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伽墨的清算者》 第1章 楔子 深夜,阴暗潮湿的拐角巷。 这里的楼房很高,几乎要把整个天空都给覆盖。墙上附着着泥软、潮湿的爬藤植物,还嫌这儿的破败不够到位似的,硬是要多带来几分废旧的颓唐。 我捡起身旁的一块烂纸皮,想要将它平整地铺好,就像三个恒星周以前正要做的那样——搭一个可以露宿的小窝。 可是突然,一旁的废料箱似乎动了一下,从顶上掉下来个易拉罐,吭吭吭地落到地上。这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警觉地循声望去,那废料箱却又像犯了错的小孩一样突然就不出声了。 没什么好怕的。 这里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了。 我上前,干脆直接把废料箱的顶盖给轻轻抬起。 往里面一看,有个身材萎缩的小老头立马就像怕光的蟑螂似的开始在箱子中乱窜起来,最后喘着粗气,瞪着惊恐的双眼望向了我。 虽然,我西装革履,酒红色的领带平平整整地铺在胸前,但他终究还是认出我来。 “枭!”他用沙哑的嗓音惊呼道。 我连忙做了个蔚海七的通用手势——将食指竖在嘴前示意他别出声,转而自己跳了进去,和他并排坐着。 “老伯,我真的很抱歉。” 他听我这么说,竟显得很吃惊,颤颤巍巍地问出句:“你难道不是…来清算我的吗?” “怎么会呢!”我的心脏震颤了一下,然后沮丧地说到:“您是我的恩人,我甚至每天都会为此感到非常愧疚。” 老伯听此吹了吹白花花的胡子,叹了口气:“别这么说啦,这就是我们的命运。你这是还没加入清算者么?” 我摇头道:“他们要收我的投名状,但我做不到。” “这样啊。要是不嫌弃,我来当你的投名状,这样他们就不用杀你了。”老伯怅然地拍着我的肩膀,随手从身旁捡起一罐开了盖的饮料递给我。 我接过小抿一口。 “您又在跟我开玩笑了!哎,这口味,还真是怀念啊。” 老伯眯着眼笑着问道:“还在地球上的时候,我们都管这叫什么来着?” “可乐。” “可乐!对!瞧我这记性!你看,算上在地球上的时日,我起码一百七十多岁了……活了这么久,也没做出啥有意义的事情来。不如给善良的小伙子做个人情,走得也痛快一点。” …… 我感觉在这个瞬间,眼睛里进了刀子,泪水止不住地打转,沸腾着的,有对老伯的同情,有对自己现在身份的厌恶,有对未知明天的恐惧,也有对蔚海七——我们的家乡的思念。 “我们不是要一起回去么?” “小伙子,别想啦。奥伽墨离地球指不定隔着两个太阳系那么远的距离呢!”老伯释然地摆了摆手:“不过你想啊,我在地球上死了以后,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到了这儿,说不定,在这儿死了以后呢,就能回到地球啦!你说是不是?没准地球和奥伽墨是相通的呢,不然怎么会什么东西都这么像呢?” 我一时语塞,良久只能回答道:“也许真是这样。” 我们在一起又聊了许久,望着美丽的夜空,天上有四颗“月亮”,可是怎么也不比蔚海七的那颗皎洁。 …… 交谈间,我的通讯仪响了起来。 我连忙起身,跳出废料箱。 “老伯,我要走了!” 老伯也钻了出来,但是没有说话,只是惆怅地看着我。 “记住!一会儿千万别到广场上凑热闹!答应我!” 老伯还是没有说话,最后只是笑着朝我挥了挥手。 我只好咬牙转身离去。 该死,我终究还是被伤到了。 走出巷尾,我才接通了呼叫。 另一头清脆可人的女声旋即传来:“白痴,你跑到哪儿去了?我找不到你!” “别急,我马上就到,你在那儿等我。” “快点,今晚的任务很重!要是迟到了,你看我不给你点好果子吃!” “知道了!烦人的疯丫头!” 我挂断通话,登上了前番停在路旁的胶囊载具。 一时间,胶囊悬空而起,飞速越过底下拥挤的人潮,驶往中心镇第八区的清算者总部。 第2章 大清洗 “你会为了投名状去杀人么?” “不会。” “那你会死的,笨蛋。” 莉莉丝朝坐在主驾位置上的我翻了个白眼。 晚间路牌霓虹的灯光映照在她的脸上,使她看上去十分妖冶。 她画着很深的眼影,身着一席雪纺的黑色长裙,妩媚的脸庞惨白如同殡仪馆里的死人。 这个疯丫头原来不叫莉莉丝的,但自从我跟她讲了一些蔚海七的神话故事以后,她就决意地改了名。至于她先前叫什么,也从来没和我说起过。我并不太在意,平常只当她是个多少可以交谈一些的精神病人罢了。 “还有三天,你想好了?” 我心不在焉地点点头,“我没有选择。” 于是她冷哼一声,满是调侃我的玩味,然后拉开了舱门,从胶囊里径直地跳了下去,稳稳地立在街道上。那一身长裙顷刻就好像绽开的黑色玫瑰,遍布着死亡的优雅。 “喂!”她在下面双手捧成喇叭状,朝我喊道:“一会儿到拐角巷前的广场接我啊!” 我侧侧身子,挥了挥手致意,转而便自己打着向位仪,把胶囊停到最靠近拐角巷的泊船口去了。 停稳以后,我静默地待在胶囊里,时不时地整理自己的衣领——我紧张的时候,经常这样。 望向窗外那个疯丫头的身影,她正飞也似地钻到早已把广场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里去。 我只好侧过脸,把目光漫无目的地搁置在后排的座位上。 “这个世界都疯了!”我在心里绝望地想到,“噢不,也许是我疯了?或许我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我应该一命呜呼,然后任由意识消散在茫茫的宇宙中才对。” 那才应该是我在上一命的世界中所坚信的事实。然而生活似乎有意要戏弄我,把本该归为虚无的我又重新拉了回来,丢在这儿,一直过了四十多个恒星周——之所以不说是多少“年”,因为我也不知道这儿的一天有多少个小时,毕竟计量单位都是完全不同的。 这些时日给我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到了今天我还与这个世界显得格格不入。 正出神间,我突然听得外头传来一阵鼎沸的骚乱声。 再看广场,那些聚集在一起的人海已经开始朝着四面八方溃散了,而广场中央,是堆积如山的尸体。 尸山的高度还在不断增加着,不消一会儿就会有新的可怜虫被抛上来,像烂泥一样层层叠叠。 我感到一阵反胃,但是想想四十多个恒星周了,早该习惯了不是嘛? 听着外头的惨叫、悲鸣,当然还有那个疯丫头癫狂的笑声在广场上回荡,我不由得兴起一种巴不得回到蔚海七的感觉。 真想念那里的家啊,那里有柔软的沙发,冰镇的啤酒,当然,还能洗上个热水澡,把整间浴室弄得全是肥皂泡…… 在这样迷幻的沉浸中,也不知过去多久,广场上的嘶喊终于小了下去。 又一会儿,身旁副驾的门被砰的一声扯开了——跳上来的正是莉莉丝。 她浑身都是鲜血。 叫人寒到骨髓里的笑容正挂在她脸上,锁骨到脖颈处裂开了一道骇人的伤口,还腾腾地冒着血泡,看来这次她遭到了些许微不足道的抵抗。 “白痴,愣着干嘛?快点帮我擦干净呐!” 虽然在骂我,但她的语气中充满了快乐的亢奋,就好像被许诺带去游乐园度假的孩子正催促自己慢吞吞地整理行李的父母。 我忙去收纳箱里面取手帕。 而她则侧过身来躺下,把头枕在我的腿上,安静乖巧得像只小猫。 我细心地整理着她乌黑凌乱的头发,叹了口气。 “怎么?不是说你没得选择么?” 她摊开手掌在我脸颊上胡乱地拍了一下,手指差点没捅进我的眼眶里。 “你别动,伤口又裂开了。”我无奈地提醒到。 而她并不在意,仰着头去看胶囊顶窗的星空,眼里闪着澄澈的光。 “你要是死了,可就没人照顾我了。” “呵,你这个疯丫头需要人照顾么?”我故作她的语气不正经地答道,“我不会死的。” 她一听,像是受到侮辱一般,腾地坐起给了我一个干脆利落的大耳刮子: “笨蛋,要不是我罩着你,你早就给人收拾干净了!” “都说了叫你别动,血又冒出来了。” 于是她再一次躺下,也学着我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弄上个投名状有那么难么?你瞧,你只要像我这样……”说着,她将自己的手向贴着手臂的方向拧了一百八十度——一道血淋淋的芒刺瞬间从她手腕里弹出,犹如一把饮血的利剑,差点把胶囊的顶棚捅出个窟窿。 “我们都在一起这么久了,就不能让我看看你的管道里都有些什么吗?” 我笑了笑,“你不也没告诉我你之前叫什么嘛?”转而我又说:“我的管道里有恶魔,放出来就收不回了。” 她一听,立马来了精神:“那不是好得很嘛!你的投名状有希望了。” “不要。”我坚决地说道。 “为什么?!”这疯丫头很不解。 “这跟我在蔚海七上形成的观念有关。那时,我们管这叫做悲悯与道德。” 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敲着我的脑壳教训道:“白痴,欢迎来到奥伽墨!在这里,你那所谓的悲悯与道德才是不悲悯、不道德!” 我没有回答,只是静默地帮她处理着伤口。 这个疯丫头也消停下来,赌气般闭上眼睛不理睬我了。 我轻轻擦拭着她伤口上的血污,有她自己的,也有别人的,不过我相信大部分都是别人的,那一簇簇绽开的黑色玫瑰花,现在正点缀着触目惊心的艳红,没有前几刻的优雅了,留下的只有妖媚。 所以,我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呢? 实在讲不清楚。 我是她从拐角巷里捡起来的。 那时候我还和一群像老伯那样的糟人蜷缩在角落的废料堆里过活,直到有一天这个女人走进来,二话不说就用她手腕里的芒刺把我们捅成了马蜂窝…… 出乎意料的是,在场的其他人全死了,除我以外。 她那时候瞪大了眼睛,好像找到自己失散多年的兄弟,一把将我抱了起来,恨不得在空中甩上两圈。尽管她的身材比我小了一倍。 之后我就莫名其妙地被她拉着一起生活了。毕竟我什么都不懂,每天也只好帮她整理整理房间,开着胶囊送她去想去的地方。 论一个糟人是如何跻身上流社会的,在奥伽墨这个星球还真是非常难以理解。直到后来我才听她告诉我,我生来就是能和他们站在一起的人,而她也表示自己很幸运地遇到了我,能够成为组织中为数不多的拥有搭档的清算者。 “枭?” “嗯?怎么了?” “你再给我讲讲蔚海七好不好?” “你不是已经听我说过很多遍了?” “我不管,你再讲讲。” 我咂了咂嘴,耸耸肩,又一遍地开始遥远的回忆: “那是一颗蔚蓝色的星球,水体的面积占了百分之七十……那里只有一颗恒星,蔚海七上的人们都管它叫做‘太阳’……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平是那里的人们所倡导的美德……那里只有几十亿的人口,比我们这儿宽敞好多……” 讲着讲着,我发现莉莉丝似乎枕在我的腿上睡着了,只有时不时的梦呓,似乎在说:“要是我们这儿也像蔚海七一样,就好了。” 我关上胶囊顶棚的微灯。 轻轻抚摸着她的肩膀,不住道了句的确。 看她睡得很沉,我不打算再打扰她,于是就这么坐着,望向窗外。 “埋葬虫”们已经抵达广场,开始清理堆积如山的尸体。 我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自己的死神。 但愿老伯听进了我的劝告,就像三个恒星周以前那样幸运的不在现场,从而躲过厄运。 但愿我也能有这样的运气,随便从哪儿来个谁,把我救出苦海。 这个人会是莉莉丝嘛? 我望向枕在我腿上睡着了的她,不由得长叹。 不会是她的。 我到底该怎么办? 还有三天…… 第3章 不眠夜 我送莉莉丝回到她的宅邸。 一路上,半睡半醒的她总是有意无意地挥动一下手臂,可恶的,老是砸在我的脸上,影响我的视线。 好在胶囊悬浮在两人多高的空中,不怕一不留神就会出意外。 良久,穿过广阔的大道,我们接近宅邸了,然而我却无法再往前进。 因为从大厦入口处的台阶下到其往外四五百米处,早就已经被一大堆拥挤得像蚁窝中的蚂蚁般的人群给围得水泄不通。更不要说供给胶囊停靠的泊船口了,就连停车位也找不到半个。 “什么事啊?这么吵。”莉莉丝起身揉了揉睡迷糊了的眼睛。 “还能有什么事?示威游行呐。”我没好气地说道:“你今晚那么大动干戈,他们恨不得扒了你的皮。” “唉,真烦!他们动作还挺快的,就不能等我进门了以后再来么?”说罢她倒栽葱般往后仰倒下去,噗的一声躺在靠背椅上,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办?” “白痴,还能怎么办啊?随便找个地方把胶囊停好呗。” “我是问你待会打算去哪儿?” 她仰着脑袋翻起白眼。 “回家啊!不然你打算让本小姐露宿街头么?” “不找个旅馆回避一下?” “不要。本小姐敢作敢当。” “呵,是我的错觉,还是你最近变了?” “瞎说,我一直都这样。” 我拗不过她,最后只好随便找了个巷子把胶囊停好,然后跟她一起下去,迎着呐喊声震天的人群,步行前往。 说实在的,我走的每一步都很沉重,像是脚跟耷拉着一颗几公斤的铅球,可莉莉丝倒挺自在,一路小跑小跳着甚至还吹起口哨。 这就是我叫她疯丫头的理由。 她好像从来不担心变数,也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大惊小怪。我看不懂她心中究竟都藏有什么——是一整片没有丝毫涟漪、静谧得叫人害怕的湖,还是一座丢块石子进去将永远听不到回响,却又不时传出低沉吐息的洞穴? 她喜欢蔚海七神话故事当中的“恶魔”。我起初想,说不定她本身就是一个女魔头……但也不对,她让我总是非常纠结。 靠近人群了。 我开始能分辨出密密麻麻的他们在吼叫着什么: “恶魔!”、“杀手!”、“残暴没有人性的怪物!” 果然是这样。 再看看他们手里举着的横幅:“我们要把罪无可赦的你丢进焚化炉里烧成畸形的烂泥!” 还有那一排排印着莉莉丝大头照的示威板,上面划着巨大鲜红的叉,与无数难看的涂鸦。 不一会儿,愤怒的人群似乎就发现了我们。在那瞬间,成百上千恶狠狠气汹汹的目光便不约而同地一下子全部汇集到我们身上,转而爆发出十倍于先前的呐喊: “死!” “死!” “死!” “死!” “死!” 他们整齐地呼号,同步到快变成一个人的巨响。 伴随着这声声的巨响,更有无数刺眼的强光灯照射在我们的脸上。 我下意识地挡在莉莉丝面前,但我发现这么做完全多余。因为这个疯丫头连眼都不眨。她还是波澜不惊地向前走着,只是不跑不跳,也不再吹口哨了。 我们没有因为愤怒的人群而停下。 而那些愤怒的人,纵使有再大的脾气,也还是不情愿地为我们让出了道。 他们很谨慎,很自觉地与我们保持着两米以上的距离。 但刚刚空出来的位置又很快会被填上,只是形成一个围绕着我们的圈子,让我们看起来像极了是纯净介质中混进的一块油污。 他们不敢上前,于是就朝我们抛砸着手中的物品——有火把,榔头,水果,图钉以及无法一一辨认的零碎物件,如同狂舞的蜂群般向我们袭来。 我被他们弄得狼狈极了。 看看莉莉丝,她一点也不比我好到哪儿去,可还是自顾自地向前走着,高视阔步。 我注意到她脖子上才刚刚有所愈合的伤口现在又被飞来的玻璃渣给划得满是鲜血…… 这朵黑色的玫瑰花优雅极了。 她对一旁的人群视若无睹,任由咒骂拍打她的耳膜,任由尖锐的硬物侵袭她的肌肤。她无动于衷,情绪没有丝毫的起伏,手腕里的芒刺也没有威武地弹出。她只是把所有的目光都停留在我身上。 我朝她苦笑了一下。 她也咧开嘴开心地朝我笑了笑。 然后我背对着人群,面对着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像是骑士迎接自己的公主登上王驾。 她走上了楼梯。 我和她走进了大厦。 把一切雷鸣般的嘶吼与暴虐刻毒的咒骂都留在身后。 那一声声诅咒再次传来: “死!” “死!” “死!” …… 我搭着她的肩膀走进了金碧辉煌的大堂。头顶是富丽的水晶灯,脚下是华美的红地毯。 今晚是我的不眠夜。 不知道莉莉丝会怎样。 第4章 无喜无爱,无牵无挂 “莉莉丝小姐,欢迎回来!” 刚进大堂,炙就殷勤地迎了上来,带着一条淡金色的锦缎——那是清算者尊贵的象征,在内部迎接同僚的时候献上,多表示敬重与爱戴。 实话说,这是个过于正式的礼节。 可眼前重度谄媚的男人几乎要将它变成每日的习惯!跑来时甚至都快单膝跪地了。这使我觉得多少有些好笑。 莉莉丝停下,故作端庄地接过了那条缎子,转而,亲自披到我的肩上。 我发誓谁也想不到那时候炙的表情有多扭曲。他咬牙切齿地看看我,又茫然无措地看看莉莉丝,可以说尴尬到就好像自己是个穿着开裆裤的小孩儿,从幼稚园里溜了出来,兀自站在大街上摸不着头脑。 天哪,那样子好愚蠢。 让他更加窘迫的是,莉莉丝二话没说又立刻以命令的口吻对他吩咐道:“炙,快去再帮我拿一条呀!” 毫无疑问,他急忙点头如捣蒜,一溜烟地原路返回。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喊道:“我亲爱的小姐,我这就去,我马上回来!” 不过没等他回来,莉莉丝就扯着我的袖管,往电梯口跑了。 进入电梯以后,她才佯装着干呕一声,然后冲我哈哈大笑起来。 “疯丫头,你这样不是害我么?” “我怎么害你啦?” “炙会记恨我的。” “怕什么,他能拿你怎么样吗?你实在地告诉我,心里是不是很开心?” 我象征性地忍了两秒,最后还是憋不住笑出声来。 其实炙那么做没有问题。 他是个真正的清算者,管道里贮藏的是高达六百度的熊熊烈火,在要员的地位中甚至近乎能与莉莉丝平起平坐。而我呢?我只不过是个被莉莉丝收留的浪人罢了,至今都还不知道自己的管道里藏着什么。所以可以想象当他眼睁睁地看着莉莉丝将锦缎亲自披在我肩上时会有多么的屈辱。 但疯丫头为什么要给他好脸色看呢? “喂,你说,他是不是喜欢我?” “你要客观评价?” “嗯,就跟我说说在蔚海七上是不是这样?” 我思索了两秒,迟疑地问道:“你确定要听?” “要。” “好。”我说:“在蔚海七,一个男人对着女人单膝下跪,代表着这个男人在问女人:‘你愿意和我交往吗?’再不然就是‘你愿意嫁给我吗?’” “啊?!”莉莉丝表现得很沮丧。 “当然,那只是在蔚海七。所以你也不要太紧张。” “那我是不是以后要躲着点他了?” “我可没这么说啊,你别让他知道,不然过两天要来杀我的人准是他!” “哈哈哈,那我还宁愿是他呢,这样你就不会死了……” 然后我们就沉默了,只是等着高速电梯把我们在十秒内送上四十八层。 是这样,莉莉丝讨厌所有向她求爱的人,因为她无比排斥爱情,排斥婚礼,排斥想要和她以身相许的男人。 这很正常。 清算者大多都以生养儿女为最大的不齿,毕竟那会加剧这个已经有着四百多亿人口的星球的负担,当然,不排除也会增加他们自己的工作量。 可是我想,疯丫头也许是误会了。爱很多时候都不过只求能够时刻站在对方身边——感彼此所感,思彼此所思,同风雨共患难,悲喜都在一道,仅此而已,非常简单。 想着想着,我开始有些为炙感到难过。谁让他在这样一个禁止表达“爱”的环境中生活,却偏偏喜欢上一个排斥被爱的女孩呢? 电梯到了。 我的思绪回归正常。 “白痴,哪个笨蛋会喜欢这样一个疯丫头啊?”我在心里暗自想到。 门一开,直通的就是莉莉丝的起居室。 见她一阵欢呼:“嘻嘻!到家了!睡觉睡觉!”然后撒开长腿就跑了出去。 我不住摇头。 “疯丫头。” 第5章 奥伽墨往事 疯丫头刚一进门,就想要扑腾一下跳到床上。幸好我眼疾手快地在半空中接住她,一把将她给拉了回来。 “哎!你干嘛呀?” “干嘛?我出门前刚换的床垫!大小姐麻烦你先把身上的血清理干净好吗?” 她冲我吐了吐舌头,“你好啰嗦啊,烦死了!”于是伸个懒腰,朝洗漱间里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原地半晌,直到听见洗漱间里哗啦哗啦的流水声,才发现自己刚刚竟呆滞了那么久。 于她而言,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大惊小怪的,每天每日,该怎么过就怎么过。 可我做不到。 在她看来,我的投名状不过是起手落手一瞬间的事,可在我眼里,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是一条同我一样会思考,会悲伤,会恐惧的人命!并且与这条人命紧密相连的还有多多少少其他同样的人命…… 我的内心煎熬起来,兜兜转转在茶几旁走了几圈,最后才来到全景的落地窗前,干脆直接坐在地上。 窗外,还是那有着四颗“月亮”的星空,绚烂璀璨。 楼下,密密麻麻的示威者仍未散开。他们的怒吼,甚至在这四十八层的高度都还可以依稀听到。 我除了长叹以外,还是长叹。 曾几何时,在蔚海七——在地球上,我总是有意无意地思考一个问题:“人死了究竟会去哪里?” 如今,这个问题想必是有了答案——人死了会在另一颗星球上出生。 可我为什么会来到奥伽墨呢? 难道这儿正是地狱吗? 这样的问题,甚是诛心。 但转念想想,在这四十多个恒星周里,除老伯外,我就再没见过第二个还记得自己前世生于哪里的人。莉莉丝知道我的上辈子生在蔚海七,是因为我常对她念叨自己的这个家乡。 大概不是人人都像我和老伯这样? 说不定是上帝在投放我们的灵魂时,打了个喷嚏,不小心丢错了? 我自嘲地笑笑,给自己倾上一杯小酒,闷声闷气地喝起来。 我想要好好梳理一下在奥伽墨的这些时日,自己都经历了些什么。 回想一开始的生活,我诧异地发现自己竟然变回一个孩子,一丝不挂地躺在一片落叶堆起来小丘上。好在我的记忆没有消失,知道该躲在哪里,又该怎么活下来。 起初我以为这是轮回,是转世投胎,自己一定还在地球上。可当我看到白昼里的两颗“太阳”与夜空中的四颗“月亮”时,差点没吓晕过去,自此便知道自己远离了家乡。 这个鬼地方带给我的震悚还远不止这些。 其一,是这儿的每天都过得很快。但介于计时的单位与地球上的完全不同,我也说不出这儿的时间究竟快了多少。只知道没过几“天”自己就慢慢适应下来。 其二,我能感觉到自己的生长非常迅速,很快便具备有自卫的能力,并且在拐角巷的废料堆里找到归宿——裁出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每天吃着别人吃剩的饭菜过活。 其三,这里的人口多到不像话!在地球上的时候,交通无非就是怕个堵车,而在这里,时不时的就要堵人。 后来,我终于遇到老伯。 在交谈中,我惊讶地发现他也来自地球。我们一见如故,并约定好总有一天要重返家园。 他帮助我很多,也教会我很多,让我知道了这个星球叫做奥伽墨,告诉我这是一颗就快要因为人口负载而生态崩溃的星球。 我从他那里得知了这个星球的人口超过四百多亿,虽然没有“国家”的概念,但还是存在有区域分治。不过无论在哪个区域,人口的超速膨胀都同样是最严峻的问题。 奥伽墨当今的待业人口估计超过了一百多亿,将近总人口数的四分之一,像我们一样流落街头的糟人更是不计其数。况且就算我们有抱负,志愿去应聘一份工作,也根本没有多余的位置。任何产业、任何部门、任何工种——岗位多一个也没有。 笼统的来说,奥伽墨虽然是个大星球,但一切由人口引发的社会问题却都是数倍于地球上的,甚至更多,更深,更恐怖。 这都不算什么,因为原本我以为只要自己小心过活就没事了,直到老伯又跟我讲起一段血淋淋的历史: 在奥伽墨上,有两种人。 这两种人指的并不是男人和女人,而是指原始种的人与异生种的人。 原始种的人体内存在着“管道”,这些“管道”能够产生特异因子,赋予本体超凡的能力——其中最为普遍的就是基本不会受到致命伤害。而异生种的人,体内没有“管道”,身体的构造更接近于地球上的凡人,随便的磕磕碰碰都会使他们受伤,甚至死亡。 表面上看,异生种的人似乎很吃亏。但实际上,异生种基因是原始种基因离奇进化的产物,其最显着的优势就表现在异生种拥有三倍于原始种的平均寿命。 自然界或许是公平的。 这样的“进化”好比一种积极的取舍,即在得到的同时亦需要承担失去。就像地球上的人从古猿进化而来,得到了文明的智慧,却失去了野性的力量。 可奥伽墨是个奇怪的地方。 原始种基因与异生种基因一直交汇着留存在历史中。 直到猜疑和恐惧放大了这其中的不对等,让矛盾日益突出…… 从长远来看,异生种的人拥有着比原始种的人更加丰富多彩的人生,然而他们却总是觊觎原始种的超凡能力。毕竟在多发的事故中,死的总是异生种的人,在生活各方面的竞争里,原始种的人也总是比异生种的人更有优势。 而原始种的人,因为自己的寿命较短,大多认为享受当下就是他们的人生信条。从中滋生了很多个人主义,让他们我行我素,蛮横无理,以自我为中心,并且把仗着自己的身体优势欺压他人视为天经地义的事情。 所以,随着原始种犯罪率的上升,异生种群体开始把心中的不平衡转换为愤怒。一股“原始种威胁论”的热潮便在他们之中偷偷酝酿。 直到一次淡水运输的劫持事件,这种“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思想才彻底爆发出来。 首先要声明一点:淡水资源在奥伽墨上一向非常珍贵,所以劫持事件很容易引发社会关注。 其次,主犯偏偏是个原始种人,并且在面对执法者的围捕时负隅顽抗,造成了一定程度的人员伤亡。 此事件一出,舆论哗然。 早就看不惯原始种人的群体开始借此大做文章,引发了强烈反响。 从那以后,各个分治区便开始纷纷出台相应的“原始种限制法案”。 虽然法案初面世时起到的确实是良性作用——原始种的犯罪率逐渐降低,但随着时日推移,这种限制又呈现出一种得寸进尺的态势,一直向着矫枉过正的程度发展…… 由于这一系列失控的演化,原始种人开始遭到排挤,甚至被视为阻碍奥伽墨发展的异类。 故而很自然的,他们也开始抗议,并且要更加蛮横于先前。 这样的争执持续了很久,双方的矛盾在不断加深。最后,随着一次基因篡改实验被推上了顶峰。 那个实验的具体内容,我实在说不清楚。大致就是一个异生种的科研团队,研发出了一种篡改基因序列的方法,意在通过科学手段,剪除原始种的基因片段,美其名曰“实现社会公平”。 通过这种方法,当然也可以剪除异生种的基因片段,但是人们为了更加长寿,理所当然的会把矛头指向原始种。 因此,这样一个有违人伦的实验,不仅没遭到抵制,反而还得到了推崇。 相当一部分的人开始呼吁整个社会加入到剪除原始种片段的行列当中。而那些反对这场运动的原始种人,最终则因寿命太短,无法在长期相持中与异生种人抗衡,故而让胜利的天平毫无悬念地倾向了异生种人那一方。 结果可想而知,原始种人的数量急剧减少,而异生种人的出生率则大幅度增高。 据说在当时,异生种人的一生平均会生育十个儿女,而原始种人有时竟连一个都不到。于是按照这样的速度,奥伽墨的异生种人口在短短的几十个恒星周里就开始呈函数倍增长。 久而久之,他们自然便把所剩不多的原始种人看做怪物了。 两个种族间的矛盾已然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最后只能走向爆发“种族战争”的道路。 而那场战争的导火索,仍是一支异生种人的科研团队——他们研发出了能够快速破坏原始种人管道中枢的剧毒试剂…… 于是原始种人开始起义。 战争爆发了。 战争的结果是——原始种人取得了完全的胜利。 原因不难猜测。 那种药剂仍处于临床阶段,还无法批量地投入武器运用。而在一群愤怒的,近乎不死的原始种人面前,异生种人的军队毫无抵抗能力。 自此之后,原始种人尝到了甜头。 他们发现自己无需向一个弱小的种族妥协让步,他们完全可以凌驾于生命之上! 于是各个分治区的原始种人政权开始建立。奇怪的是,他们并没有停止那个让他们恼怒的毒剂试验,反而加大了投入进行生产。只不过所有的成果都被他们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丝毫不透露给任何三代以内具有异生种基因的人员。 又过了许多恒星周,因异生种人过量生育而导致的人口负担使得整个奥伽墨濒临崩溃。 这时候,原始种人的报复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大肆宣扬异生种人将会是导致世界末日的罪魁祸首,然后开放了所有限制让同类去任意地对那些如同猪猡一般的异生种人进行大清洗。而对待不愿意杀戮的同类,为了防止反戈一击,高层便会拿出先前一直在研究的毒剂,将他们通通赐死。 这样的举措,正如曾经异生种人想要灭绝他们一样…… 真是罪孽! 想到这,我毛骨悚然,更加思念那个蔚蓝色、美丽,且以和平为美德的家乡。 奥伽墨的那段历史实在是太过不堪!就连空气中弥漫的都是鲜血的味道。巨量的尸体被送往太空,一直飘到广袤无垠的宇宙深处…… 好在后来原始种人撒完了满腔怒火,终于和异生种人签署了“休杀协定”。 为什么不是“止杀协定”呢? 因为奥伽墨的人口负担仍然极度严重,他们需要定期地清理一些“对社会没有贡献”的人口,才能维持生态勉强运作。 那么,谁来执行清理的任务呢? 于是就有了清算者。 第6章 清算者往事 我将杯中的小酒一饮而尽,猛的醒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急得我连忙朝洗漱间里大喊—— “疯丫头!你好了没有啊?!” “哎呀,烦死啦!” “别撒谎,你是不是又在玩水?” “哎,没有没有,真的!” “都多长时间了,你可别告诉我把水都给用完了啊!” 洗漱间里沉默了两秒,然后传出了她放荡不羁的欢呼:“好诶!现在用完啦!”随即是一阵傻里傻气的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我差点气晕过去。 她总是要隔三差五地让我洗不上澡——大厦每天的供水都是有限的,即便是像这样,都已经算得上极度奢侈了。 我沮丧地闻了闻自己的衣袖。 好在也没那么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早年待在废料箱里过惯了,我竟不觉得难闻。 不一会儿,莉莉丝从洗漱间里穿着件浴袍便出来了,发丝还没吹干,湿答答的滴着水,把我好不容易拖干净的地板又“洗”了一遍。 我无奈地看着她踩着拖鞋跳到床上,然后把床单搅得一团糟…… “喂,笨蛋,又在发愣!”她招呼着我过去,“快点帮我把头发擦干啦!” 我便去取毛巾,然后坐在她身旁…… 疯丫头一直都是自己一个人生活,在捡我回来以前总是把房间搞成一团乱麻。而自打把我捡回来以后,就开始使唤着我做这儿做那……我看上去像是个的佣人? 我笑了笑,其实也没关系。 说实话,我愿意。 我在奥伽墨出生时,也是个孤儿。我对这样的一个女孩儿抱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情感。 但后来我听她说起,她知道自己是有父母的,而且她的父母还是异生种的奥伽墨人。只不过作为命中注定的清算者,“父母”于她而言不过是个没有特殊意义的名词罢了。假如有必要,她甚至会毫不犹豫地清算她的父母——因为他们没有情亲,甚至不相认识! 先前说过,清算者即是由原始种人组成的执行血腥任务的特殊团体。多数清算者都以生养儿女为最大的不齿,然而原始种的寿命又短,那么他们是如何在这个世界上保持统治地位并历代延续的呢? 通过转嫁。 自原始种人建立起政权以后,他们也掌握了基因篡改技术。 碍于自身厌恶新生,于是他们便将延续火种的任务交给了异生种人。通过剪除异生种片段的方法,让他们所产下的后代皆为原始种人。 这样的“工作”甚至都已经发展成一道产业。异生种人可以通过为原始种人生育后代,来获取贡献度,使自身免于遭到清洗。而代价则是他们将沦为生育的机器,且永远无法接触到自己的亲生骨肉,甚至有朝一日还要面临着自己子女的刀剑相向。 说到这,还要提起清算者的历史。 莉莉丝告诉我,清算者其实并不是一个邪恶的机构,恰恰相反,它在原始种治下的奥伽墨发展进程中已近最大程度的仁慈。 时光回溯到原始种起义军大获全胜的那一天。 初代领导者断,极端激进,随从他的心腹也与他的作风如出一辙。 他们镇压了各个分治区,一待时机成熟,就鼓动了惨无人道的“大复仇”,使奥伽墨一度陷入血海。 仅依照当时的粗略统计,一个恒星周内被残忍杀害的异生种人就高达八个亿。这还只是真正死亡人数的冰山一角。 故事实证明了—— 原始种天生就存在着喋血成性的基因,一旦被激活,就会一发不可收拾,仿佛成瘾一般。这在莉莉丝身上多少也能看的出来……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以断为首的统治逐渐退出历史舞台,接任执政的原始种领袖,也终于开始收敛锋芒。 此后两方在不懈的努力与无数的谈判中,也终于达成了“休杀”的共识。 然后便是“清算者机制”的形成—— 原始种高层颁布政令,向广大同族征召加入清算者:凡是加入清算者的,将享受“万事优先”待遇,但必须听从组织的安排,违抗指令将依照事态的严重程度处以相应处罚,最高死刑;而凡是不愿意加入清算者的,皆有权利同异生种一起生活,但不可生育,不可公然与清算者抗衡,且一生都将被密切监视,违反任何一条秩律,一概以死刑论处。 于是,在不对等的条件下,多数原始种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加入清算者。而没有加入的,不是遭到自己同族的猎杀就是老死在穷人区,彻底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很快,原始种便牢牢地收拢了自己的团体,并且加强了高层的权力管辖,从而对那些无止境的杀戮作出了限制,缓和了两个种族之间的矛盾。 但人口问题依旧突出,原始种尚不接受改朝换代,于是有了“收编计划”。 因为他们的寿命较短,且受外部因素干扰极小,所以每个清算者的死亡日期都是可以粗略预测的。通过预测即将亡故的人数,组织会立马征聘相应的异生种人来帮他们增员——这便是清算者的“按需繁育”政策。所产生的每一个后代都会被组织严格监控,而后将即刻送至原始种哺育中心,在那里接受清算者教育,直至长大成人。成人后即立刻填补上亡故先辈的空位,成为新一代的清算者,成为衷心效命于组织的新生力量。 通过这种方法,清算者在多个恒星周里都保持着数量恒定。他们无需担心同胞是否会对奥伽墨造成负担,他们只需集中精神,处理异生种人给奥伽墨造成的负担…… 故而清算者这个组织是高度集中的,也是高层极易操控的。 他们通过追踪监视每一个流落在外的原始种人,来加强集权,保持自己能够长期操控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人形兵器”。 至于我。 我就是个原始种人——特别还是个出乎意料的、不在编制以内的原始种人。 三个恒星周以前,我甚至还坚定地认为自己是异生种,直到疯丫头跑进拐角巷把我捅得千疮百孔,我才知道自己的身世。 可我此前竟然没被组织发现! 这是他们最难以置信的。 当然,通过莉莉丝,他们终于关注到了我,并且,带来了我的厄运…… 也就是那该死的投名状—— 完成人生当中的第一次清算。 哪怕只有一个单位,也允许我入伙。 否则等待我的就是——他们总会编出个理由来把我给杀掉。 说实话,我还是怕死。 我怕这一次,真的就消散在茫茫宇宙了。 所以说终究还是逃不过啊…… 我坐在疯丫头身旁,无神地捧着毛巾轻柔擦拭她微润、带有薰衣草般芳香的发梢,不觉间又叹了口气…… 谁知她突然起身,靠紧我,双手蒙住了我的眼睛。 我甚至能感受到她起落的呼吸,缓缓的心跳…… 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怎么可能连起码的脸红都没有? 更甚的是,她突然一反常态地轻声呼唤道:“枭,生日快乐!” 我顿生满腹疑惑,可她的手还是紧紧地蒙在我的眼睛上。 “三个恒星周前的今天,我遇到了你。所以…我就擅作主张的,把今天当做你的生日啦!这么长时间以来,谢谢你一直陪着我……” “怎么?这是要给我送行啊?”我笑着说道。 “嗯……的确。不过在那之前呢,我要先给你一个惊喜。” “嗯?什么惊喜?” “你跟我来。” 她捂着我的眼,把我带到了一个地方。 根据这么久的经验,我猜,我应该来到了观景眺台的隔窗前。 疯丫头放下了手。 果不其然,的确在这儿! 在我的跟前,有一张小桌子。 上面放着一块大大的蛋糕。 蛋糕上只有三根蜡烛,分明是在祝我三岁生日快乐嘛!这个疯丫头…… 我正想吹灭蜡烛,疯丫头却喊住了我。 “喂,你先看看下面!” 于是我的目光下移…… 终于,看到了一张照片…… 等等,那是? 不!这是真的吗?! 顷刻间,我热泪盈眶。 那是激动的泪水,激动到说不出话来!更重要的是,我看到了希望,看到了在这近乎要把我淹没的苦海中的一线生机! 我颤抖着抱住了疯丫头,嘴里含糊不清地问道,急切兴奋地问道:“哪……哪里,你是……是在哪里弄到这张照片的?!” “你猜咯!” 那张照片上,分明是一颗星球 ——是一颗蔚蓝色、美丽的星球! 第7章 一线希望的代价 “告诉我,拜托了!” “嗯……告诉你可以,不过先答应我一个条件?” “好,答应你。”我迫不及待地说着伸出小拇指。 莉莉丝疑惑地看着我,不明所以。 “噢!好,我忘了跟你说这个了。这是蔚海七上的一个手势,代表着一言为定。无所谓……你快说。” 莉莉丝听到这儿愉快地吹了口气,仿佛心中的一件事终于得到了解决。 “是从赫兹的商舰上花三十当的奥术合金买来的。” “赫兹?!”我在心里惊呼道,“赫兹人到过奥伽墨?!” “是啊,我没告诉过你么?” “的确,就像我也没告诉过你那个手势的含义一样。” 莉莉丝撇了撇嘴,继续说道:“赫兹人不仅到过奥伽墨,而且他们的商队还与清算者的三大首脑交往密切呢,只不过这些都被当作秘密活动,不让异生种人知道。我恰好就认识一个赫兹人,这张照片正是我特地交代他前往蔚海七拍下的——怎么样,很清晰?哈哈……说实话,在没看到照片以前,我还怀疑你是在编故事呢!没想到……她真的这么美……” 我凝望着疯丫头此刻正闪烁着光芒的眼睛,心中无比感动。 奥伽墨人大多只知道“太阳系”里有这么颗星球叫做蔚海七,可他们从没有想过去一探究竟,甚至连一张清晰的观测照片也没有。 而她,为了我的生日礼物,留心交代了一个异星的商人特地前往地球,又花大价钱把一张照片给买了下来…… 虽然三十当的奥术合金对她来说还不如洗一次澡来得昂贵,不过她的心意我领会到了。 而后我接着话题连忙问道:“那……可以介绍我和那个赫兹人认识吗?” 莉莉丝很干脆的摇了摇头,这一时间出乎我的意料。 “为什么?” “因为你根本没有机会接近他。”她扑腾一下趴在床上,暗示般对我说道:“赫兹人的商舰停靠区已经被清算者高层严格封锁了,你不加入清算者,就算是长了翅膀也飞不进去!更何况……赫兹人他们下一次来,已经要等到二十天以后了,而你,现在……只剩三天……” “就没有别的办法,让我们…见个面?” “没有。他们只在限制区域活动。” 我对此又感到遗憾了。 转而只好失望地对莉莉丝说:“好好……看来是没办法了。那么,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嘿嘿地狡黠一笑,挪了挪身子靠到我耳边:“我的条件就是——你快去完成你的投名状,加入清算者。” 我一听,就恨自己刚才因为兴奋而昏了头脑没让她先说条件!当然,也不排除是她故意套我的。我果然像她所说的那样——是个白痴。 我一时间语塞,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只好默默地起身。 “喂!你说好的一言为定的!” 我只能无奈地点点头,可是始终不知道该怎么回应她。 而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从来不会故意拆我台阶,于是也只好抱怨道:“有那么难嘛……为什么你这么固执呢。” “因为…” 我还没开口,她就抢着说了:“我知道我知道,因为蔚海七的道德!可你现在在奥伽墨呀傻瓜!这在我们看来是一件有助于整个社会还能持续运行的事。你知道不知道,现在的清算者所清算的人,全都是已经活了超过我们寿命两倍之久的人呀?!我们还没计较公平不公平呢!为什么要把不必要的难过全都留着自己承担呢?你这个白痴……” “因为,他们都是活生生的人,都和我一样会笑会痛……”我终于把一直憋着的话给说出来了,我觉得莉莉丝大概是不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我应该让她知道:“每一个被清算的人,都有自己亲密的伙伴、家人,我不敢想象那会令他们多悲伤……” “可是我也有啊!” 气氛突然沉重了起来。 我甚至都还没反应出发生了什么,莉莉丝就咬着牙,终于忍不住跳了起来——好像一只炸了毛的生气的小猫,朝我大声吼道:“我也有家人!我也会感到悲伤!” 在那一瞬间,我又被震住了,木讷呆傻地望着她,直到她放低了语调,委屈地说到:“你……你就是我的家人,这么久以来,我唯一的家人!可是你却一心想要去死!难道你就没有想过我又要孤孤单单地一个人生活了吗……难道我就该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躺进墓碑里吗……”说罢,我不知这疯丫头是不是哭了…… 我一直相信她是不会哭的。 她是不会爱的、是没有情感的…… …… 那全是我在放屁! 我是个混蛋。 此刻的我,就像一个三岁的孩子,站在隆隆驶过的火车面前,被呜呜的汽笛声响吓破了胆…… 千万股杂音汇成强烈的耳鸣在我脑海里爆炸开来,让我的心碎成了一瓣又一瓣! 疯丫头也是我在这个星球上,唯一的家人啊。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仓皇地随便回了句:“我困了,去睡觉。”于是便想着逃避…… 谁知她追了上来。 那一刻,我才幡然醒悟。疯丫头不是疯,她是因为和我在一起,而感到快乐。 在她接近我的刹那,我回过了身。 她正巧撞在我怀里,而我也好不拘束地再一次抱住了她,顷刻间稀里哗啦地哭成了个泪人。 我也不想死啊……我也不想离开疯丫头,我也不想疯丫头今后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完短暂的一生。 她扯住我的领带,默默凝视着我。 我看见她的眼角晶莹剔透,和我一样…… “莉莉丝。” 我第一次郑重的,直呼她的名字。 “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去放松一下。” 说罢,我露出了自信满满,爽朗的笑容。 我想在心神巨荡之时,通过这,告诉她我没事,并且希望她也一切都好。 但事实上,我还需要一点时间来考虑这一切。 好在她是个聪明的女孩儿,从来不会故意让我下不了台。 “嗯,说好了!” 她把头埋进了我怀里。 第8章 电梯里,我和柠檬精 清晨,清算者大厦。 奥卡双星——这儿的“太阳”,已经把它们的光辉通过落地窗送进来了,铺洒在天台暗红色软木质的地面上,和影子交织在一起。平淡中透着华丽。 房间很干净——大多是我的功劳,我总是想让他们保持一尘不染。这样在早上,我就能和疯丫头看到淡金色的光在洁白的墙壁上跃动,这很有诗意,也让人感到非常舒心。 洗漱完毕后,我从阁楼上下来,伸了个懒腰,发现莉莉丝还抱着块枕头,趴在沙发上闷头大睡。 阳光已经爬上她的脚跟了,但她丝毫没有想要起来的意思。 昨晚,我和她喝了很多的酒。 多到什么程度呢? 大概顶得上一顿晚饭…… 最重点的是,她把我给灌趴下了! 在我的再三推辞下,好不容易才逃回了自己房间,却没想到,这个疯丫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才刚目送着我离开,自己也立马就栽了下去。搞不懂,这是在跟我较劲儿吗? 算我服了她。 我倒是已经清醒不少,可她还是昏昏沉沉,一身威士忌的酒味儿…… “疯丫头?” 我试探性地喊了喊。见她许久没反应,最后只是翻了个身。 索性我走到她跟前蹲下…… 疯丫头其实很漂亮。 只要不化妆,她就完全像是个端庄、高贵的洋娃娃,静静地坐在红木展台上,隔着一面橱窗羡煞旁人……可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酷一点,总是要把贤淑、温婉这类的形象随手丢在地上,完了不够还要用脚踩一踩——所以每次执行任务,她都肯定把自己打扮得像是个黑暗古堡里的巫婆。 我不忍心吵醒她,于是准备先去处理一下乐色。 打包好以后,我就往屋外走。 因为废料箱都放置在大厦外,所以我还得乘电梯下楼。 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仔细考虑了一下昨晚和疯丫头谈论的事—— 我有个计划。 那就是和她一起逃离这个星球,逃离这片苦海。 假如可能的话,我们就乘坐赫兹人的商舰一起前往蔚海七!在那里,我们可以正常地生活——她不用再去清算别人的生命,我也不用为了两难的抉择而伤透脑筋。当然,我们还要带上老伯……即便彼时蔚海七上我熟悉的一切早已物是人非,我们也可以当彼此的亲人,相伴着渡过余生…… 可是这个计划太过理想化。 赫兹人起码二十天以后才会再次来到奥伽墨,而老伯……我甚至不知道他现在怎样了,或许待会儿该去看看他是否还好? “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让我回过神来,可门一开,我就宁可自己还在神游了! 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是冤家不聚头! 电梯里站着的——正是炙。 我顿感一阵尴尬,但还是不由得踏了进去。 他见我手里提着乐色,一脸厌恶的侧到一旁,眯起眼来睥睨着我,好像我也是一团令人感到恶心的乐色…… 我打算不理他,自顾自地站在一边。 该死!这电梯关门怎么这么慢! 然后门关上了。 仿佛世界就剩下我和他两个人。 时间过得太慢了! 不是说好的十秒内到达么? 可惜电梯才刚刚关门,都还未起步。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炙突然轻蔑地说到:“怎么?每天就只有这些烂事儿可干了吗?” 我咬了咬牙,知道他在给我抬杠了。不行,气势上不能输,我见不得他长志气,是的,没错,是这样。虽然他地位比我高…… “比起连这些事都不干的烂人强。” “哼,你还挺嚣张的嘛!” “不好意思,如果让你误解了的话。” 他龇了龇牙,周身的温度一下子升了起来——我便知道这是他在用管道里的火焰威慑我了。 “真搞不懂莉莉丝小姐怎么会看上你!你这个从废料箱里面爬出来的臭虫!真是让人不爽!” “请允许我纠正一点你的误会,我和莉莉丝只是搭档。” “呸!”炙一下自暴怒起来,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冒犯:“你怎么敢妄称她的名字?!你不过是个下贱的佣人!一个奴才!你胆敢直呼你的主子?!让我告诉你,没有她,你什么也不是!你只配和那些糟人一起靠着我们吃剩下的饭菜苟延残喘,你甚至没有资格站着和我说话!” 我感到好笑。 “是的伙计,都依你好了。可是,你说的这些我没资格做的事,我都一样不少的做到了。那么你有办法阻止我吗?” 他恶狠狠地逼近了我,全身上下的管道都发出炙热的爆裂声…… “你惹到我了,小子!”转而,他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得意起来。 “你瞧你,一事无成不是嘛?哈哈,看看还剩几天!我相信以你这胆量,是完成不了投名状的,你这个懦夫!到时候,我发誓,来清理掉你的人一定会是我!哈哈哈……” 这下,他揭到我的伤疤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头晕,左手的小臂传来一阵灼烧般的疼痛。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发现手臂中央正被一种奇异的光芒照的透明,骨肉中浮现出了一串数字,正在倒数计时…… “看到了?这就是你的丧钟!” 我有些慌了。 他真是幸灾乐祸。 好在电梯终于抵达了一楼,我急忙想要离开这个蠢货。 不料,在我打算出门的时候,他突然像个还未开化的的小孩一样伸出脚来绊了我一跤。 这一跤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好不容易打包好的乐色一下子洒了一地。 “哈哈哈哈!捡垃圾去!” 炙双手抱着脑袋,仰天长啸,得胜了一般的扬长而去。 徒留我在原地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个傻逼!” 第9章 去往自由 晦气地好不容易收拾完,回到家里,莉莉丝已经起床了。 看到她神清气爽的状态,我感到有些惊讶。前不久还熏人的酒味现在竟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看看她,也没有丝毫的醉态,就好像昨晚一滴酒也没碰过似的。 “怎么做到的?”我感觉自己的脑袋还昏沉得很,禁不住向她问道。 “嗯?做到什么?” “我是说,你是用什么来醒酒的,效果这么好?” “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你不知道吗?” “不知道。” “用管道呀!”她说着打开了手腕——除了血芒刺像剑一般弹出以外,还伴有阵阵酒精的味道从里面挥发出来。 “只要你对自己的身体够熟悉,你就完全可以通过调遣管道来帮你加速新陈代谢。” “还有这功能?!”我感到更惊讶了。 “是啊,不过……虽然我很想知道你的管道里都有着什么,但我不建议你现在尝试。因为,假如你还不能很好地管理自己的身体,这样做的风险是很大的。” “比如…会有什么风险?” “bong!”疯丫头突然凑上来吓了我一跳:“管道里面的物质就会——爆~出来!只要不凑巧,你的管道里存着的也是像炙那样的火焰的话,我们就可以考虑搬家了!” “这样啊……”我为此留了个心,“说到这,我刚刚碰见他了。” “谁?炙?” “嗯。”我叹了口气:“我猜得没错,他确实想取我脑袋。”说着我解嘲地耸了耸肩道:“不过无所谓了。不想这些,今天应该轻松的一天,我们…准备出发?” “呀!你是认真的啊?”疯丫头喜出望外,她一定是以为昨晚我说的那些不过是哄骗她的技俩罢了。 “当然是认真的。我们说好了不是嘛?” 疯丫头欣慰地笑了笑,“那我准备一下?” “嗯。” 于是她小跑小跳着进了更衣室。 不稍几秒钟,就穿着那件黑色的雪纺长裙出来了…… “我们是出去放松心情的,你穿得这么严肃干嘛?” 她欠了欠脑袋,固执地说到:“怎么啦?我喜欢,我乐意!你不也穿着黑西装么?” “啊,那你该不会……是和我一样没有其他衣服?”话才刚出口,我就后悔了,我想我真不该说话这么不经过头脑,因为这样又要害我白白地浪费掉许多时间了! 果不其然,疯丫头过来狠狠地敲了一下我的脑壳,生气地说到:“你给我睁大眼睛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一件衣服?!”说罢将我拽到了她的衣橱前面——打开衣橱,里面的服饰款式丰富,但,清一色的全是一片乌漆麻黑。 “这是一样的?完全不一样好嘛!”说罢她赌气地一件一件的换着穿,好像偏要试到我不得不夸赞她好看为止。 “为什么不尝试一下别的颜色?” “因为别的颜色都不适合我!” 我想了想,好像确实是这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对颜色的记忆太过匮乏,抑或是道不出几种优雅的色调。我脑海里只能浮现出疯丫头穿着绿色的裙子——那太扎眼了,不行;穿着白色的裙子——每每被血染过以后就会让她看起来像个女鬼,太惊悚了…… 最后,我终于妥协了,毕竟我是只有一件黑色的西服,她不换别的颜色,并排走在一起,我就倒还与她挺般配,只是不知道在休闲时会不会显得太过古板。 最后折腾了半晌,疯丫头终于不再纠结该怎么选择,随身换上了件一字肩的贴身私服,还戴了顶蕾丝边的礼帽,斜压着遮住了半边脸——原因是我提醒她昨晚的长裙上还有血迹没洗干净,而我们今天的出行应该多避免被示威的游行者给缠上…… 看她的行头,没来由,我竟突然联想到了海伦娜·伯翰·卡特所饰演的贝拉特里克斯,只不过疯丫头的长发比较柔顺就是了! 下楼以后,我把昨晚停在巷子里的胶囊开了出来,接疯丫头“上车”。 “好啦!”她兴奋地问道:“我们去哪里?” “离开这儿,我们要去费伦多分治区。” “为什么去那儿?” “因为那儿的人没那么痛恨你,我们行动得也会方便一些。” “可是…那里的清算者分辖部近年来好像颓靡得很,我们去那儿是不会有人接待的,而且,说不定找不到住处呢!” “这就对了。”我侧过脸来看着疯丫头,露出了舒心的微笑。 她立刻心领神会,撇了撇嘴,伸出拳头在我的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 胶囊悬空而起,飞速穿行。 “是的,我们要去往自由!” 第10章 下一站,费伦多 我驾驶着胶囊,很快就抵达了区际车站。 毫无疑问,那里的人多得能把飞在空中的苍蝇给挤死——这情形比我在蔚海七上抢地铁时还要糟糕一万倍。 但毕竟“时间有限”,没有谁能比现在的我更有体会,我们当然不能去凑这个热闹。好在身边正有一位清算者的要员,无论走到哪儿,只要有她在就能享受“万事优先”的特权,更何况她在组织中的地位颇高,从来都不用担心服务的质量。 于是我打紧向位仪,将胶囊开进了位于站点右侧的“专属隧道”。可以感觉到头顶无数的摄像头都对焦到了我们身上。直到它们识别完毕,限速栏才缓缓升起,为我们放行。 这里相当宽敞,足足有八个车道那么宽阔的的路面正把我们引向一个下行的区域。 看看周围,通道四壁是淡蓝色的指示灯,与整个具有强烈科技感且庄严肃穆的环境交相辉映,又与地面上嘈杂拥挤的状况形成鲜明对比——活在奥伽墨这个星球确实太不公平,难怪会产生那么多的矛盾。 开近接待关卡,里面正坐一个穿着制服的年轻人——偌大的接待区域里就只有他孤零零的一个人坐在工作室里。 看到我们以后,他急忙从工作室里跑出来,为我们指导停靠。紧接着又毕恭毕敬地拉开舱门迎接莉莉丝“下车”。 “莉莉丝阁下!有失远迎!”年轻人点头哈腰地问候道。 然而莉莉丝没有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整理着行李。因为这个年轻人是个被调遣来这儿工作的异生种人,靠着一点微薄的贡献来避免自己被杀掉,犯起公主病来的疯丫头不屑与他讲话。 见此,我连忙打圆场道:“以前没见过你,你是新来的?” 他看到我有些惊疑,甚至都没意识到我正帮他解围,反倒质问道:“你是什么人?门禁系统上没有登记你的信息,你不可以来这儿!” “他是我的搭档!”莉莉丝冷冰冰地说到,语气中透露出来的威慑丝毫不亚于手腕里的血芒刺…… 于是那个年轻人便瞬间被吓傻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我感到很无奈,只好继续缓解这尴尬的气氛:“带我们去发车口。” 他晃了晃,终于回过神来—— “是,遵命!” 看他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我就意识到了像他这样的人有多么的卑微,而这个星球上像他一样的人,不计其数…… 进到发车口以后,不稍多时,我们便抵达了月台——一列特快列车正候在那里,陆续登车的仅有三三两两的几个其他清算者。 在那个年轻的接待员向我们道别以后,我们就踏进了轿厢。 顺带一提,奥伽墨的列车与蔚海七上的列车大不相同。这儿的列车是由若干可独立运行的单元所拼接组成的,而整车——既可负责运送区内旅行的乘客,也可将前往区外的旅者统一运送到位于伽迩海上空的空中转送平台。到了平台以后,连接在一起的列车就会脱节、分散开来,转化成航线固定也可根据个人需求进行微调的小型飞行器。乘客在抵达转送平台前都可在列车内自由活动,而到达平台即可根据自己的意愿来挑选“航班”。当乘客出舱以后,那些小型飞行器则又会自动回到转送平台,重新组合成列车开回区际车站,等待下一趟运行。笼统的来说,这样的列车是集陆运与空运为一体的载具,因为只负责接送少数级别较高的清算者成员,故运输效率颇高,是最受推崇的出行方式。 我和莉莉丝背着包,在列车的轿厢内找了一处坐下。 “嘿……”坐稳以后,我轻声对一旁的疯丫头说道:“那个…谢谢……” 她歪了歪头,露出个疑惑的表情:“笨蛋,谢什么啊?” “当然是愿意陪我做这趟旅行啊。” “害,这有什么好谢的啊?真见外!说实话,我好久都没旅行过了,讲到底其实是我应该谢谢你突然提起呢!” 看到她恢复了原先乐观豁达的状态,我心里的一块巨石总算放下了。 “等等…到了那儿,你该不会不适应?毕竟…条件没那么好……” “诶,你真小瞧我!不就是露宿街头么,没经历过一次的人生,是有缺憾的!对?”说着她咧开嘴,嘻嘻地笑着,笑容灿烂明媚。 疯丫头最近总是出其不意地给我感动,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想到说不定快要与我分别了,所以尽可能的多对我好一点…… 想到这儿,感慨又涌上心头。 三个恒星周来,我度过了生在奥伽墨上最好的时光,正因为有她…… 不觉间,心中又下雨了。 …… 不过,今天我绝不会再提起自己的烦扰,使我们两个都徒增悲伤。因为今天是我们的快乐假期——快乐才是主题,不,不止今天,还有明天、后天,直到可能来临的“最后一刻”…… 天哪,我好像一个在忧郁中计算着开学时日即将到来的学生,不过忧郁程度要重上百倍。 看着窗外飞速略过终消失在身后的郊野美景,我知道我们都在逆境之中迎难而上。 我决定换一种心情。 在蔚海七的时候,我总相信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所以,老天保佑一切我所担忧的事都将能有个好结果…… 正思索间,疯丫头突然突然反常地站起身来,面色凝重地看着前方——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我忙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到过道上,一个高大,穿着黑色风衣,头戴兜帽的男人正走过来,好像死神一样。 不明所以的我,只看得莉莉丝头一次这么紧张地挡在我身前,向那个男人行了个标准的手礼。 男人没有说话,没有回应,只当莉莉丝不存在——正如莉莉丝对待那接待员一般冷漠。 而后,男人便消失在了后排,莉莉丝也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见你那么严肃…那个人是谁?” 莉莉丝一个激灵,急得连忙捂住了我的嘴,并悄声说道:“他叫殒,‘埋葬虫’的老大,同时也是我们亚基里分治区的清算者高层。管道里贮藏着的是高腐蚀性的物质,组织中称他为腐朽者。他是个很怪异的人,我们最好不要和他有什么过节……” 我无所谓地笑了笑,第一次看到疯丫头这么稳重,这使我感到挺惊讶的。 “哎!你这个白痴!” 她见我傻傻的笑着,翻了个白眼。 很快,我们就抵达了伽迩海——奥伽墨上最大的海洋,转送平台近在眼前。 我和疯丫头看好时间,便去选择航线了。 最后,毫无悬念的,一整个航线上只有我们两个人。毕竟在其他清算者看来,会去费伦多这个破败之城的,都是些头脑不正常的怪胎。 纵使这样,说心里话,我还是有点庆幸那个吓人的腐朽者没有凑巧和我们分在一道。 只是直觉中的庆幸,仅此而已。 第11章 悲惨世界 飞驰在伽迩海的上空,莉莉丝在看着一本从舱内书架上取下来的画册。 我见她凝神专注的样子,禁不住问道:“嘿…在看什么?” “过去四百个恒星周里发生的战争。”她回答道。 我撇了一眼,一副鲜血的惨像便映入眼帘。 可以说,相比蔚海七,奥伽墨没有什么值得大加称赞的优势,除了艺术。这里的艺术家们各个都像达芬奇、拉斐尔……只要经由他们所作的画,都仿佛倾注了灵魂。站在画前,你看到的便不是个死物的空壳,而是如亲身经历的回光返照一般。画里人物生动的表情与姿态让你甚至不敢去触碰书页——因为它有种让人害怕自己摸到的不是纸皮,而是血肉的魔力。 “枭,你看这个。” 莉莉丝把画册递到我手里。 那是两拨人马浴血鏖战的场面。 不难看出,占了上风的那一方正是原始种人。 他们的管道迸发着,喷云吐雾,像翻涌而上丈百之高的浪潮带着万钧的破势冲击异生种人的军队,各个如狼似豹,眼里尽是骇人的杀机。 但令我感到意外的是,这一场战斗,似乎并没有那么轻松。 异生种人虽然顶着如神兵讨伐般的压力,却丝毫没有怯弱的表现。 他们拖着残躯,顽强抵抗。虽然浸透了鲜血,却仍傲然而立。在枪林弹雨中,他们舍身奋进,在刀光剑影里,他们也同样敢与强大的对手正面交锋,看不出半点畏惧。 看来艺术家客观公正地反应了这场战役的场面…… “费伦多之战。”莉莉丝在我一旁点明道。 “壮烈。” “嗯?你是说异生种人吗?” “难道不是吗。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他们明知道自己会输,可是始终没有放弃,直到最后一个人倒下,流尽最后一滴血……” “也是,毕竟这里是他们最重要的战略高地之一,失守就基本上注定了他们的败局。” 莉莉丝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光荣与自豪的,就好像她正是率领着部队打了胜仗的将军。 但我感受不到。 因为艺术就是要以独特的方式给人以震撼的。 这幅画描绘了一场战役,排除画者的主观情感,以及现实的立场以外,我单从其中感受到的就是对异生种驻守部队的敬佩与同情。相较而言,那些恍若神军的原始种起义军,倒多少显得有些像张牙舞爪的反派了…… 可惜现实不是什么艺术作品,不会刻意的去偏袒某一方,并以对方的邪恶来突出他的正义。 现实多半是不齿的。 假如不是异生种千方百计地灭绝原始种,又何来如今受尽屈辱的悲惨世界? 假如不是原始种狂傲放纵地欺压异生种,又何来异生种对他们的极尽排斥? 想起家乡的一句老话说的在理—— “可怜人必有可恨之处。” 我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海面正在身下飞速略过,许久,那个大陆的轮廓已朦朦胧胧地缥缈在远方…… 费伦多——一个漂游在伽迩海中央的大陆,一个异生种人倾覆了鲜血却还是失守的地方。 经由离岸风的吹拂,海岸旁的洋流激荡,总会掀起大量特殊的海下矿物,上升补偿至海面,又相互交融混杂,作用反应,使本就灰黑的海面更加暗淡,暗淡到透出紫色。 于是传闻说,费伦多的近海,正是被死去的异生种人的鲜血所染红的,他们的怨念太深,以至于庞大的水体也无法更新掉他们的悲情。 亦有异生种人的诗人这么说——“大海为他们流泪,留下的泪水尽是鲜红。逝者渐渐远去,而守望着他们的母亲,只有与悲悯的大海一起哭泣。” 这是一个以悲伤作为背景的城市。 异生种部队在失守之前,引爆了五十多枚汽化弹欲与对手同归于尽——近乎把这里变成了废墟。 所以破败也是它的主题。 在失去了繁荣之后,这里充斥着饥肠辘辘,病痛瘟疫。 汽化弹爆炸后的辐射云迟迟未能散去,终也使清算者放弃了这里,撤除了主力,唯独留下一个名存实亡的管制中心,与一座不知是否还能正常运作的亡者处理厂。 于是这儿,就成了一个不折不扣的辖外之地。 是啊,辖外之地! 兴许,疯丫头没猜出我在想什么? 我看看她,又看看即将抵达的陆上平台,最后目光又停留在了那副画上,停留在了顽强不屈的异生种人那一半…… 我看着他们,像是看着彼岸。 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第12章 接站的怪人 到站了,飞行器停稳下来。 舱门缓缓开启,我和莉莉丝一同踏上了露天站台。 迎面的微风,捎来了一丝微凉,当然,还有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终年无法消散的焦灰味。 疯丫头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她喜欢这味道一般。这对我而言已经见惯不怪了——她总是趋向不同于常人的行为,谁让她是疯丫头呢。 我拉着行李箱,正准备和她从天桥上走下去,却不经意间瞥见一旁的行道上站着一个矮小又微胖的男人,似乎默默地注视着我们。 这个家伙可真怪! 大晴天里撑着一把和他的身材完全不成比例的大伞,严严实实地将自己罩在里面。身着一件紧实的黑色燕尾服,胸前还扎着小领结,就好像一些童话故事里面前去参加宴会的侏儒。 他的穿扮看上去滑稽的很,可是我笑不出来,因为这让我想起了儿时被涂着大红色口红的小丑吓哭的那种感觉。是的,一点也不好笑。强烈的违和感给人的将是一种收受刺激般的排斥。 疯丫头也注意到了他。 谁知她二话不说竟直接走上前去! 那个侏儒见她朝自己走来,也丝毫不动,只是静默地站在原地。 我无奈,只好跟了上去。 每每遇到这样的情形,我都是最尴尬的。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和一个自己内心比较抵触的陌生人搭讪。 “两位,是从亚基里来的么?” 那个侏儒见我们走到他跟前,终于开口说话了。 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声音格外厚重。 “我不和没有名字的人说话。”莉莉丝俯视着他,傲慢地说到。 他笑了笑,只简短地回答了一个字:“莽。”然后撤了撤雨伞,让我们看清了他的脸。 这个人奇丑无比! 我不敢相信他是由人类所生的,无论异生种还是原始种,他看起来就像是猪和蛤蟆的杂交后代——脸上有很多褶子,又老又瘪。鼻子扁平蹋蹋,好像是一块被人随意黏上去的肉泥。双目无光,眼角下垂,毫无生气。但是,他打扮得倒挺考究,至少整洁干净,让我还不至于当场呕吐出来。 然而莉莉丝没我这么大的反应。 “原来是你啊。”她似乎若有所悟地说道:“我叫莉莉丝,幸会。” 莽微微地欠了欠身子,动作僵硬如同生了锈的机械一般。 “阁下来这里做什么?” “玩儿啊。”莉莉丝愉快地答到。 莽站着颤了一下,转而用更加低沉的声音悄声说道:“这里可不是个值得游玩的地方……” “无所谓。”莉莉丝毫不在乎,“你可以告诉我们哪里的旅店还算过得去吗?” “当然,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下。看到路边被劈成两半的广告牌以后,往它右侧的大路上走,你们会看到的。那家旅馆很好辨认。” “那好,没有别的什么事,我们就先走了。走,枭!” 说罢她步行如风地从天桥上走了下去。 我便随着她,方才全程没有说过一句话。 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很不对劲,但是又实在说不出来。于是怀着不安,我回头再看了看那个叫莽的怪人—— 他还是僵直地站在原地,撑着大伞面朝一个方向从来没有变过。 这时,一阵风吹过,恰巧掀动了他后脑勺的头发…… 不知是不是错觉,我好像看见他的脖颈处似乎穿刺着一根钢筋,连着脊柱一直往下,也许牢牢地钉在脚底的路面…… 他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木偶。 但我不敢确定。 希望是我想多了。 第13章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刚才的那是个清算者?” “嗯…算是。” 我和莉莉丝按着方才那个怪人所指示的路向前走去。 “他的管道里贮藏着变异孢子,只要他愿意,就可以让人的肺在两三秒内被毒性菌落给填满。我承认,这个能力有些诡异。先前听传闻说起过,他已经在这里待了快三十个恒星周了,不知道他都在做些什么……” 莉莉丝向我解释着,可我的心思却一直停留在莽脖颈后的那根钢筋上…… 我不确定该不该对疯丫头提起这个,但想到他只不过是定定地站在原地,对我们并没有表现出恶意,我觉得,还是快些把他忘掉为好。 我们是来旅游散心的不是吗? 走在路上,这里的车辆只有三三两两,行人也不多。步行了许久也没有丝毫拥挤,这正是我想要的。 更令人舒畅的是,没有人眼尖地认出莉莉丝这个“女魔头”,于是我们很轻松自在地走过了一条条街。 这太棒了。 虽然城市曾经被高能汽化弹摧毁过,但这里的重建工作似乎进行得非常顺利。 总而言之,这里给我的感觉要比在亚基里时好的多。 在亚基里,人人忙碌,每个人都活在奔波与气喘吁吁之中,毕竟他们要讨生活,否则就会被杀掉。高楼虽然宏伟,可那不过是他们给自己建起的监牢。或许时不时会有广场上的示威,聒噪地辱骂着清算者,但那都无济于事;或许时不时会有愤慨激昂的演说,呼吁两个种族停止仇视和平共处,可那都不切实际。只是无论怎样,他们都在那里妥协了,有工作的人便坚守着自己的铁饭碗,老死也不愿意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是怎样——其实他们不敢出来,也出不来,所有人都在清算者的监视之内。若是为了探索世界而不慎丢掉了性命,那在他们眼中一定是得不偿失的!而没有工作的人,更没有能力逃离,最后只能坐吃等死,那是足够悲哀的! 而在这里——费伦多,真不知道该说这儿的人是不幸还是幸运。不幸在他们生在一个曾遭毁灭性打击的城市,生活的各方面都不是那么完善,甚至还常年都被带有辐射的毒云所围绕,每日每天伴随着身体病变的不适。可他们幸运在这里的清算者很少,少到甚至懒得去做清算的工作。所以他们虽然活的不长,活的不优越,但他们活的轻松,活的快乐。 我留意到沿途的每个人,脸上都是祥和的——他们有一种放达的乐观。 在这里,我甚至四处能看见疯丫头的影子,因为他们也是向她那样无拘无束的。 “喂,你在想什么?”疯丫头见我良久默默注视着她,好奇地问道。 “啊?没,我在想……”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随便找了个话题:“我在想我们是不是走得匆忙,忘记吃早饭了?” 她愣的站住脚跟,想了想,“哎呀!真的!”转而懊恼地跑过来敲着我的脑袋教训道:“你不说还好,现在我想起来就饿了!快去给我弄点吃的!” “哈哈哈,那也得到旅馆再说啊。” 我原先确实是这么想的。 试问在奥伽墨,除了正儿八经的店里,还有哪儿能吃到早餐呢?可正当走过街角,还未到达目的地,就有一阵飘香传来——一下子牵住了我的嗅觉,令我不禁去追寻那气味的来源。 疯丫头跟着我,也想知道我究竟在沉醉什么。 这个味道好熟悉啊! 我飞快地走过,绕开一幢幢低矮的房屋,终于,眼前的景象豁然开朗。 “卖陌陌饼咯!走过路过都来尝尝,换您一天好心情!”一个小女孩儿活泼响亮地吆喝着,身旁是一个中年男人穿着朴实的汗衫正在一个车摊前翻着锅里的面饼,忙的热火朝天。他们身后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与碧空交相辉映,显得如画一般美丽。 我恍然间深有触动,就好像回到了蔚海七一样!这不正是我在上学时经常吃的煎饼果子摊么?!那阵阵的飘香,声声的吆喝,还有锅中的油把面饼炸的酥脆的滋滋声…… 天哪,这是在做梦嘛?! “怎么?你想吃陌陌饼啊?”疯丫头见我痴痴地望向他们,用胳膊肘捅了捅我的肩膀。 “吃!当然想吃!” 怎么可能不想呢?说不定我会因为尝出家乡的味道而泪流满面!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在奥伽墨上也有这样的摊位,也有这样的面饼!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只有在费伦多这样一个远离清算者血腥管辖的地方,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可是这样的小吃一般都不太卫生噢……”莉莉丝提醒我道。 “怎么会不卫生呢?我保证!走,去吃一点!”我连拖带拽地把疯丫头拉了过去。 “老板,来两份!” 我一下子找回了上学时和兄弟们勾肩搭背的那种豪爽,好不痛快! “好嘞!”老板利落干脆地为我们刷饼,身旁的小女孩儿见此高兴地喊到:“爸,今天生意真好啊!”说着她热情地帮我们倒了一杯白水,蹦蹦跳跳地送到我们跟前。 这个小家伙梳着两根马尾,可爱又充满活力,让人心情大好,我甚至忍不住摸了摸她的脑袋,而她也嘻嘻地朝我笑了笑。 这个笑容真美,简直就是缩小版的莉莉丝! 我想到这,不由得侧过脸来对疯丫头笑了笑。 “干嘛?本小姐可不吃噢,要吃你都留着自己吃!” “好好好,不吃就太可惜了!” 结果呢,五分钟以后,我们两个都开始抢着吃了! 原先说好的只吃一份,到后来连吃了四五份还嫌不够过瘾!老板也因此赚了个盆满钵满。 我畅快地看着这美好的景象,心中无比快乐——这趟旅行的开头,就带给了我意想不到的惊喜!当然,更惊喜的是,莉莉丝这样一个对待异生种人冷漠无情的疯丫头,也因为爱上平凡的“煎饼果子”,竟也开始学着和摊主的女儿开玩笑了。两人打打闹闹,像极了亲姐妹!这又是一件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 我就知道疯丫头其实是个值得人喜爱的女孩儿…… “等等……” 一瞬间,我醒悟到了什么,转而——突然有了一个令自己恨不得拍手叫好的新安排! 第14章 旅居的第一天 费伦多。 这里简直就是奥伽墨的一方净土!虽然不知道这个巨大的星球上是否还存在着另外些像这儿一样的地方,但管它呢,如果多一点时间的话,我想我会把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走遍。 也许是有点夸张。 不过这儿给我的感觉的确像在蔚海七一样——每个人看上去都很普通,没有什么特别的,那正是我想看到的。甚至,如果能把我记忆中关于莫名其妙的“管道”的那一部分给抹去,那就再好不过了。 最主要的是,这儿的人给了我希望——给了我一个可以依靠他们改变疯丫头想法的希望。 计划是这样:我想和疯丫头一起在最短的时间内环游这里,带她一起感受平凡人的生活。试问还有什么会比朴实的温暖更打动人心呢?我认为,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只要能让她亲眼目睹爱与和平的伟大,就能使她放下对杀戮的偏执。因为爱是有力量的!是可以抚平伤痛的!是能够直击人心扉的! 只要能够改变莉莉丝,我就有勇气、有信心和她一起面对即将到来的难题。哪怕是会与整个清算者政权对抗,我也绝不会感到无助。而改变她,同样也是有朝一日能与她一起去往蔚海七过宁静生活的必然条件。 讲白了,原来我是害怕失去她…… 害怕我们的意见不合,最后背道而驰…… 我又一次偷偷地在她身后端详起她。讲不清,这是不是一种害怕被她察觉的情愫,但总之每每看到她那股乐天无忧,一往无前的劲头,我就会非常安心。 我们抵达旅馆了。 这是一座不大的房子。 招牌已经被风雨漂洗得褪了色,只留下斑斑点点的印记模糊在檀木的横栏上。店里的灯光不是很亮,但这恰巧给它以一种清幽的雅致。 介于先前沿途的顺心事,让我一点也不担心里面的状况。 于是我们走了进去。 台里只有一个服务生,穿着白衬衫,戴着金丝边的圆片眼镜,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正在那里用手帕擦拭着一瓶棕色的老酒。 我只跟他说我们是来住店的,他竟连身份也不过问,谈好了每晚的价格以后,就给了我们各自的房卡。 然后经由一个女招待领着我们去往房间。 这其间,莉莉丝明白我的用心良苦,所以一直用礼帽把自己的脸遮得严严实实的,并且也没怎么说话。 我想也是。 她那狂狷的嗓音与笑声估计也是她的一大标志,我只希望远离了亚基里,就不要再有人处处疯狂提防抵制着这样的声音了。 我现在只想让疯丫头多看看祥和的美好,而不是处处迎着朝她丢来的碎玻璃与烂酒瓶以及那些难听的辱骂…… 美好的人与美好的环境相得益彰。 所以我希望疯丫头能在这样一个美好的环境里成为一个美好的人,一改先前在亚基里时与整个环境针锋相对的习惯…… 有因必有果。 我会是一个纠正病态,转而成就良好因果的人吗? 呵呵,这个理想还真是远大呢…… 在我还活着的这几天里,我能做到吗? “嘿……” 疯丫头见女招待转身离去,这才跟我说话:“一会儿来陪我聊会天啊?一个人在房间里……怪无聊的……” 我笑了笑,“没问题,先收拾一下。” 转而,我进了自己的房间。 听到隔壁的关门声后,我做了个长长的深呼吸。 我该为我的计划做点准备了! 在蔚海七上,我从小就被教导着,要做一个光明磊落的人,要做对社会有用的人,要做一个能够活出人生意义的人,要做一个不怕黑暗,勇于抗争的人。 如今在奥伽墨,那些凶恶的人正袖里藏刀,计算着时日准备来取我脑袋。 会是什么样的呢? 我猜他们会在那一天,携带着载有崩坏毒计的弹药给我下最后的通碟。 一旦我铁了心的拒绝,他们就会冷不防的从身后拔出抢来,干净利索地给我的脑门来上一发子弹…… 这样,死亡的精灵就会打着旋子钻进我的大脑,随即释放出致命的毒素,通过我那该死的管道输往全身——然后便会让我在百蚁噬心般的剧痛中缓缓死去…… 在那种可怕的事情真正发生之前,我都会一直期盼着奇迹的,也会一直期盼着能够改变莉莉丝,留下我在这个星球上最后的一点人生意义…… 想着,我的腿就愈加有些发软。 最后干脆瘫坐在软绵绵的床上。 …… 床有旅店的味道,窗边放着一株吊兰。温和的“阳光”从阳台照射进来,陪我一起坐在床上…… 不,不对,我的头脑现在一片空白。 我突然间不知道那个计划具体该怎么实施了,抑或是在生死的压力面前,我又想选择逃避? 沉郁了许久,我终于忍不住起身,出门敲响了疯丫头的房间。 门没有闩上,所以我就推开门径直地走了进去。 此时,疯丫头正端坐在梳妆台前,打理着自己的头发…… 我见她青丝散落,恬静优雅。 这下她确实像个公主了。 而我这个骑士却至今不知道该怎么“守护”她。 “呀,你来啦。” 我点点头,走到她身旁欠了欠身子。 于是她便起身挽住我的手臂,“出去……走走?” “嗯。” 就这样,我们的一整个上午都在广场上闲逛。 虽然人很多,但却没有那么多。 我和她都走得很愉快。 再没有像蜂群一样朝我们丢来的杂物了…… 下午,我们只在旅馆里打牌。 疯丫头局局连胜。 我心甘口服。 晚上,我们各自回房。 看着换不了台的电视,里面只有一些旧时代的电影,演的都是一些肉麻的爱情故事…… 我在百无聊赖中,留意着疯丫头的房间。 她把电视的声音开得很大,大到震耳欲聋。 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做,也不知道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正在干嘛。 就这样,旅居的第一天匆匆结束了。 我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离被清算的日子便又近了一天。 挥霍时光了吗? 是,又也许不是。 人生不正是这样吗? 还未游玩,便匆匆返乡。 第15章 新契机 一夜无梦。 我也不知道这到底是睡得踏实还是睡得昏沉,只知道早晨起来的时候第一件涌上头脑的事——便是想着又过一天了,希望今天能在我所担忧的事情上找到些眉目…… 昨天于我而言,就好像是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场,从忧转喜,由喜转悲,直把我引到决断的节骨眼儿上。除此之外,我也再找不到什么特殊的词汇来形容了。 既已如此,我认为还是接着筹划昨天所计划的事情为好,否则似乎怎么也对不起在早餐摊前时的那股兴奋。 稍作洗漱,我细心地打理了一番,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多一点意气风发,然后便出门了。 隔壁疯丫头的房间静悄悄的,看来她终究还是把电视给关掉了。 现在我敲响她的房门,准备喊她起床,可回应我的只有慵懒的两声:“烦死啦!再让我睡会儿!” 于是我便只好自己先下楼去,看看我能不能在百无聊赖中想到点什么。 旅馆有一间早餐厅,就在我们房间的下面一层。 我打着呵欠慢悠悠地走进去,惊讶地发现这儿的人居然很少! 噢,相信我,这一点也不正常! 至少在这颗时不时就“堵人”的星球是这样……即便是在费伦多,这也还是不正常! 我怀揣着不解,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看来您睡晚了呢。” “啊?” 一个温润的声音传来,我忙扭头去看,原来是昨天在台里的那个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侍者。 “何出此言呢?”我不解的问道。 “呐。”他示意我看看头顶的电视。 里面正播放着今天的早间新闻:五百万人起早贪黑共度复生节…… 复生节?这是什么东西? 除了让我想起蔚海七上的复活节以外,就没有什么其他头绪了。 “先生是外地人?” “啊,是的。” 我正回答完忙着看新闻呢,突然察觉那个侍者不说话了,于是下意识地去观察他的表情。 他突然显得很严肃,给了我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 “冒昧地问一句,先生是从哪儿来的呢?” 我听他这么一问,心中也起了警觉。如果是在平常,我一定会回到:“这关你什么事?”然而我那莫名其妙的直觉正告诉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我很自然地说到:“罗娜分治区。”之所以不说亚基里,还是因为我留了个心眼,认为这样更稳妥一些。 “罗娜分治区?”那个侍者有些惊疑:“离我们这儿可有一点路程啊……” 当然,无论在哪个分治区,离这儿都有一定距离,谁叫费伦多飘在海上呢?这明显是在试探我! 我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了,如果我再迟疑下去,他的下一句话一定会问:“有能力做这样的长途旅行,您一定是清算者?” 当然,我不能让他这么问,因为这很可能会让我非常为难。 所以我打算将计就计,与其让他像审问犯人一样冷不防地套出我的话,不如留下一串虚假信息让他自己去琢磨。 于是我便像乡下的老人们拉开家常一样爽快地唠道:“可不是嘛!为了这趟旅行花光了我半辈子积蓄呢!” “噢?”侍者来了兴趣:“您这又是何必呢?” 我笑了笑:“你瞧……我在罗娜是给那帮兔崽子做转嫁工具的。” 说完,我特地留意了一下他的反应,发现他听到这儿,方才拧紧的眉头就逐渐舒缓。 很好,试探出他的立场了。 幸亏我留了这么个心眼! “噢!那可是个份不错的工作!”他笑着半调侃地说道。 “没办法,品种优良嘛!” “哈哈哈哈哈!” 他哈哈大笑起来,显然是放松了警惕。因为清算者可不会开这种令他们感到作呕的玩笑。 “那先生怎么突然想做旅行呢?”说着,侍者恭敬地为我满了一杯葡萄汁。 “嗨!别提了!”我佯装着面露难色:“还不是因为出了点不好启齿的问题……我想,被辞退以后我可就只能等死了!与其那样坐着,不如好好享受一把?人生才无憾嘛!” “您说得对!” “所以啊,我把早年赚来的钱全拿出来,就为了临死前多看看这世界!不瞒您说,四处打点,费了我好大的劲儿才弄到离开罗娜的许可证明!那帮兔崽子!屁事儿就是多!” 侍者听着听着竟开始同情起我来,转而他乘了一些糕点和培根来到我桌旁爽快地说到:“这顿饭算是我请先生的!” “哎呀!太客气了!真不知道该怎么谢谢你!”我也大方地感激道——虽然这顿饭钱还不如在莉莉丝家洗一次澡。 说罢,我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全然没有半点清算者的优雅。 那侍者一看,对我更有好感了。 “先生慢点吃。” “没办法!在废料箱里过惯了!现在吃东西想慢下来都做不到!”我说着把一整块面包塞进了嘴里…… 这其间,我一直都在留意我所想接收到的反馈,结果是令我非常满意——那个侍者在我身旁总是不住地点头,一副深有同感的样子,仿佛在说:“我们是不是失散多年的兄弟啊?真是相见恨晚!” 待到我三下五除二地把早点吃完,他突然俯身到我耳边低语道:“先生其实来对地方了!” “嗯?” “我们这儿的清算者很少,而且大家都非常团结!可以说,就是同仇敌忾!这么说,今天的这个复生节就是证明大家团结一致的日子!每家每户都会早早地出门,前往各自城市的中心广场上去。在那里,我们会互帮互助,举办很多有意思的活动。” 我一听,眼前一亮:“这不正是我所需要的嘛!” “更重要的是,被评为’最心善之人’的话,就可以直接面见尊者,并且加入他们的队伍!” “尊者?” “是的。从各地来的德高望重的人!” “什么队伍?” “嘿嘿,你去了就知道了。”侍者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容:“别担心,大家都会保护你的!只要在这儿,就再也不用担心那帮兔崽子了!相信我……” 什么? 我没有听错? 这……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那个侍者,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再也不用害怕清算者? 这简直叫人难以置信。 “先生快去参加活动!祝您好运呢!”侍者清理完我的桌面,潇洒地朝我行了个礼。 而我,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话语之中。 良久,我才突然醒起一件事,忙朝他喊到:“请帮我打包一份早餐!” 第16章 事与愿违 打点完早餐,我便带去莉莉丝房里。 她已经起床了,就是头发乱糟糟的,一副还没睡醒的样子。 见我进来,她突然沮丧地喊道:“枭!我突然多了五百个单位的清算任务!” 我心头一紧,总不可能看着她在这里杀人? 不行,不可以发生那样的事! 为了帮她转移一下注意力,我好歹要说点什么。 “嘿,别这么紧张,你不是个工作狂的,对?” “可事实上我就是。” “那也总不需要一辈子都兢兢业业的?” “我看上去像是个会偷懒的人吗?” “嗯……挺像的!快照照镜子,你的头发现在就像花栗鼠的尾巴!” “打你啊!” 她抱怨道。 我叹了口气:“但这工作也不是……非做不可的?” “你说什么?” “我是说,不差这一两天的,对不对?” “但总是要做的。” 我觉得很无语,疯丫头一直把清算作为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照他们清算者的看法——那就是能够减轻环境的负担,提高剩余人口的生活水平,但其实隐盖其中的是他们喋血后的快感,每每都会让他们更加疯狂,更加欲罢不能! “可是你就没有想过其他什么有意义的事情吗?” “有啊!”她伸出手指在我的鼻尖轻轻点了一下,“我希望你可以和我一起工作!这样我们就是真正的搭档了!” 对此我深感无奈。看来她丝毫没有放弃“拉我入伙”的念头,我也不知道现在是该感动还是该担忧。 这让我很为难。 方才侍者所说的那些,的确引起了我的兴趣。 如果我真的能在这里得到庇护,从此躲过清算者,那么又何必执着于去争取投名状呢? 这里的生活或许很不错,与蔚海七又极尽相似,说不定真的是我在这颗星球上的归宿。 然而最大的问题是疯丫头愿不愿意。 我知道这样的决定可能意味着什么,所以我认为应该由她来做出选择。 不管怎么样,我都至少得先让她去看看这里!对,和她一起去参加这个“复生节”的活动。说不定可以改变她…… 于是我不管那么多,只一个劲儿的和她闲聊一些“工作”以外的事,并且催促她快些把早餐吃完,然后我们一起到外头去。 虽然她表现出了一些焦虑和不耐烦,但最终还是不再提起清算的事了。 可这依旧不是一个好的开头。 所以,我的情绪也复杂的很。 原本充满力量的心,此刻却像是一只被霜打坏了的茄子。 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时间可不会停下来让我好好琢磨对策,想出来个两全的办法——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出门以后,我特意又去大叔的早餐摊买了一些陌陌饼,心里希望这个多少可以帮疯丫头记起一些美好的事情,以换取她不是那么糟糕的心情。 然后我们便一起往市中心去。 这里的人开始变多了,统统挤在一起。 虽然这才是奥伽墨该有的路况,但我的心情并没有因此平缓下来。 我的全部心神都停留在疯丫头身上,这让我难受极了——她似乎已经没有了初到这儿的第一天时的那般笑容了,就好像正在逐渐变成一个我不认识的疯丫头。我知道这是为什么——想要让她开心的旅行,前提是在她完成所有任务以后。可如今那些高层的混蛋们不合时宜地又给她下了一道任务,这完全摧毁了她休假的兴致! 我很懊恼。 这些该死一万遍的混账东西为什么总是要把我逼到死角?!哪怕是我唯一的一线希望也要掐灭它么?!我只不过是想要一方可以生存的土地! 在焦灼中,我们到了所处的这座沿海城市的中心广场。 广场很大,大到足够容纳下前来参加集会的所有人。 这里搭建了很多帐篷,似乎每个帐篷都在筹划着一天的活动。 恍然间,我没来由地发现自己和疯丫头在这儿确实显得格格不入。 虽然我们看上去正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可我们骨子里那种对宁静与孤独的渴求则一直在不断排斥着这样的热闹场面。 我尴尬得茫然无错,也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疯丫头更是默默地站在一旁,把帽檐压得很低,全程没有说过半句话。 后来,我们在郁闷中随波逐流。 没有灵魂的去折了一些纸鸢,在上面写了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什么的“愿望”,然后跟随着大伙儿一起把它送到天上。 没稍两秒,风筝线就脱手了。 广阔的天空中飘扬着五彩斑斓的梦,却只有我们的是那么虚幻,虚幻到一眨眼就没了踪影。 而在后续的活动中,我们又混杂在人群里听他们整整齐齐地用方言合唱。 说实话,我一句也没听懂。我想疯丫头也是一样。 我们两个,是带着隐秘身份的外来者,似乎命中注定了无法融入到这个异乡快乐的气氛当中去。 在人群里,我甚至多次担忧着疯丫头会不会一时冲动,用她的血芒刺把这儿的人给杀个精光来完成她从今天清晨起就一直耽搁在心头的清算任务……所幸她没有这么做,只是面无表情地牵着我的衣角,跟着我,该走的时候便走,该停的时候便停。 她是个好姑娘,已经非常顾及我的感受了。 可我却没法让她快乐。 接着,我们又听了一些人慷慨激昂的演说,讲得全是关于异生种人的团结与善良,完了还让大家互相登台拥抱。 这个环节我们便完全没有参与。 至于先前侍者所说的什么“最心善之人”,我也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根本没去关注这到底是怎样的一个评选过程。 难道我还有心思去关注这个么? 光是担忧疯丫头就已经够我受的了! 我也开始明白,现实就是如此。 冰冷而残酷。 它永远不会遵照着你的想法来有序进行,更多的,是我行我素;它就是个任性的孩童,却有着无边的权力来牵着我们的鼻子把我们带到自己不愿意前往的田地;它高高在上,规划着我们的路,即便是让我们跌断双腿也不会有丝毫同情,反倒是冷冰冰的袖手旁观。 我总不能去责备现实? 结果就是这样,一个半天又过去了。 我又绝望了一分。 好在到了下午,人潮便逐渐开始散去——广场上没有那么多人了,嘈杂的声音也小了下来。 这让我感到稍微轻松了一些。 我和疯丫头并排坐在一条长椅上,没有交谈。 可悲的,我竟不知道该和自己最熟悉的女孩讲些什么了…… 良久,我只好借说前去方便,暂时离开她一会儿,一个人静一静。 走到一个帐篷后面,面对着眼前的杂草与灌木,我蹲下沉重地叹了口气,甚至有些想要抱头哭上一场的念头。 但那不像个男人,对。 我就要死了,说不定! 压力真的好大。 难道我就这么窝囊地死去?就连告诉疯丫头与人为善,心向光明的机会也没有了? 渐渐的,天空都开始阴沉下来。 头顶厚厚的乌云开始聚拢,眼见得瓢泼大雨将至,一点也不留情面。 我怅然地仰望天空,真想嘶声高喊一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但当第一滴冰凉的雨水拍打在我脸上时,我却恍然醒悟过来。 回身偷偷看了看远处的莉莉丝,她仍独自坐在长椅上待我回去,平静地目视远方……即便是暴雨倾盆要将她淹没,她也仍傲然不动,正如面对示威者向她砸来的碎玻璃与烂酒瓶一样! 这个疯丫头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或许知道。她想要一个能和她一起面对生活的搭档,能为她遮风挡雨? 我心疼地看着坐在大雨中孤孤单单的她,手里却没有一把雨伞。 等等…… 不觉间,眼前通往广场出口的路上正走过来一个穿着格子衫的小胖子,打着一把大伞在那儿蹦蹦跳跳地踩着地上的积水。 我看看他,又看看莉莉丝,心里想到点什么。 “喂!小胖!”我突然朝他喊到。 “大叔,你真没礼貌!”小胖嘟着嘴责备我道。 我只好朝他歉意地笑了笑,转而和善地说:“过来一下!嘿…你瞧,那儿是不是正坐着一个漂亮的小姐姐?你呀,能不能撑着伞过去帮她挡挡雨呢?你看她多可怜啊,一个人坐在那里,连把伞也没有。” “哼,不要。” “为什么啊?” “要去你自己去啊。” “不不不,我希望你去。” 小胖耸了耸肩,转身就要走,只留下一句:“这是我的伞,我爱怎么样就怎么样。想要?你自己买一把去!”讲完,他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突然狡黠地问道:“慢着……如果帮你的忙,我有什么好处么?” “啊,好说!我给你五当的奥数合金怎么样?” “五当!”他吓了一跳,好像从来没见过这么多钱,但他似乎还不满足,“五当……是不错了啦!但,我帮了你的忙,你觉得,我是不是最心善的人呀?”说罢他嘿嘿地笑了一下。 “是是是,好吗,你只要过去帮姐姐撑撑伞就好了!” 这下他总算满意了,笑嘻嘻地拿出了一张材质很好的卡纸,让我在上面压个指印,然后另一手摊掌,管我要钱。 我二话没说都给了他,只希望他可以配合我哪怕是演一出戏,也多少让莉莉丝感受到人间的温情。 兴奋地,我看着小胖大踏步地朝莉莉丝走去。 我在暗处为他加油鼓劲儿。 “可以的,你行的!让姐姐知道你们都是温暖的人!” 然而,“啪”的一声打断了我的美梦。 随即我便看到小胖捂着自己被打肿了的脸哇哇大哭着跑开了,只丢下一把雨伞落在地上。还有莉莉丝高冷地站在那里…… 我真是一败涂地。 第18章 危急 找了大半个街区,也不见莉莉丝的踪影。 我想她这次真的气坏了。 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一定是对我失望到了极点。可我也没办法再用那些陈词滥调向她解释——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本就有着各自不同的观念,但我们却不巧相遇相识,并且为了彼此能够长久相伴而费尽了心思地想要改变对方。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其实我早就应该要有心理准备。 实是说的轻松,真正到了面对失去一个日夜陪伴的“搭档”的时候,就像现在,我甚至感觉连指尖都在抽痛! 雨水和汗水交杂在一起,凉透了我的全身。 我实在找不到她了! 我绝望地这么想着,但很快又来了精神——她的行李还在旅馆呢!说不定,只要我先她一步回去,就可以碰见她? 抱着这个希望,我瞬间如打了鸡血般地狂奔回去。 穿过小巷,旅馆很快便出现在眼前。 我三步并做两步越上台阶,直冲前台——先前的那个侍者不在,此时站在里面的是个小姐。 “您好!请问2350号房间退房了吗?”我飞快地问道。 “好的,我这边帮您看一下,请稍等……” 我的心脏便开始紧张地狂跳起来。 “您好先生,2350号房间尚未退房。” 太棒了! 我就差没有喊出声来。 我了解疯丫头,她总是把一些珍重的东西随身携带,所以无论如何她也不会因为和我赌气而直接把那些物品给丢掉的!现在我只需要守在这里,总归还是有机会再见上她一面。 坐在大厅,我陷入了不安的等待。 疯丫头迟迟没有出现。 我只有坐立不安地陪在一尊老旧摆钟的旁边,听着它沉重晃动的声响,消逝着难捱的时光。 厅里很冷清,只有我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沙发上。 而台里的那位女侍者,只是时不时抬头冷冷地看我一眼,其他时候全在专心致志地敲击着键盘……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下半夜。 疯丫头还是没有出现! 当午夜的钟声敲响,我感觉自己的希望落空了! 起身走上两步,腿脚都还没迈开就好像跌进了深不见底的冰窟。 一个突发的念头瞬间如坚硬的榔头般狠狠地敲在了我的头上,让我恍然大悟: “是啊……疯丫头珍重的东西都有什么呢?一张与我的合影、一支我送她的蝴蝶刀、还有亚基里清算者总部颁发给她的‘搭档许可’!” 这些东西她现在已经不在乎了,已经完全可以不要了啊!我真是个无可救药的白痴。 此时的我,好像一个榆木脑子的呆瓜,痴痴傻傻地愣在原地。 世界都在我眼中消失了。 废物。 我真是个废物。 想着想着,我不受头脑控制地呵呵傻笑起来…… 保持着这样愚蠢的状态不知过了多久,我没注意到有一对情侣正从门外踏进来,边走还边悄声说着什么。 因为“万能管道”的原因,他们的悄声低语被放大了好几倍后传进了我的耳朵里…… “亲爱的,那真是太可怕了!” “你说得对,简直就是个发了疯的女人!” “诶,你说,她会不会跑到这边来啊?!我们要不要换一家旅馆?我感觉好不安全!” “唉,放心!如果她真是清算者的话,很快就会……” 清算者? 我打了个激灵,突然闪身挡在了他们的面前。 “你干什么?!”男人被我吓了一跳,警觉地冲我喊到。 我不扭捏,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刚刚是不是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姑娘?” 男人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像看神经病一样回答道:“呵,不是姑娘!是疯子!她一路上砸了十来辆汽车了!每辆都被砸得像是给熨斗烫过的奶酪!真不知道一个女人哪来这么变态的力气?告诉你,那条街上的人现在全躲着她!我们本来要在那儿住的,都是因为她,现在只能搬来这儿了!” “啊!您能告诉我她现在在哪儿吗?”我一心只想着见到疯丫头如今听到这些令我更心痛了。 “告诉你?凭什么告诉你?你是她什么人啊?” “我是她……搭档。” “哟!还搭档呢!”男人语气里充满了嘲弄:“哥们儿你讲话挺含蓄的哈?是爱人就直说!大家都有难处,不丢脸的!哈哈哈哈哈哈!” “别这么说话!”一旁的女人听了用力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责备地训斥道:“你多积点嘴德!没看人家这么担心么?” 转而她对我说:“先生你快去看看她,沿着我们现在的这条路往下走,到了第一个十字路口以后往左拐,你会看到一座很高的大厦,把它作为参照,应该可以在附近找到她。” 我握了握那个女人的手,感激地说到:“谢谢你!” “不客气!不过你最好快一些,走的时候,我看见她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嗯,你的爱人是不是有哮喘病啊?好像还挺严重的!” 哮喘病? 不不不,我从认识她以来从没见过她生病,甚至连感冒也没有!怎么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不对,这太突然了…… 对女人再三感谢以后,我就火速冲出了旅馆,前往莉莉丝可能停留的那个区域。 不管怎么样,即便是她不原谅我也好,我也得让她保重身体!可别在我们“分手”以后,就真得了什么哮喘病?拜托,你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姑娘……你这样我是放不下心的! 我的脚底生风,恐怕这辈子都没有跑得这么快过。 很快,我就到了那里。 诚如刚刚的那个男人所说,这里就好像经历了一场龙卷风袭击一般。到处都是可怕的毁坏的痕迹。 所以不难寻找,我终于看见了她。 疯丫头就在那里! 在两幢高楼之间的一条夹缝中。 她正瘫坐着,不是我印象里充满活力的样子,也丝毫看不出是刚刚进行了大规模破坏的样子——正相反,她看上去非常虚弱。 我连忙上前,跪在她身边。 她感觉到了什么,但也只是微微地抬了抬头,眼睛甚至都没能睁开。 “怎么了?不舒服吗?”我关切地问道。 她张了张嘴,似乎很难发出声音。可她知道是我,还是想都没想地举起拳头在我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最后终于吐出稍微清晰一点的一个字:“滚!”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安慰着抱起她,却发现她浑身发烫。 “你发烧了?!” 她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纵使还在和我赌气,也只能把头枕在我的肩膀上。 “清算者……不会……发烧的……” 我想了想,好像的确是这样。 一方面,我很庆幸找到了她,而她也没有像早些时候那样恶狠狠地排斥我;另一方面,我又很担心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很担心她的身体出了什么事。 “喂,你可别是被我气病的?哈哈……”我半开玩笑地说道,希望能够以此分散一些她的痛苦。 但是她突然一阵猛烈的咳嗽,一下子让我心碎——我开不起玩笑了!这样的状态绝对不正常! “枭……” “嗯,我在听。” “我……咳咳!”她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是还没能出口就被剧烈的咳嗽给打断了。 她似乎也知道自己说不完原本要说的话了,于是带着微微的颤抖有气无力地凑到我耳旁—— “白痴……” 说完,她咳出了一团鲜红的血块。 不…… 这不可能! 我的天塌了。 “疯丫头!”我崩溃地大声呼唤着她,“别睡!别睡!看着我!嘿!看着我!我知道,我知道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气话!你是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嘿!你不是还没听过我唱歌吗?我现在……我现在唱给你听!” 但是没有用了。 莉莉丝已经没了动静。 我颤抖着看了看她咳出来的那团血块—— 除了触目惊醒的鲜红以外…… 还有一片白花花的菌落。 惨淡、诡异。 第19章 绝境 菌落……孢子? 这是那个接站的怪人动的手脚!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莉莉丝失去意识了。 她体内的管道正在超负荷地过滤着变异菌落产生的神经毒素。 一般情况下,原始种人是很难被外力所杀死的,即便遭到斩首,于他们而言也不过是可以很快愈合的小伤,这全有赖于管道的强大功能,然而一旦遇到某些极少数同族的特异“贮藏物”,情况就多半不同了——管道为原始种人提供了强化因子以及在寿命内顽强的生命力,但同样也是他们短命的最主要原因。一旦管道消耗衰亡,他们的人生便也走到了尽头。所以只要那些特殊“贮藏物”所产生的持续伤害超出了管道的处理能力,就会逐渐开始侵蚀损耗机体,加快管道的衰亡。在那之后等待受害者的结局便只有暴死。 正因如此,清算者才近乎病态地控制着每一个原始种人以及那些由异生种人发明的能够迅速破坏管道的毒剂,以防产生政变的不安因素。 我知道我必须抓紧时间了! 照疯丫头现在的这种情况,我担心她撑不到明天。 我背起她,拼了命地去寻找医院。 我晓得在她的肺里,恶毒的菌落正令人作呕地猛长。但只要能够一次性地清理掉它们,疯丫头就可以活下来!这不是件很困难的事,只要拥有精密的医学设备就可以完成。医生也不需要顾虑手术的风险,毕竟直接切开胸腔切开肺部也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我背着疯丫头跑了大半夜,走访了三家医院,得到的竟全是冷冰冰的拒诊……仿佛他们只凭莉莉丝的症状就能一眼看出我们都是不共戴天的清算者。 不,他们甚至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无论我怎么苦苦哀求,他们都始终无动于衷,各自忙活着自己手中的事,待我如同空气。 我便知道去哪里都是一样的了。 这一刻,心如刀绞。 我只能看着疯丫头慢慢死去? 从最后一所心存侥幸但最终还是希望落空的医院里出来,我沉重得喘不过气来。突然双腿一软,被疯丫头压着跌下了门前的台阶。 我的腿断了。 但那不重要。 我咬紧牙关把折了的腿死命掰了回来。 这是莉莉丝。 我在奥伽墨上唯一的家人,最亲爱的搭档。 我一定得把她救回来。 给自己鼓足气,我带着她跑进了沿途的一座公园。 “抱歉,你待在这儿,我很快回来!”我把她放在了一尊嘉尔(奥伽墨上“天使”的称呼)雕像的脚边。这里人很少,至于就算真的有人,他们也不能拿莉莉丝怎么样。直觉告诉我旅馆回不去了,这里很不正常……我只希望天使可以替我守护她…… 接下来,我很清楚我要做什么。 既然那个叫做莽的混蛋有能力控制毒菌生长的时间,那么他也一定可以解除毒菌的危害!一定是这样,我必须找到他,也必定能够找到他——那根令人感到强烈突兀的“钢筋”,就仿佛是把他钉在了空中平台的天桥上一般。 我大胆猜测他此刻还站在那里。 况且,身处这偌大的费伦多临海城,我也只有那个地方可找了。 深吸一口气。 已经许久没有运用自己在蔚海七上练就的一身本领了,不知这么长时间过去,技艺是否有些生疏…… 我活络了一下筋骨,原地挥了挥拳,弹了弹腿,势势迅疾如风。不错,手脚都还灵便。拳锋上的老茧依旧,这一拳“二十年的功夫”打碎人的整排肋骨不在话下;小腿处被磨得平整的胫骨尚且硬朗,这一记“能够断钢的高扫”把人的脑壳踢碎也是轻轻松松。我必须要做这个最坏的打算…… 起脚,蹬腿,我三两步翻上了一座高墙,在高墙上疾走,一腾身又够到了墙后的房檐。 费伦多大部分的房子都比较低矮平整,所以这有助于我在屋脊上飞奔,也有助于我快速辨认空中平台的方位。 不消多时,我便寻得了。 目标就在不远处的海港! 我像一支离弦的箭般,以百码冲刺的速度飞跃在鳞次栉比的房屋之上,连风都被甩在身后。 夜光铺洒下来,用惨白修饰描绘着我前后飞快摆动着的手臂,那里青筋暴起,积蓄着撕裂一切的力量。 我知道,这很可能是救回疯丫头的最后希望了。 我要冲出绝境。 哪怕我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莽的诡异能力。 哪怕这将会是一场死斗。 第20章 对决 伽迩海起伏的浪涛滚滚地拍打在岸边的石涯,溅起的水花甚至能够飞跃而上,触及到我们所站的空中平台。海水的咸味衬着迷蒙的夜色,在平台昏暗灯光的映照下让我们看上去更加对立,更加剑拔弩张。 “我最后再重申一次,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就马上离开这儿。这是我对你最大的仁慈!” 这个讨厌的侏儒果然还站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今晚少了我们初见面时的客气与文质彬彬。 “是嘛?那我也再重申一次,只要事情解决不了,我就绝不会离开。” 听了我这话,他开始咬牙切齿起来,毕竟今晚对他很重要——他要迎接一个远道而来的贵客。而这个贵客,竟是一个异生种人。依这儿本地人的说法便是——尊者。 我猜得没错。从上岸以来,到旅馆,到集会,再到最后的陋巷、看见逃出生天的男人对着旅馆的侍者窃窃私语,在那之后疯丫头就突然发作……这里的每一件事都在暗示我,费伦多已经被异生种人所掌控了。这样的统辖力强大到甚至可以策反像莽这样的清算者,让他衷心效命。 “你知道你现在为什么还能站着么?”莽冷冷地发话了:“只不过因为你还没有杀人罢了。但是倘若你执迷不悟,犯下这儿的法律,我随时都能让你躺进棺材!给你个忠告,从哪里来,就回哪里去。没有人可以与这里复生后的人民抗衡!他们是伟大的,他们终有一天会覆灭原始种的政权!” “随时让我躺进棺材?”我笑了,在蔚海七时,同等量级内我已经难逢对手了,更何况是一个高不及我腰杆的‘豚鼠’?另一方面我还在诧异着他一个清算者怎会被洗脑到如此程度,以致近乎成了异生种人的看家犬。 我不做回答,兀自拉开了格斗的架势。 “我说过,今晚这件事情不解决,我就绝不会离开。” 他一见我这格斗的架势,竟轻蔑地咧开了一个诡异的笑容,也像是被我的举动勾起了兴趣。 “你知道你这是在和谁叫板么?” “不知道,一个…没法移动的侏儒?”说罢我用眼神撇了撇他脖颈后的钢筋:“你被他们钉在地上,怎么和我打?” “他们?”莽讪笑着说道:“不不不!这可是我自愿的,只有这样,才能表达鄙人对于复兴城的无限忠诚!像你这样甚至找不到阵营的浪人,是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啊?是么?随便了!你究竟是中了什么邪我不清楚,不过我清楚以你这样的状态甚至挨不过我一拳!” “哈哈哈哈!”他听了这话就好像是谁开了个滑稽的玩笑一般,“啊!很好,小子!很好!我欣赏你啊。既然你这么热情,那么,在尊贵的客人还未到来之前,我可以,陪你玩玩……接招!” 话音刚落,竟有一粒钢珠从他手里弹射出来。 速度极快!恍若出膛的子弹! 这样的奇袭令我始料不及,虽然侧身闪过大半,可还是不慎被划破了脸颊。 见此情形我不敢怠慢,忙腾步向前冲他逼近。 在这段不长的距离内,簌簌的又是几粒钢珠破着风朝我飞来,似乎只要被其中的一粒击中都会使我面目全非。 但凭借着炉火纯青的躲闪技术,我很快就毫发无伤地突进到了他的跟前。 “没辙了吗?!” 我瞄准他的下巴来了一记迅猛的正蹬腿,然而却踩空了。 实话说,我的正蹬腿非常快,但这个小个子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他虽然被钉在地上,也只不过轻轻地向后一点地,就绕着轴线避开了我的攻击。 于是我顺势在范围内又跟上了一记后手勾拳——才刚刚落地重心还未稳固的他这下没得躲避了,只有硬抗。 但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又发生了。 我很确定自己击中了他,然而在击中的一瞬间却感觉打在了一颗飘在空中的气球上一样!力道丝毫没有透射进去,反倒是他借着我的力绕着钢筋回旋了一圈后一脚踢在了我的后颈上。 这一脚很重! 完全不像是他这个体形能够达到的份量,也完全不像是重心不稳的条件下所能击发出的威力! 虽然我及时地防守住了要害,却还是难免向一旁趔趄。 “怎么样小子?你知不知道从来没有人敢和我比试拳脚功夫?那个快要死掉的莉莉丝也一样!” “闭嘴!”我表面上破口大骂着,但其实心中正平静地分析他的拳路。 正所谓激将法在擂台上时常会发挥一些功不可没的作用——比如刺激对手的神经,扰乱其呼吸,从而以自己的节奏来掌控对局。我现在要做的就是佯装愤怒,让他误以为自己已经胜券在握。 这个家伙的移动区域有限,我大可以利用我的身高与臂展优势待在他的攻击范围之外对他进行压制。 于是我卯足了劲儿,装作要飞身扑上前去的样子,等他上当,正要绕着轴线后撤的时候,我脚踩一个急刹,转身使了一个下劈弧度的后旋踢。 不出我所料,他惊滞了半秒,不过很快就做出反应——躬下膝关节,顺着我的扫腿反方向绕开。 来了,他又想反击。 这次我没有贸然跟进与他搏拳,而是等着他回身转过来刚要起腿的时候立马一记跳膝撞在他的胸口,依靠我身体的重量与起跳的动能把他压了下去。 等他再绕一圈回来的时候,便又起一脚直呼在他的面门上。 他的手短腿短,根本够不着我。 我感到一阵畅快,就好像在玩弄一颗每每都会自己送上前来的速度球。 “喂,玩够了吗?” 在我又一次习惯性的蹴击之后,他竟然没想着卸力,反倒直接硬抗下来。 我听到一声明显的“咔哒”声,想必是他的肋骨被我踢断了。 “怎么,要投降吗?”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转而看他。 他竟然死死抱住了我的腿,脸上露出非常阴恶的表情。 “小子,还不赖……” 说罢,他竟然张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满是钉刺般的牙齿狠狠地在我腿上撕咬下一块肉来! 我吃痛连忙想着收腿,可是这无赖死也不松手,直要把我的腿给咬烂为止! 无奈我只好拧腰腾起,用原本站立的那条腿飞蹴他的脑袋。 可惜这起腿动作太过明显,他不费吹灰之力就识破了,只是条件反射地矮下身来就躲了过去。 不曾想,我这一腿慢归慢,但是势大力沉,一把将固定他的那根钢筋踢得基座松动,从水泥地里翻了出来…… 本以为这下不慎踢空,我的腿就此保不住了,然而没想到这家伙发现钢筋松动以后,竟然慌张地送开了口,一下子退到了离我好几米的远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不,不不不!” 他神色慌张地检查着身后的钢筋,在原地焦躁地绕着圈子,活像一条追着自己尾巴跑的小狗,甚至还一度想要将钢筋重新插回地里。然而姿势不便,加上平台路面坚硬,在全然无视我的存在兀自尝试了许久之后,终于还是失败了。 我便见他失魂落魄地浑身颤抖起来,嘴里不停念叨着:“完了,完了!他们会认为我不够忠诚……不,他们会抛弃我……” 我简直被他搞得一头雾水。 “喂!你在发什么毛病?!”我冲他吼道。 “混蛋!”他回敬了我一句,然后用愤怒到极点的声音朝我歇斯底里地咒骂:“你这个狗娘养的东西!你知不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你毁了我苦心经营起的忠诚!还是在今天晚上!这个无比重要的夜晚!好的,无论怎么样都没用了。你要死!你要付出代价!” 我正想嘟囔一句“疯子!”,他就飞也似地向我冲过来了。 没辙,只能站候迎敌。 然而不知是我的眼睛花了,还是头脑变得不清醒起来,我竟觉察到那家伙的疾跑正在不停无规律地变速!而且流畅无比,恍若颠覆了惯性给人的直观感受,让我甚至没法粗略预判他的攻击。 利用我愣神的这一瞬间,他的机会来了——双脚一跃站定,猛的弹击地面,整个人便像炮弹一样撞了过来。 舍身击? 他是白痴吗? 方才的经验告诉我,无需担心,他只不过是一颗加大号的速度球罢了,把他一拳打回去就好。 于是我瞅准了他弹射过来的角度,平淡地打出了一记直拳…… 万万没想到,那家伙竟能在空中变速!错开我的拳锋后便一把扯住我的手臂,打着旋子卷了过来,不偏不倚一大肘子磕在我的下巴上。 我顿生一股天旋地转的感觉,好在早就习惯了这种滋味,很快就恢复过来。 然后我们便开始凶猛地对轰。 不得不说,这个侏儒真的很强! 在身高臂展体重都占劣势的情况下还能不输下风,并且现在可以自由活动的他与方才被钉在地上时完全是两种不同的境界! 方才他可能会耍一些卑鄙的小手段,而现在他完全就不惧怕我的任何招式,反倒还能从容不迫地对我进行封锁,颇有影视作品中太极拳的风度。 我们从空中平台的东头一直打到西头,从平台里打到平台外。 这家伙的拳一点也不比我轻!几个回合下来,我已经鼻青脸肿,甚至感觉左肋也断了几根。 紧接着便是一个没留意,我吃了大亏,被他擒住关节使了个投技重重地摔在地上。 见我痛苦得没法起来,他乘机跳到我身上想要进行追击,却不想被我踩住腰胯,制住胳膊,两腿勾住脑袋使了个三角锁。 没想到? 这是蔚海七上的地面缠斗技。 他若只是个异生种人的话,不消两秒就要晕死过去了,遗憾在他是个原始种人,这招没法降伏,顶多限制住他的行动。 我们就这样相持了好久,一动不动。当然,他也没法动,我也不敢动。 最后,只听他平平淡淡地说了一句:“行,玩也玩够了。” “你以为这就算完吗?”我死死勒着他一字一句坚定地说到:“事情还没解决,我是不会放开你的!” 谁知他大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的客人要来了,没空再陪你瞎胡闹了。”说罢,玩味地弹了一下舌头。 瞬间,我感觉肺里一阵剧烈的痉挛,随即便是止不住的咳嗽,直到感觉血块涌上喉咙,不得不将它们吐出来。 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正是白花花的一片菌落。 “小子!你这是何必呢?到最后把自己的命也搭进来!” “可不是嘛……”我一边回答着,却仍不松手。 “喂,你应该知道你这样是伤不了我的?而你自己呢……用不了多久就会一命呜呼了,看看我们是谁耗地过谁!” 我吐掉一口血沫,冲他笑了笑:“你真以为我是傻子吗?会白白送上门来让你杀掉?” 说罢我腾出一只手来,而他也不屑于动弹,就这么戏谑地跪着笑,这给了我机会掏出那把在巷子里捡来的匕首。 说时迟那时快,我一把将匕首抵到了他的咽喉处。 “蠢货,来瞧瞧这个?” 他听我这么一说,下意识地看了一眼。结果就这么一眼,让他之前的自信一下子荡然无存。 “你!你怎么会有这样的匕首?!” “哈哈哈,捡来的。”我越发用力地胁迫着他:“从捡起它的那一刻起,我就怀疑这是不是专门用来刺杀清算者的,现在,你的反应恰好证明了这一点!怎么?现在我们手里的筹码相等了?” 见此,他开始大口喘气,明显感知到威胁了。 “哼,杀了我,你们都活不了!” 他故作强硬地说了一句。 对此我沉思了两秒。 “也的确。不过我早就是个将死之人,只不过是这一两天的时间问题罢了……现在,我给你十秒,十秒过后,大家大不了同归于尽!” “十!” “九!” “嘿!”他听了我的一番话,似乎莫名其妙地来了底气,“先别急小子!” 于是我停了下来。 “成交么?” “哈哈哈,你想的美!你的威胁已经对我没有效果了!” “好。”我答到。 “八!” “七!” “六!” …… “小子!不用数了!你是不会动手的!因为你是个不敢杀人的懦夫!假如你敢动手,早就不至于今天这个地步了!” “五!” “四!” “三!” …… “不用装腔作势了,来。大不了像你说的!” “二!” “一!” …… 空中平台像死一般的沉寂。 我的十秒倒数结束了。 “呵呵,我赢了。” 第21章 何谓宿命 我是个不开心的人。 在蔚海七,在奥伽墨,抑或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我存在感知的时候……我都认为那些如潮水一般不断涌来的顾虑困扼着我身心的全部,从未让我洒脱一回,成就一个哪怕是只不羁了一瞬的灵魂。 我大可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大可以狂傲地称赞自己,大可以勇敢地示爱,大可以放下过往面对新生活,当然,也大可以把带着“毁灭毒剂”的匕首推进眼前这个“仇人”的脖子里! 可我是个挣扎太多的人。 看着他时不时掩盖不了恐惧的微微一颤,又见刀刃已经划破他的皮肤,鲜血从当中一点一点渗了出来——只要再多两公分,针管就会自动朝着他的管道进行注射——他必定会在万分痛苦中死去,正如我和莉莉丝现在正在经历的一样。 可那样有什么意义呢? 我握紧刀柄的手松了一下——就在不经意的一刹那。 也许是因为太痛苦了? 的确,你赢了。我甚至已经连推进刀刃的力气也没有了! 我这样虚伪地安慰着自己。 此时此刻,我正和疯丫头感受着一样的痛苦呢……我感觉肺里就像滚动着一颗滚烫的火球,烈焰的火舌正毒辣地舔舐着胸腔,带来一阵痛不欲生的撕心裂肺。全身上下都被点燃了。似乎只要稍稍使点力气,我就会五脏俱裂,可没奈何还是止不住地咳嗽,这样一来,痛感就愈发不依不饶了,带着强电一般让我甚至都有了趁早自尽的念头——可那是做不到的。 直到又一团血块堵住了我的咽喉,我便再也没有“做决定”的余地了,最后手一软,匕首掉到了地上。 莽此刻也早已挣脱了我的绞锁,站在一旁吭吭了两声,漫不经心地打理起自己的着装来。 “愚蠢的小子!”他边说边捡起了我的匕首,然后抵在了我的胸口…… “你要不要试试双倍的痛苦?” 他冷酷地笑着。 而正当我闭上眼睛打算认命的时候,他却把匕首给收了起来,只是低声呢喃道:“你本来是可以杀了我的。”一边说着一边走回原来固定他的位置,试着把自己身后的钢筋又小心翼翼地给插了回去,然后远远地朝我喊到:“你看上去不是什么罪不可赦的人,可惜你选错了队伍!看在你也是个可怜人的份上,我告诉你,我没能力解除自己的孢子,也没有权利!这是费伦多复兴会对你们的制裁!也是你们最后的宿命。” 该死,那个家伙在嚷嚷着什么?! 我已经开始听不真切了。 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再思索的。 我试着挪动身子,可是失败了。 宿命吗? 无所谓。 唯一有点遗憾的是,这时候没能陪在疯丫头身边呢……前番还对她陈诺,“我很快就回来”,想必只能食言了。 血淋淋的我躺在地上,仰望着头顶浩瀚的苍穹,甚至不知道哪个才是家的方向。人活了这么大岁数,竟然还想像个孩子般痛哭流涕一场,最好再哽咽地说上一句“我不想死!”那样就畅快多了不是嘛。 算了算了。 还是笑一笑。 “呼呼呼呼呼,嗡嗡嗡嗡嗡……” 可恶,我还没笑得释然,一阵乱响的杂音又跑进了耳朵,也许是飞行列车到了? 紧接着便只听得四六对足靴鞺鞺鞳鞳地踩上空中平台,随即是那侏儒无比庄重崇敬的一句:“恭迎尊者!” 好家伙! 我这屈辱的模样现在怕是要给人观摩个遍了,只求他们大发慈悲别一个心血来潮用叉车把我整个儿给挑起来,运到当地的博物馆里去! “地上躺着的是什么人?” 虽然听觉已经模糊了,但我还是能分辨出远处传来的是一个温和的老人的声音。 “尊者大人,这是个企图袒护‘罪人’的家伙!是在下将其制服的。” 听完,那个老人似乎沉默了半刻,然后不紧不慢地说到:“是嘛……那么,我眼前所见的这个人,他犯法了吗?” 对方一听,起初被问得不知所措,但转下立马如实地汇报了真相,丝毫不敢半点有假:“据在下所知,暂且没有。” 紧接着便是一阵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没有就好嘛,何必要做到如此地步呢?” 而后我便猜想是他在对左右吩咐着些什么,再不一会儿,又听他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迷途的羔羊,但凡任谁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显然,这个孩子只是被黑暗蒙住了双眼,我们应该帮助他!帮助他走回正轨,洗清身上的罪恶!正如我们每个人都需要救赎一样,愿高洁的灵也在他的体内复活!叫他沐浴恩光……” 我是听得一阵头晕目眩,只不由得回想起这些话怎像极了蔚海七上布道者的传教?抑或是奥伽墨上也有类似的信仰?噢…也难怪,毕竟他们也坚称自己的先祖曾经见到过“嘉尔”,实是与蔚海七上对天使的描述如出一辙。 可也不对。这儿的人可是一直把嘉尔当做神奇的天外来客啊,何来的“信仰”? 我寻思着一头雾水,而那一边则爆发出一阵掌声,明显是非常认可那位“尊者”所说的话。 罢了,老人洪亮的声音再一次响起:“现在,让我们为他祈祷!令他必得安逸!令善永存!令他的罪已被赦免!令他找回宿命!令他步入我们的殿堂!” 原来这是在给我做超度啊。 嗯? 什么?! 我觉察到胸腔被人扎了一针,冰凉的药剂注入体内,紧随着先前剧烈的疼痛竟开始以极快的速度消散而去! 我的视野也逐渐恢复了清晰…… 身体轻飘飘的。 原来是被两个带着半脸面具的男人给架了起来。 “现在!你已经重生了!” 我看见那位老人向我缓步走来,身着一席灰色的长袍,一顶兜帽盖住了他的脸。 等一下,这个声音…… 此时,所有在场的人,包括那个侏儒,都一块欢呼着鼓起掌来,似乎在庆祝我的复活。 而我不在乎这些,甚至不想调侃他们的举动有多傻。 我只在乎一件事。 就是眼前的这位“尊者”。 他在我跟前站定。 起初我只能窥见他白花花的胡子。 而后,他伸手把兜帽摘了下来。 …… 我倒吸一口凉气。 心中惊呼道—— “老伯?!” 第22章 明天与意外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可也不带这么玩儿的啊! 此刻我的脑海里满是“一刀满级999”、“开局选身份,逆袭靠个人”那种稀奇古怪的声音在回荡。 不知是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让我不由得放纵自己沙雕一把,但总之我是多少有点不相信眼前所看到的。 难不成只是个与老伯形貌皆似的生人?不,不对,这个和善的老人,正用我最熟悉的眼光看着我。若不是自早年就同他生活在一起,我也不敢这么确定。更何况那一番独具蔚海七传教士风格的话语,自然而然地令我坚信了这一点——他是老伯,那个两天前还在亚基里中心城的废料箱中苟活的糟人。 虽然心中过于惊讶,导致我一时难以平复心情,但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我并没有表现出来,权当是获救后的感动与崇敬令我语无伦次,感激涕零。旁人见我这副模样,想必是对老伯的崇拜又增添了不少,包括那个侏儒!虽然身材短小矮胖,却还是硬撑着鞠了个九十度的躬,以表他内心的诚服。 “孩子,已经没事了。”老伯一手搭在了我的肩上,眯眼笑了笑。 我心领神会。 “谢…谢谢尊者!” 罢,那两个戴着半脸面具的像保镖一样的人物便围了上来,我这时才发现他们的体格竟然比我还壮硕上一圈儿,看上去也不是好惹的。 “大人,请准许我们现在接您上车前往驿馆。” 于是老伯戴起兜帽,挥了挥手:“走!把这个年轻人也带上!” 既然是“尊者”的话,那两个保镖自也没有什么异议,于是就这样,我只有跟着他们糊里糊涂地下了空中平台,然后又登了一辆早已备好放在路边的车。 是的没错,是车。 那种四个轱辘挨地上跑的。 这里没有飞行胶囊。 也不知是不是他们将财富与仇人清算者划了等号,所以这里的一切都表现出一副清贫的模样,就连接送“尊者”的载具,看起来也并不豪华。 但这些都不是我该考虑的。 我现在该担心的是疯丫头。 她还仍然处在痛苦之中,不知现在的情况有没有变得更糟糕。 坐上车后,我就一容愁眉不展。 车子穿梭在街道上,两旁昏黄的街灯照进窗里,把我的脸庞映衬的枯槁憔悴。 现在该怎么打算? 怎样才能套到另一剂解药去救疯丫头?又怎样才能显得自然,不给老伯造成困扰? 从后座上劫持开车的那两个保镖吗? 想多了,不仅大概率打不过,还有可能连累老伯。 从老伯那儿索取? 是啊,他的话好使。 可是凭什么? 尤其是知道这一瓶解药是要用来拯救一个清算者。 和老伯并排坐在一起,我沉默了。 前面两个保镖也是自顾自地一个开车,一个警视着车外。 这时,车子开过了一个路口。 我立马条件反射般腾地挺起身来,贴在窗面向外张望。 嘉尔像——疯丫头正孤零零地躺在那里!我离开她太久了…… 老伯往我这边侧了侧脸,似乎觉察到了什么。 “停车。”老伯突兀地说到。 什么? 车子立马停了下来。 两个保镖也关切地回过头来想要询问他们的尊者有什么需要。 而老伯只是平淡地说道:“夜晚太静了,我想要和这个小伙子在外头走走散散心。” “可是,大人……” “我很快就回去,不必操烦。” 两个保镖听了不敢违抗,但又担心自己没有尽到时刻保护尊者安全的责任,所以一时间有点手足无措。 可是这时老伯已经拉开了车门,不容分说地踏下了车。 于是两个保镖只能一再嘱咐他们会在不远处观望,并且还恶狠狠地警告我倘若对尊者有任何图谋,他们都会将我碎尸万段。 这不是开玩笑。 我相信这两个人做得到。 而后我也下车了。 待我们走得稍远一点,我才小心翼翼地对说道:“老伯……我……” “别说了。”他轻松地吹了一口气,“你是有什么心事?” “是的。”我甚至不好意思正眼看他:“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您……” 虽然我们好似缓步走在人行道上,但从我的表现来看,傻子都知道我正朝着一个方向忧心似箭地赶去。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老伯表达清楚。 “你不是一个人来的。” “啊?” 我似乎没料想到老伯会这么问。 “是不是?” “您说的没错,我不是一个人来的。” “噢……”他缓缓地点点头,站住了脚跟,“那……和你一起来的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吗?” 我愣了愣,紧接着连忙答道:“曾经没有感觉,可是突然有一天……就几乎成了我的世界。” “哈哈哈,那这个人一定是做了什么很感动你的事情?” 我没有回答,只是不住地点头。 见此老伯又一次爽朗地笑了。 “那就好嘛!” “可是……” “没有关系。” 他慈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语气中流露出的是没有半点迟疑。 “老伯……” “你说。” “对我很重要的这个人……她也需要一剂解药……” “那就拿去。” 我惊讶,他竟没有再多过问什么,就直接将解药递给了我。 “还记得我怎么和你说起过吗?”他庄重地注视着我:“你是个善良的小伙子,善良的人一直都应得这个世界的温柔以待。去,我相信你的选择!” 他把“相信”说得很明朗,让我鼻头一酸。 时不宜迟。 我朝老伯感激地点了点头,转身便一路小跑着冲向了嘉尔像的方向。 而老伯只是默默地站在原地。 街灯将他瘦弱伶仃的身影拉得很长,一路伴送着我远去。 “红唐街330号!”他朝着我喊道:“在那儿等你!” “知道了!” 我开心得像个出游的孩子。 第23章 庇护所 “已经没事了。” 我看着莉莉丝恢复平静,不由得长舒了一口气。 老伯给的药剂药效很快,但由于她中毒的时间比我要长上不少,所以现在仍然处在昏迷之中。 但愿她能够快些好过来。 我背起她,朝向那尊高大的嘉尔像欠了欠身子,以表谢意,就好像她能看见我这么做似的。 对,我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天使的。 不然怎么会在两个星球上都同样看到了呢?哪怕她们其实是高阶文明的外星人,哪怕她们看不尽天下苍生,我也认为她们慈善而富有同情和悲悯。 缘途行着,我刻意地尽量避开迎面而来的行人,纵使在他们眼中,我不过是匆匆背着自己宿醉的伴侣正往家赶。 因为我已经意识到,我们在这儿不安全了——这些异生种人竟然离奇地拥有各大分治区都严格查禁的毒剂,并且似乎还成立了一个庞大的组织,秘密筹划着掀起一场革命。 我们在此正是异类。 假如以前就是,那么现在则要更甚十倍。 但凡是再来个人识得了我们的身份,并将此事层层上报,届时不仅我们九死一生,甚至还极有可能搭上老伯…… 如果那样的话,还不如令我上一刻就身死当场! 老伯是我在这儿唯一可信的人了,而我欠他的又太多…… 虽然今日的相见一下子给我带来了个巨大的谜团,但我相信这其中肯定有个合理的解释,而适时他也会和我告知真相。 “红唐街330号……” 我在心中暗记着老伯方才给的地址。不得不说这个老人还是挺心思缜密的,想必是他已经在刚刚的几分钟内就帮我安排好了去处。 这里虽然房屋众多,但具体定位到街区单元还是不在话下。 留我一人寻找足矣,这样也可以降低被人误解的风险。 就这样,我几乎是费尽心思地一边回避一边寻找,还要尽可能的装作自然。在一番努力后,门牌才总算对上了顺序,这也就意味着我懂得了目标大致的方向。 顺着路走,时宽时窄。 不多时,到了一处空阔的地方,眼前隔着一条四道的马路,而马路另一头是个颇大的场馆,外有铁栅封锁,内有安保人员持枪巡逻,起码能照个五六百米远的探照灯还在房顶上晃动着,从这一头扫视到那一头……俨然一副蔚海七上“大使馆”的味道。 原本只是抱随便看一眼的态度,越过马路后猫着腰躲在铁栅旁的大理石雕墙下边,顺势抬头一看…… “好家伙!” 我又是倒吸一口凉气。 “红唐街330号!” 是我眼睛看花了,还是刚才兴奋过度记错了号码? 红唐街330号几个大字明晃晃地搁置在上边石英底的门牌上那是真真切切,可就问我有没有这个胆堂而皇之地大踏步走进去…… 说来老伯也真是含糊。 原以为他说的地点不过是个破旧小屋呢——那种处在个不偏僻好找但也不算热闹的位置,可能屋内还昏沉昏沉的,敲个门吱呀一声就见他从里面出来,偷偷地把我们给迎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结果这下倒好。 也不讲明白我到底是给他个信号让他出来接我呢?还是光明正大的对里面把门儿的说上句“找你们尊者”,然后让他们送我们进去? 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为了不显得太过唐突而被人看出什么端倪,我也不敢久留,只好绕着这幢场馆走了。 绕着绕着,看到旁边的是一条望不到头的公路,路中间种着的一排类似于“椰子树”的高大乔木一直没完没了的延伸下去,再往前又是波涛滚滚的伽迩海……我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走出几步以后,差点就要放弃,心想无所谓凑合着在海滩边的石桥下过一宿了,幸好我多瞥了一眼那所场馆。 后面还有一条小道啊! 不用说,这我肯定得进去一探究竟。 一路小跑着挤了进去。 果然,里面还有一所小房子,就在“夹缝中生存”般那么隐蔽。 不正是这儿了么? 不偏僻不热闹,要真用心找也不是找不到。里面的灯光也没那么敞亮,一扇老旧木门横在那里,敲一声就嘎吱一下。 门响,门开。 里面钻出来一个瘦削的小老头,四下里飞快的张望周围。 “傻小子!愣着干嘛?快进来!”他压低了声音教训我道。 我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嗨!可算找到了!” 第24章 安寝 从外头走进屋子,海浪的喧嚣便被隔绝在外了。 我观望四周,这是一间说不上小,但也不算宽敞的屋子——一楼就摆着张小木桌,木桌后面是盏壁炉,现在仍烤着火呢,火苗窜动着勾勒出小窗外夜色的安静。侧旁的台阶直引着我们通向二楼,在那里,可以看到四壁上挂着几张不知名的艺术画,画的内容抽象难懂。整间屋子都幽幽地散发出樟脑的味道,我想,年轻人一般是不会喜欢住在这里的。 可老伯不一样,他上了岁数了,诚然在我的印象中,老年人与这样的房子还真是相得益彰。我现在只有这样的疑问,那就是老伯到底是谁?这一切,又是怎么发生的? 碍于他尚且没与我提及,我也不好意思急着询问,所以只好默默地背着疯丫头,跟着他一起上楼。 “枭……” 老伯终于呼唤了声我的名字,这才让我放下心来。 “嗯,您请说。”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疑问……”他回过头来,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我甚至无法确认他到底是在看我还是在看我身后的疯丫头。 “这些我会慢慢跟你解释的……现在,先把她安顿好。” 于是我们又踩着一段木阶走上了阁楼,在那里铺着一张小床,小床边上紧挨着一扇天窗,通风良好,当然也可以用来观景。睡在这儿非但没有逼仄的感觉,反倒还挺惬意。 “你放心,我对那帮人交代过。虽然离的很近,但他们是绝对不会闯进这里的,不过保险起见,还是得让你的这位朋友先睡在这儿,这样更隐蔽一些……” “没问题,都听您的好了。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嘛!哈哈哈。”我呵呵地笑着。 他看我这样,不由得叹了口气:“臭小子,傻笑什么?你还是涉世未深啊……人人说什么都信,你就不怕我转身就把你们给供出去?”老伯假装气呼呼地说道。 我倒是干脆利索地摇了摇头:“嗨……我没有这么想的理由。要问原因……我想我也算是老伯带大的!没有老伯的话,也活不到现在……” 听此,老伯的眼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嘴里只是低声呢喃着:“你把这个世界想的太天真啦年轻人……”可我没有在意,只是向他要了个脸盆和毛巾,说着就往洗手间里打水去了。 回来后,我俯身靠在疯丫头床边,用手卷着毛巾,沾上一点温热的水,拧干后细心地为她擦去额角前番因为疼痛而渗出的汗珠……然后又找了张毯子帮她盖上,接着便席地而坐,默默注视着她。 而老伯也凝神站在离我们两步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端详着这一切。 没过多时,我觉察到了他的目光,于是回过头来尴尬地笑了笑。至于为什么说“尴尬”,我也搞不清楚,只是觉得心里有点这样微妙的感觉罢了。 “你一直这样照顾她么?” 老伯兀的问了一句,也不觉得唐突。 “啊,是啊。”我撑着膝盖前后晃了晃身子,“哈哈哈,她平常很懒的,洗完头发还要让我拿着吹风机帮她吹干。车也不会开,去哪儿都让我送……” 说着说着,我留心了一下老伯——他正靠在墙边认真地听着呢,脸上满是祥和的笑容。 我顿了顿,接着说道:“呀……我认为她其实是个好姑娘,坚强,果断,能够独当一面,正是我喜欢的那种类型呢。假如她是个地球人,我想我会毫不犹豫地向她表白……但我也不否认,她是个清算者,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清算者,就这一点来说,我就知道我们肯定会背道而驰……” 说完这些多少有点“表明立场”的话,出乎我意料的是,老伯竟然来了这么一句:“可这也不能怪她……” 啊? 我以为老伯会赞同地不住点头呢,怎么反倒帮疯丫头说起话来了呢? “你瞧……她从一出生就被夺去,离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然后又被一群禽兽关进了那个毫无人性可言的清算者培育中心,在那儿接受泯灭人性的教育,遭那畸形的世界观和价值观所洗脑。在她心里,她一直都认为杀伐就是在做正确的事情。纵使这些事情在我们地球人看来有多么不堪入目,她也不会感到罪过……” 我从老伯的语气中听出了惆怅的调子,想必这个好心肠的老人也在同情疯丫头的遭遇? “可这也不能怪她呀……她不是生来就该如此的。” “您说得对,没人生来就该如此。原始种和异生种本就同宗同族,奈何这是一个荒唐且不真实的世界。拿我们的价值观来对他们进行批判确实有些残酷。可我们这么说又有什么用呢……” 话未说完,老伯就打断了我:“对于整个奥伽墨来说,也许没用,可你能够帮助你的这位朋友啊。” 我苦笑。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可是她真的好倔强啊,我真不知道……” “这么快你就没有信心了吗?!”老伯突然严肃地质问道,把我吓了一跳。 “臭小子,你要记住,你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抱定的理想就一定要坚持!路从来就不是平坦的,想要一帆风顺更是痴人说梦!假如你真的在乎你的朋友,你就应该要全然不在乎失败多少次。如果连那样都做不到,你也谈不上真正爱她。” 老伯真的就像是我的长辈,这我再熟悉不过了,以前相处的时候他也时常这么训斥我,就好像要把爹妈会说的话也再给我说上一遍。 但我知道他说的有理,这我从来没有否认过。 “老伯,您又来了……”我假装不耐烦。 可他走上前来就敲了我个大脑瓜嘣。 “臭小子,说!你有没有信心?!” 我见他一脸严肃,也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于是郑重地说道:“我绝不会放弃的。” 只有这样,老伯才深长地点了点头,找了张板凳坐下。 “再给我说说她……” 老伯停顿了一下,好像把什么东西咽了回去,“后来你都在做些什么呢?” “啊?” “我是说,离开了烂人区以后,你都在做些什么?” “啊,这个啊。我就被这家伙带走了啊,因为初识一场,哈哈哈,她基本上是把我软禁了起来哈,而且还寸步不离地监视我!现在说来还真是有点好笑。三个恒星周来我都被像养仓鼠一样关在清算者大厦,每天照顾她的饮食起居,毕竟……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自己的血脉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被她抓走了,每天都战战兢兢地怕被杀掉,久了就好像的佣人一样……”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老伯也饶有兴趣地听着。 窗外起风了,刮得那些乔木婆娑舞动,可房间里还是被温暖所包裹着。 我的面前是曾经处处照顾我的老伯,身后是“三年”里朝夕相处的疯丫头。 这样安详宁静的气氛很美好。 我终于找回了一次—— 家与家人的感觉。 第25章 我有好酒,你有故事 老伯一直听我聊了很久,我们两人都全无睡意。直到天边逐渐泛起鱼鳞白、疯丫头在床上翻了个身看似就快要醒过来,他才提议我们到外边走走。 也不难理解。 毕竟,我想他总归还是有心提防着这个清算者的。这样做,我也会轻松一点。 于是我们下了阁楼,老伯回身抬起阶梯往上一撑,阁楼的入口就收了上去,乍一看的确十分隐蔽。 “来,你戴上这个。”老伯从挎包里掏出了张半脸面具对我说道:“可以说,这也算是复兴会的标配了,你戴上它,这样出门会保险一点。” “复兴会?” 我在心中惊疑道,再联想起一系列的复生节、复兴城……费伦多果然存在着这样一个反原始种的秘密组织。 老伯就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在我肩头上拍了拍说道:“对,一会儿我会跟你详细讲明白的。” 然后我们便出了门。 这一路上,沉默无语。 我知道,对于这些我需要保有耐心,更何况我也相信老伯——全然相信,届时我不需要问,他也会一五一十地把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给讲明了,正如曾经和他相处的那段时日里一样,我没什么好焦急的。 片刻间,我们走进了一家小酒馆。 凌晨的店里早已来了不少买醉的人,或者说,他们从上一晚就没有离开过。至少在亚基里也是这样——悲伤和处在恐慌之中的社会永远离不开酒精的麻醉,因为离开了酒精他们就会清醒,而清醒了就会看见自己的一无是处,看见那个看不到头的明天。离开了酒精倒不如让他们一了百了,很可悲但确实是现实……所以一般的酒馆总是二十四小时营业,无休无止。谁也不否认这是个畸形的世界,是个令人怎么也想不到都已经扭曲到这种程度却还能继续运转的世界。 “暴风雨前的平静。” 老伯呵呵地笑了笑,玩味地说出了这一句地球人再熟悉不过的话。 来到台,里面站着的是个性感撩人的女酒保。 老伯也脸不红心不跳地向她搭讪起来。 “小姑娘,为何不给这个小伙子倒一盏‘皇后之吻’呢?” 没想到老伯还挺风流。 这酒后劲奇大,但是口感丝滑柔顺,入喉成瘾,喝完即会让人有种“拜倒臣服”的感觉。再加上奥伽墨的酒酿向来以迷魂、断肠着称还要甚于蔚海七十倍,怕是这一杯贪饮,神志不清是小事,来者不拒才是要命。 那个酒保望向我挑了挑眉毛,冷不防半个身板压上台面,直凑到我跟前,和我四目相对。 我甚至都能感受到她轻柔的呼吸。 刚想把眼前的小杯撤开,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我的手…… “你是逃不掉的喔。” 她甩了甩披散的头发,舔了舔红润嘴唇,眼见得就要为我倾酒。 “且慢!” 我涨红了脸连忙往后腾挪座位,结果重心不稳险些没一屁股栽倒下去。 惹得满堂大笑。 “还是……给我来一盏‘龙骑士’!” 又是一阵哄笑,这一次,老伯笑得尤为大声。 我略显埋怨地皱了皱眉头,感觉像是在自己家里受了什么委屈。 “哈哈哈哈哈!”老伯笑得前仰后合,“行啦,姑娘,不要为难这个孩子了。这一盏酒,我帮他饮了!” 豪爽地说完,老伯将杯中的“皇后之吻”一饮而尽,然后丝毫不含糊地一把将躺在地上四脚朝天的我给拽了起来。 “好酒量!” 一旁已经有人赞叹道。 我一看老伯,竟像刚刚不过是喝了一杯白开水一般,此刻仍然一脸的云淡风轻。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确实是个有故事的人。 再看看我,表现得像个未到出阁年纪的处子半推半就地被人哄骗到了交际场所,撑死顶天了才点上一盏“儿童烧酒”,难怪他们反应这么大! “怎么……酒量还没有锻炼起来?” 这老伯还真是吃错药了,两天前和我喝可乐还喝得不亦乐乎呢…… 我没好气地说道:“可不是嘛……”接着我凑到他身边,小声地嘀咕着:“在地球上我可是滴酒不沾的。” “嚯!”老伯惊讶地感叹道:“这么自律?” “那倒也不是。”我尴尬地摇了摇头:“正如您说的,涉世未深嘛哈哈哈……” 老伯细品着杯中的酒,朝我微微点了点头。 “所以后来发生了什么故事?” “这还用说嘛,在奥伽墨,谁人不饮酒?” “也是。” “嗯。” “可你啊,总不可以来了酒馆就点一杯‘龙骑士’!”老伯又在挖苦般解闷我了。 我只是摆了摆手。 “以往任何时候,我都希望我可以喝到昏死过去。但是,今天不行。” 听了我这话,老伯也严肃下来。 “还没完成投名状……对。” “您说的对。假如,要来取我性命的人,现在已然在路上,我也得确保疯丫头安然无恙……噢,就是,我的那个朋友……老伯,如果……我死了……您可以把她送回亚基里嘛?我不求您需要照顾她,只要让她回去……” 老伯听了没说什么,只是把手指放在嘴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我连忙意识过来,好在身旁的嘈杂早就把我的话语给淹盖过去,方才那位酒保见我这般木讷模样也早已对我失去了兴趣,现在正忙活着自己的事情。 “枭……”老伯缓缓开口了:“不用怕。只要我这个老东西还有气,那些人就别想对你怎么样!” 我听了眼睛一亮。 “真的可以吗!” 老伯胸有成竹地点了点头。 “虽然,我其实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这一点,我还是可以保证的。” 此时此刻,我心中死去多时的希望,复活了。 “罢!先不说这些了。积攒了那么多疑问,你现在愿意听我讲讲这儿的故事吗?” 我知道,正题要来了。 这一次,我没有带着不安与焦躁。 因为心中担忧的事情似乎已然有了保障。 不管怎样,我相信老伯,不是嘛。 现在,我只需要洗耳恭听便是。 “您请说。” 第26章 尊者 “关于我,一个半老不死的糟人是怎么在两天内摇身一变成了他们口中的‘尊者’的?” 老伯压低了声音解嘲般说道:“瞧…我不过是个替代品罢了!” “什么?!” 我也压低了声音惊叹了一句。 他没急着回答,只是朝我摆了摆手,然后我们便坐到酒馆里更偏僻的角落中去了。 “这还得从他们的复兴会说起,也就是你知道的,从这儿秘密兴起的反原始种组织。” 说完老伯陷入了沉思,似乎是在考虑着该用怎样的逻辑来把整件事给讲清楚。随后他一仰头,又是将杯中的酒给喝了个精光——我怀疑他是个超人,再不然就是对酒精免疫! “复兴会!哈哈哈哈……从最早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科研团体,一直发展到了如今几乎是整个费伦多都争先恐后企欲加入的政治性组织。” 老伯不住地摇头,眼神深邃。 “首先,你只需要知道一点。那就是复兴会已经开始积攒起能与原始种抗衡的内部力量了,至于他们是怎么做到的,这我一会儿再说。我现在要说的是,你想,他们的内部力量,其中人手绝对是一大方面,而需要领导这样大批的人手,他们就得从思想上保证绝对的控制,和地球上历代王朝所经历的学术限定一般无二。就着这一条件,所谓‘尊者’便应运而生了。” “我知道。就是相当于行为模范标杆,对?” “是这样,但也不尽然。尊者是在各大分治区坊间一致评论德高望重的人。依他们的想法看来,召集尊者便能扩大影响力,潜移默化地在世界各地都埋下起义的拥护者。就好比古时候陈胜吴广反对秦朝暴政,打得就是扶苏项燕的旗号一般,他们希望以此来塑造一个让异生种人心甘情愿地投入起义的理由。” 老伯居然给我讲起历史了,亏在我初中时期算是还有在认真听课,不至于现在只能呵呵地傻笑。 “反对压迫,重塑世界。” “对。重在重塑世界!此之谓其复生。再说尊者,他们充当的可不只有行为模范标杆这一角色,更多的则需要对大家进行思想引导和教化管理,平常做个公众演说,或是对个人耳提面命地疏导什么的,还有更大的权利则是我们能够投票处决组织中行为‘出现问题’的个人。平常相关事宜的制定与实施,尊者也占有很大比重的话语权。” “那看来权利很大啊。” “可以说除了上三部的复兴会领头人以外,确实是这样。他们意在与清算者的三大首脑一一对应,正面交锋。” “那老伯您说您是个替代品又是怎么一回事?” 老伯无奈地耸了耸肩道:“因为亚基里分治区原先已经钦定好的尊者突然死了!” “啊?难不成……” “没错。就在你来看我的那天晚上,他去参加了广场的集会。好巧不巧,正逢上你那位朋友……不用说,最后千疮百孔成了块烂泥,被埋葬虫们清理掉了!” “所以……” “亚基里可是个大分治区!在复兴会眼中或许重要程度仅次于清算者的中心政权地墨城!他们自然不能允许在那居然召集不到尊者这样的事情发生,所以连夜秘密研讨出了这么个滥竽充数的方案。” “那您是怎么被他们看上的?” “很简单。其一,我与原尊者年岁相仿,形貌相似,足矣掩人耳目以假乱真。其二,不瞒你说,我这个糟老头子在地球上可是个大演说家呢!再加上我给他们说上一点宗教教义,他们竟然都还挺吃这一套的!所以新尊者是我便没错了。” “然后他们就把这些事情都告诉了你?” “是的。告诉我其实无妨,而且我自早年起就已对他们有所耳闻。他们查过我的身份,知道我从来未和清算者有过什么接触。当然,你小子除外,你还不是个正式的清算者不是嘛。” “这也对。” “介于我再怎么说还是个‘外人’,他们也不可能把一些政治职能交到我的手上。虽然没什么‘排面’,不能在那个豪华的招待场馆里瞎转悠,但这也是一大好处啊!我只需要在他们的复兴城晚宴上露个脸,发表一段演讲,再来亲吻亲吻那些赤诚的小呆瓜的脑门,让他们知道亚基里的尊者到位就万事妥帖了!不然我今晚也没有机会和你一起出来惬意地喝喝小酒,不是嘛?他们对我可没什么限制,招待场馆后面的那间小屋还是他们征用了曾经废弃的民居专门用来安置我的呢!他们只求我平平安安,按时出席,其余的事情一律不管,也无暇去管。而我,虽然没有什么决定事务的权利,但不过……” 老伯露出了个自得骄傲的笑容。 “我说话还是很有份量的,那些戴着半脸面具的保镖还是得无条件地听从我的指示。所以保护你这个臭小子以及你那位朋友还是绰绰有余!哈哈哈哈哈。” 我很高兴老伯今晚这么畅快。 试问憋屈了一辈子,头一次走上人生巅峰,谁人不为之踌躇满志呢? 可莉莉丝还是个问题。 哎! 那个疯丫头还未醒呢! 中了那么严重的毒,想必醒来了也无法正常活动,所以我不担心她在小屋内会闹腾出什么状况。况且这里距离也近,我甚至透过酒馆玻璃一抬头就能看到小屋的窗檐。 有什么问题不消两分钟也能赶到。 没事的。 先不考虑这个,及时行乐! “诶,老伯。”我接着酒劲饶有兴致地问道:“复兴会是怎么躲过清算者那种掘地三尺的盘查的啊?” “噢,你说这个?” “嗯。” “你把这瓶吹了,我告诉你!” 酒鬼! 我无奈地端起了酒瓶。 第27章 复兴会往事 陪着老伯吹完了一瓶,他才终于略显出了点醉态。 “那些……”老伯咽了咽口水,“那些有意识的没意识的,在……在这里都会被他们牵着鼻子走,无论多暴虐,多阴险……都,都会乖得像一只小狗……” 这个老东西总算开始有点醉了啊! “您说什么啊?” 当然我也好不到哪去。 龙骑士这“儿童烧酒”也开始上头了。 “我是说……”老伯一改往日文雅的形象打了个嗝,接着缓缓说道:“我是说清算者!只要是在费伦多,在他们的地盘,管他来的是谁,都会乖乖听话。要说这其中的奥秘是什么……” “那个叫做莽的侏儒吗?从一开始就给人种下可以控制生长的剧毒孢子,以此来胁迫他们?” 老伯抿着嘴摇了摇头道:“唔,你可太小看他们了。你难道认为莽和复兴会是一个队伍的么?他凭什么,又哪来这么大勇气反草自己的老东家哩?”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他之所以会像现在这样,不过是失了心的!他已经成了个脱离我们就活不下去的废人了。” “啊?这话怎么说?” 老伯招了招手,示意我离他近一些。 于是我把耳朵凑了过去。 “幻想乡。”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小兔崽子!你笑什么?”老伯用一种观赏智障般的眼神看着我,不知道我在那儿瞎乐呵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对……对不起,您请继续说!” 我不自然地尽量憋了一把,然后又笑了,直惹得他给我来了个大脑瓜嘣。 “有什么好笑的……” 老伯一脸不解地嘟囔着。 “没有没有!您说罢!” “说什么啊!你这个混小子!” “就说说,幻想乡是个啥?” “是个人!”他气鼓鼓地瞪了我一眼,“复兴会的人形兵器之一,也是他们反抗清算者的绝杀。组织上赐予了他‘幻想乡’这个代号。” “他和莽有什么关系吗?” “关系可大了!是最直接的关系。你听我从头细致地讲起罢。” 老伯酝酿了一会儿,娓娓道来。 “我甚至可以告诉你,我就是打算利用他来帮你逃掉追查的。先别急着惊讶,你没听错,他说不定正是你命中的贵人。还得多亏有他,你才有那么点逃脱罗网的可能!这么说……我想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那些故事,你应该都还有印象——奥伽墨上这么多的纷争,有八成以上的导火索都是基因试验。说来也奇怪,异生种相较于原始种依这个星球上的学术研究来看,被称为是一种进化。所有的观点都表明原始种人体内的‘管道’既是他们强大的原因却也是他们短命的祸端。可‘进化’后的异生种人却缘何比原始种人要脆弱得多呢?如今,我们在潜意识里都认为异生种人和原始种人已是两个不同的物种了,可事实是这两个人种还都是人,更没有出现什么生殖隔离。对此你有没有思考过一个问题?这种‘进化’,对,权且先称它为‘进化’,是否会有别于地球上广为人知的情况从而存在一个以我们地球人的理论所解释不通的‘过渡时期’?介于原始种人与异生种人之间的个体……” 我听完这一席话语,猛的汗毛直竖。当然,进化论在奥伽墨也许不太适用。 “你知道的,那些研究团队曾对外宣称只需剪除一个基因片段,就能决定新生儿的‘物种’流向,从而达到选择性繁育的目的。那都是胡说!真实的情况是,那时候还未决定政权的原始种人都被没头没脑地蒙在鼓里了,都是一群榆木呆瓜!基因哪是小屁孩们过家家般的游戏说剪就剪还能保证稳定的?这其中复杂的工序自不必说,可是后来的清算者的三大首脑却在当时信以为真。他们夺过了技术以后就想着立刻投入为己所用。这其中需要强调的一点是,他们并不知道‘过渡物种’的存在,且以为剪辑基因后所得的成果‘非黑即白’!换种说法来讲,他们最后还是被异生种人给摆了一道呵!” 我听得越发激动起来。 “我大概有点感觉了,但是具体是什么情况?” “过渡物种……”老伯深吸了一口气道:“清算者的繁育倾向是通过转嫁给原始种人加上基因篡改技术使得新生的一代皆为原始种人。而这种方法一旦出现‘失误’,也就是培育出了异生种人,他们是统统不要的。检验的方法也很简单——只要在每个新生儿的心窝都钉上一根钢钉,能够复原且毫无大碍的就是原始种,死掉的便是异生种。这样血腥的选择甚至还延长了转嫁机构的产业链,也就是次品婴儿的处理工作。” “原来如此!” 我恍然大悟。 “问题是不是就出在那些在篡改过程中意外出现的‘过渡物种’身上?!” “聪明。”老伯露出了赞许的目光,欣赏地说到:“好小子,反应挺快!初生的‘过渡物种’在被钉入钢钉的那一瞬间,是会立马进入假死状态的,奈何清算者那帮榆木呆瓜并不知道这个概念,只会认为他们是普通的异生种人,一转手便扔到次品处理站去。这种低贱的活儿,自然是交给异生种人来干的了。当然,后面的‘埋葬虫’可不算!还记得刚进店时跟你是怎么说的吗?复兴会一开始是由一队异生种人科研团体组成的!最早的那帮人,正是混进了次品处理站。他们自然是知道‘过渡物种’的存在,而且也掌握着能够让假死婴儿复活的方法,于是,顺理成章的他们取得了捡到能与原始种人对抗的‘武器’的机会。” “也就是说……” “对!‘过渡物种’同时具有着原始种人的管道,以及异生种人较长的寿命!只不过管道强度要低于完全的原始种人,寿命也会短于完全的异生种人。但是聊胜于无不是嘛?他们都是被清算者判定为死亡的新生儿,所以不会面临无休无止的追查。那个科研团队也可以借此通过对这些新生儿的教化将他们纳入自己麾下,从而积攒一定的斗争力量,以中和弱势……” “我的天哪……真是不可思议。” “但是!”老伯顿了顿,“出现这些‘过渡物种’的新生儿的概率是非常低的!也够他们找上好久可能才找到这么一个极强的……” “这么一个?” “幻想乡。” 老伯估计是讲了太长时间的话,喉咙发干,猛的咳嗽了一下便又去要来了一瓶酒。 “不过啊,要我看来,幻想乡一人就够顶得上一支军队了。” “这话怎么说?不是说‘过渡物种’在两方的优势上都有所减少嘛?” “是这样说没错。”老伯露出了个玩味的笑容,“可你知不知道他的管道贮藏物是什么?是致幻烟雾!但我们不这么叫它,我们都叫它精神毒品。” 我一拍脑门,“难怪!莽是不是正因为吸收了他的烟雾所以才变成了对复兴会点头哈腰的侍者?” “正是这样。幻想乡的烟雾已经让他欲仙欲死,重要甚至超出了自己的生命!因为吸收的浓度大,时间长,他这辈子怕是都无法摆脱了。现在复兴会的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唯命是从,说一不二。这样一来,异生种的起义军不就相当于又得了一员‘大将’了么,只要让莽守在门口,进来的所有人都会被埋下‘可控炸弹’,一旦出现什么变故就会被立刻处死,正像你那位朋友的处境一样……” “嗯?可是……我还有一点不理解!清算者难道不会派人来追查莽的动向吗?假如说派来的人都被杀死了,那么清算者总部迟早也是会察觉到的啊!” “所以这时候就需要幻想乡或是携带有致幻烟雾容器的其他专员上阵应对了。一旦发现清算者的调查组,他们就会立马介入,通过烟雾让目标产生失忆或是记忆混乱或是改编他们的记忆,让他们回去的时候全部按照复兴会编辑好的说法来进行上报。这样方能瞒天过海。而由于这些调查者吸收烟雾的剂量小,时间短,他们很快就会回归正常并与平时无二,丝毫不会引起清算者总部的注意。所以说复兴会狡猾的很,时时刻刻都很清楚什么样的角色是能够争取的,什么样的角色是需要铲除的,什么样的角色是用来蒙骗的……” “厉害……怪不得您说一个人能顶上一支军队!这简直就是最强的控制,只要依靠他就可以不断积攒力量,到时候还真说不定能与墨城一战……” “是这样……可以说复兴会正是靠着他们的尊者制度以及这位幻想乡白手起家一路走到现在的。” 老伯小饮了一口,突然又意识到了什么。 “只不过……他们的基业本来是可以更快建立,甚至直接能与墨城总部正面交锋的……” “啊?” “没什么……就是损失了一个人……” “是什么人?” 老伯沉默了,我想估计是他也只知道这么多了。 看着他脸上泛起的红晕,我也没好意思再往下问。 “哎!算了!喝酒喝酒!” 第28章 浪人往事 我可以很有把握、很确切地说,我这辈子,不对,这辈子和上辈子都没有喝过像今天这么多的酒。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心中压抑太久的烦心事突然就释放了,还是因为刚刚才“又”一次体验了死亡,所以现在的每分每秒都活的格外珍惜。那些排成一桌的酒瓶在告诉我,这从天而降的庆祝才刚刚开始。 再看老伯,他喝得比我更猛。 这些酒都不要钱一般。 当然,他现在既已是“尊者”了,不用说总会有人来替他埋单。 这也都还说得过去。 他在这儿已经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风光这么一回,要的就是抛开一切包袱,随心所欲一把,否则怎么对得起前半生受尽屈辱的生活呢? 望向窗外,天还未透亮。 迷蒙之中的微光,反倒更显的如宝石一般璀璨。 “枭……” 我看看老伯,他满脸的慈爱。 这个老丈人总是能给人以很温暖的感觉。 但我冥冥之中总在思索着他似乎有什么心里话还在藏着掖着,可能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你想不想……再,再听我……讲个故事?” 他已经醉了,说话都有些断断续续。 为了不扫他的兴致,我并没有跟他说,“差不多了,我们回去再说!”,我反倒是认真地听着,因为我知道一个人只有在饮醉的状态下,才会提起勇气把一些憋在肚子里无处释放的压力倾泻出来。虽然老伯年纪大了,但他终究还是个凡人,是凡人,总避免不了需要理解和倾诉,纵使他平常有多么隐忍和坚毅…… “我听着呢。” “哈哈哈哈!”他笑着伸出手来轻轻敲了敲我的脑袋…… “我啊……”他长叹了一口气,“是个不中用的糟老头!” “您别这么说,我可不这么认为。” “唔……”老伯摆了摆手,“这么说……我从来没有对我身边的人好过。” 他望向一旁皱了皱眉,半晌才用一种哀伤的腔调说道:“确切地来说,是我从来没有把握住对身边的人好一点的机会!” “但是啊,我觉得老伯现在做得挺好的了!” 我试着安慰他,而他只是不住地摇头。 “在地球上,我无儿无女。我从来没有机会去做一个好父亲。因此……我曾经打心眼里埋怨我那个不能生育却跟了我一辈子的老伴儿。噢!那个死缠烂打的老婆子,那个骂不还口的老婆子……那个……那个对我无微不至的老婆子!”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哽咽了。 “我平日里总对她骂骂咧咧的,年轻的时候甚至宁可出门做个浪子沾花惹草也不愿意在家里当个好丈夫多陪陪她。面对我的冷淡,她从来没有激烈的反应,只会一个人偷偷地躲起来哭。我们就这么病态的生活在一起,但却谁也没提过离婚。我不知道当时我究竟是怎么想的?!我这个混账东西难道是为了面子吗?还是觉得无偿地接受她的好让我感觉自己占到了便宜?就这样忽冷忽热的相处,一直到,她离世的那一天都还紧紧攥着我们的照片……噢,对了,那一天我竟然不在家……终于到了我孤独一人的时候,我才开始审判自己的过去。因为,那个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已经再也回不来了!原先可是我先和她私定终生的啊!到头来,那些誓言都是虚伪的,我终究没能履行婚礼上冠冕堂皇的话。无论贫穷还是富贵、疾病还是健康,呵呵,我其实都只考虑自己。但是那时啊……我发现在这个世上,能包容自己的人,已经没有了……” “没事的,我想伯母的在天之灵已经听到您对她说的这些话了!其实你们一直都是相爱的,不是嘛?只是,人生在世难免都有迷茫,人不是时时刻刻都很清楚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做的,这一点我深有体会……” 老伯低垂的脑袋缓缓抬了起来,凝望了我许久。 “枭,这是我今天给你上的第一课。” 我一看他,面容平静,丝毫没有刚刚发泄完痛苦的模样,反倒是像在对我说教。 我会意地点了点头。 “哈哈哈哈,您一直待我很好,纵使我不是您亲生的,但我觉得您就像是我在这个星球上的父亲一般。” 他和蔼地笑了。 “兴许是地球上未遂的心愿,在这又一次的新生里便想着尽力补回来?那你小子可不要嫌我啰嗦!为人处世之道,讲一辈子都不为过!希望我说的这些,都能够对你有所警醒。” 我也笑了。 “您说的对,更何况在这个陌生的星球,为人处世又有不同。” “说到这儿,接着是我要教给你的第二课。”老伯放下了酒瓶,正襟危坐。 “不知你能不能料想的到,在这里,我曾经是个有着工作的体面人?” 什么? 我来了兴致,原来老伯一开始并不是个糟人啊!那为何沦落得如此下场呢? “那老伯您快说说,您曾经是做什么工作的啊?” 老伯微微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转嫁机构员工。” 啊?! 没想到啊! 见我一脸吃惊的表情,老伯自嘲地说到:“看,这个浪子在上一辈子没完成的事情,在这一辈子总算给他完成了!还是超额完成!” 我满是不可思议。 “哈哈哈哈哈!”老伯爽朗地笑了:“怎么?这份工作在你看来很丢脸吗?” “哪里哪里!”我连忙辩解道:“这份工作在这儿可是有够体面的啊!就是……” “就是结果非常残忍。”老伯干脆地说道。 “你可别以为这份工作就是行男女之事啊!” “哈哈哈哈,当然不是了!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嗯。”老伯点了点头,“而且,破规矩一堆,违反了任何一条,都相当于自砸饭碗!” “所以……老伯是违反规定了?” “对。” “那……您这是想告诉我,做人应该踏踏实实,低调行事?” 老伯一听,瞪了我一眼。 “哎呀!你这个聪明的小伙子怎么开始犯糊涂了呢?!” “啊?” “嗨!转嫁机构里的其中一条规矩是,员工在任何时候都被禁止和自己所生育的后代见面!”老伯一着急,说话连气都不带喘的:“一生都无法与自己的亲生骨肉相见,那是何等的悲哀啊!我什么都能遵守,唯独这一条,到最后还是没有忍住!” “所以……您就被辞退了不是嘛?” “你这个小兔崽子还不明白我在讲什么呀?到底是工作重要还是孩子重要?!” “哦哦哦哦!”我恍然大悟,连忙补救道:“孩子孩子!” 他看着我,失望地直摇头。 老久才补上一句:“你要记住了!” “嗯。” “那是千金也换不来的!那是我宁可流落街头,沦落为糟人,也不愿意错失的机会!我为此甚至筹划了一周,最后鼓起勇气,打晕了看守,砸坏了设备,一路躲避着没命般的追赶,直到最后,我终于看到了一眼!这一眼我无怨无悔!因为我证实了,我已经是个父亲了!无论往后我们还有没有机会相见,我都会永远记挂!因为那是我的孩子!而我,是她的父亲!永远都是!” 这里不得不解释一下。 我们亚基里分治区所说的语言在读音上也跟英文一样对“她”和“他”是有区分的。 所以,还嫌这不够一般。 老伯又用一种饱含爱意地腔调轻声叹了一句:“是个女孩儿……” 第29章 烂好人 今晨是昨晚的酩酊大醉。 我听完了老人家用心良苦的劝导,正和他互相搀扶着往回家的方向去。 “臭小子,你跟我说,地球,是不是最好的!” “那当然,哪里都没有自己家好!” “对!家!”老伯扯着脖子仰头长啸,“千百个时日过去了,我们都还将那里当做家!因为我们都知道在那儿,我们才是平平凡凡但却快快乐乐的!” “是啊……” “嗯……那你再说说,我们地球人啊,是不是最棒的?” 我笑笑顺着他的意思不假思索地答到:“那当然!” 然而这时老伯却站住了脚跟,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怎……怎么了?” 我不明所以。 “呵呵呵呵……”他咧着嘴笑道:“没什么……这个问题问得太早了,是我不对。” 我正思索着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转眼便又看见他大踏步地往前走去了,丝毫没给我犹豫的机会,“喂!愣着干什么?快点跟上!” 于是我便跟了上去。 按照我们的约定,他会在今天之内尽快地搞定我的“身份问题”。到了那时候,我只需要适时扮演一下他的保镖,就能获取在这儿的居住权。至于疯丫头,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没有十天半个月是恢复不了原先的状态了。我大可以在这段时间里尽我最大的所能来好言相劝,更何况……我相信,确信老伯比我更有办法,毕竟……依照我们地球人的观念,这毫无疑问!我知道她和别的清算者有着本质的区别,她的思想不是任谁都能轻轻松松驾驭的,或许埋藏在心里,她从来没有丢掉过那样的情感。这一赌,我出奇地很有把握。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了。 来日我也会和那个幻想乡做好关系,依靠他来帮我们逃避掉清算者总部永无止境的追查。 我也不求别的,更不希望参与他们两方的纷争。 我只想做个平凡的人,安安静静地在这里生活。 是这样的,我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 然而,还没等我完全徜徉在对美好明天的一片向往之中呢,现实又在我的脑门上狠狠地敲了一棒! 正当我和老伯走过街区的转角,准备返回招待场馆后面的小屋时——身后竟然突的传来了一阵巨大的爆裂声响,其中夹杂着木头被烧的噼里啪啦粉碎的声音…… 怎么回事?! 我忙回过头去看…… 我的天哪! 我们刚刚呆的那家酒馆居然起火了!火势还非常猛烈! 看那火光冲天而起,好像要吞噬一切的劲头,我感到非常不自然。 不,是很诡异! 我从没有见过什么样的火灾是可以在一转眼的功夫就上升到这个级别的,除了爆炸,亦或者…… 该死! 千不该万不该,这一次又被我猜中了! 我看见火光之中,不紧不慢地走出了一个人,身边还跟着另外两人…… …… 炙! 我咬牙切齿地喊出了这个名字。 果然是他! 可是,为什么? 我不是还有一天的时间吗? 按照规定,他不该来得这么早的! 身旁的老伯也发现了异样,连忙询问我道:“是来追查你投名状的那帮人?!” 我默默点了点头。 “混账,你不是说还有一天时间嘛?!” “是啊……”我刚想抱怨,却猛的想起了一件事……“干!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费伦多和亚基里之间隔着一条区际日期变更线啊!该死!这个无时不刻想要干掉我的人,果然还是迫不及待地没有放过这样的机会!” 老伯深吸了一口气,一下子就酒醒了大半,然后认真地吩咐道:“没关系,你先快逃。这些恶魔的行径一经传达给莽,他们就都活不长了,在这段时间里保证自己不被他们抓住就行!” “不行啊老伯,他们之前在我身上不知哪个地方安装了定位仪。我逃不掉的。” “不不不,这你放心,复兴会有够强大。他们已经用很先进的干扰设备覆盖了整个费伦多了,那几个家伙顶多只会收到错误的的定位,撑死了也不过是延迟了很久的消息。你只要保持移动就能不被他们发现!” 我附在墙角远远地望了望,炙那帮人行了凶以后果然就没了主意,开始往一个错误的方向搜寻过去。 “傻小子!还愣着干嘛?!赶紧跑啊!等着他们来找你不成?!” 然而我还是杵在原地。 因为我看见炙他们离开以后,一块燃着烈火的大广告牌刚巧砸了下来,不偏不倚地堵住了酒馆的大门和一旁的窗户。 方才身边那些一起喝酒的人都被困在里面了! 隔了这么远我都还能听见他们撕心裂肺的惨叫,以及那些伸出窗外不断挥舞着乞求拯救的手臂…… 如果不是亲眼看见,我永远也想像不到这如地狱般的场景。他们有些人身上正着着火呢!疯狂扭动着大声呼喊…… “我要去救他们!” 这件事是因我而起的,责任在我!我很清楚如果我不这么做,他们的下场会是什么——变成一具又一具被烧得焦黑的尸体!在我看来那是最痛苦的死法,和被毒素折磨致死有过之而无不及。而我作为一个曾经无能为力漠视太多的人,在这样一个日后便准备一直生活下去的地方,怎么可能还要对此视而不见?我甚至切身体会过他们现在有多痛苦! “别多管闲事!这么大的火,救援队很快就会过来的!” 老伯朝我大声喝道:“现在先顾好你自己!” 我犹豫了两秒,可那些惊恐万状、痛不欲生的哀嚎还是一浪接着一浪地拍向我的耳畔。 他们是等不到救援队的。 放眼四周,能救他们的,也只有我这个死不透的原始种人了! 没有再做思考,我的脚便已经本能地迈了出去,只留下身后老伯焦急地叫骂:“诶!混小子!别去啊,别瞎掺和!”但见我不为所动,最后他还是跟了上来。 我三两步冲上前去,发现里面的情况已经不容乐观了,恐怕再有一点犹豫,里面的人就一个都没法活着出来。 事不宜迟。 我连忙上前使劲儿一把搬住了那块广告牌。可刚一贴上那烧的滚烫的铁皮牌面,我的手就被烤地糊在了上面,发出嗞嗞的灼人心肺的声响。 我忍痛往后使劲,却发现广告牌被门前的两道铁栅给卡的死死的,根本就拉不动。 里面的人更绝望了,不住地哀求着我快些救救他们。 在慌乱中,直到里面传出声声满怀信心与期望的“加油!”…… 听得这声声的鼓励,这时候也顾不着疼痛了!扯下被糊在牌面上的手,我心中只有一腔的热血! “拼了!” 我退后两步,站稳下盘,一声出自丹田的狂吼爆发出一记此生以来最为刚猛的横扫,直击在火里,直击在广告牌上。 “砰!”的一声巨响。 我没有成功。 散乱的火星飞溅出来,灼伤了我的脸颊和眼睛,把我的领口和脖子上的血肉也给烤得糊在了一起。 必须赶快!一次不行就再来!直到我把那块牌子踢断为止! 没时间耽搁,因为多拖延一秒,里面的人就要更危险一分。 于是我便像发了疯般的变换着角度与方式对那个铁疙瘩发动着一轮又一轮的攻势。 扫腿、膝撞,后旋踢…… 而凶猛燃烧着的火舌也在处处与我作对,侵蚀着我的皮肤。 最后在不懈努力下,那块广告牌虽然还是没有断成碎片,但起码也被我砸凹下了一个足以让人钻过的口子。 里面的人顷刻蜂蛹而出。 …… 折腾了好半天。 人出来了不少了。 而救援队,此刻也才珊珊来迟。 经过这一番,我已经精疲力竭了。 最后只是灰头土脸地瘫坐在地上,看看一脸无奈的老伯,又看看店里已经被烧死的几个人…… “你已经尽力了。” 老伯安慰我道。 我沉默了很久,终也只能点了点头。 此刻,我听得人群里有人开始喊到:“快看!纠察队来了!” 老伯听此直呼一声“不好!”,拉起我就要往外赶。 “你这混球小子!叫你别瞎掺和!这下倒好,碰上这堆流氓痞子了!” 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们这些个“涉事人员”就已经被一帮穿着黑衣黑裤的人给团团包围了。 再看老伯,一脸的焦虑。 不多时,一个像是领头的站了出来,大声质问着这里究竟都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很快便有人惊魂未定地小声汇报道:“是……是清算者!” 随即便是一阵惊讶的声音。 这时,那个领头的似乎注意到了我。 一看我这所有活着的人当中最可怕的伤势,他似乎起了警觉。 “喂!你!站起来!” 他粗着嗓子朝我喝道。 老伯见此感到不妙,连忙上前解释:“这孩子是和我一起的!” “没问你!”那家伙一甩头,示意两个手下上前将老伯支开。 纵使老伯再怎么反抗,并告诉他们自己的身份,他们也不为所动,权当这个老人是在说谎!因为尊者现在可全部都集结在招待场馆呢! 对此我只能无奈地自己解释。 而他们所有人都戒心重重地警惕着我。 “听我说……事情是这样的……” 没等我说完,身后却又传出了噼里啪啦的一阵声响。 我只听得眼前的人倒吸凉气的声音,才刚想回头看看出了什么状况呢! 就突然感到心窝一凉。 我低头一看—— 一根从天而降的钢筋贯穿了我的胸腔。 第30章 天不遂人愿 看着我被刺穿的胸腔,以及那骇然可怖的伤势,眼前的一众人全都惊得目瞪口呆——因为他们发现我竟然还若无其事地站在原地! 直到我发现那根钢筋时,一切都晚了。我就该立马装作应声倒地,痛苦不堪的样子!而不是下意识地把它从胸口拔出来!然而事到如今,他们已经知道我是个原始种人了,不对,他们只会认为我是清算者。 “退后!”那个领头的从腰间拔出枪来,随即跟班的一群也都齐刷刷地拔出枪来,两点一线地把密密麻麻的红外线准头都聚焦到了我的身上。 “听我解释……” 可没等我说完,他就大声呵斥道:“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可能要押解我去他们的审判机构了。绝不可以让那样的事情发生,我不能连累老伯,也不能丢下疯丫头……但我知道他们的枪里肯定装载着毒剂子弹,凭复兴会的本事我相信他们有能力作出这样的军工,否则也不敢密谋与墨城抗衡。和他们硬碰硬我也只有死路一条…… 于是我只能先行服软,双手抱头,但却并没有趴下,反倒只是蹲着以便作出反应。 “聋了吗?!我叫你趴下!” 那个领头的再一次咆哮起来。 “住口!” 老伯怒了,横身抢了过来。 “你看清楚了!”随即他掏出了一块银质的牌子。 那个领头的一看,只是轻蔑一笑,仿佛丝毫不吃这一套。 “哟呵!尊者大人!”他歪着脑袋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小老头,“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外面呀?” “这是特殊任务,你管不着!” “还特殊任务!怎么?您还想包庇这个清算者不成?!我告诉你,我们纠察队专门就是来监督你们尊者的!你们这些各地来的原闲散人员,不提防着点可不行啊!来人!把尊者大人给我请开!” 说罢便有两人上前再一次把老伯支到了一旁,任由老伯再怎么呼喊着:“我再说一遍这是特殊任务!你们会后悔的!”他们也无动于衷,只是冷冰冰地执行着命令。 转而又剩下我要面对那个流氓头子了。 “说!为什么和尊者在一起?!” “我仰慕尊者多时了!跟着他一起到了这儿!”我不假思索地回到。 “呸!”他恶狠狠地朝我吐了口唾沫,“你这个不要命的清算者,你胆敢再欺骗我试试?” “我没有骗你!我也不是清算者!” 这我倒不需要说谎,因为我确实不是! “狗娘养的东西!你当我是蠢驴吗?” 我真想回一句“就是!”,可我知道那样行不通的。我跟这种人没法正常交流。 紧接着他又继续发难道:“说!这这里的火是不是你放的?!” “不是!” “还嘴硬!”他说着转向旁边,“这里有的是证人,我看你怎么狡辩!”只见他从人群当中随便拉来了一个身材臃肿,冒冒失失的男人凶恶地问道:“你!来证明!火是不是他放的!” 那男人被这个流氓贴着脸唾沫星子横飞的质问给吓傻了,只得颤颤巍巍地说了句:“我……我不知道!” “混蛋,你只要跟我说是还是不是就好了呀!”这个流氓对那个男人一边说着还一边顺手抽上了几个耳光,然后再一次问道:“来,跟老子说说,是,还是不是!” “他……他刚才和我们一起喝酒……” “废物!” 说罢他一把推开了男人,转而又去询问那个酒保。 “你说呢?” “火不是他放的。” 酒保淡淡地说道。 我正想在心里由衷地感谢她呢,却没想到她又补充上了一句“至于这是不是他一个变态的游戏,我可就说不准了。” “很好,亲爱的。” 什么?! “喂!你们这群忘恩负义、良心都被狗吃了的混账!这个小伙子刚才救了你们啊!没有他你们早都被烧死了!” 老伯在一旁歇斯底里地狂吼。 可面对那个纠察队长的淫威,没人敢站出来替我说句公道话,全都在颤颤巍巍地逃避我的目光! 那个流氓头子也是自顾自地搂了搂酒保的腰枝,然后阴声说道:“证据确凿,束手就擒!” “混蛋!” 我见他的四五个手下一起围上前来,另外的全都站在远处用枪提防着我。 我没辙,只能任他们给我戴上手铐。 “行了,收队!带到沙湾码头上去。我们就不麻烦那个侏儒了。” “什么?!”老伯惊叫起来,挣扎着喊到:“你们要动私刑?!他还没接受过复兴会正式审判!” “呵呵,大人,别开玩笑了!咱们顶头上司有令,不明就里的清算者跑来这儿就尽可能收编,像他这样杀了人的,直接就地正法!” “这是五级命令!” “哟!大人,您的身份我都还没查准呢!别再开玩笑了好吗?” 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老伯,发现他似乎十分纠结…… 也不知道从那使上来的劲儿,他竟然趁身旁的两个队员没留意突然挣脱了出来,一拳砸在了那个队长的眼睛上! 顿时,一声惨烈的嗷嗷大叫响起。 “枭!快跑!” 我得到指示,当即反应。 用力一扯掰断了自己的指骨从手铐里挣脱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放倒了身旁的两人,一个转身鞭拳将他们打得下巴脱臼。 老伯连忙上前护住我。 而那些队员没有了队长的指示,也不敢贸然开枪害怕误伤尊者! 于是,在老伯的掩护下,我们步步撤离,没一会儿就跑的远了。 那个倒霉的队长在身后舒缓了老久,半晌才大吼了一句—— “一群蠢货!愣着干嘛?!追啊!” 第31章 牺牲 “臭小子!我早跟你说了,你救那些白眼狼做什么?!” 老伯一边掩护我跑着,一边训斥我道。 我自知无言以对,所以也只能默默地听他教训。 介于小屋里还有疯丫头在那躺着,身后又有追兵,为了不引起更大的麻烦我们只能挑了一条陌生的小道走,至于会通往哪里,我也不清楚。而这样,自然也就离尊者场馆更远了。 我现在头脑乱的很。 在这样的鬼地方,救人还成了会给自己招罪的事了?!也怪我愚蠢,竟然没考虑这儿的人不要说是对清算者,对原始种人都感到深恶痛绝!更严重的是,肯定还连累了老伯。假如那些畜牲向组织上报说亚基里的尊者私通清算者……我不敢想象会有什么等待着他…… “老伯,要不我去自首……这样连累了你……” “混账!”老伯大喝一声,一边跑着一边还不忘使劲儿给我来个脑瓜嘣,“都做到这个程度了你怎么还这么不争气啊!你是不是想活活气死我这个老头子啊?!混小子!用不着你操心!我没事!” 没办法,我几乎是被他推着跑的。 跑了半晌,亏在老伯虽然年纪大,但是腿脚利索,我们才有机会在两座房的拐角处躲进一个夹缝里,暂时避开了纠察队。 “现在怎么办?” “哼!”老伯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接着说道:“这帮人才不会跟你讲什么道理!之所以说他们是流氓痞子,就是因为他们时常不按组织规定行事。刚才看见了吗?他们一点也不把尊者放在眼里,我这样和他们好言相劝是没用的。而且他们的指控效益还很强,即便我的人到了我也没法在他们面前给你做担保!现在只有找熟人才能解决这件事了……” 我听了感到奇怪。 “熟人?老伯您不是才刚来这儿嘛?哪里会有熟人啊……” 听此老伯愣了一下,转而沉默了两秒才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早年…来过这里!你别管这个!” 话一出口,我就知道不对了。 这感觉就好像老伯还有什么事情在瞒着我一般。 但他不解释,也不给我问的机会,二话不说就又领着我去了一个方向。 “跟我来!” 他似乎对这儿的路了如指掌,这让我心中的疑惑更加强烈了。 后来的一大段路程我都没什么印象,因为全是陌生的景象加上老伯不停的催促让我无暇顾及飞快略过的身旁。 我只记得我和他跑到了一个很像地铁的站点,至此身边竟没什么人了,看来是甩掉了他们。 下行以后,我才发现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地铁,而是一个隧道般通往另一头的露天车站。建造这样一个“隧道入口”的原因我不是很清楚,只是知道在入口处建有一座很高的围墙……仿佛是隔绝临海城与墙内一切的一条界限,而入口正是把我们渡过这个界限的通道。 我看到这个站点并不大,此时只有一个戴着墨镜的中年男士正坐在候站口的长椅上看着报纸。 一列短小精悍的火车已经候在那里了,不用说,按照老伯的意思,我们需要登上那列火车。 “你就坐着这趟车一直前往它的终点站!途中不要下车!嘿……听我说……等你到了那儿,会有一群人上来抓你,这时候你不要慌,你要大声喊着‘奎先生’,直到一个老家伙出现。然后你就跟那个老家伙报出一段数字,数字是‘……’” “老伯,你在说什么呀?你不和我一起来吗?!” “不行……我……没法去!你先答应我,听明白了没有?!” “我……” 这时,一阵对讲机通话的声音竟在我们身后响起…… “各单位人员请注意!目标为成年原始种男性,身高178奥尺,身着黑色正装,酒红色领带,极度危险!重复!极度危险!看到请直接击毙!” 我倒吸一口凉气。 发现老伯也脸色大变。 在那刹那之间,我只感觉他身子一挺,把我护在了身后朝向列车车门的方向,嘴里大声喊着:“不!别打他!” 可是没等人反应。 一阵上膛、扣动扳机,枪响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我只感觉老伯浑身颤抖了一下,然后便在我跟前瘫倒了下去……随即便是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老伯倒下的一瞬间,身份铭牌也从他的口袋里滑了出来。 我看到身后开枪的,正是那个原先伪装成平民在佯装看报的墨镜男子。而此刻他看见老伯的身份铭牌,明显也被吓傻了,一下子忘了继续开枪,只是愣愣地站在原地,很明显他只是个刚上道不久的菜鸟。 我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带着无法抑制的愤怒一记上勾拳直招呼在他的面门,将他打得原地腾起有一米来高。 正想继续追击,却不料已经有一梭子子弹从头顶招呼过来,打在我咫尺之近的身旁了! 纠察队听得枪响发现我了! “枭……” “老伯?!” 老伯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有气无力地对我说道:“你快上车……他们……不能把我怎样,快…你被抓到……当了证据,我们就都得交代……” “可是!” 没有可是了,又是一连串的子弹打着旋子钻了过来……我和老伯不一样,面对这样的子弹全身都是要害,但凡被击中,我都会死! 不能再纠结了。 我一侧身躲进了车厢内。 噼里啪啦的弹响交际在耳畔,碰撞铁皮车厢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 我绝望地拉上了车门…… 列车启动了。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老伯被纠察队团团围住,我只希望他们还有最后的一点道德底线可以救救老伯…… 而我,则在这列不知去往何方的火车上与他渐行渐远…… 第32章 仙境 在匆匆逝去的列车上,我木讷地呆坐在木制的排椅。 车厢很破旧,行驶起来也少不了颠簸,而我的心也在这颠簸中起起落落,伴随着排椅嘎吱嘎吱的声响变得愈发凌乱。头顶,时不时还会掉落几片随着颤动而脱落的铁皮,望向那里,则是满眼翻着暗红的锈迹…… 直到现在,我都还没缓过神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一个埋伏在车站的纠察队员?是因为紧张还是立功心切,竟然草率地开枪以至于误伤了老伯…… 我依稀地记得老伯心窝偏下方的位置,淌了一大滩的血……对于一个异生种人来说,这是九死一生的情况。 我甚至都忘记感到悲伤了。 因为我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我希望的,是他们会立刻把老伯送往最好的医疗救治中心,在那里,他说不定可以捡回一条命……那条本不该绝,却下意识地为了搭救我而献出的命。 “啪” 一个耳光。 此后我便坐着不动了,好像死了一样。 说来也奇怪,我感觉这趟列车不太正常。不止是列车不正常,就连它所走过的路线也不正常! 先说列车,车上除了我以外空无一人,若干泛了黄的小广告贴在四周的墙面。我小心翼翼地起身,顺着过道往前走去,到头了也只能看见驾驶室的小隔窗上粘满了废旧的报纸,从外头根本看不见里面的情况。敲敲玻璃,也得不到任何回应,就好像这是一趟无人驾驶,好在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用不着大惊小怪。 再说路线,从出站起我就再没见到什么人或是车辆了,窗外所见给我的唯一印象就是——空阔,是一种开始向着有些梦幻的味道偏移的空阔。之所以不说荒凉,是因为我多少还能看到些有人居住过的痕迹,比如大片原野上停着的收割机,一栋栋挨在一块儿的小木屋……这画面甚至让我回想起了还在蔚海七时童年看过的宫崎骏的动画。 但这些都是真的吗? 为什么总给人以一种脱离了现实的感觉?抑或是我在外头的血雨腥风里站得太久,以至于美好与安宁出现在眼前时我反倒不习惯了? 不一会儿,车就迎来了站点。车门打开,一阵大风便灌了进来,糊得我睁不开眼睛。 上前把门拉上,列车便又启动。 就好像它是专为车上的乘客而运作一般。 起先我还担心纠察队会不会提前守在这趟列车所经过的站点,可是现在看来,这一切都是多余的。这里的站点不仅没有纠察队,就连其他上车的乘客也没有。于是我又得开始担心这由于太过美好而略微显得有些诡异的行程了。 一开始是老伯拉着我来到这儿的。沿途怎么寻找我甚至都记不清楚,可有一个印象确是异常清晰,那便是常人似乎不愿意来这儿,而那些纠察队见我上车以后也不愿意继续追击。 再加上前番老伯所叮嘱的那一串数字,以及一句“到站以后会有人来抓你!”此刻在我的脑海中回荡不散。 怎么? 这是要让我入虎穴嘛…… 还是说…… 复兴城? 这个想法飞快地闪过,让我浑身跟过了电似的。 再一想,又不太像。 假如我的身份已经曝光,那复兴城还容得下我吗?更何况炙那帮混蛋所干的好事这下全都栽赃到我身上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再看窗外列车,现在已经开上一座跨海陆桥了——海水的咸味被风捎着能钻进车窗里,海上鸥鸟的鸣叫也是响彻天际。天空是湛蓝湛蓝的,甚至比蔚海七的还要纯净!虽然在蔚海七上我也没少抱怨过大气污染,可那是因为没来过奥伽墨!在外头,不管是亚基里还是费伦多,天空都是灰蒙蒙的,那种程度的灰不是一般的灰,而是好比百十座化工厂的烟囱没日没夜的排放所造成的灰!哪里还能见过像现在这番如画一般的风景? 陆桥的护栏还是由洁白的石英建造的,此时反射着耀眼的天光,将那本就浓厚的梦幻色彩又加重了不少,直让我分辨不出这究竟是不是我们蔚海七人所谓的天上人间。 在以往,我可能要不停过问自己是否在做梦,甚至横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之感。是的,太过美好了也不行,容易让人分不清真实与虚假。 但现在,我哪里还要操心什么真实与虚假?这哪一种曾让我好受过了? 我想去看头顶的天空,但是却被那斑驳的车盖给扫了兴致。 只不一会儿,大概是下了桥?我记得也没过几站,就有一阵困意袭来。 是一种无法阻挡的困意! 明明身体没有疲倦,但精神却极度地困乏,困乏到甚至抽动不了一下眼皮。但这并不使我感到不安,更多的是释然的恬静,就好像身体缩小,躺回了婴儿床,躺回了摇篮里,一抬头便能看见叮当作响的风铃,天花板上是爸爸妈妈用蜡笔画上去的星星和月亮…… 我感觉自己脑袋一沉,往旁边一栽,就此睡了过去。 再睁眼的时候。 已是另一番景象了。 车门大开,从外面上来了好些人。 我一看那些人—— 不会? 他们头戴银盔,身着甲胄,面容白净,好像指环王中的精灵一族一般,各个手执长矛抵在我的咽喉把我团团围在列车的靠椅上。 虽见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竟出了奇的没感到害怕。 也可能是刚才的觉睡得太过香甜,彼时还未缓过劲儿来。 直到脖子都被尖矛扎出血来了,我才慵懒地喊了一句。 “奎先生?” 第33章 隐者 好家伙! 我还以为奎先生是个手持斧刃,满身腱子肉的光头呢…… 却没想到他一副仙风道骨,大把花白的胡子悠然飘在胸前。虽说并没有身着一席灰袍,头戴尖帽儿,但联系上身边这些装扮得像精灵一样的侍卫,我没来由得觉得他看上去像伊恩·麦克莱恩所饰演的甘道夫。 怎么? 我这是来到中土世界了吗? 那些“精灵”,虽然用矛头指着我,但是脸上丝毫没有愠怒或警惕的表情,反倒是无限的平淡与祥和,给人以一种无惧无畏,云淡风轻的感觉。 但好歹那也是矛啊,被扎得怪难受的!所以见“甘道夫”来了以后,我还是丝毫不敢含糊地说出了:“74……” 诶?! 74什么来着?好家伙,睡了个觉就让我给忘了!真不敢相信,我是白痴吗?! 想到这儿,我的额角渗出了一层冷汗。 谁料想奎先生只是笑了笑,朝我摆了摆手——我看见他滑稽的大胡子抖了一下:“哈哈哈哈,不用说了,年轻人,是葵那个老家伙让你来的么?” 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说谁。 “噢!瞧瞧我这记性!那个老东西从来也不和别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不是嘛?”说着他招呼侍卫退下,亲自进到车厢里把我从座位上扶了起来。 “不过没关系,这个人情,我终于可以还清了。虽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但自此往后,我和他便两不相欠。” “您说……老伯?” “对!” 他像个老顽童一般冲我快活地眨了眨眼,然后一手搭在了我的肩上,把我搂下了车。 这个老人非常高大,大概有185奥尺的身材,臂膀十分结实,搂的我快喘不过气来。 “不过不管怎样,我都很高兴认识你,枭。” 我听此一惊,“您认识我?” 而他只是微笑着点了点头,“对啊,不是说了吗,这不是才刚认识吗?” “我的意思是,您曾听老伯说起过我?” “哈哈哈哈,小伙子你不要紧张。毕竟,我也不是什么未卜先知,只不过是会一点‘读心’的本领罢了。况且,直到见着你之前,我都还一直坚定地认为来这儿的会是个女孩儿……说明,我这脑袋瓜也没灵光到那个程度?” “您这话什么意思?” “不不不,没啦,那个老家伙还没有跟你说吗?噢,真是个胆小鬼……”他没等我回答便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可在我看来呢,其实都是一样的。你只要跟我一起来就好了!” 这一席话说得让我摸不着头脑,但是正如我坐车来到这儿的感觉一样,他的话语是恬淡的,并没有恶意。而他与老伯的关系似乎也很微妙,虽然可能不是什么相谈甚欢的伙计,但总之也绝不是不共戴天的敌人。既然是老伯让我来到这儿的,我就有理由相信这不是一条危险的道路。 我看见奎先生接过了侍从双手奉上的手杖——那手杖只高及他半腰。 紧接着他回过身来笑了笑,只平静地问上一句—— “年轻人,你相信有魔法吗?” 我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他长得就像“甘道夫”,这下来了根手杖不是更贴切了?再加上这么一问,我还真有点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我这个老糊涂!你当然信了!不然的话,我也不会是你现在所看到的样子。” 说完他窝着拳头抬了抬手,示意我我抓紧他的手臂。我还以为他要客串邓布利多来个幻影移形了,谁知他抓紧手杖往地上敲了一下以后—— 什么也没有发生…… 哈? 我像个呆逼一样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而他也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让我跟他一起从站台上上去。 我刚想开上两句玩笑,却突然发现,身后的那些侍从竟然不见了!而我,此刻究竟在哪儿? 我一看身边,心中不由得一惊,身后哪有什么“来时的路”?!只有一面电镀光滑的白色墙面罢了!再仔细地环顾一番,发现我们正站在电梯里! 电梯很亮堂,很干净。 但这电梯也很奇怪。 因为按键板上的显示牌,显示的并不是楼层,而是一些毫无逻辑顺序可言的形容词…… 诸如“快活的”、“静悄悄的”、“熟睡的”……等等等等。 直到我们似乎抵达了顶楼。 门一敞开,我便开始不确信自己是否还在梦里了。 因为眼前的是一座偌大的绿意盎然的花园。墨翠青葱的繁木掩映着一切,微微地散发出沁人心脾的芬芳。直铺向电梯口迎接我们的,则是一条鹅卵石的小道,一路循着走过便能来到一颗高大参天的不知名的树木之下。仰望天空却还能看到一个巨大而又明净透亮的穹顶将这里的一切笼罩其中…… 身处于此,恍若置身世外。 “奎先生……您究竟是什么人?” 而他见我吃惊的样子,只是又重复了一遍:“你相信魔法吗?” 而我还是没有回答。 最后,他只是叹了口气。 缓缓地说道:“你可以……把我当做一位隐者。” 第34章 伊甸 “来,年轻人,我们坐下来聊聊?” 奎先生引着我,把我带到了那棵巨树的下边——在那里,简约地摆放着一张茶几,茶几两侧各是一座藤椅。 我小心翼翼地坐下后还是在不住地观望四周,就好像想要饱览这儿的风景。这儿太梦幻了,我很清楚的知道以自己的文字功底可能永远也无法准确地描述出这番景象。可是,这儿究竟是哪儿呢?我认为不像是费伦多,甚至可以说这种恍若世外的感觉是从坐在列车上时就已经强烈感觉到了的。碍于中途我睡了一觉,所以现在也实在说不清自己是不是掉进了个虫洞以至于被吸到其他的什么地方去了。 “嗯?你看起来,很困惑?” 这个老人家注意到了我的神态。 “啊……是,是的,没错。我不知道这儿是哪里。” “因为不知道身处何处,就会感到不安吗?哈哈哈哈!”奎先生祥和地笑着,“不必担心,放下你心中沉重的包袱,其实你心里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一直都知道!只是你不愿意承认,或者说,你不愿意相信……” 我勉强地笑了笑,摇头道:“不不不,我真的对这里一点印象也没有,要说心里知道的,也许,这儿不是费伦多?” 老先生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这里的确不是费伦多,但是我们又还在费伦多。” 说罢他咂了咂嘴,似乎有些口渴的样子。我看他嘀咕了句“促膝长谈怎么能不饮茶呢?”随即便拍了拍手掌……只见应声从树梢竟飞下四五只用小脚爪轻轻勾着茶具的小鸟——它们扑棱着翅膀将茶杯轻轻稳稳地放在我面前,接着还提来茶壶娴熟地帮我沏了一盏……然后便啾啾叫唤着又一同飞回树梢里去了。 我惊讶地看着这一幕,忍不住赞叹了一句:“这里是天堂吗……” 奎先生眼睛一亮,打了个响指。 “对!你说的对!这儿正是伊甸!” 他看起来非常兴奋,但我只是礼貌地笑了笑,并没有把这当做真的。 “怎么了?你觉得我在骗你?” “啊呵呵,老先生,老实说我很向往真的存在天堂,以及,对,伊甸园,这样一个快乐,没有痛苦的地方。但是……” “但是当你切身来到这里的时候,你却认为你的美好愿望都不切实际了!”奎先生再一次失望地叹了口气。 “不……我是说……”我感觉先前快活的他,此刻变得有些沮丧,连忙想要安慰。 可他却先发话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难道伊甸园里就一定要有上帝吗?就一定要有唱着歌的天使?伊甸园里为什么不能有一队看起来像精灵一样的士兵?为什么不能有一个花白胡子的长袍巫师?为什么你认为别人告诉你的才是正确的?为什么你不相信自己的心灵为你选择的道路?你已经拥有了所有你认为梦幻而甜蜜的事物,可是这时候你为什么不抱紧他们呢?像孩子时候一样,想笑,就大声地笑出来啊!” 我听此先是一惊,感觉自己的心思好像被这个老先生看了个遍,甚至精灵巫师什么的也让他给知道了?但转而我还是无法意会到他所想表达的是什么。难道这是一些深层的比喻义嘛,意在告诉我什么? 正想着……我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给蹭了一下。忙回过身去一看——啊,原来是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匹漂亮的白马,此刻正在我身后啃着地上的青草。它低下头来时刚好碰到我的后背…… 等等…… 不对! 不是白马! 那是……那是一只独角兽啊!! 而独角兽的背上,还坐着一位少女! 我看到她的第一眼,就感觉心脏猛地扑通了一下,当即就脸红了,一瞬间不知道该把目光往哪儿搁…… 那是一位发如雪一般洁白无瑕的女孩儿——水灵的眼睛里面仿佛凝结着蔚蓝色的冰晶,红润的面颊在淡雅中略显羞涩,窈窕的身段、细嫩的肌肤仿佛降临凡尘的仙女……她头戴花环,身着一席纯白的素纱,皓腕轻轻地牵着独角兽的缰绳,此刻正好奇地打量着我。更可爱的是她的声音,像小溪潺潺,又像夜莺歌唱:“咦?奎先生!这里怎么有个男孩子呀?” 长这么大岁数,还被称为男孩子令我不禁想要掩面一阵,好在奎先生立刻就帮我解了围:“女孩子家家的,不要这么挑逗客人!” “啊?我没有啊!哈哈哈哈……”那个女孩儿无拘无束地笑着,随即问了句:“喂,地上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胡闹!这么没礼貌!” “啊,我……我叫,枭。” “诶?那不是一种鸟吗?” “好了,小雅,你去别处玩儿!” “不嘛!我想枭来一块儿玩儿!” 说着她从独角兽背上跳了下来,我这时才发现她只是看上去小巧玲珑的,但其实只不过比我矮了半个头而已,大概也有173奥尺? 见她嗖地窜到了我跟前,我心中一紧张,竟然往后退了一步,没想到左脚绊到右脚,结果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哈哈哈哈哈!笨蛋!你很搞笑啊!” 那个叫雅的女孩儿嘲笑着我,一瞬间我竟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哎!你怎么都不说话呀?这样多无聊啊!”女孩儿见我摔在地上一副痴痴呆傻的样子,没劲儿地叹了口气道:“亮亮!把这个呆瓜扶起来!” 说完,那独角兽便慢悠悠地踏到了我身前,一鞠躬,含住了我的衣领,然后顺势把我给拉了起来。 亮……亮亮? 那独角兽好像眯着眼睛笑了! 甚至还侧过脸颊在我身上蹭了蹭! “欧耶!太棒啦!看来亮亮喜欢你!” 我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心头酥酥麻麻的…… 不会……这难道是…… 传说中的一见钟情吗? 我求助一般望向了一旁的奎先生。 他只是祥和地笑着。 第35章 乐园我曾今来过 赏心悦目的风景、灵动聪慧的动物、英姿魔幻的侍卫、慈祥和蔼的老人以及如诗如画的女孩儿…… 就好像这正是我所日夜渴望的乐园。 伊甸…… 我似乎理解老先生所想表达的意思了,并且也不再质疑这里的一切是否真实存在——因为小雅的胳膊正从后面搂住我的脖子,我能切切实实清晰地感觉到那肌肤之间令人沉醉的触感……她毫不拘谨,就像一位与我相识甚久的老友,又像我心中所朝夕倾慕的恋人,此刻正轻俯在我的后背,倾听我的心跳,不时说上一句:“喂,你好像很紧张啊?” 