你贺叔叔、陈叔叔他们已经殉国,我们在锁子岭还有望能够撤回奉集堡。” 戚元弼有些失神:“那倘若贺叔叔他们仍在据营坚守呢?” 戚金一踩马镫便翻上了亲兵牵过来的战马,朗声道:“如果贺世贤、陈允豹那两个家伙命大不死,我们就一路疾行咬上建奴的尾巴,死死地拖住他们!届时,我就不信还有人敢做缩头乌龟!” 说罢,戚金一夹马腹,绝尘而去。 …… 白塔铺。 偌大的战场上,金戈交鸣,飞沙走石。无数杆长刀、长枪在两军的交界处来回穿插,血箭飚射,伴随着一声声刀枪入肉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 图赖很幸运地没有被之前的炮子击中,他一边猛冲一边死死地盯着当面的一个明军,两人都是手执长枪。那个明军穿着一件青蓝色的棉甲,头上带着一个圆盔,装备比起其他明军要稍好,不是低阶军官,便是家丁之流。 在二人相距还有十步的时候,那明军突然加速猛地冲了过来。 图赖毫不避让,发出野兽般的嚎叫,手中长枪和对方同时猛地刺出。 两杆长枪眼见着就要捅中彼此,双方竟然都没有要躲闪的意思! 图赖心中暗暗吃惊,最后关头,他将身子往旁边一偏,对面长枪的矛尖发出刺耳的钢铁摩擦声,擦着他铁甲胸口的护心镜位置划过。 与此同时,图赖自己的长矛脱手而出,精钢的矛头借着冲击的惯性径直刺透对面明军单薄的棉甲,带着黏稠的鲜血从他背后冒出。 图赖一眼未看那死不瞑目的明军,松开长矛后矮身向前一个翻滚,躲过紧随而来的另一杆长枪,狗熊一样的粗壮的身体重重撞上对面的一面盾牌。 那刀盾手被他这一把子大力撞了个踉跄的同时,图赖迅捷地抽出腰间的顺刀,顺着盾牌的缝隙就插了进去,看着对面明军痛苦到狰狞的表情,图赖阴笑着将顺刀当作匕首一般用力拧了一下。 第118章 破阵 贺世贤紧张地看着下面的战场,脸上的肌肉都忍不住剧烈地颤动着。 肉搏开始后,儿郎们的英勇并没有对敌军造成多大的伤亡,各级军官正在用一层层的战线消耗着建奴的冲击,苦苦支撑着一个锯齿般相对完整的防线。 “你们分成两半,分别越过两翼,从侧后攻击建奴!”看着已经摇摇欲坠的两翼,贺世贤顾不得建奴阵后虎视眈眈的白甲巴牙喇,不得不派出了他最后的家丁。 “大帅!还是留点人在您身边,万一败了,他们还能护您离开!” 说话的是贺世贤的亲兵副队长哲布,一个蒙古敖汉部落的勇武汉子。他的亲兵队长徐成立在开战之初便被派到前面督战去了。 当初敖汉部落缺粮,哲布带着十几个活不下去的小伙子投奔了贺世贤,历经战阵,一步步成长为贺世贤的家丁队长。 “哲布,本帅的心性你还不知道吗?如果此战败了,这里就是本帅的埋骨之地!” “是!大帅!”哲布抱拳领命,带着一众家丁,跨上战马,在中军指挥台下分成两拨各自往两翼驰去。 看着台下奔驰而去的家丁们,贺世贤伸手抓过自己的关公大刀,望着面前也已经渐渐濒临崩溃的中央防线,喃喃自语道:“又到了要亲自下场的时候了啊。” 此时,对面的努尔哈赤也在全神贯注地观察着战场形势。 “贺世贤的兵果然勇猛,要是人数相当,天黑之前还不一定能吃得掉他。” 身边的老仆跟着附和道:“大汗说的是,要是别处的明军,早就一触即溃了。这贺世贤确实治兵有方,这一会儿,竟然能同咱们打得有来有回。” 附和完,这老仆还不忘赠上一句马屁:“只可惜他遇到了大汗,哪怕他是杜松、刘綎一样的人物,也得束手就擒。” 努尔哈赤面上的得色一闪而过,半嗔半喜道:“狗奴才就会耍花腔。” 那老仆受了呵斥面上反倒欣喜道:“奴才说的全是肺腑之言,之前在明国蹉跎了半生,直到遇到大汗,才知道原来天下竟有您这等英明神武的人,那明国皇帝在您面前,简直就是个愚不可及的夯货!” 原来这老仆竟是个汉人,名叫王岳,原是万历皇帝身边的一名太监,后来萨尔浒的时候在杜松军中做监军,兵败时被俘,转而投到努尔哈赤麾下,成了奴酋的贴身仆人。 努尔哈赤哈哈大笑一阵,他很享受这种被明国皇帝的家奴整日挖空心思奉承自己的感觉。 奴尔哈赤又观察了一会儿战阵,再看到贺世贤终于不得不投入手中全部的预备队时,他终于彻底放下心,道:“火候差不多了,让贝勒们各分出五十白甲巴牙喇前往两翼缠住贺世贤的家丁,剩余的全部在中央冲阵!” 旗号兵闻言立刻向前线发出指令,不一会儿,只见几条银色的匹练迅速插进明军的中央阵列之中。 这些白甲巴牙喇全是从多年征战中活下来的精锐,是后金的顶尖武力,每牛录不过十余人,个个有着以一当十的高绝厮杀技巧。 历次征战,他们都是努尔哈赤一锤定音的最强王牌。 他们在各自甲喇额真的带领下直奔阵线,选中的地方正是战斗最为激烈的所在。 对面的明军本身精神已经近乎崩溃,这群生死夹缝中的士兵声嘶力竭地大喊着,用以缓解心中的绝望和恐惧。 经过近半个时辰的苦战,图赖原本的顺刀早就砍豁了缺口,现在他早已捡起一把更为趁手的短斧,寻着一个时机一把砍进了一个正在冲杀的明军的肩颈。这明军十分勇猛,一会儿已杀了三四个后金死甲兵了。 他穿着其他明军少有的铁鳞甲,图赖的短斧将他肩头的鳞甲砸得突陷进去,碎裂的鳞片深深陷在他肩膀的肉里,割得他皮开肉绽。 只见他肩膀吃痛一低,两手丢了兵刃,条件反射地向上斜托,及时抓住了肩头的斧柄。图赖再要推斧砍他脖颈的去势一缓,二人便在激烈的战阵中僵硬地争夺起来。 图赖刚满二十岁,血勇是有,但力气远未达到巅峰,但那明军也很魁梧,况且在叫花子一般的队友中间却有铁鳞甲可穿,至少是个把总级别,力气和经验都不逊于图赖。 并且他身边还有时时关注他的亲兵,眼见自己的长官正在和图赖僵持不下,扬起腰刀就朝图赖砍了过来。 图赖十分焦急,但喧闹的战场上,牛录里的其他人都在忙着砍杀明军,根本没人关注他这个小兵,电光火石之间,竟然没人过来帮他。 他一时抢不过来斧头,倘若撒手给那明军,又怕躲不过那人反手一斧。 正进退维谷之间,图赖的耳畔忽然刮过一阵劲风,一个铁骨朵擦着他的头盔飞了过去,直中那明国军官的面门。 那明国军官惨叫向后仰去,图赖顺势一矮身,将夺过的短斧向前一划,正好砍进了冲过来的亲兵薄薄的鸳鸯战袄里面。 图赖拔出短斧,那明军小腹出喷出的鲜血顿时溅满了他一脸。 与此同时,一队身着耀眼白色铁甲的巴牙喇像一根箭头疾速从他身边冲过,将本就摇摇欲坠的明军防线撕开了一个大大的豁口。 图赖来不及擦把满脸的鲜血,像野兽一般嘶吼着跟着这股洪流向明军阵中冲去。 他们一边冲,一边分出人手从豁口的两侧砍杀其他明军的侧翼,将混乱不断向远处拓展。 “大汗,胜了!”王岳激动地望着他的主人,提前报喜道。 不光是这老仆,即使是努尔哈赤此时也觉得此战已经没有任何悬念。 贺世贤的中军马上就要被突破,他濒临崩溃的两翼用不了多久也会迅速坍塌。 届时大金勇士要做的,不过是回身骑上战马,然后背后砍杀这些移动的靶子而已。 努尔哈赤志得意满地坐在他雪白色的高头大马上面,用马鞭指着前面越发混乱的明军,道:“此战虽然损失大了些,但明国在辽东仅有贺世贤这一支强军,此番被我所灭,他日,辽沈一鼓可下!” 第119章 两路援军 王岳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道:“大汗所言极是,奴才觉得明日咱们就可以攻陷沈阳,再两日就能兵临辽阳,将那什么辽东经略……” 他话还没说完,只听得身后“轰轰”几声炮响,几枚拳头大的铅弹竟落在了他身后二百米远的树林里面。 王岳吓得缩了一下脖子,然后连忙上前牵着努尔哈赤的缰绳失声道:“大汗!阵后有明军偷袭,还请您速速移驾安全地带!” 努尔哈赤一鞭子抽落王岳抓住缰绳的手,道:“明国的弗朗机射程可达五六里,但也毫无准头,他们如此亟不可待地胡乱发炮,分明是想吓退我们,来救这贺世贤!” “我料定他们还在五里之外,先用侦骑拖住他们,此处继续吹号,加紧攻灭贺世贤,再转过头吃掉这股明军!” 明军阵中,正在亲自浴血拼杀的贺世贤显然也注意到了这几声炮响,他一刀劈倒一个后金白甲巴牙喇,然后振声高呼道:“辽阳的援军到啦!儿郎们奋勇杀奴啊!” 本身已经陷入各自混战,全面崩溃就在眼前明军闻言仿佛打了鸡血,高呼着“杀奴!”将身边的建奴一个个逼退。 前线的后金军听闻明军援军到了,心下也有点发慌,万一届时自己被两面夹击,岂不是要吃大亏?老汗身经百战,怎么反倒让我们继续攻击呢? 正当他们疑惑不解的时候,忽然看到明军背后的天际也忽然扬起漫天的沙尘,有经验的老兵一眼就能看出,那分明是上万骑兵奔袭才能造出的声势。 有明军看到建奴冲着他们背后发呆,飞快回头一看,立马便是血脉喷张,兴奋地大喊道:“后面也有援军到了!” “杀奴!”“杀奴!”“杀奴!” 潮水般的呼声充斥着明军阵地的上空,原本心如死灰的战士们此时均用刀背用力拍打着手中的圆盾,迈着整齐的步子高喊着“杀奴”的号子,一步步向前逼去。 相反后金军的士气已经跌至冰点,他们停止向前厮杀,将兵器放在身前防备着,一步步向后退着。 阵后的努尔哈赤见状,知道已经事不可为,禁不住摇头叹息一声。 “父汗让你们进攻!你们这帮狗奴才没听到吗!后退者死!”莽古尔泰大怒,扬起手中的钢刀就要斩人立威。 身边的皇太极伸出兵刃格住,摇头道:“五哥,士气已泄,不要徒劳了。” 说完他也喃喃自语道:“袁应泰怎么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沈阳方面怎么可能还有大队明军?” “但不管如何,都不能再打了,再打下去就拖到天黑了。” 莽古尔泰愤怒地看着这个弟弟,涨红了脸正要和他争辩,阵后竟果然传来鸣金声。 所有的后金士兵如释重负,他们依照阵前脱离的规章,层层交替断后,慢慢和明军拉开了距离。 贺世贤将九尺长的偃月刀重重柱在早已被血液浸透的地上,霎时溅起一团血花。 他望着潮水般退去的后金军,禁不住仰天大笑。 全军收齐,后金军撤退的时候又竭力抢了一些阵前战死的士兵遗体。 努尔哈赤望着西边已经渐渐西沉的斜阳,问身边的侦骑统领道:“阵后到底来了多少人?何人领兵?” 那统领跪地道:“奴才无能,对方出动了大量的骑兵驱赶我们,奴才的人过不去,始终看不清对方的旗号和兵力。” 努尔哈赤鹰凖似的目光紧紧盯了那人一会儿,直到将那人盯得满头大汗,这才淡淡开口道:“两白旗殿后,全军从石碑山处退兵。” 众官恭声领命,然后返身整顿人马。 努尔哈赤目光重又变得阴冷,沉声道:“让李永芳挑一些新附的蒙古人到辽阳投降,两月之后,我定要拿下辽沈!” 王岳心里一惊,赶忙躬身答应。 此时徐成立和哲布他们也都浑身是血的回到贺世贤的身边,徐成立望着建奴退去的背影道:“大帅,要追击吗?” 贺世贤望着缓缓消失的努尔哈赤大旗,摇摇头道:“建奴退而不乱,又惯用伏兵,现在不是追击的时候。你们还是快带侦骑前去同来援的兵马接触,通报这里的战况,让他们径直前来同我汇合,万万不要贪功冒进!” 徐成立和哲布抱拳领命,各自带着几个侦骑往两个方向奔驰而去。 两炷香后,陈允豹便是亲自骑着骏马跟随徐成立飞奔过来。他很远便下马,一路小跑着赶到贺世贤面前。 贺世贤连忙迎上去扶住他的臂膀,哈哈大笑道:“陈老哥儿,果然是你!” 陈允豹仔细检查了贺世贤的状况,发现他并没有受伤,高兴道:“末将一察觉奉集堡外的兵马是老奴的障眼法,便怀疑他意图大帅,于是末将紧赶慢赶过来,本以为到了也是一场血战,想不到老奴竟主动退兵走了。” 贺世贤也心中疑惑,转过头望着阵后浑河方向,抚须沉吟道:“陈老哥儿发炮时,兄弟我的中军马上就要被突破了。这老奴熟于战阵,自然知道再使把力气,砍倒我的大旗便就在眼前,因此他更加紧促地吹响了冲锋号。可就在这时,浑河边上也扬起了烟尘,老奴看到两路援兵均至,这才鸣金收兵。” 陈允豹闻言也满脸疑惑道:“若是辽阳的袁经略来援,应当同末将一样走奉集一线,怎么可能从您后面出现?沙岭墩倒是还有几千兵马……”说着,陈允豹自己都摇了摇头,辽沈边军缺额严重,沙岭墩说有几千,除了凑数的老弱,堪战的不过八九百人,自保亦不足,哪里有胆子过来救援? 陈允豹恍然道:“难道说,是沈阳的留守兵马?” 贺世贤摇摇头道:“沈阳我留了新任游击毛文龙驻守,城中所余兵力堪堪两千人,之前我担心建奴乘虚从蒲河所进攻,曾严令毛游击不得出城半步,想必不是他们。” “那还有谁呢?”陈允豹一边思考一边开玩笑道,“总不会是西虏过来给我们助阵?” 第120章 到底是谁 贺世贤被陈允豹逗得哈哈大笑,道:“西虏不跟在老奴后面抢一把,朝廷的抚赏银子就算没有白花了,给我们助阵?陈老哥儿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趣了?哈哈哈哈……” 身边的人见贺世贤开怀大笑,也都跟着笑起来,悲戚的战后氛围稍稍得到缓解。 贺世贤笑了一会儿停下道:“我们都不要乱猜了,我已经派遣侦骑前去接触,我们再等等,一会儿便知。” 陈允豹点点头,他又望了望尚未来得及打扫的战场,到处都是断臂残肢和零落的刀剑兵刃,殷红的鲜血浸透了阵前大片的泥土,外倒的旗帜和倒毙的战马在夕阳余晖的洒照下,显得尤为悲壮和凄凉。 陈允豹慨叹一声,对着贺世贤道:“真是一场苦战啊。” 贺世贤沉重道:“不瞒陈老哥儿说,建奴实在凶悍,要不是儿郎们争气,你又及时来援,兄弟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 陈允豹颓然道:“哪里凶悍,不过仗着兵坚甲利罢了。” 说完他又看了看贺世贤的残余兵马,批甲率还不够三成,几乎个个身上带伤,更是摇头叹息道:“可恨你我身为大将,一不能让将士们吃饱穿暖,二不能给他们配发坚兵利甲,实在是有愧麾下这么多的勇猛将士。” 贺世贤也跟着叹息一声道:“也不知道朝廷现在是怎么了,想当年我们随大帅在朝鲜抗倭时,也没有这么艰难过啊。” 二人正在扼腕叹息间,忽觉身后传来阵阵马蹄声,二人一齐回头,只见贺世贤的家丁副队长哲布带着一队骑兵约莫二百多人,打着明军的旗号,正快速地朝这边奔来。 “来了。”贺世贤翻身上马,对着陈允豹道,“我实在是好奇,到底是哪位猛将能有如此胆略过来救援!” 陈允豹闻言也拉过一匹战马,道:“末将也是好奇,同去!” 说完,二人振起缰绳,带着一队骑兵朝着一里外迎了上去。两边人马均是远远就看到了对方。 相遇后,一个头戴铁盔,披着大红战袍的年轻人飞身跳下马,对着贺世贤单膝下跪,抱拳欣喜道:“贺叔叔!别来无恙?” 贺世贤和陈允豹看着那年轻人俱是惊讶得目瞪口呆,尤其是陈允豹,简直像石化了似的,坐在马上茫然地随着坐骑打圈儿。 “二少爷?”陈允豹终于回过神来,慌忙跳下马,激动地朝着刘戎跑过去。 原来这年轻将领正是刘戎,他陡然听到这熟悉的呼声,目光从满是惊愕的贺世贤脸上移开,循声便看到了正踉跄跑来的陈允豹。 “哈!陈叔叔也在!”刘戎惊喜之余连忙爬起身,一把抱住了飞奔而来的陈允豹,两人身上铠甲撞在一起,发出悦耳的叮当声。 陈允豹原本只是想过来拉住刘戎的双手,谁知他竟抱住了自己,当下便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二人分别已有一年时间,陈允豹又是抱着必死之心来的,原本以为此生已不能相见,想不到这小子竟也跑到了这里来。 往事一幕幕浮现,陈允豹禁不住便是眼里泉出了泪花,他大钳般的双手紧紧握住刘戎的双臂,嗔怒道:“辽沈险恶,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刘戎讪讪道:“我这次是来辽东都司府公干的。” 贺世贤似乎也有点怪刘戎的意思,骑在马上沉声道:“辽东都司府在辽阳,你怎么跑到沈阳来了?是不是觉得斩了不少西虏鞑子,便也想称称建奴的斤两了?” 刘戎知道两位叔叔这样都是关心他,心中感激,道:“贺叔叔放心,小侄知道轻重,我现在手里没有几个人马,是不会鲁莽行事的。” 说完刘戎继续解释道:“本次来辽沈公干,原是打算直奔辽阳的,后来听说贺叔叔驻守沈阳,陈叔叔驻守奉集堡,这才走了沈阳这条线,打算逐个拜见你们,不想竟在这里全遇见了。” 贺世贤点点头,又朝北面看了看,道:“方才我看北面尘土蔽日,少说也有五千人马,怎么才到了你们这二百来人?后续的人呢?让他们速速前来,同我和陈老哥儿的兵马合营一处,咱们抱团取暖。” 说完,贺世贤又狐疑地打量一番刘戎道:“你小子初到辽沈,人生地不熟的,从哪里借来的那么多兵?” 刘戎尴尬一笑道:“原本是打算从贺叔叔的沈阳城借兵的,可边附近的西虏见沈阳城防空虚也是蠢蠢欲动,毛游击不敢擅离职守,小侄就只从他那借来了这一个兵。” 刘戎话音刚落,一个年轻军官上前单膝跪地抱拳,对着贺世贤恭敬道:“启禀大帅,毛游击谨遵您的将令,操练军士,严守各门,无论是建奴还是西虏,都没敢犯沈阳一里!沈阳坚城现仍在我大明手中,全城将士正翘首以盼大帅凯旋而归!” 贺世贤看了那年轻军官一眼,悠悠道:“本帅记得你,你是毛文龙的亲兵头子陈继盛。” 陈继盛双腿跪下磕了一个头,道:“大帅军务繁杂,竟然记得卑职。” 贺世贤抬手示意陈继盛起身,宽慰他道:“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固守沈阳本就是本帅给他的将令,千万不要因此事同我心存芥蒂,放弃沈阳过来救本帅是两亡之道,这点本帅还是晓得的。” 陈继盛感激地答应了,贺世贤又转过头问刘戎道:“方才话说一半,你到底从哪里借来的这么多兵?” 陈允豹也催促道:“是啊,二少爷,朝廷在这一带的布防我们都清楚,实在想不出哪里还能抽调出这许多的人马啊!” 刘戎讪讪笑道:“方才小侄已经说了,确实借兵了,但只借了陈兄弟这一个向导。” 陈允豹放眼看了一眼刘戎身后那些噤若寒蝉的下属,赵阿五、李仲宣这些老面孔竟然都在,却唯独没有见到他亲自调教的夜不收头子黄金祥。 这些人见陈允豹看过来,都是微微欠身,朝他恭敬一笑。 陈允豹见状吃惊道:“二少爷,难不成您将大新堡的部众全带来了?袁经略调您来辽沈驻防吗?这可不成啊!” 第121章 怎么斩首这么少 贺世贤也拧着眉头道:“大帅已是满门忠烈,对得起朝廷了,袁经略实在不该这个时候再将你调过来。不过陈老哥儿你放心,兄弟我就是跟辽东都司府翻了脸,也要再把亦安弄回去。别的将领都怕那些狗屁倒灶的文官,我贺世贤可不怕!” 刘戎见他们越想越远,连连摆手道:“贺叔叔,陈叔叔,你们都误会了,袁经略没有调小侄过来驻守,小侄也并没有将大新堡的部属都带来。” “没有调来?那你哪里借来的这许多人马?” “哪有许多人马,小侄身边就这二百骑不到,全在这儿了。”说着刘戎伸手朝身后的大新堡众人一划拉。 贺世贤惊愕道:“我方才看那声势,明明就是几千上万人马的样子,怎么可能只有这区区二百骑呢?” 刘戎一指身边的陈继盛道:“都是陈兄弟出的主意,他让我们在所有马匹的尾巴上都绑上树枝,在战场五里处来回转圈儿,这才造成了千军万马的声势。” 贺世贤听得一呆,继而哈哈大笑,指着陈继盛道:“原来如此,好个机灵的小子,难怪人都称你是毛文龙手下第一智囊!” 陈继盛挠挠头笑道:“大帅谬赞了,卑职往年曾对战过西虏鞑子,当时我家大人就是用的这个方法吓退了两倍于我们的鞑子骑兵。” 贺世贤点点头夸赞一声,又勉励了众人几句。 既然后面已经没有兵马,他们也无需在此等候了,众人一起上马,往贺世贤的中军而去。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了西山,贺世贤麾下的士兵们打扫好战场正在搭建简易的营地。 这一战,留下了太多的伤兵,必须立即安营扎寨对他们进行简单的救治,反正老奴已经退兵,走夜里返回沈阳既不安全,也没必要。 贺世贤端坐在中军搭起的营帐里,陈允豹和其他将官分坐在下首。刘戎虽然官阶不高,但凭借着无畏驰援的功劳,也分得了一个座位。帐中各位将领念及刘戎的恩情也都礼貌地和他打招呼。 “伤亡都统计出来了吗?”贺世贤端坐在大帐中沉声问下面的一个将官。 那将官名叫许伟,也是一个游击,只见从椅子上站起身,抱拳对贺世贤恭敬道:“回大帅的话,已经统计出来了。此战,我军阵亡将士共计二千四百六十七人,其中把总七人,千总三人。另外,都司李青山兄弟也殉国了。” 说到这儿,许伟的声音中流露出悲戚,他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受伤的将士还有三千三百四十二人,其中重伤的三百六十五人,建奴歹毒,他们事先都在箭头上浸泡了粪水,这些兄弟恐怕……恐怕……” 许伟不忍说出口,堂下的众将官闻言也都陷入沉默。 贺世贤尽管事先早有心理准备,仍未想到麾下士兵竟伤亡如此惨重,他心痛地闭上了眼睛,缓缓道:“伤亡过半,仍能死战不退,全天下都没有更好的兵了,是我贺世贤对不起他们。” 说完贺世贤猛地睁开眼睛,须发皆张,道:“这回儿郎们伤亡如此惨重,倘若辽东都司府还要拖欠抚恤银子,我贺世贤定拿那些推诿文官的脑袋来祭奠他们!” 陈允豹闻言大惊,连忙在一边劝解道:“大帅慎言啊!” 现如今文官本身就视武将为奴仆,如此犯上的话倘若传了出去,那可就麻烦了。 堂下众将官听了也是议论纷纷,愤愤不平的牢骚声渐渐多了起来,眼看有些愣头青就要说出更为大逆不道的话来,刘戎担心贺世贤平白招惹麻烦,连忙转移话题道:“许大人,此战斩获也不小?统计出来了吗?” 许伟也赶紧接话,压住堂下渐渐沸腾的人声,道:“都统计出来了,此战共斩获建奴首级二百一十二颗,缴获未受伤马匹三百五十七匹,铠甲六百百七十五副,刀枪、盾牌、弓弩计一千一百三十五副,没有俘虏。” 许伟话音刚落,他身边的徐成立便是惊呼道:“怎么可能才二百一十二颗?接阵前那一炮打死的都绝对不止这么多!” 许伟无奈道:“打死的当然不止这么多,我们粗略估计至少也得有一千人。” 刘戎闻言也不懂就问:“那怎么出入如此之大?” 许伟苦笑一声跟刘戎解释道:“刘兄弟有所不知,建奴习俗,抢回战死者尸体背回家乡的,可以获得战死者家里一半的财产。所以……” “况且此战我们并没有击溃建奴,他们是井然有序地撤回的,收敛尸体的时间便更加的充裕。这二百一十二颗脑袋,还是那些冲到我们队列深处的建奴留下的。” 刘戎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之后,贺世贤又平下心和麾下将官们讨论了此战的得失,除了老生常谈的披甲率问题外,大家还一致认为下次同建奴交战时,要是能携带上车营,定然能够减少不少伤亡。 但一考虑到车营笨重难行,浑河水又湍急难过,又在架舟桥的问题上群策群力地想了好多办法,仍旧是未能拿出一个妥善的方案。刘戎的部队结构同贺世贤完全不同,在这些问题上倒是没有插上什么话。 军议结束之后,大家各自散去。贺世贤和陈允豹都是一军主帅,还有很多繁琐细碎的事情要处理,因此刘戎也没有过多的叨扰他们,返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不久之后,外面就传来了卫兵的通禀声,黄金祥过来求见。刘戎朗声让他进来,跟着黄金祥一起的,还有一个年轻的大新堡军官。 这人是训练队的副官,名叫孙羽。此次叶飞阳被留守在大新堡训练新兵,孙羽便作为各部骨干一起随行。 刘戎客气地让他们坐下,并亲手给他们都倒了杯茶。这是刘戎的习惯,在与部下私下相处的时候,他总是尽量表现得更加平易近人一些。 黄金祥作为夜不收的头子,早就习惯了刘戎的这副做派,顺手就接了。孙羽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慌忙站起身,连道不敢,直到刘戎装出生气的样子,孙羽这才弓着身接了。 三人各自又坐回位置,刘戎这才道:“说说。” 第122章 袁应泰的信使曹文诏 黄金祥放下刚喝一口的热茶,报告道:“大人,建奴确实凶悍异常,装备又好,确实不是西虏鞑子能比得了的。” 原来,在刘戎从沈阳城中得知贺世贤被阻后,当下便派遣黄金祥、孙羽二人带着几骑先行出发。刘戎嘱咐他们要远远地找个隐蔽处观察战场,这才又同毛文龙商议后决定带着二百多人赶到五里外布下疑兵。 黄金祥、孙羽几人得令后紧赶慢赶,总算看到了两军交战的大部分场面。 “那你看他们披甲率能有几成?” 黄金祥伸出五个手指头道:“十成。” 见刘戎奇怪地看着他,黄金祥又缩回了手,嘴里却是接着道:“连弓箭手都是披着棉甲的,更不用说那些肉搏步兵。” “我看贺叔叔这边士兵的披甲率连三成都不到,建奴怎么会这么多?” 刘戎眉头又拧了起来,按他的感觉,建奴至少要等打下辽阳,占领河东,能够掌握大量的人力、物力资源之后,军备才会迈上一个大大的台阶,怎么现如今就有如此充裕的生铁资源了? 若说主要靠缴获的话,就算萨尔浒及铁岭、抚顺之战时被歼灭的明军全部披甲,又能有几万副好甲呢? “你们可看清了?” 黄金祥点点头肯定道:“太阳底下闪闪发着光呢,确保全部披甲没错。” 刘戎自言自语道:“按道理,他们的余丁是没有几个能批得起甲的。” 黄金祥又道:“大人之前画的八种旗帜的颜色,属下这次全看到了,想必这次来的都是老奴的精锐。” 刘戎对他这个猜测不置可否,转而又问其他问题道:“建奴骑射如何?” 黄金祥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依属下看,同西虏鞑子差不多,都是零星几队建奴在阵前奔驰乱射,想引诱火铳兵开火,况且骑马拉不得大弓,看着满天都是箭矢,但实际上射不死几个人。” 说完他又补充一点道:“当然,贺总兵后面的兵披甲的少,沾到了也是要受伤的,但我们大新堡要是遇到建奴应该会好不少。建奴的马主要还是用来驮步兵,提高战场机动速度。” 孙羽在这个问题上也插话道:“但建奴的马看起来要比西虏鞑子的高大很多,这回他们没有纵马冲阵,没有看到效果。” 黄金祥不以为然道:“咱们大新堡主要都是长枪兵,再壮的马也不敢往长枪上撞。” 孙羽道:“蒙上眼睛的话就可以。” 刘戎点了点头,建奴悍不畏死,急了说不定真能用这个法子。 “你们还觉得建奴哪些战法是需要我们大新堡警惕的?” 孙羽抢先道:“建奴的弓箭也比鞑子厉害,属下方才在贺总兵营里看了,一些穿甲的士兵都被射死了,还有好多都是直中面门。所以属下觉得,咱们是不是也得配些长牌手,毕竟连戚爷爷的鸳鸯阵里都有长牌手。” 刘戎沉吟一会儿没有开口说话,在他的想法里,敌人的弓手要靠己方的更为强大的火铳兵来压制,而不是简单地将部队缩在一面面盾牌后面。不过他也不是固执的人,想了想又道:“记下来,下次军议的时候讨论。” 孙羽连忙“哎”了一声答应。 “关于此次白塔铺之战,你二人须三日内形成一个详细的报告交予我看。建奴的装备士气,战术要领以及明军的应对得失都要有所体现。报告由我先行审阅后,孙羽再同参谋部的赵大人对接,由你们训练部、参谋部两家针对建奴的兵备和战法尽快补充完善我军的训练条例。” …… 第二天一早,天色刚亮,贺世贤大军营地的南边便有一骑穿过薄薄的晨雾,疾速往这边奔来。正在门口巡逻的旗队长见那骑士一副明军传信兵的打扮,连忙带人迎了上去。 传信兵驰到营门五十步外处翻身下马,对着迎上来的旗队长道:“辽阳有军令过来,敢问贺大帅在吗?” 旗队长照例检查了他的腰牌,腰牌上写着一个曹文诏的名字,看那营伍,竟是杨经略身边的亲军! 旗队长赶紧令手下人牵住那兵的战马,一边带着他往大营里面走,一边问道:“兄弟,是不是袁经略的援军到了附近了?可惜他老人家来迟了一点,老奴已经跑了。” 曹文诏脸色一红,轻声道:“大人们定的事,我哪里知道,兄弟还是快带我去贺大帅那里,别回耽搁了事情。” 旗队长哎了一声,加快脚步带着他往中军帐的位置过去。 曹文诏一边走一边观察着营地中的情况,士兵们都已起身,正在七手八脚地帮着旗队里的火兵做饭。他们一边忙碌一边说着低俗的笑话,看起来状态还不错。 只是喧闹的营地里也有阵阵呻吟声传出来,曹文诏循声一看,只见左前方大片的区域里全是伤兵专用的帐篷。一个又一个随军医士忙碌地在帐篷间来回穿梭。 “伤了好些人吗?” 辽阳的大人们在先后得到陈允豹、贺世贤的奏报后,对于是否应该尽起兵马赴援吵成了一锅粥。袁应泰开始时也是难以下定决心,可后来戚金也未经批准擅自赴援,就彻底将他也绑在了战车上面。 贺世贤和戚金麾下俱是朝廷在辽东硕果仅存的精锐,倘若因为自己拥兵不救在这一战中都覆灭了,那袁应泰这个经略恐怕也当到头了。 因此在得知戚家军拔营的消息后,袁应泰终于开了金口,他一面让总兵尤世功率兵从长安堡过浑河,走北岸的长勇堡、沙岭墩一线急赴沈阳驻守,一面勒令其余众将整顿兵马,即刻走虎皮驿直奔白塔铺赴援。 谁知七八个总兵,除了寥寥一两个行动迅捷的之外,剩余的竟都磨磨蹭蹭,许久也未召集齐人马。 袁应泰无奈,只得先行派自己的身边跟随多年的心腹卫士用作信使,过来仔细打探战场情况。 袁应泰嘱咐他,倘若贺世贤、戚金他们兵马尽没,便立即掉头回报辽阳,自己好撤回半路人马,固守辽阳。 若是和老奴相持不下,则到最近的屯堡点燃狼烟,另告知贺世贤他们务必坚守到援军前来。 袁应泰没有想过贺世贤能够单独逼退老奴,竟没有这方面的嘱咐。 不过这曹文诏能够成为袁应泰的心腹,自然是个心思缜密的人。 他不比戚金的大队人马晚出发多长时间,又打着火把疾驰了一夜,竟比戚金的侦骑还要早到。 他一路上看到这奉集堡和沈阳中间只有贺世贤这一支明军扎营,惊异地意识到贺世贤竟独力击退了老奴,便赶忙到军营里拜见,以期了解更多的战况。 那带队的旗队长闻言面上瞬间流露出悲戚的神色,回答道:“不瞒兄弟,就是在下的旗队里也战死了三成的弟兄,其他各处想必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脸上又浮现出一股自豪的神色:“但我们也击杀了不少建奴,没让他们占到多大的便宜!” 曹文诏听了一脸郑重的拱手佩服道:“贺大帅的兵果然勇猛了得。” 旗队长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承蒙兄弟夸奖,我们也不过是想临死前拖个建奴垫背罢了。不过好在陈游击和刘大人及时来援,这才留了一条命,没有和建奴同归于尽。” “刘大人?哪个刘大人?”曹文诏来时路过奉集堡,陈允豹来援的事情他是知道的,戚金的兵又还没到,可这刘大人是谁,没听说过附近有这么一号大将呀? “刘戎刘大人。”旗队长说话时语气带着恭敬道:“听说是义州卫过来公干的,兄弟们都在传这刘大人勇猛异常,一把镔铁大刀抡得是虎虎生风,三个月前还在边墙外阵斩西虏鞑子七百四十人。这七百四十三颗首级里,听说单刘大人一人就砍了二百多颗,绝对是个无敌悍将!” 曹文诏惊愕道:“辽东地面何时竟出了这么了不起的人物?” “兄弟你不知道吗?三个月前的辽西太平堡一战,咱们沈阳的毛游击就是凭借着那场军功才升的官。” “毛游击我听说过,他也参战了?” “是啊,那毛游击要说也是勇猛,听他的亲兵队长陈继盛说,毛游击那一战也至少也砍了百八十个鞑子,否则辽东那么多的都司,怎么就偏偏升了他做游击将军呢。” 曹文诏连连点头:“毛游击真是好汉!”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贺世贤的中军大帐前面,旗队长跟门口的值守卫兵通禀一番后,只过了一会儿,大帐里便响起贺世贤威严的传唤声。 曹文诏整理了一下仪装,躬身低头走了进去。 “戚老哥儿也来了?”贺世贤坐在案几后面哈哈大笑:“先是陈老哥儿,再又是戚老哥儿,果然还是咱们自家更兄弟关心本帅的性命啊!” 曹文诏马上道:“杨经略尽起手底大军,打算过来救援大帅,但大军行动缓慢,故特意派遣戚将军作为全军先锋,先行驰援!” 贺世贤听了心底竟不由的一阵感动。当初不经批准擅自救援奉集堡,一是怕来来回回耽搁时间,陈允豹寡不敌众,被建奴一鼓而下了。二则是本身就对都司府的文武官员不信任,知道他们定然会如往常一样相互扯皮,白白浪费了时间,索性就先斩后奏。 可不料竟中了老奴的奸计,被困在了白塔铺这个地方。 本以为都司府的老爷们铁定是要袖手看笑话的,想不到袁经略竟尽起大军过来救援自己。因此,贺世贤就禁不住既感动,又愧疚。 “末将自以为是中了老奴的奸计,却能承蒙杨经略不弃,真是羞愧难当!他日到辽阳,末将一定当面给他老人家负荆请罪!” 曹文诏向贺世贤笑着道:“贺大帅说的哪里话,袁经略可是说了,他上月巡视沈阳时,便发现您及您麾下儿郎个个勇猛异常,是辽沈的定海神针,绝不会被老奴害了。所以袁经略才力排众议,尽起大军赴援。” “末将惭愧……” “贺大帅您可真谦虚,这不果如袁经略他老人家所料吗?您非但没被老奴害了,还以寡击众打败了他们!只可恨那老奴实在是狡诈,以至于袁经略紧赶慢赶,还是没能堵住他,否则和大帅前后夹击,这辽事便定了!” “哈哈哈哈!”贺世贤闻言也开怀大笑道,“你这小哥儿真会说话!不过有袁经略坐镇辽东,想必离那天也不远了!” 曹文诏也跟着笑了一会儿,见贺世贤停下来,才又小心问道:“不过敢问贺大帅,这老奴确定退出边墙了吗?” 贺世贤也想了一会儿严肃道:“昨日老奴是往石碑山处退兵的,似乎是往抚顺那边出关去了。” 曹文诏“哦”了一声,没有继续追问。 营帐外面,刘戎正带着赵阿五等几个主官在伤兵营区查看。 赵阿五指着一个嘴里咬着围巾,正强忍着疼痛让随军医士清洗伤口的士兵,小声道:“大人,你看这伤口,糜烂的速度很快,即使这一片的肉都割了,恐怕也救不回这位兄弟的性命。” 李仲宣也道:“鞑子确实狠毒,听说他们战前都将箭簇放在粪水里面浸泡,咱们的人一旦被射中,能救回的寥寥无几。” 王安年也符合说:“他们的步弓箭矢又都很重,一般棉甲根本挡不住!” 乙司把总陈万兴从地上拿起早前被医士们挖出的箭头,放在手里掂了掂,道:“咱们不用太怕,前排兄弟都有铁鳞甲,饶是这种重箭在七十步外也射不透。可要是到了七十步,哼哼,咱们就让建奴瞧瞧大新堡火铳的厉害!” 训练队的副官孙羽也在场,他看了看狠狠咬着围巾,被医士用小刀剜肉疼得满头大汗却一声不吭的士兵道:“多好的兵啊,可惜竟连一件棉甲都没有,怎么营兵的装备连我们大新堡都不如?” 王安年呛了他一口道:“你真是饭吃饱了,忘记挨饿的感觉了。你以为天下的军队都能像咱大新堡一样?别的不说,光银子大人往咱们身上花了多少?朝廷又能舍得往这些营兵身上花多少?” “一个月一两银子的饷银不到,各级大人过手后,只剩下三四成。遇到贺大帅这样的还好,遇到那些喝兵血的,扣过你银子再送你去死,连抚恤钱都给你贪了!” 孙羽嘀咕道:“我又没有当过营兵,哪里知道。” 第123章 一举荡平 刘戎没有打断他们说话,他这回专门将这些平日里工作繁重的各部主官和骨干从大新堡带来,一来是让他们切身感受一下辽沈的形势和建奴的凶残。 二来也有让他们看看各部营兵的状态,增强他们归属感、向心力的意思。 自打过了三岔河之后,刘戎便尽可能地多带这些人四处看看,每人三天就一主题呈一份报告给他。 这些大头兵还没沾染上形式主义的毛病,呈上来的报告虽然很多语句不通,但至少都是认真思考过的。 “好了,下面我口述之后三天的报告主题。”刘戎走出伤兵帐篷,背着手道。 大家闻言纷纷从身上掏出一个小本本,拿出炭笔,竖起耳朵仔细聆听。 “这次报告两个主题自选一个。其一为,如何在火铳尚不能形成对敌远程弓箭手绝对压制的情况下,减少对射时部队的伤亡。” 各骨干握着炭笔迅速记下了,有几个文化成绩老拖后腿的,不可避免地又在一行字中间画了好几个蛋。 不过也无妨,这是自己的草稿本,大人一般不看,但报告上倘若还敢画零蛋,那可就是找军棍吃了。 “其二,如何自然而然地让大新堡的普通战兵们,了解各处其他士兵们现实待遇之低下,从而让我大新堡士兵更为珍惜自己的身份和荣誉。” 孙羽不由得红了脸,看来大人的第二个主题是因为自己方才那番发言才临时想起来的,要想改观自己在大人心目中的形象,他便只得做这道题了。 正在一行人跟在刘戎身后要往营门口走,再看看大军扎营所宜地势的时候,一个年轻的军官在巡营士兵的带领下,牵着马急匆匆走了过来。 此人正是戚金的小儿子戚元弼。 戚家军前出的侦骑已经告知戚金此地只有明军的营寨,但他仍然不放心贺世贤的安危,又派戚元弼亲自过来。 戚元弼进来时正遇到刘戎在一群下属的簇拥下往外走,知道他是个将官,却又十分面生,略微惊疑一下,颔首便过去了。 刘戎看他器宇轩昂,随手唤过给他们向导的士兵问:“这人是谁?在大帅手下任什么职务?” 士兵道:“回刘大人,这不是我们营盘的人,他是戚副将的儿子戚元弼,好像是个千总。” 刘戎忽然想到什么,追问道:“戚副将?哪个戚副将?” 士兵带着倾慕道:“这戚副将名叫戚金,那可是大有来头,据传是戚少保的义子,他带的南兵大伙儿私底下也叫他们戚家军。” “戚金。”刘戎点着头轻声重复了一下。 在他印象中,接下来的浑河血战,就是以这支部队和四川白杆兵为中坚力量打响的。 清人在后来修史时也不得不承认:“是役,明以万余人当我数万众,虽力屈而覆,为辽左用兵以来第一血战!” 那一战,戚金连同总兵陈策、童仲揆等带领他们麾下川、浙将士,重创后金八旗,斩杀建奴六七千人,其中更有甲喇章京、牛鹿章京十数人,以全军尽没的代价为戚家军拉下了悲壮的落幕。 从此之后,无论明人如何再尝试,戚家军再未真正重生。 “黄金祥。”刘戎招手把他的夜不收头子叫过来,“注意到刚才那个人了吗?想办法接近他。” 黄金祥郑重地点头应是。 刘戎笑着交待道:“不要这种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就是单纯地想接近他。当然,戚家军的火器也很有一套,能讨来一些样板更好。” 现如今,大新堡情报方面的事情刘戎总是下意识地交给黄金祥去做。 但黄金祥是个军人,有时候难免处事呆板,刘戎最近一直在想,是不是该再选拔一个心思灵活的人,专门负责一些送礼、结交方面的事情。 商队的王大脑袋就很不错,不过京城也是自己一个重要的情报据点,他留在那里将来对自己也很有用处。 “走,我们继续往营外看看。”刘戎说完,一行人又移步往外走去。 大军扎营,山川河流都有讲究,这些方面的经验,刘戎的部下还很欠缺,他要趁着这个机会让大家尽量多学学,多看看。 ———— 辽东都司府。 刘戎恭敬地半挨着一把椅子坐下,在他的上首,辽东监察御史高邦佐正目光灼灼地看着一份文书。 来到辽阳转眼已经六七天,刘戎报备的手续都已办齐,这天闲下来,又来拜访高邦佐。 刘戎同高邦佐在柳河堡之战的时候就认识,后来太平堡一战,刘戎阵斩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亦是高邦佐代表辽东都司府过去褒奖。 几番接触下来,高邦佐便对刘戎十分欣赏,这段时间仪金更是收了不少,早已把刘戎当成了自己在军中的奥援,连都司府的军政方略都不再瞒他。 “斩获建奴首级二百一十二颗。”高邦佐将手中的文书放在桌上,喃喃自语道:“这样看建奴此战损失起码一千往上,确实是大功一件。但阵亡将士二千六百五十四人,受伤的还有那么多,贺世贤也是元气大伤呀。” 刘戎点头附和:“贺大帅麾下此番伤亡惨重,只要都司府能尽快补充兵员装备,用不了半年就能恢复战力。” 高邦佐摇头道:“哪里能等这么久,袁经略正在筹划,要王师挟大胜之威捣巢呢。” 就辽沈这些老弱病残,建奴不来打你都烧高香了,你们还要去捣巢? 刘戎迟疑道:“高大人也觉得时机到了吗?” 高邦佐沉吟道:“按照熊经略当初的筹划,我们据城防守才是稳妥之道。但白塔铺一战,建奴三倍于我的兵力仍然未能吃下贺世贤的人马,可见野战无敌一说也是徒有虚名。” 刘戎委婉地表达自己的忧虑:“但辽沈并不都是贺帅麾下那样勇猛敢战的士兵,是不是还要再操练操练?暂且先按照熊经略的方略……” 高邦佐向来十分欣赏刘戎的军事才华,太平堡那一战的时候就私下同他就带兵练兵问题促膝长谈过几次。 高邦佐没有听完刘戎的陈述,他直接挥手打断道:“你以为熊经略真的是因为那几个嚼舌头的言官才去职的吗?关键还是在中枢。朝廷十几万兵马囤聚辽东,人吃马嚼,早就不堪重负,哪有时间给他先守再攻?吾辈世受国恩,此时正当为吾皇分忧!” 刘戎见他心意已决,也不再试图说服他,只是道:“老奴狡诈,莫要再让他各个击破。” 高邦佐眉头皱了皱道:“萨尔浒当初四路分兵,四路皆败,这个袁经略怎会不知。” 二人间沉默了一会儿,高邦佐又主动开口道:“我们筹划出了大体方略,我说予你听,你给本官参详参详。” 高邦佐作为辽东监察御史,品级虽说不高,实际上却是稳稳的坐着辽东都司府的第三把交椅。 他如此重视一个武将的意见,在别人眼里简直不可思议。 好在刘戎同他相处过多次,已经见怪不怪,只是客套一句“不敢”,便竖起耳朵仔细倾听。 辽东都司府的大佬们,尤其是袁应泰到底是如何想的,他也迫切地想要知道。 “袁经略筹划,先遣一将恢复抚顺等堡,然后着各将分驻抚顺、清河、奉集堡等地,再让戚金、秦邦屏他们引诱老奴出击,只要他们能像贺世贤一样坚持住,届时大军就会一拥而上。” 刘戎听他一说就想到了后世的浑河血战。那时,戚家军和白杆兵同数倍于己的建奴在浑河边鏖战何止五六个时辰,戚家军最后火药用尽,竟不得不发起自杀式的白刃冲锋! 可那时其他人在干什么呢? 总兵朱万良、姜弼、李秉诚在都司府严令下率领三万余援兵,行至咫尺之遥的白塔铺,竟然观望不战。直到实在无法继续拖延了,才派遣了一千骑兵前去哨探。 当时建奴已经被戚家军和白杆兵的凶悍下破了胆,全凭人数的优势在那苦苦撑着。 以至于努尔哈赤派去阻击这一千骑兵的将领雅松,还未接战竟然望风而逃! 如此有利的形势下,三个总兵为了保存实力,仍然推三阻四,不愿首先救援。 紧接着努尔哈赤又派了骁勇善战的皇太极过来阻击,朱万良他们避不过,就索性凑了几千拉来的壮丁上前砍杀一阵,又大败逃走。 此时苦苦鏖战多时的川浙兵与八旗军仍然打得胜负难分,戚金他们再派使者向袁应泰叩首求援。 但老书生袁应泰此时已经没有了开始时挥斥方遒的意气,欠缺魄力的他,竟以建奴强大派兵也扭转不了战局为由拒不答应,又将踌躇不前的其他各将召集到辽阳城下,准备背城再战,川浙军就此覆灭。 刘戎知道高邦佐说是让他参详,其实不过是想让自己附和几声,自己真说了不行,袁应泰能改吗? “就不知道届时其他各位大帅能否及时驰援啊。” 高邦佐皱了下眉头:“朱万良他们虽说不堪大任,可若是顺风仗应该也能出力。” “况且袁经略有尚方宝剑在,本官不信哪个军头还敢敷衍了事!” 还顺风仗,谁给你们的勇气……刘戎抱拳恭贺道:“有袁经略和大人在,辽事定然可以一鼓而定!” 从刘戎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大明丢掉辽沈是必然的,即使熊廷弼在恐怕也无力回天。 地面上能打的除了贺世贤,就只有戚金的浙军和秦邦屏川军。其他将领虽说好坏参半,但麾下全都兵甲不齐,缺额严重,他今天来都司府的路上还看见一帮营兵在街面上抓乞丐流民的壮丁。 这种军队剿流民尚可,打建奴能行吗? 指挥的文官又是袁应泰这种迂腐老生,实在是回天乏力。 “亦安。”高邦佐停了一会儿又开口道:“你手下也有一支强军,现在辽东大战将起,理应为朝廷效力才是。” 刘戎以为高邦佐要将他调到辽沈来,迟疑着开口道:“可末将领的是卫所军的职衔,近两年来对大新堡也是耗尽心血,现在刚刚有点起色……” 高邦佐道:“这些本官都是知道的,当初在广宁,本官还特意嘱咐他们在开垦荒田上多给你行方便。听说你也确实做的不错。” “不过。”高邦佐想了一下还是道:“决战在即,本官总觉得多一支军旅就多一分胜算。” “这样,本官运作一下,再让你领一个营兵的兵额,两千人足矣。届时灭了建奴,本官再将你调回广宁。” 靠你们能灭了建奴?老子才不过来当炮灰……刘戎朝着高邦佐拱手道:“末将领命。” 刘戎知道容不得他反对,索性应承下来。 反正大新堡那一亩三分地还在自己手里,也不怕辽沈丢了之后变成丧家之犬。 