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双叒叕死人了》 1.第 1 章 季秋深夜,倾盆的大雨,噼噼啪啪的打在屋顶,雨顺着屋檐,如柱倾泻,夜风卷席,透过门缝和窗棂吹进屋内,似鬼魅呜咽。 正厅里,烛火摇曳,旖旎昏暗,靠墙摆了一条小几,小几上面搁置着三个小小的茶蛊,茶蛊里装了桐油和用丝线拧的灯芯。 何清漪伸手用小签拨了一下灯芯,烛火跃然而出,屋内光线渐明。 小几下首摆了草席,草席上面躺着一个少年,何清漪跪在草席前直勾勾的盯着少年,他面容枯瘦,双目紧闭,脸色发青,双手紧直摆放在侧。 何清漪在烛火上点燃了纸钱,往面前的铜盆里一扔,烟灰飘然,她蹙眉着手挥了挥,而后叹气握住少年的手,冰凉瞬间流向掌心。 身后也跪着的两个女孩看着她的动作,颤抖着身子靠在一起,惊骇万分。 “少……少奶奶。”年纪稍大的女孩哆嗦着唇轻唤一声,“您……您是不是又发病了?” 何清漪不曾留意,她着手仔细给少年做尸检,正当她要解下他身上的衣袍时,屋外一道闪光逝过,而后伴着一声惊雷加剧了骤雨带来的恐惧。 身后传来尖叫,何清漪猛然惊觉将手收回,回头一看,两个女孩瑟瑟发抖抱在了一起。 “小翠,我,我又发病了?”她问道。 名唤小翠的丫鬟,双手环抱着另一小孩,用力的点了点头:“少奶奶,您……您这样让小翠好害怕。” 小翠记得,约半年多前庄子有人病死,这个少奶奶她就这样,直勾勾的盯着尸体,伸手摸了又摸,她们一度以为,她中了邪。 在往后的日子里,她也总说一些让自己莫名其妙的话,甚是骇人。 何清漪紧紧蹙眉,回头看了一眼少年,而后对小翠道:“你们去睡吧,今晚我来守灵。” “那您,您不害怕吗?”小翠扫了一眼那少年,“要不,奴婢还是跟您一起守灵吧。” “二郎是我夫君。”何清漪苦笑,“有什么可怕的。” “不知道杜大娘到府了没有。”她望着屋外的夜雨,自顾的说了一句,二郎逝世,庄子上的杜大娘去京师给顾府报信。 “应该是到了。”小翠接了她的话,“大娘是酉时正过去的。” 何清漪颔首,从庄子去一趟京师也就一个多时辰,若不出什么意外,这个时候应该也到了。 “你快带五娘去睡吧,明儿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看着一脸惊悚的五娘,有些懊恼,她现在越来越控制不住自己了。 顾二郎逝去,她跟小翠都要守灵,但顾五娘一个人不敢只身一人,所以便也跟着一起,这虽不合常理,可到底是没有办法。 “那,那奴婢进去了。”小翠颤道,她扶着顾五娘慢慢起身,许是跪得太久了,二人身子有止不住的颤栗,何清漪看着她们进了房间,她搓了搓手,将薄布一拉,盖过少年的头。 屋外的雨依旧,更显灵堂清冷,何清漪心头发悸,这病发已将近两年,一开始见到尸体还能压制住,如今再见时,总忍不住伸手去探一探究竟。 “我这是怎么了?”她望着少年的尸身,满眸迷离,陷入了沉思。 何清漪的爹叫何大路,是个屠户。 若干年前,当时还未娶亲的何大路从外救了一名女子跟一个小男孩,从此两人缔结,隔年生下了她,而那个小男孩也改了名,唤作何祺睿。 何清漪还记得小时候她爹屠猪时,她就喜欢站在一边,看着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然后看着刀从喉处往下一划,开膛破肚。 她十四岁那年,她娘病世,从那时开始,她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大病了一场,从此就患了怪病。 何清漪不知道,她娘在临终前跟她哥到底说了什么,她哥也自那时候开始,全变了样,他开始流连酒肆,赌坊和勾栏院,将原本不富的家赔了个底,从此从一个斯文少年,变成一个混混。 她总感觉他哥已经病入膏肓。 何清漪十五岁那年,她爹因相思终日醉酒,最后一摔,溺死在河里,而何祺睿以六十两银子将她卖掉,她以冲喜方式嫁进了顾府,成了顾府的二奶奶。 她的夫君顾荣风,是顾府二爷顾承起的长子,他自小体弱多病,自四年前顾承起夫妇故后,顾府大夫人便安排了丫鬟,让顾五娘陪着顾荣风到庄子上养病。 就连成亲时,也在庄子上行的礼,到如今,何清漪还未曾踏足顾府。 今日酉时,顾荣风病逝,她成了寡妇,年方二八。 何清漪敛了心思,希望明日顾府那边早日派人过来,将顾荣风葬入祖坟,虽值季秋,尸体多放个一日倒也不怕,可逝去的人终究要早些入土为安。 暴雨倾盆,狂风卷席,吹得高林树荫哗哗作响,虬枝乱摆,似鬼魅乱舞。 顾府前院里,一个岣嵝的婆子打了伞,手里拿了灯笼,身后还跟了一个体面的妇人,二人面色阴沉,踩着满地飞溅的水,急匆匆的往院内走,待要到正房时,就听见屋内一阵阵嘶喊伴着男人低吼的声音而起。 婆子驻足,对那妇人道:“今儿章姨娘生产,生了快一天了还没生下来,我猜着如今老爷跟夫人都在里面,只怕没时间见你。” 那妇人蹙眉,道:“生了一天了?这,这是有点悬啊。” “女人么,谁不过那一关。”婆子往里看了一眼,“这府里都请了四个稳婆,接下来就看天命了。” 妇人心思沉了沉,想起自己过来要说的事,“那我那事怎么办?” “你这来的不是时候啊。”婆子叹道,“要不你先在我那住一晚,待明儿再说这事?” 妇人耳边又响起女子凄厉的声音,她看着灯火通明,人影晃动的屋内,也叹了一声,“那只能这样了。” 二人正打算离去,就瞧见一贵妇从门里走出来,她身后跟着一个婆子和几个丫鬟。 “是夫人?”那妇人看着那侧影问道。 “好像是。”婆子应了声,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夫人。”婆子叫了一声,只可惜雨势太大,那行人并未回头,而是加速了脚步,才没一会就将二人远远的甩在身后。 若大的前堂,梨木作具,陶瓷玉器,书画名案,触目尽显奢靡。 后侧室,以屏风隔之,置了盥室,胡筠灵双眸紧闭,将头靠在木桶边上,全身泡在水里,有个小丫鬟在给她轻揉额穴。 须臾,有声而起。 “夫人,庄子上的杜大娘来了要紧的话。”胡妈妈绕过屏风走进盥室,瞧见室内氤氲缱绻,那人肌肤嫩白如霜,满颊粉红,青丝凌乱散在颈项处,一片春光。 “什么事?”胡筠灵樱唇轻启,眼皮微动,双眸依旧紧闭。 “今日酉时,二郎去了。”胡妈妈道。 胡筠灵猛然睁眼,顿了顿,纤细的手微微往上一摆,小丫鬟立刻收了手,悄然起身退了出去。 “去了?”她悠悠道,“这媳妇才娶了一年就去了,可见也是个没命享受的主。” “是。”胡妈妈应了声,“您看,要如何处理这事?” “眼下章姨娘难产,老爷坐立不安,可不能拿这事去堵他心窝。”胡筠灵叹了气,“一生一死,倒也是有缘份的人啊。” 她伸手舀了一把水,洒在细白手臂上,道:“让她先在府里歇一晚吧,二郎未行冠礼,没有子嗣,能葬在哪儿,这事我得先问问老爷的意思。” “是,那奴婢先去回了她。”胡妈妈看着她,见她点头后就退了出去。 满盆的花瓣,随之浮动,胡筠灵猛然抓了一把,捏碎在手里,笑了笑:“太久没生孩子了,我竟然不记得,生孩子能如此折腾。” “看来,你也是个没福的主。”她伸手拨了拨水,“那么,就只好让我替你再当一回母亲了。” 她满脸的笑意,在昏暗迷蒙的室内,显得格外的诡异。 而后丫鬟伺候她穿好衣裳,绞干了青丝。 胡筠灵坐在前堂挂屏下的太师椅里,看着下首的稳婆,问:“如何了?”她的声音清冽,没有丝毫情感。 稳婆微微抬眼,扫了一眼那人,着了孔雀蓝暗花的对襟褙子,正红马面裙,挽了高高的如意鬓,插了赤金双蝶戏花的步摇和如意金簪。 莹润白皙的肌肤,柳眉弯弯,杏目璀璨,那微翘的唇角,脸上扬的是喜悦之色。 姨娘难产,正头夫人面色如此,这大户人家的弯弯绕绕,可真让人难以言语啊。 “回夫人,这若是再生不出来,只怕大人小孩都不保啊。”她战战兢兢道。 “这话,你们可对顾老爷说了?”胡筠灵问。 “说了,只是……”稳婆微微抽了衣角,“只是顾老爷说,大人孩子他都要。” 可真贪心啊,胡筠灵嘴角抽了抽,道:“你先回去吧,一会我让胡妈妈再随后。” 那稳婆道了声是,低着头退了出去。 胡筠灵垂眸沉思,指尖轻轻扣着案桌,片刻,她对站在身边的胡妈妈道:“不管顾承川要如何,若是生了哥儿……” 2.第 2 章 她顿了顿,笑道:“若是生了哥儿,那就去母留子吧。” 屋内静谧一时,夜雨惊响,扰得人心头发憷。 胡妈妈颔首应声,就去了章姨娘那边。 胡筠灵望着黑漆的雨夜,深深吸气,心底凛然一笑,若不是自己无孕,宁哥儿身体羸弱有疾,你们还妄想平安诞下子嗣? 下了近一夜的雨,在晨曦微露时渐渐歇了,庄子上的路泥泞不堪。 杜大娘回到庄子时,正是巳时末,她站在小院里,对眼前的人道:“府上姨娘难产,夜里丑时生下哥儿后,就撒手去了。” “眼下,府里要忙姨娘的事,只怕这边可能要晚些才会叫人过来。”章姨娘年方十八,很是受宠,生了哥儿难产而去,故而顾老爷很重视这事。 何清漪蹙眉,往灵堂上瞅了一眼,就见小几上三个茶蛊里的火倏然灭掉,她微微发怔,案堂的火灭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那伯母可有说了什么时候派人过来?”她问杜大娘。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夫人说要问老爷的意思,然后就让奴婢先回来了。”杜大娘看了灵堂一眼,“若是今日不到,明儿一早,奴婢再走一趟,顺道跟亲家老爷也说说。” “那就多谢大娘了。”何清漪道了谢。 杜大娘看着她犹豫道:“少奶奶,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奴婢回想着夫人的话,只怕是府里要这意思是不想些接回去。” 何清漪闻言心头诧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二郎是二爷唯一的儿子,为何不能接回去?” 自从病了一场,她总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跟这里格格不入。 “这二郎君未行冠礼,而奶奶您又没有子嗣……”杜大娘开口,“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奴婢也不是很懂。” “兴许是奴婢想岔了,少奶奶您还是早些准备吧。”她提醒道。 “我知道了。”何清漪压下心里的疑惑,想着待会再去问问小翠,“奔波一夜,您先回去看看大叔。” 杜大娘看着屋后涨高的河水,叮嘱道:“这雨下了一夜,这河水涨得快,您可得注意了,别往河边靠近。” 何清漪如今住的庄子,属顾府名下,距河边不过丈许,小院前是一条平坦大路,再前是亩亩水田,管属庄子的是顾府的家奴,杜氏夫妻二人。 杜大娘为人和善,只是命不太好,今膝下无子,而她的夫君,杜长威也长年缠绵病榻,需要人伺候。 “大娘安心,我自会注意的。”她道。 何清漪转眸,往那涨水的河里看了一眼,就见河面比往日涨高了丈许多,浊黄的河里漂浮着各式腐木,离房子有丈许距离的虬枝大树,昨夜被夜雨折了枝,折枝伸到水里,有彩账被缠绕。 她微微移步,定眼看了看。 半响,杜大娘不见她说话,“少奶奶?” 何清漪闻声微动,而后指了漂浮摇晃的彩账,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杜大娘顺着她的手,看了看,“似乎是衣服。” “这雨势这么大,肯定有些东西被冲到河里,您快回屋里去吧,这守灵可不要累坏了身子。”她劝道。 何清漪盯着被缠绕的那东西,过了半响,她蹙眉道:“不,不像是东西,倒像是个人。” 杜大娘往河边方向再靠近,也盯了半响,倏然惊叫:“少奶奶,是,当真是个人啊,这,这不得了了。” 她面色有些苍白,几步退到何清漪边上,瞧着河水那涨势只怕那人也凶多吉少,“您别怕……奴婢这就去叫人。” 她说着就朝上游方向走,那边离庄子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住的多数都是佃户。 杜大娘的叫声,惊动了屋内的人,小翠带着顾五娘走了出来。 何清漪叫住了她,道:“大娘,叫个人去报官吧。” 杜大娘身子微顿,然后点了点头,她看着站在门口小翠道:“河里有死人,你快带少奶奶进去。” 小翠大惊失色,几步上前扯了扯何清漪的衣摆,低声道:“少奶奶,咱们进屋吧。” 何清漪摇头,“你带五娘进去,我就在这看着,一会那东西若是飘走了,也好给他们指个方向。” “少奶奶,您听奴婢的话吧。”小翠朝那河里瞥了一眼,苦心劝道:“郎君这边,还要咱们守呢。” 趟若真有死人,她很害怕,何清漪在大伙面前再次病发,要不然,大家可真就要把她当成怪物了。 何清漪眼眸轻掠,瞥了眼小翠,她的眼神锐利如箭,有道不尽的冷冽。 小翠就知道,这个少奶奶是不会听自己劝阻了,她想起何清漪病发时的神情,心有余悸,不自觉的松了手。 “你不要怕,我控制得往的。”何清漪明白她的意思,吩咐道:“你进屋守好五娘,别让她吓着。” 如今这屋里屋外,都有死人,她怕五娘受不住。 小翠只好应声,再叮嘱道:“若捞上来的真是死人,自有官府的人来,少奶奶您一会可千万要忍住了。” 何清漪连连点头,看着她进了屋内。 过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杜大娘带来了几个大汉,他们手里带了缰绳和长杆,简单跟何清漪打了招呼,就拿着东西往榕树方向走,着手准备打捞。 杜大娘将何清漪远远拉开,“少奶奶,您还是进屋去吧,一会捞上来了,我让他们将人挪走。” “叫人去报官了吗?”何清漪看着河边劳作的几人,问杜大娘。 “让人去报官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来。”杜大娘愁眉,若是今日官府的人不来,那么要么他们将人抬去义庄,要么就放置在此地,哪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是个麻烦事。 这庄子附近范围,属京城管辖。 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大汉已经将河里的东西捞起,来之前虽听杜大娘提了醒,可再见死人时,几人心里依然发憷,惊慌之后,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放在路边的草丛上。 何清漪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平躺在地,穿了粉色的衣裳,离得太远,具体情况她看得有些不清。 “让他们看看,死的可是你们咱们这儿的那几户人家?”她对杜大娘道。 正说着,就见有个汉子朝这边方向走了过来,那汉子对何清漪道:“是个女的,很面生,看着不像咱们的人。” 何清漪往上游看了看,问道:“这上游可还有其它家户?”她本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对这并不熟悉,嫁给顾荣风,所到范围不外乎这附近。 那汉子接了话:“倒还是有几户人家。” “找个人去问问看,若都不是这附近的人,待官府的人来了,再交给他们吧。” “那这之前,尸体要如何处置?” 何清漪垂眸,淡道:“那就先放在这儿吧。” “少奶奶,这……怕是不好吧。”杜大娘吓了一跳,“这离咱们住的也太近了。” “我猜着晚些官府的人会到的,兴许只是放置几个时辰。”何清漪笑道,看着大汉,“我去拿点旧布,你找两个人守着,待官府的人来了再走。” 她说着就往屋里走,片刻就拿了东西出来交给了大汉。 “大娘,你先去看看大叔吧。”何清漪转目对杜大娘道。 杜大娘只得叹气,对那大汉道:“那你们将人挪得再远一点。” 何清漪吩咐完事后,压着心头隐隐跃出要检查尸体的想法,迈着脚步进了中堂,顾荣风的尸体依旧停在灵堂,几上的灯芯也重新点了火。 小翠看着她恹恹面色,便问道:“少奶奶,累了几个时辰了,要不您沾点水吧?” 守灵时,要滴水不沾,方显敬重,如今为顾荣风守灵,自昨日酉时起,何清漪滴水未进。 “不必了,你弄点东西给五娘吃吧,她还小,不需要这么多礼。”何清漪在一边跪了下来,继续烧着纸钱,心里还惦记着屋外那未知的尸体。 她知道,尸体发现得越早,推断死亡的时间就越精确,可如今,自己不能让见着尸体就想伸手探究的毛病再犯了。 小翠应了声,就带着顾五娘去了厨房。 何清漪起了身走到院子里踱步,看着那边正离去的几道身影,如今,打捞已经完成,他们留了两个男子守着。 自昨日申时起就开始下雨,上游方向属京城,若死的不是这附近几户人家,那么尸源应该来自京城内。 若是能看上一眼就好了,何清漪望着那远处踌躇。 “少奶奶,您在这里做什么。”杜大娘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 “没,没什么。”何清漪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你怎么不陪着大叔?” “没什么事,奴婢就想着过来替您守一会。”杜大娘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如今少奶奶这病,只得她们几个人知道,“您进去歇息吧,二郎君身后事,咱们还得处理。” “大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病得厉害?”何清漪问她。 3.第 3 章 “少奶奶说得什么话,快回屋里吧,别想了。”杜大娘走到她边上,“若是夫人那边迟迟不叫人过来,咱们还得好好想着如何安葬二郎君。” “还能如何安葬,就送去顾府祖坟,入土为安。”何清漪淡道,“我不知道为何伯母会出那言,可二郎是顾府的郎君,这不假吧。” “他们不来接,那么我就送过去。”她眉眼生冷,坚毅道。 “少奶奶,您别着急,大老爷肯定会叫人过来的,咱们再等等。”杜大娘安慰她。 “是我失态了。”何清漪忙敛了神色,“你先进屋里吧,我过去那边看看。” “少奶奶,您别去。”杜大娘拉住她,“昨天下了那么大的雨,这人无外乎就是不小心跌到河里罢了。” “若不是你说的这样呢?”何清漪看着被她拉住的手臂,“若她是被人害死的,再扔到河里了呢?” “这不可能吧。”杜大娘惊愕,随即反应了过来,“这些跟您有什么关系,到时候官府来人,他们自会定数,也轮不到咱们管啊。” “来回京城也要三个时辰,耽搁这么多时间,死亡时间推断不准,对案子判断会有影响的。”何清漪低声道。 “我就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她说着推开杜大娘的手,脚下生风,疾步走了过去。 何清漪觉得,她这病已经无可救药了。 “少奶奶 ……”杜大娘跟在她身后惊叫。 何清漪没有理会,径直走了上去,众人离去,留了郭氏兄弟二人暂时看守尸身,她认得这二人。 “二奶奶。”郭氏兄弟跟何清漪过了招呼。 上游的几户人家,都知道顾家二郎在庄子上养病,也知道,这位少奶奶才进门一年,如今便守了寡。 “方才可是有人去问了上游那些家户,可有不见娘子的人家?”何清漪问道。 “咱们的人回来说并没有,想必是京城方向飘下来的。”郭森木道。 何清漪颔首,对那二人道:“把旧布掀开吧。” “少奶奶,您这是要做什么?”郭氏兄弟不解,“咱们已经叫了人去官府报官了,估计再过两个多时辰就回来了。” “我随便看一眼就走。” 杜大娘赶到三人边上时,就听到何清漪说了这话,她赶忙开口:“少奶奶……” “我自有分寸。”她的话还未出口,何清漪一个冷冽的眼眸扫了过去,“不过一柱香的时间罢了。” “现在灵堂没有人,你去帮我守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杜大娘看着她凛然的神情,不敢再出声,相处一年,几人关系很是融洽,这个少奶奶从未对自己有过像现在这种眼神,就好像一件神圣的事情,突然被自己打断了,故而她很不高兴。 “是。”她胸腔提了一口气,犹豫了会才转身离去。 “少,少奶奶,您是想看这尸体?”郭森木面露惊讶,看着眼前穿着素白色的小妇人,她的腰间打了一圈白幡,眉似新月,星目清澈,面上有些憔悴。 “是,我要验尸。”何清漪提了一口气,脱口而出。 郭氏二人面面相觑,惊得一时忘了开口。 “算了,我自己来吧。”何清漪看着二人的神情,直接绕过他们,在盖了旧布尸体的面前蹲了下来。 “少奶奶。”郭氏二人这才惊觉,这位少奶奶是来真的了,“这,这是死人啊。” 她怎么就不害怕?二人心想。 “我知道啊。”何清漪一边掀开旧布一边回道。 那二人看着她从容不定的蹲在尸体边上,撕了两小块布,然后将自己的右手裹起。 “你们两个,将头转过去。”何清漪抬头对二人道,“我一会要将其衣裳褪去看看尸斑。” “这……”郭森林看着自己的哥哥,终于反应过来,“少奶奶,您这样做怕是不好吧。” 验尸,那是仵作的事,何况她还是顾府的二少奶奶,这事若是传出去,只怕是对顾府不利。 “是啊,少奶奶。”郭森木也在劝阻,往日里这个少奶奶温柔和善,对他们几户佃户都还不错,“这尸体阴气重,煞气也重,您还是回屋里吧。” “无关紧要的事,不必在意。”何清漪淡淡的看了两人一眼。 那两人看着她神态自然,不显示一分悸意,不由得目瞪口呆,而后就见她欲将死者衣裳扒下,便慌乱转身。 “少奶奶怕是悲痛过度,得了失心疯了吧?”郭森林压低着声音说话,想到身后的妇人伸着纤细的手,正到处探究着尸身,突然一个激灵,嘴里蹦出了这话。 “闭嘴,谁让你这么说话的。”郭森木轻斥自己的弟弟,少奶奶做什么,要你猜忌?” 两人的声音很轻,消散在秋风横掠的空气中。 何清漪垂眸面观,死者女性,年约十六,身高近五尺,发髻凌散,她的衣身凌乱,面料看上去很华贵,她的鞋袜已被河水冲掉,露出一双纤细的小脚。 尸身面部嘴合眼开,嘴唇发紫,瞳孔放大,眼粘膜上有出血现象,角膜呈半透明状,耳边处流有淡淡血丝,口鼻有水沫流出,腹有水胀,她伸手按压,嘴有出水。 何清漪微怔,所观现象皆是溺死的显著特征,难道真是溺死?她心思微转,继续尸检。 死者两手推拳平放,手脚面上都有泥沙,手掌脚掌处皮肤泡软膨胀,呈白色皱缩状的现象,手脚处皆有淡色血污擦伤的痕迹,她伸手按了尸身,没有发生明显的肌肉收缩。 何清漪屏气伸手微微将死者的衣裳褪下,翻了翻,就见尸身肤显苍白,有鸡皮样,全身尸斑显淡红,指压尸斑可退色,除去按压而后又现。 她微微蹙眉,初步推断死亡原因为溺水,死亡时间大概在六至七个时辰之内。 何清漪左顾而右盼,看着无人,便悄悄退下死者中裤,就见死者阴门阴|门周围擦伤,肿胀,有性|交过特征。 “成过亲了?有过生育史?”她心里思忖,准备再深探,就听到上头有话音。 “少奶奶,您好了吗?”郭森木看着前面的人影,“前面有人来了。” 眼下出了死人,大伙回去后,不免会多嘴两句,故而有些好奇心的人便想来一探究竟。 “好了。”何清漪来不及再查,急忙收了手,将死者衣服重新整理好,视线陡然落了尸身耳朵后下处的颈脖上,细白肤上似有浅浅的指压痕。 “少奶奶。”郭森木回头看着她有些愣证,又叫了一声。 何清漪回神,将那布重新盖过尸体,起身走到兄弟二人跟前道:“辛苦二位,一会让那些人别靠近死者,小心坏了一些证据。” 兄弟二人连连点头。 “我先回去写尸单,一会送过来,若是官府的人到了,你们我写好的东西直接给他们便罢。”何清漪吩咐道。 “是,少奶奶。”二人同时应声,看着她优雅转身,裙摆翻飞勾出身线,更显了几分单薄。 何清漪径直回了小院子,“小翠,帮我弄些草灰出来。”她站在小院里朝屋里喊道。 小翠和杜大娘二人一直在灵堂守着,听闻屋外有声,小翠一咕噜起身,进了侧边的厨房,不过片刻抓了些草木灰放置盆中,走到院中。 “抱歉,我还是没能忍住。”何清漪看着小翠,心知有负于她,故而有些不好意思。 “罢了,到时候二郎君的尸身带回顾府,以后也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小翠暗自叹气,憧憬想着回顾府以后的日子。 何清漪伸手抓了一把灰,搓了手,“我去写尸单。”说着就进了里屋。 写完尸单后,何清漪亲自送到郭森木手上。 那两人目光迟疑,颤巍巍的接过那纸张,虽然不知道这尸单是什么东西,可是眼前的小妇人,年不过十六,竟然如此大胆,让他们两人第一次感觉到,这看似柔弱的小妇人会这么恐惧。 何清漪回了灵堂,跪了近一天一夜,身子有些颤,小翠拿了矮凳让她靠了着打盹,待她醒来时,就已经临近酉时,顾府的人还未见踪影。 “杜大娘,看这日头,只怕顾府的人今天不会来了。”何清漪看着屋外灰暗的天,“明儿一早你那几户人家问看看,是否有牛车可借给我们。” 顾二郎在庄子养病,衣食医药一切皆由顾府安排,所以庄子上并没有马车留给她们。 杜大娘沉默,今天是二郎逝世第二天,在这庄子上再放下去,尸身只怕是要臭了。 “奴婢知道了。”她叹了一声。 “嫂子。”顾五娘叫道,“若是咱们将二哥带去京城,大伯母还是不肯怎么办?” “怎么会,”何清漪安慰她道,想起那个美艳雍容的贵妇,“大伯母是兴宁候府嫡女,岂是这么不懂道理的?” “更何况,大伯父又不是那般不讲理的人,兴许是有什么事给耽搁了吧。” “那就好,五娘也想回京城了。”顾五娘低声道。 季秋,景致全未萧条,寒意已似凛冬。 京城顾府,五开间敞式中堂,正面墙上挂了玉石镶边松鹤展图,图下设了紫檀翘头案几,案几两边的香几上各置了兰花盆景,叶姿幽雅,碧绿清秀。 胡筠灵抱着夜里刚生了哥儿,坐在椅子里,她的指腹悄然划过哥儿的脸,问:“大夫可走了?” “回夫人,大夫刚刚走。”下首,有个丫鬟很快回了声。 “大夫怎么说?”胡筠灵神情微敛,盯着怀里沉睡的哥儿。 4.第 4 章 “大夫说老爷郁结于心,吃几副药就能解眼下,只是这心结还得心药医。”丫鬟又回道。 “郁结于心……”胡筠灵暮然抬眸,紧紧的抱着怀里的哥儿,好一个郁结于心! 怀里的哥儿突然一声啼哭,将她的心思拉回了现实,她冷道:“把哥儿带下去好生看着。” 这边乳母立刻上前,将孩子抱了下去。 “你们也都下去吧。”胡筠灵指着下首一众丫鬟道。 丫鬟鱼贯而出,屋内瞬时静若死潭。 “好一个郁结于心,别以为我不知道章姨娘得宠是因为什么。”胡筠灵狠狠咬牙,面露怒色,“一个死了十几年的女人,还值得他惦记到现在。” “夫人,既是死人,咱们又何必跟计较,索性过两日老爷也就好了。”胡妈妈安慰她,“不过,姨娘生下哥儿有功,老爷缅怀一翻也是情理。” 胡筠灵身子微微靠后,顿了片刻就道:“是啊,生子有功呢,如今的这哥儿,也得尊我一声母亲呢。” “我倒要看看,一天躺在一个死人的院里是个什么样的。”她起身向外,“二郎这事,因为他这一晕就耽搁下来了,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片子,是怎么编排我。” 胡妈妈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不多时,二人进了章姨娘生前住的芹其院。 有丫鬟端了锦杌放在床前,胡筠灵拢了衣裳坐了下来,看着床上那面色苍白的男人,他星目的眸底添了黯淡。 “夫人来了。”顾承川咧嘴笑了笑,“哥儿可还好。” “不哭不闹,是个乖孩子。”胡筠灵也淡笑,“老爷原来还记得哥儿呢。” “不过是昨天折腾累的,让夫人担心了。”顾承川撑着起身,丫鬟就拿了引枕垫在他身后。 “如此便好,早些好起来,哥儿入谱这事,还得老爷安排。”胡筠灵提醒道,“说到哥儿,有一事我要禀报老爷。” “庄子上的二郎昨日酉时去了,晚上来人报信时,我看着老爷为章姨娘焦急的样子,便没有告之。”胡筠灵顿了顿,“再想说时,老爷就已经歇息了。” 她看着顾承川愣证的神情,继续道:“二郎成亲一年,未有子嗣,而又未行冠礼,这葬地你看如何安排?” 顾家有训,少男未行冠礼而夭折或未有子嗣者,不得葬入祖坟。 “罢了,老二就这一个哥儿,叫人去抬了吧。”顾承川垂眸闭目,惋惜道:“冲了喜,没想到还是没能留住他。” “人各有命,老爷还是看开些。”胡筠灵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死了就是死了,你再惦记,再惋惜也没用。” 她起了身,看着屋内一通摆设,淡道:“毕竟是死过人的屋,老爷还是移过去正屋吧。” “夫人说的是。”顾承川笑着应下。 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有相敬如宾的味道。 “眼下天色已晚,那我安排人明日一早就出去,老爷看如何?”胡筠灵看着他问。 “夫人的安排,自然是好的。”顾承川看着眼前的女人,一身墨绿的交领长袄,适度的剪裁,衬着她的腰身,纤姿袅娜。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们之间越来越远,好像是从一个个姨娘,莫名其妙的死掉开始吧。 “你们过来伺候老爷更衣吧。”胡筠灵指了一边的丫鬟道,“一会将这屋里能烧的东西全拿去烧了,章姨娘在地底下也能用。” “老爷你也起身用膳吧。”她气度雍容,身姿曼妙,站立在床前看着男人,神色不容置喙。 顾承川眼底闪了一丝怒火,但很快敛去,笑道:“好。” 冷风轻掠,吹着院落前的白幡簌簌作响,幽静的灵堂,多撑了两盏灯,却挡不了几分凄凉,院外,有嘈嘈切切的声音伴着风传来。 “是官府的人到了吗?”何清漪转头看了一眼屋外有些灰暗的天,“现在已是酉时了吧。” “想必是。”小翠知道何清漪还惦记着外面的情况,“少奶奶,您想去看?” 何清漪笑着看她,“不用了。” 院外远处,穿着公服的捕快在尸身周边设了界线,有个老仵作蹲着身子在给死者验尸。 江金衡按例跟郭氏兄弟问了话,而后郭森木将何清漪给的东西递了过去。 “这是什么?”江金衡将东西接了过来。 “是……是尸单。” “尸单?”江金衡将纸张打开,看着纸张上面的字,面色陡然一变,“你们有人动过尸体了?” “若是这人是他杀,你们可知道是什么罪行?” “这……俺们不知道啊。”郭森林紧张道,“是那……” 他的话还未出口,便被一边的捕快打断。 “捕头,卓郎来了。”那捕快神色慌张,“要不要拦住他?” “快快,你们两个将他挡了。”江金衡转头看着不远处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郎匆匆朝这边赶来,赶忙指着一边的手下,“可千万别让他靠近死者,回头做恶梦了又要怪我了。” 少年郎匆匆上前,他的身后还跟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 “好你个江金衡,说好了时间一起来,你们却偷偷撇下我先行。”他一开口便是一顿数落,“太不够意思了。” 少年郎面若桃李,长睫卷翘,唇线分明,他顶留一髻,以玉簪贯之,湛蓝茧绸直裰和小朝靴上都沾了泥土。 “哎,你们挡我干嘛?”少年郎看着挡在自己面前的两捕快,心中烦闷。 “卓郎,您还是别插手了吧,卓尚书早吩咐了咱们,不让您瞎参合这些事了。”江金衡上前看着少年好心劝道。 “你们府尹的捕快什么时候开始听从刑部尚书的命令了?”卓嘉楠隔着两人对他道。 “你说的是,不过府尹大人也说了,闲杂人等也不得靠近啊。”江金衡讪讪一笑,依旧没有对他放行。 卓嘉楠扬了眉稍,“江金衡,你说我是闲杂人?” “失言,失言,我哪里敢。”江金衡忙拱手道,又指着即将暗下来的天,道“这死人哪有什么好看的,卓郎您还是早点回去吧。” 他说着,抛了个眼神,示意前面的手下将卓嘉楠架走。 “嘿,你们还来劲了是吧。”卓嘉楠看着一边要上来的人,知道他们的意思,赶忙撒腿后退,“每次都来这一招,不累吗?” “我暂不跟你们计较,告诉你们,待我进了府尹的衙门,到时候让你们见识我的厉害。” 江金衡看着他摇头,心中失笑,一个好好的郎君少年,不好好读书考取功名,非要当什么捕快,还整天跟在他身后到处晃悠。 “行,那咱们哥儿几个,等着您呐。”他笑道。 “好好等着。”卓嘉楠气得眉间生烟,带着小厮退至一边,“这都什么人啊,瞧上一眼都不给?” 江金衡不再理会他,转身走向郭氏二人将纸张还了回去,道:“念你们守尸有功,我便不与你们计较,回去吧。” “多谢官爷。”郭森木迅速的接过东西,“那俺们就先回去了。” 江金衡点头摆了摆手,这一幕被不远处那人看在眼里。 卓嘉楠看着行过自己身边的两男人叫道:“你们两个,给我站住。” 两人驻足看着衣着华丽的少年,“郎君何事?” “方才江金衡给你们的是什么东西?”卓嘉楠上前,靠近他俩一分。 郭森木瞧着自己手里的尸单,道:“郎君问的可是这个?”他说着把东西扬了一下。 “对,就是这东西。” “是尸单。” “尸单?”卓嘉楠盯着郭森木手里的东西,他经常跟衙门的人打交道,所以知道什么是尸单,只是府尹的衙门怎么会把尸单交给他们? “给我瞧瞧。”他道。 “这……”郭森木想起刚才那捕头的话,一时间犹豫着不知应不应该给他。 “拿来。”卓嘉楠手一伸就从他手里将东西夺了过来,好似看出他犹豫的原因,“我父亲官居刑部尚书,这东西我能看。” 他说着,将东西打开,细细的看了起来,宣纸上,字迹娟秀,整齐有序,结尾处有言:不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厉害了,这东西。”卓嘉楠扬了手中的东西,而后迅速将它塞到胸前,问那两人:“这东西是谁给你们的?” 郭森木转头瞥了一眼身后的那些捕快,卓嘉楠便知他心中所虑,他压低了声音道:“刑部尚书知道吗?比府尹官大,不用害怕他们,有事我给你们顶着。” 郭森林憨厚一笑,抢道:“是庄子里的少奶奶。”他提到少奶奶三字时,心底还有几分颤抖。 “闭嘴……”郭森木狠狠的瞪了自己的弟弟,他来不及阻止,那话已被说出口。 “哦?”卓嘉楠疑惑的扬眉,“那你们说的这位少奶奶,又是从哪儿弄了这么个东西。” 郭氏兄弟二人面面相看,闭嘴不语,他们总不能说,这是少奶奶亲自把人家衣服扒下来亲自查看,然后回去就变了这个东西出来吧。 “嗯?”卓嘉楠盯着二人,神色不悦,“罢了,这位少奶奶在哪,我去拜访拜访她。” 5.第 5 章 那兄弟二人又对视了一眼,还是不语。 “怎么不方便吗?”卓嘉楠道,“你们放心,我只对这位少奶奶写的这东西感兴趣。” 郭森林转目瞥了一眼不远处的那院子,卓嘉楠扑捉到他的眼神,朝着他刚才的方向看了过去,天色渐暗,远处的景致早已溶入暮色之中。 “谢了。”卓嘉楠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回去吧,一会晚了,炕上的婆娘该找你们了。” 他说要就迈步朝那小院子方向又去,郭氏兄弟很快反应了过来,立刻疾步上前将他挡住。 “郎君,天色已晚,院子里都是女眷,您这一去只怕不合适。”郭森木开口对他道。 郭森林心底在发颤,他没想到,他们兄弟二人竟敢挡了刑部尚书家郎君的去路。 卓嘉楠意味深长的看了二人一眼,拢了手笑道:“也罢,那明天我再来好了。” 他说着折身扎进捕快堆中,这一次,江金衡并没有叫人拦住他,因为这边已经将尸身抬上板架,准备打道回府。 “验尸结果如何?”卓嘉楠很兴奋走到江金衡边上,问道。 “只能说这女尸多半是来自京城城方向。”江金衡叹了气,“其他的,恕我无可奉告。” “为什么是城西不是城东城北城南?”卓嘉楠问他。 江金衡轻笑一声,点了一下他脑袋,“用你的脑子想一想。” 卓嘉楠微怔,转目看着暗涌的河面,猛然道:“这条河似乎是城西汶汀河的支流。” 江金衡笑了笑,看他道:“脑子转得挺快的,对这京城了解也不少啊。” “是他杀还是自杀?”卓嘉楠看着一干众人开始移步离去,忙跟了上去。 “无可奉告。”江金衡看着他,“卓郎啊,回府吧,晚了尚书大人又要给你颜色看了。” 众人一阵大笑。 “你……”卓嘉楠轻轻咳了一声,“你不用说我也知道,这女人是被人推到河里淹死的。” “又是你猜的?”江金衡转头看着他,玩味笑了笑,“哪次有命案你不说是他杀?” 