听见这近在耳畔的柔声细语,我打了个哆嗦! 单身久了,可经不起这么折腾。 只感觉头脑一阵发热,身体不听使唤…… 想不到又要面临这个羞于谈论的话题了——我是个好色之人吗? 管他呢,当然是了! 我想都不用想的! 在如此动人的殷勤之下我要是还不动心那也枉为一个男人啊! 我大口地咽了咽口水,为了仅剩不多的一点对礼数的坚持,强压抑住内心的躁动又看了看奎先生…… 他还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小伙子,怎么不吱声啊?” “老先生!我……” 老先生哈哈地笑了起来。 “脸红了是吗?不要紧,这又不是什么很丢人的事情!那丫头从来都这样,等你了解了她以后,你会发现她还是很好相处的!” “这……” 等,等等…… 一起相处?! “老先生您是愿意让我就此在这儿住下么?!” 只见他慈祥地张开双臂作出要拥抱我的姿势,“哈哈,当然!从今往后,你就在我们这儿住下!在这里,你可以没有烦恼,你可以拥有一切你想要的!最重要的是,再也没有恶人能够伤害你,再也没有糟糕的事情能够烦扰你,再也没有肮脏的阴谋能够陷害你!你在这里会是最快乐的,最有成就的,最有热情的,最有光辉的……” 我听得没来由突然感觉热泪盈眶,就好像委屈了十多年的事情终于得到了倾泻一般。再一次望向四周,背后便是楚楚动人的女孩儿,女孩儿身边跟着漂亮的独角兽,围绕着我们的是一片祥和的青葱苍翠……浩荡而下的天光甚至都散发出能够洗涤人灵魂一般的金辉! 这里正是伊甸园啊! “自此往后,我们便可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只要你愿意,我们都欢迎你的到来!小伙子,现在告诉我,你愿意吗?” “我愿……” 才刚想脱口而出的话,竟却不知何故突然被我咽进了肚里! 我抬头望着从明净的穹顶上透下来的天光,突然感觉晃了一下,伴随而来的便是扎眼的疼痛…… 家…… 家人? 不,不对。 我的家人是老伯和疯丫头!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椎一直爬到了后脑,令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接着头脑便清醒了十倍!方才那种享受到骨头酥麻的欢愉在顷刻之间荡然无存,留下的尽只有不安与急躁。 我二话不说从雅的怀抱里挣脱了出来,一翻身跳到了一旁,压低身段摆出警戒姿态惶恐地看着他们,好像看着两个妄图在我的世界里取代老伯与疯丫头的坏人。 我大声质问道:“你们究竟是谁?!” 而他们似乎也被我吓了一跳,吃惊地看着我。 “小伙子,你怎么啦?” “你不要过来!”我厉声警告着他,“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幻想乡!我看到的这些全是你们的精神毒品!你们想要用美好的事物控制我,让我失掉心神成为你们的奴才?!” 然后便是尴尬的两秒沉默。 雅噗嗤的一声笑了出来。 “傻瓜!你在胡说些什么呀?” 但我不吃这套,只是一味地和他们拉出距离。 此刻我已经明显的感觉到了,这里的一切都开始逐渐地褪去原有的浮华——草木变得枯黄,鸟鸣变得呕哑,独角兽变得干瘪……伊甸园已经不复存在了!留下的不过是再普通不过的景象。 “小伙子!你听我解释……” “抱歉,我不要解释,我要离开这里!” “你确定吗?离开这里可就回不来了!你要再一次去面对那些让你伤心的事情!这世上可永远没有后悔药!” 我见那个老先生仍是慈祥的容貌,话语间也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客气,有的只是关切和不舍,所以我的语气也放的缓和了一些:“不,我要离开这里。”话说的很坚定。 而此时的雅,也收起了笑容,转而认真地说道:“枭,我们没有恶意……奎先生也不是你所说的幻想乡……” 话未说完,奎先生便摆了摆手,打断了她的话——“小伙子……” 他深长地吸了一口气。 “你真的不相信魔法吗?” 我沉默半刻,点了点头。 见我如此,老先生失落地叹了口气。 “嗨……” 我见雅的脸上也出现了不甘而又难过的神情。 “既然这样……我们想留也留不住你了。”奎先生摇着头低声对我抱歉般说道:“来,我送你出去……” “让我也送送你!”雅说着也凑上前来。 于是我们三个就这样沉默地走进了来时的电梯……电梯门合上的那一瞬间,似乎关掉了整个伊甸…… 在电梯内,奎先生缓缓地发话了:“小伙子,你没错,这个世界上的确没有魔法。在你临走前,还是让我把这一切的真相告诉你。说实话,我不是你所说的那个幻想乡,而我,也不过是个独立于复兴会之外,隐隐于市的普通人。我们现在仍在费伦多的境内,但这个地方却总不为人知。这么说,你来时坐的那趟列车所走的线路,在别人眼中其实是一条通往断桥的死路,没经过允许就私自前来的人,也会在来时的睡梦中昏死过去,我们事后就会趁机把他丢在海边的沙滩上,以此来保护秘密不被泄露出去。而这儿,我所说的伊甸,其实是上古时期一艘坠毁的伊杜卡文明飞船的船员生活舱,我这个老家伙不才,正巧搞懂了它的使用方法,利用它的隐形功能造出了断桥的假像,并将它藏在了整个复兴城下面。另外,这艘飞船最大的特点就是——它能够读取你的脑电波,并用高维效应幕反应出你心里最想要见到的场景,是的,刚才的一切的确都是你心中所渴望的那样呢。看来在你的心里,你还是个不想长大的小男孩啊,哈哈哈……不过我现在这样说了,怎么样……是不是正如你所预料的,一下子就少了很多梦幻的色彩?也许真是这样!只是我们这些人还心甘情愿地被蒙在鼓里……” 我的心震颤了一下。 “我不是有意……” “哎!无妨!这也当是我还了那个老弟一个人情了,但是我们绝不会干涉你自己的选择。我最后还想问你,知道了这些以后,你还愿意留下来吗?” 我看着他,一旁的雅也凑了过来。 “不了。对我无比重要的人现在都还处在危险之中,我不能丢下他们独来享乐,请原谅我必须这么做。” 我只见得奎先生点了点头。 电梯到了,我们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列短小精悍的火车又候在那里了,只不过这一次,站台上再也没有看见那些头戴银盔,身披甲胄的侍卫…… 奎先生送我一直到我踏进车厢。 “老先生,谢谢您的好意……” “好了,没事的。去……”他刚想替我拉上厢门,却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你现在可以先尝试着睡着。” “嗯?” “因为啊,这段路是有‘魔法’的。你来时,他会帮你洗掉所有俗世外的烦恼,带给你美好与快乐。而你现在要往外走了,那些被洗掉的,全会一下子朝你涌回。我是说……倘若还醒着,那是多痛苦的一件事情啊!不过睡着了,就没事了。你会在睡梦中忘掉来过这儿所经历的一切,重新衔接上你原来的生活,不会留有任何眷恋的回忆。我想,这对已经做了这样决定的你来说,会是一件好事……” 我听此,微笑着点了点头,于是闭上了双眼,将头靠在了后座。 不经意间,下雨了。 “小伙子,祝你好梦!” 说罢,奎先生帮我拉上了车门。 然而这一次,列车似乎没有立刻开动,好像是在等我熟睡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困意袭来,我的意识终于开始模糊了。 而就在这半睡半醒之间,我却还能迷迷糊糊地能听到车窗外,奎先生与小雅的对话。 “奎先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 “哎,他是一个可悲的孩子,就快要撑到极限了。糟糕的事情已经困扰他太久太久,以至于他所承受的负担太重,让他怎么也无法真正开心起来。刚才的那些,都是他梦里最渴求的,但是因为他的顾虑以及他对重要之人的坚持,让他自己觉得自己不配拥有那些……这是我无能为力的。原本想要用‘家人’的暗示来填补他内心深处的空白,巩固最好的催眠状态,却没想到反而激起了他的痛苦……这是我失算的最重要原因。对于这儿能给他的快乐和保护,我其实一点儿也没骗他。他本可以在此安逸,过上他最想要的日子的,但最后却还是选择了回去这条路,这注定,注定会是悲剧的开始。因为他的压抑,他的求而不得,他的拿不起,放不下……他不受人欢迎,他自己都厌恶自己……这些,都使得他和这里没有缘分……” 雨下得更大了。 但是我也该睡去,忘掉这一切了。 …… “好了,拉结尔,你怎么还不消失呀?” “嘻嘻,我好不容易才出现这么一次呢!就让他再多听听我的声音!” 第36章 八方皆敌 我站在车站口,晃了晃身子。 眼前地上淌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 我知道老伯曾躺在那里。 可他现在去了哪里?! 为什么此刻我感觉就像断片儿了一样——刚才追杀我的纠察队也不见踪影。 四周静得可怕。 风在阴冷地低吟。 我不知何去何从,只有缘途追寻。 出站,上行。 杂谈渺渺,擦肩频频。 我浸透在层层冷汗,错愕出惴惴不安。可迎面的都是漠然冷淡,过往的皆是与我何干。 突然的意识令我胆寒,忙于去躲避灼灼天光。我形同丧家之犬,狼狈在失了方向。心中有绵绵不尽惶恐,奈何只消得兀自承担,无处释放,无处宣讲,绕在咽喉,吞入愁肠。 我在道上踩着足迹,却寻不得来时记忆。忽闻人群在纷纷论议,忙驻足暗自侧耳倾听…… “大事记!大事记!”一人高呼振臂,“亚基里尊者惨遭人开枪暗算,接下来是全城通缉!全城通缉!” 我心中一惊,忙于回避。 那通缉令上,分明是我的正脸赫然在印。 这帮蛮横的无耻的阴险的卑鄙的没种的腌臜的没有骨气!犯下的罪孽不敢承担,找人背锅倒是特别在行!我救人他们说我放火,我争辩他们说我抵抗,我自卫他们说我混账,我逃跑他们说我不可原谅……如今我成了替罪羔羊,纵火杀人重伤尊者,数罪并罚,我被生生栽赃成了一个愉悦犯。暴死当街算是便宜了我,他们恨不得将我扒皮生啖。 天地不仁以我为刍狗! 真正行凶之人却都在法外逍遥! 追杀我者作恶多端,然而现在想必屁事没有;缉捕我者的血口喷人,现在想必仍在步步紧逼。 橱窗里的电视、高楼上的巨屏,公车外的广告,无一不在“揭露”我的“罪行”。 我深知无处可去,因为现在,八方皆敌! 第37章 瑟缩在天明之前 满城都知道了尊者重伤的消息。 伤他的,是一个纵火杀人不眨眼的清算者——178奥尺的身高,古板苦丧的脸,走起路来躲躲藏藏,好像对阳光过敏…… 我现在躲在一座废弃楼房的架空层下边,即便是这样,我都还要担心着冷不丁来个人把我逮个正着。 几分钟前,我刚偷摸着回去过老伯的小屋。房门上锁,于是我蹬墙从窗户里翻了进去,可进去放下阁楼的台阶,我才发现那里已经没人了!疯丫头不在里面! 她那样的状态可走不了多远,就算有能力,走在街上够呛能不被发现。我只希望她别是被纠察队或是旅馆一众与复兴会有着密切联系的人给抓去了! 勉强冷静地分析一下现在的情况:我和疯丫头失散,老伯的情况还不容乐观。一边是忙于回避炙那帮人的追捕,一边还要寻找疯丫头,沿途满城的通缉还是个大问题。退一万步来说,即便我和疯丫头都有能力撑到接站港口,莽那个侏儒也不会允许我们离开…… 我愿称如今的状况是我两世都未曾遇到过的大劫。 于此,在这陌生的地方,我不仅是无依无靠,更是八方受敌。但坐着久了,总也能想出一些安慰自己的办法——依外头的传闻,老伯想必是已经就医了,至于身在何处我知晓不得,兴许即便知晓了也无从进入。另一方面,看久了新闻也并未听得哪里的小屋私藏过清算者,所以我多乞求上天保佑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只是受不了逼仄的房间与独自一人的等待,故而自己跑了出去。 这样的可能性还是蛮大的。 她是个聪明的女孩,肯定能大致清楚我们现在的处境,我想她此刻应该也会找到一个隐秘的地方?介于我如今要更遭人恨,或许我更该担心一下自己。 起身,往废楼的杂货堆里走去,我希图可以在那个不起眼的角落将就一晚,毕竟,没有什么正常人会跑来这样一个阴森破败的地方还要往一堆废弃物里仔细地瞧上一眼?况且这也是我唯一的选择了,费伦多已然没了我的容身之处。 窝在那儿,百般的不适。 铁钉与一些碎玻璃渣硌得我后背生疼,稍一动身可能还会磕到脑袋,因为头顶上方胡乱的横着一些金属框架,把我憋屈地困在这儿,好像一座监牢。 可我也没得抱怨,因为现如今能有这样一个地方供我蜷缩着就已经不错了,更不要说…… 隐隐约约,我感觉狭小的空间变得有些燥热——那种明显的,不自然的温度变化,就好像是用手捂住吹风机的风口,松开的瞬间被经由电阻丝送出来的热风烤到一般,让人不禁浑身一哆嗦,烫得够呛! 不好! 我一个激灵往前扑去,从杂货堆里飞身滚了出来。 身后旋即是一阵爆裂的声响,再往回望,那一堆杂物已经被熊熊大火给烧得脱了相,正像放在微波炉里的奶酪一般渐渐地融化成了一滩橙红的铁水…… 炙! 怪我身心过于疲惫,一时间忘记了这一茬!我在这废楼区想必是已经待了太久,以至于他们的定位系统再怎么延迟,也终究是撞上了我。 “嗨!臭虫!”那个聒噪令人生厌的声音传过来了:“你倒是挺能跑的嘛!” 我惊恐地从地上爬了起来,看那火光之中走出了三个人影,站在正当中的,正是炙。他今天梳着一头很狂放的发型,具体是什么我说不清楚,但搭配上他咧着嘴笑,一脸极尽挖苦与洋洋得意恍若“得逞”一般的表情,我就知道他这是在高兴——高兴总算能够亲手把我处决掉了,这好像是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再看另外两人,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显然不是先前和我有过什么“过节”,现如今自是在不带情面地执行组织所分配的任务。相比炙,我反而对他们更有好感,虽然我不想这么说…… “怎么?胆小鬼被吓破胆儿了吗?哈哈哈哈!你的投名状还没完成噢,现在我们有理由认为你对墨城不忠,并且已经将你列入了清算者威胁名单。讲明白一点,我们有充足的理由把你从这个世界上干干净净地抹去!还有什么遗言吗?”说着他举起了枪…… “遗言么……”我攥紧拳头,看向他的目光里只有愤怒与憎恨。 “哟!”他瞟了我一眼,“好恶毒的眼神啊,我真是被你吓坏了啊!怎么会这么凶呢?为什么啊?哈哈哈哈哈……”他笑得前仰后合,然后意气风发地甩了甩头,“很好!我喜欢看你这个无能的废物除了瞪我以外什么事也干不了!要说为什么,因为爽啊!哈哈哈哈哈……不敢杀人么?那你凭什么发狠?说实话,我真的觉得很好笑诶。你都到了这样一个糟糕的地方了,居然还舍不得杀人?你难不成还想着投靠他们,永远躲在这个你以为墨城管辖不到的地方苟且偷生吗?那这怎么解释,我没听错的话,外面好像在全城通缉你哦,说是……你放了火,重伤了什么狗屁的尊者?哈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这是犹豫到底该不该杀人结果打偏了吗?我告诉你,打偏了可不算噢!我们照样杀你!你是白痴吗?哈哈哈哈哈!” 我看他大张着嘴,刷的一下起脚挑起地上的碎石块分毫不差地踢进了他的嘴里。 他前一秒还乐得满脸通红,后一秒就糗得满脸通红了,转而尴尬地呸呸两声,吐掉了一嘴的石块与尘土,好像受到了什么奇耻大辱般朝我咆哮道:“混蛋!” 我以为他终于要开枪了,却没想到他把枪收了起来,插在腰间,转而呵呵笑了笑,对我趾高气扬地吼道:“你很喜欢玩是嘛!好!我们陪你玩!这么快把你打死可太便宜你这个渣滓了!我要把你慢慢地折磨到死!我要让你跪下来向我道歉!我要你给我磕头,你这个低贱的奴才!我现在,给你十秒钟,尽管逃!逃去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但我告诉你,你无论如何都会死的。会死的很惨,会死得很恶心,会死得连秃鹫都懒得去吃你的尸体!” “十秒哦!” 虽然很想上前给他一拳,但我知道那不是个好主意。在他满嘴喷粪的时候,我认出他身边两人的样貌——一个叫蛇,一个叫蝎,他们是两兄弟,贮藏物都是和莽相近的毒素类物质,在组织里专职从事处决工作,即便没拿着枪,我与他们正面对抗也没有胜算。 现在炙那个傻逼放不下面子,我倒是又意外的得了一次可能翻盘的机会。 不要白不要。 “十!” 我嗖地转身,一路飞奔起来。 只听得身后那个讨厌的声音嘲笑着:“哟,你们瞧!他逃得多快呀!” 第38章 反抗 给了我十秒钟,我也的确跑不到哪儿去。讲白了这只是在戏弄我,就像戏弄一只掉进了碗口爬不出来的虫子。 我没有往外跑,反倒是折了个急弯朝着废楼的上一层去了——这个我自认为当下里能做出的“正确选择”,不知究竟能撑多久。 在这段时间里,我得决定自己到底是该隐藏还是该伏击。废楼的结构复杂,看上去像是公寓,有着很多隔间,虽然到处沾满了灰、破烂的木条铁架横得到处都是,但这恰好给了我机会——我可以凭借这些来和他们展开迂回。 至于该怎么做,我似乎想不清楚。 他们三个的贮藏物,都是专门用于处决的。毒素能让我的管道衰竭,而烈火也能把我焚成灰烬,更何况他们还装配着枪械,甚至无需接近我就能在我的胸口开上一个口子。 而我呢?身上别无他物,除了比常人硬朗上那么一点点的拳头,可那根本没用!对原始种人而言,徒手斗殴就和玩大富翁一样无害。前番在与莽的对决中证明了这一点,就连锁记也不痛不痒。那把能注射毒剂的刀子还在那时候被他所缴获……仔细想想现在是他们为刀殂,我为鱼肉,一点也不为过。 纵使我腿脚利索,跑得飞快,不一会也立刻听见他们在身后追赶的声音了。 “藏——好了吗?!我们来咯!”炙夸张地拖长着他那特别遭人厌的声音,怀着瓮中捉鳖的得意心态,在后面不知何处给我施加着压力。 我发誓即便必死无疑,也要给他点颜色看看!他就是那种把我轻视到一无是处,连地上爬的虫都不如的人,自然也不知道我都会些什么。在他眼里,我没有丝毫的还击能力,那也是因为我从来没在他面前展示过。也是正因如此。 不黑不捧,炙其实并不会什么格斗术,要是没了贮藏物,一对一的情况下我能把他揍到连亲妈都不认。可有了贮藏物就不一样了——那正是他得以爬到现在这个地位的最重要原因,其次,他对自己的能力把握也是一流,甚至听疯丫头说起过他发明了很多稀奇古怪的招式,还一一起了名字。在她看来觉得很奇妙,在我看来,换句蔚海七的话来说就是中二。中二到爆表的那种…… 要和他迂回对抗,我当然不会也起上一些像震荡拳、断钢蹴这样的名字……我能做的,只有把握距离和时机,掌控他们的攻击死角,只有那样,我才能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而想要实现这种可能,必须让他们分开。 想到这,我随手在凌乱不堪的地上捡起了一枚手指来长的铁钉,捏在指间往我对面拐角的方向处送手一弹——那是一条狭窄的走廊,靠近窗户的位置斜摆着一扇被卸下来的铁门,铁钉从我手中飞射出去后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扇门上边,发出了响亮的碰撞声,在空阔的楼道内不断回响…… 很好,这个声音像极了我在慌乱之中破门而逃的效果,加上回音绕梁,正巧够迷惑他们我逃跑的方向。 不敢多做犹豫,我连忙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以炙的性格,他肯定不会多想。撑死顶天了也只会认为这是我的垂死挣扎,根本不会考虑我这个“废物”能做出什么反扑。只要我隐蔽的时间够久,他们就会分头来找。到那时我就要拼一把赌一局自己是否能将他们一一搞定了。 躲在暗处观瞧,他们三个在岔路口果真没了主意。但是看上去也不急,毕竟他们都认为这是一次再轻松不过的任务,不消多费神就能搞定,身后又没什么可担心的,权且只当作是消遣一般。这还是多亏了我在亚基里分部时总表现出一副人畜无害又好欺负的样子……这让他们掉以轻心,或许认为我现在正躲在某个角落吓得瑟瑟发抖。 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在这期间,我仔细地观察了一下炙身后的两个兄弟——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呆滞,正如传闻中所说的,他们受过的洗脑太深,以至于不幸成了除了执行命令以外什么也不会考虑的工具人。 虽然这样,但与他们相比,我也并没有轻敌。 而且说不定我可以利用这一点。 第39章 七步之内的过招 “嘿……哥们儿……”我和颜悦色地慢慢朝蛇走去。是的,他落单了,不过更确切地来说,是他最先找到了我。 我们是在楼梯的拐弯口撞见的。 虽说前番有过心理准备,但还是有够刺激,只不过对于这个木讷的人,我想我是有机可乘。 “退后。”他的语气平淡,听起来义正言辞一般,然后给枪上了膛,正要扣动扳机,我连忙制止道:“嘿嘿嘿!听我说完!其实……我的投名状完成了!” 他的眉毛动了一下,似乎有点兴趣。我便知道这是个积极的信号。 “听我说,炙那个家伙呢……跟我有点过节。所以,总是不由分说地给我加上一些罪名。不过跟你说实话,我早就准备好投名状了!只不过你们一来,他就一心想着置我于死地,你说,这让我有机会辩解么?” 他微微地沉了沉脑袋,目光还是死死盯着我,枪也没有放下。 但终归是没有开枪,说明我还有进一步说服的空间,于是我丝毫不敢怠慢:“你看,你们的职责是负责验视我的投名状,并且是在确定拒绝提交的情况之后才对我进行肃清,我说的没错?” 介于大致摸准了他的性格,我刻意加重了“职责”二字,并留心观察了他的反应——紧锁的眉头似乎不经意间松了一下,看来是他有在思考这样的逻辑。对此我当然得把握时机,做出点实际行动来巩固他对我萌芽的信任。 说罢我一只手高举过头顶做投降状,另一只手缓缓解开了西服的扣子。 “干什么?”他警惕地往后一撤。 “别紧张,我的投名状录好了,就在上衣口袋里,我总得拿出来给你看?”说罢我慢慢往身旁侧步……因为我们正站在楼梯口,所以我意图让他背朝台阶,这样一来他便本能地会停住后退,我们之间的距离就不至于太大,更有利于我进行下一步的破势。 “别动!”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不过这个角度这个距离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七步之外,枪快;七步以内,拳快。”虽是这么说,但七步以内的拳也只不过快于对手从腰间拔枪的那一瞬间。现在我可是被人用枪直接指着脑袋!这样的赌博风险太大,所以我还留了一手…… “把你的手,慢慢地从口袋里伸出来。”蛇谨慎地盯着我,就怕我也不可思议地掏出一把载着毒剂子弹的枪与他对射,然而他的担心用错地方了,实际情况是——我的上衣内袋里什么也没有,没有录好了投名状的dv,更没有能够伤到他的武器!我这么做,只不过是个幌子。 “哎,等等,dv滑到里面去了,我马上……”我一边说着话分散他的注意力,一边默数—— “二” “一” 紧接着是冷不防的一个转身,插进口袋里的手紧紧攥住上衣边缘,依靠转体的速度把整件衣服甩了下来,一把糊在了蛇的脸上。 “砰!” 他终于反应过来,开枪了! 但碍于视线受阻与瞬间的震悚,他来不及精确瞄准此刻已然矮下了身子的我。所以子弹惊险地从我脸庞擦了过去,打空了! 我依靠下旋的速度立刻给他来了个扫堂腿,没想到他在第一枪打空了以后便瞬间进入了战斗状态,丝毫不含糊地提起脚来还以颜色让我也扫了个空。 不好! 我看见他的枪口提起,黑洞洞的枪膛正对着我的眼睛!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我像触电了般地猛然起手反向握住了他所持握的枪柄,拇指扣进扳机后面的空档——纵使他想要扣动扳机,但是却被我的拇指挡住,枪便无法正常击发。 接着我们便各自都腾出一只手来进行互搏,但这时候我害怕的事情发生了。 蛇的口中开始“喷云吐雾”,那是他的汽化毒素,一旦吸入,我即将倒地不起!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即刻用脚挑起落在地上的外套,另一头死死擒住蛇握枪的手腕向后躺去,利用惯性将他甩到身后,且一并将他的枪给缴到了自己手里。 趁着他倒地,我急忙拖住他的手臂顺势使了个十字固——左脚控制住他的脖子,右脚用方才挑起的外套蒙住他的口鼻,一瞬间把那些淡绿色的毒雾给压了下去。但由于这种强度的覆盖不足以阻止他的毒气外泄,为了避免被他耗死,我只能松手撤开,待他不出所料地忙于起身,我再连忙去抢他的后背,意图对现在正被蒙住头部的他施行裸绞,依靠紧实的包裹让他无法喷射气体。 无奈这个举动被他识破了。 他浑身剧烈一抖,将自己的背部扭转过去,紧接着便想去取头上的外衣。 我也不敢让他有机会这么做,连忙用胸膛顶住他的后颈,双手插过他的喉咙,佯装做出断头台的架势。 但前番说过,这种能让人窒息的锁技,对原始种人来说是没用的。所以我真正的目的是,骗他放松警惕,再瞬间往一旁撤步,背对好了楼梯没有护栏扶手的上下缺口,干脆利落地来了个过胸摔。 按理说,从断头台的站架转变到过胸摔,这样的契机需要一定的技术。在八角笼内,因为有软垫保护,所以我们大多不介意和对手一起摔在地上。奈何我的摔法一直都称不得精湛,再加上当下正身处楼梯间的复杂地形,在打算使用之前我心里还真有些许发怵。 不过仔细一想,如今我可是原始种人啊!即便把头狠狠磕在像现在这样的水泥地上,把颈椎都磕断,我也只不过痛上两三分钟罢了。 所以到底还是把心一横,用了出来。 我真正的目的,是把蛇从楼梯上抛下去! 不出所料,我的后颈先着地,磕在了楼梯的棱角。随着“咔”的一声骨裂,我一松手,蛇也滑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知道我没事,所以他也没事! 但我没理由再下去追击了。 估计是听见枪响与打斗的声音,此时我看见蝎正从楼梯下的平台那儿赶过来。 不要紧,反正枪到手了。 介于这辈子是第一次用枪,我也不敢和他正面硬刚。 还是找个地点伏击为好。 想罢,我抓起地上的枪便又往上一层逃去。 第40章 舍·得 三两颗子弹从我身旁擦过去了,还有三两颗打在我面前的钢条掩体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我躲在角落里,拉出弹夹一看。 好家伙,只剩六发了。 这六发好像命根子似的,而对面一梭子又一梭子的好像不要钱一般。 不得已也要行动了。 现在还只是蝎一个,等到炙听见这放炮仗一般的枪响、蛇从脑震荡中缓过劲儿来,我这边就和拿着把驳壳冲机枪壕一般。 可以感觉到,那个没有感情的“打靶机器”正在向我步步逼近。 我没得选择,该找条路试试看边撤退边还击。 趁着这短暂的歇火空档,我飞快地扫视了一下环境——我此刻在三楼的出楼梯口平台,前面是临时推倒的一大堆废铁箱,后面是一条过道直通原先的各单元房门以及早已没了电梯的电梯间…… 摆在我眼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待在原地等蝎过来,但可气的是我根本就不会用枪!和他这样一个老手来比,无异于是自寻死路。还有一个选择——往后逃去单元隔间或电梯口,再找伏击地。然而过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掩体之外,隔着隐蔽点也有一段距离。不用说还没等我赶到,就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也不知在这情急之中,我怎么想出的这个损主意——把左手伸了出去,作投降状…… “砰!” 才刚一伸手,一发子弹就不偏不倚地正中我的手臂!旋即便是我撕心裂肺的惨叫。 那边的蝎想必是认为自己赢了,竟不再补枪。因为他料定子弹的毒剂会在短短三秒内顺着我的管道蔓延到全身,所以无论是哪,只要击中就基本上已经定出了胜负。 然而真的是这样吗? 我的手瘫软无力地在地上抽搐了几下,然后便毫无生气地垂了下去……见此蝎也大踏步毫不防备地过来查看情况了。 数着脚步。 “一” “二” …… “七” 我猛的飞身腾出,照着已然就在跟前的蝎一顿毒打。 插眼,毁掉视力。 擒拿,卸去武力。 他整个过程都是震悚与极度不解的!因为他实在没想到我居然还活着,甚至还能进行如此迅猛的反击! 这不是什么惊为神人的意志力,在临死前还能撇着肠子勇猛反扑的那种。 这不过是付出了点代价换来的下策。 想把劣势转换成优势,就必要拥有一点牺牲的觉悟——我没中毒的原因是,其实我把自己的整条小臂都给卸了下来,切断了管道之间的连接!方才一直是用右手在“操作”着左手,让他误以为我已经失去反击的能力。 这听起来血腥,但我是原始种人啊,不是嘛,拆一条手臂什么的,反正一周以后也会长回来。正巧我对卸骨术略有些了解,清楚关节该如何“拆装”,哪里的软组织易于割断,碰见眼前裂开的钢条口锋利无比,于是便咬咬牙做出了这么个死里求生的决定。 效果还不赖。 一下就把他的枪也给夺了过来。 然而我高兴太早。 碍于少了条胳膊,我在近战这一方面的优势领域也不再那么犀利了,而他虽然眼睛暂时性地失明,但双手都健在。加上这家伙功底不错,依靠“听劲”般的本领几下也把我刚抢到手的枪并着原先的那把枪都一块儿撇到了地上去。 没办法,我们两个“残疾”又到了互搏的“休闲时刻”。 呸! 休闲个屁! 不快点解决他,炙赶到了我一样完蛋!我甚至已经可以隐隐约约地听到另一头的台阶上传来脚步声了。 这样想着,我连忙处心积虑地牵引着蝎的攻击方向,还是多亏了现在的他看不见,不然准能意识到我正在把他逼向那个没有门的电梯口。 好死不死,他突然转了个身掐着我,给我对调了方向。 掉进去就完了,花老大劲儿都不一定爬的上来,加上炙马上赶到,在里面肯定脑袋开花。 拼了! 我用右手,和那只残缺不全的左臂吃力地并用了一下,使出了个不堪入目的背负投,好在虽然别扭到要死,但总归还是把蝎给扔进了电梯间。 “咚!”的一声,又是一个头着地。 我便知道现在仅剩的压力就是炙了! 不敢迟疑,我赶紧捡起地上的双枪,踏着身后传来的一声“你挺能跑的嘛!”一溜烟地侧身躺进了一个一片漆黑的单元隔间。 第41章 无可救药 我相信炙多少也已经知道他的两个随从发生什么了,所以他要还敢贸贸然冲进来找我,那就是他没有脑子。 他在明我在暗,更何况旁边还有五六个隔间给我做掩护,这优势很好把握。但保险起见,为了更隐蔽一点,我还是往隔间更深处挪了挪身子。 这本来不是什么事,老大个人了,难道还会怕黑吗?可要命的是,我竟然在黑暗当中摸到了一个冰冰凉凉的物体,那东西被我碰到的瞬间竟还往后缩了缩!这把我吓的一激灵差点没背过气去。 惊恐地回头去看…… 好家伙! 他娘的!你们哪里来的啊?!在这里做什么?! 借着外头透进来的微光,我身后的黑暗中——是三个半大的小孩,两个男孩,一个女孩,想必是我刚刚摸到他们谁的腿了!就见得他们颤颤巍巍抱成一团缩在角落,同样惊恐地看着我。 “这里很危险,快藏好!” 我没细琢磨一下子猜到了个八九——毕竟我在和这帮小崽子一个年纪的时候,也经常撒疯跑到哪座废楼里探险去,就寻个刺激!幽灵鬼魅什么的倒没见着,落得满身灰尘回家挨揍倒是不假。可如今这情况顾不得和他们传授经验啊!外面炙还追着呢! 气就气在他们仨见我柔声细语地说话却一点儿也不领情的样子,窝在那儿大气不敢喘也就算了,竟然还掏出一支明晃晃的手电筒来打我脸上。 一瞬间,一道光柱从黑暗的隔间中飞射而出…… “快关掉!”我急眼了,压着嗓子呵斥道。 结果这下倒好,他们看见我那血淋淋的断臂后还被我这么一吼,见了鬼一般扯着脖子放声尖叫起来。 完。 一阵飞速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转而便是我背后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近乎是本能的冲上去一把将那三个孩子推到一边,旋即是身后一声枪响—— “砰!” 我感觉肩膀被子弹擦伤了,不知道有没有事! “受够了。” 事到如今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起腿蹬墙,我一个侧转体避开他的弹道,然后自上而下地从偏门照着炙的脸上来了一拳。 运气够好,这是近乎完美的一击!! 这倒霉家伙刚随便地开了一枪看是没防备一下子给我揍得扔地上了。 我早料到他会这么轻敌,但是胜负已定!在他倒地的那一瞬间,我就起脚把他手里的枪给踢飞出去好几米远,紧接着丝毫不含糊地绕到他身后把他提起来,用先前缴来的枪抵住了他的太阳穴。 “别动!别开管道!你这个不得好死的损人精!我他妈的现在就让你脑袋开花你信不信!” …… 压抑了太久的情绪在此刻一瞬间爆发出来,我还嫌不够解气,照着这王八蛋后腿的关节窝子就是一个扫腿,把他踢得跪了下去。 “你敢跟我们作对,就算我死了你也别想活!哼!”这家伙还在嘴硬。 我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就是不肯放过我?我不稀罕你们内部的纠纷,不稀罕你们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管辖这个狗屁星球……” “可你就生在这个星球上,该怎么样你说了不算。” “你信不信我打死你!” “呵!你有那能耐?你有那能耐你早开枪了!你有那能耐你投名状早完成了!我告诉你,我们这个世界容不下你这种人。你这种虚伪至极还死皮赖脸地装高尚的人!扭扭捏捏的,怎么,你想做圣母?你别恶心我了,我求你来个痛快。被你这种垃圾人威胁我倒不如直接死了还痛快。来啊!” 我的手死死地压在了扳机上…… 呵,没开保险。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奶声奶气的大喝,我只感觉自己的脑门被什么重物狠狠地锤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然后重心偏移,倒向了一边。 我只听得那三个孩子在大叫着什么…… “快!快去把他的枪拿走!他,他是那个烧了酒馆的清算者,还,还重伤了尊者!今天早上出门前我妈妈才刚刚叮嘱过我这件事呢!” “啊!好可怕啊!他现在又想杀人了!” “不怕!看我们一起把他揍扁!为尊者报仇!” 缓过劲来看清眼前的一幕—— 那三个孩子义愤填膺地站在一起,其中一个正拿着我刚刚掉落的枪指着我。 我刚想说点什么。 他就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所幸,我那最后一点点的坚持,终究还是救了我一次。 保险没开,那个孩子也不会用。 枪,并没有响。 但是我却看清了一点。 这个世界确实容不下我。 因为这个世界上全都是这样,杀伐果断的人。 …… “噢诶!别把后背对着人家呀!” 那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紧随而来的是我感觉好像有一颗滚着烫火的铅球砸在了我的背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我在巨大的冲击力作用下向前扑去,倒在了那三个小兔崽子脚跟前。 他们这下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我身后的那个人,也是清算者!而且看起来比我危险得多! 一瞬间,该软的软,该趴的趴,没了人样,前番还豪言壮语,现在则嚎啕大哭。 我龇牙咧嘴地看着这几个没出息的小玩意儿,咆哮了一句:“愣着干什么!跑啊你们这帮小混球!” 这一吼,把他们吼醒了。 屁滚尿流地跑,就很爹妈少生两条腿!当然,也没同情我,还把枪一块儿带走了…… 我叹了口气,只能再度进入战斗状态。 “哈哈哈,真好笑啊!还真是谁都容不得你!这可不怪我啊。这是你自作自受!像那样的小屁孩,直接扭断脖子杀掉不就好了吗?哈哈哈哈……起来,现在我要亲手把你烧成焦炭。”说罢,炙从腰间取出一把匕首,将自己的掌心刺穿,挖出了一个大洞。 那就是他的管道开放通道。 “焚天流——火雾烟幕!” 没来得及我笑出声来,不好笑的事情就来了。 眼前一道庞然的火墙向我袭来,直带着滚烫的气流糊在了我的脸上使我睁不开眼! 就在那一瞬间,炙整个人踏着火雾从里面飞了出来,又是一句:“熔岩拳!” 我只感觉到那好像真的裹着熔岩的拳头揍在了我的脸上,发出嗞嗞的响声!我知道我的半边脸烧焦了,但好在这家伙没学过格斗,烫就完事了,发力不正确不至于把我干趴下。还正巧让我借势使了个后旋踢,正中他的脖子。 也不知是我重心不稳导致发力不充分,还是因为被揍了一拳突然懵了。这一脚,竟然看上去没有什么伤害。 “烙铁护甲!”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过分了啊! “火焰刀!”说罢他给自己的那把匕首“抹”上了熊熊燃烧的火焰——起手就往我心窝子里钻。 这些名字……尴尬归尴尬。但是打在身上那是真他娘的痛! 我后撤一步往旁边躲去,照着他的防守空档一记标准的直拳——发力很充分,然而打在他脸上的那一瞬间却又溅起了无数飞旋的火星…… “火光精灵!” 那些火星好像有生命一般!直往我口鼻眼耳中飞! 我强忍着剧烈的疼痛,硬着头皮给了他的下盘一记撩阴脚。 “噗!” 好家伙,知道疼了没有? 谁知他吐出来的竟然是…… “恶毒龙息!” 一串邦直的火柱像箭一样冲了出来,钉在我的胸口把我弹飞了出去。 这没法打! 我赶忙去捡掉在地上的枪。 谁知又是一句—— “焚天流奥义——爆燃术!” 轰的一下火光冲天!不知情的人会以为哪里小型核爆了! 就这么一下,整层楼的窗玻璃都被震碎,噼里啪啦撒了一大片。地上、墙上全都起了火,熊熊燃烧着把这儿变成了人间地狱。 而我,也在那天旋地转的震荡与爆炸中被烧得面目全非,五脏俱碎。 映着碎玻璃的反射,我看见自己的皮肤已然变得如同焦炭,几处还有触目惊心的血肿与脓疱,要多令人作呕有多令人作呕。先前被打的半边脸经此也早已脱得只剩下烂皮和骨头了,就这样貌,上街能把人活活吓死! 而枪呢? 枪管融在了一起,没法用了。 我已经再没与他抗衡的能力。 至于贮藏物呢?我的手臂断了,管道正暴露在外,可我到现在都没看见有贮藏物从里面泄露出来。兴许是从来没用过所以导致这项功能已经退化了?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掌控这副原始种人的躯体,使那些有可能出现的变态能力为自己所用,哪怕只为了保命也好。 “这一记,要你的命!” 我听见炙在咆哮了,他的手掌正搓出一个像螺旋丸一样的玩意儿…… “绝杀!恒星爆!” 我心头一凉,看着他双手一推,把那颗球扔了过来。 会爆炸是?这体积……想避开是没有办法了。 看着身后刚被炸碎了玻璃的窗口,心生一计——我猛的抓起那把融坏的手枪朝前掷去。 当枪碰上那颗火球的时候,果然引发了强烈的爆炸! 这时我跳起身,抱住腿,闭上眼,整个人缩成一团,依靠着爆炸的冲击力从窗户那儿跟颗被击发的炮弹一样弹了出去。 硬抗就死定了。 “没想到,这就是我逃跑的路线啊!” 我心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龇牙咧嘴的惨叫起来。 第43章 义不杀少而杀众 死亡的颜色,一片骇红。 在这末世里仅存的无瑕,何故要支离破碎成令人悲怆欲绝的模样……而她又是无辜的,是那料峭边上顽强存活的花骨,却在高天阔地无情而恶劣的交汇处遭冷风之欺压,受骤雨之摧残。 是我结束了她的生命。 是我在她这最纯真最美好,怀着最善意的眼光认识世界的年纪,如此残忍不堪地结束了她的生命。她本该好好地长大,做一个楚楚动人的姑娘;在未来,她当然也该有一个与她相亲相爱的丈夫,风里雨里陪伴在一起;她还会成为一位母亲,将有她最挚爱的孩子;在她父亲年迈的时候,她会依偎在老人的肩头,和亲爱的爸爸一起回忆往日卖饼的画面;在她的儿女成人的时候,她会安详地微笑,祝福新人成双成对……她本该有一个悠长而快乐的人生。她本该…… 可是这些,都没有了。 因为我杀了她。 我的头脑宕机,感觉不到身旁的疯丫头正奋力拉扯着我想要让我快些离开现场,感觉不到凶恶的人群正露着青面獠牙将我们团团包围——我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空白,只有我一人孤零零地站着,眼前是悲伤到令人心脏萎缩的画面。 一动不动,好似双脚被焊死在地面,好似我本就是一座没有生命坚硬而冰冷的塑像。 我不动了。 我听见一个沙哑而脆弱的声音,在呜咽,在否认自己眼前所见,在乞求着这只是一场虚险而不实的噩梦;我看到一个满是皱纹雕刻,此刻却两行泪水纵横,哭得比小儿还惨的脸,没了先前我所见他面对生活的热忱与朴实。 这是她的爸爸。 这个男人跪倒在地上,任谁都能想到他定是个顶天立地的八尺男儿,在这生离死别面前却仍会号啕大哭。 这一层层悲慨到了极点的声浪,拍打着我。吞噬着我。 凶恶的人群见状了,更加怒不可遏,如同疯狗一般。 他们也不急着开枪,而是呐喊着让我,让我们跪下。我知道,这是他们审判我们的理由又多了一条,而他们也相当乐意。 我并不在乎,也不会照做。 我眼里只有那个父亲浑身颤抖着挺起腰板,手里攥着从地上抄起的砖…… 我吓坏了,因为我见他淌着泪水向我走来。 在要来杀我的人面前,我不会害怕;在暴怒的人群当中,我不会腿软。可偏偏在面对这样一个父亲的时候,我竟如此。 他的每一份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的悲伤与愤怒,都是对我最致命的打击。 我的神经就快要崩断了。 我就快要窒息了。 我就快要发疯了。 我就快要扭曲了。 我就快要…… 活不了了。 …… “众生皆苦。” 没意识的,说了这么一句。 近乎要噬心的力量,激发了从未体验过的感官。不,是不可名状的一种强大,与随发而成的一瞬念头。 活着尽是受罪。 让我渡你,出这苦海。 掰断手指,露出白骨,里面是管道,管道里的是贮藏物。 在眨眼的瞬间,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唯独有一道恍恍白光胜似天光,盲瞎了所有的人。直到他们再度睁开眼睛,才发现那位悲慨的父亲竟在那儿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不剩尚未断气的尸首,不剩临死前微弱的哽咽,甚至不剩被一炮粉碎般的灰烬。 凶恶的人群不再凶恶,因为他们的表情从凶恶变成了震悚,行为从狂躁变为了怯懦。 方才所发生的事,已经远远超出了他们所能接受的认知。 一个清算者。 他会操纵着无上的光! 这不是原始种人,这是神明。 一个只在他们睡前故事里所依稀耳闻过的神明。 正是他们自己把一个誓不杀生的神明给逼上了绝境,也活该他们要受到最刻毒的诅咒,叫他们不再能活。 求生的欲望驱使着他们麻木的躯体,颤动双臂拔出腰间的长枪短炮。 他们企欲以火药来遮蔽掉已然降临的灾祸,所以无知无畏地扣动扳机。 天光闪过。 暗幕一般飞旋袭来的子弹,也如同方才的父亲一样消失得无声无响,无影无踪。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了。 你们这帮不仁不信不洁不义的蝼蚁,是何其的悲哀。生于此,蚕食一切。你们不可活,但也请让我渡你们。 一道天光。 凶恶的人瞬间所剩无几。 他们屁滚尿流,他们涕泗横流。 他们当中有人大喊着“纠察队!纠察队去哪里了?” 然而纠察队珊珊来迟,也在一瞬间于我的白光里消失。 他们又哭爹喊娘地叫着:“快!快去通知幻想乡!” 结果同样的哭腔回应道:“幻想乡正在复兴城里开例行会议,我们完了!” “增援!请求增援!红色等级威胁!重复,红色等级威胁!请求增援……” 没用的。 蝼蚁的拼死抵抗,在神眼里会被视为一种无知的挑衅。 你们应当乖乖臣服,走得便能再轻松不过。 而如今,我却喜欢见到你们痛苦! 你们的痛苦给了我莫大的乐趣! 这种乐趣是徜徉在身体里的极度欢愉,像极恶兽在舔舐鲜血时的快感! 我的手指优雅地轻轻划过,幻想正指挥乐团,而我们所奏之曲,则是死亡的交响乐。 光从我的管道里如利剑一般画开扇面,所到之处是切割与断裂。平平整整,光瑕剔透。没有令我感到恶心的鲜血与露骨,一切都是那么的干净清洁。 我再也不用担心怎么处理暴死在我窗台上的蟑螂尸体,我再也不用操烦书页当中被无意夹死的白蚁。 不洁的场面,令人心悸的场面,都无需再去担心。因为我手中有一块魔力胶擦,轻轻,便能擦去一切。 他们即便被腰斩,被砍头,也不会流血。 只是死去。 断处不会露出血淋淋的体腔,只有光滑的皮肤,好似从未断过。 这就是我管道中,光的力量。 优雅到底。 三十?一百?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来来回回把街上多少人从活生生的动物变成形状怪异的肉块了。 噢。 应该有五百人。 没关系。还可以再来一点。 因为我还没有过瘾。 第44章 光与缝合线 “怎……怎么回事……” 炙在我身后颤颤地说到,蛇与蝎也跟着,他们仍旧用枪指着我。 我回过身,平静地说了句:“开枪。” 然而他吓傻了。 因为他实在琢磨不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那些丢得遍地都是的诡异肉块,总在冥冥之中告诉他方才发生了一些不得了的事,而这些事似乎与我有关。 再看我。 再看看这个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的我。 我能从他的眼神当中读出恐怖来。 喜欢。 “对了,你们不是要投名状吗?” 他皱了皱眉头。 我用手一指,报废的车轮下,那个被绞成肉沫的小女孩,微微笑了笑。 “我杀的。” “呵!骗……骗人的!” 我没有反驳,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感到一阵发毛,手心都要出了汗。 “是他杀的哦,我可以作证。” “莉莉丝小姐!”炙惊呼道,他根本没料想过莉莉丝也在这儿。但反应到莉莉丝是和我一块来的,他心中那股没法解释的邪火又冒了上来。 “很抱歉,枭的投名状收缴期限已经过了,按照规定,我们还是要对他进行肃清。” “没过呢。”莉莉丝站出来挡在了我前面,“按照规定,投名状的期限是自登记完成至截止凡两百八十八星时,准确的来讲,现在还剩两星时,和区际日期没有任何关系,你不用再在这件事情上费心思了,从现在起,枭就是正式的清算者。” “不,我尊敬的莉莉丝小姐。枭此前存在对我们执行人员的袭击行为,应当判定为违抗墨城指令!” “袭击?”莉莉丝冷冷地笑了声,“你是说他用枪打你们了?蛇,蝎,是这样吗?” 那两兄弟也不等炙暗示点什么就耿直地说到:“回阁下,并没有。” “噢,那就是说……他只用拳头咯?” “诚然。” “这算什么袭击啊?炙,你听好。前一会儿开车撞你们的,是我。依照你的说法,难道你想要把我也肃清了吗?是不是?回答我。”莉莉丝说着直接走到了炙的跟前,那威压逼得炙悻悻地挪开了目光。 “不,不是这样的……” “很好。那么你知道要怎么做了。回去递交报告,向那位大人说清楚,从今天起,枭就是我的正式搭档。” 我看见炙狠狠地吸了一口气,但是没有办法。 僵持了半天,他带着蛇与蝎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了。 待莉莉丝回来,我朝她微微鞠了一躬,“我想,这会是个好的开始。” “哼,你以为我刚才是在帮你吗?”她把头扭了过去,一副气还未消的样子,“我没在帮你,我其实是在救他!炙回头一定得好好感谢我,我是认真的,毕竟,天晓得如果再这么下去,你会做出什么事来。” “比如?” “我不知道。让他凭空消失,或是变成肉块?” “也许。” “白痴!好不容易啊,你这个死家伙好不容易才做出这个选择。别浪费你之前的挣扎!听我的,枭,你再也不用担心有谁来杀你了。” “你说得对。” 而后我们便没再说什么,径直朝着接站的空中平台去了。 回亚基里。 从这里回去,我将不再是一个来自蔚海七的原始种人。 我是奥伽墨的清算者。 使人心悸的警报拉响了,回荡于城市的上空,让天空显得更加深冷,让黑云显得更加阴沉。 风是凛冽。 面前是重装火炮、装甲步兵一同构筑起的铜墙铁壁,齐刷刷地向我们指着毁灭的长矛。 一支武装精锐、训练有素的部队。 “我站前面。”双手搭在莉莉丝的肩头,我把她送到了身后。 “哼,开始嘚瑟了嘛!”她撇了撇嘴。 我笑了笑。 那一瞬间,震耳欲聋的炮响。 那一瞬间,如死一般的沉寂。 四面八方,仍有奋不顾身的队伍突袭前进。 然而无论他们聚集了多少,把街道围得多满。 我都只需要一秒,就能将拥挤归回空阔,将嘈杂归回安静。 收下我对你们的善意。 这肮脏的世界,不要也罢。 设若我不这么做,反叛而欲求不满的你们也总有一天要面对墨城带来的血肉磨坊。 请感谢我。 虽然我恨你们。 转眼间,我们就到了接站平台。 “嘿,为什么不给你的贮藏物取个名字呢?” “光与缝合线。” “嗯?怪名字。” “我的贮藏物有两种形态,不是吗。光是怜悯。缝合线是制裁。” “所以?” 我们眼前站着那个侏儒。 他圆睁二目,杀气腾腾地看着我们。 “不会放你们走的!” 喊叫着,咆哮着,他飞身扑了上来。 不要再有那些孢子了。 我朝着跳起身来的他,轻轻一指——矮小而肥胖的身形瞬间消失在了风里。 “这样啊……” 第45章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毕竟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这一点我应该一直都要很清楚才对。 救赎是嘛?那是行不通的。 天性从出生起就刻在骨子里,用不着刻意隐瞒,或是强行的去做些什么自己知道是违背天性的事情来加以粉饰。并不是说非做不可。但顽固的人我想都会和我一个下场——那就是明明可以随心而动,令自己欢喜,却偏偏耽误了那么多时日在纠结于这样做到底好不好。 至于除我自己以外他人对我的评价如何,其实都一样。一个自己都讨厌自己的人,还会做出什么光彩的事情来?任人怎么评价,都无所谓了。 时间倒回去,我当然可以选择自行了断。倘使我真的是个不错的人,我就应当那么做,这样也不至于催生出现在的我;倘使我真的是个悔悟的人,我就应当两边都不讨好,宁可死去,而不是指着女孩儿破碎的尸体,云淡风轻地说“瞧,这是我杀的。”以换取生活。 所以结束这个话题,因为照着现在这样继续下去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曾经说出这样的话,是会以一种卑微而羞耻的姿态,然而如今却并不感到有什么谴责。 唯一需要我自己明确的一点就是,我向来都不是什么好人。一旦伪装好人的成本超过了所能得到的回报——也就是所谓价值观的认同,其实我就应当承认该演的戏差不多也演完了。走下银幕,这儿没有什么义人,回家了以后我不过清点一下整场戏所给的片酬,然后继续真实地糜烂下去。只可惜这场戏拍得很烂,为了止损,只好再放纵一些。 好在做为一个与这个世界上的众生不在一个位面的存在,想要换取快乐非常轻松。 最先到来的,当然是我回亚基里的第一个清算任务。 既然投名状已经得到了“不太情愿”的认可,组织当然有的是机会来检验我究竟是不是真心地站在他们的阵营。所以第一个清算任务很直白,独自一人前往叁荒市,可以在那儿尽情地大开杀戒。 又是一个破败的地方。 只不过这个地方完完全全地处在亚基里政权的控制之下,没有暴动的市民,更没有掌握了“毒剂武器”的团体。 虽说将其称为“市”,但实际上那儿只不过顶得上较大一些的住宅区。 所有贡献度“告罄”或是即将到达临界或是其他些个组织因为任务分配不当而来不及清算的异生种人都会被送到那里。一旦得闲,便会有专员前往取他们的性命,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讲白了那儿就是一座“集中营”。 虽然很遗憾要用这么一个令人联想到恶魔的词汇,但清算者和恶魔没有什么区别。这很贴切。 叁荒市里集中的异生种人,脖子上都被嵌入了取不下来的生命体征探测仪,探测的数据会尽数展现在亚基里总部的监管屏幕上。故而高层就通过这来对我的第一个任务进行检验。 记得昨天在大厦的108层,莉莉丝带我“参见”了那位大人——是一个全息投影出来的几何模型,在我看来就是空中浮现出的几个随机组合而成的能量块,带着纯正的亚基里口音冷冰冰地对我说,叁荒市将于凌晨时分进行全面封锁,届时我可乘坐专机前往,但抵达封锁线后只能独自进入。此间除我以外将不再会有第二个清算者。而它则将严格监控生命数据。任务完成的最低标准是在六个星时以后起码要有三十个单位的生命体征在监测屏上完全消失…… 也就是说,我的杀戮最低三十,最高没有上限。 此刻,我已然身处叁荒市的上空。 乘坐的,是一种类似于直升飞机的桨翼式飞行器。 飞行员坐的邦直,没有一点点情感,当然也不会和我多说些什么。 只是到达了封锁线后,就兀自打开了舱门,示意我直接跳下去。 这当然不算什么礼遇,毕竟是对于一个还未通过“考验”的新人。 没关系,我知道总有一天我脚下踩的会是红地毯,今晚便是第一步。 从飞机上跳了下去,平平稳稳地立在地上。 我一看眼前的景象,便再没什么犹豫。 这里的晚上,黑得可怕。 城里没有半点微光,街灯尽是损坏。 唯一能让我看得清路的,还是头顶那四颗“月亮”…… 这里的人,全都窝藏在黑暗之中。没有丝毫人气,倒是像极了真正的老鼠在躲避着曝光,在苟且地偷生。我也不知道他们这样已经过了多久了,是因为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已然对活着不抱希望,所以自暴自弃? 踏入封锁线的那道铁栅,我即感觉自己走进了鬼城。 身边尽是阴冷的风。 当我即将要认定了这是一个孤单的夜晚的时候,通讯仪竟然响了。 按理说我的通讯已然被切断,所以这一声提示音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接通以后,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嘿~” “嗯?你怎么接上我的线路的?” “我……呃…走了点关系,让他们帮你把通讯给接上。” 那一头的莉莉丝,语气听上去有些担忧。 “我说,你……还好?” “嗯。还不错。怎么了?” “你听我说,这个任务……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我笑了。 “你这是在担心我啊?” “才没有!”她赌气地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接着说道:“你一个人在那儿……我也帮不到你什么。今晚是你一个人的战斗呢……” “不算战斗?”我环顾四周,唯独只看见废楼里一些微弱的灯烛,与簇簇闪动着的不安人影。 我知道在黑暗中,他们正用惊恐的双眼窥伺着我。 “我没事。这是我的第一个任务,相信我,我会做好。” “我知道我知道。我只是想说,假如你真的,真的……下不去手,你就把眼睛闭上!我想,那样会好一点。” “行啦,没事的,放心。”我无奈地耸了耸肩,朝头顶吹了口气,“在费伦多,我学到了这一点。以后也会是这样。不论如何,我知道,你说得对。考虑得太多永远都不是一件好事。” “你这么觉得?” 我自顾自地点了点头。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第46章 高危隐患 “怎么啦?” 我回家以后,只看见莉莉丝站在门口抿着嘴一脸愁容地看着我,忙关切地问上她一句。 “你回来啦……” “对啊。” “我不相信!” “什么不相信?为什么啊?” “骗人!骗人!骗人!”她一字一顿地强调着,还一边飞快地摇着头,“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为什么哪样儿啊?你直说呀!” “只用了两星时……全城只剩下五十多人。你是一下子杀了两千多人啊!” 我不解地点了点头,“不……可以吗?” 她当即做头痛状,上前一把勾住我的脖子往屋里扯。 “你跟我说实话,悄悄跟我说,你这个烂好人是不是帮他们逃走了?” “没有,不是,在费伦多的时候,算上那些他们所谓的军队,还不止这个数呢不是吗?” “那是费伦多。他们不知道你总共杀了多少人。可是在这里,他们看得一清二楚!噢,这糟透啦!” 我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当初为了这件事跟我吵过的是疯丫头,如今一切都按照着我们都认同的方向进展了,究竟是哪里又出了问题? 我想让莉莉丝解释清楚,但是她转而不理我了,只是火急火燎地披上了一件参加会议的正装就撞开我往门外去了。 临走前只丢下一句:“白痴!别乱跑啊,给我乖乖待在家里!” 随着“砰”的一声关门,以及门外上了两道锁的“咔哒”声,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个。 我搞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时候出门,搞不懂她出门为什么还要再上两道锁,更搞不懂她现在的这种反应究竟是缘何而起。 我只知道现在可以允许我睡上一觉了。 我的考验通过了吗? 我想是肯定的,我几乎把叁荒市给清理了个遍。原本以为已经没有漏掉的了,没想到疯丫头竟然说还剩下五十个。我现在倒有点替剩下的那五十个感到惋惜。 我是个坏人没错,我喜欢得到称颂的感觉。有必要做一次地毯式的大清洗,一方面是希望得到上头整个清算者组织或者说——墨城政权的认可,另一方面还想满足一下自己念念不忘的情怀。 没错,我渡了他们。 渡他们没有痛苦地离开这片苦海。 面对来临的死亡,他们没有鲜血与撕裂。渡了一个人,我就还要再渡千千万与这个人存有关系的其他人。我要令他们不会承受离别与失去的极度痛苦。我要令他们走得整整齐齐,团聚在一起。令他们都得安宁。 使用贮藏物所带来的欢愉,是我从未体验过的极乐。不知是因为这让我感觉同时满足了自己与那些出了苦海的人,还是因为它唤醒了原始种血脉里嗜杀的天性,且极度使人成瘾,我逐渐理解了莉莉丝那些曾经听着觉得瘆人的癫狂笑声。假如不是个性使然,我现在会很乐意与她一起那样笑。狂笑不止才是最好的宣泄,与最尽兴的庆祝。庆祝任务完成,庆祝世界为夺回失去已久的宁静又得了一份助力。 可是疯丫头为什么不笑了……自我们回来以后,她就笑得很少。 不管是畅快淋漓的开怀大笑,还是古灵精怪的狡黠微笑,我都很少再看见…… 从前那些笑容告诉我,她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姑娘,虽然我很难推察她对我的情感究竟是什么类别,但总之我们在一起会感觉很快乐,我也因此依恋那样的生活。可现在我总感觉她的心里多了一层似有似无的顾虑,或许不是顾虑?反正不比从前了。只是她永远都还是披着一件令我看不透的神秘羽衣,揣测她的想法正如争渡那片平静得不起丝毫涟漪的湖,正如试探那个深不见底却吐息频频的洞穴…… 我们本应该欢庆才对啊。 现在是怎么了? 我想我可能知道我的原因。 是那样。 可对于她,我却猜不出。 她是个女魔头,以清算为乐。 而我也是魔鬼,以虚荣为食。 为什么在得知一个辖区内两千多条人命在我手中消失时会是那样的反应?难道她从事这个黑暗的职业这么久以来,没有计过千以上的数?不,肯定不对。我曾目睹过一个晚上,埋葬虫们就处理了被她丢在地上的上百具尸体。而她是从出生以来就一直在以正式清算者的标准来“训练”着。按照组织所崇尚的标准,她于我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非常肯定她是不会嫉妒或是担心我凭借管道里史无前例的贮藏物爬到比她还高的地位的,非常肯定。她是不依附于名利上的。 到底如何,已经使我无法再清晰地考虑了。 我只感觉到思索这些或许是与还未处理好的事情一起在我心里起了不好的化学反应,导致我困意袭来,昏昏欲睡。 没错。 逃避一直是我的标签。 即便是在如今,几近为神的状态。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面有那张熟悉又陌生的床。 我想放肆一晚,等莉莉丝回来,我便跟她说“我想和你睡在一起。” 介于我已经迈出过一步。 我想这也不是什么问题。 然而没等她回来,没等嗅到她发丝的幽香,没等触碰到她柔滑冰润的肌肤,我就面朝着底,把头埋进了枕中。 我突然好像有些眉目了。 成神了…… 看起来很危险呢。 第47章 枕上清晨 微凉的,我感觉清晨在唤醒我。 柔和的天光捎着金丝轻抚我的眼眶,在不经意间启了我朦胧的视线,让我见得眼前可人的姑娘。 她在微笑。 久违了,我亲爱的疯丫头…… 你可知道我盼来你的这一笑,盼得望眼欲穿。 有一瞬间,我怀疑我是还未醒来,并且做了一个日思夜想的美梦。但随着模糊的视线变得清晰,我知道眼前所见的,本就是最真切的事。 不管先前有什么样的折磨,换来这一刻都使我无怨无悔——我可以一直陪着你,只要你愿意。 设若我不过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也一定会忍不住把这样的淡雅的画面给记录下来——莉莉丝静静地轻俯在我的床头,柔和的目光停留在我的脸颊,正像曾经我一如既往地在她的床边做着同样的事……唯一的不同在于每每当她快要醒来的时候,我就会转身离去。也许以后,我也可以守候着她醒来。 “睡得还好吗?”她轻快地问道。 我慵懒地耸了耸肩,觉得前夜的忧心在此刻荡然一空。无论疯丫头在我熟睡的这段时间里去了哪里,又做了什么,我只知道原来的她回来了。 “做了个美梦。” “是吗?梦到了什么呀?” “梦到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醒来以后,美梦还在。”说着我伸手拍了拍莉莉丝的手臂,谁知她笑笑,突然俯到了我身上,用额头轻轻撞了撞我的额头。 这时我才发现她显得有些不易察觉的疲惫,兴许是经历了一夜无眠。 我才发现,是因为刚从迷蒙之中清醒;不易察觉,是因为她用笑容覆盖了所有的困意,但是我相信,我们之间一定很有默契,即便不说,也能体会。有一些憔悴,不是用眼睛看到的。更何况是从不轻易表露脆弱的她。 环住她的脖子,我往一旁挪了挪…… “稍微睡一会儿?” “嗯。” 她跳上了床来,和我并排躺在一块儿。我们面朝着天花板,安静地躺在一起。能感觉到她放松了许多,有意无意地将头靠在我的肩膀上…… 希望时间过得慢一些,让疯丫头可以多休息一会儿。有她在,我会镇定,当然也希望从今以后,可以做她的依靠。 “lily……” 听到我轻声的呢喃,疯丫头睁开了眼睛,看着一旁的我良久,终于问道:“你刚才是在叫我吗?” “是。” “哼,听起来像另外一个女孩的名字。” “但是好听啊。” “那不一样。听起来就像是故意吞了一个音。” “那又怎么了,音节少我感觉更亲切。” “那你怎么不叫我本名啊?”她说着翻了个白眼,对我吐了吐舌头。 “本名?我哪知道你本名啊?你又没告诉我。” “骗人,你一直都知道。” 我笑笑,坚持咬定:“不知道不知道,从来都没听你说过好吗!我还想叫你本名呢,你看我现在有机会吗?” 她听了突然就一副生气的样子,用力地朝我的腿上蹬了一脚。 我再问她:“干嘛啦?你不喜欢自己的本名吗?我觉得肯定是很好听的?” 本意是想着,可以通过这来讨好一下她,却没想到反而让她更生气了——一翻身把头扭了过去,再也不和我说话。 我只好在心里默默念叨:“睡……” 躺了许久,直到感觉她的呼吸舒缓,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我才悄悄地起身,为她盖上被子。 不再躺着,而是守候在她的床头,什么也不做,只是想永远这么守着。 一味欲拒还迎。 一味若即若离。 一味悲喜参半。 一味举棋不定。 一味似有所悟,却又不悔倾心。 和她在一起是一件很复杂的事,偷偷地爱上她,更是无法言说的挣扎。 第48章 流言的新生 吃完早餐以后,我和莉莉丝打算出去楼上的生活专区逛一逛。 这是她的主意,一方面是因为那里曾经不允许我涉足,如今有机会了一定得好好享受一番;另一方面是她也想让我去服装店里买些像样点的衣服。考虑到我已经资金独立了——第一个清算任务为我赚得了五十当奥术金,用这些“钱”去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对我来说意义非凡。 此刻我正在等她更衣。 至于前夜她究竟无眠地在外做了些什么,我已全然不再考虑。当下只想让她无忧无虑,一如既往。 随着房间门响,门开。 她从里面踏了出来。 我惊讶地发现她竟将头发扎了起来,穿了一件优雅的白衬,摇身一变成了我未曾见过的温婉贤淑的模样。 这还是疯丫头么? 我不太敢相信我的眼睛,但在我目瞪口呆的这期间,她已经小跑着过来挽住了我的手臂。 “发什么呆啊?走呀!” 于是我便在一种不可思议的心情下和她一起出了门,进了电梯。 似乎我从未乘着电梯到达过四十八层以上,而生活专区就在五十层,大致位于整栋大厦的中上段。自生活专区以上就是清算者管理事务层了——访问这些楼层甚至连莉莉丝都需要提前申请。 电梯门一开便迎来身份验证平台。 如今我的面部特征已经正式录入大厦的身份档案库,所以无需多担心什么。倘若我还只是个未完成认证的生人,可能在我脚底下的接合板就会突然分开,让我直接从五十层一落到底,狼狈地摔成肉饼。 所以说实话当我感觉到脚底下那板自始自终都稳稳当当的时候,心里还真有不少成就感。 成功通过安检关卡以后,终于看到了所谓“生活专区”的内景——这里像极一座巨大的百货商店。餐饮、娱乐、服饰等等服务区应有尽有。只不过这里只对正式清算者开放,所以更像是贵族公馆。 我在莉莉丝的带领下,步行穿过了前堂。在那里,三面环着明净剔透的巨大落地窗,透出去,一眼能望到大半个中心镇的好风景。当然,室内的各种配备可不只是为了好看而已,舒适更是首要考虑的问题。空气流通得顺畅,气温也不至寒冷,凡是涉及令人愉悦之处,基本上都无可挑剔。 抱着平常心,平静地和无数看似平常其实带着莫名的怪力漠视弱小生命的人擦肩而过,我在想或许换过这身衣服,就已经和他们别无二致。所以当我走进那多少看着有些“官方”的服装店,我稍微有一点感慨。 店面不大,但牌上写着的是“freddo&vedere”(原字母意群的罗娜文用意大利文代替),内景大体上由淡雅的瓷砖与光滑的大理石装饰,从橱窗往里到类似于石英底的展台,就已展示出端庄大气的体面;站姿挺拔的假人模特,穿上一身高档的礼服,不需要它们有任何一点近乎于人的天姿容貌,依然恍若画像中走出一般。甚至就连从里头吹出来的风,都带着奢华的味道。这一点,我相信莉莉丝的品味确实不错。可我也想不出我这“第一笔工资”会不会只为了一件着装便挥霍一空。所以看她也许是另有图谋,毕竟总不能叫我一直都有“资金独立”的权利。以她的性格,估计喜欢把事事都拿捏得死死的。是的,强势的女人。 但在这一件事上,我并不排斥。 从褴褛到普通再到如今的奢华,是极度满足虚荣的。也会让人沉迷。 只不过当我踏进店的那一刻,总感觉店里各人的眼光似乎都朝我身上多停留了一会儿。值得强调的是即便那只不过短短的一刹,在切身地体验时也会感到明显的不自然。尤其是店员,总是有意无意地踱上几步,看上去要向我靠拢,但又表现出“欲擒故纵”的奇怪态度,在我眼前晃上两眼,顺手捋开衣架上几件料子厚实的衣服就又去了别处,反而是对之后进店的其他顾客显出更加顺畅与天经地义的热情。 我在奇怪两点:莫不是他们认得出我的脸,还知道我是谁?莫不是他们觉得我是什么人物,而且大有利可图? 那种眼光,与举止,我倒觉得像极曾经看过马克·吐温笔下《百万英镑》中的各人见到持有百万英镑的假大款时的姿态。忸怩地窥伺,矫作出新意。不是戏剧一般夸张明显的点头哈腰,反倒矜持了不少,可惜矜持得令人不知所措。 我难道是大款吗?凭何? 我相信在场的所有人都比我更加富有。他们的财富是长期积累的。 而我,不过是第一次拿了最低的薪资。这一点我很清楚,因为莉莉丝让我管理日常开销的时候我有记录过她的周结工资起码是两百万当以上。我这全身家产五十当的人,究竟有什么好值得人认为我是有利可图的?压榨吗?我不认为这样的店面会有那么小的格局。 可是这也就愈发离奇了。 我很明确地感觉到自己引起了他们的注意,也很明确地感觉到他们对我的态度不同寻常。 这一点猜疑,终于随着身后的一声口哨坐实了。 我可不认识那是谁,只见得一个扮相靓丽的,纨绔子弟般的男人。那口哨声我听的懂,里面半分惊讶,半分不错不错的味道,嘴里呢喃了句什么,我只能隐约听到:“新人王呵,新人王……” 是吗?那我可知道为什么了。 甚至有些骄傲。当然便可大方一点接受那些试探着我的店员们的推荐。莉莉丝只是跟在一旁,毕竟今天要买外衬的不是她,是我。 于是我等那店员再一次晃过来时,便直截了当地敞明了让她帮我物色一番。 听我这么说,她当然是尽将高兴挂在脸上,手脚麻利地四处翻找,刮起一阵旋风。最终给我配出了个完美的“全套”。这服务,就差没有替我亲手更衣了。 换上以后就是焕然一新。从没有穿过大牌,往镜子前一站,竟衬出了两辈子都没见过的“气质”。衣服很合身,料子厚实但是穿在身上又丝毫不觉沉重,贴身处都是丝滑冰润的,相较于西装,它活动起来更是一点儿也不限制拳脚,光是这一点就让我这样的武者爱不释手了。更何况这款式显得修身,又棱角分明,一眼看上去就很有视觉冲击力,走在人群当中充满自信。很好,就是这一款了,但是待到结账的时候,才发现这一套衣服就顶的上一辆“远征军”跑车,我犹豫了好久,最后才腆着脸向店员提出想要换一件便宜一些的。 不用说,那店员的眼光有多令人尴尬了。 她就好像在不可思议地看着一个富可敌国的老总硬是把自己吝啬到看起来像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但我真的理解不了。 后面已经有人在窃窃私语地议论了。 就好像他们都自说自话地认为我赚了一笔巨款,然而现在却连一套已然穿在身上的“便装”都不愿意付钱。 “一个人头算五当……杀了那么多……真有够小气……” 就是这么几句依稀的话语,不知怎的突然就刺激到了疯丫头。 她突然就闪到了我跟前,一脸严肃地说了句:“你们用不着急着臆断,他是个不中用的家伙,仅此而已。至于你们听到了什么传闻,希望你们不要再把这种无聊的谣言继续下去了!” 说完,竟然凶巴巴地对我吼了声:“脱下来!” 我被吓了一跳。 “没听见吗?你自己知道你几斤几两,别在这儿丢人现眼了好吗?!” 我听她的语气像是真的在生气,纵使觉得不可思议,但我想她应该是有什么现在不方便说的缘由,于是就照做了。 而店家看的这场景也多少有些扫兴。 一边还埋怨起什么来了。 换好原先“清贫”的衣服以后,疯丫头才逐渐恢复了可人的神色。 转而微笑着平淡说了句:“再去选一件。” 这下把我给吓得不轻。 真不知道是什么突然惹到她了,但我又想应该不是自己的问题。 绕了两圈,心里有了阴影一般,看见些中意的,却又再纠结该不该买。 看的时候总要仔细估算一下价格区间。 贵的不行? 那干脆买便宜的? 但是老实说便宜究竟是怎么定义的? 我在这样的店里已经迷失了。 整家店,逛了个遍,还在纠结到底该怎么买。 直到走进末尾的一个小分区,我才惊讶地看见里面的展台上整整齐齐地叠着一排又一排浅灰色的套装,看上去像礼服,但是紧实,威风,给人以一种冷毅的感觉。 面料也是上等,但价格出奇的低。只要十当,虽然与普通衣服相比仍是天价,但这应该是我在全店所看见过的最低价格了。 不用说,各方面都挺满意的。 这下疯丫头总没有意见了? 于是我取了一套,在更衣室换上,然后便走了出去。 好家伙,到底哪里又出了问题??? 我一出去,店里所有人都在面面相觑。 一些人似乎是肯定了什么,连连地自顾自点头。 店员抿了抿嘴,耸了耸肩。 只有疯丫头紧锁着眉头。 “脱下来!” 还是这句话,只不过这一次没了命令的语气,充满的尽是一种说不出的“哀求”。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啊? “可是,我觉得这一件确实不错啊。” “你什么也不懂,拜托了,脱下来!” 我欲言又止,最后终于忍不住问道:“那我究竟该不该买?为什么不行啊?” 疯丫头面露难色,看了看旁边的人,最后才深吸了一口气…… “傻瓜!这是制式军装!” 第49章 暗流 清算者本就是“全民皆兵”的组织。 每个清算者在入职后都会收到组织配给的制式军装,以备战需。当然考虑到战损、丢失等因素,在总部的生活区服装店里也备有常货,如有征召需要可随时自行购买。 这些制式军装都是统一价格统一款式的。下位的衔级通常依靠肩章、袖章等辨认,而上位的衔级则会由组织进行定制,再于特定时间授予颁发。所以奇怪之处就在于,我分明只是个刚入职的新人,却没收到配给来的下位军装,反而出现在这里购买服饰,且全然不知自己所买竟是何物,定会让在场的人都认为我已经被组织内定为“入职即上级”的特殊群体。 可事实却并非如此。 我被莉莉丝拉着“逃离”了那里,至于最后到底买了些什么,好像不重要了。有一件是一件,能穿就行,只要不是那种严肃的制式军装。 而后我们又匆匆前去用餐,在餐厅里,又听到了些对我的悄声议论。 直至现在我才感受到了事态的严重性,因为疯丫头吃到一半竟然跟后桌的人吵了起来。说辞和先前在freddo&vedere店里时一致。她一定是不希望这件事情越传越大,而至此,我回想起了昨晚疯丫头的一夜无归,隐约间觉察到了些联系。 本来就邪门的疯丫头,好不容易变得清新了一次,结果没多久就差点要和人打起来。 最后我得当那个劝架的。 好容易才分开,跟她一起离开了这里。 每个本应该美好的早晨,都是这么被毁的。 也不知究竟缘何,似乎无论我做什么,都不对,都与人人格格不入。 但身边有疯丫头永远和我站在一起。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不重要了……” 我们都有些尴尬,我想要知道点什么,可她却想隐瞒点什么。 最后我们走出了生活区的内室,来到了露天的空中花园。 “说罢,我希望有什么事情我们可以一起承担的。我不想你自己一个人……” “枭。”她平静地打断了我,语调认真,“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当然,你说。” “无论怎样,你都不要再使用贮藏物了,好吗?” 我皱了皱眉头,暂时没有回答她。而是跟她一起走进了那一片由罪恶之人所栽种的美好花海。 花海里,少有人过往,因为他们已经愈发的不再去欣赏,愈发的厌恶起祥和。 原始种与异生种已经处在一个勉强可以接受的统治与被统治的地位太久,虽有杀戮,却让一方不痛不痒,让另一方想吐未吐。他们想念大规模的杀戮了。 我和莉莉丝一直走到花园的尽头,踩上一片横条木质的宽阔平台,凭栏,看空阔的天,看无边的景。风拂面,吟啸,听远方之声,不远万里。 “莉莉,直接说明白一点?”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没有想到啊,总觉得你不是原来的你了。那个小心翼翼,蠢得天真的傻小子。” “所以?” “所以我们的世界对你来说太过恶意,太不公平。我全都告诉你罢!原以为,你还是那个不愿意伤人的老好人,这样我就可以在你完成投名状以后一直挡在你的前面。你不愿意动手,那么我来。我们是搭档,任务可以一起完成。只要做到这个,就再也没有他们的苛求,没有追杀。只要你一直都好……” 我的心抽动了一下。 “可是……蠢到天真的人终于轮到我来当了。我没有想过,事情会以这样收尾。原先最希望你接受清算任务的人是我,现在最不希望你接受清算任务的人也是我,真讽刺啊……你变成了一个我从没有料想过的模样,但这不能怪你,要怪,只能怪你的贮藏物……” 突然,风猛烈了一阵,把我吹得晃了晃身子。 “昨晚的第一次行动,不仅考验的是你的忠心,更是在评定你个人对组织的风险等级!最好的做法是,只要多出他们最低标准的两三个单位就好,而不是像你这样几乎屠了一整个城。老实说,从奥伽墨有文明历史以来,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像你这样的原始种人。因为你的贮藏物是神明,是能够丝毫不拖泥带水地毁灭一切的神明,这是一个可怕到有可能颠覆他们政权的威胁。组织是非常忌惮太过突出的个体的,甚至,是像我这样虽然贮藏物并不特别,但是却靠着技巧和钻研将其发挥到极致的人。楼下的愚民可能会觉得我,很风光,当上了整个亚基里分治区的清算者首席,人人都称我一声“血魔大人”,呵,他们怎么知道我反而已经成了墨城随叫随到的奴隶?我甚至得在墨城同级人员面前低声下气,是的,那只令人发毛的埋葬虫,我说的就是他。所以很难想象当组织真正发现了你的贮藏物以后,会做出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来。到那个时候,等待你的只有两个结局:要么是乖乖妥协,接受他们痛苦而惨无人道的彻底洗脑,成为像蛇与蝎那样对组织唯命是从的机器人;要么你宁死不从,重新走上与整个世界对抗的道路。我知道……即便你是神,你也没法强过百千万的世界。你不要死……我不要你死……” “我知晓了。”听完以后,我思考了一阵。 这个世界容不下我。 但是永远有她和我站在一起。 我不希望她因为我,而与这个世界对立。 “所以……昨晚,你为了我的事忙了一整夜……” 她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和测控室的主管做了个交易,对于他的保密性,你可以完全放心。介于那么多生命体征的消失,我们编造了一个在组织看来非常合理的理由。至于是什么,不用再担心了。我能做到最好的也就是这些,但你也要知道,世上没有一面墙是密不透风的。纵使这个理由能够帮你欺骗组织,也无法避免外头的流言蜚语。他们现在只是知道你杀了很多人,却不知道究竟杀了多少。至于组织,他们则以为你并不是使用自己的贮藏物进行的清算,而是从我这儿带走了一件大杀器。利用大杀器进行清算在组织看来是一个无能者的表现,所以给你的报酬才是最低标准!不过我们现在正需要的就是这些!你只有保持着一个在外界看来软弱无害的形象,才有可能在这里生存。为了深刻你这样的形象,在服装店里的时候,我才说了那些话,希望你可以理解……” 面对着她,我淡淡地笑了笑,低下头来轻轻撞了撞她的额头。 “我理解,我都理解……” “所以……你发誓?” “我发誓。” “发誓再也不用贮藏物,让我永远在你前面保护你!” 我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我发誓,再也不用贮藏物,让你永远在我面前保护我。” 听我说完,她撇了撇嘴,伸出了小拇指,朝我挑了挑眉毛。 “嗯?” “发誓呀!这不是你说的吗?” 我恍然大悟。 伸出拇指勾住了她的拇指。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我说出了这段在她看来莫名其妙的话,不过看她欣慰而释然的表情,我知道她的愿望实现了。 “这个世界容不下你。但是只要有我在,它就伤害不了你。” 第50章 星月夜 “其实我是个很自私的人呢……” 夜幕爬上穹顶,带来了星空。 我们在眺台上。 不拘小节地躺在玻璃护栏外倾斜的窗顶,脚底下是一片悬空。 享受无人叨扰的清净,仰望天的那一片浩瀚。 据说清算者独来独往,有搭档的很少,我们似乎打破了这一全世公认的“铁则”。 广袤的亚基里中心镇,点起无数茫茫璀璨的灯火,交织着迷蒙的夜色,调和出令人雀跃的绚烂。不论在暗处有何种密谋正在发生,不论有多少疯狂正在隐忍,在这夜色下都叫人遗忘。 “谁不是呢。”我轻叹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你一点也不怪我?” “怪你什么?” “一直以来,只不过是我害怕孤独罢了。为了让自己不孤独,我总是在逼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情。所以我是个很自私的人。” 我感到一丝惊讶。 风起了,我脱下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无欲无求的人,不像是真实的人。我们都在各取所需,可这正是生而为人的最普遍规律。我知道我没什么资格做心灵导师,因为我自己都还没搞懂自己的一生,无论是上辈子,还是这辈子。我只想你知道,索取是真的,奉献也是真的,但不管怎么样,我都很喜欢可以与你在一起度过的日子。” 我深吸了一口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莉莉……” 她侧过脸来望向我。 “我喜欢你。” 话音末了,所有尘世的喧嚣似乎都在那一瞬间被剥离,陪伴我们的只有漫长而令人焦灼的沉默。星月交融在了一起,热烈,却欢欣得令人头晕目眩。脚下一片辉煌,激情,却作了静的陪衬与烘托。 她没有回答我。 眼角似乎抽动了一下。 但我不知道那究竟怀揣着什么样的情感,正如我看不清星月的光晕究竟归属何方。 在这片安静的夜色下,是高楼拔地而起,而我在天地间孑然。 你快回答我罢。 但是她仍旧一言不发,点染着气氛像远方的山脉,山脚下的村庄。 冷峻,深邃,沉重,无疆。 听着她平静的呼吸,我感到茫然,不过并不恐慌。 “嗯。” 在经历了漫长如一个世纪般的等待以后,我得来了这一声回应。 在这回应以后,却再无其他声响。 我也没有再追问下去,或是绕开这个话题,若无其事地继续闲谈。 反倒是一同沉默,念念不忘地回想。 陪伴在一起,是无声的爱。 向她表露心声,却是我自己的欲与求。 人人各取所需,也是为了如今这一场的托词。 也许不是时候,也许永远不是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我没有不听从自己的内心,选择逃避。 在这星月夜下,在她的身旁,我永远都是安全的。 纵使无欲无求,她也是我永远最乐意于倾诉与共渡难关的伙伴。 我想着,满意地闭上了眼。 只要这样,就好了。 突然,我感到自己的身子一沉…… 睁开眼一看。 她翻了个身,压在了我的身上。 第51章 战争前夕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切都过得很平常。 我不再去回忆那一夜究竟给我留下了多少疑惑,但总之也还过得去。 在我认为,疯丫头从来都是保持着神秘的。得闲去揣测她的内心,就是平白无故地在给自己找麻烦。既然已经接受了保持搭档关系的想法,何故再纠结于她的回应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于是我就每天打扫,做饭,整理所有被她丢得乱七八糟的零碎小物件。 说来也奇怪,自我完成了第一次的清算任务以后,就再也没有接到过其他任务。按疯丫头的话来说,这便达到她的目的了——组织现在肯定一致认为我是个废物。毕竟大杀器的造价高昂,可没法让我这样“挥霍”。再加上我本就是个“多余出”的人,把我收编只是为了防止我与他们作对,至于任务什么的,大可不必交给我这样一个“软弱无能”的人。只要我乖乖待着,不给他们添乱就行。但为什么疯丫头也再没接到过任务?!这些天来她闲的很,这是我三个恒星周以来从未见过的。以往,她至少每隔两天就会大开一次杀戒。像现在这般十来天不见上头命令的属实不正常。 更不正常的是,除她以外的其他清算者,竟似乎也都过的很平静。 喊杀的声音小了,逃亡的人也少了,外头甚至都没有那些鸡毛蒜皮的抗议了。 就好像原始种与异生种已经签了和平协定一般,亚基里分治区可能迎来了不知多少个世纪以来的头一次祥和。 看了新闻上关于其他分治区的状况,好像也是如此。 这种平静,静到令人寒毛直立。 一天,疯丫头大清早的就被传唤去了管理层,据说是从墨城那儿来了些人。 而我一个人待在家里穷极无聊,虽然也想知道上面都在发生着些什么,但是我没有权限去知道,所以只好出门去散散心。 清算者的生活区很广,几乎只是把这个星球上最贫瘠的地方剩下一点来供成堆的异生种人像猪猡一样挤在一起苟且。所以我,可以避开那些脆弱的人,并且有很多地方可去。当然,我也并不想离家太远,于是就去了个比较有名的旅游园区。 那里比较休闲,也比较清静。 因为去那儿的,基本上都是“上了年纪”的原始种人。他们在嗜血了大半辈子以后,终于停了下来,转而去享受一生当中所剩不多的“清福”,虽然他们看上去只有地球人六十多岁的容貌。 像我这样的,是稀客。 那是座依山而建的公园,四处可见大理石的雕刻,与一尊尊挺拔的铜像,许多都是历史上显赫有名的人,但多数我都叫不上名字。 对于他们,我不甚想要了解。 来这里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瞻仰他们。 我只想在疯丫头不在身边的时候,自己一个人静下来想想心事。 不在意身边来来往往的那些“老人”,因为他们看我的眼光很奇怪。那眼光,正是世俗看待“不务正业”之人的眼光。 独自地四处踱步,却没有欣赏风景的兴致。 直到一个不高的瀑布下,我见这处幽深,便随意地褪去上衣,直朝那河塘跳了进去。 冰凉的水在瞬间湿润了我的全身,清醒了我困顿的头脑。 但这还不够,我是一定要站在那飞流直下的瀑布下面,站在那块露出水面的巨石上面的,像古时练就武功的人一样,这是我儿时一直想做却没有机会的事情。 然而如今却不是为了“练功”了,我只想要借助自然的伟力,让我重新认识自己。 水流的冲击力很大,几次都将我压得直不起身来,更甚的是没留意双脚一滑从那石块上滚下去,被冲得好像卷进了卫浴当中的蚂蚁。 直到我倔强地终于在那飞湍之下直起了腰杆,已然是晌午时分。 我在与它抗衡。 无论它是多么的威严、暴虐,我终究还是没有任凭它将我随意地丢在地上。而在于我自己,选择了一个这样的方向以后,就要走它的极致。 但是出路在哪里? 我已经获得了曾经所梦寐以求,我也已经安全了。 只要我依循如今的道。 便再没有什么可以再伤害到我。 然而如今的道,却隐隐作痛究竟是何故?! 我的意识在此刻动摇,也正是这一瞬的动摇,让我重新屈服于瀑流的威压,放弃了顽强的屡败屡战,最后沦为一脉枯落的树叶,顺着不可逆的趋势漂流下去。 没有沉没,却只是漂着。 我的视野朝天,只看到灰暗的穹庐。冰凉的池水舔舐着后脑,钻进耳窝…… “哎哟,要打仗啦!” “可不是嘛!” 突然,两句话于丛草掩映的岸边传了过来。 我打了个激灵,忙翻身去抓住石岸侧耳倾听。 “据说索伦威克和新加班已经沦陷了,哈哈哈,那帮不知好歹的蠢家伙。” “你说的可是真的?” “真的假不了!我听我在管理层的一个伙计说的,这消息现在还没对外公布呢!墨城那里,其实早就已经怀疑起费伦多了,但是每次派遣专员前往调查却都一无所获,如今需要的正是这样一个实证与开战的理由。那群蝼蚁不知何故突然发动了这样一场事变,这不是正中墨城下怀么?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这么做,你说,会不会是因为他们已经积攒到足够自信的实力了?” “哎!幸亏咱们已经退休了!” “不错,你这话说的太对了,我的朋友!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听到这,我也不自主地屏息凝神。 “亚基里总部将会作为第一方面军参加对费伦多先遣的正面战斗!” “什么时候?” “就在这些天里,我想很快,当然,今天墨城的事务官也来了。这十多天,外头风平浪静的,还不都是上头为了全身心的投入到战争准备当中去?当然,那些蝼蚁也没闲着,我看他们也在全神贯注地规划与部署,真别说,还有那么点像样!” “所以我们肯定是会赢的,对?” “呵呵,谁说得准呢?曾经的费伦多之战,给我们许多的前辈留下了阴影。如今的他们已经不可同日而语了,重现当年的惨烈或许只是最低标准,我推测这一战,大概率会出现一些出乎意料的状况。因为根据刚刚取得的情报来看,毒剂枪支很有可能已经是他们全民的标配了,至于大杀器……说不准,真的说不准。好在我们不需要考虑这些事情,上头有‘血魔’撑着,问题不大。” “可是我听人说,这一次她不是方面军的总指挥官。” “嗯?” “那个疯女人刚刚才从费伦多回来,还带着很严重的伤。组织好像不太重视她了……” “嗯……这很正常,在我看来,她本就不适合领导。” “所以她很可能作为参谋出征?” “不,让她做参谋真是太浪费了她的战斗才能。我觉得她很可能会沦落到亲自上阵,并且只当得上冲锋阵的大队长,吼,最危险的职务,不是嘛……” “怎么会这样?她可是我们整个分治区的首席!” “嗨……你刚刚是说她带了很严重的伤是?这种情况,十有八九是在做完管道耗损体检以后被组织判定为活不长的那一类人了。让她去冲锋,是在榨干她最后的价值……” …… 我的脑袋好像被人狠狠地砸了一棒…… 不,假的。 这是骗人的。 火速上岸穿好衣服,我就没了命般地往家里赶。 直到上楼以后,才发现疯丫头至今未归。 我的心脏开始狂跳起来,不住地否认刚刚所听到的一切。 我知道费伦多为什么突然向墨城政权发起了挑战——因为他们害怕我已经把那些秘密泄露出去了,所以必要先下手为强! 可是…… 我想到可是,便不想继续思考下去。 那些话,全都是两个步入晚年的老汉在侃侃而谈不是嘛? 他们说的话一点根据也没有! 就算真的开战…… 我双手托着下巴,焦灼地危坐在沙发上……突然,门响,门开。 疯丫头回来了。 我愣神了许久,只见她的眼神,要坚毅于以往十倍。 因为她啊,正穿着一袭淡灰色的制式军装…… 第52章 不得已要分别 那是军装,我认得。 看不出衔级,所以应该是军官制服。 这么一来,我心中不平坦的事情倒好像舒缓了一点。 “枭。” 莉莉丝见我已然坐在沙发上等她,严肃地呼唤了声我的名字。 “我们以后不再是搭档了。” 毫无预兆地,她用一种坚决而又冷毅的语气说出了这句伤人的话,就好像是她早已精心排练好的一样,不容辩驳、斩钉截铁。 我一愣,不知所措,只是怔怔地望着她。 过了许久,才沙哑地问出了一句:“怎……怎么了?” 她只是抿着嘴,目光锁定在我身上,直至让我生出一股凉意,就好像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用多说了,从今天开始,你被分配至第5层5228号单元。现在,立刻开始收拾你的东西,这是命令。”她的话语已经冰冷到了零度以下…… 就好像我们是不相认识的生人,也好像我们是主从关系的上下级。 “你疯啦?!” 这是我第一次对她吼了起来,但我知道,我不是故意要对她发脾气。也许是一个上午不见,突然就变成这样令我难以置信——这可能是我的应激反应。像受惊的猫一样脆弱。 没有回应。 仍然沉默。 她还是直挺挺地站在那里,俨然军人的模样,疏远,令人害怕。 而我,终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转而无话可说,心里想着不知这是为何,但是好,既然你要我走,那我便走就是了!我从此搬出这里,不再与你相关。我确信这不是我的问题,我都依着你好!你不愿给我解释,我尊重你的决定。我知道你这么做一定有什么缘由。 于是我不再如呆傻的木偶一样指望能等到什么转折,迈开步子就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在房间里,我没有听到她进门的脚步声。 直到全都收拾完,打着大包小包滑稽地往外走,她还站在门外…… “让一下。”我走到她跟前,不情愿地吐出了一句话。 她没有动。 “你不让一下,我怎么走?” 突然,她浑身抽动一下,好像在哽咽。 我只感觉她伸出手来在我肩膀上用力地推了一把,将我推回了屋里。再看她,眼神已不再那么强硬和刚毅了,她又变回了原先的她,甚至不是原先的她,而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一般的普通女孩儿。那可怜的样子,好像快要破天荒地哭出来一般。 我丢掉身上的包裹。 “你真的走啊?!”她倒好像在埋怨我了。 我叹了口气道:“我就知道你有什么心事,你说,我不这么做,你会愿意直接告诉我么?” 她伤心地捂着嘴,冲上来就踹我的屁股,手也没闲着,一边掐我的耳朵,一边薅我的头发,我瞬间成了个供她发泄的沙包,好在她没用上那些一直令我畏惧三分的格斗技。 这真是我第一次感觉她像极了一个地球上的女孩,而不是人人畏惧的“血魔”。 任由她发泄,打累了,最后一头埋在我怀里喘着粗气,全身都在打颤。 “说……我们不是说好了么,有什么事情,一起承担。” “要打仗了……” “我知道。”我抱住她,拍了拍她的肩膀,“我都知道了。” “那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我们要重返费伦多,和他们正面交锋。” “不!”她死死地攥住我的手臂,“我不能让你去!” 我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我不能让他们看到你的贮藏物!但倘若你在战场上不使用贮藏物,你又会必死无疑!你打过仗吗?你又知道我们作为先遣军承担着多重的任务吗?我不要你死!所以我不能让你去!我已经向组织申请好了,介于你是一个没有经验的新人,我让他们相信了你还有很大的培养空间,应该免受征兵令留守亚基里。你发誓过,让我永远在你前面保护你,现在我逼不得已要这么做,你能理解我吗?我只希望你能平平安安……” “莉莉!”我感到鼻头一酸,眼里进了刀子一般,“我不要没有你的平平安安!我们是搭档,悲喜都在一道……” “我就知道我不应该和你说这些!”她赌气地一把将我推开。 “我刚才就应该更坚定一点,我就应该表现得更坏一点!坏到让你觉得我不可理喻,这样你就可以听我的离开我了!”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心痛地说道:“倘若你真的把我当成过搭档,就不应该在这时候说这样的话!” “随便你怎么想好了!我就是个小混蛋!” “你不是。” “我就是!” “那你也是个只会把难过和委屈都留给自己的小混蛋!你是个什么都爱独自默默承受的小混蛋!你是个害怕孤独却总是不得已一直让自己孤独的小混蛋!你总是认为自己是个小混蛋,可在我看来,你所面对的一切,都没有资格来指责你,无论是我,还是这个世界……” 她听完竟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像个小女孩一样。 虽然身着军装,时刻都能表现出强于男人十倍的坚毅与果敢,但她终究还是个女孩儿。 我想要去抱她,但是她不同意。 只是短短地哭了那么一阵,她就一把抹掉了自己的眼泪,含住啜泣吞进肚里,重新变得冷静起来。 “你说的对,枭。” 我叹了口气。 “你是我这一生中遇到过,最了解我的人。很高兴在这短暂的一生当中,能够遇到你。假如真的有下辈子,我还希望可以认识你……” “呸,别说丧气话。” “但是你听我说,战争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战场上的互相牵挂,会成为最致命的危险。我们没法时刻都在一起并肩,更没法时刻都能保护对方的周全。只要一点分神,都会造成难以计量的严重后果。你没有上过战场,而我从记事开始就一直在接受战争的特训。我知道很多你不知道的,这一点,你要清楚。所以,我们不要成为彼此的累赘!你在亚基里,会让我更放心,也能让我更加专注地投入到战斗中去,更能让我集中精神避免自己就这么没命。答应我,要好好的,等我回来!” “莉莉……” “别说了!让我也有向你许诺的机会,我便会时刻牢牢记住这个许诺。我会在比任何时候都更艰难的困境里,仍将有信念的力量……我会在比任何时候都更危险的境地里,拥有更甚不轻易放弃的意志!因为我知道你在等我,我就不会死的!” 我被她说的哑口无言。 这些话,曾经在儿时仗剑天涯的梦里,屡屡希望能亲口对自己深爱的姑娘诉说。 没想到,这些话如今却让我深爱的姑娘对我诉说了。 这是何等的不容辩驳。 但我也很清楚,疯丫头已然决定的事情。天塌了也无法改变她的想法。 于是我踌躇了很久,终只能向她点头。 我见她的目光一下子变得明朗起来,笑容也挂在了她的脸上。 “我答应你。一定活着回来!” “嗯。” “那么,一言为定咯?” “一言为定。” 她快活地欠了欠脑袋,侧身让出了路。 “去,我在五楼给你留了那间宽敞的房间。那里虽然没有这么好的风景,不过上下楼也方便。你的邻居也都是些像你这样随和的人,你们这些留下来的,要好好相处哦!” 我滚烫的双眼正在沸腾。 回身望了望她。 “莉莉……” “嗯? “你告诉我,你做过管道损耗体检了吗?” “诶?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啊?” “你别管我为什么问这个,你就回答我罢!你的管道……” “哎呀!好着呢!可健康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看,我这样像是有事的样子么?”她嘻嘻地笑着,朝我挥了挥手:“安心安心啦,去去!我还没这么快出发,等我处理完事情,过两天再去找你。到时候,我们可以正式道别一下?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咬了咬牙,拖着行李箱,出门朝那狭长的走廊尽头踱去。 第53章 局势观 墨城治下,各大领域的发展程度都是变态至极的。 他们可以在十个恒星周内就实现常规交通从路运到低空规划的变革,也可以在两季当中完成一幢云霄高阁的建造,更可以在一夜之间处理数以千计的尸体,一声令下集结百千万的兵力……但他们从不考虑如何打造高精尖的远程武器,因为他们相信自己就是最值得信赖的枪。 所以这场战争,不是在指挥室里动动按钮就能解决的,他们必须派遣部队登陆作战——一方面,他们并不确定“复兴城”的具体位置,另一方面,他们的目的是屠尽所有叛军,一个不留…… 起先我还认为这仍是一场没有悬念的仗,但转而一想费伦多那一众所拥有的“幻想乡”以及他们已经攻占两个重要分治区的既定事实,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的想法。 我虽然是一个不懂军事的人,但我可大胆猜想亚基里先遣部队的行动很可能并不是直捣黄龙。墨城有大把的兵力可以围困费伦多,但碍于他们忌惮那两块被切开的“豁口”,要避免他们流窜总归是要先探探底细的。 至于“复兴城”,倘若他们一众有能力掌控另外两大分治区的海陆交通,那么这或许将会是一场持久战…… 问题就在于他们究竟发展出了何种程度的抗原始种武器以及他们究竟囤积了多少后勤资源至今都还是个迷。想要揭晓答案,就必须以身试险。否则的话,只有等到他们雄霸一方以后才能知晓答案了。 老实说,我并不在乎哪一方将会赢得胜利,因为我早就已经对这糟乱的世界失去信心。但这世界上还有我重要的人。我大可以承认自己不是圣人,甚至不是一个好人、大可以承认自己的个人主义以及自私自利,但我绝不承认我会因为这些在隔岸观火时还会觉得心安理得。 如果不是疯丫头在亚基里各大征兵点都对我下了禁令,我定会随她而去,哪怕是背着她登上舰队…… 正义与否已经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了,我现在是一个麻木的人。 每天清晨从卧榻上坐起,面对的都是偌大空落落的房间,窗明几净,然而却没有丝毫熟悉的感觉。由心而发的感慨自己是一个过客,并由心而发地害怕自己一直留在这里。但为了不被这种沉重的空虚感给当场压垮,我总是要逼着自己去做一些事情。 例如镇定地为自己准备早餐——在做起司三明治时特别注意提醒自己少抽一份面包跟少打一颗蛋、感觉空腹以后便去阳台伸伸拳脚——没有了陪练,就得打好空击、回来以后再把电视新闻打开,密切关注每一条关于战事准备的快讯——把音量调到最大,反正如今还待在这儿的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拼了命地想要通过做一些事来充实自己,可能做的事全都不曾一个人独自地做起……那空虚倒因此变得更加深切,熟悉久了开始缠绕起我,拖拽住我,任我再去想些其他的什么办法,竟都无济于事了。 我时常是要对自己说起:“这不对。” 说完却究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又是什么不对。 我仿佛在等待着特殊的一刻,那种感觉,压抑到正如站立于天台边缘踌躇的人。 这不对。 到底哪里不对? 这不对。 第54章 斩舰之师 集结的广播回荡于亚基里军务城的上空,将这一方久无人际的土地霎时间染上了令人窒息的色彩。 肃穆而刺眼的探照灯来来回回地审阅着整装待发屹立在边海广场上的旅师,映照出他们的影子也是整齐划一,显出一副叫人望而生畏的纪律性。 这就是“正规军”的压迫感。 他们密布在各处,但是能在一声令下的瞬间便迅速列序到高度整合的方阵。在四面煞白的高强照明下,他们的面容坚定,写满无畏与凶狠。 在对比度强烈的黑白相间中,我眼前所见的这一切竟显得吊诡,好似梦中烟尘散去,兀地出现未曾见识过的沙场。只不过替代黄沙与金甲的是这儿的寒风和舰林。 逼我到来的是那些邻居。 他们冷漠,尽是不情愿交谈的人。 随和是真的。 但是我受不了这样的随和。 我在那个如囚笼一般的地方,一个人自娱自乐是为何? 心里想过太多遍的不对,于是终究跟着到了这来——就独自一人站在这高寒的钟楼上,伴着星月,凭栏,远远地向下俯瞰…… 我要目送自己心爱的女孩上战场了。 呵,说起来还真叫人笑话。 