按照历史进程,辽沈倾覆后熊廷弼被重新启用为经略,可军政大权却落在广宁王化贞手里。 刘戎之前曾有意提前结交,带着立功之身去过广宁几次,但右参议王化贞始终避而不见,到底还是有些轻视武夫的意思。 刘戎想,如果届时辽沈倾覆,高邦佐没有同原来一样自缢而死,再分他些军功,说不定到了河西就能代替王化贞的位置。 那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大臂力。 与高邦佐告辞之后,刘戎便带着福禄、李子权二人在辽阳城中继续调查。 常人想到辽东,多以为是塞外之地,定然是僻远苦寒、地广人稀,一番经济落后、文化萧条的样子。 但刘戎在这辽阳城中所见,却百货齐备、商贾云集,一派繁荣富庶、兴旺发达的景象。 辽阳城自春秋时开始,便是东北亚第一大城,发展到如今,单单是这辽阳内外城中,就有不下五十万人口。 想到这熙熙攘攘、人头攒动的辽阳城,用不了多久就会被建奴占据,刘戎心中就是禁不住一阵唏嘘。 三人一边走,一边看,街边摆满了琳琅满目的商品,多数还是辽东盛产的物品,像松子、貂皮、人参等等。 福禄和李子权都是跟在刘戎身边见过世面的,京城也去过,看到如此景象还是禁不住赞叹。 第124章 擒贼先擒王 李子权看得眼花缭乱:“想不到咱们辽东还有这般热闹的市场,比起京城的西市都不差多少了。” “辽阳是辽东的镇城,连接着鞑子、建奴和朝鲜,是大明东北的货物集散地,听说连倭奴都有到这边来采办的,自然不是一般的繁华。就连福伯都经常亲自到这边来进货。” 刘戎说着顺手拿起路边摊子上的一块貂皮,用手摸了摸,十分暖和,果然和后世皮草厂里的假货不一样。 但他自己身为将领,要和士兵们同甘共苦,更不能在军官中助长这种奢靡之风,母亲和妹妹又不缺,所以他看了看又放了下来。 李子权也凑过来,提起来问商贩道:“多少钱一张?” 摊主笑眯眯道:“客官您挑的这张是上好的,在我这儿只要二两银子。” 李子权惊呼道:“二两银子?这么贵!” 摊主笑嘻嘻道:“客官,这等质量的貂皮,您就是找遍辽阳城,都没有比在下这里更便宜的了。” 说完他又故意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况且在下这是通过关系直接从鞑子那里买来的,质量保真。” 李子权还是犹豫不决,旁边的福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你拿的是把总的俸银,每月有三两银子,还在乎这点钱?” 李子权回道:“你还说,我老娘听说俸银存在你们军需处还给利钱后,总也不让我领,我身上都没有几个钱。” 福禄哈哈大笑:“杨森那小子出的这个点子,可害苦了你们这些单身汉。” “说的像你有媳妇儿似的。” “但我也没有老娘管着,哈哈哈。” 几人说话间,那摊主已经瑟瑟发抖。 自己看着他们都穿着便服,根本没想到竟然是一帮军爷。 可恨自己方才还说自己在鞑子那边有关系,若是因此被他们敲诈一番,可不得大大的破费一笔? 辽东苦寒,尤其到了冬天更是冷的不得了。 大新堡的许多农妇都被露珠组织起来赶制鸳鸯战袄,新兵们需要,老兵们也得两年一次换发,现在就得早早准备起来了。 刘戎忽然想起后世警察冬装上的毛领,似乎就是貂皮做的,穿在身上既暖和又体面。 他重又拿起摊子角落里一张光泽差些的质量最次的貂皮,对着摊主问道:“像这张需要多少钱?” 摊主大喜,连忙道:“这张不要钱,送给客官了!” 刘戎:“???” 刘戎正诧异间,那摊主已经快速地将那张貂皮折好,硬要塞到刘戎的手里。 刘戎连忙摆手道:“老板你这是干什么?我们需要很多张的!” 刘戎心道这一张貂皮省着点用大约能做十副毛领,如果价格合适的话,分担下来倒也没有太多钱。 但这貂皮向来只有富贵人家才能穿得起的,他要是能给每个士兵配上这么一件毛领,绝对能极大地增强他们的职业尊荣感。 摊主闻言瞬间如霜打的茄子,哭丧着脸道:“在下上有老,下有小,还望军爷高抬贵手啊……” 刘戎:“???” 正在他们三人一脸懵逼地看着摊主突然痛哭流涕地慨叹中年男人的辛酸时,旁边的店铺里突然传来嘈杂的喧闹声,接着便是一阵桌椅倒地鬼哭狼嚎的声音。 刘戎循声看去,只见三个膀大腰圆的蒙古鞑子,正一人腋下夹着一捆上好的绸缎从店里走出来。 店里的伙计拦不住他们,只得扑倒在地抱住其中一个大腿。那鞑子走不脱,顿时更为恼怒,腾出另一只手就往那伙计头上砸下来。 那伙计瘦小的身板哪能扛住他那砂锅大的拳头,没挨两下便翻着白眼晕死过去了。 鞑子厌恶地踢开他,继续往外走。 这时一个掌柜模样的老年人踉踉跄跄地跑出来,伏在店铺的门框上,扯着嗓子喊道:“鞑子杀人啦!大家快拦住他们呀!” 周遭都是些胆小怕事的商贾,哪个愿意上前? 眼见着那三个鞑子趾高气扬地就要走远了,掌柜的忽然一发狠,摸起身边的一把扫帚,咬咬牙道:“小老儿不活啦!我跟你们拼啦!” 说罢,他高举着扫帚,踉踉跄跄地朝那三个鞑子跑去。 三个鞑子听到他的声音齐齐转过头来,停在那里对着他嘿嘿冷笑。 掌柜的看着他们那丑陋而又凶悍的神情,一时又变得胆寒,禁不住连连后退,直到撞到一块坚硬的胸膛。 掌柜的一回头,发现一个年轻人正笑容和煦的望着他。 刘戎微笑着扶稳掌柜的:“老人家,到底是什么情况?” 掌柜的神情悲愤,颤抖着用手指着当面的三个鞑子,愤恨道:“这伙鞑子要到店里来买布匹,可是他们没有钱,就说要拿珍珠来换。可他们明明给我的是劣珠,却偏偏说是上等的东珠,硬要换店里三捆上好的苏州丝绸,小老儿不答应,他们就硬抢。” 说完,掌柜的从怀中掏出一颗珍珠,捧着朝围观的人展示了一圈儿,道:“大家看看,就是这等珠子,能是东珠吗?” 东珠又称北珠,是产于东北水域的天然野生珍珠,质地圆润硕大,色泽晶莹透彻。 它产于湖海深处的大蚌内,每年十月份珠蚌才大熟,但坚冰数尺,人无法凿冰取珠。当地有一种天鹅,专以珠蚌为食,食蚌后将珍珠藏于嗉内。 而海东青又有以天鹅脑浆为食的习性,所以一些女真人就训练海东青捕捉这种天鹅,由此才能得到这种珍珠。 可见东珠得之何其不易,因而也弥足珍贵。 刘戎也顺眼瞧了一下,只见那颗珠子扁扁乎乎的,色泽昏暗,个头也小,放在后世,五十块钱也没有人要。 但现如今人工蓄养的珍珠还不发达,市面上珍珠少,这颗珍珠虽然大小、品相都不好,但物以稀为贵,倒也能值几两银子。 不过要说换足足三大捆苏州丝绸,确实太过了。 那三个鞑子见刘戎有想出头的意思,就转身回来,目光不善地盯着他。 “小子,怎么你要给这奸商出头吗?” 李子权见状呵呵笑了两声,不着痕迹地挡在刘戎面前,偏头对福禄道:“我听说在我们广宁马市,私自贸易的鞑子都被像狗一样撵的到处乱窜,怎么到了这辽阳,反而嚣张起来了?” 福禄也笑眯眯的:“可能辽阳的鞑子头比较铁,要不你称量称量,看看跟太平堡外面的有什么不同。” 为首那鞑子听了大怒:“简直找死!” 他将腋下的丝绸交给身边的伙伴,转过身就是一拳头朝李子权砸了过来。 李子权能被挑选出来充当刘戎的亲兵头子,个人武艺自然在全大新堡都是数一数二的。 只见他身形微微一偏,任那鞑子的拳头从他脖颈前打过,身子一转然后抓住鞑子的胳膊,顺着他的力道便是一个过肩摔。 鞑子狗熊一样的身躯重重摔在地上,霎时扬起一片尘土。 围观群众见李子权一个不甚健壮的汉人竟也能这么神勇,纷纷大声喝彩起来。 那鞑子晕头转向地爬起来,还未站稳脚跟,李子权又是一个扫堂腿,山丘般的鞑子仰面朝后一倒,又是轰的一声。 围观人群的笑声更大了。 剩余两个鞑子见自己人吃了亏,放下丝绸就要过来帮忙。 刘戎这回出来,身边恰巧只带了李子权和福禄两人,其中福禄又是个没有战斗力的。 他见那两个同样壮硕的鞑子过来,再动起手来,担心自己这边吃亏,快步走到倒地的那个鞑子身边,一把从后面抓起他头顶脏兮兮的小辫,将的脑袋拉起来,右手上一柄锋利的匕首便是抵在他的咽喉上面。 锋利的刀刃微微往里一划,那鞑子粗壮的脖颈上顿时便流出一道嫣红的鲜血。 正要过来助阵的另外两个鞑子立马停了下来。 “老实站在那里别动,等官府的人来了跟店家一起去过堂,是非区直,到时候自有公论!” 刘戎紧紧握着匕首,脸上还是笑意盈盈的,看向那两个鞑子的眼神却是分外冰冷。 这里是辽阳最热闹的集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刘戎相信很快就会有巡街的兵丁赶过来。 “小子!你有种杀了我!到时候李总兵定将你扒皮抽筋!” 刘戎眉头微皱,想不到这三个鞑子竟不是过来易货的商人,说不定还真与这辽阳城中的哪个将官有些关系。 “李总兵?哪个李总兵?” 还不待那鞑子开口回答,人群后面便是传来一道威严、雄厚的声音道:“我,李光荣!” 刘戎转身一看,只见一个高大威猛的将官,身着二品武官常服,在一队护卫的簇拥下,正骑在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刘戎。 李光荣,杂号总兵,虽然贪财怕死,但毕竟还是目前辽东地面上最有影响力的将官之一。 想不到自己偶然间出手,竟动到了他的人。 刘戎缓缓将手里的匕首收了起来,放开了那个鞑子。 那鞑子脱开身转手便要擒拿刘戎,旁边的李子权见状迅疾地欺身而上,一脚揣在他的膝弯处,随手锁住他的臂膀,又将他按跪在地上。 李光荣哼哼冷笑两声,手臂轻轻一挥:“真是大胆狂徒,给我拿下!” 他身边的侍卫得令后纷纷抽出腰刀,小跑着围了过来。 刘戎望着眼前明晃晃的十几柄钢刀,按下了同样打算抽出随身兵刃的福禄,朗声道:“总兵大人不问问事情的缘由吗?” 李光荣仰天哈哈大笑两声:“小子,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更何况他们还是本帅的家丁!岂能由你们欺辱!” 刘戎高声道:“莫非总兵大人的家丁就能强抢民财吗?袁经略倘若知道大人如此治军,不知该作何感想了。” 李光荣听到刘戎提起袁应泰,心里开始怀疑起刘戎的身份,但转眼又想,在这辽东地块儿,身份再高又岂能同他相提并论,想必只是哪个小官小吏家的公子罢了。 “即使本帅的家丁强抢了民财,那也是由本帅用军法处置,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来管了?再说本帅平日里治军严苛,手底岂会出现这种事情!你胆敢污蔑本帅的将士,本帅定要让你知晓厉害!” 李光荣此言一出,前面的护卫身形一动,举起钢刀就朝刘戎三人砍来,看那架势不像是捉拿,反倒像要就地斩杀! 李子权见状一脚踢开擒着的蒙古鞑子,抽出兵刃格开一柄劈向刘戎的腰刀,急道:“大人快走!属下挡住他们!” 刘戎后背冒出细密的汗水,想不到这李光荣带兵打仗不行,欺压百姓的手段倒是炉火纯青!竟到了胆敢不分青红皂白,要当街杀人的地步! 即使自己现在束手就擒,恐怕也难逃重伤的下场!如若转身逃命,李子权和福禄恐怕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尼玛,还没和建奴那样的强敌对阵呢,倘若现在自己就抛弃属下跑了,将来还如何带兵! 不能走!但也绝不能任由李光荣拿捏! 凭自己同贺世贤还有高邦佐的关系,只要今天能保下命来,也不怕李光荣将来暗地里再找自己麻烦! 想到此,刘戎咬牙抽出随身佩刀,对着李子权吼道:“擒贼擒王!” 李子权心中一愣:天爷,那可是总兵啊! 但既然大人发话了,哪怕是公侯王爷,他李子权也敢上去拼一把! 想到此,李子权一个闪身便是移到了街边的小摊跟前,四五柄钢刀如影随形劈了过来,将瓷器摊子上的瓶瓶罐罐劈了个粉碎。 围观的人群见动了刀子,尖叫着满街乱窜。 李子权单手握刀,另一只手抓起一个花瓶脱手便朝一个护卫砸去。 他看也不看被砸得头破血流的护卫一眼,侧身翻过小摊,顺手又将支撑头顶小棚的柱子用力拉倒,网住了在后面纠缠的几个护卫,借着逃散的人群掩护,兜了一个小圈就径直往李光荣跟前冲去。 李光荣身边现如今只剩七八个护卫,却清一色是身着铠甲的凶悍蒙古人。 李光荣见李子权竟然真的直奔自己这边而来,禁不住大惊失色,急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将这厮给本帅剁成肉酱!” 第125章 你好大的官威! 那些蒙古人听了李光荣的令,纷纷抽出自己的各式兵刃,留下一半护着他,另一半也径直朝李子权迎了过去。 李子权额头冒汗,他现在严重怀疑大人上课时讲的什么“张翼德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真实性! 天爷,从十几个人跟前杀过去就很难了,好吗! 刘戎的个人武艺远不如李子权,福禄基本算个废柴,要不是李子权直取李光荣的行为吓坏了这些护卫,纷纷跑回去救援,留下来跟刘戎两人拼杀的人并不多,两人恐怕早就交代了。 但饶是如此,刘戎背上还是挨了一刀。 要不是他平时出门有穿锁子甲背心的习惯,恐怕这一刀就可以让他暂且歇着了。 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刘戎逼退当面的一个护卫,又替福禄格挡下了拦颈的一刀,吼道:“福禄你这懒蛋!你果真按我说的要求练武了吗!” 福禄毫无章法地往前面重劈了一刀,带着哭腔道:“二少爷!军需处事务繁杂,没有时间啊——” “放屁!活都是杨森替你干的,你丫就知道撩鸡逗狗!” “二少爷,冤枉啊!大新堡地界被李仲宣那厮清得干干净净,连暗门子都没有,哪里还有鸡啊!” 刘戎:…… 李子权径直迎着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鞑子过去,单手将佩刀一挥,格挡住横劈过来的一斧,另一只手腰间迅速抽出一柄匕首,电光火石之间便递进了那蒙古人的腹部。 鞑子痛呼一声,李子权身形一闪,握着的匕首顺势在那鞑子肚子里一搅一拉,再抽出来时上面已经挂了一小截肠子。 他脚下不停,一边格挡一边又闪过围上来的两个鞑子,距离李光荣已经仅有十来步距离了。 李光荣大骇,这小子动作太迅速了,也不和其他人缠斗,竟然直奔自己来了! 他身边的护卫也都紧张起来,纷纷不再想着要围堵李子权,转而不自觉地围成了一个圈儿,把李光荣牢牢地护在了中间。 李子权料想冲不过去,手中匕首一甩,寒光一闪,竟是当作飞刀径直朝骑在马上的李光荣飞去。 李光荣额头冒汗,慌张间连忙闪身,虽然躲过了这柄飞刀,可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竟然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不远处的护卫全都跑回到他那里,将李光荣护了个水泄不通。 李子权飞身向后一跳,远远同他们拉开了距离。 李光荣神色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恼羞成怒地用刀背劈砍着自己的家丁,嘶吼道:“一帮没用的东西!快分出一半人,先杀了这家伙!” 李子权暗叫倒霉,他第一时间没能冲到李光荣身边,现在对面已经反应过来,恐怕自己再没机会了! “大人!要不你们先走,属下拦住他们一会儿,再自行脱身!” 刘戎此时也走到李子权身后,紧握着的佩刀上已经沾上了嫣红的鲜血。 “你以为自己是赵子龙呐,还能进进出出?有我在这里,好歹能替你分担几个人手。再坚持一会儿,福禄已经脱身,叫人去了。” “大人!”李子权转头看着刘戎,有点急了:“您说过,千金之躯,坐不垂堂!” 刘戎朝他展颜一笑:“我给你们讲课时是说过,不到万不得已,把总及以上军官不要冲在前面。” 说着刘戎长吁了一口气调整自己的呼吸,双手紧了紧刀柄:“但现在,已经是万不得已了!” 李光荣神情狰狞:“快给本帅杀了他们!” 护卫们闻言分出一半人,并成一排,举着刀小心翼翼地朝二人挪过来。 他们都知道李子权武艺高强,谁都不愿意首先攻击。 刘戎和李子权各自深吸一口气,背靠背紧紧贴在了一起。 就在这时,忽然一声嘹亮的哨音,一大队巡街的兵丁快速朝这边跑了过来,到场后二话不说就将斗殴的两边人全部围了起来。 李光荣大怒:“瞎了你们的狗眼!不认识本帅吗?” 为首的百户这才看见李光荣身上穿着的官服,赶紧上前磕了一头,起身后大手一挥,众兵丁便放开李光荣的人马,单单面向刘戎二人。 李光荣狠狠道:“这二人强抢民财,还伤了我的护卫家丁,罪不可恕!你们不必拿活口了,直接乱箭射死!” 李光荣这次只是到都司府正常走动,身边的护卫家丁无一例外仅仅佩戴了随身的腰刀等兵刃,哪里能想到能用得上弓箭? 倘若自己这边都配着弓箭,早就将刘戎三人射成刺猬了! 百户闻言有点为难:“可是大帅,未经有司审判,卑职当街就把人杀了,是不是不妥?” 李光荣身份虽高却同这巡街百户并非一个系统,自己听他命令胡乱杀人,这样的讨好着实有点太冒险了。 李光荣呵斥道:“本帅让你射你就射!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百户还是犹豫不决,他身边的小旗官灵机一动,对着刘戎二人高声喝道:“大胆贼人!还不束手就擒,随我等到公堂问话!” 刘戎和李子权对视一眼,双双放下了手中的兵刃。 被这队兵丁带走,总好过死在李光荣的手里。 “混账!” 李光荣见状大怒,一把夺过其中一个巡街兵丁手里的弓箭,弯弓搭弦就是对准了刘戎。 刘戎心底一沉,不到十步的距离,再烂的箭术也能射中了! 他额头已经沁出细密的汗水,这一回,难道自己真的躲不过了吗! “李帅且慢!”远处一声爆喝传来,继而响起一片凌乱而又急促的脚步声。 李光荣充耳不闻,拉满的弓弦轻轻一松,箭矢带着破空之声,宛如流星一般,径直便是朝刘戎的脖颈射来! 李子权目光紧紧地盯着李光荣,在他手指松开的前一秒飞身朝刘戎扑过去。 箭矢入肉,李子权闷哼一声,抱着刘戎一起摔倒在地上。 刘戎急忙将李子权反过来查看,只见他脸色煞白,额头上已经沁满了细密的汗水。 那支利箭已经将他的肩胛射了个对穿! 与此同时,黄金祥带着一个年轻军官,连同一起跟来的十多个士兵,纷纷抽刀在手,坚定地挡在了刘戎两人前面。 那带头的年轻军官五官俊朗,棱角分明,此时眉头紧缩地看着李光荣,赫然正是那日在贺世贤军中遇到过的戚元弼。 李子权想不到救兵竟然来的这么快,看到刘戎阴沉的脸色,忍着剧痛打趣道:“大人,我感觉我还能再抢救一下。” 刘戎忍不住轻笑一下:“好样的,这一箭之仇,我先替你记下,用不了多久咱们就跟他讨回来!” 李光荣认识戚元弼,见他竟然横插一竿子,不禁就是皱起了眉头,沉声道:“戚千总,怎么你想要拦本帅吗?” 戚元弼躬身抱拳道:“李帅,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您与刘大人都是辽东的柱石,怎么忽然间动起手来了?” “刘大人?”李光荣目光看向刘戎,心里生出疑惑。 “哦!卑职给李帅介绍一下,这位就是名震广宁,在边墙外一战阵斩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的刘戎刘大人!” 李光荣神情一愣,继而迅速恢复如常道:“不过是杀了几个逃难的牧民而已,就自以为了不起,敢当街冲撞上官了吗?” 戚元弼陪着笑道:“刘大人想必也是无心,会给李帅您赔不是的。” 李光荣怒哼一声道:“你小子少在这里给我掺和!这厮以下犯上,当街要行刺本帅,实乃罪不容诛!本帅今天一定要让他好看!” 戚元弼继续斡旋道:“李帅,还是不要伤了和气。” 李光荣怒了:“戚元弼你掂量一下自己!莫说是你小子过来说情,哪怕是戚金本人来了,本帅也未必买账!赶紧让开!否则别怪本帅不客气了!” 戚元弼脸上仍旧强撑着笑容,但身体却纹丝不动。 他今日是随父亲到都司府公干,却正巧遇上了黄金祥。 这些日子,刘戎早就到戚金的军营里拜访过这个长辈两次,但每回戚元弼却都在外公干,以至于直至今日,这两个惺惺相惜的年轻人都没能好好坐下来畅谈过一次。 这回听说刘戎也在城中,他便离开父亲跟黄金祥一路找过来,恰巧又遇到了急急火火回去搬救兵的福禄。 他闻言连忙赶来,没想到的是,刘戎竟是惹到了李光荣这个睚眦必报的小人! “好!很好!”李光荣见戚元弼毫无退却的意思,更觉得在众人面前落下了脸面,禁不住怒极反笑道:“一个守备官,一个千总,今天竟然都爬到本帅的头上来了!” 李光荣神色变得狰狞,嘶声道:“今天本帅偏要杀了那小子!戚金本人来了也不行!” 巡街的兵丁见原来是两帮营兵在闹矛盾,纷纷闪退到一边,大佬们打架,他们等在后面洗地就行,贸然出手,那可是引火烧身的事情。 李光荣身边的护卫闻言,只能硬着头皮往前。 就在这时,不远处又传来一阵马蹄踩踏地板的声响,一个爽朗的笑声远远传来道:“李帅!当真也不能给老夫一个面子吗?” 李光荣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老将骑着骏马,身着大红色披风,一手控着缰绳,一手扬着马鞭,独自一人一骑正往这边疾驰而来。 “戚金!”李光荣面露不悦,这老家伙向来是独来独往,不掺和他人纷争的,怎么今天偏偏父子二人都要为这个低微的武官出头? “老夫见过李帅!”戚金下马后瞥了一眼刘戎,见他没有受伤,暗自舒了一口气,抱起拳头对着李光荣恭声问候。 “戚副将有礼。”李光荣也淡淡回了一礼。 辽东现如今总兵云集,副将、参将更是多如牛毛,要是一般的副将,李光荣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戚金不同,他麾下浙兵是如今辽东地面上最为敢战的军队之一,连袁经略本人都对他颇为倚仗。 戚金本人更是戚继光的养子,当代戚家军实打实的掌门人。 倘若不是因为当年蓟镇闹饷的事情,戚家军牵扯其中,戚金因而背上政治污点的话,按照他的资历,早就是一方总镇了。 “犬子等人无意间冲撞了李帅,老夫今后定会严加管教。今日能否请李帅给几分薄面,让老夫带他们回去?” 戚金本人都出面了,按理说李光荣不应再纠缠不放。 但他一想到那小子如此胆大包天,乱战之中竟然命人直取自己!要不是自己家丁得力,险些就丢了性命! 大庭广众之下几乎让自己颜面尽失,自己倘若就这样轻飘飘地将他放了,以后还如何带兵! “这小子欲当街行刺本帅,实乃罪不可赦!” 戚金闻言皱了皱眉头。 李光荣又道:“但戚副将的面子,本帅还是是要给的。这样,你让那小子过来给本帅磕三个响头,再把他那跟班交给本帅处置,此事便可揭过!” 戚金望着李光荣慢慢眯起了眼睛,鹰凖似的目光看得李光荣浑身不自在。 “李帅,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李光荣强撑着声势喝道:“戚金!你只是一个副将,本帅却是一镇总兵!怎么,你也想忤逆上官吗!” 戚金还未搭话,却是听得身后又传来一阵豪迈的长笑:“哈哈哈哈!李光荣!你好大的官威啊!” 刘戎惊喜地回头看去,果然是贺世贤也来了! “贺世贤?”李光荣目眦欲裂,这小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戚金为了他和本帅作对就罢了,怎么连贺世贤这个霸王也来了! 远远站在后面看景的巡街百户见到转眼间又来一个总兵,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幸好当时没有头脑发热听信李光荣的话将那人乱箭射死! 要是真那么干,估计自己的脑袋也要搬家了! 这贺世贤是谁?辽阳城里最勇猛的战将,也是最护犊子的总兵官,他们哪个不知道? 百户一脸心有余悸地抚着自己的胸口长长出气,身边的小旗官也打着摆子从另一个兵丁箭筒里抽出一个箭矢放进自己的箭袋。 方才李总兵那要命的一箭就是从自己箭袋里抽出去的,当时现场混乱,应该没人能记住这个细节? 第126章 敢和我不死不休吗 贺世贤也不下马,威风凛凛地望着李光荣嘲讽道:“李光荣,有这气概,怎么不去打建奴啊?贺某听说,上次袁经略让你驰援白塔铺,你一天只走了十里路,怎么你的刀就只能杀自己人吗?” 李光荣脸色涨得通红,指着贺世贤颤颤巍巍道:“贺世贤!你休要多管闲事!” 贺世贤轻哼一声道:“李光荣,戚老哥儿给你面子你不要,就不要怪贺某专程过来打你脸了!贺某现在就把他们带走,你能怎滴?” 李光荣气得咬牙切齿:“贺世贤!本帅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你当真是要和本帅撕破脸皮吗!” 贺世贤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一阵,然后厉声呵斥道:“撕破脸皮?你这贪财怕死的家伙,敢和贺某不死不休吗!” “你……”李光荣迎着贺世贤陡然间变得冰冷无比的眼神,霎时间便是说不出话来。 “姓李的你听着!如果刘戎在辽阳这段时间身上少了一根寒毛,本帅定将背后指使之人碎尸万段!” 说完,贺世贤看也不看愣在原地的李光荣一眼,对着戚金和刘戎道:“戚老哥儿,亦安,我们走。” 刘戎点点头,也直视着李光荣,目光冰冷道:“李总兵,谢过今日不杀之恩,此恩刘戎铭记于心,来日定当加倍奉还!” 说完,刘戎转过身便随着贺世贤缓缓走去。 “气死我了!” 李光荣看着他们扬长而去的样子,胸中淤塞难忍,用刀恨恨地砍了一下街面,砸出几片火星。 站在后面的巡街兵丁不敢触他霉头,没一个人敢上来宽慰,更远处的老百姓也都聚在一起窃窃私语。 李光荣只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燥热,一把丢了手里佩刀,骑上马,往城外营地而去。 他的那些家丁护卫也垂头丧气地抬起受伤同伴,紧紧跟了上去。 要是别人还好说,但这回当面的是贺世贤,他们可不敢怂恿自己总兵过去报复,这口气不忍也得忍了。 刘戎这边谢过贺世贤、戚金等人后,便骑着马跟着他们缓缓而行。 戚元弼忽然开口道:“亦安兄,话说你怎么惹上了李光荣?” 刘戎慨然一叹道:“我自然是不想招惹一名总兵的,此时说来到也是巧合。” 接着,刘戎就把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边。 戚元弼听完怒道:“又是这帮鞑子!短短一个月,已经发生好几起这样的事了,十天前他们强抢民财还被都司府申饬过,这才多久又故态复萌,真是屡教不改!” 刘戎也奇怪道:“我觉得这辽阳城里近来多了不少鞑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戚金闻言叹了一口气,缓缓道:“亦安你有所不知,这段时间边墙外正在闹饥荒,许多鞑子活不下去,就过来投奔我们了,粗粗算下来,得有一千多人。李光荣趁此机会就从中挑选了不少家丁。” 他们来投奔,咱们就得要吗?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呀! 刘戎觉得不可思议:“鞑子和我们打了那么多年,现在困难了,说来辽阳就来辽阳了?” 戚金摇摇头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贺世贤却是接过话头道:“袁经略秉性仁慈,他说鞑子因为穷苦才来投奔天朝,我们要是把他们杀了,就阻却了后面再想过来投奔人的心。况且鞑子大多勇猛堪战,收入军中,可以以夷攻夷。” 戚金闻言哈哈大笑道:“袁经略此番如此看中这些降虏,还不是拜你贺世贤所赐?辽东各将都知道,就你贺世贤手底下降虏最多,家丁中有一半都是投奔过来的鞑子!他们都在传,说你白塔铺一战能够逼退老奴,你手底下的鞑兵居功至伟!哈哈哈——” 贺世贤苦笑一声,他的情况特殊,手底下蒙古家丁也都是跟随自己十多年的老人,和这些个新附鞑子不可混为一谈。 戚元弼听了很是不满:“就算鞑子比我们一般营兵勇猛,那也该严加管教,收住他们的野性,哪里有放任他们在城中肆意抢掠的道理?” 刘戎对戚元弼说的话很是赞同,不过他担心的不光是军纪、民心问题,更忧心的则是军事安全问题。 “辽沈这块儿的鞑子和老奴眉来眼去那么久,其中万一有他派来的奸细怎么办?” 贺世贤和戚金同时一愣,继而双双苦笑着摇头。 贺世贤更是长叹一声道:“老奴蛰伏建州几十年,早就有不臣之心了,他暗地里经营布置辽沈何止三年五载?如今这里是处处透风,连不少汉人都被他收买做了细作!其中更有不少是身处都司府要害关节!” “咱们和老奴打仗一直都是我在明敌在暗情形,否则大帅他老人家英雄一世,怎么会败于老奴之手!” 戚金也点了点头无奈道:“所以说,如今这辽沈本就四处漏风,倘若真混进了几个奸细,也无所谓了。” 刘戎接着又问:“要是这一千多人全是奸细呢?” 贺世贤和戚金闻言俱是浑身一震。 “一千多人全是奸细?” “对!”刘戎看着震惊的二人便是点了点头,继续道:“老奴可以派遣他们潜伏城中,待到将来两军对战时再来个里应外合。” 贺世贤紧紧皱起他的浓眉,许久还是摇摇头道:“不,应该不会。老奴的战兵人数本身就不多,他应该舍不得拿出这么多的人命过来冒险。况且熊经略在时,也是陆续有鞑子过来投奔的,只是没有这回这么多而已。” 戚金也附和道:“是啊,若真的都是奸细,万一走漏了消息被袁经略知道了,那老奴可是未接一战就白白丧失了一千多人马啊!” 刘戎心下摇头,儒家门生最忌讳杀降,即使袁应泰发现了端倪,想要陡然间处死这么多新附的蒙古人,不打个两三个月的口水仗,事情办得下来吗? 有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老奴反应的了。 刘戎也希望是自己的猜测是错的,但如果万一蒙对了,他还是希望贺世贤和戚金他们能够早作准备。 想了想,他便又开口问道:“贺叔叔,戚老伯,这么多鞑子突然来投,如果是熊经略在的话,他会如何做呢?” 贺世贤沉思了一会儿,回答道:“熊经略不似袁经略这么宽厚,他为人更为严厉。以前凡是有降夷来投,他都分配到各军,不让他们聚在一处。” “暗地里还会派遣将官潜行缉访,稍有可疑的,就立即进行处斩!说实话,也确实杀了不少冤枉的鞑子。不过熊经略做事甚密,除了我们几个主官,没有人知道他杀降,还都以为被调到了他处。” 戚金也默默的点头不说话,拧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刘戎看他们这个模样,知道他们听进去了。 至于袁应泰,一个迂腐的老书生,满脑子的仁义礼智信。刘戎来到辽阳这么久了,连见他面的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凭着一番毫无证据的推辞说服他了。 一行人加快速度,贺世贤又陪刘戎道戚金的营地里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告辞。 李子权已经被营里最好的医士包扎清洗好伤口,刘戎把他安置妥当,又从戚金营里讨了几杆南军引以为傲的鲁密铳,也带着福禄他们告辞离开。 又呆了十来天,该返回大新堡了。 高邦佐那边的营兵名额已经基本操作完毕,刘戎该拜见的人也都拜见的差不多了,陈允豹自然是还不愿意同他回去,刘戎也没有强求。 反正辽沈不久就将倾覆,自己只要抢在那时将他救出来便好。 贺世贤、戚金他们都是强军主将,届时要想将他们也一块救出,恐怕得费不少周折,目前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好在贺世贤因为白塔铺一战,实力受损,袁应泰不放心让他继续镇守沈阳,留在了辽阳周边休整,反倒是因祸得福离开了那个死地。 历史上,努尔哈赤六万大军围攻沈阳,城里的奸细又趁机响应,砍开城门,这个城高池深的辽阳门户,只撑了一天时间便被努尔哈赤攻克,贺世贤、尤世功两名总兵阵亡。 不过毛文龙还在沈阳,刘戎临行前还专门给他去了一封信,模棱两可地点了几句。 毛文龙是个聪明人,镇江、铁山那种死地他都有办法逃出去,想必这回也不在话下。 出城后,刘戎又最后看了一眼辽阳城。 刚刚升起的朝阳在它巍峨的城楼上洒下一层金辉。 车水马龙的城门甬道里人声鼎沸,赶集的小商人同征税的兵丁乐此不疲地讨价还价。 他们都还不知道,这个自春秋时开始,便是关外第一大镇的辽阳古城,用不了多久就会在建奴蹄铁的蹂躏下,变成一片火海的人间炼狱了。 刘戎长叹了一口气,一夹马腹,便是奔着往西的官道绝尘而去。 五天后,辽东义州大新堡。 刘府的大管家刘安躺在一张摇椅上,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剔透的玉兔模样的玻璃容器不断把玩。 府里的水晶窑厂烧制出来的容器真是越发精美了,产量也提高了不少。 但关于下一步该如何制定市场销售战略的事情,他们几个管家却有了不同意见。 主管商队的福伯认为此物烧制简单,成本也不高,应该在各地都开办厂窑,走蜂窝煤一样薄利多销的路子。 这样的话,用不了几年,全大明的殷实人家就都能用上他们刘府的这种水晶器皿。 自然而然的,刘府也会跟着赚个盆满钵满。 甚至,单凭这一个进项就能跻身大明最顶端的豪族也说不定。 但刘安对此却持反对意见,他认为府里现在刚刚恢复元气,还不宜如此大规模地进行投入。 反正烧制水晶的方子只有府里知道,当前还是饥饿营销,商队每到一处只捎带三四十件,专供当地豪族富贾便可。 况且二少爷的大新堡正建设的如火如荼,马上又要接下义州的烂摊子,府里的物力和人力都应多往这边倾斜才是。 两个管家各代表一种意见,僵持不下,夫人张氏又不发表意见,事情便就此搁浅下来。 刘安小心翼翼地将玻璃容器放在桌子上,抬头看了面前的年轻军官一眼。 那军官眼观鼻,鼻观心,恭敬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陈允豹还是不回来?” 那军官恭声答道:“回刘先生的话,见陈大人态度坚决,二少爷也就没有怎么多劝。” 刘安微微皱起眉头,眼睛半开半阖,像是在思考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又开口道:“我听说白塔铺一战,陈允豹孤军赴援贺世贤了?” 那军官回答道:“是的,刘先生。再晚点,戚老将军也是带着人马去的,不过他还未到,老奴就撤兵了。” 刘安微微点了点头像是自言自语道:“那一战要不是二少爷虚张声势瞒过了老奴,恐怕贺世贤和陈允豹他们俩都得交待在那儿!” 说完,刘安站起身背着手面向那年轻军官,严肃道:“回去告诉陈允豹,他的命不光是大帅的,更是刘家的!贺世贤、戚金怎么样我们不管,但他陈允豹必须留着一命,以备将来能给二少爷鞍前马后!敢求死?小心我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年轻军官心底一颤,面上却是平静如水,恭声道:“是,刘先生。小的必定一字不差地给您带到!” “嗯。”刘安轻轻颔首,又缓声道:“二少爷那里,你也不要想着出头,身份显眼了,很多事情做起了就不方便了。总之,你知道我不会亏待你就是了。” “小的不敢。” “好了,你回去。”刘安说完轻轻地挥了一下手,那军官伏下身又给他恭敬地磕了两个头,这才拉低帽檐转身出去。 待那年轻军官走过之后,刘安伸手拽了一下屋里风铃的细线,两声清脆的铃响之后,一个老仆弓身走了进来。 “先生有何吩咐?” 刘安皱着眉头道:“趁着这次扩军,找两个身手信得过的老兄弟过去报名,新兵训练结束之后,就找个机会安插到二少爷的亲卫当中去。” 老仆神情间丝毫不觉得这么做有什么不妥,躬身答应下来。 刘安的神情间还是有些担忧,道:“辽沈大战将起,我看二少爷这回是铁了心的要上前线,拦是拦不住了,但万一到时候事不可为,也绝不能由着他的性子来!” 老仆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老奴明白。” 看着老仆智珠在握的样子,刘安终于稍微安心了一些。 “大少奶奶还是留在娘家不愿过来吗?” 老仆道:“辽东烽火连天,大少奶奶和两个小少爷留在霸州也不是一件坏事。” 刘安点点头,他慢慢走回摇椅跟前缓缓坐下,像是不经意地问道:“二少爷这次回来好像连府里都没到过,他在忙些什么?” 老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苍老的脸上立马笑起了褶子,道:“二少爷他呀,正在给那些军户们补发最佳麦穗王奖呢。” “最佳麦穗王?” 第127章 与民同乐 此时的刘戎正站在仓促搭起的高台上面,向场下人头攒动的军户们挥手致意。 场下那是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 他很满意王大雷安排的这个场合,气氛的烘托和渲染简直超出了他的预期。 得益于王大雷前期不遗余力的宣传,此次麦穗王选拔大赛吸引了几乎全部大新堡辖区内有地一族前来参加。 如果自家的麦穗有幸被选为“麦穗王”,那可是整整十两银子的奖励啊! 比起一年的收成都多了! 即使不能拔得头筹,但只要进了前十名,奖励也是一到五两银子不等! 各家经过近两年的劳作,又是开荒,又是整地,这回好不容易有了第一次收成,并且还没有税收,哪个不是乐得眉开眼笑? 看自己的收上来的麦穗自然也是怎么看怎么喜欢,觉得哪家都比不上自己的,挑来捡去选了一个最饱满的,便留下来参加这麦穗王选拔大赛了! 这两天刘戎回堡,选拔大赛便在众人翘首以盼中隆重开幕了。 刘戎现在作为大新堡绝对的精神领袖,简单的几句开场词就引爆了全场。 紧接着,他拿起绑着红色绸缎的铜锣“铛”地一敲,选拔大赛便正式开始。 大新堡现如今人口众多,早就比一般小镇还要繁华。这回又是举办整个辖区的一个大赛,四面八方的军户都往这里面涌。 除了高台附近那些正经过来参加比赛的,王大雷揣度刘戎心思,以为他是要借机与民同乐,索性就把这选拔赛办成了一个庙会般的活动。 高台上参加选拔的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校场其他各处更是人山人海,摩肩擦踵。 堡里特意到广宁城请了杂耍班子,有舞狮子的,有摞云梯的,有耍刀耍枪的,还有吞油吐火的。 一些个民间艺人也自发赶来凑热闹,像那些捏糖人的小摊子跟前就围了不少举着铜钱的小孩子。 李大鹏的堆煤厂今天也照例休息,知道校场里今天热闹,便带着弟弟狗娃子过来玩耍。 他年纪虽小,却是如今堆煤厂销售伙计中业绩最好的几人之一,每个月光是提成就能拿到五两银子,已经绝对实现了菜市场自由,只要狗娃子看中的好吃零嘴,他都会毫不犹豫地给买。 兄弟俩在热闹的人群中这看看,那转转,玩得不亦乐乎。 正玩间,狗娃子忽然指着一处,兴奋地连连跳了起来,欢呼道:“哥哥!是糖葫芦!是糖葫芦!” 李大鹏看了一眼扛着插门糖葫芦支架的小贩,皱着眉头对自己的弟弟道:“狗娃子,你看你的牙都快掉光了!还吃糖葫芦呢?” 狗娃子跳着小脚,满脸恳求地对着他的哥哥:“哥哥,再吃一串,就再吃一串!” 李大鹏宠溺地看了这个弟弟一眼,无奈道:“好,说定了最后一串哈。” 见狗娃子开心地点头,李大鹏叹了一口气,拉着弟弟的小手就往那小贩走去。 “老板,糖葫芦怎么卖?” 小贩堆着笑道:“一根三文,两根五文。” “来两根!”李大鹏说着便伸手去荷包里掏钱。 这时,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身形瘦瘦高高的男子,他一把抓住小贩的衣领,怒道:“你这奸商!上次我从营地里爬梯子,隔着墙跟你那儿买烧鸡,你收了老子一钱银子,见军法官过来驱赶,既没给我烧鸡,也没还我银子!你人倒是跑了!害的我被军法官抓了个正着!” “钱花了!烧鸡没吃到!还多跑了五圈儿操场!” 那男子身边的伙伴打掉他抓人衣领的手,笑骂道:“你个狗日的李万才,自己违反军纪被军法官抓到,也能赖到人家头上?” 李万才不满道:“王长顺!说的好像我买来时,你没吃过似的!” 王长顺笑道:“那一码归一码。” 李万才又转脸朝小贩道:“你这狗东西倒是什么都卖,现在又卖起糖葫芦了?快把那天我给你的一钱银子给我!” 小贩“哦”了一声,就是慌里慌张地要掏银子,王长顺连忙拉开李万才道:“大庭广众的,你一个战兵问小贩要银子,被军法官知道就是黄泥掉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不如下次夜里再去买烧鸡,顺便再要找回的钱。” 王长顺又问小贩道:“你这几晚还去卖烧鸡吗?” 小贩恭敬道:“回军爷的话,附近军户家的鸡都被你们买完了,小的那里只剩一些鸭子。” 王长顺点点头道:“鸭子也行。”然后他又拍了拍李万才的肩膀道:“快走。” 李万才伸手从那小贩架子上拔下两根糖葫芦,递给王长顺一根,转过头对着后面的一个年轻士兵道:“胡玉年,给钱!” 然后便接着往前走。 “这些小贩都不是大新堡本地人,你说他万一改天不去卖了怎么办?” 王长顺摇头道:“不会的,这生意赚钱,大新堡的老军户又不屑于去做,他们既然搭上了线,哪有不来了的道理?” “我看老军户也不如干这个赚钱。” “但老军户公分一年攒着一年,早晚都能分到地啊?只要分到了地,自然就比他们这朝不保夕的行当好的多了。” “那倒是。” …… 二人一边说一边走远,只留下身后的胡玉年气哼哼地对着小贩道:“多少钱?” 小贩点头哈腰道:“一根三文,两根五文。” 胡玉年眼睛一瞪:“三根五文行不行?” 小贩陪着笑道:“军爷说行,自然就行。” 胡玉年掏出五文钱给那小贩,自架子上又拔出一根糖葫芦,趾高气扬地走了。 还没走几步,他便垂头丧气地走回来,又往那小贩手里甩了三个方孔钱,怒道:“一根三文,两根五文,三根就是八文!你怎么能只收五文钱呢!你是在看不起我吗!啊?” “呸!奸商!” 胡玉年发泄完毕,舒舒服服地长舒了一口气,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了。 他实在不愿意为了区区三文钱冒险,万一被无处不在的便衣军法官抓到,那可真是亏大发了! 小贩恭敬地点着头将胡玉年也送走,这才转过身接待被晾在一边好久的李大鹏二人。 李大鹏付了五文钱,兄弟俩一人拿了一根糖葫芦,一边吃着一边往其他热闹的地方走去。 狗娃子咂了一口糖葫芦,抬头问李大鹏道:“哥哥,刚才那几个买糖葫芦的叔叔怎么脾气那么厉害?” 李大鹏理所当然道:“能当上大人的战兵,个个都是有本事的人,自然脾气也厉害些。” “哦。”狗娃子似懂非懂:“比叶大叔还厉害吗?平时出工时,狗娃子看叶大叔安排谁干什么活,谁就得老老实实地去干,谁干不好,叶大叔就凶谁,别人也不敢顶嘴。狗娃子觉得叶大叔就很厉害!” 李大鹏皱眉想了一会儿,道:“是比叶大叔要厉害。” 他继续解释道:“要我说咱大新堡是分为三等人,第一等的就是战兵和工匠,第二等的是有地的军户和厂里的管事,第三等的是本堡无地的军户和厂里的劳工、伙计。外堡的军户不管有地无地,都不算人。” “叶大叔虽然在田地里管着事,但本质上还只是无地的军户,同方才的那几个战兵还差着级呢。” 狗娃子睁着迷惘的大眼睛又问:“那大人呢?” 李大鹏不假思索道:“大人和夫人那都是神仙一般的人物,是不能拿过来和这些凡人相提并论的。” “哦。”狗娃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 擂台上,经过一个上午激烈的角逐,农事专家们终于选出了前十株最为饱满的麦穗,再一起交给刘戎选出头筹。 