卓嘉楠伸手揽过他的肩头,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甩了甩,“诺,看看这个你就知道了。” “卓郎。”江金衡微微正色,“这不是我们衙门里的东西,做不得数。” “那你倒说说……”卓嘉楠看着走在前头的老仵作,“万老头那里验出什么了?” “无可奉告。”江金衡将脸别过一边,“若是让府尹大人知道你跟着我们跑这种地方来,只怕咱们哥儿几个又要挨骂了。” “江捕头,你就直接告诉他,这天太暗,万仵作说要回衙门才能验清楚嘛。”前头有捕快回头笑道。 卓嘉楠闻言拉了脸,狠狠的拍了江金衡,怒道:“好你个江金衡,耍我耍上瘾了啊。” 江金衡笑着不语。 一行人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夜色中,雨后的仲秋,起了风,寒意越发深重,乡间的浓翠,虬枝款摆。 第二天待过了辰时,顾府的人还未到,何清漪瞧着势头,便吩咐杜大娘去跟佃户借牛车。 顾荣风已逝去近二十个时辰,他的尸身从僵硬渐变软化,腹部因肠内腐败而涨起,腐败的绿斑也已显见,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败的味道。 “把银票给我吧。”她转头对小翠道,入殓时,在死者身上塞些银两,这是阴间开路钱。 小翠便应了声,从怀里拿出了二十两的银票递给她。 “好好走吧,不用惦记我们。”何清漪接过,将银票塞入顾荣风怀里,“若是还放不下,那便保佑我们,顺顺利利回到顾府。” 小翠闻言,看了一眼被放置在一边的东西。 “你去把那些素白都撤了吧,咱们虽然要走,可是杜大娘还要住在庄子里。”何清漪看着檐下飞扬的素缟吩咐她。 “奴婢这就去。” 过了一刻钟,杜大娘便从外赶来,她一进屋便开口:“少奶奶,车是借到了,只是昨儿去报信的人说,这路上有好几处坍塌,不知道这个时候通了没有。” 回顾府,需要先过一条乡间小路然后才上官道,前日的雨下得很大,乡间的路本就小,如今再有坍塌,只怕过不去。 “塌了?”何清漪颤巍巍起身,揉了揉跪得酸痛的膝盖。 “是塌了,昨天奴婢自己也忘了跟你说这事。”杜大娘尴尬道,“不过郭兄弟几人也来了,现在在外头候着。” “说是咱们都是女人家,所以就跟了过来。” “他们愿意帮忙是好,可若是耽搁了他们家里的事,那多不好意思。”何清漪边走边说。 门外,四个男人在院中候着,院外,牛头上还绑了红线。 “顾何氏谢过几位大哥。”何清漪跟几人见了礼,“只是这路堵了,这牛车怕是用不上了,还劳烦几位大哥帮忙弄个担架来。” 如今顾府的人不到,没有棺材,她打算弄个担架将尸体抬回京师。 那几人得了吩咐,便去着手准备,何清漪回了屋内将灵堂的东西撤走,小翠还在院中,将檐下还未取下的白幡拿下,顾五娘在一边帮衬。 “小翠,你们家奶奶呢?”有低沉的声音而起。 小翠回头一看,见到来人不由得拉下脸,“怎么又是你?” 她的神情微怒,语气冰冷。 “你不要每次见到我都这么凶嘛,好歹我也是你们家奶奶的哥哥。”来人闻言笑了笑,对她的冷眼相待丝毫不介意。 “每次你一来能有什么好事。”小翠收了东西从小梯子上下来,她看着眼前面如画,唇如花的男子,面上的怒意只增不减。 “你这次来又想要多少钱?” “哎,我不跟你吵。”男子漫不经心道,朝她伸了手,“先给个二十两给我应应急。” “没有,现在奶奶这里什么也没有。”小翠一巴掌拍掉他的手,“郎君若是还心疼我们奶奶,那便进去看看你妹夫。” 她冷眼说罢,带着五娘转身进了屋里。 “哎,你不给钱啊?”男子跟在她身后,也进了里屋。 他扫了一眼中堂,两大一小皆跪在地上,当中躺了一人,盖了被褥,只露出头,他正仔细瞧着,便有声而起。 “哥哥,你又没钱了?”何清漪头也不抬,问来人。 “是,是啊,你借点给应应急。”何祺睿一边看着躺在地上的那人一边回话,“你们在玩什么?妹夫怎么睡在地上?” “不对啊,妹夫这脸怎么这么黑?”他使劲嗅了嗅,“什么东西味道这么臭。” “我如今手里没钱了。”何清漪抬头,“这次就算人家要剁了你,我也整不出钱来。” 眼前男子,年已二十有一,深邃的眸摄人心魄,巧夺天工的脸俊美绝伦,他的绝艳华美硬生逼退了世间繁华,他那有些褴褛的青灰直裰,亦挡不住那风姿卓越。 何清漪觉得,在何祺睿那艳美绝色的显彰之下,她的容貌就逊色太多了,很难想像他跟她属一母同胞,而她们的生母容貌也是一般,想必他的生父一定是个俊朗如斯之人。 “尽说这些狠心的话,如今你我兄妹二人相依为命,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何祺睿一屁股就坐在她边上,伸手推了一下躺在那人。 “哎呀,我的妈呀?”待看清楚那人情况时,何祺睿吓得脸色惨白,连连后退,“这……这,妹夫是死了?” “嘘。”何清漪伸手比个嘘,对他道:“你小点声,若是二郎听到了,会不高兴。” “这……真的死了?”何祺睿盯着顾荣风嘴角渗出的血迹,额间冒出细细的汗,他伸手推了一下何清漪的胳膊,“你快把那布给他盖上。” 小翠看着他失色的模样,心里的郁气缓缓而出,方才她进屋时,正瞧见何清漪将薄被翻开,她便知道,门外的对话让少奶奶生气了。 推心置腹,若是自己遇上这么个哥哥,早就给气死了。 “是啊,他病死了。”何清漪顺手就将薄被盖上,看着何祺睿,“哥哥还要钱吗?” “有当然要了,没有就算了。”何祺睿嘀咕,“这才成亲一年就去了,也太着急了。” “郎君,你在说什么?”小翠看着他神神叨叨。 “啊,没什么。”何祺睿起身,看着二人问:“妹夫什么时候去的?我怎么不知道?” “二郎君前日就去了。”小翠心头发酸,听了这话更是怒气涌上心尖,“郎君只记得那绾里的头牌儿,哪还记得我们奶奶的苦。” “你这丫头,说话真是不中听。”何祺睿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顾府的人呢?这人都死了,怎么还不来抬了去?” “顾府的人大概是不会来了,哥哥你要跟我们抬尸进京吗?”何清漪笑着问他。 “抬……抬尸啊?我先去外面透透气。”何祺睿说着就走了出去。 6.第 6 章 “哎,你怎么能走。”小翠朝他背影喊道,“这什么人啊,奶奶您看他……” “他一直这样,你知道的。”何清漪说罢,也起身走到院外。 屋外的河水依旧,流间哗啦作响,小径上,远远见一行人朝院子方向而来。 “哥哥,你会跟我们一起抬尸进京吧。”何清漪对何祺睿道,“你也说如今咱们兄妹二人相依为命,应该相互帮衬。” 半响,何祺睿都没有回话,他盯着远处黑鸦攒动的人头,指着道:“诺,哪里需要咱们抬,这不,顾府的人来了吗?” 何祺睿对顾府熟悉的程度远远超过何清漪,他就像个追债人,每月一到发月银的时间,他就会准时去顾府门前蹲点,然后将一大半的月钱收入囊中,以至于大家都知道,顾府二少奶奶的哥哥是何等的厚颜无耻。 而顾府之所以看中何清漪,是因为她的八字,非常合心,而冲喜,最在意的便是这个。 那些人步履匆匆,不多时就到了小院子里。 何清漪心头微怔,眯了眼睛看着远到而来的一群人,为首的男子,年过四旬,心宽体胖,一身灰蓝袍子,面料看上去很是华贵。 是顾府的总管家顾展福,何清漪在成亲几日后见过他,他身后跟着八个壮汉和六个丫鬟婆子,丫鬟婆子手里拿着香火线烛等祭祀用品,一边还搁置了一副柏木棺材。 “见过二少奶奶。”顾展福见了礼,“小的来迟了,让您担惊了。” 顾府男丁到了顾承川兄弟二人这一脉,算上顾承川刚得的哥儿,也只有四,其中顾大郎三岁便故,其次便是何清漪的夫君顾二郎,故而府里的人称她为二少奶奶。 “这小路被堵了,所以府里的马车停在了官道上,只能委屈二少奶奶您需要走上一段了。”顾展福继续道。 “何清漪都跪了好几天了,你们怎么不拿个抬轿来?”何祺睿赶在何清漪开口前发了话,“是觉得我们何家没人,所以就放肆了吗?” 自从成了混混,何祺睿从来都是直呼何清漪的名字。 “何郎说的哪里话。”顾展福转脸对何祺睿道,“这路堵了,咱们事先是不知道的。” “管家客气了,二郎入殓还得各位帮忙。”何清漪怕何祺睿会再说出其他难听的话,便抢道。 “二少奶奶严重了,夫人有话,二郎葬入祖坟实则有违,所以一切从简,还望您知晓。” 杜大娘曾经说不能葬入祖坟的那一番话,何清漪有跟小翠确认过,顾家的家训她不懂,但在她的认知里,死去的亲人不会让他尸骨随意丢弃在外,所以在听到小翠亲口确认时,她非常诧异。 “是,顾何氏知晓。”何清漪应下。 说罢,顾展福便安排了入殓,一行人收拾过后,原先郭氏兄弟几人才匆忙将做好的担架拿来,何清漪便拿了几个子发下去,安排好了杜大娘,又跟众人道别,一行人才抬了灵柩起步。 行了近半个时辰,才上了官道,何清漪上了马车,一行人加速了脚步,到了未时,众人在京门分别,灵柩需要在落日之前赶到祖坟之地,顾荣风没有子嗣故而不讲究其他,只需要在顾府挑好的时辰下土便可。 何祺睿一进京门便溜了身影,只对何清漪嬉笑道:“回了顾府,你记得给我留个落脚的房间。” 何清漪眉头轻蹙,而后直接回了顾府。 朱漆的三间一启大门,门上扁额印着鎏金的“顾府”二字,早前得知二少奶奶回府,有几个婆子和丫鬟候在门口。 待何清漪三人跨了火盆,用柚子水洗了手,一众下人拥簇着她往二房方向走。 顾老太爷尚在,故而大房二房并未分家,二房方向在西,五进的院子,如今只得何清漪跟顾五娘入住。 原先候在门口的下人中有个婆子道:“今儿二郎君的外家上门,一会二少奶奶您盥洗后,请过去正院一趟。” 顾荣风的外家,姓庞。 跪了近三天,吃食又无几,何清漪饿得浑身无力,她漠然道:“知道了。”声音有些缥缈虚无。 那婆子闻言,微微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吩咐几个三等丫鬟几声后就施礼退了出去。 丫鬟得了吩咐,放好盥洗的水,退到屋外候着。 “少奶奶。”小翠一边说着一边给何清漪擦身,“一会您要表现得悲切一些。” 方才,何清漪那如古井一般无波的面色,让婆子留意到了,自己的夫君病逝,怎么可以那么平静,而眼下,顾二郎的外家来人,若是再有那样的神色,怕是引起他们的不满。 何清漪微怔,转头疑惑问她:“我现在的神色不悲切吗?” 顾荣风年小她一岁,自嫁给他,始终如一的把他当弟弟一样照顾,失去一个弟弟,她确实有些难过。 “倒也不是。”小翠轻声回道,“若是再悲切一些就更好,以后亲家舅舅会更疼您。” 一个女人,年纪轻轻就守寡,着实让人可怜,更何况,二郞的外家就只得二夫人一个女儿,自然也不会亏待何清漪,这是小翠的想法。 何清漪轻不可见的点了头,匆匆净身后,她由丫鬟引路,带着顾五娘穿过东西穿堂,往大房大院去。 正房大院,五间大正房,房门敞开,厅里黑鸦鸦的坐满人。 “二少奶奶来了。”候在门口的丫鬟,瞧见何清漪远远走来便喊道,众人闻言而起,朝门口看去。 何清漪一进门,便载进一个老妇人怀里。 “我的儿啊,真是命苦。”那老妇人抱着她,豪豪大哭。 何清漪被她一抱便懵住了,想起方才小翠的话,心路陡然伤感,竟有些感同身受,到最后也泪流满脸。 众人好说歹说,才将二人分开,何清漪定眼一看,便知这是顾荣风的外祖母,她神色憔悴,双目微浊,比起一年前所见更加苍老。 “苦命的儿啊,连个后也不留。”老妇人又抹了眼泪。 何清漪面色潮红,心知是她们也看出了自己还是处子之身,她又分别跟众人见了礼,过了招呼落了座,细碎的寒暄一番。 昏昏沉沉的在大房正院用过膳,何清漪回到房间时,脑子里只记得了他们说了一件事,那便是庞家不想让她改嫁,想让她为顾荣风守节。 何清漪嫁入顾府,是顾府的人,最终再嫁与否由顾府决定,她回忆胡筠灵当时的神色,那个贵妇唇角微抿,面色淡笑,一副无关紧要的模样,对自己再嫁事不拒绝也不同意。 因为胡筠灵的态度,最后这事先被搁置在一边。 何清漪有时候觉得自己的亲事,一切皆应由自己的意愿为基,由自己掌控,但有时候她又觉得自己应该听从长辈的安排。 “小翠,我能不能再嫁,为什么需要别人来决定?”她不解的问着丫鬟。 小翠面色惊慌扯着她,压低了声音道:“少奶奶,你在外头可千万不能说这话,若不然,会被别人说成轻浮之人。” 一个女人,死了夫君,难道还想自己做主自己的亲事,这不是轻浮是什么? 何清漪颔首,她眼下已经不想再问为什么了,嫁给顾荣风后,她已经问了太多的为什么了。 只是她很迷茫,为什么她现在的很多认知,跟以前和跟别人都截然不同? 临近暮色,凉意更甚,衙门的停尸房,缕缕尸腐的气息,伴着阴风飕飕,卷进衣隙,惊悚从脚底直窜心口。 有些幽暗的室内,四周点了烛火,当中摆了几张床和置了几副棺材,其中一床上,趟着昨晚带回来的尸体。 停尸房内,透的都是死亡的气息。 “小刘,有没有人来认领尸体?”江金衡站在尸身床边,看着手里的尸单,问了刚迈步而来的下属。 敢大摇大摆来停尸房的衙役不多,只得刘直相一人。 “告示都贴了快一天了,连个影子都没有。”小刘立刻回道,“不过卓郎倒是没来,连万师傅那边他今天都没去过。” “咦?他竟然没来?”江金衡抬头惊讶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有些奇怪啊。” “咱们总算安生一天了,还不好吗?”小刘笑道,“可别管他了,不来对我们来说就是好事。” 江金衡颔首,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把这东西交给大人看吧,待找到尸源再说。” “怕是找不到了吧。”小刘接了东西道,“城西那么大,案发地又不明,这事恐怕只得了了咯。” “咦,这尸单上面写是淹死的啊。”他看了手中尸单的结尾处,“这就好办多了,当无名女尸溺水而亡结案,再把她送到义庄去,到时候若有家属来人了,直接去义庄认领就行了。” “嗯,此案本不难。”江金衡点头。 今日,卓嘉楠起身后就带着小厮直接去了昨日的庄子,不过他的运气似乎不太好,故而错失了想要找的人,待询问一番后得了消息,又从庄子赶回顾府,来回折腾便是天色已晚。 季秋夜深,稀薄的凉意便越发深重,顾府的大门紧闭,檐下的灯海被冷风卷拂,款摆摇曳。 卓嘉楠微微拢了衽领,伸手整理了衣容,他的怀里还揣着昨日那两人给的尸单。 “怎么样?”他问小厮,“这样看着我可还是温文儒雅?” 小厮看着他,笑着点了点头。 “那你去敲门吧。”卓嘉楠对小厮道。 7.第 7 章 小厮几步上前,拾起门钹正要敲下去,有道声音从侧边传来。 “你们什么人,在何清漪的家门前做什么?” 声音低沉,带着几分醉意。 卓嘉楠转头过去,就见灯海下,有个男子挺直而立,不过片刻,他身子歪歪斜斜的倒了下去。 “咦,兄台。”卓嘉楠走了上去,临近时,鼻尖闻到胭脂酒味,他低头看着男子,“你,没事吧。” 男子猛然起身,整理了衣容,正色道:“你们两人鬼鬼祟祟的在别人家门前干什么?” “想行窃?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他喝道,指着上头说:“看到匾额上的顾府二字没有?” “兄台误会了。”借着旖旎的柔光,卓嘉楠看着眼前唇红齿白芙蓉面的男子,“我们……” 他的话还未说完,便被打断,“这是顾府,吏部尚书的府邸,去去去……”男子移步推开他自顾道:“真是傻,什么地方都敢来。” “我们用得着行窃吗?我们是拜访。”小厮从檐下走下阶。 男子行走有些摇晃,一把拉过小厮往后,嫌弃道:“大晚上拜访?拜帖呢?蒙谁呢?走走走……” 他说着走到门檐下用力拍了拍门,大叫:“我回来了。” “郎君?”小厮看着卓嘉楠。 卓嘉楠抱臂,自顾点头,“拜帖?说的也对,毕竟那位少奶奶是个女的……” “傻愣着干啥,还不走。”他拍了小厮肩头。 “那不进去了?”小厮犹豫问道。 “明儿一早你先送拜帖过来再说。” 嘎吱一声,门从内被打开了,有个门仆从里探出了脑袋,“谁啊?” “你们什么人?”待看到卓嘉楠二人后,那门仆问。 “不是我们敲的门。”小厮马上应声,指着醉坐在门脚下的男子,“他敲的。” 门仆垂首定眼一看,“何郎君,你,你怎么坐在地上……” 卓嘉楠摇了摇头转身,上了停在一边的马车。 银烛秋光,锦帘半卷,冷风暗潜,夜凉如水。 顾荣风头七未过,大房安排了顾三娘顾文茵和顾四娘顾蕙瑜过来二房作陪,二人坐在房内,柔声细语,跟何清漪细说最近京内发生的事。 “平日里,我从未苛待过阿莲,谁知道她一声不吭就跑了,大家都认为她跟情郎私奔,现在那些人背后都说是我这个主子纵容,她才如此胆大。”顾三娘娓娓道来,面上有少许怒意。 顾家有九女,大娘跟二娘都已出嫁,顾三娘是关姨娘所出,年方十四,如今是正是议亲之年。 前几日,江阴侯府办了个花会,给顾府送了两张请帖,顾三娘虽然是庶女,可花会凭请帖而入,故而她带着两个丫鬟一同前去,结果那个叫阿莲的丫鬟,一去就不回了。 “你们叫人找了吗?”何清漪突然想起庄子上的那女尸,“她那日穿的什么衣服?” “都找了呢,原以为她还在侯府,结果整个侯府都找遍了,没找到,那些人才说她借故出来跟情郎私奔了。”顾三娘回道。 “穿什么不记得,好像是浅绿……” 何清漪微怔,她记得那女尸穿的是粉色衣裳,而后道:“那可是有人看见她出了候府?” “问了门仆,没见到人出去,所以才在候府找了。”顾三娘叹气。 何清漪明白,贴身丫鬟若真的跟情郎私奔,于顾三娘来说,便被扣上管教不当,行径不耻的话题,一个丫鬟尚且这么大胆,更何况是主子。 “别想了,私奔的又不是你。”顾四娘安慰她。 她们二个聊了很多话,直到何祺睿回来才止了话题。 翌日,卓嘉楠起身就去了衙门,衙门的衙役都对他很熟悉,故而他很顺利的进了停尸房。 朝阳满挂,潋滟四射,柔和的光透过停尸房的天窗照在房内,原本的阴冷敛了些锋芒。 屋内,点了苍术和皂角,年近六旬的老仵作正低着头,给刚送来的尸体检验。 老仵作姓万,名全。 “万师傅。”卓嘉楠站在门口,看着屋内踌躇,停尸房专属的味道让他望而却步。 “江捕头人呢?”他问道。 “为了躲你,一大帮人一早就出去了。”万全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声。 这帮老东西,卓嘉楠腹诽,他揉了揉鼻尖,问:“昨儿送来的女尸你看了吗?” “你想看验尸单自己去找江捕头。”万全正身看着他微微一笑,扯开前面那盖着白布的女尸,“若是还感兴趣,自己来看吧。” 卓嘉楠被他的动作下了一跳,立刻转头,“万师傅,有话好好说,你赶紧给她盖上。” 万全笑了笑,重新将白布盖过尸体,“胆儿真小,还敢查案,卓尚书不给你来掺合这些事是对的。” “不说这个。”卓嘉楠转身,“你验尸结果出来是啥?” “这么明显,当然是淹死的咯。” 卓嘉楠屏气上前,带着鼻腔问道:“那你可看出来是失足溺水还是被害溺水?” “我只验尸,不查案啊。”万全脱下手套,收拾好自己的验尸工具,“江捕头一早就去城西那边,若是明天再没人认领尸体,到时候你要看就去义庄看了。” “那你帮我看看,这个上面的内容是否跟你验尸单所写一致?”卓嘉楠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掏出验尸单递了上去。 万全接了过来,打开看了看半响,脸色微变。 尸单上头前面部分无异议,但尾处写道:“尸身耳朵后下处颈脖上似有掐痕斑点,有过性|交特征,是否有孕育史需待验证。” “性|交特征是什么东西?有孕育史?”万全呢喃,又往下看了看,“不排除他杀的可能。” “这东西你哪里来?”他问卓嘉楠。 “你也觉得有问题是吧。”卓嘉楠得意的笑了笑,“这个是贵人给我的,怎么样?是不是跟你所验一样?” 万全面色有些尴尬,将东西还给他,“你先出去,我还要再看一会。” “那我先出去了。”卓嘉楠接了东西走出停尸房,他深深吸气,走到了衙门前厅,正巧看见邓则松和江金衡带着一众人迎面而来。 邓则松是京师府尹,邓家跟卓家是世家之交。 “贤侄,你怎么又来了?”邓则松满脸无奈,这衙门都快成了他家了,来去自如。 “邓世伯,江捕头。”卓嘉楠站在原地跟他们打招呼。 “哎,我要怎么说你才好。”邓则松无奈道,“你不是衙门里的人,一天天的耗在这,着实不方便啊。” “眼下正在招衙役,若是你能来,我便破格让你跟着江捕头他们。”他走近卓嘉楠,压低了声音。 “此话当真?”卓嘉楠惊喜问道。 “自然当真,若是你父亲允许你来,我自然不会挡着你。”邓则松笑道。 卓嘉楠那惊喜之笑还挂在脸上未散去,闻言便泄了气,要是他爹同意那还用说? “你快回去吧啊。”江金衡劝道,“小心你父亲又揍你。” “这后面都什么人?”卓嘉楠扬了下颌,朝二人身后看了看。 “死者家属。”江金衡道,“这会来认尸体了。” “是那女尸?”卓嘉楠眉稍一挑,往邓则松身边靠了靠,“方才我去了停尸房,万师傅觉得那死因有异,如今家属来了,可以正式立案了。” “万师傅昨儿的尸单我已经看过了,没什么异常,你不要胡闹。”说到正事,邓则松便恢复了他平日里的肃然。 “来人,送卓郎回去。”他高声对一边的衙役道。 “伯父,您不信一会问问万师傅啊。”卓嘉楠被衙役架了出去,一边回头高喊。 邓则松看着他叹气,转头对江金衡道:“你直接带人去停尸房,让人把尸体带走。” 江金衡颔首应声,带着众人直接去了停尸房。 来的家属是死者父母周氏夫妻跟姨父母柴氏夫妻,四人衣着华丽,是富商之户,居住城西靠南的大兴坊。 此次他们带了八个壮丁来抬灵柩,待江金衡掀开布,那两妇人一见,惊叫一声而后嘤嘤的哭出了声音。 “夫人节哀。”江金衡安慰道,如此之情,他早就司空见惯。 “婵姐儿……”浓浓悲愤的男声响道,周建西转头问江金衡:“请问,我女儿怎么死的?” “是……” “江捕头。”在一边的万全即刻打断了他的话,将他拉到一边,“昨儿的尸单,在下可能还有几处要补充。” “为什么?”江金衡奇怪问道。 “是这样的,方才卓郎拿了一张尸单过来让我看了,你们是否有另请仵作?” 江金衡叹气,“哪有的事,你不要听那卓郎的话,他就是喜欢瞎闹腾。” “是,是。”万全连连点头,“不过在下也看了那尸单,验证甚是仔细,甚是比在下还要在手,那尸单上头所记有几处是在下不曾发现的。” “你们稍等啊。”江金衡跟那四人道了一声招呼,转头问万全:“你这话什么意思?” “女尸是淹死不假,但还有几处可疑,是在下处事不周,您请谅解。”万全尴尬道。 “哪里可疑?”江金衡蹙眉问。 8.第 8 章 “方才在下又再验了一次,发现死者生前确实有被扼颈的痕迹,有可能是与人有过争执,当初掐痕太浅,在下误把它当成尸斑来看。”万全道。 江金衡拧眉,想到那天随意看了一眼的尸单,好像也曾经记录了这么一个说法。 万全看着江金衡,眼神闪烁,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对其道:“而且死者有跟男人同过房的迹象。” 如今仵作虽然行验尸之事,可遇到妇女下|体的检验时,必须借由“坐婆”来检验,昨天自己一时匆忙,故而自己先动了手。 “同过房?”江金衡有些懵住了,“那就不是黄花闺女了,可你昨天的尸单没写这些啊。” “是,昨天是在下疏忽了,早上看了卓郎带来的尸单才惊觉遗漏。”万全连声抱歉。 江金衡随即反应了过来,走到那四人当中,对其中一男人道:“周老爷,你女儿这几日可与人有过争执?” “又或者生前曾与他人结过怨?” 周建西回忆半响,忍痛道:“之前应该是没有,我女儿她这几天都在她姨母家,我们昨天得知她失踪,今天就看到告示。” “是,婵姐儿时常来我们家玩,她性子温和又善良,从未与人结过怨。”柴俞氏立刻道,“你们这么问是什么意思?” “死者生前有被扼颈的痕迹,怀疑她生前与他人有过争执。”江金衡看着四人面色,“另外想问问,死者生前可曾有婚配?” “我女儿之前是有跟人订过亲,不过前段时间就已经退亲了。”周俞氏思虑道,“你们这么问,难道这事跟我女儿淹死有关系?” 江金衡想到接下来说的话,面色有些尴尬,“我们是这样怀疑,因为验尸结果来看,死者生前曾有跟人同过房。” “你说什么?”四人面色惊愕,同声道。 “这不可能。”周俞氏惊叫,“我女儿都还没成亲,怎么可能跟人同过房?” “你话不要乱说,我女儿虽然订过亲,可她不是那轻浮之人。”周建西气乎乎的拂袖。 “我女儿不可能做出这种伤风拜俗的事来。”周俞氏面色绯红,神情涨怒,“你们不要随便侮辱她的名节。” “这是验尸结果显示。”江金衡正色道,“具体事情只有你们最清楚,如今尸检有异,你们暂时不能抬回去。” “你们什么意思,一开始叫我们过来抬尸体,如今又不让我们带回去了?”死者的姨父柴金和怒道,“还莫名其妙的说些毁他人名节之事来?” “就是啊,这算什么事?”柴俞氏附和道。 “死者溺死不假。”万全上前解释,“后来因为考虑死者身份原因,我们又请了坐婆来验尸,所以……” 江金衡有意替万全隐瞒他失职之事,他脸色一沉肃然道:“若是你们不信,可以自己请个坐婆来验一验。” 四人面面相看,而后退至一边去商量,万全便趁空跟江金衡道了谢。 四人商量一番后,周氏夫妇有意报官。 “可若婵姐儿真的不是处子之身,这事传了出去,那……”柴俞氏很隐晦的提醒一番。 “是啊,不贞可是大事啊,大姐你们要三思。”柴金和也劝道。 “有什么比替我儿申冤还要重要?”周俞氏轻斥着二人,“若她真是被奸人所害,那我还犹豫什么。” “姐夫,你们当真不再考虑吗?”柴俞氏看着周建西,“咱们都是生意人,姐儿不贞若是传了出去,怕是不好吧。” “我周建西如今就得一女,现在这落得这样的下场,孩子都没了,还做什么生意?”周建西抹了泪,“报官吧。” 柴金和夫妇二人对视,见如此也不再多言。 “我知道了。”柴金和看着自己的妻子突然道,“一定是那小子。” 周俞氏愣了愣,看着自己的妹夫,“你说谁?” 柴俞氏随即就知道柴金和所说的那人,她转眸看着自己的姐姐,“是闻星啊。” “咱们退了亲,他恼怒了,所以一气之下就奸杀了婵姐儿。”她狠狠咬了牙,“一定是他。” —— 府衙门口,卓嘉楠靠在石狮前,他的小厮早上将拜贴送至顾府已回,也跟着候在一边。 “郎君,咱们守在这里做什么?”小厮问他。 “方才你不在,我给万师傅看了那尸单,我看到他神色明显有变,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卓嘉楠嘴里咬着小厮带过来包子,含糊道。 “一会他们出来了,我再找个机会溜进去问个清楚。” 小厮扶额叹气,担心道:“老爷指不定就知道你又来这了,一会回府小的又要挨打了。” 卓嘉楠咽下嘴里的东西,起身戳着小厮,“没良心的东西,我对你这么好,替我挨两下又能怎样,回头还不叫人把你当个郎君伺候着。” “小的都半死不活了……”小厮哭丧着脸,“郎君,咱们别玩了。” “谁跟你玩了,是真男人,就坚持自己喜欢的事。”卓嘉楠鄙夷的看着他,摆了摆手,“唉,我跟你这厮说不通。” 正说完,就瞧见方才那一行人从衙门里走出来,几人神色悲愤又恼怒,嘴角骂骂咧咧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江捕头,你这是干嘛去?”卓嘉楠立刻上前道。 “好孩子。”江金衡看着他,慎重的拍了拍他的肩头,“办案抓人去了。” 他说完,转身就走。 卓嘉楠一惊,拉住他,“这么说,那女尸真是如我所料?” 江金衡点了点头。 “我也去,带带我?”卓嘉楠忙道。 “你别难为我了,你倒不如考虑一下府尹刚才对你说的话。”江金衡轻松的推开了他的手,“走了啊。” 说罢,一行人呼啦啦的走了。 “郎君?刚才府尹跟您说了什么话?”小厮奇怪问他。 卓嘉楠看着一行人身影渐行渐远,没好气道:“现在衙门正招衙役,邓伯父叫我报名。” “可别,老爷会打死您的,咱们还是好好考取功名,到了老爷这个年纪,说不定咱们也就随便查案了。”小厮苦心劝说。 “我爹都年过四旬了,再说,我这功名还不一定能考上,就算我考上了,万一突然就暴毙了呢?”卓嘉楠不屑道,百无一用是书生,若是死活考不上,那不是一直念书到死?太可怕了。 小厮额角生汗,他还没真没见过哪个人能诅咒自己暴毙的。 卓嘉楠将手里还剩下的吃食丢给小厮过去,“不行,我得想个法子。”他自顾说着话,而后在府衙门口不停踱步。 过了半响,他倏然顿足,陡然笑道:“有了。”他说着,走近小厮俯身在他耳边嘀咕。 “不行,咱们绝对不能这么做。”小厮惊恐,后退一步,“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若是被老爷打死了……” “等等?你不是没成亲吗?哪里来小的?” “小的还有好多妹妹要养啊。”小厮一脸愁容,“您这样计划,小的小命真的会保不住的。” “你放心,我会留意府里的动静的,再说了,我爹也不可能随意打死家奴。”卓嘉楠看着他坚毅道,“就这样了。” “走,去顾府。”他说着抬步就走,留下身后悲凉万分的小厮。 顾府的格局精致,小庭幽院,青砖小路,所到之处草木葱茏,修剪整齐,正值九月,满庭菊花盛绽,绚烂如彩图。 何清漪边走边想,她此次是第一次回顾府,原成亲时所认识不外乎都是顾家长辈,可眼下大房有话,说是有人递了拜贴,求见顾府二少奶奶。 她跟在丫鬟身后往大房大院而行,不多时,就进了慈沁堂。 何清漪看着坐在上首的男人,长眉入鬓,面容俊朗,温文尔雅的气度让人赏心悦目。 “伯父。”她朝男人喊道。 “你坐吧。”顾承川指了下首一溜椅子。 何清漪上前,在左边位置坐了下来,抬头就瞧见一个面若桃李的少年郎,正诧异的看过来。 少年郎年约十六,他眉梢飞扬,神色不凡。 何清漪起身又跟少年郎见了礼。 “卓郎,不知你求见我府侄媳有何事?”顾承川看着那人满眸不解,他自知这二人不相识,故而对于卓嘉楠的来访甚是惊讶。 卓嘉楠将视线从何清漪身上收回,从怀里掏出东西,“是这样的,前两日有幸在贵府庄子上得了此物,便想问问二少奶奶这此物出自何人之手。” 小翠看着那少年郎将手里的东西打开,心底一惊,念一声完了,少奶奶给他们的东西竟然到了这儿,她微微伸手轻轻戳了前面那人。 何清漪挪了身子以应示,她也有些惊讶,不明白这东西怎么会到此人手里。 “这是什么东西?”顾承川盯着他手里的方物问道。 9.第 9 章 “哦,这是尸单。”卓嘉楠很高兴的递了上去,“顾尚书,你不知道,这东西可比那衙门的仵作弄的尸单还要仔细。” 他的话落,顾承川突然想起昨天官府有人来报,说是前两日庄子上有发现死尸,他接过过卓嘉楠手里的东西,转脸问何清漪:“前两日那死尸之事没让你们受惊吧?” 何清漪摇头应了一声:“无事。” 顾承川打开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再问何清漪:“这东西是谁给的?” 何清漪心底沉了沉,瞥了那连眉梢都上扬的少年郎,而后道:“伯父,是路过之人所给,清漪并不认识,只是代为转达。” 小翠闻言松了便一口气,若是让大老爷知道这东西出自少奶奶之手,只怕引来他的不快。 “卓郎可听见了。”顾承川将东西递给他,也劝道:“你还是要多听你父亲的话,别再想查什么案子了,好好念书考个功名。” 卓嘉楠闻言,神情显得有些失落,原以为能找到人好好听着解说一番,他接过东西,小心翼翼的收好。 “嘉楠知晓,多谢顾尚书教诲。”他犹豫片刻,转目看着何清漪问:“不知道二少奶奶可知道那人所居之住?” “不知,既是路人,那便只是路过。”何清漪深深舒气,谎言能浅尝辄止,一切点到为止。 卓嘉楠看着何清漪,她梳着妇人发髻,素白一身,谈不上美貌,但那双眸幽深,探不见底,似暗携秘密。 他微笑,朝她点了点头,“多谢。” 何清漪微微垂首,她那有些闪烁的眼神,轻而易取的被卓嘉楠扑捉。 “卓郎是想找此人?衙门有自己的仵作,你若想知道去找他们不是更方便?”顾承川连道,“再者,这一切都不是你应该做的。” “是,您教训的是,既是如此,嘉楠就先告辞了。”卓嘉楠跟二人道别,余光瞥着何清漪,嘴角噙笑。 事毕,何清漪带小翠折身回房,在西穿堂的游廊下,二人被何祺睿截住。 何祺睿一身银灰织金云纹亮绸直裰,衬着他的容颜,妖娆绝艳,他含笑的眼眸,光彩潋滟。 “何清漪,庞家的人是不是要你守节?”何祺睿一脸正色的问她,昨日醉洒晚归,他到早上才得知那庞家的要求。 何清漪看着他的一本正径的面容,恍惚间有种错觉,以前那个哥哥似乎又回来了。 “是啊。”她淡道。 “那顾府答应了没?”何祺睿焦急再道。 “还没有。”何清漪看着他陡然转变的神色,有些失落。 “这样啊。”何祺睿自顾点头,眸底闪了一丝狡黠,“眼下守就守吧,若是你再嫁,指不定人家要怎么说你呢。” “郎君,你问这些做甚?”小翠不满道,她知道这位何郎的打算,若是何清漪守节,那么他便以照顾妹妹为由一直可以住在顾府。 “不过随口一问,你紧张什么。”何祺睿笑嘻嘻的看着何清漪,“不过你若再嫁人,一定要找个比我好看的。” “若是长得难看,你就别想了。”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混账?”小翠气得火冒三丈,自己的妹夫才死了几天他就说这种话,是巴不得自己的妹妹被千人所指?“你说这话的时候有想过少奶奶的处境吗?” “死板儿……”何祺睿瞪了小翠一眼,“你懂什么。” “哥哥,你没事做吗?”何清漪看着他,“若是无聊,我让伯父给你安排个事,也省得整日胡言乱语。” “我的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可要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何祺睿不以为然,“若再嫁找个更丑的,生得孩子得长成什么样啊。” “何祺睿,你能不能正径一点?” “行,行,我不跟你说了,走了啊 。”何祺睿说着抖了身子转身,而后想到了什么,又回身朝何清漪伸手:“给几个钱吃酒吧。” “你中秋之后不是才拿了钱吗?”小翠蹙眉看着他,如今距他上次拿钱不过才六天。 “那几个钱哪够花啊,你看看啊,天香楼那里,茶水要钱,听曲要钱,还得赏……” “哥哥。”何清漪脸色不悦,看着他掰数着手,“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何祺睿愣了一下,摆了摆手,“唉,你也知道那是以前嘛。” “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会变成这样?”何清漪眸底发酸,一股热泪涌上,沁满眼眶。 娘亲在世,她的哥哥凡事以她为重,别人碰不到说不得,就连有人上门有意结亲,他的首求都是要对妹妹好,可如今,那个对她好的男人,不仅葬送自己的一生,还反过来堂而皇之说出如此讽刺的话,他的变化让自己无从接受。 何祺睿被她的倏然掉泪吓住,指着道:“哎哎,你别哭,本来就那么难看,再哭就更丑了。” 他的话里,夹带一丝嫌弃。 “何祺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娘跟你说了什么你才这样?”何清漪轻泣怒问。 娘亲临终前将她跟爹支开,独自留了何祺睿,待何祺睿出来时,他的神色惊恐又带着愤怒,那怒不可遏的眼眸,她现在记忆尤新。 “吓死人了,不给钱就拉倒。”何祺睿微微蹙眉,“顾府家大业大又不亏待你,拿点小钱就哭成这样,还把娘拉出来说事。” 这顾府家大业大又不是随手拈来的,再说这是顾府,又不是何府,你惦记个什么劲,小翠怒瞪着他腹诽。 “不跟你说了,每次都把少奶奶气哭。”她说着将何清漪扶进穿堂。 何祺睿看着二人疾步离去,神色慢慢沉了下来,他眼眸微转,看着若大的庭院,唇角微扬。 “少奶奶,您也别气。”小翠看着何清漪面色不佳,有心安慰道:“都说这男人成亲了这性子也就定下来了,我想着何郎若是有了心悦的人,以后会变好的。” “没什么。”何清漪轻拭泪痕,“我只是觉得他的变化太过怪异。” 何祺睿的变化让她非常疑惑,所以她想知道娘亲临死前到底跟他说了什么,虽然何祺睿有说过跟娘亲无关,但是她不相信。 “或许是何夫人的去世对他打击太大罢了。”小翠道。 