但是基于她强硬的性格,会出现这样的状况实是处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我与她的相处,说短不短,说长也不长。她究竟经历过什么,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资格去评价的。生于此,与生于蔚海七——生于地球是截然不同的境况。我怎可妄图以自己曾经生活的标准来衡量她的呢?她是杀手,是军人,而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市民,兴许还是一个搏击类的运动员……我们生活在不同的世界,倘若不是我睁眼发现重生在了这儿,也丝毫不用考虑如何改变自己的观念。 好在两个星球所留存最相似的,还有爱。这也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放手的原因。 在这里,除了爱,我已经一无所有。 所以我会担心,我会感到疼痛。 “已经没有什么能够伤害到我。”将是一句永远虚妄的谎言,将是一句永远聊以自我安慰的谎话。 我到底改变了什么? 是那该死畏首畏尾的性格? 是那终不忍气吞声的爆发? 并没有,我只是较原来显得更加阴郁。 无时不刻都在阴郁,只不过现在的阴郁换了主题。 我的视线在那一排排的制式军装中横扫,像是在期待、寻找着什么,又像是在担心、逃避着什么…… 从每一个大方阵的头排到末尾,极力地排查、极力地分辨!缭乱得双眼快从眼眶中滑出。 心中这种焦灼与不安更是逐渐刺激着我浑身上下都发起抖来,从头顶一直虚寒到脚跟——程度要更甚于曾经少年十七岁时第一次登上擂台。 终于,我找到了。 在那一瞬间,身心全都放松下来,甚至忍不住长舒一口气并开怀大笑——我亲爱的疯丫头,她仍是军官! 她戴着厚实高耸的军官帽,双手背在身后,高视阔步地在一列列队伍旁从容走过。像是正在检阅军队。 我从未见过她的如此英姿,看得竟痴痴的出了神。 我从不曾见过这样的女孩儿,如今更希望她就是我的唯一。 先前在公园里听到那两个老汉的闲谈都是狗屁!他们什么也不知道! 疯丫头才不会冲在头一个,成为那些傲慢者的炮灰! 疯丫头的管道也还健康,她一定会平安归来! 我没有理由不这么想,我更没有理由去怀疑。 现在这一切都得到证实了不是吗。 我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并多去想想好的事情。 只见她迎着一队同样身着军官制服的人站定,并向他们行了个礼。 我猜那些人正是从墨城来的军政事务官。 接下来他们在交谈着些什么,我便不得而知了。 只是不知过了多久,我所站的这座钟楼顶上的大钟突然沉重地敲响,发出古老而又悠长的震音,一下子就传遍了整个广场,直上高远的天穹。 响毕,即是哗啦的一阵! 所有的方队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同一个方向。 那气势澎湃的齐声足够震撼人心。 于是我便好奇地朝着他们所转的方向望去…… 仔细分辨,在那夜幕的码头上,此刻正停靠着数艘万吨级别吃水极深的战舰,汽笛的浩响在一瞬间齐鸣! 它们就像末日的巨兽,庞然而又坚冷,摄人心魄,使人感到自身的极度渺小,同时也让我心如死灰。 我看见,广场上万人的队伍已经开始按着次序朝码头前进——战舰横架下来的登入通道仿佛鲲鹏展开的翅膀,正不知是迎接着他们还是在吞噬着他们…… 再慌乱地去寻找疯丫头,却发现她已与那些墨城的事务官一同不见了身影。 我的心霎时间冷到了零度一下。 一个渴盼的希望落空了,落到地上像玻璃一般碎得支离。 “我们不是说好了过两天还可以再见一面吗?!我们不是说好了可以正式地分别一下吗?!我想为你准备一顿晚餐,我想跟你再玩一盘飞行棋啊……” 可是疯丫头走了,她随着这一方斩舰之师一同登船了! 毫无宣告的,今晚就是他们进攻费伦多的日子! 战争竟从这一刻就正式开始了! 我看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朝着战舰上涌,不可阻挡…… 心急如焚,一翻身,从钟楼上跳了下去。 摔在地上,我的双腿粉碎性骨折。 硬撑着向着遥远的他们用手抓住地面一点一点往前爬去…… 可惜在那一往无前的军队面前—— 没有一个人会注意到这个脆弱的我。 第55章 孑然而行罢 后来的几天里,我一直躺在床上养腿伤。 原因是再没有什么速生的特效药了。当晚还是街上其他留守的同僚见了,可怜地将我拖着送进医疗中心,所以我到头来没能爬进边海广场半步,甚至连外头的路牌都未够着。 现在想想,倘使我当初没有一番脑热、不计后果地跳下去又能如何呢?我一样近不了整备区半步。倘使我近的了整备区,我也必见不着疯丫头。这么做,纯粹只是毫无意义的一厢情愿,愚蠢的,还添得如今所有的医生都视我为失了心的疯子。 就比如,刚进来的那一阵,说是来“探望”我的,实则只是拿着簿子不知自顾自地在写着些什么,偶尔用余光瞟我一眼,嘴里吐出一句:“好好休息,不要乱想。” 这本没有什么——原始种人命硬,腿伤而已,静养就行。医院开不出什么方子,但又想吃些利润,所以就放我在他们的床上待着。可是“不要乱想”一句却分明了在窥探我的内心,不知什么时候要生出些鄙夷的味道来。 我只想好在他们不是要吃了我。 于是我就去问同寝的病友,“你说罢,我在乱想什么?” 他自然是不愿理我,翻了个身让我看他的后背,呼呼地装起睡来。 我觉得不满意,便继续自言自语地说:“或许医师们都已经将这句话当成了习惯,常对新病的患者朋友念叨上两句也不为过,对?” …… “不然的话,他怎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呢?他却不是什么神人,要怎么拿捏他人的内心去说事?” “嚓!”的一声,床帘拉上了。 …… “我确是在想些不要紧的心事,这不巧给他猜到了罢。” “你好啰嗦!” 那头隔着床帘的地方忽的传出这么一声,像是忍无可忍了以后的训斥,除此之外,他又不像是要和我挣出些什么理论来,这副嘴脸看上去可更像是在看轻我了。 这里整个儿的地方都在看轻我。 抑或是没有看轻我?而是另有所谋? 他们的眼神分明了是轻视,然而可怕在那眼神里似乎还隐藏了些别的东西? 昨天晌午,有一位戴帽的年轻人从门外走进来,径直地就朝我说:“莉莉丝阁下已将她的所有财产全权托由您来保管,届时倘若无法从战场归来,您将自动成为她全部财产的唯一合法继承人。请您来这里签字。” “来这里签字?” 我见他的手还悬在半空中,却要我一个难以动弹的人凑到他脸下! 这本来就叫人费解。 加之我听到这个消息以后,心愈痛得更加厉害了,一时间举手无措只好用猛烈的咳嗽来掩饰,然而任谁都知道我伤的是腿,而不是咽喉。 我亲爱的疯丫头是怕我饿着?还是怕我受人欺侮? 这些都不会。 我只是不要接受这样的决绝。 起码当做念想,也未必比这么做来得伤人。 如今这消息好像长了腿一样,让身边的人都给知道了。 他们又都来冷落我。 院方冷落我,或许是想让我快些死了好,这样一大笔财富就可以平摊成几份流向整个社会系统的各个部门,他们虽分得不多,总归也没让一个人独占了去,因为那样是不好的——他们倒还要来担心我会遭到觊觎,害他们这般替我着想,着实是一件很难为情的事。来让我签字的人也是一样,我认为他恨我恨得牙根发痒,心里或许在盘算着我的底细,适时当向身边的人问出个一二来,否则的话他怎叫我贴到他的脸下去签字呢?不把我当人一般,倒像是在招呼一条饥得不行的野狗。而我同寝的病友,原本跟我是没有什么利害关系的,但见到那些心肠也都这么对我,为了不显得另类于是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毕竟要惩治我这不劳而获的罪恶,使出什么手段来都不过分,更何况他们只是用眼神示意,简直是文明人才能拥有的大度! 像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该要多去反思,更不能有什么怨言了。 这时候,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让我又怕了万分。 指不定他们就是想要让我发疯,想要通过冷落我来让我发疯! 狂人也是一种罪名。 有了罪名就更有了理由去惩治。 这样到头来,他们就显得再落落大方不过了。 我听得过这样的新闻。 说是在一个工作区里,做长工的异生种人一天里都得癔病。癔想原始种的管理不好,尽是在谋害他们。 为了防止这样的癔病传染,只好就将他们都杀掉了。 因为牛羊发了瘟是不能食的,养着牛羊却不食在他们看来又是一件愚蠢的事情。 要避免不能食的牛羊食了可以食的,没有办法,只能叫那些不能食的牛羊都去黄泉了。 现在看来,我或许快赶上那些不能食的牛羊了。 只不过要想他们网开一面,为我辩解说我要比牛羊高贵得多,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我给他们最想要的,人人皆大欢喜! 可我绝不这么做。 我看不得他们一帮鸱得腐鼠,还要发出一声“吓!”,无论如何,我要等她回来。 我得快些好起来。 然后在这段寒日里,在这条堕巷中,孑然而行罢! 救救我。 第56章 后方之矛 每天,我都是要杵在电视前等待“前线战报”的,因为级别不够,我没法去涉及军务,所以只能收看一些不知消息延迟了多少天的“民用频道”。 上一次听闻先遣军取得一点小小的战果时,还是在五天前了。沉寂了这么久,不知是因为打得惨烈无暇去让前线记者做这些报道,还是因为吃了大亏报道出来怕伤面子。 毕竟费伦多临海的高崖,可不是那么易于攀登的…… 我脑海里已经想起类似于“诺曼底登陆战”的情形,浑身上下难受得厉害。末了,那个频道也没有播出什么我希望了解的信息,所以只好关掉电视,去看那黑漆漆的屏幕映照出我自己愁眉不展的脸。 难看得要死。 不过好在腿伤已经自愈得很好,我晚间的时候就打着包裹回了住处。 自从疯丫头走了以后,组织就不允许我赖在48层的高档阁间,但那又是我唯一熟悉的地方,所以不用说现在回去仍是非常郁闷。顶多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离49层的墨城常驻检察官远了一些。” 何故这么安慰? 因为那个检察官,正是让疯丫头都畏惧三分的埋葬虫首席殒,只不过这一次他似乎也跟着前往了费伦多,现在仍在亚基里的,估计是几天前才刚刚派驻过来。 用不着去揣测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想从墨城来的都是一个脾性。 如果我与一般的同僚只是格格不入的话,那么我对他们定是唯恐避之不及! 可惜我没得选择,立马就要服从。 回到住处以后,不等我休息,传讯屏幕上就传来了集合的命令。 我清楚这是什么,这意味着我们这些“守军”要开始执行自己的任务了。 清算吗? 不知道。但不去的后果将会很严重,没有别的办法,我只能带上一把碰到就会心头一紧的枪…… 在去之前我还担心会撞上炙那个惹人生厌的家伙,然而事实是他也上了战场。虽然不想这么说,但亚基里中心部真的已经冷清了不少。如我所见到的,都是新鲜面孔了。除了那些“管理层级别”的人以外,多数都是像我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散人。 集合点在五十一层。 从那儿经过一系列流程认证进入以后,我发现诸位都已经候在那里。他们似乎并不想追究我的迟到,毕竟谁也不把我当成个人物。没有朝我啐上一口唾沫都是出于文明。 接着便有一个人开了门走进来。 我只随着同僚一起面向他。 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那人正是常驻检察官,身材高大,一头银灰色的背发,面容像铁一样。身着黑色风衣,环着腰间插满了雪寒的短匕。 他叫刑,墨城第七禁卫队的副官,贮藏物是高压气流与类金属锥刺。是我在当烂人时就已经早有耳闻的狠角色。 级别虽在殒之下,但恐怖程度丝毫不差。他的清算短时记录是疯丫头的两倍,技巧评级也近乎满分——一个不折不扣的绞肉机,光是靠眼神就能让人寒到直不起膝盖。 “中心部全体,听令。” 他冷冷地低声说了一句,虽然声音不大,但没人敢犹豫。 “次席出列。” 我们的次席是炙,但是考虑到炙已经去了战场,所有人都不敢说一句让刑听了厌烦的废话,于是排名第三的尘便自觉站了出来。 接着刑便向尘交代了这一次的任务内容——出奇的,并不是清算任务,而是让他带队,将我们这些人分成几拨前往整个亚基里去做政治巡查。 呵,政治巡查。 在这样一个敏感的时期,也确实。 我已经很疲惫了,但是对于他们的这一系列举动却又无话可说。 毕竟“守军”的任务就是为了防范内部出现政变因素。 但是仔细想想这又可笑的很。 墨城治下的血腥政策,难道是靠政治巡查就能杜绝造反的吗? 呵,这自命不凡的政权。 这摇摇欲坠的政权! 第57章 恐怖时期 幸运的,我被分在了中心镇本地的这一巡查组,由尘带队。 免去了长途奔波,心情稍微舒缓了一些,加之尘相对的也较好相处,所以得过且过的心理倒让我安适。 我们的任务是从第二天清早开始的,全队总共十个人。 在行车的途中,尘特地让我坐在他身边,说是有些事想要问我。 我见他似乎没有恶意,为了避免树敌,所以认为该表现得随和一些是正确的。 “终于见到你本人了。” 他赞叹了一句。 这让我惊讶不已——他是除了莉莉丝以外第一个不看轻我的清算者。 对此,我礼貌的笑了笑,当作是目前“上下级对话”的回应。 “你可晓得,莉莉丝阁下常对我们谈起你,她一直说你是个可爱的人。”说着他善意地拍了拍我肩膀,“真羡慕你啊,能日日夜夜和她在一起……” “见笑了组长……” “我一直很仰慕莉莉丝阁下。” 我忙看了看他,脸上还是祥和的表情,平静地目视前方。 “当然,没有炙阁下那么热烈。不过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偶像,我时常希望能成为一个像她那样的人。老实说,如果有机会向她学习,我甘愿付出一切!所以假如我是你的话,那可真就太好了。” 这我便知晓了,这“仰慕”,并不是“爱慕”,而是确确实实地崇拜。 “你和她一同生活过这么长的时间,可以和我说说她吗?” 我笑了笑,缓缓道:“她是个倔强的人。无论何时,都要表现出你们所见到的那种强大、冷酷的形象。” “这正是我所崇拜的。” 我自顾自地微微摇了摇头。 一路闲谈下来,我发现尘比其他人要温和得多,不管他是不是因为莉莉丝的缘故才对我这般特殊,总之我们似乎在冥冥之中建立起了一种微妙的默契——我履行我的本职,听从他的安排、他作为组长,便多照顾我一些。 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确实需要一个多少有些地位的人,这样可以免去很多麻烦。 至于巡查,也简单,我时刻候在他身边,就用不着去受其他人的冷眼了。 下车后的第一站,我们就去端了一个酒的据点。里面有人正在派发起义的宣传单,还自以为万无一失,殊不知这样的情报是在昨天夜里就已经泄露到了我们这儿的。 密谋造反本就是重罪,更何况是在这样特殊的时期。 随着我们突如其来的破门而入,寒冷的光便刺进了那个阴暗的酒,惊得里面的人仿佛看到鬼怪。 被抓时,所谓的“主犯”当即吓得哭喊起来,可是没有用,有起义的念头,却没有赴死的觉悟,一个市井小民还想闹出些什么名堂?尘揪起他的衣领就将他摔到了墙上。 在那可怜家伙惊恐万状的尖叫声中,只有冷冷的一句:“战时策动反叛,处以就地正法。” 接着就是尘张开了嘴——顷刻间洪流一般的泥沙喷涌而出,直由七窍窜进那可怜虫的体内,不一会儿就把他撑的双目迸出、肠穿肚烂。 酒里剩余的其他人,全部羁押,送回烈牙法庭候审。但我很清楚,等待他们的十有八九逃不了死刑,毕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 而后我们又去调查了几个机构,盘问了一些负责人。但凡是觉察到一点点端倪的,便全都带上铐子,扔到押运车上去,倘有严重一点的,就残忍地当即虐杀。说实话,我们现在已然像极了盖世太保,在四处制造着白色恐怖,企图以一种毛骨悚然的压迫来控制处在起义导火线上的“奴隶”。至于能不能如愿,我只对此嗤之以鼻,当初以为很幸运地避开了清算任务,没想到这不过是冠以腐朽政权名号的另一种清算。 印象最深的,还属在问话后所得出线索的指引下,一路追寻到了一幢贫民窟的老宅。 尘对我说,线索是很明朗的,然而这整幢老宅里的人却都口风一致,咬死不承认有什么“反动者”。 面对这样的情形,多数人是不愿意伤脑筋的。 所以我们又做了一件像极了二战时小鬼子才所得出的事。 装作没事,下楼就按了爆破炸药的按钮——整栋楼轰然崩塌,碎瓦和断肢混杂在一起,搅得整个半空中都弥漫着血雾。至于会不会有什么舆论又来批评我们不按法律的乱杀,他们似乎都想好说辞了,就说这幢老宅是年久失修,自然老化…… 可笑,但介于我同他们一道,且又不是什么正义之士,所以只有在心里笑,表面上还是认可他们做的对。这样还能安慰自己好歹是个坦荡的人。 于是在这样的工作下将整个中心镇上下洗涮了个遍,确定威慑得差不多了以后,总计处死主谋反动者千计以上,收押策划反动者万计以上,以及收押其他相关人员不知其数。 我全程跟在尘的身侧,他似乎可怜我是个只会用人造武器的“软蛋”,所以一直没让我动手开管道去处决谁——也就相当于我麻木地观看了整场屠杀表演。 直到收队的最后几天,我们十人分头去扫磨一些边角的残留问题,这时候我就得自己一个人行动了。 经过这一番耳濡目染,我也算是熟悉流程,在自己的原则下,抓一些人上押运卡车,尽量避免把谁定性为“主谋”,这样对我对他都好。 按着尘给我的目录名单,一项一项地划线,我也成了一些人眼中的魔鬼。 其间有遇到提着碎酒瓶反抗的,也有跪地求饶的,可惜我至终也没替他们作主。 本以为这样就可以平平稳稳地将自己的任务完成 然而问题…… 就偏偏出在最后的一个地点。 第58章 《甘与沫的名单》 那是一家私人电影院。 经过一番调查以后,我发现一个隐蔽的影厅内似乎正在播放一场“禁片”。 是早在二十个恒星周以前就被封禁了的影片——讲述的是一对原始种搭档出于同情,开始收养与保护异生种人小孩的故事。 不得不说,这部影片当真可以算的上是那个“年代”、以至整个奥伽墨历史上的奇迹!因为它是自两族大战以后上百个恒星周里唯一一部由原始种人与异生种人一同参演的影片。影片中的清算者搭档——男女主角甘与沫,同样也是现实中的搭档,而他们在影片中所保护的那些异生种孤儿,也正是生活中来自贫民窟的儿童。虽然出身不同的阶层,但他们却一样在影片的拍摄过程中打破了世俗偏见的枷锁,建立起了深刻的友谊…… 我自走进那家影院起,就没见到什么人,我想大概是知道了我们这些个“秘密警察”要登门造访,于是尽早的都逃了出去,唯有要调查的那间影厅还隐隐的从里面泛出光来。 猜不透里面的人估计都已有了觉悟,这让我心情沉重。 当时被禁的原因,只依稀的记得是因为这部影片极力地讽刺了原始种的政权——其尺度大到简直是将那些所谓高层的冷血与骄奢赤裸裸地扒开来展示在人前,这使当权的领袖感觉受到了极大的侮辱与挑战以至于无地自容。所以毫无悬念的,这部影片在上映之前就遭到了封杀,剧组的全体成员也都受到了相当严厉的处罚。至于后来秘密流传于坊间的,其实都不过是些片段的残本,过去也只是听说过大致的剧情——因为敢于观看的人,多数都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 却没想到如今,竟还有人私播完整版的情报泄露出来。 于是我断然猜测现在这个小房间内的所有人,按照“法定程序”都是该直接“就地正法”的。 然而对于这困难的决定该如何裁判,我渴求还是先看看具体情况再做考虑…… 推开厚实的门,我轻轻地走了进去。 影厅不大,总共也只星星零零地坐了十来个人。 他们似乎没有发现我的到来,全都安静地坐在那儿,围绕着中间一台老式的投影仪,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粗糙的白布,幻起一片黑白的明灭。 我才刚想开口说话,就不料被银幕上兀地映出的一句话给哽住了喉咙。 “他们和我们一样会笑、会痛。” 我全身都像触电了一样,直打哆嗦。 这是甘的声音。 温柔而坚定。 虽然银幕上一篇漆黑,唯有雪白的字幕,但这声音却比任何绚烂的画面都更使我震撼。 禁不住,我出不了声了,忘却自己那狗屁的任务,我和影厅里的人一起沉浸在这部电影的开幕。 我直愣愣地站在末排看了下去: 片头,是甘一脸焦黄地坐在一片白花花的墙前,周身空无一物,唯有单薄的一张铁凳托举着他,以及面前肃穆的桌前坐着的两人。 这是清算者的问审。 那两人冷酷地问话:“你晓得你犯了什么罪?” 甘回答:“生与你们一道,并在那么长的时间里都同你们一起麻木,是我最大的罪。” 那两人冷笑,接着命令他陈述自己的犯罪经过。 甘也笑,于是他开始讲起了过去。 他曾是埋葬虫的一员,负责腐化消解所有被清算之人的遗体。 看惯了血淋淋的死亡,他如同机械一般不知疲倦地工作着。直到有一天,他发现了死人堆里一个顽强幸存的生命——一个浑身带血的婴儿,在拧动着纤细的身杆,微微啼哭着。 他本习以为常地将监死刃架在那个婴儿的脖颈,却不料每每触碰到婴儿的肌肤,锐利的锋芒就会被一双小手顽固地推开。 是因为那个小家伙感受到了疼痛,还是他天生就是个坚强不屈的灵魂?甘不得而知,他只感受到从锋尖传导至手柄的——是一股生命的热流。 这让他有一瞬间不知所措,转而立马用恼羞成怒来掩盖自己的犹豫。 正当他要用力斩下婴儿头颅的时候,却被搭档沫给制止。 沫对待工作从来一丝不苟,但她认为这个婴儿只不过是碰巧落在了该被清算的人群当中,而绝不是他们清算的目标。在她的信条里——绝不滥杀工作以外的异生种人,更何况那还只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而甘对此嗤之以鼻,因为他知道没有办法,婴儿的父母已经死了。没人抚养,他只能自生自灭,倒不如当即做个了断。 却不曾想沫竟然因为出于好奇与贪玩,惊人地提出了她愿意暂时收留这个婴儿的想法! “就当我养了个宠物也无妨?养大了就把他丢掉咯?试试看嘛!”她如是说。 甘怎么也拗不过她,最终也只能妥协。然而藏匿异生种婴儿这种事似乎处在清算者法律的灰色地带,所以他一再担忧——并不是在乎婴儿,而是在乎他最亲密的搭档,故而他被迫开始了和沫一起千方百计躲过盘查的经历。 藏着藏着,他们竟都逐渐开始对婴儿产生了感情,而婴儿也不再是婴儿,逐渐长大成了一个活泼开朗且深深爱着他们两人的孩子。 这个可怜的小家伙,竟把杀父杀母的仇人当成了父母! 甘每每看到他甜蜜地俯在沫的后背,从侧面偷偷地亲吻沫的脸颊,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又复杂的情愫;而沫也从最开始的不适,到习惯于陪着孩子一起唱儿歌、做游戏…… 他们所居住的小屋,就此从两个人变成了三个人。 原本喋血的清算者,也变成了温柔的“父母”。因为他们知道这个孩子,要脆弱的多,可除了脆弱,他又与他们有什么不同呢?甘与沫誓要加倍细心地呵护他,因为他们在潜意识深处,已经体验到了身为父母的快乐与职责。 这是原本厌恶爱情、厌恶性、厌恶繁育的清算者永远都无法感受的!这是原本高傲,冷漠,喋血的清算者永远都无福享受的! 他们三人变成了一个整体,甘与沫的关系也因此更加紧密。 然而好景不长,孩子因为困于家中太久,过于向往外面的世界,在一次偷偷溜出门后便再也没有回来。 甘与沫从一开始心急如焚地等待,到后来浑身颤抖地害怕,直至最终泣不成声地崩溃! 他们在工作时,找到了孩子的尸体。 他被同僚们清算了。 这是一次沉重的打击,几度让沫差点昏厥过去。而甘虽然在同僚们面前波澜不惊,实则心底也在滴血。 他们实在找不到哪条法律规定清算者们还可像多个恒星周以前那样肆无忌惮地滥杀,可他们也实在找不到哪条法律规定了清算者在错杀以后需要承担何种严厉的惩罚!都没有! 为了避免招惹这个变态的组织,他们也只能把所有的哀痛、愤怒隐藏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咬碎牙齿往肚子里吞。而至此,他们也幡然醒悟到自己曾经所做的事情是有多么残忍。 一夜之间,异生种人的嚎哭涌进了他们的脑海,使他们彻夜难眠!那些极度悲伤的腔调于他们而言再也不是可笑而毫无意义的音符,那是他们如今的感同身受…… “他们与我们一样会笑、会痛。”沫如是说。 睡在身侧抱着她的甘,顷刻间流下了两行清泪。 “从今往后,我们要救他们。” “我想你说的没错,我亲爱的……” 于是,他们开始了艰难的救赎。 面对着巨大的压力,利用职务之便帮助那些被剥削与面临清算的异生种人逃出生天、从蛮横无理的同僚手中拯救本不该死的所有人。 他们切身地站在同异生种人一道,与凶恶的组织一次又一次地斗智斗勇。 虽然成了异生种人的救世主,但他们也同样陷进了被日夜调查的泥潭,直至完全暴露的那一天…… …… 我惆怅地立在原地,全身都冒着虚寒。 因为这部影片…… 把我吓坏了。 在它面前,我感到无助。 颤抖着环顾整个影厅,我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心中只是无尽的恐惧。 在这些人当中,我渺小如蝼蚁一般! 猛然间,我瞪大了双眼。 坐在放映机旁的,那是? …… 甘! 正是甘! 甘就坐在那里! 只不过,他的身影早已没了影片中的伟岸,取而代之的是坐在轮椅上的瘦削与枯槁…… 他是那样的孤独啊。 因为他的搭档沫,早已永远地离开了他! 也是在二十个恒星周前,因为影片被禁,他们联合组织了一次示威游行…… 那一次的游行,他们帮异生种人说尽了组织最不爱听的公道话,而结果就是,善良而怀着炽热之心的沫,在现实中,也被判处了死刑! 作为曾经的一位将军,甘被组织特赦,免去了一死,然而他们却永久性的废掉了他的双腿,并撤去了他的职务与所有荣誉,将他在清算者名单中开除…… 倘若我是他,面对这样的情况,我一定会生不如死? “呵!混蛋啊!混蛋!” 他本是高官,可拥有一切荣华,然而他却遵循了一部电影中所表现出的形象,不止在虚构的世界中坚持他的道,在真实的大恶面前,他也没有卑躬屈膝! 我一下子便明白了如今他坐在这儿的原因。 可是我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当是时,我的通讯仪突然兀地响了起来,在这静谧的影厅内,刺耳凄厉…… 所有人都默默回过头来望向了我。 而我,只见得那位老将军。 他眼神如炬。 正直而坚定。 第59章 落幕 我掐断了通讯仪的信号,呆呆地面对着眼前的那些人。 我知道他们也在看着我,目光全都集中在我那套死黑的制服上。 半晌静默。 我们都没有其他的动作。 老将军的眉头似乎舒缓了一点,看着我的目光也逐渐变得柔和…… 可我该如何回应呢? 我只有在那仿佛赤裸的羞愧中颤栗,只有在心里凄厉地喊着:“快跑!你们都快从这里出去罢!我从未看见过你们,所以你们都快跑!” 然而所有人都无动于衷,脸上是我头一次所见视死如归的神情。他们一点也不害怕,他们来看电影竟是抱着必死的决心的! 我愣在那里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身后传来尘愤怒的叫喊,我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还活着。 “喂!你在搞什么?!一个小小的影院也解决不了吗?为什么不接通讯?!嘿!你听到没有!刑大人马上就要过来检查了,你想进笼子吗?” 来势汹汹的他,从后面一把揪住了木讷的我正要训斥,然而当他见到眼前之人后,竟变得与我一样不知所措。 “将……将军!” 他脸色煞白,似乎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 而老将军还是同刚才一样默不作声地看着他,正如对我所做的那般。 “将军!您怎么又犯傻啦!” 尘的语气当中充满了哀伤。 “您可知道,我从小就崇拜您,可您如今怎么又做出这样的事来?!这是犯法的,这是不符合您高贵身份的!难道组织对您的惩罚一点也没让您回心转意么?难道这些猪猡的命能与您的相提并论么?噢!我尊敬的将军,虽然您现在已经不是将军了,可我一样会像曾经您当将军时那般敬重您!请您也自重!” 尘的语调抑扬顿挫,好像在发表演说,心中的情感汹涌澎湃。 然而老将军只是抿着嘴,双手撑住轮椅的扶手,吃力地用他残破的双腿站了起来。我见他就像一尊立座缺陷,却依然挺拔的雕塑。强忍着剧痛的起身爆发出的是一种真火融不断的可怕意志——源自将领的威武,更源自他对生命一视同仁的大爱。 “将军!您快坐下,您在做什么呀?!”尘大叫着。 “孩子……” 老将军说话了:“这不对。” “不对?什么不对?我们来完成组织分配的任务有什么不对?!” “这不对。我们所做的这一切都不对……” “清算!清算啊!” 老将军笑,“是啊……清算!我想,是时候该还清欠下的了……” 说罢他竟然顶着撕裂的钻心,一步、一步向我们绷着步子走来,拦在我们跟前。我看见他已经衰退的双腿,现在血红得像两条虚软的腊肠,正左摇右晃地支撑着他,然而他的身形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伟岸……他是个巨人…… “噢,您可别说胡话!只要您现在让开,从这该死的影厅里出去,我发誓!我们一定不追究您的责任,就当我们从没在这儿见过您!我以我的生命担保!请听我一句劝告,趁着检察官还没来之前,快走!” “阁下!他都这么说了,您就快走!这一切由我们自己来承担!”影厅里有也异生种人异口同声地劝道。 然而老将军屹立不动,竟摆出了战时戒备的姿态。 “将军啊!好!您不愿意离开,那也请让我们过去完成任务!” 老将军撇过了头去。 “我同他们一道,并且,只要我还活着,你们就谁也别想再伤害他们。” “您可知道这是死罪!” “无妨……” 老将军闭上了眼,“毕竟我欠他们的,可远远不止有这么一部没能公映的电影啊……” 我流泪了,可是一点也没让任何人看见。 此时的影片,正播到甘为了掩护一个异生种青年,独自留下正面对抗两个清算者的镜头。 而另一边,尘也拉开了架势。 随着影片中配乐的一声厉响——尘的泥沙喷涌而出,绕过老将军的身旁,直逼在座的异生种人。 而老将军一挥手,身后竟蒸腾起一片翼状的雾气,随即凝结成了他闻名于世的贮藏物——结界隔膜,轻轻松松就包裹住了那些如同恶兽一般奔涌的秽物,接着转手一翻,将裹着泥沙的隔膜像丢沙包一样朝尘的方向投了回去…… 尘立马吃瘪,深陷进了自己的贮藏物中,嘴上委屈地喊着:“将军我不想和您战斗,算我求您不要再反抗了!” 可是老将军虽然已经满头虚汗,却仍然挺立在他所想保护的人前面,没有半步退缩。 “枭!上啊!把将军支开!” 我猛的一惊,发现老将军正在看着我…… 我左顾右盼,眼神在慌乱逃避着与他对视。 然而这时,身后突然呼啸地飞过了两把利刃,趁老将军不备精准地命中了他的膝盖。 他应声倒地。 “刑大人!”一旁的尘惊叫起来。 而我只感到背后一阵发凉,凉透了骨髓。 紧接着便是一双强劲的手轻轻一搡就将我推向了一边,加上先前的震惊,我没注意脚下一滑摔在了地上。 刑到了。 “老对头,你还是不死心。” 他阴冷地说到。 “直到我死,我也不会改变。” 老将军喘着粗气浑身颤抖,仍想从地上爬起,可是他伤得太重了,常试多次都以失败告终。 “我……永远也赎不完自己的罪,我也永远都认为我做得不够。我……不会,允许你……这么做!” “可笑。” 刑开了管道——一挥手,高压气流就推送着他死亡的类金属锥刺射向了每一个异生种人 一瞬间! 大家都死了。 我的头颅好像要从内部炸裂开来。 “你!”老将军撕心裂肺地哀嚎道。 “别说了。”刑默默走到他身边,“没有第二次机会。” “不!” 此时尘已从泥沙中挣扎出来,急忙连滚带爬地挡在了老将军前面。 “他可是我们亚基里的将军啊!他可是我们管理层级别的人物!我以亚基里第三席清算者的身份恳求您放了他!” “是吗?”刑睥睨着脚下的他。 “第三席,很有地位么?” “不敢!” “那你也去死。” 一阵恐怖的风压卷起,携带着无数可怖的锥刺瞬间将尘钉在了墙上。 “像狗一样,不值一提。” 说完,他拔出毒剂手枪,在老将军的头顶扣动了扳机。 此时,《生命的悲歌》响起,紧随而来的,是影片中烈牙法庭上大法官威严的声音:“埋葬虫甘,行为荒诞,罪大恶极!经由我庭裁决,判处死刑!” 在灵魂的哭泣声中,我看见整个影厅的血流成河,我看见老将军在地上最后的抽搐…… …… …… 我…… 我要杀了他。 我要杀了他! “混蛋!” 突然,他瞬地回过头来,将目光死死地锁在了我身上。 是那来自地狱深处的眼睛。 虽是神明,可我怕了。 “看到了吗?你们这些亚基里的臭虫,永远都那么令人作呕。你们在我眼里不值一提——什么次席、第三席都是一样。对,首席也是一样。她顶多就是我们的炮灰……” 我的心脏好像被捅进了一把刀子。 他在我眼里,在缝合线下,才是一挥手就能两断的臭虫。 可我却不知怎的要向他妥协了。 因我看见满屋子惨而不悔的亡灵,我看见老将军的尸体迅速腐化,最后变成一具骷髅…… 以及…… “她顶多就是我们的炮灰……” 我竟没有杀他,反而愣在了原地。 而他从我肩旁擦过,摊开了风衣。 我瞥见,他藏在风衣襟侧的手里,黑洞洞的枪口正指着我。 …… 他走了。 留下一片死寂。 影片,也在那凄凉的乐曲声中,黯然落幕。 第60章 决断 我已经两夜无眠了。 我想睡的,但那种口干舌燥,焦躁焚心的感觉却不容许我安然入眠。 在这两夜里,我不断地重复着我是一个恶人的想法——恶人才不需要多愁善感不是吗?可是我的眼睛竟合不上。 但凡是有那么一刻合上了的,看到的即是老将军的双眼。 那里面有尖锐的灼光,在像刀锋一样剜伤我的眼球,使我的心痛苦地尖叫,在无处遁形,无处可逃。 我胆小、懦弱。 不仅放纵自己毁灭信仰,我还在有能力惩戒的时候选择妥协与同流合污——只因为怕死、怕未了之事、怕尚未发生的厄运、怕远在目力所不及之处的她身陷危险。 死了可就什么也挽救不了了! 独自一人死去,或是在好不容易活下来后又被判处死刑,我都害怕。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不对! 这也不对! 这什么都不对! 我坐立都在心力交瘁之中。 一心只想忘掉严重违背自己意愿的逃避。 可我太自私了。 在不认识的人前、在我内心深处仍然同意的悲悯之下,我依旧舍不得用自己的命去扞卫他们,我不敢站出来也说上一句“只要我还活着,你就永远别想再伤害他们!” 是我太自私了。 我又看见甘的两行情泪。 现在正在对我的精神进行着凌迟。 可我还看见疯丫头身边的枪林弹雨。 如今正在对我的意志进行着车裂。 一头是认同的苏醒与复活,给我无比的震撼;另一头是牵挂的陪伴与延绵,给我无比的感动。 可它们如今在两边夹着我,都成了张满力度之弓上的箭! 我浸在被自己的冷汗湿透了的床单下面,浑身一阵冷一阵热,好像发了四十多度的高烧——牙齿在咬着嘴唇打颤,鼻腔的堵塞感令人窒息,怏怏的头颅沉在那里,脑内是浑沌与污浊…… 我生病了。 再这么下去,我该用缝合线把自己剖成两段! 如果两方万钧的巨石要向我砸来,我即便头破血流也只能在同一时间应付其中一面! 扭曲着脸,在那死寂的房间,听着使人精神错乱的机械表的嘀嗒声…… 我打开了电视。 与其说是无意间打开,不如说是终于下定了决心去面对一个早该料到的既定现实。 “亚基里先遣军战况告急!” 屏幕中赫然显出这一行字。 接下去,是对战事紧张的一系列详细报告。 满眼映入的,都是“伤亡惨重”、“形式危急”等字眼。 我看到了许多士官的阵亡名单。 其中还有很接近莉莉丝的…… 深吸了一口气,我从床上起来。 穿好着装,一口气踏入了黑暗之中,也不坐电梯,从四十八层踏着台阶一级一级往下——在空洞的楼道,华灯也像妖魔一样,明丽但是却驻着鬼。 下楼以后我去买了一些水果,然后直奔中央医院。 此时的医院本应该已经到了宵禁时间,但介于最近不太平,清算者专区还是可以随意出入的。 更何况同在一个组内,这就让我有了更充分的理由。 走进病房,我看见尘艰难地动了一下——虽然浑身缠满了纱布和绷带,但他似乎感觉到了我的到来。 “枭?”尘的声音有些兴奋,似乎从没料想过会有人来探望他。 “是我。”我走到他床边坐下,顺手将水果篮放在了他的床头。 “你……”他为了这点小事快要感动得哭出来:“多谢啊!” “这没什么。” …… 想起前天,刑走了以后,最终是我将他从墙上弄下来的。那些类金属锥刺似乎具有阻抑原始种人创伤愈合的能力,所以他流了一路的血,将路都给染红了,只不过这样的伤还不至于杀死他。于是医疗组到了以后便将他送进了医院。 为此,他一直觉得亏欠我一个人情。 “好点了吗?” “哈,死不了。不过你这么晚了还来看我,真是……” “尘。”我平静地说到:“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嗯?你说,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我一定帮你!” “是……我希望你帮我参军。” 我见他藏在纱布内的眉头皱了一下,接着饶有兴趣地说到:“这你直接去买一套制式军装,然后到军务层填好相关材料就可以准备登船了。怎么,你想要前往支援么?” “没错。但是莉莉丝在走前已经给我的身份下了报名禁令,我希望你能帮我绕开她安排的‘关卡’。相信以你第三席的身份,应该是有办法的。” 我不知这句话说出来是有多冷漠,可我见尘脸上却是得意的表情,就好像他最自豪的身份得到了认可一般。 “这好说!好家伙,人人都怕被征去打仗,你竟然还自愿往那儿跑!” 我听了只有苦笑。 苦到心坎里。 或许又在逃避? 留在这里,我不知还要与刑接触多少次,也不知道还要进行其他的什么任务。 我再也不敢去接受了。 至少在费伦多,我果断过。 我也不知道这样的想法该诛杀我多少次,只是在潜意识里这么认为。 “还会有队伍么?” “有。最近先遣军牺牲了大半,肯定会有第二次征集。只不过照你这种说法,可能得安排你去西岸市那边登船了。至少在边海广场不行。” “好的,没问题。多远我都去。” “嘿,兄弟!真羡慕你!”他啧啧地叹道:“这就是和莉莉丝阁下待在一起久了而培养出来的觉悟么!” 听此,我把目光移向了远处,不打算回答他…… “向你致敬!”他奋力挣起手来对我行了个礼。 “你告诉我该怎么办罢!” 他点了点头,继续道:“你先回去,我来帮你运作。两天后等我消息,先去准备!” 我整了整领带,起身走了出去。 “嘿!” 尘叫住了我。 “你保重!” 我微微耸了耸肩。 …… 呵。 价值观已经错得一塌糊涂了。 现在行动着的,只是一具血肉的空壳——在靠着细若游丝的本能拉扯着向前爬去。 纵使不知道爬的雅不雅观…… 没用了。 无所谓了。 第61章 入杀阵 沉寂了两天,我才知道征调的工作其实一直在持续地进行着。 亚基里各分部无一不在保证守备充足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地向费伦多派遣援军——因为据说这一次战况的惨烈已经完全超出了领导层的预料,迫使他们不得不奋力地作出些无谓的补救来挽回一点已经被砸得粉粉碎的尊严。 对比罗娜与方都的裁决军团,先遣军实在是窘迫得不行。倘若不能在接下来的战役中扳回一城,亚基里将成为全球的笑话,在林立的强大分治区面前将失去好不容易积累起的威信。 只可惜我们这里早已人手紧张,可以派去增援的,也只是些下位的士卒。原先最基本的战斗力测评甚至都不做,只是滥竽充数地将人分拨往船上塞,反正他们料定是见不着什么能够使他们惊艳的贮藏物了。上了战场,敌人既是远程杀伤,普通的贮藏物便似乎派不上用场。倒不如人人多装配几把枪支,一样能组成作战力量。往这方面一想,高层似乎还感到宽慰——毕竟原本贮藏物厉害的,总是杀得最多,那些地位低的却时常可有可无。出力少,吃空饷,于资源方面来看这是一种浪费,久了倒恨不能把他们也变成清算对象!而如今,总算能将他们充分利用了。但不论贮藏物等级高低,他们都一样只能躲在掩体后面,利用枪炮来进行此前从未有过的“对等战斗”。管他是谁,列兵也好士官也好,露脸、挨枪、暴毙,都是一气呵成。 所以领导们极力去忽略的,同样也是事实——在惯用了贮藏物来进行杀戮以后,清算者们早就不擅用枪了。要说哪一方的弹雨落得更精准,更有战略性,那不用说自然是从未有过特殊能力只能依靠常规武器的异生种起义军。 这一点,领导们极力忽略,为的是不再于劣势之下更加重自己的心理负担,但可怜了要上战场去搏杀的士卒——往日只把杀人当消遣与游戏,那是因为他们遇到刀枪棍棒碎玻璃刺都是绝对安全的,然而现在的子弹竟能要命,试问有谁不害怕? 粗略估计,我认为起义军的觉悟与勇猛至少要高先遣军五倍。 这一点,在集结营里可以感受得到。 要问我怎么去做这个评判,因我已经来到西岸市的军务港口,对于风气,全都是亲眼所见。 “宁大哥!” 我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我。 “你的材料都填好了吗?” 我回身一看,是刚认识的荆——西岸市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清算者,也被征调前往参战。 我见他的年纪当是比我轻的,脸上还写着稚气,贮藏物并不突出,这也是他被征调的原因之一。 “啊,填完了。” “那一起去321营集合,我猜明天就要去了……” 他说话的时候耸着肩膀,将脖子往下缩,就好像天气寒冷得令他发抖,但我知道他是在害怕,和我一样。 只不过我害怕的事又与他不同就是了。 两天内,尘确实帮我绕过了莉莉丝设置的“关卡”,并且还遣人直接将我送到了这里。我是靠他的推荐来的,许多不太紧要但是又可掩人耳目的信息都是由他委托熟人替我伪造——包括“宁”这个名字。 而荆看得出我是个异乡人,其中难免会有些好奇。对于他这样一个年青人来说,上战场实是有些太为难了点。故,也许是见到骨子里都透着为难的我,他可能觉察着些许同路人的亲切感,所以尊我一声大哥,希望可以与我一起行动。 很可惜,他不知道的是,我虽年纪稍长,然而对清算、对作战,甚至是对枪炮的使用都无一比他熟练。如果指望我能给他些许照应,那估计是做不到了。 可我不打算点破这一点,毕竟能在这里快些认识熟人,可以使我隐蔽得更深,在行阵中,也可多得些视讯的便利。 我是要去见疯丫头的。 只有这一点我无比明确。 在那之前,我这个从未从戎过的常人,要尽快地能得到所谓“战友”的信任与掩护,也只有这么做。 我们很快便踏入了那片凛冽的肃杀之中。 是杀阵。 每个人都凶神恶煞,但我知道这不过是他们在掩饰自己心中的胆颤。 他们已经从高高在上的游戏管理者沦为了棋盘上双方博弈的棋子。 列与列,行与行,纵横八方。 这一块,那一团,鱼龙混杂。 海边浩大的军舰,如今却没了威风与壮观,留下的也只是人们对它棺材一般的印象。 第62章 死士 “从中心镇来?噢!那你可真是个疯子!” “从边海广场走的,待遇都很不错。据说能回来的话得起码有连升三级……可你为什么偏要跑来我们这里?这就让人搞不懂了。” “宁?” 我埋头检查着装备,一言不发。只是惆怅地望一望他们,表示自己没什么恶意,然后便继续手中的活儿——趁着这段时间再熟悉一下马上要用来保命的工具。 我们现在正坐于舰载运输机的机舱里。环境很暗,外头的声音很大。伴随着怕人的颠簸,我们只能用对讲机呼叫彼此,或是在这时随意地聊几句天来舒缓紧张的气氛。 我想对于压力我倒是习惯了,而他们不同。 一块坐着的,估计都是头一回这么紧张。 不论是初出茅庐的荆还是经验老成的队长……穿上战术背心以后,任谁都觉得局促——这种先前从不需要的防护,此刻倒成了无比的负担。 因为密布的黑云遮挡了视野,我们较难看清机舱外的状况,所以只感觉一阵沉甸甸的阴郁席卷而来。 在高空高压高寒下,总叫人认为藏匿着个持镰刀的死神在悄声低语。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微微,正偷偷钻进耳窝,渗入皮肤。 “宁大哥……” 我听见身旁的荆在叫我。 “我……害怕……” “身为男人不讲害怕!这句话收回去!” 没等我回答,队长就粗着气喝道。 呵。 是啊。 事到如今害怕有什么用?更何况这个词,是有魔咒的。不说还好,一说出来总会传染得厉害。 我们这些将入血肉磨坊的死士,最忌讳害怕,更忌讳害怕的情绪传播蔓延!那样不仅没有益处,能使我们眼睛一闭就回到安乐窝去,更要命的是,它真的会要命。倘使本就要命,那它也定会在要命的过程中多增添些痛苦。 为了削弱这魔咒的威力,队长连忙转移了话题。 “来,说说你们的贮藏物。” 话一出,效果很好。 多数人的确来了精神。 “类金属锥刺!” 一个声音说得很重,让我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和墨城的上官刑是一个类型。” 我看了看,是坐在斜对面的镔,穿着厚重的作战服,全身还散发出一种掩盖不了的,令人厌恶的戾气。 “人家是上官,那你是个啥?” 有人来劲儿了就爱调侃。 “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几个坐在镔旁边的都笑,弄得他自找没趣。 “笑你屎娘的!” 镔看看哪个笑得最欢,指着他就骂。 “你放屁!” 那人马上喊道:“我生母是上品!”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听得很不舒服,也觉着低俗得很。 他们对“父母”没有感情,更无敬重。 话语间都透着恶臭。 “嗬,你屎妈是上品,那给了你什么贮藏物?” “活尸病毒。” “屎妈的!你离我远点儿!” 马上有人开始往空座上腾挪。 “嘿嘿嘿。都放心,只感染异生种!” “都没看过贮藏物注册名录么?” “怎么没看?有这类贮藏物应该排在前三页才对!” “那倒也不。活尸只够活两小时。” “两小时够了。我去一趟穷人区够让几百个粪头佬(清算者对异生种人最鄙夷的蔑称)把对方的脸给啃掉!”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本就没有什么参加讨论的兴趣,听到这里不仅没有像他们一样仿佛是用精神胜利法缓解掉些许心中淤积的不安,反而更加不好受。 旁边的荆以为我是晕机,还关切地用他的小手拍了拍我肩膀。 这还算是有些宽慰。 可惜意外发生了。 只感觉在那紊乱的气流层中,机身异常地剧烈震颤了一下。 “发生什么事了?!” 舱内的应急灯亮起——暗红在昏黑的之中显得愈发令人恐慌。 我猜想估计是复兴会的某种设备干扰了飞机的仪器,但没有时间去想明白,便是“轰”的一声巨响…… 我们的脚下霎时间被撕开了一道烈着火星的口子。 是飞弹。 毫无防备的,最靠近那儿的某人在瞬间便被吸了出去。 在大家的一片慌乱中,队长扯着嗓子吼道:“解放护身带!准备硬着陆!” 从飞机上跳下去硬着陆对原始种人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可现在始料未及的袭击似乎击溃了大家早已紧绷着的心理防线。所以原本不打紧的小事现在也能使人肾上腺素飙升,以至于陷入无措。 我强压抑住心中的乱,正要去解开护身带,却不想又是一发飞弹! 该死!战线难道一点也没推进么? 在飞溅出的电火花与合金碎片中,我的护身带被割得半断不烂。 巨大的风压像迅猛的巨龙一般将我拽了出去。 我只感觉到一阵像发了疯一般的天旋地转! 所有声音都远去了。 不知我无力地在空中被抛甩了多少个跟头。 也不知道我会不会下一秒就摔烂在坚硬的地上…… 第63章 只狼 浓烟、火光。 四处都是坠毁的运输机。 究竟是情报有误导航错了方向,还是战事在一夜之间又发生了变故,一切都不得而知。 被甩出机身以后,我较幸运地是落在了一片厚实的沙地上面,这才没有造成严重到暂时无法行动的伤势。 然而当下就开始庆幸是天真的。 一方面,我与队伍走散,似乎是落到了一个偏离原定路线距离顶远的地方。 另一方面,直待我走出那呛人的浓烟以后,眼前映入的景象才让我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遍地的骷髅与尸骸! 白森森、阴惨惨,遍布在海滩、崖壁,散乱着、悬挂着……被风吹过微微晃动,骇人可怖,带来死亡的毛骨悚然。 这些都是原始种人。都是清算者。 我见过…… 一旦被毒剂子弹击中,他们的管道中枢便会旋即崩溃,届时无法维持的神经、肌肉、血液、皮肤、内脏,将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消解,最终只留下一副骨架。 天色很暗了,仿似即将迎来一场暴雨。 昏暗的海滩与陡峭的高崖合起来组成了罗刹的牙床与门齿,那些骷髅正是它咀嚼后剩下来的残渣! 我从未见过如此惊悚之景,更未身临其境!但想到自己最初的目的,脑热的虚寒与急切倒一下子完全替代了恐惧。 咬紧牙关,将脱臼的关节接正,我开始揽视周身的环境。 很奇怪。 完全看不到敌人,也不见什么能够发射飞弹的重型武器…… 当时是,空中又是一架运输机呼啸地栽了下去,砸烂在远处。 我感到强烈的违和。 …… 到底是哪里不对? 那架飞机可没有中弹,它是兀自坠落的,就像是飞行员突然间神经错乱。 我一下子便回想起了在机舱内时脚下被“撕开”的裂口…… 是裂空弹。绝对是。 一种对空导弹,一种独有亚基里空军才装备的特制导弹。 难不成…… 脑海中“轰”的一下,心里面也是一阵发毛,我忙向着自认为是战场的地方跑去。于目前而言,纯粹的战斗反显得没那么怕人! 从此刻起,我才觉得自己落单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于对讲机中传来的杂音,不晓得是对头的问题还是落下的过程中不慎摔坏,总之我确实听不太清晰。即便原队还在,也不一定去和他们汇合了。 只身一人投入战斗,我才有我自己的方法。不用服从那些不一定对的命令,也少去几双监视的眼睛,自由作战于我而言更有生还几率。 来之前苦练出以防万一的招儿,如今也应该是可以派上用场了。 我冷静下来集中精神,想象着去捕捉空气中每一粒向我吹来的沙尘,甚至把风都强行具象出丝丝缕缕的形态。如此一来,反应能力似乎较平时还高了几倍——对于一个搏击类的武者而言,反应力一直是锻炼的大项,有了神级管道的加持,躲避子弹都可小赌一把。没人看见,我就用小面积的光来直接消逝暗处的冷枪。希望这样可行。 然而没跑多远,我便看见前面的一个小队了。 海滩很空阔,没有什么遮挡物,我想他们是一定看得到我了,想要单独行动的希望正要落空……但仔细观瞧,他们好像围着一圈,动作激烈地在做些什么,丝毫不看我一眼。 没办法。 既然躲不掉藏不起,还是上去看看。 可走近一点,我的头皮即开始发麻。 心中顾虑与怀疑的一点也得到了证实。 他们都是前来支援的清算者,然而他们现在正吃吃地笑着肢解其中一个战友! “呵呵呵呵……” “留给我一点,我好去给个交代。” “这一块是我的。” “不行,我把腿给你。” “头给我。” 我听得他们食人族一般恐怖的交谈,再一看被他们挑在刺刀上的头颅…… 辨认出来了。 竟是荆! 他已经失去意识了。 我一阵干呕,不慎引起了他们的注意。 其中一个当即转身朝我歪了个九十度的头,看起来诡异得很。口中还喃喃地低吟着:“又来一个。” “呵呵呵呵……” “杀。” 眨眼的那一下,他们已经腾地飞身抢过来了。 我看准第一个莽撞地伸出手来想要拿我,接过他的臂就奋力使了个过肩摔,然后并不放手,顺势再加一个反向的力折断他的关节。 第二个踌躇了一下,我看准时机撇到他身下,上勾拳击颚,直把他打得原地腾起。 第三个飞起一腿又被我接住,肘击砸烂了他的膝盖。 …… 来来回回五六个回合,我怕他们是要用贮藏物了。 是这样。 至于为什么不用枪? 我知道假如不是想要取个战利品,他们肯定早就开枪了! 贮藏物也麻烦。 谁挡我的路,谁就去死,我正烦着! 确定四下里没有其他人看到,待他们又像禽兽一样朝我扑来,我便一挥手——一道光幕拉下,明晃晃地爆射开来,瞬间就将他们通通吞没,一切便回归了平静。 我轻松地吹了口气。 这是我第二次开启管道,因为我已经做好觉悟了。 没有去评判他们正常时是如何的为人,我就权且当做他们是可以怜悯的人,所以给了仁慈。 希望后面的路,轮不到缝合线的戏份。 不拦我自然最好。 定要拦我,也请让我多点同情而不是恨。 我看了看已经被大卸八块的荆,叹了口气。 取下他的头颅帮他摆到了身边。 然后便继续向那炮火连声处独自行去。 第64章 片影 如果猜得不错,先遣军如今已然处在腹背受敌的危险处境。 最致命的原因便是他们在艰难时刻发出的支援请求等来的竟不全是援军……不知道幻想乡的存在定会成为他们最大最深最恐怖的梦魇。 我行在来时的街道,四处的景象却不一样了——这里已经密布着可怕的弹坑与炸碎的砖瓦,骷髅也有,血肉的尸体也有,残肢到处都是。 路过空阔的地方见到些翻在地上的装甲车,是先遣军的,我就在感叹那些异生种人确实做了件了不起的事。另外,留心过每所医院,似乎也将病人很早地就撤离出去,所以未曾见到什么令人悲伤的景象,这也让我不得不感谢他们的人道。 请明确一点,我对自己这么说道,“你是以援军的身份来到这里,但你只为了所爱的人而战。两方都不是你的敌人,但两方也都会成为你的敌人。目标只有一个,除此之外,绝不要其他的偏见。” 突然,一阵散乱的枪声传来。 我便知道自己靠近某场战斗了。 随着碎杂的脚步声靠近,我忙踹开身旁一幢小屋的门,往里面闪了进去。 小屋是两层的构造,踏着已经残破不堪的木制阶梯跑上阁楼,我在那里藏着,通过一面沾满尘灰的小窗向外观望。 交火! 看得模糊,但我知道一方是刚刚抵达的援军小队,估计是锈刃组的成员,毕竟每个都勇猛异常,不屑于寻找掩体,只是猛冲着向前突击;另一方则是复兴会的截击小队,行动纪律性很高,配合也十分到位,依靠着对地形的熟悉灵活地展开周旋。 两方各有千秋,但伤亡也不可避免。 冲在最前的倒下了,在他身后的便趁着空档来进行换枪。 藏在墙体后面的击中前一个,后一个来不及瞄准便被反杀。 不一会儿,地上就又多了几具骷髅和尸体。 我想等他们互相消耗完了再出去,多避免一些无谓的战斗对我来说是件好事。 但他们的胶着似乎远比我想象的要更费时间。 对于异生种人,优势在于不论打到敌人的什么部位,都能杀死对方,而自己倘若是手脚中弹还可生存并能坚持一下继续战斗。 对于原始种人,优势在于他们近距离状态下可以发动贮藏物进行攻击。且队长似乎拥有极高防御型的贮藏物,依靠那个推进着很快便缩短了距离。 紧接着让我由衷敬佩的战术便出现了。 异生种截击队先是一阵猛烈的火力压制,迅速稀释防御型贮藏物的密度,在敌人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一个方向上时立马分成两个小队——一个小队人数较多,另一个人数较少。 两个小队互相掩护着分散开来,从左右两个方向对锈刃组形成夹逼之势。 人数多的那队保持猛烈火力,而人数少的则进行间断式射击。 前番锈刃组为了达到可发挥贮藏物作用的优势距离,早已放弃了掩体,如今只能依靠队长正不断消耗着的“盾”来对自己进行保护。没想到敌人突然变换了队形,这让他们有些无所适从。 面对人数多的那一面,他们必须用“盾”来阻挡致命的火舌,但是人数少的那一面常放冷枪,他们又不得不防! 倘使他们集中火力去对付人数多的,虽然的确可以降低火力密度从而减缓“盾”的消耗,但无暇顾及人数少的,他们便成了另一个方向的活靶子。 呵。 臭名昭着的锈刃组看来也会害怕,因为半天不见他们有人自愿放弃“盾”的掩护,从而也形成另一个小队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与敌方对等交锋。 他们至终还是紧张地聚拢在一块,拥挤着蜷缩于那面快要薄如蝉翼的“盾”后…… 我看他们是无可奈何了,自然而然地会想着暂时用“盾”挡下强火,转而优先去攻击烦如蚊蝇般人数少的那一方。 不难理解,他们定是认为只有先消除干扰,才能专心应对主力。 于是他们便将火力调转了过去…… “弟兄们!为了复兴会!拼了!” 有一个异生种人大叫着,撕心裂肺的喊声甚至透过窗户传到了我的耳畔。 “杀!” 人数少的那一队,仿佛达成目标,竟然也放弃了掩体,朝着锈刃组冲锋。 见状,锈刃组连忙全员戒备,所有的枪口都对准了他们——炮仗一般连续的枪响,那个小队被打成了筛子。 但他们为自己的队友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主力部队趁着战友以生命为他们换来的机会,立即倾泻火力,一举将“盾”瓦解!而此刻注意力已然分散的锈刃组,毫无悬念的,瞬间被打得溃不成军。 对方有掩体,他们没有。 对方还保持着距离,他们仍不可使用贮藏物。 所以不一会儿,战况便见了分晓。 锈刃组被全歼! 而截击队仍保持着主力部分。 我心中感叹——他们正是为了对抗清算者而长期这般训练的。反观清算者,则长期地处在自满与高傲中,不认为战术能发挥什么优势,所以如今吃了大亏。 转念一想莉莉丝遇到的又都是这样的对手,我不由得要忧心似箭了! 然而楼下的截击队似乎还未离去,他们不舍不弃地正抢救着方才负伤的战友。 就在这时,我看到地上一个已经半身白骨化的锈刃组成员,突然向上猛得挺了一下,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手刺进了自己胸口…… “贮藏物爆发!” 我在心中惊道。 霎时间一片紫色的气浪以他为中心向四周射散开来,就连身在阁楼上的我都感到了明显的冲击。 稳住身子以后,再向外望去。 我掩面叹息。 为了抢救伤员的截击队也全军覆没了。 他们有的被拦腰斩断,有的脊柱弯折,有的早已不成人形…… 我不欲再见得这样的画面,但是别无他法。 人空了,我便该下楼了。 这一战,唯我一人隐藏在黑暗的角落,如同影子。 这影子孤单,可他也做不了什么。 他是藏着,也是被困着。 他几度不曾心向光明呢? 然而这世界他却没有智慧去判断光明,他却没有胆量去承认光明! 他可悲! 他也活该! 我走下楼,向战火的更深处走去。 突然,我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 下意识地忙往旁边一闪,同时开启了身后的一小面光墙——我感知到有一颗子弹消逝在那里,急忙转身去看。 “以眼还眼……以牙……换还牙!” 一个气若游丝的声音艰难地说道。 是一个已经只剩上半身,鲜血淋漓的异生种人。 残破的钢盔、坚毅的脸,看上去还年轻。 我知道他已经再无气力,于是便来到他身边。 “我不是什么非杀不可的人,对?”我用悲哀的语调,恳求一般地向他发问。 而他只是用最后的恨意死死盯着我。 “我与他们不同,对不对?!” 我愈发想要哀求他了! “呼……” “已经没事了……已经没事了……愿主祝福你,迎你入祂的国,不再战争,病痛,悲伤,都与你平安喜乐……” 我伸手去抚摸他的脸。 “回家了,回家了……” 我对他轻轻地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嘘……” 一片柔和的光覆盖了他的全身。 再睁眼,他已得到安宁。 “回家了,回家了……” 我在心里重复千百遍。 第65章 背刺 要抵达主战区了。 现在我面临着一个难题——越往前去,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大,可倘若我等着他们先走,又必定要耽误了时间。 另一方面,我还不知道士官们都驻扎在何处,因为我已经完全断了与小队的联系,所有的情报在我这都已经不通。当然,我也希望他们都认为我是已经死了,除去无法接收战报以外,也不觉得有其他什么不便。 接下来只能大胆猜测,倘若先遣军可处在攻势,那么他们一定是要逼近复兴城的。对于那地方,我可能大致有个目标。但假如先遣军处在被包围的境地,我就只能沿途碰碰运气了。 走在这一块无人,但不知会不会突然出现埋伏的街道,我尽量压低身形,贴着隐蔽的角落,往记忆中的那个方向赶去。 不错,是一个有着奇怪高墙的火车站。那高墙与临海城其余的所有建筑都显得格格不入。黑漆漆,冷冰冰,似坚不可摧,又宽阔无垠,高耸入云——正好像是隔绝两个世界的屏障。我的直觉告诉我,穿过那高墙,进入的就是复兴城,或是通往复兴城的路。 想到这里,脑海中开始现出了些上一次去那儿时的画面。 在车站口…… “没事的……” 一路走来,我见到那些死去的人,不曾有什么平民的着装,全都是身着军装的士兵,另外,医院里也没留下病人不是吗?复兴会把平民的生命看得很重,此刻我不用去担心这些才是。 集中精神,不可以再犹豫不决了。 凭着依稀的印象,纵使我也不知那正确与否——我竟见到了上一次来这儿时暂住的旅馆。 很好辨认。 被劈成两半的广告牌正是它的标志。同时这标志也让我想起很多不愿意去回想的事。 此刻我倒希望打来一枚炮弹把它给炸了好! 前方交战的声音也已经很近。 时不时还有重型武器的锐响。 我看着大路上有交战的痕迹,为了尽量规避于是选了条小路。 那里被左右两排的楼房掩护着,中间是一段上行的台阶。 台阶的中间本是有分向护栏的,但不知为何被拆了去。 我竟没有多做思考便直接跑上——直至最后一级,突然感到两脚绊到了什么,紧接着是两旁“叮”的一声脆响…… 一瞬间,身体像过电了一般。 “跳雷!!” 我以随想而发的速度展开了周身的光墙,在爆炸的一瞬间将所有的破片、燃火甚至冲击都消逝在半空中。 一阵强光霎时间震撼了整个街道。 是我没控制好…… 因为太险了,来不及控制! 倘若慢上半秒,我可能就已经躺在地上一时半会儿恢复不了了,那样相当于等死! 喘着气,身后起了冷汗。 可还没等我缓过劲来,就听到了一个似有似无的声音在用颤抖的语气说道:“队…队长!发现目标了!!!” 我一个激灵闪到一旁,仔细地去辨认声音的方向,可是一无所获! “执行a计划!” 又是空中斩钉截铁的一声。 我被吓到了。 四周根本空无一人,可是声音究竟是哪来的?! 专注! 凭借着感知能力,我朝一旁翻了个身,再往后一看——凭空出现的一支针镖死死地钉在了墙上。 紧接着又是一针! 够了。 没有目标,于是我被迫只能毫不收敛地开放了管道——无死角光爆! 一阵致盲的炫目过后,又有声音传来——“队长!沙鼠倒下!” “响尾蛇阵亡!” “不行了!” 我听他们慌乱,可是仍不知他们究竟身在何处。 我正在和看不见的敌人作战! “执行b计划!击毙目标!” 我心中一惊,后退一步,瞬间就有几个弹孔出现在了脚前。 在上方! 我一挥手,头顶果然瞬间死寂。 “拉开距离!开火!” 一声又一声杀气腾腾的命令向我冲来。 “既然已经被发现,那也没有什么必要再隐瞒了!” 我无奈用光包裹住了自己的全身,形成了绝对防御。 “闪开!” 我大喝一声,便甩开步子向前猛冲。 我知道他们肯定都忙于躲避,但定不会就此作罢,全都跟在我的身后。 这样被跟着可不行。 另外,已被复兴会的人发现,我要尽量避免再被援军发现。 这么想着,我加快了脚步,打算凭借翻墙越檐的本领将他们甩开,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他们似乎也是能手,跑了许久还能听见紧逼着我的脚步声。 没办法。 我拐进一个巷口,飞身翻过铁栅网,在落地的时候朝准胡乱堆积在地上的废料桶就是一脚,尘埃一下子被扬得到处都是。 再一看身后,那些披着“隐身衣”的人果然都现了形。 “看拳!” 我瞅准身后的两人,奋力地击出两记直拳,感觉把他们打到贴在了墙上。 还有一个近距离状态下没法用枪,我上去就是一个刚猛的侧踹确定将他击昏过去。 这下该甩开了! 我关闭管道,不敢迟疑地逃了出去。 “嘿!站住!” 刚出巷口,我就被定在了那里。 “哪队的?” 我一看,原来是援军。 虽然不想要和他们一起行动,不过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五队的。” “编号。” “2350。” “过来,一起行动。” 于是他们就把我拉了去。 我又不得不和队伍一块了。 这时候我没得选择,倘若定要自己离去,必然会引起他们的怀疑。为了安抚自己,我还一直强调着这样或许会更有方向感一些,最后总归是要和先遣军汇合的。 我被他们夹在中间。 行到一幢已经被炸毁的房屋下,他们竟停下来开始整理装备,似乎是听枪声远了,想要松懈一会儿。 “哟,那个,过来。” 看着像是队长的一人,指了指我,挥手让我过去。 我无奈来到他的身边。 “吸烟么?” “多谢,不必了。” 然而他不理睬我,只是自顾自地从腰间掏出了一根烟,缓缓地送到我跟前…… “咔哒。” 手腕一翻,他突然将烟头对准了我,旋了一下,竟发出金属扭转的声响! 我一惊,好在早已觉察到不对,头顿地往旁边一闪,躲过了一根飞射出来的暗针! “你!” 来不及了。 我只感觉心头一凉,身后一人已趁我不备将针管插进了我的脖颈。 失算了。 刚刚紧张的追逐让我忘却了来自自己人的威胁。 该死! 天塌地陷的恐惧向我涌来,要不是已被人从身后用裸绞给锁住,我定会跪在地上,然后颤抖着等待死亡的到来。 到此为止了么? 我失掉了所有的气力…… 第66章 瘫痪 我以为那是毒剂。 可过了十秒,却发现自己并没有变成骷髅,只是觉得一阵反胃与眩晕。 “你们……” 我咬紧牙关,想要开放管道——不料无论怎么努力,那种可以调动管道的感觉都没有一星半点。 原来是能像拿捏碎片一般将光攥在手里,或是令它流淌于体内时,能够汇集在指尖、瞳孔、四肢、关节……开启管道就能即刻爆发,然而如今却好像瘫痪了一般——连接管道的神经无法再将头脑的指令传达过去,恰似回到了管道还未觉醒之前的状态。 “省省力气。” 那个队长将我双手后背,用特制的镣铐锁住了我。 “中枢麻醉剂。” “呵,一天之内你是没法再使用贮藏物了。” “复兴会特供,的确好使。” 我惊讶于他们一整支队伍竟都是叛军! 难不成是在战场上临时组成的? 可看看队标,发现都一样。 倘若不是凑巧就太怪了!但两三个凑巧说得过去,五六个凑巧也可以理解,十来个凑巧就不怎么合乎情理了。 他们难不成是早前都来过费伦多作调查,并无一不着了致幻烟雾的道,如今又恰巧都被分配在一起,来当援军的路上刚好谋划得何时倒戈? 想不明白。 想明白了也无济于事——不能使用贮藏物的我,已经成了他们只能乖乖听话的俘虏,被包围着押送去一个陌生的方向…… “嚯!你好像一点也不惊讶?” 其中一个队员见我沉默不语,故意挑衅道。 “不惊讶了,你们不过是一帮‘瘾君子’,没有自我的人,我何必和你们争出些是非来?”我低沉地回道。 “哈哈哈哈哈哈!” 队长突然放声大笑,回过身来拉开黑漆漆的护目镜,用讽刺意味极强的眼神打量着我。 “果然没抓错,我们钓到大鱼了。” 我一阵战栗。 “人形兵器呵!” 他咧嘴笑着,“原先我是不敢去信的,竟会有你这样的存在!说是人形兵器可能还太贬低你,果然称为‘大杀器’会更好一点?” 这个家伙在把我当工具。 “你也知道他们的‘幻想乡’对不对?” 我有一丝诧异。 “哈哈哈哈哈,算了,我跟你无冤无仇的,也不是非要治你死地,大不了跟你讲明了。” “我洗耳恭听呢。” “你觉得我是‘成瘾’了?” “看着不像,可如果不是,我却不知道你这么做,以及究竟怎么知道这些的原因。” “好好,无所谓了。告诉你,我没中过招儿,心智也正常的很,我是自愿来的。” “你说什么?” “我是自愿的,并且咱们大部分人都是自愿的。只有……” 队长伸出手来胡乱地朝旁边比了比,“他,他,还有他!只有他们三个是‘嗑上头了’巴不得回来‘复吸’的。” 身后有队员立刻附和道:“不用怀疑,没必要骗你,我们只是愿意追随能赢的那一方罢了!你看看,你仔细看看,仔细想想!清算者能赢么?这一次!只看先遣军!” “哼,说的是,到处都是已经被渗透得一干二净的组织,指不定连墨城都能混进去了呢!” 我顺势问了下去: “你们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队长轻蔑地冷笑一声:“天意般的凑巧!没料想竟套出几个‘成瘾’回来做情报间谍的。不过撬开他们的嘴以后,发现学他们投诚复兴会才是明智的选择!我相信还有很多人跟我们是一样的想法,这也正导致了那些衰佬一直被蒙蔽到现在!” “怎么?不相信?” “呵呵,只是‘上瘾’,又不会变傻!听从伟大复兴会的命令当然是第一位,但我们也知道怎么去安全地获得自己想要的,肯定适时伪装一下!” 我只得无奈地笑笑,也学着他们那不屑的语气说道:“那么,你们凭什么觉得复兴会会接纳你们?到头来还是给别人当了工具。” 队长挑了挑眉毛,“确实也想过,但是我们有你这个攀高枝的大礼呀!” “你难道没发现你已经被复兴会列为头号通缉目标了么?” “是啊,按照他俩的说法,复兴会在这儿的每个要道都埋伏了匿形小队,也不参战,只静静地等,专门负责对你进行捉拿或是击杀!你难道刚刚没遇到?” 队长满意地点头道:“不错。只能说我们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还能抢在匿形小队之前抓到你!把你交给复兴会,我们也能在那儿某个一官半职了,趁早远离老东家快要崩塌的政权!” “可不是嘛……而且据说这次的战斗派遣,早就已经被方都的高层给操控了!他们是想要利用正面战场削弱亚基里的力量,在战后顺理成章地吞并已经走向贫弱的亚基里。” “你该知道方都的那些人是最爱搞裁员的。” “哼,这样的话……我们就算没有战死,回去也不一定被新的领导给整死。” 他们走着走着互相击掌,一阵欢呼,达成美妙的共识一般。 我算是又领会了一遍分治区之间的黑幕。 “喂,虽然很没劲,不过还是想问问你们为什么知道我参加的是援军而不是先遣军。” “看来你还是没搞懂啊?” “我们知道你有这神级的贮藏物能够大杀四方,本来料定你是会参加先遣军的,谁知道血魔给你下了禁令!” “你们也是中心镇的?!” “可不是嘛!” “要追上你也简单。” “只要找人帮你安排绕开血魔的关卡,调来偏远西岸市的部队不就轻松了么,大不了我们跟着一起来。” 我在心中一惊。 “尘?” “嗤,我们才不带那个蠢货呢。” “可他委托的人就在我们当中哦。” 我见得他们一脸阴笑,令人毛骨悚然。 正寒意全身时,眼前突出了一支复兴会的队伍,我们很快就要遭遇了! “喂,我说,现在清算者杂得快要乱套了?你们确定没事么?”我冷冷地问道。 “哈!开什么玩笑!我们有信号。” 队长一挥手,一个队员便上前向对面赶来的截军放了个特殊的信号弹。 “这样他们就知道我们是来投诚的了。” “砰!” 那个放信号弹的队员瞬间被一枪爆头。 “什么?!” “哼,早料到了。” “混蛋!我们是来投诚……”没等队长说完,嗖嗖的又是几发子弹打来,不偏不倚地击中了那些黑乌乌的钢盔。 “屎娘养的!反击!反击啊!!” 队长朝着队伍咆哮道。 于是他们只能手忙脚乱地开始上膛、扣动扳机。 可笑的是,敌方明显有备而来,队形齐整严密,火力有序而精准。 我因处在队伍中间,正巧拿他们当了挡箭牌。 趁两方交战正酣,我猛地扎下身子,用不太熟练的卡波耶拉踢法将身后的两人掀翻,在一片慌乱中依靠墙体间的夹角飞檐而上,一口气翻进了身旁小楼的二层,只留下面那些人绝望的哀嚎…… 他们忙于应战,已经无暇来追赶我了。 不敢迟疑,听得炮火声越来越近,我也不敢待在楼里坐以待毙,于是连忙看了看楼房另一面的出口,打算从那里快些遁去。 “没有贮藏物了……加倍小心!” 然而讽刺的是,心中才刚想到这句话,窗口就飞进了一枚火箭弹! 轰的一下把我炸飞了出去…… 又是那令人头昏脑胀的天旋地转! 该死! 这就是战场。 我在那强烈的耳鸣声中,渐渐失去了意识。 第67章 不期的相识 “亲爱的,别那么细心了,我们得抓紧时间!” “可是,可是他还在流血呀。” “傻瓜!他是原始种人,流血算什么?你把他头砍了他都给你长回来!” 意识尚且模糊,但在半醒不醒的状态下,我仍听见是两个女人的声音——她们在谈论着什么?紧接着,一条温和的湿毛巾轻柔地擦在我的脸上。 “哎哟!你别不会是喜欢上他了?!随便整整得了,我们得马上转移,快点先把他送进壳城里去!” “好啦好啦,他的伤口太吓人了,不得不处理一下嘛。” “你小心等到他醒了,突然掐断你脖子!” “哼,才不会呢。” “小傻瓜,清算者吃人不吐骨头!” “我才不怕呢,刚打过一针,没有贮藏物我把他锁起来就是了。” “倒是轻巧……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可要立大功了,匿形小队都没完成的任务,你居然轻轻松松就做到了。” “姐!不轻松好吗?!他重死啦,我把他背回来要折掉半条命呢!” “所以才说你是傻瓜呀!你背他做什么?拖回来不好么?还指不定他能不能做自己人呢就对他那么好,倘若那些科学老头没办法,我们最后还必须杀了他。” “我们行医的呀,在意结果么?我们的职责不就是一视同仁地对待病人么?” “病人是人,可他们不是!他们是该死该杀的野兽!如果不是大人们想要他,我们就该在见到他的第一时间毫不犹豫地给他一枪。” “那样不行的啦。” “好了好了随便,快过来帮忙!” 然后,那双细嫩冰凉的手便从我脸庞上脱了去,那娇柔可爱的声音也远了…… 我竟有一瞬想要挺起身来去追,可惜全身无力瘫软,纵使想法很迫切,却也容不得我胡来——看来那支麻醉剂不仅麻醉了管道中枢,对我身体的其他机能也产生了影响。失去活性的管道没法及时修补创伤,正导致了我该一直承受血流不止的痛苦。 强逼着自己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无数迷幻的重影,与刺激到令人快要呕吐的光亮。我经不起这一遭,赶紧又把眼睛闭上,但拼了命地努力不叫自己昏睡过去。 顶多也只够我去听闻她们的对话了。 “现在形势怎么样?” “全在预料之中,他们已经找到壳城的所在,北3门那儿正在防守,按照大人们的意思是想要撤去东2门的关卡引诱他们进来,到时候围点打援。至于那些从前撒出去的‘傀儡’,实在没有什么留着的必要了,让他们先在对面内部作乱就好,开放的东3门其实是他们的集体坟场。” “那,护卫队要来了吗?” “传讯已经发出去了,应该是很快会来保证我们平安进城,至于从哪儿进倒是不要紧了。他们总会安排妥当。” “那就好了……” “嗯,别怕,很快的,再坚持一下。” 等了一会儿,那双手又回来了。 我感觉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揪着我的衣领。渐渐,竟连微润的气息也感受到了,就在我耳边—— “你瞧瞧你们干的这些坏事,为什么不能和平相处呢?唔…你听得到么?如果大家都相信你就是天堂,那么,求求你把天堂带给我们,不要再凶恶下去了,大家都很难过……” 我听得动了动手指,正好碰到她的衣袖。 她吓了一跳,一个激灵从我身边弹开,仿佛怕我真的会突然坐起掐断她的脖子——纵使我还被锁在担架抑或是称为“床”的木板上。 我想她不知所措了,又惊又怕地跑开,去了不知何处。 “姐!怎么还没来啊?过了好久了。你听呀,下面的枪声大了!” “刚刚接到答复,敌方突然调整了战术,他们没有上当,北3门现在有些逼近告急了,如果被他们攻破,那计划将会不太好实施。该死!那个女魔头一定是知道些什么……另外,‘傀儡’的队伍好像也开始反扑了,壳城实在抽调不出精锐来……” 正说话间,一阵交火与惨叫的声音从楼下传来。 “护士长!要撤退了!敌方小队发现我们了!” “大家听好,马上转移去5区。千,帮我把这家伙推过去!” “好的!” 不一会儿,我就感觉到了匆忙的移动,看来我们正行在两栋楼之间架起的板桥上,毕竟风在呼啸、床脚下的铁轮在响,都是冰冷的刺耳。不过我的注意力却已不再仅仅停留于这些,而是悄悄转移去了别处。 “她叫千啊。” 我不自觉地,认识了她。 第68章 静观其变 颠簸与震荡。 可能是嫌推着病床太过笨重,我感觉自己被移到了担架上,当然,抬着我的人也毫不迟疑,没把我“摆放”得端正就向前飞奔而去。 后面似乎是有“恶兽”在穷追不舍,枪声也步步紧逼。 虽然我感觉已经恢复不少了,但此刻突然坐起想必不是件好事。所以干脆再修养一会儿,等到真正恢复了体力再做行动也不迟。毕竟,我现在被夹在两方当中,如果没法确定更大的威胁,我将很难找到这尴尬处境的突破口。前番的遭遇已经给了我很大的教训——果然我一个普通人在战场上,无论怎么躲避、如何注意都是很难生存的。 所以,还是趁着暂且不用费力挣扎,好好理清一下现在正在发生的这些事情。 首先,是幻想乡的“精神毒品”远不止是让人成为失心的人偶,它的作用在于达到令受术者在保持理智的状态下还心甘臣服的掌控。所以无论是先遣军抑或是其他分治区的队伍,其实无一不面临着来自内部且难以察觉的严重威胁。这场仗的结果,很可能会给整个原始种政权的根基造成伤害,今后,奥伽墨的历史会不会就此出现重大转折,很难说。或许马上就要崩溃,或许继续病态地运行下去。但不管怎样,人口的矛盾与种族的矛盾一并爆发,这个世界一定是离消亡不远了。即便……世界末日暂且不提,近在眼前的还有一个危险信号——方都似乎有意要吞并亚基里,倘若能够活着回去,还得提前想好预备的方案。不仅预备亚基里更名,还要预备整个世界更名…… 其次,不管其他分治区如何,我们这儿都是已经出现了没有“中毒”的叛逃者。我认为这种情况发生在底层那些需要冲锋拼命的士兵身上的概率是最高的。他们不傻,了解到事态发展的严重性,在权衡利弊以后会选择隐瞒。除了押注更有希望的一方这种心态以外,上报的流程繁琐,承担的责任也大同样是必有的因素。但反观高层的清算者,他们便没有在得知情报以后不加以重视的理由了。敌方已在锁定目标地剿杀着,总不能让自己的上头也来肃清自己。所以我但愿疯丫头身边很少、最好是没有这样的叛徒,不至于在她不防备的时候伤害她。 第三,从刚刚听得的对话中可以了解到,复兴会想要实施围点打援的战术。但介于我仍不清楚复兴城的内部构造,我也不好揣测他们实施战术的具体方式。唯一知道的是,如今的先遣军虽然表面上处在对城池据点的攻势,但其实人员伤亡很大,正处在敌方有意的安排之下。在他们自以为已经突破了的后方,实则还有潜伏的截击部队,在阻碍援军的同时更是对他们进行着主战区大圈外隐秘的包围。所以能够脱身以后,我该想着要先去突破截军以及那些专权对付我的匿形小队的封锁,下一步就是入城作最后的拼命——留给我踌躇的余地已经没有了,情况紧急的话,我就一路开着管道洗刷过去! 正意气用事又略带有赌气地想着,前方忽然传来一阵猛烈的爆炸声响。 从那些医护官的惊叫声中,我大致听出原来是前往一个平台的空中桥被炸塌了,只留下两根孤零零的铁骨架。 看来我们现在正在一栋楼的顶层,并且被困于此。 “护士长!没路了!” “有路!爬也得爬过去!不然就是等死!” 护士长斩钉截铁地命令道:“上!” 紧接着,我便感觉我的担架被横在了两根铁骨架上卡着,身上还捆了根与床紧紧绑在一起的绳子。 这帮女人竟要把我拉过去。 我知道她们中多有坚强的,三两下就攀着桥的铁骨架顺到了另一头的平台,然后一鼓作气地拉扯着绳,喊着号子将我往那边拽。我没想到自己竟成了抢手货,倘若在平日里也像现在这般有“女人缘”的话,我一定非常开心。 当然也有娇弱的,在这半空中难免会胆怯,加上后面秉着以“杀光”为原则的正牌清算者援军正如猛鬼一般追来,我知道她们多少会有些双脚发软。别说她们,我这个摔不死的,心其实也高高悬着! 当时是,惊险就到了。 “千!别怕!别看下面!” 护士长在另一头高喊着。 “姐!我不行啦!” 那姑娘带着哭腔,颤抖着说道。 我有些好奇,努力将双眼睁开一条缝,看到她就站在我脚边的铁骨架上。 因为我是被横着摆的,她也是横着踩在架上往前移的,所以她正面朝着我,迫得我为了不吓到她以至使她翻落下去,只好又把眼睛闭上。我只感觉到她的身体飘飘晃晃,摇摇欲坠,震感直传导过来,连着我的担架一起…… 傻女人,这时候就应该放低重心呀!站得那么笔直,风都能把你吹下去!快,快矮下身子! “啊!!” 她一声惊叫,我忙去看——原来是重心不稳要向后坐倒下去了! 几乎是反射性的,我忙伸出脚去勾了她一把——亏在曾经负重登山跳绳锻炼出的好脚力,也亏在她倾斜的角度还不大,我得以让她向前倒来,正好扑在我身上,身下有担架拦着,不至于害我们都摔下去。 这动作几乎是在一瞬间完成的,在对面的人肯定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顶多是护士长为这傻姑娘捏了一把冷汗,而这傻姑娘呢,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只是脸色煞白地死死揪着我的领口,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不得了的……这时竟不想那么多了,该死,快点把我拉过去,要让她赶紧起身,否则的话,她就要发现了。 好不容易到了对头,身后就有几发子弹嗖嗖地飞旋过来。 “队长!发现那帮小娘们了!” “格杀勿论!” 那边的猎杀小队大概率是吃了截军的亏,转而来拿随行医护的队伍出气。 是群恬不知耻的禽兽! “千!快跑!” 是护士长的声音。 她们一抬起我就继续赶路。 虽然后面有断桥拦着,但我知道这对于训练有素的清算者来说简直就是如履平地。 她们必须抓紧时间了。 第69章 失感的温度 “接到最新消息了。城里的运输机在c3楼顶等我们。大家再坚持一下!” 我听见护士长在悄声安抚着她手下的女孩儿们。但情况似乎并不乐观。 那些猎杀者已经越过断桥,徘徊在离我们不到二十米的地方,而我们现在则大气不敢喘地躲在一片坍倒的凉棚里——头顶上盖着的是荫翳茂密的一片爬藤,与偌大的“植被屋脊”融为一体。说到这,还真得感谢他们临海城的居民不建高楼,却唯独喜欢栽培植物——喜欢到最好将整个天台都铺满绿色,这才舒心。正因如此,才有了这些麦浪般绵伏的植物为我们提供出一个临时的保护层,叫我们得以藏身,而不至于一眼就被恶人们给发现。 可我作为他们曾经的通缉目标,再晓得不过清算者的恶性。 他们为了达成目的总是不依不饶且会想办法用尽一切手段的。 眼前这帮孬种在截军面前吃了亏,倘若连一个医护组也跟不上抓不到的话,定会恼羞成怒。届时一把火烧撂下,这群可怜的女人可就要倒大霉了。 已经成了惯性般的,我开始考虑她们的处境。 一直藏下去等到杀手们离开定不是个良好的对策,希望她们明白这一点——如今只有一条路可走,趁他们不备快些逃,逃跑的途中被打死几个看来是不可避免,但也总比全死一块儿好。c3楼是么?虽然不明白这里的楼房编号,但我似乎已经隐隐约约听见螺旋桨的声音了,这也就意味着目标离这儿不远,硬着头皮总是可以的。 至于我,缘何要站在她们的立场? 原因有三,首先是面对她们要比面对外头的截军、叛军、匿形小队要安心得多,其次是我已经大致掌握了她们的情况,思考对策要来得更轻松,最后是我想要放手赌一把,直接通过她们来顺利地进入复兴城,把里面的状况搞清楚,好去接应莉莉丝。 假如成功的话,这会给我省去很多麻烦的。万事俱备后,就只欠我的贮藏物能够恢复了。 “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千!你干什么?!快趴下!” “运输队的任务很紧,他们没法等我们太久,再不抓紧时间的话,我们就都逃不掉了。我去引开他们,你们趁着这时候快逃!” “胡闹!太危险了!” “没事的。总比大家都死一块儿好!” “千!回来!” 我悄悄撇了一眼——那女孩儿早已把雪白的医护服脱了下来,只剩贴身一件深色的内衬。她不顾护士长的阻拦,压低了身形开始朝远离队伍的方向挪去…… “一会儿我给信号,你们看见那帮家伙的注意力转移就赶快撤退!” 她语气坚定地朝我们这儿低声地说道,紧接着就消失在了丛草的掩映之下。 我没想到,这个连走“独木桥”时都吓得双腿发软的姑娘竟会在这时候,在恶魔的威胁下显出毫不犹豫的坚强和勇敢。惭愧,我不应该轻视她,我甚至都有些开始替她担心了。 不一会儿,远处竟传来了一阵玻璃破碎的声音,或许那就是信号。 我见那些家伙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并且就在这时,早已有人顶替上了那傻姑娘的位置将我悄悄抬起,开始往前快速移动。 怎么说,似乎还真有点放不下她呢。 我竭尽目力地去看那个方向——草丛窸窸窣窣了两秒,她竟从掩护中站起了身来。 上帝啊,您保佑她。 她确实是个值得颂赞的女孩儿,与这里的人尽不相同! 我不忍心地将眼闭上,反正我们早已远离了,再看也是看不到了。 我感觉她们抬着我,逐渐挣脱了那些恶人的绞杀,螺旋桨的声音也越来越大了,目的地近在眼前!只是此刻我心中竟开始浮出刚刚丝毫没有觉察到的惶恐和不安。 究竟是为什么,我却说不出。就是毫无征兆的开始这么想着——或许是突然的变故让我彻底醒悟到让自己安心的到底是什么? …… “护士长!看,运输队!” “嗯,你们先走。” “护士长!” “不必多说了,抓紧时间!我等千。” “小千她……” “你们先走!” “是!” “护士长,您留下但也请把‘天堂’先交给我们,他可是首要目标。” 呵,首要目标是么? 突然出现的,不是个让人舒服的声音呢。 我听到这,又忍不住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去看——护士长的注意力却不在我身上,而是半掩着楼体去观察不远处的运输机,似乎要将我藏着不让人看到一般。 “不,他留下,我等到千以后再送他来。” “护士长,你在说什么?” “闭嘴!这是命令!快登机!” 那个护士长的声音突然变得可怕起来,充满了严正的威压,叫人喘不过气。 面对这突然的强硬,底下的回答也只有弱弱的一声“是”了。 这下我可摸不着头脑! 她这是要做什么? 我感觉到她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的走了,唯独我们还留在原地。而运输机那边的人也一遍又一遍地叫喊着,让她动作快一点——但解析出来的意思却不是担心她的人生安全,而是担心她不把我安全地送上飞机。 真是冷漠啊。 也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从后头传来个声音—— “姐!” 我的心果然猛地撞了一下。 那傻姑娘居然还活着。 “姐!你猜怎的,他们想要活捉我问情报,结果踩上平台的脆玻璃跌到楼里去了!真傻!” “我就知道你聪明,我不会丢下你的!” “姐!” 那傻姑娘的亲昵中含情脉脉。 “那我们快上飞机。” “不。” “什么?” “看那情况已经超载了,最多只能再上一个人。” “什么啊?!” “按照复兴会的意思,首要目标是这个家伙。” “那……” “别犯傻了!我才不会因为一个还指不定能不能成为我们自己人的恶棍而去牺牲你们!所以我让她们都先登机了。” “姐,怎么,怎么这样啊?他们气坏了,很快又会追上来的!” “好了,千,认真听我说。” “姐……” “我要你上飞机!” “不!我要和姐一块儿!” “别傻了!听话!再不走就来不及了,我们肯定等不到第二趟的!” “那他怎么办?” “他?” 护士长顿了顿,我瞬间感到一阵寒意。紧接着就是拔枪上膛的声音刺进了我的耳膜。 “我才不管他是不是什么‘天堂’呢,我只知道,他永远比不上我的妹妹重要!你是我的全部,我向爸妈发誓过,现在就算违抗复兴会的命令我也要保护你,他们的优先级我可不管!我只知道我有我自己的优先级!况且,运输队本来也有护送我们医疗组的任务,所以你不必感到不自在。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杀掉这个男人了。杀掉他,虽然复兴会失去了收拢大杀器的机会,但他同样也不再是我们的威胁,同样不再会祸害善良的人了。好了不说了,让一让,就是现在!” 好家伙,这下不逃不行了! 再装睡下去,我可就要变成一具骷髅了! 可正当我要腾起去卸她的枪时,千突然扑了上来,把我护在身下,挡住了护士长的枪口。 “千!你干什么?!” “不行啦!” “什么不行?!快让开!然后去,上飞机!你这个傻姑娘!你傻愣着在那干什么?!你护着他干什么?!” “我们是医生,医生是要救人的!” “傻瓜!杀他是为了救更多的人!” “或许不是这样……” “什么不是这样!前一阵子的灭绝惨案就是他造成的!” “可我发现他的时候……” …… 我听见千的声音居然有些哽咽了。 “他的枪都没有上膛啊!” …… 傻姑娘。 她俯在我身上。我逐渐地,感受到了心跳。 还有,还有…… 失感了很久的温度。 很暖。 第70章 别怕,我在 “他不用枪是因为他根本不需要!他杀起人来比枪可怕得多!” “可清算者都是无所不用其极的不是嘛?” “那又怎样?!他根本不屑于用枪!你让开!” 护士长的语气越重,千就把我护得越紧了。可这不是我想看到的!因为这种情形下我更不能有所反应了——行动严重受阻,倘若突然移动吓到了千不说,等她惊慌地往身后跳开,我的脑门就得挨枪!纵使我一点儿也不讨厌护士长,甚至想对她解释清楚,可是这么短的一瞬根本来不及。该死,为什么我比你们还清楚状况?现在没时间耽误了! 傻姑娘,你该听你姐姐的话快走。我一个不明来历的陌生人你袒护我做什么?没听见飞机那头的叫唤么?这群自私的人,他们不等了,马上就要撇下你们离开了!现在,听话,快去,即便头也不回地走,心里也不要感到有什么愧疚。相信我,我有两全的办法。 “千!” “我留下。” …… “傻瓜!” 护士长气得咬牙切齿,但无可奈何。最后似乎掉转了枪头,往我们身后跑去。 毕竟,那些恶兽也快要追上来…… “混蛋们!来!别想从这里过去!”她用女人柔弱的声音爆发出了视死如归的坚毅。 “只要我还活着,谁也别想伤害我的千!” 紧接着是“砰砰”的几声枪响,然后是另一头运输机离开的声音。 “姐!” …… 傻姑娘,你真不该留下。要知道,在这世上不能杀伐果断就是你最大的罪啊。 我感到触动,正要起身。 可早已有五发子弹贯穿了护士长的身体,在她背后留下一片殷红。 “姐!不要啊!” 已经晚了。 那些混蛋早就失去打探情报的耐心,眼前剩下的只有最直截了当的杀戮。 “臭娘们儿!你屎妈的别喊了!这就送你们团聚!” 听见他们粗野的口音,我的心中顿时腾起一阵极端的厌恶。 时间又好像缓慢了几倍一般,身边只剩下千恐惧、无助、悲痛的哽咽。 “受死!” “死!” “砰!” “砰!” “砰!” …… 一片血雾弥漫。 大概有三四发子弹打了过来。 看到千。 除了过度的惊讶让她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其余的,依旧安然。 真是太好了。 血是我的血,那些子弹全都打在了我的身上。 不,准确地说,是我在暗中挣脱了绳索的束缚,挺身护着千,迎上了那些子弹。 判断正确。 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向医疗队开枪,就说明他们是正牌的援军,没有想要投诚的叛徒、更没有忠心耿耿的傀儡。所以我料定他们为了避免误伤,除去特殊情况是不会在膛内压进毒剂子弹的!我真是拼上命地赌了一把! 虽然现在管道的功能尚未完全恢复,但面对普通子弹,我的身躯还扛得住。 他们明显被吓到了。 不明白一个同僚、一个“战友”缘何会做出这种荒唐的事情来。 而千也被吓到了,跪在地上浑身发抖。好在她没拿着枪,否则真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会不会走火,以至于伤到自己。 “喂!你在做什么?!” “队长!会不会是叛徒啊?!” “别犹豫了。” “快,快换子弹!” 做梦,我不会给你们这个机会的。 虽然双手还被锁着,身体也还昏沉得很。但我明白设若再有犹豫,欲想守护的东西就会荡然无存。 硬着头皮上! 趁他们还没换上毒剂子弹,用我十多年加四十多恒星周里不断磨练出的功夫将他们通通放倒! 我从担架上翻下来,勾起地上的一根钢筋,使了个旋风踢将其纵向飞蹴出去,精准命中队长的眉心——直见那钢筋从他脑门前穿了过去,瞬间让他失去了意识。很好,暂时瘫痪一个。 趁着他的队员还在慌乱之际,我飞身跳膝加落地后摆腿一下子又卸掉了两个人的武装,并且把他们的枪都踢下了楼。 还有一个离得近的,知道没时间换弹,便怪叫着朝我扑来。 我看他拳无章法,下盘松散,轻描淡写地给他的膝盖窝来了一记扫腿,他便朝一边倾倒下去。 看准时机,我用手铐上的锁链绕住了他的脖子,拧转一百八十度锁死,背过身来顶住他的后背。 眼见得远处还有个家伙已经上好毒剂子弹,于是我连忙猛得一转身将扣住的那个人反过来,正好当了挡箭牌。 “砰砰”两声枪响,子弹全打在了他的身上。 不做停顿,我飞速地朝开枪者逼近。 而中弹的那个可怜虫也开始迅速地腐化消解——待到他消解完只剩一具骷髅的时候,我也刚好逼到了开枪者的跟前。 他满脸惊愕,似乎是看到我背着一具骷髅狰狞地向他冲来已经吓破了胆。 不给他缓神的时间,我一把将那枯骨甩到了他的脸上,在他忙去用手分拨的时候紧跟一记正蹬腿将他连着散开的枯骨一同从天台边缘踹下了楼去。 好了,剩下三个人,只有两个还有战斗能力。 “混蛋!你究竟是什么人?!”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你等着上军事法庭!” 我默默注视了他们两秒。 “是吗?抱歉!” 我猛地上前,直攻他们内围。 在无数个日夜里,腿功已经够称了得了,他们挡不住我的攻势。 所以只能不断地回避。 但我也清楚自己的劣势——麻药才刚刚退去不久,力道还无法完全发挥出来。加之我的双手还被限制着,如果不能快速解决战斗,情况可就危险了。 他们两个很快也觉察到这个,所以即刻便调整了战术——拉开距离,以此来诱导我的无效攻击,消耗我的体力。 终归是“双拳难敌四手”,自他们开始消极防守,我就很难再予以他们重击了。而他们,则可以趁着我上位的空档,从两个方向对我形成夹击。配合得当的话,就是一个上前先骗出我的进攻,另一个紧跟着限制我的行动。 我看得出,当下得快点换招儿。 虽然双手还被紧铐着,但并不是就完全没有活动的空间。 前番只用过腿脚,他们已经误以为我没有拳上的功夫了。 所以看准那个限制我行动的刚叉住我的腿和腰,我就曲臂并拢在他太阳穴的部位上使了个坐肘,只听“咔”的一声,他的头猛地一甩,颈椎错位。 剩下那个连忙后退,却无意间正好给我创造了最佳的攻击距离。 我反射性地潜身,双手撑地,再次使用卡波耶拉踢法,前脚迷惑进攻,后脚紧跟正中头部。 他们两个便都滚到一边去了。 但我知道这么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只有把他们都踢下楼去才是最好的选择。 可正当我打算一口气冲上去解决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扭向一旁跑了。 我再一看他们跑的方向…… “千!” 我下意识地高喊道,但是千已经被他们抓住了。 “别动!” 其中一个朝我喝道。 “乖乖趴下!否则我们把她推下去!” 说着,他们把千抓到了天台边缘。 我望向那一头,沉思了两秒。 “呵,你们以为我在意她的死活么?” “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在乎。我在乎的只是要讨伐你们这帮恶心肮脏的禽兽。” “喂,你这个家伙究竟在说什么呀?你难道不是我们清算者么?” “哎,算了,无所谓。我们要个人质也没啥用,杀了。” “对,你们就算这样把她推下去。我一样跟你们死斗到底。” “哼。” “行了,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小姐你就……” 可没等他们说完,我就已经逼到了他们跟前。 “该死!真碍事,下去!” 他们忙将千推了下去。 而我,也在同时飞身扑起。 他们以为我还要战斗,于是忙摆出向上迎击的警戒姿态,却不想我其实是跟着千一起跳了下去。 …… 因为就在刚才,我通过对面楼玻璃的反射看见了——这个天台下面有一个角度颇大的斜面,斜面下还接着一个平台。从这儿掉下去再被平台接住,顶多只会受一点小伤,与被那两个家伙威胁相比实是微不足道的。 再者,既然很难让那两个家伙离开,不如我们逃走来得更方便。 我听见千在斜面上惊叫着,忙一蹬地跳到平台上瞅准她落下的方位用自己的身体垫着,两秒后正巧接住她,所以她便没受一点伤地平安落地了。 我以为她会长吁一口气。 可我爬起来才看见她仍眼角泛着泪花,全身颤抖。即便如此还是惊恐地凝望着我,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并且后退了两步。 “你…你你你别……别过来!” 她沙哑地哀求道。 我叹了口气,摊出双手,举过头顶。 从这里看,平台连接的是这个楼层的单元隔间,我现在清楚了,这儿其实就是个被拆了护栏的阳台。 所以身后还有路,我就慢慢地退到了黑暗的房间里。 看着她蜷缩在原地,仍僵直地警惕着我,我只好缓缓坐下——从那黑暗中,对着阳光下的她,竭尽全力地用最轻柔的语气叹了一声。 …… “别害怕。” 第71章 何以心声明 我现在足够无措了。 因为她只是远远地望着我,对于我尽了全力的安抚没有任何回应。 我想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虽然早已决定再也不对什么事情感到愧疚,但毕竟我还是对她姐姐的死负有一定责任。假如不是我装作还未苏醒,她们定能更快地作出选择。 杀了我也好,走一个也好。 总之情况应当会有不同的。 怎么说,她现在一定在恨我? 想像一下失去至亲的感觉,那种无助、那种撕心裂肺……她今后再无相依的温存。或许她已经历过这凄楚的痛,而如今却又再经历了一遍。 我自以为我是很缺乏共情能力的,因我到现在都只能去模拟她心理可能出现的情感,并用这种苍白的语言自述而出,唯我自己听见。说什么感同身受,呵,我没法堂而皇之地欺骗自己,再去捏造很有人性的一面。所以我的无措不仅包括了接下来该做什么的迷茫,也包括了接下来该表现出何种情绪的迷茫。 坦白说,我想要丢下她的。 该还的人情,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算是还清了? 拜托,我们认识甚至都还不足半天,我难道该像个知心老友般对她嘘寒问暖,陪她度过困难么?不该。按理说我该是她的敌人的。况且我确定自己的目标,与她的阵营是针锋相对的,也是一定要去完成的。把她留在这儿,接下来会如何与我一点干系也没有。不论是被自己人接走还是被清算者杀掉,只要我看不见,不就好了嘛? 但是她孤零零地坐在地上,双目无神,像是失去了生命一般,总让我回想起在这个星球上经历过无数日夜的孑然。呵,是啊,要怪,就怪奥伽墨!这个混账星球,要它好是不可能的,它只会竭尽所能地折磨人!把人往痛苦的血水中送!它总要欺负好人,让恶人得逞!她总要毁灭善良,去成就堕落……这样糜烂的星球,让它死亡罢! 这么一看,我和她倒又成了同一战线了——我们都是在这个星球里承受创伤,苦苦挣扎的人。现在还要丢下她,是我能够毫不犹豫地做出来的么? 对,我们是要一同对抗这个星球的。我们要对抗的,正是这个星球的抛弃、腐败、无情……可我又该如何与她接触? 此刻我的脑海里只有新初饲养金鱼的画面——那些极易受惊的小生命,一旦感受到人的靠近就会歇斯底里地在不大的鱼缸中乱窜,纵使这个人是来给它们投食的。唯有投食者将鱼食留下,自己离开,它们才会定下心来进食,否则无论如何都是视若无睹,满心只有恐惧。 我猜这姑娘现在也和金鱼一样? 那我是不是该像对待金鱼一样多给她一些空间,直至让她慢慢熟悉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并非如传闻中所说的那样? 想法是好的,可现在的情形真的允许我慢慢和她“培养感情”么? 那些混蛋指不定还会不会咬着我们不放,也指不定他们会不会录下了我的面孔;外头还有什么样的坎,又还有什么样预料不到的事情,我一样也说不清。我的双手还被铐着。 所有的这些都一下子涌上心头,逼得我又开始考虑带上这姑娘的种种坏处。 …… 既然这么伤心,或许刚刚陪她姐姐一起离开这该死的世界对她来说是件好事。 …… 不,不对! 该死的混蛋!我在想什么。 我确不是个温柔的人。要我装出温柔的关怀,只会让我显得笨拙与极尽的不自然。我又是个不够沉稳的人,总会在急时变得情绪化! 我默默想了想,见她还没有反应,无奈做了个决定。 “喂!给我过来。” 她浑身一颤,被吓了一跳。 “没听见么?过来!” 我努力学着那些混蛋的嘴脸,朝她喝道。 抱歉,这实是于这种危急情形下无奈又不知是否管用的做法。 我只记得儿时,在伤心痛苦的时候无意间发明了一种“情绪替代”的应对方式——因为怕黑,就特意跑下黑暗的地下室,让恐惧的情绪替代悲伤的情绪。等到浑身冷汗地从地下室里跑出来后,待恐惧消失,便也忘记了悲伤。我只希望对她也能多少有些用处。 抱歉。 “没听见么?过来!” 可她只是在原地发抖。 “你这是在逼我吗?” 我猛地起身冲出黑暗,逼到了她跟前——只见她已经失声,甚至都忘了惊叫。 “起来!” 我将她从地上粗暴地拽了起来,可碰到她身体的一瞬间,感受到她的颤抖,我却又踌躇、却又在怀疑自己究竟该不该继续下去。 我很难过,心情也糟糕得很。 “钥匙?” “……” “有没有?!” “……” “拿出来!否则我掐断你脖子!” 天哪,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我为什么会说出这些? 只见她抬头望了望我,眼里还闪着泪,可怜得令人心碎。 可愚蠢的我除了继续这个方案,也想不出其他办法了。 …… 她紧紧咬住嘴唇,深深吸了口气,从挎包里拿出了钥匙。 “咔”的一声。 锁开了。 我长舒一口气——这样我就更有能力去防卫,去守护,去追寻。 可她到底是不是在害怕? 她忘记悲伤了吗? 我真是个混蛋。 她现在既悲伤又恐惧! 我这个自私鬼,只用自己的标准去衡量别人! 她怕极了,她悲伤极了。 可我还是心急如焚,也不知留在这里还会发生些什么。 “过来!” “走!” “带我去复兴城!” 一连串恶狠狠的命令冲向了她,让我看上去更像传说中那个十恶不赦的魔鬼。 柔弱的她,抵抗不了我的拖拽,只能默默承受“野蛮”的推搡。 我挟着她探清路况后便下了楼。 我们是从楼间的小路走的。 但到底要去哪,我却根本没有反应过来。 说是让她带路,可我的心思却全不在把逼迫弄假成真。 我只是太无措了。 只能以此来掩盖自己的茫然。 真是混蛋……混蛋。 不过转念一想,这或许不失是一件好事。我得让她明白,同情是不值得的。我得让她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今后,她能吸取教训,就不会再慈悲地救助敌人,也免去了可能因无私的救助而令自己受伤! 你要变得冷峻,姑娘。在这个世界,你要杀伐果断。 把我当成一个恶人。 多警惕我这个恶人! 行着行着,我还沉浸在不安的情绪中,可头顶一阵崩塌的碎声却一下子将我拉回了现实。 抬头一看,头顶被炸过的楼体已近崩塌,一道骇人的裂缝正在我眼前飞速地增长! 落石! 再一看前面的千,正在那快要落下碎砖与钢筋的檐脚下。 反射性地。 我喊着“危险!”然后绷紧全身的神经,冲了上去将她护在身下。 …… 一阵轰然。 那些沉重的、尖锐的、致命的落物——全都砸在了我身上。 第72章 见本,知情 一片尘土腾起,呛得我直咳嗽。 脸上是湿的。 不用手去摸下来一把也知道都是血。话说回来,还确实蛮痛,好在砸的是我,所以也不大要紧了。 只是不晓得有没有伤及神经,毕竟头脑本就足够昏沉,再来这么一下没有倒下去都是万幸,唯独就怕等待恢复的时间又要耽误赶路。 我咬咬牙把压在背上的石头推到一旁,正要起身,却突然感觉迎面贴上了一块手帕,在我脸颊轻柔地擦过。 此刻千正低着头,侧在我的肩膀。 我看她的目光仍在闪躲,但手上却继续帮我擦拭着泊泊冒出的血,那样轻的力度,简直就好像是在安抚一只受了箭伤的小鹿。只是这点小伤,她也怕会弄疼我。 这下我可绷不住了。 怎么?还要继续刚才那套令人厌恶的方案么?当然不!我狠不下心来。 默默地注视着她,良久,我轻松地叹了口气:“就是学不乖么?如果有枪的话,最好还是把我杀掉。” 她一惊,往身后挪了挪,抬起头来看我。 “你……” 她见我的态度——竟和刚才截然相反了,而且我确定当时是很和善地看着她,没来由冒出了这么一句玩笑话。 希望同行的气氛可以转和一些? “抱歉。起来,还要继续赶路呢。”我说着将她从地上扶了起来,动作也不再那么粗暴。 因为这才是真的我。 我也总算感到安然自在。 没必要把自己装成那样的,难道不是吗?我已经探清了这个善良的灵魂,她是不该受到逼迫的;而她也从我的行动里看见了我的本心,不论我前几刻将面具戴得多厚。正是这样,我们才更应该坦诚。 我看见她那凄楚动人的容貌,眼角还闪着眼泪,怜惜的心情再也隐藏不了。 “还可以走路吗?要不要紧?” 我关切地问道。 而她紧锁的眉头终于舒缓了,没有回答,但是微微摇了摇头。 “脚伤到了是吗?” 她坚决不承认,可我明明瞥见她脚踝处的淤青。 “来,我背你。” 我矮下了身子,示意她上来。 可她只是站在原地踌躇,双手环抱住自己。 也是啊,这样的转变太突然了。她一定还在怀疑与不解之中,就好像只面对生人的小猫。此刻我应该多给她一些时间来适应才对。 于是我也不做作,马上直起身来。 “好,这样的话,你就跟在我身后。跟紧,我们还在战场上,别放松紧惕。当然,如果你觉得累的话,也可以靠在我身边。” …… “嗯,谢谢你。” …… 她竟然回答我了! 我睁大了眼睛望她,喜出望外。 “你,不怕我了吗?” “我的直觉告诉我你跟他们是不一样的,对不对?” 她抿着嘴,企盼般地等待。 我微微笑了笑:“对也不对。我可能是你见到过最复杂的坏人。” “你不坏呢。” 她幽幽地说了一句。 “别这么早下定论。别这么善良。无论何时,都别让自己受伤,明白吗?” 我缓缓走到她身边。 “只有让自己不受伤,你才有机会去帮助更多受伤的人。” “比如你么?” “可我已经让你受伤了。” “我知道。” “那你还帮我?” “我是个行医之人。” 多纯粹的理由!医者仁心。 我低下头叹了口气。 “所以啊,我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这不仅是我对她说的,更是淤积了无数个日夜想要呐喊却又每每吞进腹中的感慨。 “千,该说谢谢的人应该是我。” 她把头撇向一旁,也微微叹了口气。 “走。” “去哪儿?” “复兴城。” “为什么要去那儿?” “我有必须去的理由。” “我们的人都在那儿等着抓你。” “我知道,可我必须去。” “你果然和他们都不一样呢。” 她真是说的每一句话都悦耳动听。 …… 我不知这究竟是因为她本就空灵的嗓音,还是因为她充满温度的关怀,但总之能和她交谈让我感到安适与恬淡,像是对坐长亭,沏一盏茶,轻声地诉说与聆听,伴着闲云野鹤的那种旷与静。 我有片刻游离了。 待我回过神来,才赶紧补充道:“带我去,或者,不说带我,你可否允许我送你回去?” “你愿意吗?” “没问题。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一队的了。哈哈,是?” 她终于也露出了笑容。 “对了,还没正式自我介绍过。你好,我叫枭,很高兴认识你。” “幸会。” 第73章 速通计划 随后,我和千决定先走一步算一步。 依照她的说法,如今为了实施战术,可供医疗队出入的门很有可能已经封死。而她不巧又与城内失去了联系——倘若接收不到任何有关秘行闸道开启的情报,那她很有可能就只能被困在战场上了。 不过我心想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 那就是专门开放给先遣军的“陷阱之门”。然而要从那儿进去甚至比呆在外面还凶险得多。料定千是坚决不会往那个方向赶的,但在我看来,只要管道中枢一恢复,依靠着光与缝合线,走去哪里都可一路畅通。倘若一个人的话,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去那儿。原因简单——能碰见疯丫头,我就该提醒她适时收手,仗已经没有再打下去的必要;而倘若碰不到,我也正好去给他们扫清一道可能遇上的致命威胁。 所以最终还是得看千的选择了。 毕竟疯丫头是知道点内幕,心思也缜密的女强人,论生存能力,她要甩我几条街的;可身旁这傻姑娘却想不了那么多,她甚至会出于好心去拯救敌人!我能抛下她,叫她自己在黑暗而又危机四伏的丛林中潜行么? 困扰! 我看她仔细查阅着组织配给的地图,那纤细的身影,此刻正在承受多大的压力啊? 从刚刚与她的交谈中,我庆幸她终于不再恐惧到神经衰竭,但说到悲伤,却绝不可能那么快就脱离出来的。她还红着眼呢,声调也都还一直哽咽着。 衣着单薄,天气又阴冷起来。 我不自觉地竟想让她多靠近一点,至少我可以帮她挡挡风。 后来她强装镇定地分析了每一个能够想到的方案,又推测了各大主干道上的兵力分部,得出几个我非常认可的结论——前方的封锁线是密不透风的,但并不是全无变化的。双方总有停火调整战术的时间,也总会有改变据点或交替轮岗的情况。 我很欣赏她的这一点——即便在悲痛中也能不失阵脚,并且作出出色的判断。到底该说她娇弱还是坚强?其实是二者并存的。 我就这么一瞬起了奇妙的感觉—— 希望这样好的她,能够找到归宿,也希望她能得到世界晚来的温柔以待。 不过这是很短暂的一瞬。 我心想不对,立马就放空头脑。 实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不要再自己给自己添加琐事了! 纷杂而又磨人的那些,总是如潮水般一浪接一浪地涌来,我实在调遣不出任何多余的心神去理清每一件。多数时候,我都想着该疯狂一把,一口气把所有的一切都泯灭干净。不论处理效果,只论干净,这样无需操烦,是多畅快的一件事?容不下丝毫的“不完美”,实在太累了,干脆不要去想,只凭巡航般的意识去解决。 所以很快我就镇静下来。 只在头脑里重复,我身旁有个欲想保护,志同道合的朋友。我对她,只记住要做她的盾。 …… 见我如此认真地听完了她的分析,千似乎显得有些惊讶。 “你觉得怎么样呢?” 她弱弱地问道。 “我觉得你说得很对啊。”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 这下她的眼睛睁得更大了,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我。 “怎么了?” “这是我第一次分析战局呀。” 她竟脸红了,娇羞地用手捂住了面颊,然后通过指缝的间隙呜呜喃喃地说道:“在城里,她们都说我一碰到打仗就会变成白痴的,我也不知道这样分析地到底对不对啦。” “嗯……说实话,对不对我也不确定,可是我觉得这是很有道理的,所以我们就这么办咯。” “啊?” 她歪了歪脑袋。 “等等!你不是个战士吗?分析战况什么的……” “我哪是什么战士啊……” 我惆怅又无奈地叹了一句:“几天前我还只是个懂点搏击的平民呢。” 当然,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我不希望带有任何着重的语气以至使她生出更多不必要的疑虑。 “不管怎样,我们现在都有点目标了不是嘛。” “嗯,对的。” “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找他们的突破口。要么等到短暂的休战,要么就趁他们更换据点的空档,总之一句话,得快点通过。” “嗯。” 我点点头,轻轻拍了她的肩膀,示意她行动。 她也不耽误,立马就迈开步子往前去。 可是就在看着她背影的那一眼,突然,我却没来由地发现—— 如果我们要通过复兴会的防线,那千何故不直接靠着他们自己人的军队返回城里,却要和我一个“敌人”一路呢? 她何必要像我一样去“突破”呢? 她何必不把我带向就近的火力关卡呢? 我确定那样的话,她可以很好“脱身”,也能更安全地回到城中。 所以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似乎真的独成了一个阵营。 望着天空,灰蒙蒙的。 分不清到底是天色将晚,还是骤雨将至。 那云,永远都是如此的厚重。 算了,不想。 只要一股脑地快点通过,就完全不用考虑那么多了,不是嘛? 第74章 九面枪林,一面出路 潜伏与耐心。 我和千找到一座被遗弃的了望台,并暂且躲在里面已经有一段时间了。 在这段时间里,她负责寻找战火稀疏的方位,我负责戒备随时可能出现的威胁。 我们近乎可以称得上是被“困”在这儿了,因为四处都是激烈的炮火声,虽然也可隐遁在楼房之间,但我们却都不认为急着出去是个明智的选择。 前几刻她告诉我从这里西行将会碰上一片较为开阔的区域,我还以为是要到达主战区了,但其实那并不是前往复兴城的路。可能的确有大的战斗,情况也明了,但我们没必要掺和。 然而狭长地带的交锋又阴险得多。 无论何时都无法作出预判的——指不定在拐角就会遇上一支小队,也指不定在暗处有多少把冷枪。 能在这“堡垒”里呆着,就好像是怕鬼的孩童把头蒙在被子里一般。 可是距离“天亮”却遥遥无期。 正相反,大片的阴云已然遮蔽天光,并且估摸着夜幕也要降临了。 “枭,你快看那儿!” 千扯了扯我的衣袖,示意我去看。 我忙接上架在隔窗口的望远镜,向着固定的那个方向远眺—— 一队复兴会截军正从一幢建筑物中向外撤离。 看他们的样子,匆忙得很,大概是接到了什么调遣的命令。 碰巧的是,本在与他们对决中的清算者队伍,似乎也在半打半逃地转移。 这不就空出一条大路了嘛? 我猜是这样。 紧接着,不一会儿就从上空划过了轰炸机的轰鸣。 尖锐喧嚣着——一排炸弹扔下,地毯式地将那片区域重重毁了一通。 看见那被削去了几米深的路面,千叹了口气。 “怎么了?” “我本来以为可以从那里过的。” “还是可以啊,为什么不行?” “你得知道,临海城整体的修建都是赶工完成的,很多高压电缆都埋藏得浅,又多又杂,安全措施也没有完善。本来地面是保护层,可现在却被炸开了这么大一片。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暗坑多得惊人!据说是老人们做了些实验,搞得整片土地都千疮百孔。那些暗坑很深,不知道会通向哪里。很多都是表面上看不出来,但等踩上去就晚了。毕竟我怕地底下会有什么……所以……” “怪兽?” “哎,不开玩笑!” 她责备地锤了一下我的肩膀。 我很高兴她对我又多了些信任。 “我不开玩笑。但要我说,我觉得那条路可能是唯一的选择了。” “我们不再等等嘛?” “抱歉啊,你看,别的区域完全没有停火的迹象。况且那些清算者的队伍已经调转行军方向了。” 她面露难色,却又似乎有点害怕反驳我。 对此我只好安慰道:“相信我,我会把你安全地送回城里的。” 她飞快地看了我一眼,立刻又把目光移向别处,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这样。我们先到那儿去,那里有掩体,紧急的时候也好藏身。到了以后,你待在屋子里,我就去那路面上探个底,没事的话就回来接你?我命硬,你放心,怎么也会回来的。” “那…那你,小心一点啊!” “这么说是同意了?” “也只能这样了。” 她微微点了点头。 于是,我便和她一起往那个方向出发了。 幸运的是,了望台离那儿不远。 我们甚至在台下还找到了一辆虽然残破但仍可使用的吉普车。 希望快点赶到,不要浪费了这大好的机会。 也希望待会儿一切顺利。 第75章 荆棘之行 我们很快就到达了那里。 在近处一看,路况着实可怕——所有可踏足行走的地方,沿着笔直的长街一道下去几里路,星星点点的火光还未散去。原本铺着沥青的,现在也只剩下松松垮垮的黄土。弹坑的痕迹还特别明显,从地面撕裂得七零八碎的程度来看,这样的袭击是很可怕的。假如那些截军没有撤离的话,估计现在的路上都是残缺不全、烧得比炭还黑的尸体。 可为什么清算者也匆忙撤离了? 好不容易等来了空袭援助,他们按理说应该乘胜追击才是。 这两方离奇的默契告诉我估计是战况发生了什么重大的变化。 “枭……” “啊,啊噢!不好意思。” “你在想心事呀?” “对。我在想他们同时撤离,可能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的确是这样。但是,有个问题我不知道该不该问。” “你说,没事的。” “你从一开始就没和自己的队伍一起行动么?” 我点了点头。 “这样啊…难怪……” “怎么了?” “啊,我是说我和你一样,到现在都还没收到通讯。” “我的通讯仪摔坏了。” “我的落在医院里了。” “那看来我们可都是冒失鬼啊。” “是。” 我们望了望前面那条千疮百孔的路,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口水。 千说得没错,电缆全都暴露出来了,看是看不见,但走上去跨出一步估计就会感受到什么是烧灼心肺的麻痹。另外,土层也的确像是藏着暗流。不一会儿就悄无声息地塌下去一片,再过不久又悄悄地涌起,装作没事发生一般。 这“陷阱”有个性。 明面上有宣誓,暗地里还有阴招。 我知道要千立刻跟着是不现实的了,可我也不太确定这原始种人的躯体受不受得了万伏高压的摧残,毕竟从前没有试过。 “枭,要不…我们还是换一条路?” 千似乎读出了我脸上的忧虑,关切地问道。 可事已至此,总不能再掉头缩回了望台里去? “不。没有选择了。你听旁边的枪声,没完没了的,我们回去怕是更危险。别担心,我先去探路。” “别太勉强啦!” …… 我本来想说不勉强的方法就是使用贮藏物一路清洗过去,谁也挡不住。可是这话未免太过分了些,还有无端埋怨她给我多打了一剂麻药的成分,所以我终没说出口。况且,等到贮藏物恢复可能明天都不止,现在说这些真是无能。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接受现实了。 “千,我记得在顶楼的时候你们给我挂了一些绳索,是?” “嗯,那是紧急安全绳。” “大概有多长?” “五十来奥缔。” 我望了望那条路的一旁,估摸了一下三十奥缔处有一座被炸得半毁的房屋——那或许可以当做一个落脚点。 “那你的百宝袋里还有么?” 我说着瞅了瞅她的挎包。 “嗯,还有呢。” “靠谱,好极了!” “哈哈,我像小叮当?” “可不是,来,我把它缠在身上。等会儿你在绳子一头系个重物,我过去探路假如有什么意外,还得求你把我拉回来。” “嗯,没问题。你多小心点啊。” 然后千便去找了个就近的建筑隐蔽好,将绳子的一头系在了室内。 待她从破碎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向我比了个“ok”的手势,我便深吸一口气出发了。 等等,哪里不对劲?! 我连忙回头望了望千,发现她早已躲到墙后了。不怪她,毕竟身边随时可能出现敌人,谨慎一点是好的。 再一回头,刚刚的疑虑却一下子抛之脑后了,心想还是专注着“排雷”要紧。 我开始向前迈开步子。 头两步,脚都有些微颤。但后面开始,就闭上眼睛,“一了百了”般地向前跑去了。 倒不是怕暗坑,主要怕的是电缆。 该两脚并拢地跳去,避免跨步电压触电,此刻也在脑中忘得一干二净。 真的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相信我,被电的感觉可糟糕透了。并且所有由电带来的威慑,都是伴随着儿时一路带到现在的。 坦白说,我甚至害怕电蚊拍。 纵使现在住的是原始种人的躯体,我的精神在电所带来的恐惧面前一样还是个儿童。 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 我只记得自己好像被千吃力地拖回去了两遍。 直到清醒了头脑,我才冷静下来去想正确的“做法”。 然后凭借印象做些标记,确定了一条应该可行的路。 我感觉体内的五脏六腑好像糊在一块儿了。 趁着千不注意猛地吐出了一堆不可名状之物——指不定把胃都给吐出来。 设若我现在掀开上衣,应该满身都是骇人的黑色电纹…… 第76章 止步暂停 “你不要紧?” 千看了看浑身冒烟的我,同情地问道。 “要紧!” 我龇牙咧嘴,奋力地吐出了这句话后便浑身一软瘫在了地上。 讲真,我有点后悔走这条路了。假如必须重来,我宁愿被一枪打死也不敢再受这折磨。 原始种人的命硬归硬,该疼得哇哇大叫时也该疼得哇哇大叫。只不过这种刺激还不是光靠叫喊就能发泄完的,狠就狠在它是持续不断的伤害。 我甚至都不能张嘴。 因为一张嘴就成了烧煤的火车,黑烟直往外冒。 “你忍耐一下,我帮你看看情况。” “行了行了,不必了!我这情况要是搁在普通人身上早已经死了一万回了!你稍等我一会儿,我缓缓……” 我有气无力地说道。 这“罪”的刑罚足够残忍,但总归也有值得庆幸的事——我没有倒霉地又撞见坍塌的深坑,终还是到了,另外,在这里找到了个非常合适的落脚点,千也安全地跟了过来。所以没必要再念着选其他路的好处,这就是最正确的选择。 “枭,这里好像是我们的一个临时据点啊。” 我抬了抬头,强打精神从地上爬了起来。 环顾四周,可以看见墙体在猛烈的炮火摧残中已经四分五裂了,但惊人的是这幢建筑的整体构架还在!一共两层,通往二层的楼梯只是压上了几块碎石、蒙上了一片尘土,必要上行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但我估摸着上面一层已经被毁得干净了,顶多只能充当个厚了点的顶棚。 此时的天已经完全暗下来,闪烁着的,只有外头的一片火光,伴随此起彼伏的炮声、枪声、嘶吼声、惨叫声在寒风中跳着诡谲的舞蹈——茫茫渺渺、似真似幻,交织在一起把战场上的破碎、血腥、混乱都给绘了出来。 不时寒风伴奏得更加勤畅,吹着吹着,把雨点又吹落下来。 “漂亮!” 我咬牙,猛得用拳锤了下地面,“哗”的一声,把碎瓦和墙灰砸了个稀烂——像水花一样溅起来把千吓了一跳。 “好死不死,现在下雨!” 我仰头咒骂着天气,那冰冷的雨点就刺进我的眼里,灌进我的嘴里,不会说话也像是在嘲笑! 不一会儿,落得还更大了。 如泼像倒,劈头盖脸地从云端倾泻下来,瞬间将地上的一切都淋得像浆糊一样粘融在一起。 外面的火苗熄灭了,的确,可是地上的暗坑也变得更加难以分辨了! “枭……” 千小心翼翼地走上来拍了拍我的肩膀道,“天色也晚了,要不,我们就明天再走?” “不行!我赶时间!” 一句话急躁、暴躁地脱口而出,直至我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才发现千已经后退两步,在远远地、害怕地望着我。 本来心头像燃了火一样,可见到她的脸上又挂起在顶楼时那种畏惧的神情,我瞬间就感觉那火被泼了盆冷水。 我可真是个自私的人呐。 从不容辩驳地决定这条路起,我就没有在考虑她的意愿,一切全凭自己的想法。到现在,还仍在强硬地左右她的选择……她不拒绝,应该是害怕我突然就变成一只野兽对?一定是这样。因为客观地,站在她的视角来看,我表现出的举止就是这么癫狂!如今她还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在用关心我的语气同我商量,这时再报以一意孤行,实在是个足够令人厌恶的作风。 我用手使劲揉了揉眉骨,长长地叹了口气。 “抱歉。” “没,没事的。我刚才是想,外面的暗坑现在变得模糊了,天色暗下来我怕路更不好走。” “千,你说得对。我刚刚心急了,对不起。” 我朝她诚恳地点了点头。 现在再看外面,的确已经黑得可怕。除了远处电光火石般的一闪,就再无其他正常的光亮。 路灯已全被毁坏不说,打着氙灯的又都是危险的队伍——外头已然成了我们不能涉足的领域。 我回过身望了望千。 “休息一下。” 她微微点了点头。 这傻姑娘也像我一样,浑身湿透了。 雨水打乱了她的发丝,从她清秀的脸庞滴滴滑落,淌进她的领口,淌进她的衣袖……可她为什么还不去避雨,却要同我一起站在缺口的屋檐下? “怎么啦?不去躲躲吗?” “……” “呐,你身后,楼梯下面!将就着在那坐坐,如果困了就睡一觉。” “可是……” “嗯?” “只够一个人呀。” 我浑身一颤,鼻头猛的发酸。 真是的,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样的傻话! “哈哈哈,你在想什么呢?跟女孩子抢着避雨,可不是绅士行为噢。” 我半开玩笑,打趣地说道。 只见她似乎有些脸红了。 不知是不是被冷风冻的。 第77章 被感性支配的一瞬 雨越下越大了。 千蜷缩在坍塌的楼梯底下,默默地看着我。 “要不我们换一阵子?” 她欲想从那躲雨的地方出来,把我让进去,可是刚站起来就打了个喷嚏。 “你感冒了,呆着。” “可你这样站在雨里一点儿也不冷吗?” “我不会感冒,没事。” 她犹豫了一会儿,听我的语气坚决,又见我面朝着外背对着她,一动不动的,于是只好坐了回去。 外面的枪声小了,可能是双方都到了“鸣金休兵”的时刻,也好像是在等这骤降的暴雨过去。看样子,老天是有意想让地上的我们歇一歇了。亦或者,看不惯,想要丢几个雷霆下来炸死一些该死的。 这想法才刚刚从心里浮起,天上果然就撕开一道煞白的口子,紧接着传来一声爆裂的响雷——劈碎山岗,崩岩荡川,震耳欲聋。 我忍着耳边被巨响撼出的蜂鸣,带着难平的心悸,抬头透过那破碎的房檐去看——九重的云层在螺旋中翻涌,忽闪的雷光映照苍穹,幻想那原野,那山谷,那大地上立着齐天大圣,傲视层层排排如山倒般压来的天兵天将…… 我不是。 我没有那么洒脱。 我也没有那么勇敢。 我更多的时候都在逆来顺受。 可我何曾不想当一回齐天大圣,一棒子敲碎那高高在上的凌霄宝殿! 我倒羡慕起初生于此时无依无靠的日子了,那时候没有记挂,没有羁绊。再无任何可以失去,又怎会害怕失去啊?到如今,我混乱得很,好在目标明确。 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千。 等等啊,明确吗? 我无力地揽了一下头发,发现顺过指缝留下的都是凝固了的血沫子。 我也已经快到极限了。 不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可在这分秒必争的时间里,我现在究竟在做什么? 只能在这里干等,等那无休无止的雨停。 当初不就是忍受不了绵绵无绝期如同听候死刑宣判一般的等待嘛?当初正是为了能做出一些挽救才义无反顾地来到这里不是嘛? 然而当下我又只能止步于此。 虽然心里明白离我深爱的那个坏家伙已经很近了,可是这种将至未至的距离却让我加倍焦灼。 凛风与深寒俱下。 我甚至说不准我还来不来得及赶到。就算赶到了,也说不准还来不来的及扭转乾坤。 我承认经常会杞人忧天,也承认每每总喜欢去做最坏的打算。 可现在害怕的,都是大概率会发生的事,现在做的最坏打算,在那最坏结果面前却一点用处也没有。 我恐惧至极。 很可能是因为在无所作为、无所可为中认定浪费了大把宝贵的时间,想要去追,可又捱不住深深的无力感。 突然,有一阵细微的电噪音闯进了我的耳朵。 我仔细分辨,发现那声音就在房里。 “你听见了吗?”我回头问千。 “嗯,听见了。” 于是我们默契地开始在碎石堆中寻找起来。 “你乖乖在那儿呆着,别出来淋雨!” “我又不是小姑娘!哪有那么脆弱啊!” 千似乎有些埋怨我的过分关照了。 所以我便不好再说什么,同意她来帮我一起寻找。 过了一会儿,我和她分隔开去搜寻另一头了,可没走两步,她就发出了一声尖叫。 我赶忙飞奔回去,发现她是被地上的一只残臂给吓到了。 “是没来得及撤退的士兵么?” 我上前去使劲将那斜压着的水泥板掀开,底下果然躺着具已经被炸得不成人样的遗骸。血淋淋的骨头从破烂的制服中刺出来,看样子怪吓人,但出奇的是他的通讯仪竟然完好无损。 我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开始收听线报了。 我一把将它捡起,但是摆弄着不会用,毕竟款式从未见过,大概是复兴会自研自产的。 “需要帮忙吗?” 千在我身后。 “当然,多谢!” 千从我手中接过通讯仪,一番操作以后,从里头传来了一个厚重的声音,说的什么我听不懂,估计是费伦多的方言。 我迫不及待地询问千里头到底说了什么,可千只是朝我摆摆手,示意我暂时先保持安静。 “这是复兴会的秘语,是作战部署时使用的。” “你听得懂吗?” “可以。因为我们是随行军医,所以多少学过一些。但是我不太聪明,得先找到语境,这可能需要一点时间。” 我晓得,奥伽墨上的语言体系非常奇怪,至于这是他们自己发明出来的新语,到底怎么解析我就更想不明朗了。 在这漫长的等待中,我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点一滴地凝固,乞盼着一会儿听到的不过是些再普通不过的传令,不至于让我紧张到血管破裂。但是预感这种东西,总像卡在咽喉的鱼刺,说它不在,却仍隐隐作痛……这时间里,我像是回到了高考前,回到了出成绩的那一天。四肢僵劲,坐立不安,却又无可奈何。 过了很久,抑或是我主观地认为过了很久,直到外面的倾盆大雨都只剩淅淅沥沥的声响,千才缓缓地摘下了耳麦。 我见她的神情轻松,但我极度不安地揣测她的轻松就该是我的紧张。 “说了什么?” “呃……”她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清晰一些。 “趁大雨收兵,傀儡已成功混入敌方指挥营、很快便被敌方歼灭、达成我们的目的、敌方迫于内乱急于攻城、已进入陷阱之门……”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大概就是这些了。” 我记得她当时说的是一句逻辑充分的话,可到了我耳里却只剩一些残缺的短句了。虽说残缺,可一样不差地让我自顾自地摇头半晌,失了心一般。 “枭……” 千远远地望着我,弱弱地喊了声。 “千,我们离城还有多远?” “稍等,让我看一下这里的定位。”说着,她操作起了通讯仪。 “嗯,离城不远了。但是秘行匝道还不知道在哪里开放呢。” 我连忙又在那士兵身上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张地图,寻罢立刻就递到了她眼前。 “嗯,看地图,瞧,我们现在在这个位置。如果沿着这条路往前,不一会倒是能到达中距广场,可那里正是我们说的陷阱之门。” “这样啊…这条路一直往前是吗?” “是的。这是最短的捷径……不对!你要干嘛呀?” “我走了。”说着我俯身搜去那个士兵身上的枪支、弹药、照明设备以及其他所有可供使用的东西,感受了一下正在缓慢恢复的贮藏物。 “什么?!” 我站起身来,直往外去。 “你要去哪里呀?!” “进城。” “等等,外面危险啊!” “你别跟来!” 她愣住了。 我稍停住脚跟,侧身回向她说道:“清算者们估计也已经收到调遣的命令,现在的这一带应该都是你们的人了。你在这里藏好,看看通讯仪还能不能联络,等到他们来了你就跟他们走,总比和我待在一起要安全。” 说完,我也不等她回答,一头猛扎进黑暗里,疾步飞奔而出。 “你这个骗子!” 我听见她在身后生气地喊道。 可我没有理会,看了看空旷的路面,正巧离电缆有一段距离。于是一刻也不耽搁地向前…… 直到天际又下了一阵余雷。 轰! 伴随着这一声,我突然感觉脚底踩空了。 第78章 纵使入深潭 “抓紧!” “不行了,快松手!” 千在外头,我在里头。 自我踩到暗坑以后,急忙一手抄进旁边的泥土里坚持了一阵。这几秒钟功夫,千立刻就赶了过来将我死死抓住。 可是她的力气不够,拼了命地抓紧我的手臂仍旧无法止住我的下滑。而我陷在只容一人宽的坑里,无处借力,无从发力,也根本没法依靠自己爬上来。 眼见得刚被雨水冲刷过的泥土已经愈发稀软松垮,可这傻姑娘却还是不肯松手。 “千!” “闭嘴!” 我一惊——她还是第一次用这么强硬的语气……借着朦胧的光亮我抬头望向她,此刻她正紧紧咬着嘴唇,目光定在我身上,一直到她双手发颤,我都感觉得到。 “不要让我再连累你了。” 她不同意,表现出的就是沉默不语,而双手越发狠劲——我甚至感觉她纤细的手指要扣进我的腕中,但这微乎其微的痛楚却让我一面愀然,一面感动。 我们不知僵持在原地多久。 才静止了不一会儿的天空又落下细细的雨点,敲在我的额头上,淋在土里,令人绝望。 能感受到,千快要支撑不住了。 她趴在地上,身子却一点点地向前倾,几欲要同我一起坠落下去…… 我试过干脆一甩手挣开她,但每每我打算这么做时,她就会用力将我的手摁住,目光凄婉得叫人心痛。 她可能要和我一起摔下去了。 随着我们又往深处下滑了一些,那较为稳定的平衡感便在瞬间飞速地崩溃,就好像下面突然伸上来了一双手,握住我的脚往下狠狠地一拽——我掉了下去,身旁的土沿飞速坍塌,连带着千。 虽然下坠的险感早已体会过几遍,然而这一次,却格外窒息。是因为千也随着我一起掉落的缘故吗? 我死命地护住她,心想这很有可能是我能为她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我的预感没错。 这个暗坑深不见底。 垂直下坠了五秒后,内壁又开始曲折,虽然稍稍缓冲了下坠的速度,但四处都是锋利的棱石,但愿千还安好。我们在昏头转向与失重的状态下早已经没法顾及身体是否遭到挫伤了。 直到那四面碰撞的震荡开始减少,我便知道这又是垂直的一段,连忙趁着这时间奋力地调整重心,使自己在下,而千在上。 两秒后,伴随着猛烈的撞击—— 我的脊柱全碎,内脏仿佛被搅成一团,一口浓血从嘴里喷了出来,然后就是眼冒金星,逐渐失去了意识。 待到我苏醒过来,才发现千也在一旁,貌似也受了不小的伤。 是刚才的内壁的弯曲救了她。 我吃力地向她爬去,来到她身旁咬着牙撑起稀烂的身体。 “千……” 她的眼皮动了一下。 我害怕她昏死过去,于是不断地呼唤着她,直到她慢慢清醒过来。 “没事?” 我虚弱地问道。 谁知她卯足了浑身剩下的劲,狠狠地抽了我一个耳光。完了还不算,抬起脚来在我的肩膀上又踢了两脚。 “我知道你这个臭原始种人死不了!” 她失声叫了起来,可是不一会儿声音就哽咽了,眼泪开始嗒嗒地往下掉。又过了不久,她竟似有意识地克制一般,纵使再悲伤也紧紧闭住嘴巴,将难过全都吞进肚里,只剩委屈。 我感受着她传递给我的颤动,一时间也忘了痛,忘了反应,只是默默地凝固在原地,不知时间流逝。 是我又害了她。 是我在那一瞬间完全失去了理智,从而不顾劝阻,无视危险,最后还不负责任地抛弃了她。 那时候我什么也想不到,而这时才反应过来那是一个完全的错误,是一个完全愚蠢而又混账的错误。 可是现在悔过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仅一事无成!还搭上了千! 我不怨她在我重伤之时还对我拳打脚踢,如果能给我长个教训、如果能弥补这可怕的错误,我宁可她毫无顾忌地痛扁我一顿。 可她早就不打我了,双手还紧紧地抱着我,把头也埋进了我怀里。 我苦着脸,似乎想到了什么。 这傻姑娘生气,或许根本就不是为了我害她一起掉到了这个将死的深潭里,否则也不会奋不顾身地扑上来拉住我。 她生气,或许只是因为我二话不说地就丢下了她。 这心思,仿佛她读懂了一般,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将先前积累下的所有痛苦、心酸、无助……全都宣泄而出。 我心碎地轻拍她的后背。 不觉,面上也滑下两道泪痕,滚烫而深刻。 …… 千。 “你不要走啊!” 第79章 如若早相见 望着四周黑黢黢的一片,头顶高高的岩也早已半隐去了外头的星星光亮,这个死囚的地牢、这个黑棺正在以它的封闭、潮湿、虚寒、冷寂、黑暗疯狂压迫着我们。 我不是第一次陷入这样的困境了,可是却依旧担忧,担忧这一次的困境欲想使人生不如死。 没理由。 千静静地倚靠在我身旁,看上去比我冷静得多。 她似乎并不和我一样畏惧还未发生的一切,她只是等待,或是无所求地看淡,即便这很有可能是她人生的终点。 我们是爬不上去的。 此刻身处的大概是一个椭圆形的腔体,容纳我们的空间不大不小,走到两旁便能摸到向上弯折的壁,上覆粘稠的不明液体,一用力还能刷下来不少土屑。但总之是不可能于此攀爬的。 往上不行,往下也有万丈深渊,我说不定会闷死在这儿,而千可能会饿死在这儿。无论有什么未安未了难平难断的心愿,似乎与我们都再无关系了。不知千是否如此,反正我是。 “你害怕吗?”她问。 “我怕。”我无力地答。 她微微笑了笑,抱紧了我的手臂。 “你呢?” “我不怕的。” 我也使劲儿笑了笑,尽量让气氛能够轻松一些。 “你撒谎,你为什么不怕?” 我感觉她抬起头来望向我,沉默了两秒以后轻快地答道:“总会有办法的,人应该要乐观嘛。况且……” “况且什么?” “至少你还在。” 我惊异地轻呼一声:“我?!” 但随之立马就不自觉地镇定下来。 脑海里头的声音提醒自己这时候正当着她的支柱,应该稳住阵脚了。 然后我解嘲地叹了口气道:“傻姑娘,不是我在,是我害得你也被困在这儿!就这么相信我吗?我们才认识多久?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可知道?” “这跟我们认识多久没有关系。我感受得到,至少你是一个温柔的人。虽然路很短,可每次我有危险的时候你总会来救我,不是吗?” 她的语气柔和,充满了我说不出的感觉。 可这让我突然地感到一丝慌张。 “你误会了,我或许不是什么好人。” 她默默摇了摇头。 “比起我遇见的其他人来说……” 我这才想起最爱她的姐姐已经不在了,她现在正身处于这个混乱的世界。 我意识到,她说这话时难以言喻的孤独,另一边只有愈发地抱紧我的手臂,生怕我会毫无征兆、没来由地突然抽开。 每一个举动都让人心疼。 可这也不能成为我一直欺骗她的理由。 “我只是在利用你,千。从一开始就是。” “那不重要,我们都是在各取所需。” 无奈地,我长叹了一口气。 眼前见不着光亮,心中也见不着光亮。身边还有一个刚刚在身体和心理都受了伤的女孩儿——可能是过大的打击使她悲痛到了极点。我曾听闻人在悲痛到极点的状态下是会产生一些疯狂而不自觉的想法的。正如她现在正将一个罪不可赦的我当做依靠…… 或许只是她不愿意再去思考我是何等的罪人了,这并非她的本愿。况且在一起经历了悚怖的危险后,产生吊桥效应也不是没有可能。当然,我没资格对她的心理状态评头论足,就此打住!再说我就该自罚。谁让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设若她不需要我,憎恶我,我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向她赎罪,如何对她补偿。 不然,干脆珍惜生命最后的时间,可予我们彼此都够感受末了的愿? “我是个大恶人,但倘若可以为你最后再做点事,我想也算是帮自己减轻了一些罪业?” 心里这么想着。 望向此时沉默而显得无比单薄的她,我踌躇地缓缓伸出手臂…… 触碰到——她的肩膀,她的后背,我悄悄揽住了她。 感受她温润的气息。 突然,她也向我靠来! 我感觉我正迎着她的嘴…… 一股狂热的感觉在我头脑中炸裂开来,心脏也在砰砰地乱跳。 不管那么多了,纵使这是个老套而蹩脚的好莱坞式镜头。 轻吻彼此,就当作是相伴不多时的相互感谢。 然而这时,我又隐隐约约地听得外头的一声炮响——心中猛得一惊,瞬间又从靡靡之中震醒,在我们即将吻上的那一刻,微微偏了头,吻在了她的脸颊上。 回望她的神情,恬淡而释然。 她只是开心地微笑,那笑容如天使一般。 而我?则即刻变成了羞愧的孩子。 前几秒那些自以为是的猜想,见此情形,想必也该要一一推翻了。 第80章 转机 在原地待了多时,千睡去了。 我想这是个保存体力的正确做法。 纵使出不去的话,这种做法无济于事,但她看上去一点也不害怕——她不害怕与我相处,她害怕的是独自一人与外头的世界相处,即便相较的对象是黑暗与廖无人知的死。 望着熟睡的她,前番心窝一热做出的举动带来的羞愧感,这下于安静的气氛中又开始上头了。 “她或许只是想感谢我。” 我在心里这么想着。 “哪有一见钟情……不是我,我不是。” 又这么想。 方才欲想亲吻的画面也在我脑海中飘过,激得我往旁边打抽般猛地一甩头—— “呸!你可真不要脸!” 我在心里对自己骂道。 看着在我身边安然睡去的她,我想,我们的关系也许并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复杂。我们只是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互相依靠罢了。而现在,我能做的也就是和她相互陪伴着走完在这个星球上最后的旅程。除此之外,不必再多考虑什么,徒增那些有的没的。 “莉莉,对不起,给你添乱了。” 我自言自语地朝着从那儿落下来的“天坑”说道。 “她会没事的,至少不会像我一样突然在那么一瞬就失去理智。” 我在心中安慰着自己,也在默默地为她祈祷,向她道歉。 虽说现在的处境以及我来到这里所做出的所有努力,似乎都比不上听从她的安排乖乖留在亚基里。但不知怎的,竟突然有了种释然的感觉。 一方面是无愧于自己,另一方面是困境反倒让我坦然了不少。实打实地断了出路,逼我放弃,然而放弃却意味着不再为了寻出路而苦苦挣扎。 这时候,千醒了过来。 “嗯?我的冥想吵到你了?”我打趣地说道。 “噢你可真会说笑!” 她顿了顿,然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你说…冥想?” “哎,我是说,我一直在考虑着留下点什么。” “你在说什么呀?” 我耸了耸肩。 “假如有一天,有人好巧不巧地发现了这儿,也总会知道……呵,总比颓唐地坐在原地无所事事要强啊。” 透过一点微光,我看见千在朝着我微笑,可那微笑却有点像是在笑我傻。 我终没把“遗书”二字挑明,因为我知道我们两人现在是平静的,是不因周围的黑暗而感到害怕的。我不想破坏了这样的气氛,但同时也觉得留下些什么是件有意义的事。 应当给这场光怪陆离的旅程,做一个正式的道别了。 “你的百宝袋里有笔和纸么?” “当然有啦!” 说着她飞快地从包里翻出了手写笔和一沓便签条。 “我觉得你可以写一首律诗,或是绝句,给它起个响亮的名字。” “在这黑暗中?” “不错,在这黑暗中。” “才力有限,现代诗会好写一些。” “那就现代诗!” 我们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外头的人听了定会一头雾水的话。 酝酿不多时,我直起身来,将便签搭在石壁上…… “想好了,就题个《归去》!” “前面不加个‘驾鹤’?” “哈哈哈哈,也行啊!” 我笑着正要落笔,不料手一滑,便签就翻飞着贴了下去。 刚想去捡,却惊奇地发现那便签竟平平地沾在了石壁上,发出阵阵“哗哗”的抖动声。 我想到了什么,迅速俯下身去,怀着万分之一的希望去轻捻便签的一角,然后再松开——它又贴了回去。 再将手指悬在便签上方,果然也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石壁后面是空的!而且说不定还通往外头! 正因如此,才有空气流动,把纸片吸了过去! 我兴奋地大喊着让千用手电筒为我照明。 仔细辨认眼前之景,竟发现那是一扇铁门!虽然已被尘灰覆盖得严严实实,险些就失了门的形状,可门缝却依稀可见。 “枭……” “看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 “又有条路可以去试一试了。” 第81章 不明地下生物 我们通过了。 可惜的是门后还有一条长长的路径,并没有直通地面,倒是顶上确实裂开了一些很深的缝隙,只把外头的光亮和空气送进来。 “所以这里怎么会有门?” “应该是从前的老科学家们在实验期间设立的。当时他们正致力于一系列秘密的实验,可是据我所知,结果并不是太好。经过复兴会高层对实验各方面影响的评估与裁定,就只有把所有的材料都放到地底下去了,最终也没给外界作出过什么合理的解释,更没有将实验成果公布。或许是通往一些坑洞?我想不明白……” “我们刚才待的地方塌方了,看痕迹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事。通往普通坑洞的地方似乎也不需要设置那样一扇厚重的门,就好像是在隔绝什么东西。” 说这话时,我的膝盖与后脚跟还在隐隐作痛——刚才发现这门并打算继续探索后,我就吃力地设法将它打开。 门虽没有上锁,可是由于过久没有活动过的缘故,早已像焊死了一般。好在转轴向里,最后是用蛮力艰难地破开的。 之后我们就一路行来,走到了现在。 “这里看着像一条隧道?” “枭,我有种不好的感觉。” “别怕。” 我看了看周围——这条“隧道”不大,甚至略显得狭窄,估计只容三个人并排而行、伸直了手往上奋力一跳就可以摸到顶。内壁虽然残破,但可以推测曾经是用聚合材料构筑的表层,除去一些磨损的部位以外,其他的竟还挺光整。地面则是普通的水泥路,冰冷坚硬,用力踢上一脚,似乎能溅起铺天卷地的灰尘。 “隧道”内本是有照明设备的,但是不用说现在已经全部瘫痪,如今行走于此全靠千的应急手电在后头打着光。 “看着像是多少用心建造过。” 我喃喃地感叹。 “难不成是要修筑地下堡垒?不对,如果是那样的话又略显草率了。” “枭……” 千越走越慢,最后甚至停下脚步,颤颤巍巍地喊了我一声。 “怎么啦?” “咱们的老科学家,最早是做生物试验工程的。” “基因筛选,我听说过。” “所以他们在这儿做的秘密实验,我可不觉得会是建筑工程,更可能是……” 我咽了咽口水。 “生物实验?” “啊,我不确定!但是很有可能!我小时候听说过一些睡前故事……” “众所周知,睡前故事那都是哄小孩的。” “我倒还希望是假的呢!可是它们…都那么逼真,如果真的存在……” “会怎么样?” “我就要哭啦!” 我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哭什么呀傻姑娘?” “被吓哭的。” “哪有那么夸张。” “是真的!你要是听人说过,你就知道有多吓人了!” “怎么?有吃人的怪物?” “不,也不是。哎呀!我现在很难说清的。总之,小时候我一听到它们的故事就不敢一个人睡觉。” 我听闻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乖,不怕。” “可恶!” 她气呼呼地跺了跺脚。 可是这一跺脚,遥远的那头却即刻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回应,吓得她大气不敢喘,飞速闪到了我身后。 等我们都静止下来,前方又安静得可怕,就仿佛刚才的动静只是我们的幻觉而已,似乎除了我们交谈的回音、行走的脚步、细微的呼吸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声响。 那一头,卷着阴风,捎着虚寒。 “哎!搞什么嘛!你看连我都被你弄得紧张了!” 我抱怨道。 虽说如此,还是得谨慎行事。 我又努力地感受了一下管道,像是比先前要好多了,假使集中精神,应该多少能造出一点光或缝合线来。 碍于赶路,不然等到完全恢复,就能有万全的把握应对任何威胁。现在权且先依靠拳脚与不死身来试探风险。 “窗前看,屋里听,闭眼不要醒;白树林,枯水井,噤声不要惊;梦里追,赶快逃,脚步不要停……” 我听得千在我身后轻声地哼着什么。 “呀!你在干什么呀傻姑娘?” “这是以前阿妈教我的童谣,讲得就是……阿妈说唱唱童谣就不怕了!” “什么?!这明明是不唱还好,唱起来我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么诡异的旋律你确定这是童谣?” “是啦!是我们费伦多小孩的一代童年呢。记得那时,整区都兴起了一些可怕的传闻,说是老科学家们犯了几个错误,导致出了一些乱子……虽然这样的传闻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但各式各样的版本早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那时候大人们都用这个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呢!” “好了好了,没事的,跟紧我。我们除了这条路,也没得选择了。拼一拼总还有希望的,来……” 我向她伸出手去,但是她没接,只是跳上来再一次一把缠住了我的手臂,把半边脸贴在我肩膀后面,然后弱弱地说道:“走,走。” 于是我们就继续向前,朝那漫无边境的黑暗。 “你刚才也听到声响了?!” 每走一步,千就愈发神经质一点。 “是是是。” “那不就意味着,前面确实有什么东西嘛!” “没关系,无论有什么东西,它要是敢伤你,我就把它揍得满地找牙。” “阿妈说它们力大无穷。” 我哈哈笑着朝她摆了摆手。 突然,脚底“咔擦”一声踩到了什么。 我和千都不约而同地往下一看—— “啊!” 她尖叫起来。 我定睛观瞧,原来是一根指骨,不知那是动物的还是人的。 我承认,这一信号确实传递出了个令人不安的信息。 再凭借着手电筒的微光往前望去——我们似乎已经走出隧道,来到了一个宽敞洞穴。 这里到处都是散落的仪器,破烂不堪。 几块面积很大的防腐隔膜层像保鲜膜包西瓜一样将整个洞穴都密密贴得严严实实,只不过历代久远,现在老旧暗黄,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地上还架着两盏强光探照灯,当然,如今已经没电了,灯前的玻璃还不知被什么砸破,粉末碎了一地。 而正处在我们视线中央的,是一道厚重的闸门,旁边设有操作面板,估计就是控制闸门的总控开关。 这一切——钢铁、锈迹、骨骸、黄纸……无不刺激着我的头脑,让我回想起某个收容设施的模样。 “枭,这个面板是机械的!” 此刻千朝着我惊呼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站在总控面板前面。 “上面有一个转扭密码,看样子,是只要输对了密码就可以使用齿轮绞索。” “你知道密码么?” “嗯…不知道,但是可以推测一下?” 于是,她立马也忘了害怕,就开始琢磨起那个古老的面板。 对此我并不焦急,因为就算她实在破译不出来,我都可以等着贮藏物恢复以后用光将整扇门给消逝。 正这么想着,我欲后退一点看清整个洞穴的环境,不料又踩到了什么。 低头一看,不是什么骨头了,是一张蚀迹斑斑的稿纸。 借着手电筒的光亮,我微微看清了——那张稿纸的顶端画着一只三角状的眼睛,下附危险标志以及类似强腐蚀性的骷髅头图案。 随着目光往下,我又看见了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一个光秃秃的类人形生物。 是的,是类人形生物。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我已经完全没法判断那究竟是不是个人了。 顿生一股寒意,我忙趁着千正在全神贯注地研究面板,赶紧将那张稿纸用脚揉了个稀烂。 第82章 周旋 摆弄了一会儿,门竟然给千打开了。据说不是什么很复杂的密码,就好像作用只不过是为了防止里面的东西闯出来。 当然对于这想法我但愿别在千脑海里停留太久,毕竟我们是要探一探风险寻出路的,这时候只有前进。 虽说管道还未完全恢复,但用于应急倒不成问题。想想那不明生物倘若没有恶意?希望渺茫……可不代表这就得逼我们退回原地。 门开了。 一股腐败的恶臭顿时从里头翻涌着滚了出来,并着一阵似有似无的碎响。 到这里,我的脑海也浮出一个稍有动摇的想法——或许里头没路了?就只是一个封闭的单元? 但想想来时也不见得另一头通往哪里,倒像是开拓到一半突然烂尾的工程。这样大的秘密试验场所,肯定是有着连接内外的通道的——既然来的那边没有,那么一定是在我们正要前进的这个方向。 我已经高度警惕着准备战斗了。 可自打迈出第一步起,藏匿在黑暗中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仿佛是已经注意到了我们的到来,但同样保持着戒备正在伺机而动。 手电筒的光亮在整个幽闭的空间内显得非常单薄,似乎随时都有可能被吞噬;如同烟障一般的黑雾正从当中传来吞咽口水一般的响动。 我示意千贴着石壁走,这样就减少了一面受敌的风险。 那个藏着的家伙似乎是注意到了我们正打算这么做,于是幽幽地发出了如同人讪笑般的声音。 千抓得更紧了。 “你别担心,既是我的主意,我就是拼了命也要保你周全。” 千牙齿打颤地说道:“可别,别逞能了,我们快点走就是。” 我笑笑回头安慰她,可是正当我再一次目视前方时…… 上帝啊! 那鬼玩意儿就直愣愣地站在我们面前! 它毫不遮掩,毫不闪躲,就那么定定的,从黑暗中从容而出,暴露在我们手电筒的微光下。 不得不承认,有时毫无征兆地出现,比潜伏着杀过来要使人更加感到恶寒。 千惊叫了一声,因为她看到了那是怎样一个令人惊悚的荒诞生物—— 头顶是尖的,上面没有一点毛发、双眼暴突好像青蛙一样、颧骨十分突出,而下颚却又突然紧缩,这使它的整个脑袋大致成一个菱形、脖子扁而细长,像游离在体外又连接着身体的水鳗、它一丝不挂,通体雪白,全身上下瘦骨嶙峋、没有正常人的器官,分不出性别、指甲长到绕着手腕打了几个圈儿,乌漆嘛黑像老鼠屎的颜色——基本上符合我在稿纸上看到的模样,除了它没有嘴唇的嘴边顺着下巴流出来的一片猩红,以及身上处处骇人的口子。 “千,退后!” 我一边叫着,一边冲上前去。 不等那怪物反应就已经一拳砸在它的面门上。 紧接着,传来了它暴怒的声音——凄厉,又震耳欲聋。 “抱歉,一点也不吓人。” 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毕竟在物理伤害面前我也是算是不死的,难道还怕它几声尖叫? 点地腾起自上而下地又是一拳,打得它一个踉跄,不消站稳又接我一记转身后摆腿,整个身体都打着旋子重重跌在了地上。 我捏了捏拳头,心想这怪物还挺不经打,也没有千刚才渲染出的那么恐怖。 直到我见它缓缓起身—— 整块下颚“嗒”一声掉了下来,只剩一只肉红的舌头垂在外面摇晃……看着是挺吓人,然而更吓人的在后头! 它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出了一块新的下颚!但是依旧没有嘴唇……那暴露在外的两排门齿就好像在咧嘴笑一般。 该死! 这样的自愈速度已经完全超过原始种人了!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下轮到它朝我发起攻势。 这怪物竟仿照着我的格斗式,抱起了并不标准但类似拳击的站架。 “真是愚蠢。” 我见它滑步向我逼近,突然拧腰送出了一记直拳。 “倒还模仿得好像有那么一回事!” 我正笑着心想可以从容躲过这一击,却想不到那竟然是佯攻!下盘没防备挨了一记扫腿! 扫腿! 我感觉重心崩了,整个人被扫得腾起朝侧旁跌去。 就在这漫长的三秒钟内——我的头脑里都是一片空白。 二十年的桩功在擂台上征战无数都能使我不动如山,而如今在一个愚钝的怪物面前尽然如此不堪一击。 更让我震惊到头脑宕机的是那个怪物居然懂得扫腿?! 我可不记得刚才有用过,这一定是它本身就会的! 来不及了。 它瞬间恢复最初始的兽性扑到了我身上。 “枭!” 千在后面大喊了一声。 “别过来,傻姑娘!我应付得了啊!” 然而她已经冲到了我身边,奋不顾身地贴到那怪物跟前抡起挎包砸在了它脸上。 那怪物受惊,连忙从我身上跳开。 伴随着“咣当哐当”的响声,千挎包里的东西也散落一地。 “多危险啊!” 我责备道。 “哼。你才是!” 我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不打算再和那怪物继续耗下去。 步步走进攻击范围,掰断手指,开放管道…… 正当缝合线快要飙出的时候,我惊诧地发现那怪物竟若有所思地盯着地上的一个物件,收敛了所有的暴戾,安安静静地趴了下去…… 终了,缝合线没有出来。 我想要极力仔细地去分辨地上的物件,可是那怪物却将其一把抢起抱在怀里,以极快的速度向后闪去,也不管我的存在,最后又消失在了黑暗中。 第83章 困者 我不明所以,但见它主动消失在眼前,是否可暂且认为它现在没有威胁? 我回身问千:“我看它分明是拿走了什么东西,你快检查检查少了什么?重不重要?” 于是千快速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拾起,然后粗略清点了一番—— “好像没有少呀…至少不会是什么重要的东西。”她努力回想着,不多时突然一拍掌道:“噢!是一只罐头!是应急时充饥用的。” “罐头?”我心中起疑,“那怪物难不成还晓得罐头是何物?不管怎样,罐头的密封性很好,它至少是闻不出气味的。可这未免也太荒唐了?况且,假如它会感到饥饿,它又是如何在这样一个封闭又无水无粮的环境里活过这么长时间的?!” 悄悄地再往周围探索,然而除了刚才那家伙发出阵阵细微的碎响以外,却也不见还有其他的异类了。 “可明明那稿纸上印着的不止一只。” 这想法在我脑海中旋即而起,让我一阵毛骨悚然。 一定是这怪物吃掉了它的同类! 那么它在我心中的威胁等级又上升了一个层次。 “枭,我们快些走,它给我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我懂,你站我后面,假如它再出现,恐怕我就得直接消灭它了。” 千看了我一眼,抿了抿嘴,没有说话。 是我忘了她还没见过我使用光与缝合线,或许那会吓到她。 然而接下来她却说了一句:“我并不是说它让我感觉到邪恶,其实,更像是悲伤。是的,我感觉到…很难过。” “傻姑娘,你在可怜它么?” “难道不行么?”她低下头去,呢喃着说道:“我说过以前一听到它们的故事就怕得要哭对么?” “是这么回事。” “可那时候我怕的,其实是它们的遭遇发生在自己身上。” 我听着一愣。 “看来这个故事的很多细节你没来得及说呢。” “假如还有机会的话,我想说给你听。” 我见她说得认真,连忙笑笑,打算快点探清这里是否有出路。 然而绕开那怪物,见到的却也都是水泥石墙,坚硬冰冷,这给我心里才刚燃起不久的希望之火泼了一盆凉水。 最后,还有一个方向。 那就是直面那怪物了。 “准备好,我们要过去了。” 千躲在我身后,点了点头。 …… 随着我们越来越接近,那细微的碎响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怎么说?就好像是金属互相碰撞的摩擦声。 直到手电筒的光渐渐地蔓延到了它身上,我才看清了眼前的一幕—— 那怪物正吃力地欲想起开罐头,然而,它的指甲因为过长时间没有修剪,早已盘成了圈儿,这使它无法扳开罐头自带的拉环。并且,它更无法凭着那样的指甲用蛮力将罐头破裂开来。 那一声声的碎响,正是它鼓捣罐头所发出的。 我和千怔怔地看着它近乎抓狂地努力了许久,最后发出一声懊恼又凄惨的声音,抄起地上的碎石就朝那罐头砸去。结果,石头落下偏了角度,不但没打开罐头,还将其弹得飞起,最后滚到了我们脚边。 见状,它猛地扭头瞪向我们,身体缓缓支起…… 近乎本能的,我发出了一声呵斥,就像是命令不听话的宠物狗“坐下”一般,没想到,不可思议的是对它竟然管用了?! 它浑身一颤,像是受到了惊吓,本来快要支起的身子也渐渐弯了下去,服软一般蜷缩着…… 我松了口气,打算让千跟紧,我们就可以避免与那怪物接触地快速通过。 可是我的手往后一伸却并没有拉到千,回过头来一看,才发现她蹲了下去。 随着“咔”的一声—— 罐头开了。 一阵浓郁的肉香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洞穴,闻得我都感觉腹中空空,恨不得大快朵颐!我理解,千肯定跟我一样,毕竟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餐了。没想到还能失而复得!可是…… “千,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 我才刚想这么说,就见到千将开了盖的罐头放在地上往前一推,直送到了那怪物跟前! 我感到难以置信。 “千!那是你最后的干粮啊。” “我知道。” “如果我们出不去的话,你知道食物有多重要么?” “我知道。” “那你还……” “它看起来比我们更饿。” 千没等我说完就平静地答道,像是甘愿如此决定,没有一点点的迟疑。 我无言以对,尽管不提倡,可是却更喜欢这姑娘一分。 “噢,那你可真是个傻瓜。”我假装作气恼地责备道。 而她则听懂了我的语气,只是笑笑。 趁着那怪物一把捧起罐头将脸埋进去狼吞虎咽的时候,我们连忙绕到了它身后,前去那个最后的方向。 咽食的声音小了,令人感到可怖的面孔也在淡去,或许我们真正与它脱离了。 …… “有光!” 走了一会儿,千惊喜地喊道。 我看见了,那是一个上行的阶梯路,顶上正透下来清朗的阳光,原来已经到了早上——虽然只是缝隙般渺小,但足够照明那个阶梯,照明它通风的结构,以及…… 一扇门! 有救了!我相信这门后面定有通往地上的路,否则也不会精心地设置通风口,不是嘛?只是,这门上面好像密密麻麻地写着什么东西。 “千,帮我打个光看看。” “好的。” 随着手电筒的光增强了周围的亮度,我看清了——那门上密密麻麻地竟写着文字!虽然字体歪七扭八潦草不堪,但我仍能依稀地分辨出它们的含义: “编号1668、编号1899、编号5407、编号5980……” “我是战士,衷心效命复兴会!” “我是战士,衷心效命费伦多!” “……” “一个环期。” “一个恒星周。” “十个恒星季。” …… “混蛋!已经记不清日子了。” “我们要一起出去!” “1899发疯了。” “受不了了。” “不能放弃,还有机会。” “好饿。” “吃、吃、吃。” “我们杀了他。” “让我死!” “都走了。” …… “什么时候您才能来?我们等了好久好久……我知道,您不来了。” 还有许许多多的内容,我没法一一分辨,加之许多字迹都已经模糊不堪了,更无法分辨书写的顺序。 我只是在奇怪这些话句在诉说着什么也,又是何人而写。 很明显,千也同我一样不自觉地开始分辨起上面的内容,直到…… “门是从外面锁的。” 我们俩浑身上下都炸了起来。 因为这句话不是千说的,也不是我说的。 腔调粘糊,咬字不清。 从我们身后传来。 第84章 人造人 我更情愿相信那只是错觉——把呜呜咽咽的喉音幻听成了一句话。可是其中所表达的意思又是那么清晰。 “门是从外头锁的。” 完整而具有逻辑。 千也注意到了,我见她与我同样诧异,并且随着她的手电往后一照——我们也证实了,这句话正是那个我以为不是人类或近似人类的生物所说。 “它竟会说话?!” 见它模样,竟与初遇时不同——长若水鳗的脖颈收缩了,直把它的脑袋束回肩上,让它更像人类几分。无奈相貌是无法改变的,那嶙峋煞白的体肤、深陷的双眼、突出的颧骨以及没有上下唇的嘴巴还是不可遮掩地让人感到背脊发凉。尤其是在断断闪闪的灯光下,更加重其对人脆弱神经的污染。 我也忘了去开门,只是怔怔地望着它向我们缓缓靠近,不过这一次,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威胁,所以我自然也不表现出脸麻肉胀的凶相或再一次朝它呵斥。 “不会…来人我以为…永远了。” 这是它在说话,虽然语法混乱,吐字不清,也不比我们听到的第一句通顺,但我大致还是理解了它想表达的意思。 “既然愿意平心静气地和我们说话,那么它应该不会是想要吃了我们。” 人最怕的多是未知,而沟通交流则是消除未知的最好方法。好比看恐怖片时我永远更怕那些自始至终不出一言的妖魔鬼怪,而倘若它们要是说了人话,便多少不觉胆寒倒反觉得亲切或搞笑了。 用在这里也是一样。 我在心里这么想,但同时也保持着管道开放的状态。谨防它是个不按正常套路出牌的疯子。 “怎么办?” 千拉了拉我的衣袖悄悄问道。 我想也是,别说她了,我也不知道要做什么——设若那家伙还是像早前那样凶狠地扑过来,我还可以毫不犹豫地将它分成两半。然而它何故现在却像个没有恶意、前来搭讪的伙计?叫人摸不着头脑。 不对。 仔细想了想,刚才似乎是我先动的手!它不过是静静出现在了我们跟前。 是我被这昏暗的环境压抑得过久,又听千神神叨叨地一渲染,于是先入为主地认定了它是个可怕的东西。 是这样。 那么我倒还应该感觉对不起它了? 好在不一会儿千缓解了尴尬。 她低声问了句:“你……是什么人?” 我见那家伙听到“人”时略有触动,于是表现得愈发温和,只是用它全黑的小眼打量着千,半晌吞吞吐吐地说出了—— “编号1899。” 我想我知道了,介于它的语言能力有限,我也并不打算追问,权且就帮他做个解释。 “或许它正是你说的那些老科学家们留下的实验品,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你知道的……”我对千说道。 千的神情变得很复杂,我猜她又在替它感到同情了。 “原来这些都是真的!我们的复兴会一直在为了减少悲剧而努力,却在努力的过程中制造着其他的悲剧……” “唉!” 如果不是我听错了的话,正是1899叹了口气。 它似乎差不多都能听得懂!这是很不可思议的——与世隔绝了这么长的时间,不仅没有完全丧失语言能力,竟还能听得懂许久没有接触过的外界语言,我猜它一定是下了很大功夫。 “千,世界比想象中的复杂多了。很多事情…虽然你知道这不对,可它就是确确实实地发生着,并且还会继续发生下去。墨庭议(墨城元老会)也好、复兴会也好,为了赢,总要不顾忌使用什么手段。这总不是我们能考虑过来的。走,我们出去。” 可正当我要用光将门消逝的时候,却突然感到一阵恶心——意念无法集中甚至连最单薄的微光也释放不出。 顿时,我感到冷汗冒出!一阵不可名状的恐惧爬上了心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是原始种。” 突然,1899说出了一句无比清晰的话,甚至还带着标准的费伦多口音。 “祂们没有搞懂,1899也没有弄清,这个洞穴总是会在特定的时间充斥起能够让原始种陷入虚弱的磁场。” 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些话是它说的。 竟是它说的。 难道它能在我与千短短的几句交谈中就记起或是完全掌握了语言技巧以及发音规范? “你是怎么做到的?” 千忍不住,比我更先发起了这个疑问。 “1899是人造人,祂们的仆从,也是费伦多复兴会的战士……祂们在创造1899的时候,在1899被称之为‘大脑’的部位安装了生物芯片,这有助于1899的学习。” 难怪它一下子就学会了格斗。 我觉得惊奇,但也不耐烦要听它说些闲话。这个世界什么怪事都有,早该见怪不怪了。我现在只想带着千出去。 “你说磁场总是会在特定时间出现,那么它什么时候消失?”我直截了当地向它问道,希望以它现在的智能可以很快回答我的问题。 “我没有必要回答你的问题,因为我们是敌人。不仅如此,你的傲慢也使人感到不适,我不喜欢你。” 我被说得一愣,没想到竟然给它呛到说不出话来。 “好啦,1899请你原谅他。其实他是个好人呢,一路上都在保护着我。嗯,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千,是复兴会壳城的随行军医,很高兴认识你。请问,这个磁场什么时候才会消失呢?” 我要感谢千,因为听她这么一说,1899立马就毫无保留地说道:“看台阶上,通风口总是能照进来一抹光,顺着这道光的尾巴,直到它照到那条线,就正好是磁场消失的时候。” 我们顺着1899指示的方向,果然在门上看到了一条刻上的粗线,想必那是它在洞穴中无数时日所总结出的经验。只可惜,现在照进来的光离那线还有着一定的距离。这就表示我们可能还得等上一段时间了……好在终是有出去的机会。 “咳咳,1899,请问,这扇门后面,可以通往地面上么?” 我尽量保持着谦卑,向它问道。 这一次,它回答我了:“这扇门后通往下水道,顺着下水道确实可以找到通往地上的路。那就是祂们带1899来时所走的路。只不过,祂们再也不会来了。祂们遗弃了1668、5407、5980和1899。是祂们封死了出路,是祂们要1899永远不见天日。” “祂们?” 我没法用费伦多的语言来形容这个称谓,但介于我知道这个称谓的含义是呼者带着无比的敬畏所说,所以权且就用“祂”来作代替。 千悄悄地对我说道:“我想就是那些老科学家们。” 转而她又朝向1899:“我对此感到非常抱歉,我也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感到惭愧。” “不!不怪祂们!我尊敬的小姐,光辉的医者,我愿本应做你与你们万千同胞的仆从,可是……” 说着说着,它倒显得悲伤起来。 在原地转了几圈,最后长叹一口气,坐到了地上。 我感觉它有很多很多的话要说。 也许,接下来就是千所说的那个故事中没有详细提及的具体内容了。 第85章 百年孤独 “玲是前代科学家们中最杰出的一位,也正是她带领着团队成功发明了能够筛选基因的链技术。可是关于这个,有很多细节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公开,就随她一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千在替我补充着1899所讲不太客观的内容,因为它对那些老科学家们只有敬畏,更别说前代科学家了,除了一味的“吹捧”,我再听不到其他信息。 “这是为什么?” “其实,后来的传闻说起,玲女士一直都在纠结着那场基因革命的伦理与道德,只不过是那时的异生种当权者不断向她施压,才迫使她不得不将这个技术的模型完善,最后投入使用。但尽管如此,她还是坚持着只有自己一人持有该项技术的核心……不久后,两族大战爆发,原始种人很快赢得了压倒性的胜利。在他们稳固政权期间,最重视的一件事便是拘禁和控制玲女士,经过惨无人道的严刑逼供后夺取了链技术的核心,为他们所使用。但要我说句不该说的,这也只是我们复兴会的一面之词。到底真相如何,谁知道呢?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玲女士最后是被残忍杀害了,而筛选基因的关键则落入了原始种人——也就是墨城政权手里。复兴会曾经责令老科学家们多次尝试还原这个技术的完整性,可是无不例外皆以失败告终——那实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复原的技术!这就是费伦多人为什么无法自己生育出原始种去秘密培养然后对抗墨城的理由。另外,加之因为早前流放费伦多这个荒蛮之地的,全都被上了一把无形的‘基因锁’。正是清算者们知道这里难以管辖,所以加倍严格地对待流放一事——在追查体检时凡是三代以内有原始种血统或是有任何诞下原始种后代可能的,通通遭到屠杀……他们的确在技术与自然生理两个层面都完全封死了异生种人私生原始种人的希望。” “不过我猜墨城高层们所获得的技术也并不完整?所以这才有‘次品婴儿’的回收工作。” 千听到这句话时惊了一下,直愣愣地注视了我两秒…… “你知道了!?” “知道了。包括幻想乡。” 她皱了皱眉头,似乎是有些疑虑,但很快岔开了话题。 “复兴会不是一开始就致力于寻找‘次品婴儿’的,那只是最后的无奈之举。在之前老科学家们虽然无法还原链技术,但是现在看来,他们确实通过链技术发展了分支……” 说罢,她缓缓望向了1899。 “我知道了,您说得对,1899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成为费伦多人民的仆从与对抗清算者的兵器。1899与1899的同胞是祂们最大程度还原、甚至超越原始种‘再生’能力的人造体。” “噢,那么那些老科学家们怎么把你们关在这儿,而不是投入战斗?”我轻率地向它问道。 这么一问,倒让它感觉更加失落。 我见它竟然感性地自嘲般笑了笑:“也许是因为1899和同胞们长得丑陋,而且还会呕吐出高腐蚀性的液体?也许是因为1899和同胞们要侍奉的主人都害怕或者讨厌见到我们?” 接着它低下头去,用一种惆怅到像是独自一人在站台淋雨的腔调说道:“这些只是也许。最主要的原因,1899知道——因为1899和同胞们有不可控的触发性歇斯底里症。只要发起病来,我们就会成为纯粹的杀人机器,不论是原始种还是异生种,凡是所见都是杀戮对象。这种症状普遍存在却又无法消解。更让祂们感到棘手的是,1899和同胞们是连毒剂都无法杀死的可怕怪物。” “他们没有尝试过避开触发条件?” 说这话,同时我也是想知道怎样避免它发狂,尽量和它多保持这样和平相处的状态。 它哼地笑了一声。 “触发条件?那就是‘感受’到鲜血。” …… 还真是讽刺。它们生来就是为了杀戮,就是为了将敌人撕裂,可那样做的话,却又会使它们失去控制,成为自己人的威胁。 “所以,他们就只有把你们关在这里了。” “对!” 它看着像是憋了很长的一口气,然后呼的一下释放了出来。 千在旁边一言不发,我望了望她,看见她神情悲伤。 “他们从不曾来看望过你们?”她问。 “从不曾。”它答。 “他们从不曾给你们食物?” “从不曾。” 转而,千的神情又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那么,你的同胞们呢?” 这句话,却听得像极了质问。 “我吃了它们。” …… 漫长的沉默。 …… “你怎么可以这样?!” 没有回答。 我紧紧按着千的肩膀,生怕她会冲上前去作出什么傻事。这个傻姑娘总是把“善恶”分得明明白白。她当然会为了一个人造生物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感到同情与悲伤,可在那同时,她当然也会为了这个人造生物吞噬同胞而感到气愤与憎恶。 “它们是你的同胞!他们就是你同甘苦共患难的亲人!你怎么对它们下得去手?尽管我们的科学家们做得很过分,但你也不可以用这个来掩饰!你吃了它们,这不是件光彩的事!这只能说明你的自私和野蛮,这只能说明你…真的不是个能让人接受的…的确是个…令人感到害怕的…东西!” 她气恼得语无伦次。 但是对此,我可不会用什么“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来对千说教,因为我知道、我确信,倘若是她被关在这里,她是不仅宁可饿死的,可能在饿死前还会卯足了劲无微不至地照顾他人。但我老叫她“傻姑娘”也不是没有理由——她总把凡事都想得太过单纯,像我一样。 这些人造生物可是有着极高的自愈速度的!他们即便不得已要茹毛饮血,也相当于是有着无穷无尽的食物来源……我知道这种说法听起来恶心,但实际就是如此。我看到1899身上那些骇人的疤痕以及嘴边淡淡的血渍就已经知道了,它曾无数次啃咬自己的肉体,以此来充饥。然而,为什么它的同胞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明明可以通过同样的方法活下来。之所以如此,我想答案只有一个——它们都被1899完全吞噬! 可我绝不相信这只是它单纯地享受大快朵颐的刺激感,反之,则像一个艰难完成的使命。 1899没有回避千诘责的目光,反倒坦然地说道:“并不是自私。正相反,我才是做了最大牺牲的那一个。” 我瞬间明白了。 “当活着找不到希望、看不到出路的时候,总是要比安静地死去还要难受万分!” 千沉默。 我不知道1899已经忍耐了多久,在这样一个冰冷、潮湿、黑暗、虽然通风却仍让人感到无比窒息洞穴。 它有“同胞”,它有“亲人”。 它们一起被制造出来,又一起被冷酷地遗弃。 残忍的是它们多少也拥有活生生的情感。 会笑、会痛。 在无数的时日里,从满怀祈望到失望,从失望又燃起不放弃的期盼,再从期盼转变为又一次的失落。 它们的命运在这个由混蛋统治的世界里起起落落,梦想一次次地破灭。 看着幽闭的洞穴,比死囚的监牢还要可怕。 强光探照灯、胶囊浸泡仓、手术台、分解工具…… 它们是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如同行尸走肉般苟活着。 它们或许还拥有异生种人漫长的寿命、饥饿又会刺激它们的本能撕咬自己的肉体;它们活着,却望不到终点,最后活着便成了无穷无尽的折磨。 它们是洞穴中的西西弗斯。 而1899,选择代替它的同胞承受一切。 它的确是做了最大牺牲的那一个。 留到最后,甚至连唯一可以交流解闷、幻想未来的同伴也没有。 看着一起一道的同胞一个接一个地消失,这对仍然活着且情感强烈的它何尝不又是一大血淋淋的刑罚? 我微微听闻千啜了一声。 有些哽咽。 “对不起。” “不要紧。” …… 我回头望了望那条投下来的光线的尾巴——此刻正好照耀在1899深深刻出的刻线上,散发着灿灿光辉。 第86章 受益于分歧的论争 “时候到了。” 我轻叹一声。 “已经没事了,再也没有什么会伤到你了。” 千轻快呼唤着坐在地上的1899。 可它只是坐着,丝毫不动,像是没有生命的木偶,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我们一起出去!” 听到这,我的心再一次微微颤抖了一下,正如过去数不清的时日里不知疲倦地经历的那样——这表示什么揪心的事正要发生。 听着千毫无顾虑,坦率真诚的表达,我知道她就是这个世界仅存的无需洗涤的灵魂,至少在我所见过的世界……可惜,她无法得偿所愿,我又不忍心告诉她使她难过。 1899坚决地摇了摇头道:“没有什么贮藏物可以破坏这扇门的。它自从被设计以来,就是为了隔绝这里。” 这是它不知道光与缝合线的存在。 毕竟已经超乎寻常太多。 对此我不打算费口舌去讲解,谁让我自己也没整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时间不等人,倘使过了刻度线我们可就得再等一轮。不若直接一些,决绝一点。 看着门上密密麻麻的字画:有闲时自言自语的攀讲、有对它同胞抽象的描摹、有喜怒哀乐的表情、有自创不通的乐谱……我承认我还是会感到心痛的。我猜这些就是1899在孤独的等待中唯一的精神慰藉与依靠——它定是经过了千百个日夜幻想着外头的生活。而此刻我却必将它摧毁,使它最后的心血与回忆也伴随着极极渴望的心愿一起烟消云散。 管道开启。我集中意念在心中勾勒出整扇门的轮廓以及范围所达最大的厚度,深吸一口气…… 令光耀,待光落。 那光闪起的是一整个同穴瞬间的辉煌,使之所有的黑暗无踪,如同白昼。 那光落下后,是千与1899在极度震撼的状态下伸手遮挡双眼的模样。 门已消逝。 后面是一条斜坡的通道,水声潺潺从通道的那一头传来。 我默默走到千的近旁,轻轻搭上她的肩膀。 “走。” 可说这话时,我自己却驻足不动,回头望向1899,心中甚至有一丝不切实际又主观臆断的希望。我自己也没发觉,这竟是在等待。纵使萍水一场,未曾交心…… 然而一切终究都在我的意料之中。 看到日复一日似无穷尽望眼欲穿的出路就在眼前,它并不会像活在童话中似的一跃而起,唱着快乐的歌谣奔向阳光。 这就是一个有所背负的人的世界。 而我,愿称它为一个有所背负的——人。 千见状不解地急问道:“怎么啦?走呀,你自由了,等了这么多时日,你终于可以出去了!” 她问着甚至欲想上前扶起它。 可当她看见1899抬起头的模样时,却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1899那空洞的双眼中正流出两道暗黄的液体,赤赤地灼烧着它的面颊。但它却丝毫不感觉疼痛,而是用它那骷髅一般的面孔极力地收缩——那没有上下唇的嘴,让我们清晰地看到它的齿正在疯狂打颤,发出咯咯的声响。 它在哭啊。 那暗黄色的液体正是它的眼泪。 那眼神,却不是悲伤,更像是在无尽磨难中看到一丝希望的欢欣与祈求。 良久,它摆正身位,竟双膝跪地,成拜伏状。 “你在干什么呀?起来呀,走!” 1899无动于衷。 “怎么啦?你说话……” 话还未说完,便有一道耀眼的白光闪过,将1899吞噬其中,唯留下一句释然的、微微的“天堂”。此后,它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千仿佛僵死了一般,哑口无言地望着1899曾经存在过的地方此时空空如也,不知觉,向前伸出的手都忘了放下。转而,她机械地扭头望向了我,像是在看一个危险的陌生人。 我没有再上前搭上她的肩膀,而是自觉地退到一边,轻声道了句:“走。” 我甚至都忘记了说完这句话后,千是如何回答的我,抑或是没有任何回答。我只记得后来我们一前一后,保持着一定距离向那通往下水道的斜坡走去,无比疏远。 …… “你就是像这样杀人的,对不对。” 我听见她语气冷漠到了零度以下,心里好像被剜了一刀。 “不久前的大屠杀,就是你以这样的方式造成的。” “你说的没错。” “为什么?” “不为什么。但我必须澄清这两件事不能一概而言。” “什么意思?!你觉得你做的是对的?” “至少对于刚才这件事,对。” “你凭什么能够站在高处决定人的生死?为什么你有这样的权柄?!” 她未曾有过地大声咆哮起来。 但我不怪她。她是个医者,医者总是要比常人对生命有着更高的敬畏。 我停下深深呼吸了两秒。 “当活着无望时,无法死去反而成了比死更残忍的惩罚。你还想让它怎样么?带它出去?是让它冲锋陷阵还是遭受所有人的厌恶?连它自己都知道这个世界早已容不下它!它出去以后只能如同怪物、异类,更加孤独地残活!那难道不是比死恶毒的惩罚?它已经没有同伴了!这正是它的背负,正是它自己所认定的罪。我认为它为此感到愧疚与撕心裂肺已经很久,它渴望的是解脱。我何尝没有想过这么可怜的一个人可以和我们一起走出去,让它能够享受本该享受到的生命的乐趣?可是啊,你看看外头,它出去只能见到会使它歇斯底里的鲜血!” 我本不该这么情绪化的,这衰样就好像是受了什么委屈一般。我不喜欢自己这种咄咄逼人的样子。 千努力咽了咽口水,这表示她很气愤,但是暂时也承认我说的有点道理。 我知道她的愤愤不平全是因为我在她心目中绝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这样强烈的“反差”使她一时间难以接受。 尴尬地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你前一段时间杀掉的人呢?!他们难道也没有活下去的希望么?还是说有没有希望都只是你为自己杀了人以后所作的假惺惺的托词?!你终究还是喜欢站在神的高度去自说自话地评判别人!” 又是沉默。 我们走在过水的路肩上,脚下全是粘不拉几的泥泞。身旁流过的废水,此刻似乎都小了声在看热闹。 这下轮到我咽口水了。 我没打算把我的“心酸血泪史”再详尽复述一遍,那样只会显得我更像是在捏造委屈的借口。我不喜欢。 “我无可选择。” “无可选择?!” “在被人诬陷后,我就一直只顾着逃跑。逃跑的路上却不小心杀了人。” “不小心杀了人?!你的意思是,你不小心……”她把“不小心”三个字强调得非常重,“杀了成百上千的人?!” “我不是想杀!我…我只是…只是想让他们脱离苦海。我不小心拆散了一个家庭啊!作为补救,我怎么可以让一个失去挚爱女儿的父亲孤零零地承受一切。他的女儿被我杀了!他的绝望我感受得到!我不忍心让他继续承受下去……唯一的补救就是让他们在另一个世界团聚!” 我自以为这个“借口”正当非常,也一定能够博取千的理解,让她重新认同我。 然而,我不仅没有得到任何赞同,反倒遭到了更加尖锐的指责—— “那全是你的自私!你只在乎自己的感受,你只是怕你那虚伪的良心揭穿了你的面具!我只问你,你凭什么断定失去女儿的父亲就一定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你凭什么断定失去女儿的父亲就一定不会重新振作起来,去找回快乐和人生的意义?!你!凭什么?!你只会照顾自己的感受!并且为了自己的感受你不惜剥夺别人选择的权利!你只不过是个胆小鬼,是个害怕承担责任害怕面对指责害怕接受惩罚的胆小鬼!” …… 在那一瞬间,我感受到震悚。 那是一种预料不到,冷不防被砸了当头一棒的感觉。 为什么我之前从未想过? 是了,是了,我确实是个无比自私的人,甚至还在为了自己的自私而拼命粉饰! 千是医者,而医者,总是要比常人对生命有着更深的见解。 我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她毫不理睬我地大踏步向前走去…… 第87章 命途多舛 我只认识她不久,但在这不久的时间内,她一直都是个坦率的姑娘,我相信从前肯定也是,今后也一定如此。 见她在我前头十来米的地方自顾自地走着,我看得出她多少是在赌气。纵使我也赞同她说的非常正确——我自以为的善意其实只是自私与软弱的借口,但她却不将我视为十恶不赦的坏人,恨我入骨。她更像,是在替我感到悲哀,以及表现出无法用言语来倾尽的失望。 “千,多谢你把我从病态的路上拉回来。”我在心里如是想。 不一会儿,她的步伐竟小了,步速也渐缓。假如从前的我和她是一类人,那么以我的角度来猜想,她此刻说不定正在挣扎着刚刚说的话是否合适、语气是否过重……毕竟她是个不染一尘罪恶的女孩,甚至连罪恶的戾气也侵犯不得她分毫。为什么?为什么我敢这么肯定?因为在这儿,她是最有资格教训我的人、是最有资格对我实行惩戒还不用担心报复的人。她大可以拿着手电筒快速地跑开,消失在我面前,把我丢在这个无光之域,独自一人在潮湿与生冷中摸索出路。可她没有选择这么做,反倒是一直留意着为我照明,当我离得远了,她也就慢下来等我追上……就这样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不近表达对我背阴一面的失望,不远表示她虽失望但仍不放弃我的决心。 我自顾自地苦笑——苦笑这样好的品性在混乱的世界中竟是对自身致命的威胁。可我又有什么资格这么武断地认为呢?我一点也不比她明智或是更有阅历。说不定,她坚持着这条路,能走得比我出色十倍,能比我光彩十倍。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与“爱人者,人恒爱之”比起来真像是顽童在狂妄地辱骂圣人! 在某种程度上,千是我心里被忘却很久的一面旗帜——曾经飘然在最光明之处,后来却揶揄着编了个理由将其挪去了角落。如今这面旗帜,正如我在无意中开了一扇门,赫然地再一次飘然在我面前,让我回忆起最初是为何要将它树立而起,又让我回忆起最初它是怎样的光辉。现在我不能再将它雪藏了,更不能让它倒下!我要它一直挺立,纵使是在混乱而无序的世界。 我犹豫片刻,打算向她坦白我心里的一切——可正当我要叫住她时,她也回头望向了我。 这一望,反倒让我突然忘了要说什么!我果然不太有底气用说话来完整心愿。 所以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又失望地回过头去,继续向前行进。 噗的一声,紧接着是千的尖叫。 “哗!” 我心中一惊,看见她脚底打滑,一不小心落到了水沟里。 “千!” 那里水深,水速也比较快,加之她处在惊慌之中,总是没法站稳将头抬起。 “我不会……” 她呛了一口污水。 我浑身一激灵,纵身跳了下去。 直到接近她身边,托住她的脖子,我才发现一起跳下来这决定确实有些草率。 水很急的! 而且感觉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我们正在往下漂流! 脚底虽能勉强蹬到水道,可是下斜的坡度与水流的冲击力让我根本无法站稳。 这样下去鬼知道我们又会落到哪里?! 更糟糕的是手电筒也被冲走了,现在四处只有一片黑暗。 此时此刻,我的头脑一片空白,只知道奋力托举着千。无奈这样紧张的状态下,即便我用尽全力也无法保证千不会呛到水。自己倒是无所谓了——只是每每回想起还能感受到一阵又涩又臭又馊的反胃。 再这么下去一定玩完,必须冷静。 我闭眼两秒沉住了气,最大可能地用一只手稳定住千,然后抽出另一只手来指向头顶上方…… 管道开启! 我用微量的光稍稍照清了四周的环境—— 前面有一个折弯! 但是估摸着这速度,以及到那儿的距离,我们可能来不及同时翻上“岸”去了。 “千!” …… 是我害得她陷入险境。 是我害得她蒙受苦难。 无论是暗坑,抑或是现在。 我亏欠她很多,我也无所报偿。 …… 就在这时,我们接近了那个水道折弯处——我深吸一口气,腰腹使劲,双手托住千往那“岸”上奋力一推—— …… 成功! 我心满意足地看着她滚上了“安全地带”。 可惜没法陪她一起出去了。 我正被那汹汹的恶水捎往不知何处。 在一阵天旋地转中,我感到头脑昏沉,就连贮藏物也不得劲地熄灭了,全让我感到无望与自责。更何况早已不知身在何处,那臭水又熏得人眼花——不知不觉间也就昏了。那种近在眼前的希望瞬间破灭的感觉,让我懊悔到像活着躺进棺材被埋到土里一般绝望。 于是,于是接下来的事又记不清了。 第88章 为了相同的目标 “你不要老是以为光靠着救我就能为自己脱罪啊。” 千的语气柔和。 我感觉她捧着我的脑袋。 不是那个意思,我可没有身首异处。我是说,我感觉千正跪在我身旁,而此时我正枕着她的腿躺在地上。 没有光了,什么也看不清楚。四处还是那股难闻的臭味,我们身上也是,非常狼狈。现在唯一知道且该感到庆幸的是,我并没有被冲到什么深坑里去,身后似乎是有条横在水道中间的木板把我拦住,然后千摸索着过来将我捡上岸去。 “你知道么,就算全世界都让我脱罪,我自己也不会放过自己。” 我闭上眼,摇着头。 “我从来都没有放过自己。我受过的所有折磨也都是咎由自取。试问一个自己都憎恶自己的人,有什么资格得到其他人的谅解呢?我曾经以为坚持,就可以让我行正道,破开一切苦厄,最终得到宁静与崇高。然而这些,无论我如何隐忍,似乎都永不可及,久而久之我便开始厌恶。于是我才发现我行正道的目的似乎并不是为了爱,似乎并不是为了体恤百千万的他人,却净是为了让自己感到光荣,净是为了能得到令自己意气风发的称颂。呵,行善是为了什么?真正的好人是不图回报,但愿看见处在困境中的人摆脱困境后重获快乐的模样,正如你。可我?我虽不为钱财,却为名誉。单从动机上来讲,与为钱财无二,都是欲有所求。当我发现坚持道义,不杀不抢不欺凌不蒙骗却不得感谢反致围剿的时候,我最黑暗却也最真实的一面也就展现在人前了。从今往后,我只能拿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来哄骗自己在乱世之中就该杀伐果断。可是这个业,太重!继续下去,我终一无所有,但倘若就此停手,我又当即一无所有……” 千沉默了很久,我只感觉她纤细的手指在我的发间轻轻划过。 我猜她一定是有什么话要说。 但却无法脱口而出。 …… “枭,要不我和你说一件从来没和其他人说过的事,关于我的。” 千的语气缓慢,语调柔和,我猜这也许是她的一个秘密,而此刻她正欲与我分享,怎可不认真聆听? 我不住默默凝视着她。 而她则仿佛短促地轻叹了一口气: “谁能无过一生呢?你认为我是个完完全全的好人嘛?其实并不是呀。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死过人呢?如果我告诉你我害死过不止一个人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出一言。 她便带着不易察觉的哀伤继续说道: “还记得小时候,我目睹过一起车祸。在一条小路,是一个男孩儿。司机害怕罪责逃跑了,只丢下那个男孩儿血淋淋地躺在路的中央。远远地,我看见了,他向我伸手,那手我至今都还记得……可,可是,可是我害怕极了!我只是匆匆地跑开,什么事也没做。那时候,我心里想的,是总会有人来帮他的,一定会有的。然而结果呢?结果是我在第二天的早间新闻里听到那个男孩儿孤零零地躺在地上两个小时,最终因为抢救不及才断了气。 倘若不是因为这新闻,我或许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在那一瞬间,还没吃完早点的我接连半个小时都没有下咽过食物,就好像噎住了一样。我多希望有谁能够救救我,但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是个惩罚。难道不是我害死他的么?倘若当时我帮他呼救,倘若当时我能帮助他做点什么……他,他都不至于那么早早地死去。我是唯一能够及时救他却选择了无视的人啊,只因为我害怕他满脸鲜血的模样。你瞧,这就是我的罪状之一了。多希望这漠然的性格能够在我犯下第一次错误后就当即改去呀!可惜,可惜没有。我想老天爷也一定认为这不够深刻,于是又给我下了一道永远过不去的心坎…… 那是一个下雪的冬天,在这,费伦多。因为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和爸爸争吵,因为赌气,摔门离家出走。爸爸找了我两条街,我明知道他身体不好,却还只顾着看他在满是积雪的路面艰难前进……” 说到这里,千哽住了,我感觉一滴眼泪落在了我的脸颊。 “爸爸…爸爸后来因此生病了。这一病,他再也没有起来!走前,他还一直念叨着我……” 她已经泣不成声。 我立马坐起抱住她,轻拍她的后背,但却不知道该安慰她什么好。 也只有听着她凄楚地继续说道:“爱我的人,都为我死了!阿妈为了救我,姐姐为了救我……” 整个地下,都回荡着她令人心碎的啜泣,我知道她已经坚毅地忍耐了很久,而这正是她柔弱的一面,与我初见疯丫头哭泣时一样震撼。可惜我除了陪伴,也不知道能为她们做些什么。此时此刻,我正式的,有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正是那种徘徊在莉莉丝与千之间的无力感。我讨厌这样,但却无可奈何。我该恬不知耻地说一句我希望她们都好。但是该怎么办呢?眼下疯丫头在外还不知生死,我又只能想尽办法给这个傻姑娘安慰。我以为我是个心中一生只容装下一人的人,可这想法如今就像我以为自己坚守道义绝不杀生一样可笑。 千靠在了我的肩上。 “我们每个人,都是欲有所求的,正如我,对你也是一样。所以你也无需深陷其中无法自拔。最重要的是,我们都知道什么不好,什么不对,那么就应该去耐心地维护,耐心地校正。你看,曾经的我见死不救,所以我后来拼了命地去成为一个医者,为了赎罪,为了在下一次能够有责任有能力去拯救去守护……所以你也应该尽力摆脱自己所讨厌的模样啊,不是嘛?” …… 虽然身处黑暗之中,看不清她的容貌,但实际上,即使不去看,我也知道她此刻正满眼的殷切与期望。 这期望的热烈直击我的心扉。 我承认,我再一次地感受到了触动。 但一时间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能表现得落落大方、真切自然。 讲到底,触动不正是藏在心里深处的东西嘛?自己知道,不是一定要用肯定非常的语言表达出来才算数的。 于是我笑了笑,假装听不懂地开起玩笑:“假如能够出得去,我一定。” “喂!你别岔开话题!” 千握紧拳头敲了敲我的脑袋,仿佛在责备我破坏了气氛。 见她无奈又气恼的样子,我打心里欢喜。 “你先答应我,一定坚持到出去。” 听到这话,她却得意地哼了一声。 “谁说出不去了?我刚才沿着墙走过来的时候正好摸到了上去的梯子。” “什么?!真的啊?!” “当然啦!来,这边。” 说罢她拉起我就往一旁去。 “上面的井盖很重呢,我打不开。” “没事,我来。” 爬上梯子一把顶开了上头的井盖,悄悄探清外面的状况确定安全后,伸手将千拉了出去。 是光明啊! 在混沌了这么长的时间后终于又慷慨地眷临! 我心中无比激动。 而听到千登出来时所说的第一句话后,我即刻十倍更甚地亢奋起来—— “呀!我们在壳城里了!” “什么?!你是说,复兴城吗?!” 千面露难色。 “呃…你这么说,其实也没错。是的,我们在城里了!” 我一看周围,似乎与外头的城市并无二致,只不过街道更宽阔,更平坦,布局更有规则。我原本还以为那科幻感十足的围墙后面将会有着一个未来主题的高科技城市呢……不过想想也是,费伦多资源有限,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其他分治区的。更何况倘若设计好的大手笔被墨城的卫星发现,这场战争也应该早就爆发了。 左右四顾,我发现周围竟见不到什么人,有也只是在远处跑过三两个士兵或是医护人员,这似乎说明了我可以比在外头更方便地行动。 这时,在千挎包里的通讯仪响了,前番一直没有信号,而如今总算接到了联络。 千不打算回答,但还是按下了收听键—— 那一头,似乎是在播报着撤离的通知。 千愣愣地望了我一眼,突然就表情复杂,略带哀伤。 “怎么了?”我关切地问道。 她抿了抿嘴。 “要撤离了。” 我听着一恍惚—— “要…撤离了啊……” 随后轻轻叹了口气,坚定地说道:“那就是意味着我们就要在此别过了。” …… 一瞬间,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很尴尬。或许是我们谁也没有及时地反应到在一同经历过那么多生死后,当下的“分道扬镳”正近在眼前。 如此唐突,却又皆在情理之中。 她睁大了眼睛,我看出不舍,因为我的眼里也都是相同的情感。但是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别的选择。 相逢是为了经历,而经历过后总有分别。我明白,现在正是时候。她还有马上要去服从的命令,我也还有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 “千!在走之前,可以告诉我陷阱之门的位置么?” “都现在了,你还要去那儿做什么?” 我侧了侧脸,认真地轻道一声: “去结束这场战争。” 我晓得,她虽这么问,但心里其实早知道我是非去不可。 而我,则满是希望她安心地跟着自己的大部队一起行动,因为对她来说那才是最安全的路径。 讲到底,我们终不是一方世界的人啊,但我想我们的目标定在某种意义上相似相同。 千怔了怔。 见此,我怕离别的气氛显得太急促、太沉重,于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温柔地说道:“刚才你和我说的,我都已经记在心里了。我不会被自责击垮,我也不会再自以为是地去决断他人的生命。我会去努力校正,我会去耐心平衡,我终会找到最温和的方式。只不过在那之前——在这里,奥伽墨,我也会保留必要之恶。希望你明白……” “我明白!其实,1899的心愿,我也知道了。不管怎么说,我赞同你的选择,但是请你不要迷失方向!记住,你是一个希望向善的人,这总没错。我们都是在犯错与失败中成长的。假如,假如在将来…我们还能见面!一定让我看到一个比今天更加悟彻的你!” “我答应你。” 我郑重地说道。 “不要死!” 我笑笑。 “我答应你。” 她点了点头。 向我伸出小拇指——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第89章 壳城 我疾行在前往陷阱之门的途中。 身边即便经过复兴会的军士,也都对我视若无睹了。 毕竟我身上覆满了泥灰,早遮去所有清算者的标志,甚至还散发着一股难闻的臭味……在他们眼里,我大概就是个慌乱中坏了阵脚的冒失鬼。不知前几刻愚蠢地跌进哪个污水坑里,现在还不听指挥迷失了方向,定是个倒霉又可怜的家伙!不过,就算在这些人当中有人眼尖地发现了我,我想他也无暇顾及是否要掏枪将我击毙了——因为于他们而言,这场“战役”已经完满结束!没必要在撤退的时候冒险,白白送掉性命。 没错,我正在与所有人背道而行。 回想起方才与千分别之时,她三步一回头,终还是叫住了我,并且告诉了我一个关于复兴会的秘密。 “这里不是复兴城,一直都不是!复兴城也从来都不存在!” 这正是她无数次只将此地称为“壳城”的原因。 所谓“壳城”,实为金蝉之“壳”,是必要之时可以毫不犹豫便舍弃的身外之物。千说了一句令我感到似曾相识的话:“我们并不会为了一方建筑的沦陷与毁灭而感到挫败,因为有费伦多人民的地方就有费伦多,有复兴会的地方就有复兴城。” 复兴会其实早有打算。 诚然,这里是他们的一个重要基地,可他们也早料到了终会有失守的一天。毕竟墨城的基业不是他们区区几十个恒星周的卧薪尝胆就能颠覆的。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铺好了退路——通过对各大分治区实行潜移默化的渗透计划,暗中根植了无数可供费伦多人民安身立命的据点。加上前段时间依靠突袭攻下的索伦威克与新加班,他们如今已经可以化整为零,将势力分散致全球的每个角落。同时依靠在费伦多的佯败,营造出起义军就此溃散的假象,以此让墨庭议放松警惕,在潜伏之中逐渐瓦解清算者的根基。 对于这场“新世纪的费伦多之战”,他们不过是承担了一些极其轻微的损失。真正的主力部队其实从十天之前就已经在陆续撤出,以应付清算者对索伦威克与新加班两大失地的反扑。如今留下的不过是些断后的义军,在对亚基里先遣军造成一定程度的消耗以后已经达成目的,现在开始全线撤退。 然而…… 陷阱之门的战斗却还在继续。 千信任我,所以告诉我这些。但她也明确地表示,既然大撤退的指令已经传达,那么现在的交战者也就和复兴会无关了。 至于疯丫头他们如今究竟面对的是谁,我心里大概有了个模糊的猜测。 这场战争牵扯的方面实在太多,人人都有着自己的盘算!却唯独亚基里,在四面八方的信息封锁下又毫无准备地被调遣来到这里。 念此,我加快了脚步。 …… 天空是青灰色的。前夜还未散去的大片黑云,此时又弥漫在费伦多的穹顶,遮蔽了天光,昏暗了四野。 水花在我脚下溅起,飞洒在石砖的路面,直导向那两侧如排牙一般向我推来的危楼。前方浑浑噩噩,正是落雨前令人窒息的低压,在绞紧着我的心肺。看到眼前渐渐升起的围墙——漆黑高耸,坚硬冰冷。内附可升降的直梯通道,连接着墙体内部的战壕。透过那连片的空窗,可以看到外侧的眺塔上架设着无数的机枪与炮台——全然是火舌的道口,只不过此时它们已经静默地颓靡在原地。 我只希求现在已没有这些喧嚣的死神盘踞在那里,可愈发接近,这希求就变得愈发渺茫。 不多时,竟还能听到墙外传来零星的枪声,并着兵刃相接的撞响! 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 但也是时候结束了! 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中枢麻醉剂的药效已经完全褪去,我感觉到管道已经全面苏醒。 只可惜那围墙厚度过大并且表层上附着的特殊保护层似乎能够反射光线,大大减弱了我将其消逝的速率。相较了一下所需花费的时间,我终还是决定走常规的路线。 好在连通墙体内部的电梯还能正常运作。随着那斑驳的“铁笼”吱呀地从顶上缓缓降下,我步履沉重地踏了上去。 铁栅的梯门关闭,锁住了外头的光隙,将它们投影在我的脸上。 我在那昏暗之处,看着外头的光景。 烽火狼烟,断壁残垣。 偌大的壳城不过是在一围高墙中的普通城市。 远处有广场,有湖塘…… 可通往那儿的路上,却是遗弃的枪支,报废的车辆。 美丽与落寞并存。 但我知道没时间再为此感慨万分。 我现在正拉满弓弦,弦上搭的箭矢,便是必要之恶。 “莉莉……” 等我。 第90章 蒸发 进入墙体。 这里俨然是一座封了顶的长城,距离地面约莫有十层楼的高度,阴阴的风正于无数的枪眼处从外面灌进来。 我自升降梯里走出,身察仿佛入了黑腔。梯门关上的那一刻,身后较为明亮的光线便也离我而去,剩下的只有这个连片的战壕里叫人晕眩的微灯,在晃动着把阴影投射在一地散乱之上。 