刘戎从那些铺着红布的托盘里一个个看过去,只见托盘里面除了麦穗,还放着一块木牌,写明了主人家的名字。 刘戎先是总体一瞧,这些麦穗虽然还是远远比不上前世时的那般饱满紧凑,但比起那天自己在麦地里随手摘的几棵要强得多了。 他来来回回看了三四圈儿,从其中挑出了两棵。 其中一个麦穗最为饱满,但茎秆稍显纤细。另一个麦穗的颗粒在这十个当中平平无奇,但茎秆却是尤为粗壮。 刘戎把两棵麦穗拿在手里又掂量了一下,饱满茎细的,应该是高产但不抗倒伏。茎秆粗壮的产量稍低,但也有抗倒伏的优点。 如果用这两颗进行育种杂交培育的话……事情能否可行,还得靠专业人士进行经年累月的研究,但自己的这个思路应该没有错。 刘戎想到此,将抗倒伏的那颗麦穗重又放回托盘里,举着最饱满的那颗,瞟了一眼托盘里木牌上的名字,郑重宣布道:“李再奎家取得第一,赏银十两!其余各家,排名不论先后,俱赏银五两!” 台上早就躬身侯着的十名军户,原本紧张的小心脏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听刘戎如此说都是欢呼着跳跃起来。 王大雷一招手,又有一个年轻人将事先早就准备好的大红花布匹捧了出来,刘戎双手接过,走到那老农面前,亲手给他挂在了脖子上。 名叫李再奎的老农激动地热泪盈眶,几次弯着腿儿想给刘戎磕头,又被身边人偷偷拉住。 王大管事事前早就说过了,刘大人正在大新堡推行新式礼仪,平常人遇到上官无需下跪,你们这些泥腿子不论想得通想不通,照做就是! 刘戎给李再奎戴上大红花之后,又有几个嘉宾一齐上来给剩余的九名进阶选手披上绶带,一样是大红色的鲜艳底色,只是比李再奎少了个大红花。 正在下面看热闹的李大鹏仔细看过去,只见这些个嘉宾清一色全是大新堡的头面人物,有刘府的黄老管家、管农事的王大雷、堆煤厂的乔勇、外堡的主官魏大营、这段日子老是爱四处搭讪的泰西和尚,甚至还有军队的代表赵阿五赵大人。 各人都佩戴整齐后,又转过身面向台下站成一排,下面喧闹的人群里顿时响起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 几个老农羞涩地站在一起,既不适应,又很享受。 其中李再奎更是被人扶着坐上了马,这个一辈子连骡子都没骑过的老农,被前面一人牵着,左右两人扶着,胸前带着硕大的红花,像中了状元郎似的穿过汹涌的人群,在大新堡的校场里转了整整两圈儿。 李大鹏羡慕地看着这些无比风光的老农,不由自主地砸砸嘴喃喃自语道:“在大人手底下,竟然光是种地都能出头。” 台上的刘戎看到下面热闹非凡的场景也由不得的心情愉悦,以后这样的选拔大赛一定要大搞多搞才是。 一起被邀请过来做颁奖嘉宾的汤若望看着场下摩肩接踵的人群,在感叹大明人力充沛的同时,也对自己的传教事业充满了信心。 他一边随着人群鼓掌,一边慢慢走到刘戎身边,激动道:“大人,这么多人以后都会成为天主的信徒吗?” 刘戎点点头继续给他画大饼:“这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天主的福音将惠及天底下的每一个人!” 汤若望很是兴奋:“那今天让这些人都皈依天主怎么样?” 见刘戎面现迟疑,他又道:“大人您出京之前就跟我说过要举办一个盛大的入教仪式,现如今都快过去两个月了。” 明明才一个月多一点……刘戎心里道,你这洋和尚也太急了? 刘戎面上仍然带着淡淡的微笑,一招手将王大雷唤到跟前道:“来参加比赛的人全都登记了吗?” 王大雷回答:“都登记了大人。” “将名单抄一份给汤若望,他们就当是第一批入教的人。”刘戎引进天主教的事情已经给自己的各部主官们吹过风,虽然有人委婉表示了反对,但摄于刘戎一言九鼎的地位,都没有坚持。 只有夫人张氏那边听说后派人过来了解两次,知道不是白莲教那一套后,也便放手不管了。 渐渐的,大家发现刘戎对天主教本身也是一种戏谑态度,只是对他们的火器、工艺比较感兴趣而已,所以大家对这泰西和尚也越来越平常心起来。 第128章 偏往虎山行 王大雷答应道:“好的,小的今天下午就给汤先生送过去。” 汤若望喜出望外:“那大人咱们事不宜迟,这就按着名单给新入教的教众进行洗礼!” 刘戎心里有点烦躁了,心想你这泰西和尚哪来的那么多事呀?但他面上仍然是淡淡的笑容,自打身居高位之后,刘戎已经开始渐渐注重自己的表情管理了。 刘戎大手一挥,满不在乎道:“繁文缛节,能减则减。” 汤若望听了马上要跳了起来一样:“这个不能减了!” 刘戎:“圣教入我大明,当入乡随俗……” 汤若望见他又来这一套,简直要哭了的模样,委屈道:“大人,真的不能再减了啊……” 刘戎怔怔地看着他那心力交瘁的模样不像作伪,只得转头又对王大雷小声道:“不是快过年了吗?” 王大雷不明所以,一边侧耳倾听,一边恭声道:“回大人,还有不到两个月。” “今年年底给每家军户扯二尺布,告诉他们只要让汤神父在他们额头点一滴水,都可以领。” “就告诉大家说是泰西祛病消灾的土方,别的不要多说。” 王大雷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连忙点了点头。 交代完毕,刘戎又笑意盈盈地面向汤若望道:“汤神父既然坚持,本官自然没有不应允的道理。” 说完他伸手指着王大雷道:“此事,本官已经全权交给王管事办理了,你们俩做好交接就行。” 说完,刘戎又朝着场下的人群拱拱手,下去与民同乐去了。 身后,汤若望找到亲人似的抓住王大雷的衣袖,欣喜道:“王大人,你看什么时候举办入教仪式?” 王大雷好言劝慰道:“汤先生放心,大人方才跟我三令五申,说一定要办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的,可年关将至,事务繁杂,这一时半会儿小老儿又实在是抽不开身,不如……” 汤若望受宠若惊,连忙道:“不用太热闹的,能和今天一样就行!” 王大雷言语一滞,心道你这洋和尚想屁吃呢? 他脸色一板,严肃道:“那怎么能行?大人交代了的,一定要尽心尽力地去办!要办就要办好!” 汤若望勉为其难地点点头。 王大雷脸上又挂起了笑:“汤先生,兹事体大,你让小老儿好生准备准备再和您商量?” 说完,他也和汤若望打了个揖,笑容满面地下台去了。 汤若望也如释重负,长长吁了一口气,心道:这大明人就是实在! 补完了这次麦穗王选拔大赛,大新堡农户的建设热情变得更加高涨。 附近新圈地建设的屯堡,也都抓紧时间,将垦荒活动推向新的高潮。 刘戎简简单单地将民政、农事这一块儿又浏览了一遍,很快又将主要精力转移到军事方面。 毕竟辽沈之战迫在眉睫,自己早一天准备,就能早一天占得先机。 “大人不可!我们人数太少,又得至少留下一个司的兵力防守,八九百人投到建奴阵前连个水花都溅不起来!这可都是大人辛辛苦苦训练了近两年的兄弟啊!何必白白浪费在辽沈前线!” 刘戎抽开身,连休息都顾不上,又立马组织各部主官前来议事。 方才站起来说话的人是王安年,这个最初的老伍长凭借着自己的悍勇和敢战已经成长为了一司把总,整个议事大厅里的人没有谁会怀疑他的勇气,听到他如此发言纷纷露出惊愕的表情。 赵阿五不解道:“辽沈有袁经略坐镇,又有朝廷从各地调来的总兵七八员,参将、游击不计其数,兵力少说也有十二三万,王把总难道以为只有我们一支兵马去和建奴对阵吗?” 王安年摇头道:“没用的,那些边军大多要兵器没兵器,要铠甲没铠甲,饷银发不齐,饭都吃不饱。面对建奴一回去送死,两回去送死,三回掉头就跑。哪个将领手底下有敢战的,敢在战场上屹立不动,反而会被建奴层层围住,一口一口吃干抹净。” 叶飞阳也一脸疑惑:“营兵这么没用?但上回柳河堡之战,贺大帅带的人马相当有气势呀?又是步军,又是马军,又是车营的,虎蹲炮轰轰几下,鞑子被打的一点脾气都没有。” 众人闻言哈哈大笑一阵,笑声里满是对鞑子和建奴的轻视。 王安年脸色胀红,又气又急。 叶飞阳继续道:“上次白塔铺之战我们虽然未能亲见,但结果都是知道的,老奴三四倍的人马都吃不掉贺大帅的一支孤军,自己退了呀?” 刘戎点点头,心道届时若是能同贺世贤互为犄角,风险倒是能够降低不少。 王安年说:“贺大帅和我们家大人同出一脉,他练出来的兵自然是了得,但像贺大人这样的将官,全辽东二十个里面也没有一个,可建奴却是个个凶悍异常不说,还都有好兵好甲好马,他们前面冲锋的马甲兵甚至一人都穿两三层厚甲,即使是冲到了三十步以内,边军的弓箭也射不透。” 王安年情绪激动,补充道:“总之,建奴和咱们之前遇到的西虏鞑子是完全不一样的,各位兄弟千万不要小觑了他们!” 李仲宣狐疑道:“柳河堡之前,你就说鞑子不好打,现在又说建奴不好打,你又没打过建奴,怎么知道他们厉害?” 王安年言语一滞,愤愤坐下道:“贺大帅的兵那么勇猛,还是死伤了那么多人,你们都没看见吗?反正我说的都是真的!大家爱信不信!” “老王我看你就是太小心了。大人现在手底下有一千三百多战兵,前两排个个有甲,有合击铳,还有虎蹲炮,丝毫不比贺大帅的兵差!我老吴就不信了,建奴还能真是铁打的不成?” “就是说。” “我说老王你回回战场上蛮勇猛,怎么一下战场了就跟个娘们似的,你不是得了大人说的战场综合征啊?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王安年也被憋得脸色胀红,刘戎抬抬手让大家安静下来,沉声道:“战略上可以藐视敌人,但战术上务必重视敌人!” “更何况,王把总说的一点都没错,建奴不是那么好对付的,袁经略又不知兵。这回他们倾力一击,辽沈的边军恐怕要一败涂地了。再往后,广宁一线就要成为战场了。” 刘戎这句话一说出口,议事厅里立马变得鸦雀无声,安静的能够听到各人喉咙里吞咽口水的声音。 大家目瞪口呆,怔怔地互相看着。通过这一年多的相处,大家亲眼目睹刘戎将一批农家子弟训练成了锐不可当的战士,将一穷二白的大新堡发展的红红火火,心里已经将他奉若神明,自然对刘戎说的每一句话都坚信不疑。 但这回……依大人的意思,这辽沈要丢了? “大人。”赵阿五小心道,“我们参谋部按照大人交待的,将白塔铺一战仔细研究了一番,看结果,是双方各有胜负啊。” 刘戎解释道:“据我所知,贺叔叔当时的战阵已经是濒临崩溃,倘若不是老奴决心未定,突然撤退,恐怕就会是另一个结果了。袁经略后来虽然派出了援军,但也是被戚老伯赶鸭子上架。他一个靠水利起家的文官,到底是抓不住战场上的先机。” 说着,刘戎竟叹了一口气,道:“倘若熊经略不去职……”刘戎思虑一下,还是摇摇头,两军对阵拼的是人数、装备、斗志等实力,临时调换一个主将,恐怕并不能带来颠覆性的改变。 赵阿五等了一会儿,又小心道:“大人明鉴,既然您料定了辽沈此番必败,我们又何必再讨论去不去呢?朝廷也没有让我们过去的旨意,不是吗?” 刘戎闻言站起身走到了悬挂在议事厅墙上的辽东地图面前,几个主官见状也纷纷起身,围了过去。 其实刘戎是一直想做一个沙盘的,但黄金祥的夜不收只有上次去辽阳的时候才顺带侦查了一下各处地形,数据还没汇总统计好,沙盘的事情自然还得耽搁一段时间。 “朝廷危难如此,吾辈作为军人,有不得不去的理由。” “可大人在课堂上也给我们讲过,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 赵阿五是参谋部主官,负有协助刘戎制定大新堡军务策略的责任,所以他在谋划阶段表现的尤为积极。 刘戎也鼓励他们在这个时候畅所欲言。 刘戎笑了笑,抄起一根经过细致打磨的纤细棍子在地图上划了一圈儿道:“不错,所以吾辈报国也要讲究策略,不能凭一时意气做无谓的牺牲。也正是因为如此,本官才决意出征辽沈!” 大家越听越迷糊了,这不是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吗?哪里讲究策略了? 刘戎将大家的疑惑看在眼里,笑了笑继续说:“方才王把总对辽沈边军的评价稍失偏颇,我们的边军中也不乏坚定敢战的士兵,只可惜他们没有精良的装备,没有系统的训练,吃不饱,穿不暖,焉能不败?” 说着刘戎将目光对准王安年:“可一旦这些兵入了我大新堡,那就会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的勇士!” 王安年闻言低下头脸色变了变,这才抬起头直视刘戎,刘戎报以善意的微笑。 刘戎又道:“袁经略的意思是,将辽沈边军全部集中在抚顺、清河等边墙一线,做出要捣巢的样子。然后再派一支强军深入,引诱老奴出击,然后就是强军据营坚守,其他各军一拥而上,从后面再将老奴反包围。” 赵阿五摇摇头道:“都司府的各位大人太想当然了,老奴连步军都有马,他完全可以靠着骑兵快速机动的能力越过那支强军,到周边轮番打一圈儿。” 叶飞阳也应和道:“对,只要能吃掉边边角角的一两支边军,袁经略的方略就全被打乱了。” 黄金祥是搞情报的,他对自己的专业方面比较敏感:“老奴又不知道袁经略的筹划,不见得就会那样打。说不定他眼里放不下那支孤军,偏偏要迎头痛击一下呢?” 刘戎笑了笑,他很满意自己的班底都有了独立思考的能力,这些人都是自己一力培养的,将来是要独当一面的。 “老奴定然知道。”刘戎斩钉截铁地说,不过他不想再提辽沈那四面透风的保密系统了,转而道:“况且,我们本着料敌从宽,御敌从严的原则,也绝不能把希望放在万一老奴没有识破这种事情上。” 身边众军官连忙躬身称是。 “如果我是老奴,我就会只留一小部分兵力占据险要处据寨坚守,大部兵力则直插辽沈腹地,比如届时定然兵力空虚的沈阳。这样,袁经略的十几万大军就得全部回头,我就再靠着远超边军的机动能力,寻机各个击破。如此,便又是一个萨尔浒。” 众军官脸色愈发凝重,但刘戎并没有给他们更多思考消化的时间,而是继续指着地图上三岔河以东的大片区域道:“如果建奴一边攻打沈阳、辽阳,一边派一偏师直插三岔河东岸,对辽沈边军形成包围,那么溃败后的边军便插翅难飞,十几万大军都要尽数覆灭在辽东不可。” 众人听到这里均是心颤不已,叶飞阳更是禁不住道:“那我们上报辽东都司府,要赶紧在三岔河东岸多驻军队。” 刘戎摇摇头道:“袁经略恐怕没有余力。不过,朝廷经营辽东二百余年,各式军堡星罗密布,虽说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但建奴未必知道,老奴要想行此险招也是需要魄力的。” “不过,鉴于建奴兵力有限,本官认为此次辽沈之战,他们当以攻取沈阳、辽阳等各城为主要作战目标,对我大明边军也会以当面击溃为主要目的,并不寻求全歼。” “因此。”刘戎陡然间将声音提高几个分贝,神色严肃地扫过堂内众官,沉声道:“本官认为,只要筹划得当。我们当可避开建奴主力的进攻路线,并相机击溃一股建奴偏师,接应一部或几部朝廷溃军,再迅速撤过辽河,回师广宁。” “此战虎口夺食,甚为艰难!各位要做好心理准备,咱们大新堡自立堡以来,最为凶狠的敌人,马上就得在战场上见面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各位还有什么意见?” 各部主官都是经过刘戎悉心选拔培养的,又经过了一年多的战火淬炼,早已非普通人可比。 他们听完刘戎的介绍已经心下了然,大人此番虽说是火中取栗,但只要战前谋划够细心,战场决断够果断,倒也不是不能一试。 况且去了,非但能在战场上同建奴见一番真章,让手底下的杀才们涨涨见识,说不定还能捡一些武器装备,甚至百战老兵啥的。 叶飞阳沉吟道:“如此的话,我们一要选择战场,进可攻,退可走。二要选择撤退过河的地点,这个地点既要具备架舟桥的条件,又得足够隐蔽,否则到时候溃兵轻易找到,闹哄哄地挤过来,我们自己人反倒被滞留在东岸了。但是大人,我们并不会架设舟桥呀?” 众人闻言也齐声符合,他们这一年多来,都是和土匪、鞑子交战,急行军什么的训练的多,土工作业也慢慢有了一些,可是架桥修路还真不是他们战兵的工作范围。 现如今辽东已经是天寒地冻,只要再冷一点,河面就会全部冰封,架不架舟桥都无足轻重,但为了防患于未然,还是备着的好。 刘戎看出大家的疑惑,目光转向民事官员王大雷道:“王大人,能完成任务吗?” 王大雷作为民事主官,刚才一直躲在后面不出声,现在听见刘戎召唤,赶忙走到前面,躬身道:“回大人的话,这两三个月,属下在招募的流民中选了一些精干有力的,一直都在做这个事儿呢。现在已经可以在大凌河上架设舟桥了。广宁那里派来的专业军匠也帮了属下不少忙。大人,要说这些军匠确实都是些修桥铺路的能手,属下能不能不还回去了?” “哈哈哈哈,广宁城家大业大,还会在乎这几个军匠?全都给本官留下来。”说完刘戎还补充道,“告诉他们,倘若能再挖过来一些昔日的老伙计,每挖一个人,奖励五两银子。” 大家听了都哈哈大笑,大新堡最重视工匠和战兵,战兵可以自己训练,但工匠还基本上都是靠从别处挖来的。 靠着这一政策,大新堡的工匠规模迅速扩大,刘戎甚至有余力将一些工匠从李本川的军器厂分出去,专门供民事主官王大雷修桥铺路,建设屯堡用。 现在架设舟桥已经没问题了,至于选择地点的事情便落在了黄金祥的夜不收身上。 “黄金祥。” 黄金祥也朝前一步抱拳答道:“属下在。” “出发的时候,我们随着大队过河就行了。但回撤的时候,全军须另寻隐秘平缓的渡口过河,这件事就交给你们夜不收了。” “属下定不辱命!” 交待完后,刘戎又看了看墙上的地图,悠悠道:“此番去辽沈,既不能远远地躲着看戏,又不能冒进钻进建奴的袋子里,还要寻机和数量相当的建奴打上一仗,说实话,还真是难呐,走一步看一步。” “参谋部,先拿个初步的意见出来。” “可是大人,朝廷没下旨让我们去辽沈……”赵阿五又提出了他的忧虑。 刘戎摆摆手道:“无妨,辽阳回来前我已经拜见过高大人了,想必调令不久就会连同咱们营兵的兵额一起送来。” 第129章 一人不留 “那我们去多少战兵?”赵阿五又问。 “全去。” “全去?大人,这……”不光是赵阿五,屋里所有人都惊愕地望着刘戎,全部战兵都出征了,家里万一有个事情怎么办? 尤其是边墙外的鞑子,不久前还被我们老实不客气地打了一顿,嘴上是说服了,谁知真服了没有?要是鞑子不讲武德,搞偷袭,又怎么办? 刘戎无奈地叹口气道:“即使留下一个司,又能挡得住炒花部吗?如果他们真的犯糊涂敢来趁人之危,那我们所有的建设都不要了,留下的人也全部钻山沟里去。如果是一般土匪,各屯堡的民兵也应该能够应付。” “并且我还会给炒花汗修书一封,陈明利害,炒花汗是个聪明人,应该忍得住。” 大家见刘戎决心已定,也不再多说什么。 大新堡的规矩本身就是如此,方针定下来之前大家各抒己见,怎么反对都行,方针定下来之后,便须各自全力以赴直奔目标。 之后,刘戎又将后勤的一切事宜简单交代了一下,具体得还是交给杨森去办,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将一切后勤事宜都管理的有条不紊,深得刘戎的赞赏。 这次回来,刘戎还带来了戚家军营里的几杆鲁密铳,也一起交给了匠头李百川。 鲁密铳相较于汤若望带来的隧发枪总体上并不具有优势,刘戎不打算大量仿制。 但它也有自己独特的优点,比如说鲁密铳的扳机和机轨都是分别用铜和钢片制成的,厚若铜钱。 它的机头与机轨都安在铳把上,并在贴近发机处安置一个三厘米长的小钢片,以增加弹性,使得扳机能够捏之则落,射毕弹起,具有较好的回弹性。 而且鲁密铳铳管厚,装填的火药较多,威力和射程都大于同时期明朝其他鸟铳,只有强军才会配备。 刘戎交代李百川暂时不要仿制,闲暇时研究一下他的构造,看看能否同正在研制的自生火铳取长补短。 李百川手里捧着沉甸甸的鲁密铳,心情越发的沉重,刘戎上次从京师回来时给他带回了的自生火铳,他还没有研究透彻呢。许多部件看着简单,但是一上手打造起来,组装上后无论如何不如原来的好。 为此,他已经生了几天的肝火。 “大人,小的无能,自生火铳还没有,还没有……” 李百川脸色羞得通红,说话也支支吾吾的。 刘戎见他如此模样,不得不彻底打消了辽沈之战要带上一个隧发枪分队的幻想。 看来军工方面,没有扎实的技术积累,还是很难做到迭代升级啊! “功夫不负有心人,李匠头继续努力便是。” 李百川躬身答应,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轻微。并且,他每次来见刘戎都一定要站着,说了几次也不听,刘戎索性就随他了。 “对了,之前让你遇到不太明白的地方就去请教汤神父,你去了吗?” 李百川面色越发尴尬,开口道:“回大人的话,小的是去了,但是汤先生他每次都是顾左右而言他,还老是让小的跟他入什么天主教……” …… 大新堡还只是弹丸之地,刘戎便觉得事情已经忙得不可开交,开源、屯荒、建设、训练、装备、人心,方方面面都汇聚到他这里来,实在是压得他喘不开气。 长此以往,他还不得跟诸葛亮一样,出师未捷身先死啊? 必须再提拔人才,再放权才行。 想到此,刘戎就把这段日子堆积在案头,等着他下最终决断的汇报粗拉拉地看了一遍。 按照他之前的要求,所有需要回报的事情,都得连同报告一起提出解决方案。原来刘戎还一件件的细看,现在除了一些关键节点亲自把关之外,其余的,但凡他觉得不太离谱,全部大笔一挥,照准执行。 领导人是不能放任不管,但插手太多,反而会让简单的事情变得复杂化。 这一天,刘戎终于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抽空将训练队的副官孙羽叫了过来。 “你和叶飞阳研究的怎么样了,我们的长枪兵到底能否挡住建奴死甲兵的冲击?” 孙羽双手捧着茶杯道:“回大人的话,我们训练部经过研讨,认为还是给挑选一批身材高大,有力气的士兵披上重甲,站在前两排,更为妥当。” 刘戎喃喃自语道:“重甲。” 他何尝不知道重甲步兵的厉害?但他不记得辽东哪里有容易开采的铁矿,自己的铁料现在全部依靠购买,花费十分巨大不说,供应也很不稳定。 军需处的杨森为了能够备齐足够的铁料,甚至动了从其他营兵手里偷买铠甲、兵刃回炉重炼的念头。 况且这些铁料全部用来供应铠甲也不现实,鸟铳、长枪、虎蹲炮这些也要耗费不少。 孙羽连连点头道:“对,重甲,至少也要像建奴死兵一样。” 刘戎不置可否,继续道:“即使我给前两排的士兵都披上了重甲,能拦得住建奴死甲兵的决死冲击吗?如果让他们冲到了长枪兵近前,咱们的人可就要吃亏了。” 孙羽细心十足道:“只要前两排都能披上重甲,建奴死甲兵即使近前,他们的重刀重斧头一时半会儿也杀不透咱们的防线,后排的长枪手就能把这些靠近的死甲扎个对穿!” “如果大人还不放心,可以在每队长枪兵的两翼再加上少量的刀盾手,用他们延迟建奴死甲的靠近。” 刘戎皱着眉头考虑了一会儿,他已经听到不止一次要在长枪兵队列中添加刀盾手的建议了。但他心中还是觉得刀盾手是个鸡肋,他们既不能高效的防御敌人的攻击,也很难在冲锋中发挥太大的作用,无论攻守,都算不上最佳选择。 “将刀盾兵改为重戟兵怎么样?重戟比起长枪要短,近距离作战时更为灵活,但又比建奴的长刀和重斧更长,肉搏时不会吃亏。” 孙羽支支吾吾道:“大人赎罪,这个让这么多的士兵使用方天画戟,我们没有考虑到。” 第130章 孙羽的想法 重戟这种兵器从来都是武将在零星使用,成规模的步兵运用在中国历史上确实不多见,也难怪他们没有考虑到。 “不是方天画戟。”刘戎打断他,然后随手摸过一张稿纸,用炭笔画了一个简图,道:“像这样,类似长矛的头上加一柄战斧,斧头的背面是尖铁或钩子。” “这样的话,矛头可以进行刺杀,斧头又可以用来劈砍建奴重装的死甲兵,尖铁用来击穿盔甲,钩子则用钩残骑兵马匹的前腿或者直接将骑兵钩落马下。我想它应该能够轻易穿透头盔,砍断剑锋或者击倒马匹。” 孙羽早就起身,恭敬地站在刘戎身边看他作画,听完还是摇摇头道:“大人赎罪,您说的这种重戟,属下从来没有见过。” 刘戎所画的其实是明骚一时的瑞士重戟兵的标配武器,瑞士方阵百年前便靠着它横扫过欧洲大陆。 “我会让李本川尽快赶制出一批,然后你们再评估一下实战效果。” “嗯嗯,遵命大人。” “我上次要求蓝队全部按照建奴的标准换装,这个事你们办的怎么样了?” 孙羽道:“叶千总这几天一直都在抓这个事,但装备还没有配齐,军器所那边说还要等两天。” “抓紧办,去辽沈之前,每局至少都要和换装后的蓝队对抗两次。” “遵命!大人。” “重戟兵的事情我只是一个初步想法,具体效果还要看你们训练部的演戏反馈,用重戟兵还是刀盾手,还要看看演习效果再说。” 孙羽连连点头,然后又坐回了座位。 “今天叫你来,主要是想说另一件事。” 孙羽闻言坐直身子,摆出倾听的姿态。 “关于在辽阳时的一篇课题的。”刘戎说着从桌上拿起一份报告,随手又翻了一下。 孙羽抬眼一看,正是自己当初写的那篇名为《关于军法官职责增加问题浅见》的调研报告。 “当时我留了两个课题,第一个是如何在火铳尚不能形成对敌远程弓箭手绝对压制的情况下,减少对射时部队的伤亡。大部分军官都是写的这个。” “第二个是如何让我大新堡士兵更为珍惜自己的身份和荣誉。写这个的不多,你是其中一个。” 看着孙羽正襟危坐的样子,刘戎又赞许地评价一句:“写的还不错。” 孙羽恭声道:“都是大人教导有方。” “我让你们写如何让士兵更珍惜自己的身份和荣誉,但你却大谈特谈要让士兵们对我感恩戴德,这是何道理?” 孙羽道:“大人,属下是这样想的,要想让士兵们珍惜自己的身份,那就应该告知他们自己同其他军户、其他营兵有什么不同。表面上是咱们的士兵饷银比他们多,伙食比他们好,战力比他们强,但更深的原因则是咱们的士兵是在为大人做事,而其他的军户、营兵,吃不饱穿不暖,遇到敌人就一触即溃,根本原因不是其他,只是因为他们没在大人手低下做事。” “哦?”刘戎来了兴趣。 “属下是最早跟随大人的一批,大家伙以前是什么样子,属下都清楚。没遇到大人之前,大家都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有了大人之后,每月都有二三两银子可以拿,家人在邻居面前都高人一等,祖祖辈辈土里刨食的人家,都敢杀鞑子了!” “可不是因为他们出息了,只是因为恰巧他们祖坟冒烟,遇到了大人您,仅此而已。” 刘戎眯了眯眼睛微微颔首,这些话听起来还蛮受用的。 “辽沈的那些营兵说实话底子也不差,要是能有大人带着,一样是精兵!同样都是上战场打仗,凭什么咱们好吃好喝的,还有银子拿,其他的军户营兵就得忍饥受冻?同样的道理,咱们这些人,要是离开了大人,也是吃苦受穷的命!” “属下的父母感念大人的恩德,在家里给大人供起了长生牌位,属下也觉得自己升职为把总,不是因为自己本事大,了不起,全是因为属下一心一意跟着大人而已。” “那些士兵也是一样的,他们其实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最宝贵的身份就是大人您的属下!要让他们知道,能为大人做事,是他们祖上积了德,是他们最当引以为傲的事!” 刘戎忍不住抬起头多看了孙羽两眼,看来他是想劝自己搞个人崇拜那一套,有点意思。 个人崇拜虽说有很多弊端,但在创业之初的凝聚人心上还是很有作用的。 刘戎也郑重道:“光是让士兵们对我感恩戴德,恐怕还是不够的。” “士兵们自觉围在大人身边,自然便能心往一处想,劲儿往一处使,之后的事情便都好办了。” 刘戎又道:“现在士兵不是很多,我也几乎个个认得,他们也还算认可我,可是以后人多了怎么办?倘若士兵们见都没见过我一面,得到的也都当作理所应当,还会感念我的恩德吗?” “大人,这个属下也考虑过。我们可以让军法官在现有职责外再多干一件事,就是管好士兵们的思想状态,每周都要开会,向他们宣讲大人的仁德。” “甚至,我们还可以将大人平日里的训示整理成一个本本,就像孔夫子的论语一样,所有士兵入伍时都要发一本,每月检查背诵。” 刘戎听起来有些熟悉,眉头皱了皱:“这样就又加重士兵们的负担了。” 孙羽坚持道:“大人,这是必要的。如此做并非是因为大人您贪慕虚名,实在是增强咱们大新堡士兵凝聚力的需要。” 刘戎点点头:“如果可行,倒是不一定仅限在于士兵们中间施行,屯堡的军户们也得心往一处使。” “听了大人的话,属下简直如醍醐灌顶,之前倒是将军户们疏漏了。” 刘戎面不改色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办法?” 孙羽道:“回大人,除了要给士兵们荣誉,也得给他们压力。外面那么多人等着当战兵,凭啥这样的好事就一定得落在他们头上?” 第131章 思政官 “所以,我们可以严厉每次考核不合格的的惩罚措施,以前是累计三次考核不合格才会降为辎重兵。现在属下建议一次考核不过就逐出战兵队,并且还要将他们的名字布告在堡里各处,让他们在所有人面前抬不起头!” 刘戎没有说话,是末位淘汰制,这已经有些后世福报的感觉了。 “并且属下还建议,要扩大各司主官的权限,让他们有权利代表大人,将那些不认真的,敷衍了事的,说怪话的,不知恩图报的直接淘汰!这样他们才能知道身份来之不易,不进则退,才能时时刻刻更加珍惜自己的待遇,也会更服从。” “糊涂!”刘戎果断拒绝道:“莫说是各司,就是各部,哪怕是将来各营的主官,也绝不能拥有这样的权力!” 孙羽有点意外,愣了一下,马上道:“属下考虑不周,还请大人赎罪。” 刘戎平静了一下,一想自己正打算要对孙羽委以重任,需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思,便重又耐心开口道:“任何时候,任何主官都不能掌握人事权,我对这种行为的定性是挑战朝廷的领导,企图搞家天下一言堂,属于极其严重的方向错误!” “大新堡战兵是朝廷的战士,江山社稷的守护者,而不是哪个主官一家一姓的家奴,这点不要搞错!” 孙羽吓得不轻,脚尖一撑就要顺着椅子滑下跪倒。 刘戎打了个手势阻止他,继续道:“我知道你没有这个心思,但难保将来没人有这样的打算,我每周都坚持给你们授课,从没只把你们当做小小的把总看待,视野要放长远,这点你得看得清。” 孙羽结结巴巴道:“大人赎罪,属下,属下唐突了。” “维护朝廷领导下的健康礼法生态,防止个别野心家拉帮结派欺上瞒下,比提高效率重要得多!你明白吗?” 孙羽胆战心惊道:“属下明白!” 维护大人对大新堡军权的绝对掌控,比什么都重要!孙羽后背都出汗了,默默在心里将刘戎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另外将这些权力再交给军法官也不妥,军法官掌管刑罚,权柄已经够重了,士兵们思想方面的事还得另分给其他人做。” 孙羽紧张地听着,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刘戎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刘戎在房中走了一圈儿道:“这样,你从训练队里挑出一批心细的人来,成立思政队,由你任总思政官,归我直领,每两个局派一个思政官负责,而这些人只对你负责,不在司、局主官管理之内,你的权力是可以考核士兵两成的分数。” “除了最开始的那些老兵,后面都是从训练队出来的,你们应该有足够的权威,但绝不能一味的压制督促,还要缓解他们的焦虑,激发他们的报国之心。” “不合格的思政官你可以报于我更改,但将来如果你们达不到我的要求,你这个主官就得担责任,就得让贤!” 孙羽感激地向刘戎敬了个礼:“是,大人!属下一定不辜负您的期望!” “具体该怎么做,你先做个计划书,然后在实践中不断摸索,不断改进,思政官这个制度我寄予厚望,你要用心去做。先把框架搭起来,我将来还会给你们分配更多的任务。” “遵命!大人。” 刘戎点点头也坐回座位,忽然道:“你觉得将思政官制度与天主教结合起来,我的意思是可以披上天主教的外衣……” 孙羽大吃一惊,破天荒地态度坚决道:“大人,那岂不是白莲教那一套吗,属下认为不可!” 刘戎也迟疑了:“好,这个我也没有考虑清楚,先搁置不提。” 宗教确实能鼓动人心,但弊端同样明显,所以他这才一直对汤若望的传教行为多加限制。 但汤若望这家伙明显也不是好糊弄的,明明一身铸炮的本领,却总是在李本川面前藏着掖着,恐怕也是针对自己的非暴力不合作运动。 要紧的事情处理完,刘戎便开始焦躁地等着辽沈前线的消息。通过高邦佐运作而来的营兵编制几天前已经到手,名号大新营,兵额两千五百九十二人。 同时过来的,还有辽东都司府让他率军前往辽阳听调的命令。 刘戎将调令甩在一边,辽沈前线是要去,但绝不能去早了,自己也更不可能带着部下往辽阳那个死地钻。 时间一天天过去,眼看再过半月便要过年了,都司府的调令也催了一遍又一遍,刘戎总是以尚未招齐兵额等等原因搪塞,眼见辽东都司府过来的公函语气越来越激烈,刘戎心里也更加躁动起来。 与此同时,在边墙外,建州卫赫图阿拉城外的野地里,努尔哈赤戴着貂裘高坐在一匹枣红色的黑龙江大马上,眺望着远处的白山黑水。 他伸开戴着铁臂手的胳膊,一声嘹亮的鹰唳划破天际,胳膊上的海东青张开翅膀冲上了长空。 它在高空盘旋着,凌厉的目光一寸寸犁过自己的领地,寻找着今日的猎物。 李永芳从后面小跑着来到努尔哈赤的坐骑跟前,放下马蹄袖恭敬地跪在地上,轻声道:“启禀大汗,细作来报,袁应泰打算于三日后尽起南军,攻占抚顺。” 努尔哈赤目不转睛地盯着遨游苍穹的海东青,轻蔑一笑道:“抚顺一座废城,早就被我们搬空了,有什么好占的?他这分明是想同我决战呐。” 李永芳恭维道:“大汗圣明,袁应泰正是打着这个主意,细作说他想用川军和浙军拖住我们,然后再让布置在边墙的十余万明军全部一拥而上,围攻大汗。” “哼哼,真是迂腐老生。”努尔哈赤嘴角一撇,冷笑道:“召集各贝勒旗主大厅议事。” 说完,他调转马头,轻轻拍打一下,慢慢往回走去。 “沈阳是我的了!” 李永芳直见努尔哈赤的坐骑走远了,这才缓缓站起身,拍打了一下身上的泥土,朝着南面望了一眼,神色中不悲不喜,然后转身跟上。 第132章 授课 刘戎穿过大新堡军营的校场,步履沉稳地赶往另一边的启蒙学堂。 校场上正在演练两个局为单位的协同防守,训练队的蓝队全副建奴装备,正在用包了布头的改制箭矢对着长枪方阵进行抛射。 另一边在模拟建奴重骑的冲撞,专门抽调过来的骑兵总是飞速向前,然后在如林的长枪阵前快速调转马头。 校场上战鼓、螺号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的呐喊声也是响彻云天。 士兵们对匆匆而过的刘戎一行人视若无睹,顶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几下。 在新兵训练队时他们便被用棍棒反复告诫,训练场上如同战场一样,除了鼓号声,他们必须摒除一切杂念。 刘戎穿过校场,又路过堡中的文娱广场,中间的戏台子下面围了一大群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 辽镇的寒冬来的早,土地现在都冻得像铁一样,垦荒的时间已经过去,修路也是事倍功半,只有疏浚河道、开挖沟渠这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做。 但隆冬天里,开挖沟渠这些事情不能由同一批人常做,所以堡里便施行了轮班制度,这些个闲着在文娱广场看戏的,便是刚好轮到休息的人。 戏台上正在表演的,乃是孙羽的思政队前两日刚编出来的戏剧《刘守备智退野猪皮》。 刚开始时,孙羽是从外面雇佣来的说书先生演绎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每次看台前都人满为患。 训练队的叶飞阳请他安排给士兵们说几场,农事那边的王大雷也过来找了几次,希望思政队能安排到下面所有屯堡都巡演一遍。 孙羽倒是乐得迅速扩大思政队的影响力,但说书先生毕竟也是稀罕物,好不容易凑齐了几个,有平时说演义的还好,不过是刘大人赤膊上阵同那老奴大战八百回合这些事儿,那些个说神魔的便是咒语、法宝满天飞了,更有些说言情的,直把那努尔哈赤的大小妻妾全说成和刘大人有一腿儿,尤其是那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阵前相见,泪眼朦胧,恨不得扑上去往野猪皮老腰上插一刀。 眼见剧本被改得面目全非,孙羽紧急叫停,苦思冥想,终于让他又琢磨出这个表现形式。 只见戏台上一人气宇轩昂,顶盔贯甲,将木制的青龙偃月刀抡了一个大圆,怒目指着对面一个带着瓜皮帽,留着几缕鼠须,满脸奸诈相的老头道:“大胆老奴!何故犯我天朝!” 老头眼珠子转了一圈儿,趾高气扬道:“俺今提兵十万,多少南朝大将都被俺斩于马下,你这人又是谁?敢单枪匹马过来拦俺?” 那年轻人将偃月刀往地上重重一抵,喝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义州卫大新堡刘戎是也!” 对面的老头闻言大惊失色:“是在太平堡阵斩西虏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的刘戎刘将军?” 年轻人摆了一个拉风的姿势,仰起头淡淡道:“那脑袋除去磕了碰了,被火铳打烂形容不全的,尚有七百四十三颗!” 老头闻言急得团团转:“竟然遇到如此猛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好!好!”台下军户掌声雷动,一片喝彩叫好之声。 不远处的刘戎抬头瞥了一眼,心想这孙羽进入角色倒是蛮快,虽说这个戏剧质量实在是一般,反正刘戎是看不下去的,可对平时毫无娱乐节目的军户们来说,却是火的不得了。 不过在戏台上一味的贬低建奴,只会加重大家对他们的轻视之心。 还是得提醒一下孙羽,今后要多发掘发掘一些披露建奴凶残本性的作品,也好提高大家的警惕性和对建奴同仇敌忾的决心。 低调地快步穿过文娱广场,刘戎一行人并未引起正在聚精会神看戏的军户们的注意。 又过了一会儿,刘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启蒙学堂的门口。 守门的军户是一个在柳河堡之战时便伤残退役的战兵,他瘸着一条腿站起来,给刘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刘戎他们也回了一个,然后留下一个护卫配合守门军户做好登记,迈步走了进去。 操场上,十来个小孩子正在做游戏,一群人打打闹闹的玩得十分开心。在他们边上,一个大婶在那里看着,只要他们不去玩叠罗汉的游戏,一般都是放任不管的。 现如今临近春节,孩子们早已停课,这教室也都被那些轮流过来上识字班的军器厂和各处工坊、窑厂的工人们占据。 这些还呆在学校里的孩子,多数都是些没人照看的烈士遗骨。 操场西边是几排砖瓦教室,远远看去比军营的条件还好。 刘戎径直走向排头最大的那一间,推开门,里面满满登登已经坐满人。 刘戎缓缓走上讲台,教室里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百个军事骨干立马坐的笔直,全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个百人规模的培训班一直都是由刘戎坚持亲自教授的。 虽说上课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但大家的热情丝毫不减。 这些人大多是刘戎最初的班底,除非有人阵亡和伤残退役,否则他轻易不另做补充,所有大新堡士兵都以能进入这个培训班为荣。 刘戎扫了一眼下面正襟危坐的军官们,缓缓打开自编的教材,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们来讲讲建奴的编制。” 赶赴辽沈前线同建奴交战就在眼前,但很多大新堡的军官对建奴的军事构成还是一知半解,刘戎发现后就果断临时添加了这一节课。 “建奴军事构成的基本单元是牛录,这是建奴生产和军事合一的基本社会组织。” 刘戎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后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了大大牛录二字。 学堂里的黑板也是刘戎发明的,他要求木匠做出一个长方形的平整木板,然后再刷上几层黑漆,用石膏笔在上面写字。 这种语言和文字同时输出的教授方式令大家耳目一新,很快便在大新堡得到了推广。 “有谁知道牛录是什么意思?” 赵阿五立马举起了手,刘戎朝他指了一下,赵阿五立马站起身大声道:“是大箭的意思。” 第132章 授课 刘戎穿过大新堡军营的校场,步履沉稳地赶往另一边的启蒙学堂。 校场上正在演练两个局为单位的协同防守,训练队的蓝队全副建奴装备,正在用包了布头的改制箭矢对着长枪方阵进行抛射。 另一边在模拟建奴重骑的冲撞,专门抽调过来的骑兵总是飞速向前,然后在如林的长枪阵前快速调转马头。 校场上战鼓、螺号声此起彼伏,士兵们的呐喊声也是响彻云天。 士兵们对匆匆而过的刘戎一行人视若无睹,顶多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瞟几下。 在新兵训练队时他们便被用棍棒反复告诫,训练场上如同战场一样,除了鼓号声,他们必须摒除一切杂念。 刘戎穿过校场,又路过堡中的文娱广场,中间的戏台子下面围了一大群人,正在津津有味地看着表演。 辽镇的寒冬来的早,土地现在都冻得像铁一样,垦荒的时间已经过去,修路也是事倍功半,只有疏浚河道、开挖沟渠这些事情还是不得不做。 但隆冬天里,开挖沟渠这些事情不能由同一批人常做,所以堡里便施行了轮班制度,这些个闲着在文娱广场看戏的,便是刚好轮到休息的人。 戏台上正在表演的,乃是孙羽的思政队前两日刚编出来的戏剧《刘守备智退野猪皮》。 刚开始时,孙羽是从外面雇佣来的说书先生演绎的,效果出乎意料的好,每次看台前都人满为患。 训练队的叶飞阳请他安排给士兵们说几场,农事那边的王大雷也过来找了几次,希望思政队能安排到下面所有屯堡都巡演一遍。 孙羽倒是乐得迅速扩大思政队的影响力,但说书先生毕竟也是稀罕物,好不容易凑齐了几个,有平时说演义的还好,不过是刘大人赤膊上阵同那老奴大战八百回合这些事儿,那些个说神魔的便是咒语、法宝满天飞了,更有些说言情的,直把那努尔哈赤的大小妻妾全说成和刘大人有一腿儿,尤其是那努尔哈赤大妃阿巴亥,阵前相见,泪眼朦胧,恨不得扑上去往野猪皮老腰上插一刀。 眼见剧本被改得面目全非,孙羽紧急叫停,苦思冥想,终于让他又琢磨出这个表现形式。 只见戏台上一人气宇轩昂,顶盔贯甲,将木制的青龙偃月刀抡了一个大圆,怒目指着对面一个带着瓜皮帽,留着几缕鼠须,满脸奸诈相的老头道:“大胆老奴!何故犯我天朝!” 老头眼珠子转了一圈儿,趾高气扬道:“俺今提兵十万,多少南朝大将都被俺斩于马下,你这人又是谁?敢单枪匹马过来拦俺?” 那年轻人将偃月刀往地上重重一抵,喝道:“本将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乃义州卫大新堡刘戎是也!” 对面的老头闻言大惊失色:“是在太平堡阵斩西虏鞑子首级七百四十三颗的刘戎刘将军?” 