何清漪沉思,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一切都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她不介意何祺睿将自己卖给顾府,也不介意自己以后会如何,可是她不想接受这种莫名其妙的变化。 小翠看着她沉默,又说了另外一件事:“江阴候府的小郎君下个月初就满月,二房这边可能您要过去。” “江阴候府?是昨晚三娘提到办花会的那个候府吗?”何清漪微愣问道。 “是啊,”小翠笑道,“咱们家大娘嫁给候府的二郎君,进门两年,这个月初生了个哥儿。” “二郎刚去,我这身只怕不好踏足吧?”何清漪有些担心,她数新丧,白事在身就踏足别人的府邸,怕是招祸。 “府里这两日都在说这事,想必若是能去,夫人自然会让人来通知吧。”小翠跟她解释,“夫人为人很和善的。” 何清漪颔首,自嫁进顾府,大房在生活上从未苛待过她们,二人回到房间,她落了座,想记昨晚顾三娘说的丫鬟在江阴候府的失踪一事。 “你认识阿莲吗?”她看着小翠问道。 小翠斟茶的手微顿,方才在慈沁堂之事才过两刻钟,她估摸着何清漪又要犯病,“少奶奶,我不熟悉她。” 说罢,将茶递了过去。 何清漪蹙眉看着她,暗自叹气,正想说些什么,就听到顾三娘的声音从外而来。 “二嫂……” 一阵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顾三娘风尘仆仆的进了里屋,“你方才去慈沁堂做什么?” 何清漪看着她,一身杏色撒花交领长袄,面色绯红,神色有些娇羞。 “没什么大事,伯父有些锁事要问罢了。”她笑道。 “我听丫鬟说方才卓七郎来了,你可是见到了?”顾三娘在她边上坐了下来,“你觉得他如何?” 小翠闻言,神色有些担心,如今何清漪新寡,三娘子这样明目跟她谈论其他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何清漪要迫不及待的再嫁呢。 “你喜欢他?”何清漪看着她问,顾三娘这样的年纪,若是对男人有喜悦之心,不足为奇。 顾三娘垂首扬唇,赧羞道:“嫂子觉得他可好?” 何清漪回忆方才那个少年郎,“容貌家世都不错,不过总感觉有些轻浮,不是那稳重之人。” “母亲跟你说一样,都说他不稳重。”顾三娘神情有些失落,“他只不过喜欢做自己喜欢的事罢了。” 胡筠灵也说过?何清漪有些诧异,莫非顾府私下有想跟卓府结亲的想法?可顾三娘是庶女,听方才顾承川跟那人的对话,那人在家应该相当受宠,想必是嫡子。 一个庶女配受宠的嫡子,胡筠灵真的有好到这个地步吗? 10.第 10 章 “三娘子。”小翠叫了一声提醒她。 顾三娘倏然回神,惊觉这个话题不适,忙道,“你刚来府里,这两日街道好热闹,不如明儿咱们出去散心如何?” 何清漪想到下个月初的满月酒,若是要去,自己手头并没有拿得出手的礼物,便应了她的要求。 “好,那明儿咱们一早就去。”她笑道。 季秋的夜,清澈的月华带了几分凄寒,如银霜薄洒,何清漪一夜无眠,再醒来时,已是次日辰时。 秋风习习,床幔摇曳,缕缕金光从窗棂挥洒,屋内有点碎疏影。 小翠不在房内,听闻屋内有声,有个丫鬟走进房内伺候何清漪盥洗,回府后,大房给二房这边又拨了几个下人,这丫鬟便是其中之一。 梳洗毕,刚用完早膳,顾三娘便从外而来,收拾一番,几人便向外院去,府门外早备了马车,二人上了马车,随后缓缓驱离顾府。 顾府离闹市很近,行车约过两刻钟便到了目的,仲秋过后,街道两边的桂树虬枝上,尚有些华丽的灯笼垂挂,桂花清芬袭人,浓香远逸。 暖阳挥洒,光辉耀耀,街上行人如梭,人声鼎沸,道上两边,有小贩小商吆喝不停。 顾清漪觉得这场景似乎熟悉,但又带着几分陌生,陌生并不是因为自己从未踏足京城,而是因为与她相像的街道不一样,她看着几个衣着华丽的女子从自己身边路过,这种陌生感更加难以言喻。 “怎么感觉像画卷一样?”她呢喃。 “二嫂,你想什么呢,这么入神?”顾三娘拉着她,进了一家玉器店,店家柜台上、形架上皆摆满了各类形头,玲珑透亮,光彩四溢。 “没什么,感觉挺新鲜的。”何清漪笑道。 “若是以后你想出门,我便陪你来。”顾三娘神情温和笑道,指着伙计刚摆在台上的玉器问:“你看这个如何?” 何清漪看了一眼,是块翠绿剔透的玉镯子,但是她看不出好坏。 “感觉还可以。”她笑道。 顾三娘便自顾看了起来,又唤了伙计挑些上品供选,二人挑了些时间,最后何清漪选了块和田玉作为贺礼。 几人出了玉器店,顾三娘就见前方有个货摊,琳琅满目的饰品摆放,便甩了二人独自上前。 何清漪拢着手,慢慢的跟了上去。 小翠几步跟上何清漪,轻声道:“少奶奶,好像有人跟踪咱们。”自下了马车,她就有这种直觉。 何清漪身子微顿,又继续行走,压低着声音:“叫上三娘,咱们直接回府。” 正说完,一行人倏然拥挤上前,两人被挤散,何清漪一个踉跄往后退,抬头时就已经不见小翠的身影。 “小翠。”她看着面前攒动的人头大叫一声,须臾,身后有一只手抓着她的手臂一拉,将她拖进了一条小道。 宽阔的街道,两店之间偶有狭隘小道和转角,以便通过。 何清漪瞪了眼,看着将自己抵在小道转角上又将自己嘴堵住的少年郎,啪的一声她一巴掌直接赏了过去。 卓嘉楠忙放手,捂着自己右颊,泪眼旺旺的看着她,“二少奶奶,在下有事请教。” “你跟踪我?”何清漪怒道。 少年郎身边的小厮吓了一跳,一脸惊愕的看着她,这个女人,怎么能这么凶? “你好大的胆子,青天白日竟然干起劫持之事来?”何清漪狠狠推开他,转身欲跑。 此转角处距大街道上,不过三丈左右。 “二少奶奶。”卓嘉楠忙抓着她的手臂,“我,我有事请……” 未说完,何清漪转身又一个巴掌甩了过去,怒道:“我跟你从无交集,你有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在卓府的份上,我便不与你计较。”她面色涨怒,甩开他的手。 如今她新寡,在这熙攘人来人往的街道边,虽然事发不过须臾,可若是方才他那一出直接让人瞧了去,有的是几种死法让自己选择。 卓嘉楠放了手,双手捂住脸,只身挡在她面前,“二少奶奶,你怎么打人啊?” “打你还是轻了,我若心狠一些,就应该直接刺你一身洞。”何清漪看着他怒指道:“你让不让?” “若不让,我便喊人了。” 卓嘉楠闻言打量着她,头上简简单单的用根簪子绾了个妇人髻,他身子一个激灵,侧身让开一步。 “郎君。”小厮也给他使了个眼神。 卓嘉楠转目,就见有两人欲从街道转口处要进小道,何清漪得了空,转身就走。 “你昨天为什么要对我说谎?”卓嘉楠朝她喊道,“你明知那写尸单的人,为什么要隐瞒?” 何清漪身子微顿,就听见少年郎再喊道,“你的撒谎有可能会使无辜的人因此丧命,你的良心,当真心安理得吗?” 昨天下午的时候,那嫌疑人已经被关押候查,官府又在他家搜出了大量不满泄愤的文书诗词,而在受害人死亡的时间内,他又无法证实自己,所以这罪便是板上定钉的事,今早是开审之日,走个过场,再定个时间,那人便要被处斩。 原本他也以为这案子已经没了可疑之处,可如今那嫌疑人生母跪在衙门前喊冤,他又觉得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何清漪转身,冷然道:“官府有自己的仵作,你怎么不去找他们说?难道我告诉你那人后你就能破案了?更何况破案难道不应该找捕快?” 她不是不想说,可若是说了,这人定要自己再去验尸,到时候事发,后面自己的日子也不知道会是什么光景,说不定还会累及顾府。 “官府的人,不相信我的话。”卓嘉楠心虚了一下,走到她跟前,“而且我觉得,他们的尸单不够仔细,若是你的人能够再验一次,肯定还会有更多消息被发现。” 争执的功夫,方才的那两路人已经走近,一脸怪异的盯着他们。 “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跟女人吵架吗?”小厮在一边怒瞪那二人。 那二人莫名其妙的看着三人,嘴里骂骂咧咧的走了。 “我说了是路人赠予,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待那二人走后,何清漪便道,她说着朝卓嘉楠伸了手,“既然官府不收此物,那你把它还我。” “它现在是我的。”卓嘉楠忙别开肩头。 何清漪蹙眉瞪了他一眼,只身往街道上走,卓嘉楠主仆二人跟在其身后,亦步亦趋。 “你当真不告诉我吗?”卓嘉楠跟着她边走边说,“嫌疑人的生母如今跪在衙门前喊冤,方才那些人拥挤而过就是去看个热闹,说不定这两日那人就要冤死了。” 11.第 11 章 他的叫喊,何清漪仿若未闻,继续往前走。 “二少奶奶……” 何清漪顿足转身,朝他愠怒道:“你跟着我干什么?我都说了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了。” 卓嘉楠微顿,随即指着街道,灿灿道:“没,没事,那个我们也要往街道上走。” 何清漪愤然转身走向街道,她撇开身后二人挤进人群四处张望,远远就见小翠跟顾三娘,二人身边站着两个男子,几人面色看似很焦急。 “小翠。”她朝那方向摆手,疾步走了上去。 听闻有声,小翠忙抬头四处寻音,就见何清漪从人群里挤了过来,几人忙跟了上去,到她边上。 “少奶奶。”小翠叫道。 “二嫂。”顾三娘抓着她的手,“你去哪儿了,一会会就不见了,可把我们吓死了。” 此事出来逛街,是顾三娘提议,何清漪若是出了事,她第一个逃不掉。 “少奶奶,您没事吧?”小翠惶恐道,她的声音带着几分颤抖,“都是奴婢不好,咱们这就回府。” “别急,我没事,就是让人给挤进过道里去了。”何清漪安慰小翠,她抬眸看向她身后,惊讶道:“成大哥?你怎么在这?” 她说完才记起,何道成的娘亲是在京城大户人家当乳母,他自小便在京城长大,只是偶尔在他父亲忌日的时候回过何家村,在何家村小住的日子,对她们兄妹二人都不错。 “我跟郎君出来办点事,恰巧遇见顾三娘子在找你。”何道成跟她解释,仔细打量着她,“你没事吧。” 他的话落,何清漪看向站立在他一边的男子,一身浅青色直裰,星目薄唇,长身玉立,是个很俊朗的郎君。 何清漪看着男子,觉得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儿见过。 “我没事。”她愣怔道。 顾三娘看见她发愣的眼神,就跟她解释,“二嫂,这是二姐夫呢。” 顾府二娘成亲一年,嫁给了兴宁侯府的三郎胡佑扬做续弦。 “弟妹好。”胡佑扬笑着跟她过了招呼,“二弟之事还请你节哀,过几日得空了我们再回顾府探望。” “清漪你……你没事就好。”何道成看着何清漪那有些迷蒙的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有很多话想问她,只是碍于眼下的情景开不了口。 何清漪垂首思忖,她对这个二姐夫好像没什么印象,可看着何道成的神色,是一副你应该记得的样子。 几人说着,退到一边,顾三娘四望,看着步履匆匆的行人,疑惑道:“怎么突然一下涌上这么多人?” “他们是去衙门看热闹去了。”胡佑扬的视线,不曾离开何清漪身上。 “什么热闹?要不咱们也去衙门看看?”顾三娘看着时日尚早便提议,她性子活泼,有热闹便想观看。 何清漪想起刚才卓嘉楠说的那话,不禁蹙眉,那女尸案若官府的人稍加仔细,应该不难办,怎么还会有人去衙门喊冤? “不过就是有人在衙门喊冤罢了。”胡佑扬对顾三娘说道,“这外面不安全,如今人找到了还是早些回府吧。” “哦,那不去看了。”顾三娘有些失落,“姐夫,二姐没跟你一起出来吗?要不今日跟我们一起回顾府吧?” 顾荣风病逝,虽然不设灵堂,但胡家未曾有人来探访过。 “有一起来。”胡佑扬指了方向,“在那边给孩子挑些布料。” 何清漪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方才她跟卓嘉楠争执小道的侧对面有个绸布店,店里,金钗熠熠,珠翠围绕。 顾三娘这才想起她这个二姐怀孕已有四月,有喜之人,禁踏足白事,就道:“算了,那我们先回去了。” 胡佑扬瞥了何清漪一眼,他目含赤光,灼热如火,不过在转瞬间即逝。 “多谢三郎君。”小翠跟二人道了谢,“我们这就回去。” “成大哥,我先回府,若是你遇见我哥,麻烦多劝劝他。”何清漪淡道,“以后若是得空,我再去看你跟大娘。” “好,你快回去吧,小心身子。”何道成叹道。 何清漪跟那二人道别,带着小翠跟顾三娘离去。 胡佑扬看着三人背影,眸中带着失落,“乳兄,看清漪方才的样子,现在似乎对我一点印象也没有了。” “她生了病,忘了很多事。”何道成缓道,“当初烧了三天,醒来就忘了很多事。” 两年前,胡佑扬跟着何道成回一趟何家村,在山上被毒蛇咬伤,那日,他亲眼看着何清漪徒手抓了毒蛇,然后一脸淡然,干净利落的剖了蛇皮。 一见倾心,他那时丧妻刚除服,有意结亲时却被何祺睿阻挠,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何祺睿为何拒绝这亲事。 “郎君,那事已过,你俩有缘无份罢了。”何道成劝慰他,“清漪她并非有意,如今她已是您的内弟妹。” “我会克制的。”胡佑扬慢慢踱步上前,叹息道:“若是她嫁于我,不会是今昔光景。” 何道成没有接话,因为他也想不通为什么何祺睿会拒绝这门亲事,他知道何祺睿以前是如何的宠溺自己的妹妹,可为什么到了关键时候,他要贪图那六十两银钱而不选胡佑扬。 胡佑扬他虽然是庶子,可如今已经在职中,比起病怏怏的顾荣风,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莘蕊,你挑好了吗?”胡佑扬踏步走进绸布店,问还在挑选布料的少妇。 “差不多了。”顾莘蕊笑意盈盈,抚着手上的布料,不轻意道:“夫君方才跟何人聊的那么要好?” “是三妹。”胡佑扬忙笑道,“要不再选几匹,过两日我们回顾府一趟?” 顾莘蕊微愣,狠狠的捏了还纂在手中的布料,笑道:“夫君说的是,如今二弟刚逝,咱们是时候回去看一看。” 宽阔的街道,缀满了碎黄的桂花,隔着车帘都能闻到那四溢的幽香。 何清漪三人回到顾府,在前院的游廊下,看见何祺睿跟几个丫鬟在交耳,他不知道说了什么,惹的那些丫鬟面红耳赤,一阵阵嬉笑。 顾三娘挑眉,饶有兴趣的盯着何祺睿,若不是这人太混账,就他这副模样,还不知道有多少少女投怀送抱,只是可惜了这一副好皮囊。 “何清漪。”何祺睿看到来人,忙喊道。 何清漪蹙眉,看着眼前的情景,心中不由恼怒,“如今府里都没事做了吗?一个个拿着月例在这闲聊?” 那几个丫鬟见了人,忙施礼各自退下,何祺睿看着那些丫鬟步履匆匆离去,面色有些不悦。 “不过就是说了几句话,用得着板着脸?”他生气对何清漪道,“是,你是死了爹娘死了夫君,可你哥还没死啊,不用一副阴沉沉面孔,看着都煞人。” 顾三娘噗嗤一声,惊觉失态后忙捂嘴跟着道别离去。 何清漪不理会他那话,直接道:“我今天见到成大哥了,我如今白事在身,你若是有空代我去看看他跟大娘。” “哦。”何祺睿神色微敛,“那你见到胡佑扬了?” 看着他神色,何清漪微怔,难道自己跟这个胡估扬有什么关系不成?怎么连何祺睿提到这人的时候都是一副正经的面孔。 何祺睿靠近她,用只有二人听得到的声音一本正经道:“如今你已是顾府的二少奶奶,最好不要想那些乱七八遭的人。” “你这话从何说起?”何清漪微怒,后退两步,“若是你不想呆在顾府,随时可以出去。” 她说罢转身就走,小翠忙跟了上去。 “怎么又生气了?”何祺睿朝她背景喊道,“小翠,好好看着你家少奶奶啊。” 小翠回头,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 “少奶奶,犯不着生气,何郎君不都经常这样吗?”小翠安慰何清漪,“他就是过个嘴瘾罢了。” “小翠,我成亲那日,你可记得二姐夫有来过吗?”何清漪想起上午何道成那时的神色,忙问。 小翠回忆了半响,犹豫道:“二娘子那日倒是见了,这胡郎君没印象有见过。” 何清漪沉思,自己在成亲一年内里并未见过此人,听小翠这番说辞,难道自己是在何家村认识了胡佑扬?自患病,许多应该记得的她却没了印象,那些以前自己不曾知道的,又莫名其妙的懂了。 “你找个机灵的小厮,盯着我哥,看看他一天到晚到底出去做些什么?”她吩咐小翠。 “少奶奶是想找人跟踪何郎君?”小翠诧异问道。 何清漪颔首,没有把自己真实的想法告诉她,“若是万一他做些什么混账事来,咱们也能阻止一二。” 说话的功夫,二人就到了何清漪如今住下的芜菁院,顾承起只有正妻,故而二房的房子格局比较小,大多都是三间正房带着两耳房。 刚踏进屋内,新来的丫鬟兰夏便跟何清漪说大房那边递了话,要她下个月中要去江阴候府的事。 何清漪笑着吩咐小翠将早上选好的贺礼收好,待用过午膳后,她遣退了丫鬟休憩片刻,迷糊之际就被人叫醒,她慢慢睁眼,就见小翠面色焦急道:“少奶奶,何郎君在府门前跟人打架了。” 何清漪一个激灵,从惺忪中惊醒,小翠伺候她起身,梳洗后,二人步履匆匆的去了外院。 到了外院,看着眼前的几人,何清漪无力抚额,卓嘉楠一身狼狈的站在一边,他的嘴角有些淡淡的瘀痕,他的小厮亦是如此。 府上的门仆都知道何祺睿这人是如何的混账,故而这次事发,并没有直接跟大房禀报,何清漪吩咐小翠赏了几个钱给那门仆,而后三人一同进了倒座房。 何清漪知道,若是今日不跟卓嘉楠说清楚,只怕他会这几天还会纠缠个没完。 “何清漪,这事不能怪我,这厮鬼鬼祟祟的站在门口那,我一问,他竟然说是找你的。”何祺睿指着坐下喝茶的卓嘉楠对何清漪道,“如今你新寡,他这鬼鬼祟祟的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的话落,卓嘉楠突然呛了一口,止不住的咳了起来,他转眸看着何清漪,鲜眉亮眼,一身素白的衣裳衬着她的身影更显得淡薄,想不到如此年轻就要守寡。 “咳完了没有,咳完了就赶紧回家去。”何祺睿嫌弃的看了他一眼,“若是你再这样,下次我就拉你见官了。” 卓嘉楠搁下茶蛊起身,抬眸看着何清漪一眼对何祺睿道,“兄台误会了,我不过……” “谁是你兄台,不要套近乎。”何祺睿打断他的话,“前两天的晚上我就看见你们二人鬼鬼祟祟的在顾府门前。” “你们来顾府到底想做什么?” “前几日在贵府庄子上出了一桩命案……” “哥哥,你先出去吧。”何清漪看着何祺睿开口道,自己这怪病他最先知道,现在她不想让何祺睿知道自己前几日有验过尸,“我有些事想单独跟这位郎君说。” “不行,孤男寡女的。”何祺睿不退步,看着卓嘉楠,“你刚才说什么命案?跟我们何清漪有什么关系?” “我有幸从二少奶奶处得了一份尸单……” “等等?”何祺睿朝卓嘉楠摆了手,疑惑的看着他,“你从我们家清漪这里拿了一份尸单?” 12.第 12 章 “是。”卓嘉楠轻抽着嘴角道。 “何清漪,你又去验尸了?”何祺睿转目怒问何清漪。 “哥,你胡说些什么?”何清漪给他使了眼神,“你现在先回去,待会我再跟你说。” 卓嘉楠闻言惊愕,看着二人神色,他似乎知道了什么。 何祺睿倏然反应过来,嘴里念叨:“对对对,是我胡言乱语。”他指着门外一边走一边道,“那个,你快点说,我就在外面候着啊。” 何清漪看着他带上了门,转眸对卓嘉楠道:“我如今新寡,还望郎君放我一条生路,别再纠缠了。” “这天下能验尸的仵作比比皆是,你为何对此尸单如此执着?” “那人是你哥哥?”卓嘉楠还沉浸在方才二人的对话里,他现在记得初次见到何祺睿时的情景。 何清漪看着他不语,等他开口。 “那个,我不知二少奶奶新寡,这番前来确实有不妥。”卓嘉楠双手搓了手看着她淡笑,“可是如今人命关天,实在是不得已。” “想不到二少奶奶不肯说出那人,原来这尸单竟出自……你的手。”后面三字,他说得连自己都快听不见。 何清漪蹙眉,敢情自己刚才说的他都没听进去,自己跟何祺睿的对话及神色他倒是留意得很。 “是又如何?”事已经瞒不住,故而她没有否认,“依郎君之身,想必找个好一些的仵作不是难事吧?” 卓嘉楠诧异她这次的爽快,忙解释道:“你说的我确实想过,可是如今这案子已经定了时间,我若要再寻其他人只怕来不及。” “而且就算找到了,还不一定能验出什么。”他紧拧着眉,一副愁容的样子。 “怎么如今官府的人都那么废了吗?让你这么不信任?”何清漪问道,“卓郎为何要比那些捕快对此案还要上心?” “我很,很快就是捕快了……”卓嘉楠支吾道,他的眼神闪躲,面色微热,“我也只是不想出些冤案罢了。” 何清漪看着他俊俏的脸已然涨红,心有不明,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脸红了?她看着他问:“你要怎样才不纠结此事?” 卓嘉楠稍加迟疑,拱手道:“既然原先那尸单出自二少奶奶的手,那可否请你屈身去再验一次那女尸?” 再验一次?何清漪手一抖,心头微荡,那种不由自己的想法又陡然涌上,她知道上次的验尸过于匆忙,肯定会有遗漏,只是她本不是仵作,而眼下又碍于身份的阻挠,想再去验尸,只怕困难。 “你这样让我很为难。”她压着心底那起伏的情绪,淡道。 “我知道于少奶奶的身份而言,此事有些强人所难……”卓嘉楠看着她神色似有松动,“可若能救人一命,还希望你多加考虑。” 何清漪拧眉思虑,想直接拒绝,可又压抑不住心底那蠢蠢欲动的想法,想到二人独处已有些时间,便道:“你先回去吧。” 卓嘉楠露出欣喜,忙道:“那你是答应了?” 何清漪顿了顿,慢腾腾道:“你想何时验尸?” “不如现在?”卓嘉楠说着,陡然一想,又道:“你容我先回去准备准备。” “明早吧。”何清漪想了想,“此事后,我不想郎君再因为验尸一事而登门。” 她一个内宅妇人,就算这病再怎么不由自已,也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去验尸,会应着他的要求,不过是因为想快点了结此事。 “此事,还请卓郎为我保密。”她再三道。 “好,少奶奶放心,我自会保密的。”卓嘉楠兴奋点头,没想到此次前来,却另有一番收收获。 商讨了明早碰面的时间以及地点后,二人就出了倒座。 外院内,就见一行人迈步进了屏门,为首那人,一身玄青底尾羽印花的交领长袄,身段轻柔曼妙,眉间自带妩媚,正巧看了过来。 几人见状忙各自见礼。 胡筠灵眉稍微挑,顾承川跟卓江北虽同朝为官,但私下关系并不好,而府里的这些孩子也不曾来往。 她淡淡看着卓嘉楠,道:“卓郎怎么会来?” “哦,是来找我的。”何祺睿忙上前揽过卓嘉楠,“我们约好了要一起去吃酒的。” 胡筠灵看着何祺睿,这个男人,长眉若柳,生辉的眼眸深邃,蕴藏着锐利,他的容貌过于艳美,一般美的事物,很容易让人产生好感,可是她着他,却很不喜欢。 “原来是这样。”她看着二人淡笑,“不过,交友需要谨慎,卓郎莫要什么人都要结交。” “免得把自己带进阴沟里,到时候想出都出不来。” 她言语间的不客气,昭然若揭,全然不顾何清漪的面子。 卓嘉楠愣了会,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他看着何祺睿,一副面不改色的模样,“谢夫人教诲,如此我等便先告辞了。” 胡筠灵颔首,看着二人出去,而后扫了何清漪一眼,吩咐道:“二郎头七那日,胡府会有人过来。” 何清漪笑了笑点头应是,目送一行人离去。 “小翠,我明早要去一趟衙门。”回到芜青院,何清漪对小翠道。 小翠抬眸惊愕看着她,压低声音道:“少奶奶,你是想去验尸?” “是,做事有始有终,上次那女尸,我还没有验完。”何清漪不想隐瞒她,“我跟那卓郎君说好了,明早过去验尸。” “咱能……能不去吗?”小翠磕巴问道,原以为上次她拒绝了那人的要求便已是放下了这事,却不料,现在又把这事惦记上了。 “我知道你为我好,可若这事没个结果,我心里也难安。”何清漪叹道,“你如今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需要你。” 丫鬟垂首,顾荣风虽有疾,但一直待自己很好,如今他已去,而自己以后的仪仗便是这位少奶奶,现在自己阻止不了她,那倒不如随了她的愿。 何清漪见她不语,忙道:“验完这次,我便不会在掺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了。” 小翠抬头,按理何清漪她一个主子想做什么用不着自己同意,可现在她在征求自己的同意,可见她真把自己当贴心人,她笑道:“少奶奶想做什么吩咐奴婢便是。” 何清漪闻言却松了一口气,若是小翠愿意帮她掩护,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隆平七年九月二十四,阴沉的天际刮起了风,落叶翩跹铺地,景致凄迷苍凉。 何清漪一早就出了门,为避免府里有人知晓,二人选择了步行,先去最近的客栈将衣裳换掉,作了一身男子装扮,又稍对面部上了妆,往府尹衙门方向赶去,待到时,就见卓嘉楠跟小厮候在衙门不远处的小巷里。 卓嘉楠看着何清漪一身湛蓝直裰的装扮,不由愣了会,片刻才回神,忙问好:“二少奶奶。” 何清漪盯着他,冷道:“我现在的名字是言牧,一会别叫岔了。” 言姓,是她生母之姓。 卓嘉楠连连点头,没想到女相一般的她,扮起男装来倒真有几分星朗的模样。 “那你还不带路?”何清漪道。 “好好,不过只能咱们两个进去。”卓嘉楠道,又指着小翠,“她不能进去。” “为什么?”小翠神色有些不悦。 “闲人太多了不行。”卓嘉楠道,没有把自己是如何辛苦才求得两人进去的事实告诉她们。 “那你在外面等我吧,用不了多少时间。”何清漪对小翠道。 说罢,二人直接进了衙门,一路顺利,没有人阻挠,不多时,就到了衙门的停尸房。 门外,有两个衙役守着,见到来人,很熟悉的打了招呼,然后掏出钥匙直接开门让二人进去。 房内,一股阴气扑面,腐臭的味道充斥鼻尖,卓嘉楠忍着胃里翻滚的不适跟在何清漪身后。 何清漪看着房内,当中的床担上摆着一具遮布的尸身,四周设了木架,上头却空无一物,不见可以解剖的工具,她蹙眉问:“你们这怎么没有可以解剖工具?” “什么?”卓嘉楠没听清,“什么……解剖?” “解剖尸身的工具,例如刀。”何清漪蹙眉直到床担前,从怀中取出昨天缝制的手套及面巾。 “怎么连苍术和皂角都没有。”她四顾看了一下,想着卓嘉楠既然叫自己来验尸,那肯定是做好充足的准备,却不料什么都没有。 验尸要拿刀做什么?卓嘉楠愣怔,他没正式看过验尸,所以不知道应该需要什么,“这个,我不太懂……” 何清漪淡淡看着了他一眼,就道:“那麻烦一会我验尸的时候,你做一下记录。” 卓嘉楠连连点头,走到门前将那两个衙役叫了进来,吩咐一声,而后有个衙役就直接从房内一角的木柜里取出小册子和笔墨,又取出了苍术和皂角递给他。 何清漪见状,就吩咐卓嘉楠将两物在盆内点燃,待他准备就绪,何清漪将手套及面巾带上,而后直接掀开遮尸布,问:“官府给嫌疑人定的罪名是什么?” 13.第 13 章 何清漪虽然做了男装打扮,可这声音却没办法掩饰,那两衙役对于她利落的动作和那淡然的神色非常诧异,也惊愕于她那比男人还大的胆子。 卓嘉楠见她已经掀开那遮尸布,猛然转身背对着她,若是新鲜的尸体,他瞧上几眼倒无所谓,可现在那女尸已经死了六日,那场面肯定很恶心。 “是奸杀。”他道。 “哦?”何清漪转头,看着他的模样淡笑,“可找到案发地在哪?” “我不太清楚,听他们说应该是在嫌疑人府邸临河的水榭里。”卓嘉楠未能参案,故而大多数消息都来自听他们所言。 大兴坊,城西偏南之坊,坊内所居多数是富贵的商户,临河建府的商户都有类似的水榭,而汶汀河平时水不过才过膝,只是一旦到了下雨,那河面便跟着涨高,失足溺毙的人也不在少数。 何清漪拧眉,怎么这人一问都三不知?只得道:“那你一会可要记得记录。” 卓嘉楠应声,点头如捣蒜。 何清漪正准备转身,就见门口走进来两个穿着公服的男人。 卓嘉楠三人连忙对为首那人道一声:“江捕头。” “来得挺早的啊。”江金衡看着卓嘉楠,指着何清漪随意道:“这就是上次那写尸单的人?” 仵作验尸,必须有官吏和文书在场,虽然他不想跟卓嘉楠胡闹,可万全也曾惊叹上次的尸单仔细,他也很好奇是出自何人之手,更何况现在这案子没有画押也不可能随便就结案。 “没错,就是她。”卓嘉楠笑道,“怎么万师父没跟你们一起来?” “他身子不利索,告了假。”江金衡走近他,“我听说,最近有言官在朝上参你父亲教子不严,连带着府尹也参了一本这事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卓嘉楠尴尬道。 “此事后,你别再乱来了。”江金衡沉声道,“如今只是言官参一本,若是连御史都弹劾,麻烦你可想而知。” “我懂,我懂,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卓嘉楠笑道,心却念,此事后,我无论如何也要进了这衙门,看谁还敢挡我? 江金衡点点头绕过他,看着立在床担边上的何清漪,娇小的身子,一身男装穿在身子,他一眼便看穿,惊讶道:“这仵作还是个女的?” 那文书闻声也看了过去,一脸的诧异。 “是啊。”那两衙役连声应道,“真是个女的。” 何清漪朝江金衡点头应示。 江金衡一脸惊愕,走近床担,“上次的尸单是你亲自验尸写出来的?” “是。”隔着面巾,何清漪的声音听得有些不真切。 江金衡微顿,随即道:“那你开始吧。”他说罢拉着那文书退到一边,等着那人下手。 何清漪点头,随即回头垂眸看着尸身,死者已逝去有六日,尸身因尸气充斥而浮肿,口鼻已有血液泡沫流出,舌头微伸,她仔细对尸身再一次做体表检查,尸检结果跟上次的并无异样。 “死者的死亡时间是九月十八日亥时左右。”她头也不抬道。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卓嘉楠惊讶道。 “上次的那尸单上面有写。”何清漪无语,这人拿了这么久的尸单竟然连死亡时间都不记得,“上次的尸单呢?” “在,在我怀里呢。”卓嘉楠背对着她忙道。 “死因确实是溺死,跟我上次验的一样。”何清漪做了尸表检查后道,“上次的尸单收好,一会我自行补充,你帮我记着后面说的就行。” “让他记着吧。”江金衡指着自己边上的文书道。 “那太好了。”卓嘉楠欣喜上前,将手里的册子交给那文书后又退至一边。 那文书接过册子,卓嘉楠说那之前的尸单他未见过,就道:“那一会若是有遗漏,小娘子自行补充吧。” “也行。”何清漪听闻小娘子三字有些不自然,她自知他们已经看出自己是女子之身,可现在自己已嫁为人妇,再有人称自己为小娘子时,感觉有些怪异。 她低头伸手在死者的头部摸了一把,见无异样后视线转到尸身颈脖上,道:“死者颈右侧有一个扼痕,颈左侧有四个扼痕,颈前处有见横型淤痕,应当是死亡当日受的伤,这些淤痕很浅,说明当时执行者力度并不大。” “她双拳紧握,指甲微长,指甲内未见有污垢,手背有淡色擦伤的痕迹,从痕迹推断是临死前在水里挣扎而被外物所伤。” “那就是说,她当时真的可能与人争执然后被掐?”江金衡蹙眉道。 “不排除这个可能。”何清漪回道,转眸问江金衡:“你们找到死者家属了?可知她成亲与否?” “找到了,据死者家属口供,她还未成过亲。”江金衡很快的回应了。 还没有成亲?何清漪想到首次的尸检结果,而后脱去死者的衣裳查看,“死者衣裳有多处勾丝的痕迹,应该是曾经在水中某处被东西勾住而所制。” 死者夜里被害,次日午时左右才被发现,按照那流水的速度,不可能飘了一夜才到顾府的庄子处。 那两衙役见着那裸|露的尸身,不由一阵恶心,转身过去,那文书也微微后退,侧过脸,不看眼前情景。 江金衡瞪眼看着何清漪,那脱口而出的言辞,干净利落的手法,是司空见惯的一派行事,一个女人,怎么能做到如此? 何清漪看着那肿胀裸|露的尸身,乳|房和和大腿|内侧都有条状淤痕,表皮有剥脱,她微怔,看这情况似乎是被掐捏造成的,上次褪去死者衣裳时,自己来不及留意,故而并未发现这两处淤痕。 她伸手又给死者下|体做了检查,发现死者处|女|膜陈旧性破裂,显然不只只有一次房事,“尸身宫颈口呈一字型,说明她曾经有过孕育史,而且她阴|道内还遗有少量的精血,按我首次记录,死者应该是死亡当日跟人同过房。” 何清漪看着那条状的淤痕,情|趣二字突然在她脑里闪过,她指着那淤痕对江金衡道:“死者有过同房症状,她乳|房和大腿|内侧处有揉捏痕迹,那么颈脖上的淤痕也不排除是闺房乐事所致。” 情到深处自然情不自禁,有些人同房时性|奋达到顶致也会如此,而有些人,天生就有这种爱好,用扼颈来增强自己的快|感。 “闺房乐事是什么意思?”卓嘉楠闻言,心有不解。 江金衡闻言止不住的咳了起来,何清漪猛然正身,随即反应了过来,她怎么突然就往那方面想了? “这个,我随后再解释吧。”她面感微热,不由轻咳一声。 “这不可能吧,前天家属来说了还没成亲,现在怎么又可能生过孩子呢?”江金衡盯着她,惊愕道。 前日那四人对死者与男人有过同房说法的反应他还记得,怎么如今再验,又突然多了一个生孩子的记录了。 “不一定生过孩子,也有可能堕过胎。”何清漪解释道,“死者外伤不明显,根据死者死亡的时间和当时的夜雨环境,若不是失足溺毙,那么他杀基本上可以断定是熟人做案。” “那你的意思是说,如今关在牢里的嫌疑人也没办法洗脱罪名了吗?”卓嘉楠微微耸肩问道。 “未查明真相之前,每个人都有嫌疑,撒网捕鱼,就看哪个嫌疑最大。”何清漪盯着尸身那手,“不过从我的角度去想,先去查一查死者当日的行踪,因为从体表尸检证明,她曾跟人同过房,若脖子上的这些掐痕,不是闺房乐事所致,那么就有可能跟人起了争执。” “若是起了争执她必然是有反抗的,你们可以查一查哪些人身上有抓痕,然后再顺藤摸瓜,不过事已经过了六日,那人如果有伤想必也快脱痂,你们可得抓紧时间了。” “多谢言兄。”卓嘉楠道,他的声音,听得出几分欣喜。 何清漪沉思,这次案件尸检结果提供的信息有限,并不能确定是属他杀还是意外,不过她未成亲就有过性史,可见私下生活与常人家女子有些不一。 “死者的死因很简单,她是溺水而亡,至于其他尸检症状我都说了,查案之事就看你们捕快的了。” 江金衡看着她,面露欣赏,万全的尸单他看过,虽然结果一样,可关于生孩子这一说,他未能发现。 “她是溺水身亡,若是能够解剖尸体,或者有可能会知道更多信息。”何清漪犹豫了一会才道。 “不行,家属不会同意的。”江金衡抱臂的手倏然放下,解剖二字他知道,早前他也曾从万全那里听说过,可是这个女人,怎么也会有这种想法,简直太骇人了。 14.第 14 章 “为什么不同意?”何清漪看着他问,“若是这样能协助破案,有什么理由拒绝?” 江金衡一愣,拒绝的理由难道不是很明显吗?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谁乐意自己的亲人死后被别人开膛破肚? “江捕头,要不……你问一下家属的意思?”卓嘉楠道,他的声音听得有几分迟疑,“入土为安固然重要,难道真相就不重要吗?” “可是衙门里,从来就没开过先例。”江金衡有虚心,他猜到万全私下里肯定有给无名尸解剖过,但衙门里没有光明正大确实要求家属同意并给死者开膛破肚。 “以前没有吗?”何清漪疑惑道,体表尸检能给的信息有限,按她的经验,自然要解剖,可江金衡这话,难道衙门的忤作当真没有做过此事? “自然是。”江金衡神色有些尴尬,“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小娘子你应当知情。” 何清漪愣怔,原来他们是对解剖存有忌讳,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然说出这种想法,只是验尸首要是先确认死者系自杀、他杀或意外死亡,根据方才的尸体检查,她排除了死者自杀的说法。 “若是不同意解剖,我无法断定死者系他杀还是意外死亡。”她解释道。 “这个……”江金衡有些犹豫,不知道应不应该跟家属开口。 “我也只是说一说,要不要解剖由家属决定吧。”何清漪看出他的犹豫,决定不再勉强。 听得身后二人有些沉默,卓嘉楠微微侧身道:“我觉得方才言兄说得对,尸体表现没有明显伤痕,熟人做案的可能性很大,若是熟人,那你们是不是应该也审审死者家属?” “反正是在撒网捕鱼……” 何清漪扬眉看了卓嘉楠一眼,眸中带着笑意。 