那里什么都有——各式的枪支、丢弃的头盔、膨胀的背包甚至吃剩的饷粮……看来是复兴会的撤退命令来得突然,没时间让军士们井然有序地脱离战斗。可这难道不是件怪事? 千告诉我他们一直都有弃城而逃的打算,那样就没理由不事先做好准备。所以我猜他们说不定是遇到了什么异常紧急的事。 左右望向两边,长廊在漫漫的延伸之中弯折,目力所达之处皆是若干粗麻皮的沙包堆砌而成的掩体,虽然原始,但效果良好。经过一番战斗,这里竟没留下死者,足以见得这面墙防御性能的卓越,毕竟它或许就是复兴会于此最大的手笔了。只是不知为何,在这样一座建筑之中,我总感觉到有那么一丝古怪。 静静地想了想——原来是外头的声音小了,嘶吼的枪声与那兵刃碰撞的声音都不复如前。 难不成是这墙体变态的隔音功能? 没来由前一秒还嘶杀震天的战场,一瞬间就变成一片死寂? 我连忙将脸贴上壁垒的枪眼口,向外观望——外头是由我现在所置身的这堵半圆形高墙所包围的一个广场,占地宽阔,路面平坦,大概能容得下两个旅……至于我的注意力为什么放在这里?因为此时此刻,那里竟然空空如也啊! 什么也没有!没有交战的双方、没有丢下的遗体、没有弹痕与鲜血,一切都“安详宁静”,就好像是那儿从未发生过任何战斗!前番那些骇人的拼杀,难不成都随着我登上墙体的这一阵子人间蒸发了吗?! 我晃了晃身子,差点向后坐倒下去。 有一瞬间,我甚至怀疑是我跑错了地方,可当我想到千没理由骗我、在墙下时听到的声音也真切无比时,我就认定了这是件离奇的怪事。 真是股不可名状的恐惧。 如果非要比喻,那就好像身体里凭空钻进了一只八爪的章鱼,此时正悄悄地用它的腕足缠绕我的心脏。 在此间的茫然无措中,我远远地看见从登陆地的方向正沉重地赶来一支尚具规模的队伍。 是迟来的亚基里援军。 想必不断遭遇的内鬼以及鏖战已经打磨光了他们的斗志,甚至不用等到他们近前来都可以看出他们的颓靡。而如今再来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只会看见一方空荡荡的曾被称为战场的地方,然后产生和我一样的恐惧,仿佛被遗弃了一般,忧虑着或许只能永远留在此地。 果不其然,当他们抵达广场外围后,即刻陷入了较先前更加混乱的状态,全然没有了丝毫军队的纪律性。 我想他们应该也是接到支援请求后匆匆赶来的,而如今要支援的目标却不知所踪,更别说“消失”的还都是他们的长官了。他们现在正处在群龙无首的状态,到底该怎么拿捏分寸,没人敢承担这样的责任。 至于我,更是只剩下躲在暗处远观了。 看他们徘徊在原地良久,见前方又是一片“死路”,终还是调转方向漫无目的地朝往别处去了,只留下被乱足踏起的一片尘土在空中飞扬。 这样的情况很不乐观。 因为他们的举动告诉我,莉莉丝所处的军官营已经与大部队完全断了联系——不仅是寻不到,就连无线电的联络应该也无法接通。 等等…… 我觉察到了异样。 聚精会神地望去——那些扬尘飘散的方向很古怪!似乎是在半空中遇到了障碍一般只往两旁扩散却无法前进。再一看底下的路面,总是广场外侧要显得更残破一些,反倒是原先的战场竟完好得过分。这两块区域只要留心注意,就总能发现它们如盐分不同的两块海域“泾渭分明”般的不和谐感。 “或许这是一个结界?”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玄奇的想法,但除此以外,也确实在找不到更有说服力的解释了。 不管怎样,先从这里下去再说。 不再迟疑,我即刻动身跑过墙体中间的长桥去寻找开放之处。 最后在约莫尽头的位置找到了一个垂直向下的甬道。 迫于心急,我没有规规矩矩地拉着充当梯子的横隔一点一点往下爬,而是直接单手握住横隔一旁直通底部的长柱铁条一咬牙顺了下去。 那些甬道中的反光灯便自下而上地飞去,像是在把我导入一个未知的境地。 我当然希望这样的经历可以让我回忆起儿时在圆桶滑梯中的刺激感了!可惜,这一去,根本不是梦幻的水乐园,下面有的,只会是焚炉。 第91章 光的艺术 从甬道下来以后,我不敢轻举妄动。 眼前静得可怕,又空阔,又阴森,黑云遮顶后隐弱的天光更使之蒙上一层诡谲的色彩,叫人即便置身这燥热的环境中也会感到若有若无的寒意。 好在高墙脚下将入广场之地竖着几根五人环抱不合的巨大青灰色立柱,令我得以暂且先躲在它们后面,好冷静地考虑一下该用什么方法探路。 前番既然看到沙尘被阻隔了,那么这个看不见的“屏障”应该是拥有实体的。至于该如何确定这实体的范围? 我有想过从地上捡起一把石子试着往远处投掷,可惜多想想就会感觉这个方法有够愚蠢。掷出十来米已经是极限了,而这极限就连广场的边都碰不到。 我也不认为粗线地大踏步直接走上去是个好主意。 毕竟假如眼前的真是个“结界”,那早就远远超出我的认知了。这种不管是玄幻还是科幻的产物,我从没有亲眼见过,更不晓得会有什么千奇百怪的功效。更让人费解的是,它何故会突兀地出现在这样一个仍使用枪炮交锋的战场上?! 倘若是个进去了以后就出不来的陷阱、倘若是个进去了以后就被传送去异空间的虫洞,那真计较不出个后果来。 这下我已经开始像恐惧百慕大黑三角一样恐惧眼前这种异像了。 下意识地,我只想到依靠我那同样超出常理认知许多的贮藏物光与缝合线。毕竟这一路走来,我总是在不知觉中与它们进行着不断的磨合,也在这不断的磨合中渐渐地探知它们的本质。 遇事不决时,它们就是我最好的手段。 并且我总有强烈的感觉认为它们还有继续发展的空间,而绝不仅限于短距离的定点消逝与物理切割…… 先说能够消逝物体的光,发现局限是从身处地下时开始显现的——我必须集中精神勾勒出目标的轮廓或是较为准确地估计出该物体在三维坐标系中的长宽高,才能对一定规模的单体实行精准消逝。这也就是为什么岩壁与墙体这种巨大物体会令我感到棘手的原因。总体来讲,这光要么就只是普普通通的照明,要么就是干净利落地吞噬整个物体,而绝不能撇去其他部分从一个物体当中挖出另一个个体来,但凡是我无法在脑海中构建相应的模型……是的,控制光的消逝与否全凭意志所达。 而缝合线也是相同的原理——只有将意志力集中地灌注于其中时才能让它发挥最大的威力。甚至无视创点致命与否直接达到“必杀”的效果与完美“缝合”伤口的特性也是出于我的意愿。只不过构造缝合线要比构造光更耗费贮藏物的储量。相对集束的攻击虽然“射程”较远,但具有效力的空间范围却又比不上消逝。这也就是为什么在面对如同群蜂般袭来的子弹时我不敢运用缝合线规避的原因。讲白了它只能作为平面中短程作战中具有惩戒性质与威慑性质的“处决”手段。 另外,还得考虑贮藏物储量的因素。 这一因素是我在最初时完全察觉不到的,但随着光与缝合线使用频率的升高,我最终掌握了其中的规律: 全盛状态下,储存总量大概可供光不断的输出持续五秒,供缝合线不断的输出持续三秒。在储量告罄的状态下,要等到恢复充盈,则至少留给管道十秒的冷却时间。所以我不可能无时不刻都保持无敌。但好在光的消逝与缝合线的切割也都是一瞬间的事,没必要将它们全都消耗殆尽后再等恢复。 综合以上几点,我并不认为拥有局限是件需要烦恼的事,正相反,是局限令我明白了其中的规律,带给了我能够获得利用规律的机会。 如今想想,这样的利用其实在先前的战斗中已经有意无意地施展过了—— 在防范暗处冷枪时,我制造了光墙作为护盾、在无意中触发跳雷时,我制造了光冲作为抵消、在遭遇匿形小队时,我制造了光衣作为护甲,制造了光爆作为反击…… 这些都是光的变种应用,所以我相信,同理,即便是出手机会较少的缝合线,也一定会因为我对其意志的改变而出现隐藏了许久的各式分支。 换种说法来讲,其实缝合线本就是光的一类,只不过形态不同,又由于我的意志玄奇地凝聚成接近实体的状态。对于现在的这种状况而言,我想我大概是知道要怎么调整方向了。 既是要探路,我便需要一个便于观测又能抵达远程的“信使”。 这“信使”,让缝合线来当,再合适不过。 对,通过意志,塑造形态。 我摊开手掌,想象着管道中的光通过表皮渗出,模拟将碎片攥在手中的感觉——一道细长的光束当即聚合,正是缝合线。只不过这道缝合线要有别于以往,长度只有正常形态的百分之一,大致两掌的距离。 成功了。 我以此大大降低了它的消耗速率,使其能够长时间稳定地保持在这个形态。 现在,该拿它做什么呢? 我开始聚精会神地勾勒它的外观,纵使后来认为这是个多余之举,不过还是满意地将它幻化成了一支箭矢的形状。 在理想下,我希望这支“穿云箭”能够呼啸地飞过广场,好让我看懂那里究竟是什么状况。 至于发射它的“弓”,其实心里也早已有了想法。 我是不会真的用光来制造一把弓的,因为那样的结构华而不实。 我认为只要有足够的推力将这光矢弹射出去便可,于是将过去可利用的记忆仔细地又搜查了一遍,最终停留在那个场景—— 遭遇匿形小队时,我使用了无死角光爆。 从他们慌乱的对话中,我又得知那无死角光爆确实命中。 不管他们是怎么看见彼此的,我都能从中获取一个信息——那即是目标并没有消逝,而是受到了致命的物理杀伤。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爆已经同时蕴含了光与缝合线两种形态? 这是不是意味着光爆确实具有常识中爆炸所具有的冲击力? 如果是这样,那就好办! 试试看,能成。 我一边努力维持着光矢的形态,一边利用盈余的贮藏物积攒光爆的势能。 果真,两种形态都尽在掌握了! “就是现在……” “去!” 我震吼一声,力道汇于爆点,如同击发寸拳一般。 随着短促而充满力量的一声爆响——光矢真的破空疾射! 我自己都不敢想象这新招儿的威力,真好像宇宙星舰发射了航炮,还留下一道长长的残影与音障! 可是,可是当它穿过广场的时候,竟突然凭空消失了?连同后面的残影…… 我有些呆若木鸡。 “莫不成真是个异次元的虫洞?” 可正当我快要失望之际,那光矢却又在广场的另一头出现,然后直冲天际。 …… 我留心观察了一下。 发现它消失与再现的两点刚好连成一条直线。 “原来是这样。” 我想我知道了。 眼前的结界或许只是个屏蔽视听的烟障,无论什么物体进入其中都会被隐去踪行,而外头能用肉眼观测到的景象,八成只是虚构的投影。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烟尘只往两旁飞散了,因为飘向前方的即是看不见的。 我深吸了一口气。 “如果这只是个障幕,那就必须进去一探究竟了。” 我有预感,障幕里的,正是交战的双方。 里面,一定也有疯丫头。 攥紧拳头,我从立柱后迈开步子走了出来。 身后猛风袭来,狂乱着我飘扬的发。 “开!” 光墙旋即而启,护送着我来到广场的临界。 抬头一看方才光矢穿过的上空,此时竟留下了一片模糊——就好像天空与大地被倒进两种不同的颜料当中,稀和地搅拌在一起。 从远处看并不明显,但近处则可一览无遗。 这更肯定了我心中对它是一道障幕的猜想,而我的光矢可以对它造成破坏! 来。 不管是何方神圣。 第92章 方都:自动人形 给这虚障开上一道豁口。 我从那里像拨开帘幕一样将身子探了进去。 果然是个能隔绝声光的结界。 在那一瞬间,兵刃的碰撞又震响了起来!迎面席卷的是漫天血红,如同浓雾一般充斥在整个广场的空气之中。挺身稍向前移动一步,都能感受到皮肤附上一层细细点点的血滴,灼辣而粘稠。 这呛人的血腥味! 我看不清前方,因为视线早已被那血雾所模糊,但我深察这竟是一种熟悉的感觉——像是完全开放了管道的莉莉丝,那个血魔。 难道是贮藏物爆发?!这意味着…… 我心头一紧,可还未等那惊滞表现在脸上,便有一道寒光强袭而来,逼得我猛然侧闪,勉强避开锋芒。 又是一刃! 这一次我及时进行封锁,腾身入前,绞死对方持刃的手,飞起一肘向其面门砸去。 然而,不仅没给那该死的家伙造成什么伤害,反倒是自己的手剧烈地疼痛起来,就好像骨头砸在了一块钢铁上。 看清那家伙的样子——竟是个男孩儿!中等身材,偏为瘦弱。一头米白色的卷发,一身米白色间黑条纹的制服,整个人都是白白净净的。容貌也精致,面颊光滑细嫩,有着蓝色的眼睛和小小的鼻子,一副稚气未脱的模样,眉宇间更见不得丝毫杀意,只是冷冷的。如果不是他的手臂上“长着”两把短刀,我一点儿也不会认为这是个战士!可他的诡异正在于此,在我近乎是“端详”他的时候,早就面无表情地持刀捅上来了。 我有那么一瞬犹豫,因为他那极具迷惑性的外表。 不过很快就坚定下来,并顺着他凶狠前突的劲头,牵引他的关节,拿到了施展擒拿的靶位。可当我想要使用反关节锁技的时候却发现更本掰不动他的手臂!仿佛我擒住的不是手臂而是一支衔接处焊死的钢条。 原本我是不愿意相信我和一个瘦弱孩子之间的力量竟相差这么多的,但见此状确实发生,也只剩下随机应变。 于是我放弃擒拿,潜身向下,而双脚向上,欲想利用飞身十字固将其掀翻。结果却是我整个人轻盈盈地倒吊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孩子竟然不动如山! 我正惊讶于他如此强劲的腰马与下盘时,他便作出了反应。 被控制的那手反倒抓紧我的双腿,另一手则猛击我的腹部,然后……突然腾身跃起!将我狠狠地摔在地上,连带着自己又重重地向我压来。 直到那时候,我才发现掀不倒他的原因—— 区区一个孩子,体重竟是我的三倍之多!这如同泰山崩塌一般的压顶,把我砸得狂呕一口鲜血。 不行了,站立和地面我都占不得便宜。 只见他一手磕住我的脖颈,一手持刀对准我的胸口,正要下刺……一声嘶哑的嗓音就在后头响起:“爆燃术!” “轰!” 一阵震荡的冲击波过后。 我看见那孩子的头被炸飞了。 可是,并没有鲜血,里面有的也只是滋滋冒着火花的电路板,与损毁的电线。接着他便失去行动能力,跪在地上瘫痪了。 “蠢货!你愣着干什么?!贮藏物呢?!” 老对头令人厌烦地怪叫起来。 该死,谁来不好,偏偏是炙这家伙。 我没有回应,只是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啊?!” “啊个屁。” “是你!你怎么在这?!” 他咬牙切齿地朝一旁吐了口唾沫。 “莉莉丝呢?” “该死,现在不是时候!” “莉莉丝呢?!” “你屎妈的有病是!” “我问你莉莉丝呢?!” “操!在安全……” 没等他说完,身后又上来一个。 这一次的是个女孩儿,同样是米白色的头发,米白色间黑条纹的制服,我想应该是批量生产的。 “老子没空听你犯腻歪!” 炙回身抓住那女孩的脑袋—— “爆燃术!” …… 然而这一次,他的招式没有击发成功,也许是贮藏物告罄了。 我看见,那女孩儿拧断炙的双手,短剑干脆利落地贯穿了他,接着又是一脚怼在炙的胸口,把他踹得腾空飞起,摔在我脚边。 “真屎妈的操蛋!” “莉莉丝在安全的地方,对不对?” “我真是服了你了!对对对!现在给我别想这个,打赢了再说!”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拍掉身上的灰尘。 “好了,你这该死的蠢货。现在我们是统一战线了,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告诉你,我们的敌人已经不是异生种了。是这些‘细皮嫩肉’的铁疙瘩!看到肩膀上那徽章了吗?是方都的!它们是方都的自动人形!那群屎娘养的狗东西,趁人之危,把这些派来战场围剿我们!” “我知道。方都想吞并亚基里。” “你?你知道个屁!” “无所谓。” “这是个阴谋!天大的阴谋!” 炙说罢奋力操纵着他已然微弱渺小的火焰去攻击眼前的“自动人形”。 而我也没闲着。不出三秒就会跑来一个与我对抗。 我深知用拳脚造成不了杀伤,于是习惯性地利用卸力,把它们扔到炙的方向去。 于是炙就被围攻了。 “你他妈!” 他被东一拳西一拳揍得不成人样。 “枭!你还救不救莉莉丝小姐!” “我救莉莉关你什么事?” “你混蛋!” 他暴跳如雷地在乱拳下吼着。 我不理睬他,转而去观望其他方向——血雾还是很浓,不晓得疯丫头到底是怎么造成的。 这时,炙总算鼻青脸肿地从围攻下脱身钻了出来。 照着我就挥来一拳,被我轻松接下。 “我打死你!” “好了好了。别逞能,你可算了。” “后面!”他突然大叫一声。 我一惊,回身却迎来一面斩击!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我手中凝聚出光矢向前撇了出去,直接把那偷袭我的家伙分成了两半。 再一回头,发现炙正目瞪口呆地望着我。那表情,好像见到了鬼一样。 “你……” “切,被你看到了。” “你,你想怎样?” “杀你灭口。” “你混蛋啊!” “我这贮藏物见不得人。”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上次从费伦多回来就在琢磨这事了!可我上报了吗?你给我想想!别说上报了,现在没必要!我们都是墨城的弃子,都是要被自己人给杀了的,是统一战线啊。” 我耸了耸肩,飞起一手就将光矢朝着炙丢去。 “别!”他吓得面如土色,忙双手抱头去挡,可是过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好好的。光矢没有把他分成两半,而是一连贯穿了三个站在他身后潜行过来的自动人形。 “我俩扯平了。” 我平静地说道。 “算是还了刚才的。” “哼,这你可说对了。要是你像我一样被捅到,保不齐你现在还能使用贮藏物嘚瑟多久。” “这话什么意思?” “知道墨城的刑么?” 我皱了皱眉头,感到一阵厌恶。 “知道。那个用类金属锥刺的王八蛋。” “他的类金属锥刺具有阻抑自愈的功能。而这些自动人形的战刃全都融入了类金属锥刺!” “这么说,跟墨城也有关系?” “关系可大了!这些自动人形就是从墨城进口的。至于生产源头,你知道赫兹?那些星际商人。正是他们带来了这些自动人形的核心技术以及它们的附属功能性模块——声光虚拟屏障。高科技!不然你以为以奥伽墨的水平能够造出这些?原本全球只有墨城才配拥有,可后来墨庭议将这技术也卖给了他们的‘亲儿子’方都!如今,倘若真如你所说,方都又想要吞并亚基里玩儿玩儿了,做‘老爹’的没理由不鼎力相助?该死!看来我们先遣军完完全全给他们当了一回小丑,打完这场表演仗后再没什么利用价值,于是就可以名正言顺地抹除了。这里头的水可深得很……” 我心想,的确。 人人各下一盘棋,摸不着这淌浑水的底。 眼下竟逐渐可以看清远处的交战状况了,似乎是血雾的浓度降低了一些。 “炙,是不是莉莉丝她……” “操,我知道!” 他懊恼地用拳头砸击地面。 我咬咬牙,把他从地上揪了起来,也不在乎之前有多厌恶这家伙了,只是严肃地说道:“你听好,我可以破开这结界,不过你得快点带我去莉莉丝身边。要快!就现在!” 我握紧了拳头。 第93章 破军 炙愤愤地一把推开我的手,没好气道: “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你近得了身么?!” “你想说什么?” 他撇了撇嘴。 “搞笑,开了领域的血魔有多可怕你是真没见过呵!况且,她身旁也不缺人保护,保护她的人要看见你过来还可能会连着你一起杀!不然你以为为什么我没在她身边?” 我不明所以。 “总之现在先对付敌人!别扯那些没用的。” 我看他这蠢样,不住摇了摇头,正要凝聚光爆将顶上这屏障消逝,却又被突然大声喝住。 “白痴!你想干什么!” 他喊得歇斯底里。 “难道不出去吗?” “去个屁!我们现在需要这屏障!睁大眼睛看看周围!你猜猜为什么这些自动人形不使用装配毒剂子弹的枪支?难道你以为是方都傻到派它们来杀我们还没给它们配备么?是因为它们的枪支全被莉莉丝小姐的血雾瘫痪了!这屏障的隔绝效果是虚构场景和只进不出,虽然困住了我们,但也使血雾发挥了最大效果,长久不断地弥漫在空气当中。现在把屏障打碎,血雾浓度也会随着扩散而快速降低,到时候不足以控制他们使用枪支,我们就危险了!趁着只是对付兵刃这种低伤害武器,你现在首先应该做的是把场上所有敌人都给清理干净!然后才是屏障……” 听着炙叭叭不停地讲着,我却没理由否认他。我同意他此刻的暴躁以及焦虑,因我们所为目的竟罕见的相同。 从他的话语中,除了听得对莉莉丝的担忧不输我任何以外,我也不再感受到有什么同先前一般想要置我于死地的恶意。正相反,他需要我的存在,同时也比我要理智得多。 对于分治区之间的明争暗斗,我知道他会比我有更深的觉悟。不仅如此,就连莉莉丝,那个我自称最熟悉的疯丫头,似乎也是他比我了解得更多。 生平第一次,我对他点了点头。 “可以。但是你先听我说,我的贮藏物不是无限的,甚至论消耗还要比你们快上不少。单兵对阵风险太大,最好是能把他们聚在一起,我可以用范围攻击一次性解决。” “说得对。不能让你冒这险。被捅上三次,贮藏物储量以及恢复速度就会开始锐减。现在你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死也要给我绷住了!” 讲罢,他拉开无线电,沉着地发出了指令:“各方队!牵制敌军,收束队形!” 接着,他又回身向我道:“血雾太影响视野,我们需要一个集合的信标。” “交给我。让他们朝光的方向跑。” “了解。” 于是我一手指向天空,凝聚出了耗能最小的照明光斑,透亮了周围。 而炙则与队伍保持着动态联络。 “全体成员朝光点处汇合!” 此刻我已经能看见远处有一些交错的身影向我们跑来了,无奈敌军太过密集,他们在来的路上还是陷入苦战。 我深知这不是办法,现在当给队伍减少些难度。 “枭!得去显眼一点的位置!” 我表示认同,忙跟着他行动起来。 …… 好歹是熟悉过地形,炙在地上追寻着自己用火焰灼痕留下的标记,一边迂回规避着前来阻挠的敌人,一边校准着方向,最后引着我来到了广场的一个方台上。 这里看着像是那些复兴会尊者发表演说的台面——地势颇高,宽阔平坦,能让队伍观察得更仔细一些,恰好是我们对敌的最佳位置。 于是我加倍努力保持着光斑持续闪耀,希望队伍能够加快速度,但不可避免的,也引来了更多的自动人形。 只见方台外一下子就凶猛地钻出五个,两脚一蹬就越过了八级阶梯,直登上来冲到我身边——好在我也警惕着他们,瞬间起手进入戒备。 正当贮藏物呼之欲出时,身后却飞燃过数道火焰,直冲上前。 “混蛋!你给我专心保持,别浪费在这一点点小兵身上!” 我回头望向他,扯着嗓子来了句:“那你倒是拿出点打我时的狠劲啊!” 他噗嗤一笑,然后得意非常地说道:“好!那就给你看看亚基里炎魔的真正实力!化骨焚灰究焰伏生体——爆!” 我只听得身后一声巨响,然后是壮阔的火焰如同遮天的魔爪一般从我头顶越过,又如烈红的惊涛骇浪般劈下,直把那五个自动人形拍得粉碎。 我有点后悔跟他开这玩笑了。 因为用完这招儿后他已经累得连气都喘不上来,只有呼呼地双手撑住膝盖在那儿傻冒地问着:“怎么样?是不是厉害?” “这个傻逼!他一下子把剩余的贮藏物给透支了。”我在心里无语地想到。 没等我骂他,报应就来了。 这下一次跑来十个! 他还在逞能,绕着我大呼小叫着要使出他的领域,结果却是连最基本的小火花也挤出不了半点。 “枭…枭!你,你别插…呃!别插手!” 他一边挨着打,一边口齿不清地制止我使用贮藏物。 “你让我,让我来!” 我翻了个白眼。 “地狱业火,三重……” 这愚蠢的名字还没念完,他就脱力倒了下去——我见他身上已经被兵刃扎得千疮百孔。 “你可算了!” “呸!我说到做到!” 他一咬牙从地上爬起来,飞扑到我身后,又帮我当下了一刀。 “我的贮藏物没了…不,不要紧!你的一点也不能少!你给我保证你可以一次秒杀全场!不然我非把你烧成炭!” 我叹了口气,飞起一脚帮他撇开了刺来的兵刃。 “那你自己看好!” 于是我加倍专心地维持起光斑,保证它不会熄灭。 炙挣扎了一会儿,勉强又恢复些气力,于是继续阻挡着前来的敌人。 我怕他会被活活打死了,不过好在终于有其他的清算者陆续赶到我们身边,为他分担掉了一些压力。 好不容易清空了方台,可数数过来的人却只不过二三十个。 “枭!” “干什么?” 我四下环顾,却没发现炙是在哪儿喊的我。 低下头一看——他竟然蹲在我脚边。 “踩上来。” “什么?” “我让你踩上来!你这聋子!”说罢他还送了送肩膀,给我让出了踩脚的位置。 “没必要。” “你他妈照做!就你这海拔,他们够呛能看到!快点!” 我感觉有被冒犯到。 但他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无需推诿,踩他的感觉应该也不错。 于是我一蹬脚,踩了上去。 他在下面便开始发劲撑起腰杆,努力把我垫得更高一些。 我们就这样奋力地维持着,成效也开始越来越明显。 无数的清算者开始聚拢,溜着身后追杀的自动人形。 炙一看,认为成了。 “各方队!迅速朝场关方向聚拢后撤,与敌军拉开距离!” 命令已达,当即生效。 军士们一边使用着仅存不多的贮藏物击退敌军,一边迅速朝我们身后撤退。 当距离终于达到恰好合适时——我开放了管道。 十倍于常态光爆! 随着我通身都爆发出强光,一大片的自动人形瞬间消逝在眼前,紧接着又是一道缝合线横扫千军,将剩余的残兵全都轻轻松松地一分为二! 震天的机械声瞬间没得一干二净。 …… 看起来很简单。 可天晓得我走到这一步究竟顶住了多少压力。 我甚至都忘了自己是何时能够毫不犹豫地使用贮藏物又将它们毫不犹豫地暴露在人前了! 或许这么久以来,都是为了这一刻。 但也不得不承认,如果不是炙,我可能还会踌躇地苦求其他办法…… 再一看他,满脸的兴奋,最后耐不住“呼”的一声庆祝起来!这一声引得底下的军士们也都一起欢呼起来。 大家簇拥在台下,而我在台上,在最高点——就好像是他们簇拥着我,将我捧上神坛。 那一方的死寂,更衬出我们这一方的雀跃。 很难一一分析他们究竟在庆祝着什么,但我看出他们的目光全都汇聚在了我身上。虽然带着些许迷茫,但眼里尽是如同信徒般无比的狂热与欲想脱帽鞠躬般诚挚的敬礼。 见此情形,我反倒不知所措了。 终只有四下张望着—— 远远的,远远的,一座高大的方尖碑下,孤零零的两人的身影在愈渐稀薄的血雾下慢慢显得清晰。 …… 会是她么? 会是她么? 我等不及了! “砰!” 又是一道光爆直冲向上,轰然破碎了整个盖在穹顶的屏障! 伴随着台下新起一阵加倍热烈如同拍岸巨浪般的鼓掌与欢呼,我看清了,那块方尖碑下,安然坐着莉莉丝! 是她!是莉莉丝啊! 可在她身边,还有个男人。 第94章 久别重逢 呼声、掌声、口哨声,还是口哨声。 这边开怀大笑的声音太大了,搅得我视力都有些衰退。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注,我竟然感到口干舌燥,喉咙里仿佛卡了块石头,想咽却又似有还无。 炙随着军士们只欢庆了一会儿,立马又恢复了士官的沉稳: “集合!全体报数!” 紧接着底下的人便利索地行动起来。 待到整理完毕,我也只听得炙咒骂了一句几千人的队伍现在只剩五百人。 我没在乎。也从未把自己当作他队伍当中的一份子。 所以我无视“命令”,自顾自地朝疯丫头走去。 血雾淡了。 我认为她也在望着我。 心脏便雀跃起来,驱使着我的双腿开始一路小跑。 然而越近一分,我就越发虚弱一分。直到跑进喊上一句都能让她听见的距离时,我已经近乎只能跪在地上了…… 是种全身都被打了结一般的痛苦。 我猛地意识到这是血雾的效果。 这些弥漫在空气中的,我先前未曾认识过的贮藏物,此刻正像毒气一般侵蚀着我的神经,让我感到刺骨与麻痹。甚至,手脚不听使唤,眼前开始出现花花绿绿的图案、看到荒诞不经的幻觉。 疯丫头,你在做什么呀? 是我啊! 已经没事了,把管道关上。 然而脑海中却不停嗡嗡回响着一个声音在指挥着我的行动——“不”。 我甚至都喊不出声来。 可是我太想念疯丫头了。 我想听她的声音,想见她的容貌! 我为了见她,已经撑过了血肉磨坊、已经熬过了黑暗和绝望,现在横在脚边的尸骨与废骸不足以拦住我,我又怎么可以因为这点压力就此停驻? 我知道也许是疯丫头受了很重的伤,没法恢复对管道的掌控。若真是如此,我更该义无反顾地陪在她身边。 我向前缓缓爬去。 不知怎的,心中突然起了一个糟糕透顶的预感,像在平静的湖面掷入一块石子,泛起层层皱涟。 直到我真正看清眼前一幕——心凄凄地绞痛起来。 “莉莉!莉莉你怎么了?!” 我竟在哽咽。 我看到疯丫头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身上的军装破碎,手边散落着断裂的血芒刺。她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肉,暴露在外的是血红色骇人的脸骨,以及深陷的眼眶中血丝密布的双眼,冰冷无神。 我愣住了,在反复怀疑着自己的眼睛。 不,不会的。 我已经找到你了啊! 莉莉…… 莉莉你忘了你发誓过一定平安归来么?! 我来了,所以你快醒醒啊。 疯丫头…… 我不明白怎么会这样。真不明白在经历了这么多折人的事情以后为什么我与她的重聚还是这般情形! 悲怆激得我顾不着血雾侵蚀的痛苦,挺起身来想要去她身旁。 然而才刚刚艰难地向前迈出一步,一阵凌厉的痉挛感就席卷了我的全身。 这种感觉太熟悉了。 才刚刚经历过不久。 这触电的感觉! 我倒在地上抽搐,在那持续的双重折磨下,慢慢将目光转移到了早已站在莉莉身旁的那个男人身上。 他看起来较我年青一些,棕褐色的头发、碧绿的双眼,大理石雕塑般棱角分明的脸庞,俊俏非常,看着像是个罗娜人,从头顶到脚跟都散发着罗娜人所特有的优雅高贵的气质。然而此时他正以一种极不友好的态度斜眼看着我,不时嘴里还冒出一句我听不懂的方言,然后伸出脚来在我腹部重重地踢了一下。 我便知道这电场是他造出来的了。 原始种人总是对自己的贮藏物拥有抗性。 在这电场中,他大可以把自己当作主子,再把我当作个可以肆意摆弄的玩物。 倘若在平常,我可能会不计较这些,并捱到事后再找他理论。然而莉莉的死已经让我处在崩溃边缘。 “倘若你存心如此,我会让你付出代价!” 正当我适应了他的电场,将要报复时,炙却从后头火急火燎地跑了上来。 虽然被血雾呛得丝毫不比我好上多少,但总归还是奋力地喊出了几句:“嘿!嘿!嘿!干什么呢!霆,自己人!自己人!别给他整死了!” 说罢他也讲了几句相同的方言,然后电场才逐渐消失。 可笑的是那极不友好的眼神并没有随之一起消失。 我看了看炙,他正拍着那个叫霆的家伙的肩膀,把他劝到一旁去。 然后他们俩便都没再理我。 我只听得炙回过身来对着疯丫头说了句话:“莉莉丝小姐,战斗结束了。” “嗯,我知道。” …… 天哪。 那分明是疯丫头的声音! “清点剩下的人,我们最好和后续部队汇合,方都是不会仁慈到就此作罢的。” 我睁大了眼睛。 疯丫头还活着! 霆与炙分别在她左右扶起了她。 我才看清楚疯丫头残破的军装下,竟是暴突出的血骨,鳞次交错,还像机械般规律地翕动着,看上去极其可怖。再加上她没了血肉的脸,站在我跟前的,俨然是一个恶魔。 “莉莉!” 我兴奋地喊了出来。 …… 没有回应。 她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没有吃惊,没有相同的喜悦,没有我以为的久别重逢所会给她带来的欢欣。 她只是自顾自地对炙吩咐着:“去把那些残骸回收一下,霆或许能研究出些什么来。多了解方都一点,我们总归还是有筹码的,另外……” 她甚至都不在我身旁停下,就走远了。 我愣愣地待在原地。 终还是笑了笑。 疯丫头没事!这就足够了。 第95章 皆为谎言下 黄昏已临,夜幕将至。 远远望向费伦多的西海岸,两轮橘红的“夕阳”正在倾颓地坠落,昏昏漠漠,于海天相接之处欲渐沉沦。 映衬着那无际的伽迩海,波光闪烁,起起落落,像是要将它们淹没在浑厚又深邃的洪涛之中,最后只令其撇下一抹余晖流连在岸边。 那已是这片陆地上仅存的光亮了。 虽然苍茫,可也终究较黑夜来得令人安心。 我坐在一块岩崖上,听着涛声,满眼都是落寞的晚景。 “这是怎么了?” 我莫名地在心里问了一句。 “我已经做到了,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不高兴一点?” 是因为现实与预想中的那样相距甚远,对不对? 我暗自点头。 不住又回想起了早些时候疯丫头对我视而不见的情形。 也许是作为场上已经为数不多的指挥官之一,她必须表现得更果决一些,更不肆意表露情绪一些,我想一定是这样。 在无所事事的静默中,我就木木地又坐了一会儿,直到原本在我膝盖处的余晖滑到脚跟,才终于意识到差不多该起身返回了。 并不是因为这里太空旷。 毕竟海岸旁不只我独身一人,岩崖下临时驻扎的营地那儿还守着一些军士,持着笨重的枪械,来回徘徊,也像我一样眺望海的边界。 但我同他们却不尽相似。 他们是奉命了望敌情的,而我到现在都还是个闲散人员,自然不会特意去与他们产生些交集。 这些都是没有经历过结界的人马,对我也不甚了解,我猜正是先前已踏进广场却又择路离去的那一队,在清空了危险区域以后才同逃脱了围剿的我们汇合。但不论怎样,我都不想再经历额外的关注了。 那种带着诧异又隐隐有所求的目光,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从崖顶下来,我在满是细石与白沙的路旁跨上了刚刚在城里发现的“摩托”。 一路疾驰。 我在返回“壳城”,返回现在已由莉莉丝他们占领的堡垒。 想要抵抗方都,利用这现成的坚固防线是个明智选择。单单靠我则是万万不行的,我也多谢他们没把我像祖宗一样供起来,然后将所有的担子都扔到我身上。 路开始颠簸了,我的心也随之忐忑。引擎轰轰震鸣,打散我脑中所有思绪。 看着那高墙的轮廓逐渐又在眼前,我却多想骑着车还能一路飞驰下去。 …… 回到城里,已是晚上。 眼前那些点点的火光,分明是军士们在坑坑洼洼的地上升起了篝火。 我见他们懒散地围坐在这一处、那一处,或是几个人凑在一起闲聊,或是拿出藏了很久的类似于尤克里里般的乐器开始弹唱。有的饮酒,有的吸烟,还有的拍手跳舞,像原始人一般呼呼怪叫着。 他们需要这样的活动来缓解压力。 我晓得。 每个人都尽可能地多去享受些活着的乐趣,并且听闻他们信誓旦旦地聊着这场仗一定会取得胜利时,我认为也是一样。 曾经的我正是靠着这样安慰自己,才一步步坚持下来的。可是一切顺心吗?真的可以像我所希求的那样发展吗? 有时真的不重要。 因为你甚至都无暇考虑它们是否实现,下一个灾难就出现在眼前了。 为了活下去,走下去,不得不在一些恶劣的境况下对自己说谎。 我把摩托停下,怅怅地往那一片篝火阑珊处走去。 “嘿!这不是我们的大英雄噢!” 突然有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我看了看坐在地上的他们。 几个人脱帽示意,并且举起手中装酒的扁铁罐—— “干杯!” 我点了点头。 “有把握么?” “什么?” “当然是给方都那群王八蛋一点颜色看看!” “蠢货,不是已经给了么?” “那可不够!他们还会再派人来的。很快!不过要顶住舆论压力,估计还是只敢偷偷摸摸地派来机械兵。大哥,您多杀一些罢,叫他们损失惨重。” “可以的,没问题的。” 我见他们随口附和,然后哈哈大笑起来,只是顺着他们的心意点了点头。 估计也只剩这些谎言能让他们乐观了。 可我却不依赖于此。 我希望,但却无法。 问出了莉莉丝的营地所在以后,我还是硬着头皮去了那儿。 人本就剩得不多,所以找起来也轻松。 只是我竟在离那营帐只有几步之遥的时候却犹豫了。 该进去吗? 进去说什么呢? “抱歉……没听你的,我还是来了?” 我很纠结,甚至有点想抽身往回走,加入那些喝酒的、抽烟的,与他们一起唱上一支曲子,或是找人过过拳脚。这些怎么会都比我此刻向前进要来得更加轻松?! 她可是莉莉丝呀! 在我想着往回走时,不知觉却还是站在帐口了。 正欲拨开帘幕。 一个声音立马喝止:“做什么?!回去!” 我一看,那个叫霆的在里面,气势汹汹地站到了我跟前。 这一下,叫我有些痛苦了。 但我不怕他,只是把目光投到帐里,看到疯丫头…… 她的目光还是那么冰冷。 我的心凉了。 “听不见吗?走开!” “好了!霆,让他进来。他是我搭档。” 疯丫头终于说了句话把我从冰窖里救了出来。 我感觉眼角有些抽动,但是很快换了心情,向里小跑进去。 “你来了。” “是啊。” “为什么?” 我愣了愣,看见疯丫头脸上的血肉还未完全恢复,仍是血骨一片的模样。 “我待不住,所以就来了。” “嗯。” “嗯。” “你后悔吗?” “后悔什么?” 疯丫头耸了耸肩,“倘若待在亚基里,方都应该是不敢乱动你们的,顶多强迫你们退役,但还得给你们发些工资。毕竟免得给区际落下话柄,说他们肆意吞并还搞肃清。这不是正合适你待着么?不用杀了,勉强也能活着。” “怎么说这个?” “可你来了就不一样了。他们就是要秘密斩首,把主力全都悄悄灭尽,届时好名正言顺地‘帮忙接管’。然后对媒体声称是我们战死在和异生种人的战斗中,为了保持亚基里的继续运作,不得不开设分局。呵,毕竟这里都是用毒剂,谁会在意呢?见过那些自动人形了?他们不派兵来,舆论就没有话讲。派来人形,可以说是记录战事,总之都会有说辞……” “莉莉,你在说什么啊。我不在乎这……” “你该叫我长官了。来了就是我的兵。” 我有些哑口无言。 但想起先前她也这么唬我,心中还剩一点安慰。 所以笑笑,打趣地说道:“是的,长官。” “嗯,没问题了。你回去。” 话一出,我的笑容僵固。 回去?回哪去?回亚基里吗? “找个营帐。他们现在应该都很待见你。我想你可以跟他们说说光与缝合线是怎么一回事。毕竟现在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就连方都都该知道。大概墨城也知道了。也不用惊讶,我猜你也不惊讶,自动人形就是他们的眼睛。你现在可以尽情发挥了。” “是因为这个吗?” 我咬咬牙,忍不住问道。 “什么?” “因为这个,你生气吗?” 莉莉丝皱了皱眉头。 “我为什么要生气?” 我再一次无话可说。 “我感觉不对劲。” “没有不对劲,去。” 说完,那个叫霆的便拉着我将我往外赶。 我不得已,像是被推出了营帐。 在帐外,我仍迟迟不肯离去。 但听得帐内——霆柔声地对莉莉丝说道:“时候不早了,你还是快些休息一会儿,对恢复有好处。” 然后是莉莉丝的回答:“嗯,你也累了,早点休息。” 他们俩的剪影靠在了一起。 第96章 魔 从营帐离开后,我感觉人有些犯迷糊。 但是很好,这样没问题的。 很多时候我就是琢磨得太死,所以求得不少难受。但凡是不多想了,安心考虑该怎么呼吸下一口空气,都会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离开久了就一定生疏。 这可不是什么敲不懂的问题。 我先前也都明朗。 好比大学生谈异地恋,几个月不见,起码也要通上电话。实在想得不得了了,也只有把“粥”煲得更长些——那些耳畔的甜言蜜语虽然来得不比相互拥抱要动情,但总归是可人的。这是个办法。管不管用我没验证过,但倘若不用,又不抽空互相拜访,那准行不通。 几个月不见,有电话能缓缓。 没有电话,估摸着十天都难熬。 我站在原地顿了顿。 一拍脑门,自己笑骂道:“在想什么!” 我和莉莉丝的关系真是像我心里想的那样吗? 我可以赞同自己和千有那么好几瞬的暧昧,难道还不许莉莉丝有除我之外的其他蓝颜知己么? 罢。 我止不住地笑。 踢飞脚边一块石子,按照莉莉丝的吩咐,我又钻到那些篝火丛里去了。 行着路。 脚踩在地上,沙沙作响。 是路面的碎屑在磨着皮靴,此刻竟成了别于不远处那些咋咋呼呼的喧闹以外唯一的声韵。这是在穷尽一切办法之后勉强给自己造出的消遣。 我倒是不关注地上那些人儿细长的影子了。他们错杂地从这儿跑到那儿,把火光掩得忽明忽暗,实在晃眼。 于是我心里就只有路旁的高树以及笔挺矗立的雕像、石碑…… 我幻想它们都是有生命的。 高大威武,压迫感十足,见我渺小,更要阻我去路。 挥着斧子,挑着金戈,兴许是某巨王的将帅,奉命当关,屹立天地之间。 而我坦然不惊,要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想到我确确实实拥有这“权柄”,心也得意。 还是笑着,手就不听使唤地举起。很像交响乐的指挥家,正做着乐曲奏响前的准备,将指挥棒高举过头顶。 不同的是,我手里的可以被称作杀伐与淫威。 就这样“标榜”着自己,又窃喜了一会儿。赶紧将手放下,老实地夹在身侧,免得在不知觉间莫名其妙地失态。 悻悻的,我却管这叫做谦逊。 然后我便避无可避地又处在他们围绕的中央了。 我猜大概是这些人方才用过军粮,所以现在的地上多少有些狼藉。外缘的一处小火堆似乎刚刚熄灭,焦木上还冒着几缕残烟,可生火的人却早已不在。纵眼四周,不仅是我看到的那里,整个“圈子”都缩小了不少。仿佛是都想朝着生气旺一点的地方靠拢,大家好抱团取暖,抵御一直在向我们无情收缩的黑暗。 我突然想到了个有意思的问题: “清算者怕鬼么?” 不怕的话,何以怕黑呢? 原谅我草草地将怕鬼与怕黑等同,原因是在我眼里它们性质一样。 只可惜某些人看来,清算者就是鬼。 鬼也怕鬼。 真是笑话。 当我还想把这一场面往阴森的方向想去时,“圈子”中央却传来一阵起哄般的喧闹。 我见那儿已经围上几排人了,由于都站着,所以探不清里面发生了什么。 正因如此,我起了兴致。 上前拍拍一个正看了入神的人的肩膀,问是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一见是我,忙兴奋地答了句: “暴术!” 我便知了。 清算者们把“格斗”称为“暴术”,倒是挺符合他们性格。 正巧我得寻些事做,不如看看一辈子的爱好,那真是极好。 寻思着,我朝他撇了撇手,他便恭恭敬敬地让开,顺带把自己跟前的人也拖走。他跟前的在被拖走前回过身来,也意识到了什么,就又忙去提醒再跟前的……就这样,堵在我视线范围内的很快都自觉地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我便来到前排看清了: 一个小个子在苦苦哀求着放他离开,可围着他的有三个,满脸横肉,实实的像墙一样,光是绕着站,他都没有够大的缝能够钻出去。 是荆那小子。 他幸运地活下来了,并且看上去恢复得不错。只不过现在开打,一拳就被放倒在地上,好像折断了的树苗,半边眼睛立马肿起来,眼泪也伴着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不晓得他是怎么招惹了这些人,只听得他低声下气地求着:“大哥,我真的做不了。我现在只想回家……” “回家?哼!” “你想回就能回得去么!” “亚基里有你这一号人物可真够丢人。” “杀不了敌,就去死!” “想活着,就好好练练!” 说罢他们轮番上前胖揍着荆。 那可怜的孩子一点还手之力也没有,成了供大家消遣的玩物。 我看他一度被抛到空中,全身连挨了好几下也不见他摔下来。 虽说这点损伤对原始种人而言真算不上什么,但偏偏是欺压的意味太浓,叫人厌恶。 最后我看不下去了,高喊一声:“够了!” 那三个军士才停了下来。 “你们要练拳,这样能练出什么名堂?”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噢?是您呐!” “想练拳不妨找我练。愿请指教。” 他们面面相觑,转而眉开眼笑。 “好啊!” 我看他们丝毫没有感觉到我的不悦,反倒认为这是个善意的邀约,“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便油然而生,叫人并不痛快。 于是最壮实的那个站出来,朝我抬了抬脑袋。 “场下”,也不知是谁的铁水壶好巧不巧地碰在了一起,于是这清脆的响声就成了格斗开始的撞铃。 他摆出护头的高抱架,躬下腰来迅速向我垫步逼近。 我看出这势头像极了拳击,并且从他敏捷的步伐推测出他要比先前遇到过的对手都专业不少。 这让我有些诧异,并有了种自己的优势被人抢去的感觉。 不甘心,我咬定了要计较这一点,于是也采用拳击打法。 待他接近,我先是前手刺拳测定距离并试探性进攻。发现他躲闪幅度轻微,并且迅速就做出了反应——悍然凶猛的羚羊跳步加前手摆拳反击! 我有些心不在焉,急忙用曲臂防守挡下,身体却还是往一旁晃了晃。 结合这一拳的力道与他的体型,我猜他的体重起码要比我高上四个量级。 这时我顿感有些失策,但还是凭借着肌肉记忆逮准时机给他来了记满力的腹部勾拳。 他没有防守,大无所谓地直接抗下。 于是莫名的慌张并着刚刚纷杂的情绪就突然涌上我心头了。 呼吸与节奏都被打乱。 见他后手平勾拳回礼,本想着摇闪回避,却不知怎的竟固执于打出一记迎击拳。 结果我的拳锋擦过他的脸颊偏向一旁,而他的拳锋则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我的脸上。 我挨了结结实实的一拳。 倘若不是原始种人恢复快,我现在或许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 其实说不清,本身败给多了四个量级的对手并不是件丢脸的事,可不知为何我绝不接受。 牙关逐渐咬紧了。 脸上被打的位置开始发热发烫。 憎与恨,忿与狠。 这是我在执行我认定的“正义”,绝不容许人对我讲理!绝不容许人对我指手画脚!绝不容许自己因此失利!绝不容许我在已经失利的情况下接二连三地还要接受更多!绝不容许我认真去做的事情会不顺乎我的心意! 绝不容许。 在顷刻间,那种可怕的执念再一次满盈了大脑。是不得不做某事的坚决,然而这坚决充满了暴戾,掩盖过实是迁怒于此的说法,像一股不祥的阴云包裹在我的全身,透射于我的双眼。 又是这种该死的感觉。 理智褪去,所有的事,我都交给了天性最深处的本能。 那里的恶魔。 我倒不像是在掌舵着自己的躯体了,而且多少有些游离于体外在旁观着发生的一切—— 那个接替我管辖身体的东西,正慢慢俯下身去,蜷曲着,攒蓄着,在尘埃颤动的瞬间蹬地爆发,在所有人都愣神的瞬间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刺出去。 仅仅是眼一睁一闭的功夫,这怪物就以闪电之势突破了对手抱架的防御,手指如利剑般残忍地捅进了对手的咽喉,并从他脖颈后贯穿出来,沾满鲜血。 刹那间。 在场的人一片鸦雀无声,因为他们甚至还没反应到发生了什么,这无比骇然的攻击手段就已经施展完毕,此刻早开始做着“纳刀入鞘”的残心。 我把手缓缓抽了出来,忘却指尖粘稠的猩红,愣在原处。 直到他们突然爆发出一阵更加骇然的欢呼与掌声。平常的我才终于接回了自己的管辖权。 欢呼,还是欢呼,兴奋,以至于疯狂的兴奋。像是接受了一次令人茅塞顿开的教导,让他们感到大有所获。 兴许还是大饱眼福。 而我,却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掌上嘀嗒落地的鲜血。 大脑好像被某物的利爪狠狠地扒了一下。 第97章 对影成三人 可是没有人指出这是险恶的手段。 因为这里的人皆是一般险恶,并且早以将这习以为常。 就连我的对手——作为亲身经历这险恶的当事人,也利落地抹了抹自己脖子上的鲜血,毫无怨言,竟开始和旁人一同鼓起掌来。 “能穿我脖子就能取我脑袋!” 他豪爽地笑着对我说道,脸上尽是心服口服。 “您果真是我们的绝杀!” 在场的气氛沸腾了。 可我却兀自心虚。 一连串曾经令我噩梦连夜的画面轰然再临,又一次重映于脑海,使我的全身心都被那些永不消散之恐惧所支配。 原来脆弱的人性为了自保,是我费尽心机地将它们遗忘,可事到如今才发现那全是自欺欺人。它们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只是一直在蛰伏着,等待我将它们再度唤醒的日子。 很不幸,正是今天。 我以为我摆脱得了,可事实是我“执拗不舍”地将它们从蔚海七一直带着来到了奥伽墨。 更糟糕的是,奥伽墨是个无比适合它们滋长的温床!这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环境,在热烈赞美着。 挥之不去的,分不清究竟几时对,几时错,残留下一味害怕,最后只能糊弄着表示本无对错——皆是自己在逢场作戏。 可过往那些爆炸着的闪光灯与疯狂喧闹着的人潮缘何都从另一个时空向我袭来了?! 媒体! 一群的摄像头在摄我的魂,加长了杆的麦克风怼在我脸上,长矛般锋利。 还有后面站在阴影中的家族。每个人都用愤怒与憎恨的目光死死盯着我,想要将我剥皮生啖…… 我的呼吸不由得急促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才逐渐发现这是一个错觉。 没有蜂鸣尖嚣的媒体,没有仇我不共戴天的人。 有的只是和我一样的清算者。 反而在庆祝。 看着军士们全都拥了上来,我心有余悸,妥协在迎合地喝着他们的酒,可脑海里却空无一物,也不知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讲到底就像是一台落后的计算机在冰冷地重复执行着最简单的逻辑指令。 …… 从他们当中脱身出来,已是寂寥的深夜。 纵使还有几个守岗的,在像偷窥情人一般于远处疯狂打量着我,可总的还算是轻松了不少。 我咬了咬嘴唇,装作晃晃悠悠地朝无人的地方走去。 “宁大哥!” 黑暗中,一个压得很低的声音叫住了我。悄悄地,像是怕被别人听见。 是荆。 “刚才,多谢你呀!” 他怯怯地道了句。 我感到一丝的欣慰,回过身同时忍不住向他伸出了手…… 可是他却慌张地后退一步,咽了咽口水,迷茫的眼睛警惕地看着我。 才刚刚升起的心便又落了下去。 “我不叫宁。” “啊?” “我叫枭,‘宁’只是为了参军用的假名。” “为,为什么啊?”他忘了害怕,把心中的疑问直接道了出来。 而我却不知道他的“为什么”问的究竟是哪一方面。 看见我面无表情地静默在原地,他不知所措了。 “你也不喜欢这里,对不对?” 我向他问道。 他连忙回答:“是的。” 我点了点头,朝他挥手示意他过来。 他有些犹豫,但终还是迈开了步子。 这个年轻人非常拘谨,一言一行都像是走在高空悬起的钢丝上。兴许不那么严重,但总归还是让人觉得他过分害怕碰掉一排放在桌面边缘的杯子。很难说我要是稍稍有那么点大幅度的动作会不会就把他吓得像小猫一样炸毛,所以我只好尽量保持着静止的状态希望他知道我并不是要找他的茬。 终于,他踱到我跟前来了。 仍旧两手交叉抱在胸前,躬缩着背,一副受寒的样子。又像抢不到食的小狼将尾巴夹在双腿中间…… 如果我没记错,从初见面时他就是这样。似乎是摆明了在表示着“谁都可以来欺负他使唤他,因为他绝不还手绝不顶嘴。但他又可怜,希求人同情他,不要处处都让他为难。” 在常人看来这是缺少男人刚强之气的表现,在清算者眼里这更是受鄙夷的形象。然而我没资格说他,因我在某种程度上,何尝不与他相似?不过是幸运些拥有着神级贮藏物能让我有一种虚无缥缈的威严罢了。 “我们去别的地方。” 我认为当下自己只愿同这样一个“没有脾气”、“没有锐气”的人相处,所以想带他离开这里。 “诶?!可……可以吗?” 他的语气与说话的方式像极了女孩。 “既然不喜欢,何必继续待着呢?” 他低下头去看自己的脚尖。 叹口气,我只好走近搭上他的肩膀,朝着人少的地方去了。 没有目的地,只是顺路走上了那漆黑冰冷的高墙。 “枭……大哥?” “不用叫我大哥,叫我枭就好。” “不不不,还是叫你大哥。” 我微微地耸了耸肩。 “大哥为什么不愿意和他们在一起呢?他们明明那么敬重你。” 被他这么一问,我的心更紧了。 “听着,荆,我需要的不是他们的敬重……我只要,只不过是一个人的支持……” 说完这话我才发现最近变得比过去要更加情绪化了。是过于的“以物喜”、“以己悲”,甚至毫不收敛地表现在脸上,表现在言行。一旦遇到变故的经历,心境就要产生变化。至于誓言,似乎从未贯彻过,升华成信念。 不论是对自己的,还是对别人的。 我也认为这不好,起起落落的状态让人厌倦,可身处奥伽墨这一鬼地方我时刻都身不由己! 沉默半晌,荆也叹了口气。 “是很重要的人?” 我借着“月光”看了看他,脸上写满了认真,就好像感同身受。 “是也不是。” “诶?” 我摇了摇头,不知该怎么表达,甚至有些难过。 此时我们登上了升降梯,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声响,看着脚下离得越来越远的地面,谁也没有说话。 最后,是我忍不住问他:“你应该有什么想说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依然怯怯地问道:“您允许我说么?” “荆,不用这样小心的,我同你没有什么高低贵贱,你瞧,就连我们的衔级都一样,你也是初上战场?你不用这么和我说话的!” “对不起!” 他只听我语气重了些,又连忙道歉。 “傻小子!都说了,不用这样。我也不比你年长多少,你把我当成个平辈的朋友就好。” 他听见“朋友”二字,显得难以置信。但还是固执地解释道:“大哥您是我们的英雄,而我就是个无名小卒呀。我一直以来都被严格训诫着应当以谦卑的姿态去服侍高贵的人。您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只要是您的命令,我都会服从的。没有命令却擅自行动,就得接受惩罚,我不想……” “行了行了!” 我急忙打断他。 心里咒骂着原始种政权畸形了多少人的性格。 “既然你愿意这样,那好,我也不客气了。” 他听我说完当即立正站好,摆出时刻听命的样子。 “好,我命令你!畅所欲言,说你想说的,做你想做的,把我当成一个普通的战友!不要害怕,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如果我做的不对,你也要指责我,甚至骂我,都没问题。最后,还要命令你无需再听从我的命令,只做你自己认为该做的事,听清楚了吗?” 他先是一怔,然后张了张嘴,但我没听见他说出什么。我只看见他偏了偏脑袋、微微抽了抽眼角,耳根渐渐变红。似乎是情绪正在起伏,好在最后笑容终于挂在脸上——是一种我断定他从未有过的喜悦,喜悦到甚至让我都感觉他瘦小的身躯挺拔了不少。 他激动地回应道: “是!” 脸上写满了开朗。 这么一看他倒是个招人喜爱的小伙子了。 “大哥,我刚才想说……” “吭!” 突然,远处一声毫无预兆的金属撞响打断了他,把我们都吓了一跳。 荆缩缩脖子,连忙止住自己要说的话。 “是什么人呢?” 他嘟囔着,毫不犹豫地转身想要往回走下升降梯,可我却把他揽了回来。 “怕什么?你又没碍着他。大不了我们隔得远些。我想,喜欢远离人群的,其实跟咱都是一类人?不用在意。” 我真是这么想的,并且暗自庆幸着自己不是唯一一个不合群的人。 说不定,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荆就是例子。 我在想倘若那边那个家伙不是什么怪物或者鬼魂的话,兴许还能打个招呼。我现在已经不会全盘否认了,学会接受和容忍或许能对自己好一点。 借着从枪眼口透进来的微光,我看清了——前面用沙袋砌起的战壕下,确实颓颓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面朝着天,背靠着墙,双脚叉开,毫无形象,头发散乱而邋遢,活脱脱的流浪汉一般。 不一会儿,就又朝自己跟前随意地丢出一只空酒瓶,粗野地朝一旁啐口唾沫。 然后又是“吭吭吭”的一阵。 我走近了。 直到看清他的脸,却又登时转身离去。 “大哥,怎么了?” “没怎么。我收回刚才说的那句话。” 话音刚落,后面就爆出来一句愤怒的粗嗓,假如我面朝着他,他一定是指着我的鼻子骂道:“操!现在换你瞧不起我了是不是?!老子早上才在人前蹲下来给你垫脚,你倒挺能耐呵!一挥手,全解决了,真棒!大英雄!我好崇拜你啊!” 我停住,兀自翻了个眼。 “喂!” “干什么?” 我回过头去看他,竟发现他无比落寞。从前那些骄傲放纵荡然无存,现在空余的只是一副臭皮囊,瘫瘫地贴在地上。假如不是那张令我烦到不能再烦的“欠揍脸”,我还真分辨不出这个家伙——把自己称为亚基里“炎魔”的炙。 这个从前双手插兜,歪嘴横笑,满脑子给自己的招式起名的次席,现在正像落魄公子一般蜷缩在这个无人的角落,孤独地酗酒,孤独地对着空气骂脏话…… 我本想毫不客气地说句“有屁快放”。 可他却突然放和了语调,仿佛在恳求着什么。 “你要走,是,是。别跟人说。” “说什么?” “混蛋!别跟人说……别跟人说我现在这副鬼样!” 他狂躁地一甩头,把酒瓶磕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 原来他心中还是抱定着这份骄傲。 可他缘何也糟心成我这样? 我本不想同他再有接触的,可这时我却突然不想走了。 谁让他每个举动我都做过。 我甚至有感受到他的情绪正在传递给我。 虽然荆早已经吓得不敢说话了,但他也没有跑,而是紧紧地站在我侧旁,同我一起看着地上这个一团凌乱的炙。 “看什么?走啊!” 我们都没有说话。 这反倒让他情绪更加激动。 “是不同意是?那就去说罢!告诉所有人,叫炙的那个蠢货,现在正躲在这里,像垃圾一样!他没有能力,他就是个幼稚的废物!去,去说。反正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的。” “长官……” “呸!” 我拍了拍荆的肩膀,示意他收声。 转而自己对他说道: “你觉得我们为什么来这?” “关我屁事。” “行啊,确实如此。不过我只想告诉你,只有忍受不了,我们才会逃跑。其实逃跑也不丢脸,只要有助于我们下一次能够直挺挺地迎上去。我觉得没有问题。也许我们的理由跟你是一样的。虽然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不过让我选一个,我宁可在这坐下。” 他定定地望着我们。 墙内的画面也就在这一刻定格。 无声无响,无动无息。 “月光”透射进来,把互不相同,却又略有相似的心情投在了地上。 是我们三人的影子。 第98章 相克相生 “嗤。” 他蔑笑了一声,把脸侧过去。 我以为他是要结束谈话了,却没想到才隔了不久又是他先开口,只不过听着阴阳怪气:“我猜你恨我恨得牙根痒痒,就想在这儿把我杀了对?” 我感到好笑。 “我确实恨你恨得牙根痒痒!可是杀了你对我也没帮助。我自己做错的那些事还是只能由我来承担责任。怎么,你认为你有能力么?你可太狂妄了。” 他丑陋地龇了龇牙,又不说话了。 “大哥,我觉得长官的言下之意是说他在恨你……” “噢你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毕竟人心都是镜子。” “说得好。哎呀呀,这不是很有进步嘛!你瞧,先前不说话,我都不知道原来你这么会说。听好了,以后都这样,不用担心……” “可是他……” “操!” 炙又吼了一嗓子。 “你屎妈的是哪个东西?你敢这样和我说话?!” 他是朝着荆吼的,把荆吓得浑身打颤,然后又像根棍子一样邦硬地定住了。 “你吓他做什么?”我埋怨了一句。 “不是吓,我是认真的。我会把他撕——碎!” 他睁大了眼睛,抽出一根手指来浮夸地抹了抹脖子。 “不你不会的。”我果决地说道。 “你可真能耐,哪找来这么个小跟班儿的?” “不是跟班。” “喂,我问你,哪来的?!” 他的问题绕过我,气汹汹地直冲到荆那儿去了。 我便知道这是炙存心在拿他寻开心,以找回一点过去处处不给人好颜色看的滋味。讲白了他现在不过是在解闷而已——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不安上。过去是对我,现在既已占不到什么便宜,干脆就换一个人。不过解闷归解闷,终是没必要拔刀子的。 于是我暗地里轻轻拍了拍荆的后背,给他使了个无所谓放宽心的眼色。 “亚……亚基里。” “屁话!这要你讲?!咱谁还不是亚基里的弃子?你这蠢货!” “西岸市!” 荆像是被逼急了,突然大声喊了句,把炙都喊得吓到原地一怔。 是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我在一旁简直笑得合不拢嘴。 “你……” “西岸市空相角影座第五十五大道渡鸦园!” 他竟直接打断了炙的话,将一连串的坐标吐了出来。 我在吃惊之余,也担心着炙或许要爆发了:要么是“反了你?!”要么是“不想活了是?!”总之依他的脾气,见到有人极不礼貌地插话,准是要炸的。可出乎我意料的是这一次居然没有?炙只是表情复杂地坐在地上,不停上下打量着荆,显得异常平静。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荆。” 我正感慨于这小子的成长呢,没想到他还是微微的,不易使人察觉地往我身后挪了挪。 “说谎!” “操!” 这句粗口是我骂的,因为我被炙突然震响的嗓音激到心脏骤停了两秒。 “你好好说话行不行?别咋咋呼呼的跟个疯……神经病似的!” “我不信。这小子说他是渡鸦园的!” “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不懂就闭嘴,我好好问问他!”说罢炙站起身向我们走来了。 眼见得荆正要后退,炙一把将我从他身边推开,然后带着灼焰的威压站在他跟前道:“你知道对长官撒谎有什么后果吗?” “我……” “喂!你别怕,实话跟他说,我保你!”我在后头起哄着。 “烦死了,你闭嘴啊!” 荆咽了咽口水。 “我没有说谎。我是渡鸦园的。” “说那些没用,你怎么证明?” “这……能怎么证明呀?” 炙玩味地笑了笑,缓缓抬起手来,指尖在“咔咔”地打着火花。 “谁不知道渡鸦园里的怪物都号称是‘如果威胁到自己,即便神也杀给你看’的呢?” 我察觉到一丝异样。 此时看炙的眼神怎么好像是动了杀心? 我不敢确定,但也不敢置之不理。 “嘿,没必要!现在我们缺人手,别玩这一出有的没的!”我说着想要拦在他们中间,“你像是有个大病,为什么跟他过不去呢?他怎么你了?” 结果炙瞪了我一眼,独断地在我跟前升起一面火墙。 “你别管,我只是验证一下!” “我警告你,你要是杀他,我也让你好看!” “操!你屎妈的是存心想激我是不是?!闭嘴!” 说罢,他不等我驳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荆丢出了两个“火球”。 我见荆想都没想就转过身去逃跑,虽然的确避开了“火球”,却仍逃不过炙这个变态的魔掌。 “永远不要背对你的对手!” 炙高声喊着凌空跳起,并在同一时间向自己斜下方的脚下施展“爆燃”,凭借着巨大冲击的反作用力推进,一下子就追上了荆。 “通透明火!爆!” 炙一掌按住荆的后背,烈烈的火焰便从那儿爆开,直接洞穿了荆的身体。 “呃!” 荆扑地倒在了地上。 “我说,差不多够了!” “还没完!你给我起来,不想死的话就起来!还击!” 荆颤颤地挣扎起来,但是仍想着逃跑。 炙当然也没给他喘息的机会,一挥手,两道蛇行的地火便包围住了荆,向它舔舐着滚烫的毒舌。 “让我看看!” “不!” 炙窜进了火圈,一跺脚溅起无数火星,直朝荆扑去。 “炙!你别太过分逼我出手!” 他听了即刻回头狠狠瞪我一眼,冷酷地说道:“我这可是在帮你!怎么?下面的战斗你想带着个吊车尾么?你没得选!你就得全身心地给我们开路!”接着他便火力全开地朝着荆进行狂轰猛炸。 那可怜的小子已经快要不成人样了。 这下我开始焦急起来。 “荆!还击啊!干他!” “还击!” “不还击你要给他玩死了!” “还击!” 可他还是任由炙对他进行着摧残。 我终于看不下去了,但在出手制止前,还是鬼使神差地喊了句:“荆,我命令你!还击!” 也不知我是怎么有脸说出这么句前后矛盾的话的,我只晓得我在喊完这句话以后,炙竟突然不动了。 什么情况? 我依稀地看到有什么青褐色的东西像子弹一样贯穿了炙的身体,钻进他背后的地面,紧接着飞速猛长出无数带着尖刺的巨藤。 在一瞬间,所有的火焰都被虹吸而去,甚至,就连炙身体内的火焰也在不自然地疯狂外泄。不,不是外泄,是被抽离! 是荆的贮藏物正在抽离他的火焰! 那场面可怕极了。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始料未及,我甚至都有些震悚。 才不过几秒钟的功夫,炙就已经完全变成了个被火焰包裹的“红人”,并且那些火焰还在持续不断地流向地上的巨藤,在他们中间架起一道流淌的“桥”。 被吸去的可都是明火啊。究竟为何却伤不得那植物分毫?反倒是全都只汇聚在根尖,不一会儿就像是被消化或是冲淡了一般尽数熄灭。 我有些不知所措。 而炙的表情则变得狰狞起来。 “救……” 他龇牙咧嘴地挤出了一个字,但不用说完我也知道他是在喊“救命”。 飞速“蒸腾”的火焰竟使他管道爆裂,皮肤崩坏,再一细看,发现他浑身上下都开始变得干瘪,就好像“被掏空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啊!” 他开始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 而另一头,荆也开始惨叫。 见状,我连忙喝道:“荆,快停下!” “我……我做不到啊!” 他跪在地上死命按着脑袋,显得痛苦不堪。 而那巨藤还在永无止尽地抽吸着炙的生命…… 没办法,看样子我得出手了。 开放管道,我瞄准地上的巨藤,快速地推去一面光墙。 心想着这样一来,就结束了? 然而,事实远远让我大吃一惊。 眼前发生的事又一次颠覆了我的认知,让我意识到自己看似无解的贮藏物竟也存在着“天敌”。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就连我的光墙也被那巨藤吸收了! 是完全吸收! 丝毫没有将它消逝哪怕一星半点儿! 紧接着,我也感受到自己遭遇了一股莫名的怪力——搅动着,摄取着,使我浑身无力,瞬间就瘫软下去。 我看见那可怕的一幕也发生在自己身上。 体内的光正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哗哗地渗出体外,然后向那巨藤奔涌流去,汇成一条长河…… 再这样下去我们指不定都会死的。 “枭!植物喜欢光!” 炙拼尽吃奶的劲儿向我喊了句。 我立马回应道:“那植物还怕火呢!它怎么也吸你啊?” “不知道!” 再一看荆,他也和我们一样痛苦!更别说什么解除贮藏物了,他甚至连话都说不出! 完了,今番作罢。 看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我开始后悔起自己刚刚不直接出手,反倒是对荆怂恿了一句。也开始后悔起我都不怎么了解他就轻易地以貌取人。更加忿忿难平的是,炙这个杀千刀的搅屎棍总要闲得蛋疼挑起事端!这下害得我们即将死得窝囊。 正处万念俱灰之际,炙费劲儿地爬到了我身边。 “嘿!我感觉很奇怪!” “废话!要死了!” “不不不,是吸收好像减弱了。” “那是我帮你分担了一半?” “也许是这样。也许不是,我感觉你帮我分担了大半。” “所以你想说什么?” “我们或许要配合一下,来套组合技。” “这是什么…愚蠢的想法?!” “你相信我!我可是掌握贮藏物运用的天才!我当然知道这些微弱变化带来的感官。我认为这株烂草更喜欢吃你!但在吃你的同时还舍不得完全放开我。所以我想,你多给它些,等它吃你吃饱了,再吃不下火焰,我或许就能把它给烧了!” “等…等它把我…吃……饱……” 我已经没力气说话了,可炙反倒变得轻松起来。 或许真如他所说? “好好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我也不会让你就这么死了的,我们还得靠你呢。现在听好,我数三二一,咱一起攻击!” “我都…这样了,还,还…攻击?” “你信我一次!我能感觉到它的吸收速率是恒定的。让我们在瞬间给它一次过量,叫它撑死!” 没辙,我也没有额外的精力思考其他办法了。相较坐以待毙,搏一把总归有些盼头。 于是我开始集中精神聚集所剩不多的光,而炙也开始攒动火球。 “搞快点!你快没了!” “还要你说?” 终于,我们的攻势都已成型。 在炙的三声过后,我们一同向前掷出了贮藏物。 我感觉呼吸已经越来越缓,视线也开始越发模糊,最后只看见光消逝了火,然后被巨藤干干净净地吸收…… 我在心里爆了一万句粗口。 “炙你这个傻逼!你应该算准时间让我先投!算算算,我也是傻逼!这下彻底完了。” 正当我快要只出气不进气的时候,一声爆裂的声响却传进了耳朵。 瞬间,那被疯狂榨取的感觉消失了。 再一看眼前——火光一片,如同炼狱。是那早就被消逝的燃焰,不知怎的竟又再度出现!至于巨藤?在短时间内相对的饱和状态下吸收了过量的光以后果真再无应付火的能力,现在正被烤成焦炭。 最后化成灰烬。 随风而散了。 虚软地坐着,我和炙都大口地喘着粗气,如同看一只怪物般恐惧地看着眼前那个外表人畜无害的小子。 第99章 身世之谜 接下来的场面,不免有些尴尬。 荆缩成一团,惶恐地看着我和炙。 而我则学着他的样子咽了咽口水。 炙像是魔怔了,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个屁,像个傻子。” “哈!原来你也不是无敌的嘛!”他说着撅起肘子捅我,全然忘了才刚刚过去不久的惊险,显得对这件新鲜事感到十分的喜闻乐见。 我毫不客气地一把将那胳膊推开道:“是无敌的话我还怕什么?任谁有毒剂,我都提防着。” “可这小子没用毒剂噢,他用的是贮藏物!他用贮藏物压制了你的贮藏物。你瞧我没说错?即便是神,也照样杀给你看。”说罢他朝荆吼了一声:“喂!” 把荆吓得一哆嗦。 “你小子可以啊,这叫什么?嘶……噢对,扮猪吃老虎。差点把咱的大杀器都给灭了!这么说,你还真是渡鸦园的啰,我不信除了那些怪胎,谁还有这么诡的能力。” 我听见“大杀器”,心里很不痛快,没忍住照着炙的大头趁其不备弹了个响当当的脑瓜崩。 “反了你!不想活了是不是?!”他瞬间被这冒犯气得跳脚。不过似乎是有更大的兴趣抑制了他的愤怒,所以很快便又冷静下来,接着不依不饶地对荆追问道:“小子,贮藏物注册名录上有你的贮藏物么?早前我在将校读书的时候可是把自长生物类的各项都背得很熟的,如今也不见得有什么印象啊。还是说……你跟这家伙一样也是个‘黑户’?” 听见“黑户”,荆已经胀得满脸通红了。我有些怕他因为恐惧那违反纪律的后果,下一秒就像充得太饱了的气球一样炸掉。于是忙掐住炙的话头,安慰道:“黑户不黑户的,无所谓了。现在谁还在乎这个?” 我慢慢地朝荆走去,将他扶了起来。 “非常抱歉!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这样。”他愧疚自责地对我说道,转而又对炙坦白:“在参战前我登记的贮藏物是假的,我知道这违背军令了,但是,长官,我请求您原谅我的这个过失,因为……” “去他妈的军令!” 没听清楚这句话前,我以为炙是要让他难堪,听清楚了之后才发现炙其实是在向着他——“咱遵守军令的难道有别于你,落得什么好下场了吗?没有!所以军令就是狗屁!我现在只认一点:那就是你还不算一无是处,有机会的话得让你发挥发挥才是。” “可是,长官……” “你还装什么装,过来!” 炙不由分说地把荆拉了过去,在我看来这举动有些太过热情了,与先前反差太大。 我估摸着荆在心里也认为他要么就是个变态,要么就是个神经病。 直到他看见荆的后背,突然惊叫了一声:“好家伙!”态度不仅是变得温和起来,反倒还有些出人意料的“敬重”了。 堂堂分治区的次席居然敬重一个列兵?更何况这个次席还是桀骜狂狷的炙,这真是极不可思议的。 虽然我不晓得这惊人转变的原因,但我知道他是在看了荆背后因火焰灼烧而裸露出来的刺青以后才变得如此。 那是一个铁灰色,戴着斗笠的稻草人图案。 “你,你是稻草人?!” 炙激动地问。 “嗯……” 荆弱弱地答。 “你真是稻草人?” 炙不敢相信地问。 “嗯……” 荆不假思索地答。 “我的个神呐,你?!你你你你认识本代渡鸦?” 炙还在做着没有意义的反复确认。 “她是我师父。” 荆还在不厌其烦地耐心回复。 “她?!” …… 我听他们没头没尾地对话,好容易才找准时机打断道:“谁可以告诉我你们在说什么?” “你不知道渡鸦么?” “不知道。” “嚯,真是孤陋!就算不知道渡鸦,你也总该听过那个家喻户晓的祷词?有人还把这拍成纪录片来着。” “是什么?” “嘉尔留下一根白羽,极南之地沉重的阴天却将它染成黑色。它一生都在北行,希望褪去斑驳的躯壳。因为黑色代表着不祥,可无人留意它的本质竟是一片纯白……行将渐远,孤独便与他终老,然而它却与其相伴。饿了便吃铁树的针叶,渴了便饮隆冬的旧雪,将要死去就拔下一根羽毛,化作另一个新生的自己。在往复的回环中直行,它听过遥不可及之地的传说,见过大海与天空相接之处写满智慧的高地;以生命为墨,它记录了所有,终竟能役使一切毒牙利爪,又能让枯木重新开花;某日举手得将冥界带往人间,转身亦能同死神讨价还价。它获取了梦,叫地上的人王都对它尊敬……” “停停停,神神化化的,我没听过。”我及时打断了他。 他撇了撇嘴,轻叹一句:“真可悲。”然后又道:“行了,直说,他们是亚基里乃至整个奥伽墨从古至今最神秘最强大的秘术方士。” “秘术方士?” 我感到惊异,因为将这个专属名词翻译过来以后,我只找到了这么个较为贴切的表达。莫不成奥伽墨上也存在着类似道士或且炼金术师这一类的角色?原来神话传说与玄学不只是蔚海七的专利呵。 “是的。人言倘若渡鸦介入政局,这个天下早就易主了。就连墨庭议在成立之初都曾尝试过恭请当时的那一代渡鸦出山,结果屡试屡败,皆被无情拒绝。更好笑的是后来他们恼羞成怒,想要对那个‘不知好歹’的术士实行强制手段,没想到反被迷梦幻境玩弄于股掌之间。偌大一个能够建立帝权的军政组织,花了十个恒星周的时间在全球通缉,单单只为活捉一个人!呕心沥血以为胜利在望时,才发现逮到的竟是一根羽毛……这就是渡鸦,恐怖如斯但只衷于潜心修行而对纷争名利无欲无求。他们皆是隐姓埋名,神踪无迹,独立于世俗的清算者之外。至于象征暗裔的名,所谓‘渡鸦’其实是个称号,同一时期只会存在一位,并且历代相传。他们一脉持有着上古时期失落的大道智慧《天宗术式残卷》,从不为外人道,代代都由师徒口耳亲授。正是那些术式助他们占卜未来、行医治病,也正是那些术式让世人知晓了种咒下蛊、剥离性命的诡异手段……甚至,还有改变贮藏物特性的方法,正如这个小子,我就该不信他先天的自长生物类贮藏物能有这样的能力。” 炙顿了顿,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荆,嘴里念叨着:“不过还是有很多不解……这小子可真让人琢磨不透啊。” “怎么了?” “渡鸦一直都是影子一般的人物,除了身边最亲近的人以外,从不轻易露面,更别说向外界透露渡鸦园的位置了。可这小子作为‘稻草人’刚刚竟然自报家门?喂!被你师父知道了,你怕是免不了一顿教训咯。” 荆听完突然猛抽了一口气,眼神黯淡,不一会儿又垂下脑袋,紧紧攥起拳头。 我瞟了一眼炙,但也不知该说什么。 于是只有听他解释道: “渡鸦周游四方,停留暂居之地的城镇就被外界称为‘渡鸦园’。介于历代渡鸦都向往平静不受叨扰的生活,所以行事总是悄无声息,每隔一段时间还会迁往他处。虽说被人知道了住所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事,但在渡鸦眼里这无疑会带来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倘若只是个‘园客’,这么做准是要被赶走的,没想到这次竟让我逮到个‘稻草人’?真是疯了……” 荆已经窘迫得不行了。 可我还是一头雾水。 “什么‘园客’?什么‘稻草人’?” “是这样的,你听着一定会觉得他们有些反客为主,但这没人反对,谁让他们的到来总有人求之不得呢?渡鸦们一直有个传统,那就是照例秘密地收纳一些当地有资质有缘分的人,授予几道最基础的术式作为特殊的‘赠礼’。这样的人就是‘园客’。虽然学习的只是最基础的术式,但在我们这些门外汉看来一样也是高深莫测。他们通过对术式的应用拓展,有时甚至能使自身的战斗技能短暂地达到分治区首席的水准。所以接受过这等恩惠的幸运儿们总是会自豪地向人介绍自己是‘从渡鸦园里出来的’。然而,他们仍称不上渡鸦的弟子,同‘稻草人’相比,他们还真就只算得上泛泛之辈。” “所以‘稻草人’……” “是从为数不多的‘园客’当中产生的。同时也是一代渡鸦一生当中唯一认可的入室弟子、是‘渡鸦’称号的正统传人。上一代渡鸦死去后,‘稻草人’就会成为新一代的渡鸦,继承所有残存的术式,接着去寻找自己的‘稻草人’。每一个‘稻草人’在出师之前都会留有刺青。对,就是这小子背后的那个。但那刺青并不是纹上去的,而是天宗术法在体内作用反应后于皮下产生的色团。这些色团会在成为新一任渡鸦时散去……” “也就是说……” 我和炙不约而同地望向了荆。 “没错。这小子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位天宗术师。他就是将来的渡鸦!” 然而我看荆的脸上却见不得丝毫的骄傲,他还是茫然无措地呆立着,全然没有传闻中渡鸦的气度。 “你瞧,这就是我想说的了。”炙耸了耸肩面向我道:“假如不是亲身体会过他那贮藏物的威力、看到他背后的刺青,我还真不相信稻草人竟是这样的一个小子!按理说,他是稻草人,他就根本没必要参军、也坚决不会参军的。即便是自己再窝囊,有着渡鸦的庇护,也没人能动得了他分毫。可你说他咋就傻楞傻楞地跑来这儿了呢?有能力又掖着不用,如今还把家门的位置给报出来。我算是看不懂了。” 我看见荆站在原地晃了晃。 然后…… 两道泪痕竟然划过了他的脸颊! “什么情况?你可不至于?我不就是说你两句?” 炙慌张地叫了起来。 然而荆没有回答。 正当我们都以为他是因为委屈而像小女孩儿一样哭泣的时候,他却说话了。 只不过话音含糊不清,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了几个能让人辩识的字: “渡鸦园……已经……不在了。” “啊?” “你小子说什么呢?渡鸦园怎么会不在了?渡鸦园只会搬迁。那渡鸦呢?渡鸦上哪儿去了?” 沉默。 还是沉默。 令人后背发凉的,荆很快就以泪洗面了,似乎是出了什么非同小可的事。 “师父她……已经不在了。” 我和炙愣了愣神,也许是因为哭腔太重的缘故,我们并没有听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直到他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面容痛苦地凄声喊道:“师父死了!奥伽墨今后再也没有渡鸦了!” 我和炙都被吓到。 —— —— —— —— —— —— 附录:在奥伽墨的文化中,稻草人并不是为了驱赶鸟儿而设立。它们更被当作是鸟儿孤独地翱翔在空阔原野上时唯一的慰藉。安置稻草人是亚基里异生种农民的传统,他们的初衷是希望以此给疲倦的鸟儿提供一个温柔的落脚之地。 而渡鸦,并非地球的“胖头鸟”。在奥伽墨,它们是一种通身漆黑、体型较大、类似于乌鸦的鸟类。由于形近,故而将其译作“渡鸦”。传闻奥伽墨上的渡鸦在临死前会站立于稻草人的肩头,拔下自己的一根羽毛赠予那个没有生命却提供了陪伴与栖身之地的朋友。然后轻轻地俯在它的肩头安然睡去。故而在奥伽墨,稻草人与渡鸦一直有着不解之缘。 第100章 共鸣 I 是夜已经过半。 平静下来以后,这封闭的大墙内竟开始有些寒意。 荆和炙和我,我们三人并排贴着墙坐着。 可能是被墙上某参差的锐石扎了一下,荆突然跳起狠狠抓了抓后背,然后又在我们的目视下沮丧地坐回,继续喝起炙剩下的酒。 他一定是不太会喝酒的。 因我见他才不过两嘴小抿就已经满脸通红了,时不时还被烈得呛到咳嗽。 然而他却有着所有男孩都希望自己终有一天被称为男人的倔强,尽管他不喜欢那酒的味道以及使人变态的刺激感,到底还是豪迈地一抬手——吨吨地灌了下去。 此时炙正用他的贮藏物生着火,火光映到他脸上的尽是嫌弃却又无可奈何。 我有些想笑,但没有真正笑出来,只是佯装着叹气,把那笑意悄悄地释放出去。才刚想拍拍荆的后背,好帮他把气给捋顺,就听见他腹内一阵作用反应的异响。 紧接着便是他浑身一颤,“呕”地吐了个稀里哗啦。 “行了行了!差不多可以了!”炙一把将他手中的酒罐抢了回去,心疼地旋紧瓶盖,小声嘀咕道:“喝不了逞什么强,浪费啊这真是……” 然而荆的眼眶还是红的,并没有因为酒精的麻醉而舒缓多少。 我甚至都有些为我们提起了他不愿回忆的往事而感到愧疚了。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了呢?” 以炙的性格,这当然是他问的。对于别人痛苦的往事,他只要不探听明白就会认为是自己的一大损失。更何况这是关于传奇术士渡鸦的事,我都感到好奇,他就更没理由不问了。 所幸荆在悲怆过后也逐渐适应了不少,我想他正是需要这样一个倾解的机会。 “其实我是师父的第二任稻草人。” “什么?” “是的,长官。是第二任。” “那可不对啊。渡鸦从来不收第二个弟子的,因为天宗术式不可能有旁支传人,这我可没说错?” “您是对的长官。所以我甚至都没有继承到天宗术式的道……准确地来说,是我永远也不可能从我师父的手上接过那把火炬了……” 荆的嗓音沙哑。 “为什么?” “因为术式已经被一个叫做蛹的家伙给拿走了。他是第一任稻草人,一个伪装成与世无争的善者,其实野心勃勃的异生种人……” “什么?!” 炙跳了起来似有很大的惊讶,只不过惊讶的原因同我相距甚远。 “渡鸦竟然把天宗大道传给异生种?!是眼瞎了吗?这,这真是难以理解!你瞧这怪谁?这难道不是咎由……” 我没等炙说完就一把将他拉了下来,训斥道:“急什么?你能不能听他把话说完?” 他一把撇开我的手,仍在骂骂咧咧着什么“怎会传与那些杂种?”、“净是自找”之类的话。 见他如此激动的势头,荆也只有更谦卑地小声回应道:“并没有这样的说法,渡鸦从来不分人种,唯一需要的只是随和与懂得悲悯和付出的心,要永不玷污术法的道……” “说得对。”我鼓励道。 “说得对?你懂个屁!”炙嚷嚷。 “闭嘴,好好听!”我生气地一边抄起酒罐嘴塞进炙嘴里,一边转向荆问道:“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那个坏人欺骗了师父!他一定是听闻了师父身体欠佳正急于寻找传人,所以便通过无与伦比的天赋与看似平和驯良的性格很快取得了师父的信任。但自从他接取过天宗术的内核以后本性就暴露无遗——是贪婪阴险的,还妄图凭借天宗术成为这个世界的神。” 听到“神”,炙咬着酒罐惯性地甩头看了看我,害我一阵发毛。 紧接着他奋力吐出瓶盖,急切地问:“那他现在在什么地方?是不是在异生种反抗军内部?起义是不是他策划的?那样的话是不是很快就要变天了?” 荆只是干脆地摇了摇头。 “不。他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了,甚至可能改头换面,用他最擅长的欺术伪装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没理由啊。假如他已经当上了渡鸦,那可是真有纵横天下的本事。何必多此一举呢?” “因为他根本就没成为渡鸦,也根本就没有成神,而是成了介于稻草人与渡鸦之间的一种存在。这全是师父的用心。” 荆顿了顿,继续解释道:“起初,他只是个园客,师父与他的相处很是融洽。可当师父正式将他收为稻草人以后,就总有一种不是很好的预感在慢慢滋生。他的伪装实在太好了!行为举止也从来都让人无可挑剔,简直就像是个完全的两面人。师父无法断言,但总有先辈的声音在似有似无地回响……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了,倘若再不传承‘最初之羽’,大道很可能就此失传。可如果继承它的是个不祥之人……” “最初之羽?” 我对新名词感到困惑。 “啊,字面上指的就是第一只渡鸦——‘始祖’死前拔下的羽毛。不过羽毛未必就是羽毛,这是个抽象概念,我也说不清它具体是个什么东西。你可以权且将它理解为继承天宗大道的必要条件,也是渡鸦自身修法的象征。刚刚说过的内核就是这玩意儿,仅此‘一片’,代代相传。所以才说一个时期只会存在一位渡鸦。因为没有‘最初之羽’就无法驾驭大道,而‘最初之羽’又不可能同时为两个人所持有。”炙在一旁作出了解释。 “长官说得对。师父曾对我说,她在做决断之前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挣扎。一方面她背负着传承的重担,一方面她又承受着不愿一刀武断的纠结,因为最重要的一点是——最初之羽一旦传授便无法收回。 她知道以自己的大限时日是来不及检验蛹的真假了,更来不及为了保险起见而对稻草人另寻人选。 时间,她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 无奈下她誓要守护大道不被玷污,于是想到了一个牺牲自己的方法来作出最后的试探——动用禁术将自己的精神力与肉身强制分离,制造出亡故的假象,并将精神力寄存于傀儡之中,居于暗处观察。但这样做的代价则是她的神体将再也无法前往先辈们所栖息的乐园‘阑珊巨树’,并且很快就会于寰宇之中消散得一干二净…… 通过这,师父为自己的意识能够停留于世多争取出了三十个恒星周的时间。 后面的,就不用赘述了,当然是师父痛心地证实了心中的顾虑,看清了那个坏家伙的本质。” “所以她?” “要清理门户。但那时候的师父不仅失去了最初之羽,还失去了能够熟练运用术式的肉身。她已无法与曾经的弟子正面对抗了,只能用自己残存不多甚至将要消散的精神力抑制蛹的‘蜕变’。好在那家伙在得到还未觉醒的最初之羽后便忙于沾沾自喜,并没察觉到自己尚未成为真正的渡鸦。这才使师父的计划得以实施……” “后来呢?是什么计划?” “想要让最初之羽同蛹分离,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新的稻草人取代他。换言之,是要新的稻草人将他杀死。” “而你就是新的稻草人。所以你的使命是去杀了那个叫蛹的家伙。”我总结道。 “哼。” 炙突然蔑笑了一声。 “可别。你瞧瞧他这性格,看着像是有血性的人吗?让他去杀一个老奸巨猾的‘师兄’未免太为难他了点。” “可这是我的使命啊!” 荆又强硬了一次,眼里闪烁的是坚定的神情,但我猜这其中的意念或许是来源于某种同样也可被称为“命令”的东西,正如方才我让他对炙还击一样。这个年轻人的身上,到头来还是看不出十足的自我的。他更像是时刻依赖于某人或是依赖于某人所留下的念想,并且尽听他人的安排。 我自认为第六感很强。 从他对他师父渡鸦的描述以及所表现出的情感中,我总能隐约窥见一抹深深的情愫。不然何故他一旦受谁或多或少地通过师父刺激到自己,就会瞬间改变性格呢?这或许有一点超出了师徒的关系……但也说不准是否定有情人的暖昧。 “是我出生于此的使命。” 他嘴里喃喃地说道:“是师父将我养大的,除了回报她的恩情,我别无他选!” 我心中一惊。 原来如此。 看不出这竟是一定程度的俄狄浦斯情结。抑或是我早已被浅尝辄止的爱情所洗脑,导致眼中看谁拼命奋斗都是出于爱恋了?或许这小子也仅仅只是将渡鸦当成母亲呢! “你说什么呢?你是被渡鸦养大的?现当今我们难道有谁不是出生于清算者哺育中心的?” 炙问道。 于是我便无声地举起了手。 “我是出生在小树堆上的。” “你给我收声,你这怪胎!” 对此,荆摇了摇头,并解释道:“我对清算者哺育中心没有一点印象。我只知道生在这儿,从记事起我就在师父的怀里。虽然她已是一具金珊木制的傀儡躯壳,但她给我的温暖却绝不输给世间任何拥抱……” “莫非你是她亲生儿子?” 我忍不住感叹道。 炙当即白了我一眼。 “嗤。你是白痴吗?渡鸦都已经是木制躯壳了你认为她还能生育?我猜她指不定是再也不放心招收其他心术不正但伪装成正常的弟子,所以干脆去哺育中心偷出来一个自己培养。别反驳,我认为她绝对做得到!加上剩余三十个恒星周的时间,把一个原始种养大还是很容易的。” 听完这套说辞,荆陷入了沉默,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转而变得有些难过。 “哇噢,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你不懂!” 我和荆异口同声地回击道。 “我很想念师父。无时不刻都在想。甚至有时会产生她还陪在我身边的错觉。可事实是她已经不在了。在我二十纪生日那天,她就不在了……” 我默默凝视着他,而炙终于也消停下来,陪着我一起沉默。 “我知道师父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我的身上。日复一日,她在竭尽所能地用她宝贵的时间训练着我。虽然严厉,却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失败就对我失去信心。可我真是个没用的废物啊,不仅性格软弱,学起术式也毫无天赋。我时常在想假如我能够是一个天才,会不会就能留下更多与师父相处的时光而不至于让她甚至连灵寿都被再次剥夺……” “怎么了?” “因为没有‘最初之羽’,我得不了道,而只能习术。首要的任务就是学会能够抑制‘初羽’觉醒的心法,从而延续师父对蛹进行的拉锯战。虽说术远不可与道抗衡,但只要经过一定的积淀,总有想出其他办法的可能。然而学习这术式我却花了五个恒星周!学成之后还在疏忽之中释放了后背的稻草人烙印,从而被蛹感知侦查,暴露了存在。 我是一个没用的废物。正是因为这样的疏忽,打乱了师父的计划,迫使我们在准备尚不充分的状态下就得直面蛹的强袭。 那个坏人就像疯狗一般用无数术式义体于暗影中追踪着我们。咒杀众园客,毁尽渡鸦园。因为他很清楚,不将我们杀死,他就永远无法得到天宗大道的全部。就在我二十纪生日的那天,他竟利用自己推导出的生辰锁准确地标出了我们的位置……我记得那是一场至今都会让我感到恶寒的血战。师父用傀儡之躯与半成熟的大道对垒鏖战了整整三天三夜。最后,虽然重创了蛹,可自己也加倍衰弱。更何况危机尚未解除。还是为了让我活下去,她再一次逆命使用禁术,隐藏了我的生息,并赋予我的贮藏物‘胄藤’能够吸收诸多元素的特性,使之成为现在的‘纳川胄藤’。自此,师父透支了剩余的精神力,在我眼前逐渐涣散。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发觉自己已开始同他一起悲憷了。 就连炙也一改前番令人厌恶的作风,不时微微叹出一口气来。 “后来,我流浪在外。完全失去了方向。我不知道该做什么了,失去了师父以后,我好像失掉了整个世界。先前学习过的术,也都不过是半成品而已。我甚至不知从何向蛹发起复仇。只是在无人的地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那些早已经滚瓜烂熟的口诀。可这些都无济于事啊!更糟糕的是,很快,我被清算者组织发现,虽然藏好了自己的身份,可他们却还是把我强行地纳入编制。在我杀了人以后……” 原本热烈跳动的心,突然缓了。 我听到这儿很不是滋味,但是转而更加感同身受。 “在清算者队伍中成长的这些时日,所有人都在欺负我。他们逼迫我去做我讨厌的事,逼迫我去成为一个自己所厌恶的人。只要不听从命令,就会受到严厉的惩罚。甚至有几次,他们想要予我死刑……可我不能死啊!我还要继承师父的遗志,去夺回天宗大道啊!” 我暗自点了点头。 “再后来…我就被派来这儿了。一路上我从不敢使用术式。不仅是怕走漏风声从而招来灾祸,更是因为我甚至都不能很好地掌握它们。正如刚才,我将纳川胄藤释放以后就不懂该如何解除或收回了。这是会酿成大错的……” “小子,你说你怕走漏风声,可你现在却为何对我们全盘倾诉?你可见到了,这战场上四处都是叛徒!你就不怕我们把你的事给说出去?你就不怕我们当中的一个就是蛹的间隙抑或是他本人么?这可又是一大疏忽啊。” 炙严肃地质问道。 然而荆却飞快地摇头,一把抹干眼泪,朝我们笑了笑。 “不会的。因为大哥和长官,是我成为清算者这么久以来,第一次遇到的能够听我倾诉的人呀。” 我和炙都愣了愣,发现这夜色仿佛又多蒙上了一层奇怪的色彩——是哀怅的,是孤单的,但同时也是有点暖心的。 “是啊。” “谁叫我们其实都是一样的人呢?” 第101章 共鸣 II “别自作多情,我和你可不一样。” 炙似乎是猛然间想起了同我作对的习惯,于是急忙抓住这个机会划清界限。 “啊,是么?那您这个当长官的,为什么也跑来这种地方一个人喝闷酒呢?” “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他大概是决定咬死也不承认自己有什么心事了,但我和荆都默默看着他,让他感觉很不自在。 “看什么?你俩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这没有故事。” 他说着忙避开我们的目光,又往嘴里灌了一口酒。 然而我们并不打算放过他,甚至荆都直接走上前来面朝着他盘腿坐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 “说。” “说,长官。说出来会好受一点。” “都说了没…”他抬起手欲将酒瓶朝我们丢来,但想想,深不可测地望了我一眼,终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 “还能有什么故事?”他苦笑了一声,“我没有什么传奇的师门,我也没有什么曲折的经历。一切都是按照着既定的计划进行罢了。” 说完,他把酒瓶放在身边,挺起了腰杆。 “来到这个世上,我就已是高贵的身份,这就是既定的事。我是原始种人,是清算者。不管别的,这个世界的政权以及领导者,从我出生起就赋予了我能够去清算异生种人的权利。当那些猪猡们哄哄地挤在一起,淌在污水与烂泥混杂的脏乱之地时,我却能锦衣玉食,享受摩天大楼上的风景。我想这就是优越?我真是爱死了这种优越的既定,所以也感到十分庆幸。因为我的命让我能够处在一个安全有利的地位去向这个世界发起探索。” 他停下来,看了看我们的反应。 “干什么?” “没干什么。” 我猜他一定是没料到连我这个老对头竟然都认真地听着,而且丝毫没有厌恶的神态,所以感到有些惊讶了。而旁边的荆也同我一样,抿着嘴唇,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怎么?你不感觉这有违你那虚伪的正义么?”他对我说道。 “呵,你还能谈出正义?”这下换我惊讶了:“感情你说这些是想要挖苦我的吗?其实你自己也觉得不对?” “我可没说觉得不对,只是我以为你会觉得这很庸俗。毕竟你是多么清高的一个人啊。”说罢他学着我的表情,张开双臂,仰天长啸道:“啊!生命!你本该是平等的,可缘何这肮脏的世界却将你肆意践踏!” …… 不愿承认。 他确实模仿得惟妙惟肖! 以至于把我逗得没忍住笑,只有倔强地狡辩道:“我什么时候这样过?” “你没有展现出来。但我断定你心里一定是这样!无时不刻都在给自己排着舞台剧,然后打扮成圣人模样朝着万民发表几次慷慨激昂的演说。你不是这样的人么?” “我…”我无奈他总结得精辟,好在荆帮我解了围。 “长官,虽说如此,可似乎你和我们一样,也对‘善’这个词有着相同的认识呢。” 我一拍掌道:“对!否则你也找不准运用像‘肮脏’这类字眼的语境。我认为你能看清自己在做的那些事的性质。” “所以那又如何?”他满不在乎地回道:“我知道害怕,我知道疼痛,我也懂得享乐,懂得来到世间一趟不容易。那些异生种人有脑子,所有我体会过的,自然都能类推到他们身上。可这难道怪我么?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生下来就是猪猡。你知道在杀猪时,它们会惨叫的?是。那还不是照杀?因为你要取它们的肉,拿来果腹。”他转向荆,拿着手指在我鼻子前乱点着说道:“而我绝不会像这家伙一样忸怩作态!” “好了,有完没完。”我本想反驳他猪与人不能相提并论,但转念一想又怕这论断在他眼前立不住脚,从而招致更多嘲讽,于是我只好胡乱凑出一句,多少回应一下不显得自己理亏。 “哼哼。” 他觉得自己赢了,于是畅快地继续说道:“我对自己有很清楚的认识,那就是不在乎任何谴责,让那些猪猡们该骂的骂!我是高贵的,就要俯视他们,因为生来如此,怎可不享尽这与生俱来的权利? 那时候我坚信的就是——早在我们出生前,贵贱就已经定好了。而我既是高贵的,就必定持握这高贵一条路走下去。” 他站起身来,捡起地上的军装披在肩头,身形似乎膨胀了一倍,正像他那恼人的骄傲…… “不过你们知道吗?就算是高贵,其中也分三六九等。” “噢你可真是走火入魔。” 我感叹道。 “哼哼,没错。”他咧嘴笑着:“即便是已然身处清算者内部,我也要证明自己绝对是贵族中的贵族,是高等的领袖!而绝不是任凭人使唤指挥的无名小卒。我更要证明我是愿意为了清算者的共同目标而杀伐果断、使命必达的斗士,而绝不是徘徊在选择之间逆来顺受、避世平庸的无能之辈!” “唉!还真是给你点机会你就拼命针对人啊!”我抗议道。 荆也感觉炙话里有话,像是受了批评一样抬不起头来。 而他见我们这样,便更猖狂地笑。 我知道他今天赚足面子了,所以情绪也从最开始的低落逐渐变得高昂起来,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起他的光荣史: “正是有着这样的信念,我才有着无比清晰的目标。在那个比拼贮藏物的时代,我就已经从无数的人中脱颖而出。靠的是什么?靠的正是这炽火燃焰!这不仅可以清算异生种,甚至还可以处决原始种的炽火燃焰!那些用毒的比不过我,那些用汽的更比不过我,因此我更坚信我就是被命运选中,要来领导他们的人,这就是我高贵的命。但凡是有谁质疑我,我就会用实际行动来打他们的脸,但凡有谁不服,我就会把他们烧到服了为止。最早在哺育中心的时候,我就曾经以一挑十而不落下风。无疑是这天选的贮藏物让我能够同时攻防十面之敌,依靠它,我翻手覆手,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片区的头牌,为自己争取到了进入将校学习的资格。” “嚯,你就是从‘学前班’开始打架的扛把子么,佩服佩服。” “那么长官就没遇到相性相克的人?” “哈哈哈!” 炙笑了笑,把荆抢了过去,自嘲地摇了摇头道:“还真给你小子说对了。” 他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转而用一种较先前更为成熟的语气继续讲述: “自从进入将校以后,我才发现人外有人。我也的确经历过一段被人按在地上打的时期…… 记得那是入学后的不久,几个高年级的看不惯我目空一切的作风,于是放课后把我围在了后操场的一个角落。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当时他们那帮人早在我入学前就形成了一个帮派,是全校都不敢惹的刺头。个个都是立志要在将来进入拼杀小队的暴脾气,所以多数教员也不管,甚至有时还纵容他们更暴虐一些。这也就导致了他们在校内无法无天,被他们逮到找茬的人也都只能自认倒霉。 但你们说我怕过谁?我那时还一心想着燃焰是天下无敌的呢!自然还当以前一样,发誓要一对多把他们给通通揍趴下!” “哼,结果呢?” 我打算嘲笑他一番。 但他并不羞愧,只是双手一摊道: “结果是他们当中不巧有水系的贮藏物咯,于是我的燃焰就蔫了大半! 怎么办?确实打不过了。 难道认输吗? 噢我可去他妈的! 我是天选之子,我怎么可能认输? 我命里就要当他们的头儿,怎么可能甘心被他们踩在脚下? 于是我就想尽办法和他们周旋。 半撤退半还击、找准软柿子捏、或是佯装打这个人,其实打另外一个…… 就这样顽强地死撑硬抗,我还是敌不过这么多人,全身都被扎满了血洞子,衣服也被撕烂。更糟糕的是,不仅没让他们放弃,反倒还激怒了他们。 他们恶狠狠地扬言要把我斩断双手双脚,剁成肉沫逼我自己吃下去。还要把我削成人棍,扒光了以后挂在旗杆上,供全校展览。 屎娘的! 这会成为一生的耻辱! 你们知道将校的尿性么? 发生这样的事,他们不仅不会选择维护你,反倒会将你开除。因为你丢失了尊严,会给以后的将籍抹黑!接着各大媒体就会把你那羞耻的照片大肆宣传,让你成为世人的笑柄永远抬不起头来。基本上可以说,在那之后,你就与异生种的猪猡和粪头佬们没有区别了。可以提前收拾收拾行李,回家等死!” 荆听着焦急,忙询问:“那长官是怎么脱围的?您打败他们了吗?” 炙笑而不语。 “你问我打败他们了吗?呵呵。没有。至今我都不觉得我当时打败他们了。坦白地讲,我还输了个一塌糊涂,甚至被逼得看上去只有跪地求饶,舍弃暂时的尊严而为长远考虑这唯一的一条路可走了。你们觉得我会这么做吗?” “嘁,你会这么做,母猪能上天。”我说道,“但是我不晓得你不这么做的话,又是怎么成为次席要员的。” 炙缓缓地把目光移到我脸上,我们四目相对。 他半晌没有说话,只是这么静默而复杂地看着我,内心似有一万种很难说清的感触。 “你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对吗?” “都讲到这儿了,你不打算说?荆,你想不想听?” “我想啊!” “哈哈。” 炙微微地笑了声。 “我能脱围……全靠一个人……” 他似乎抽咽了一口气,下意识地想要去喝酒,可无奈酒罐子里已经空了。于是我猜他很痛苦,假如有一支烟的话,他定会毫不犹豫地点上,然后迅速塞进嘴里以做酒的替代。可惜他没有,所以双手不安又无力地垂了下去。 “一个疯疯癫癫,看着好像精神不太正常的女孩子。” 他再一次望向了我。 而我没有说话。 “哈哈哈哈哈!你们在玩什么呀?” 他又发挥了自己惊人的模仿天赋,用毫无二致的语气复刻了这么一句。 “那时候,我听见她就是这样大声笑着朝我们问的,可是却不知道她人在哪儿。直到头顶有个影子晃了下来,我才发现原来她之前就站在高高的围墙上。” 炙的心神游离,仿佛陷入了深深的回忆。 “她是个苗条的女孩儿,个子又很高。漂亮、开朗,眼里就像是有星河一般,所以见到她的第一眼,我就留下了很深的印象。