年轻人摆了一个拉风的姿势,仰起头淡淡道:“那脑袋除去磕了碰了,被火铳打烂形容不全的,尚有七百四十三颗!” 老头闻言急得团团转:“竟然遇到如此猛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好!好!”台下军户掌声雷动,一片喝彩叫好之声。 不远处的刘戎抬头瞥了一眼,心想这孙羽进入角色倒是蛮快,虽说这个戏剧质量实在是一般,反正刘戎是看不下去的,可对平时毫无娱乐节目的军户们来说,却是火的不得了。 不过在戏台上一味的贬低建奴,只会加重大家对他们的轻视之心。 还是得提醒一下孙羽,今后要多发掘发掘一些披露建奴凶残本性的作品,也好提高大家的警惕性和对建奴同仇敌忾的决心。 低调地快步穿过文娱广场,刘戎一行人并未引起正在聚精会神看戏的军户们的注意。 又过了一会儿,刘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启蒙学堂的门口。 守门的军户是一个在柳河堡之战时便伤残退役的战兵,他瘸着一条腿站起来,给刘戎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刘戎他们也回了一个,然后留下一个护卫配合守门军户做好登记,迈步走了进去。 操场上,十来个小孩子正在做游戏,一群人打打闹闹的玩得十分开心。在他们边上,一个大婶在那里看着,只要他们不去玩叠罗汉的游戏,一般都是放任不管的。 现如今临近春节,孩子们早已停课,这教室也都被那些轮流过来上识字班的军器厂和各处工坊、窑厂的工人们占据。 这些还呆在学校里的孩子,多数都是些没人照看的烈士遗骨。 操场西边是几排砖瓦教室,远远看去比军营的条件还好。 刘戎径直走向排头最大的那一间,推开门,里面满满登登已经坐满人。 刘戎缓缓走上讲台,教室里喧闹的声音戛然而止,一百个军事骨干立马坐的笔直,全部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这个百人规模的培训班一直都是由刘戎坚持亲自教授的。 虽说上课的时间间隔越来越久,但大家的热情丝毫不减。 这些人大多是刘戎最初的班底,除非有人阵亡和伤残退役,否则他轻易不另做补充,所有大新堡士兵都以能进入这个培训班为荣。 刘戎扫了一眼下面正襟危坐的军官们,缓缓打开自编的教材,开门见山道:“今天我们来讲讲建奴的编制。” 赶赴辽沈前线同建奴交战就在眼前,但很多大新堡的军官对建奴的军事构成还是一知半解,刘戎发现后就果断临时添加了这一节课。 “建奴军事构成的基本单元是牛录,这是建奴生产和军事合一的基本社会组织。” 刘戎一边说着,一边在身后的黑板上用粉笔写下了大大牛录二字。 学堂里的黑板也是刘戎发明的,他要求木匠做出一个长方形的平整木板,然后再刷上几层黑漆,用石膏笔在上面写字。 这种语言和文字同时输出的教授方式令大家耳目一新,很快便在大新堡得到了推广。 “有谁知道牛录是什么意思?” 赵阿五立马举起了手,刘戎朝他指了一下,赵阿五立马站起身大声道:“是大箭的意思。” 第133章 八旗 “不错。”刘戎赞许地朝赵阿五点了点头,道:“建奴早期出兵或打猎,都是按照族党屯寨进行,每人出一支箭,十人为一牛录。演化到今天,一牛录大概三百人。” “牛录中的首领叫作牛录额真。”讲到这,刘戎又转身将额真二字写在了黑板上:“额真,翻译过来就是首领的意思。” “建奴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税服役,都以牛录为计算单位。老奴即是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八旗制度,他规定,每三百成年男丁设一牛录额真,五个牛录额真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额真设一固山额真。” 刘戎一边讲一边将这些官职写下来,下面的军官也都在认真地做着笔记。 “固山翻译过来就是旗的意思,它是建奴户口和军事编制的最大单位,每个固山有特定颜色的旗帜。原有黄、白、红、蓝四旗,后来又增添四旗,在原来旗帜的周围镶边,黄、白、蓝三色旗镶红边,红色旗镶白边,即为建奴八旗。” “建奴八旗制度最大的优点,就是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凡建奴丁口皆隶属于建奴八旗之下。八旗兵丁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从征,军械粮草自备。每次劫掠所获,除按规定充公部分之外,剩余大部均为其个人所有,是以建奴上下抢掠热情极高,也极为凶残。” 刘戎一边讲课,一边注意观察着台下军官们的神情变化,看到叶飞阳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指点他道:“叶飞阳,你在想什么?” 叶飞阳连忙起身道:“大人,属下觉得老奴这八旗牛录制度同咱们大明的卫所制有点相似,只可惜现在咱们大明卫所糜烂,早已不复国朝初年那般光景了。” 刘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或许老奴就是借鉴了我朝的卫所制也不一定,只是这八旗制度确实比咱们现如今的卫所制更高效。” 建奴茹毛饮血,三百年前还刚是从西伯利亚流浪过来的野人,被努尔干司收留安置在边墙外隔绝蒙古,谁能想现如今狼崽子长大了,随便认了个东胡系的祖宗,想要继承女真人的霸业了。 这八旗制度到底有没有借鉴明朝的卫所制刘戎根本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这八旗牛录制度确确实实是将老奴的控制力一杆子插到了最底,完全消除了大明皇权不下乡的尴尬,这种政权对于基层有着令人震惊的组织能力,也能更高效地将各项社会资源统筹起来。 对于基层的有效治理,也是后世华夏能够迅速崛起的不二法门! 刘戎对此深有体会,因此在建设大新堡的时候,也总是在反复关照这件事。 叶飞阳又道:“建奴全民皆兵,既要耕种,又要训练作战,而我们大明有了营兵之后,却是兵民各司其职,朝廷养了这么多脱产的战兵,成本更大,效果也理应更好才是,可为何士兵们偏偏不如建奴勇猛呢?” 刘戎很欣慰叶飞阳能够想到那么深,经过他坚持不懈的灌输,这些部下早非一般明军将领可比,已经具有了相当的思想和见识。 不过他并不打算立马回答叶飞阳的问题,而是压压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这就涉及另一个课题了,那就是稳定的月饷制度对于军队战斗力和军纪的意义,这是个深刻的命题,我以后会专门给你们抽出两到三节课来讲,今天在这里就不再展开了,你们回去可以抽空先思考一下。” “呐,我们继续来讲建奴牛录八旗制度。刚才已经说了,建奴八旗即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旗。正四旗旗帜为纯色四方形,龙首朝后;镶四旗旗帜为五边形,黄、白、蓝三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龙首朝前。” “每旗原则上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有三百人,共计七千五百人。但是实际上,每旗的牛录数量都是不一样的、也是不固定的。黄把总趁着上次去辽阳的机会已经打听了一番,想必也不能绝对准确,大家都听听看。” 刘戎话音刚落,黄金祥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道:“根据我们夜不收从边军各营探查到的结果是:正黄旗四十五个牛录,镶黄旗二十一个牛录,这两旗的旗主是老奴自己。” “镶红旗二十六个牛录,正红旗二十五个牛录,这两个旗的旗主是老奴的二儿子,大贝勒代善。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旗主是老奴八儿子,四贝勒皇太极。镶白旗十五个牛录,旗主是老奴长子褚英之子杜度。正蓝旗二十个牛录,旗主是老奴五儿子,三贝勒莽古尔泰。镶蓝旗三十三个牛录,旗主是老奴侄子,二贝勒阿敏。” 黄金祥说的有点快,大家一时都没有记全,都开始交头接耳地互相询问起来。 刘戎见状只得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表格,将建奴八旗的牛录数、旗主都做了一个简单统计,以便大家摘抄时更加直观。 画完之后,刘戎拍了拍手,又道:“除了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之外,建奴军中还有一些常见的官职名称,我也简要和大家说一下。比如拨什库,就是领催,管理牛录内的文书、饷糈庶务。” “再比如专达,可以翻译成什长,算是低阶军官。戈什哈,建奴高级军官的侍从护卫,也就是亲兵……” 刘戎一边讲一边写,不一会儿就在黑板上写下了众多稀奇古怪的称呼。 这时,一个护卫急匆匆地敲门进来,朝刘戎眼神示意,又点了一下头。 教室里的军官顿时都齐刷刷地望向那个亲卫,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敢打扰大人授课的。 刘戎神色如常地放下粉笔,又点起黄金祥道:“黄把总,你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再给大家讲讲。另外打探到的建奴各个旗主以及五大臣的性格特点也都说一说。奥奥,还有蒙古左右翼以及叛贼汉奸李永芳、刘兴祚、佟养性这几个人也说说。” 说完,刘戎用讲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迈步朝教室外面走去。 第133章 八旗 “不错。”刘戎赞许地朝赵阿五点了点头,道:“建奴早期出兵或打猎,都是按照族党屯寨进行,每人出一支箭,十人为一牛录。演化到今天,一牛录大概三百人。” “牛录中的首领叫作牛录额真。”讲到这,刘戎又转身将额真二字写在了黑板上:“额真,翻译过来就是首领的意思。” “建奴屯垦田地、征丁披甲、纳税服役,都以牛录为计算单位。老奴即是在此基础上设置了八旗制度,他规定,每三百成年男丁设一牛录额真,五个牛录额真设一甲喇额真,五个甲喇额真设一固山额真。” 刘戎一边讲一边将这些官职写下来,下面的军官也都在认真地做着笔记。 “固山翻译过来就是旗的意思,它是建奴户口和军事编制的最大单位,每个固山有特定颜色的旗帜。原有黄、白、红、蓝四旗,后来又增添四旗,在原来旗帜的周围镶边,黄、白、蓝三色旗镶红边,红色旗镶白边,即为建奴八旗。” “建奴八旗制度最大的优点,就是兵民合一,全民皆兵,凡建奴丁口皆隶属于建奴八旗之下。八旗兵丁平时从事生产劳动,战时从征,军械粮草自备。每次劫掠所获,除按规定充公部分之外,剩余大部均为其个人所有,是以建奴上下抢掠热情极高,也极为凶残。” 刘戎一边讲课,一边注意观察着台下军官们的神情变化,看到叶飞阳若有所思的模样,就指点他道:“叶飞阳,你在想什么?” 叶飞阳连忙起身道:“大人,属下觉得老奴这八旗牛录制度同咱们大明的卫所制有点相似,只可惜现在咱们大明卫所糜烂,早已不复国朝初年那般光景了。” 刘戎点点头:“你说的不错,或许老奴就是借鉴了我朝的卫所制也不一定,只是这八旗制度确实比咱们现如今的卫所制更高效。” 建奴茹毛饮血,三百年前还刚是从西伯利亚流浪过来的野人,被努尔干司收留安置在边墙外隔绝蒙古,谁能想现如今狼崽子长大了,随便认了个东胡系的祖宗,想要继承女真人的霸业了。 这八旗制度到底有没有借鉴明朝的卫所制刘戎根本不关心,他在意的是,这八旗牛录制度确确实实是将老奴的控制力一杆子插到了最底,完全消除了大明皇权不下乡的尴尬,这种政权对于基层有着令人震惊的组织能力,也能更高效地将各项社会资源统筹起来。 对于基层的有效治理,也是后世华夏能够迅速崛起的不二法门! 刘戎对此深有体会,因此在建设大新堡的时候,也总是在反复关照这件事。 叶飞阳又道:“建奴全民皆兵,既要耕种,又要训练作战,而我们大明有了营兵之后,却是兵民各司其职,朝廷养了这么多脱产的战兵,成本更大,效果也理应更好才是,可为何士兵们偏偏不如建奴勇猛呢?” 刘戎很欣慰叶飞阳能够想到那么深,经过他坚持不懈的灌输,这些部下早非一般明军将领可比,已经具有了相当的思想和见识。 不过他并不打算立马回答叶飞阳的问题,而是压压手示意他坐下,然后道:“这就涉及另一个课题了,那就是稳定的月饷制度对于军队战斗力和军纪的意义,这是个深刻的命题,我以后会专门给你们抽出两到三节课来讲,今天在这里就不再展开了,你们回去可以抽空先思考一下。” “呐,我们继续来讲建奴牛录八旗制度。刚才已经说了,建奴八旗即正黄、正白、正红、正蓝、镶黄、镶白、镶红、镶蓝八旗。正四旗旗帜为纯色四方形,龙首朝后;镶四旗旗帜为五边形,黄、白、蓝三旗镶红边,红旗镶白边,龙首朝前。” “每旗原则上应该包含二十五个牛录,每个牛录有三百人,共计七千五百人。但是实际上,每旗的牛录数量都是不一样的、也是不固定的。黄把总趁着上次去辽阳的机会已经打听了一番,想必也不能绝对准确,大家都听听看。” 刘戎话音刚落,黄金祥便站了起来,声音洪亮道:“根据我们夜不收从边军各营探查到的结果是:正黄旗四十五个牛录,镶黄旗二十一个牛录,这两旗的旗主是老奴自己。” “镶红旗二十六个牛录,正红旗二十五个牛录,这两个旗的旗主是老奴的二儿子,大贝勒代善。正白旗二十五个牛录,旗主是老奴八儿子,四贝勒皇太极。镶白旗十五个牛录,旗主是老奴长子褚英之子杜度。正蓝旗二十个牛录,旗主是老奴五儿子,三贝勒莽古尔泰。镶蓝旗三十三个牛录,旗主是老奴侄子,二贝勒阿敏。” 黄金祥说的有点快,大家一时都没有记全,都开始交头接耳地互相询问起来。 刘戎见状只得又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简易的表格,将建奴八旗的牛录数、旗主都做了一个简单统计,以便大家摘抄时更加直观。 画完之后,刘戎拍了拍手,又道:“除了牛录额真、甲喇额真、固山额真之外,建奴军中还有一些常见的官职名称,我也简要和大家说一下。比如拨什库,就是领催,管理牛录内的文书、饷糈庶务。” “再比如专达,可以翻译成什长,算是低阶军官。戈什哈,建奴高级军官的侍从护卫,也就是亲兵……” 刘戎一边讲一边写,不一会儿就在黑板上写下了众多稀奇古怪的称呼。 这时,一个护卫急匆匆地敲门进来,朝刘戎眼神示意,又点了一下头。 教室里的军官顿时都齐刷刷地望向那个亲卫,如果没有特别紧急的事情,他们是绝对不敢打扰大人授课的。 刘戎神色如常地放下粉笔,又点起黄金祥道:“黄把总,你看还有什么疏漏的,再给大家讲讲。另外打探到的建奴各个旗主以及五大臣的性格特点也都说一说。奥奥,还有蒙古左右翼以及叛贼汉奸李永芳、刘兴祚、佟养性这几个人也说说。” 说完,刘戎用讲台上的毛巾擦了擦手,迈步朝教室外面走去。 第134章 大战将起 刘戎走到外面,拆开护卫递过来的一个极小的竹筒,竹筒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奇形怪状的符号。 刘戎走到僻静处,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一版《西游记》,对照着翻了几页,很快拼凑出一句很简单的话:“二十二日,老奴进逼沈阳,辽东大乱!” 刘戎长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来了! “先将赵阿五也叫出来。” 护卫答应一声就要到教室里叫人,却听刘戎又道:“不,通知参谋部全体,以及所有在堡把总以上军官,一刻钟后全部到议事厅开会!” …… 大新堡放了两天的假,所有士兵进行修整,但不得离开大新堡辖区范围,士兵们纷纷涌入中央大街新开的商铺里进行消费,个别胆大的还跑到了义州卫潇洒。 大家都听到了风声,可能马上就要出发去打建奴,所以很多单身汉都选择将银子用掉。 杨森的军需处出现了挤兑潮,即使存银充足,仍然把大家忙了个不可开交。 很多士兵随大流儿费了半天时间排到里面,又闹哄哄的取出寄存在那里的饷银,发现一两不少,还有不少利息。 士兵挠头想了一会儿,总也想不出建奴能有什么可怕,自己又不一定会死,干嘛着急败光?于是就只留下二三两,剩余的又排队存回去。 而发觉大新堡士兵手上陡然间多了这么多银子,中央大街上的酒铺、食铺供不应求,人满为患,部分商家便开始哄抬物价,半天时间便闹出了五六起纠纷。 刘戎听说后命令李仲宣带着一帮军法官在各处巡查,一面是纠察风纪,一面也敲打敲打这些黑心的商家。 看来资本还是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 不过现如今大战将临,刘戎也没有心思找这些人的麻烦,只是期望他们能够稍微收敛一些罢了。 中央大街的一处食铺里,王长顺三人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张桌子,但偏偏炒菜上得奇慢。 今天是放假,三人晚上又不当值,按例是可以喝酒的。 桌子上没有什么菜,李万才便就着一个炊饼仰头咕咕地喝了一通酒。 王长顺一把将酒壶夺下来,道:“你这个杀才,这是三个人的量,你就不能倒进碗里喝!” 李万才眼睛一瞪:“老子请客还不行?” 王长顺把酒壶推到他跟前,道:“那你喝。” 李万才有点后悔,平时他们三个人喝酒吃饭都是凑份子的,这回平白又要多花两份银子了。 李万才赌气似的又喝了一口,忽然道:“今天这么多人去取银子,你们怎么没去?” 王长顺道:“我老娘还在堡里呢,即使我战死了,大人也会把我存在军需处的饷银给我老娘,我为啥要取?” 李万才道:“我也有老娘,我还有一个侄儿,所以我也没取。” 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现在身上也没有多少钱。” 王长顺置若罔闻,胡玉年则一边啃着炊饼,一边偏头往外面看,那里围了很多的人,听说是思政官正在组织从河东逃过来的流民开批判建奴的诉苦会。 往日也没听说过堡里有河东逃过来的流民,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多了,他们一路过来时就发现,堡里好几个地方都在搞。 到处都在控诉建奴的残暴和野蛮。 “胡玉年!”李万才见自己被无视了,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狗日的光棍汉一个,一家子全死完了,怎么也不取?赶紧取出来请我们喝酒吃肉!” 胡玉年被他吓了一跳,张嘴道:“队长,我参军时间不长,可没存下多少!” 李万才笑嘻嘻道:“五六两总该有的,也够咱们三个到义州卫耍一下的了,你不是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吗?老哥带你去尝尝。” 胡玉年连连摇头道:“队长你少来,我挂在军需处的钱有用处呢。” 李万才道:“你个单身汉能有啥用处?” 胡玉年道:“我们家现在就剩我一个了,万一我光荣了,思政官说可以用我挂在军需处的钱给我领养个孤儿,替我们家传承香火。” 王长顺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李万才也不信:“就你那五六两,都不够养个小猫小狗的,还养儿子。” 胡玉年挠挠头:“具体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听思政官的意思,要是万一有那天,这笔钱就会存进一个啥鸡的金,会生蛋的,然后堡里出一部分,鸡的金出一部分,逐次给我们领养孤儿。” 王长顺和李万才都听的认真,却还是云里雾里。他们俩也都没有成家,虽说打听这事儿不吉利,但也确实也有些兴趣。 李万才忽然道:“你们说这思政官到底是个啥级别?” 王长顺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是每人管着两个局,应该是介于百总和把总之间。当然,孙羽大人是总思政官,已经快能和赵大人他们平起平坐了。” 李万才道:“他们不管军事,还是不一样的。” 王长顺道:“管着两成考核分数呢。” 胡玉年也道:“思政官会组织我们看戏,还跟我们谈心,反正我觉得挺好的。” 他们三个人聊着,终于菜也上了几盘了,李万才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肉送进自己的嘴里,边嚼边道:“这帮家伙全是训练队出来的,老子以前可没少挨他们的打,现在倒是看谁都笑了,看得我瘆得慌。” 王长顺和胡玉年都没有接话,各顾各地夹菜吃。 李万才又道:“看你们吃的这么开心,这回还是凑份子。” 王长顺摇摇头:“因为你请才吃的开心。” 李万才道:“老子身上没钱!” 胡玉年道:“队长,反正这里你官最大,我们都不给钱,到时候军法官也是先找你。” 李万才语气一滞,伸手要夺桌子中间的的半盘牛肉不让他们再吃,王长顺眼疾手快,整个将那半盘菜端起来,对着嘴巴三两下全扒进了嘴里。 胡玉年怔怔道:“王哥,俺还没吃好。” 王长顺放下空盘子,对着小二招呼道:“老板,这桌再来一盘酱牛肉!” 李万才摸了摸怀里的几块碎银子,恨恨道:“吃吃吃!吃完好赶去投胎!都是你娘的杀才!” 第134章 大战将起 刘戎走到外面,拆开护卫递过来的一个极小的竹筒,竹筒里面有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一串奇形怪状的符号。 刘戎走到僻静处,伸手接过护卫递过来的一版《西游记》,对照着翻了几页,很快拼凑出一句很简单的话:“二十二日,老奴进逼沈阳,辽东大乱!” 刘戎长吸一口气,终于还是来了! “先将赵阿五也叫出来。” 护卫答应一声就要到教室里叫人,却听刘戎又道:“不,通知参谋部全体,以及所有在堡把总以上军官,一刻钟后全部到议事厅开会!” …… 大新堡放了两天的假,所有士兵进行修整,但不得离开大新堡辖区范围,士兵们纷纷涌入中央大街新开的商铺里进行消费,个别胆大的还跑到了义州卫潇洒。 大家都听到了风声,可能马上就要出发去打建奴,所以很多单身汉都选择将银子用掉。 杨森的军需处出现了挤兑潮,即使存银充足,仍然把大家忙了个不可开交。 很多士兵随大流儿费了半天时间排到里面,又闹哄哄的取出寄存在那里的饷银,发现一两不少,还有不少利息。 士兵挠头想了一会儿,总也想不出建奴能有什么可怕,自己又不一定会死,干嘛着急败光?于是就只留下二三两,剩余的又排队存回去。 而发觉大新堡士兵手上陡然间多了这么多银子,中央大街上的酒铺、食铺供不应求,人满为患,部分商家便开始哄抬物价,半天时间便闹出了五六起纠纷。 刘戎听说后命令李仲宣带着一帮军法官在各处巡查,一面是纠察风纪,一面也敲打敲打这些黑心的商家。 看来资本还是该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 不过现如今大战将临,刘戎也没有心思找这些人的麻烦,只是期望他们能够稍微收敛一些罢了。 中央大街的一处食铺里,王长顺三人好不容易抢到了一张桌子,但偏偏炒菜上得奇慢。 今天是放假,三人晚上又不当值,按例是可以喝酒的。 桌子上没有什么菜,李万才便就着一个炊饼仰头咕咕地喝了一通酒。 王长顺一把将酒壶夺下来,道:“你这个杀才,这是三个人的量,你就不能倒进碗里喝!” 李万才眼睛一瞪:“老子请客还不行?” 王长顺把酒壶推到他跟前,道:“那你喝。” 李万才有点后悔,平时他们三个人喝酒吃饭都是凑份子的,这回平白又要多花两份银子了。 李万才赌气似的又喝了一口,忽然道:“今天这么多人去取银子,你们怎么没去?” 王长顺道:“我老娘还在堡里呢,即使我战死了,大人也会把我存在军需处的饷银给我老娘,我为啥要取?” 李万才道:“我也有老娘,我还有一个侄儿,所以我也没取。” 他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我现在身上也没有多少钱。” 王长顺置若罔闻,胡玉年则一边啃着炊饼,一边偏头往外面看,那里围了很多的人,听说是思政官正在组织从河东逃过来的流民开批判建奴的诉苦会。 往日也没听说过堡里有河东逃过来的流民,怎么突然间就这么多了,他们一路过来时就发现,堡里好几个地方都在搞。 到处都在控诉建奴的残暴和野蛮。 “胡玉年!”李万才见自己被无视了,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道:“你狗日的光棍汉一个,一家子全死完了,怎么也不取?赶紧取出来请我们喝酒吃肉!” 胡玉年被他吓了一跳,张嘴道:“队长,我参军时间不长,可没存下多少!” 李万才笑嘻嘻道:“五六两总该有的,也够咱们三个到义州卫耍一下的了,你不是还没跟女人睡过觉吗?老哥带你去尝尝。” 胡玉年连连摇头道:“队长你少来,我挂在军需处的钱有用处呢。” 李万才道:“你个单身汉能有啥用处?” 胡玉年道:“我们家现在就剩我一个了,万一我光荣了,思政官说可以用我挂在军需处的钱给我领养个孤儿,替我们家传承香火。” 王长顺惊讶道:“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李万才也不信:“就你那五六两,都不够养个小猫小狗的,还养儿子。” 胡玉年挠挠头:“具体我也没太听明白,反正听思政官的意思,要是万一有那天,这笔钱就会存进一个啥鸡的金,会生蛋的,然后堡里出一部分,鸡的金出一部分,逐次给我们领养孤儿。” 王长顺和李万才都听的认真,却还是云里雾里。他们俩也都没有成家,虽说打听这事儿不吉利,但也确实也有些兴趣。 李万才忽然道:“你们说这思政官到底是个啥级别?” 王长顺想了想道:“我听说好像是每人管着两个局,应该是介于百总和把总之间。当然,孙羽大人是总思政官,已经快能和赵大人他们平起平坐了。” 李万才道:“他们不管军事,还是不一样的。” 王长顺道:“管着两成考核分数呢。” 胡玉年也道:“思政官会组织我们看戏,还跟我们谈心,反正我觉得挺好的。” 他们三个人聊着,终于菜也上了几盘了,李万才用筷子夹起一块猪肉送进自己的嘴里,边嚼边道:“这帮家伙全是训练队出来的,老子以前可没少挨他们的打,现在倒是看谁都笑了,看得我瘆得慌。” 王长顺和胡玉年都没有接话,各顾各地夹菜吃。 李万才又道:“看你们吃的这么开心,这回还是凑份子。” 王长顺摇摇头:“因为你请才吃的开心。” 李万才道:“老子身上没钱!” 胡玉年道:“队长,反正这里你官最大,我们都不给钱,到时候军法官也是先找你。” 李万才语气一滞,伸手要夺桌子中间的的半盘牛肉不让他们再吃,王长顺眼疾手快,整个将那半盘菜端起来,对着嘴巴三两下全扒进了嘴里。 胡玉年怔怔道:“王哥,俺还没吃好。” 王长顺放下空盘子,对着小二招呼道:“老板,这桌再来一盘酱牛肉!” 李万才摸了摸怀里的几块碎银子,恨恨道:“吃吃吃!吃完好赶去投胎!都是你娘的杀才!” 第135章 汤若望的心思 军器厂里,李本川看着下面人统计上来的数据,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大人的铁甲都凑齐了。” 身边的一个年轻铁匠道:“虎蹲炮也凑齐了,加上之前交付的,一共有二十门了。” 李本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正在旁边无聊参观的汤若望听到,开口道:“你们真打算就用那种无用的小炮去剿野蛮人?” 年轻铁匠闻言怒目而视,这个游手好闲的鬼夷,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李本川却是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巴巴道:“咱们要是能有汤先生那般的手艺,自然便能帮助大人更多了,只可惜……” 汤若望拿起桌子上刚刚仿造好的一杆燧发枪,他一眼就看出来击发的弹簧有问题,这等质量绝对是很影响开火率的。 汤若望满怀抱负而来,立志要同刘戎一道,为天主在远东传播福音,谁曾想刘戎眼里只有教廷的技术,传道的事情却是一直搪塞他。 几天前给堡里军户发米面布匹的时候,王大雷就让他陪在跟前,登记一个军户,他就往那军户脑袋上弹一滴圣水。军户们不明所以,就算是入教了。汤若望现在想起来,尤为觉得敷衍。 他内心煎熬,迫切地想要发展一批真正的信徒,以弥补对天主的愧疚。 汤若望选择的第一个突破点就是军器厂,因为他对这些枪炮的熟悉程度,绝对不亚于那本圣经。 “你们大明人实在是太不谦逊了,我们泰西海船上那么大的火炮都只敢叫大蛇铳,你们这等小炮竟敢叫虎炮,连猫炮都不如。” 李本川身边的人闻言大怒,撸起袖子就要给这个鬼夷一点厉害,却被李本川眼神拦下。 他是知道汤若望的本事的,连大人都对他在火器上的造诣很推崇,一直让自己多和他请教。 可之前无论自己怎么请教,汤若望都闭口不言,现在他竟然肯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李本川自然是求之不得。 “小老儿见识短浅,从未见过海船,更莫说上面的大炮了,敢问汤先生,那海船上的火炮能有多大?” 汤若望想了想,道:“海船上的炮也分很多种,一般我们称之为大鸠铳、半鸠铳、大蛇铳、半蛇铳和鹰隼铳。大鸠铳最大者可达七八千磅以上,按大明的衡制也有六千斤。” 李本川惊讶道:“六千斤?这么大的炮是用来做什么的?” 刘戎给他任务是威力大的同时要尽量轻便,六千斤的大炮还怎么在陆地上机动? “用于战列舰底层和船头,或是炮台,这些都是用于海上的舰炮。” 李本川问:“有轻便一些的吗?能在陆地上行军的。” 汤若望看白痴一样瞅着李本川道:“历来制炮都是从小到大,大的有了,小的自然也有,你连这个都不懂,怎么替你家大人管的这个军器厂?” 李本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这一茬。 汤若望继续道:“十八磅大蛇铳,炮重四千多磅,十二磅半蛇铳和九磅鹰隼铳,炮重两三千磅,另外还有六磅炮、四磅炮、三磅炮,太多了。” 李本川掰着手指头喃喃算道:“七八千磅是六千斤,那四千多磅大概就是三千多斤,两三千磅也就不到两千斤,两三匹马就能拉得动……” 李本川兴奋起来,如果能够造成此等大炮,在大人那里绝对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这样的炮造价需要几何,如果成本太高,恐怕也是难以量产。 “汤先生,敢问造价多少?” 汤若望想了一会儿道:“铁炮售价每百磅折银五六两,大蛇铳也不过两百余两而已,自造的价格不过百两。” 李本川一听更加欣喜,倘若真是这个造价,他都能替大人答应下来。 “汤先生,您会制炮吗?” 看着李本川眼巴巴的期待眼神,汤若望冷哼一声,高高扬起鼻孔,将两只手插在长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本川见状呆呆的愣住,好一会儿才面露恍然神色,然后狠狠跺了跺脚,追上去,高声叫道:“汤先生,小老儿我入教!为了大人的知遇之恩,我祖宗也不拜了!汤先生,我入教啊!” …… 天启元年正月初五,下午时分。 寒风刺骨,一路疾行的大新营队伍里,丝毫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刘戎站在三岔河边上,遥遥望着对岸。在他身后是长长的行军队列,每部之间间隔一百步,最前面的第一部第一局正准备过河,第二部和第三部则全部静静地坐在地上。 士兵们都穿着年前才赶制出的崭新大红色鸳鸯战袄,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燎原的烈火。 骑兵队的哨骑已经在前方十五里之外,塘马没有传回任何敌情,但大新营仍然按照作战条例一丝不苟的执行。 二十多名架梁马也已经踩着厚厚的冰面先行过河,过河后散开往附近的丘陵而去。 刘戎看着骑兵奔跑的背影,心情十分激荡。 精心准备了两年多,终于要和建奴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留在辽阳的夜不收副官岳开勇飞鸽传书,经略袁应泰尽起大军,兵分三路收复清河、抚顺空堡,以陈策、戚金的川浙兵团为饵出边墙佯进赫图阿拉,以诱使建奴决战。 但建奴毫无反应,两天之后,主力反倒是鬼魅一般出现在明军空虚的大后方蒲河所附近,一路连陷小堡,直逼辽东重镇沈阳! 袁应泰方寸大乱,慌忙指挥大军回援,其中川浙兵团和战力较强的贺世贤、陈允豹所部更是一路疾行,直奔沈阳。 历史上的沈阳乃是有辽东总兵贺世贤驻守,不过他中了努尔哈赤的诱敌之计,后来带着五十名家丁陷于重围之中,饮恨战死,沈阳城随即失陷。 但在这个时代,贺世贤却是因为在白塔铺一战元气大伤,被袁应泰调出沈阳重镇,跟随大军复了抚顺堡。 现如今,沈阳城中只有总兵尤世功驻守。 尤世功兵少将弱,反而更加谨慎,他马上向辽阳告急,同时紧闭沈阳四门,在城内清查奸细,又征召乡勇民壮守城,打死绝不出城,但面对数倍于己的建奴,沈阳城即使城高池深,却仍然岌岌可危。 第135章 汤若望的心思 军器厂里,李本川看着下面人统计上来的数据,长长出了一口气:“总算把大人的铁甲都凑齐了。” 身边的一个年轻铁匠道:“虎蹲炮也凑齐了,加上之前交付的,一共有二十门了。” 李本川闻言欣慰地点了点头。 正在旁边无聊参观的汤若望听到,开口道:“你们真打算就用那种无用的小炮去剿野蛮人?” 年轻铁匠闻言怒目而视,这个游手好闲的鬼夷,在这儿装什么大尾巴狼? 但李本川却是立马换上一副笑脸,巴巴道:“咱们要是能有汤先生那般的手艺,自然便能帮助大人更多了,只可惜……” 汤若望拿起桌子上刚刚仿造好的一杆燧发枪,他一眼就看出来击发的弹簧有问题,这等质量绝对是很影响开火率的。 汤若望满怀抱负而来,立志要同刘戎一道,为天主在远东传播福音,谁曾想刘戎眼里只有教廷的技术,传道的事情却是一直搪塞他。 几天前给堡里军户发米面布匹的时候,王大雷就让他陪在跟前,登记一个军户,他就往那军户脑袋上弹一滴圣水。军户们不明所以,就算是入教了。汤若望现在想起来,尤为觉得敷衍。 他内心煎熬,迫切地想要发展一批真正的信徒,以弥补对天主的愧疚。 汤若望选择的第一个突破点就是军器厂,因为他对这些枪炮的熟悉程度,绝对不亚于那本圣经。 “你们大明人实在是太不谦逊了,我们泰西海船上那么大的火炮都只敢叫大蛇铳,你们这等小炮竟敢叫虎炮,连猫炮都不如。” 李本川身边的人闻言大怒,撸起袖子就要给这个鬼夷一点厉害,却被李本川眼神拦下。 他是知道汤若望的本事的,连大人都对他在火器上的造诣很推崇,一直让自己多和他请教。 可之前无论自己怎么请教,汤若望都闭口不言,现在他竟然肯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李本川自然是求之不得。 “小老儿见识短浅,从未见过海船,更莫说上面的大炮了,敢问汤先生,那海船上的火炮能有多大?” 汤若望想了想,道:“海船上的炮也分很多种,一般我们称之为大鸠铳、半鸠铳、大蛇铳、半蛇铳和鹰隼铳。大鸠铳最大者可达七八千磅以上,按大明的衡制也有六千斤。” 李本川惊讶道:“六千斤?这么大的炮是用来做什么的?” 刘戎给他任务是威力大的同时要尽量轻便,六千斤的大炮还怎么在陆地上机动? “用于战列舰底层和船头,或是炮台,这些都是用于海上的舰炮。” 李本川问:“有轻便一些的吗?能在陆地上行军的。” 汤若望看白痴一样瞅着李本川道:“历来制炮都是从小到大,大的有了,小的自然也有,你连这个都不懂,怎么替你家大人管的这个军器厂?” 李本川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一时着急,竟然忘了这一茬。 汤若望继续道:“十八磅大蛇铳,炮重四千多磅,十二磅半蛇铳和九磅鹰隼铳,炮重两三千磅,另外还有六磅炮、四磅炮、三磅炮,太多了。” 李本川掰着手指头喃喃算道:“七八千磅是六千斤,那四千多磅大概就是三千多斤,两三千磅也就不到两千斤,两三匹马就能拉得动……” 李本川兴奋起来,如果能够造成此等大炮,在大人那里绝对是大功一件! 就是不知这样的炮造价需要几何,如果成本太高,恐怕也是难以量产。 “汤先生,敢问造价多少?” 汤若望想了一会儿道:“铁炮售价每百磅折银五六两,大蛇铳也不过两百余两而已,自造的价格不过百两。” 李本川一听更加欣喜,倘若真是这个造价,他都能替大人答应下来。 “汤先生,您会制炮吗?” 看着李本川眼巴巴的期待眼神,汤若望冷哼一声,高高扬起鼻孔,将两只手插在长袖中,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本川见状呆呆的愣住,好一会儿才面露恍然神色,然后狠狠跺了跺脚,追上去,高声叫道:“汤先生,小老儿我入教!为了大人的知遇之恩,我祖宗也不拜了!汤先生,我入教啊!” …… 天启元年正月初五,下午时分。 寒风刺骨,一路疾行的大新营队伍里,丝毫没有一点节日的气氛。 刘戎站在三岔河边上,遥遥望着对岸。在他身后是长长的行军队列,每部之间间隔一百步,最前面的第一部第一局正准备过河,第二部和第三部则全部静静地坐在地上。 士兵们都穿着年前才赶制出的崭新大红色鸳鸯战袄,远远望去,好似一片燎原的烈火。 骑兵队的哨骑已经在前方十五里之外,塘马没有传回任何敌情,但大新营仍然按照作战条例一丝不苟的执行。 二十多名架梁马也已经踩着厚厚的冰面先行过河,过河后散开往附近的丘陵而去。 刘戎看着骑兵奔跑的背影,心情十分激荡。 精心准备了两年多,终于要和建奴在战场上见真章了! 留在辽阳的夜不收副官岳开勇飞鸽传书,经略袁应泰尽起大军,兵分三路收复清河、抚顺空堡,以陈策、戚金的川浙兵团为饵出边墙佯进赫图阿拉,以诱使建奴决战。 但建奴毫无反应,两天之后,主力反倒是鬼魅一般出现在明军空虚的大后方蒲河所附近,一路连陷小堡,直逼辽东重镇沈阳! 袁应泰方寸大乱,慌忙指挥大军回援,其中川浙兵团和战力较强的贺世贤、陈允豹所部更是一路疾行,直奔沈阳。 历史上的沈阳乃是有辽东总兵贺世贤驻守,不过他中了努尔哈赤的诱敌之计,后来带着五十名家丁陷于重围之中,饮恨战死,沈阳城随即失陷。 但在这个时代,贺世贤却是因为在白塔铺一战元气大伤,被袁应泰调出沈阳重镇,跟随大军复了抚顺堡。 现如今,沈阳城中只有总兵尤世功驻守。 尤世功兵少将弱,反而更加谨慎,他马上向辽阳告急,同时紧闭沈阳四门,在城内清查奸细,又征召乡勇民壮守城,打死绝不出城,但面对数倍于己的建奴,沈阳城即使城高池深,却仍然岌岌可危。 第136章 跨过三岔河 距离沈阳较近的奉集堡、虎皮驿等地倒还是留有一些守军,可辽阳城现如今也是空虚,袁应泰慌忙将他们都聚集在辽阳城外,然后一天几道手书,催促回援大军尽快赶回。 急得宛如热锅上蚂蚁的辽东都司府众人,目光都盯着东边的大军,茫然不知刘戎的部队已经越过三岔河,正打算沿牛庄驿、长宁堡、柳条寨一线,赶赴浑河。 炒花汗戈勒赤收到刘戎已经尽起大新堡大军赶赴辽沈的信息后,攥着刘戎的亲笔信在帐中徘徊良久。最终,他还是未能下定决心进犯空虚而又富裕的大新堡。 这个老狐狸对于明国和老奴的这一战,到底还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虽说戈勒赤深知老奴已经势大难制,但大明毕竟也是个庞然大物,不见得就会一败涂地。 况且正如刘戎信中所说,假如辽沈倾覆,他也此去不回,大新堡也不过是炒花部砧板上的肉,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时过河的骑兵已经纷纷站上山脊,展开绿色的小方旗。按大新营的行军条例,凡遇险阻、河流、谷口、山高林密等处,必须派出夜不收或架梁马搜索,戚家军在南方追击作战时,连稻田都要留人清查,那种一声炮响被几千伏兵包围的事情,对戚家军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 大新营刚经扩编,相当一部分新兵才仓促地完成基础训练,甚至连剿匪的经验都没有。 刘戎将他们全部打乱均分到每个旗队,有身边的老兵带着,硬拖着也得成长。 经过这次扩编,按照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旗,三旗为局,三局为司,二司为千总部,三个千总部为营的编制,再加上归为刘戎亲领中军的夜不收、骑兵队等,大新营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 而大多数军官也都官升一级,刘戎的手底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千总。 赵阿五在刘戎身边站着,扫视一遍山头,点过旗数对刘戎道:“大人,架梁马全部就位,附近无敌踪。步队是否开始渡河,请大人示下。” 现如今天寒地冻,三岔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冻,已经与平地无异,本不需要再像平时渡桥过河那般细心分批而过。但大新营扩编后已经很少有这种全军行进的机会,刘戎决定抓住一切机会强化他们相互配合时的纪律。 因此,便决定还是按照原本的条例进行渡河。 “开始过河。” “是,大人。” 赵阿五对身边的旗手一示意,中军蓝旗往第一部的千总旗方向一点,然后往过河的方向倾斜,第一部的千总蓝旗往自己方向一点,随即开始向把总旗分发命令,片刻后第一局的步鼓响起,第一局当先过河,待第一局过河推进一段距离后,他们立马摆开了防守阵型。 第一部后续的队伍也开始源源过河,过一局便摆开一局,第一部的六百多人全部过河后,在对岸全部展开。 接着是第二部和中军,中军之后是辎重队,最后是第三部。 中军过河后,前方跑来两骑塘马,到赵阿五那处交了情报,刘戎看过之后,派出中军塘马通知各主官到中军。 第一部千总王安年、第二部千总陈万兴、第三部千总朱邦华、骑兵大队把总王贵、夜不收把总黄金祥很快都来到中军旗下,这些主官都有马匹,往来方便,刘戎招招手,李子权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幅地图,几人便围了过去。 李子权的伤势未好利索,刘戎本打算是让他留守大新堡的,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能又带在了身边。 刘戎指着地图道:“各位,过了三岔河,前面就没有什么大的山川,哨马已到牛庄驿,发现已有军户携家逃难,看来再往前可能就要遇到零星抢掠的建奴了!” 