江金衡紧锁眉宇,早前他们把心思全都放嫌疑人身上,所以对死者家属只是简单询问,而杀人无外乎“情仇财色”四字,周柴两家都是生意之人,人际关系复杂,而此案已过了一次堂,但嫌疑人并不认罪,那么必然还要再去了解情况,他思量片刻:“晚些我们再过去一趟柴宅。” 何清漪收拾好尸体,想了想就道:“那一日下了大雨,尸身在河水中泡了些时辰,连指甲内的污垢都不曾见有,就算发现案发地只怕线索也不好找了。” “这个我知道,如今只是将人关押收监,还没正式定罪。”江金衡道,上次去抓人的时候就已经将闻宅搜了个遍,除了找到一些泄愤的文书诗词以外,确实没有其他发现,只是他没想到何清漪一个女子竟然能想看得通透。 他仔细打量着何清漪,那小脸被面巾遮去一大半,露出在外的眼,清湛肃然,眸底平静得不像一个女子。 “还没正式定罪?”何清漪闻言看着卓嘉楠背影,“你骗我?” 卓嘉楠忙朝后摆手道:“哪里的话,是没正式定罪,不过我看也差不多了。” 江金衡轻笑,看着卓嘉楠道:“现在那人不签字画押,我们哪能这样随便了了结案的?” 何清漪脸色一沉,心知自己被他忽悠了一把,她拿了遮尸布重新给尸身盖上,不悦道:“我验完了,你们可以回头了。” 卓嘉楠转头,仔细看着她身后,确定那尸体没有暴露后才安心转身走到她边上,“多谢言兄。” “不用客气。”何清漪笑道,突然掀开那遮尸布,那女尸狰狞的面目陡然映入卓嘉楠眼中。 卓嘉楠心底一震,面色惊变,迅速跑到一边干呕起来,这个女人如此戏弄自己,实在太记仇了! 何清漪脱了手套,取下面巾,走到他边上笑道:“我要去补充尸单了。” 卓嘉楠缓过劲正身,从怀里取了东西递给她,江金衡在那文书耳边嘀咕,随即文书带着何清漪出了停尸房去了前厅。 待那二人出去后,江金衡又低声吩咐一边的两个衙役,当中一个衙役当即就跟着出去,卓嘉楠抬眸问江金衡:“叫他出去干嘛?” “一会你就知道了。” 卓嘉楠哦了一声,想了想就道:“什么是闺房乐事?” 江金衡微怔,而后笑眯眯的打量着他,一身玄色底缕金直裰,玉树之身,清透挺拔,衬着他那灼灼的脸,灿如桃花。 “你不会还是雏吧?”他问道,“你的通房丫鬟没让伺候好你?” 卓嘉楠听闻这话当即就反应了过来,抽着嘴角道:“我是洁身自好之人,岂能未成亲就随便失身于人。” 话落,江金衡捧腹大笑,卓嘉楠神色不喜,指着他道:“笑够了啊。” “卓郎,你快满十七了吧,怎么还没尝过鲜?”江金衡收了声,一脸惊奇的看着他,大户人家的孩子,早在孩子懵懂初期备有通房丫鬟,可如今看着他这模样,只怕真的没尝过鲜,“莫不是你不行?” “你才不行。”卓嘉楠反驳道,“我洁身守道,不同于世人,有何不可。” 江金衡朝他摆手一通,“不笑你了,待这事一过,我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这孩子实在太闹腾了,眼下卓尚书被言官参一本,想必他以后也会收敛一些。 过了两柱香时间,文书跟何清漪从外头回来,何清漪就将写好的尸单东西交给江金衡,江金衡接过尸单,又给文书递了眼神,文书将怀里的东西拿出来递给何清漪。 何清漪接过东西,看着江金衡疑问:“这是……” 江金衡道:“你手里现在拿的是死者贴身丫鬟的尸单。” “贴身丫鬟?”卓嘉楠走到何清漪边上,“难道也死了?” “是的,死者的丫鬟在死者死后第二天就自杀了。”江金衡缓道,“她死后被扔在乱葬岗里,后来我将尸体抬回府衙让万师傅验了一下,这不昨天就着附近才将她埋了,现在已经让人去取出。” “不知小娘子可否能看出哪里有有异?”他指着何清漪手里的尸单问道。 何清漪看着手里的尸单,“尸体呢?没有尸体,光看尸单我不会轻易下结论的,不过既然是女子,理应查一下死者生前是否有被性侵的可能,显然的这份尸单上面没有这项记录。” 江金衡轻咳一声,“这方面我们确实没有留意,尸体刚才我过来的时候已经命人去取,应该很快就会到,一会还请娘子再帮忙查看一下。” 何清漪抬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蹙眉道:“那劳烦你去告诉我的丫鬟,我这里还需要待些时候。” 话落,一边的衙役便直接出了门。 “死于自杀?”何清漪继续看着手里的尸单,“这丫鬟死得可真是时候啊。” “难道丫鬟的死有问题?”卓嘉楠瞄着她手里的尸单,“那万师傅尸单上面写的可是自杀?” “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何清漪将手里的尸单递给卓嘉楠,“这尸单上面记录着死者是一刀刺入心脉直接毙命,对自己下手可真狠啊。” 江金衡就道:“据柴金和所说,死者当晚就已经不见踪影,这丫鬟第一时间没有禀报他们,故而第二日他们知道后就对她执行杖责,然后她就自杀了。” “自己的娘子失踪,她为什么不报家主?”卓嘉楠疑惑道,“还要等第二天受罚了再去自杀。” “你们可曾问过话?”何清漪知道,一个贴身的丫鬟定然知道死者在发案前后的一些活动情况,以及有无反常表现,可现在却死了,这么一死,死者当天的行踪就很难说清了。 “没有,这丫鬟在死者死亡的第二天就自杀了,我们第三天才找到家属。”江金衡挠头,他们是死者死后第三天才到的柴宅,去找时,人早就丢在乱葬岗了。 “不过如果真是自杀,死也得没什么好怨的。”何清漪淡道。 “丫鬟的死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卓嘉楠盯着手里的尸单问。 “有没有问题,不是光看着一张尸单就能看出来的。”何清漪白了卓嘉楠一眼。 卓嘉楠收声,耸了肩干笑着站在一边。 江金衡笑了笑看着何清漪,想着她刚才的行事方式,笑道:“小娘子验尸手法如此熟练,不知师从何人?” 经他这么一问,卓嘉楠也道:“言兄果真让人佩服,我也想知道哪位高人教得这样好的徒弟。” 何清漪沉吟,她的验尸之技从何而来她自己也很迷茫,她思量片刻,缓缓道:“家父曾任过仵作一职。” “原来是这样。”江金衡虽然点了头,可内心依然惊奇,她这父亲也是心够大的,没事教自己的女儿学什么摆弄尸体,“令尊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何清漪扯了嘴角,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淡道:“当仵作没什么不好,为死人开口,不是谁都可以胜任。” “是,小娘子言之有理。”江金衡抱拳道,“不知小娘子府上何处?” 15.第 15 章 卓嘉楠立刻走到他边上,拍肩道:“你打听这个干什么,难道下次还想请人家?” 此时,门外就有脚步声由远及近,不多时,四个衙役就抬着一担架进门,而后隐隐一股腐尸的味道散来,卓嘉楠屏气,立刻让出了道退到一边,江金衡指着一边的床担,示意几人将担架放在上头。 待几人放好后,江金衡上前,将白布掀开一角看了一眼,“这便是死者的贴身丫鬟。” 何清漪拿出刚才在前厅让人去取来的姜片分给众人,而后自己也取了一片含上,又将面巾和手套带上,又命人重新将苍术和皂角点上。 她从卓嘉楠手里拿回尸单,冷笑的看了他那一脸有些嫌弃的样子,“你如此嫌弃尸体,以后如何查案?” 虽口中含着姜片,可说的话却一点也不含糊。 “这个……以后我会慢慢适应的。”卓嘉楠微微往尸体方向挪了身子。 何清漪将尸单收入束腰,直接走到尸体前面,那文书见状,拿着册子和笔候在一边。 待一切准备就绪,她掀开遮尸布,露出已死去几日的女尸,就见其腹部肿胀,胸前有一处血迹,而后她麻利的褪去女尸的衣裳,就见尸体下侧显见暗红色尸斑,尸僵已经渐消,体表呈现污绿色枝状血管网,可见女尸死去已有三天已上,但腐败程度稍不如旁边的那具。 她垂眸面观,就着死者头部开始,逐下而查,而后道:“验。” “死者女,年十五,身高四尺五,眼口微开,双手微握,胸前有一刺伤,伤口长一寸有余,深四寸,疑是一把双面利器所为,伤口皮肉卷缩,是生前所受,伤口由上至下直击心脏,乃一刀毙命。” “死者面上无明显伤痕,臀部大面积创伤,血迹暗红,尸身体表呈现污绿色,无中毒迹象,尸斑集中于枕、顶、背、腰以及四肢后侧,判断死亡时间为九月十九日午时左右。” “跟柴金和所说的死亡是时间一致。”江金衡点头道,又朝一边的衙役摆了手,随即那衙役就从怀里取了一包东西将其打开,露出一把约六寸长的双面利刃的小匕首,“这是那丫鬟自杀所用之器。” 何清漪接过一看,刀刃上的血迹处离刀柄很近,几乎是整个刀刃要全部插入胸前,她蹙眉又低头看着伤口,其由上至下,倒与自杀者持器发力的位置相符,她将匕首放下后转至尸身下|体处查看,而后抬头道:“死者处|女|膜系陈旧性破裂。” “什么是处|女|膜陈旧性破裂?”卓嘉楠盯着何清漪那黑呦的眼眸问道。 何清漪看见众人盯着自己,不由一愣,而后缓声道:“也就是说,死者生前也曾经有过同房。” “不是吧?”那文书惊讶道,“这小娘子不是黄花闺女,连这小丫鬟也是如此,这主仆可真是……” 江金衡重重的咳了一声,那文书闻声立刻收了声。 卓嘉楠并不觉得奇怪,“这小丫鬟这样倒也能解释,这大户人家的丫鬟,谁都想着要爬上主子的床,好朝一日变成主子。” 何清漪睨了他一眼,拿出原先的尸单对众人道:“这份尸单对尸身少了一处下|体的检查。” 江金衡想着就道:“娘子你也知道,这死者是女的,万师傅他不好操作。” 何清漪眼眸微转,冷道:“不论男女,死后不过皮肉,何来顾虑?再者心清则不亵,若因此而有所差池误事,岂不是罪人?” 停尸房内突然就静了下来,原本清冷的房内透着几分肃然,众人面面相看,这话听着真有些道理,若是因一时失查而误了查案,后果都是不可估量的。 “那你觉得这死尸死得可有异样?”卓嘉楠开口打破了寂静。 何清漪将遮尸布重新盖过,缓了气就道:“从死者臀部受伤情况来看,丫鬟当时受的责罚很重。” “那是自然,自己的主子失踪了而不禀报,主人家打死她都无可厚非。江江金衡回道。 “不对啊。”卓嘉楠就到他边上,“丫鬟死的时候是午时,可之前你跟我说,她是一早就受了杖责,如果因为愧疚而自杀为什么要等到午时呢?” “有可能之前不想死,到了午时后才想死了呢?”有个衙役就道,“反正这丫鬟死了也应该。” “是啊,护主不利,就算主人家不要他命,她估计也没脸活了。” “要是我,直接打死了……” “……” 江金衡看着几人交头接耳,心中不由一阵烦躁,“安静些。” 几个衙役便收了声。 卓嘉楠见何清漪盯着尸单发愣,心中不由一喜,“你是不是看出了这丫鬟尸检有异样?” “她不是自杀。”何清漪拿起匕首,指着满是血迹的刀刃,“这刀刃长约四寸有余,而伤口深就有四寸,可见是几乎整个刀刃都插进胸腔,这说明持器者的力气之大。” 何清漪将匕首递给江金衡,“而你说丫鬟一早就受了杖责,那么她怎么还会有这么大的力气?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江金衡接过匕首仔细看了看,又朝伤口比划,“当真如此,这么看来这丫鬟之死就是他杀了。” “是。”何清漪道,“而且持器者应当就是一名孔武有力的男子,再者,她身上没有明显的约束伤和抵抗伤,这说明她可能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害。” “这什么意思?”有个衙役问。 “这说明死者与凶手认识。”何清漪淡道。 卓嘉楠眼睛咕噜一转,“她是死者的贴身丫鬟,有可能是知道了什么然后被灭口,所谓失踪而不报主不过就是从柴金和嘴里说出来而已,看来这个柴家也很有问题。” 江金衡点头,想到丫鬟的失身,便决定再去一次周宅。 卓嘉楠来回看着两具尸体,兴奋对江金衡道:“这丫鬟是他杀,那么我是不是可以理解周月婵的死不是意外了?” 江金衡不置可否。 见他不回话,卓嘉楠转脸指着丫鬟的尸身对何清漪道:“这个,需不需要解剖?” “她的死因很明确,所以暂时不需要。”何清漪道,“怎么这具尸体不经过家属同意了?” “你刚才没听江捕头说吗,这丫鬟死后被扔在乱葬岗里,自然是没有家属的了。”卓嘉楠笑道。 何清漪眯眼一笑不再接这话,没有家属的尸身就不会那么多顾及,尸检已结束,她便对卓嘉楠道:“如今验尸已完成,卓郎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 最好相忘于江湖,可千万别再找我了,她心里嘀咕。 “你答应了什么事?”江金衡看着卓嘉楠,生怕他又做些什么奇怪的事来,“你可别乱来啊。” “没什么,跟衙门的事没什么关系。”卓嘉楠笑了笑,直到何清漪边上,“多谢言兄,你慢走。”他看着何清漪咧着嘴,一口小白牙显露,“待有空之日再酬谢你今日之举。” 何清漪脸色一黑冷冷瞪了他一眼,收拾好后直接出了停尸房。 衙门外的小巷里,小翠还在候着,何清漪解释一番后,主仆二人就回了客栈,待换衣盥洗后,二人出了客栈,打算步行回顾府。 秋风横过,周身林影唏嘘有声,似呜咽呼啸,凄凄切切,大街上行人如梭,攒动的人头,黑鸦一片。 何清漪微微转目看着周身,娉婷袅娜,款款玉步,一切如常。 “少奶奶,你在看什么?”小翠瞧着她那有些疑惑的神色忙问。 “有人在跟踪我们。”何清漪敛回目光,压了嗓音低道。 “什么?”小翠心头一慌,就着左右而顾。 “别看。”何清漪扯了一把她的衣袖,“继续往前走。” 小翠回神,想到前天也曾被人跟踪,她不明白,少奶奶刚回顾府不久,按理说认识的人不多,也别提跟人积怨了。 “会不会是上次那人?”她伸手,扶着何清漪。 何清漪没有回话,上次跟踪自己的是卓嘉楠,而他们不久前才道别,就算有事,他也不会鬼鬼祟祟的跟踪自己。 “要不咱们雇个马车吧?”小翠转目问何清漪,虽然此街距离顾府不远,可若步行,也是需要不少时间,而眼下跟在她们身后的那人还不知道是敌是友,如此一来,大家都有危险。 何清漪想了片刻就应了声,二人脚下生风,挤过人群,试图寻找车铺。 须臾之间,有个身影倏然并在二人边上。 “清漪,你们跑什么?”急促的男声而起。 主仆二人转目,何清漪就见一身青色袍子的何道成站在她边上,她即刻顿足,拧眉惊讶道:“成大哥?你跟踪我们做什么?” 因疾步行走,她的脸醉了一抹红晕 ,璀璨明媚,原本平凡的脸,有了旖旎的美。 荣曜秋菊,灼若芙渠。 何道成看着她一时失了怔,他在候府行走,虽是男人,可也见过不少姿色出众的夫人和小娘子,但眼下,他却觉得世间姿色,在她面前都黯然失神。 小翠看着男人那表情,重重的咳了一声。 何道成瞬时回神,慌道:“那个,我没跟踪你,方才我喊你好几声都不曾回应。” “没跟踪我们?”何清漪和小翠对视。 16.第 16 章 见二人不曾留意自己刚才的失态,何道成缓缓松了一口气,“是,你们步履匆匆是要去哪?” 何清漪轻轻蹙眉,若不是他跟踪自己,那么到底是谁? “我们打算雇车回府。”何清漪淡笑,环顾他左右,并不见上次那个所谓的二姐夫。 何道成闻言四顾,见远处似有一处车行,便指着道:“我跟你同去。” 清漪点头,二人沿着街边并列而行,小翠跟在身后,亦步亦趋,静默一瞬,何道成清了嗓音,缓道:“你嫁入顾府,只是阿睿的主意?” “算是吧。”何清漪神色有些迷茫。 当初何祺睿告诉她说寻了一门好亲事,她不以为然,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常理,直到成亲时她才知道,自己所谓的亲事是怎样的。 “当初你跟三郎……” 何清漪愣怔,转眸看着他,他这话什么意思? 何道成转头看了小翠一眼,见她没有留意他们的对话,就再道:“当初不是说好了给正檀一点时间,怎么不过才几天,你就直接嫁去顾府了?” “是不是我们走后发生了什么事?” 正檀是胡佑扬的表字,何道成直乎其字,足以可见二人之情。 何清漪呼吸一滞,心头巨浪滔天,何道成这话里的意思最明显不过,她跟那个胡佑扬,曾经有过私情。 何道成见她不语,就更加肯定了她是有事发生,急道:“你若真的有事,大可来京寻我们,不用委屈自己嫁入顾府。” 何家村是京城下辖一县的一个村子,距离京城来回一天的路程,而兴宁候府,响名铛铛,凡人一问,就知道在何处。 半响,何清漪开口:“我不记得了。” 何道成语噎,自知她大病失忆一事,“是不是阿睿欠了顾府什么,然后只能以你抵债。” 他的潜意识里,不相信何清漪会把胡佑扬忘得一干二净,所以急于把这事推到何祺睿身上。 何清漪紧紧蹙眉,努力的回想着以前那些过往,可是回应她却是空白一片。 “我真的不知道。”她看着他叹道。 但是何道成的话提醒了她,何祺睿或者真的欠了顾府什么,她知道胡佑扬有官在身,若是常理,别人只会把女孩儿嫁给他而不是顾荣风。 但是按这一年来的情景,何祺睿在顾府形若自由,并不像有把柄被别人捏住,若是二者间有些过节,顾府要对一个混混下手,也是易如反掌。 那么何祺睿把自己嫁入顾府,难道是因为贪财? 何清漪觉得,这一想法不现实,顾老太爷建在,分家一事近几年内不会考虑,就算顾老太爷逝去,二房眼下也只有何清漪和顾五娘,所以分家一事就更不会有了。 那么,他把自己嫁入顾府仅仅只为现在的富贵还是因为心血来潮?或者还有别的目的? “清漪……”何道成看着她深思已久,“你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吗?” “忘了很多事……”何清漪微微拢了衽领,轻道:“成大哥,以前我不懂事,若是有些东西还落在二姐夫处,还请你帮忙弃了它。” 她不知道自己跟胡佑扬的关系到底发展到了哪一步,可如今各自成家,若是曾经有过私相授受,最好把以前的东西全都丢弃。 何道成眸中闪过诧异,胡佑扬跟她虽有情素,可二人之间发于情止于礼,从未有逾越礼法之事发生,他嘴角微张,想说什么却又咽了下去,“我只是随口一提,你不用担心,正檀也不是那种轻浮之人。” 何清漪闻言,缓缓松了气,“以前的事不是我不说,只是我真的没什么印象了,至于我哥的想法,也是我一直疑惑的事,若是你能解这疑惑,我自然心存感激。” “只是既然已经嫁了顾府,以前我在何家村的那些事,不如让它从此冰冻吧。” 她的语气淡淡,眉宇间尽是疏离。 何道成看着她一副肃然的模样,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并不是自己曾经熟悉的何清漪,但想到胡佑扬,他道:“你放心,以后这事我不会再提了,只是阿睿这里,我必须问清楚。” 问清楚何祺睿为什么择顾府,也算是对正檀有交待了。 “多谢了。”何清漪跟他道了谢,“我哥这两年来行事有些怪异,若是你问出了原由,我也想知道。” 何道成一愣,他没想到何清漪也会有这种念头,难道这亲事并非她所意? 彼时,三人已经行到了车行,何清漪选好马上了车就跟何道成道别回了府。 九月二十五日,是顾荣风的头七,天气阴冷似下了雪,何清漪穿了件杏白色的长袄,站在大房正厅里看着一屋子陌生的人蹙眉,丫鬟兰夏见状便低声跟她介绍来人。 庞家来的几人她曾见过,而剩下那些来人都是顾府的近亲,兴宁候府来了大房和三房的人,其中便有胡佑扬。 何清漪一一跟众人过了招呼,胡筠灵就招呼着众人坐席,席桌有三,男女不同席,以雕花落地罩隔之。 胡佑扬透过雕花间隙,看着衣着素净的那个女人,心中百般滋味。 而后丫鬟捧着食盒鱼贯而入,将佳肴一一摆放在桌,食而不言,一顿饭中只听得到碗筷相撞的叮叮声。 何清漪只觉得这一顿饭吃得很不自然,她总觉得有一道视线从入席时起就盯着自己,可抬头时,却不见踪迹。 饭毕,男人们都移步去了花厅,正厅里丫鬟收拾后,几个女人都重新落座。 “二郎这孩子到底是福薄,最后还是随着他双亲而去。”庞老夫人握着胡筠灵的手叹道,“五娘有你照顾,我们自然是放心。” 何清漪看着庞老夫人的神色便知道,她把五娘交给胡筠灵,是相当的放心。 胡筠灵微微一笑,她的笑容似花海,那黛眉一簇,就有韵味掠过,“老夫人说这话就见外了,这些孩子都是我的心头肉。” 噗嗤的一声,就听到有人道:“我们家夫人的温良那是别人无法比拟的。” 这话里,听出了几分反讽的味道,何清漪寻声而望,就见孟姨娘嘴角弯了弯,面露讥笑。 顾莘蕊狠狠地盯了一眼自己的生母,朝胡筠灵道:“母亲不是说还有甜食吗?怎么不见有上?” “就你惦记着要吃,都快是当娘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馋嘴。”胡筠灵看着她笑道,对刚才孟姨娘的插话豪不介意,她说完便吩咐了一边的丫鬟,丫鬟得了吩咐直接就退了下去。 过不久,有急促的声音从屋外方向传来,“夫人,不好了,……” “不好了,死人了。” 正厅内的众人闻声一愣,都起身朝外看,就见有个丫鬟面色惊慌朝正厅方向跑过来。 “你这个死丫鬟,嘴里吐不出一句好话。”胡妈妈看着丫鬟跑进正厅就道,“什么叫死人了?” 丫鬟站稳了身子,气喘息息道:“厨房的……成大娘死,死了……” “什么……” 众人惊乎,纷纷看着胡筠灵。 “怎么回事?”胡筠灵轻轻蹙眉瞥了一眼丫鬟,“有事好好说,是不是厨房的成大娘又醉酒了?” 她的言语淡淡,丫鬟听着有一种不容置喙的威慑,她瞬时就反应了过来,“回夫人,成大娘醉酒,又晕死过去了,您……您过去看看吧。” 胡妈妈笑了笑,就对一边的几个客人道:“厨房的成大娘就好这口,那么大个人总是贪杯醉酒。” “这丫鬟是新来的,不知道她这个事,惊扰了大家,还望不要放在心上。” 众人唏嘘,似乎松了一口气。 胡筠灵唇角一扬,吩咐胡妈妈,“成大娘是府里的老人了,你叫个大夫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是,夫人。”胡妈妈恭敬道,和众人道别后就跟着刚才过来的丫鬟一同去了厨房。 胡筠灵见二人走远,就吩咐丫鬟将众客带去厢房,待众客离开后,她想到刚才丫鬟的那话,就转身看着身后的一干众人:“都回房去吧,如今家中有客在,出口的话切记三缄其口,若是谁不小心说了些什么毁了顾府的名声,我定不会饶恕。” 这是警告! 话落,冷冷转身步履匆匆往厨房方向赶去。 孟姨娘抿嘴笑看胡筠灵离去,就走到顾莘蕊旁边,扯了她的衣角,“一会去姨娘房里坐坐。” 顾莘蕊转眸,就见自己的生母一脸幸灾乐祸的样子,她压低了声音道:“姨娘你最好收了自己现在这副面孔,一会若是让人看见了告到母亲那里,只怕你的日子会不好过。” 孟姨娘轻蔑一笑不以为意,扭着身子款款离去。 顾莘蕊蹙眉,刚才的事虽然很快被胡筠灵压过去,可看着丫鬟的神色,只怕是真的出事了。 17.第 17 章 胡筠灵管理不济让府内出了事,最高兴的应该就是姨娘了,若是真的死了人,那么姨娘刚才的那副神色只怕让人心生疑虑。 姨娘这人,脑门一根筋,根本不会想到这地方去,想到这,她有些烦燥,瞥到还站在一边的何清漪,“我看着弟妹这样子,似乎是想去厨房?” 何清漪转头,顾莘蕊一身粉底折枝海棠的褙子,她的腹部微微隆起,看过来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敌意。 顾莘蕊如此神色让她有些惊讶,“二姐也想去吗?” “我就不凑这个热门了。”顾莘蕊嘴角添了一抹笑意,“听说弟妹小时候就喜欢看这些生生死死,想必现在也很想过去看一看吧?” 何清漪愣怔,自己小时候的一些喜好她怎么会知道?她发愣的功夫,顾莘蕊就由丫鬟搀扶迈步出了厅堂。 小翠见众人都已经离去,就上前扶着她的手,“少奶奶,咱们也回房吧。” “去厨房看看。”何清漪敛了目光,“若是真的死了人……” “少奶奶,这里是顾府。”小翠即刻提醒她,若是真有死人,何清漪要验尸,她这病就瞒不住了。 “我会克制的。”何清漪抓了裙摆迈了步子。 “少奶奶……”小翠急忙跟上,她这话自己已经听了好几次了,可是每次还不都只是说说而已。 “这次我说到做到。”何清漪眨了下眼对她一笑,“带路吧。” 小翠看着她那清湛眼眸就败了下来,无奈摇着头,带着她往外院方向去。 顾府的大厨房在前院的西角方向,二人赶到时厨房门外,就瞧风里头已经跪了些下人。 何清漪朝里头四顾,房内墙架上锅碗瓢盆整整齐齐的摆放好,当中,用石砖砌成的灶台里还生有微火,上头搁置着一大一小的瓦罐,里面的热气还在滚烫,隐隐闻到一股药味,灶台上的空闲处还放置着一些瓜菜和篮子。 灶台边下有碎瓷散落,水湿了地面一片,有个年约四旬的婆子倒在一边,一边似乎还有呕吐物。 胡筠灵面色阴沉,垂着双眸站在一边,听着脚下的丫鬟哆哆嗦嗦的讲述眼前发生的事。 “小半个时辰前,奴婢看到成大娘摇摇晃晃的拿个碗进了厨房说今儿的甜食做得太难吃,奴婢又闻得她身上有酒味,便以为她醉酒胡话……”有个丫鬟颤着身子道。 “结果一看,就发现原来她是误喝了给夫人倒置放凉的药,后来奴婢又倒了一碗,还没放下就被她就一个倒身直接打翻在地上……” “她倒地后还有气抽搐,没多久就,就……”丫鬟的声音越来越小,到后面就已经听不清言语。 静谧半响,胡妈妈附身在胡筠灵耳边低语,“看这样子,她真的是醉洒后把给夫人熬的药当成甜汤来喝了……” 胡筠灵抬眸,冷声轻笑,“这府里,有人想要我死呢。” 胡妈妈看着跪在地上的丫鬟婆子,冷道:“从夫人这药罐起灶的时候起,进出厨房的人全都给站起来。”说着又指倒地的婆子吩咐自己边上的两个小厮,“你们两个将她抬出去。” “且慢。”何清漪迈步进了厨房,“先等一下。” 胡筠灵看着门外的来人,“不好好在房间里呆着,来这里沾什么晦气?” “伯母。”何清漪走到她面前,“我过来看看这里是否需要帮忙?” 胡妈妈就笑道:“二少奶奶,您回去吧,这里有丫鬟就够了。” 死了一个下人无足轻重,轻重在于她是怎么死的,虽然刚才夫人那一番言辞能骗得过客人,可是顾府总有一些探究竟的人,人多嘴杂就是禁忌。 何清漪不接她的话,转头看着身后的尸首,再问道:“大夫可是来过了?可有看出来这婆子是中了什么毒?” “您怎么知道……”胡妈妈惊道,可转念一想,死的厨娘口唇发紫,那么自然的都会想到她是中毒身亡,只是刚才她们用银针试过,银针并未有变色。 她看着胡筠灵神色更暗,便止住刚才的话,“不过死了个婆子,今儿是二郎头七,您回房多陪陪庞老夫人吧。” “你为什么会问她是中了什么毒?”胡筠灵看着眼前早前从未在意过的孩子,清湛的眼眸里似乎藏了些睿智。 胡妈妈闻言心一惊,瞬时就反应了过来,难道下毒的会是二少奶奶?要不然她怎么会问是中了什么毒而不是问是不是中毒了? 何清漪就走近尸首蹲下身子,伸手在婆子身上翻了翻,婆子尸首还有余温,四肢呈曲状,双手握拳,全身各大关节僵硬,她的颜面部、口唇以及指趾甲发绀,口角及右侧面颊部可白沫流涎。 她抬起婆子的手指着指甲抬头道:“你看她的颜面嘴唇和指甲的颜色,我记得跟小时候听村里的铃医说过,这是一种中毒的迹象。” 小翠松了一口气,如此一说便不会有人觉得奇怪,她没想到这个少奶奶说起谎听起来倒像那么一回事。 何清漪未对他们做更多解释,也是怕她们看出自己的异样,她伸手将婆子的眼睑一翻,就见双眼睑结膜有针点状出血点,这些全是急性中毒的典型表现。 胡妈妈看着有模有样的样子,也不顾及在一旁边的众人,便问:“二少奶奶,那,那您是看出来这是中了什么毒了?” 何清漪轻蹙眉头,扳开婆子的嘴细看,就见其口唇黏膜及牙龈未见充血及破损,又看了一眼地上附着的呕吐物,心中便隐隐有了判断。 “我再仔细看看。”她说罢起身,看着灶台上的两个大小瓦罐,其中小瓦罐里头熬了药,她拿了一边的布巾抓起小瓦罐,将里头的东西倒置在一边的空木盆里,用勺子翻着药渣细看翻找。 众人看着她的动作,心生疑惑,这个二少奶奶翻看药渣,莫不是还懂了医术? 约过半柱香的时间,何清漪将两类不同药渣单独分出来,叫小翠拿了两只碗分别装起端到胡筠灵面前,她上前指着道:“这两种药似乎有些问题,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应该是马钱子和乌头,这二者若同用,药量超过,其毒性可发生协同作用而导致联合急性中毒身亡。” “不过最好叫大夫来看看,我说的是否有误。”她思虑后再道。 何清漪知道这二者的药性和毒性,马钱子中毒死亡一般尸僵强硬且四肢屈曲,再看婆子颜面的白沫和听刚才那丫鬟的一席话便明了。 胡妈妈接过小翠手里的东西,神色惊慌的看着胡筠灵,夫人关节有疾,一直在用药调理,而药方里面,也只得草乌一种草药,而药量每次都是配好的,至于什么马钱子从来不在药方里。 一开始她们以为,有人在瓦罐里加了砒|霜,然后命人悄悄去搜房,却不料,原来对方却比他们想象得更阴险。 “夫人,这,这……”她惊得说不出话来。 “搜,一个地方也别漏下!”胡筠灵狠戾道,随即看着何清漪,“庞老夫人难得来一次,你回房去陪着,她看到你兴许会少些难过。” 她的声音,缓了下来,说话也柔了少许。 何清漪就点头,扫了一眼跪地的一众丫鬟,随即出了厨房,才出门,就见有个丫鬟匆忙离去的身影。 “好像是孟姨娘房里的。”小翠看着那背影说道,“如今这府里,最不喜欢夫人的就是这位孟姨娘了。” “她一早只是老爷的通房,后来生了二娘子才抬的姨娘,您看会不会是……” 何清漪就想到刚才在厅堂里,孟姨娘母女二人低声交耳的情景,难道此事真的是经了猛姨娘的手? 此下毒者,知道马钱子和乌头的药性,而且也知道胡筠灵的用药情况,只是她选择今天下毒,是因为觉得今天厨房忙碌而会疏忽看管还是因为别的? 见何清漪有些发愣,小翠轻喊:“少奶奶……” 何清漪敛了心思,笑道:“不要乱猜忌,是谁都跟我们没关系,这事自然会有官府的人来查。” 小翠对她这话有些惊讶,出了这种事大家都只会想办法压下避而不提,怎么可能还会报官,“少奶奶,家丑不外传,这事夫人不会报官的。” 何清漪蹙眉,转念一想觉得也在情理之中,再抬头时,就已经不见那丫鬟踪影。 丫鬟一路疾步而行,不多时,就进了芹其院旁边的院子。 顾莘蕊看着坐在梳妆台前整理发髻的孟姨娘,她拿了各式的簪子在头上试带,铜镜里人影微晃动,珠光宝气的脸有些上了些年纪,那嘴角自进门起就一直翘起。 “姨娘。”人未见影声先到,丫鬟的声音从外传来。 孟姨娘猛然起身,笑看着丫鬟进了门,她迎了上去,“如何?可是真的死了人?” 18.第 18 章 丫鬟就轻轻点头,“成大娘是真的死了,而且奴婢听着好像是误喝了夫人的药才中毒死的。” “此话当真?”孟姨娘惊住了,原不过只想去打探一下刚才那丫鬟说的是否属实,谁知道有了意外的收获。 “胡筠灵,你也有今天!”她腹诽。 “是,二少奶奶说是中了乌头的毒。”丫鬟点头道。 是她?她怎么会知道?顾莘蕊疑惑,“二少奶奶怎么知道的?” 丫鬟摇了摇头,厨房里的对话她听得不真切,“奴婢听得不是很清楚。” 孟姨娘满脸的笑意,“你管她怎么知道呢,反正这府里呢,就是有人想胡筠灵死。” 顾莘蕊伸了手,她的丫鬟就扶着她起身,二人走到孟姨娘面前,“姨娘,你这是做什么?府里出了事,你怎么高兴成这样?” “莫非……” “你瞎说什么?”孟姨娘不待她说完便打断她的话,“谁都可以怀疑我,就你不能。” 说罢,她给那两丫鬟使了眼神,丫鬟得信带门就退了出去。 “这府里的冤魂可多着呢,我一个大活人能排得上号?”她孟姨娘想到了半辈子躺在床上的关姨娘,“恨她入骨,想要她死的大有人在!” “可如今府里出事,姨娘你这副面孔,能不让人怀疑吗?”顾莘蕊无暇其他,“到时候若她发难,那你不是白受罪?” “受罪?”孟姨娘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的女儿,扶着她又回到桌前坐下,“这府里谁没在她手里受过罪?” 顾府七个姨娘,如今还在世的不过她跟关姨娘,其他五个姨娘全因难产身亡,虽说女人生孩子就是在鬼门关里走一遭,可阎王爷也不可能只惦记着顾府里头的姨娘。 “姨娘,好好的怎么又说起这个?”顾莘蕊上前挽着她的手,“都过去了还提这些做甚?” “怎么可能过去?”孟姨娘缓了发紧的脸色,“章姨娘把孩子生出来时,虽然虚弱可我看着都是好好的,怎么胡妈妈一碗药水下去就血崩而死了?” 她莞尔一笑,“你姨娘我命好,长得不像前头那位,又只生了个女儿,这才稳稳当当的过了这些年。” 顾莘蕊皱眉,知道她说的前头那位是谁,“你最近怎么老是提到尤氏?” 十八年前,顾承川游历因受伤而被尤氏父女所救,而后他跟尤氏心生情素定了终身,顾承川回府准备提亲却被顾老禁锢,待顾承川再次去找尤氏时顾大郎已经出生,最后又因尤患病,言氏以伺疾为由拒绝了来京的要求,待尤父去世后,尤氏和顾大郎在要来顾府的前一天却葬身火海。 “你还别说,说不定尤氏就是给胡筠灵给弄死的。”孟姨娘看得出顾承川对尤氏的感情,如今她的画像还挂在书房里,而胡筠灵对顾承川的情感又过分的炙热,当初若是尤氏进门,胡筠灵这个候府的嫡次女,不可能伏低做小,所以干脆杀了尤氏取而代之。 “别人不知道她的为人,难道我还不知道吗?伪善的女人,外人都道她胡筠灵是何等慈善,其实她的心比那蛇蝎还要毒。” 说到此处,她情绪有些激动,觉得不解气,又狠狠的啐了一口。 “这不可能吧,胡氏的手能伸这么长?”顾莘蕊有些吃惊,觉得孟姨娘这个说法有些荒诞。 “谁能说得准呢?”孟姨娘拍了拍她的手,“以兴宁侯府的能力,就算距离再远杀个女人也很容易吧。” “算了,不说这个。”她摆了手,“只是可惜了,今天没能毒死她,只怕以后有人想要她死就难了。” “我怎么感觉最近顾府有些怪异。”顾莘蕊挑眉,“二弟病逝,章姨娘也难产而死,三娘的丫鬟失踪,如今又出现下毒事件。” “姨娘你最近要小心一些才好。”她提醒孟姨娘,“或许胡氏也没你想得那么坏,你也别总跟她作对。” “行得正坐得端,我怕什么。”孟姨娘微微叹气,她的女儿自小跟在胡氏身边,虽然跟自己亲可内心却向着胡氏,“看在她点头让你嫁给姑爷的份上,我不会火上加油的。” 孟姨娘知道,胡筠灵绝对想不到自己的堂侄会有如此造化,要不然怎么会点头同意让自己的女儿嫁过去。 “你就别管这顾府怎么样了,如今嫁过去了就跟姑爷好好过日子。”她看着顾莘蕊那微隆起的腹部满心微笑。 顾莘蕊想到胡佑扬在梦里叫出的那个名字,心生厌恶,“何氏守节,母亲那里可是松口了?” “她松不松口跟你有什么关系?”孟姨娘不解,看着她脸色有些不对劲,“你有心事?” 顾莘蕊微敛神色摇头,“如今二弟已经没了,母亲那里就应该拒绝庞家要弟妹守节的要求。”她抚着肚子缓道:“人的一辈子那么长久,不可能为一个死人就废了一辈子。” 孟姨娘疑惑的看着自己的女儿,觉得她现在有些反常,“何清漪守不守节跟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在这顾府又折腾不了什么。” “你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何祺睿那个无赖不应该住在顾府。”顾莘蕊深锁秀眉,并没有把实情道给她知道,“况且我还没听说哪个女人嫁人还能把哥哥也一同嫁进来吃喝的。” 孟姨娘就笑了,这便是胡筠灵的伪善之处,其实心里是何等的厌恶那人,却为了博个好名声,硬是让人住进来了,好显彰她的大度,“这就要问胡筠灵了,谁让何清漪上无父母公婆,而且又是个寡妇呢?” “你也知道何祺睿是个无赖,若是惹了他,到时候他给胡筠灵扣一个欺寡的罪名……”她欣慰的笑了两声,当初胡筠灵一定想不到何祺睿会如此,要不然怎么跌在自己挖的坑里出不来。 “她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名声有污点呢?” 彼时,门外的传来敲门声,片刻,丫鬟就推着门进来,“姨娘,好像是官府的人来了。” “你说什么?”孟姨娘起身,“官府的人来顾府做什……”她猛的打住了话,突然大笑了起来,“太好了……” “姨娘。”顾莘蕊看着大开的门,“小心隔墙有耳。” 孟姨娘就手持着帕子掩着唇,按胡筠灵的性子,只可能把这事压下来,不可能还叫人去报案。 “今天心情怎么就这么顺畅呢。”她笑了笑。 顾莘蕊也觉得奇怪,像这种事自然不可能是胡筠灵叫人去报案,那么到底是谁去报了案? “我去母亲那边看看。”她说着,由丫鬟扶着直接出了门。 芜菁院,庭院寂寥,秋风凛瑟拂试,偶有门窗摇啪的嘎吱声。 