她总喜欢扯掉领带,把制服敞开来穿、时常咬着根路边摘来的长毛草,在愉快的时候就会吹上一曲悠闲的小调,甚至比很多男孩儿都要潇洒…虽然美中不足的是她不常打理自己的头发,但她不常打理的头发却一样很好看,总能和她的身材相得益彰……如果说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真正最让人难忘的,就是她好像无时不刻都挂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笑容!即便眼前站着的人全都凶神恶煞,她也能毫不犹豫地冲上前去把他们一个接一个地放倒。 我只记得在我正因困境而感到绝望的时候,她喊了这么一句:‘你们在比试暴术吗?加我一个呗。二对十,怎么样?’ 起初我还在内心笑话她的狂妄与不知天高地厚竟不输我分毫,但片刻之后,我却惊得目瞪口呆。因为她做到了。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就已经掀翻了三人。 是因为她的贮藏物很厉害么? 从那时的表现来看并不见得。 她的贮藏物不过两根血红色的生物骨刺而已。 可究竟为什么那些人全都败下阵来? 我想这就是所谓的境界不同? …… 不一会儿,她就赢了。 正像从前我在哺育中心时的那样——以一挑十。 而我也因此脱开了身,最后只见到她朝我打了个响指,然后蹦蹦跳跳地转身离去的背影。” 讲到这里,炙不住地用拳头轻敲地面,低声道:“丢脸呀,丢脸呀,竟然让一个女孩儿抢去了风头。还把自己那副糗样让她看了个遍……” 他闭上眼,沉浸在无限的回味当中。 “那一次的相识之后,我比过去开悟了很多。我发现能使我们高贵的,原来并不只有贮藏物本身而已,更该拥有的还有对贮藏物的掌控与应用。所以在不知不觉中,逐渐地将她当成了自己追赶的目标。 我在暗地里发誓,一定要努力补上应用方面的欠缺,不辱自己的天命。在将来还一定要超过她,然后将光荣展示在她面前,一雪前耻,并把这称之为‘礼尚往来’。我要让她知道,我并不是一个需要她施舍帮助的丑小子,而是真真正正的天选之子!因为我的命一定是这样的,我也一定会让我的未来朝着这条既定的路程发展。 于是魔鬼训练就开始了。 在各项考核中,我一直都在暗暗与她较着劲儿,其间也从她身上学到很多。 我们时常都在休息时间一起前往训练场。在他人享受悠闲时光的时候,我们却在场上挥汗如雨。 我们还经常在训练完之后一起返回宿舍,归途中最喜欢做的就是看着头顶纷纷飘落的树叶,吹着秋天凉爽的风。 她约我一起去偷过教员出的试卷,只为照应同级那些有困难而求她帮助的人,然后我们一起被抓,写了整晚的检讨。 我约她一起上过最高的那栋教学楼的天台,只为检验我们的身体素质达到什么水平,就从那儿一起跳了下去,然后对床在医院里躺了三天。 遇到瓶颈时,我一般会选择自己憋着埋头苦练,而她看见了,总要落落大方地自发过来指导我。 不过,我也并非是一直接受帮助的那个。 因为她的方向感很差,所以每每训练到深夜,我就一定会自荐去当她的人工导航,否则这个路痴没准儿会走丢在学校的小树林里。 哈哈…… 就这样过了很久。十五个恒星周的寒窗?很快就到了毕业的日子。 我满怀信心,誓要用最后的考核来证明自己的命。然后我做到了,并且成为了全校的神话。 虽然终了,她还是压我一头。 但我们确是以第一第二的成绩,成为了席官的预备役。 我和她约定,一起来到中心镇——这个亚基里的首府城市。在那里,继续进行我们的征途。相信会有一天,我们能够前往全球的心脏之地墨城,跻身上位,在那里真正攀登世界的顶峰。 我一直都坚信我的命会是这样的。 甚至在分别的那一晚,我还做了场真切无比的梦,梦到我和她成为了整个奥伽墨历史中、上百个恒星周里难得一见的绝配搭档。 我们一起去了墨城……” 炙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弱了,最后,虽然他自己不愿承认,但我和荆还是注意到有一滴微小的眼泪从他眼角的位置悄悄滑了出来,很快又蒸发在空气当中。 他强打精神,重振语气。 “我们一起去了墨城!” 可最后,还是难捱失意,长长叹了口气。 “呵。哪有什么天命?哪有什么高贵?我,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怎么一步步走到现在这种田地的。她没有成为我的搭档啊,我们也没有前往墨城,没有!有的,只是一个从天而降的,躲在编制外的糟人莫名其妙地把她从我身边抢了去!过上了我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生活!有的,只是我谨遵‘旨意’,奉命出兵,却遭尔虞我诈,成了战场上可以肆意丢弃的棋子!甚至还失去了拥戴,不再被称作主力!原来这才是我的命,我一直都不高贵啊……” “长官……” “好了,不说了。” 我低下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想刚才是我嘴硬了。我们的确是……” “好了,不说了!” 我再一次拍了拍他的肩膀。 “长官…您需要抱抱吗?师父说人在难过的时候,只要有人抱抱,就会好一点。” …… “滚滚滚滚,滚蛋。” 第102章 共鸣 III 接下来,又是长篇大论了许久,直到我和荆头脑饱和,再也装不下那些细致到芝麻大小的“悲情往事”,炙才终于消停。 必须承认,从这样滔滔不绝的描述中可以探见——他对莉莉丝的情感确实深刻到入了骨髓,以至于生为这么骄傲的一个人也愿意为之放低身段甚至舍弃尊严。 只是联想到他们之间明明也曾有过亲密无间的情谊,可后来却沦落为炙一个人单方面付出与讨好的极不对等,我的心中就一阵刺痛与发毛。 他甚至都没坚持称呼莉莉丝的本名啊——那个真正作为老熟人才叫得出的本名!而莉莉丝也甚至像是与他毫无瓜葛一般,对他明里暗里都在排斥。 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因而我很想对他说一句:“假若你多保持一些自我,拉开一点距离,不要处处都为了她的脾气而无底线地一再迁就,没准儿还能延续好感。这已经是重谈如洪灾一般的陈词滥调……” 只不过想到我自己的现状,这话都没脸说出就已经放在心中用以自省了。 憋了半天,竟还有些想安慰他,于是随意地说了一句:“在此之前,我真不知道你们还有这样的交情。现在看来,我还确实是个挺讨厌以及挺可恶的人了。” 炙听完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到连嘴都微微张启忘了合上。 “你说这话是什么新式的反讽吗?为什么我没有听出来?拜托!敢不敢直白一点?” “嘁!你没听出来,是因为我根本没在讽刺你好吗?无所谓。我只告诉你即便你之前把我害得不浅,但我想这种程度的憎恨或许还真能相互抵消。” “呵,还说你不是在讽刺我?!” …… 我一掌拍在脸上,终于发现自己是不适合同他好好讲话的,至于什么即兴的“安慰”,简直就是自找没趣。 嫌弃过后,我便认为再没有什么比这更无意义的事了。只不过一直在身边认真旁观着我们的荆,却似乎从这些话语中发现了端倪: “哇噢,等一下等一下!” 他突然惊呼起来。 “我或许听明白了,长官和大哥是有什么情感上的冲突么?” “噗!这话的味道可真够怪的!” 炙表现得很夸张。 而我则无奈地耸了耸肩,并解释道:“是也不是。不过你这么说,应该更好理解一些。” “那我猜猜…大哥和长官总在互呛,是因为喜欢同一个女孩儿?” 见他模样,实在是有些过度兴奋,正像学生时代喜欢八卦的女同学那样,满眼闪烁着刨根问底的光芒。 于是我的心里就有点慌了,对此感到被“杀”了个措手不及。 反观炙,脸上则毫无困窘。毕竟本来就想发泄一通,找准时机便直言不讳地说道:“这个女孩儿,就是我们的莉莉丝长官。是的,我直说了,我的确喜欢她。喜欢她喜欢得不得了,然而,问题在于这家伙……” 说着,他缓缓转向了我。 一瞬间的既视,我仿佛见到了一只立在枯树枝上的鹰,苍茫的空天下,眼神锋利无比,不好说这锋利的程度是否还胜过当初想要杀我时的那番。然而这鹰却并不是简单的欲想捕食或者扑杀,更多的则是在洞悉与探查。 “你说。” “说什么?” 我不明所以。但因为搏击运动员在上擂台前总是见过太多的“例行”对峙,所以我特别留意到了他这眼神,真是难得一见的将要压倒我。 见我没反应,他有些恼怒,冷不防上前来抓住我的领口,一边摇晃着一边严肃地质问道:“你白白地听我说了这么多,难道就没有什么表态么?是不愿意?还是害怕?你在怕什么?!” “哇,你可有病?我在怕什么?你觉得我是在怕你吗?” “哼,真是有够混蛋的!你没种!不是个男人!” …… 题外说一句,他这么做,已经完全侵犯了我的警戒距离了。对于“距离”极度敏感的我来说,最忍不了这一点。倘若不是还未搞清楚他到底在犯什么癫,我定会下意识地一个肘击往他脸上招呼,然后扣住他的脑袋接上一连串的膝撞。只不过见他如痫病发作一般又煞有介事的模样,我打算耐心问明白他到底想要听我说些什么。 难不成是固执到要我亲口承认他比我更加用心?难不成是要我认可他对莉莉丝的情感无人能及? 结果不是。 他如是问道:“你爱不爱她?” 我一愣。 他又问了一遍:“你爱不爱她?!我要听你说出来!” 的确,我认定了自己没有听错。他问的不是“你喜不喜欢她”,而是“你爱不爱她”。 可我能够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么?还是在他面前?现在提到这件事,我就感觉心里乱成一团麻。是,没错,我的确不排斥见到别人因为感情而显出柔弱的一面,但话题最终降到我身上时,我又会浑身不自在。于是我假装听不懂,企图“蒙混过关”,可这却导致了问话的炙越来越焦燥,以至于那种羞愧、不甘、纠结、气愤、悲哀、无奈……合计说不尽的种种情绪全都交杂着表现在脸上。 终于。 “如果不爱的话,我又怎么会从后方什么也不想地一股脑扎进这里,就为了见她,为了和她一起跨过这道坎呢……” 本以为开口只是为了敷衍地回应他,让他缓缓,怎想到说出整句话后才发现原来也是在说服自己? 说完我就语塞了,还陷入深深的怀疑。 同我相反,炙却舒展开了一直紧锁着的眉头,于我领口死死抓着的手也逐渐松去,语气竟变得和缓起来: “这就足够了。” 他露出一丝笑意,拍拍我的手臂,然后转身坐回地上。 “再多的难言,我都经历过了。说已经放下,那是不可能的。假如有一天我告诉你,我不会再追求莉莉丝了,那你得明白我一定是在要强地撒谎。呵,果然……” 他停下来悄悄地地呼出一口清气,像是放松了心神。 “果然我最怕,也最不愿意接受的,还是她会爱上一个不爱她的人呢。不过截止现在,我可以摆脱这顾虑了,因为你是爱她的,是啊!不是嘛?我确实已经找不到什么理由像从前那样去刁难你了。因为我不相信有人会为了一个自己不爱的人而从安全的地方一头扎进这样险恶的战场。更何况你的前半生都缩在废料箱里,完全没有过应对战争的心理建设。所以你是爱她的,一定也爱得不得了。起先我怎么也不肯接受,不过到今天,还有什么是接受不了的呢?你爱她,她也爱你,我想,的确足够了……” 字字诛心。 于是我一下子就理解了他刚刚关于“新式反讽”的论断,叫我想要引用过来,然后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不同在于他的比喻不贴切,而我知道这其中的原因——是我们根本就没体会过对方都经历了些什么。 真是遗憾。 本来料到这三个人的“失意者抱团会”肯定容不得选择会有轮到我诉苦的时候,可惜现在半句话也说不出。 转眼间,我就忘却了那个对我来说也是“从天而降”的男人霆,只一心在乎于叹上一句:“真是这样吗……” 关于莉莉丝对我,究竟有没有那同我对她一样的情感,我现在却不愿评价。因为不论好坏,但凡是我评价错了,与我自身而言都是一种残酷的折磨。 所以何不就此打住,让我干脆处在一种最好看不到边际的不确定之中! 虽然虚幻,却也总好过不愿意见到的现实如榔头一般闷闷地锤来,届时避无可避。同样都是难过,我宁可自己多承受一些,也不要让我心中的莉莉丝变成一副陌生的模样…… 想到这,阴郁的压抑感爬上心头了。密布着,让我几乎听不见炙又说了点什么。 “你知道么?” 他轻声道:“我想…从现在开始我们不用再相互仇视了。” “是啊,不用了。” 我只是一边心不在焉地随口应和,一边仍挣扎在混沌的思绪中。 “怎么?你好像还是不太乐意啊!” 似乎是感应到了我的幽怨,他当即半开玩笑地解闷道: “嗨!不装了,不装了!其实早在上一次从这儿回去的时候,我就已经放过你了。只是你还不知道而已。” 我皱了皱眉头,终于舍得将些许注意力转移出来:“哦,是吗?难怪这么长时间没有撞见你。” “想知道为什么吗?” “中意的话,你说。” 他笑了笑,无奈但释然地说道:“因为…当时我观察到莉莉丝。我观察到她看你的眼神。那眼神…我细细的观察过,所以我就知晓了。那分明是在表示着,即便你不用贮藏物、即便你打不过我,她也不会容许我伤你分毫。我也从那眼神中发现,那里除了你以外,好像再无他物。她真的满眼都是你啊。你说,如果我真的喜欢她,我会死不罢休地把她眼中的世界给破坏掉吗?不会的。” 真没猜到他要说的话竟是这些——这些会令他难过,而会使我欣慰的话。 同时也不可否认,我的确因此提起了精神——一并带着对他的抱歉。 “你是认真的?” “不信?没必要骗你。她的满眼都是你。而我的满眼都是她!所以我是不会看错的。不管你这个身在当局的人有多蠢,多看不清真相,我都可以从旁观的角度给你一个客观的评价。那就是她一直都有着一种想把快乐带给你,并和你一起分享的热情。你仔细回味回味是不是这样!说这么多…只求你也能够代我,将所有的快乐都带给她。这是我在终于认清事实以后,最后的坚持。” 我看着诚恳的炙,发现他仿佛较之前而言完全地变成了另一个人。 他说的——满眼都是她。 而她满眼都是我。 纵使我已真切地体会到那发生在我与莉莉丝之间无法忽视的“裂痕”,绝不可能自欺欺人地当它从不存在,但还是不可否认地深受触动。 虽然只是一面之词,然而正因这一面之词,就让我拧作一团的心,舒畅了许多,有了继续搏动的力量。 他可是炙啊,对莉莉丝的一切都恨不得尽收眼里的炙。如果连他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可能不去努力地相信这是真的? 所以当他沉默不多时后又问起我,为什么和荆一起来了这里,而不是陪在莉莉丝身边的时候,我没有表现出任何在篝火旁与人比试暴术的戾气。 只是平淡地说了句:“她累了,我希望她能好好休息。” 除此之外,还加上一个恰到好处的微笑。希望这老对头也能感受到我的善意,知道我同意他的说法,并对他暗地里表示感谢。 “大哥……” 没留意,原来荆正在以一种担忧的目光看着我,好在他没有开口直问。 我这才反应到他一直都机灵得很! 善于发现秋毫之末的细节已不用说了,就连洞察人的情绪也是一流。不知是不是他掌握的天宗术式赋予了他这样的魔力。总之我猜想他一定是知道我此刻对炙说了一个善意的谎言了。因他在墙外时曾问过我:“是个很重要的人?”证明他晓得我是出于多少有些失意才走上这里。 没奈何。 我趁炙不注意,飞快地向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也立马心领神会。 “啊!哈哈哈,长官,我再去拿些酒上来!”他默契地帮我岔开了话题。 而炙当然很高兴。 “是啊!你不说我都忘了。再拿些酒上来,我们今晚一起喝个痛快。” “遵命!” 荆行了个礼,立马就行动起来。 见他远去,我笑了笑。 …… “喂,差不多时候就坦白。” 等到只剩我们俩的时候,炙突然正经地说道:“你还是有什么心事才上来的?别说谎,我看得出。” 我有些惊讶,但转念一想也没遮掩着就坦荡地说了出来。 “其实早些时候,在我上来前,已经去见过莉莉丝了。她没有留我。” “她没有留你?” 我苦笑。 “是的。我原本以为我们之间会有很多的话要说,可实际上她表现得很冷淡,就像是早已经料到了一切,或者…像是把我当成了个只不过是有着一面之缘的陌生人一样。” 炙有些惊讶,但很快便摸着自己的下巴开始喃喃自语:“或许是霆……” “霆做了什么?” 我受到这刺激,毫无逻辑依据的问题便瞬间脱口而出。 “啊,不是。你就当我没说好了。” “你还是告诉我他到底是谁!” 炙开始有些纠结,但思索片刻后还是说了出来:“他就是我们测控室的主管。你应该知道你回来做的第一个任务就是由他监控的。”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连双脚都有种从平地上踩空了的感觉。 “据说他和莉莉丝是从同一个哺育中心里出来的,也就是说他认识莉莉丝比我还要早。怎么说…我对他也不是很了解。因为平常没怎么见他从测控室里出来,更别说料到他会前来参战了。这是个十足的怪人。” “行行行,不说别的,他和莉莉丝是有什么更深的关系……”我忍不住委婉地问出了件一直非常在意的心事。 但炙对此只是先点了点头,而后却又猛地摇头。 “他的贮藏物是生物电流,你已经见识过了。可让我搞不懂的一点是,他好像能够免疫莉莉丝的血魔领域所造成的伤害。这也正是他可以一直陪在莉莉丝身边的原因。所以我想他们之间应该是有一定关系的,可是……” 说完炙看了看我,露出了个为难的表情。 “你不会想说,莉莉丝不留你是因为他?” 我伸出手指用力地在鼻子下面抹了一下,然后松开手无奈地拍了拍大腿两侧。 “很遗憾,事实应该就是这样。” “不会?!” “没有什么不会。这是亲眼所见。”我叹了口气,“不过我也不愿意再思考了。我知道你一定理解的,毕竟,在你说你自己的事时,我都有无数次产生了与你相同的感觉。” …… 听完,他沉默了。 假如回到过去,他一定会冷嘲热讽,可现在他却沉默了。 “枭。” “说罢。” “我很严肃地告诉你。”他顿了顿,然后郑重地说道:“我认为确实有可能是你想多了。” “我也这么希望。” “呼,我知道说一些漂亮的大空话是最没用的,所以我还是告诉你一个事实。” “嗯。” “你知道为什么只有你没见过莉莉丝的血魔领域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因为我根本不了解她的全部了……” “错!是因为她总想把自己最好的一面都留给你!要我实话实说,血魔领域绝对是我所见过最骇人的杀招。你先前见到的那番景象,甚至都不过是施展到末期的状态了。你晓得她在领域全盛时有多可怕么?你想不到的。血魔血魔,她就是淋漓鲜血的魔王。而魔王,总是最凶恶,最丑陋的……” 听炙一字一句地讲述,我突然感到口干舌燥,以至于半晌都答不上话。 “她可以把最坏的一面毫不犹豫地展现在我们面前,却唯独不想让你看见。所以你觉得呢?只能说,这是我的直觉……” 不多时,荆捧着叮当作响的酒瓶回来了。 于是我和炙之间的谈话也就戛然而止。 我怅然地接过酒瓶,没抓稳,差点摔到地上。 好在炙迅速地用脚挑起,一手抓住,重新递给了我。 “哈哈哈哈!发什么愣?喝!” “大哥,我已经有点上头了哈哈哈哈……不过,这种感觉…还真好!”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 我看着他们畅快的模样,知道我们所有的心声全都交织在了一起,回荡在碰杯的振动撞响之中。 “也许真是这样。” 我一仰头,将烈酒咽了下去。 第103章 惊变 “混蛋!你干了什么?!” 一声怒吼回荡于山谷,久久未能散去。 这是我。 是我在声嘶力竭地咆哮。 而我眼前的,则是那个高傲冷峻的男人霆。 莉莉丝站在他身后,什么也没说。 但我很清楚她目睹了这件事发生的全程。 我不相信。 所以这一幕就像削尖了头的木桩似的,狠狠地把我的心钉在流血的墙上。仿佛中世纪处决吸血鬼一般残酷无情。 如果说有什么事会让我一次又一次循环往复地怀疑人生,那肯定莫过于像现在这样,游弋在奥伽墨这个星球不同的人际之间了。 谁敢想? 原本一心要杀我,视我如眼中钉、肉中刺,不共戴天的仇人,如今竟能与我比肩而坐,倾诉心声,适时还救我一命,这难道不奇怪吗?可它就是发生了。 而起先把我当成世界,誓要挡在我身前保护我的人呢?此刻竟睁着眼默许了他人将我的性命出卖。是的,就在我为她百般辩解,重怀一丝憧憬之后的不久。 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以至于我现在以恶毒到起了杀心的目光怒视着霆,以至于我忍受着心被撕裂之痛的绝望无视莉莉丝的存在? 这还要从我与荆和炙正沉浸在酒中之时说起。 要说三个失意的人凑在一块儿会发生什么,那一定就是聚着碰杯直到酩酊大醉了。我们也确实是这样。这不巧地导致当有敌情来临的时候,我们都没能及时地投入到战斗中去。 炙作为军官,这样的失误足够他以死谢罪。 可与其说他玩忽职守,不如说这其实是自暴自弃的表现,于如今的境况而言,根本没人在乎。 “急什么?他们铁了心的要灭我们,增兵就是源源不断的。除非你再发发神威?把光直接打到方都的首府去,隔空灭了他们的首席和高层领导人!”他如是说。 但即便如此,我们终还是飞速行动起来。 来到前缘战壕,那里乱哄哄地守了很多人。 炙正打算下令抗击,却意外地发现视野范围内根本就看不到任何一支自动人形的陆战武装。 这时传来前方的消息:“海上出现了特级诡装迷彩的舰群。” 还没等我们反应,天空就光煞一片,如同雷暴透耀穹庐——是无数道高亮的集束强袭弹从十倍于我们射程距离之外的海面飞来,精准地命中了我们的据点。 霎时间,飞沙走石,火光四起,震耳欲聋,胆战心惊。 到处都是被炸到肢体粉粉碎以至无法再生的尸体与因被高温引燃而嘶哑哀鸣,生不如死的炭人,如同地狱一般。 “是墨城的中央第八舰队!” “什么?!墨城?!”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墨城?!” “墨城介入,基本上是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了!” 诸如此类的话语在漫天飞旋。 炙找到我,告诉我先遣军如今已丝毫没有还击之力。而莉莉丝也决定了将队伍化整为零,准备下达指令,向更深的内陆撤退。他希望我可以一起行动。 “抵抗?你在想屁吃!你以为敌人还是自动人形么?不是啦伙计!现在来剿我们的,是墨城,墨城的海军陆战队!全奥伽墨最精锐的作战队伍!以我们现在剩余的补给,毫无疑问是以卵击石,甚至被比喻成皮靴下的臭虫也不为过。混账玩意儿,打异生种的时候就高高在上地看着我们,现在对‘自己人’倒是心狠手辣!别问!快走!” 炙拉起我就往负责的队里去。 这里每个人都在帐内神色紧张地整理装备。 不多时,空中又响起了呼啸的轰鸣声…… 然后便是尖锐如同刀划玻璃的喧嚣——由爻式战机发射的代号为“麦芒收割者”的空对地导弹凶猛掠过。在一个眨眼的功夫,剃刀般的长程破坏就铲平了我眼前一千奥尺开外的地面,连带着七八十条生命。 而那黑焰燃起之处,甚至离我都不到五十奥尺。 “蠢货!你差点就死啦!” 炙咆哮着把我推到一块炸烂的岩石背后。 “听着,别想着反击了。没可能的!墨城之所以会介入,无非就是他们从自动人形的摄像头里见识过你的贮藏物了。可以说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如今要他们撒手都不可能了。这件事已经搞大,没准亚基里留守的人也通通都得死。你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给我振作点!” 说罢,我们开始分秒必争地往既定路线进发。 其间无数脉冲炮在我们周围炸开,把地面都削去了三层。 死伤自不必说。 我只是担心荆的安危。 因为自从下来以后他就被分到别的队伍中去了。 好在炙眼尖,行经一处防空隧道时找到了他,并把他重新拉回到我们队里。 “你小子大难不死啊!” 荆嘴唇发白,浑身颤抖着说不出话。 没奈何。 谁让这一切发生得实在太过突然。 本以为方都会因为惨重的损失而对下一步的战略拿不定主意,从而暂缓对我们的攻势。却没想到这一战竟直接惊动了墨城! 兴许是墨庭议的首脑们坐得不安稳,甚至到了悚惧的程度,所以才有如此疾速而又激烈的反应。 杀鸡焉用牛刀? 在他们那些老家伙看来还真有必要。 “要怪就怪这鸡群里出了个得道成仙的!再不宰全家都该不安生了!” 看着紫红色的天空,非常恐怖。 一条公路掩映着两旁枯死的乔木,只通向那幽暗阴深的隧道。 伸手不见五指,更不用说看清尽头了。 在这样的刺激下。 有人已经被逼到了精神崩溃的程度,于是就地立正,竟不走了,端起步枪开始朝着天上的战机开火,引得无数人也竞相效仿。结果毫无疑问是全被重炮砸成肉泥。 还有疑是因遭背弃而心深伤透的可怜虫,趁大家不注意,悄悄换上了毒剂子弹…… 当有人发现到异常之后,也只看到他用嘴大口地含住枪管,然后瞪圆了眼睛怪叫着扣响扳机…… 又是一具骷髅。 可悲的,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把墨庭议当成心中的信仰。 所以如今,“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先前反抗方都,多少还能保持着一腔热血。 然而当下就只剩绝望。 包括在篝火旁比试暴术时被我穿喉的那个男人,我遗憾地见到他也没能挺过来。同许许多多失去纪律与理智的人一样,碎成残渣,被我们丢在后面,逐渐就模糊了。 回向隧道的入口,扫荡地面的肃清部队开始出现在我们的视野。 装甲车上,逐猎车上,他们个个带着墨染面具,身着娑影迷彩,如同幽灵一般,鬼魅而又威武地向我们逼近。 看着他们骇人的速度。 我别无选择。 一挥手,用缝合线切割了隧道的顶端——碎石便落下封住入口,虽然把一部分落单的友军给无情地抛下,但也总算是暂时阻住了致命威胁。 “干得漂亮,枭。” 炙开放管道,让橘黄色令人发慌的火焰燃起。 黑暗中,微光施舍给队伍里的每个军士,全都面黄肌瘦,如同将死之人。 我叹了口气。 我们这是要前往哪里呢? 费伦多终究是奥伽墨上最小的大陆,其实说成岛屿也并非不可。 到死,我们也不可能逃离这里了。 能做的只有利用复杂的地形展开迂回,苟延残喘而已。 从现在的路线来看,我们马上就要经过一段崎岖的山路。 可不可以此来躲过追击不好说,我们甚至都不敢确定在这样的险途上能否保证不掉队、不连累。 再想到莉莉丝他们走的是山谷的水路,肯定也好不到哪去,我的心中就更加烦乱。 “悬啊……” 我能听得懂炙的心声。 毕竟他在出战前,没日没夜地研究过地形,当然明白我们将要面对的会是什么。 假设现在铺开图纸俯瞰费伦多,这连接五大分治区的要道中枢、区际跨海的完美跳板、兵家必争的战略要地,我们就会发现,原始种人在吸取了两族大战的经验以后,对这里进行了更加深入的剖析。 墨城是世界中心。 一切全出于墨城。 他们定有数不清的办法把我们扼杀于此。 即便无法做到赶尽杀绝,也必会把我们困到弹尽粮绝。 无需多言,我就是这样,在惶恐中一步一步前进,最终迎来背叛的。 第104章 绘忆 子夜。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 这黑暗我已领略到了,可令人绝望的是那将至的黎明,却也迎来了避无可避的日全食。 后悔,无望。 不过在触及那段痛楚之前,我还想先继续说说发生在之前的战斗。 那是在我出了隧道以后,驻足观望后面瘦长的队伍,于这崎岖山路上践踏着黄尘与粉末,每一寸前进都像是在开拓适宜久居长眠的坟地。 遗憾在夜幕太过昏沉,阴吞了我们的视野,令谁也无法当即为自己选中朗目开阔,一览川江的风水。 “撑下去!等到天亮了,咱们就可以从这儿的山崖上向北远眺慕澜的阿及利泰港。哈!谁有去参观过的?那个该死的壮观的海港,隔着这么远的海域也能雄赳赳气昂昂地横在那里,今天定是能够看个够了!哈哈…” 炙在尴尬地调节着气氛。 底下疲倦的军士们终也挤出三两声傻笑。 呵,阿及利泰港。 慕澜分治区久仰于世的泰坦级海港,在上百个恒星周中一直是奥伽墨排名第一的旅游胜地,当然,是在原始种人的世界里。 不知是讽刺还是慰藉。 谈到阿及利泰,确有许多人都陷入了迷幻的沉醉当中,以至于忘怀了仍在逃亡的失落。 毕竟,试问哪个清算者在热血沸腾的青年时代不曾幻想过自己能够成为一名“穿林掠食者”的驾驶员呢?那可真是一款让人为之狂热的仿生机甲!回想其问世时的胜况,豪不夸张地将阿及利泰变成了一个清算者“朝拜”的胜地。 原本,这不该是我一个“糟人”能够了解的旧闻,但我之所以了解,是因为我曾不止一次地听莉莉丝侧卧在窗台上托着脑袋向我兴致勃勃地谈起——初号机首度于阿及利泰完成组装的事。 她就像蔚海七上无数沉迷于变形金刚的男孩子一样,在有那么一段时间里不间断地购买或是从熟人那儿求得了数十款“掠食者”的典藏版手工模型,把家里的展台摆得满满当当,只为弥补她没能前往现场观看亦错过了直播的遗憾。 虽然我只对打拳感兴趣,可听她总喋喋不休地在我耳边絮叨,不免也会在无意路过展台时驻足看上两眼里头摆着的那些1:1缩比的“工艺品”。 不得不惊叹于慕澜产商精良的制作——几乎完美地实现了将一台五层楼高度的机甲原封不动地微缩到可以放在手掌心里。哑光的涂层让其尽现肃穆威严,下附微雕级纹理,无疑更是一丝不苟的还原。细节满满,强而有力地彰显出这是来自原厂的艺术,以及……让人闻到从质素极佳的复合材料中散发出来的,金钱的味道! 莉莉丝常说,她总能从对这些模型的品味中,窥见当时进行组装的宏伟场面:一定是无数台起降机轮番交替着工作,环绕着像群蜂一样飞舞在空中进行磁力粘合与激光焊接的工兵机器人。海港外围的两侧肯定也布置了难得一见的铳型多功能幕墙——同机甲一样高大,汇聚起五光十色比烟火还要绚烂的能量束,为“掠食者”进行外骨骼的雕琢。想象一下那时候,天光从顶上铺洒下来,流金一般跃动在“巨兽”的背上,不时一群海鸟也鸣叫着从幕墙之间穿过……那是绝伦的美啊! 每当她空闲下来,就总爱靠着我把玩那些模型,也不嫌我会说她幼稚。 “这怎么算幼稚啦,傻瓜?每个人都总有自己或多或少会沉迷一段时间的爱好?” 她如是说。 一到起兴的时候还会将模型拿到我眼前,细心地给我介绍起不同机型所装载的不同武器以及各机型特有的功能部件…… “你瞧,这款是‘褐斑’,经典中的经典。像不像你最怕的蜘蛛?哈哈哈!它的两对掠食刚足能够帮它轻松地翻越各种地形,剩余的其他附足则可以赋予它变态的穿行速度以及更高的灵活性。这里,这里是驾驶室,和它外围的通身一样,都有着用波散钢制造的护甲,所以任何常规的穿甲弹都伤不得它分毫。至于它的终极武器,你猜猜?嗯,不错,就是驾驶室下方的这门火炮——装载有破锋弹头以及精确度极高的生物制导雷达,但凡是被它锁定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还有这款,代号‘暴徒’,体型最小、机动性最高的掠食者。它是整个掠食者家族中唯一类人型的装甲,这同时就意味着它能够更像人类地去进行战斗——包括了使用激流强袭剑、充能盾和atr轨迹霰弹枪。所以它的别称也叫‘战士’。要说它最大的亮点,不用想肯定是操作系统能够连接驾驶员的思维了。你能想象吗?有一天我们可以驾驶着这些巨人去完成清算!我发誓,它惊人的跳跃能力以及短距离的推进式飞行一定会是让人爱不释手的体验。 另外还有这些天来正在进行改造升级的“海妖”。当之无愧,它是掠食者公司从“穿林”体系当中拓展出来的海洋霸主。据说它不仅能够在海面航行的竞赛中不输任何一支精锐舰队,而且还能充当潜艇,于敌人看不到的深海发动出其不意的毁灭性打击。更惊人的是,这样庞大而又复杂的系统竟然可以通过远程遥控来完成一些细至入微的任务。所以墨城那边也非常重视,很快便宣布假如这一次的升级顺利的话,它就可以开始服役了。 …… 喂,你有没有在听啊?真奇怪!人家不是常说男人至死是少年吗?为什么你没有一点少年对这些机甲该有的热情呐?呐!老男人!除了打拳也总不能再也不培养其他兴趣? 来,看看这个,你一定喜欢。什么?什么都一样呀?不一样好吗!这款叫做“重拳”,实打实的肌肉装甲。噗…你说什么?这才不像狗熊呢!哈哈哈哈…你这个白痴!” …… 往事的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让我出乎意料地得到了片刻心灵的宁静。 原本还在暗暗嘲笑炙为大家调节气氛的手段竟是这般捉襟见肘,没想到我自己也沉浸其中。 虽然我对他手下的兵没有什么感情,不过现在倒真心地为他们觉得欣慰了。 能有个盼头总是好的? 既然当了兵,就要有赴死的觉悟。 在必死的绝境下,能够让自己死得壮烈,正是他们无上的荣誉。 前进,哪怕…… “长官……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荆突然紧张地说道。 “什么奇怪的声音?” 炙仔细去分辨,可是一无所获。 “真的有!” 荆怕人地大叫了起来。 我顿时感到背脊一阵发凉。 不一会儿,围绕着我们的群山果然如他所言响起了树木犹如稻草被搅动一般,窸窸窣窣的碎响。 那碎响在收缩,在聚拢。 越来越近,越来越大。 直到让我怀疑是不是“麦田”里扎进了一头发了疯的野牛,才引发了这一阵逐渐升级为狂响的躁动! 最终,有一道惊雷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炸开了。 看。 身后的山巅,阴森森的耸立着一只巨兽。 那巨兽有爪。 多而密,细长又粗犷,盘踞抑或是穿刺在高大的绿林木丛之间…… 有五层楼那么高,威武地披戴着黑夜。 以我们渺小的微光,定然照不清它的容貌。 唯一能够看到的,只有它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轮廓—— 如同一只饥肠辘辘,眼里闪着红光的狼蛛。 第105章 战殇 简直是灾难。 甚至,由恐惧所带来的恶寒都还未来得及完全外化,那笼罩山头的“巨兽”就已经把成片的死亡如同播撒魔种一般倾泻下来了。 它正是穿林掠食者——“褐斑”的第三代机型。深刻了整体上吓人的“蜘蛛”形态,并且在外骨骼方面还做了更高的强化,所以较初代而言要显得更加硬朗与粗壮。论气场,如是就已经足够耀武扬威,奈何它内在的驱动装置比这还要令人悚怖——从我们以目力观测到它,至其悍然逼近我们的危险距离,才不过短短三秒钟的时间!这惊人的速度,无疑让我们撤退成功的概率急剧跌降…… 我眼睁睁地看着跟在身后的五六个人在一片电光火石中被飞速袭来的高能破锋弹爆裂成了稀碎的肉块。飞溅的鲜血直接把距离他们更近一点的炙通身都染成了红色。 “杀千刀的!” 他一把拭去眼前稠糊的鲜血,嘴里破口大骂着:“想除我们真是下血本了!一帮卑鄙无耻的疯子!” “炙,我们有什么……” 本想了解一下剩余补给再细想对策的,可还未来得及把话问完,我就被远处山头上刺眼的强光晃了一下…… 在那苍白的致盲中,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坏了! 掠食者的炮口正对着我。 “被它锁定的猎物没有一个能够幸免于难。” 莉莉丝的话又回荡在脑海,轰地炸响,正如那破锋弹头一般。 我要完了。 …… “术式!纲弦流引!” 一个坚决的声音在耳边划过。 恢复视力以后,我所见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荆纵身跃下了山崖。而原本朝着我打来的破锋弹此时竟不自然地改变了轨道,像是被某种怪力牵引着朝着荆的方向去了! 我明白这是什么。 这个观察力极度敏锐的小子早在我发现自己被锁定以前就下定决心用他的术式帮我引开攻击。 “荆!” 我和炙异口同声地大呼起来。 然而破锋弹爆炸传来的巨响以及地崩山摇的震感让我们瞬间心如死灰。 “这小子命不该绝啊!” 炙悲愤地叹道,转而果决地下令。 “屎娘的!快分散!” 说是这么说,然而狭窄的山路上哪有可供我们隐蔽的掩体? 我们赤裸裸地暴露在那无坚不摧的重炮下。 “混蛋……” 我伸出了手——光在指尖汇聚。 “你做什么?!” 炙一把将我举起的手压了下去。 “我知道你能耐!但这些怪物正是冲着你来的,你一出手他们就都知道你在这儿了!你以为只有这一个掠食者么?要来肯定来一群!你能够得着它们的射程和火力?快住手!” 我被炙猛地推进了一道水渠里,身旁立刻就炸出一声巨响。 “你可别让那小子白白死掉。” 他用很重的语气如是说。 “后勤组!” “在!” 从混乱中跑出一个军士。 “我们还剩下杀伤性最大的武器是什么?” “二式逡巡破甲弹,只剩五枚。” 炙的眉头皱了皱,但终还是无奈地说道:“立刻装备!” 现在的情况,完全就是“死马当成活马医”了。二式逡巡弹并不是什么能够达成绝杀的武器,我想炙也不对它抱有很高的期望。 面对敌方已更新至虹巛版本的生物瞄具,我们顶多只求逡巡弹在击发以后能够依靠自身的两段弹道折向躲过拦截,命中目标,为大部队的撤离拖延时间,仅此而已了。 “报告,装备完毕!” “放!” 一声雷响,逡巡弹完成击发。 然而就在成功命中的那一瞬间,对方也向我们扣动了扳机…… “隐蔽!” 炙声嘶力竭地吼着。 随后我只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冲击力从身侧的山璧上袭来—— 连同着炙,我们一起被凶猛的气浪腾空掀起,从山崖上翻飞了下去。 一阵头晕目眩,伴着漫天纷飞的碎石与黄土。 待到我们缓过劲儿来,才发现这山崖下还有一层土路。 我们恰好幸运地落在上面。 …… “荆!你在这里?!” 不多时我听见炙虚弱地喊了一声,瞬间提起精神强迫自己从眩晕当中醒目,然后向他面朝着的方向奋力爬去。 哈! 原来荆没有死。 只不过下半身已经被炸没了,现在正无力地仰面躺在地上。 “你怎么样了?” 我关切地问道。 他见我们也都没事,开心地笑了笑,最后咳出一团血块。 “不…不要紧。我不会死的,我都…还没完成师父的遗志呢。” “好了,你别说话了。现在不是时候,有话够命活着再说!”炙捂着被破片击穿了的腹部艰难爬起。 可还未等他重新联通队伍的通讯,头顶就传来一片响彻天际的惨叫…… 看来“不幸”摔下来的我们就此逃过一劫,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该死!玩完了!” “那倒未必。” 我叫住炙,指了指他身后的地面。 可以在这时候感叹一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吗? 逡巡弹的发射器也刚好落下来了,只不过能找到的逡巡弹只剩下三发。 有总比没有好。 “这是最后的希望了。” “有什么用?这种级别的破甲弹根本打不穿掠食者的波散钢装甲!你看看上面,那怪物就像是擦破了点皮!” 我听完陷入了沉思。 “既然能擦破点皮,那就说明还算是有伤害的。” 此时此刻。 莉莉丝给我展示那些模型的画面,又开始一幕接着一幕地回转于我的脑海。原厂的工艺、逼真的材质、1:1还原的结构,以及她对它们细致入微的介绍…… 嘶! 我总觉得自己漏掉了什么没有考虑的重要信息。 但是一时半会儿—— 终于,还是省起了! “褐斑”并不是全无弱点的,我现在十分确信了这一点。只要我们集中火力攻击“那里”,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如今只求三代机型在驾驶室方面的设计没有做出根本性的大改了。 “炙!我记得初号机出过的原厂模型中,唯一一个材质不同的地方就是驾驶室下面的破锋炮台了。据说是为了保证炮台转向的灵活性,以及弹药装卸的便捷性,那片区域不适合用波散钢来填充!这也就意味着倘若我们的准头够好……” “便可以让逡巡弹穿透没有波散钢保护的炮台直钻驾驶室!” “对!” “可即便是逡巡弹,也不可能在那么近的距离躲过拦截啊!” 我咬了咬牙。 “所以得我去吸引注意力!” 他一愣。 “你疯了!” “没有别的办法!你不是不知道我没碰过这类军械,根本操作不来。荆现在也没有行动能力。再这么下去都得死!” “大哥……” “不说了!” 炙默然望着我,终朝我点了点头。 “去,不过你起码带上这个。” 说罢他把腰带取下,递给了我三枚扁核状带着手柄的物件。 “这是什么?” “简易式掌心雷。拉开拉环,丢出去,能够自动吸附。五秒即爆!‘褐斑’最讨厌有人动它前足的注意,你懂的……” 我笑了笑。 “呵呵,考验默契的时候到了。” 说罢,我便立即转身朝着掠食者的方向奔去。 而炙也在后头麻利地填装起逡巡弹。 如实招来。 我还怕死吗? 不晓得。 我只知道在这一刻,我都忘记害怕了。因为拿捏着心中唯一的意念,所以毫不退缩地冲向那身形几十倍于我的怪物。 很快,驾驶员便发现了我,傲然而又不屑地开始调整起炮台,我也立刻就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 好在援助及时赶到了。 正当驾驶员要扣动扳机的时候,一枚逡巡弹打在了他机甲的后背,使他双手一颤没能抓稳。 这当然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而我们这么做的目的正是要使其认为逡巡弹构不成威胁,从而放松警惕,疏于对自身炮台的防范。 结果证明那驾驶员果真中计——毫不理会后头的炙,而全把注意力投在了不自量力又极度使人心烦意乱的我身上。 “伙计!我想你有空该做做足疗!”我扯着嗓门,戏谑地朝顶上喊道,随即奋力掷出了掌心雷。 那爆雷的吸附性的确很强,隔着几百来奥尺就迅速飞去,牢牢得吸附在了掠食者的刚足上。 一声爆响。 驾驶室里便又是颠簸过后的恼羞成怒。 我猜他气急了,正要再次向我开炮。炙就十分给力地又补上了一发——正中炮台! 完美。 看到那腾起的火光与烟雾以后,我的心中狂喜。 终于解决了嘛? 然而。 待到烟雾散去,我才失望地发现炙没能选好角度,这一发逡巡弹只是摧毁了破锋炮台而并未毁伤驾驶室。 好在那驾驶员可能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至今都还没察觉到我们的企图,所以仍在与我死磕。 “我的老对头!只剩一发逡巡弹了,你可千万要打中啊!这一发再不中的话,这怪物还有副仓迫击炮,一样能把我轰成渣滓!” 不敢多想一些会令自己后怕的画面,我连忙腾身闪过两对如长矛般的刚足的戳刺,同时再一次丢出掌心雷。 轰! 后仰了!后仰了! 快!就现在! 我能感觉到最后一枚逡巡弹席卷着狂风从我头顶飞过——成败在此一举! 驾驶室的“软肋”就在眼前! “中…中啊……” …… …… 明明那么接近了。 可我怎么也没料到在逡巡弹即将爆裂的瞬间,那怪物所有的附足竟都以光速一般合拢起来护住了驾驶室的下方! 攻击无效。 这下我的眼前可变黑了。 只晓得自己听见上头副仓开放迫击炮口的机械音,与无数附足舒张后翕动的锐响。 不用想接下来我会面临着什么。 我甚至都能幻听到驾驶员的讪笑! …… 就在这时,突然又是一道弹轨划过。在我以为自己不得已终要使用贮藏物的时候,干净利落地穿透了这台“褐斑”的驾驶室,把里面的人炸了个血肉飞溅。 什么?! 这一发是哪里来的? 是我们幸存的队员找到了我们没找到的另外一枚逡巡弹么? 我正疑惑,就看见炙背着只剩一半的荆从后面赶来了。一边向我挥着拳头,一边还朝对讲机中兴奋地喊道:“目标沉默!击杀完成!重复,目标沉默!击杀完成!” 然而过了半晌—— 另一头都无人回应。 第106章 心愿 “如果不是我们的队伍……” “那么就是莉莉丝的。” 我们不约而同地朝着山下望去。 “会是他们么?” “不清楚。” “但如果是的话,他们的补给就绝对不够了。” “假如运气好……” “那也得有精确的瞄准加上冷静的配合。保守估计,赌上伤亡大半的代价,想解决一台也起码都要两发有逡巡弹那种破坏力的武器。可是很明显军中剩余不多了。” 正说话间,我们再一次看到了“褐斑”。 只不过这回,它是冲着莉莉丝的队伍去的,身后还跟着若干“暴徒”。那多到令人害怕的数量以及排序得严丝合缝的阵型,似乎正宣告着末日的到来。 不用开口,我们都知道各自心里在想着什么。 我和炙对视了一眼。 “荆。” “我要跟着大哥和长官一起去!” “听着……”炙将他从背上放下,然后扯开自己的铭牌,从回形扣里取下了一枚胶囊。 是珍贵稀缺的速生药剂。 “你把它吃了。然后往海岸去。赌一把,在海上或许就可以顺着洋流飘到慕澜。水手们会发现你的,相信我,都是些直爽的人。只要你不声张,墨城也不会追查。你可以在那儿完成你师父的遗志。” 荆紧紧咬住了嘴唇。 “我不…” “听着,你是渡鸦传人,你不能死!我命令你吃了!” 炙不由分说地把荆按住。可那小子头一次表现出违抗命令的姿态,坚决推脱道要让长官把特效药留给自己用。 最后任凭挣扎,炙还是把胶囊怼进了他嘴里。 看荆很快恢复,他叹了口气。 “走!离开这里。我们都有必须要去救的人。这是我们的使命,正如你要为师父报仇,成为新一代渡鸦一样。最后,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希望你能够学会独当一面,不要事事都为了迎合别人。记住,你很强大。” “长官!” 我看见荆低着头,手指掐进了地里。 “如果您要抛下我,刚才就不该让我吃那特效药的!现在我有手有脚了,除非您把我杀了,否则我都一定会跟随你们!” “啊,你!” 炙恨铁不成钢地一跺脚,抬手就要打他。 “好了,别赶了。炙,这是他的选择,我相信他。” 炙喘了口气,缓缓将那如戒尺般高高举起的手放下,转而望向了我。 “所以…你怎么说?” “当然要去了。不仅是要去,我还要毫不保留地使用贮藏物!你可清楚,我只有在为了自己的时候才是个委曲求全,胆小的人。事到如今,还怕他们的绞杀么?这帮杂种触碰到底线了,我死也要把他们杀光。” “哼哼,老对头,我承认我开始喜欢上你了。” “可别,受不了。” “哈!那就让我们开始终焉的决战!” “不过要怎么下去?” 荆举起了手。 “小子!可别再忙着举手了,现在情况紧急,你直说罢!” 于是他指了指前方那台被我们合力瘫痪的机甲道:“长官有办法用爆燃把那对前足上的挡板给卸下来么?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就把它当作溜坡的板。只要我再加上一层术式,保护我们顺利到达山下应该是没问题的。” “好,就这么办。” …… 出乎意料的,一切都进行得非常顺利。 荆也再一次施展了他的术式,让底下陡峭不平的急坡像是有了磁力一般将我们脚下的挡板牢牢吸引,悬浮于接触面之上约莫一掌宽的高度。于是,本以为将要硬抗的颠簸就这么半点也没经受,只不过多少有些如同乘坐皮划艇在激流中勇进的险感。 山下机甲的大军已然近在咫尺了。 那轰鸣的噪音,我最听不得它们高傲地响起。更何况它们是在对莉莉丝发出必要得胜的示威! 我不能允许它们这样狂妄地欺压她的尊严。 回到心中最深处的想法——纵使行将九死一生,我也必为她而战。 一切都朗目了。 随着我们“乘风破浪”地突进,很快便悄然进入了能够打击敌方的有效范围。 “轰炎弹幕——爆!” 炙率先展开攻击,万发燃焰便在瞬间齐射,形成一道灼眼的火光弹幕,铺天盖地地冲向机甲的队伍。虽然造不成多大伤害,但是确使对方陷入了短暂的惊滞。 这时候荆运用引力术式奋力操持着方向,并在敌方各单位都将注意力从莉莉丝的队伍转移到我们身上时,为我创造了施展攻击的绝佳机会—— 我们冲过一道u形坡,随后腾空飞起,划过了那些机甲的头顶。 “消逝掉地上的一切罢。” 我双手合十,以极快的速度摊掌向下推去——足以透亮天穹的闪光便如口径百米的航炮,聚能完毕后气拔山河地完成了击发。 任它是“褐斑”,还是“暴徒”,通通在我们眼前消失得一干二净。 “够劲!” 炙狂呼起来。 然而,现场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和他一样的感觉,事实甚至还恰恰相反。 在我们就这样如救主般从天而降,清空了所有的敌人以后,并没有任何人为这场面发出欢呼,甚至,连起码的激动与庆幸也没有。 “为什么呀?大哥不是救了他们吗?”荆看着沉默的人群,不解地问道。 可炙也只是尴尬地摇了摇头。 …… 不知是不是所有人都已厌倦了这一切,并且清楚地知道眼前这看似夸张的胜利不过犹如一头待宰羔羊临死前卯足了劲儿地朝着屠夫蹬上一脚。他们全都好像在漠然地看着“滑稽”的我们,做了一场精心准备但是毫无意义的表演。 气氛凝重得可怕。 “有什么用呢?” “那些不过是探路先锋,现在他们确定目标,要改变突击方式了。” “本来还有机会放手搏一搏的,总会剩下点人能够逃掉。” “能剩一个也是剩了一个啊!” “现在都得死了。” 军士们竟反倒开始指责起我来,仿佛是我破灭了他们侥幸的期望。 然后又是冷冷的一句钻进了我的耳朵: “你就不该回来。” 还未等我来得及想明白去感到伤心,那嘈杂的谩骂就再度响起,将其淹没了。 “住口!你们这帮屎娘种说什么呢?就你们这烂命还有理了?” 炙扯着嗓门朝那些嚷嚷着的人骂道。 确实起了些效果——不少的人都缩了回去。 但唯独霆从队伍当中走了出来。 “那长官您知道不知道,‘海妖’也来了?如果不是它们的话,我们怎么会那么快就从大墙的防线那儿溃败呢?” 虽是下位者对上头的讲话,可是话语中充满了可怕的威压,让炙都一时间不知所措。 “长官……怎么了?” “海…海妖也来了?” “是的,墨城方面对于这件事非常坚决,他们不惜动用一切手段。相较之下,异生种人的起义都根本不值一提了。” “这也就意味着……” “无比精确的长程打击。” 话音刚落,我甚至还没感受到疼痛,就发现自己的双臂被什么掀飞了出去。 我被莫名地削成了“人棍”。 “操!” 最后只听到炙的惊叫。 一片可怕的云爆便在山谷里炸响! 看不到敌人。 完全看不到敌人。 他们在千百伽码开外的海上,利用制海掠食者“海妖”的三叉戟导弹对我们进行了精确的毁灭性打击! 有一瞬间,我都感觉将要无望了。 可当我在一片火光中碰到荆,看到炙,想到莉莉丝……我突然又像是被赋予了无穷的力量。 双手没有了,于是光斑便汇聚在我的眼前。 …… “十倍光幕,给我挡下所有!” 我咆哮着朝着队伍上空展开了一张由光组成的巨型的网。 那网罩住了我们,将所有飞来的“三叉戟”全部消逝。 我自己都惊叹于这新开发的技能,但是也只能无奈地承认它的耗能过大,已经开始让我的身体不堪重负。 “枭!” “我撑得…住!” “枭!” “撑得住!” 不一会儿,我的眼耳口鼻就尽皆狂飙出血来,但我知道这将是我为了守护,所能尽到最后的努力了。 走过这么长、这么坎坷的路,难道我会甘心撒手放任在这个讨厌的世界所唯独珍惜的那点于瞬间荡成灰烬吗? 绝不! 我面容扭曲,但仍在咬牙支撑。 与那些无休无止的飞行死神抗衡。 不知经过了多久欲将炸裂的时间,也不知承受了多少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感觉全身上下的管道都要崩断了,而洪水一般的鲜血喷涌而出,也让我逐渐干枯得快要成为皮贴着骨的死尸。 终于。 “三叉戟”的攻击停了下来,天空中骇然的余响却还在令人心悸地回荡。 我跪倒下去,口吐白沫。 好像快要死了。 混沌之中,我放弃了要强的念头,只剩下潜意识中的本能——多希望疯丫头能够朝我飞奔而来,哭着将我抱在怀里啊。 可是最先扶起我的人还是荆与炙。 我的疯丫头呢…… 莉莉丝…… 我的头在乱晃着。 因为透支了贮藏物,所以视线也变得黯淡——我找不到她。 “枭!撑住!” “大哥!” 似乎真的有人为我哭了。 我欣慰地拍了拍那小子的脑袋。 “你啊……” “大哥不要死啊!” “死不了。和你一样,我的心愿也还没完成呢……” 第107章 与你往日不再 粉尘仍旧混浊着天空,那刺鼻的硝烟也还没有完全散去。 我只感觉到是荆与炙在搀扶着我。 纵然很想证明自己不是个意志力脆弱的废物,最好能撑直了膝盖行走,可遗憾在终于失败了。 该死,我要如何形容这样的感觉? 就好像是在拳台上被人ko了一样。 无论心中重新站起的意愿有多么强烈,可身体就是不听使唤,大脑一片昏沉……悲愤而无奈,这都不可抗拒。 我知道我已经没有能力阻挡下一波攻击了,一切都将在这里完结。 “算啦。” “还会有下辈子吗?” 我突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呵,呵呵!老天!别折腾了。真的,算了!” 最后我只想再看一眼莉莉丝,很幸运的,她终于走到了队伍前面。 那么她是不是也在看着我? 我不管。 于是装作欣慰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沾满土灰的牙齿,像个傻瓜一样。 “大哥,你听!” 荆在我旁边说道。 我心想:“难道还有什么声音吗?有吗?有也无所谓了,再不就是那些恶棍换着法子地来折磨我们,狠了心地要把我们全歼于此。” 所以我就自顾自地摇头,一边呢喃着骂道:“任他刀来斧头劈,老子不会怕他的。就算把我毁灭,老子也绝不会让他们感觉自己赢了!” 然而过了一阵,竟再没有任何弹头从头顶落下,有的,只是从远处的天上浮现出几道泛着淡蓝的长光,伴随着划破空气的呼啸声朝我们行进。 这时候人群突然叽叽喳喳地沸腾起来,就像是有什么不同寻常的消息在他们当中飞速传开。 我听不明那些话语在七嘴八舌地呼喊、传递着什么,但其中所蕴含的惊讶与不安却显而易见。 又过了一会儿,直到那淡蓝的长光逼近了,我才发现原来是一艘墨城的中型武装空巡舰——足有一个篮球场那么大。通体漆黑,舰翼上纹着石英色象征墨庭议集权的“联合共治体”徽标,外观则像极了蔚海七上的一种甲壳类节肢动物,鲎。那一道道的蓝光正是从它如同铠甲一般的机身侧部以及长长的机尾平衡翼那儿发出的。 它就这么如同浪荡在海上的幽灵一般飘然地游弋到了我们前方的半空处。不紧不慢地悬停下来。随即数道密密麻麻的红外线便聚焦到了我身上…… 我以为这是要开火了,但过了许久都不见动静。最后机身下的舱门甚至开启,从里头放出来一道阶梯。 “这!” 看见从阶梯上走下来的那个人以后,炙慌了。 那是一个拄着高廷水银杖的老头,身姿挺拔,悍然而立。一身暗红色官服,满头白发。身边还护着一队禁卫。 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倒不是说他长得有多恐怖,那就是一张平常的脸,没有扭曲,没有溃烂,也没有伤疤,干净得很!问题是出在那凶险的面相,即便保持微笑,也会远胜过任何喋血成性的连环杀手。是我从未感受过的气场。仿佛成千上万的冤魂都被他掐灭在手里,发出摄人心魄的哀嚎,却成了他的一部分。 “元首阁下!” 什么?! “噔、噔、噔……” 是水银杖叩击阶梯发出的声响。 “元首大人!” 身后剩余的军士全都齐刷刷地叩响脚跟,立定站好,竟不像是将被处决的犯人,倒像是正在接受检阅。 而那“元首”,一言不发,只是不可侵犯地、傲然冷漠地从阶梯上缓缓走下。 身旁的禁卫持枪警惕着我。 “年轻人,我可以给你两个选择。” 他发话了,声音浑厚,没有情感。 我没有回答。 “投降,跟我们走,听命于我,然后站在世界中心。或者死在这儿,没有人会知道你,然后我们把你的尸体解剖,供给实验室。总有一天我们会制造出一个同你一样厉害,但是却衷心耿耿的仆人。” “你认为我怕么?” “不怕么?” 他装模作样地踮起脚来,伸出头去望了望我身后,然后戏谑地说道:“这里没有一个人不怕。”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因为我是元首。” 呵。 我冷笑一声,转而愤怒到咬碎了牙。 元首!元首是吗?! 你就是那坑害这整个世界的祸端之一,是?! 当你高高在上地藐视一切时,无数的人都处在车裂之痛当中! 是你以及同你一道的那另外两个混蛋将这无法忍受的痛苦扩散开来的! 你们就是这世界罪无可赦的蛀虫! 业火都焚不尽你们的孽! “混蛋!下地狱!” 我大吼一声,突然奇迹地站定下来。这时候,老将军的脸逐渐清晰在我的眼前,并且也正是他,给予了我相同的、能够战胜肉体残缺的力量。 即便这是此生的最后一次…… 光斑汇聚! 总是逃不过一死了,而你既然狂妄到胆敢亲自前来,我就必拼尽了最后一口气,叫管道全因超负荷而崩溃,也取你性命! “啊?!干什么?” 突然,炙发出一声惊叫,好像被什么人猛地推了一把。 紧接着就是我的脖子感到一阵麻痹。 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霆在背后给我戴上了一个奇怪的项圈。 那项圈竟在瞬间嵌入了我的皮肤,和骨肉连到了一起! 一阵可怕的眩晕突然传来,就像是项圈刺出针管给我注射了一剂麻醉——瞬间消解掉所有我好不容易才凝聚而出的光斑。 不解地。 可当我看到这个男人手里拿着的一个状似遥控器的东西时,就一下子明白了。 “混蛋!你在干什么?!” 我声嘶力竭地咆哮,带着所有对他积蓄的不满与怨恨。 然而他并不理我,只是闭上眼睛向元首恭敬地行了个礼。 “阁下,我们做个交易。” “霆,你还是老样子。” 我瞪大了眼。 “您瞧,这家伙他是个倔强的人,但我发誓,他绝不是您在传闻中听到的那样,是异生种队伍的大杀器。他是我们亚基里的清算者,并且已经完成过初次任务,事实证明他有一定价值。但再这么对峙下去,恐怕您也只有把他杀了,我想,那可真是多少有些浪费。不过相信我,即便解剖了他的尸体,墨城能得到的好处也远不及他现今就为您服务。” “你的意思……” “我现在给他安装的这个项圈,是可以通过遥控进行麻醉剂或是毒剂的注射的。您可以以此来掌控他。麻醉剂能使他虚弱,可以用作惩戒。而倘若他不忠,您再用毒剂杀了他也不迟。” “呸!” 因为没有双手出不了拳,我朝他啐了口唾沫。拧动着脖子想要把项圈强行卸下。 “我劝你不要。”他冷冷地对我说话了:“你的皮下已经被注射了毒剂,现在项圈正抑制着它们不扩散开来。一旦项圈损毁,你就会死。” “死就死!我干你祖宗!” “哼,你就不能为大家考虑考虑么?” 他突然讽刺地说了这么一句。 我一愣,下意识地望向莉莉丝。 她竟沉默地站在原地,面无表情。 于是霆继续向元首说出了交易的内容: “阁下,这个项圈有且只有唯一的密码才可以使它运作。而这密码在我手里。只要您不杀我们,我就将它交与您。方都容不得我们了,所以还请您为我们另作新的安排。” “噢?”元首挑了挑眉毛。 “说说。你们有什么资格这样和我谈条件?” “资格就是,倘若您不愿意,我们也没有办法。那只有死路一条。可您也得不到什么好处,反倒还得承担前面作战的损失。” 元首哈哈笑着咂了咂嘴。 “霆,你果然还是最适合做生意。” “元首过奖。” “说得不错!我们就是为了他而来的。既然他不是叛徒,你们更没有窝藏,那我再杀你们也没有意义。当然,还念在本人之爱徒如此细心尽致的份上,我也愿意为你们所有人都重新安排处所,能保你们免遭方都的纠缠!” “多谢元首开恩!” 听完,底下所有人都一并行礼,并感激涕零地半跪在了地上。 于是我迷惘了。 束手就擒是么? 那么我就成了墨城的奴隶,他们必定会强迫我去做无数我已发誓不再做的、灭绝人性的恶事。 宁死不屈可行? 那么我就等于自私地置现场所有人的生命而不顾,包括莉莉丝以及荆和炙……这个一看便知没有人性的元首定会以他们的性命来对我进行威胁! 更何况我身中剧毒,已然是躺在刀口上的人。 万般不利都集于一身! 我已没有任何谈判的筹码。 “喂!你他娘的在放什么屁!” 炙突然朝着霆破口大骂。 “你以为你是谁么?今天我就是……” “炙。” “啊?我……我……” 是莉莉丝。 “听话,什么也别说了。现在从枭身边离开,回到队里来。” “莉莉丝小姐……” “炙,我可不是在请求你。” “是…好的,遵命。” 好家伙!这臭男人一下子就变得像只被霜打坏了的茄子,无论先前气焰多高,现在都蔫了下去。 转手还生拉硬拽地把荆也从我身边拖走。 最后只回头留给我一个歉意的眼神,让我独自一人孤孤单单地跪在原地,被夹在两方人马的中间。 “好了,好了!很好!皆大欢喜。” 元首鼓起掌来。 “我也是个信守承诺的人。霆,我同意这个交易。至于密码,我也不急着要。你大可以等你们所有人都安定下来以后再给我。现在,我宣布正式接纳你们!大家可以准备登机了。” 说罢,他对身旁的禁卫招呼了一声。那人很快便传呼后方。 不多时,几架运输机便从伽迩海的方向朝我们飞来。 见状,军士们止不住兴奋地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上前对霆脱帽致敬,感谢他真是做了一件伟大而又使人敬佩的事!然后大家齐声高唱起《亚基里胜利颂》,庆祝终于到来的黎明。 在那欢腾的歌声中,他们一个接一个地从我身旁跨过,涌向了着陆的运输机。霆在点头、鞠躬,接受着所有人的赞许。 “嘿。” 莉莉丝到我侧旁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双目无神地看了看她。 “哎,开心点儿傻瓜!咱们可算是逃过一劫了!” “逃过一劫?那我呢?” “你不是好好的嘛。” “不,我一点也不好!莉莉,我一点也不好!” “瞎说什么,跟他们回去,手臂不用两天就能长好,你又可以练拳了。” “我难道是在乎这个吗?!” “什么啊…” “你怎么可以这样?” “我怎么了啊?” 莉莉丝捧住了我的脸。 “傻瓜,听着。嗯……你能来这儿我真的很感动,当然,也谢谢你一直这么照顾我。” “你说这些做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我们现在安全了。” “怎么会安全?他可是在我脖子上放了一枚定时炸弹!” 莉莉丝摇了摇头。 “这怎么能说是定时炸弹呢?只要你乖乖听话,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的。你瞧,你可是得到了?元首的亲自接见啊,说明他可看重你了。很有可能,他会把你带去墨城。这样的话……” “所以你也把我当成一条可以给人随意差遣的狗了吗?” 我低着头淡淡地问道。 她严肃下来。 “别这么说,我从没有这么想过。” “那就告诉我现在该怎么做!” 我近乎哀求。 “现在,你应该感到庆幸,因为不但好好活着而且还能保有自己的意志。说到这儿,还得谢谢霆呢,如果没有他……” “该谢谢他?!我告诉你,我现在一点也不庆幸!如果是这样,还不如让我死了好!” “枭,冷静点。” 她压住了我的肩膀。 “你就当是为了我们好不好?算我求你,摆脱了!你总是答应我的……就当是为了我。” 我呆若木鸡。 眼神在莉莉丝的身上涣散开来。 我看不清她的样子了。 先前没有注意,可是现在,才发现她脸上猩红的痕与骨,格外显眼。 你还是我最爱的疯丫头么? 悲怆镌刻了我的心,然而我始终没有将它表现在脸上。 我已经不再流泪。 “莉莉,我原以为我可以和你一起走下去。一起去到一个没有纷争,没有这么多破事坏事与糟心事的地方。是我原以为……” “呵呵,傻瓜。毕竟你不可以把一个恶魔带去人间呀!” 她咧嘴笑着,轻浮地说道。 然后再次拍了拍我的肩膀。起身后便头也不回地朝着霆小跑着去了。 紧接着。 恍然间逼近的,携带有拘束装置的禁卫,便从我眼前的两旁向我聚拢,一点一点地,逐渐遮挡住了我追寻莉莉丝的视线。 第108章 荣幸之至 “你是个奇怪的人。” ?如是说。 我见他背向全景视窗,不紧不慢地坐下,然后优雅地动起刀叉,开始享受丰盛的晚宴。 而我,隔着方桌,站在他对面的三级台阶下。 四个禁卫拧扯着拘束器的绳索,朝着不同的方向使劲,仿佛是在防范一头猛兽突然挣脱控制一般,将我死死牵制。 在这偌大的空巡舰里,堂皇骄奢的环境中,我一身血污,与他们的高贵格格不入。 因为浑身都缠满了锁带,甚至连嘴也被封得严丝合缝,所以我无计可施,只能被迫听着那些每个字都令人感到无比厌恶的话语。 “跟我说说…复兴会?” “……” “噢对,真是不好意思。年纪大了,总是忘事。我的爱徒霆偏偏说‘你不是他们的人’。那,既然这样不情愿,又是为什么?” “……” 他放下刀叉,自顾自地伸出手,在眼前的空中横向一挥——数道全息投影的屏幕便展现出来,上面是一些关于我的信息。 “姓名,枭,年龄,46纪存疑。原制外人员,直系血亲不明。于4040恒星周20环12期40刻58度进行初次指派任务,并于次日始刻完成注册。贮藏物为……爆炸物?” 读到“爆炸物”时,他不禁捻起方巾掩嘴,玩味一笑道:“不错的描述。至少在我看来,多少是有些‘爆炸’。” 说完他又埋下头去继续用餐,仿佛我从他眼中消失了一般。 于是整间餐房内就突然寂静得可怕,偶尔只有这个元首大人将酒杯轻轻放下,并于厚沉的绣金红桌布上接触时所发出的微响。可我却认为那是凶手在砧板上放下了一柄沾满鲜血的羊角锤。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即便是制着我的那四个禁卫。 直到?朝他们招了招手。 “来。” 我才被拖到他身边。 他侧过头来看我,以一种令人颤栗的目光。 “太静了,不是吗?” “明知故问。”我在心里暗想。 “许久没有听过《荣幸之至》了,适当时候应该重温一下。” 于是环绕音响就恰到好处地奏起那首上流社会的名乐,换得元首一脸陶醉。 他轻闭双眼,双手在空中悠然地划过一道曲线,仿佛在指挥乐团。 转而他对我说: “请,不要破坏这样的气氛。我知道你本不是个粗鲁的人。对不对?保持安静,以及应该属于你的那种,沉稳的气质……所以我,提前对你有这样的希望,你认为呢?” 他笑了笑,起身亲自为我摘取了封嘴的面罩。 按理说,我应该要骂他的。 但我知道那就中了他的计。 所以便以同样悠然的神情,毫不在意地与他对视。 “诚然,我已经忘了有多久没见到过一个像你一样让我中意的斗士了。他们,要不就是太过吵闹,要不就是太过自满,或者,胆小到不敢看我一眼。” 说罢,他放下钢叉,用尖刀戳起盘中的一块碎肉,挑到了我的嘴边。 “饿了?” 他仍旧笑着,然而结果是苍老的手在空中悬停了很长时间也没得到回应。 直到最后放下,他一言不发地将那碎肉抖进了废料盘。 “你可知道?要让一个人听话、给面子,我们总是有许多办法。”他抿了抿嘴,装作很无奈又很同情的口吻道:“你脖子上的项圈确是其中一种,但它不是最有效的,至少对你来说不是。甚至,它所能起到的作用都还远不足以当作我放过他们那些人的筹码。” 我打量着他。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整张脸阴沉下来,仿佛变成了一只阴翳之下暗中踞守猎物的狮子。 “至于最有效的手段…我却不喜欢。因为它把所有聪明人都变成了傻子。同样的事情,自动人形可以做到,何必让一群没有思想的来瞎凑热闹呢?你该知道,这种方法应是最后无可奈何的手段。不过,既然存在,就说明它还是具有价值。就算不喜欢,也绝不代表着我会刻意地去回避对它的使用。毕竟啊,它虽把收获的好东西都变得不那么完美了,但也总归是能防止损失。” “所以在陆上时的那些决定,只是看上去草率而且不经推敲,但其实你早就已经把算盘打得叮当响了是吗?元首大人?”我轻蔑地问道。 他听见我破天荒的回应,收效满意地咂了咂嘴,笑容又重新挂回脸上。 “识时务者为俊杰。” “称不上。我只是看得清。” “那么,你也该知道了,我留着他们不杀,并不说明我是个慈悲的人。” “噢,那您可真是谦虚。” “想要身居高位,必然得有些自己的手腕。我不过是略通罢了。”他举起酒杯在我眼前晃了晃,然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说来,一切都好像天意。如果不是前面的消耗战,如果不是我们用‘风刃’切掉了你的手,如果不是你恰好又被打了一针麻醉…我想我现在都没法将这些话告诉你。因为你已经是个死人了。我徒弟霆说的没错,那样的话,我们所能收获的,将会大打折扣。” “难道你认为现在就有收获了吗?” “不,我可没这么认为。但是现在没有,不代表着今后没有。” 他见我不说话所以继续道: “你的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让人津津乐道的谜团。所以在决定亲自前来费伦多陆上时,毫不夸张地说,我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怎样先把你控制住。只要先把你控制住,就可以了。至于后续,大可以后续再做安排。” 他动了动手指,将全息影像的屏幕划到了我面前。 “你看,这短得都不足以写满一张纸的简历,居然每个分句都有细节上的问题。甚至你加入后续参战的援军,用的也是假名。这对于向上级保持一切公开透明的基层清算者来说,实在是有些太可疑了。所以倒不能怪我在看到方都属自动人形储存于云端的黑匣子影像以后,会一度将你认为是那些暴民私藏的人形武器。或者说,你就是,只不过不受他们管辖。毕竟早年我也听过‘复兴会’以及异生种人制造‘天堂’的传闻,只是一直无法求证。” “现在知道了。” “不错。但当我继续追溯资料,发现暴民们竟是因为你的出现才亡命般地向我们不宣而战时,我就知道事情不太简单。” 说着他飞快地滑动手指,将屏幕切换到了下一页。 “资料显示,你的‘投名状’正是在费伦多完成的。根据调查专员蛇与蝎的报告,他们沿路观察,粗略估计你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清算了上千人,其中部分,还以…极度残忍的手段?嚯,真是有意思。另外,你在进行初次指派任务时,也毫不留情地清算了上百人,这就证明你不是听命于复兴会的间谍,而不过是流落在外的浪人罢了。” 听他这么事无巨细地说完,我在心里倒不屑地笑了。 不曾想自己竟会突然感谢起从前那纠结拧巴的性格。正因如此,才造成了不少复杂而又难以厘清的行为,相当于丢了颗烟雾弹在这自以为是的元首脸上,让我在万般劣势之下还能看一出笑话! 真是叫人啼笑皆非。 他自以为只手遮天,通晓一切,却料不到在一板一眼的事实背后,并不是所有的逻辑都适用于冰冷的理性分析;他自以为我是个血性十足,能跟他们做一丘之貉的恶棍,却料不到我已发誓死也不再犯,和他们道不同不相与谋。 身居高位者的傲慢,让他看不到,也理解不了我所经历过的转变。 那么,既已证实了神通广大如他这么一位元首也存在盲区,我想我知道自己就该抓住这个盲区去作出一些角力,甚至,达到反制;既已确定眼下于明面上赢不了他,抱着玉石俱焚的心态只会白白送命,我想我知道自己就该隐忍冲动、静观其变,采用迂回策略,论持久战。 我已有了方向,并且信念坚定。 回想起在蔚海七,父母教会我“言多必失”的道理,真是受用终生,甚至来世。所以现在我尽可能地保持沉默,不泄露任何能够让他对我产生进一步了解的有效信息,反之,听他叙述,并从话语中逐渐摸清他的性格。 敌明我暗,局势已悄然开始扭转。 …… 要说在奥伽墨这个鬼地方我能收获些什么,那一定也少不了越磨越韧的耐受力了。 纵使还有许多烦心事糟践着心灵,可眼下我还是要强地认为自己不该妥协。现在得做的,就是伪装自己的心思,将他骗进圈套。 我不接受轻易的失败。 “这么看来,清算者们在您眼里没有隐私,阁下还真是手眼通天呢。” 我仍旧反讽地、轻浮且毫无敬意地说道,为的就是在“不经意”中引出且框定下一个我需要从他的口中确定的问题。 果然,他见我没完没了的狂妄不恭,嘴角微微上扬。用手指骨慢慢敲击着桌面,凑出一段压迫感十足的旋律后,低声说道: “你是个浪人,所以我十分理解有些礼数上的教育的确是没有为你普及到位的。不过,既然已经身为清算者,在我亲自前来‘招降’你的时候,你却仍有鱼死网破的念头,现在也似乎还意犹未尽,这就很令人感到困惑了……” 我的额角出了汗。 但这正是我需要确定的看法。 只有知道了他对我这种反叛举动的看法,我才能拿定下一步的计划。 “所以,你是出于何种原因……才对我有这样的仇视呢?” 阴影爬满了他的脸。 似乎他已看清我“不杀无辜者,且要为民除害”的念头,正在威慑着让我自己招供。 但我沉住气,反问了他一句:“您说呢?”像极了在回呛他的明知故问。 而事实证明:他确实如此。 “这个问题,我思考了很久。所以只好重新看了看你的注册信息……告诉我,那些文字哪一条是真的?哪一条都像真的,可哪一条又都不全是真的。” 我咽了口口水,准备好他的发难。 “我徒弟霆……”他顿了顿,“是你们亚基里中心镇的测控室主管。也就是说,所有的监控以及资料信息都是由他经手的。噢,我可太清楚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他可不会无缘无故地修改谁的资料。这事儿,可大可小,搞不好,还是会死人的。他没理由去碰这条红线。” 他坐直身板,整理起领下的餐巾。 “可除了他以外,没人拥有接触档案的权限。所以我就开始推测他改动档案的目的。是为了把你雪藏在亚基里么?他犯不着,也不感兴趣。那么无非就是不想让你被人发现了。这倒有点‘私心’的韵味。可凭我对他的了解,我知道他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为了别人去干这些。唯一的解释只在于他应该是做了他最乐衷的交易。 从他刻板的程度推敲,能同他做这等高风险交易的,与他的关系也一定不一般啊……” 我开始有些紧张了,心态里多了点赌的成分。 “那么这个与他关系不一般的人会是谁呢?”他摸着自己下巴上花白的刺须,“很好找,毕竟他除了一个青梅竹马以外,就再没跟别人有什么交集。” “莉莉丝……” 我在心里已经默念了出来。 “正是我一直看好的战士,你们亚基里的首席。” 他笑着拍了拍手。 “不得不说,你们之间的关系还真是相当精彩。当我将所有调查的重心都转移到了我那古灵精怪的战士身上的时候,我又发现她似乎对你非同一般。” “怎么?您不能理解?” “恰恰相反。我反倒猜得出她是怎么想的。雅一直都是个很有独立想法的人,所以当我发现她在你完成‘投名状’之前早已把你非法藏匿了三个恒星周那么久的时候,我就能推敲出一定也是她与霆做了交易,改了你的档案。” 我惊叹于这个老东西的推理能力,到现在为止,还真让他把切实发生过的事都给梳理出来了。 “那么……这是为什么?私以为她似乎是喜欢同你一起生活的日子,虽然少见,但不可否认在我们清算者的历史上,每个时代里都确有喜欢寻求同居搭档的异类。摸清这条线索,一切便很好解释了。因为倘若你的事迹在当时便扩散开来,那么我定是会第一时间让你直接到我身边来的,那也就意味着她与你必须分别。” 说得对,但不全对。 毕竟当时为了掩盖我的贮藏物,一部分是我们两人的共识,一部分是莉莉丝排除私心,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你不能被视为威胁、不能被墨城洗脑。 至此我松了一口气。已经大致摸清了这位元首对我的了解程度。 他认为这段推理是在胸有成竹地剖析着我的过往,而我则认为他从此刻起就变成了我的“审问对象”。 诚然,能做元首的,必然心思缜密,也的确很有手腕。 只不过当他目空一切地同我鼓弄心理时,就已经输了。 因他无从晓得我竟是一个以反复纠缠、分解心理为食的人,不管是别人的,还是自己的,只要不将意识的东西牢牢掌控,我就绝不罢休,以至于到了近乎变态的程度。 所以在蔚海七时我也常被交心的朋友戏骂成内里吃人的怪物。 在这一方面,?可是以凡人的姿态闯进了我这样一只怪物的宫殿。所以要与他在现实中的势力分庭抗礼,我已有了筹码。 此时只需要一点反向的引诱。 “这不过是您的主观猜测罢了。我也知道您想说什么。您想说如今控制我收效最好的手段不是项圈,而是人质,对?可您以为我对她有情感么?您认为拿她当人质就会有效么?私藏我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我可是日夜都盼着逃离啊。” 元首仰天大笑起来,我知他定如我所预料的那样,认为这番漏洞百出又毫无底气的话是我黔驴技穷了。 “你很机灵。是想要骗过我不再把注意力放在雅身上么?年轻人,当你再多积攒些阅历,回想这句话的时候,就会发现自己太天真了些。很遗憾?你越是这么说,我就越认为你心虚。更何况,我有充足的证据。如今她被我掐在手里,已是绝不可能放开了的。” “有什么证据?” “难道我说了那么多,你还在怀疑我收集情报的能力么?枭?” “我不信全视之眼能长在您身上!” “无所谓你的无知。那就让我例举几条证据。” “您说。” “那个总爱打破规则的女孩儿,是不是在征兵时给你特别下了一道禁令呢?” 我在心里笑了,连忙装出震惊的表情。 “她给你下了禁令。可你还为什么费尽心思地突破关卡,要往那谁都避之不及的战场里钻呢?” “因为……” “因为你担心她的安危。即便是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不……” “承认有时比嘴犟要显得更加成熟。” 我把目光望向了别处。 “你一定是无比在乎她的。” ?断然地说道。 我长呼一口气,一副正努力接受挫败感的样子,然后即刻准备将计就计,顺水推舟,给他植入或深化一个观念——我是一个直率简单的人,是因为他伤害了莉莉丝,所以才对他感到仇恨。而绝不是个心思重重,正在密谋着些什么的怪物。 “您知道了!您什么都知道了!那么很好,您老人家也应该要晓得胆敢伤害她、侮辱她的人,就是我不共戴天的敌人!任你是个元首,我也看不得你践踏她的尊严!怎么?是元首就可以不讲道理了吗?她可是您手下忠心耿耿的战士,为了平定叛乱能豁出性命!可她换来了什么?换来的是方都高层的背后捅刀,换来的是您一位元首无缘无故下达的灭口令!真是可耻!” 旁边的禁卫被我突如其来的“爆发”吓到,二话不说就抄起“廷杖”猛击我的膝盖,逼我跪下。 “放尊重点!” “哎!” ?一摆手,制止住了要对我继续施暴的禁卫,和声和气地说了句:“我可不是无缘无故。你这又是何必呢。” 听他语气中已有了居高临下的同情以及看待卑者的自满。 我知道我赢了。 “我的孩子。你要知道,你的贮藏物可是颠覆我们认识的存在。我想你也深知它的威力。可说到这儿,我就该批评批评你的不是了。怎可以瞒报呢?往严重了说,这是死罪……” “您要判处我死刑吗?” “噢,不!当然不!我只是想要你知道,‘灭口令’是个过分的说法。它绝对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现在把一切讲明了,我愿意对你法外开恩,只要你效忠于我。记住,仅效忠于我。我就可以给你们提供庇护,以及,对你们的违法行为既往不咎。” “那您放了她。” “这恐怕不行。两个对彼此热忱的人,很难说会作出什么疯狂的举动来。倘若你们跑了呢?” “能跑去哪里?” “嚯……” ?正要顺理成章地开口,但突然又闭住了嘴。我猜这只老狐狸终还是留了个心眼。 “确实无处可逃。不过我需要多多监控这个喜欢打破规则的女孩儿罢了!你想想,一方面,她回不去亚基里了,另一方面,倘若她继续这么不守规矩下去,哪一天又做了什么不能容忍的事,你我将会非常难办。” 我沉默不语。 “所以,我们商量商量如何?” “您说。” “你成为我的剑。我就保证她的平安,我会给她安排墨城的一席之地,这样你和她也能有见面的假期。至于你,有什么需求可以尽管说,我相信我能在最大程度上逐一满足。最重要的是,我,以元首的身份起誓,会尊重你们。你们也将得到千万清算者的尊重。” 我注视着他,眼神“无比认真”。 “如果您心里确实这么想,那么我倒的确没必要继续较真了。可不管怎样,得向您表态清楚,我就是这么个人,也就是这么个脾气。毕竟前半辈子被弃在废料箱,过着猪猡们的生活,所以惯用了粗俗的方式去抢争生存。我没什么文化,唯一认定的信条就是——谁对我好、谁尊重我,我就对谁好,也同样尊重谁。” “我非常认可你的想法。” “谢谢,我也认为您给的条件说得过去。” “是的,双赢。” “只不过……” “怎么?” “我这算是和您达成共识了,可有个问题却仍旧非常好奇,您可否当作无关痛痒的题外话讲给我罢?” “没问题。我们有的是时间。” “是这样的,您能告诉我么,您是怎么摸清我和她之间的关系的呢?鄙人身边的同僚们,可几乎都无法理解这样的行为。” ?笑了。 “是啊!谁让他们都是些不懂得爱的榆木疙瘩呢?” …… 不得不说,我问这个问题,原本真就只是抱着多知一点是一点的心态,想要尽可能地探清他的底细。不曾想,在做足了心理准备后,居然还会被惊到。 这个老狐狸居然说出了“爱”? 该是我听错了? 可如果是我听错了,我的头脑又是怎么过滤出这与当下情境八竿子打不着的信息的? “爱”这个字,确实从他嘴里蹦出! 那么,他有没有把自己也当成“异类”?有没有经历过“异类”的生活?他对清算者之间产生“爱”的行为,到底又持有着什么样的态度? 正当我不可思议期间,身后突然传来舱门开启的响动。 紧随而来的是一个刁蛮娇俏的女声: “喂,老东西!你吃饭可真是慢得很呐!怎么,喝水塞牙了吗?” 第109章 小雀斑 原来这里敢对元首如此放肆的竟不止我一个。 那么她到底是何许人? 我忍不住好奇地回头望去。 坏事! 不望不要紧,一望我倒希望自己没长眼睛,这样就不用掩饰那视线飞速闪躲的尴尬。 身后进来的这个女的,年龄约莫40纪。一头凌乱毛糙的褐色长发,披散在肩上,全然刚睡醒还没来得及梳理的样子。随着目光往下,我倒还证实了这一点——她光着脚丫子,穿着的,也正是睡衣。但又并不是正经的睡衣……因为吊带装,布料节俭,亚麻色,还将起伏的身体曲线勾勒得过分紧致,让人乍一看会以为她一丝不挂。 原以为我满身血污与这儿的堂皇格格不入。 怎料竟比不上她的豪放随性与这儿的严肃格格不入。 她究竟是怎么做到脸不红心不跳地穿成这样出现在元首、若干禁卫以及我一个生人眼前的? 我想不明白。 但此时她早已步履生风又旁若无人地从我身旁经过,朝着?走去了。 经过时还不长眼地用肩撞了我一下。 二十年的腰马桩功都不顶用!我只得打上个趔趄。她的冲劲简直像头牛。 “老东西,你要我调查的关于复兴会的情报我看已经收集得差不多了。” “有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么?” ?还保持着那元首特有的肃穆,并没有因为无礼的问候而感到生气,也似乎对眼前这女子的作风早就习以为常。 “这要看你怎么想了。书呆子们分析完零号事件以后,认为他们当中有能够操纵人意识的原始种。小道消息称,是一个青年男性,内部代号为‘幻想乡’,与曾经的‘天堂’并属传说中失落的人形武器。” “嗯,值得留意一下。” “这能力可有点威胁噢,你不怕掉链子我可真是佩服。” “不怕,我有底。” “那叛乱呢?管不管?” “不管,任他们乱,越乱越好。这正是我想要的。至于出不出兵,我们就说这次已经出过了。之后是他们两个的事。” “哼哼,捞到好处就撒手,你可真是老奸巨猾。” “这叫保留实力。那两位,在打头阵的时候不也是这么想的么?把咱的亚基里给调去做先遣军,然后又纵容自己的方都使坏。我们不过礼尚往来罢了。反应迟钝,是他们的损失,坐视不理,闹腾的也是他们的地界了。记住我们自己的目标就好。至于辖区内乱不乱,说真的,我早就已经不在乎了,让喜欢操心的人操心去。” “假如有一天,谁受了操控要来刺杀你,我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你太高估那些贱民了。再者,只要不是你,那就没有问题。撑不过,见一个杀一个。” ?敲了敲手边的水银杖,房间内的光线都突然异常地黯淡了许多,似乎这是一种底气十足的宣誓。 “真有信心。” 那女子也不以为意,只是双手抱在胸前,不屑地吹了吹自己额前的头发。 “这可不算什么,更何况……”?看了看我,“‘天堂’已经在我们这里了,不是么?这才是我唯一在乎的。” 我见那女子听完,睥睨了我一眼。 而我也正巧看清了她的样貌——粗眉毛,高鼻梁;铁灰色的眼睛,脸上有一片淡淡的雀斑;苹果肌大,欲得很;嘴唇薄,十有八九就是个刻薄的主;虽然个子不高,但却怎么看都像是在俯视我,仿佛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态。 然后她咧起嘴角,充满优越感地,像瞧乞丐一样,来了句:“就这?” “可别以貌取人。十来部掠食者,在他手下只眨眼的功夫就没了。” “可他看上去傻傻的,你瞧,现在包得这么严实,更像个呆子了。很难想象他是怎么战斗的,能派上用场么?” 我有些上火。 不过为了加深他们眼中我“不心机”的印象,想想也没说什么。 “诶!说的这是什么话?枭已经是我们的客人了,对客人,起码需要尊重?” 尊重? 一直在假惺惺地强调“尊重”,那你倒是把我放开啊? 我在心里讪笑。 “呵呵,老东西,瞧你说的。那你怎么不把他放开呢?有你这么对待客人的么?” 真好。 说到我心坎子里了。 这女人还是有点意思。 于是?在我眼前,第一次像个正常人一样傻笑起来。 转而他朝我问道:“枭,我们已经达成共识了对?” 我不作声。 他便继续说:“是我老糊涂了。这就给你松绑。” 说完禁卫便听令卸去了手上的力,但在真正拆除拘束器前,还是一丝不苟地用特殊的仪器给我验了血。 我知道他们是在检测我是否真的处于被麻醉的状态——在确定我没有威胁以后,终于把我从沉重的绑带中掏了出来。 “咦呃……真是恶心。” 她看了看我两只手臂的断处,露出厌恶的表情。我猜她恨不得捏住鼻子,再用手在眼前扇扇,好把矫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尊重,尊重,听见没有?别看他现在这样,手总是会再长出来的。你睇啊,呢个仔其实嘞都几靓嘅喔。” ?似乎不习惯直白地说些什么,或且单纯地想要开个玩笑,于是讲着讲着便夹带了句口音地道的清话(墨城南部于区际间流传度很高的方言,为达意境及其特有韵律,权以粤语代替)。 “哼,我唔钟意佢。他的眼光一直在我胸前扫来扫去的。” 我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是几个意思? 小姐,你可别乱给人扣帽子啊,何况你自己太不注重形象了点罢! “是但啦……” “得啦!这家伙,啧,不仅色,而且啊,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像个呆瓜。我都这样说了他还一点反应也没有,倒不如再给他洗洗脑?反正都一样。” “好了,别针对他了,你回去。” “嘁,就不。” 她不服气地轻哼一声,转眼便凑到了我眼前,故意用清话嚷嚷道:“钟意睇啊?系啊?都俾你睇啦!” 我没眼看,又实在不想搭理她,于是把头扭到一旁。 “好了,收敛些,收敛些!” 连?都有些看不下去。 “怎么啦?如果这就是你一直想要套到的战士,那未免也太可悲了!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有什么能耐,能耐在哪儿?总不能只会像现在这样唯唯诺诺,没胆吭声,然后在私底下色咪咪地看女人?” 我知了,她这是在存心地挑衅我,否则我也没道理这么招一个陌生女人纠缠不清啊。 虽然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但我该明确的一点就是——自己前番已对元首表现得桀骜不驯,为了把这外在的性格修饰得更加逼真,更加能使人信服,现在也只有以同样的态度来面对这个臭女人。 对,没错。 我就得是个“暴脾气”。 “丢!你有冇搞错?你喺度着咩衫,做紧乜嘢,你自己唔知咩?仲谂住话我咸湿?真系离嗮谱!” 我瞧见臭女人的眉间划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拉拉下脸来。 “咩啊?!” “咩咩啊!” “你同我闹?你知唔知我系边个?啊?够胆你就……” “八婆,我唔惊你啊!” “哇!咁大声嗌,系咪想打交啊?” “打就打!” “哎!” 我俩杠上了。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老头像是没预料到这场面,出奇的有些手足无措。一旁的禁卫就更是呆若木鸡。 “诶,不是。好了好了,好好说话!喂,你们……” “老嘢,收声!你听到他怎么说的了?有够狂的啊。我今次定要劈他!” “来啊,让你两只手,我光用腿踢你都绰绰有余!” 正处在气头上呢,一大堆的烦心事无从发泄。这臭女人偏偏撞我枪口,我今天收拾不了元首,正好借此拿她出气! 于是接下来,有趣的一幕就发生了。 几个禁卫自觉地退到一旁,给我们空出场地,连?也推着座椅往后挪了挪,不再阻止我们。 怎么? 真要跟我动手? 那她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我就见她哼哼着,用那双铁灰色的眼睛气鼓鼓地瞪我。步步逼近,站定在我跟前。然后,竟然直接一脑门凑了上来,嘴巴离我的鼻尖只有两指宽的距离。 “小心啲!” “呵,放马过来。” 她便退后,攥紧了拳头。 好笑。 这架势我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专业户。手不护头,下盘松散,估计真打起来也只会扇巴掌和薅头发。赢她定是没有悬念又不光彩。 不过……管她呢! 老子才听不懂什么怜香惜玉,况且这臭女人可比男人还野! 看她大大咧咧地迈上前来,气势汹汹,我即刻给她的小腿肚来了个飞速无影的卡夫踢。 她一晃,气势瞬间就灭掉大半。 似乎是没料到我一介草民还真敢对她动手,且毫不留情,她不可思议地瞪了我一眼。 但我不放过她,又来了一次。 结果她又吃一瘪。 连续两次出糗,让她涨红了脸。 “你…你你真系个死扑街啊!” “小喇叭!” 我不理她,故技重施,竟依旧屡试不爽。 “我顶你个……” 最后她被逼急了,脚一蹬地想要扑上来。 我就不紧不慢地拿捏着时机,看她到了一定距离,便使出个多少收去点力道的贴山靠,追加一勾脚,以摔跤技中的大德合将她绊倒在地。 “哎!” 她惊叫着翻身,想要重新站起。 我想都没想就飞去一脚。 “哎呦!” 没想到我的脚却被弹开,不过应该是结结实实地踢到了才对。 再一看她,这回嘟着嘴,满脸写着委屈,眼角还挂上了一滴眼泪。 “怎么啦?踢疼你了吗?” “你居然踢我屁股!” 她带着哭腔说道。 “我……” “你!居然踢本小姐的屁股!” 她的情绪有些崩溃,尖叫着跳起来,一把薅住了我的头发。 “连我爸都没打过我屁股!你,你这个不要脸的混蛋!啊!” 像一只炸了毛的猫咪。 抓着我一通乱拳。 虽然没什么伤害,不过我确实给她搞懵了。 闹腾了挺久,她终于气喘吁吁地停下,发现自己像极了个泼妇,于是急忙退后一步捋起头发。 “咁而家点嘛?” “仲笑?” 她直跺脚,趁我不注意竟往我裆下猛地踢上一腿! 死了。 这下该轮到我哭。 但她还不解气。双手在空中乱挥着,最后竟叫唤来禁卫。 “喂,你们!现在,你们把这个死家伙给我,给我扔到禁闭室里去!” “大小姐,这……” 几个禁卫有些面露难色。 啥? 大小姐? 我痛苦地弓着腰,又吃惊地望向了?老头。 此时他正苦恼地掐着眉心呢,一副心累的模样。 “还等什么?还不去?!” “可是,元首阁下让我们……” “别管我爸了,我命令你们去!” “是的!遵命!” 于是我就被莫名其妙地从餐房里拖走了。 实在无话可说。 第110章 方寸室内 不一会儿,两个禁卫就推搡着把我收押到了所谓的“禁闭室”里。 只不过安定下来以后,我才发现一个人呆在这儿反倒比处于外头要惬意得多。理由是打完架后一股子恼火已经撒了大半,而我也总算从那些不喜欢的人面前挣脱出来,留下的,还有独处的宁静与得以理清思绪的空间。 再者,这哪是什么禁闭室啊? 元首的空巡舰上还有禁闭室本就离奇得很,在我看来,这叫“头等舱”还差不多。 禁闭室里难道会有明暗度宜人的小夜灯么?禁闭室里难道会有可以调整角度的舒适座椅么?那夜灯小巧精致,光线柔和,那座椅大气宽敞,甚至挨着体肤的都是皮质的软垫靠背。不知是不是怕人局促,竟还人性化地在座椅侧手旁的舱壁上开了一面小窗,对,正是飞机上的那种。我可以透过小窗看到外面的景象——其实什么也没有,因为天又黑了!所有的有形有相都再一次藏进未知。 似乎我已许久没有见到过天光。 还在费伦多陆上时,本是黎明将至,可他们却粗暴地把我推上了这封闭如同碉堡一般的空巡舰。直到现在,等我终于有机会观望外面世界的时候,却无奈地发现夜幕再临。 隔着去墨城的路,还真远。 所有的前途都是那么的不确定。 我一声长叹,决定不再去想?老头是不是也在密谋或算计着什么的问题。 如果要变天,那就随它变。 数日没有合眼,现在也到了我该睡上一觉的时候。 我挪了挪身子,想要调整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可气人的是,无论怎么坐,我都感觉身下硌得慌。 捱不住困意,但这硬物又恼得人无法入睡,我不得不回身去寻找。最后发现那是一本夹在座椅缝当中的册子。 骚粉色,塑料壳。 “滚一边去,老子要睡觉。” 我自言自语地抬起脚来将它从座位上撇了下去。 啪的一声。 它落到地上,正好开了一页。 这本没什么,任谁都大可以不理它,自顾自地闭了眼睛睡觉。可奈何我是个有强迫症的人,但凡是有东西在我眼前处于“没有合上的状态”时,我都会偏执地想着得把它们安排妥当。 于是我欲伸出脚去挑,在将要把那册子翻面盖上的时候,却不经意地望了一眼,就此停住了脚上的动作。 “身为王室的烦恼?” 我忍不住笑出声来。 因为那册子的扉页上居中写着这几个大字,以一种俏皮的字体,就好像是一本廉价小说的原稿。 我起了兴趣,顿时又睡意全无。 于是便将它再一次挑起放到自己腿上,然后靠着朝书页吹气的方式,滑稽地翻看起来。 起初只不过是抱着一种解闷的心态,想看看这里头写的究竟是什么鬼玩意儿。没想到,越看还越上头。 虽然“书名”起得是有些草率,可故事的内容倒还挺风趣——情节起起落落,悬念设置巧妙,对读者也有不错的吸引力。 我在想,倘若让我来写一本小说,怕是还憋不出几个字,更达不到这水准呢。 那么写的是什么? 行文是第一人称,所以我在刚开始阅读时很难判定它到底是一本自传还是一本单纯以“我”的视角来进行记叙的其他文体小说。 主角应该是个年青的女孩儿,脾气还挺大,字里行间都流露出一种唯我独尊的骄傲。是啊,谁让她身为王室,身为公主呢?身边侍从无数,男宠无数,哪一个不是“天姿国色”,成日里还为了讨得她的欢欣而争风吃醋。 看到这儿,我以为是蔚海七某霸道女总裁提笔写起了网文。 再往下看,才发现这“女总裁”原来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像什么家庭矛盾、继承问题、贵族纷争以及穿插着的支线剧情诸如:自己感兴趣的男人竟也喜欢男人、在某个事故中救了自己的风流浪子其实早已心有所属、还有那些千方百计接近自己只不过是觊觎权利以及为了瓜分财产的…… 整个故事从开篇起就天马行空,思维跳跃。 虽然题材有些俗套,转场的逻辑衔接也不那么自然,可看起来就是爽。 快节奏的进展,让我在这碎片化阅读的时间里能够不用动脑就收获很多乐趣。 于是在这方寸之地内,出现了与当下场合及我的心境极不搭调的场面——我在“禁闭室”里还能时不时地放声大笑,传出去的声音怕是隔着两个舱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像是失心疯了一般。 没来由的开心。 就好像我根本不是个浑身伤痛,心灵破碎的人,此刻回到了蔚海七,正休闲地进行着网上冲浪。 我产生了错觉,竟以为这狭小但并不压抑的“禁闭室”,是我温馨的小书房。学生时代,我每天都泡在里头。也有舒适的座椅,也有柔和的灯光,啃着似乎永远都啃不完的书皮,做着铺天盖地的应试习题卷。有许多时候,总爱偷懒,于是就会从书架上偷偷抽下几本凯瑟琳?拉斯基的《猫头鹰王国》或是《绝境狼王》,一读便至深夜…… 所以笑着笑着,就哭了。 并不是真的哭,我也早已挤不出什么眼泪,而是突然心酸得吃紧。 我现在在做什么? 我现在不过是在这贼船上,拿着一本这样的“快餐小说”麻醉自己。 无论它带给我的回忆有多么丰盈,都总是比不上原汁原味的幸福。当然,它也总比不上凯瑟琳?拉斯基的小说来得更令人沉醉更令人痴迷,能够让孩童的快乐像个小太阳一样照耀在我身上。 于是那些美好的梦便飞速坍缩。 让我突然醒目,自己原来还在奥伽墨,还在前途未卜的茫然中。 无比孤独。 再往前一步,什么都是陌生的。 我缓缓将书合上,决定,终于要睡了。 “嘿……现在你就是我最熟悉的伙计了。” 我的目光轻轻抚摸着那本册子的封面,自言自语道。 纵使它不比我往日的读物,不过也确实给了我些许慰藉,与熟悉的感觉。 让我心安不少。 故事没有读完,因为我怕读完了就意味着从此分别。那种舍不得的情感,是欲断难断的思绪,也是一种宁可错过却不想经历后再分手的爱恋。 我甚至还想,假如我能够有命活着、假如我能够逃离这一切、假如我能够回归蔚海七、假如我能够重新过上正常的生活,我一定也去写一本像这样的小说。 不在乎自己的文笔到底好不好,也不在乎能不能把故事写得精彩。 只是想写。 当作忏悔,也当作警醒。 让我每一天都感谢和平的生活,让我每一天都庆幸自己拥有着爱与温柔,让我珍惜岁月静好,让我酣恬入梦…… 哐! 一声巨响,把刚快要睡去的我震得差点从座位上飞起来。 我忙侧身一看。 禁闭室的门被拉开了,但还有一层铁栅横在那里。 铁栅后面,一个个子不高的女孩,正抄着根金属制的球棍,照着手心拍了两下,又将它扛在肩头。 灯光从她身后照来,所以她的面前全是阴影。 想必刚才的巨响就是她弄出来的。 我埋怨地朝她望去。 嚯! 穿上这身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这个臭女人,别说还…是那么…有点气质。 第111章 曈小姐,幸会呵 l 见她一身的装扮。 零散的头发已经平整地扎起。原先几乎要把双眼给遮住的刘海,现也向两旁梳开。额角明阔,使她看上去眉目清朗了许多。黑条绳带绑束尾辫,前肩又搭着如狼尾一般的鬈发,全然没有了不久前初见面时的慵懒困倦,反倒平添一分飒爽。但唯独没有改变的,还是那不良少女的嘴脸——纵使她穿着得体的连衫黑折裙与白净的内衬,胸前还挂着一条精致细长的墨红色领带,看上真像个叫人可望不可及的贵族淑女,可偏偏手里抄着的那根金属球棍,无时不刻都像是要揍人一般。这样我便再提不起什么好感了,能想到的也只有一阵隐痛。 “你笑什么?” 她质问地哼哼了一句。 我看得有些傻眼,不过很快就反应过来,腿上放的这本小说,女主人公的性格似乎同她如出一辙。 不是? 我下意识地俯下身去,尽可能地把那本册子给挡住。 不料她眼尖,立马朝我喝道:“喂!你是不是在藏些东西?!” 我忙狡辩:“哪有,只是刚才被你踢得可疼了,我缩缩身子缓解一下。” 她自然不信,命令我直起身来。 “你让我做我就做,那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你小子还真是没见过棺材啊。” “我?瞧我这老脸,瞧,明显比你大上五六纪,轮不着你喊我小子。” 她见我依旧如此不恭,非常窝火。 “怎么?你还想劈我不成?你够格么?” 她低下头去,没有说话。 正当我以为戳到她痛处,想要稍稍退让一点的时候…… 轰的一声。 我呆若木鸡。 是她一拳砸在了铁栅的特制门沿上,竟把那高强度合金砸得凹下去一个大坑。 再看她的“纤纤玉手”,没有流血,也没有淤青,邦实得像柄榔头。 我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因为习武之人知道,像这样的“硬气功”,起码也得在手上练出一层厚厚的老茧? 可她手上光润得很,竟不靠皮肤硬化的角质层就能具有如此破坏力。 我突然后怕起来: “如果刚刚她用的是同样的劲道踢我,那我指不定到后天都直不起腰。” 不一会儿,便有两名禁卫闻声赶到。大概这真算得上是一声巨响,所以他们也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状况。 “大小姐,需要帮助吗?” “不要,滚。” “遵命。” 臭女人白了他们一眼,直截了当地把他们打发走,于是我开始怀疑起她是不是马上要在暗地里报复我。 “怎么?你觉得我真的劈不了你么?” “这么说你还是让着我的?” “少废话,让我看看你在藏什么?” 我见瞒不住,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好!也没什么,就是在座位上发现的一本册子。嘶…真奇怪呵,怎么会在这儿?”说着我直起身来,把那本册子抖到了地上,“喏。” 臭女人的脸色突然就不好看了。 我以为她是要发大脾气。 没想到最后酝酿了几下,巴掌大的小脸刷地涨红起来。 “把它还给我!” 她厉声叫唤着。 “哎呀,还真是你的?” “要你管!还给我!” “急什么?我都还没看完……” “啊!” 听见我说的,她不禁双手捂脸,一副尴尬到无地自容的模样。 “你…你你你!你看了?!” “看了呀。” “拿来!给我拿来!拿来你!” 她炸毛了,即刻一手撑着铁栅,另一手费力地伸进来,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地胡乱扒拉着,可奈何差一点点就是够不着。 我瞧她这般,贱兮兮地还故意把册子往里又推上一把。 “啊,你条叉烧!我发誓我饶不了你了!狗男人,信不信我现在就把门拆了进来扁你一顿?!” “好啊好啊,把我关进来的人是你,现在要放我出去的也是你。你可真够矛盾的,大小姐。” 她瞪着我。 “谁说我要放你出去?是我要进来揍你!你少两句话会死啊!啊!” 她气得直跺脚。 “你你你,你别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下贱的刁民!我告诉你,咱这梁子今天算是结下了。你的命现在可是抓在我们手上,信不信随时处决你!” 讲着讲着,她语气开始凶狠起来。 可在我眼里,这奶声奶气的威胁一点也构不成什么威胁。 “是啊,你说得对。” 我装作十分伤心的表情。 “那还不乖乖听话?” 沉默两秒,我又突然扮了个鬼脸。 “哈哈哈哈哈无所谓,我怕你啊?” “王八蛋,气死我了。” 她见这都没效果,最后灰心地蹲了下去,把头埋进怀里。 我看着她,总觉得像她这样的人,自己似乎已经在哪儿见过了……对!原来是炙那蠢蛋。我发现她跟炙那蠢蛋还真是多少有几分神似!虽然表面骄傲放纵又脾气火爆,可其实也是个直率坦诚的人。像他们这种人,跟你结仇结怨绝不会是为了什么复杂的利害,想同他们握手言和似乎也只需要一颗“棒棒糖”就足够。