陈万兴道:“那咱们是不是还按计划在牛庄驿宿营?” 刘戎摇摇头道:“看来这河东比咱们想的更乱,牛庄驿太靠前了,咱们既不能太早让建奴发现,更不能被辽东都司府的那帮人察觉再派去送死。” “我们暂且就在这附近扎营。黄金祥,让你的人继续侦查前行,看能不能抓到个舌头。” 黄金祥立马答道:“是,大人。” 赵阿五又道:“还请大人定下中军位。” 刘戎看看前方,约一里外比较平整,说道:“中军旗前行一里立营,赵阿五带亲兵发各部表旗位,各部按表旗立营。骑兵架梁马待扎营定方收回。” 几个主官立正敬礼,上马赶回所部。 刘戎的中军缓缓前进,行了大约一里之后,立下中军旗,赵阿五军带了两个亲兵,丈量好位置,给各部发下表旗,大致成一个三角的营盘。等他们回到中军回报后,四名亲兵各拿了个合击铳,不装弹向四面各鸣一枪,中军掌号吹摆队伍喇叭一声。 喇叭一响,各部便向自己的表位过去,开始立营,安静的队列开始发出些纷乱的声音,军官的呼喝声到处响起。 辎重队的大车分到各部,从上面取下许多五尺长的标枪,三根一束捆起来便是简易的拒马,每小队捆六个,将铁尖深深插入地面,然后各司派出一个旗队在附近砍伐树木,搬来后将树干横放在拒马上,这便是他们野营的营墙。 士兵们又取出一串串的铁蒺藜,沿营墙外布下,明军的制式铁蒺藜大多为四个铁尖,每六个为一串,每串长一步,两头各有供手抓的铁头,布放和收起都很快捷。 总体来说,大新营在这方面的经验不算充足。他们的下营比较简单,长枪手在外,火器辎重在内,没有挖壕沟或立坚固的木墙,比起之前在贺世贤营中所见确有不如。 等到各部都立营完毕,刘戎派出旗牌军士,到三边各门候命,等亲兵到位,中军一通鼓响,各队的火兵纷纷到营门排队,等旗牌亲兵点过数后,往附近砍柴打水去了。 亲兵点数完毕后,仍然等在门口。 等他们都回来后,三门的亲兵回到刘戎的中军旗下交数,核对有无走失、遗漏、尚未归队的。 随即两名亲兵出门,提了锣沿营墙边走边打,绕行一周,着甲的士兵纷纷把甲衣脱下,火兵开始架锅升火。 长久的训练到底是得到了良好的效果,看到各部按照条例有条不紊,刘戎心中略微平静,他明白,这亦是强军的风范。 第136章 跨过三岔河 距离沈阳较近的奉集堡、虎皮驿等地倒还是留有一些守军,可辽阳城现如今也是空虚,袁应泰慌忙将他们都聚集在辽阳城外,然后一天几道手书,催促回援大军尽快赶回。 急得宛如热锅上蚂蚁的辽东都司府众人,目光都盯着东边的大军,茫然不知刘戎的部队已经越过三岔河,正打算沿牛庄驿、长宁堡、柳条寨一线,赶赴浑河。 炒花汗戈勒赤收到刘戎已经尽起大新堡大军赶赴辽沈的信息后,攥着刘戎的亲笔信在帐中徘徊良久。最终,他还是未能下定决心进犯空虚而又富裕的大新堡。 这个老狐狸对于明国和老奴的这一战,到底还是没有未卜先知的本领。 虽说戈勒赤深知老奴已经势大难制,但大明毕竟也是个庞然大物,不见得就会一败涂地。 况且正如刘戎信中所说,假如辽沈倾覆,他也此去不回,大新堡也不过是炒花部砧板上的肉,他们也不急于这一时。 此时过河的骑兵已经纷纷站上山脊,展开绿色的小方旗。按大新营的行军条例,凡遇险阻、河流、谷口、山高林密等处,必须派出夜不收或架梁马搜索,戚家军在南方追击作战时,连稻田都要留人清查,那种一声炮响被几千伏兵包围的事情,对戚家军是基本不可能发生的。 大新营刚经扩编,相当一部分新兵才仓促地完成基础训练,甚至连剿匪的经验都没有。 刘戎将他们全部打乱均分到每个旗队,有身边的老兵带着,硬拖着也得成长。 经过这次扩编,按照十二人为一队,四队为旗,三旗为局,三局为司,二司为千总部,三个千总部为营的编制,再加上归为刘戎亲领中军的夜不收、骑兵队等,大新营的人数已经达到了三千多人。 而大多数军官也都官升一级,刘戎的手底下已经有了好几个千总。 赵阿五在刘戎身边站着,扫视一遍山头,点过旗数对刘戎道:“大人,架梁马全部就位,附近无敌踪。步队是否开始渡河,请大人示下。” 现如今天寒地冻,三岔河早已结了厚厚的冰冻,已经与平地无异,本不需要再像平时渡桥过河那般细心分批而过。但大新营扩编后已经很少有这种全军行进的机会,刘戎决定抓住一切机会强化他们相互配合时的纪律。 因此,便决定还是按照原本的条例进行渡河。 “开始过河。” “是,大人。” 赵阿五对身边的旗手一示意,中军蓝旗往第一部的千总旗方向一点,然后往过河的方向倾斜,第一部的千总蓝旗往自己方向一点,随即开始向把总旗分发命令,片刻后第一局的步鼓响起,第一局当先过河,待第一局过河推进一段距离后,他们立马摆开了防守阵型。 第一部后续的队伍也开始源源过河,过一局便摆开一局,第一部的六百多人全部过河后,在对岸全部展开。 接着是第二部和中军,中军之后是辎重队,最后是第三部。 中军过河后,前方跑来两骑塘马,到赵阿五那处交了情报,刘戎看过之后,派出中军塘马通知各主官到中军。 第一部千总王安年、第二部千总陈万兴、第三部千总朱邦华、骑兵大队把总王贵、夜不收把总黄金祥很快都来到中军旗下,这些主官都有马匹,往来方便,刘戎招招手,李子权随即取出随身携带的一幅地图,几人便围了过去。 李子权的伤势未好利索,刘戎本打算是让他留守大新堡的,可架不住他苦苦哀求,只能又带在了身边。 刘戎指着地图道:“各位,过了三岔河,前面就没有什么大的山川,哨马已到牛庄驿,发现已有军户携家逃难,看来再往前可能就要遇到零星抢掠的建奴了!” 陈万兴道:“那咱们是不是还按计划在牛庄驿宿营?” 刘戎摇摇头道:“看来这河东比咱们想的更乱,牛庄驿太靠前了,咱们既不能太早让建奴发现,更不能被辽东都司府的那帮人察觉再派去送死。” “我们暂且就在这附近扎营。黄金祥,让你的人继续侦查前行,看能不能抓到个舌头。” 黄金祥立马答道:“是,大人。” 赵阿五又道:“还请大人定下中军位。” 刘戎看看前方,约一里外比较平整,说道:“中军旗前行一里立营,赵阿五带亲兵发各部表旗位,各部按表旗立营。骑兵架梁马待扎营定方收回。” 几个主官立正敬礼,上马赶回所部。 刘戎的中军缓缓前进,行了大约一里之后,立下中军旗,赵阿五军带了两个亲兵,丈量好位置,给各部发下表旗,大致成一个三角的营盘。等他们回到中军回报后,四名亲兵各拿了个合击铳,不装弹向四面各鸣一枪,中军掌号吹摆队伍喇叭一声。 喇叭一响,各部便向自己的表位过去,开始立营,安静的队列开始发出些纷乱的声音,军官的呼喝声到处响起。 辎重队的大车分到各部,从上面取下许多五尺长的标枪,三根一束捆起来便是简易的拒马,每小队捆六个,将铁尖深深插入地面,然后各司派出一个旗队在附近砍伐树木,搬来后将树干横放在拒马上,这便是他们野营的营墙。 士兵们又取出一串串的铁蒺藜,沿营墙外布下,明军的制式铁蒺藜大多为四个铁尖,每六个为一串,每串长一步,两头各有供手抓的铁头,布放和收起都很快捷。 总体来说,大新营在这方面的经验不算充足。他们的下营比较简单,长枪手在外,火器辎重在内,没有挖壕沟或立坚固的木墙,比起之前在贺世贤营中所见确有不如。 等到各部都立营完毕,刘戎派出旗牌军士,到三边各门候命,等亲兵到位,中军一通鼓响,各队的火兵纷纷到营门排队,等旗牌亲兵点过数后,往附近砍柴打水去了。 亲兵点数完毕后,仍然等在门口。 等他们都回来后,三门的亲兵回到刘戎的中军旗下交数,核对有无走失、遗漏、尚未归队的。 随即两名亲兵出门,提了锣沿营墙边走边打,绕行一周,着甲的士兵纷纷把甲衣脱下,火兵开始架锅升火。 长久的训练到底是得到了良好的效果,看到各部按照条例有条不紊,刘戎心中略微平静,他明白,这亦是强军的风范。 第137章 捉生 中军掌号笛亲兵吹起唢呐,各营主将、军需官、总军法官、总思政官纷纷前往中军营帐听令。刘戎的中军营帐也十分简陋,但比一般帐篷大些,众人进来后,还是略有些挤,营帐外面的唢呐一直吹到各官到齐才停止。 刘戎高坐在上面,发出第一支令箭:“步队第一部千总王安年,步队第一部出伏路军八十,每面二十人。” 王安年大声答应,上来接了。 “夜不收把总黄金祥,每面夜不收远哨五人。” 黄金祥也上来接了令箭。 刘戎继续对众将道:“今日夜令为‘河东斩奴’,夜间每司保留一杀手旗队着甲,凡营门营墙,无令牌一律不得出入,违者即刻斩首!” “急事出门者,到中军领令牌,中军值夜官为叶飞阳。夜间凡有人入营墙十步之内,不听喝阻者,即行用箭射之。言行怪异或体格强壮之人,可以火枪打杀!” “若遇夜袭,各营各守信地,不得喧哗乱走,其他皆依条例执行。” “中军天黑前分发最新情报,明日饭前各旗队完成简报,卯时三刻开始做饭,辰时出发,以最快速度越过辽阳左近,赶往王大人屯附近扎营!” “前方就是战场,各位同仁努力!” “是,大人!” …… 广袤的辽东大地上,一队骑士正在纵马狂奔,他们个个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毡帽,连脚脖处都用羊羔皮扎了厚厚的一层绑腿儿,行装打扮好似走南闯北的镖客一般。 这队人披着夕阳,沿着官道一路往北疾行,直到看见前面地平线上一点点张皇的人影,这才齐齐勒马分散转到了两边的小丘后面。 他们藏好马,趴在矮丘上往前面看着,其中一个年轻人扶了一下自己的毡帽,对着身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轻声道:“李头儿,好像是老百姓。” 原来,这大汉名叫李桦,乃是大新堡夜不收的一个小队长。他不久前得到黄金祥的命令,令他们小队前出到长宁堡附近,侦查敌情。 若有可能,以抓到建奴舌头为善。 一行人马不停蹄,在距离长宁堡还有里距离时,便发现了这伙百姓。 李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越来越大的黑点,沉声道:“看清楚后面有没有建奴跟着,再拉住一个百姓问问情况。” “哎。” 不到一刻钟之后,一大群老百姓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那年轻夜不收赶忙跑下小丘,拽住一个老农的衣袖道:“老丈,小子我正要过去收皮货,怎么看着大家都往这边跑了?前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农一脸焦急想要甩开他,却发现这年轻人力气奇大,只得耐着性子道:“建奴来了,正在不远的长定堡抢掠呢!小伙子快跑,慢些命都没有了!” “啊?可我的货……老丈,过来了多少建奴?” “少说得有十个八个。” “你们这么多人,让十个八个建奴撵着跑?” 老农看白痴一样看着年轻人:“建奴凶残成性,有甲有刀,哪怕就是一个,哪个去挡?再说,你晓得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建奴?” 说完,老农愤愤地甩开年轻人的大手,背着包裹小跑着又去赶前面的人去了。 年轻人随即又爬回了小丘。 “吕东,什么情况?”李桦和其他几人都小心地围了过来。 名叫吕东的年轻夜不收回答道:“建奴真的来了,现在就在长宁堡更北边的长定堡抢掠。” 李桦将上次辽阳之行绘制定稿的河东地图拿出来匆匆一瞥,果然距离长宁堡北边十里不到,还有一个名叫长定的小堡。 “长定堡还在辽阳以南,不可能出现大股的建奴。” 吕东也点头道:“按那老农所说,也就是十个八个。” 李桦将地图折起收在怀里,道:“过去看看,务必捉个舌头回去。” …… 辽东正月的夜里,滴水成冰。 李桦十个人隐隐成扇形伏在一片白桦林子里面,在他们前面五十米处则是两堆炽热的篝火,八个建奴正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谈笑着。 这些建奴喝着酒,烤着肉,个个怀里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 浓烈的烧酒和炽热的篝火将他们的脸烤的通红,有几个甚至感到燥热,将头顶的毡帽取下,露出脑后一小撮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在他们一边,则松松垮垮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再不远处,则拴着十来匹马,马上大包小包的挂满了建奴抢掠而来的东西。 吕东望着篝火另一边几个全身吃洛,身形扭曲的尸体,禁不住眼里冒火。他偏头往身边的李桦看去,只见李桦仍伏在厚厚的枯叶下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动不动。 李桦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建奴羞辱过那些明国女子,而又将她们杀害,却仍然没有下达突袭的讯号。 这并非是因为他冷血无情,而是这几个建奴实在是扎手! 从这几个建奴手上拿的头盔管缨,以及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来看,这八个建奴竟全是黄把总之前说过的马甲! 其中有七人身上都是钉着铜钉的棉甲,那棉甲与明军不同,都是铁叶内含的暗甲。更有一人身着明盔,铁叶外露,透着篝火看他旁边头盔的黑缨,还有背上的背旗,则是建奴中称为专达的小头目。 黄把总之前跟他们说过,建奴从十岁开始就进行从军考核,每三年一次,初为守兵,后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之上还有白甲。 建奴兵中的步甲马甲并不是看你是否是骑兵,而是他们在军中的武力等级。 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从军经历! 这七八年可不是大明军户那种荷锄搬砖的七八年,那是实实在在尸山血海里的七八年! 守备大人不久前还专门给他们在课堂上讲述了老奴的发迹史,他李桦作为从外堡补充进来的夜不收,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大人的一百个授业弟子之一,自然是听得更加认真。 依照大人所讲,老奴这些年争锋西虏,灭叶赫、北关,更是在萨尔浒倾覆朝廷四五万精锐。 他手低下七八年的百战精兵,该是何等的战力啊! 反观自己这边,虽说有十个人,但除了自己之外,大多都是两年的新兵,虽说个人勇武也都不差,那也不能为了捉个舌头和这些建奴玉石俱焚啊! 稳妥的办法,还是等他们喝醉休息,再陡然发难,胜算应该能够提高不少。 李桦正想着,忽然发现一个建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哈哈大笑说着什么,然后拽着身边一个汉人女子的头发,便往帐篷里拖去。 那女子低低地抽泣着,神情慌张而又悲苦却也不敢反抗。 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惨叫声,篝火旁边剩余的建奴听了纷纷哈哈大笑,都开始对怀里的女子上下其手,低低的呜咽声响成一片。 年轻的吕东见状眼里喷出怒火,紧紧的攥着手心里的一片落叶,关节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 李桦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顶帐篷突然掀开,一个浑身吃罗的女子痛呼着跑出来。 她浑身多处满是鲜血,慌张地看了一眼篝火旁的一众建奴,转身便往白桦林这边跑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李桦紧紧盯着女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见女子越跑越近,众人都开始屏气凝神,准备时刻听从李桦的指令。 这时,帐篷里的建奴扎着腰带出来,骂骂咧咧地从地上抓起一副弓,一箭将那女子射了个对穿。 女子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箭头,踉跄着在距离大新堡潜伏众人十米外摔倒在地,茫然空洞的大眼睛正对着吕东。 吕东浑身颤抖,却强忍着趴在落叶下面一动不动。 “救我。”将死前的求生欲驱使着女子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扬着一只手又往前爬了一步,坚硬的冻土将她的创口撕开,流下大片殷红的鲜血。 而她临死的一句轻唤,在这陡生变故的寂静氛围里出人意料地传出很远。 两个建奴对视一下,抽出身边的腰刀,又从篝火堆里拾起一根燃烧的火把,大步往这片白桦林走来,其余几个也是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将各自的弓箭、兵刃轻轻抓在了手里。 寒风一吹,他们酒后的醉意荡然无存。 李桦心里暗叫一声倒霉,粗糙的大手也紧紧握在了刀柄之上。 前面的两个建奴已经慢慢走近,其中一人走到那个女子身旁,粗重的大脚在那女子脖子上重重一拧,“咔嚓”一声轻响,那女子纤细的脖颈处骨头尽碎。 两个建奴阴冷的目光来回逡巡着这片白桦林子,清冷的月光下,只有厚厚的落叶,看不到一丁点人影。 他们站在林子外围又看了几眼,便又转身回去。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却发现那建奴转身没走几步,猛地又回过身,大喝一声,将手中火把往林子里一丢。 火把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四散的火星瞬间将厚厚的积叶引燃。 李桦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吹响了哨声。 偷袭失败,只有明战了! 李桦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一马当先跳出树林,高举着手中戚刀迎头朝那建奴身上砍去。 李桦是正经的老夜不收出身,能以外堡身份跻身一队之长,自然是本领不低,但见他身形极快,一吸间已经冲到那建奴跟前,紧接着一个虚招晃开建奴手中的顺刀,刀锋一转便是狠狠砍进了敌人的肩头。 只听“钪铛”一声,火星四溅,竟是未能砍下去分毫,这个建奴专达,恐怕至少披了两层铁甲! 李桦惊愕地望着他,那专达猩红的眼里也是充满怒火,抡起手中顺刀便朝李桦的脖颈处斩来…… …… 午夜时分,刘戎被李子权叫醒。 派往长宁堡的一队夜不收十人只回来两个,还有一个刚进营门便因重伤流血过多昏倒在地。 不过他们的马屁股后面挂了整整七颗建奴脑袋,另外还捉了一个舌头。 浑身浴血的吕东被带到刘戎的帐篷,详细汇报了他们此次战斗的过程。 “若是没有李队长,我们这一队人恐怕全部都要折在那里了。” 刘戎听完站起身在帐篷里踱步,感慨道:“一个人竟然手刃四个建奴,真是好汉!看来建奴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又对着值夜的叶飞阳交待道:“这个叫李桦的,一定要抢救过来,我以后要重用!” 命人将也受了不小伤的吕东带下去休息,刘戎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也不避讳几个心腹道:“八个建奴马甲,李桦一人杀了四个,生擒一个,竟然还折我八名精锐夜不收!” 叶飞阳是管训练的,他闻言抱拳开口道:“大人,咱们的训练讲究的一直是开大阵,对大敌,千百人同行,如臂使指。在个人武艺这一块儿,短时间确实难以和建奴他们匹敌。” 刘戎摆摆手道:“这个我知道,大阵对敌还是训练的基调,但夜不收的特种训练也要提高强度。” “此次辽沈会战,朝廷若果真失败,被冲散的溃兵定然不少,届时你们训练部再从中挑选些各营的精锐夜不收,考教他们的武艺,总结他们的经验,再编纂一个专门针对特种兵的训练条例出来。” 叶飞阳听到一个新词,总也想不到出处,疑惑道:“属下愚钝,敢问大人,何为特种兵?”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由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组成,配有特殊装备,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殊部队。” 叶飞阳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问道:“大人,具体是哪些特殊任务呢?” 刘戎憧憬道:“深入敌后,破坏、渗透、绑架、刺杀、制造混乱,甚至是瘫痪敌人指挥中枢,自然是越多越难越好。” 叶飞阳咽了一口唾沫,仗还有这么打的?这尼玛谁有本事能训练出来啊!大人当渗透敌后是逛大新堡中央大街那么简单吗? “大人,这个,这个似乎……” 刘戎笑道:“你届时先拿个初步的章程出来,我会为你拾漏补缺的。” 叶飞阳讷讷点头,这时候,黄金祥通报后急急走来进来,对着刘戎急道:“大人,撬开那建奴的嘴巴了,按他所说,沈阳已经失陷了!” “这么快?” 帐中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第137章 捉生 中军掌号笛亲兵吹起唢呐,各营主将、军需官、总军法官、总思政官纷纷前往中军营帐听令。刘戎的中军营帐也十分简陋,但比一般帐篷大些,众人进来后,还是略有些挤,营帐外面的唢呐一直吹到各官到齐才停止。 刘戎高坐在上面,发出第一支令箭:“步队第一部千总王安年,步队第一部出伏路军八十,每面二十人。” 王安年大声答应,上来接了。 “夜不收把总黄金祥,每面夜不收远哨五人。” 黄金祥也上来接了令箭。 刘戎继续对众将道:“今日夜令为‘河东斩奴’,夜间每司保留一杀手旗队着甲,凡营门营墙,无令牌一律不得出入,违者即刻斩首!” “急事出门者,到中军领令牌,中军值夜官为叶飞阳。夜间凡有人入营墙十步之内,不听喝阻者,即行用箭射之。言行怪异或体格强壮之人,可以火枪打杀!” “若遇夜袭,各营各守信地,不得喧哗乱走,其他皆依条例执行。” “中军天黑前分发最新情报,明日饭前各旗队完成简报,卯时三刻开始做饭,辰时出发,以最快速度越过辽阳左近,赶往王大人屯附近扎营!” “前方就是战场,各位同仁努力!” “是,大人!” …… 广袤的辽东大地上,一队骑士正在纵马狂奔,他们个个穿着厚厚的皮袄,头上戴着毡帽,连脚脖处都用羊羔皮扎了厚厚的一层绑腿儿,行装打扮好似走南闯北的镖客一般。 这队人披着夕阳,沿着官道一路往北疾行,直到看见前面地平线上一点点张皇的人影,这才齐齐勒马分散转到了两边的小丘后面。 他们藏好马,趴在矮丘上往前面看着,其中一个年轻人扶了一下自己的毡帽,对着身边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轻声道:“李头儿,好像是老百姓。” 原来,这大汉名叫李桦,乃是大新堡夜不收的一个小队长。他不久前得到黄金祥的命令,令他们小队前出到长宁堡附近,侦查敌情。 若有可能,以抓到建奴舌头为善。 一行人马不停蹄,在距离长宁堡还有里距离时,便发现了这伙百姓。 李桦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片越来越大的黑点,沉声道:“看清楚后面有没有建奴跟着,再拉住一个百姓问问情况。” “哎。” 不到一刻钟之后,一大群老百姓扶老携幼慌慌张张地走了过来。 那年轻夜不收赶忙跑下小丘,拽住一个老农的衣袖道:“老丈,小子我正要过去收皮货,怎么看着大家都往这边跑了?前面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那老农一脸焦急想要甩开他,却发现这年轻人力气奇大,只得耐着性子道:“建奴来了,正在不远的长定堡抢掠呢!小伙子快跑,慢些命都没有了!” “啊?可我的货……老丈,过来了多少建奴?” “少说得有十个八个。” “你们这么多人,让十个八个建奴撵着跑?” 老农看白痴一样看着年轻人:“建奴凶残成性,有甲有刀,哪怕就是一个,哪个去挡?再说,你晓得后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建奴?” 说完,老农愤愤地甩开年轻人的大手,背着包裹小跑着又去赶前面的人去了。 年轻人随即又爬回了小丘。 “吕东,什么情况?”李桦和其他几人都小心地围了过来。 名叫吕东的年轻夜不收回答道:“建奴真的来了,现在就在长宁堡更北边的长定堡抢掠。” 李桦将上次辽阳之行绘制定稿的河东地图拿出来匆匆一瞥,果然距离长宁堡北边十里不到,还有一个名叫长定的小堡。 “长定堡还在辽阳以南,不可能出现大股的建奴。” 吕东也点头道:“按那老农所说,也就是十个八个。” 李桦将地图折起收在怀里,道:“过去看看,务必捉个舌头回去。” …… 辽东正月的夜里,滴水成冰。 李桦十个人隐隐成扇形伏在一片白桦林子里面,在他们前面五十米处则是两堆炽热的篝火,八个建奴正围坐在火堆旁大声谈笑着。 这些建奴喝着酒,烤着肉,个个怀里搂着一个衣衫不整的大明女子。 浓烈的烧酒和炽热的篝火将他们的脸烤的通红,有几个甚至感到燥热,将头顶的毡帽取下,露出脑后一小撮细长的金钱鼠尾辫。 在他们一边,则松松垮垮地堆放着各式各样的兵器。再不远处,则拴着十来匹马,马上大包小包的挂满了建奴抢掠而来的东西。 吕东望着篝火另一边几个全身吃洛,身形扭曲的尸体,禁不住眼里冒火。他偏头往身边的李桦看去,只见李桦仍伏在厚厚的枯叶下面,只露出一双冰冷的眼睛,一动不动。 李桦方才眼睁睁地看着建奴羞辱过那些明国女子,而又将她们杀害,却仍然没有下达突袭的讯号。 这并非是因为他冷血无情,而是这几个建奴实在是扎手! 从这几个建奴手上拿的头盔管缨,以及他们身上穿的盔甲来看,这八个建奴竟全是黄把总之前说过的马甲! 其中有七人身上都是钉着铜钉的棉甲,那棉甲与明军不同,都是铁叶内含的暗甲。更有一人身着明盔,铁叶外露,透着篝火看他旁边头盔的黑缨,还有背上的背旗,则是建奴中称为专达的小头目。 黄把总之前跟他们说过,建奴从十岁开始就进行从军考核,每三年一次,初为守兵,后步甲,再后为马甲,马甲之上还有白甲。 建奴兵中的步甲马甲并不是看你是否是骑兵,而是他们在军中的武力等级。 也就是说,他们每个人最少都有七、八年的从军经历! 这七八年可不是大明军户那种荷锄搬砖的七八年,那是实实在在尸山血海里的七八年! 守备大人不久前还专门给他们在课堂上讲述了老奴的发迹史,他李桦作为从外堡补充进来的夜不收,能够脱颖而出成为大人的一百个授业弟子之一,自然是听得更加认真。 依照大人所讲,老奴这些年争锋西虏,灭叶赫、北关,更是在萨尔浒倾覆朝廷四五万精锐。 他手低下七八年的百战精兵,该是何等的战力啊! 反观自己这边,虽说有十个人,但除了自己之外,大多都是两年的新兵,虽说个人勇武也都不差,那也不能为了捉个舌头和这些建奴玉石俱焚啊! 稳妥的办法,还是等他们喝醉休息,再陡然发难,胜算应该能够提高不少。 李桦正想着,忽然发现一个建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口中哈哈大笑说着什么,然后拽着身边一个汉人女子的头发,便往帐篷里拖去。 那女子低低地抽泣着,神情慌张而又悲苦却也不敢反抗。 不一会儿,帐篷里就传出惨叫声,篝火旁边剩余的建奴听了纷纷哈哈大笑,都开始对怀里的女子上下其手,低低的呜咽声响成一片。 年轻的吕东见状眼里喷出怒火,紧紧的攥着手心里的一片落叶,关节发出“咔咔”的细微声响。 李桦转过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这时,那顶帐篷突然掀开,一个浑身吃罗的女子痛呼着跑出来。 她浑身多处满是鲜血,慌张地看了一眼篝火旁的一众建奴,转身便往白桦林这边跑来。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李桦紧紧盯着女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处。 眼见女子越跑越近,众人都开始屏气凝神,准备时刻听从李桦的指令。 这时,帐篷里的建奴扎着腰带出来,骂骂咧咧地从地上抓起一副弓,一箭将那女子射了个对穿。 女子低头看着透胸而过的箭头,踉跄着在距离大新堡潜伏众人十米外摔倒在地,茫然空洞的大眼睛正对着吕东。 吕东浑身颤抖,却强忍着趴在落叶下面一动不动。 “救我。”将死前的求生欲驱使着女子用尽最后一分力气,扬着一只手又往前爬了一步,坚硬的冻土将她的创口撕开,流下大片殷红的鲜血。 而她临死的一句轻唤,在这陡生变故的寂静氛围里出人意料地传出很远。 两个建奴对视一下,抽出身边的腰刀,又从篝火堆里拾起一根燃烧的火把,大步往这片白桦林走来,其余几个也是一把推开怀里的女子,将各自的弓箭、兵刃轻轻抓在了手里。 寒风一吹,他们酒后的醉意荡然无存。 李桦心里暗叫一声倒霉,粗糙的大手也紧紧握在了刀柄之上。 前面的两个建奴已经慢慢走近,其中一人走到那个女子身旁,粗重的大脚在那女子脖子上重重一拧,“咔嚓”一声轻响,那女子纤细的脖颈处骨头尽碎。 两个建奴阴冷的目光来回逡巡着这片白桦林子,清冷的月光下,只有厚厚的落叶,看不到一丁点人影。 他们站在林子外围又看了几眼,便又转身回去。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却发现那建奴转身没走几步,猛地又回过身,大喝一声,将手中火把往林子里一丢。 火把重重地落在地面上,四散的火星瞬间将厚厚的积叶引燃。 李桦心里暗骂一声,随即吹响了哨声。 偷袭失败,只有明战了! 李桦当机立断,大喝一声,一马当先跳出树林,高举着手中戚刀迎头朝那建奴身上砍去。 李桦是正经的老夜不收出身,能以外堡身份跻身一队之长,自然是本领不低,但见他身形极快,一吸间已经冲到那建奴跟前,紧接着一个虚招晃开建奴手中的顺刀,刀锋一转便是狠狠砍进了敌人的肩头。 只听“钪铛”一声,火星四溅,竟是未能砍下去分毫,这个建奴专达,恐怕至少披了两层铁甲! 李桦惊愕地望着他,那专达猩红的眼里也是充满怒火,抡起手中顺刀便朝李桦的脖颈处斩来…… …… 午夜时分,刘戎被李子权叫醒。 派往长宁堡的一队夜不收十人只回来两个,还有一个刚进营门便因重伤流血过多昏倒在地。 不过他们的马屁股后面挂了整整七颗建奴脑袋,另外还捉了一个舌头。 浑身浴血的吕东被带到刘戎的帐篷,详细汇报了他们此次战斗的过程。 “若是没有李队长,我们这一队人恐怕全部都要折在那里了。” 刘戎听完站起身在帐篷里踱步,感慨道:“一个人竟然手刃四个建奴,真是好汉!看来建奴也不过如此!” 说着他又对着值夜的叶飞阳交待道:“这个叫李桦的,一定要抢救过来,我以后要重用!” 命人将也受了不小伤的吕东带下去休息,刘戎这才缓缓坐回椅子上,也不避讳几个心腹道:“八个建奴马甲,李桦一人杀了四个,生擒一个,竟然还折我八名精锐夜不收!” 叶飞阳是管训练的,他闻言抱拳开口道:“大人,咱们的训练讲究的一直是开大阵,对大敌,千百人同行,如臂使指。在个人武艺这一块儿,短时间确实难以和建奴他们匹敌。” 刘戎摆摆手道:“这个我知道,大阵对敌还是训练的基调,但夜不收的特种训练也要提高强度。” “此次辽沈会战,朝廷若果真失败,被冲散的溃兵定然不少,届时你们训练部再从中挑选些各营的精锐夜不收,考教他们的武艺,总结他们的经验,再编纂一个专门针对特种兵的训练条例出来。” 叶飞阳听到一个新词,总也想不到出处,疑惑道:“属下愚钝,敢问大人,何为特种兵?” “简而言之,就是一群由经过特殊训练的士兵组成,配有特殊装备,执行特殊任务的特殊部队。” 叶飞阳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本问道:“大人,具体是哪些特殊任务呢?” 刘戎憧憬道:“深入敌后,破坏、渗透、绑架、刺杀、制造混乱,甚至是瘫痪敌人指挥中枢,自然是越多越难越好。” 叶飞阳咽了一口唾沫,仗还有这么打的?这尼玛谁有本事能训练出来啊!大人当渗透敌后是逛大新堡中央大街那么简单吗? “大人,这个,这个似乎……” 刘戎笑道:“你届时先拿个初步的章程出来,我会为你拾漏补缺的。” 叶飞阳讷讷点头,这时候,黄金祥通报后急急走来进来,对着刘戎急道:“大人,撬开那建奴的嘴巴了,按他所说,沈阳已经失陷了!” “这么快?” 帐中众人闻言大惊失色! 第138章 这就是建奴 虽然刘戎早就告知他们沈阳极有可能丢失,可他们原本内心却并未全信。 因为作为军中的骨干,这几个人都是曾随刘戎一起前往辽阳公干过的,当时就是走得沈阳、奉集堡、辽阳一线。 想那沈阳城高池深,又有精干边军驻防,城头的大炮少说也有两千斤重,他们实在想象不出老奴该如何攻下这个坚城! 刘戎疾步走到悬挂的地图面前,目光一扫,自己现在距离沈阳少说也有二百多里。 他的部队经过坚持不懈的训练,虽然一个时辰可以行军三十里,但目前却绝对做不到一日行军二百多里。 因为即使放着那些粮草辎重不说,单是轻装的步兵,这样玩的话,没到地方,多数士兵就得脱水或过劳而死。 “什么时候破的沈阳城?” 黄金祥答道:“昨日午后破的城,甫一破城,这一队建奴就被派来向南侦查边军动向部署,那专达一看沿路朝廷军队都向辽阳方向龟缩,他便打算抢一把第二日回去复命,却刚巧碰到了我们的人。” 刘戎又问:“那老奴破城之后有无接触到川浙军?” “这队鞑子是镶白旗的人,那专达说镶白旗被老奴安排向南防御,他们一路上也没有见到成规模的边军。” 川浙军团自抚顺关往撤救援,现如今应当是在沈阳以东方向。 而后世的浑河血战发生在沈阳以东的浑河沿岸,那时沈阳也是刚失陷不久。 刘戎又转过身细细看了一会儿地图,回身道:“只在王大人屯扎营恐怕是不行了,目标改为王大人屯北三十里柳条寨。” “全军辰时开始急行军,走到王大人屯后改为战时模式,全部披甲!各火铳队备好火种,日落之前赶到柳条寨扎营,中间不再休息。” “通晓全军,现在开始,军法官和主官按战场纪律执行军纪!” 军法官李仲宣抱拳应是。 一旦开始执行战场纪律,原来有些打棍子的,现在就是斩首了。 “放出所有骑兵和夜不收,我部周边十里内,遇敌斥候,立即攻击,尽全力争取捉生。” “另派一队精干夜不收即刻出发,走虎皮驿、白塔铺一线搜寻川浙兵行踪,即时回报!” “是!”黄金祥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帐篷,自去安排了。 赵阿五沉默一会儿对刘戎道:“大人,明天还要再趁夜往虎皮驿赶一些吗?” “一到虎皮驿,看见的人太多,我军行踪便无法保密。”刘戎有些敷衍,其实他最担心是到了城下不好逃脱。 当初制定方案时,还存着沈阳未破的侥幸,想着能不能在救援大军外围捡些便宜,打个偏师。 而虎皮驿是一个大堡,驻扎在那里遇到稍多些建奴,也更利于防守。 谁曾想尤世功抱定坚守不出的策略,沈阳坚城仍旧未能坚守几天,用不了几日,老奴就会大军尽出,虎皮驿就有点太靠前了。 关键还是要看川浙军团走到哪了。 “可明日到柳条寨又如何行动,继续前进一旦被发现,野外被建奴大军合围,可就……” “到柳条寨后原地驻防,先不要行动,将所有旗号收起,打听清楚建奴和川浙兵行踪再说。” 赵阿五闻言不再说话,这时孙羽也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朝刘戎施了一礼,然后便站在角落里不动。 按道理说,现如今还是午夜,除了本日的值守官叶飞阳之外,赵阿五、李仲宣本都不必在此,刘戎也没有专门着人将他们叫起。 但他们听到动静后,还是习惯性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陪在刘戎身边,希望能够为他出谋划策是一方面原因,紧紧围绕在大人身边展示地位却是另一原因。 孙羽作为新提拔的总思政官,内心一直是把自己的思政队定位成三部那样的机构的,自己总想着能够成为刘戎麾下的第四金刚。 他知道消息稍晚,悔恨自己没有坚决争取扎营时离刘戎的帐篷更近一些,急急忙忙地穿戴完毕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刘戎看到孙羽也到了,便笑着招呼他道:“抓到了一个建奴。” “自抚顺失陷以来,我大明对建奴胜少负多,人人皆闻建奴二字色变,即使是我大新堡战兵,也是杀过鞑子未对阵过建奴,难免会对其凶名有所忌惮。” “眼下刚好擒获一个建奴,斩了七颗脑袋,其中李桦一人就斩杀四个,你作为总思政官,认为应该如何向各军士宣导?” 孙羽连忙道:“应该告诉士兵,这建奴虽说凶残,却也不是三头六臂,活的都能抓到,也是杀得死的。” “况且,李桦作为一个外堡转过来的,一个人都能杀死四个,我们大新堡精心训练的士兵更不能给大人丢脸,理应有以一当十的信心!” 刘戎道:“外堡本堡,现在都是我大新营的战兵,不要区别对待。还有吗?” 孙羽想了一会儿又道:“应该再将这建奴押到各司、局展览,让大家熟悉了,下面碰到就不怕了。” 刘戎赞许道:“不错,正该如此。” “你作为总思政官,同军法官的职责不同,就是应该多站在军士的角度考虑问题,除了要丰富他们的精神生活,增强我大新营的凝聚力之外,还要多想着为他们排解压力,多加开导。不光你要这样做,你手下的其他思政官也要这样做。” 军法官和思政官一个约束士兵行为,一个引导士兵思想,两者相辅相成,或许职权有所重叠,将来是否要整合为一,刘戎还要看看孙羽他们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再说。 孙羽得到了刘戎的夸奖心中窃喜,连连点头应是。 刘戎转过身坐在椅子上,转头对着一个护卫道:“快去告诉黄金祥的人,拷问时注意轻重,千万别将这建奴打死了,天亮后押给孙千总,我还有用处。” 官道上,大新营正在前进,王长顺跟随自己旗队边走边看,越往北走,迎头遇上的南下难民就越多,他们扶老携幼,背着松松垮垮的包裹,提心吊胆地偷看这些官军。 他们心中好奇,为啥自己堡里的驻军都往辽阳撤退了,这支官军却偏偏要往北去呢? 况且这支官军明显也跟自己堡里的不同,他们的衣服更鲜艳,肩上扛着的兵器更亮,人也更精神! 忽然,一声嘹亮的哨音响起,长蛇一般的队伍缓走两步,然后陡然立正静止。接着又是一声更为悠长的哨音,这些官兵卸下背后自带的棉被,然后缓缓坐倒。 逃难的百姓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咱大明竟还有这样令行禁止的官军! 王长顺坐在自己的棉被上,他们每行进十里,就要进行一次这样的休息,休息时间不长,对恢复体力却很有效果。 五十余辆驴车马车停在后面官道右侧,每辆车上面站了一名辎重队士兵,防止有人抢夺军资,几名军法官带领着麾下军士在四处巡查。 王长顺平静地打量着这群难民,想他当初做流民时,身无长物,带着老娘一路吃着野菜树皮,好不容易挨到大新堡,这才活了下来。 现在跟着大人打仗,非但能够吃饱穿暖,自己还在军需处攒下了近二十两银子。 他的老娘现在正张罗着用这笔银子给他盖一个两间的瓦房,然后再娶一房媳妇儿,传宗接代。 现在王长顺非但是一个正式战兵,还任着伍长的官儿,上门给他说亲的人不少,自己的老娘据说都挑花了眼。 不过令他稍稍不快的是,相了哪些的闺女他老娘从来都不跟他说,他很可能要到洞房掀盖头的时候才会知道新娘子长个什么样子。 并且他隐约觉得自己老娘想找一个粗手大脚能干活的,但其实王长顺心里更喜欢那种纤细高挑的。 他现在看到这帮流民,又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李万才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水,用头点了一下乱糟糟的难民道:“没有几家有小推车的,用肩膀扛能扛多少粮食,路上要是再遇到乱匪抢劫,这帮人大多就都得饿死。” 挨着他身边坐着的胡玉年闻言也是心有戚戚,不一会儿竟然还红了眼眶。 他抹了一把眼睛道:“去年俺和一家人也是这样,结果还没逃到大新堡就全饿死了,要不是俺命大有堡里的一碗稀粥吊着,恐怕也死了。” 李万才奇道:“你们家也是被这建奴害的?那这回你可以报仇了!” 胡玉年摇摇头:“那倒不是,是被地主老财害的。连着几年大旱,年头本身就不好,交不上租子,地主老财就强行收回了我们佃的田亩,还抢了种粮。家乡活不下去了,就跟着大家逃难。” 李万才“哦”了一声,三个人中只有他是老大新堡人,当时那里还叫赵家屯儿,基本上全是刘府的土地。 不过府里向来仁义,年景不好时,非但可以欠着租子,青黄不接时还能去主家借些口粮。 虽说他那时也吃不饱,但也没怎么听说过有饿死的。 可天底下也只有府里仁义,其他地主老财确实吃人不吐骨头! “这些地主老财都坏的冒泡,听说大人此战结束就对他们动手了,到时也算给你杀杀气。” 王长顺低声喝道:“你个杀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平白给大人惹麻烦!缙绅盘根错节,是那么好动的吗?” 李万才争辩道:“我在大人课堂上听到的!要知道我现在也是大人的一百个嫡传弟子之一,消息比你们灵通!大人在课堂上说……” 王长顺狠狠瞪了他一眼打断道:“杀才还不闭嘴!” 李万才怏怏地止住话题,道:“你们到时瞧着。” “还有,王长顺你个狗东西!虽然我们是同期战友,但我现在毕竟官儿比你大,是你的上官,你别老是左一个杀才,右一个杀才的!小心我到军法官那里去告你,说你辱骂上官!” 王长顺白眼一翻:“呵。” 军律里确实有这么一条,不过都是一个锅里抹勺子的,李万才在他手里的黑材料更多。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局的思政官段世行忽然走到这边,跟着百总王夏低语几声,见王夏点了点头,便朗声道:“第二局全体起立!” 第二局全体百来人瞬间站起,然后将被子提起,快速地背在了身上。 “向左转!”“齐步走!”“立正!” “向右转!齐步走!” 众人随着段世行的口令,脱离大队,缓缓向前走去。 王长顺心中奇怪,这一次的休息时间也太短了? 并且,为啥其他的局不动? 王长顺带着疑惑一路向前,不一会儿就看到官道边一架马车上立起一根木桩,上面吊着一个建奴,几个护卫守在木桩下。 等他们局走到马车边时,看到同司的其他三个局都已经到了,总思政官孙羽破锣般的嗓音嘶哑着传来:“大家看好了!这就是无恶不作的建奴!” 说着,他往后一拉那建奴的辫子,让他抬起脸来摇晃两下:“咱们都说跟大人来打建奴,可大家连建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在戏台上见过几个演的。” “我还听说,有人私下说建奴是三头六臂,个个血盆大口,青面獠牙!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汉人!狗屁!别听那说书先生胡扯!他是讲西游记的,乱编一气,我已经把他撵走了!” 