何清漪皱眉,将倒好的茶蛊推到卓嘉楠面前,“你是说一个时辰前就有人通知江捕头说顾府出了命案?” 卓嘉楠一本正经的神色,看着不像说谎,何清漪思虑,厨娘中毒,事发不过一个时辰,而一个时辰前就已经有人赶到城西告之,而且就算报案也是要去府衙,为什么要去城西找一个捕头? 如此折腾,难道此中毒事件是有人特别策划? 卓嘉楠就点了点头,当时他们正在从柴家出来要去周家,结果有个小乞丐递了字条过来,“我们起初是怀疑有人恶作剧,可是毕竟是吏部尚书的府邸,所以我们就先回了衙门,没想到一问竟然真的出事了。” “你们没问那个乞丐是什么人给他字条吗?”何清漪越来越觉得这事怪异,“他可有说?” “问是问了,只可惜问不出结果,不过回程的半道上,我看到你哥了。”卓嘉楠道,“他神色有些不对,我正要叫他,结果他一下就不见了。” 19.第 19 章 “所以你借故问话是假,其实本意是来找我哥的?”何清漪抬眸问卓嘉楠。 小翠闻言,抬头看着不速之客,那人宽襟阔袖的紫色长袍,项上的玉冠插了个红玉钗,那一副吊儿郎当的面色有十足痞子的模样,难怪跟何祺睿能走到一块。 “算是吧。”卓嘉楠点头,来找何祺睿不过是说辞罢了,他跟随江金衡而至,就是为顾府中毒一事,所以便找了个问话的借口就先溜了过来。 “今日一早我在青雀大街看到有个男人在跟踪他。”他慢道,“我看那男人很面熟,似乎是你认识的人?” 何清漪沉吟不语,她确实找人跟踪何祺睿了,可这与今天他来这里的目的有什么关系?“这与你无关。” 卓嘉楠耸肩,她这话就已经给了他答案,“你既然找人跟踪他,难道不想知道他做了什么吗?” “你话中有话?”何清漪带着几分戒备看着他。 卓嘉楠微微一笑,那俊秀的颜上平添了柔和,“他把一大包东西,交给了街道一角的几个小乞丐。” 提到小乞丐,何清漪心里一顿,神色清冷,“你怀疑我哥?” 报案与厨娘中毒差不多同时发生,顾府离城西也有半个多时辰的路,就算一来一回也需要一个多时辰,而刚事发的时候何祺睿有在花厅,除非这事一早就是他策划的。 但光凭这点就下定论,根本就没有逻辑。 “没有。”卓嘉楠直接道,“那几个小乞丐虽然衣衫褴褛身形枯瘦,但却异常的俊美。”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神色看着何清漪,“所以我想知道,令兄是不是有断袖的爱好?” 他之所以问这种话,因为觉得何祺睿不仅与那乞丐有肢体上的亲密接触,最主要的是二人的眼神,更是让他觉得怪异。 而且,本朝好男风虽被严禁,其实私下里却是暗涛汹涌,朝廷也是睁眼闭眼。 何清漪猝不防及他后面说的这句话,被自己呛了一口,她突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让一个疯子在这里问话,反正他现在又不是府衙编制的捕快。 “卓郎君,此话慎言。”小翠神情恼怒,你不是来查中毒案的吗?兜来转去怎么却拐个弯的骂起人了? “那个……贵府出了命案,二少奶奶可有去看过?”看着主仆二人如此神色,卓嘉楠有些心虚,很快便转移了话题。 何清漪斜睨着他,想到还在大院厢房里的庞家人,微蹙着眉,“没有,案发时我们几人都在正厅,是丫鬟过来禀报之后我们才知道有案发生。” 她的声音听出了拒人千里之外的清冷。 卓嘉楠踌躇了一会,沉声道:“贵府庄子发现浮尸一案和如今的中毒一案,不知以二少奶奶的角度来看,你觉得是否有人有意针对顾府?” 此次,邓则松带人一同前来,他不好意思往他们跟前凑,所以一进顾府,他便先寻去何祺睿处再转到这,是打算先问问何清漪是否有做过尸检。 何清漪眼眸微闪,顾承川身居高位,而朝堂又本是暗涌之地,先是庄子出现了浮尸,而现在又是有人故意把中毒一案放大,他有这种怀疑实属正常。 可这也太赶巧了,万一那浮尸没有在顾府庄子被拦下呢?而且死者她也没听说过与顾府有什么联系。 “你想多了吧,你们不是已经清楚知道死者的身份了吗?”她淡道,“嫌犯身份是什么?与顾府有关联?” 卓嘉楠轻轻蹙眉,这个念头曾在他脑海里稍纵即逝,可他找不到关联点,所以刚才才那么脱口一说。 “死者周月婵,家里做药材生意,死亡前后在她姨母就住,当晚戌时左右,她的贴身丫鬟找不见其踪影却不禀报。 现在嫌犯有两,一个是死者周月婵的未婚夫,不过两人在三个月前已经结束了这种关系,而另一个是她的大表哥柴德容。”他直接脱口而出,生怕自己稍顿一息就要被她呵斥出去。 “柴德容对周月婵有情,不过在今日一早我们要带人回府衙的时候就自缢了,他留了遗言说是自己因爱生恨把周月婵推入河中,然后现在他的尸体被抬回了府衙。” “你难道怀疑他不是自杀?”何清漪冷冷的看着他,“卓郎君,你得寸进尺了!上次咱们说好了,以后桥归桥,我不会再帮你验尸。” “二少奶奶你别误会。”卓嘉楠笑道,“万师傅他已经证实了柴德容真是自缢了。” 两人寥寥数语,小翠心里就明白个透彻,敢情来找何祺睿是假的,来找二少奶奶是真的。 “所以你们把另外一个嫌犯放了?”何清漪示意小翠添茶。 “你怎么知道?”卓嘉楠惊讶至极,“根据下人的口供,我们发现柴德容比闻星更有嫌疑,所以便放了闻星。” 桌上刚倒好的热茶,散着淡淡的茗香。 何清漪盯着手中的茶蛊,淡黄的茶水似漂闪着零碎的画面,她一愣,用茶盖轻轻一拨,茶水微荡,将刚才浮影打碎。 她紧紧闭眼,最近自己时常出现幻觉,怕是真的病了。 卓嘉楠看着她的动作不解,正想关心一番,就听到那人开口:“首先案发地点,死者死亡时间段里下着倾盆大雨,如果你是死者,你觉得你会有这种情况下出门吗?” “死者当晚没有出过门,这点我们已经跟柴家门仆确认过了。”卓嘉楠道。 何清漪思忖一瞬,“凶手若要杀人,他要同时满足作案动机、时间和条件等,外人纵然有动机,但想进去柴家要将死者溺死这个作案条件比较困难,所以凶手多半是呆在柴家里的人。” 卓嘉楠点头如捣,等着她继续。 “接下来就是死者与凶手之间的关系了。”何清漪顿了会,“情仇財色,和激情杀人,你们排除了吗?” “激情杀人?”卓嘉楠一怔,有些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何清漪点头,“激情杀人,多存在于熟人作案,于突发状况。” 20.第 20 章 卓嘉楠沉吟,手轻轻敲着着桌面,“周柴两家皆是做药材生意,两家家底丰厚,账上也没有什么不合,而在外两家生意上口碑还可以,所以没有查到有哪些可以上升到杀人报复的矛盾。 周家人丁单薄,到了周健西这一代只有一个女儿,故而很是宠溺,所以周月婵本性比较刁蛮,时常有虐打下人,与柴家人之间关系也只是表面上维持,而且她的失身和有过身孕,周氏夫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何清漪皱眉,如此看来,仇和财暂时可以排除,“既然如此,周月婵为什么还时常往返柴家,她非去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就算失贞,她既然退了成亲,那么为什么不在退亲后跟她双亲坦白?是她觉得不是时候所以没说,还是自己的这个情郎见不得光?” “你暗指她的情郎是柴家的某个人?所以才经常往返于柴家吗?”卓嘉楠并不觉得奇怪,因为上午的时候,他们在柴家也问过这个问题,但却一一被否认了。 “这点可能性非常大。”何清漪微抿着唇,“难道你们整个上午没查到一点线索吗?” “柴家的人都有自己的下人作证自己没有作案时间。”卓嘉楠也头疼,这些人的口供要么就是不记得了,要么就是睡着了不知道,实在太狡猾了,“只有柴德容在当日酉时的时候与死者发生了争执。” “不是还有个死了的丫鬟吗?”何清漪看着他,“你们不是并案一起查了吗?” 卓嘉楠一愣,柴德容的死暂时打断了他们,所以丫鬟的死他们还没来得及查问。 他忙从袖口取出今日从柴家搜来的东西摊开在桌子上,道:“在柴家,我们从丫鬟的房间搜出一处妇人常用的下胎药方和印章,从你们女人的角度来看,你觉得一个丫鬟收藏这两样东西是为何?” “这是物证?”何清漪垂首看着桌子上东西,除了药方,还有一枚小小的玉质印章,“府衙搜出来的物证,什么时候随便让外人拿了?” 卓嘉楠略微尴尬,总不能说这是案子是自己死缠烂打掺和的吧,他轻咳一声,弱弱道:“最近府衙在招衙役,其实这案子是他们对我的考核。” “你想当捕快?”何清漪十分惊讶,捕快属于“贱业”,后代不能参加科举考试,即便他们脱离了这个行业,其子孙也必须在三代以后方有参加科举考试的资格,于一个尚书府来说,卓嘉楠若是成了捕快,那就是有辱门风。 “是的。”卓嘉楠虽然撒了谎,但他的这个回答是真的。 何清漪打量着他,眸中带着一丝欣赏,似乎对他有了新的认识。 “让你见笑了。”卓嘉楠面感微热,感觉自己的耳根快要热得要熟透了。 何清漪没有留意他的不对劲,随手吩咐小翠拿了张宣纸,张嘴朝玉质印章底处呵气,而后用力的在信笺上一压,一抹朱色跃然纸上。 “念卿如月?”她轻轻呢喃,‘念’应是思念,这四字看似有些暧昧,一般男人常用此句赠予心爱之人,这印章难道会周月婵的情郎所赠? “你刚才说周月婵时常遭她虐打下人?”何清漪当初在验丫鬟尸身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身上有被虐待的痕迹。 “是的,周月婵时常虐打那个丫鬟,柴家人却说是为主殉情这太可笑了。”说了一堆话,卓嘉楠早就口干舌燥,他端起放在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不过自从周月婵退了亲,她突然对丫鬟好了起来,你说怪不怪?” 小翠闻言,身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下人是什么,是物品,主人家可随意处置,只要罪名得当,不会有人多问一句。 像周月婵这种没事虐打下人的主子,遭报应难道不是正常的吗?不过幸好自己没遇到这种主子。 “不怪。”何清漪低眉浅笑,手指着那张下胎药方上面的字迹,“你看这个药方的墨迹说明它开了有段时间,字迹明显呈现左高右低的特征,导致整个字行向右下倾斜,而且笔力明显不足,笔画间还有断点,有可能开药方的人是左手持笔。” “这人是左撇子?”卓嘉楠低头看着上面的几个小楷字。 “可能性很大。”何清漪道,“左手持笔比较少见,你可以拿着药方去问一下周柴两家所在方位坐堂的郎中,如果都没有结果,那我猜开药方的人是故意的左手持笔,是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 “如果开药方是正经的大夫,他为什么要隐瞒自己的身份?除非开药方的人,并不是正经的大夫。” “并不是正经的大夫?故意隐瞒自己的身份?”卓嘉楠低声嘀咕,他记得何清漪刚才说到周月婵的情郎可能见不得光,脑子里突然想到了柴金和。 柴金和唇薄齿白,生得很俊朗,他身躯挺拔,没有生意人那种油头满面的模样,反倒多了一股书生的清朗,全然不像一个已经近了四旬年纪的男子。 而且,柴家的祖上曾经是玲医,小俞氏进柴家后才跟着周家一做起了药材生意,而柴金和也略懂医术。 “不会吧。”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心里已经有了方向。”何清漪盯着他淡道,“查案请不要先入为主和夹带私人情感,否则很容易判断失误。” 卓嘉楠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惊悚了,他觉得惦记自己外甥女于柴金和这类人而言是不可能的事,而且还隐瞒得这么好,周家竟然毫不知情。 “你可以顺着这个线索去查一下。”何清漪道,“丫鬟的死是因为刀刃刺中心脉,那么凶手的袖口或者衣服胸前会有血迹喷溅。” 她顿了会,想起当初那把刀,“死者胸前伤口创道由上至下,持刀方式比较符合刀刃朝小鱼际方向,行凶的那把匕首没有刀镡①,凶手以如此之力下手,那么他的手应该有被滑伤,受伤部位应该是他持刀那只手小鱼际周围。” 21.第 21 章 卓嘉楠惊奇的盯着眼前的女人,顶上堆了高髻,外头的明光直射着髻上的珠花,衬着她的面容比往日要娇白。 但是她的话,听着好像有点高深。 “我猜周月婵之所以对丫鬟态度有好转,正是因为丫鬟拿捏这两样东西威胁她,而周月婵死后,她很可能拿着这个东西也去威胁过这个情郎或者凶手,所以她就被灭口了。”何清漪继续道。 卓嘉楠顿时茅塞顿开,他嘴里一快便道:“那你以前怎么不说?” 他的话音未落,小翠就气道:“我们二少奶奶又不是官府的人,卓郎这话说的好似我们二少奶奶欠你的?” 何清漪抬眸看着小笑,“我没有参与现场勘察,所以不敢随意推理造次,免得误了大家查案的方向。” “抱歉。”卓嘉楠太惊讶了,她不是内宅妇人吗,怎么谈起案子却头头是道,他突然倍受打击,“你以前是不是当过捕快?” “没有。”何清漪淡道,“我之所以跟你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你,这浮尸虽然在顾府的庄子上出现,但它与顾府没有任何关系。” “中毒一事无可奉告,你请回吧。”她起身逐客。 卓嘉楠再次失怔,直到一边的丫鬟再三催促才起身,起初自己并不知道她新寡,所在行为上是有所欠缺考虑,“如此,那就打扰了,早前是我行为有些急燥,请二少奶奶多担待些。” 对他的道歉,何清漪有些惊讶,就这一瞬她觉得这个人也没那么可恶,可下一瞬她突然觉得自己想得太早了。 “二少奶奶你当真没有……” “这里是顾府,我不可能去验尸。”何清漪打断他的话。 她知道他心里惦记着顾府的命案,但这个案子,不可能交给衙门来查,此案若由衙门来查,意义就不一样了,再者衙门的人一进一出,难免会有人故意将此事放大造成更大的影响,所以胡筠灵一定把此事压了下来。 “好吧。”卓嘉楠行到门外,踌躇了会才走到当中将手中的包打开,“这个是某的心意,算是对以前的鲁莽表示歉意。” 他说完不待何清漪反应,就直接踏步离去。 何清漪伸手拨了一下在桌面上的小包袱,是几副手套和面巾,外加两件月白色的罩衫,都是验尸所用的东西,她微怔,封存的记忆被触动,那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陡然涌上。 “可真会投其所好。”她嘴角微微一勾心念道,“只是,难道我喜欢验尸这事,真的就这么容易看出来?” 小翠看着她出神,犹豫了一下提醒道:“这东西只怕咱们不能收,若是让哪个乱嚼根子的丫鬟知道了,还指不定怎么说呢。” 何清漪颔首,指着东西对小翠道:“追上他,把这东西还给他。” 小翠将东西收好,直接离去,过半柱香的时间又折了回来,对何清漪道:“奴婢才要跟上他,就见大管家带着一个官爷模样的人跟那郎君碰头了,所以奴婢就先行回来。” “官爷模样的人?”何清漪微怔,“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奴婢匆匆看了一眼,似乎是绯色。” 何清漪微微思虑,绯色,是高品级官员才会穿着的颜色,难道此案还有其他官府的人参与? “罢了,反正一开始他也是来找我哥的。”她淡道,“你照着这几样东西做出一样的东西来,再把他的送给我哥到时候让他代为转送吧。” 彼时,门外一声动静,兰夏就进了里屋将一盒子放在桌上,“二少奶奶,这是兴宁候府三房送过来的东西。” 何清漪知道候府三房便是何道成在当差的那房,她抬眸,“是二姐让人送来的吗?” 兰夏道:“是派了丫鬟送来的,说是有个二少奶奶您以前在何家村的故人送的。” 那便是何道成了。 何清漪将盒子打开,鼻尖闻到一股甜腻的味道,里头装的是一些粗粮点心,只是在记忆里,她从不吃这些甜食,何道成为什么要送这些她不喜欢的东西过来。 “那丫鬟人呢?”她问兰夏。 “丫鬟到了前院,突然急事就先回去了。”兰夏恭敬道。 何清漪皱眉,什么急事还能急在这一时?又想到刚才厅堂内顾莘蕊那敌意的眼神,心里隐隐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她缓缓吐气,吩咐兰夏:“一会郎君回府了,把这个送过去。” 兰夏将东西收拾好,退了出去,何清漪想到刚才卓嘉楠的那些话,便扶桌起身。 “少奶奶是想去夫人那边吗?”小翠见她起身,急着从一边的衣架子上取了件披风。 “庞家的人呢?都还在厢房里吗?”何清漪问。 小翠点头,“都还在厢房里,您要过去吗?” “让林妈妈伺候好,可别让他们听到些什么不好的话来。”何清漪对庞家的人不熟悉,所以心里对她们热情不起来。 “那咱们要去哪?”小翠给她披了披风。 行到门口,何清漪顿足,虽然不把卓嘉楠刚才的话放在心上,可她觉得中毒一事,似乎是真的有人针对顾府,“这事很蹊跷,我总觉得有人想针对顾府,过去问问。” 小翠点了点头,她觉得刚才少奶奶的推理,说得就像真的一样。 出了芜菁院往东,穿过小径花石进了正院,就见前方的穿堂有个丫鬟鬼鬼祟祟的站在大插屏后望着前方。 二人下意识的后退隐藏,小翠压低了声音,提醒道:“是二娘子身边的丫鬟。” 何清漪皱眉,小翠口中的二娘子,便是顾莘蕊,兜来转去,怎么又是跟孟姨娘有关? 她顺着丫鬟的视线看了过去,院前的穿堂里,顾展福候在一边,卓嘉楠等几人正跟一个着绯色公服的男子在私语,只是距离有些远,她听不到几人的淡话, 小翠也看着穿堂,边道:“奴婢就觉得孟姨娘那边有问题,要不然今天这两丫鬟行踪怎么解释?” 22.第 22 章 何清漪觉得孟姨娘不过只想看个好戏罢了,“孟姨娘在顾府能安然这些年,可见她非一般人,你既然觉得她跟夫人关系最不好,那她在下毒后还会在这个时候犯这种错误吗?” 小翠愣了一会,“好像也很有道理。” 那丫鬟似乎听到动静,左右顾盼了一会,慌慌张张的转身,疾步往芹其院方向赶去。 “走吧,我想此事没那么简单。”何清漪再看了一眼前方的穿堂。 似乎感觉到视线,卓嘉楠倏地转身,往厅堂方向看了过去,就见何清漪正看了过来,他顿了顿,朝她微微一笑。 何清漪看着那几人都朝自己方向看过来,微微点头,等了片刻,她看着前方几人道别,顾展福便领着那绯色官服男子朝内院方向去。 “走吧。”待那些人走后,她招呼小翠,要往前院的大厨房走。 “少奶奶,您不是要去夫人那边吗?”小翠跟在她身后不解问道。 “家里有客来,想必伯娘他们没时间理我。”何清漪笑了笑,看着顾展福带着来人穿过厅堂,“我先去厨房看一看。” 小翠应声,慢步跟在她身后,没多久,二人就到了厨房。 厨房门口还留了两个丫鬟候着,里头还保持着原样,只是灶肚里的微火已经被灭。 “二少奶奶安好。”丫鬟见到来人便行礼。 “官府的人进来看过了吗?”何清问那两丫鬟。 “看了一会就走了。”丫鬟道。 “厨娘的尸体呢?”何清清看到原先厨娘倒下的地方,被用黑色的墨笔画出了原先的模样。 “夫人命人安排了后事。”丫鬟回道。 何清漪迈步进里,摸了摸刚才用过的两个灶炉,抬头就见对面的灶炉,她微微一怔,指着其问门口的丫鬟,“那个灶炉,早上都有谁用过?” 丫鬟抬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便道:“禀二少奶奶,是葳蕤姐姐在用,她早上跟着杏雨一起在煎药。” 何清漪眉稍微挑,杏雨是胡筠灵示房里的丫鬟,而葳蕤是关姨娘身边的大丫鬟,关姨娘这几年一直在服药调理身子,这在府内众所周知,所以葳蕤会在厨房煎药,并不奇怪。 今日顾内的人都在忙碌,而厨房自然也就有些松懈,按理,胡筠灵的药,从包装到手,再到煎药,理应不会有差错,可最后却出了事。 这不排除,有人在厨房里动了手脚,若要知道在整个过程中发生了什么,还得问煎药的人。 “杏雨呢?”何清漪又问丫鬟。 “刚才已经被夫人叫去问话了。” 何清漪紧紧皱眉,绕着厨房看了一圈,才转身去了正院。 已经有了入冬的迹象,正房门上都垂了厚的帘幕,门口站着两个丫鬟,见到来人,两人欲要见礼,却被何清漪摆手阻止。 小翠瑟瑟的站在何清漪身后,原以为少奶奶是真过来问情况的,却没想到,是听墙角来了。 何清漪知道这样不合理,可若是想要光明正大的问这事,定然是不可能的,看着小翠欲言又止的模样,便忙给她使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屋内垂帐重重,墙角的铜鼎都已经被擦拭得透亮,堂屋的檀木八仙桌边上,胡筠灵着一袭深绿四合如意纹长袄,细白的手扶着额,听着跪在下首的丫鬟哆嗦的说着厨房的事。 “奴婢跟葳蕤一同去了厨房,路上除了碰到何郎撞翻我们之外,并无其他。”丫鬟瑟瑟的开口,药包被打翻,她曾检查过也没有什么不对。 “葳蕤煎了药就直接离开,那时夫人药才灭了火,奴婢刚倒好药就,就……有事离开了,当时厨房内无人……” “厨房里一个人都没有你竟然也敢离开?”胡妈妈眉间生怒打断她的话,这些个丫鬟,稍有不留意,便这么松懈。 丫鬟哆嗦着身子啜泣,“夫人绕命,奴婢无意的,奴婢只是这两天身子一直不适……” 她把头压得更低,自己这次离开是有点久,可以往也有过如此,却从来没出事,她也没不知道为什么成大娘就把药喝了,不过幸好是喝了药,若是这药入了夫人的口,只怕自己早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如今成大娘已死,死无对证,夫人虽然不会怀疑是自己下毒,可其他人可不这么想,她不过是上了一趟茅房,回来时却已是地狱。 胡妈妈直接上前给了丫鬟一脚,“你们这些丫鬟拿着府里的钱,却一天到晚只想着怎么偷懒,该死!” “不是的,夫人,奴婢不是故意偷懒的。”丫鬟拼命磕头,那额头打在地上,咚咚作响。 胡妈妈盯着丫鬟旁边的婆子,冷道:“宋妈妈,你身为厨房管事,此事你要做何交代?” 那婆子攥紧了手,咬牙道:“出了事,奴婢责无旁贷,一切听夫人责罚。” “行了。”胡筠灵摆了手,“你们先下去吧。” 她的话落,那二人如蒙大赦,哆嗦的起身,迅速的退了出去。 屋内静如深潭。 胡筠灵正了身子,微微抬眸,指尖轻轻的敲着桌面,“观察入微,心思沉稳,出了事一点马脚都不露,咱们府上什么时候多了这种人。” 胡妈妈垂首思虑,事发后她们直接叫人悄然的搜过屋,除了关姨娘屋里的滋补药,在其他地方并未有发现有马钱子这味药。 真是滴水不漏! “关怡那边现在如何?”胡筠灵问另一边的丫鬟,杏雨和葳蕤同时煎药,葳蕤煎好先行一步,在此前,她不一定能在杏雨面前使计。 就有个着浅绿色衣裳的丫鬟上前,垂首道:“关姨娘院里,没发现有异常,就连此事都没人提一下。” 胡筠灵看着微的指尖,淡道:“孟娴呢?” 丫鬟身子微颤,顿了片刻道:“孟姨娘很高兴,刚才还遣了丫鬟去跟着官府的人看了情况。” 胡筠灵轻嗤一声,冷笑道:“她也就这点出息,以为就这事能湿了我的裙角,当真幼稚。” 23.第 23 章 此时,有个丫鬟就进门禀报,“夫人,老爷跟姚侍郎已经议完事,现在正出了议事厅。” 丫鬟的话落,胡妈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过死了个厨娘,怎么连刑部的人都来了?” “这府里的动向怕是别人都比咱们还清楚了。”胡筠灵面色阴沉,姚翊华官居刑部侍郎,是宣武候的门生,而宣武候与兴宁候府本就是政敌,若此时能因为顾府中毒一事牵扯到兴宁候府,宣武候何乐而不为? “仔细查一查这府里今天都有哪些人进出。”她继续道。 胡妈妈颔首,移步往门口走。 听着屋内有脚步声起,何清漪直接转身离开,屋内的一席对话,她心里已经有几分思路。 出事前半个时辰前,杏雨和葳蕤一起去了大厨房煎药,在路上二人遇到了何祺睿,此后,葳蕤煎好药先行离开,在杏雨离开后的这段时间里,进出厨房的人过杂,根本无从查起。 何清漪想不通,不管是报案还是煎药的过程中,为什么都能看见何祺睿的身影?难道他真的与这件事有什么瓜葛? 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怀疑自己的哥哥。 “少奶奶。”小翠猛的拉住何清漪,往前方一看,“是老爷。” 何清漪回神,才发现二人已经出了前院的穿堂,而距离二人几步路的游廊下,顾承川正与方才着绯色官服的男子言谈甚欢。 她看了小翠一眼,带着几分嗔怪,心道,你怎么不提醒我? 她有些幽怨的神情,小翠看在眼里,回视一个更幽怨的眼神过去,心想着,奴婢刚才已经提醒过了,只是少奶奶您思考问题太入神,不曾留意奴婢说话。 一声轻响,那男子抬头,何清漪对上了他的眸色,她心里暗暗惊疑。 男子二十五六年纪,玉冠束发,朗目星眉,生的丰姿俊朗,气宇轩昂,只是他那看过来的眸色里,却带着深究。 “二少奶奶。”男子突然开口,“斯人已逝,你请节哀。” 他的声音闲适中带着几分慵懒,仿佛在安慰一个关系很好的朋友。 何清漪微怔,随即微微欠身,以示见礼,“多谢郎君。” “不知你是否知道令兄什么回府?”男子又继续道。 何清漪微愕,心里有些疑惑,没想到何祺睿竟与这人相识,而者自己出门的时间甚少,在记忆力也从来没有认识哪个高品级官员,想不到他竟然还认出了自己。 顾承川眉头微挑,显然对男子的突然问话也感到很惊讶,“姚侍郎与何郎相识?” 男子薄唇微微弯起,“天香楼的酒不错,在下时常于何郎把酒言欢。” 他才说完,何清漪脸色便是一沉,与何祺睿相识与天香楼,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 她启唇淡道:“哥哥素来不见人影,我不曾留意他的行踪。” 顾承川面色也微变,那天香楼是何种地方他自然知道,他轻咳一声,“姚侍郎不是还有公务在身吗?” “是在下无礼了。”男子微微抬眸看着何清漪,“那么二少奶奶,在下先告辞了。” 何清漪颔首,不经意间捕捉到他那眉间的一道寒芒,她微怔,再定眼一看,却只见他浅淡的微笑,仿若刚才他的神情是自己的错觉。 她目送二人离去,顾承川方才的一声侍郎便已经道出男子的官品,一个三品的侍郎却能让一个尚书以礼相送,也让她颇为讶异。 只是他的来访,好像和厨娘一事无关。 “少奶奶,没想到何郎竟会与他相识。”小翠看着男人背影,眸中露出亮色,“两个人长得都好看呢。” 何清漪唇角微扬,原以为小翠会说什么一番道理来,却不料还是抵不过容□□惑。 她朝二人看了过去,男人伟岸的身躯,威风凛凛,宽肩细腰强劲有力,他的肌理线条一定很完美,如果解剖起来,应该很应手吧? 何清漪被自己的想法着实吓了一跳,她怎么突然想起要解剖了? 感受到背后的视线,姚煜华抿唇清笑,待行至垂花门,他转脸对顾承川道:“临近年关,事情一堆接着一堆,劳烦顾尚书您送我,着实不该。” 顾承川浅浅一笑,姚翊华表面温润谦和,实则行事狠绝,凡落入他手上的人,非死即伤,故而他对此人并没有什么好感,二人之间的交集仅限于公务上。 今日是顾荣风头七,本来不过是顾庞两家人吃个饭,谁知道突如其来的中毒一事,好不容易打发了邓则松,谁知道他突然又登门,眼下他只是想早点把这人打发,也懒得去想他今日的目的。 “替我问侯爷一声好。”他朝那人道。 姚翊华微微一笑,阔步出了大门。 顾承川看着他提脚进了车厢,那垂帘一放,马车踢踏缓缓驶去,那长长的流苏随之款摆,晃得闪眼。 想到姚翊华与何祺睿的相识,他心思沉了沉,转身去了芜菁院。 何祺睿人生得阴柔妖美,空有一张好皮囊却行为乖张,而且做事又无章法,自二郎冲喜之后,他时常借口来府里要钱。 本对于这种无耻之人,顾承川从来不留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对何祺睿就是讨厌不起来,兴许是在他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影子。 “少奶奶,老爷来了。”小翠迈步进门。 何清漪一愣,顾承川几乎没到过西跨院,他这次来是为什么? 24.第 24 章 她放下手里的笔,收拾好案桌,抬头就见顾承川跟在兰夏身后进门,她迎着上前见了礼,吩咐丫鬟上了茶。 “怎么不去庞老夫人那里坐坐?”顾承川直接在厅内圆桌落座。 “刚过去了,她老人家刚歇息,所以我便回了院子。”何清漪亲自倒了茶推过去,“大伯,您喝茶。” 顾承川思虑几息,对何清漪道:“你哥年纪也不小了,他一直无所事事也不是办法,他行踪不定,我想找个机会跟他说两句也难。” “是,哥哥给你们添麻烦了。”何清漪轻轻蹙眉,何祺睿如今的叛逆让她无所适从。 顾承川沉吟片刻,道:“临近年关,各官衙中杂事繁重,尤其吏部,各文书案理推积成山,我想着你哥无事在身,不如让他去帮忙长长见识。” 何清漪心里百般惆怅,顾承川有意想拉着何祺睿一把,可她觉得何祺睿定是要糟了他的心意,“哥哥的心思,我猜不透,怕是要拂了大伯的脸面。” “你兄妹二人乃至亲,你的话想必他会顾及几分。”顾承川起身欲行,“他毕已过弱冠之年,不可再碌碌无为。” 何清漪点头,吩咐兰夏送他出门。 “我哥还没回府吗?”她转头问小翠。 “还没呢,只怕又是要乐到夜里才回来了。”小翠眉头深锁,这个何郎,如今少奶奶在府里谨言慎行,他倒好,行为轻浮,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如何荒.淫似的。 而且今日是二郎的头七! “去吩咐一声,明儿一早就说我有急事找他。”何清漪缓步走到案桌后,重新持笔继续刚才停下的动作。 小翠点头,重新给她磨墨,看着她背脊挺直,目光专注的落了笔,“少奶奶,你在写什么?” 何清漪勾勒最后的笔画,然后收了笔,看着宣纸上头的‘何沁’二字,“一个曾在我耳边缭绕多次的名字。” 还有出现在梦里的影影绰绰,似蒙上了一层白纱,扑朔迷离。 “过了头七就好了,到时候咱们再去那寺里拜一拜,让菩萨镇一镇那些鬼魅就好了。”小翠道。 何清漪眉梢携笑,望着窗外要暗下的天色,沉吟不语。 —— 翌日,天高云淡,秋风习习。 “我跟了他两天,他的行程不变。”何道成把这两日跟踪何祺睿的所见全盘托出,“他先是随意在街上溜达,买了很多小吃送给街道角落里的几个小乞丐,然后进了酒肆,最后才进了天香楼。” “之后就一直没出来,我一直在天香楼门外候着,到了很晚他出了天香楼就直奔顾府,中间没见过特别的人,但……” “但是他昨晚没有出来是吗?”送走庞家人后,何清漪碰到来顾府的胡佑扬和何道成。 “是,你知道了。”何道成昨晚候了很久,却一直没看到何祺睿出来,但那种地方地方他也不想进去,“他太不像话了。” 他恼怒却无可奈何,怎么也理解不了何祺睿在自己妹夫头七当晚醉宿花柳巷的做法。 “一早我寻人去找他,丫鬟说了昨日他没回府。”何清漪淡淡笑道,“成大哥,此事多谢你了。” “我没能发现什么问题。”何道成本以为也能看到何祺睿狗马声色的朋友,谁知道一天下来皆无所获。 “罢了,可能我娘在临终前说了些让他不愉快的事吧。”何清漪不打算再纠结此事,“今天你跟胡大哥来接二姐回府吗?” 何道成颔首,而后就有个丫鬟进来禀报:“二少奶奶,二娘子有事吩咐何郎君。” 何清漪微微抬眼看着丫鬟,细眉眼看着很面生,她称顾莘蕊为二娘子,应该是正院里的下人,她的话说得很隐晦,是说二娘子有事吩咐何道成,而不是胡佑扬有事。 “成大哥,那我不送你了,上次的甜食我很喜欢。”何清漪笑了笑,清湛的眼眸愉悦,她突然好像明白了,顾莘蕊对自己的敌意是为何。 何道成跟她辞别离去。 待那人背景走远,何清漪心底沉叹,转身去了案桌。 出了太阳,暖意融融,临窗的几株芭蕉树,长叶齐刷刷的散开,犹如遮阳的绿伞,延至窗内。 小翠蹙眉,看着暖光被遮挡,她顺手从桌上拿了剪刀,将叶子剪掉。 明光倏然潜入屋内,何清漪微微抬头,而后又垂首继续手里的动作。 小翠看着她纤柔的手在纸上挥舞,勾勒出一些莫名其妙的图案,不禁疑惑,“少奶奶,您这是在画什么?” “好东西呢。”何清漪没有抬头。 小翠将芭蕉叶收好,走到书案边,看着她笔下的那纸上画了各式大小的刀,甚是不解,“少奶奶是打算下厨吗?可厨房里可没见这么小的刀呢。” 嗤的一笑,何清漪抬头,小翠看着她,烟眉入鬓,羽睫微颤,那乌发高高绾起,看起来竟比往日多了几分妩媚。 “我不会下厨。”何清漪将手中的笔放下,双手拿起宣纸,小心翼翼的吹了几下,“这个东西,厨房也不到。” 小翠又看了一眼宣纸,上头还画了些类似剪刀的图画,“那,您是打算裁剪衣裳?” “不是。”何清漪会心一笑,“等它们做出来后你就知道了。” “这个您还要做出来?”小翠惊讶,不明她要把这个做出来用在哪里。 “是啊。”何清漪点头,“等我把全套画好了,咱们出门去铁器店看看有没有人会做这些。” 宣纸上所画,是一些解剖时所用的刀、钳类和剪刀类等器具,这类器具要求精致,但纸上所画,图样不准确,若是让人去做,她需要亲自解说。 一提到出门,小翠眼眸微亮,眼下日光甚好,她也想出门,“那您要画多久?” “大概两天吧。”何清漪微微活动着着发直的颈项。 须臾,‘喵’的一声,一只通黑透亮的猫从窗外窜进来跳到案桌上。 何清漪搁下笔,从桌子上轻轻的抱下黑猫,“你的五娘呢?” 话间未落,就看到顾五娘和三娘顾文茵带着丫鬟从门外进来。 顾五娘看着何清漪怀里的猫,小跑进西次间,“就知道你会跑这里来。” “你怎么了?”何清漪看着后面的顾文茵脸色有些阴沉,她起身将猫递给顾五娘。 25.第 25 章 顾文茵唇角动了动,“今天一早,母亲亲自来姨娘屋里问话了,她似乎怀疑姨娘与中毒一事有关。” “伯娘怀疑关姨娘?”何清漪有些惊讶,关姨娘是顾文茵的生母,自七年前生下顾七娘后一下缠绵病榻,连多走两步路都气喘息息。 顾文茵微微点头,“姨娘一直卧病在床,怎么会跟这事有关呢,我实在想不明白母亲心里怎么想的。” 顾府五个姨娘,如今尚在的有关姨娘和孟姨娘,而孟姨娘对胡筠灵的不喜昭然若揭,关姨娘这些年一上安分养病,从未有过越举之势,她怎么也想不到,嫡母竟然怀疑到生母头上来。 “那伯娘怎么说?”何清漪何清漪挽着她的手,两人行到厅中落座。 “母亲脸色不好,先是大概问了一下昨天的事,然后重罚了葳蕤,还不允许姨娘的人这几天出门。”顾文茵觉得嫡母似乎有意针对关姨娘,不知道是不是最近自己惹她厌恶了? “这事与葳蕤有什么关系?”何清漪不解。 “昨日葳蕤和杏雨一起去熬药的时候,何郎不是把二人的药包给撞掉了吗?”顾文茵微顿,“母亲要查姨娘的药渣,但葳蕤早就倒掉了,母亲觉得是她调了药包,所以……” 何清漪皱眉,“孟姨娘那边呢?” “好像只是遣了胡妈妈随便去问了。”顾文茵心情不佳,说话有些有力无气的。 何清漪心思沉了沉,昨日庞家的人还在这事不好明查,如今庞家的一走,胡筠灵便即刻将此事抬上案板,“如今下毒的人还未查出来,伯娘也许只是走个过场,你别太在意。” 顾文茵微微颔首,“只是可怜了杏雨,生生挨了三十大板,没能挨下去。” 那个煎药的丫鬟死了?何清漪错愕,胡筠灵重罚了葳蕤,说明她对关姨娘心生疑虑,但却因无证据让杏雨成了替死鬼? “夫人可有给安家费?”她皱眉问。 “少奶奶,夫人没有把她家人送官查办已是万幸了。”小翠觉得差点害得主子丧命,那多大的多罪啊,怎么可能还有安家费。 “毒也不是她下的,现在她死了,这事就真的查不到首尾了。”何清漪觉得中毒一事只是顾府的一个开端。 “那也是她的错,若是没有她离开,哪能发生这些事呢。”小翠叹道。 “她也是运气不好。”顾文茵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伯娘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你悄悄拿着钱给她爹娘吧。”何清漪吩咐小翠。 噹的一声,那只黑猫突然从顾五娘的怀里跳到桌子上。 几人都吓了一跳,顾五娘连忙把猫抱下来,“糖糖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总想往外跑。” 糖糖是顾五娘养了快八年的一只猫,是去庄子的时候,顾荣风买的,这个岁数的猫,有些上了年纪。 “它不会要死了吧?”顾文茵盯着顾五娘怀里那只通体黝黑的猫,她觉得这只黑猫有些吓人,尤其那透绿的眼,总散着清冽的光,“不是说猫能预感自己的死亡然后悄然离开吗?” “你瞎说,它才八岁。”