孙羽吐槽完说书先生,又拉着绳子将那建奴在车上转了一圈儿,好让大家全看到:“没啥不同,就是头顶比我们多了一根猪尾巴!丑不丑?” 士兵们看到那建奴雪青的脑皮,铜钱大的发根后面拖着的细小辫子,确实觉得恶心,齐声道:“丑!” “是?”孙羽又使劲儿拽了拽建奴的小辫儿,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鞑子说剃就剃了,可见不是人子!” “剃就剃了,你索性刮光,偏偏留个猪尾巴!” 大家闻言都是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戏谑地打量着那个建奴。 第138章 这就是建奴 虽然刘戎早就告知他们沈阳极有可能丢失,可他们原本内心却并未全信。 因为作为军中的骨干,这几个人都是曾随刘戎一起前往辽阳公干过的,当时就是走得沈阳、奉集堡、辽阳一线。 想那沈阳城高池深,又有精干边军驻防,城头的大炮少说也有两千斤重,他们实在想象不出老奴该如何攻下这个坚城! 刘戎疾步走到悬挂的地图面前,目光一扫,自己现在距离沈阳少说也有二百多里。 他的部队经过坚持不懈的训练,虽然一个时辰可以行军三十里,但目前却绝对做不到一日行军二百多里。 因为即使放着那些粮草辎重不说,单是轻装的步兵,这样玩的话,没到地方,多数士兵就得脱水或过劳而死。 “什么时候破的沈阳城?” 黄金祥答道:“昨日午后破的城,甫一破城,这一队建奴就被派来向南侦查边军动向部署,那专达一看沿路朝廷军队都向辽阳方向龟缩,他便打算抢一把第二日回去复命,却刚巧碰到了我们的人。” 刘戎又问:“那老奴破城之后有无接触到川浙军?” “这队鞑子是镶白旗的人,那专达说镶白旗被老奴安排向南防御,他们一路上也没有见到成规模的边军。” 川浙军团自抚顺关往撤救援,现如今应当是在沈阳以东方向。 而后世的浑河血战发生在沈阳以东的浑河沿岸,那时沈阳也是刚失陷不久。 刘戎又转过身细细看了一会儿地图,回身道:“只在王大人屯扎营恐怕是不行了,目标改为王大人屯北三十里柳条寨。” “全军辰时开始急行军,走到王大人屯后改为战时模式,全部披甲!各火铳队备好火种,日落之前赶到柳条寨扎营,中间不再休息。” “通晓全军,现在开始,军法官和主官按战场纪律执行军纪!” 军法官李仲宣抱拳应是。 一旦开始执行战场纪律,原来有些打棍子的,现在就是斩首了。 “放出所有骑兵和夜不收,我部周边十里内,遇敌斥候,立即攻击,尽全力争取捉生。” “另派一队精干夜不收即刻出发,走虎皮驿、白塔铺一线搜寻川浙兵行踪,即时回报!” “是!”黄金祥答应一声,躬身退出帐篷,自去安排了。 赵阿五沉默一会儿对刘戎道:“大人,明天还要再趁夜往虎皮驿赶一些吗?” “一到虎皮驿,看见的人太多,我军行踪便无法保密。”刘戎有些敷衍,其实他最担心是到了城下不好逃脱。 当初制定方案时,还存着沈阳未破的侥幸,想着能不能在救援大军外围捡些便宜,打个偏师。 而虎皮驿是一个大堡,驻扎在那里遇到稍多些建奴,也更利于防守。 谁曾想尤世功抱定坚守不出的策略,沈阳坚城仍旧未能坚守几天,用不了几日,老奴就会大军尽出,虎皮驿就有点太靠前了。 关键还是要看川浙军团走到哪了。 “可明日到柳条寨又如何行动,继续前进一旦被发现,野外被建奴大军合围,可就……” “到柳条寨后原地驻防,先不要行动,将所有旗号收起,打听清楚建奴和川浙兵行踪再说。” 赵阿五闻言不再说话,这时孙羽也急急慌慌地跑了进来,朝刘戎施了一礼,然后便站在角落里不动。 按道理说,现如今还是午夜,除了本日的值守官叶飞阳之外,赵阿五、李仲宣本都不必在此,刘戎也没有专门着人将他们叫起。 但他们听到动静后,还是习惯性的第一时间赶了过来,陪在刘戎身边,希望能够为他出谋划策是一方面原因,紧紧围绕在大人身边展示地位却是另一原因。 孙羽作为新提拔的总思政官,内心一直是把自己的思政队定位成三部那样的机构的,自己总想着能够成为刘戎麾下的第四金刚。 他知道消息稍晚,悔恨自己没有坚决争取扎营时离刘戎的帐篷更近一些,急急忙忙地穿戴完毕就风风火火地赶了过来。 刘戎看到孙羽也到了,便笑着招呼他道:“抓到了一个建奴。” “自抚顺失陷以来,我大明对建奴胜少负多,人人皆闻建奴二字色变,即使是我大新堡战兵,也是杀过鞑子未对阵过建奴,难免会对其凶名有所忌惮。” “眼下刚好擒获一个建奴,斩了七颗脑袋,其中李桦一人就斩杀四个,你作为总思政官,认为应该如何向各军士宣导?” 孙羽连忙道:“应该告诉士兵,这建奴虽说凶残,却也不是三头六臂,活的都能抓到,也是杀得死的。” “况且,李桦作为一个外堡转过来的,一个人都能杀死四个,我们大新堡精心训练的士兵更不能给大人丢脸,理应有以一当十的信心!” 刘戎道:“外堡本堡,现在都是我大新营的战兵,不要区别对待。还有吗?” 孙羽想了一会儿又道:“应该再将这建奴押到各司、局展览,让大家熟悉了,下面碰到就不怕了。” 刘戎赞许道:“不错,正该如此。” “你作为总思政官,同军法官的职责不同,就是应该多站在军士的角度考虑问题,除了要丰富他们的精神生活,增强我大新营的凝聚力之外,还要多想着为他们排解压力,多加开导。不光你要这样做,你手下的其他思政官也要这样做。” 军法官和思政官一个约束士兵行为,一个引导士兵思想,两者相辅相成,或许职权有所重叠,将来是否要整合为一,刘戎还要看看孙羽他们能够做到什么程度再说。 孙羽得到了刘戎的夸奖心中窃喜,连连点头应是。 刘戎转过身坐在椅子上,转头对着一个护卫道:“快去告诉黄金祥的人,拷问时注意轻重,千万别将这建奴打死了,天亮后押给孙千总,我还有用处。” 官道上,大新营正在前进,王长顺跟随自己旗队边走边看,越往北走,迎头遇上的南下难民就越多,他们扶老携幼,背着松松垮垮的包裹,提心吊胆地偷看这些官军。 他们心中好奇,为啥自己堡里的驻军都往辽阳撤退了,这支官军却偏偏要往北去呢? 况且这支官军明显也跟自己堡里的不同,他们的衣服更鲜艳,肩上扛着的兵器更亮,人也更精神! 忽然,一声嘹亮的哨音响起,长蛇一般的队伍缓走两步,然后陡然立正静止。接着又是一声更为悠长的哨音,这些官兵卸下背后自带的棉被,然后缓缓坐倒。 逃难的百姓看着他们整齐划一的动作,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想不到咱大明竟还有这样令行禁止的官军! 王长顺坐在自己的棉被上,他们每行进十里,就要进行一次这样的休息,休息时间不长,对恢复体力却很有效果。 五十余辆驴车马车停在后面官道右侧,每辆车上面站了一名辎重队士兵,防止有人抢夺军资,几名军法官带领着麾下军士在四处巡查。 王长顺平静地打量着这群难民,想他当初做流民时,身无长物,带着老娘一路吃着野菜树皮,好不容易挨到大新堡,这才活了下来。 现在跟着大人打仗,非但能够吃饱穿暖,自己还在军需处攒下了近二十两银子。 他的老娘现在正张罗着用这笔银子给他盖一个两间的瓦房,然后再娶一房媳妇儿,传宗接代。 现在王长顺非但是一个正式战兵,还任着伍长的官儿,上门给他说亲的人不少,自己的老娘据说都挑花了眼。 不过令他稍稍不快的是,相了哪些的闺女他老娘从来都不跟他说,他很可能要到洞房掀盖头的时候才会知道新娘子长个什么样子。 并且他隐约觉得自己老娘想找一个粗手大脚能干活的,但其实王长顺心里更喜欢那种纤细高挑的。 他现在看到这帮流民,又想起自己从前的日子,简直恍如隔世。 李万才喝了一口葫芦里的水,用头点了一下乱糟糟的难民道:“没有几家有小推车的,用肩膀扛能扛多少粮食,路上要是再遇到乱匪抢劫,这帮人大多就都得饿死。” 挨着他身边坐着的胡玉年闻言也是心有戚戚,不一会儿竟然还红了眼眶。 他抹了一把眼睛道:“去年俺和一家人也是这样,结果还没逃到大新堡就全饿死了,要不是俺命大有堡里的一碗稀粥吊着,恐怕也死了。” 李万才奇道:“你们家也是被这建奴害的?那这回你可以报仇了!” 胡玉年摇摇头:“那倒不是,是被地主老财害的。连着几年大旱,年头本身就不好,交不上租子,地主老财就强行收回了我们佃的田亩,还抢了种粮。家乡活不下去了,就跟着大家逃难。” 李万才“哦”了一声,三个人中只有他是老大新堡人,当时那里还叫赵家屯儿,基本上全是刘府的土地。 不过府里向来仁义,年景不好时,非但可以欠着租子,青黄不接时还能去主家借些口粮。 虽说他那时也吃不饱,但也没怎么听说过有饿死的。 可天底下也只有府里仁义,其他地主老财确实吃人不吐骨头! “这些地主老财都坏的冒泡,听说大人此战结束就对他们动手了,到时也算给你杀杀气。” 王长顺低声喝道:“你个杀才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少在这里胡言乱语,平白给大人惹麻烦!缙绅盘根错节,是那么好动的吗?” 李万才争辩道:“我在大人课堂上听到的!要知道我现在也是大人的一百个嫡传弟子之一,消息比你们灵通!大人在课堂上说……” 王长顺狠狠瞪了他一眼打断道:“杀才还不闭嘴!” 李万才怏怏地止住话题,道:“你们到时瞧着。” “还有,王长顺你个狗东西!虽然我们是同期战友,但我现在毕竟官儿比你大,是你的上官,你别老是左一个杀才,右一个杀才的!小心我到军法官那里去告你,说你辱骂上官!” 王长顺白眼一翻:“呵。” 军律里确实有这么一条,不过都是一个锅里抹勺子的,李万才在他手里的黑材料更多。 在他们聊天的时候,他们局的思政官段世行忽然走到这边,跟着百总王夏低语几声,见王夏点了点头,便朗声道:“第二局全体起立!” 第二局全体百来人瞬间站起,然后将被子提起,快速地背在了身上。 “向左转!”“齐步走!”“立正!” “向右转!齐步走!” 众人随着段世行的口令,脱离大队,缓缓向前走去。 王长顺心中奇怪,这一次的休息时间也太短了? 并且,为啥其他的局不动? 王长顺带着疑惑一路向前,不一会儿就看到官道边一架马车上立起一根木桩,上面吊着一个建奴,几个护卫守在木桩下。 等他们局走到马车边时,看到同司的其他三个局都已经到了,总思政官孙羽破锣般的嗓音嘶哑着传来:“大家看好了!这就是无恶不作的建奴!” 说着,他往后一拉那建奴的辫子,让他抬起脸来摇晃两下:“咱们都说跟大人来打建奴,可大家连建奴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就在戏台上见过几个演的。” “我还听说,有人私下说建奴是三头六臂,个个血盆大口,青面獠牙!一个人可以打一百个汉人!狗屁!别听那说书先生胡扯!他是讲西游记的,乱编一气,我已经把他撵走了!” 孙羽吐槽完说书先生,又拉着绳子将那建奴在车上转了一圈儿,好让大家全看到:“没啥不同,就是头顶比我们多了一根猪尾巴!丑不丑?” 士兵们看到那建奴雪青的脑皮,铜钱大的发根后面拖着的细小辫子,确实觉得恶心,齐声道:“丑!” “是?”孙羽又使劲儿拽了拽建奴的小辫儿,直疼得他龇牙咧嘴。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些鞑子说剃就剃了,可见不是人子!” “剃就剃了,你索性刮光,偏偏留个猪尾巴!” 大家闻言都是哈哈大笑起来,纷纷戏谑地打量着那个建奴。 第139章 侦骑 孙羽收起戏谑的语气,正色道:“你们可不要笑!你们问问这些逃难的百姓,河东凡是被他们抓去的汉人,做牛做马不说,还得逼着被剃头,留和他们一样的猪尾巴!死了都不好意思见祖宗!” 王长顺仔细瞅了瞅那个建奴,看着确实比一般人要健壮,但大新营里像他这样魁梧的汉子也不少。 他的脸上此时血迹斑斑,布满了一道道被刀割烂的口子,左脸颊处一片肉翻过来,已经结上了暗红色的血痂。 看他现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恐怕昨晚吃了不少苦头。 “有人说,咱们大新堡还远,隔着一条三岔河,中间还有广宁卫,建奴离着还远呐,打不过咱们跑回大新堡去。我告诉你们,那可是一点儿都不远!建奴都打到沈阳啦!” 孙羽口水飞溅:“今天我们不在这儿打疼建奴,建奴就要跟着去河西,去大新堡,到时候你们还往哪里跑?” “他们现在不去,今后也要去,抢光你家的粮食,抢光大人赏赐给你们的地,抢光你家银子,还要抢你姐妹老婆女儿,杀了你年老的爹娘,最后还要把你抓去给他们当奴才,儿子女儿子子孙孙都要给他们当奴才!” 孙羽说的激动,王长顺他们也是脸色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军法官也在一旁盯着,他们早就冲上前去将这建奴给剁碎了! 凭什么大人好不容易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没来由的,这帮坏种就要过来抢,过来杀? “七尺男儿!我们都是七尺男儿啊!怎么能让建奴如此嚣张!要是真到了那天,我们还有脸活着吗?” 孙羽对自己脸上啪啪拍几下:“没脸了!都不算个男人!枉费了大人待我们这么好!枉费了训练场上留下的那么多汗!” “上午过去的那个叫作长定堡的小村子,大家都看到了?就在昨夜,两百户人家让八个建奴给抢了,老人孩子被杀的人头滚滚,年轻女人全都被掳走糟蹋,粮食金银被抢得一个不剩,村庄被烧成了灰烬!” “八个建奴啊!不是八百,更不是八千,只有八个建奴啊!”孙羽痛心疾首道:“八个建奴屠他们两百户人家!你看他们现在逃难可怜,但哪个又是有卵子的!还有好些个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看我们粮食多,穿的新,想要过来从军。呵,门影儿都没有!大人说了,我们大新营不收这样的孬种!” “我们大新营都是什么样的兵?那是个顶个的好汉!杀土匪杀鞑子眼皮都不抬一下,杀建奴也一样!” 孙羽说得太多,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他目光扫过下面士兵,个个立马挺胸抬头,满脸自豪。 “咱们的几个夜不收兄弟见到了,怒火中烧,拔刀上去就砍!这建奴又不是钢筋铁骨,你们看不就打赢了吗?生擒了这一个,还是个建奴当官儿的,另外又砍了剩余七个的脑袋,呐,都在这筐里呢。” 说着,孙羽一示意,身边的护卫便从马车底下拽出来一个硕大的竹筐,两人合力抬着走到士兵们队列中去巡回展览。 王长顺伸头一看,只见几个被生石灰销过的建奴脑袋圆滚滚的挤在竹筐里,个个龇牙咧嘴,死不瞑目。 “你们看建奴剁下脑袋不也就这样?你们说这些个逃难的怕他个啥?单是我们夜不收中的李桦兄弟一个人就砍了四颗建奴脑袋!” 孙羽故意没说那队夜不收的损失,只是着重突出李桦的战绩。 “李桦兄弟你们知道?哦,你们或许不认识。去年才从万佛堂投奔过来的,可没有你们大多数人吃大人的粮食多,一个人就砍了四颗!搞得队里其他上手晚了些的兄弟们都很有意见!” 孙羽伸出四个手指头在大家面前晃了一圈儿,继续道:“四颗啊,官升一级是肯定的了。就是因为敢拼命!建奴又咋滴,还不是一样要死?我们大新营都是李桦兄弟那样的好汉,每月好吃好喝,月饷莫说是普通军户,甚至比那些营兵还高,并且大人再苦再难也从未短过你们的!要是连建奴都杀不过,还算啥好汉?还有卵不!” 胡玉年听得激动,建奴脑袋比鞑子脑袋更值钱! 他也是去年六月份才选进的战兵队,算起来时间跟那叫李桦的也差不多,他能杀四个,我也能杀四个!杀了四个,我就有官职了,托人说媳妇儿也更容易一点。 但李万才是认识李桦的,都是刘戎培训班的新晋成员,课前课后反而交流的更多。他知道那李桦可不是一般人物,那家伙在万佛堂做了七八年的夜不收,去年被挑选进大新堡,不久就升了小队长。 夜不收的小队长可比他这个长枪兵的小队长值钱多了,他们普通夜不收都是双俸呢! 他偏过头对王长顺道:“李桦这回成了大英雄了,怎么没见他过来?你说是不是受了伤?” 王长顺道:“他们夜不收全凭武艺,又不像我们这样在大阵里面,一个人杀了四个,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看这建奴脖子这么粗,也是个练家子。” 李万才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建奴也不像总思政官说的那么好打,以往打鞑子,可从来没有人事先抓一个过来给大家伙看看,要提高士气。” 王长顺道:“不好打也得打!不然真给他们抓过去,穿鞑子衣服,留猪尾巴小辫儿,子子孙孙为奴?” 李万才怒道:“去他娘的!他们算个蛋!老子战死也不留猪尾巴!” 王长顺一边听孙羽继续在车上慷慨陈词,一边跟李万才戏谑道:“嗯,你战死了还有抚恤金,我给你算算按你现在的级别能拿多少两,哦,死了的话,家里每年还有固定的供养金……” 他掰了掰手指低声惊呼道:“李万才,你要发财了呀!” “呸呸!”李万才晦气地连吐两口唾沫骂道:“你娘的才领抚恤金呢!” 正在二人斗嘴的时候,忽然听得周遭响起冲天的呐喊声,孙羽的演讲也终于在一片群情激愤中结尾了。 孙羽:“跟着大人杀建奴!” 众人:“杀建奴!” 孙羽:“打到萨尔浒!” 众人:“生擒阿巴亥!” 孙羽:??? …… 大新营的士兵们愤怒的呐喊着,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幸福生活被夺走。 现在他们都有月饷,一些人的家眷在堡里的工坊做工,有些人家里已经分了田,小孩可以识字,连老婆姐妹有些也可以在农闲时干活赚钱,眼看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这建奴凭啥要拿走! 朝廷大义啥的,咱也不懂,但谁要抢大人给咱的东西,必须得跟他玩命,再说这建奴也不是杀不死,就这副德行还要抢咱大新堡? 宽敞的官道上,刘戎牵着马在队列一边缓缓走着,孙羽落在他后面一个身子亦步亦趋。 “动员的不错,你这个总思政官进入角色很快,比我期望的还要好。” 孙羽连忙应道:“都是大人的法子,属下不敢居功。” 刘戎笑笑道:“让其他思政官也这样做,先一个旗队一个旗队的讲,再一个局一个局的讲,慢慢就都练出来了。” “都是训练队出来的,我倒不担心你们在士兵们心中的权威,只是务必要尽快改变原来的严苛形象,让士兵们发自内心的认同你们。” 孙羽道:“遵命,大人。” “至于你,要渐渐脱手这些琐事,我将来还要给你加更重的担子,会更辛苦的。” 孙羽知道刘戎是要继续增加思政官的权力,内心窃喜,面上却是不着痕迹,恭声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属下们争破脑袋的荣幸,何来辛苦可言。” 刘戎哈哈大笑,抬眼望去,只见蜿蜒的队伍连绵数里,旌旗招展,车马如龙,胸中禁不住竟有一股压不住的豪气。 真想赋诗一首啊! 就在这时,有一骑从队首逆向奔驰而来,上面的骑士看到刘戎后便远远下马,小跑过来端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大人,骑兵大队先头已经到达柳条寨附近,但发现有十余建奴镶白旗侦骑自武靖营方向过来,王副千总请示大人是驱离,还是务必全歼。” “建奴都到那里了?” 刘戎拧眉思索,柳条寨距离辽阳不过七八十里,比沈阳要近得多。 浑河那里还毫无消息,老奴不可能放着强悍的川浙兵团不管,派大队人马直奔辽阳? 那若是被堵在中间,岂不是白送人头? 想必只是一股人数不多的偏师。 派他们南下骚扰辽阳周边,既能让明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因其机动灵活不虞被大队人马堵住,真是高招。 刘戎想到此便沉声道:“告诉王贵,派出大部骑兵屏蔽他们的视线,竭力驱赶,不需尽数全歼,但务必给我捉个舌头回来!” 骑士躬身领命,返身骑马回去。 刘戎又对身后的赵阿五道:“传令全军加速,赶到王大人屯披甲,然后以战时队列赶往柳条寨!” “遵命,大人。” 刘戎又对黄金祥道:“再抽出一队夜不收前往浑河沿岸,搜寻川浙兵下落!” 川浙兵团那么多人马,行迹很难遮掩,之前派的夜不收迟迟没能传回消息,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管如何,先打掉当面的这支建奴偏师再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建奴镶白旗总共不过十五个牛录,即使他们是全师而来,也不过三四千人,自己依托防御也有一战之力。更别说,建奴的牛录通常都是不满编的,出征时也很少会全部带走。 因为单靠那些余丁是止不住数额庞大的包衣们逃亡的。 “不是建奴,是北虏鞑子。” 王贵带着一队骑兵,望着两里外的零散分布的十几个蒙古骑兵,满不在乎的自语一声。 这些蒙古人大多是同建奴接壤投奔过去的辽北小部落,努尔哈赤千金买骨,早就在后金统一战争时候,便招纳了许多蒙古人。后金之后还专门整编出了蒙古左右翼,为皇太极时期成立蒙八旗奠定基础。 但现如今,这些零散依附过来的蒙古人总数并不多,多数的部落还不看好努尔哈赤对明朝的征伐,普遍认为他是自取灭亡,所以这些为数不多的蒙古人便被随意安置在各旗效力。 王贵看着这十来个镶白旗蒙古鞑子,眼里露出不屑。 大人传来的命令是屏蔽建奴侦骑,并务必捉生一个。 自己这边的骑兵是他们五倍不止,对于完成这个任务,王贵心里很有把握,他甚至禁不住动起了要全歼他们的想法。 王贵在辽西边墙摸打滚爬多年,唯一的敌人就是这帮蒙古鞑子,对他们也十分了解。 这帮人说到底不过是一伙有马的强盗罢了。在辽西边墙,他们从来都是聚多欺少,遇到同数量的大明边军都会落荒而逃,只能欺负落单的军户,早就没了成吉思汗子孙的骄傲。 尤其是自柳河堡一战以来,大新堡对他们更是屡战屡胜,已经形成了心理上的优越。 眼前的这一伙衣着装备几乎便同辽西边墙外的鞑子无异,若不是他们背后插着镶白旗的旗帜,王贵甚至认为他们是过来趁火打劫的北虏。 王贵身边的一个亲卫骑在马上也是跃跃欲试,开口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进攻?” 王贵盯着对面同样驻足不前的鞑子道:“再等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发起进攻,掩护暗处的李副队长他们绕到他们背后,届时只要几面一围上来,这十来个鞑子怎么也得留下一半儿。” 大新营现今的体制,在旗队长以上普遍设置副职,平日里并无什么实权,但遇事往往会被主官委以重任,以便多加锤炼,可以在将来军队扩编时独当一面。 此时,当王贵率领十几个骑兵与对面建奴侦骑遥遥对峙的时候,骑兵大队的副队长李宝元正带着剩余骑兵从两里外的一处丘陵后迂回包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声独特的哨音响起,王贵一队人催动战马呈扇形往那队镶白旗侦骑冲去。 对面的镶白旗鞑子见这伙明军人数不多,也齐齐呼喝一声,策马迎了上来。 第139章 侦骑 孙羽收起戏谑的语气,正色道:“你们可不要笑!你们问问这些逃难的百姓,河东凡是被他们抓去的汉人,做牛做马不说,还得逼着被剃头,留和他们一样的猪尾巴!死了都不好意思见祖宗!” 王长顺仔细瞅了瞅那个建奴,看着确实比一般人要健壮,但大新营里像他这样魁梧的汉子也不少。 他的脸上此时血迹斑斑,布满了一道道被刀割烂的口子,左脸颊处一片肉翻过来,已经结上了暗红色的血痂。 看他现如今低眉顺眼的样子,恐怕昨晚吃了不少苦头。 “有人说,咱们大新堡还远,隔着一条三岔河,中间还有广宁卫,建奴离着还远呐,打不过咱们跑回大新堡去。我告诉你们,那可是一点儿都不远!建奴都打到沈阳啦!” 孙羽口水飞溅:“今天我们不在这儿打疼建奴,建奴就要跟着去河西,去大新堡,到时候你们还往哪里跑?” “他们现在不去,今后也要去,抢光你家的粮食,抢光大人赏赐给你们的地,抢光你家银子,还要抢你姐妹老婆女儿,杀了你年老的爹娘,最后还要把你抓去给他们当奴才,儿子女儿子子孙孙都要给他们当奴才!” 孙羽说的激动,王长顺他们也是脸色涨得通红,如果不是军法官也在一旁盯着,他们早就冲上前去将这建奴给剁碎了! 凭什么大人好不容易带着大家过上好日子,没来由的,这帮坏种就要过来抢,过来杀? “七尺男儿!我们都是七尺男儿啊!怎么能让建奴如此嚣张!要是真到了那天,我们还有脸活着吗?” 孙羽对自己脸上啪啪拍几下:“没脸了!都不算个男人!枉费了大人待我们这么好!枉费了训练场上留下的那么多汗!” “上午过去的那个叫作长定堡的小村子,大家都看到了?就在昨夜,两百户人家让八个建奴给抢了,老人孩子被杀的人头滚滚,年轻女人全都被掳走糟蹋,粮食金银被抢得一个不剩,村庄被烧成了灰烬!” “八个建奴啊!不是八百,更不是八千,只有八个建奴啊!”孙羽痛心疾首道:“八个建奴屠他们两百户人家!你看他们现在逃难可怜,但哪个又是有卵子的!还有好些个仗着自己身强力壮,看我们粮食多,穿的新,想要过来从军。呵,门影儿都没有!大人说了,我们大新营不收这样的孬种!” “我们大新营都是什么样的兵?那是个顶个的好汉!杀土匪杀鞑子眼皮都不抬一下,杀建奴也一样!” 孙羽说得太多,忍不住停下来喘口气,他目光扫过下面士兵,个个立马挺胸抬头,满脸自豪。 “咱们的几个夜不收兄弟见到了,怒火中烧,拔刀上去就砍!这建奴又不是钢筋铁骨,你们看不就打赢了吗?生擒了这一个,还是个建奴当官儿的,另外又砍了剩余七个的脑袋,呐,都在这筐里呢。” 说着,孙羽一示意,身边的护卫便从马车底下拽出来一个硕大的竹筐,两人合力抬着走到士兵们队列中去巡回展览。 王长顺伸头一看,只见几个被生石灰销过的建奴脑袋圆滚滚的挤在竹筐里,个个龇牙咧嘴,死不瞑目。 “你们看建奴剁下脑袋不也就这样?你们说这些个逃难的怕他个啥?单是我们夜不收中的李桦兄弟一个人就砍了四颗建奴脑袋!” 孙羽故意没说那队夜不收的损失,只是着重突出李桦的战绩。 “李桦兄弟你们知道?哦,你们或许不认识。去年才从万佛堂投奔过来的,可没有你们大多数人吃大人的粮食多,一个人就砍了四颗!搞得队里其他上手晚了些的兄弟们都很有意见!” 孙羽伸出四个手指头在大家面前晃了一圈儿,继续道:“四颗啊,官升一级是肯定的了。就是因为敢拼命!建奴又咋滴,还不是一样要死?我们大新营都是李桦兄弟那样的好汉,每月好吃好喝,月饷莫说是普通军户,甚至比那些营兵还高,并且大人再苦再难也从未短过你们的!要是连建奴都杀不过,还算啥好汉?还有卵不!” 胡玉年听得激动,建奴脑袋比鞑子脑袋更值钱! 他也是去年六月份才选进的战兵队,算起来时间跟那叫李桦的也差不多,他能杀四个,我也能杀四个!杀了四个,我就有官职了,托人说媳妇儿也更容易一点。 但李万才是认识李桦的,都是刘戎培训班的新晋成员,课前课后反而交流的更多。他知道那李桦可不是一般人物,那家伙在万佛堂做了七八年的夜不收,去年被挑选进大新堡,不久就升了小队长。 夜不收的小队长可比他这个长枪兵的小队长值钱多了,他们普通夜不收都是双俸呢! 他偏过头对王长顺道:“李桦这回成了大英雄了,怎么没见他过来?你说是不是受了伤?” 王长顺道:“他们夜不收全凭武艺,又不像我们这样在大阵里面,一个人杀了四个,哪有不受伤的道理。你看这建奴脖子这么粗,也是个练家子。” 李万才叹息一声道:“看来这建奴也不像总思政官说的那么好打,以往打鞑子,可从来没有人事先抓一个过来给大家伙看看,要提高士气。” 王长顺道:“不好打也得打!不然真给他们抓过去,穿鞑子衣服,留猪尾巴小辫儿,子子孙孙为奴?” 李万才怒道:“去他娘的!他们算个蛋!老子战死也不留猪尾巴!” 王长顺一边听孙羽继续在车上慷慨陈词,一边跟李万才戏谑道:“嗯,你战死了还有抚恤金,我给你算算按你现在的级别能拿多少两,哦,死了的话,家里每年还有固定的供养金……” 他掰了掰手指低声惊呼道:“李万才,你要发财了呀!” “呸呸!”李万才晦气地连吐两口唾沫骂道:“你娘的才领抚恤金呢!” 正在二人斗嘴的时候,忽然听得周遭响起冲天的呐喊声,孙羽的演讲也终于在一片群情激愤中结尾了。 孙羽:“跟着大人杀建奴!” 众人:“杀建奴!” 孙羽:“打到萨尔浒!” 众人:“生擒阿巴亥!” 孙羽:??? …… 大新营的士兵们愤怒的呐喊着,没有人愿意自己的幸福生活被夺走。 现在他们都有月饷,一些人的家眷在堡里的工坊做工,有些人家里已经分了田,小孩可以识字,连老婆姐妹有些也可以在农闲时干活赚钱,眼看生活一天比一天好,这建奴凭啥要拿走! 朝廷大义啥的,咱也不懂,但谁要抢大人给咱的东西,必须得跟他玩命,再说这建奴也不是杀不死,就这副德行还要抢咱大新堡? 宽敞的官道上,刘戎牵着马在队列一边缓缓走着,孙羽落在他后面一个身子亦步亦趋。 “动员的不错,你这个总思政官进入角色很快,比我期望的还要好。” 孙羽连忙应道:“都是大人的法子,属下不敢居功。” 刘戎笑笑道:“让其他思政官也这样做,先一个旗队一个旗队的讲,再一个局一个局的讲,慢慢就都练出来了。” “都是训练队出来的,我倒不担心你们在士兵们心中的权威,只是务必要尽快改变原来的严苛形象,让士兵们发自内心的认同你们。” 孙羽道:“遵命,大人。” “至于你,要渐渐脱手这些琐事,我将来还要给你加更重的担子,会更辛苦的。” 孙羽知道刘戎是要继续增加思政官的权力,内心窃喜,面上却是不着痕迹,恭声道:“能为大人分忧,是属下们争破脑袋的荣幸,何来辛苦可言。” 刘戎哈哈大笑,抬眼望去,只见蜿蜒的队伍连绵数里,旌旗招展,车马如龙,胸中禁不住竟有一股压不住的豪气。 真想赋诗一首啊! 就在这时,有一骑从队首逆向奔驰而来,上面的骑士看到刘戎后便远远下马,小跑过来端正地敬了一个军礼,朗声道:“报告大人,骑兵大队先头已经到达柳条寨附近,但发现有十余建奴镶白旗侦骑自武靖营方向过来,王副千总请示大人是驱离,还是务必全歼。” “建奴都到那里了?” 刘戎拧眉思索,柳条寨距离辽阳不过七八十里,比沈阳要近得多。 浑河那里还毫无消息,老奴不可能放着强悍的川浙兵团不管,派大队人马直奔辽阳? 那若是被堵在中间,岂不是白送人头? 想必只是一股人数不多的偏师。 派他们南下骚扰辽阳周边,既能让明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又因其机动灵活不虞被大队人马堵住,真是高招。 刘戎想到此便沉声道:“告诉王贵,派出大部骑兵屏蔽他们的视线,竭力驱赶,不需尽数全歼,但务必给我捉个舌头回来!” 骑士躬身领命,返身骑马回去。 刘戎又对身后的赵阿五道:“传令全军加速,赶到王大人屯披甲,然后以战时队列赶往柳条寨!” “遵命,大人。” 刘戎又对黄金祥道:“再抽出一队夜不收前往浑河沿岸,搜寻川浙兵下落!” 川浙兵团那么多人马,行迹很难遮掩,之前派的夜不收迟迟没能传回消息,莫非是出了什么意外? 不管如何,先打掉当面的这支建奴偏师再说! 狭路相逢勇者胜,建奴镶白旗总共不过十五个牛录,即使他们是全师而来,也不过三四千人,自己依托防御也有一战之力。更别说,建奴的牛录通常都是不满编的,出征时也很少会全部带走。 因为单靠那些余丁是止不住数额庞大的包衣们逃亡的。 “不是建奴,是北虏鞑子。” 王贵带着一队骑兵,望着两里外的零散分布的十几个蒙古骑兵,满不在乎的自语一声。 这些蒙古人大多是同建奴接壤投奔过去的辽北小部落,努尔哈赤千金买骨,早就在后金统一战争时候,便招纳了许多蒙古人。后金之后还专门整编出了蒙古左右翼,为皇太极时期成立蒙八旗奠定基础。 但现如今,这些零散依附过来的蒙古人总数并不多,多数的部落还不看好努尔哈赤对明朝的征伐,普遍认为他是自取灭亡,所以这些为数不多的蒙古人便被随意安置在各旗效力。 王贵看着这十来个镶白旗蒙古鞑子,眼里露出不屑。 大人传来的命令是屏蔽建奴侦骑,并务必捉生一个。 自己这边的骑兵是他们五倍不止,对于完成这个任务,王贵心里很有把握,他甚至禁不住动起了要全歼他们的想法。 王贵在辽西边墙摸打滚爬多年,唯一的敌人就是这帮蒙古鞑子,对他们也十分了解。 这帮人说到底不过是一伙有马的强盗罢了。在辽西边墙,他们从来都是聚多欺少,遇到同数量的大明边军都会落荒而逃,只能欺负落单的军户,早就没了成吉思汗子孙的骄傲。 尤其是自柳河堡一战以来,大新堡对他们更是屡战屡胜,已经形成了心理上的优越。 眼前的这一伙衣着装备几乎便同辽西边墙外的鞑子无异,若不是他们背后插着镶白旗的旗帜,王贵甚至认为他们是过来趁火打劫的北虏。 王贵身边的一个亲卫骑在马上也是跃跃欲试,开口道:“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进攻?” 王贵盯着对面同样驻足不前的鞑子道:“再等半盏茶的时间,我们就发起进攻,掩护暗处的李副队长他们绕到他们背后,届时只要几面一围上来,这十来个鞑子怎么也得留下一半儿。” 大新营现今的体制,在旗队长以上普遍设置副职,平日里并无什么实权,但遇事往往会被主官委以重任,以便多加锤炼,可以在将来军队扩编时独当一面。 此时,当王贵率领十几个骑兵与对面建奴侦骑遥遥对峙的时候,骑兵大队的副队长李宝元正带着剩余骑兵从两里外的一处丘陵后迂回包抄。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一声独特的哨音响起,王贵一队人催动战马呈扇形往那队镶白旗侦骑冲去。 对面的镶白旗鞑子见这伙明军人数不多,也齐齐呼喝一声,策马迎了上来。 第140章 山雨欲来 双方一动起来,王贵便敏锐地发现了这伙鞑子的不同,他们骑术甚高,他们大多带着皮帽,身上只穿着廉价的皮甲,没跑几步便开始拉开骑弓瞄准,只以双腿控马,却依然能够奔驰如飞,其骑术之精湛,同之前遇到的蒙古牧民决然不同! 十来名骑兵大队的士兵单手握缰,一手抽出上过弦的手弩,准备接近后攻击。 大新堡的火器研发一直未能达到刘戎的期望,更适合骑战的手铳尚未打造成功,刘戎便只能暂且以更为昂贵的手弩代替。 双方眼看距离还有数十步,对面的蒙古人突然一个侧转,手中的骑弓崩崩连响,轻箭借着马速迎面而来,一名大新堡骑兵的马匹被两箭射中,前蹄一软滚倒地上,将骑乘的士兵甩出去数步之远。 其余的蒙古人也迅速地从侧前通过,手中骑弓接连射来,又有两个大新堡骑手被射翻,其中一人更是正中眼眶,血流泼面地摔落在地上哀嚎打滚儿。 有几个大新堡骑兵按捺不住,纷纷扣动手弩的扳机,可蒙古人策马如飞,又是斜着从他们数十步外奔过,手弩根本就很难射中。 王贵心中立马收起了对这伙蒙古鞑子的轻视,只得策马紧追,寻找有利时机。 可这伙蒙古人骑术实在了得,斜斜跑过之后往来路跑回,他们甚至踩着马镫站起,背身对着后面的王贵等人抛射。 王贵等人的战马也是太平堡之战缴获的优良战马,可蒙古马到底比不得黑龙江马高大健壮,他们身上又都着棉甲,负担比对面的蒙古鞑子还重,骑术也差得远,一时根本追不上去,王贵只得收起手弩,从马侧的弓插中抽出骑弓对射。 王贵的箭术在明军中已经够好,却偏偏连射三箭仍然射不中在马背上辗转腾挪的这伙鞑子,反倒是追击过程中又有一名大新堡士兵被射翻。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损失四人,人数上已经落了下风。 “别追了!”王贵大喊一声,勒紧缰绳。 骑兵队自打组建以来,堡里便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王贵自己挑选的也都是精干的人员,虽说比不上夜不收,资质却绝对比普通战兵要好。 王贵始终也没有松懈过对他们的训练,一直以来都盼望着能够让骑兵大队在刘大人面前露一回脸。 要说他们之前也是在太平堡外,追击喀喇沁溃兵的时候立了大功的,今天竟然会被这十来个建奴哨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可笑自己方才还请示大人是否要务必全歼…… 那对蒙古人见追兵停下,也减缓速度,如果这些人退去,他们打算反追过来,继续拿弓箭攻击。 “全体下马,持步弓!” 几剩余不到十人全部下马拿出步弓,各自戴好自己的鹿角扳指,蒙古鞑子的骑弓弓力平平,有效射程不过二十步,破甲也不容易,至少远远无法与步弓的五十步有效射程相比。 只要能够拖到他们被李宝元带人抄了后路,该还能捉住两个舌头才是。 不过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转眼就沦为防御一方,况且对方还并非真正的建奴,这些自视甚高的大新堡精锐自然心中十分窝火。 王贵等几个摔下马的大新堡骑兵一瘸一拐地拖着重伤的一个赶来,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生气,暗骂一声,吩咐手下背对着背围成一圈儿,将那四个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护在了中央。 对面的几名蒙古人策马在步弓的射程之外游离,要是一般明军,他们早就换了弯刀直冲过来砍瓜切菜了,但眼前的这队明军似乎有所不同,他们装备精良,人人着甲不说,甚至敢于首先发动进攻。 虽说他们现在一时处于下风,却远未伤筋动骨,料想不是那么好啃的。 王贵也取出步弓戒备着,现在时间在他一方,只要李宝元及时抄到他们后面,这些鞑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这队蒙古人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也做好了决定,只见他们分成两部,一部仍旧骑着马在远处不听地来回奔驰干扰,一部分却是同样下马,取出身上的步弓在手。 王贵心中忐忑,这帮鞑子显然不是以往遇到的那些西虏可比,既然骑射能够压着自己一方打,步射定然也不差。 一旦自己这回再落了下风,那几个骑马游离在圆圈外面的鞑子定会策马欺身而上,届时他们这松散的步阵对上高速奔腾的黑龙江大马,哪里还有幸免之理? 王贵握弓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他现在稍稍有些后悔,方才要是直接带着所辖全部骑兵蜂拥而上,不搞大人课上讲的什么穿插名堂,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他们的甲没有我们的好,对射时一定吃亏,兄弟们稳住!”王贵又吩咐大家临时将马匹在外围挡了一圈儿,这时看着对面也已经准备完毕,正踏步往前的七八名鞑子,大声安慰道。 双方弯弓搭箭,正要互射,那队蒙古鞑子来时方向的缓坡背面,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蹄声。 几顶明盔在坡顶冒出,王贵大喜,立即扯过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去,大喊道:“李宝元回来了,围住这些鞑子!” 其他大新堡骑兵也纷纷上马,这伙鞑子发现背后竟突然冒出这么多明军,瞬间也是一脸懵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返身翻上马一哄而散,分布往两边跑,意图分散明军追兵。 王贵策马紧追,牢牢盯住刚才射得最欢的一人,北面有两名骑兵也包围过来,他们也擎出骑弓准备攻击,那鞑子左拐右拐,不停变换着方向,逃命的时候一心操控马匹,也没心思再弯弓搭箭了。 王贵全神贯注的控制马速,牢牢跟着他,一心要找回场子。 北面两个骑兵都是王贵从柳河堡带来的两个属下,经验十分丰富,知道那鞑子必然想往北跑,牢牢守住往北的路线,鞑子被他们逼迫,不停的调整路线,马速快不起来,眼看无法从那里逃走,居然策马一转,往南朝王贵迎面而来,顺手就一箭射往王贵。 此人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王贵心中火起,见那鞑子举弓,左手铁臂手护住面门,右手抽出手弩,射来的轻箭叮一声撞在胸铠上,王贵上身轻轻一晃,随即便稳住身形。那鞑子正乘机从几步外逃过,他准备往东南先逃过这波骑兵的包围圈,虽然要再折返回去也难,但也比现在就被砍了脑袋好。 这鞑子看到王贵没有拿弓,心中正在庆幸暂时逃过,却听“嗖”一声轻响,身下坐骑一矮,轰然摔倒在地上,他也被摔得头晕脑胀。 王贵策马绕过一个小圈,那鞑子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王贵用力一夹马腹,坐骑立即加速,往那鞑子直冲过去。 王贵抽出厚背马刀,用刀身又在马股上一拍,坐骑奋起四蹄疾奔,那鞑子刚刚转过身来,抬眼看到王贵脸色顿时大变。 他还不及抽出弯刀,马匹就从他身边呼一声掠过,王贵俯下身体握紧刀柄,正要斩他脖颈,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临了右手一翻再轻轻一挥,厚背刀面借着马速狠狠地拍向那个鞑子。 鞑子口中喷血,一嘴牙齿向弹珠一样飚射出去,身体向一个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王贵快速勒定战马,落地后小跑着奔那鞑子过去,一脚重重地踏在他的胸口,浓浓的一口唾沫径直吐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脸上,恨恨道:“要不是大人要抓生口,我他娘方才真想一刀斩了你的狗头!” 王贵骂完把刀收入鞘中,抬头看其他地方,只见其他鞑子大多已经逃走。 王贵看着他们在自己这方大队围堵下尚能逃出升天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这才几个建奴骑兵就如此麻烦。 这次来辽沈,恐怕有的打了。 王贵心知那伙鞑子一旦跳出包围圈,便再难追上,连忙吹响了收队的哨声,不一会儿,骑兵大队的士兵便全部折返。 他们果然未能再擒获一人,却是带来了两颗鞑子脑袋。 李元宝道:“大人,这伙鞑子异常凶悍,这两个被射下马后仍然殊死反抗,属下未能擒住活口。” 王贵沉着脸没有搭话,随便点了两个稳妥的士兵道:“你们两个,将这狗鞑子绑好立即带给刘大人。剩余十人一队,继续往北构成情报屏障!” …… 第二日清早,柳条寨北门外,大新营的辅兵们正在紧张作业,他们三三两两在那里搬运砖石、木头,还有一些正在河边凿冰取水。 大队人马行军果然不比寻常,各部主官紧赶慢催,这才在昨日夜里赶完了这不到一百里的路程。 这辽沈的官道没有大新堡那般平整,大军到王大人屯后又是全部披甲以战时队列行进的,几方面原因下来,拖累了大新营的行军速度。 不过好在建奴昨日到这里的也只是哨骑,大军似乎也离得很远。 刘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柳条寨,这个小堡里的军民风声鹤唳,早就逃散一空,不能给自己提供丝毫助力。他只得安排辅兵在堡墙上广插旗帜,让建奴不敢绕过自己径直攻城。 之前被抓住的建奴专达仍然被捆在马车上示众,奄奄一息的他身边又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鞑子同伴。 刘戎收回目光又往东北方向望去,远处几道黑色的烟柱清晰可见,在冬日阴沉的天幕下更显压抑。 建奴的后续哨骑又同大新营遭遇了几次,王贵即使人多,也是费尽全力才勉强遮蔽他们的视线。 不过随着建奴大队的逼近,他们过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王贵也开始更加吃力。 好在有他们的掩护,一队夜不收成功哨探而回,让刘戎也不至于对当面之敌一无所知。 这伙镶白旗建奴总数大概一千二三,其中披甲多少,余丁多少,包衣多少刘戎一概不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身后相当距离之内,并无其他大股建奴,刘戎内心偏向于接受这一战。 建奴也没有想到在其他明军争相奔逃的情况下,他们在距离辽阳这么远的地方还能遇到明军,从他们逐渐增加的侦骑数量来看,似乎也是跃跃欲试。 刘戎贴着城壕下扎营,将全军三个千总部从左至右依次排开。他们希望将营地修筑的牢固一点,但辽东冬日的清晨,泥土冻得比铁都硬,挖土十分困难,刘戎便接受了辅兵营主官的建议,将柳条寨里的房屋拆了许多,取来土石木材开始在营地外围修筑胸墙。 胸墙并不连贯,每十一步有一个缺口,这是一个火器小队的展开宽度,缺口用来给长枪兵纵阵通过,而建奴没有严格经过战阵训练的队伍只会在这种缺口挤成一团。 各队火兵到处打柴,在胸墙五十步外的距离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烧开一锅,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一群群的大新营士兵忙碌着,如同一群群蚂蚁在搬运东西,临近午时胸墙基本修好,在此期间王贵与建奴哨骑又爆发两次前哨战,大新营三死五伤,只斩了建奴首级一个。 刘戎知道自己的骑兵训练时间尚短,目前还很难是建奴的对手,无奈只能让他们退到五里外的防线,又增派了中军卫队以及所有剩余夜不收人马,和骑兵一起又顶住一轮侦察。 又过了一个时辰,简易的防御工事终于全部修好,战兵们也修整完毕,刘戎让所有辅兵全部退到柳条寨堡墙上面虚张声势,将所有的骑兵也撤了回来。 不多时,建奴的哨骑便凑了上来,他们远远地打量着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又围着柳条寨转了一圈儿,确定附近只有这一支明军人马,轻蔑地看了看那堵简易的胸墙以及正在各部防区前设置距离标识的明军,调转马头回报去了。 从这一天多的哨探骑战来看,这部明军丝毫没有引起他们重视的必要。 只是让这些哨骑不解的是,沈阳已被攻陷,所有小堡明军纷纷退往辽阳的背景下,这支人数不多的孤军留在此地等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140章 山雨欲来 双方一动起来,王贵便敏锐地发现了这伙鞑子的不同,他们骑术甚高,他们大多带着皮帽,身上只穿着廉价的皮甲,没跑几步便开始拉开骑弓瞄准,只以双腿控马,却依然能够奔驰如飞,其骑术之精湛,同之前遇到的蒙古牧民决然不同! 十来名骑兵大队的士兵单手握缰,一手抽出上过弦的手弩,准备接近后攻击。 大新堡的火器研发一直未能达到刘戎的期望,更适合骑战的手铳尚未打造成功,刘戎便只能暂且以更为昂贵的手弩代替。 双方眼看距离还有数十步,对面的蒙古人突然一个侧转,手中的骑弓崩崩连响,轻箭借着马速迎面而来,一名大新堡骑兵的马匹被两箭射中,前蹄一软滚倒地上,将骑乘的士兵甩出去数步之远。 其余的蒙古人也迅速地从侧前通过,手中骑弓接连射来,又有两个大新堡骑手被射翻,其中一人更是正中眼眶,血流泼面地摔落在地上哀嚎打滚儿。 有几个大新堡骑兵按捺不住,纷纷扣动手弩的扳机,可蒙古人策马如飞,又是斜着从他们数十步外奔过,手弩根本就很难射中。 王贵心中立马收起了对这伙蒙古鞑子的轻视,只得策马紧追,寻找有利时机。 可这伙蒙古人骑术实在了得,斜斜跑过之后往来路跑回,他们甚至踩着马镫站起,背身对着后面的王贵等人抛射。 王贵等人的战马也是太平堡之战缴获的优良战马,可蒙古马到底比不得黑龙江马高大健壮,他们身上又都着棉甲,负担比对面的蒙古鞑子还重,骑术也差得远,一时根本追不上去,王贵只得收起手弩,从马侧的弓插中抽出骑弓对射。 王贵的箭术在明军中已经够好,却偏偏连射三箭仍然射不中在马背上辗转腾挪的这伙鞑子,反倒是追击过程中又有一名大新堡士兵被射翻。 转眼之间,他们已经损失四人,人数上已经落了下风。 “别追了!”王贵大喊一声,勒紧缰绳。 骑兵队自打组建以来,堡里便是一直好吃好喝的供着,王贵自己挑选的也都是精干的人员,虽说比不上夜不收,资质却绝对比普通战兵要好。 王贵始终也没有松懈过对他们的训练,一直以来都盼望着能够让骑兵大队在刘大人面前露一回脸。 要说他们之前也是在太平堡外,追击喀喇沁溃兵的时候立了大功的,今天竟然会被这十来个建奴哨骑打得没有还手之力! 可笑自己方才还请示大人是否要务必全歼…… 那对蒙古人见追兵停下,也减缓速度,如果这些人退去,他们打算反追过来,继续拿弓箭攻击。 “全体下马,持步弓!” 几剩余不到十人全部下马拿出步弓,各自戴好自己的鹿角扳指,蒙古鞑子的骑弓弓力平平,有效射程不过二十步,破甲也不容易,至少远远无法与步弓的五十步有效射程相比。 只要能够拖到他们被李宝元带人抄了后路,该还能捉住两个舌头才是。 不过他们气势汹汹而来,转眼就沦为防御一方,况且对方还并非真正的建奴,这些自视甚高的大新堡精锐自然心中十分窝火。 王贵等几个摔下马的大新堡骑兵一瘸一拐地拖着重伤的一个赶来,看着他们灰头土脸的样子更是生气,暗骂一声,吩咐手下背对着背围成一圈儿,将那四个已经丧失作战能力的队员护在了中央。 对面的几名蒙古人策马在步弓的射程之外游离,要是一般明军,他们早就换了弯刀直冲过来砍瓜切菜了,但眼前的这队明军似乎有所不同,他们装备精良,人人着甲不说,甚至敢于首先发动进攻。 虽说他们现在一时处于下风,却远未伤筋动骨,料想不是那么好啃的。 王贵也取出步弓戒备着,现在时间在他一方,只要李宝元及时抄到他们后面,这些鞑子就休想全身而退。 这队蒙古人犹豫了一会儿,很快也做好了决定,只见他们分成两部,一部仍旧骑着马在远处不听地来回奔驰干扰,一部分却是同样下马,取出身上的步弓在手。 王贵心中忐忑,这帮鞑子显然不是以往遇到的那些西虏可比,既然骑射能够压着自己一方打,步射定然也不差。 一旦自己这回再落了下风,那几个骑马游离在圆圈外面的鞑子定会策马欺身而上,届时他们这松散的步阵对上高速奔腾的黑龙江大马,哪里还有幸免之理? 王贵握弓的手心已经沁出汗水,他现在稍稍有些后悔,方才要是直接带着所辖全部骑兵蜂拥而上,不搞大人课上讲的什么穿插名堂,哪里会像现在这样被动? “他们的甲没有我们的好,对射时一定吃亏,兄弟们稳住!”王贵又吩咐大家临时将马匹在外围挡了一圈儿,这时看着对面也已经准备完毕,正踏步往前的七八名鞑子,大声安慰道。 双方弯弓搭箭,正要互射,那队蒙古鞑子来时方向的缓坡背面,却是突然传来一阵蹄声。 几顶明盔在坡顶冒出,王贵大喜,立即扯过一匹马的缰绳翻身上去,大喊道:“李宝元回来了,围住这些鞑子!” 其他大新堡骑兵也纷纷上马,这伙鞑子发现背后竟突然冒出这么多明军,瞬间也是一脸懵逼,然后便毫不犹豫地返身翻上马一哄而散,分布往两边跑,意图分散明军追兵。 王贵策马紧追,牢牢盯住刚才射得最欢的一人,北面有两名骑兵也包围过来,他们也擎出骑弓准备攻击,那鞑子左拐右拐,不停变换着方向,逃命的时候一心操控马匹,也没心思再弯弓搭箭了。 王贵全神贯注的控制马速,牢牢跟着他,一心要找回场子。 北面两个骑兵都是王贵从柳河堡带来的两个属下,经验十分丰富,知道那鞑子必然想往北跑,牢牢守住往北的路线,鞑子被他们逼迫,不停的调整路线,马速快不起来,眼看无法从那里逃走,居然策马一转,往南朝王贵迎面而来,顺手就一箭射往王贵。 此人如同滑不留手的泥鳅,王贵心中火起,见那鞑子举弓,左手铁臂手护住面门,右手抽出手弩,射来的轻箭叮一声撞在胸铠上,王贵上身轻轻一晃,随即便稳住身形。那鞑子正乘机从几步外逃过,他准备往东南先逃过这波骑兵的包围圈,虽然要再折返回去也难,但也比现在就被砍了脑袋好。 这鞑子看到王贵没有拿弓,心中正在庆幸暂时逃过,却听“嗖”一声轻响,身下坐骑一矮,轰然摔倒在地上,他也被摔得头晕脑胀。 王贵策马绕过一个小圈,那鞑子正摇摇晃晃站起来,王贵用力一夹马腹,坐骑立即加速,往那鞑子直冲过去。 王贵抽出厚背马刀,用刀身又在马股上一拍,坐骑奋起四蹄疾奔,那鞑子刚刚转过身来,抬眼看到王贵脸色顿时大变。 他还不及抽出弯刀,马匹就从他身边呼一声掠过,王贵俯下身体握紧刀柄,正要斩他脖颈,忽然又想起自己的任务,临了右手一翻再轻轻一挥,厚背刀面借着马速狠狠地拍向那个鞑子。 鞑子口中喷血,一嘴牙齿向弹珠一样飚射出去,身体向一个断线的风筝轻飘飘地飞了出去。 王贵快速勒定战马,落地后小跑着奔那鞑子过去,一脚重重地踏在他的胸口,浓浓的一口唾沫径直吐在他血肉模糊的右脸上,恨恨道:“要不是大人要抓生口,我他娘方才真想一刀斩了你的狗头!” 王贵骂完把刀收入鞘中,抬头看其他地方,只见其他鞑子大多已经逃走。 王贵看着他们在自己这方大队围堵下尚能逃出升天的背影,心中不由有些担忧,这才几个建奴骑兵就如此麻烦。 这次来辽沈,恐怕有的打了。 王贵心知那伙鞑子一旦跳出包围圈,便再难追上,连忙吹响了收队的哨声,不一会儿,骑兵大队的士兵便全部折返。 他们果然未能再擒获一人,却是带来了两颗鞑子脑袋。 李元宝道:“大人,这伙鞑子异常凶悍,这两个被射下马后仍然殊死反抗,属下未能擒住活口。” 王贵沉着脸没有搭话,随便点了两个稳妥的士兵道:“你们两个,将这狗鞑子绑好立即带给刘大人。剩余十人一队,继续往北构成情报屏障!” …… 第二日清早,柳条寨北门外,大新营的辅兵们正在紧张作业,他们三三两两在那里搬运砖石、木头,还有一些正在河边凿冰取水。 大队人马行军果然不比寻常,各部主官紧赶慢催,这才在昨日夜里赶完了这不到一百里的路程。 这辽沈的官道没有大新堡那般平整,大军到王大人屯后又是全部披甲以战时队列行进的,几方面原因下来,拖累了大新营的行军速度。 不过好在建奴昨日到这里的也只是哨骑,大军似乎也离得很远。 刘戎转头看了看身后的柳条寨,这个小堡里的军民风声鹤唳,早就逃散一空,不能给自己提供丝毫助力。他只得安排辅兵在堡墙上广插旗帜,让建奴不敢绕过自己径直攻城。 之前被抓住的建奴专达仍然被捆在马车上示众,奄奄一息的他身边又多了一个血肉模糊的鞑子同伴。 刘戎收回目光又往东北方向望去,远处几道黑色的烟柱清晰可见,在冬日阴沉的天幕下更显压抑。 建奴的后续哨骑又同大新营遭遇了几次,王贵即使人多,也是费尽全力才勉强遮蔽他们的视线。 不过随着建奴大队的逼近,他们过来的骑兵也越来越多,王贵也开始更加吃力。 好在有他们的掩护,一队夜不收成功哨探而回,让刘戎也不至于对当面之敌一无所知。 这伙镶白旗建奴总数大概一千二三,其中披甲多少,余丁多少,包衣多少刘戎一概不知。但是可以确定的是,在他们身后相当距离之内,并无其他大股建奴,刘戎内心偏向于接受这一战。 建奴也没有想到在其他明军争相奔逃的情况下,他们在距离辽阳这么远的地方还能遇到明军,从他们逐渐增加的侦骑数量来看,似乎也是跃跃欲试。 刘戎贴着城壕下扎营,将全军三个千总部从左至右依次排开。他们希望将营地修筑的牢固一点,但辽东冬日的清晨,泥土冻得比铁都硬,挖土十分困难,刘戎便接受了辅兵营主官的建议,将柳条寨里的房屋拆了许多,取来土石木材开始在营地外围修筑胸墙。 胸墙并不连贯,每十一步有一个缺口,这是一个火器小队的展开宽度,缺口用来给长枪兵纵阵通过,而建奴没有严格经过战阵训练的队伍只会在这种缺口挤成一团。 各队火兵到处打柴,在胸墙五十步外的距离架起大锅开始烧水,每烧开一锅,就有士兵飞快抬起,泼到地面上。 一群群的大新营士兵忙碌着,如同一群群蚂蚁在搬运东西,临近午时胸墙基本修好,在此期间王贵与建奴哨骑又爆发两次前哨战,大新营三死五伤,只斩了建奴首级一个。 刘戎知道自己的骑兵训练时间尚短,目前还很难是建奴的对手,无奈只能让他们退到五里外的防线,又增派了中军卫队以及所有剩余夜不收人马,和骑兵一起又顶住一轮侦察。 又过了一个时辰,简易的防御工事终于全部修好,战兵们也修整完毕,刘戎让所有辅兵全部退到柳条寨堡墙上面虚张声势,将所有的骑兵也撤了回来。 不多时,建奴的哨骑便凑了上来,他们远远地打量着这支胆大包天的明军,又围着柳条寨转了一圈儿,确定附近只有这一支明军人马,轻蔑地看了看那堵简易的胸墙以及正在各部防区前设置距离标识的明军,调转马头回报去了。 从这一天多的哨探骑战来看,这部明军丝毫没有引起他们重视的必要。 只是让这些哨骑不解的是,沈阳已被攻陷,所有小堡明军纷纷退往辽阳的背景下,这支人数不多的孤军留在此地等死,到底有什么意义? 第141章 敌现 赵阿五看着那些打马回去的建奴哨骑,建议道:“大人,我们是第一次同建奴交战,是不是应当更稳妥一点,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在胸墙前面挖一道壕沟,壕沟后面加设拒马。” 刘戎摇了摇头:“现在冻土不好挖,挖壕沟的工程太大,况且我们若是将工事修得太坚固了,建奴不敢来打怎么办?” “镶白旗此部,本就不是为了攻城拔寨而来的,万一绕过我们去骚扰其他军堡,我们可追不上他们。” 赵阿五答应了一句,他也知道大新营的战术机动能力完全无法与全是骑兵的建奴相比,如果建奴不攻他们,就很难找到机会和他们作战。 其实按照赵阿五所想,这次来辽沈凑热闹实在是太仓促了些。大新堡各方面都已经进入正轨,太平堡的黑市也慢慢做了起来,将来定然会流入越来越多的战马。辖区各屯堡的建设也都如火如荼,经过基础训练的民兵队都是合格的兵源。 如果能再往后推一年时间,有了数量庞大的骑兵,加上大新堡愈发完备的步兵枪阵,战场上再对阵建奴,心里会踏实很多。 刘戎心里也知道赵阿五他们的担忧,但此次辽沈会战他非来不可。 辽沈会战是朱由校登基后和建奴的第一场大战。历史上,此役大明河东所有坚城沦陷,边军敢战精锐尽失,得知噩耗的天启皇帝情急之下拽着首辅方从哲的袖子嚎嚎大哭。 刘戎和朱由校的关系本就不错,他如果在此战明军望风披靡的背景中独树一帜,只要打下一场漂亮仗,斩获一些建奴首级,那必将大大加深朱由校对他的看重! 此役其实可以说是刘戎的政治投机,凭他和朱由校之间的熟稔关系,若能因此役被倚为干城,刘戎事后在辽西的很多规划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实施了。 天启朝时间不多,自己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布局,否则哪天变乱陡起,自己再扯旗造反的话,便天然陷入被动了。 这些想法刘戎暂时都不能和手下们去说,好在为国赴难的大义也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热情。 刘戎回转思绪,瞥了一眼自己后面不远的两个壮汉,对李子权道:“中军卫队有新面孔吗?” 李子权奇怪道:“特招了两个武艺高超的老兵,说是曾在老帅的亲兵队里待过,属下为此专门去找了府里的刘管家核实,确如其言。属下为此还专门给大人您打了报告。” 刘戎点点头道:“原来就是这两个人。” 其实他那段时间事务繁忙,这些小事情他一般都是抓笔就签,根本没看是什么内容。 李子权“嗯”了一声,这两个人的武艺他都亲自试过,绝对不在他之下。自从上次辽阳城遇险之后,他便一直在搜罗武艺高超的人充实刘戎的亲卫,想不到竟在普通的招录新兵过程中捡到了宝。 …… 第一千总部第二局防守的区域里,战兵们正在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休息。 王长顺将自己的棉被枕在头底,翘着腿在外面晒太阳。今天少有的刮南风,他们又是在柳条寨北面堡墙下扎营,冷风吹不到,午后的太阳却是暖洋洋的,他便不愿意躲在帐篷里睡觉。 况且帐篷里面李万才的呼噜声震天响,往日里训练累了倒头就能睡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是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王长顺伸手从里衣了掏出一块折了几层的手绢,慢慢打开后将存单取出来举在头顶看,十七两银子,盖着军需处的鲜红大章。 来时太急了,应该将这个留在家里的,否则这回死了,丢了这个存单,老娘再想去军需处领银又得多办好多手续。 王长顺想着又摇摇头,万一自己光荣了,军需处还能难为烈属不成?反倒是突然将存单交给老娘的话,还不知会惹得他多么担心。 王长顺正想着,胡玉年突然凑了过来,他慌忙将存单塞进怀里。 整个小队就他存在军需处的银子最多,这上面的数字要是传到李万才耳朵里,自己少不得又得贴几次酒菜钱。 “伍长,俺心里有点不安,俺娘昨夜里托梦给我了,告诉我建奴吃人。” 王长顺一脚蹬过去,把胡玉年踹得歪倒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娘哪那么多的事儿?上次打西虏鞑子说是牛头马面,这回打建奴又说会吃人,你是不是过年没给她烧纸?整天过来吓唬你!” 李玉年拍拍屁股上的脚印,傻笑了两下:“之前还不紧张的,方才看到抬过来的骑兵兄弟脖子被砍掉一半,便又怕了。” 王长顺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紧张。他比胡玉年这些人跟着大人更久,知道他一开始就是训练大新军打建奴的,什么土匪、鞑子其实不过是练兵,这一回才是要见真章的。 他还听说老帅也是被建奴所杀,大人神仙一样的人物,老帅自然也不会差了,可还是折在了建奴手里,所以说这建奴还真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好在大新堡也不是好惹的,王长顺是大新堡第二次扩军时入伍的,打了大新堡几乎所有的硬仗,还从未见过哪伙敌人真敢说一定能打败他们。 王长顺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既有点担心,又有点亢奋,都说建奴是天下强兵,他也想见识见识他们比起大新堡如何。 “打到萨尔浒,活捉阿巴亥?”他脑子里没来由的突然响起昨天的这句乱答的口号,喃喃自语间就是低声说了出来。 胡玉年来了兴趣,又凑过来神秘道:“这老奴的大妃果真同咱们大人有一腿儿?” 王长顺摇头道:“说书先生瞎编的,哪能全信。” 胡玉年缩了缩脖子:“要俺说,空穴不来风。” 王长顺没有接话,他虽然很敬重刘戎,却还是觉得自家大人这事儿做的不地道,难怪建奴都把脑袋上的头发刮了,再不刮该长绿毛了都。 他正想着,局里的思政官段世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直到跟前王长顺才发现。他和胡玉年都被吓了一跳,慌忙间就要起身敬礼。 段世行伸手压了压,自己蹲下身对王长顺道:“王伍长,你们李队长呢?” 王长顺伸手一指鼾声震天的帐篷,段世行看了一眼又回头道:“你们都辛苦了,这些天赶了那么多的路,上午又帮辅兵修建工事,确实累了。” 王长顺挠挠头,这个段世行也是训练队里的老资格,以前总是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似的。 他改行做思政官之前,王长顺在协同训练时还吃过他的苦头,实在不适应他现在这幅爱兵如子的模样。 “呃,大人,要我叫醒李队长不?” 段世行摆摆手道:“不用,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次战前写遗书,你们老兵都写过,没什么特别的事这次可以不写,新兵还是要走个流程,多半是用不到的,以备万一而已,你们队这回安进来几个新兵?” 王长顺想了一下,道:“三个,我们伍一个,李万才,哦,李队长亲带的那伍两个。” 段世行点点头:“那烦请王伍长将这三个新兵帮我叫来,他们新入伍,识字班应该还没读完,我得给他们记录。” 王长顺答应一声,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各旗队主官在做,现在竟也落在思政官的身上了。 不过王长顺没有想太多,很快就将三个新兵带到了段世行跟前。 段世行朝其中一人和蔼一笑:“这位小兄弟先来,成亲没有?家里总共几口人?” 那新兵怯生生地坐下道:“俺之前是流民,家里人全饿死了,投奔到堡里后,被大人们安排去修路,两月前守备大人派人到工地招兵,俺才报名成的战兵。” 段世行打开笔记本的手停了一下,他看向这个新兵,很老实木讷的一个人,骨架却是很宽,看起来也很有力气。 “咱们这次招兵是下面屯堡有过训练的民兵优先,兄弟你能从他们中脱颖而出,一定很优秀!” “大新营很多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也都可以跟我说,我比你早跟大人两年,一些事情上也可以使一把力。” “谢谢大人。”那士兵腼腆道:“我没有家人,是不是这遗书就不用写了,写了也没人看。” 段世行想了一下笑着道:“本身就是走个流程,大人花钱费力练的兵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堡里不得亏死?小兄弟是不是从来还没上过战场?哥哥我几乎打了大新堡所有的仗,还从未遇到过咱们的一合之敌,这回的建奴也一样,虽然比西虏鞑子要强些,也远非咱们的对手,上了战场严格按照条例来,训练场上的水平只要能发挥出三四成,咱们就赢啦。” 见士兵信服地点头,段世行又道:“没有家人就随便说点心里想说的,等上了战场回来自己再看,也会觉得有趣。” “嗯。” 段世行用手按了一下,将笔记本弄得平整,抬头笑道:“叫什么名字?” “马桩,木头桩。” 段世行点点头记下了,笑道:“你这名字有趣,以后可以做骑兵。是咱义州卫人吗?多大了?” “不,属下广宁闾阳驿人,祖籍保定府,今年二十二了。” “嗯,记下了,马兄弟就随便说点什么。” 马桩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段世行也没有催促,只是和蔼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马桩终于是开口道:“大人,俺也没啥想的,就是希望如果万一死了,大人们也不要将俺丢在这儿,好歹把骨灰带回去埋在大新堡,俺喜欢那个地方,想一直留在那儿,没了。” 段世行一边用炭笔快速地记录着,一边语气轻柔的笑道:“马兄弟你来的晚不知道,大新堡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往年也是土匪横行,鞑子三天两头来抢的地方,比你们闾阳驿也不强。” “两年前咱们刚起步的时候,西虏鞑子要过来抢掠,被大人挡在了柳河堡。后来,大伙儿又齐心协力剿了附近山头的大小土匪,太平了,才又一砖一瓦将大新堡建成如今模样。” “只要有大伙儿在,大新堡只会越来越好。”段世行说完也写完了,他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抬头对马桩道:“好了,全都记下了,马兄弟可以去忙了。” 马桩点了点头,站起身给这个和善的长官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段世行目送他离开,回过头见到马扎上已经又坐下一个年轻士兵,与方才的马桩不同,这个士兵满脸笑嘻嘻的,一看就是个性格跳脱的人。 段世行还未开口,便听那士兵先张嘴道:“大人,俺娘让我打听个事儿?” “啥事?” 那士兵低声道:“俺家里还有个弟弟,明年就十七了,俺娘让我帮问问,能不能让跟我一样当战兵,月钱少给点都行!” 段世行皱眉道:“按训练部的意思,每家只征召一个战兵,你们家已经出一个了,你弟弟恐怕就不能了。” 那士兵不满地大声道:“凭啥?刘大人都说了,服兵役是堡里每个成年男子的光荣义务,为啥俺弟弟就不能?大人你可别骗我!” 段世行对这个咋咋呼呼的新兵有点不满,心道现在训练队的教官干什么吃的,连基本的仪态礼仪都没教好,要是还让自己干老本行,非把这个家伙给…… 段世行心中想着,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当他正思虑着如何措辞回答这个士兵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的李万才却是一脚将那士兵从马扎上踹了下来,呵斥道:“白望羽,就你娘的事儿多!去年你们家便分了二十亩地,这又把你个狗崽子招进战兵队了,还嫌不够呢?好事儿都得给你们家占了呗?” 段世行瞥了一眼被踹的狗啃泥的白望羽一眼,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他连忙起身扶起那个士兵,帮他拍了两下身上沾到的泥土,又沉着脸对李万才责怪道:“都是手足兄弟,李队长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就在这时,阵地前面,一个哨骑一边吹着急促的哨子,一边策马奔来。 段世行抬头一看,只见对面远处的缓坡上,遮天蔽日的旌旗正依次从坡后冒出来,不一会儿,漫山遍野的骑兵就占满了那面缓坡,阳光下,他们的镶白色铠甲熠熠生辉。 段世行心里一沉,这怎么看也不像简报里说的,只有一千二三的样子啊! 第141章 敌现 赵阿五看着那些打马回去的建奴哨骑,建议道:“大人,我们是第一次同建奴交战,是不是应当更稳妥一点,趁着还有时间,我们可以在胸墙前面挖一道壕沟,壕沟后面加设拒马。” 刘戎摇了摇头:“现在冻土不好挖,挖壕沟的工程太大,况且我们若是将工事修得太坚固了,建奴不敢来打怎么办?” “镶白旗此部,本就不是为了攻城拔寨而来的,万一绕过我们去骚扰其他军堡,我们可追不上他们。” 赵阿五答应了一句,他也知道大新营的战术机动能力完全无法与全是骑兵的建奴相比,如果建奴不攻他们,就很难找到机会和他们作战。 其实按照赵阿五所想,这次来辽沈凑热闹实在是太仓促了些。大新堡各方面都已经进入正轨,太平堡的黑市也慢慢做了起来,将来定然会流入越来越多的战马。辖区各屯堡的建设也都如火如荼,经过基础训练的民兵队都是合格的兵源。 如果能再往后推一年时间,有了数量庞大的骑兵,加上大新堡愈发完备的步兵枪阵,战场上再对阵建奴,心里会踏实很多。 刘戎心里也知道赵阿五他们的担忧,但此次辽沈会战他非来不可。 辽沈会战是朱由校登基后和建奴的第一场大战。历史上,此役大明河东所有坚城沦陷,边军敢战精锐尽失,得知噩耗的天启皇帝情急之下拽着首辅方从哲的袖子嚎嚎大哭。 刘戎和朱由校的关系本就不错,他如果在此战明军望风披靡的背景中独树一帜,只要打下一场漂亮仗,斩获一些建奴首级,那必将大大加深朱由校对他的看重! 此役其实可以说是刘戎的政治投机,凭他和朱由校之间的熟稔关系,若能因此役被倚为干城,刘戎事后在辽西的很多规划便可以放心大胆的实施了。 天启朝时间不多,自己必须抓住一切机会布局,否则哪天变乱陡起,自己再扯旗造反的话,便天然陷入被动了。 这些想法刘戎暂时都不能和手下们去说,好在为国赴难的大义也充分调动了他们的热情。 刘戎回转思绪,瞥了一眼自己后面不远的两个壮汉,对李子权道:“中军卫队有新面孔吗?” 李子权奇怪道:“特招了两个武艺高超的老兵,说是曾在老帅的亲兵队里待过,属下为此专门去找了府里的刘管家核实,确如其言。属下为此还专门给大人您打了报告。” 刘戎点点头道:“原来就是这两个人。” 其实他那段时间事务繁忙,这些小事情他一般都是抓笔就签,根本没看是什么内容。 李子权“嗯”了一声,这两个人的武艺他都亲自试过,绝对不在他之下。自从上次辽阳城遇险之后,他便一直在搜罗武艺高超的人充实刘戎的亲卫,想不到竟在普通的招录新兵过程中捡到了宝。 …… 第一千总部第二局防守的区域里,战兵们正在抓紧时间进行最后的休息。 王长顺将自己的棉被枕在头底,翘着腿在外面晒太阳。今天少有的刮南风,他们又是在柳条寨北面堡墙下扎营,冷风吹不到,午后的太阳却是暖洋洋的,他便不愿意躲在帐篷里睡觉。 况且帐篷里面李万才的呼噜声震天响,往日里训练累了倒头就能睡着还不觉得什么,现在却是一刻钟也呆不下去。 王长顺伸手从里衣了掏出一块折了几层的手绢,慢慢打开后将存单取出来举在头顶看,十七两银子,盖着军需处的鲜红大章。 来时太急了,应该将这个留在家里的,否则这回死了,丢了这个存单,老娘再想去军需处领银又得多办好多手续。 王长顺想着又摇摇头,万一自己光荣了,军需处还能难为烈属不成?反倒是突然将存单交给老娘的话,还不知会惹得他多么担心。 王长顺正想着,胡玉年突然凑了过来,他慌忙将存单塞进怀里。 整个小队就他存在军需处的银子最多,这上面的数字要是传到李万才耳朵里,自己少不得又得贴几次酒菜钱。 “伍长,俺心里有点不安,俺娘昨夜里托梦给我了,告诉我建奴吃人。” 王长顺一脚蹬过去,把胡玉年踹得歪倒在一旁,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你娘哪那么多的事儿?上次打西虏鞑子说是牛头马面,这回打建奴又说会吃人,你是不是过年没给她烧纸?整天过来吓唬你!” 李玉年拍拍屁股上的脚印,傻笑了两下:“之前还不紧张的,方才看到抬过来的骑兵兄弟脖子被砍掉一半,便又怕了。” 王长顺没有说话,其实他心里也有点紧张。他比胡玉年这些人跟着大人更久,知道他一开始就是训练大新军打建奴的,什么土匪、鞑子其实不过是练兵,这一回才是要见真章的。 他还听说老帅也是被建奴所杀,大人神仙一样的人物,老帅自然也不会差了,可还是折在了建奴手里,所以说这建奴还真不是好相与的。 不过好在大新堡也不是好惹的,王长顺是大新堡第二次扩军时入伍的,打了大新堡几乎所有的硬仗,还从未见过哪伙敌人真敢说一定能打败他们。 王长顺眯着眼睛想了半天,既有点担心,又有点亢奋,都说建奴是天下强兵,他也想见识见识他们比起大新堡如何。 “打到萨尔浒,活捉阿巴亥?”他脑子里没来由的突然响起昨天的这句乱答的口号,喃喃自语间就是低声说了出来。 胡玉年来了兴趣,又凑过来神秘道:“这老奴的大妃果真同咱们大人有一腿儿?” 王长顺摇头道:“说书先生瞎编的,哪能全信。” 胡玉年缩了缩脖子:“要俺说,空穴不来风。” 王长顺没有接话,他虽然很敬重刘戎,却还是觉得自家大人这事儿做的不地道,难怪建奴都把脑袋上的头发刮了,再不刮该长绿毛了都。 他正想着,局里的思政官段世行轻手轻脚地走了过来,直到跟前王长顺才发现。他和胡玉年都被吓了一跳,慌忙间就要起身敬礼。 段世行伸手压了压,自己蹲下身对王长顺道:“王伍长,你们李队长呢?” 王长顺伸手一指鼾声震天的帐篷,段世行看了一眼又回头道:“你们都辛苦了,这些天赶了那么多的路,上午又帮辅兵修建工事,确实累了。” 王长顺挠挠头,这个段世行也是训练队里的老资格,以前总是板着一张脸,凶神恶煞似的。 他改行做思政官之前,王长顺在协同训练时还吃过他的苦头,实在不适应他现在这幅爱兵如子的模样。 “呃,大人,要我叫醒李队长不?” 段世行摆摆手道:“不用,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就是每次战前写遗书,你们老兵都写过,没什么特别的事这次可以不写,新兵还是要走个流程,多半是用不到的,以备万一而已,你们队这回安进来几个新兵?” 王长顺想了一下,道:“三个,我们伍一个,李万才,哦,李队长亲带的那伍两个。” 段世行点点头:“那烦请王伍长将这三个新兵帮我叫来,他们新入伍,识字班应该还没读完,我得给他们记录。” 王长顺答应一声,以前这些事情都是各旗队主官在做,现在竟也落在思政官的身上了。 不过王长顺没有想太多,很快就将三个新兵带到了段世行跟前。 段世行朝其中一人和蔼一笑:“这位小兄弟先来,成亲没有?家里总共几口人?” 那新兵怯生生地坐下道:“俺之前是流民,家里人全饿死了,投奔到堡里后,被大人们安排去修路,两月前守备大人派人到工地招兵,俺才报名成的战兵。” 段世行打开笔记本的手停了一下,他看向这个新兵,很老实木讷的一个人,骨架却是很宽,看起来也很有力气。 “咱们这次招兵是下面屯堡有过训练的民兵优先,兄弟你能从他们中脱颖而出,一定很优秀!” “大新营很多都是和你一样的人,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生活上遇到什么困难,也都可以跟我说,我比你早跟大人两年,一些事情上也可以使一把力。” “谢谢大人。”那士兵腼腆道:“我没有家人,是不是这遗书就不用写了,写了也没人看。” 段世行想了一下笑着道:“本身就是走个流程,大人花钱费力练的兵要是这么容易就死了,堡里不得亏死?小兄弟是不是从来还没上过战场?哥哥我几乎打了大新堡所有的仗,还从未遇到过咱们的一合之敌,这回的建奴也一样,虽然比西虏鞑子要强些,也远非咱们的对手,上了战场严格按照条例来,训练场上的水平只要能发挥出三四成,咱们就赢啦。” 见士兵信服地点头,段世行又道:“没有家人就随便说点心里想说的,等上了战场回来自己再看,也会觉得有趣。” “嗯。” 段世行用手按了一下,将笔记本弄得平整,抬头笑道:“叫什么名字?” “马桩,木头桩。” 段世行点点头记下了,笑道:“你这名字有趣,以后可以做骑兵。是咱义州卫人吗?多大了?” “不,属下广宁闾阳驿人,祖籍保定府,今年二十二了。” “嗯,记下了,马兄弟就随便说点什么。” 马桩拧着眉头想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段世行也没有催促,只是和蔼地看着他。 过了一会儿,马桩终于是开口道:“大人,俺也没啥想的,就是希望如果万一死了,大人们也不要将俺丢在这儿,好歹把骨灰带回去埋在大新堡,俺喜欢那个地方,想一直留在那儿,没了。” 段世行一边用炭笔快速地记录着,一边语气轻柔的笑道:“马兄弟你来的晚不知道,大新堡以前可不是这个样子,往年也是土匪横行,鞑子三天两头来抢的地方,比你们闾阳驿也不强。” “两年前咱们刚起步的时候,西虏鞑子要过来抢掠,被大人挡在了柳河堡。后来,大伙儿又齐心协力剿了附近山头的大小土匪,太平了,才又一砖一瓦将大新堡建成如今模样。” “只要有大伙儿在,大新堡只会越来越好。”段世行说完也写完了,他将笔记本翻到下一页,抬头对马桩道:“好了,全都记下了,马兄弟可以去忙了。” 马桩点了点头,站起身给这个和善的长官敬了一个军礼,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帐篷。 段世行目送他离开,回过头见到马扎上已经又坐下一个年轻士兵,与方才的马桩不同,这个士兵满脸笑嘻嘻的,一看就是个性格跳脱的人。 段世行还未开口,便听那士兵先张嘴道:“大人,俺娘让我打听个事儿?” “啥事?” 那士兵低声道:“俺家里还有个弟弟,明年就十七了,俺娘让我帮问问,能不能让跟我一样当战兵,月钱少给点都行!” 段世行皱眉道:“按训练部的意思,每家只征召一个战兵,你们家已经出一个了,你弟弟恐怕就不能了。” 那士兵不满地大声道:“凭啥?刘大人都说了,服兵役是堡里每个成年男子的光荣义务,为啥俺弟弟就不能?大人你可别骗我!” 段世行对这个咋咋呼呼的新兵有点不满,心道现在训练队的教官干什么吃的,连基本的仪态礼仪都没教好,要是还让自己干老本行,非把这个家伙给…… 段世行心中想着,脸上却依旧挂着和煦的微笑。当他正思虑着如何措辞回答这个士兵的时候,身旁突然出现的李万才却是一脚将那士兵从马扎上踹了下来,呵斥道:“白望羽,就你娘的事儿多!去年你们家便分了二十亩地,这又把你个狗崽子招进战兵队了,还嫌不够呢?好事儿都得给你们家占了呗?” 段世行瞥了一眼被踹的狗啃泥的白望羽一眼,心里顿时舒服了许多。 他连忙起身扶起那个士兵,帮他拍了两下身上沾到的泥土,又沉着脸对李万才责怪道:“都是手足兄弟,李队长怎么能随便打人呢?” 就在这时,阵地前面,一个哨骑一边吹着急促的哨子,一边策马奔来。 段世行抬头一看,只见对面远处的缓坡上,遮天蔽日的旌旗正依次从坡后冒出来,不一会儿,漫山遍野的骑兵就占满了那面缓坡,阳光下,他们的镶白色铠甲熠熠生辉。 段世行心里一沉,这怎么看也不像简报里说的,只有一千二三的样子啊! 第142章 挫骨扬灰 紫禁城乾清宫,朱由校正在皱着眉头翻阅奏章。 虽然他很想去旁边的暖阁打造木艺,但身为大明皇帝的责任,以及实现胸中抱负的野望,让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认真地批阅内阁转过来的奏章。 这些奏章上面,大多都有内阁成员的票拟,朱由校现在一般不做改动,而那些阁臣们也达不成一致意见的重大事项,他便会看得尤其认真,再挑选合适的日子召集重臣商讨,或者直接在朝会上让大家各抒己见。 平心而论,朱由校现在正在用明君的标准约束自己,也真心想要做一个好皇帝。 “辛酉二月初三日,日晕,两傍有耳如月状,内红白,光焰闪烁,倏如玉环,其大竟天,并日影晕形影如连环状。其西南东北面,复各有形如日,但其色惨淡,如月之在笼。” “其日晕之上,大圈之中, 约有光彩数丈许, 青红如虹状。忽如人形,又似刀形、弓形者二, 皆外向,与日光相背,自辰至午方散。” “此天降异景,多为警示人君, 亲贤远佞, 翼日淮、徐地果震,房屋倒塌数千间,百姓号哭于野。” “故吾皇初登大宝,宜每躬省自身, 有过则改之, 未萌则戒之,贤达重之,奸邪斥之, 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绝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朱由校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些生涩拗口的文字,稚嫩的脸庞不禁渐渐涨红起来。 “匹夫欺人太甚!”朱由校大喝一声将奏折狠狠扔在地上,跟着又起身离开御座,小跑着一脚将它远远踢开。 奏疏“咣”的一声撞在紧闭的殿门上, 吓得一旁值守的小宦官禁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朱由校还不解气, 一双喷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本无辜的奏折,胸腔起伏, 脸色涨红, 鼻孔中也呼呼喘着粗气,像极了一头愤怒的小公牛。 魏忠贤慌忙抢上来:“陛下息怒, 千万不要气坏了龙体啊!陛下——” 朱由校指着地上的奏疏怒道:“龙翻身就龙翻身, 怎么怪到朕的身上了!” 魏忠贤连忙符合道:“是是是, 这帮大臣太不像话, 看陛下仁厚,反而愈发跋扈了!” 朱由校怒哼一声, 走回御座,愤恨道:“百姓遭难, 朕心里也难受,但这些个大臣每本奏折都是啰啰嗦嗦上千言,一句救灾安置的良策也没有,反倒众口一词地让朕亲贤远佞,修身自省!真是岂有此理!” 魏忠贤躬身弯腰跟在朱由校身后,腆着一张老脸笑着宽慰道:“哪个大臣说了错话,陛下下旨申饬就是了,何必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朱由校一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道:“这么些人,朕申饬得过来吗?” 魏忠贤嬉笑道:“那陛下留中不发就是了, 奴婢明天就将这些扰人兴致的奏疏填了火盆。” 朱由校倚在御座上点点头,似乎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忽然又转过头, 对着魏忠贤疑惑道:“大伴,你说朕的朝堂里怎么竟是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 “啊?”魏忠贤有点懵,外廷那帮家伙个个都是读书人进士出身, 不学无术? 朱由校接着道:“他们都不知道龙翻身是由于地壳板块运动造成的吗?” “啊?” 朱由校皱着眉头盯着一脸茫然的魏忠贤道:“怎么,刘戎讲的时候你没听明白?” “啊!对对对!”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什么也不懂。 “所以说, 这龙翻身不翻身,同朕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要朕修身修德就能减少此等灾害更是胡说八道,更何况朕一直是德行很好的!” “嗯嗯嗯。”魏忠贤点头如小鸡啄米,竭力地附和着。 朱由校伏在御案上,用手搓着下巴,陷入沉思:“要说博闻多识,还要数刘戎。正好元辅最近一直在劝朕重开经筵,那朕就把刘戎给召回来,给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臣们上上课。” 魏忠贤一想到刘戎当初怂恿朱由校,在承天门坑害文官,还把他也拉下水的事情, 本能地就想反对,赶紧开口劝道:“陛下,刘大人确实有才,不过他言语之间颇多惊世骇俗,与孔孟之道又多相悖拗,奴婢担心这样会平白给刘大人招惹麻烦。况且……” 魏忠贤说话时偷看朱由校脸色,见他似乎不为所动,便只得继续开口道:“况且,袁经略恢复抚顺在即,刘大人虽在河西未上前沿,但这后方转运输出的事情想必也是不少的,此时召见,恐怕……” 朱由校听了陡然坐直,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一拍桌子道:“对了!袁应泰之前上奏要兵马钱粮说去捣巢,怎的半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老奴抓到了吗?” 魏忠贤尴尬道:“陛下,袁经略奏折上只是说要相机为朝廷恢复抚顺、开原,似乎并未提及捣巢……” 朱由校疑惑道:“没有吗?难道是朕记错了?快去将元辅叫来,这辽东的事到底办到什么程度了,也没人来跟朕说说。” “对了,再把孙师傅也请来。” …… 文渊阁里,当值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正在票拟百官呈上来的奏疏。 上了年纪的他形容已经有些枯槁,握着毛笔的手腕也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短短半年时间,朝廷风云突变,他这个内阁首辅在红丸案、移宫案中被弄得灰头土脸,无比被动。 虽说先皇大行前任命他为顾命大臣,自己在朝堂上也苦心经营几十年,多年积威,不至于一朝散尽,仍然可以和那些人斗一斗。 