顾五娘马上辩驳,这只猫是哥哥送的,她不允许别人这样说它,“它起码能活到十五岁。” 何清漪知道顾文茵没有恶意,见顾五娘有些生气,她便转开了话题,“来府好几天,还没去看过你姨娘,不如现在去吧。” 顾文茵求之不得,姨娘院里除了丫鬟,几乎没有别人踏足过,就连自己的父亲,这些日子也很少去看过姨娘。 简单收拾一阵,何清漪让小翠带上了滋补的药,跟着顾三娘一起前往关姨娘的院子。 刚出了跨院的门道,就看到何祺睿在正院前院的游廊里与几个丫鬟在戏语,何清漪表情微变,她顿足,看了过去。 顾文茵叹了叹气,怕是姨娘那里,要去不成了。 “你们先过去。”何清漪吩咐小翠,“我晚些再到。” “你俩可别吵架呢。”顾文茵对何祺睿没有什么好感,也知道何清漪跟他之间的罅隙,“要是不高兴,改天咱们让府里的护卫揍他一顿。” 何清漪轻轻一笑,目送几人离开,然后直接转去正院,看着何祺睿,“哥,我有事找你。” 何祺睿被突如其来的叫喊吓了一跳,忙转头,就见何清漪阴沉的眼眸的在自己身上来回扫。 几人丫鬟见状,忙匆忙辞礼离开。 何祺睿神色有些不喜,快步走到她边上,“你是不是跟我有仇?那些丫鬟都被你这副面色给吓跑了。” 他的不正经,何清漪这两年习以为常,“这事咱们回院子说吧。” “好啊。”何祺睿道,他的声音带着几分笑虐,似乎对何清漪找他的目的,并不放在心上。 两人脚步匆匆回了芜菁院。 何清漪将丫鬟遣退,请何祺睿落座,看着他白袍覆身,腰间玉带上系着白玉佩,手里把玩着洁白如光的玉扳指。 她心头微缓,直接开口问他,“你昨晚为什么不回府?” 何祺睿眉梢微挑,自顾的倒了茶,“我又不是奶.娘,这府里又没有哪个郎君娘子嗷嗷待哺,我回不回来重要吗?” 何清漪恼怒,本以为他至少要掩饰一下,结果他却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态度,“昨日是二郎的头七,与我相关的事难道你也不在意吗?” “人都死了,头七还是头八,有什么关系?”何祺睿不慢不漫有拨着茶蛊,“你在顾府有吃有喝,我有什么不放心。” 何清漪气极甩袖,欲要将他手中的茶蛊打翻,却不料,被他轻轻松松的躲开了。 “不是有事要跟我说吗?”何祺睿轻轻啜了一口茶,“说吧,我一会还得回去休息。” 何清漪藏在袖子里的手纂了又松,“你去官衙做事吧,伯父会给你安排。” 何祺睿似见了鬼一样的看着她,“顾府要倒了吗?现在要沦落连我也要养家胡口的地步了?” “哥。”何清漪用近乎哀求的声音道,“娘若知道你现在这样子……” “行了。”何祺睿有些烦闷,“不要总把娘摆出来,娘临终前就是想你过得好,如今你衣食无忧,若想改嫁我自然也会尊从,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我很好,以前看不透人生,现在看透了想及时行乐不行吗?”他生气的脸,眼眸清冷孤傲。 何清漪被他的神色吓了一大跳,这两年何祺睿虽然不正经,可却从未用这种口吻呵斥过自己。 她静静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瞬间哑然。 何祺睿看着犹如惊弓之鸟的那人,眸底微微动容,下一瞬,转身离去。 “厨娘中毒的事,是否跟你有关系?”何清漪朝他背影问道。 何祺睿停下脚步,转身走到厅中,用一种不可思义的眼神看着她,“何清漪,你竟然这么想我?我何祺睿怎么会跟一个厨娘结仇?” 何清漪微微提气,“你知道,厨娘中毒只是一个意外,而真正……” “你是想说那个下毒者真正要死的人,是胡筠灵吗?”她还未说完,何祺睿便直接打断她的话。 “你跟葳蕤很熟吗?”何清漪想到顾文茵方才的话,“你昨天帮她把杏雨的药撞掉了,然后她伺机把药调了包。” “原来你是因为这个怀疑我。”何祺睿唇角微扬,那眼眸如黑曜石,深不可测,“我为什么要胡筠灵死?” 何清漪愣怔,她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过何祺睿跟中毒一案有关,可却从来没想过,何祺睿的动机。 “胡筠灵对你还算不错,兴宁候府又是百善世家,我与她又没仇,怎么想她死?”何祺睿起身直视何清漪,“你以后别在找人跟着我了,烦得很。” “你知道了?”何清漪眼神微愕。 “何大哥就差点没贴在我后面了,我能不发现吗?”何祺睿淡然一笑,“你总是说我变了,其实真正变的是你。” 他面色微变,语气也变得正经。 何清漪心头倏然发颤,好似心底的秘密就要被人揭开。 何祺睿盯着她,“你以前从来不吃辣,可现在却无辣不欢,你以前喜欢甜食,可成大哥送来的吃食却完好无缺的送到了我的房里。” 他俯首,在她耳边低语,“最重要的是,你现在还会验尸,咱爹只是屠户,可不是什么忤作。” 他淡淡的言语似蚀骨寒意,一个激灵,何清漪觉得有那么一瞬间,她游走在记忆边缘,“我们现在谈的是你的问题。” 她扯开话题,方才质问何祺睿的气势荡然全无,而且卓嘉楠这个小人,竟然把自己与他说过的话告诉了何祺睿。 “算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何祺睿恹恹道,他刚才正跟那些丫鬟聊的起劲,谁知道她突然冒了出来,“以后见到我,别再总是一副阴沉之色,把我的好事都给搅黄了。” “走了啊。”他笑着直接出了门。 何清漪失魂落座,何祺睿刚才的话,她一点记忆都没有,而验尸也是来得莫名其妙,难道何祺睿本来就是如此之人?变的只是自己? 26.第 26 章 她倏然头疼欲裂,脑子一片混乱,而后摇摇晃晃扶着桌子坐下,将脸埋在青葱玉指间。 “到底怎么了?”她扪心自问。 不知过了多久,有一道影子挡住了明光,何清漪抬头,就见小翠已经从关姨娘那边回来。 “少奶奶,您何必跟何郎负气呢?”小翠以为两人又争锋相对,看她的眼神满满都是心疼,“他哪次不气您,您要习惯才好。” 何清漪沉默,眼神有些黯然,她觉得自己可能患了绝症,过了几息才道:“你现在安排人去请个大夫吧。” 小翠仔细看着她半响,然后又急急忙忙的出了门。 不过两刻钟,大夫疾步而来,仔细诊脉后,大夫直接开了健脾安神的药方,临走前叮嘱道:“七情伤,思则气结,结于心而伤于脾,二少奶奶莫让这情志把自己憋出病来。” 虽是委婉说出,何清漪却也听出了大夫的言外之意,那就是你没病,不要想太多。 送走大夫后,小翠叹了叹气,问何清漪:“一会喝了药早些歇息吧,过两日,马上就是候府的满月礼了。” 何清漪看着西次间的书书房,那书案上面一叠叠画稿,随即点了点头。 隆平十月一日,是江阴候府小郎君的满月礼,虽只是初冬,却冷如薄霜轻覆。 今年的天,比往年还要冷。 小翠看着铜镜里的何清漪,乌鬓如云,金钗谍影,外头的明光悄然潜入,洒在她脸上,添了几分灵秀。 何清漪取下金钗,“我如今新寡,这金色太过耀眼,不带了。” 小翠应声,取了月白色的披风递给他,“虽是新寡,可今日是满月礼,也不能太素,奴婢瞧着这衣服上头还带了刺绣,穿着也不会太过。” 何清漪点头,“就这样吧,反正我去不过是充个数。” 此时,丫鬟牵着顾五娘从门外进来,两人整穿后就赶去外院。 府门口已经备好马车,胡筠灵一行人在候,她的身后是顾文茵和四娘顾蕙瑜,何清漪未见顾承川身影,想必已经先行。 胡筠灵看着她姗姗来迟,微微皱眉,“你如今既是回了府,也得有个主子的样子,下次切莫让众人等你。” 淡淡的语调,不怒自威。 “是,侄媳知错。”何清漪应声,看着丫鬟服侍她进了马车后,也抬脚上了一边的马车。 江阴候府位于里德坊,与善贤坊相距不远,行小半个时辰的时间便到,候府门口,宝马雕车停满,珠围翠绕,金钗耀耀。 一群女人站在府门前,看到何清漪站在胡筠灵边上,神色都有些惊讶,寥寥几句客道话后,便结伴进了候府。 候府富丽奢华,雕梁绣柱,何清漪紧紧跟在胡筠灵身后,绕过影壁,穿过穿堂,过了些时辰,才到了正房的大厅堂。 眼下还未到用膳时辰,几衣着华贵的妇人,转身去了一边的花厅看着才刚满月的小郎君。 花厅里,顾文茵看着胡筠灵在众人簇拥里走不开身,便悄然走到何清漪跟前,“二嫂,一会他们看戏,咱们去这府里的园子走走?” 何清漪眼眸微转,就问:“是上次你们办花会的园子吗?” 顾文茵点了点头,眨了眼,“是啊,那花园花团锦簇,咱们府上可没法比,你想不想看?” 厅堂前是个空旷的院子,院内放置了些桌椅,东边有个塔好的擂台,想必在打算在用膳时候安排了戏剧,何清漪对戏剧没什么兴趣,所以便应下。 顾文茵神秘一笑,“我跟大姐说好了,若是看中的花,便移到咱们府上去。” 原来她打算的是这个,眼下已入冬,万物休眠,鲜少还有其他花致,若是有,那也是异常珍贵,寻常人家一般不常有。 候了些时间,宴席便开始,江阴候府的老夫人出来致酒,这足以彰显她对这个孩子的看中,又或者说,她很看中顾府。 致酒后,擂台才开始表演。 咿咿呀呀听得很怪异,何清漪皱眉,随便扒了几口饭后,便带着丫鬟跟着顾五娘去了园子。 园子很大,亭台楼阁,绿茵眏掩,当中池水假山,流水潺潺,通幽曲径的两边,几乎全是花圃,姹紫嫣红,各争香艳。 何清漪也震惊了稍许,难怪顾文茵惦记,她对花其实也没什么兴趣,便一拢长袄在园子里的石椅上落座。 顾文茵见那主仆二人有些意兴阑珊的模样,便带着二人便带着自己的丫鬟去转悠。 前头的人在用膳,所以园子有些寂静,只得西面的方向,有两个丫鬟带着一个小郎君在游戏。 石椅微凉,坐久了就觉得有些冷,何清漪起身,跺了几下脚。 倏然,有个蹴鞠滚落在何清漪脚下,她蹲身将蹴鞠捡起,看到西面有个丫鬟疾步而至。 “夫人好。”丫鬟见礼。 何清漪笑了笑把蹴鞠递给她,抬眸就见那小郎君跑了过来。 那小郎君走到她边上,咧嘴一笑,从丫鬟手里夺走蹴鞠,而后直接转身就走。 那丫鬟见状,忙辞别跟了上去。 何清漪愣怔,那孩子年约十岁,可两眼无神,嘴角还有流涎,看似心智似乎不太正常。 “那个孩子是谁?”她看着三人远去,问小翠。 小翠环顾四周,而后低声道:“奴婢看他模样,猜着应当就是这候府四房的嫡子。” 何清漪看着小翠,指着几人离去的方向,“那他……” 小翠点了点头,再靠近她一分,“据说小时候给烧的,救了回来,却留了祸害,这辈子只能这样了。” 何清漪微微叹气,小时候烧成了傻子,这辈子就这样被耽搁了,不过好在他生在候府,候府至少不会缺他一口吃食。 “二嫂,过来啊,我们从这边回去。”顾文茵和顾五娘在西面朝她二人招手。 何清漪走过去,看着她手里的花,便又想起她早前曾说过失踪的那个丫鬟,如果她没有记错,顾文茵是在这园子里吩咐丫鬟去拿的披风。 “走吧。”她环视一圈,行在前头。 园子很大,前方看到好几处休憩的亭子在绿荫里眏掩。 “人长的不咋样,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我倒没见过哪个女人嫁了人,还能带上自己的哥哥,也就顾夫人能忍得下。” “……” “克死了爹娘,又克死了自己的男人,这种人胡筠灵竟然还敢让她回府?” “她就不怕那个女人把自己给克死了吗?” 前方亭子里有细细碎语传来,听着说辞似乎与自己有关,何清漪蹙眉,止住了脚步。 “你还别说,她回府才没多久,顾府就有个厨娘中毒死了……” 是再说顾府厨娘中毒之事,何清漪神色微变,看着顾文茵几人亦是如此神色。 “别说话,这里是候府……” “我知道……” 前头压低了声音,已经听不清后面的言语,而后有衣诀摩擦之声。 何清漪几人转身隐去一边,看着前方的亭子里走出三个陌生的贵妇。 看着那三人走远,顾文茵一脸愤道:“她们怎么明目张胆的在这里议论顾府的事。” 何清漪眼眸微沉,看来顾府厨娘中毒的事,已经被传开了,“闲言碎语,莫去理会。” 顾文茵沉吟不语,几人继续前行,没多久就从西出入口出了花园。 花园的入口直接连通着正院后的一排二层高的小楼,小楼前面是个偌大的空地,空地上设了不少石桌。 空地的最西角落里有个小院子,与小楼的西侧交成的一角,小院的门对着空地而设,角落里堆了一排各式大小的几口水缸。 “这水缸不装水竟然拿来种草?”顾文茵看着水缸里头有绿茵冒出,有些惊讶。 “都是烂水缸,只能种花了。”顾五娘指着道,“我去拿了它。” 何清漪看过去,当中有几个小水缸里头似乎装满了黄土,有几珠小野菊滋然挺立。 “又不好看,菊花咱们府上多的是。”顾文茵一边数落一边跟在她身后。 “你手里那花不易养活,我才不稀罕。”顾五娘反驳道。 勋贵世家,人情少了些味,但顾文茵对顾五娘倒是很好,这是何清漪喜欢顾文茵的理由之一,再者她是庶女,却从不妄自菲薄。 她站在原处等候,看着从西面的通道里走出来几个丫鬟,倏然,耳边听闻凄厉的几声尖叫。 “啊……” 何清漪即刻看过去,不知何时,角落里已经不见顾文茵几人身影,而后,丫鬟麦冬跌跌撞撞的从西边那个小院子跑出来。 “二……二少奶奶……”麦冬语不成调,还没跑到何清漪跟前,直接昏了过去。 27.第 27 章 而后又连续几声惊悚的尖叫从小院子传来。 何清漪心头一颤, 脚下生风, 快步进了小院子。 整个院子很小, 成三角形状, 一进的院子抬头就是一间小房子,房间爬满了蜘蛛网,那房门紧闭, 锁头也已经生锈, 应当是是一杂物房。 院墙皆是枯萎的爬山虎和萝薜,铺地的青砖上, 也长了些细细的青苔, 而院角杂草纵生,看样子已经荒废好久。 阴风掠过,而后一股阴冷伴丝丝腐败的味道扑鼻。 何清漪紧紧皱眉, 这是死亡的味道。 进院门右手边的院角,落着一口水缸,顾五娘的丫鬟麦冬花容失色, 跌坐在地上一旁,而顾文茵和顾五娘愣怔的站在水缸前。 “这水……水缸……”哆嗦着唇,顾三娘惊恐的后退,“有死……死人……” 顾五娘面色惨白,身子颤抖不止。 何清漪一个箭步, 赶在五娘倒下之前接住, 她往水缸里看了一眼, 满满的一缸泥有被扒了一口, 上头一根簪子簪尖沾着泥,簪子旁边疑似头发的黑漆漆一团,方才的一股腐败味道就是从水缸里头散发而出。 “快把她们二人带走。”她朝后面跟过来的几个丫鬟叫道。 听到吩咐,方才从甬道里出来的那些丫鬟上前,手忙脚乱的将两人和丫鬟拖到出院外。 何清漪看着那口缸,缸口约摸一尺四,缸高约二尺,而围着水缸脚下的青砖上是一散落的泥。 院内,她未发现有泥土被翻新的痕迹,想必缸内的泥土,应该是从别处获得。 “少奶奶,咱们走吧,这里好阴森。”小翠瑟瑟发抖的候站在远处,她虽然没有近身看着情况,但也从顾五娘嘴角听说了情况,“候府的人应该很快就来了,咱们去外面候着吧?” 何清漪摇头,转头吩咐:“你让那些丫鬟悄然去给他们夫人禀报,就说是在这儿发现了尸体。” 小翠惊愕,看着她低头在水缸周围四处查看,“那您不走吗,这里是候府,夫人现在还在前院。” “我在这里随意看看。”何清漪心潮起伏,低头看着地面的青苔,试图寻找一些脚印痕迹,不过因为方才几人的踏踩,她暂未发现有价值的东西,“说不定能帮上什么忙。” 小翠脸色微白,她这是又要犯病了,眼下前院还有些客人,一时半刻不会立刻散席,若是一会有人过来,那岂不是全部都知道了? 何清漪看了院门一眼,“你放心去吧,去看看三娘和五娘,我知道如何处理。” 小翠只得咬牙,调头转身。 待小翠走后,何清漪伸手将簪子捡起,再缓缓将那团乌黑周围的泥土再深扒,不多时,上半人脸显露,看着尸体面部的腐败程度,想必死亡已有半月已上。 那沾着泥土已经发黑腐败的半张人脸,她依稀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那脑袋里封存的记忆,似乎又有了些零碎的画面。 “何沁,今晚有个聚会,你来不来……” “何沁,快把这个尸检报告写完上交……” 影影绰绰,有个人递了一样东西过来,“何组长,这是碎尸案的生物报告……” 再而是一间房,里面摆满了透明容器,里头泡着一些器官,画面陡然一转,房间内血迹满地,有具高度腐烂的尸体躺在床上…… “何沁,上次案子的尸检报告呢……” 突然闯入的画面,何清漪头痛欲裂,只觉得自己身似在云雾里飘然,就快就要想起了什么,但又抓不住重点。 这'何沁'二字,她不止一次听见了…… 她顿了会,然后深深吸气,使自己起伏的心缓缓平静了下来。 为了保持尸体不被破坏,何清漪不再打算动手,看着尸体的腐败程度,若想要取出,必须要砸了这水缸,否则容易造成损坏。 她看了一眼院门,水缸与其距离不过过两丈,而尸体已经暴露,按理有尸臭应该很容易被发现,可那为什么没有被发现? “嫂子,你,你怎么还在里面不出来……”顾文茵的声音在院外响起。 “马上来。”何清漪门外顾文茵还在叫喊,她只得放弃勘察。 院门外的石桌旁,麦冬还没有缓过神,顾五娘被另一个丫鬟抱在怀里。 何清漪看着坐在石椅上瑟瑟发抖的顾文茵,“别怕,我在这儿呢。” 顾文茵一把抱住何清漪,“那那珠花簪子,是……是我送她的,我以为她跟人跑了……” “没,没想到……”她本以为她是跟情郎私奔,没想到原来阿莲是被人害了。 “你认识死者??”何清漪不解。 “她应该就是阿莲。” “你确定是她?”何清漪心里诧异,因为刚才顾文茵并没有看到那尸体的样貌。 顾文茵猛然点头,“那天候府的人一直没见她出过府门,还有我的那支簪子,除了她还有谁?” 何清漪蹙眉,顾文茵的丫鬟阿莲,上次来候府花会时候就失踪了,而且主仆二人感情不错,再凭着那珠花簪子,想必应该不会认错。 “你们怎么发现她的?”几人的情况虽不忍心,可她还是要问清楚。 “是……五娘说要去院子里看看。”顾文茵使劲的将头在何清漪的怀里蹭了蹭,“然后麦冬就看到那……那里有珠花,所以就……” 她呜咽,话音有些听不清楚。 “别急,慢慢说。”何清漪轻轻拍着她的肩。 “她看到了珠花所以就去拿了,谁知道……”顾文茵低低的哭着声,已经开不下口。 “遣人去跟候府说了吗?”何清漪问小翠。 小翠点了点头,此处与宴席之地下距有些距离,“应该要等着时间。” 何清漪看着候府的几个丫鬟,吩咐道:“你们先带娘子回前院吧,我再这里候着。” “二嫂你不跟我们一起回去?”顾文茵抬头问,“我们马上回府,我以后再也不来了。” 高兴而至,却惊悚而归。 “这些丫鬟说不清楚,你们先去,我待会就来。”何清漪道。 顾文茵和麦冬脸色还未恢复,便由几个丫鬟搀扶,拐了弯从东面的通道往回走,而候府有个丫鬟留了下来。 院门一角的几口小水缸,何清漪看着觉得有些奇怪,一排水缸,当中几口的间距比较宽,她上前仔细的查看一番,无异样之后便小心翼翼的挪开了中间的水缸。 而后,她头一喜,当中青砖的位置,有一处圆型的压痕,压痕尺寸大小与院子那口缸底大小一致,想必院内的那口缸应该是有人从此处移进去。 何清漪不动声色的回到了原位,候了很久,一群人才从前院赶来。 她看着为首那人,与顾承川年纪,神色硬朗,气度凛然,他身材魁梧,着了一身银色云纹玄色底的长袍,身后跟着几个护院模样的下人。 “侯爷。”候府的丫鬟立刻上前见礼。 “东西在哪里?”苏文志面色暗沉,直问丫鬟。 丫鬟哆嗦着手,指着院门,“在那……里面。” 苏文志就朝那些护院挥了挥手,那几个护院意味,带着锤子和麻袋就朝院子里行。 何清漪看着几个护院疾步跨过院门槛,心头一怔,他们拿个麻袋是打算偷偷把尸骨运走,然后息事宁人吗? 苏文志视线在何清漪身上一扫,她衣着虽然有些素净,可看似却不像下人,想必应该是今日的客人,他看着丫鬟再吩咐:“你带这位夫人回前院。” 何清漪微微蹙眉,随即垂首跟他见礼,然后表明了自己的身份,“里面那位应该是顾府的丫鬟,还请候爷让那些护院小心些。” 苏文志点头,看着她不动身,有些不不解,难道她守在这想讨个那个丫鬟讨个公道?“若真是顾府的丫鬟,我府自会跟贵府交待,此处风凉,夫人还是很回前院歇息。” 何清漪抬眸看着他,“候爷这是不打算人来查案吗?” 苏文志紧紧拧眉,官府一旦介入,势必对候府有影响,再者,一个丫鬟而已,若是她家人找上门,拿着银两直接打发就好,为什么还要报案? “此事候府自会处理。”他的语气,也变得强硬。 小翠看着苏文志面色有些铁青,又看着何清漪站立不动,心里暗自焦急,这少奶奶怎么就这么不开化,前面这人可是江阴候啊。 “贵府是打算放纵凶手,让他杀了更多的人吗?”何清漪看着他问,“若凶手潜在贵府中,难道你们不害怕吗?” 苏文志眯了眼,看着眼前的小妇人,高寰云髻,眉间笼着几分傲然的味道,最重要的是她竟然对自己一点惶恐之心都没有。 “夫人怀疑凶手就是这府中之人?”他看着何清漪的眸中,带着一丝玩味,现在女人不去做那女工针黹,反倒对死人感了兴趣? “你有什么证据?” 何清漪指着院墙外的一排水缸,“死者遇害后凶手不可能扛着尸体来回移动,而这一排水缸当中有很重的压痕,凶手定然是从此处获取水缸来装尸体然后移尸到此院,再者,若不是熟悉候府之人,又怎知这院子荒废无人进来?” 苏文志凛然一笑,这院子只要一推门进去,只要不瞎的人一看就知道是被荒废很久,“夫人你难道看不出来这院子荒废吗?” “那么在移尸前凶手的藏尸地呢?”何清漪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明知凶手在候府明日张胆的杀人移尸,定然与候府之人有关,却偏不报案,想来与顾府有着一样的忧虑。 “那候爷可想过,凶手为什么要杀一个顾府的丫鬟?” 她直视的男人,清冷问道。 苏文志哑然,他凌厉的眼神扫着何清漪,眼前的小妇人年不过十六,在见了死人后难道她不应该惊叫吗?为什么还能面色不改的与自己谈论什么凶手为什么要杀人。 而后,一阵橐驼的脚步声打断了正在对视的二人,何清漪转眸,看到四个贵妇急色从小楼东边匆匆赶来,几人当中还有胡筠灵。 “怎么回事。”胡筠灵往何清漪身边一站,低沉问道:“你们发现了阿莲?” “是。”何清漪颔首,胡筠灵知道死者是阿莲,想必顾三娘已经跟她说了这里的情况。 胡筠灵有些烦躁,最近顾府好像有些不太平,这丫鬟死了也就罢,偏偏还死在了候府。 “客人都散了?”苏志文问自己的妻子。 “差不多。”赵芙缓道,看着男人,“娘说,要咱们悄然报案。” 苏志文皱眉,他已经打算直接把尸体弄走这事就算过了,想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叫报案,“为什么?” 赵芙靠近他,朝胡筠灵方向看了一眼,“这府里死了顾府的丫鬟,娘是怕有人存心要破坏候府和顾府的关系。” “一个丫鬟而已能有什么影响?”苏志文不以为然,一个丫鬟的死,怎么可能撼动顾府与候府的关系?想这个会不会太杞人忧天了? “娘担心的不是这个。”赵芙见自己的男人不在意此事,“顾府的事,你也知道了吧?娘怕的是凶手一直伏击在候府。” 苏志文思虑良久才点了头,他走进院里,看着那些护院正在敲着水缸,而后出来吩咐赵芙:“你让人稍个口信给邓则松,告诉那些下人可别让人走西边通道。” 赵芙颔首,吩咐丫鬟让管家去了府衙,而后去跟胡筠灵说明情况。 胡筠灵拢着手,心头微沉,“此事我也疑惑,不过是一个丫鬟,怎么会让人下了毒手,既然已经报了案,那就先看看是什么情况。” 趁几人对话,何清漪走进院里,几个护院已经将那口大缸砸了一边,她心思翻转,忙疾步走到院角,指着道:“你们把水缸敲碎就好,一会待官府的人到了再取出东西。” 几个护院憋着气,对她的到来有些不解,这死人虽然没有刨出来,可这尸臭却不止一点,他人都是避而远之,怎么还会有人自顾上前? “是候爷吩咐吗?”有个护院问道,刚才他们得到的吩咐只是说要把这‘东西’搬走。 “去拿匹布过来把东西盖住,一会会有人来接应。”不待何清漪回话,身后就听到有人道。 何清漪转头,就看到江阴候后面跟着自己的丫鬟小翠。 “少夫人,顾夫人在门外找你。”男人再次打量着何清漪,说话的语气温和了几分。 何清漪点头,跟男人辞礼出了院门。 “少奶奶,你可千万别犯傻。”小翠提醒她,候府与顾府是姻亲,若在候府出手,顾府自然会知道风向,胡筠灵是不会允许一个忤作成为顾家的人。 “我知道你的担心。”何清漪边走边看前方的胡筠灵,“我与官府的人说完就走。” 她跟着小翠走到胡筠灵边上,还未待她说话,胡筠灵便道:“你过去看着三娘,待府衙的人问完话,你们先行回府。” “我想在这儿候官府的人。”何清漪跟两人见礼,“是我跟三娘一起发现了尸体。” 小翠低着头,眼神闪烁,少奶奶她竟然又撒谎了。 胡筠灵蹙眉,脸色不解,“那又怎样,官府的人一看尸体便了然情况,难道还需要你要陈述?” 何清漪眉间掠过几缕淡然,“方才来人往破坏了现场的环境,我可以第一眼陈述当时的情况。” “你不怕?”赵芙惊讶的看着她。 “怕是自然的,待我跟官府的人陈述过后就直接回府。”何清漪温婉一笑,又转头对胡筠灵道:“伯娘,这尸身马上就被取出,你先回去吧。” 胡筠灵转眼看着赵芙,见她无异后才点了头,而后跟着苏志文几人先回了正院。 何清漪看了一眼守着后院通道口的几个下人,对小翠道:“你就守在这,不用跟过来了。” 小翠往通道里看了一眼,见胡筠灵已经走远,才道:“少奶奶当心。” 何清漪微笑点头,此次,小翠已不像前一次那么强烈反对,她突然觉得心情很好,就好似自己得了肯定。 她走进院内,一股强烈的腐败味道散开,水缸已经被敲碎,缸内的泥土因为没有外力支撑而散碎下来,尸体部分躯体部位随着泥土的散落而□□。 腐败的味道卷席着胃,几个护院不再动手,全跑到一边干呕吐。 何清漪弯腰看着包裹尸体的一缸泥,并没有什么其他发现,那么想要线索只能把尸体取出,但官府的人还没到。 “这位夫人。”有个护院看着何清漪,他的神色满是诧异,“您出去等吧,这里实在太臭了。” 何清漪起身看着几个护院,“这里离府衙远吗??” 护院就道:“不远,大概要两刻多钟的时间。” 何清漪笑着道谢,转身出了院门。 小楼前的空地很大,属开放性院落,中间十字甬路,甬路当中一排石桌横穿,而发现尸体的院角里,属西边跨院方位,距离小院子不远就是西甬道。 那日丫鬟阿莲从花园西出口出来,应该是要从西边的这条甬道出府,最后在这段路程中被害。 虽还未验尸,但何清漪可以肯定,水缸这里明显不是第一案发地。 几个护院纷纷从小院子里出来等候,再等了些时间,官府的人姗姗来迟,候府留守原地的那些护院和丫鬟一见来人便急匆匆的走了,最后只留了个管家模样的人在一边候着。 何清漪起身迎了上去,她不能呆太久,否则一会胡筠灵有可能遣丫鬟来催促。 为首的人,她认得,上次验尸的时候这个男人就一眼认出了自己是女儿身,但这次她没见到卓嘉楠。 今日是江阴候府大房小郎君的满月礼,来客非富既贵,都是江金衡不敢怠慢的,他将自动迎上来的小妇人请入石桌。 小妇人披着月白色的披风,长相淡不上精致,但神色温婉随和,那乌发高高绾起,面孔有些熟悉。 “是你先发现的尸体?”他回神,问她。 何清漪颔首,跟他叙述了刚才的情景,“尸体候府的人还没动过,捕头可试着提取一下院内的脚印痕迹。” 江金衡紧紧皱眉,方才在来府的时候,已经大致寻问了顾府的丫鬟和顾三娘顾文茵,死者是在江阴候府办花会那天失踪,距今已有半个月,而且前些日子一直有下雨,再加上刚才那么多人进出,若想要提取脚印,实在是难。 “多谢夫人提醒,我们会留意。”他不好拂了她的面子,只好道谢,而后直接朝身后的衙役摆手,“你们进去把东西带回府衙。” “捕头且慢。”何清漪起身,“在此处发现尸体,就应该先进行尸表检查,为何要先把尸体带回府衙?” 江金衡看着她,越来越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些面熟,但一时又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 “这里是候府。”他解释道,她的话说的有理,只是这里是候府不可能当众验尸,“多谢夫人方才的陈述,你请回吧。” 何清漪皱眉,“你们把尸体带回府衙,难道在此过程中不怕毁坏了尸体原有保留的证据?” 江金衡闻声,盯着她半响,心头震惊,眼前的人分明是那天卓嘉楠带去府衙验尸的女仵作!而且这人他似乎在顾府见过!“怎么是你?” 何清漪看着他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便知道他已经认出自己。 “你……你怎么在这?”江金衡有些激动,刚才候府的人去报案,府尹让他们先把尸体带回府衙,所以现在来,万仵作并没有跟着。 何清漪不语。 她的沉默,江金衡才觉得自己怎么会问这种多余的问题,他压低了声音,“这尸体我们马上要带回府衙,若是在此处验尸,明日估计整个京城就会知道此事,侯爷并不想这种事情发生。” “不过你的话有理,你看不如把这些泥土连同尸体一起带回去如何?” 她验过尸,对尸体很了解,询问她的意见错不了,若是她能跟万仵作一起验尸那就更好了,江金衡心想。 何清漪思虑一瞬,随即点头,“可以,但请小心。” 得了肯定,江金衡便吩咐那些衙役去抬尸体,他看着何清漪眼睛微转,又悄然道:“夫人上次验尸之技,着实让在下佩服,不知这次可否请您……” 何清漪心头涌动,那些零碎的画面再一次闪现,她耳边又缭绕刚才脑海里出现的名字。 “这位夫人?”江金衡看着她失怔的眼神,“你没事吧?” 小翠看着她身子有些晃,便上前扶住她,“少奶奶,您没事吧?官府的人已经来了,我们回府吧。” 何清漪摇头,敛衽正身,“我没事。” 江金衡见她恢复了神色,忙道:“夫人,刚才在下的话,你是否可以考虑考虑?” 他这番邀请,非常有必要,此事案府地是江阴候府,而受害对象又是顾府的丫鬟,两边都迫切的想要结果,所以这案子,必须要快速的破。 而破案,最关键就是在取证,但候府这么大,就一一询问只怕也要很多时间,如果她跟万仵作同时验尸,让尸体提供一些证据,缩减他们查案的范围,那么破案就容易多了。 “今天不行。”何清漪直接道。 江金衡心头一喜,今天不行?那明天就行了吧?“那你看……” “明日一早,我会去。”何清漪淡道,她不害怕尸体,甚是一看到尸体就不自觉伸了手,一开始她跟那些人一样以为自己中了邪,可如今再遇到尸体时,她脑子里也只有验尸。 江金衡松了一口气,“多谢夫人。” 何清漪看着那些衙役将包着尸体的泥土从院门抬出,便跟江金衡辞别,才走没两步便被叫住。 江金衡微微歉意,道:“不知夫人这两日可有见过卓郎?” 何清漪愣怔,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来问自己这个问题,“只是在我夫君头七那天见过他。” 江金衡剑眉微拧,那天他们一起去的顾府,那时候卓嘉楠还没有失踪,自己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异常,“那之后是没见到吗?” “捕头这话什么意思?”小翠神色不悦,“我们家夫人与卓郎不熟,又怎么会随随便便私下见人。” 何清漪点头,“自那日之后我并没见过他。” 江金衡看着丫鬟还有恼怒的神色才察觉自己可能说错了什么,他尴尬一笑,跟着解释,“卓郎自上次在贵庄发现的案子破了之后便再没回过府,所以我有些焦急。” “庄子上的案子破了?”何清漪想到他口中的案子,“那么真是恭喜了。” 江金衡紧抿着唇,卓嘉楠失踪,这位夫人都不曾过问,看来是真的不熟,他想起当初卓嘉楠从顾府回来后,曾把那位言郎对案情做了分析说的对他一一转述,“是,此案多亏了夫人的细心。” 何清漪顿了片刻,问:“那么周娘子的情郎是她姨夫吗?那个下胎药方出自何人之手?” 江金衡点头,显然没有想到她还会关心这个这个案子,“正如你分析的一样,她的情郎就是她姨夫,那药方也是出自他的手。” 何清漪眸底闪过一丝惋惜,“看来,凶手也不难猜了。” “这你也猜得出来?”江金衡再次惊讶,有点难以置信。 何清漪面色无波,淡道:“周月婵自小生性刁蛮,与自己的姨夫有了不伦之恋,首当其中最恨她的应该是她姨母吧?” “对。”江金衡点头微叹,“周月婵自小被宠坏了,她以此要挟自己的姨母好鸠占鹊巢,她姨母一怒之下跟丫鬟合力将她骗到水榭处,然后直接将其推入水中,想做出失足溺水的现象。” 他承认一开始万全检查尸体后,他们做出的最初判断就是失足溺毙,“周月婵脖子的掐痕就是她的反抗而形成的。” “她姨母许了丫鬟什么好处?”何清漪问。 “一个丫鬟而已,还不好打发吗?”江金衡讥讽道,“许个妾,如果运气好,生个儿子这一生衣食无忧。” “可丫鬟并不满足,所以她死了。”何清漪秀眉深锁。 江金衡点头,丫鬟想飞上枝头当凤凰不足为奇,可却诸多算盘,知道柴俞氏不敢把周月婵的失踪真相跟柴金和说明,然后又以药方和玉印为要挟,想要平妻之身份,“她太贪心,最后被柴德容杀了。” 何清漪微怔,心里大概明白了案情的脉络,柴德容杀了丫鬟,说明他已经知道周月婵死亡的真相,他无法释怀周月婵与自己父亲的那种关系,而又不能杀了自己的母亲替心爱的女人报仇,故而选择对杀丫鬟下手。 “人性本不分善恶,却因物而迁,最终都落了个如此下场。”她有些感慨。 江金衡看着眼前的女子,身姿纤细,眼眸恬静沉稳,那眉梢堆积着风韵,“还是夫人看得剔透,此案因夫人才会这么快结案,接下来这案子,江某在此先谢过夫人。” “捕头客气了,验尸一事还请你替我保密。”何清漪温婉笑道,“我希望以后验尸,也不需要太多人观摩。” “这个夫人请放心。”金衡跟她保证,“除了一些必要的人,不会有人会在一旁。” 何清漪点头,而后便带着小翠直接回了府,才回到府内,就有丫鬟禀报说糖糖跑进了竹然院。 “为什么不看好它?”何清漪皱眉问。 竹然院早前住的是万姨娘,位于东跨院最北,院子幽深寂静,里头有一大一片竹林故而得名,自万姨娘病故后,顾承川就下了严令,不允许任何人靠近,早前有丫鬟无意在外流连,最后直接被逐出府。 丫鬟抖如筛糠,连带着声音很模糊了几分,“不是的,奴婢本来抱着它在朝华院附近罢了,可,可它突然就跳了下去,然后就朝着竹然院方向跑去,那院子奴婢不敢靠近。” 朝华院,是关姨娘的院子,与万姨娘的竹然院比邻。 “跑进去多久?”何清漪看着丫鬟深绿色的比甲上沾了灰,零散的发髻随意披着,看上去很是狼狈,应该是想办法找过。 “大……大概一个时辰。”丫鬟低着头,瑟瑟发抖。 “再去别的地方找找看,有可能已经跑出来了。”何清漪深深吸气,“五娘知道了吗?” “五娘子已经知道了。”丫鬟点头道。 “你先带人去找吧。”何清漪吩咐丫鬟,“若是今晚再找不到,明儿我再过去看看。” 丫鬟忙施礼退了出去。 何清漪将披风解下递给小翠,想到明日要去府衙一事,便问:“上次要你们做的衣服做好了吗?” “是,都做好了,二少奶奶要用吗?”兰夏接了话。 何清漪颔首。 “奴婢现在拿过来给您熨一熨。”兰夏笑着去了耳房。 想到竹然然,何清漪有些疑惑,“五年前,万姨娘病死后伯父为何要封了那个院子?为什么连人都不能靠近?” 小翠顾着左右,屋内只得主仆二人,方才轻声道:“万姨娘死的时候老爷刚好不在府内,而且死得也奇怪,人突然一下就没了。” “后来那院子时常听见‘咚咚’声响,府内的人一度以为是万姨娘死不明目,后来老爷就直接封了那院子。” 何清漪思虑,倘若闹鬼,有丫鬟靠近那院子为何还要把人逐出府?有点此地无银的感觉。 小翠顿子了顿,“后来不知怎的,就有传言说那万姨娘不是病死的,而是留了书跟别人跑了。” 何清漪失笑,万姨娘要是跟别人跑了,为何还要留书告诉顾承川?偷偷玩失踪不好吗?再者她当时还有一个两岁的顾六娘,难道孩子也不要了吗? “有证据说明吗?”她问小翠。 小翠点头,“自然有的,以前咱们这府上的顾管家原来只是二把手,那原来的管家突然一下就辞了顾府,就有人道是老爷私下让他悄悄出府去找了。” “那原来的管家没有回府吗?”何清漪有些不明。 “没有呢,一直都没听到后面有什么消息。”小翠叹道,“只是可惜了六娘子,万姨娘没了没多久也去了。” “既如此,那竹然院以后别靠近它。”何清漪叮嘱她。 小翠颔首,“那糖糖要是不回来怎么办?” “明儿再看看。”何清漪手肘支着桌扶额,心里莫名有点烦躁,她想去看看顾文茵,顺便问问,阿莲去花会之前有什么异常,“我先去看看三娘她们。” 28.第 28 章 何清漪起身, 出门去了顾五娘房里。 此时顾五娘已经睡着, 她紧紧的抓住奶娘的手, 可见方才在候府的的情景, 她被吓得不轻。 见及此,何清漪便直接去了关姨娘的朝华院。 何清漪第一次踏足这里,一进正院门, 便隐隐有一股药味, 丫鬟引着她去了关姨娘的正房。 室内两顶青铜香炉内碳火正旺,才踏足, 便一股暖风扑面。 