但每当夜深人静自己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又分明有一种无力感,那种心力交瘁,独木难支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深耕钻营几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从哲静下心暗暗深吸两口气,调整好状态,继续开始办公。 看完一本山东巡抚报告境内有白莲教活动迹象的奏疏后,方从哲票拟下处理意见,然后将奏疏摆在一边,又拿起下面一本。 这本是兵科都给事中要求彻查红丸案的奏疏,他甚至把矛头直指方从哲,言语之中讽刺他贪权恋栈,迟迟不愿引咎辞职。 “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纵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方从哲轻蔑地笑了一下,将奏疏缓缓合上,事涉自己,他不便票拟,交由其余几个新晋阁老处理。 方从哲又拿出一本,字体娟秀清逸,看看名字,果然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所呈。 这姚宗文乃是万历三十五年二甲进士,由庶吉士授户科给事中。 因为同是浙人的缘故,方从哲之前特别关照他,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到辽东检阅军马的美差。但这姚宗文不知军务,只知索贿倒罢了,短短时间竟然还同辽东经略熊廷弼闹得水火不容。 回到朝廷后,姚宗文因个人私怨恣意诽谤熊廷弼,是熊廷弼仓促下台的直接导火索。 熊廷弼在军事上的才能方从哲是清楚的,自己也一直很支持他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但姚宗文因为一己之私罗织罪名报复,致使朝堂上舆情汹汹,东林党人更是煽风点火,自己无奈之下只能换掉熊廷弼,摆了个官声更好的袁应泰上去。 袁应泰为人清廉,刚正不阿,在地方为官时也是勤勤勉勉,颇有政绩,但是否精于边事,尚未经过考验,况且还是东林党人,方从哲推他上去,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此事,方从哲对这姚宗文早已不满,但其毕竟又是浙党成员,与自己的座师沈一贯又有些渊源,自己一时也处置不了他。 况且现在东林势头正盛,他们正在寻找一切机会驱逐浙、楚、齐三党,此时此刻,也不是清理门户的时机。 想到此,方从哲强压住心头对姚宗文的厌恶,捧起奏疏又看了起来。 姚宗文的小楷写的娟秀清逸,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确实有大家风范。 可方从哲看着看着,眉头却是愈发皱在了一起。 终于,他忍不住将奏疏往案头上重重一拍,怒道:“这个蠢货,到底想要干什么!” 方从哲的幕僚见状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往这边望过来。 他的侄子先是示意大家都出去,然后便是小心地走过来,恭声道:“元辅,怎么了?” “世卿自己看看。” 说话间,方从哲已经把那本奏疏递给了他。 方从哲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曾经甚至因为争风吃醋在青楼里伤人,连带他这个老子都被御史言官好一顿臭骂,纨绔子弟的名声已经响彻京城内外,方从哲见他烂泥扶不上墙,便开始悉心培养这个侄子。 方世卿接过奏疏认真看来起来。 “将张江陵开棺鞭尸,挫骨扬灰,以为后世窃国者戒?这,这,张居正逝世几近四十年,姚宗文突然提这茬干什么?他是看元辅冷落他,想借此事邀名买直,出个风头吗?不过他此举徒惹人耻笑罢了,元辅大可不必在意。” 方从哲此时也已经平静下来,短短时间已经在心里揣度了姚宗文的多种动机,听到侄子这样说反而是摇摇头忧虑道:“世卿你想的简单了。姚宗文能把熊廷弼拉下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你认为他会无聊到平白无故,去拿一个四十年前的死人说事吗?” “我们以往都小看他了啊,竟然留了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 方世卿拧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只得恭声道:“自显皇帝驾崩以来,对张江陵的功过评说便是日渐甚嚣尘上,大有为其翻案的态势。这姚宗文风言奏事,只是表达自己态度的时候激烈了些,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方从哲摇了摇头。 方世卿只得道:“侄儿愚钝,还请元辅指教。” 方从哲叹了一口气道:“世卿你天资聪颖,为人也勤勉,但毕竟年轻,整日又陪我湮没在这案牍之中,反而少了世事险恶的淬炼,难以一眼看透事情背后的推手。” “就好像这朝堂,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又比如这些个奏疏,许多表面上说的是一件事,实际上则是为了另一件事布局,只要你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陷阱,自此万劫不复。” 方世卿闻言大惊,他又拿起那本奏疏反复翻看,短短数百字,他实在看不出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边方从哲却是继续道:“就好比东林那帮人声言要严惩李可灼,实则是为了谋我,当初李景升为难一个区区武将,亦是如此。现如今,这姚宗文奏言要鞭尸张江陵,也非表面那么简单。” 方世卿道:“这姚宗文虽说一直都不堪了一些,却毕竟也是浙人,又受元辅您多次庇护,应该不至于在背后捅我们刀子?” 方从哲苦笑一声道:“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又何况只是一个同乡的身份?” “现如今朝廷的形势是,东林势大难制,六部天官、新晋阁臣大多为其窃取,自先帝登基时开始,他们便造势要重新启用叶向高,用来代替我这个首辅。倘若不是楚、齐两党有唇亡齿寒之忧,在此事上与我们协力共进,这文渊阁里哪还有老夫的位置?” 方世卿闻言轻叹一声,他知道方从哲说的是实话。 若不是齐、楚、浙三党皆担心东林一家独大,制霸朝堂,自己一派将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抱团取暖,共抗东林的话,他们方家仅凭受红丸一案的牵连,便该被贬回原籍了。 “可元辅,这些同姚宗文这本莫名其妙的奏疏又有什么关系?他如此荒唐的奏请,定然没人会附和的。” 方从哲摇摇头道:“有没有人会附和老夫不知道,但反对的人定然不少,世卿莫非忘了这位张首辅是哪的人了吗?” 方世卿沉吟道:“张江陵,张江陵,自然是江陵人氏……”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张首辅是楚人! 姚宗文的这封奏疏,分明就是来引战的! 第142章 挫骨扬灰 紫禁城乾清宫,朱由校正在皱着眉头翻阅奏章。 虽然他很想去旁边的暖阁打造木艺,但身为大明皇帝的责任,以及实现胸中抱负的野望,让他不得不耐着性子,认真地批阅内阁转过来的奏章。 这些奏章上面,大多都有内阁成员的票拟,朱由校现在一般不做改动,而那些阁臣们也达不成一致意见的重大事项,他便会看得尤其认真,再挑选合适的日子召集重臣商讨,或者直接在朝会上让大家各抒己见。 平心而论,朱由校现在正在用明君的标准约束自己,也真心想要做一个好皇帝。 “辛酉二月初三日,日晕,两傍有耳如月状,内红白,光焰闪烁,倏如玉环,其大竟天,并日影晕形影如连环状。其西南东北面,复各有形如日,但其色惨淡,如月之在笼。” “其日晕之上,大圈之中, 约有光彩数丈许, 青红如虹状。忽如人形,又似刀形、弓形者二, 皆外向,与日光相背,自辰至午方散。” “此天降异景,多为警示人君, 亲贤远佞, 翼日淮、徐地果震,房屋倒塌数千间,百姓号哭于野。” “故吾皇初登大宝,宜每躬省自身, 有过则改之, 未萌则戒之,贤达重之,奸邪斥之, 而天下之治与不治,民物之安与不安,绝焉。伏惟陛下留神,宗社幸甚,天下幸甚。” 朱由校逐字逐句地看完这些生涩拗口的文字,稚嫩的脸庞不禁渐渐涨红起来。 “匹夫欺人太甚!”朱由校大喝一声将奏折狠狠扔在地上,跟着又起身离开御座,小跑着一脚将它远远踢开。 奏疏“咣”的一声撞在紧闭的殿门上, 吓得一旁值守的小宦官禁不住缩了一下脖子。 朱由校还不解气, 一双喷火的眼睛狠狠地瞪着那本无辜的奏折,胸腔起伏, 脸色涨红, 鼻孔中也呼呼喘着粗气,像极了一头愤怒的小公牛。 魏忠贤慌忙抢上来:“陛下息怒, 千万不要气坏了龙体啊!陛下——” 朱由校指着地上的奏疏怒道:“龙翻身就龙翻身, 怎么怪到朕的身上了!” 魏忠贤连忙符合道:“是是是, 这帮大臣太不像话, 看陛下仁厚,反而愈发跋扈了!” 朱由校怒哼一声, 走回御座,愤恨道:“百姓遭难, 朕心里也难受,但这些个大臣每本奏折都是啰啰嗦嗦上千言,一句救灾安置的良策也没有,反倒众口一词地让朕亲贤远佞,修身自省!真是岂有此理!” 魏忠贤躬身弯腰跟在朱由校身后,腆着一张老脸笑着宽慰道:“哪个大臣说了错话,陛下下旨申饬就是了,何必气坏了自己的身体。” 朱由校一指案头堆积如山的奏疏道:“这么些人,朕申饬得过来吗?” 魏忠贤嬉笑道:“那陛下留中不发就是了, 奴婢明天就将这些扰人兴致的奏疏填了火盆。” 朱由校倚在御座上点点头,似乎是觉得这个主意不错。 他忽然又转过头, 对着魏忠贤疑惑道:“大伴,你说朕的朝堂里怎么竟是这帮不学无术的家伙?” “啊?”魏忠贤有点懵,外廷那帮家伙个个都是读书人进士出身, 不学无术? 朱由校接着道:“他们都不知道龙翻身是由于地壳板块运动造成的吗?” “啊?” 朱由校皱着眉头盯着一脸茫然的魏忠贤道:“怎么,刘戎讲的时候你没听明白?” “啊!对对对!”魏忠贤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其实什么也不懂。 “所以说, 这龙翻身不翻身,同朕是一点干系也没有的,要朕修身修德就能减少此等灾害更是胡说八道,更何况朕一直是德行很好的!” “嗯嗯嗯。”魏忠贤点头如小鸡啄米,竭力地附和着。 朱由校伏在御案上,用手搓着下巴,陷入沉思:“要说博闻多识,还要数刘戎。正好元辅最近一直在劝朕重开经筵,那朕就把刘戎给召回来,给这帮自以为是的大臣们上上课。” 魏忠贤一想到刘戎当初怂恿朱由校,在承天门坑害文官,还把他也拉下水的事情, 本能地就想反对,赶紧开口劝道:“陛下,刘大人确实有才,不过他言语之间颇多惊世骇俗,与孔孟之道又多相悖拗,奴婢担心这样会平白给刘大人招惹麻烦。况且……” 魏忠贤说话时偷看朱由校脸色,见他似乎不为所动,便只得继续开口道:“况且,袁经略恢复抚顺在即,刘大人虽在河西未上前沿,但这后方转运输出的事情想必也是不少的,此时召见,恐怕……” 朱由校听了陡然坐直,他好像忽然想到什么事情似的,一拍桌子道:“对了!袁应泰之前上奏要兵马钱粮说去捣巢,怎的半个月过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老奴抓到了吗?” 魏忠贤尴尬道:“陛下,袁经略奏折上只是说要相机为朝廷恢复抚顺、开原,似乎并未提及捣巢……” 朱由校疑惑道:“没有吗?难道是朕记错了?快去将元辅叫来,这辽东的事到底办到什么程度了,也没人来跟朕说说。” “对了,再把孙师傅也请来。” …… 文渊阁里,当值的内阁首辅方从哲正在票拟百官呈上来的奏疏。 上了年纪的他形容已经有些枯槁,握着毛笔的手腕也不易察觉的微微颤抖着。 短短半年时间,朝廷风云突变,他这个内阁首辅在红丸案、移宫案中被弄得灰头土脸,无比被动。 虽说先皇大行前任命他为顾命大臣,自己在朝堂上也苦心经营几十年,多年积威,不至于一朝散尽,仍然可以和那些人斗一斗。 但每当夜深人静自己空闲下来的时候,他又分明有一种无力感,那种心力交瘁,独木难支的感觉总是挥之不去。 深耕钻营几十年,到底是为了什么? 方从哲静下心暗暗深吸两口气,调整好状态,继续开始办公。 看完一本山东巡抚报告境内有白莲教活动迹象的奏疏后,方从哲票拟下处理意见,然后将奏疏摆在一边,又拿起下面一本。 这本是兵科都给事中要求彻查红丸案的奏疏,他甚至把矛头直指方从哲,言语之中讽刺他贪权恋栈,迟迟不愿引咎辞职。 “纵无弑之心,却有弑之罪,纵辞弑之名,难免弑之实?” 方从哲轻蔑地笑了一下,将奏疏缓缓合上,事涉自己,他不便票拟,交由其余几个新晋阁老处理。 方从哲又拿出一本,字体娟秀清逸,看看名字,果然是户科给事中姚宗文所呈。 这姚宗文乃是万历三十五年二甲进士,由庶吉士授户科给事中。 因为同是浙人的缘故,方从哲之前特别关照他,特地给他安排了一个到辽东检阅军马的美差。但这姚宗文不知军务,只知索贿倒罢了,短短时间竟然还同辽东经略熊廷弼闹得水火不容。 回到朝廷后,姚宗文因个人私怨恣意诽谤熊廷弼,是熊廷弼仓促下台的直接导火索。 熊廷弼在军事上的才能方从哲是清楚的,自己也一直很支持他在辽东的所作所为,但姚宗文因为一己之私罗织罪名报复,致使朝堂上舆情汹汹,东林党人更是煽风点火,自己无奈之下只能换掉熊廷弼,摆了个官声更好的袁应泰上去。 袁应泰为人清廉,刚正不阿,在地方为官时也是勤勤勉勉,颇有政绩,但是否精于边事,尚未经过考验,况且还是东林党人,方从哲推他上去,也是迫不得已。 因为此事,方从哲对这姚宗文早已不满,但其毕竟又是浙党成员,与自己的座师沈一贯又有些渊源,自己一时也处置不了他。 况且现在东林势头正盛,他们正在寻找一切机会驱逐浙、楚、齐三党,此时此刻,也不是清理门户的时机。 想到此,方从哲强压住心头对姚宗文的厌恶,捧起奏疏又看了起来。 姚宗文的小楷写的娟秀清逸,如行云流水,令人赏心悦目,确实有大家风范。 可方从哲看着看着,眉头却是愈发皱在了一起。 终于,他忍不住将奏疏往案头上重重一拍,怒道:“这个蠢货,到底想要干什么!” 方从哲的幕僚见状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往这边望过来。 他的侄子先是示意大家都出去,然后便是小心地走过来,恭声道:“元辅,怎么了?” “世卿自己看看。” 说话间,方从哲已经把那本奏疏递给了他。 方从哲自己的儿子不争气,曾经甚至因为争风吃醋在青楼里伤人,连带他这个老子都被御史言官好一顿臭骂,纨绔子弟的名声已经响彻京城内外,方从哲见他烂泥扶不上墙,便开始悉心培养这个侄子。 方世卿接过奏疏认真看来起来。 “将张江陵开棺鞭尸,挫骨扬灰,以为后世窃国者戒?这,这,张居正逝世几近四十年,姚宗文突然提这茬干什么?他是看元辅冷落他,想借此事邀名买直,出个风头吗?不过他此举徒惹人耻笑罢了,元辅大可不必在意。” 方从哲此时也已经平静下来,短短时间已经在心里揣度了姚宗文的多种动机,听到侄子这样说反而是摇摇头忧虑道:“世卿你想的简单了。姚宗文能把熊廷弼拉下马,自然不是等闲之辈,你认为他会无聊到平白无故,去拿一个四十年前的死人说事吗?” “我们以往都小看他了啊,竟然留了这么一个祸害在身边。” 方世卿拧眉想了一会儿,还是不得要领,只得恭声道:“自显皇帝驾崩以来,对张江陵的功过评说便是日渐甚嚣尘上,大有为其翻案的态势。这姚宗文风言奏事,只是表达自己态度的时候激烈了些,应该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方从哲摇了摇头。 方世卿只得道:“侄儿愚钝,还请元辅指教。” 方从哲叹了一口气道:“世卿你天资聪颖,为人也勤勉,但毕竟年轻,整日又陪我湮没在这案牍之中,反而少了世事险恶的淬炼,难以一眼看透事情背后的推手。” “就好像这朝堂,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汹涌,又比如这些个奏疏,许多表面上说的是一件事,实际上则是为了另一件事布局,只要你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落入陷阱,自此万劫不复。” 方世卿闻言大惊,他又拿起那本奏疏反复翻看,短短数百字,他实在看不出背后到底还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边方从哲却是继续道:“就好比东林那帮人声言要严惩李可灼,实则是为了谋我,当初李景升为难一个区区武将,亦是如此。现如今,这姚宗文奏言要鞭尸张江陵,也非表面那么简单。” 方世卿道:“这姚宗文虽说一直都不堪了一些,却毕竟也是浙人,又受元辅您多次庇护,应该不至于在背后捅我们刀子?” 方从哲苦笑一声道:“小人所好者,利禄也,所贪者,货财也。虽其兄弟亲戚,不能相保,又何况只是一个同乡的身份?” “现如今朝廷的形势是,东林势大难制,六部天官、新晋阁臣大多为其窃取,自先帝登基时开始,他们便造势要重新启用叶向高,用来代替我这个首辅。倘若不是楚、齐两党有唇亡齿寒之忧,在此事上与我们协力共进,这文渊阁里哪还有老夫的位置?” 方世卿闻言轻叹一声,他知道方从哲说的是实话。 若不是齐、楚、浙三党皆担心东林一家独大,制霸朝堂,自己一派将再无出头之日,只能抱团取暖,共抗东林的话,他们方家仅凭受红丸一案的牵连,便该被贬回原籍了。 “可元辅,这些同姚宗文这本莫名其妙的奏疏又有什么关系?他如此荒唐的奏请,定然没人会附和的。” 方从哲摇摇头道:“有没有人会附和老夫不知道,但反对的人定然不少,世卿莫非忘了这位张首辅是哪的人了吗?” 方世卿沉吟道:“张江陵,张江陵,自然是江陵人氏……” 他这时才恍然大悟,张首辅是楚人! 姚宗文的这封奏疏,分明就是来引战的! 第143章 辽事两难 张居正的是非功过一直是众说纷纭,尤其是万历驾崩之后,要求对其恢复名誉的舆论已经慢慢摆到了台面上来。 其中楚党领袖太常寺少卿官应震更是积极奔走呼号,盘算着能够借着给这个老乡翻案的机会,提高一下楚党在朝野的影响力。 当然,政治人物,尤其是张居正这等权倾一时的,评价自然也会走向两个极端,有说他是大明第一能相,治世之贤臣的,也有说他借变法结党营私,甚至欺凌幼主的。 各位朝臣因为人生阅历、个人境遇,乃至家族利益,私下里对张居正改革及其个人做怎样的评价本都无可厚非,方从哲以前也不加干预。 但此时此刻,在齐、楚、浙三党正需要团结协作,共抗东林的时候,由资深浙党身份的姚宗文以奏疏的形势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批判楚党新包装的精神领袖,这件事却是让方从哲觉得分外扎眼。 浸侵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敏锐地发现了此事背后的玄机。 方世卿终于也想透了这一点,他忍不住急道:“熊廷弼是楚人,因这姚宗文下野,现在他又将矛头对准了张江陵,官应震他们不反击才怪!届时东林的那帮人再于一旁煽风点火,我们这两边人恐怕就斗起来了!” 万历中期之后, 大明朝堂上逐渐产生所谓的党派其实与后世完全不同, 与其说是政党,不如说是朋党。他们并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机构, 更没有相应的政纲章程,只是因亲谊、地缘关系或共同的利益、政见等结成的政见派别和松散的利益联盟。 成员的身份也没有固定的标准,任何知名人物仅仅由于他们政治上的同感及他的社会联系,就能取得成员资格。 虽说他们大多数人, 都会在政治斗争中自觉的相互支持, 但彼此之间并不在党派中存在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 就好比是浙党现如今的领袖是方从哲,他也无法单以党魁的身份命令同为浙党成员的姚宗文。 三党情形大体相同,所以说一旦姚宗文的这把火烧起来,引起浙、楚两党的内斗, 那便会完全脱离方从哲和官应震的掌控! 届时, 三党本就松散的联盟便会崩塌,没有一方能够再有单独对抗东林党的实力,他这个首辅位置恐怕也就坐到头了。 相比较而言, 东林党则是成立在学术上相互切磋的基础上,并自诩以反对权奸、实现道德政治为目标,前期以书院为组织形式,后期又绑定上了东南士绅利益,相比较三党而言,反而具备了近代政党的雏形,形成了一个组织度相对紧密的利益集团。 这也是后来东林党能够轻易将三党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大原因,人家那是降维打击。 再后来, 丧家之犬般抱头鼠窜的三党被魏公公收留。 魏公公随即一手高举狼牙棒, 一手摊开胡萝卜,用领袖的绝对权威实现了组织的严密化, 用高官厚禄实现了利益的共同化, 组织效率反而比起东林党更为高效,自然又换成东林党被按在地上无情摩擦了。 方从哲心知浪潮将起, 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紧锁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对策。 方世卿现在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赶忙献策道:“我们不如先压下这本奏疏, 再从长计议。” 方从哲还是摇着头,叹息道:“恐怕已经晚了, 刘一璟他们想必已经看过了。” 方世卿又道:“那为今之计,只能先和官应震他们陈述利害, 希望他们能够保持克制,我这边也去通知我们的人,让他们不要跟着凑热闹。” 方从哲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说完,文渊阁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东林这一手其实是阳谋,即使被他们提前看破,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好一会儿,方从哲忽然叹息一声道:“汪文言,区区一个皂隶, 一介白身,却是智巧机警、饶具谋略, 真是人才啊。东林中能和他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李三才了!” 方世卿没有接话,李三才很早就被罢免了, 他并未有过接触,但他自显皇帝在时便是辅佐叔父同那些东林份子明争暗斗,总体来说, 那些东林大佬大多都是道德君子,清高而又迂腐,实际上并不太难对付。 可自从两年前有了这个汪文言,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是完全落在下风了。 而姚宗文的这封奏疏,想必也是出自他的谋划。 方从哲抬眼看了看文渊阁的装饰布置,这个朴实无华的简陋小屋事实上还比不上自家的书房舒适,但他却在这里熬过了八个春秋,享受过位极人臣的无上荣耀,也感受过内外交困的心力交瘁。 这八年时间里,他几次请辞未获批准,这一回虽然不甘, 却恐怕是真得走了。 “非我贪权恋栈,实乃辽事在我任上而起,也希望能在任上平定,再荣归故里罢了!” “元辅的苦心, 百官们都会懂的。”方世卿赶忙恭维一声。 其实他心里面是有些责怪这个叔父的, 当了八年的首辅, 其中多数时间还是独相,竟临走了才想起来该大力提携后进,中枢要害现在都已被东林占据,此时再想去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万一叔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退了,方家在朝廷里可就没有根基了。 方家的各项产业将来还能否吃得开,名下兼并的良田沃土是否还能保得住,也成了未知数。 “时间不多了,希望袁应泰这几日能给我递个好消息,只要辽东能够大胜一场,我便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两年。” 方世卿提醒道:“可袁应泰是东林的人。” 方从哲不语,无论袁应泰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在自己任内解决了辽事,那他作为首辅就少不了一份筹划之功。 可万一辽事更加败坏,有袁应泰在前面顶着,那帮东林党应该也不会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方从哲起码也能得个体面的退场。 所以说当袁应泰不久前上奏说要大举恢复抚顺、开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掣肘,甚至亲自督促户部补齐粮饷,着实让准备好据理力争的东林党人大吃一惊。 方从哲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告了一声罪,然后一个小宦官掀开厚厚的门帘将脑袋伸了进来。 他身子停在外面,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会儿,看到坐在炕上的方从哲后,连忙恭声道:“元辅,万岁爷请您过去一趟。” 方世卿心中对这小宦官有些不悦,这些阉人身份低微,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是不可以到大学士的办公房里来的,即使是过来传旨,一般也只是站在院里。 即使是司礼监目前实际上的掌舵人王安,也不敢破坏这个规矩,不过他也不会过来自降身份,倘若有要事需同阁老们商议,便会在司礼监和文渊阁之间再选其他一处地方,进行友好磋商。 “知道了。”方世卿替着冷冷答应一声。 小宦官点着头“哎”了一声,就要把脑袋缩回去。 “这位小公公看着面生,敢问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笑嘻嘻道:“回大人,奴婢名叫李朝钦,现在专干些给万岁爷跑腿儿的差事,内阁这里以后想必不少来,还请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方世卿道:“是跟着王老公吗?” 李朝钦摇摇头:“奴婢是跟着魏老公的。” 方世卿点点头,然后对李朝钦道:“有劳小公公在外面等一会儿,元辅收拾一下这便过去。” 李朝钦答应一声,退到院子里侯着去了。 自始至终,方从哲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他这等国之重器,同一个小宦官说话,是很丢身份的事情。 方世卿将方从哲扶下炕,一边给他细心地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抱怨道:“这司礼监新任秉笔太监魏忠贤,听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陋之人,果然带出来的下面人也不晓事。” 方从哲自己正了正头顶的梁冠道:“何必与此等人物一般见识。” …… 方从哲跟着里朝钦慢腾腾地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孙承宗已经侯在那里了。 这个东林党的干将凭借帝师的身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升到了正四品的少詹事。 东林那帮人都在鼓吹孙承宗通晓边事,正在为了进一步升任兵部侍郎造势。 现如今,东林一脉上有刘一璟、周嘉馍、韩爌、邹元标、孙如游占据阁老和六部天官的位置,中间有杨涟、左光斗、孙承宗正在强势崛起,已然成为一股可以左右朝纲的强大力量。 孙承宗恭敬地着朝方从哲施了一礼,方从哲也客气地回礼,二人再次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待值守的宦官通报后,依次走了进去。 已经等的有些漫不经心的朱由校立马又打起精神,让魏忠贤给两人搬来了凳子坐下,亟不可待地开口问道:“元辅,辽事现在怎么样了?袁应泰最近有奏疏过来吗?我记得他说过打算捣巢。” 方从哲恭声答道:“回禀陛下,袁经略之前上奏说要恢复抚顺、开原两个重镇,朝廷廷议后觉得可行,臣便督促户部补齐了粮饷,算算日子这两天便该能先恢复抚顺了。” 朱由校皱着眉头道:“抚顺、开原不过都是一座空城,百姓也都让老奴掳走了,有什么好恢复的?他大张旗鼓的,不是为了捣巢吗?” 方从哲尴尬道:“陛下,即使是空城,那也是祖宗之地,袁经略着手恢复,内能安置百姓,外能震慑宵小,也是大功一件!至于捣巢之事,尚需徐徐图之。” 朱由校糊涂了,他记得自己分明是看过袁应泰打算捣巢的报告的,难不成是自己将朝臣的奏疏和锦衣卫的密报搞混了? “那元辅的意思,袁应泰这次是不打算捣巢了?可我听说他将辽沈大军尽数派到边墙去了。” 方从哲对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记忆犹新,那一战朝廷精锐倾覆,辽事自此趋于崩坏。为此,他这个力荐杨镐经略辽东的内阁首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辽东边军近两年经过熊廷弼的大力整顿已经恢复不少战力,朝廷各地援军重又汇聚辽沈,单单河东就有朝廷精锐兵马十二三万,边军实力差不多已经恢复。 尤其是不久前的白塔铺一战,贺世贤独领一万人马,便是生生抗住了老奴四五万大军的围攻,要不是袁应泰实在反应太慢,援军迟迟不到,恐怕老奴也绝难全身而退,必得元气大伤。 所以即使袁应泰此次打算发大军捣巢,只要不再犯杨镐四路分兵被各个击破的错误,胜负还真不好说。 并且,他也收到了一些袁应泰打算和老奴在抚顺附近大战一场的消息。 因此,方从哲并不反对袁应泰捣巢,可为了避免万一失败朝廷再将罪责归到自己身上,他只能佯装不知。 沉吟片刻,方从哲便张口道:“捣巢是关乎辽沈安危的大事,如果袁经略有这个心思,想必一定会奏请朝廷的。臣以为,袁经略尽起大军,不过是为了防止建奴阻挠朝廷恢复抚顺、开原,并不是为了捣巢。”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承宗恭敬道:“孙师傅以为呢?” 孙承宗早先就想过这个问题,见朱由校询问便开口道:“陛下,这辽事到底该行何方略,乃是个两难境地。” 朱由校闻言疑惑道:“孙师傅为什么这样说?” 孙承宗道:“辽沈一年耗费国朝饷银三百万两,长此以往,朝廷定然会不堪重负,倘若袁经略能够一举平定,自然是极好的。” 朱由校点点头,心道自然是极好的,那就这么干呗? “但现在辽东兵马钱粮尚有很多缺口,将士们虽然用命,可贸然捣巢还是难以胜券在握,万一大军再次失利,那辽事便陷入极其崩坏的境地,以后再想平定,也要耗费更多的力气了。” “稳妥之计,还是应该先慢慢恢复失陷的军镇,先守再攻。建奴不过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一帮强盗,只要让他们无处劫掠,待其自弱,时机成熟再联络西虏和朝鲜,杀其军,分其地,辽事可定。但如此一来,朝廷便得源源不断地向辽东投入饷银,然而户部却早已是入不敷出,只能将这部分缺额再向百姓摊派,时日一久,便会因一辽而累天下。” “由此,臣才说辽事已陷两难矣。” 第143章 辽事两难 张居正的是非功过一直是众说纷纭,尤其是万历驾崩之后,要求对其恢复名誉的舆论已经慢慢摆到了台面上来。 其中楚党领袖太常寺少卿官应震更是积极奔走呼号,盘算着能够借着给这个老乡翻案的机会,提高一下楚党在朝野的影响力。 当然,政治人物,尤其是张居正这等权倾一时的,评价自然也会走向两个极端,有说他是大明第一能相,治世之贤臣的,也有说他借变法结党营私,甚至欺凌幼主的。 各位朝臣因为人生阅历、个人境遇,乃至家族利益,私下里对张居正改革及其个人做怎样的评价本都无可厚非,方从哲以前也不加干预。 但此时此刻,在齐、楚、浙三党正需要团结协作,共抗东林的时候,由资深浙党身份的姚宗文以奏疏的形势堂而皇之、大张旗鼓地批判楚党新包装的精神领袖,这件事却是让方从哲觉得分外扎眼。 浸侵官场数十年的老狐狸,敏锐地发现了此事背后的玄机。 方世卿终于也想透了这一点,他忍不住急道:“熊廷弼是楚人,因这姚宗文下野,现在他又将矛头对准了张江陵,官应震他们不反击才怪!届时东林的那帮人再于一旁煽风点火,我们这两边人恐怕就斗起来了!” 万历中期之后, 大明朝堂上逐渐产生所谓的党派其实与后世完全不同, 与其说是政党,不如说是朋党。他们并没有一个严密的组织机构, 更没有相应的政纲章程,只是因亲谊、地缘关系或共同的利益、政见等结成的政见派别和松散的利益联盟。 成员的身份也没有固定的标准,任何知名人物仅仅由于他们政治上的同感及他的社会联系,就能取得成员资格。 虽说他们大多数人, 都会在政治斗争中自觉的相互支持, 但彼此之间并不在党派中存在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 就好比是浙党现如今的领袖是方从哲,他也无法单以党魁的身份命令同为浙党成员的姚宗文。 三党情形大体相同,所以说一旦姚宗文的这把火烧起来,引起浙、楚两党的内斗, 那便会完全脱离方从哲和官应震的掌控! 届时, 三党本就松散的联盟便会崩塌,没有一方能够再有单独对抗东林党的实力,他这个首辅位置恐怕也就坐到头了。 相比较而言, 东林党则是成立在学术上相互切磋的基础上,并自诩以反对权奸、实现道德政治为目标,前期以书院为组织形式,后期又绑定上了东南士绅利益,相比较三党而言,反而具备了近代政党的雏形,形成了一个组织度相对紧密的利益集团。 这也是后来东林党能够轻易将三党按在地上摩擦的一大原因,人家那是降维打击。 再后来, 丧家之犬般抱头鼠窜的三党被魏公公收留。 魏公公随即一手高举狼牙棒, 一手摊开胡萝卜,用领袖的绝对权威实现了组织的严密化, 用高官厚禄实现了利益的共同化, 组织效率反而比起东林党更为高效,自然又换成东林党被按在地上无情摩擦了。 方从哲心知浪潮将起, 自己也不能坐以待毙, 紧锁着眉头苦苦思索着对策。 方世卿现在也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赶忙献策道:“我们不如先压下这本奏疏, 再从长计议。” 方从哲还是摇着头,叹息道:“恐怕已经晚了, 刘一璟他们想必已经看过了。” 方世卿又道:“那为今之计,只能先和官应震他们陈述利害, 希望他们能够保持克制,我这边也去通知我们的人,让他们不要跟着凑热闹。” 方从哲想了一会儿终于还是点点头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说完,文渊阁里便陷入长久的沉默,东林这一手其实是阳谋,即使被他们提前看破,恐怕也是无能为力。 好一会儿,方从哲忽然叹息一声道:“汪文言,区区一个皂隶, 一介白身,却是智巧机警、饶具谋略, 真是人才啊。东林中能和他媲美的,恐怕也就只有李三才了!” 方世卿没有接话,李三才很早就被罢免了, 他并未有过接触,但他自显皇帝在时便是辅佐叔父同那些东林份子明争暗斗,总体来说, 那些东林大佬大多都是道德君子,清高而又迂腐,实际上并不太难对付。 可自从两年前有了这个汪文言,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是完全落在下风了。 而姚宗文的这封奏疏,想必也是出自他的谋划。 方从哲抬眼看了看文渊阁的装饰布置,这个朴实无华的简陋小屋事实上还比不上自家的书房舒适,但他却在这里熬过了八个春秋,享受过位极人臣的无上荣耀,也感受过内外交困的心力交瘁。 这八年时间里,他几次请辞未获批准,这一回虽然不甘, 却恐怕是真得走了。 “非我贪权恋栈,实乃辽事在我任上而起,也希望能在任上平定,再荣归故里罢了!” “元辅的苦心, 百官们都会懂的。”方世卿赶忙恭维一声。 其实他心里面是有些责怪这个叔父的, 当了八年的首辅, 其中多数时间还是独相,竟临走了才想起来该大力提携后进,中枢要害现在都已被东林占据,此时再想去争,又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万一叔父就这样匆匆忙忙地退了,方家在朝廷里可就没有根基了。 方家的各项产业将来还能否吃得开,名下兼并的良田沃土是否还能保得住,也成了未知数。 “时间不多了,希望袁应泰这几日能给我递个好消息,只要辽东能够大胜一场,我便还能再为朝廷效力两年。” 方世卿提醒道:“可袁应泰是东林的人。” 方从哲不语,无论袁应泰是不是自己的人,只要在自己任内解决了辽事,那他作为首辅就少不了一份筹划之功。 可万一辽事更加败坏,有袁应泰在前面顶着,那帮东林党应该也不会死咬着自己不放,他方从哲起码也能得个体面的退场。 所以说当袁应泰不久前上奏说要大举恢复抚顺、开原的时候,他丝毫没有掣肘,甚至亲自督促户部补齐粮饷,着实让准备好据理力争的东林党人大吃一惊。 方从哲正想着,忽然听到一个尖细的声音在门外告了一声罪,然后一个小宦官掀开厚厚的门帘将脑袋伸了进来。 他身子停在外面,探着脑袋往里张望一会儿,看到坐在炕上的方从哲后,连忙恭声道:“元辅,万岁爷请您过去一趟。” 方世卿心中对这小宦官有些不悦,这些阉人身份低微,按照不成文的规矩,他们是不可以到大学士的办公房里来的,即使是过来传旨,一般也只是站在院里。 即使是司礼监目前实际上的掌舵人王安,也不敢破坏这个规矩,不过他也不会过来自降身份,倘若有要事需同阁老们商议,便会在司礼监和文渊阁之间再选其他一处地方,进行友好磋商。 “知道了。”方世卿替着冷冷答应一声。 小宦官点着头“哎”了一声,就要把脑袋缩回去。 “这位小公公看着面生,敢问叫什么名字?” 小宦官脸上依旧挂着讨好的笑容,笑嘻嘻道:“回大人,奴婢名叫李朝钦,现在专干些给万岁爷跑腿儿的差事,内阁这里以后想必不少来,还请大人以后多多关照。” 方世卿道:“是跟着王老公吗?” 李朝钦摇摇头:“奴婢是跟着魏老公的。” 方世卿点点头,然后对李朝钦道:“有劳小公公在外面等一会儿,元辅收拾一下这便过去。” 李朝钦答应一声,退到院子里侯着去了。 自始至终,方从哲都没有说一句话,像他这等国之重器,同一个小宦官说话,是很丢身份的事情。 方世卿将方从哲扶下炕,一边给他细心地整理着衣服,一边轻声抱怨道:“这司礼监新任秉笔太监魏忠贤,听说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陋之人,果然带出来的下面人也不晓事。” 方从哲自己正了正头顶的梁冠道:“何必与此等人物一般见识。” …… 方从哲跟着里朝钦慢腾腾地来到乾清宫的时候,孙承宗已经侯在那里了。 这个东林党的干将凭借帝师的身份,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已经升到了正四品的少詹事。 东林那帮人都在鼓吹孙承宗通晓边事,正在为了进一步升任兵部侍郎造势。 现如今,东林一脉上有刘一璟、周嘉馍、韩爌、邹元标、孙如游占据阁老和六部天官的位置,中间有杨涟、左光斗、孙承宗正在强势崛起,已然成为一股可以左右朝纲的强大力量。 孙承宗恭敬地着朝方从哲施了一礼,方从哲也客气地回礼,二人再次整了整身上的衣冠,待值守的宦官通报后,依次走了进去。 已经等的有些漫不经心的朱由校立马又打起精神,让魏忠贤给两人搬来了凳子坐下,亟不可待地开口问道:“元辅,辽事现在怎么样了?袁应泰最近有奏疏过来吗?我记得他说过打算捣巢。” 方从哲恭声答道:“回禀陛下,袁经略之前上奏说要恢复抚顺、开原两个重镇,朝廷廷议后觉得可行,臣便督促户部补齐了粮饷,算算日子这两天便该能先恢复抚顺了。” 朱由校皱着眉头道:“抚顺、开原不过都是一座空城,百姓也都让老奴掳走了,有什么好恢复的?他大张旗鼓的,不是为了捣巢吗?” 方从哲尴尬道:“陛下,即使是空城,那也是祖宗之地,袁经略着手恢复,内能安置百姓,外能震慑宵小,也是大功一件!至于捣巢之事,尚需徐徐图之。” 朱由校糊涂了,他记得自己分明是看过袁应泰打算捣巢的报告的,难不成是自己将朝臣的奏疏和锦衣卫的密报搞混了? “那元辅的意思,袁应泰这次是不打算捣巢了?可我听说他将辽沈大军尽数派到边墙去了。” 方从哲对萨尔浒之战的惨败记忆犹新,那一战朝廷精锐倾覆,辽事自此趋于崩坏。为此,他这个力荐杨镐经略辽东的内阁首辅可是吃了不少苦头。 虽说辽东边军近两年经过熊廷弼的大力整顿已经恢复不少战力,朝廷各地援军重又汇聚辽沈,单单河东就有朝廷精锐兵马十二三万,边军实力差不多已经恢复。 尤其是不久前的白塔铺一战,贺世贤独领一万人马,便是生生抗住了老奴四五万大军的围攻,要不是袁应泰实在反应太慢,援军迟迟不到,恐怕老奴也绝难全身而退,必得元气大伤。 所以即使袁应泰此次打算发大军捣巢,只要不再犯杨镐四路分兵被各个击破的错误,胜负还真不好说。 并且,他也收到了一些袁应泰打算和老奴在抚顺附近大战一场的消息。 因此,方从哲并不反对袁应泰捣巢,可为了避免万一失败朝廷再将罪责归到自己身上,他只能佯装不知。 沉吟片刻,方从哲便张口道:“捣巢是关乎辽沈安危的大事,如果袁经略有这个心思,想必一定会奏请朝廷的。臣以为,袁经略尽起大军,不过是为了防止建奴阻挠朝廷恢复抚顺、开原,并不是为了捣巢。” 朱由校点了点头,又转向孙承宗恭敬道:“孙师傅以为呢?” 孙承宗早先就想过这个问题,见朱由校询问便开口道:“陛下,这辽事到底该行何方略,乃是个两难境地。” 朱由校闻言疑惑道:“孙师傅为什么这样说?” 孙承宗道:“辽沈一年耗费国朝饷银三百万两,长此以往,朝廷定然会不堪重负,倘若袁经略能够一举平定,自然是极好的。” 朱由校点点头,心道自然是极好的,那就这么干呗? “但现在辽东兵马钱粮尚有很多缺口,将士们虽然用命,可贸然捣巢还是难以胜券在握,万一大军再次失利,那辽事便陷入极其崩坏的境地,以后再想平定,也要耗费更多的力气了。” “稳妥之计,还是应该先慢慢恢复失陷的军镇,先守再攻。建奴不过是穷山恶水出来的一帮强盗,只要让他们无处劫掠,待其自弱,时机成熟再联络西虏和朝鲜,杀其军,分其地,辽事可定。但如此一来,朝廷便得源源不断地向辽东投入饷银,然而户部却早已是入不敷出,只能将这部分缺额再向百姓摊派,时日一久,便会因一辽而累天下。” “由此,臣才说辽事已陷两难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