才入冬, 这里就已经加了两碳火,体虚的人都很怕冷,关姨娘便是如此。 她半躺靠着床边, 苍白的颜面肌瘦,唇色泛白,有些散乱的发髻使她看上去更加憔悴。 何清漪看着她, 心突然揪痛,她觉得难过极了,仿佛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好像也是这样,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看着何清漪失怔, 小翠忙扯了她衣诀。 何清漪缓缓回神, 忙道了问候。 “葳蕤, 请二少奶奶入座。”关姨娘淡淡开口, 她的声音微弱,仿若被馋虫吃空了的老树,摇摇欲倒。 葳蕤端着锦杌放在床前,“二少奶奶,您请坐。” 何清漪打量了丫鬟片刻,她的样貌在丫鬟当中并不算出众,故而自己暂时否定了何祺睿心仪她的想法。 关姨娘眼眸轻轻扫了何清漪一眼,半坐在床上见礼,“奴婢身子不适,还未能亲自去见过二少奶奶,忘您见谅。” 何清漪淡笑,“你抱恙在身,不必居于这些礼数,三娘有经常过去。” 提到自己的女儿,关姨娘眸底染了怅然,“今日出了这样的事,她都吓坏了,自回府之后就躲到自己房里不敢出来。”她一抿嘴,“阿莲也不知道得罪了谁,竟然就这样没了。” 何清漪看着她的脸,突然觉得自己对她有一种很自然熟悉的感,就好似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她一般。 她栊衣落座,与关姨娘客套了几句话。 “奴婢不说了,您去看看三娘吧。”说了会话,关姨娘便淡笑道。 “那你好生休息。”何清漪起身跟她道别,去了顾文茵的房间。 冷风呼啸,夜生凄凉,夜幕四临,天色暗了下来,可顾文茵的院子,却通火灯明。 雕花的门紧闭,隐隐可听得见屋内传来低低的对话声,小翠上前轻轻敲了门,内室传来哐噹的一声,很快有个丫鬟出来开门。 “二少奶奶。”丫鬟惊喜道,随后将二人请到屋内。 檀木雕花的架子床上,顾文茵缩成一团紧紧的裹着锦被,眼睛无视的瞪着前方,有两个丫鬟候在一边安抚着。 何清漪疾步走了过去,从在床沿,“怎么了?” “二嫂。”顾文茵从锦被中抽出身子,想着以前那个曾与自己同床共枕过的人突然就没了,她心里一阵阵寒颤,“我太害怕了。” “你不要怕,生老病死都是常事,是人,都会有这么一关。”何清漪抱着安慰她,“快跟我说说那天什么情况。” 薄暮冥冥,屋内低声不绝,灯影在窗上摇曳,再抬眸时,夜色已浓。 院内有稀薄的琼华挥洒,丫鬟提着灯笼,走在前头,不多时,何清漪就从顾文茵那里回了芜菁院。 九月十六日,顾文茵带着两个丫鬟去候府应约花会,丫鬟阿莲申时末左右的时候从园子西口而出,直至今天发现被害,距今刚好半个月。 顾文茵的话里,阿莲不曾与人结怨,凶手为什么要在杀她?在候府下手是在示威还是迫不得已? 何清漪阖目,一夜安睡。 翌日,方才苏醒,便见明光潋滟,今日,是好个天气。 吩咐小翠收拾好东西,何清漪出门,两刻钟后,两人去了客栈换装易容,随后才去了京兆府衙。 府衙前的衙役早得了吩咐,有位姓言的郎君要来,一听来人报名,便笑意盈盈的将二人引去了停尸房。 阴冷的风,夹着寒芒,伴着尸体的味道,在踏进停尸房的那一刻,飕飕的钻进二人的领口。 屋内几人齐刷刷的看着门口二人,神情似乎带着几分期待。 何清漪敛衽,回头看着小翠,只见她面色煞白,身子瑟瑟的模样,才恍然记得她没有近身过这种场面。 “你去前堂等我。”她接过小翠手里的东西,“一会好了,我就出来。” 小翠点头如捣蒜,忍着心头的恐惧和胃里的翻滚,立刻跑出停尸房。 何清漪扫了一眼屋内的五人,除了江金衡,其他人并不在上次验尸的现场,而停尸房内角落的盆里,已经点好的苍术和皂角。 她抬眼看着床担上摆着一具遮布高高隆起的尸体,房内强烈的腐臭的味道便是从那处散开。 “言郎来了。”江金衡上前打招呼,而后跟她介绍了万全和他的徒弟余才,“咱们还需要等会,有个人还未到。” 万全看着眼前的少年郎,他面色肃然沉静,身形单薄,从进门到现在,闻这味道和看这情景竟然也不皱一下眉头,再想到卓嘉楠上次给的尸单出自他的手,倒与自己想像的不太一样。 何清漪将自己的包放在一边的案桌上,她眸色有些不喜,昨日已经说好了,不希望太多人观摩。 “人到了吗?”须臾,有声在几人身后响起。 何清漪闻声背脊一凉,这声音低沉暗哑,虽不熟悉,但她却一听便记住,是顾承川口中的那个侍郎。 “姚侍郎。”江金衡迎上前,“人都齐了。” 姚翊华迈步进里,一眼就见床担前站个身姿清卓的少年郎,他视线在停书房内扫了一圈,“如此重要的场合,京兆尹大人呢?” 话虽如此,可他的语调里,却带着几分漫不轻心。 在这个案子上,江金衡自知府衙与刑部貌合神离,各官署都有自己的打算,“姚侍郎稍安,邓大人如今正在候府亲自过问案情。”而后他又指了何清漪道:“这是府衙从外面请来的忤作,以保证验尸准确无遗漏。” 何清漪呼吸微滞,她缓缓转身,看着绯袍官服那人,身姿优雅,剑眉飞扬,那眸底在见到自己的一瞬间,有刹那的惊讶和不解。 江金衡站到姚翊华边上,忙朝何清漪道:“这是刑部姚左侍郎,是专管刑狱之事。” 何清漪微顿,随后上前作揖,“原来是姚侍郎,失礼了。” 姚翊华不动声色的审视着她,一袭银灰缕金直裾,同色腰带束出盈盈蜂腰,眉清目郎,有着少年郎的风度翩翩。 “你会验尸 ?”他笑道,那转瞬即逝戏虐的眼神打量着女人,“很厉害那种吗?” 话落,有个衙役从外搬了个太师椅放在当中,姚翊华一撩袍角,在那位置坐了下来。 且不论‘死者为大’还是这个案子的轻重,他如此不以为意的态度,让何清漪心里有了抗拒,“侍郎谬赞了,不过是会一些雕虫小技罢了。” “那么今天给本官露一手吧。”姚翊华抚着掌心,随后指着万全和一干众人等,“开始吧。” 万全等人齐声应下,何清漪微垂首,转身靠近趟尸的床担。 见此,余才拎的小箱子就上前将其打开,里头装了些验尸所用之物,万全取出面巾递给何清漪。 “我自己带了。”何清漪莞尔,刚才不喜欢的神色拂去,从带过来的包袱里取出手套口罩和衣罩戴上。 看着她手中的道具似乎比自己的精致得多,万全很是惊讶,心想着什么时候自己也要弄一套一样的来。 “前辈,我们开始吧。”何清漪对万全道。 万全点头,取出自己的衣罩和面巾带好,余才跟在二人身后。 何清漪直接掀开遮尸布,躺在床担上尸体,面目憎恶,口唇肿胀,舌尖突出,因着最近的雨天,尸体被掩埋在湿土里,故而腐败程度较为严重,尤其是面部,因为没有衣服的阻隔,死者的眼睛因为眼眶腐败的凹陷几乎要跳了出来。 尸身外,因尸体的腐败液体而被泥土裹了一薄层,看似泥乎乎的一团。 尸体身着着浅绿的衣裳,下肢屈曲,还是放入缸中的姿态,看来昨日,他们并没有马上尸检。 这布一掀开,余才即刻跑到门外一阵狂吐,万全紧紧皱眉,看着他这副猖逃的模样,摇了摇头。 何清漪看了一眼,未发现尸身外有可取证据便对万全道:“先把尸身外部的泥土弄掉,前辈觉得呢?” 万全看着泥乎的尸身,忙叫余才和两个衙役上前帮忙。 余才跟着万全没多久,早些开始接触的尸体也没这么恶心,他只觉得现在连胆汁都要吐没了,听到自己的师傅在叫,他只得硬着头皮转身回了停尸房。 几人仔细的将松泥除去后,何清漪将尸身归位,“前辈,您先请。” 万全点头上前,俯身就要给尸体做检查,却不料,一股强烈的味道冲得他有些站不住。 “前辈,您没事吧。”何清漪看着他问。 余才忙上前扶他退到一边休息。 江金衡知道他犯了病,按理府衙按的案子,理应由衙门的人先验过一遍后再由外头请来的仵作再验,以保证信息的完整性,现在万全不能验,余才资厉太浅又不能单独做检。 “姚侍郎,您看?”他直接问一边的姚翊华。 “不是还有言郎吗?直接验吧,不需要那么多礼。”姚翊华直视着何清漪笑道。 江金衡点头,就吩咐余才和万全辅助何清漪一同验尸。 尸身腹部高隆,腐败液体侵染了尸体的衣裳,又因外层沾着泥,死者衣裳也变得泥黄乎乎,分辨不出上面的一些原有的痕迹。 何清漪仔细的对死者衣着做检查,未发现她有穿鞋子,而裤袜后跟有些破损后。 “死者拿出来没有穿鞋子吗?”她问江金衡。 “没有,鞋子是放在里头的。”江金衡叫衙役把鞋子拿过来。 何清漪看了一眼,是一双连枝绣花鞋子,脚底磨损得厉害,应当是平时所穿。 低头检查再无其他无异样后,她便直接剪掉其外衣,露出裸.露的尸身,尸身已经爆裂腐败,有污绿色液体流出,而体表的皮肤也开始剥离了。 看着死者一口牙外露,余才现在才觉得,刚才所看到的不过尔尔,他只觉得现在自己昏昏沉沉,随后又跑到外边一阵狂吐。 一边的文吏直接退后几步,转身去了停尸房一角,他上次已经领教过这个女人的验尸之技了,但是今天,他不想看了。 姚翊华起身走近床担,万全见状,便取了面巾递给他。 “为何与他的不一样??”姚翊华看了一眼递万全过来的面巾,皱眉指着何清漪,“给我换一个与他一样的来。” 万全手里拿着东西尴尬不已,言郎所用之物都不是他们做的,“这……” 何清漪转头,轻蹙着眉道:“侍郎若是闻不得这味,不如请到前厅候等,待我等验尸完成后再与您禀报,如何?” 隔着口罩,她的声音有些闷,姚翊华却听出了嫌弃之意,他一顿,接过面巾,“罢了,将就着吧。” 看着死者剪下来的亵裤内侧也沾着黄乎乎的\''泥\'',何清漪有些不解,她看待书吏准备好后转身做了简单的尸表检,“死者女,年十六,身高四尺六,尸身尸斑隐约分辨出集于臀和下肢底部,是符合入缸时体位尸斑沉淀的位置。” 尸体腐败较为严重,一般轻浅的损失第一眼并不好判断,在简单的观察了死者四肢后,她发现死者下.体没有被侵犯过,但肛.门处有少量浑浊黄色污物排出,与亵裤内侧沾上的一致。 但介于死者尸身曾泡在泥缸不好分辨,何清漪伸手沾了沾,放在鼻下一闻。 那一直站在一边的衙役震惊不已,回神的一瞬退了几步,就连江金衡也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余才方才才吐了一肚子的东西,见此,又狂奔门外,这个言郎,他娘的是什么人? 姚翊华面巾下的唇紧紧抿着,那喉咙一痒,轻轻咳了一声,此女……可真是异于常人。 “言郎,你,你这是?”万全看着大伙都有些站不住,便打断了还在闻手思虑的那人。 “这是粪便。”何清漪轻轻蹙眉,一般由于尸体的腐败和某些死亡原因,都会导致死者粪便排出,她擦了擦手套继续尸检,“据顾文茵的供词,初步判断她的死亡时间是九月十六日申时末左右,也就是前些日子江阴候府办花会当天。” 江金衡面色稍缓,点了下头,昨日他们已经对顾文茵作了最基本的询问,知道这丫鬟好奇心重,还有点爱管闲事外,其他的倒没什么,也没跟别人结过仇,更别说跟候府的人了。 “那时候,候府里陆续有些小娘子已经返府,顾文茵遣死者来取披风,准备再候些时间就回府。”他说道,“而她死前那几日死者没什么异常。” “死者头部有伤,而且还有明显的骨擦音,我怀疑她头部有骨折。”何清漪低头轻轻摸着尸体头部,随即抬头看着姚翊华,“能否将死者发髻剪掉?” “你随意。”姚翊华眼眸沉深,看着她行云流水的动作,还有那波澜不惊的眼神,他心里多了几分探究。 “那请帮我拿剪刀来。”何清漪轻轻的动了会死者头部,死者头发已经开始脱落。 余才颤着手,从小箱子直接取出东西递给他,看着他接过东西的手,心头微讶,一个男人的手怎么这么细长? 他看着何清漪低头,露出一段细白的颈项,再看他身形瘦弱,胸前好像还有点鼓鼓的,这个言郎,不会是个女的吧? 尸体已经腐败较重,为了使头皮创口不被损坏,剪掉发髻需要小心,何清漪花了一刻钟多后才将死者剩余头发剪掉,露出死者头皮上几处比较集中的创口。 “她的头部有伤?”姚翊华低头看着死者问何清漪。 “是。”何清漪低头看着死者头部,有几处集中的头皮挫裂伤,分散在偏左侧一处可分辨出星芒形状,“死者顶部头皮有严重的挫裂创,创角均为钝角,创缘不整齐,头皮的腐败暂看不出周围是否伴有擦伤,而且创腔内有部分组织挫碎,除了有少量泥土外没发现其他异物。” “这一处挫裂伤可以看出来是星芒形状。”她又指着稍靠边的一处创口道。 “等等。”姚翊华听着他嘴里连连说出听不明的词语,“何为创缘创角和创腔?” 何清漪微将死者头部抬起,指着头上那几处创口跟着解释,见几人点头后继续道:“创腔里的少量泥土应该是死者死后被水缸里的泥土混入。” 她说完朝一边伸了手,意外发现,手上的手套除了变黄似乎有些变其他色,“把方才减掉的头发拿来。” 几人不明所以,江金衡依言将刚才放在一边的头发给她递了过去。 何清漪朝余才拿了块白色棉布,套着伤口周围的一把头发捻了捻,不过片刻,棉布也变了色。 “怎么了?”江金衡问。 “没什么。”手套变黄是因为死者发髻上沾了湿泥,而而另个变色,因着腐败液体会侵染头发,何清漪不好确定这是否是单纯的墨色,“拿解剖刀。” 江金衡闻言愣了一会,“什么是解剖刀?” 何清漪猛然直身,脑子里有零散的碎片闪过,她微微提气,“就是刀,我需要刀切开死者头皮查看颅骨损伤情况。” “啊。”几人同时惊道,“这可行?” “为何不可行?”何清漪不解问,“若是我没说错,她头部的这种创口,应该是由钝器打击头部造成头皮撕裂而形成的挫裂创,那么她的颅骨也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这有可能是她致死的原因。” 江金衡看着姚翊华。 姚翊华眉间一皱,“拿刀。” 余才递了刀过去,看着她避开创口麻利的切开了死者头皮一翻,露出头部白森森的颅骨,他的胃里又是一阵翻滚。 何清漪舒了一口气,指着颅顶部骨质向里凹陷粉碎一处道:“她颅骨这几处被钝器打碎,是粉碎性骨折,周围骨折线有点变色,暂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且骨折伴有脑组织和脑血流出,若是想知道具体骨折情况,可以打开她的颅腔来看看。” 打开颅腔,需要骨锯,可是她看了室内一圈,好像并没有发现有任何工具。 “你是说,要打开她的天灵盖?”万全终究是忤作,反应要比旁边这些人要快一些。 何清漪点头。 姚翊华沉吟,“这个可是她致死原因?” “尸体我还未全部验完。”话虽如此,何清漪却心里却笃定了死因,她伸手抬着死者的头部,在鼻孔里发现了些液体,她朝江金衡拿了张纸,一捻卷,朝死者鼻孔里一掏。 “根据她头骨粉碎的情况来看,凶手的暴力打击,导致她头骨多处粉碎性骨折,从而引起颅脑出血和颅脑损伤,并且有脑脊液鼻漏,这足以导致她死亡。”她将东西递给几人看,“而且,重度颅脑损伤可导致粪便溢出。” 余才只觉得她似在讲天语一翻,根本听不懂,而递过来的这个东西,除了上头有一些粘乎乎之外,他也没看出来是什么玩意。 “你想打开死者的天灵盖?”姚翊华看着她镇定自若的眼淡问。 “可否?”何清漪直视着他,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江金衡。 “先看看其他的吧。”姚翊华不置可否,但心里私自做了另外的打算。 何清漪挑了挑眉,把视线再一次转到死者身上,她细观死者面部,掰开死者的嘴,“死者口腔黏膜有色泽加深变化,疑似挫伤,我推断是死者生前被凶手捂过口鼻。” “那被人捂死的?”江金衡问。 何清漪摇头,虽然死者口腔有疑似机械性窒息的挫伤,但如果死者这时候已经死亡,凶手没必要进行第二次行凶,“被勒死者,死者眼黏膜会有瘀点性出血,我看了死者的眼睛并未有发现有明显的出血点。” 她吩咐人把死者后翻,两个衙役见状,不动声色的后退几步。 江金衡拧眉,碍着姚翊华在场不好训斥那二人,他拿了手套,拖着余才上前。 余才各种屏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做这分工,若不是家里太穷,又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 尸体‘翻身’后,何清漪拿着棉布轻轻将颈部的尸液抹擦,依稀分辨出颈右侧和颈左侧也分别有一个和三个淤痕。 “这里有疑。”她指着颈部两侧淤痕道,“结合死者头骨骨折,这处应当是凶手伸手从后面控制了死者的颈项而形成的淤痕。” “这又是捂口,又是掐脖子的,这凶手是想做甚?”江金衡听得有些糊涂。 29.第 29 章 万全沉吟一瞬, 就道:“这怕是凶手控制死者使用的手段,先捂住死者的口唇然后再掐住她的脖子。” 余才见众人开了口,也忍不住出声, “凶手为何捂住死者的口唇, 是否想要阻止她出声?” 江金衡看了他一眼,“当时时辰虽然有些晚,但毕竟是花会,所以有这种可能。” 何清漪看着这扼痕觉得有些疑惑, 一般来说,凶手伸手扼颈,往往在颈项一侧形成四个扼痕,而现在死者颈左侧却只有三个,但目前她不排除是因为衣服阻隔和尸体腐败的原因。 她回神, 视线顺着颈部往下,死者肩胛下有一条比腐败颜色更加深的一处条状淤痕, 淤痕横卧于大圆肌下方一点,宽约摸一寸大小。 “这处淤痕会是什么东西造成?”她指着自问。 “凶手拿个长棍子击打死者背部?”江金衡看着那处她指的问。 何清漪摇头,棍棒伤损伤的特点复杂, 但并不只是单纯的皮下出血, “不是, 拿长棍子击打不会形成这种淤痕。” “似乎是死者被压在了某处上而成。”姚翊华沉声道, “凶手将她后背抵在某处, 然后再捂住她的口鼻达到控制她的目的。” “是压迫伤, 但这种条状的东西很多。”何清漪并不否认他的话, 转头对江金衡道,“捕头可让人将此淤痕形状画下,待去候府查探时再留意一下。” 她的话落,江金衡立刻吩咐文书上前。 姚翊华有些郁闷,看她样子,似乎自己说的没错,可她却对他的话视若无睹,太放肆了! “可否解剖她的背部?”何清漪转头问姚翊华。 “你的理由是什么?”姚翊华双眸瞥了她一眼,“言郎可知死者为大?我朝对支解尸体者……” 说到此处,他停了下来,那声音似浓烈的酒,低沉浑厚,那低低的一声笑,在停尸房里,在腐烂的尸体面前,让人倍觉诡异。 “量刑可是很重的。” “姚侍郎……”江金衡上前解释,却又被他挥手制止。 姚翊华静静的看着她,她静若深潭的双眸里,深邃而透彻。 何清漪面色无波,盯着他慵懒的眸底,嘴里漫不轻心的说出这话,突感鄙夷,如此轻浮之人竟然是一部之侍郎。 “姚侍郎说得在理,可若能解剖死者背部淤痕,便可分辨这伤是生前亦或死后造成,于案子来说,有益而无害。”她解释道。 姚翊华捕捉到她的厌恶的神色,当即一怔,她这性子连虚与委蛇都不知吗?倘若以后与人相处,怕是要吃亏。 而且她性子似乎与何祺睿截然不同? “侍郎,您看?”江金衡一听说有利于破案,也不去想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了,如果有个线索能把这案子送到刑部,他自然愿意,“言郎验尸之技,自然不会随意开口,况且这事牵扯之大,最好能尽快破案。” “这么说,倒真可以考虑了。”姚翊华轻轻一笑,倏然抓住她的手,将刚才剖开头皮的小刀塞到她手里,意味深长的道了一句:“言郎,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适时有度的捏着她的手,何清漪只觉得热火冲上脑顶,手里的刀恨不得削了过去。 “侍郎的安心,我定然会尽全力。”她拿了刀,抽出手冷笑道。 几人但觉无异,两眼睁睁的看着她,等她下手。 何清漪用棉布擦拭后,挥手下刀划开了死者腰部淤痕处,便发现肩胛皮下肌肉有明显出血反应。 “此处肌肉有明显的出血反应,是生前伤。”她指着划开的那处伤对几人道,而后转身走到床担下部,抓起死者的手腕仔细查看,“死者的手腕也曾被人控制过。” 尸体腐烂严重,较为轻浅的损伤从尸表检查不容易看出,故而一开始死者手腕她并发现。 “那么她头部的伤,确定是她的死因了吗?”江金衡问何清漪。 “是。”何清漪笃定,“根据尸表检查,凶手应该一边控制她的手和捂住她的口鼻抵在某处,然后形成了她的背部的损伤。” 万全皱眉,对他的分析觉得不妥,“既然这样,那凶手怎么腾出手来击打她的头部。” “这个时候死者还没死。”何清漪转到一边,把刚才从死者身上脱下来的裤袜重新拿起,“虽然死者后脚跟的表皮已经剥脱,看不出是否的擦伤,但死者裤袜后跟的破损有异。” 而后她将裤袜递给姚翊华。 姚翊华原本无波的眼眸,瞬时染上了深沉,此人,是故意的,但他姚翊华掌刑事这些年,多少死尸没见过?故而他很快的接了死者的裤袜,隔着面巾沉问:“有何异?” “我怀疑这是凶手拖曳死者造成的。”何清漪淡道。 “拖曳?”万全随即反应,“这么说,当时死者昏死了过去?” 何清漪点头,“凶手可能不曾留意,以为死者已经死了,然后对她进行拖曳,在此过程中死者的鞋子被蹭掉,故而在裤袜后跟留下了磨损的痕迹。” “按此,死者昏迷之后应该有醒过了。”姚翊华将裤袜丢给衙役,“她醒来之后被凶手第二次袭击了。” 何清漪颔首,指着死者颈项处,“死者醒来后欲要逃跑,凶手从后面抓住她后颈,再取钝器往她头上进行多次击打致其死亡。” 江金衡紧紧皱眉,按她的说法,凶手必定是与候府脱不了干系,正思虑着,就听姚翊华问:“可知道作案的工具是什么?” 何清漪将死者头皮合起,看着死者头部创口,“根据创面创口的形状和骨折线来看,是钝器所致,我暂时还想不到是什么,容我回头仔细斟酌。” “会是什么种类?”江金衡想不到是什么凶器会造成死者刚才那种创口。 何清漪心里微叹气,“钝器接触面的显著特征是无刃、无尖、质硬,它的种类很多,性质和形态也十分复杂,死者创腔内没有其他异物,而且骨折严重,怀疑质地坚硬的铁、石制类带棱角的凶器可能性比较大。” “铁类凶器,应该不会随意拿到的,难道是凶手有意而为?”万全看着死者的头皮被她合起。 何清漪抬眸,“死者是顾府的丫鬟,与候府没有交集,而当日是候府的花会,来往人口众多,若凶手蓄谋,不会傻到在那日杀人,他杀人可能是临时起意。” 江金衡点头如捣,“说得在理,而且当时有不少返府的小娘子,凶手杀人应当是被迫的。” 何清漪顿了会,继续道:“既然凶手临时起意杀人,那么他的凶器应该不是随身携带,应当是就地取材。” “你的意思就是说,这把凶器如今还可能在候府当中?”姚翊华看着她,“能随意支拿到凶器的地方,有可能死者是在室内遇害。” “让你们的人留意一下候府内可能存在的血迹。”他对江金衡道。 “这样的话,他会不会有帮凶?”江金衡点了头,可心里却没底,半个月过去了,凶手还会留下证据让他们去查吗? “从移尸的情况来看,有这个可能。”何清漪想到那一大口缸,“死者头部创口集中,骨折碎片小且多,说明凶手行凶力度大,速度快,可能有武在身,他也有能力一个人独自完成杀人移尸的动作。” “而且在死者死后他能马上取缸把死者塞入缸中,然后移尸到那小院子,说明他对候府比较熟悉。” 姚翊华垂眸,顾府的丫鬟死在了候府,他想不到第三受益者是谁,杀死一个丫鬟,会对两者有什么利益损害,他现在想不到。 “他能在死者死后能马上把死者塞入缸中?”余才总算听明白了一些,“你这说法从何得知。” 万全沉着脸,一声冷斥,“你的学问都学到肚子里去了?” “师傅,怎,怎么……”余才委屈的看着万全,不明白自己这么问有什么错。 何清漪看着他一副愣怔的模样,笑道:“尸体死亡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内就会出现尸僵,尸僵形成以后尸体就很难屈曲了。” “大家可还记得尸体被抬出缸时的体位是处于缩卷状态,也就是说,凶手是在尸僵形成之前,把死者放入缸内。” 余才面色一红,心里暗骂自己真蠢,这尸僵,师傅确实说过。 “凶手在候府胆大妄为的杀人搬尸移尸,说明他胆子大,我初步判断这人如今就隐藏在候府中。”何清漪继续道。 姚翊华听着她侃侃而谈,面上那份镇定从容就好似这些东西于她来说,习以为常,这让他很不解。 江金衡却愁容满面,“可候府这么大,内院又是众多女眷,这让我们从何查起?” “凶手是候府的人,他杀人后最主要是想办法处理尸体。”何清漪道,“更何况他没想到,在完成一系列杀人后,还发生了一个意外,所以以当时的环境他应该会选择就近原则。” 杀人后,为掩盖罪行,凶手抛尸埋尸很常见,命案凶手都会惯用的‘远抛近埋’的抛尸规律,所谓‘远抛近埋’,是凶手以案发地为中心点,抛尸则远,不注重掩藏尸体,而埋尸则近,有明显的掩藏行为。 姚翊华视线在她身上紧追不舍,她的意思是说,藏尸地离案发地比较近,“什么意外?” 江金衡知道她说的意外是什么,便道:“当时死者不见踪迹,顾文茵让候府的人查找一阵。” “是的,凶手被迫停止了移尸,他应该是入夜之后再把尸体移到荒院。”何清漪点头,“还有最大的一个疑问,死者在要出府的这段路里发生了什么而导致她被害?” “那我们就从西跨院查起?”江金衡有些不确定的看着何清漪。 何清漪颔首,“男性,会武功,胆子大,性子沉稳,这样的人比较好查吧。” “别忘了那一缸的泥,虽然过去了半个月,但候府中若是哪里翻了新,大概也容易找吧。”姚翊华提醒江金衡。 江金衡目露兴奋,而后吩咐一边的两个衙役。 姚翊华拢着手,看着她在万全的小箱子里搜寻一番,拿了针线,粗略的给死者缝合,“言郎这就验完了吗?” “验完了,侍郎可还有疑问?”何清漪将遮尸布给死者盖上,然后脱了手套和口罩,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人似笑非笑的神情,“若是没有,在下要去写了尸单。” “没有。”姚翊华眉梢堆积着笑意,指着她脱下来的东西,“不过你手里的东西做的比这府衙要精致,不如给我一套如何?” 万全闻言点头附和,他正有此意,“言郎若是觉得不便,你使用的这套留在此也行。” 何清漪知道他是想照着自己这套再做出一样的来,她觉得没什么不妥,写完尸单净手后,就跟几人辞行出了停尸房。 姚翊华淡淡的看了她挺直如竹的背影,也迈步缓行。 江金衡眉间一拧,就知道何清漪这一身打扮肯定是瞒不住姚翊华,只是谁能想到,她不仅是个女的,还是顾府二少奶奶? 孟冬的天,都是千篇一律的变化,上午还是暖光明媚,到了此时天际却变得阴沉,有个衙役慢慢的引着何清漪二人出了府。 府衙外,停着一辆翠锦华盖双辕马车,马夫拿着马登候在一边,那方舆里头,一只手打撩起锦帘,“二少奶奶,不如让在下送你一程?” 男子剑眉飞扬,眼眸含笑,那唇角微微勾起,似带着笃定。 小翠听闻‘二少奶奶’一词,神情微颤,往何清漪身边靠了靠,嘀咕道:“他,他怎么就认出咱们了?” “无事。”何清漪淡道,看了一眼马车,“跟着走吧。” 小翠微怔,就见她已经踩着马蹬进了车厢,她蹙着眉,只好跟在一边。 “你想怎样?”四壁锦绣车厢里,何清漪娴静从容,看着香炉氤氲袅袅,问身边的男子。 姚翊华手持着茶壶,哗啦几声响,倒满了茶蛊,“二少奶奶莫急,你先请喝茶。” 茶叶卷舒,茶铭四香。 何清漪伸手欲要端起茶蛊,下一瞬却被一只手突然覆上。 “二少奶奶这手,可真细。”姚翊华握住那葇荑,“在下还真是想不到你验起尸来还这么游刃有余。” 小翠神色大惊,“少奶奶……” 何清漪淡淡看着他的手,“侍郎若是有话请好好说,不必一副你我暧昧熟识的样子,我如今的身份还想要好好活下去。” 姚翊华微顿,继而放开她的手,莞尔一笑。 何清漪收了手,抿唇思虑,“既然侍郎无事,那么请停车吧。” 车马辘辘声响,俨然盖过了她轻柔的话语。 姚翊华置若罔闻,“二少奶奶莫急,在下不过看着你方才不辞劳苦的为这案子忙碌,有心想送你一段路罢了。”他轻轻将小几一旁的点心推到她面前,“宫里的点心,味道还不错,你尝尝。” 何清漪直接移身,掀开车帘,朝车夫叫喊,“停车。” 马车继续行走,没有因为她的叫喊而减慢半分,反倒越走越快,她回头,紧紧盯着姚翊华,“麻烦让你的人停车。” “二少奶奶不怕今日之事顾府知道吗?”姚翊华姿态恣意的靠着车壁,看着那人愤然回头,眸中带着微火。 何清漪冷然笑,他这话漫不经心的说出,可她却听出了威胁的味道,“自打着手那天开始,我便不在意顾府的人会如何看我。” 姚翊华给自己倒了茶,不紧不慢端着茶蛊抿了一口,“若是真的不在意,刚才为何又因我一声二少奶奶而上了车呢?” “若我不上车,侍郎难道就此作罢吗?”何清漪淡道。 姚翊华面上绽笑,搁下茶蛊,抬眸看着她,“自然不会,但我不会对你怎样,怎么说我与令兄也是深情厚谊,送你一程无防吧?” 何清漪微咬着牙,她虽然不清楚姚翊华靠近自己的目的,但至少不会只是送自己一程那么简单。 室内气氛因两人的沉默变得诡异,好在市街不远,马车很快行到了客栈。 何清漪身轻如燕的下了马车,头也不回的直接进了客栈。 与腐尸相处近一天时间,一身的味道,看着天色还未暗,何清漪便吩咐店小二要了热水。 盥洗之室,以屏风隔之,温热清香的浴水,让人昏昏欲睡。 “少奶奶,那个人会不会出卖咱们?”小翠细细的给何清漪搓着身,想到刚才那人说的话,心里还有点担心。 何清漪懒懒的睁眼,沉吟一声,“他不会的,你且放心。” 她不了解那个男人,但目前此案还没有查出端倪,至少行凶之器还未查出,他们还需要她。 得了肯定,小翠心里舒了一口气,“那就好。” 何清漪不语,梳洗毕,主仆二人赶回了顾府,才进了正屋,顾五娘带着丫鬟便疾步而至。 “嫂嫂,糖糖还不见踪迹啊。”她开口道,“怎么办?它会不会是跑出顾府了?” “还没回来吗?”何清漪心里也有些发怵,在庄子的时候,糖糖时常跑出去,可都会自己回家,“我跟你过去看看。” “少奶奶。”小翠叫道,“竹然院咱们还是别靠近,若是一会夫人知道了,怕是要责罚。” 何清漪秀眉微锁,看着顾五娘心神不宁的样子,不忍拒绝,“那我们就附近看看。” 眼下,天还未暗,四人就往竹然院方向而行,行不多时,四人便到了院前。 院前是空地,零散的花圃,上头稀稀拉拉的长着不知名的杂草。 高墙墨瓦,院门紧闭,金锁似乎有些生锈,门檐下有蜘蛛结了网,看似很久没有人进出。 微风卷动,携带着一股药味从侧边而来,何清漪朝西望了望,绿茵翠盖中,有飞檐展露,似个偷窥者,在眺望。 四人就院子附近找了一圈,却不见糖糖踪影,其实何清漪并不抱希望,她只不过想看一眼这不能进出的院子罢了。 何清漪盯着院门,有些不可思议。 “二少奶奶。”一声叫喊。 何清漪被这一声吓了一跳,忙转身,就见胡筠灵身边的胡妈妈站在身后。 胡妈妈年近五旬,身子微胖,看上去慈眉善目,可顾五娘见状,却立刻跑到何清漪身后。 何清漪舒了一口气,淡道:“原来是胡妈妈。” 胡妈妈笑了笑,“二少奶奶好,临近暮色,天气有些凉,您带五娘子回房休息吧。” “我们在找糖糖。”何清漪自顾道,“它不见已经快一天了。” 胡妈妈微微上前,“不过一只猫而已,丢了再买一只就好。” 顾五娘闻言,就从何清漪身后钻出来,“糖糖是我的朋友,怎么可能丢了就算了。”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生气。 胡妈妈面色波澜不惊,用一贯沉稳声音回道:“五娘子莫闹,老爷夫人都有令这院子不能靠近。” “为什么?”何清漪眼眸微沉,“这院子已经落锁,我们也进不了。” “老奴不知,只是依主子之言行事。”胡妈妈往院子里看了一眼,“二少奶奶莫要为难我们这些下人,赶明儿若是糖糖再不回来,老奴再让府里的丫鬟找一找。” “娘子看着可好?”她转眼看着顾五娘问。 顾五娘眼睛转了转,看着何清漪,缓缓的点头。 四人往回走,何清漪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竹然院,阁楼半显,有些寂寥,带着淡淡的阴森。 回了芜菁院,何清漪将阿莲头部创口形状画了下来,她四顾了室内一圈,桌椅,花觚,器皿,陶瓷器,灯座,都觉得有可能形成那种创口。 暗风潜袭,拔撩着烛火,忽明忽暗。 小翠把窗关紧,回身看着案桌上的砚台,问何清漪:“这墨要没,少奶奶可还要画?” 何清漪睃了一眼案台上的方砚台,手里的笔缓缓放下,“砚台?” “什么?”小翠不明所以,“砚台怎么了?” 30.第 30 章 何清漪端起案桌上的高有一寸有余的方形砚台, 想到有些变色的手套,钝器、室内取材。 “是砚台。”她猛然起身。 凶手随手拿起了砚台击打死者头部, 砚台内当时应该还有些墨, 而后墨渗进创口造成死者头骨骨折线变色,因为泥土泥进了创腔,故而上午的时候她看不出创腔内有异。 “您怎么了?”小翠惊道。 “没事,只是想到一些事。”何清漪看了一眼砚台。 小翠轻轻给她披着衣裳, “天越来越冷了, 奴婢想着,这几日怕是要下雪了。” “让人看好五娘,若是她害怕,让奶娘跟着一起睡吧。”何清漪吩咐道。 翌日,阴风阵阵,细雨蒙蒙, 那寒意灼人,似食骨的残虫穿透整身。 因着昨日寻找糖糖一事,胡筠灵一早就叫了丫鬟来知会何清漪要过正院一趟。 何清漪到正房时,意外的发现,何祺睿竟然有在。 “尚书大人。”何祺睿似乎是没睡醒, 双眼不停的作眨, “我这几日都在天香楼, 真没见着他, 他没跟我着我一起瞎混。” 何清漪看了一眼坐在高堂下首左边的来人, 是一对夫妇。 那二人华服覆身, 气质不凡,在听何祺睿一番话后,那眸底的焦虑甚是显眼。 何清漪大概知道了来人的身份,便上前见礼,胡筠灵便指着下首的位置让她入座。 “那他能去哪了呢?”妇人的声音有些颤抖。 “会不会是跟朋友出去散心了?”胡筠灵试图安慰她,“玩够了他自然就回府了。” 何清漪挑眉,卓嘉楠到现在还没有回府?是真失踪了? 何祺睿长长的叹口气,“夫人何必着急呢,他不是说要要削发为僧吗?让你们家的家丁去盛京寺院找找。” 卓嘉楠要削发为僧?何清漪差点憋不住,卓嘉楠那种性子的人,怎么可能过得了僧侣的生活。 “实在不行,你们发丧吧,就说家里死人了,他若这样都不回来,你们趁早把他名字从家谱划掉吧。”何祺睿有些不耐烦,天气阴冷,是个安眠的好天气,却冷不防的却小厮拉到这里。 顾承川长咳一串,猝不防及何祺睿会口出不逊。 “哥,你胡说什么。”何清漪看着几人有些玄青的面色便斥道。 卓江北紧紧抿嘴,神色惊愕的看着何祺睿。 “你先下去吧。”顾承川见气氛凝滞,便对何祺睿道,生怕他又说出什么不得体的话来。 何祺睿耸耸肩,无谓道:“卓尚书,这么多天你们都找不到他,说明他是刻意要避开你们,既然如此,我的话你不防试一试。” 言罢,一甩广袖,华丽的转身离开。 那妇人眼眶微红,紧紧捏着指尖,不知是被何祺睿的话给气到还是因为担心。 沉吟片刻,那二人起身跟顾承川道别,顾承川想了想,便起身跟二人一起出了厅堂。 待那几人走后,丫鬟重新添了茶。 “你昨晚去了竹然院?”胡筠灵抬眸扫了何清漪一眼,霜色底的长袄下襟,上头用黛紫线丝绣着连枝芍药,看上去多了几分暗沉。 何清漪点头,缓道:“糖糖不见了,我同五娘去了竹然院附近找了找,但还未进去院子里。” 胡筠灵看着她素白一身,微微皱眉,“竹然院俨然已封,你进门一年,有些事不知情,我自然理解,此次就做罢,下次不要再犯。” “是。”何清漪起身欠身道。 “早上胡妈妈叫人寻了一番,这猫怕是找不回来了。”胡筠灵抬眼看着门外,有个丫鬟抱了只黑猫进来,“这猫是候府送来的,想必五娘会喜欢的。” 说罢,她示意着丫鬟将猫递给何清漪。 何清漪伸手接过,看了一眼怀里的猫,通体黝黑,那双眼黝黑透亮,看上去格外的精神。 兴许如顾三娘说的那样,糖糖在找自己最后的归宿。 但这只猫,五娘不一定接受。 何清漪抱着猫,回了芜菁院,她把猫送去给顾五娘,如她想的那样,五娘不要,她只好又把猫抱回了自己的房里。 雨势越发的猛烈,不过才一个上午,院里便积起了水,何清漪只好放弃再去府衙的打算。 想到案子,她持笔写信,让丫鬟送去了府衙,得了空闲,又把上次画到一半的刀具图稿全部画好。 初冬的雨,似锋芒利刃在见缝插针,一连几日不曾停歇。 隆平十月四日,阴霾散去,广袤湛蓝。 何清漪拿着画稿,带着小翠出了门。 她不太喜欢用府里的马车,一来不仅要跟胡筠灵禀报,二来有时候需要等很久,而且顾府与市街距离不远,步行反而更方便。 暖光挥洒而下,人群似镀上了一层金光,金光璀璨。 街道人潮如水,随处可见衣鲜亮丽的少女,大康民风相对开放,没了帷幕的遮挡,少女们的姿容一览无遗。 两人转了几圈,才找到一处铁匠铺。 铺子颇大,前右侧置了炉子,里头炭火正旺,左侧置案桌子和挂壁,上头置各式的铁制刀具。 见到来人,有个掌柜模样的人就上前,殷勤打了招呼,“夫人您随意看,想要什么咱们这儿都有。” “你看这些能否做出来?”何清漪不说二话,直接将手里的几张宣纸递过去,“东西大小我上头标有尺寸,材质要坚韧不生锈,刀刃要锋利。” 掌柜接过一看,眸色诧异,她递过来的图样精致,有刀有钳,但形状不一,在此之前他从未见过,看着样子有些难搞。 何清漪看着掌柜面露难色,再道:“只要能做出满意成品,价钱都好说。” 掌柜踌躇片刻,慢道:“做倒是能做,不过……”他顿了顿,尴尬一笑,“不瞒夫人说,您手里的这些图样看着倒不是很难,只是您上头的尺寸以及要求精致,我们还未试过。” “做起来可能需要些时间。” 何清漪心里了然,“无妨,慢工出细活,但我想你这边先出样品待我确认后,再出成品。” 掌柜颔首,交易成交他面色含春,“不知夫人府上何处?待我们做样品给再您送到府上?” 何清漪皱眉,这些样品少不了是装一小袋,且都是刀具类,若是让顾府的人看到,怕是要解释用途,“不必了,到时候我自己来看样品。” “一切按夫人的意思来,那……” 小翠就道:“善贤坊顾府。” “夫人请安心静候,待我们做好就给到府上通知您。”那掌柜点头应下。 何清漪付了定金,跟那掌柜细细的解说着画稿上面的要求。 “掌柜的,我们的东西好了吗?”交待的功夫,身后一声叫喊。 须臾,有一道身影携着寒风从何清漪身边掠过,有个锦衣的男子直接站在二人中间。 小翠扶着何清漪微微侧边让出距离,秀目怒瞪着着男子,这人是眼瞎吗?这么大的两个活人站在掌柜的面前,竟视而不见?“你这人怎么如此无礼?没看到这里还有人吗?” 锦衣男子回头轻视着主仆几人,“原来掌柜的在见客啊。” 那掌柜看着何清漪二人神色不喜,急忙劝道:“夫人,莫动怒,这位是……” “文锦,不得无礼……”身后有人打断了掌柜的话。 何清漪只觉得背脊一礓,她顺声回头,潋滟明光中,有个男子站门边,他星眉深目,神色淡淡,穿着玄色披风,周身萦绕着雍容华贵。 小翠皱眉,是上次那个人威胁她们的那人,他今日没有着官服,比上次见到神情温和了不少。 姚翊华看着何清漪脸上被屋内的暖风泅开一抹红晕,笑道:“夫人见谅,是幼弟不知礼数。” “无事。”何清漪淡笑应声,袖下的手却紧紧攥着,“我们事已办完,侍郎您请吧。” 言罢,带着丫鬟快步出了铁匠铺。 姚翊华瞥了姚文锦一眼,转身问掌柜,“方才那位夫人要做什么?” 那掌柜即刻将刚才的事稿全然奉上,“也不知道这位夫人从哪里拿来的事稿,如此精致的道具,这小的店里见所未见。” 姚翊华接过一叠画稿,细细的翻阅,而后轻轻拧眉,画稿所画他能分辨出一些刀具的用途。 他唇角微扬,想到上次尸检时候,她对解剖的执着,或许自己应该给她送一份礼物了。 “什么东西,给我也看看。”姚文锦见他变化莫测的神情,有些好奇。 姚翊华手腕一动,躲开姚文锦伸过来的狼抓,将画稿重新递给掌柜,“到时候做出成品,做一份给我。” 那掌柜点头,“不过侍郎可能得等着时间,那位夫人不紧要求高,而且还得很出样品待她确认后才做成品。” 姚翊华将视线转向店外,眼下已到午时,他看着刚才两人已经进了门外斜对面的客栈里。 独栋的小楼,白墙墨瓦,面阔三间,顶上悬着漆黑的匾额,上头题着苍劲有力的‘玉壶楼’三字。 客栈里生意不错,敞厅内都坐满了人,店小二看到有女客来,便想殷勤的将几人请上二楼的雅间。 雅间精小却弘丽,临街设窗,窗下安桌,何清漪落座,隔着窗远望,远处墨瓦的小楼,鳞次栉比,街道纵横交错。 店小二麻利的上了各式茶水点心,何清漪点了些菜肴,问店小二:“刚才楼下谈论的可是善贤坊的卓府?” 店小二神情不解,“是啊,这卓府吧,也没听说谁没了,怎么今天突然就挂起了白幡。” 卓家人真的发丧了?何清漪有点失笑。 “二少奶奶……” 何清漪顿觉自己脸上的笑意在碎裂,这熟悉的声音,她万分不想再听到,她转脸看着雅间的门口被打开了一角,有个方才的男子站在门边。 姚翊华径直进了雅间,吩咐店小二退去。 “不请自来怕不是贵府的家训吧?”何清漪冷眼看着他。 姚翊华自顾的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了下来,“世人都道我姚翊华道貌岸然,阴险狡诈,所以不请自来你又如何?” 何清漪蹙眉,对他不要脸的态度非常不悦,“门在后面,你好走不送。” 姚翊华轻轻朝肩上一弹,迎上她幽深的眼眸,然后抿嘴一笑,“几日前,我与你哥在天香楼作乐,你猜我们遇到了什么?” 他满眸的笑意,那俊秀的脸有些耀眼。 31.第 31 章 “我没兴趣。”何清漪见过厚颜无耻之人, 像姚翊华这种无视他人不喜神色之人,她还是头一个见到,“既然侍郎喜欢这里,我让给你。” 说罢,她起身迈步去开门, 却不料,门似上了锁一般,纹丝不动。 “你到底想做什么?”何清漪愤然回头。 小翠不动声色的拉开腿, 紧紧的捏着衣角,倘若这人要对她们动粗,那只好拼一拼了。 “那日我们二人夜宿天香楼,第二日一早各自出了天香楼回府, 在街道小巷子的拐角,他发现了一具尸体。”姚翊华把弄着手里的茶蛊,慢条斯理的说了这话,“是那种比较隐蔽的拐角。” 他顿了顿,视线朝门口那人看去,“你哥告诉我,他曾见过死者进出过兴宁候府。” 兴宁候府,是胡筠灵的娘家, 换一种说法, 也是顾府依附。 何清漪满眸清冷, 死死的盯着他, “你想说什么?” 姚翊华轻轻搁下茶蛊, 笑道:“按理说,这事他不是应该隐瞒比较好吗?” 何清漪冷笑,“侍郎是觉得我哥故意诱导你们刑部查案的方向,还是觉得我哥在自己上演着一场政治戏?” 她不知道兴宁候府与谁是政敌,但觉得何祺睿不可能参与党争,胡府也不需要用'身陷囹圄'的方法来试探别人。 “两者都有可能。”姚翊华拧眉,“因为我想不通,所以便来寻你了。” 何清漪睨着他,“这么说来,这案子,何祺睿还真是多管闲事了。” 姚翊华挑眉,指着自己前面的位置,“其实在下想知道,以前视妹如命的何祺睿,为什么会把你嫁进顾府?” “当然更是好奇的是,二少奶奶这一手技艺,是从何而来?”他笑语盈盈,仿佛在谈论一件很开心的事。 何清漪闻言身子一颤,姚翊华竟在私下里调查过自己?他想干什么?她嘲讽一笑,“侍郎是否查案惯了,连身边的每个人要查一番才觉得安心?” “只是无意中知道罢了,不过二少奶奶也可以这么认为。”姚翊华起身缓步到她身边,微微屈身做请势,“顾府丫鬟的案子如今已经到了刑部手里,二少奶奶不如坐下来谈一谈?” “我还有得选择说不吗?”何清漪冷哼几声,转身回位置落座。 姚翊华笑了笑,顺手轻轻敲了雅间的门,很快,有个人从门外将门打开,他低声吩咐了几声,重新回位置坐了下来,“二少奶奶似乎对在下敌意太深,故而在下只能选择用这种方式与你商谈。” 一声响动,有个随从模样的人将菜肴端上桌,随后又退了出去。 “你给府衙的信我看了。”姚翊华看着满眸怒火的那人,舀了一碗汤推过去,“这汤清凉败火,虽然不适于这季节,但我觉得很适合现在的你。” “丫鬟的案子,我已经尽我所能。”何清漪缓缓道,“死者的死因,行凶凶器都已经告之,我不可能跟你去现场再寻迹。” 她的印象里,自已除了对尸体进行检查外,还需要对物证进行检验,但目前丫鬟的案子,并没有什么实事的物证,再者就算她记忆再模糊,以如今的身份,也不能跟着他们去现场检查。 “你说的是,这个在下自然不会勉强,不然显得刑部多没用。”姚翊华面上带着一抹浅笑,“只是你所说的凶器如今收上来,数天过去,那血迹都被凶手洗干净了。” 何清漪一怔,“你们把候府的砚台都收了?” “是啊,”姚翊华慵懒一笑,“现在所有材质的砚台全都收了,以石类居多。” 他的笑,虽是灿若桃李,可何清漪却瞧见他眸底那一抹骇人的寒凉,“你可以让人做一下血迹预备试验。” “什么?”姚翊华听得很模糊,“血迹预备什么?” “血迹预备……”何清漪一顿,脑子倏然混沌,她喉里似灌了铅,突然哑口。 “你……没事吧?”姚翊华看她神色有些惨白,“需要叫大夫吗?” “我没事。”何清漪的心口好似被人撞了一把,闷闷的生疼,短暂的缓口气后,她继续道:“任何痕迹都有迹可寻,现在很多文人墨客对砚台外形有一定的追求,那些砚台一定是集雕刻和绘画于一身的精美工艺品。” 她一顿,微微倾身,“侍郎不防用酽米醋和酒沾着砚台试试,兴许有一些东西发现呢?” 酽米醋和酒?姚翊华微微皱眉,“此法可行?” “不试试,你又怎么知道?”何清漪淡道,“再者,死者与候府无交集,以描画的凶手性格看来,他临时杀人,不是因为内心变态或者一时兴起,我猜是因为死者无意中侵犯了他的利益。” 姚翊华微微敛容,江金衡曾与自己说过,死者平时好奇心重,而且有点爱管闲事,“候府二仪门距离花园入口有一刻多钟的时间,那里的门仆不曾看见死者有出,而在这段路中有两房人家。” “离发现尸体现场最近的便是候府四房的院子,只是那院子住的是……”他抬眸看了一眼何清漪,“住的是一对寡母独子。” “候府四房?”何清漪喝汤的动作一滞,她回头看着小翠,“可是那日我们在园子里见到的那个小郎君?” “大,大概是吧。”小翠听闻二人深奥的对话,有些茫然。 “是三房长子苏苌青。” “你怀疑他?”何清漪看着他问。 姚翊华颔首,“三房主院在东跨院,但因为西跨院位置大,苏苌青携妻带子便搬了过去,而且凶手的特征苏苌青全都符合。” 何清漪紧皱着眉,“你不查查候府吗?” “已经查了,很快会有结果。”姚翊华看着她拧眉思虑的模样,“你似乎还有话说?” 何清漪转头看着小翠一身衣着,交领比甲是顾府下人最基本的衣着,阿莲死时外罩的便是浅绿的交领比甲,而她内里的衣服并非立领,按理露出那么一段颈项,凶手不论从正面还是反面扼颈,都应该会留下齐全的扼痕。 “一般来说,被扼颈者,颈部一侧应有四个扼痕,但死者的颈左侧只可见三个扼痕,一开始我认为是因为衣服的隔阻或是尸体的腐败而导致其中一个痕迹模糊。”她把心中的疑虑道了出来。 “那你现在觉得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姚翊华深邃的眸微愕。 “苏苌青是否手有残疾?”何清漪觉得,兴许扼颈痕迹的缺失并不是因为尸体腐败的原因,而是因为手指的残缺。 姚翊华皱眉,“似乎没有,这个是否与案子有关?” 还未等何清漪回何清漪答,门外便一声急促的敲门声,很快,方才的随从从外打开门,疾步行到姚翊华边上,附身低语。 姚翊华神色微变,朝随从挥了挥手,随后对何清漪道:“在下有些事要先行一步,二少奶奶的话在下记下了。” 言罢,他朝何清漪作揖,起身离开。 看着雅间的门从外被关上,小翠心里悬着的巨石终于落下。 何清漪想到刚才姚翊华提到何祺睿的事,便没了胃口,寂然膳毕,两人出了‘玉壶楼’。 “清漪妹妹……”才迈出楼门,何清漪听到背后有人叫喊,她回头,看着由丫鬟扶着缓步而出客栈的顾莘蕊。 “二姐,你刚才也在里面吃饭吗?”何清漪视线落在她隆起的腹部。 顾莘蕊若有所思的看着她,“是,我们也在二楼的雅间。” 何清漪浅浅一笑,看着顾莘蕊旁边的只跟着一个丫鬟,便问:“二姐有孕在身,怎么不多叫几个丫鬟跟着?” “又不是那天家贵女,不必如此矫情。”顾莘蕊看着眼前的女人,心里隐隐作呕,胡佑扬心里惦记的女人,倘若天姿国色也就罢了,偏偏如此其貌不扬。 她的手,不自觉的攥紧,掌心微微刺痛。 她微变的神色,何清漪敛入眸中,她笑了笑,问:“二姐要回府吗?” “是,跟我走一段?”顾莘蕊看着主仆二人,而后由丫鬟扶着缓步在前。 何清漪点头,带着丫鬟信步在其身后。 初冬的萧条,显得有些凄凉,残叶铺地,还残存在虬枝上的叶,千姿百态,暖光已经隐匿,时辰似乎有些晚,街道上的行人稀疏,显得街道更加空旷。 “卓府如今发了丧,却还未见卓嘉楠身影,二弟妹觉得他会去那里?”顾莘蕊扬眉一问,脸上似乎还带着少女的不谙世事。 何清漪眼眸微沉,顾莘蕊此话,若是不知情者听闻,便会误会她与卓嘉楠私交甚密,“二姐这话倒是难倒我了,我初到盛京,与卓郎并不熟。” 顾莘蕊微叹,“如今他不见人影,三娘心里甚是焦急,我看着她如此模样,有些不忍。” 顾三娘心属卓嘉楠何清漪知晓,可顾莘蕊却如此口无遮拦把这话说了出来,若说她不是故意,何清漪不相信。 “顾卓两府虽然不过尔尔之交,但卓郎失踪,伯娘自然会亲自问候,怎么也轮不到三娘焦急吧。”她笑着解释。 顾莘蕊微顿,扶着丫鬟的手不自觉的加重了力道,她停下脚步,指着面前的马车,“二弟妹可是要与我同车回府?” 32.第 32 章 何清漪抬眸看着华盖的马车, 轻笑道:“不劳烦二姐, 我们刚才已经租好了马车。” 顾莘蕊扶着丫鬟的手, 似笑非笑的跟二人道了别。 辘辘的马车声响, 渐行渐消。 “二娘子怎么说话如此没分寸?”小翠见马车已经走远便跟着抱怨,“那些话若让夫人听去, 岂不是要怀疑少奶奶你妇德有亏?” 何清漪沉吟不语,视线顺着街道错落有致的店铺, 停在了不远处的一处香楼里。 那楼里,红绸轻纱飘曳, 妙影环肥燕瘦,影影绰绰。 “天香楼。”何清漪轻声呢喃着三间一启门上匾额的提字,“是什么让你如此沉迷其中?” 她信步走过去, 看着那一楼雕花古楼渐行渐近。 楼前的侍女, 扭着身姿,尽显媚术。 “少奶奶。”小翠觉得不对劲, 立刻抓着她的手, “这不是咱们回府的方向。” 何清漪脑子一晃, 瞬间清醒, 丝竹管弦, 浅浅吟唱入耳, 有些销魂。 她转身,迈着步子, 回了府。 暮野四合, 寒风呼啸簌簌作响, 透着窗隙似鬼魅呜咽低低的传进屋里,听得格外的凄凉。 桌上茶铭溢香,暗影长长,映在窗台。 “你又去验尸?”何祺睿淡问,他眉宇间渐带一抹倦色,这几日里忙碌,他不曾留意府里动向,今日才听说了顾府有个丫鬟死在了候府,“你这病看来,我得上心了。” 屋内柔和的旖旎照着他容颜,那潋滟的姿色,让人移不开眼。 一回府,何祺睿便疾步而至,何清漪似乎很久没看到他,谁知道,他此番问话,却只是因为这个。 她淡淡一笑,微微启唇,“哥哥.日.理.万机,怎么如今倒有空关心起我来了?” “你如今身为顾家人,别把在何家村的习惯带进顾府。”何祺睿声音清冷,在训斥她。 想到今日在\''玉壶楼\''姚翊华那一席话,何清漪看着他,长眉入鬓,那如黑曜石的眸底似流转着狡黠。 她心思微转,一笑,“我高兴就行,哥哥不也说看开了要及时行乐吗?” 何祺睿眯着眼看着她的脸,明明是温婉的神色,此时却透着一股清冷,“你如今做所,顾府的人可不会听你说什么及时行乐。” “哥哥这是在劝我吗?”何清漪拢衣坐下,“劝我之前,你要不反省一下自己?” 何祺睿神色一凛,抚袖也落座,冷道:“何清漪,我在跟你说正事,你验尸一事若被胡筠灵所知,这顾府也容不下你。” 何清漪微微扬唇,“那又如何,哥哥必然会安排此后之事,就如当初,你把我嫁进顾府一样。” 何祺睿唇角动了动,那原本柔和的下巴线条也变得冷骏,看着眼前乌髻高堆,羽睫微闪的那人,倏然点头,“你说得对。” 他神色微变,很快又露出自己往日里的样子,起身笑道:“早点休息吧。” 小翠微微后退,将门打开。 冷风袭面,他紫色大氅绻缱翻飞。 “少奶奶,郎君刚才是生气了吗?”合上门,小翠想起何祺睿刚才的面色有些不解,“是在担心少奶奶会被夫人责罚吗?” “不清楚。”何清漪垂眸,她不担心事发时候被逐出顾府,而是到时候,何祺睿会如何? 小翠见她神情不对,便没再敢说话,她转身去铺了床。 屋内烛火已灭,周边无尽的黑暗卷席,何清漪脑里似有丝线缠绕,搅得她一团麻乱。 屋外的风依旧呼啸,越发彰显夜的静谧。 迷糊之际,何清漪却感眼前白雾迷蒙,似柔纱轻覆,她伸了手,拂去遮挡在自己眼前的柔纱,瞬时,一股强烈的光袭面,刺得她睁不开眼。 “何沁……”有个声音在叫。 何清漪微动着眼帘,似瞧见一人一身白衣站在云端里,忽隐忽现。 “你在叫谁?”她蠕动着唇。 那人唇角弯笑,他的笑,犹暖风吹过,拂去她昏沉的记忆,“你不记得自己了?” 何清漪努力的睁眼,让自己适应着这强光,回应的却只有雾白白一片。 “何沁……” 温婉轻柔之声,呢呢喃喃,似在召唤着漂离已久的灵魂,何清漪慢慢阖眼,陷入眼前重重叠叠的白雾。 “少奶奶,醒醒……” “少奶奶,醒醒……” 身子几顿摇晃,何清漪猛然睁眼,入目的白色幔账顶上,绣着几珠百合,百合栩栩如生,高贵典雅,寓意百年合好。 “您做恶梦了吗?”小翠为她擦拭额间豆大的汗,然后扶她起身。 何清漪衣衫浑身湿透,似发了一场病汗,困扰她已久的桎梏被一场梦打碎,整个人清神气爽,滢彻通透。 禁锢的记忆被逐放,天也亮了。 “您最近梦里一直叫着‘何沁’”小翠伺候她起身,“奴婢斗胆问,这‘何沁’是何人?” 何清漪心微沉,似有一根尾羽点过心湖,记忆的涟漪一圈圈被放大,关姨娘的病她曾感同深受,因为那一世她亦如此,病入膏肓。 而今因一场轮回她的灵魂得以苏醒,可病魔吞掉了她记忆,以致于之前浑浑噩噩。 “何沁,是我啊。”她嫣然一笑,“我是何沁。” 小翠手里给她系带的动作一顿,抬眸看着她,“您的名字……” 何清漪整理衣容,看着她微愕的眼,笑道:“一个我很喜欢的名字,但显然以前我爹并不喜欢这个名字。” 因为不喜欢,所以取了另外一个名字,小翠似懂非懂的点了头。 兰夏从外进门,给何清漪见礼,“二少奶奶,门上有人找您。” “让他候一会,我马上就来。”两世的记忆都熟记于心,何清漪很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微微整理衣容,随即带着小翠去了外院。 来的是铁匠铺的掌柜,昨日给的图稿,他们样品已经全部做好,何清漪便直接出了门。 古如墨画的街道,此时入眼却不那么陌生,两道边上,面点摊子热气腾腾,时辰还早,街上来往行人并不多。 很快就到了铺子,那掌柜把昨天加工了一天一夜的刀具全都摆子出来。 古人的手艺,比何清漪想像的要精湛,眼前的刀具,虽不如她那一世精致,但大小和韧度也足以比拟。 “可以把刀头多给我做一些。”她指着旋螺的刀头道,“明日做好后,我自己来取。” 那掌柜连连点头,眼睛笑成一条线。 何清漪吩咐小翠把尾款付掉,却不料,那掌柜直接道:“夫人的账已经有人为您结过了。” “是哪位朋友付的账?”何清漪微讶。 “这……在下也不认识,或者是夫人的朋友。”掌柜也是心思剔透的人,并不对她透露分豪。 何清漪想到昨日在这里碰到姚翊华,然后直接吩咐小翠拿了钱递过去,“还劳烦你把这些钱还给那位朋友。” 那掌柜看着丫鬟直接将银子塞到自己怀里,左右为难,“这……” “别这呀那的,我们夫人不喜欢欠别人人情。”小翠厉声道。 何清漪淡淡一笑,直接出了铺子。 街道有点寂寥,有个繁花锦衣的妇人,牵着一个小郎君站在街边不远处一个摊位前,摊位的小桌上扎满了糖人。 摊主将手中刚做好的糖人给妇人递了过去,他的手,有些皱巴,指掌还缺了两根手指。 何清漪盯着摊主那残缺的手,倏然更加肯定之前的想法。 小翠看着她突然移步,“少奶奶,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先去天香楼。”何清漪略微思虑。 “啊。”小翠被她的回话呛了两声,“去……去天香楼?就咱们现在这样子?” 何清漪猛然止了脚步,她们二人现在没有易装,而街道里只是有绸缎庄,并没有成衣品出售。 “而且天香楼,那地方……咱们也不能去啊。”小翠小心翼翼的劝说,她不知道少奶奶为什么突然有这种想法。 “好。”何清漪很快应下,“那回府吧。” 小翠觉得自己的主子今日有点奇怪,以前她做事会有些犹豫,可如今回答却这么干脆。 临近午时,二人回了府。 何清漪看到顾文茵从西南角厨房的方向走来,她身后跟着丫鬟葳蕤,葳蕤手里正端着药一蛊药。 “二嫂。”顾文茵上前,“你去哪了。” “就出去走走。”何清漪看着她鸦髻雪肌,神色比前几日好了很多,“你感觉好些了吗?” 顾文茵淡淡一笑,点了点头。 何清漪扫了一眼葳蕤手里的药蛊,“姨娘的病时常要煎药,怎么不让人在院里设个小厨房?” “府里的姨娘都是一样的,总不好关姨娘例外。”顾文茵看着她,“上次听下人们说,母亲给了五娘一只黑猫?” “是,可五娘不喜欢。” “二嫂把它送我吧。”顾文茵眸色脉脉,“姨娘说,黑猫能镇宅和辟邪。” 何清漪轻轻蹙眉,看来顾文茵还没走出当初看到尸体的恐惧,“好,一会我抱去给你。” 看着主仆二人离去,何清漪想起当初厨娘中毒时候,杏雨说过在去厨房煎药的这段路里,曾经碰到了葳蕤和何祺睿。 “你觉得关姨娘和夫人的关系如何?”她问小翠。 33.第 33 章 小翠顾着左右, 见到无人才缓缓道:“大概还不错吧,奴婢毕竟没有在大房伺候, 私下情况如何奴婢不太清楚,不过嫡妻和妾室, 再好也好不到哪里去吧?” 何清漪看着她笑了笑, 这丫头, 也开始兜着圈子说话了。 “而且奴婢听说,关姨娘生六娘的时候大出血, 是因为夫人的一碗汤药呢。” “什么汤药?”何清漪边走边问。 小翠叹气, “都是下人门碎嘴说的,少奶奶你听听就罢了。” 何清漪点头, 主仆二人很快回了院子。 顾五娘不在院中, 想必应该去了正院,何清漪便直接唤了兰夏把猫抱来, 随后直接抱过去给顾文茵。 朝华院里, 萧条清冷, 荒芜虬枝在阴风里微颤。 脚下残叶吱吱作响,丫鬟走在前头,推开了院内的二门。 “二少奶奶。”院内的丫鬟见着来人, 忙纷纷见礼。 何清漪微微颔首, 缓步跟着丫鬟,嘎吱一声, 似乎是身后的门被关上。 “为何白天要关门?”她问走在前面的丫鬟。 丫鬟一顿, “禀二少奶奶, 以前这门不关,只是因为三娘子这几日的惊吓才关上的。” 何清漪回头,看着身后的丫鬟拿着长长的门栓,准备落下,她心里一顿,转身走向那道门。 “二少奶奶您去哪?”小翠看着她的动作不解。 何清漪沉默,径直的朝门口走,守在门口的丫鬟看着她气势凶凶的模样,吓得跪了下来。 “二少奶奶……” 何清漪盯着门,门上有几条固定门板的横木,她突然就想到了阿莲后背的那处瘀痕。 “这门为何钉上这些横木?”她问跪在地下的丫鬟。 丫鬟抬头,声如蚊呐,“这门有些老了,所……所以用来这些横木条来固定。” 何清漪心里一顿,而后对丫鬟道:“你起来吧,我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丫鬟闻言,松了一口气,她说这话真不是告状的,这门板确实要换了,但偏偏关姨娘不想因为这事去劳烦夫人,所以她们几个下人就自己拿着木条来固定。 何清漪心绪思涌,阿莲那日从花园出来,在路上因侵犯了凶手的利益,被凶手捂住口鼻抵在类似的横木上,造成了她的昏迷和肩胛下部的皮下出血。 可这种横木随地都有,还有,阿莲侵犯了凶手的什么利益? “二少奶奶请……” 丫鬟的一声提醒,何清漪敛了心神,朝院里迈步。 房内,窗明几净,药香弥漫。 “她是个爱热闹的,喜欢往人堆里跑,奴婢如今这样,都管不住她。”关姨娘掩面而笑,在跟何清漪说着顾文茵,“希望她别给您添乱子。” 顾文茵怀里抱着猫端坐在锦杌上,一脸柔笑的听着关姨娘说着自己。 “这倒不会,我很喜欢她的性子。”何清漪接过丫鬟递过来的热茶,“五娘也很喜欢她。” “五娘子的猫,是找不到了吗?”说到顾五娘,关姨娘朝她问。 何清漪点头,心头有些失落,“大概是吧。” 关姨娘垂着眼睑,想了想,“之前有几个晚上,奴婢隐约听见竹然院那边的似乎有猫叫,不过这两个晚上就没听到了。” 何清漪轻轻蹙眉,前必天刚好是糖糖失踪的时候,她抿口茶,将杯子递放在茶托上,“是竹然院方向?” “兴许是奴婢听错了。”关姨娘眼眸微闪,“似乎是罢了,毕竟那个院子锁了很多年。” “其实奴婢也觉得是从竹然院那边传来,头两天叫得可大声了。”葳蕤接了话,“就好像万姨娘刚失踪时候,传来那种咚咚那么大的声音。” 何清漪眉头一挑,“竹然院曾经闹鬼了吗?” “奴婢不敢妄言,听老一辈人家说,兴许是冤魂在叫……” “放肆,怎么在二少奶奶面前说这些无稽之谈?”关姨娘一声冷斥,打断正在言语的葳蕤。 “奴婢失言,二少奶奶赎罪。”葳蕤身子一抖,直接跪了下去。 “这几日无力管教你们,说话都这般没遮拦了?”关姨娘气有些喘,指着葳蕤,“去外面跪够了再进来伺候。” “姨娘。”顾文茵皱眉,不过是说了几句竹然院的话,怎么就罚这么重,而且如今外面天冷,那地上的砖冷硬无比,若这一跪,那膝盖不得坏了,“不必罚这么重吧。” “姨娘不必如此。”何清漪扫了一眼泪眼汪汪的葳蕤,“丫鬟不过一时嘴快,再者这些鬼神之说听听就罢了,不必放在心上。” “就怕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关姨娘提口气,重重的叹一声,“万姨娘患病时候奴婢亲自探望过,哪有什么冤魂?” 何清漪皱眉,她这话,在暗指隔墙有耳。“姨娘跟万姨娘很熟悉吗?” “我俩院子挨着,那时候是有些往来。”提到万姨娘,关姨娘脸色稍霁,“只是可惜了那院子,如今却要被荒废。” “要不然,我去跟父亲说,把那院子给我住好了。”顾文茵随口一提。 “胡闹,小心惹你父亲生气。”关姨娘轻斥她,又转眼看着葳蕤,“你起来吧,下次切莫要乱说话。” 葳蕤点头应下。 而后有个丫鬟掀开东次间厚厚的帘子,她身后跟着兰夏,兰夏见到何清漪直接开口道:“二少奶奶,有位姓姚的娘子在院里等您。” “姓姚的娘子?”何清漪心里疑惑,她来京一个月,并不认识别府上的小娘子。 “是。”兰夏道,“姚娘子已经见过夫人了。” 何清漪起身,辞别几人回了芜箐院。 院内的小厅里,有个妙龄的少女,她旁边,是个丫鬟。 少女颜如娇月,眉如波浪划破碧水,绵长荡漾,一袭松花色底菊花瓣刺绣披风下,杨柳细腰,婀娜如金叶青翠。 “夫人好。”少女碎步上前,“突兀来访,打扰了。” “你是……”何清漪看着她的步伐,觉得有点怪异,像是努力装出来的样子,有点扭捏。 “我姓姚。”少女笑了笑,将手里的小盒子递了过去,“夫人叫我幼珍好了。” 光滑的小盒子,似乎是紫檀木而制,何清漪接过打开,是一把手术刀,和自己看的样板差不多。 她挥了挥手,屋内只留了小翠和少女的丫鬟在伺候。 “娘子与姚侍郎是何关系?”何清漪将东西放在桌上,请少女入座,“你今日来是为何事?” 少女似乎没想到何清漪这么直白的问自己,半怔后才缓道:“他是我哥。”她盯着桌上的盒子,方才那人打开的时候她已经看清了东西,“不知可否邀夫人到府上一坐?” 何清漪惊讶的盯着少女,对她的邀请很诧异,“娘子为何邀请我?” 姚幼珍一听说姚翊华要给人家送礼,她还以为是哪家的貌美如花的少女入了他的眼,谁知道此女却是个寡妇。 而且他为什么要让自己邀请一个寡妇,难道现在他改了口味,开始喜欢人妇了? 她微微俯身,压低着声音,“我哥让我给夫人转说一声,他那儿有新鲜的东西想请夫人过目。” 何清漪倏地了然,想到昨天时候姚翊华在‘玉壶楼’疾步离去的情景,如今他再送刀,再让转这话,是想告诉自己他那儿有新鲜的尸体? “这礼,还请娘子请带回去吧。”她将东西推到少女面前,“你的邀请,似乎有些唐突。” 她言语淡淡,面上不显情绪。 姚幼珍微皱眉,姚翊华怎么这怪异,给寡妇送一把刀?还有他那句新鲜的东西是什么?新进贡的瓜果?绸缎?玉器? “小女的邀请,夫人别忙着拒绝。”她起身,将盒子拿起,“若这礼不合夫人意,我且换个东西过来。” 她一改刚才淑女的姿态,言语粗狂,甚至有些凛然,像草原的马倏然被惊吓,然后发出的嘶鸣。 何清漪看着女子风火的起身,那披风微摆,似落了一地菊瓣。 她起身笑道:“不是不喜,而是,看不上。” 姚幼珍眸底闪了一丝惊愕,她拒绝的理由不是‘男女授受不亲’,也不是什么未亡人不敢受礼,而是你的东西太廉价,我不喜欢! “那夫人喜欢什么?”她心里隐约觉得,这个寡妇,口气好狂妄。 少女身量高挑,何清漪站在她边上,微微仰头,低声道:“我喜欢,新鲜的尸体。” 姚幼珍身子一个激灵,想到姚翊华那句‘新鲜的东西’,倏然汗毛林立,她不着痕迹退了两步,用那莹澈的双眸,直视着眼前的小妇人。 墨髻云堆,靥笑的容,淡唇玉齿,那黝黑的眸底,似一张网,在吞噬着瞳孔里的倒影。 “少夫人的喜好,可真有意思。”她齿间有些咯咯的响。 “娘子见笑了,我们家少奶奶就喜欢说这些玩笑话。”小翠心里不由得捏了一把汗,觉得少奶奶今天的变化太怪异了,以往,就算再想验尸,她都会想办法遮掩,可如今在外人面前如此暴露自己, 姚幼珍瞥了一眼丫鬟,鬼知道你主子说的是真还是假。 何清漪轻嗤一笑,“我与姚娘子从未见过面,娘子何故邀请我?难道不是替姚侍郎邀请我吗?” 姚幼珍微拢着看见,一扫方才短暂的发怵,“少夫人,可是要应邀?” 34.第 34 章 此为防盗章 下了近一夜的雨, 在晨曦微露时渐渐歇了,庄子上的路泥泞不堪。 杜大娘回到庄子时, 正是巳时末,她站在小院里, 对眼前的人道:“府上姨娘难产, 夜里丑时生下哥儿后, 就撒手去了。” “眼下, 府里要忙姨娘的事, 只怕这边可能要晚些才会叫人过来。”章姨娘年方十八,很是受宠, 生了哥儿难产而去,故而顾老爷很重视这事。 何清漪蹙眉,往灵堂上瞅了一眼, 就见小几上三个茶蛊里的火倏然灭掉,她微微发怔,案堂的火灭了可不是个好兆头。 “那伯母可有说了什么时候派人过来?”她问杜大娘。 “这奴婢也不太清楚, 夫人说要问老爷的意思, 然后就让奴婢先回来了。”杜大娘看了灵堂一眼,“若是今日不到,明儿一早,奴婢再走一趟, 顺道跟亲家老爷也说说。” “那就多谢大娘了。”何清漪道了谢。 杜大娘看着她犹豫道:“少奶奶, 奴婢说句不中听的话, 奴婢回想着夫人的话, 只怕是府里要这意思是不想些接回去。” 何清漪闻言心头诧异,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二郎是二爷唯一的儿子,为何不能接回去?” 自从病了一场,她总觉得自己的很多想法跟这里格格不入。 “这二郎君未行冠礼,而奶奶您又没有子嗣……”杜大娘开口,“这大户人家的规矩,奴婢也不是很懂。” “兴许是奴婢想岔了,少奶奶您还是早些准备吧。”她提醒道。 “我知道了。”何清漪压下心里的疑惑,想着待会再去问问小翠,“奔波一夜,您先回去看看大叔。” 杜大娘看着屋后涨高的河水,叮嘱道:“这雨下了一夜,这河水涨得快,您可得注意了,别往河边靠近。” 何清漪如今住的庄子,属顾府名下,距河边不过丈许,小院前是一条平坦大路,再前是亩亩水田,管属庄子的是顾府的家奴,杜氏夫妻二人。 杜大娘为人和善,只是命不太好,今膝下无子,而她的夫君,杜长威也长年缠绵病榻,需要人伺候。 “大娘安心,我自会注意的。”她道。 何清漪转眸,往那涨水的河里看了一眼,就见河面比往日涨高了丈许多,浊黄的河里漂浮着各式腐木,离房子有丈许距离的虬枝大树,昨夜被夜雨折了枝,折枝伸到水里,有彩账被缠绕。 她微微移步,定眼看了看。 半响,杜大娘不见她说话,“少奶奶?” 何清漪闻声微动,而后指了漂浮摇晃的彩账,疑惑道:“那是什么东西?” 杜大娘顺着她的手,看了看,“似乎是衣服。” “这雨势这么大,肯定有些东西被冲到河里,您快回屋里去吧,这守灵可不要累坏了身子。”她劝道。 何清漪盯着被缠绕的那东西,过了半响,她蹙眉道:“不,不像是东西,倒像是个人。” 杜大娘往河边方向再靠近,也盯了半响,倏然惊叫:“少奶奶,是,当真是个人啊,这,这不得了了。” 她面色有些苍白,几步退到何清漪边上,瞧着河水那涨势只怕那人也凶多吉少,“您别怕……奴婢这就去叫人。” 她说着就朝上游方向走,那边离庄子不远处有几户人家,住的多数都是佃户。 杜大娘的叫声,惊动了屋内的人,小翠带着顾五娘走了出来。 何清漪叫住了她,道:“大娘,叫个人去报官吧。” 杜大娘身子微顿,然后点了点头,她看着站在门口小翠道:“河里有死人,你快带少奶奶进去。” 小翠大惊失色,几步上前扯了扯何清漪的衣摆,低声道:“少奶奶,咱们进屋吧。” 何清漪摇头,“你带五娘进去,我就在这看着,一会那东西若是飘走了,也好给他们指个方向。” “少奶奶,您听奴婢的话吧。”小翠朝那河里瞥了一眼,苦心劝道:“郎君这边,还要咱们守呢。” 趟若真有死人,她很害怕,何清漪在大伙面前再次病发,要不然,大家可真就要把她当成怪物了。 何清漪眼眸轻掠,瞥了眼小翠,她的眼神锐利如箭,有道不尽的冷冽。 小翠就知道,这个少奶奶是不会听自己劝阻了,她想起何清漪病发时的神情,心有余悸,不自觉的松了手。 “你不要怕,我控制得往的。”何清漪明白她的意思,吩咐道:“你进屋守好五娘,别让她吓着。” 如今这屋里屋外,都有死人,她怕五娘受不住。 小翠只好应声,再叮嘱道:“若捞上来的真是死人,自有官府的人来,少奶奶您一会可千万要忍住了。” 何清漪连连点头,看着她进了屋内。 过了约两柱香的时间,杜大娘带来了几个大汉,他们手里带了缰绳和长杆,简单跟何清漪打了招呼,就拿着东西往榕树方向走,着手准备打捞。 杜大娘将何清漪远远拉开,“少奶奶,您还是进屋去吧,一会捞上来了,我让他们将人挪走。” “叫人去报官了吗?”何清漪看着河边劳作的几人,问杜大娘。 “让人去报官了,只是不知道今日会不会来。”杜大娘愁眉,若是今日官府的人不来,那么要么他们将人抬去义庄,要么就放置在此地,哪一样对他们来说,都是个麻烦事。 这庄子附近范围,属京城管辖。 说话的功夫,那几个大汉已经将河里的东西捞起,来之前虽听杜大娘提了醒,可再见死人时,几人心里依然发憷,惊慌之后,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尸体放在路边的草丛上。 何清漪远远的看了一眼,只见那人平躺在地,穿了粉色的衣裳,离得太远,具体情况她看得有些不清。 “让他们看看,死的可是你们咱们这儿的那几户人家?”她对杜大娘道。 正说着,就见有个汉子朝这边方向走了过来,那汉子对何清漪道:“是个女的,很面生,看着不像咱们的人。” 何清漪往上游看了看,问道:“这上游可还有其它家户?”她本不是这里的人,所以对这并不熟悉,嫁给顾荣风,所到范围不外乎这附近。 那汉子接了话:“倒还是有几户人家。” “找个人去问问看,若都不是这附近的人,待官府的人来了,再交给他们吧。” “那这之前,尸体要如何处置?” 何清漪垂眸,淡道:“那就先放在这儿吧。” “少奶奶,这……怕是不好吧。”杜大娘吓了一跳,“这离咱们住的也太近了。” “我猜着晚些官府的人会到的,兴许只是放置几个时辰。”何清漪笑道,看着大汉,“我去拿点旧布,你找两个人守着,待官府的人来了再走。” 她说着就往屋里走,片刻就拿了东西出来交给了大汉。 “大娘,你先去看看大叔吧。”何清漪转目对杜大娘道。 杜大娘只得叹气,对那大汉道:“那你们将人挪得再远一点。” 何清漪吩咐完事后,压着心头隐隐跃出要检查尸体的想法,迈着脚步进了中堂,顾荣风的尸体依旧停在灵堂,几上的灯芯也重新点了火。 小翠看着她恹恹面色,便问道:“少奶奶,累了几个时辰了,要不您沾点水吧?” 守灵时,要滴水不沾,方显敬重,如今为顾荣风守灵,自昨日酉时起,何清漪滴水未进。 “不必了,你弄点东西给五娘吃吧,她还小,不需要这么多礼。”何清漪在一边跪了下来,继续烧着纸钱,心里还惦记着屋外那未知的尸体。 她知道,尸体发现得越早,推断死亡的时间就越精确,可如今,自己不能让见着尸体就想伸手探究的毛病再犯了。 小翠应了声,就带着顾五娘去了厨房。 何清漪起了身走到院子里踱步,看着那边正离去的几道身影,如今,打捞已经完成,他们留了两个男子守着。 自昨日申时起就开始下雨,上游方向属京城,若死的不是这附近几户人家,那么尸源应该来自京城内。 若是能看上一眼就好了,何清漪望着那远处踌躇。 “少奶奶,您在这里做什么。”杜大娘从隔壁的房间走出来。 “没,没什么。”何清漪被她的问话吓了一跳,“你怎么不陪着大叔?” “没什么事,奴婢就想着过来替您守一会。”杜大娘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如今少奶奶这病,只得她们几个人知道,“您进去歇息吧,二郎君身后事,咱们还得处理。” “大娘,你是不是也觉得我病得厉害?”何清漪问她。 “这府里的动向怕是别人都比咱们还清楚了。”胡筠灵面色阴沉,姚翊华官居刑部侍郎,是宣武候的门生,而宣武候与兴宁候府本就是政敌,若此时能因为顾府中毒一事牵扯到兴宁候府,宣武候何乐而不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