那么,这个臭女人会是女版的炙么? 的确,我不喜欢像?老头那样的笑里藏刀,但居然并不反感这臭女人身为他闺女所天生自带的傲娇刁蛮。至少她更真实一些,也让人觉得她同手腕强硬的政治家们有着本质性的区别。摸清了炙那家伙的性格以后,我想我应该能懂得要怎么和她相处。 等等,她不会又哭了? 我看她蹲在那儿良久一动不动,指不定是在偷偷掉眼泪呢。 “诶?咋啦?” 她默不作声。 抱在怀里的小脑瓜突然颤抖了一下,好像正在啜泣。 “唉哟,唉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嘛。得得得,得啦,我还你,我还给你就是了,别哭噢,乖宝。” 我不知道怎么哄女人,所以猜想应该像哄小孩子那样就可以了? 见她还在赌气,我便伸出脚去,将册子一点一点地推到她可以够得着的地方。 突然! 她一把抓住我的脚踝。 滚烫的触感瞬间传来,吓得我像极了只在河边喝水时碰到了鳄鱼的斑马,一个激灵直往后退。 “哈哈哈哈哈!” 她肆无忌惮地笑了。 “中计了?憨居居!” “我顶你个……” 顾不着骂她,我连忙检视自己的脚踝,那里竟被烫出了五道发泡的灼痕。 果然是火属性的人。 我看得一点也没错。 此时,她已把册子捡起,正拍打着封面上的沉灰,以一副得胜了般的表情看着我。 “臭女人,亏我好心想安慰你!” “谁管你嘞,刁民。” “臭!” “喂,给我听好了,我叫做曈。放尊重点!以后你只能叫我曈小姐。或者,尊敬的曈大人!” “我呸。我偏叫你小雀斑,你个臭女人。” “你!” 她挥起球棍往铁栅上狠狠地敲了一下,留住一个凶巴巴的眼神。 “死不悔改是?死不悔改是?!好,你等着。” 说完,她见自己已经达成了目的,所以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不知她这是又要去筹划些什么。 曈小姐是么…… 呸,臭女人。 第112章 曈小姐,幸会呵 ll 曈走后,我才一个人坐着清净了一会儿,外头就响起一阵恼人的躁动。 是空巡舰正在降落。 引擎的轰鸣伴随着海浪拍打甲板的响声瞬间就将我的双耳包围起来。 这是到达墨城了么? 并不是。 我们泊在了一艘类似小型航空母舰的船上。 看来是由于费伦多距离墨城路途遥远,空巡舰不足以一口气飞完整个航程,所以在将临目的地时,需要这接驳船来进行转送了。 该死,外头的躁动没完没了,不一会儿还变得嘈杂,叫人头脑嗡嗡共振,催得我想吐。应该是后面的护卫艇也聚拢过来。 “排场还真是有够足的。” 原本或许无需这么戒备,可要认真追究,现在还正处于“战时状态”,倘若复兴会的幽灵部队在险要海域发动袭击呢?像海盗那样? “嘁,异想天开。” 我自嘲地摇了摇头。 回想?老头收悉复兴会情报时泰然自若的镇定与波澜不惊,那是早就有所准备的表现。他甚至还出于某种目的,要放纵复兴会给墨庭议的统治造成一点威胁呢,不是么? 当然,还不能一口咬死他是不是这么密谋的,但我认定他的确是个危险又深不可测的人,想要伏击且不说难比登天,没准还是在不知不觉中自寻短见。 讲句玩笑话,来的这些护卫艇大概只是他自我膨胀的骄傲罢了…… 百无聊赖中,从小窗那向外观望,一座城市无边无际的轮廓已经依稀可见了。 那里灯火通天,万座高楼直耸入云。上空还环绕着无数纵横交错如同盘龙一般的飞行器规划轨道,各节点的枢纽也像是“第十次”工业革命的产物。乍一看,像极了概念中围绕恒星的戴森环。这庞大的工程,在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分治区里,都是十分罕见的,然而在墨城,却是常态化的景观。甚至毫不夸张地讲,只是这么远眺过去,我都以为自己又经历了一次穿越,来到了另外一颗星球。 而我,即将要踏入那里,那片相较于过去,又是完全陌生的恶土…… 空巡舰停稳以后,我看见?老头在禁卫的围护下走下了台阶。下面前来接尘的仪仗队也马上就迎上前去,看着像是要送元首去更舒适的地方休息。 当然,小雀斑也跟着。 我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发现做礼仪的那些人怎么只把注意力放在元首身上,却没什么人为“公主大人”忙前忙后?除了一个穿着有别于其他禁卫的制服、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现在不离左右地站在她身侧。 “嚯,是追求者?哈哈,也不错。”我饶有兴趣地看着,大脑开始娱乐性地搜索起小雀斑写的小说里所描述的类似情节。 等等,他们都下飞船了吗?是不是这就把我给撇下了? 那么…… “喂,老实点!别探头探脑的!” 禁闭室外头当即传来了禁卫的声音。 好家伙,我才不过是稍稍往门栓的位置靠了靠,原来都在监控着呢。 当然,以我现在的状态,评判这处境,逃跑是既不明智又不现实的想法。 所以还能怎么办? 我只好从门前退回来,继续透过小窗去看傲娇的小雀斑怎么重现她书里的情节。 “啊?” “什么啊这是?” 远远望去,我吃了一惊。刚刚那个白发男人的手,此时竟放在曈身上肆无忌惮地抚摸着!而曈似乎非常厌恶他的举动,几次奋力抗拒却都无可奈何。因为那男人像条鼻涕虫一般粘人,又极不要脸,甩也甩不掉。 “呵!这我可没在书里看到过。臭女人,怎么了?揍他呀,揍他这咸湿佬。你个元首的亲闺女,你还怕他不成?呸,以你这脾气,能忍这么久?” 我真是感到非常不解。 然后曈似乎是朝前喊了一声,我才看见她的老父亲慢悠悠地回过头来。 “这就对了。衰仔,看你完蛋。” 我等着那白发男人的笑话,结果没想到他只是大无所谓地朝元首行了个礼,手上又继续动起来! 更让我吃惊的是,?老头竟什么也没说,瞥了一眼就转身回去,好像眼前经受骚扰的,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心里有点窝火。 不过想想,关我什么事? 于是便把目光从小窗上移开了。 突然间,我感觉身边静得可怕。明明外头正闹腾着,可耳朵就是见鬼了一般地什么也听不见。本以为清净是好事,可现在的“清净”却怎么也不叫人舒服。 久之,我还有些郁闷。于是便靠在座椅上抬头去望光秃秃的天花板。 就这样,在航行的摇晃与颠簸中,我的头脑里也开始因着那糟糕的情景幻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场面。比如——那晚,在营帐里,霆与莉莉丝…… 燥热,颤抖,呼吸急促。 我的喉咙里仿佛勾上了一条活生生的蚂蚱,正用它细小又尖锐的腿在嗓子眼上猛然弹击着。 天哪。 为什么要想这些? 过了好一阵,就当我快要喘不过气来,心脏骤停的时候,门,被打开了。 “喂,出来。” 我抬头一看,正是小雀斑。 呵。 这女人突然不那么讨厌了,至少她打断了我致命又无端的幻想。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站起身来。 “你们,把这家伙给我押下去,送去二号舱。靠岸以后直接到涟漪市,把他丢进禁默所里先关上两天。” “可是大小姐,元首阁下希望他……” “闭嘴。说了多少次了,是我要关他。怎么?你有意见么?” “不敢。” “那就照我说的去做。” “是!” …… 被两个禁卫左右夹着,我并没有再对曈闲扯些什么故意捉弄她的话。 因为她有些实实在在的不高兴,我是感受得到的。 我自认为自己还算懂得察言观色。 从她刚刚的语气分辨,似乎说出这些话就好像是在没有感情地背台词一般。根本不像是出于十足的意愿,也完全没有她一贯的风格。对我前番那种不恭的态度,按理说,她还要在我眼前嘚瑟地对我嘲讽一下的,可我却没有听到。她也再无言语。 “怎么样?服了吗?马上就让你蹲大牢!哈!活该!” 在我的想象中,她应该得这么说才算正常。正如炙那家伙不可能在把我打趴下后还不对我耀武扬威一样。 然而并没有。 她只是低着头,在我身后走着。 我回头望了她一眼。 她似乎也发现我在看她。 “走。” 她只淡淡地说了一句。 我便突然感到有些同情,但无话可说。 走下阶梯以后,我又路过了无数人的目光。 有禁卫,也有做礼仪的侍者,还有那些指挥空巡舰降落的工作人员。 他们看我,就好像围观动物园里的动物一般,叽叽喳喳,灼灼逼人。 又是这样的场面。 只不过原先是面对清算者大厦前示威的人群,身边站着的也还是疯丫头…… “看什么看?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曈大声又刁蛮地呵斥了一声,那些拥挤的人群便散开了。 我感到压力稍有释放,同时也有一点欣慰。 “就你嗓门大。” “哼,要你管!” 不知是她忘了我们之间的矛盾冲突还是一时间没有调整好语气,这句话说出来竟有些娇嗔。 但不管怎样,她的眉头确实舒展了。没来由的,我为她感到高兴。 可没过多久,那个令人浑身不适的白发男人又出现了,并且径直向曈走来。 天杀的,好死不死。 “霁,你怎么又回来了?” “这不是,一刻也不想离开你么?” 说完,那咸湿佬又想伸手,曈则一把将他推开。 “你是贴身侍卫,应该时刻跟着我父亲!” “对啊。怎么?难道你不和元首阁下一起么?” 曈愣了愣,转而退后半步一把揪住我道:“看见这家伙了吗?我要亲眼看见他被丢到禁默所里关上两天才够解气。” “嚯,就为了这个污糟邋遢的家伙?亲爱的,那可真不值得,交给下人去做就好了。你只需要跟我,哦不,跟元首阁下在一起,早点回去休息,一切都会办好的。” 那个油腻到令人作呕的男人露出了个自以为潇洒的微笑。 “霁。我想做什么不需要你管!” “好好。那就请允许我,跟你一块儿去押送这个脏不拉几的男人。” “你……” 说完,那个叫霁的流氓把手伸进了曈的领口。 “喂!嫌我脏?你他妈的嘴放干净点,你个自以为是的猥琐男!” 不等他反应,我已经一口唾沫啐到了他的脸上。 顿时,他的脸色苍白。 我看他瞪大了眼睛瞟视着自己脸上的唾沫,然后……如同泼妇骂街一般爆发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屎坑里爬出来的臭虫对我,对我的脸做了什么?!” 我见他慌忙地取出面巾擦脸。来来回回地擦!无休无止地擦!像发疯了一般。那力道,就好像要把脸皮给搓下来! “混蛋!来人啊!水!给我水!快点给我水啊!” 他急了,急得想杀了我。 而我却没料到他竟有这么严重的洁癖。一脸嫌弃地看着他滑稽的模样。 最后,他崩溃了,也忙不及搭理我们,百米冲刺般跑向了船舱。虽然嘴里还不停地骂骂咧咧,但我们谁也不在乎他到底在骂什么,只是想笑。 趁着这时候,曈立刻催着两名禁卫带我离开了。 一路上,她合不拢嘴。 我想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开心的模样。 其实还挺可爱的。 “有什么好笑的?” 我学着她的语气问道。 “就是挺好笑的啊。”她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反应到问话的人是我,立马又故作严肃起来:“咳咳,闭嘴。马上就把你丢去坐大牢!” “真是没良心。” “怎样?不服啊?” 她也学我扮了个鬼脸。 “哈!活该!” 第113章 曈小姐,幸会呵 lll 坐在前往所谓“禁默所”的押送胶囊上,四面密不透风,更无法看见墨城海港区的沿街景象——一片建立在畸形秩序中的繁华,与形形色色的“高等人士”行走于奢靡的金花大道。 不过看不见,倒不失为一件好事,我也没什么兴趣去观赏。 只是在这密闭环境里,胶囊顶棚冰蓝色的灯光,带来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寒冷,把眼下的气氛烘托得有些奇怪。 小雀斑正坐在我对面。 是的,也在这胶囊里。 而且并不是前排舒适的座位,反倒同我一起呆在后排仿佛冷藏室一样的监禁轿厢内,相当于一起被关押着。 不同在于我再一次被塞进了笨重厚实的拘束服内,而她则翘着腿,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狼狈的我。 隔着钢板一样的面罩,我叹了口气。 “唉。” 前不多时,接驳船靠岸,自费伦多至墨城颠簸坎坷的航行也就正式宣告结束。 可踏上墨城这片恶土以后,没留给我什么慨叹的时间,他们就层层包围着把我推进早已备在港口上的胶囊里了。 我知道?老头那时正凌然地站在后面的某高处,并优越地看着我。可让我诧异的是,曈还真不与他父亲一路,跟了过来,二话不说就从外面跳进了胶囊里。 一个看上去应是押解队队长的男人见此忙叫住了她。 “阁下,若您非要搭乘,也请您同我一起到前面去。” “不必了,仓,你最懂我的,我就呆在后面啦。” “好的,阁下。” 说罢,他便打算坐到小雀斑身边以时刻守卫她的安全。 不过曈却摆了摆手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好。” 不像先前忸怩作态的那些禁卫,这个队长听完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并温柔地留下一句:“有问题随时叫我。” 然后他走到了我跟前,也对我平和地说道:“陌生人,我们的大小姐信任你,希望你不会做一些出格的事。我就在前排,随时都能过来。” 或许是错觉,又或许是难以解释的感应——虽然他戴着钢盔蒙着脸,一身特殊警备队的防弹着装,看上去皆是“甲胄”,可我有那么一瞬竟发现他和我仿佛有着相同的眼神,那是他唯一脆弱又不愿示人的地方……所以我对他并不感到任何厌恶,配合地微微点了点头。他便干脆地转身离去,并顺手将门给关上了。 于是轿厢内就剩我与小雀斑两人。 她不说话,我也说不了话。 安安静静,以至于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胶囊启动时的嗡嗡声上。 随着身子向旁一倾的感觉,我知道胶囊腾空并开始向前疾行了。 心想许久没有碰过向位仪,自己的“车技”应该生疏了不少,不过还总好于这帮家伙——一脚把油门踩到底,真不知是在驾驶胶囊还是在驾驶战斗机…… “喂。” 小雀斑叫了我一声。 “怎么?无话可说么?” 她见我没有回答,得意地用眼角的余光撇了我一下,然后自顾自地弄起指甲。 “唔……”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唔!” “哦,你说不了话呀。抱歉抱歉!” 她嘻嘻笑着,凑上来帮我摘掉了面罩,然后用施舍恩惠的语气说道: “你听好了噢,只是念在你帮我摆脱了霁那家伙的份上,本小姐大发慈悲地给你说话的权利。” 我听着好笑,摆出个无奈的表情。 “嚯嚯,是嘛?那贵公主权利这么大,怎么拿一个小小的侍卫都没办法,能任他上下其手?” 她一听,即刻竖起眉毛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涨红着脸尖声骂道:“多嘴!不要你操心!” 于是我耸耸肩,不再继续挑逗她。 可隔了一阵,她似乎耐不住沉默,有意无意地一甩手,把面罩丢到了我腿上,然后自顾自地低声说着:“嘁,焖冬瓜,憋不出什么好话,我看你还是把面罩戴上。” 我看了看面罩,看了看自己被牢牢绑住的身子,又看了看气鼓鼓的她,突然心中有了个莫名其妙的想法…… 呵,这小雀斑不仅像炙那蠢蛋,原来还有点像式波?明日香。 绷不住,我突然吭吭地笑了起来。 给她看得一脸蒙圈。 “哎呀,你笑咩啫?痴咗线啦!” 这下更止不住了。 脑海里全是满口说粤语的明日香。 如果我还有手,并且没被绑住的话,我此刻一定在像文章那样拍桌子拍大腿,并且嚎啕大笑。 只不过这一回,小雀斑似乎没有像我预料中的那样吹鼻子瞪眼。她竟破天荒地叹了口气,久久地看着我,身子坐得板直。 “能够这么快乐,还真好啊……” 此话一出,我笑不动了。 而她,神情严肃,还有些许落寞。 “实话说,我真羡慕你可以这么没心没肺的,一点也不在乎自己的处境……哼,不过也是,虽然老东西已经从霆那儿解码了项圈,但只要你不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一样可以这么没心没肺下去。” 这一席话出来,像钻头一样旋进了我心里。 “你错了……我可一点也不是没心没肺。我这都是在逼着自己伪造出开心,好让那些痛苦的事暂且原离啊。” 我心里这么想,脸上的笑容也逐渐凝固。 但是因为没有说出来,所以曈大概是误会了我的感受。 她还以为我的笑容突然消失是因为关注到了她所说的话呢。 所以她便顺理成章地以一种饱经沧桑的态度,开始自言自语地讲述起她的故事: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说,对?你一定觉得很不可思议,对?嗯,最好是这样。虽然很不想承认……可有一件事你是对的。没错,我身为元首之女,却着实奈何不了一个恶心人的侍卫。” 说话时,她的眉目里尽是厌恶与无助。 我没有打断她,也没有澄清这个误会,因我此刻看到的就是这么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能听她对我说这些,我就知道,她绝不是我的敌人,也绝不至于我无情地嘲弄她坦白心声。反之,是我本能地想要放下自己心中的难题,关照一个仿佛同病相怜的人。 “为什么会这样?” 她抬头看我,多少有些欣慰。 “自然是因为我爸,那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元首大人。只要是能对他有帮助的,他会不惜代价地利用身边的每一个人,包括他的亲生女儿。” 曈攥紧了拳头,忿忿地说。 “霁那个咸湿佬,恶心人归恶心人,可论实力,他又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你得有个概念,他在清算者速战排行榜上的计分,是远超各大分治区首席的。这也就意味着他具有非常恐怖的威胁性。纵观各大分治区直至墨城,像他这样的人都少之又少,而且每一个都处在墨庭议的严密监控之中。所以那个老东西为了把他争取到身边可是下了很大功夫,其中就包括了把我‘许配’给他。” “等一下,拜托,他可是元首,不能直接给那个叫霁的下命令么?” 曈不屑地一甩头,“所以才说你是乡巴佬啊。我家那老东西又不是奥伽墨唯一的元首,还有另外两个何尝不想来挖墙脚呢?墨庭议有定下规矩,一般遇到这种情况,就得遵从当事人的意愿。一开始,老东西开出的条件其实是比不上另外两位的。霁之所以能留下全是因为他缠上了我!这个死变态!” “所以你父亲,根本不在乎你的想法,只把你当作谈判的筹码?” “对!你是不是看他一副对我娇纵惯养的模样?我告诉你,那全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我。我有许多时候都在怀疑自己或许只是他年轻时一次纵欲的意外,既已没法逆转,干脆就用尽方法榨干我的价值。哪怕我每天都活在惶恐不安和没有自我的笼子里,面对一个肮脏下流还喜欢扮着风霜高洁的男人……能有这样的狗老爹,还真是悲哀。” 曈的声音有些沙哑,那股若隐若现的愁绪也就表现出来。 “抱歉,我现在没有手。” “嗯?说什么呢你?这和你有手没手有什么关系?” “因为如果有手的话,我就可以拍拍你肩膀。” “噗……哈哈。” 她的嘴角微微上扬。 而我也淡淡地笑了笑。 “所以你就把这些想要逃离,想要活出自我的心情全部都寄托到了自己的小说里,对?在那里,可以找到一片乐土,可以找到自己心仪的白马王子,纵使找不到,也能有美好的念想……” “你!你你你,都看到哪儿了啊?!” 她再一次局促不安地捂起脸来,然后又一把将头埋进怀里。 “别说了!我不许你再说了!” “什么啊?” “那都是我随便写的!丢死人了!” “怎么会?” 她缓缓将头抬起一点,露出了双眼。 “我觉得你写得很好啊。在舰上时,我忍不住一章一章地往下读,真的很不错。老实说,看完我也想写书了,或许以后有机会……” “真…真的吗?”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 她终于“破涕为笑”,然后又略有羞涩地将目光望向了别处…… 这时,胶囊突然向上倾斜了四十五度。 我没坐稳,差点从座位上滑了下去。 “怎么了这是?突然往上?” “乡巴佬,这是要上‘环城高速’了。” “嚯,是么。” 正当我调整坐姿,想要重新坐回座位中间的时候,冷不防又是一阵晃荡。 凭感觉,就好像胶囊在空中玩起了三百六十度的全旋大漂移! 这一下,可直接把我甩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车门上。 “哇,你们城里人都兴这么玩儿?” 我艰难地挺起了身,结果发现小雀斑竟也从座位上飞了下来。 “到底发生什么了?” “不,我不清楚啊!” 她也慌了。 看来外头发生了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正当我们还处在不明所以之中,胶囊外又传来一声巨响。 能够强烈地感觉到整个轿厢都被一股强大的冲击给掀了起来…… 是交通事故么? 不对,那分明是爆炸。 第114章 恐怖劫持 我想这定是押送胶囊遇袭了。 可难道复兴会的反抗军已经能够明目张胆地在墨城弄出这么大动静了么? 或者…… 有那么一瞬,我竟无端憧憬着外头发动袭击的人是炙和荆——他们逃离了武装力量的控制,所以第一时间便赶来要把我也救走。 “呵,说笑了。” 我回过神来,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时,前排传来了仓的声音。 “阁下!” 只见得眼前隔离监禁轿厢的门刷地打开,仓火急火燎地从前面冲了进来。他一手抓住曈的胳膊,另一手抓住我,二话不说便将我们往驾驶室的舱门拉去。 “发生什么事了?!” 曈急忙不安地询问道。 而仓只是紧紧抓着我们,嘴里挤出一句:“没时间解释了,快下来!” 正当我们前脚才刚从驾驶室的舱门踏出,身后便又传来一声爆响。 我回头观望,发现是监禁轿厢的尾部被炸开了,紧接着是数枚类似震撼弹的爆炸物从外头丢了进来,砰砰砰的把整个轿厢都点得如同天空骤闪雷霆一般煞白透亮。 而后,似乎是袭击者终于发现自己没达成目的扑了个空,所以再没两秒,轿厢就被一股从底部爆破的燃焰轰成了碎片。 所幸我和小雀斑都已逃了出来,否则此刻我们都会变成一堆散落在地上的残肢断体。 “靠,是谁这么大胆?!” 曈才刚刚叫出声来,就被仓一把按了下去,然后径直地拖到了横在眼前的一台已经报废的随行护送胶囊背后。 不用说,我也一样。 直至从慌乱中缓和过来,放眼去四下张望,才发现我们正处在环城“高速路”的正中央——其实是低空规划的运输轨道,虽然亚基里也有,却从不见得有这么宽阔,也从不见得能像这样交错盘匝到让行驶在上面的交通工具都堪比游乐园里的过山车。 火光冲天,映照着这魔幻大道—— 一字排开能塞得下十部小型胶囊,而此时负责押送我的“车队”却尽数被掀翻在路边,留下唯独三部处在中央成了我们临时又简陋的掩体。 可这远远不够。 过于空旷的环境让我感应到危险。 果不其然。 仓和押送队的成员们已经开始纷纷给枪械上膛。 “难道是原始种人?” 疑问才刚发自内心,从对面就飞过来一个什么物体落到了我的脚边。 “哎,躲开!” 我庆幸自己还保留着敏锐的反应力,下意识地便想把曈撞开。没想到用力过猛害她脸朝地栽了下去。 然后那不明物体还是爆炸了,只不过威力似乎像一串鞭炮一样“无害”。 “我丢,你有病啊?!” “嘁,我以为是手榴弹……” “不是手榴弹你个傻嗨,是紊乱器!” 没等我问明白紊乱器是什么,一旁的仓和押送队员们就懊恼地把刚刚上膛的枪全都丢掉了。 结合那名字,我便猜出应该是某种能够破坏枪械结构或是其精准度的工具,原理大概同莉莉丝的血魔领域一样。 “这下糟了,我们现在很不利。如果他们也有枪……” 小雀斑猫着腰喃喃地说道。 “是冲我来的?” 我问。 “看这情况,应该是。” 仓回答了我。 但这可就让我更摸不着头脑了。 我才初到墨城,如果是原始种人,近日无怨往日无仇的何故要这样特别对付我?有鬼。就算不为了我,他们还不知公然劫持最高警备级别的押送胶囊被逮捕后定是死罪么?古怪。再有,既是冲着我来的话,他们又是怎么知道我刚好正行在被押送往“禁默所”的途中呢?这一决定难道不是小雀斑私下里“一时兴起”才下达的指令么?不对劲。 我充满疑惑地望向了曈,怀疑这是不是哪位大人精心编排,特别导演的闹剧。 谁知她同我一样疑惑。 再审视现场的环境,任凭哪里看着都不像是在闹着玩。 至于对面的袭击者,我也百分之百肯定他们是有组织有预谋地策划了这一场“交通事故”。把我们逼停下来以后,又刚好利用报废的胶囊围赌双向的道路,创造出了一个对阵的小战场。 在这小战场上我们难以撤退。因为前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胶囊航道,失去载具的我们走不了多远;整个航道又处在半空中离地有十来层楼的高度,跳下去是自讨没趣;航道两旁连贯不辍的封闭式扉栏甚至都杜绝了我们纵身跃下的可能…… 只有迎战了。 当然,我猜这些能够负责押送我的特殊勤务员们也绝不是省油的灯。 或许立刻要见证一场激战。 “防守队形,副武器准备!” 随着仓一声令下,分散在周围的队员们便以曈和我为中心聚拢过来,同时掏出了类似于十字弩一般的简易结构武器。这种武器能够不受紊乱装置的影响,而且小巧便携,可以佩挂腰间,以便随时出击;装载的也是短小的镖形箭矢,箭矢为中空结构,肉眼即可见其内腔灌注了毒剂,虽然射速不比真正的枪支,但同样具有可怕的威胁性。 我以为这就很有压迫感了。 可谁想正当我们这边还在紧张地“张弓拉弦”时,对方竟不慌不忙地从他们的掩体后现身了。 似乎是一点也不把失去主武器的我们放在眼里。 我看见,从火光和浓烟中走出了三个人。 仅仅三个人。 他们全身都包裹着黑色的绑带,好像掉进了墨池的木乃伊。 虽然身材纤细,但分不出男女。 手上也没有持握枪械或其他武器。 我只是知道他们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向我们走来了。 “不许动!否则开枪!” 仓见状,朝他们试探性地喊话。 可毫无疑问,他们半步也未停下。 “警告一次!” “警告两次!” …… “开火!” 随着簌簌簌的群响,无数道带着毒剂的镖形箭矢便如同弹射出击的狂蟒一样向前射去。 队员们无一不训练有素,所以动作飞快,使箭矢的攻击很快形成了一片扇形的弹幕。 可让人惊恐的是——面对如此密集而精准的射击,那三个“木乃伊”竟腾的一下就以肉眼难以捕捉到的速度于我们眼前消失了!所有的箭矢全都放空! 我的额角渗出汗来。 因为即便是凭我那身经百战能够躲过数百快拳的眼力,也只能勉强观察到三个他们消失前短暂的移动轨迹…… 三个方向。 左、右、上。 但那是何等非人的速度啊!能让血肉之躯快到如同出膛的子弹一般! 还没等我们回过神来。 身边就有一个队员应声倒地了——眉心插着一根银针。 不一会儿,他竟变成骷髅。 “是毒针!” 我心中一惊。 可到底是从哪里攻击的?我环视周身竟连他们的影子也没找到!就好像那毒针是从虚空中飞出! 紧接着又有三名队员中招了。 同样也是在毫无防备之中。 瞬间,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向我袭来。 “该死!我们这是在和什么东西战斗啊?!” 忍者? 还是幽灵? 我打了个寒颤。 第115章 激战 l 紫红色的深空,现已是我目力所及的唯一之处。上面有些干干巴巴的云彩,裂成了好几块,漫布在这“环城高速”的顶上万尺,所幸都不落雨,否则我们将会被推向更糟糕的境地。 自袭击发生到现在,队伍里已经有六名成员在毫无防备的状态下离奇暴毙了,有的甚至不是死于毒针,而是莫名其妙地就在原地腐化成了干尸。 仓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正欲呼叫援助,却绝望地发现信号竟被严重干扰。祸不单行,无法传送信号就无法接入环城上空的天眼进行定点拍摄,这样一来,连此地发生了什么都无法及时被高层知悉。 更诡异的是,本应川流不息的“高速”上,这么长时间过去了却只有我们和那三个看不见的敌人交战于大道中央。其他的私家胶囊就好像全都绕行了一样。 孤立无援了。 仓深知当下只有坚持下去,于是让曈和我都猫低身子,他和其他队员则将我们团团围住,决定用肉身阻挡暗影中的侵袭。 “我这是被人保护了么……” 在心里想着,我惆怅又无奈地望向天空。而曈却并不消沉,几欲起身探查,都被仓给拦下。 不甘心,她紧张地问着:“仓,他们是不是匿形着装?” “不是。成像仪里什么也没有。” “怎么可能?!难道他们凭空消失了吗?!” “不会的。我不相信。” 这时,仓回答的话音戛然而止,随即取代一声斩钉截铁的命令爆发而出:“一刻钟方向,开火!” 一阵扣动扳机的群响。 我便看见有数发镖形箭矢在飞行过一段距离后就顿地卡在了半空中——那一定是击中了! 现在可以知道敌人不是鬼了。 然而更奇怪的事情出现,那个被击中的家伙只是微微现形了一下,毫不迟疑地拔去了自己身中的那些带着毒剂与倒勾的箭矢!然后竟像没事人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重新又回到了隐身状态。 不留任何让我们惊诧的时间,另外两个方向又飞出三四根毒针! 仓敏锐地飞扑倒地,侥幸躲过,可他的队员就没那么幸运了——又有四人中招,顷刻撒手人寰。 这下保护我们的就只剩他和另外一个年轻的队员。 “笗,提起精神!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成半透明的状态,要仔细分辨!” “可,可是,打到了也没用啊!” “别慌,集中注意力!” “不,不不不,我们会死,我们会死的!” 那个队员已经崩溃了。 我见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可是突然,这可怜虫也瞬间腐化成了干尸。 天哪!这莫非是替身攻击?! 我寒毛直竖,眼前也只剩下曈和仓两人。那么下一个将要以这惨状离奇死去的,会不会就是他们中的一个,亦或是我? “阁下,接着!” 这时候,仓扔给了曈一串由某种不知名生物的獠牙编织而成的手链。 “戴上它!” 仓大喊着,转而又敏捷地避过了几根毒针。 “这是什么东西?” 我不禁好奇地向曈问道。 她犹豫了一下,断断续续地说出:“呃,你可以理解为,他的…‘护身符’,哎,具体我跟你这乡巴佬也讲不明白!” 说罢她便毫不犹豫地将手链戴上,然后又将手探进了我胸前的拘束器绑带里。 “这是做什么?” “怎么?你不怕死啊?只有接触到手链才不会变成干尸的。虽然不确定他们到底是想绑你还是想杀你,不过保险起见,我可不能让你死了!否则我爸非吃了我不可!” “这手链有这功能?” “没错,少废话!” “那仓怎么办?” 话音刚落,我就看见仓不对劲了。 在躲过毒针的最后一次奇袭后,他突然半跪在了地上,胸腔开始猛烈地起伏。 难道他也要不行了? 我和曈惊恐地看着,似乎有三个开始变得半透明的人影向我们靠拢过来。 而奄奄一息的仓还是拼尽全力地挡在了我们前面。 “杂碎的傀儡们,你们休想!” 说时迟那时快,仓竟突然抽出匕首,在自己身上猛扎起来! 这一举动可把我看傻了,他不仅没有像其他人那样迅速变成干尸,反倒还有力气做这事?!可是为什么?! 只见他满身血口,俨然如同坏了的蜂巢一般千疮百孔,可却在谁都意料不到的瞬间猛然挺立而起,嘴里高声喊道:“你们躲不掉了!风仓爆血!” 砰的一声! 犹如极限压缩的空气爆炸——殷红的鲜血从仓的体内飞射而出,不偏不倚地命中了眼前那三个正向我们逼近家伙。 原来如此。 我对仓的战斗觉悟顿敢无比钦佩。 能有这样的觉悟,是必要有着对情势细致入微的观察,与超凡过人的勇气的!但凡是有一步失误,都会酿成大错。所幸仓沉住了气,包括最后一步赌的成分。 回忆起前番射出的那些镖形箭矢——在命中了某个隐身怪人以后并没有消失,这就说明了他们的隐身状态无法推及至外物。只要有白灰或是尘土,朝着周旁一撒便能破他们的隐身。可我们正身处胶囊航道,白灰和尘土都不现实,即便有了,有效的时间也不长久,所以必须另想他法。 而对面那愚蠢的家伙在发现自己被命中以后不是迅速躲藏避开视线,反倒不慌不忙地微微现形将箭矢拔下,这就足以说明他的头脑迟钝而平庸,另外两个能一起行动的,应该也都差不多。对付他们定要足够出其不意,胜果便十拿九稳。 结合以上两点,仓给出了满分答案——突然抽出匕首猛扎自己,任谁都会或多或少地错愕,然后又将鲜血劈头盖脸地沾到了他们身上,就相当于清清楚楚地标记了他们的位置,使他们最具威胁性的隐身能力成为摆设! “仓,干得漂亮!” 曈不住兴奋地呐喊。 我也稍稍舒缓了一口气。 “沾上了鲜血,想要消除痕迹可就别想着还能像拔掉箭矢一般轻松了。” 仓拍了拍身上的血口,威压十足地站起身来冷冷地对着三个已然清晰于眼前的隐身者说道。 而他们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干脆不再隐身,通通现形。 还是那死黑的装束,死黑的“木乃伊”。 虽然消去了隐身,可他们也丝毫没有退缩,并且还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呤呤怪笑。 听着这怪笑,我脖子上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于是忙小声地向曈问道:“一对三,有胜算么?” 曈深吸一口气,然后点了点头。 “我愿相信他。毕竟他是我们墨城的风魔啊。” “风魔?” 正当我欲将他的代号与“血魔”做对应时,就听见他开始了一段听不懂语言的吟唱。 直到最后—— 一声“镰鼬”脱口而出。 数道如同弯刀魔爪一般的风痕便向怪人们强袭而去! 只留下地面上密密麻麻,深切撕裂,令人惊骇的印记;与后方,在暴旋狂风的余波中近乎喘不过气来的我们…… 第116章 激战 ll 果真是“风魔”。 一阵令人窒息的气流迅猛袭过之后,我见到的正是如同恶魔亲临肆虐一般的恐怖场面。 不过两秒钟时间,我们脚下的航道上便已密布了“镰鼬”留下的爪痕。 面对高硬度高强度的胶囊航道尚且如此,倘若是攻击在了皮肉上……简直不敢想象那种疼痛程度会到达多少级。 “可我们现在难道不正是应该希望它攻击在了那些怪人的皮肉上么?” 我在心里失望地想到。 没错。 纵使迅猛如斯,可还是被三个妖怪给躲过了。不仅躲过,更是再一次消失在了我们的视野中。 “镰鼬”的破坏力虽大,但论速度终是比不过突击步枪。想要正面命中快如子弹的敌人,遗憾在多少差了点火候。 正当我穷尽心思地揣测下一波攻击将会从什么方位袭来时,突然,不由得瞪大了双眼。 看来如子弹一般瞬间消失的,竟不止那三个怪人,仓也是! 兴许是被过强的气流迷乱了视线,方才我并未察觉他是何时消失在我们眼前的。 直到头顶传来一阵激烈搏斗的声响,我才发现原来他们都跑到航道旁的扉栏顶上去了。 原来如此。 “镰鼬”只是仓的佯攻。 虽然表面上气势十足,颇有一招制敌的威胁感,不过我猜仓他本人也清楚这一招的速度,所以便集结最大风力发动了一次观感上凶悍无比的范围攻击——真实目的却不在于希求必杀,而在于暂且逼退敌人,把他们从曈和我的身边赶走,优先保证我俩的安全。 只不过…那扉栏竖起离地足有两辆卡车叠加一般的高度,如果真是凭着双脚蹬地跳上去的,那我必得认定仓也是个怪人了。何况刚刚亲眼见证的这些,已经积攒下了不少谜团: 其一,这三个“木乃伊”到底是原始种还是异生种?如果是原始种,缘何能够免疫毒剂?可如果是异生种,他们又怎能无视硬拔倒勾毒箭的疼痛,并做出如此非人的攻击?其二,仓究竟是何许人?为什么他仿佛暗地里十分了解敌人的手段,并留给了曈一串似有针对性特殊功效的手链?假如这手链能起到“特效药”般的保护作用,可为什么仓在失去保护之后也没有像其他队员一样中招? 太奇怪了。 我在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仓与我们现在所面对的这三个敌人…或者说这三个敌人所代表的背后势力,或多或少地存在着某种联系。 砰砰砰的乱响。 那是扉栏上四个人来去纵横、疯狂进退的步伐。 我看见,三个“木乃伊”的手上已经长出了骇人的长爪,宛如排排尖刀,凌厉可怖地向着仓的胸前撕扯,期间仍旧伴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呤呤怪笑。 而仓步步后退,次次都有惊无险地避开了攻击……直到冷不防,曈一声尖叫——我们看到了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幕:其中一个怪人,趁着仓正疲于应对其他两人的攻势,突然张开了血盆大口!强调一点,面对这场面,我可半点也没在运用夸张的修辞,因为那真的是上下颚分离开合一百二十度的血盆大口! 更加恐怖的是,他的脖颈竟伸长了五倍,捎着那颗头颅像流星锤一样镖到了仓的肩膀上…… 撕拉咬下一块肉来。 “仓!” 曈心切地大叫起来。 我连忙一甩头,磕了她一下。 “顶你个肺!做咩啊?!” “别叫,你会影响到他。只有专心下来,他才应付得了。” “嘁,你识条铁咩!” 我不住翻起白眼,并且对这衣着翩翩,但动不动就闹人的小雀斑,只能无奈地摇头。 至于我为什么不像她那样担心仓的情况,其实也有原因。 毕竟从开始到现在,那三个怪人搞完了爆炸,飞完了毒针,消去了隐形,能让人风干成尸的能力似乎也再无收效,现在这些都不过只是看上去恐怖的招式罢了。我认为他们已经技穷。 有利爪又怎样?头颅能飞出去咬人又怎样?仅靠这般,原始种人可是杀不死的。只要确保不被削掉脑袋,或是因为其他的原因而失去意识,仓定能反过来压制住他们。 而且我确信仓有着相同的想法。 他一直步步后撤,表面上仿佛力不从心,可从旁观的角度来看,我知道他还是在谨慎地将战斗从我们身旁拉远。并且,于他身边,不断有回旋的气流涌动、不断有高速的风刃向前飞去,丝毫没有吃瘪的迹象。 于是我逐渐明白了他的意图。 他将敌人逼上扉栏,不仅是为了保护我们免受波及,更是为了将他们引向航道衔接处的缺口,然后找机会将他们给扔下去! 离地十来层高,他们既然害怕枪弹、害怕“镰鼬”,那么从这儿摔下去,肯定非死即残。即便没有,应该也可以争取到更多的时间,助我们摆脱纠缠。 仓是有信心的。 身旁的回旋气流能够将他平稳地托举住,而他又可以发动风刃去限制敌人的活动,阻止他们从扉栏上逃跑,并且时刻进行干扰。这么做可行,不过是需要一个时机。 当是时,只见他一个踢月后空翻回击了那颗头颅,并与他们拉开距离,随即以风为依托在空中进行了短暂滞留。 三个怪人见他双脚离地,大概是认为有机可乘,立马上前追击,不料正中下怀,终于被仓抓住了破绽。 顷刻间,狂风大作,天色顿暗。 曈连忙抓住我头上的绑带,把我按了下去,在尖嚣噪耳的呼啸声中扯着嗓子喊道:“有腿?有腿勾紧了!那是仓的罗刹风,千万别被卷进去!” 我抬头望向扉栏,果真,仓的身边凝聚起了一团似有黑沙弥漫的邪风,呼呼怪叫着摧残起周旁的一切: 但闻那固定扉栏的铆钉都在无助呻吟;广告牌上的报幅更是瞬间被撕成碎片;就连坚固连片的隔音板,此时也脆弱得像薄纸片一样哗哗作响,似乎一碰就断…… 最后随着仓的一声疾呼,三锋如钻尖般的风旋便向着怪人猛冲而去,如同三个飞奔狂飙、青面獠牙的罗刹,挥舞着刀叉剑戟要取人性命! 方才的“镰鼬”与之相比,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无论是速度还是破坏力,都绝不可以相提并论。 “所以这下总该中了?” 我在心里焦急地想着。 然而,死亡的风旋悍然飞过,除了卷起一堆破铜烂铁的碎片以外,竟没有留下任何一具尸体。 希望再度落空——那三个怪人又一次以非人的速度,一个向上起跳,另外两个分别利用勾爪挂在了扉栏广告牌的两侧,轻轻松松地就躲过了罗刹索命。 “这还有得打?太变态了?!” 我才刚想愤慨,没想到,竟又是一声猝不及防的风噪音陡然传入耳中。 不简单! 原来那三个罗刹风旋在错过了敌人之后,并没有消失,而是于他们身后的不远处相融交汇,转瞬之间便形成了一股犹如飓风般高速流动的气团! “厉害!” 我在心里暗自惊呼。 因为那气团才不过眨眼的刹那,就给周围很广一圈的范围造成了极大的压强差。而这样的压强差,换一种具象的方式来表达,就好比数十倍于高铁进站时所产生的“吸力”! 我和曈,即便是站在地上,都感到一股明显的身体浮空感,再看扉栏,无疑是“重灾区”了。 那三个怪人自以为轻松躲过了攻击,却没想到真正的罗刹原来悄然停留在了身后。 无疑,他们在震惊中被强大的风压卷了起来,一并向着扉栏外飞去。 “好样的仓!你果真是我的大英雄!”曈以一种充满爱慕的语气连声赞叹道。 而我也对这个外表普通的押解队队长刮目相看。 可是。 正当我们准备庆祝胜利,并加紧跑路时,三道褐黄色的丝线从航道底下射来,并且粘在了扉栏上。 紧接着,是那三个怪人从航道底部依靠着对丝线的牵引荡了回来! 面对这情形,如果可能的话,一定会有个问候祖宗的不雅词汇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但实际情况是,我和曈没有料到,仓也没有料到。 就在我们愣神的那一刻——三个怪人身上的黑色缠带突然松绑,然后像深海里巨型章鱼的腕足一样缠上了仓! 三人拉扯着黑色缠带一同使劲,毫无防备的仓便被可怕的怪力从航道上抛了下去。 第117章 激战 lll “该死的,真难缠!” 看着那三个甩不掉的怪人,我如临大敌。现在可是只剩我和小雀斑两人了,尽管尚不清楚他们的真正目的,我还是下意识地往前一步挡在了曈身前。 “怎么?!你想逞英雄么?” 小雀斑认为我这是在看不起她,不满地抗议道。 可我却没什么心思回应,毕竟我深知以自己目前这状态,是根本没法应付这般古怪的敌人的。如今只能见机行事——他们是要将我劫走的话,那也只能让他们将我劫走了,设若把曈给搭进去,我似乎会不太好受。 随着他们缓缓逼近,黑色缠带下所隐藏的真容也逐渐清晰在我们眼前。 我大吃一惊。 因为他们当中,只有一个在相较之下还算是有活人特征的,其他两个竟是干燥脱水、眼眶深陷,说不出究竟是人抑或是其他模仿了人之形态的东西……仿佛是恐怖谷效应所引发的厌恶,我对他们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适。 而剩下那个尚且像人的,却有着一双看上去就挺邪乎的眼睛——眼白的区域很大,而瞳孔却只有小小的一点。另外,嘴巴一直裂到了耳根,想必刚才把头颅镖出去咬伤仓的就是他了。 “你们想怎样?!” 见他们飘飘忽忽地走来,并没有要抓我的意思,我硬着头皮呵斥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是这一声竟让他们停下了脚步。 …… 没道理啊。 正思考他们是不是在顾忌什么时,但见那个裂口的突然盘腿坐下,将一只深棕色的、印着古怪图案的小布包丢在了地上,其他两个则站立分侍在一旁。紧接着三人开始结起手印,并念诵出不知名的“经文”或是“咒语”,音调同仓发动“镰鼬”时的咏唱相差无二。 于是我便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可也只能和曈一样不知所措地呆呆看着。 直到下一秒,一股死亡的感觉瞬间将我整个人给攥在了掌心里。 “喂!你…你怎么了啊?!” 曈见我突然身体僵直跪倒在地上,不安地拍着我的肩膀询问到。 可惜我无论如何也回答不了她,让她知道我此刻正遭遇着什么。要问原因,须得是但凡轻轻哼出一个音节,恐怕我都会当即猝死! “他们是来杀我的。” 此时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在凌乱地回荡着。 原先那串由仓丢给曈的手链并没有对我起到保护作用,或者说,对方并不是要让我变成干尸…也许使用了另外一种方法。 那些诡异的咒语如潮水一般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像改锥一样凿穿了我的大脑,破坏着我的精神。而身体上所遭受的侵蚀,还要十倍于此。 好似所有脏器都被一双无形的手搅作一团,脊椎则像是被活生生地抽了去。 在这恐怖的压迫中,我正像沙漠里一块被风化的石头——千疮百孔,一捻就碎,以至于在求生的意识下我不敢轻举妄动,甚至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 这注定是个漫长的过程,好比正带着黑布头套被推上绞刑架…… “不对…慢着!” 一种深刻的、难以忘却的感觉在昏暗中突然就占据了我的头脑。 “这痛苦我分明之前已经感受过!” 不会错的。 正是在复兴城的城墙内,被荆的贮藏物“纳川胄藤”给吸收榨干的感觉。 这是多么挥之不去的阴影啊,致使我能够百分之百地肯定今番即是当初的再现。那么…莫非这三个怪人与荆也有联系?! 不过这次仅有的不同在于:麻醉剂抑制了我的中枢神经,本该存有贮藏物的管道内此刻更是空空如也。这让那股怪力吸无可吸,所以眼下我从一开始就在透支的状态中感受到了之前“胄藤”行将杀死我时的绝望。 也许是终于发现了我的状况不容乐观,小雀斑再也按耐不住,在一旁厉声地骂了起来: “死发瘟,冚家铲!你们要这样和他过不去可就是在刁难本小姐!我要你们停下!停下!” 而那三个怪人自然对她不予理睬。 见状,曈攥紧了拳头,把骨头拧得咯咯作响。 “好,我知道了,你们等死!” 紧接着我便惊异地看见她通身都透亮起了橙红色的光芒,仿佛在自己身体里引爆了一吨的炸药。于她周围的空气也开始蒸腾起一片水雾,使她看上去就像是个刚从锻造熔炉里走出的人形机甲。 就在后脚蹬地的刹那,她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直取那盘腿坐在地上施法的家伙。 可惜另外两个分侍在一旁的,并不给她机会,竟挥出黑色绑带卷起了先前散落在地上的毒镖箭矢! “当心!” 我忍着剧痛正要拼死呼出声来,奈何已经来不及了。 那两个怪人像穿戴指虎拳套一样持握住了毒镖箭矢,在曈靠近的瞬间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侧闪、位移,然后合力一拳打在了曈的肋间。 完了。在击中的那一刻,毒素应该就已完成了注射。且不说毒素,光是那变态的力道就已经把曈娇小的身板给击飞了出去! 我看见她重重地撞在了扉栏上,然后又狠狠地摔下来,不由得黯然失色。 不过我似乎也快要不行了…… 在合上双眼前的最后一刻,我只看见有一抹发着耀眼白光的“气团”从我胸腔的位置一点一点地渗了出来,然后径直飞向那三个怪人的深棕色布包。 “噢,这就是我贮藏物的本源么?原来他们是在榨取……” 终,我浑身一瘫,倒在了地上。感觉自己已经前胸贴着后背,好像被人吸瘪了的饮料盒一样,仅仅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吊着。 该不会是这么结束? 不该,不该啊。 …… “喂!振作点,坚持一下!” 万念俱灰间,我又听到了仓的声音。 吃力地通过只剩下一条缝的视野去观望,他竟朝向地面释放着高压气流,依靠反作用力从航道下重新飞上来了! 刹那间,又是一串听不懂的吟唱从他口中飞速颂出。 我集中不了注意力去分辨发生了什么,只能依稀闻到一股焦糊的气味。 不多时,气息居然顺畅了,身体也能动了,生命似乎骤然而返! 庆幸地急忙抬头去看,原来是那个吸取我贮藏物本源的布包已经被一团蓝火烤成了灰烬,那三个怪人的施法就此中断。 而那闪着耀眼光芒的“气团”,很快也飞速地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又是一次起死回生。 我感激又后怕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可是…… 第118章 终末的三人组 出人意料的,仓只是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曈,二话不说,然后便立刻又投入到战斗中去。 我对这淡漠的反应感到奇怪,于是不由自主地挣扎起身,立马跑去小雀斑身边。直到看见她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像是一点事也没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她浑身上下竟不见一点伤痕——没有毒镖箭矢留下的创口,也没有猛烈撞击留下的淤青。除了因为磕碰扉栏而显得狼狈了些,但她看上去依旧精神,仿佛只是趴在地上小憩了一会儿。 起来后,她发现我正目瞪口呆地望着她,不耐烦地问了句:“看什么?” 我还没从诧异中缓过劲儿来,只有支支吾吾地说道:“你被毒镖,击到了啊…先不说毒镖,换做别人挨上这么一下撞击,脊柱都得粉粉碎,可你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你还不知道本小姐的贮藏物?” 她扯了扯衣袖,像炙一样得意地咧开了嘴角。 “嘿嘿,本小姐的贮藏物可是能够达到1800c的火神钢骨。”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嘁,就是同时具备热熔伤害和绝对防御啊。这名字难道不够明显吗?” “我的天,你确实跟我认识的一个人很像!他也总喜欢给自己的贮藏物起些杂七杂八的名字。” “什么叫杂七杂八?这是实力!我告诉你,普通人在我眼里就好比塑料般不堪一击,常规枪炮的弹头对我来说就也像皮筋一样无力。” “但我刚刚明明看见你被毒镖刺中了,难不成你也防毒么?!” “那是因为他们根本就刺不进。介于天生的特殊抗性,我的皮肤也是,不仅能够耐高温,强度也是常人的十倍。想要给我这里外两层护甲造成损伤,除非他们的拳头能有‘海妖’导弹的威力。只是攥着毒镖可就更不用说了,碰到我跟块奶酪似的。对了,不然你以为我老爸为什么只怕我刺杀他?他可不是舍不得揍我,他是怕他想揍我还没那么容易咧。” “嚯,连臭美也跟那家伙如出一辙……”我小声嘀咕着。 “呸,说什么呢!本小姐独一无二!他们伤不了我,而且只要我认真起来,分分钟都能把这些家伙给烫融了。” 说罢,她似要重新加入战斗。 我见状忙不迭制止: “可别。你这半吊子水平都接近不了他们,够呛能打到,还是别给仓添麻烦了。” 紧接着听见声响,我们即刻不约而同地望向激战之处。 …… 那哪里还是正常的战斗? 漫天的黑沙狂风于仓身后卷起;遮天的暗影妖物从怪人那方飞出。两边缠斗在一起,似猛虎般凶狠撕咬,发出摄人心魄的锐耳悲鸣。 这场面堪称神仙斗法。因在那一片疯狂的乱斗中,我仿佛看到了他们的法天象地…… “你确定你插手得了?”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啊。” 曈说得没错,敌人实在是太诡异了些,即便仓能够暂且不落下风,却不知这样的情势能够保持多久。 正可谓怕什么来什么。 不多时后,但见得裂嘴的那个怪人又开始“下咒”——自己退到一旁,而另外两个傀儡一般的则心照不宣地上前阻碍着仓。 那可怕的索命之音再次响起,倘若不能及时将其中断,势必会发生可怕的事。 然而,仓应接不暇,我们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直到“咒语”念毕,狂风瞬间殆尽,仓就像脱力了一样跪在地上,清晰可见有无数乌蝇一般的飞虫从他之前被咬伤的伤口内钻出来。由他痛苦的表情推断,这些飞虫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损伤。 “完了完了……” 我心想大事不妙,再一看旁边的小雀斑——听她说得挺霸道,可实际上她这种类型的贮藏物只适合保命,要应付三个,除非她刚刚是在犯糊涂,其实自身还有什么撒手锏藏着没用。最起码…也该会一些暴术? 我感觉行到了穷途末路。 而她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 “喂,过来。” 她一把揪住了我,然后再一次将手伸进了我的绑带内。 “哎!没用的,他们用的是……” 我才刚想劝她放弃,就感受到了一阵灼心的滚烫——原来是她融化了绑带,将我身上的拘束器给扯了下来。 “哈!乡巴佬,是时候让你派上用场了!” 说完,她便从肩袋里取出了一粒胶囊,不假思索地塞进了我嘴里。 那胶囊我认得,正是速生药。 转眼间,我的双手便长了出来,甚至心里都更多了些底气。 “好家伙,有这药你早该给我了!” “你以为我能想给就给的吗?全是我老爸的命令!他就要你这样屈辱地过上一段时间,好杀杀你的锐气。我现在是摆明了违抗他,不过别无他法了!” “那么接下来怎么说?” “速生药能帮你修复损伤,但是中枢麻醉的效果并不能减轻,所以还用不了贮藏物。不过你懂得暴术的不是吗?看看挑个差不多五五开的,我们一起上!” “好。” 被拘束了这么久,突然有手的感觉好极了。纵使还用不出贮藏物,可也总好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我和曈商议,她先去吸引注意力,而我则得趁着这个时间去“中断施法”,好把仓给救出来。 即止,她出了个主意。 先把损毁的胶囊卸下了一些碎片,正好取到门把扶手的那一小块。一端让我持握着,外侧附带尖锐铁片的部分则由她加热成高温状态。 依她的话来讲,这样就相当于给我做了个“熔岩拳套”,可以多提升些物理伤害。 一切准备就绪,我便和她兵分两路从双侧展开了包抄。她走光明正大的迎面,而我则借助胶囊残骸的遮挡向他们悄悄逼近。 直到怪人们看见了她,便有一个将注意力从虚弱的仓那儿抽出来,转而去阻截曈。 不敢怠慢,我连忙在暗中接近正在下咒的那个家伙,随手抄起地上的毒镖,弹指、送腕,将其镖向了他的头顶。 而就在镖出的那一瞬,他也发现了我,微微一侧脑袋就轻松避开。 于此同时,我踏碎地面疾速向他发起冲刺。一个猛扎上前,起跳、顶膝、垫步侧踹,接找准距离后的下中上三段飞速鞭腿,紧跟一记转身后蹬。 由于他的心思还停留在“施法”上,所以忙不及以身法回避,被我踢了个正着,四仰八叉地翻在了地上。 可我知道没这么容易。还等不到我进入地面追击,他就已经无视地心引力,像英叔电影里的僵尸一样直板板地重新立起。 没奈何,不过我的目的已经达成——他的“施法”中断,仓终于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立刻就压制住了正在和他交手的那个。 “哈,妖孽!别惦记了,看拳!” 我嘲讽地激道,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前羚羊跳步并给他送去重拳。 可就在“熔岩拳套”将要击中他脑门的时候,突然,我感觉手臂一紧! 早该料到,他会以那可怕的速度避开了,可令我措手不及的是,他还顺势锁住我的手臂,身体一倾,竟然仰头钻了下去。 我暗自惊讶。 这莫不是某种投技? “你休想!” 没有任凭他带动重心,我主动倒向地面,翻身,拿背,抢到了他的裸绞靶位。 直到锁死了他,见他没反应,我才意识到自己是要命的职业病犯了,这一招对他们根没用!想要攻击奏效,必须得用一些破坏性大的招式。 于是我打算放弃裸绞,但仍要在控制状态下对他进行砸击或是膝撞。 正要起身,不料胸口一凉。 这家伙的背上竟然捅出了一排锥形骨刺,把我扎了个对穿。一阵绞痛便飞速袭来,让我难以动弹。 想必又是某种不知名的异术。 好在仓及时赶到了我身边,捎着疾风将我与他当即分开。 只是一个眼神,我们彼此就心领神会,立即交换了对手。 他去对付偏门怪招多的,而我则去解决处处妨碍他的“傀儡人”。 背向分立。 那傀儡也瞬间意识到了这一点,于是出其不意地向我抛来那如同章鱼腕足一般的黑色缠带。 缠带似有生命,紧紧地卷住了我的手腕,正像先前卷住仓一样,不断收缩,甚至勒进了皮肉。 但是不足为惧。 我只被他拖行了一小段距离后便站定腰马,不动如山。紧跟着手腕绕过缠带多卷上两圈,伴随一声气合闷吼,拧胯爆劲——那家伙本想拉我过去,却不想突然一顿,自己竟被莫名的劲道给拉了过来。 待他接近,我毫不客气地为他献上了内家炮拳。一气开合,直崩而出,带着前段时间淤积的怨恨、当下眼前所受过的痛苦,全都化作刚烈狂暴的愤怒,不偏不倚地轰于其面门之上…… 他当即向后倾倒,不过在倒下前还对我实行了勾踢的反击。 我认定这是十足的挑衅与冒犯,因他竟不用那可怕的速度躲避,反倒妄想以体术挑战我,所以我便愈发憎忿。 侧身切入他两腿中间,以肘为刀,奋力地劈了下去,正中他的裆部。 可惜他没有痛觉,在地上借势滚了两圈,便再度站起,又向我飞来一腿。 “好,就让你看看挑战我饭碗的代价。” 对于那变线踢出的扫腿,我见识过太多比这威胁更甚十倍的,所以轻轻松松便接了下来。先是回敬一个截击前蹴摧毁他的关节,接着一手固定住他踢出的腿,下潜侵入内围,另一手则猛然抄向他的支撑脚,画圆上顶,把他掀了起来甚至在空中翻过三百六十度。 重重落地。 他全身都发出了类似柴草被折断一般的脆响。 然而这倒霉玩意儿还不死心。再次起身后,瞬间爆发,终于以他最快的速度向我逼来,气势汹汹。 只不过令他失望的是,我并不完全依赖自己的双眼,更多的则是通过无数次实战而练就的敏锐直觉,次次都能后发先至。他无从下手,却也没有退路,于是只能重复着不明意义的攻击。 直到他闪现在我的身后被我精准预判——反手抱住他的脑袋,便纵身前跃,拽着他狠狠地摔在地上。完了仍旧保持着死死的控制,回身,挑肘,直击下颚,将其打至后仰;照着他城门大开的胸膛,起跳,同时拉开沉肘,向下迅猛地砸去,力达千钧。 随着咚的一声闷响,他被锤在了地上,但是还不算结束。 我继续一记下劈腿重击其头部,踩断其脖颈,随之奋力跪击,压在他身上打出上百次毫无保留的地面砸拳。 最终,在我近乎疯狂的毁灭性摧残下,他失去了生机,甚至胸膛下陷,似乎兀地变成一具装满莫名填充物的人偶。 “或许这就是他原本的模样。” 但我还不放心,两手刺进它的胸膛,然后向反方向使劲,果然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分成了两段。 从它身体里当即洒出了一些很脏的黑水,还有若干白花花的小布包滚了出来。 我惊异地发现,那些小布包上竟用鲜血画着脏器:心、肺、肝、肾……样样俱全。 一股凉意爬上了我的心头。 不过既已解决了,我想当下还是应该先忙着去给曈和仓做帮手。 回身望向他们。 我发现仓早已制服了“施咒者”,将他按在了地上,而曈此刻也正提着另外一个傀儡的头颅呢。 看来我才是最慢的。 稍作清理,我和曈便不约而同地走向了仓。 我们三人合力,终于化解了这一次的危机。 然而看着那个躺在地上的“施咒者”,我们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心中更多的,则是一阵又一阵的发毛。 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三个怪人当中,只有他是实实在在的血肉之躯。然而看他的样貌,却像极了鬼怪,身体上发生的变化,也早已超出人类的范畴。 此时他正不断咳着像水泥灰一样的血,可是依旧冲着我们发出呤呤怪笑。 “说!是谁派你们来的?” 小雀斑野蛮地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可他毫不在乎,只是一个劲地笑。 “阁下,把他带回去,我可以弄清这是怎么一回事。” 仓冷静地如是说。 可就在他语毕之时,那怪人突然回应了我们,以一种亢奋的音调: “园客,你死期将至!哈哈哈哈哈!” 说完,他就哗哗地变成了一堆腐黄色的泡沫。 我连忙望向另外两个傀儡,发现它们也是如此。 在无尽的惊骇中,我听见仓低声地叹了一句:“师父……” 第119章 余劫 疲惫地。 我们终于依靠步行走出了那段高速,而觉察到异样后前来支援的特殊机动队直到这时才姗姗来迟。 望向身后的满地狼藉,望向眼前的一片纷杂,又望向高楼林立的远方,以及那些纵横八方,似若游龙的航道…… 早已提不起精神。 于是我只有默不作声地搀扶着受伤最为严重的仓,一路送到了新派来押送我的胶囊队列旁边才停下。 “伙计,你叫枭,对么?” 临行前,仓一手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一边吃力地问了句。 我随之点点头。 “好的,枭,是这样,我希望你可以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说着,他凑到了我耳边,低声说道:“关于我是渡鸦的园客这件事,请你无论如何也不要告诉给别人,拜托了!除了曈小姐以外,我也从未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那些术式,我有我的苦衷……” “嗨,我当是什么事呢,没问题,放心老兄。咱们这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希望以后还可以互相照应下。” 我爽快地答应,然后便两手握紧,伸到了他面前。 但是这让他感到困惑。 “你这是做什么?” “瞧,我想啊,按照章程,你还是要让他们看到被锁起来的我才对?” 仓愣了愣,然后长叹一口气道: “去他的章程,兄弟,你说的,我们都算生死之交了还在乎这个?” 于是他一把将我伸出的手按了下去,然后笑着拍了拍我的肩膀。 “可不是嘛,而且摘掉你拘束器的人是本小姐,我倒要看看谁有意见!” 谈话间,小雀斑也凑了上来,照着我的屁股就是一脚。 “嘿嘿,终于还了你上次踢我的!” “哇,你还挺记仇的。” “闭嘴,乡巴佬。有时间闲聊,还不赶紧进去,难不成你还想再遇袭一次?快点!婆婆妈妈的!” 说罢,她便把我赶到了一旁,然后转头又对仓柔声说道:“这次可多亏了有你,我回去会向我爸给你申请几天假的。好好休息一下!” “是的,阁下。” 别过仓以后,我就登上了新的押送胶囊。 不过这一次,前面却没了厚厚的隔离舱门,我所坐的位置,也不再是冰冷的监禁轿厢。更何况小雀斑依旧跟了上来,安坐在我旁边,但凡是有谁提议要把我分开押送的,她就会毫不留情地将那人给轰出去。 “大小姐,你还不肯放过我么?” “废话,再出了什么状况,我的臭老爸肯定会给我多加一期的软禁。你可长点心了,别再给我添麻烦。” 随着胶囊开动,我们便不约而同地沉默,各自转头去看窗外的景色。 行过一段路程之后,航道上便拥挤起来,我想这才是奥伽墨本该有的样子。虽然下了高速以后就像现在这样停停顿顿,不过也总好过荒无人烟的。 回望入口处,果然莫名其妙地实行了管制,这让我不禁猜想那三个怪人背后的势力,究竟是非已经渗透进了管理阶层。如果那样…或许顺着蛛丝马迹,能够摸到一些荆想要知道的答案。 “你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么?” 小雀斑忽然小声地问了一句。 “怎么不觉得,只是奇怪的事情可太多了,我无从问起。” 我答道。 于是她便自言自语起来: “我们现在处于墨城的南部,而这儿,一直都是我那臭老爸的辖区。另外两个元首则分别掌控着中部和北部。按理说,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应该拿捏在我爸的掌心里,可这一次的遇袭,绝对是另有他人在作怪。” “那么?老头该知道了?” “他知道了也没用。毕竟他总是和另外两个对着干,遭到点小报复再正常不过。” “你的意思是,这次前来袭击我的命令出自另外两个元首?” “不,但我先前是这么想的。我以为他们疯了,会来明目张胆地抢人,直到他们使用了渡鸦的术式……” 说到这,曈停下来看我,然后悄悄地问道:“你知道渡鸦?” 我摇了摇头,也不说任何关于荆的事,保险起见,只是应道一句“不甚了解,但我大致知道渡鸦代表着什么。” “是啊,毕竟渡鸦对大部分人来说就是个谜。我虽然从仓那多少接触过一点,可还是弄不明白他们为什么无缘无故地要来杀你。” “不不不,其实他们不是为了杀我,而是想要提取我的贮藏物。” “什么?!” “是真的。那些需要时间来进行施放的术式,有那么几刻几乎要把我吸干,好在仓及时中断了他们的施法。” 听我说完,曈便陷入了沉思。 我见她没有反应,于是又补充了一句:“好心提醒你,你可得注意了,押送我的计划如果不是你们有意泄露出去的,那么很有可能在队伍里面出了通风报信的内鬼。” 于是她恍然大悟。 “如果是这样,那或许说得通了!说不定当代渡鸦及其傀儡正在潜伏着为另外两个元首工作!” “怎么讲?” “不用说,另外两个元首肯定也想要把你收编啊。但是奈何我爸已经占先了,倘若他们明抢肯定会坏了规矩。所以,与其日后费尽心机地挖墙脚,不如趁现在就使点手段把你暗地里弄到手。不过他们也并不需要你这个人,只要获取你那能用于秘密研究的贮藏物方可,所以就让渡鸦来做。提取了你的贮藏物,同时把你给杀了,我们说什么也没证据指责是他们干的。届时,他们再堂而皇之地推出某些‘新成果’,就说是科研工作者的功劳……” “打住打住。” “干嘛?” “不过你现在也没法断定这就是另外两个元首所指使的啊,或许是复兴会?或许是渡鸦自己?再者,你怎么认定渡鸦会心甘情愿地为别人工作?” “嘁,我不管,一定是另外两个元首。因为我们一直都在进行着类似的明争暗斗,况且他们的手段也一点不输我爸。不要说什么请不动渡鸦,我就不信这么多代的更迭过去,他们当中不会出现个利欲熏心或者被抓到把柄的,只可惜我爸没有更早发现。” 无奈地,我摇了摇头。 出于藏好自己,多做保留这一点的考虑,我不再打算给她更多的提示,同样,我也不再强调?老头的队伍里出现了内鬼。依小雀斑这任性固执的脾气,指不定不一会儿就忘得一干二净,更不要说和她爸闲时谈起。到时候吃亏倒霉的会是他们……不过那关我什么事?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和他们一道。 “不管怎样,这一次好险,真就差点让他们得逞了。好在仓一直都很低调,我也帮他保守着秘密从来没有让其他人知道,包括我爸。所以他突然施展开同宗同源的术式才让那三个怪人始料未及。” “这么说,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咯?” 小雀斑快活地笑了笑,然后痴痴地轻声道了句:“仓绝对是个好男人,自信,果决,彬彬有礼,善解人意,而且还不滥杀无辜!” 我听到“不滥杀无辜”时,吃惊地瞄了一眼小雀斑的神情——原来她也认为滥杀无辜是件不好的事!作为一个“大魔头”的女儿,能有这样的觉悟真算很了不起!所以我不由自主地对她更多了些善意。 穿过拥挤的航道,我们所乘坐的胶囊终于靠近了目的地。 远远望去,那是一片由鳞次栉比的、尖塔一般的房屋所组成的建筑群。全因那错落有致的形状,我竟没来由地联想到了《雷神》电影里的阿斯加德,不过这是一个黑暗袖珍版。不仅没有阿斯加德的光辉,而且整体上还灰蒙蒙的尽是令人压抑的晦气,狭小阴暗。可以看到,其西南方一侧的墙体上还爬满了斑驳的痕渍,不知那是何物所留下,总之仿佛倒着挺出的地牢,里面充斥着各种各样惨无人道的酷刑;轮廓忽明忽暗,似有闪烁的电光在加重一股哥特式恐怖的气氛;几盏探照灯在来来回回地扫荡着天空,把乌云都映照得满面褶皱,留下不尽的苍凉混沌。 渐渐地,我出现幻听了。 仿佛一大群乌鸦正盘旋在上空,发出阴森的鸣叫! 望向小雀斑,她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 我说:“至于吗?” 她得意地回道:“呵,现在知道怕了?” 第120章 入监之前 无奈地轻叹一声。 所以我便不得不承认,对于目前之境况,说出一点也不抵触这样的话,那是不太可能的。 然而表现出真正的害怕,又实在无甚必要——只因那非但达不到求得些“减刑”的效果,反而还会在一众陌生人等面前丢脸,更添出些轻蔑的目光与幸灾乐祸的神情,给自己造成额外的不适。无疑,没有任何益处。 于是来到监牢的大门前,胶囊才刚刚停稳,我便自觉地开门走了下去。 不等谁来“请”,也不再和臭女人拌嘴,就这么一声不吭、头也不回地走了。 “喂喂喂,开不起玩笑啊?” 曈在后头,见我突兀的举动且转眼间变得沉默寡言,不由得有些沉不住气。 听得她的话,我便暗自偷笑了。 所以依旧背朝着她,装作没有听到。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不过我已大致摸清她的脾气——越是拌嘴,她越是要给我好脸色;假使我不说话,反倒还能多听她吐露些心声。 “怎么?为了这点小事生我气吗?” “大小姐,那么你认为我有必要生气么?” “好,你不生气,那你转过头来。” “为什么?” “我让你转过来你照做就是了,没礼貌的家伙!” 于是我转了回去,面无表情。 她皱了皱眉头,上前来锤我肩膀。 “老实说…你也不是那么讨厌。” 我便继续演着,无谓地点了点头。 这时,重监牢城里面已经有守卫出来了,似要靠近给我戴上镣铐,不过碍于这位大小姐还站在我跟前,他们也在踌躇着到底应该要怎么做,最后只好保持着一定距离,作出时刻待命的样子,看上去蹩脚得很。 “好啦好啦!开诚布公地说,所有的这一切都是那个臭老头的主意。” “是吗?” “就是好嘛!他的本意是想和你做好关系,让你心甘情愿地给他卖命,可奈何你脾气也冲,总是出言不逊,所以他就想着该如何让你在不对他产生什么负面看法的情况下还能学会遵守所谓的礼仪。说白了,这就是工具人的活儿。是的,没错,就是我,坏人就丢给我来做!还记得空巡舰上的那个‘禁闭室’?那其实是他平常关我用的!当初我把你丢那儿,无非只是想让他在那段时间里没别处关我罢了。谁知道他逮住这个机会,要借我的嘴,把你再丢到现在这个地方。” “呵,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她见我一副仍不相信她的样子,急得直跺脚。 “丢!我冇讹你啊,你个大番薯。我只是想跟你说,那个老狐狸他老奸巨猾,你…你你你不可以上他的道。我偏就看不惯他这一点。要跟,以后就跟我!咱统一战线,一起推翻他!” 不得不说,小雀斑这臭女人着实是真性情。但即便她在这么些誓死效忠元首的人面前讲出这些,也的确没谁敢说她。甚至,有几个年轻一点的守卫还不住笑出了声,似乎是看出了这对父女之间令人啼笑皆非的矛盾。 我也是一样,再也装不下去了。 “好了,我知道了。” “真的?” 我郑重地点头道:“你说的这些,可以考虑。” 她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小跑着到了我面前。 “那么说好了,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嚯,真敢说。” “你可别误会啊!我才不是喜欢你咧!提前声明,不许对本小姐有任何非分之想噢。也别想着追我,我对你这种类型的可没兴趣。” “得得得,你以为我喜欢你么?” 她朝我办了个鬼脸。 “我顶多就把你当成个小妹妹。” “混蛋,是主子!” “是小妹妹。” “呸!” …… 就这样,听我们无意义地争执了许久,后面的守卫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毕竟到头来还是元首的命令,他们只有硬着头皮将我们强行分开。 于是小雀斑在临别前最后嘱咐了我几句。 说是我在这禁默所里虽然不会遭到什么皮肉上的刑罚,不过总归还是要做好一些心理准备,以度过一期绝对称得上黑暗的时光。 而她,也会让仓在暗中多给我些照顾。 “给你提前打个预防针,里面真的有够磨人心性的,坚持住了,别让我看到你出来以后真的变成奴才!” “知道了。” “嗯。” “不管怎么说,还是谢谢你了。” 曈突然有些脸红。 “行…我也谢谢你能够欣赏我的小说。” “小意思。” “那么,再会?” “再会。” 第121章 梦想屋 冷风,铁墙,以及煞白的照明。 我再一次陷入了由陌生及凝肃的环境所盘踞之地,并随着身旁几个不苟言笑的人前往黑暗中。 自小雀斑走后,这里的一切又都蒙起阴郁的色彩。直到我在被人包围的圈子里一步一步将自己稍稍被安抚过一阵的心又给踩得稀碎,才猛然醒悟到,这看似突如其来的阴郁,实则正是此罪城之都一如既往的基调——是我竟因两个萍水相逢的过客险而改变了对它的看法。 这警醒我,也让我明白像曈和仓一样的人,在墨城只是极少数。 该令我失望的,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令我失望,好比所有…… 此时经已深夜,却依旧深夜。 不知是经历了太多的缘故,还是因为一时间面受了道不尽的离去,我身感时间过得极慢,因此开始惆怅起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天光了。 “远在日出之前,我就会踏进牢笼。” 我心想着,视线又变得萎靡,最后重新落到一旁的人身上。 “也难怪。” 只见得他们再无敬重,翻了张脸,便显出不耐烦的神色;看我的目光中,也多了些冷酷的意蕴,无疑都在装模作样地标榜自己的恪尽职守。 这和我刚刚所见却完全不同。 原来不论是我,还是他们,大家都在逢场作戏。 那么,此刻咬着牙,再藏不住满面愁容的我,是否才是真实? “很对。和臭女人拌嘴确是开心,但那并不是快乐。如果可以,当然会希望时常开心,以获取能够骗过自己的快乐的假象。可那根治不了心病……也总会有消褪与被揭穿的时候,正如现在。” 不知不觉间,我已走入“牢城”,在经过了几段曲折回环的绕行后,来到一幢古堡般的塔楼里,然后又被他们带向了一个狭小局促的房间。 “欢迎来到梦想屋。” 身后有个声音突然怪声怪气地说道,让人不禁一阵恶寒。 “梦想屋,多么美好的名字。” 然而初见它的第一眼,我就在心里翻起一种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的不适。 “密不透风,视野困顿。” 只有一面模糊的玻璃窗可以供我预先探视到里面的布置—— 在容不下三人并排站立的空间里,沉重而又厚实地安着一张缠满了拘束绑带的靠背椅。铁灰的颜色以及两旁扶手上细长的、似由指甲一点一点挖出来的划痕,使其看上去仿佛通用于电毙或是注射死刑等令人绝望的处决。 另外,地面是绿色的,墙也是绿色的。 但这种程度的绿,却无论如何也不能使人赏心悦目,反而在头顶晃眼又迷幻的灯光下溶解稠糊,如同丧尸呕吐的胆汁一般令人反胃;其中所滋生的污染,很快便弥漫扩散,胜过成吨的石油倾倒如海,又如同腐肉飞速长毛一般扣挑着人的神经。 面对此情此景,我绝不可使之与“梦想”关联,并且无端联想到病态的灾患、狂乱的精神病院,抑或是饿殍满地、瘟疫盛行的惨象。 “给这间屋子起名字的人一定是个变态。” 我在心里如是想。 “不要发呆,快点进去。” 旁边的人见我无动于衷,于是就立刻冰冷地催促道。 而我看见铁门上贴着的骷髅标志,无论如何也不愿朝里迈出半步。 “别看了,不是杀你用的。” “那么到底是要做什么?” “你知道了也逃不掉。” 说罢便有人用枪顶住我的后背,胁迫我走了进去。 门开,一阵呛鼻的气味扑面而来。 仿佛有人在里面打翻了福尔马林。 才不过两秒,我就已被熏得两眼昏花,然而押着我的人却大无所谓,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干净利落地将那椅子张开,并调整起来。 恍惚间,我难猜自己何时被架着推上了那张刑椅,本能地挣扎,却发现全身上下都已被拘束绑带牢牢固定。 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惧降临。 全因那椅子张开的角度,我近乎躺着,仰面朝天。只能任由令人麻痹的灯光折磨着我的双眼。 出神了,竟以为这是手术台上的无影灯。只不过此时此刻它所带来的心惊,却远超过保持着清醒意志,目视自己的皮肉被手术刀缓缓切开…… 然后,室内的广播响了。 我深压着瞳孔,透过监视窗看到外面——那一群因为灯光而显得黑脸的人此时正站在监视台上,握着一只细长的麦克风朝我喊话: “谨照曈阁下的要求,我们将给你注射弗怜药剂。该药剂在定量反围内并不致命,而且也不会对你的智力产生影响,所以请你保持不动,不要挣扎,以免注射时发生意外。” 那声音停顿了一下,紧接着继续说道:“另附,我将应要求解释该药剂的功效。” 停顿,又是停顿。 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他忘记了措辞,最后只有简明扼要地概括了一句: “该药剂属精神类致郁药品。完毕。” 随之,没有留下任何可供反应与思考的时间,我便感觉座椅扶手上刺出的针管扎进了手臂。 冰冷的药物即开始在血管中流动。 不知怎的,在迷惘间,我的眼角突然渗出泪水。没想到几番经历过近在咫尺之死亡,然而如今却会为了一管针尖而害怕到不住颤抖…… 这时,固定我脑袋的仪器也开始发出嗡嗡的响声,似乎有电流激进了我的大脑,让我动弹不得,甚至连闭上眼皮去阻挡头顶那炫目光线这么一件简单如呼吸的事都做不到! 我想逃避,但是无处可逃。 很快就被头顶的光所笼罩,直至我的整个世界里都只剩下一片虚无的苍白。 “这或许正是死在我的贮藏物下的那些人,生前所见到的最后一幕景象?莫非我所给予他们的绝望,现在全都通过这,反馈回了我自己身上么?” 我的头脑快要炸裂开来。 因为在那吞噬了一切的苍白之光中,渐渐有了画面,浮现出无数陌生的面孔。 那一张张面孔在向我飞来! 直直地贴近,又穿过我的面颊,好像飞进了我的眼里! 我感到无比的难过。 还有早已成为了常态的自责——通通在同一时间苏醒,发出惨叫、哀嚎…… 不知在这样的折磨下过了多久,我发现自己竟以灵魂的状态游离了。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分明看到我的躯体像死了一样地静静躺着,而我的视野却轻飘飘地浮在正对面的上空。 然后我又听到“梦想屋”外那些人的交谈。他们正激动地议论着: “怎么会这样?” “不清楚。” “仪表显示,这家伙还没有进入该有的状态。” “不,这不可能,已经用了整整一管的弗怜了。” “该死!莫非这种状态下他还在与弗怜药剂所产生的幻觉对抗?!” “加大剂量。” “遵命。” “长官,还是没用!” “加大剂量!” “已经超出合理范围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从前的最高记录是。” “不行了,再这样下去都快到了!” “噢,真他妈的是个怪物!” “直接加到安全范围内的最大剂量。” “会出事的,长官!” “现在终止更会出事!加!” “太可怕了,从来没有人能够顶过这么多。” “这是什么变态的意志?!” “或者,也可能是弗怜与他自身的经历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少开玩笑,如果是这样他还不如早点死了算。” “长官!目标出现管道崩裂现象,生命垂危!” “停止!立刻抢救!” 随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冲进了“梦想屋”,眼前的一切便戛然而止。 “是吗?” 我不知道此刻正在思考的是非还是我。 也许是。 也许不是。 第122章 苦行之路 后来,不知道多长时间过去。 可能一天?可能已经一期? 但不管是否如我想的一样,得以确定的只是他们这些人并不会因为那点小小的失误就将我的“刑期”顺便划去。 所谓的牢狱之灾才不过刚刚开始。 而我现在知道,自己好歹活过来了。老生常谈说不清是命大还是不幸,重复过太多,就像真有什么专权负责监视我的未知力量在操纵一切。 只不过这一次,竟还让我意外地成了一个神话。 一个禁默所里无谓的神话。 “瞧,那个亚基里来的。咱们这儿,他是头一个撑过了三管子弗怜药剂的人。” “伙计,你一定是在说笑,他看上去好极了,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是啊!可我没有骗你。注射的时候我就在现场,我亲眼看到的。虽然医护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抢救回来,不过我真不敢相信他现在就能一脸轻松地下地走路了!再说件更吓人的事?是之前我在手术台上看到的。” “别卖关子,你说就是。” “他才刚刚苏醒就一拳打飞了旁边一个助理的下巴!” “好家伙!注射了那么大的剂量,且不说死活,是个正常人都该痛哭流涕,萎靡不振的啊。” “可他没有,他依旧冲得很。” “所以还是那句话?” “是的,真是个怪物。” 诸如此类。 但我并不下贱到认为这些话是对我的奉承,更何况他们说得不对——我才不是一点事也没有。 虽然表面上看还好,可弗怜药剂的的确确给我的精神造成了很大的麻烦。 正如注射前我所知悉的,它是精神类致郁药物,所以我现在毫无疑问地抑郁了。而且还并非成年人通常的抑郁,更像是重回十五六岁情绪化的青春期——无知,又事事都感慨,任何一点刺激都会让自己联想到这一世与下辈子;无能,又幻想得天独厚,导致在巨大的反差下兀自抱头痛哭…… 然后便是关于“爱”。 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想的。 可在药剂的作用下,它偏偏就是随着其他的烦闷一同萦绕在我的脑海。 于是我又开始埋怨起他们的故意折磨,可想到这正是他们的手段时,又觉得自己的埋怨中了圈套,所以强忍下不去埋怨,结果更加抑郁。 到此为止,我只能这样粗陋地概括弗怜对我的影响。 至于为什么定要有这一环节,其实细细琢磨便知——既然是?老头的主意,那么他必然如小雀斑所说的那样,希望我收敛锐气,做他谦逊有礼的侍从。而想要让一个“浑身长刺”的人挫挫锋芒,使其抑郁无疑就是绝佳的方法。 我大胆估计,待我因这抑郁的烦闷而近乎崩溃的时候,他就会带着解药或者其他具有缓和作用的东西如救世主一般降临了,然后再张着手臂假扮慈祥的模样,欣然接受我对他平添而出的崇敬与感激。 可是老狐狸,我不会让你得逞。 即便再烦闷又有什么关系,我先前经受的那都是钻心的痛苦。 脚镣叮叮当当作响。 在我草草淋浴完毕后,换上刑装便被两个身形高大的守卫押着行往塔楼内死寂的暗道之间。 路过连接两幢屋的空中走廊时,我不禁抬头向上看——那景象简直如同罪业阴间,悚然可怖。重重叠叠犬牙交错的楼层蜿蜒上旋,回环绕圈,环周自小而大,无比切合了但丁的《神曲》中漏斗地狱的形状。每一层又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集装箱一般的牢房,坚实冰冷,黯淡,不透光,似魔鬼专为折弄灵魂而安置的栖所。 中间则是玻璃窗的天顶,投下来的却是冷色月光,把地面照出蔚海七上欧洲中世纪古堡所特有的肃穆气氛。 再望脚下,近于深渊。一只不明用处且时刻转动的巨大圆球正滚动在底部,持续着沉闷低吟,时不时还露出莫名的缺口,仿佛将要喷发硫磺的火山…… 置身于此,只觉自身渺小。 一捻就碎。 所以这些莫不都是为了加剧我的精神负担而特意安排? 我瞥向押送我的人。 他们满脸横肉,目光直视前方,丝毫不理会我的犹疑。 于是在强烈的心理排斥下,我像是被硬塞进了一个只有铁杆与操作面板的升降梯,伴随着令人不悦的缆绳绞索声,逐渐接近“漏斗”的边缘。 “就像笼中之鸟。” 走神间,我们便到了。 “嘿,怎么回事?怎么都堵在这儿?” 见前方站满了维修人员,一个守卫不耐烦地问了句。 “嚯,伙计,你还不知道么?这个禁默箱的维生系统出了点故障,我们正在排查呢。” 前面一个戴着圆片眼镜的瘦小男人如是回答道。 “哼,我们可不管这些,上面安排说这家伙就得被放在这一间的。” “是的,我们不过奉命行事。” “闭嘴,两个蠢货,听不懂么?我已经说了,维生系统故障!怎么?你们想让他死么?你们敢让他死么?!” “呵呵。那么博士,您说说现在该怎么办?” “喏,放到对面去,不都一样么?” “也行,就依您说的罢,只不过到时候有事,还得您来承担后果。” “无所谓!” 就这样听他们嚷嚷着又辗转了一圈,终于,我们还是往反方向走去了。 直到过了廊桥,来到一个逼仄的角落——这里只有两个所谓的“禁默箱”紧靠在一起。 “好好好,这回我们到了。” “疲惫的旅行者,欢迎入住五星酒店。” “嘿嘿,老兄,比喻不错。” “哈哈哈哈!” 对于这调侃,我只是轻描淡写地冷哼一声,结果被他们听到后又招来了一阵嘲讽。 “你看看,这家伙多珍惜尚且还能发出声音的时间呐!” “哟呵,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这档事。” “是不是?险些出乱子。” 说罢,他们就粗鲁地给我戴上了先前拘束器上的封嘴面罩,然后用力拍打着我的肩头解说道: “所谓禁默所呢,当然是不可以出声的。” “没错,现在请进,这位先生!” 砰。 他们一使劲儿,拉开其中一个禁默箱的舱门便把我推了进去。 砰。 又是一声,他们关上了门。 于是我的眼前便再一次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了。 第123章 一墙之隔 这不好受,从来都不好受。 可我终还是没想到,在如今这种非正常的抑郁状态下,黑暗所带来的恐慌会极致地倍化到如此程度。 即便先前经历过,那也并不是孤单一人的情况。然而现在却避无可避。 因为整个禁默箱就像是为了进行不人道版“感觉剥夺实验”而使用的隔离室——居于其中即看不见光、发不出声、触碰不了他物、辨别不清方向、感受不到时间……当然也不会陪伴有多少可以交流倾解的同伴。在其内部,当真只有禁默与无穷的困厄可言。 起初,我还怀着执念在与它咬牙较劲,心想既已知道了那个糟老头的用意,那么就只需坚定一个信念,“绝不让其得逞”,且后硬撑下去总能成功。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我到底胜其不过,难以抗拒地陷入了无法排解的焦躁与不安之中——不知道自己已经捱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有多长时间需要忍受。直至一想到待在此地甚至可能都不足半天,我的背上就开始冒出虚汗。 另外雪上加霜的是,过量弗怜对心理状态所产生的影响成了击溃意志的绝杀,我的定力很快便荡然无存。于是在抑郁与空洞的双重折磨下,生不如死的极端想法更在慢慢浮现。 这是很难解释清的,大抵就好比在拿那些失败的经历去催死一个站在天台边缘行将跳楼的人。 可身为原始种人,欲想去死都不是一件自己能够控制的事。 接着不知在哪一瞬间,我就不自知地咬舌了。可惜除了令人眼冒金星的痛觉以外,也来不得丝毫解脱,甚至更加重了抑郁,让我不住癫狂地换用方式以转移注意,最后大为失控地撞击禁默箱的箱壁。 “放我出去!” 无声地嘶吼,无能地爆发,我在犯了诸多傻事以后最终心灰意冷地一头磕了上去,结果却发现额头撞在了一层皮实的护垫上。 疲惫而绝望,我抬不起头来了,所以但愿就这么保持着不动,直到“刑期”一眨眼便结束…… 过了良久,无事发生,黑暗照旧。我都几乎快要瘫倒下去,不料,依稀间却隐隐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异动传导至紧贴于箱壁的额头,所以不思议地顿时重振精神,站稳了脚跟。 正是这出人意料的、除了阻障与呼吸以外唯一能被感知的异动挑起了我的好奇,让我寄望于以此解闷。 仔细去分辨,那似乎是从隔壁传来的冲击。于是我便猜想莫非紧邻的“狱友”也产生了和我相同的想法,此刻正傻傻地用脑袋磕碰着箱壁? 想到这里,我的心情竟舒畅了些。 虽不太厚道,不过我也为自己不是唯一一个承认失败的人而感到开心。 “是啊,我的确不够坚强,居然真就扛不起这些,不过我的‘邻居’也一样,不是么?” 于是我通过回忆欢欣与振奋的过往强拧了些许心态,然后小心翼翼地保留下这种心境,再一次以身撞击了箱壁。 不过这一次的撞击,并不是为了泄愤,而是为了“回应”隔壁的那位朋友。 没有感觉到不要紧。 一次不行就来两次。 人不就是应在苦中作乐,并留心把任何可能的小动作都变成娱乐消遣么?更何况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正因我知道待在这样一个鬼地方是痛苦的,所以才更晓得给人以希望的重要性。是给予,也是在帮助自己。 所不论是谁,这点小小的善意都请收下。 停了两秒,在我别具风格地谱出了一段有节奏的撞击之后,对面似乎接收到了“信号”,于是便十分默契且愈发勤快地作出了反馈。 这下我们可就来了劲,即刻开始你来我往地交互起来,好似两个顽童。 虽然无法开口说话,但我想这也胜似开口说话了:撞得缓时,像娓娓倾诉;撞得慢时,像认真思考;撞得急时,像彼此争论;撞得快时,像热烈探讨…… 不一会儿,我便满头大汗,但是心情也明媚了不少,仿佛体内残留的弗怜药剂都随之一起蒸发了般,欢畅。 那么我想对面也是一样? “不过有一说一,这家伙倒还挺犟。”即便是撞墙这种傻乎乎的举动也丝毫不让着我!但凡是我多用了点力,没两秒后都必会收到双倍奉还。 介此,我甚至开始在脑海里模拟起我们一同把这箱壁给撞塌了的场面,那一定有够夸张!直到无意中真有什么零件一样的东西由于猛烈的撞击而嘣的一声从壁上弹了出来,正好碰到我的脚跟。 我连忙去摸索,发现是一个滤风器一般的盖子,于是忙顺藤摸瓜地去壁上寻找,不出所料果然探到了一个拳头大小的圆形缺口。 估计那是透风用的,当属什么“维生系统”中的一环。而且,那风口似乎将我和对面“邻居”的禁默箱连在了一起。 为了印证这一点,我迫不及待地伸出手指轻轻扣响了那个空洞。 两秒后,对面传来了相同的回响。 当此,我兴奋极了。 毕竟找到了一个比撞墙所发出的动静来得更加安全的交流方法。 听得回应,对面也很快便拆去了滤风口,同用手指叩击起管道,似乎还赋予了那一连串的叩击以不同的调式,就好像正在说话一样。 这让我感慨良多,不禁幻想起这位“邻居”究竟是个怎样的人,他或她?年长或年幼? 但不论怎样,我都认为我们“聊”得十分投缘,就好像相识已久的老友,即便见不到对方的容貌,听不见对方的声音,也能在茫茫人海中仅靠模糊的轮廓便认出彼此。 “你究竟是谁呢?” 我模仿着,也用手指敲出了这句话的调式。 然后对面传回了三声敲响。 我并不知道那三声敲响代表着什么,正如我也并不知道对面的他或她是否听懂了我的意思。 不过即便如此,又有何关系? 在此时此地,我们唯一能做的,就只有这样互相消遣,乐此不疲…… 第124章 若非初见,可否重识 经已很久,至于此刻。 但可能也只不过两天而已,这我知道的——因在心中默数了十来万秒,间或又睡了一觉。是的,很难相信,连本人自身都不敢确定。但要说我该不会精神错乱地胡诌,其实并无依据。 我知道,没有谁愿意无端端地花心思去数那十来万秒的,可对于一个被困黑暗又无事可做的人而言却是例外。不过我自己不敢确定的倒不是真的数了十来万秒,而是究竟曾否睡去。 时间回到我与隔壁的朋友发现了交流方法后不久——时不时地,我们都会百无聊赖地倾解两声,以缓和临近上头的压抑。 只惜于再高的热度也总有消退的时候,更何况是这样单调而苍白的细响。 我猜,或许因为我是这里有史以来被注射过最多弗怜的倒霉鬼?所以理所应当地成为了更先一步重新陷入陈乏的人。纵使不愿突兀地中断交流,可我真是再无盈余的心力…… 躺倒下去,趴在滤风口的洞边依依不舍,然后任凭一种莫名的悲伤不可阻挡地窜到指尖,酸楚又伴随着颤抖。 “抱歉啊,也许是药效又发作了,原谅我不告而别。” 我在心里颇有愧疚地想到,虽然无助但却仍旧挂念。 良久后,不见我回应,对面的热度也逐渐低微了下去。 我知道那一定是失望了? 然而令我诧异的是,折人的静默并没有重新占领这里。很快,耳边竟又传来了锲而不舍的连续轻响如同乐章转换之间重振而起的变调,就像是完全理解了我的状况并不忘即刻施于援助一般。 不同于先前的激动、热烈,这一次的轻响犹如和煦的微风、犹如流动的溪水,让人无比祥和。 听着那跃动的节奏,一会儿是跳脱的旋律,一会儿是慢歌的拍子,于是渐渐地,我便迷糊在不知自己是否还醒着了。 按理说,既处于这种心灵受伤的状态,人定要胡思乱想很多的,被称之为抑郁的情感,更会阻滞睡意的产生。 但听着隔壁朋友轻轻的,温柔的敲击声,我感到安全、宁静,以及说不出的亲切感。仿佛那是一首恬美的摇篮曲,让我可以重回襁褓之中,似婴儿酣畅入梦;仿佛那是一段倒流的时光,叫我不再是个以拳脚开路的斗士,而又重新当起孩童。 “你大概是一位天使?” 我震撼地想着,发出了无数次等同于那三个恒星周里,表面虽不承认,但心中却一览无遗的感慨。 “谢谢你,发自内心的。可是我无以报偿,只能默默地感谢你对我的不离不弃了。很可能我们并不相认,但这种默契,却是我丢失已久还始终无法忘怀的。我开始隐隐感觉你像极了我的一位熟人,一位对我无比重要,也是我无比珍视的熟人…你能听到么?” 还是那轻响,余音绕梁。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以后,梦乡的色彩最终淡去了,接着意识便重新清晰起来。 我擦了擦眼角,再去分辨时,那轻响亦都停止。 “你也睡了吗?” 我伸出手指轻轻敲了敲,对面没有回应。 “那么,晚安…假如不是晚上的话,也祝你早安、午安。” 我重新坐直了身姿,感受静谧,却并不觉得难受了。 现在药效已过,该换我来守着你。 “就是不知道那两个家伙怎么样了。” 我想起荆和炙,不由得也替他们担心。他们现在在哪里?处境又如何?通通无法知晓。唯一能做的也只有为他们祈愿,至少得活着。 我怅然地笑了笑,想起不打不相识的那一幕。 “喂,你还好吗?枭?” 这时,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若有若无地叫我,正以为是幻觉,没想到抬头看去竟发现有道光从隔离门上透了进来! 在一阵刺眼的眩晕过后,我终于看清了——是仓,是他拉开了门上的铁条缝,此刻正低声喊着我的名字。 “仓!” 我在心里大惊道,腾地飞身而起跑向门边。 “谢天谢地,你可算来了!也亏得是你先来的,换作?老头,我还真指不定要向他屈服了。” 雀跃地想着,我即刻就贴了上去,贪婪地“舔舐”起透进来的光,如同行在无边沙漠中偶然发现了绿洲的旅人。 “要不行了。我怕我坚持不了了!” 我企图用虚脱的眼神将这句话说给他听,奈何他摆了摆手,将下方的取餐口打开,送进来一盘疏淡的饭菜与一瓶简装的纯水。 “实在抱歉啊伙计,毕竟是元首的命令,所以他们管起来还真是挺严的,以至于两天才给你开一顿饮食。” “不紧要,两天是么……” “是的,你已经撑过两天了,再坚持坚持。噢对,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我看看能不能帮你弄到。” 一听这话,我立马凑到他眼前,吃力地用手在空中比划起来。 “你是要手电筒么?” 我飞快地点头。 “呃,这可有点难呀伙计。不过我恰好是准备了的,只要你保证出来的时候藏得够好!否则的话,没准你的刑期会加长。” “没问题,一定藏好!” “好,拿着。” 于是通过取餐口,一柄只有拇指大小的手电筒一并被送了进来。 “现在我必须得走了。伙计,咱两天后再见。” “喂,等等!” 见他关窗转身,我急忙顿顿地敲起门来,又叫住了他。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 “是的,你能不能再给我纸笔?” 我忙做起写字的样子。 他一看,伤了脑筋。 “倒不是不行,曈小姐就在外头,她足足背了一整包的物件过来,纸笔应该是有的。不过这么多东西你藏得住么?” “你放心,我有得藏。” 罢了我作出个“ok”的手势。 没想到他心领神会,只是叹了口气,便让我稍等片刻。 不一会儿功夫,他可算带着纸笔回来了。我自然千恩万谢,当然,为最终挺过刑期也加多了几分底气。 待仓走后,我克制住乐到快要开花的情绪沉静少许,然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手电——“咔”的一声,黑暗退散!单单些许微弱的灯光就已让我笑到合不拢嘴。因为这对我来说,就像是久别重逢的黎明啊! 这样一来,我的思绪全都集中在那可人的亮处了,纵使两天没有进食,都丝毫不感肚饿。再看一眼餐盘,反倒还认定不用吃也知道它们味同嚼蜡。 直至此刻,我才发现光明对于一个人来说是有多么的重要,重要到甚至胜过用餐饮水。 何况是我的光又回来了,我比从前任何时候都更要珍惜此与生俱来的权利。 它也令我联想到自己的贮藏物——虽然恐惧过、排斥过、挣扎过,可终究是我身体里不可分离的一部分,如今时时刻刻都被颈上项圈内的麻醉剂抑制着,我先知道原来失去它会令我变得渺小…… 还有,还有地上静静摆着的一支钢笔和一小沓便签纸,我的快乐瞬间翻成了两倍。 “嘿,朋友?你快看看我拿到了什么?” 我捡起纸笔,欲想当下就立马将这快乐传到隔壁,但对面静悄悄的,使我思量再三终打消了念头。 “算啦,你还是先睡,要好好地睡上一觉,醒了我再告诉你。” 于是我便开始自顾自地玩起手电筒,尽情享受着光所带来的欢畅。 然后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一直沉浸在自娱自乐当中,差点都忘记了“询问”对面的情况。 等我意识到不对劲时,似乎已经很晚了…… 大慨又是万秒时间?因为实在太久没有听到其他的响动,我终于不安地放下了手电,转而凑到滤风口旁准备敲击。 这时,一阵微弱且娇柔的啜泣声传入耳内,顿时让我大惊失色。 “什么?!” 对面的果真是个女孩。 但这既已猜到,我又怎会惊讶? 显然不是。 我惊讶在自己居然贪玩了那么久,却没有尽早地注意到她需要我的帮助! “她独自偷偷啜泣已经多长时间了?她忍受孤独与无望已经多长时间了?她自帮助过我后却得不到我的回应已经多长时间了?!” 我都无从知晓! 都怪我不够用心地去聆听。 我早该知道她定也同我一样是被注射了弗怜药剂的人啊。可我却全以“有史以来被注射得最多”这点理由就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更需要被帮助。 懊悔、痛心。 更彰显在我们之间的对比。 “对不起!我真的很抱歉!” 手忙脚乱地,我连忙打着灯光,在便签上不假思索地写出了这句心里话,然后连同手电筒,将纸笔一并都从滤风口那儿递了过去。 似乎突如其来的手电与纸笔起到了不可思议的作用,她在接过以后很快便停止了啜泣,这让我心中的愧疚多有减轻。 但我是真不知道除此之外还能说些什么了,所以只有焦急地等待着。 不一会儿,她终于把三个物件如数推还给我。 我连忙翻开便签查看。 里面是纤纤娟秀的字体,简短地写着一句话: “为什么呀?” 这一问,还叫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了。于是只好蹩脚地岔开话题,尴尬到要用脚趾扣出三室一厅地写了句:“男人总不应该让女人哭泣的。” 然后咽着口水、硬着头皮又递了过去。 几秒钟后再收到一个傲娇的答复: “切,我才没有哭呢!” 为了使自己的话看上去更像真的,后面还特地加了个俏皮的“吐舌头”的表情。 我一看,不住笑了。 “得了,说出来会好很多呢。我发誓,无论什么,我都认真听。” “你懂什么呀?” “你不说说怎么知道我不懂呢?” “那我说了喔。” “说说。” “其实…也没什么事,我只是突然想到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 “嗯,然后呢?” “我想他了。” “他?” “是啊。一个盲打莽撞的榆木呆瓜,什么也不懂。” “哈哈,这么巧?我也在想一个人。” “噢?你也是吗?” “我想她了。一个雷厉风行的神经病,没人晓得她一天天的在想什么。” “啧啧啧。” “这是什么意思?” “没呀,看起来我们挺有默契的。” “可不是嘛。” “你有什么想对她说的吗?” “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想她了对?虽然这样可能会有些奇怪,不过你可以把我当成她,说说你想对她说的?” 我看完思索了两秒,郑重地动笔,写下了一行字: “你是我永远的刻骨铭心。” 递过去后,罕见的,竟隔了很长时间。 最后便签回到手里,我只看到一串长龙般、傻里傻气、多给不要钱似的“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什么笑什么?男人不懂得表达又不是什么稀罕事。” “可你这也太呆了?哈哈哈!” “你先别忙着笑我。要不你也把我当成他,说说你想说的话?” “不要了。” “不行,好歹说两句,让我看看你说得呆不呆!” “行。咳咳,大傻瓜!” “就这?” “嗯。” “就这?!” “啊不然嘞?” “我服了你了!这说了不是跟没说一样?!” 然后便什么也没有了,又是一个“吐舌头”的表情。 便签有很多,墨水也很多。 可它们仿佛都承载不了我们说不尽的话语。 直到最后,我的刑期结束。 …… 那是我在用完了最后一张便签并将其传递过去后,正处苦恼之时。 门外突然传来了守卫的谈话声。 “该放人了。咦?他怎么在这?” “啊,上一期因为原本要关他的那个禁默箱的维生系统坏了,所以暂且就把他转移到这了。” “可这两个箱子都是快被淘汰的型号啊,而且还挨在一块儿!” “那有什么关系?” “你不觉得两个放这么近多少会想方设法地交流么?更何况滤风口还是共用的,隔音方面……” “哎呀,你管这个干嘛?趁早把他交出去,就再没咱什么事啦!” “也对,禁默箱里关不了怪物。” “可不是么!刑期要再长点,指不定哪天抑制他的麻醉剂透支了,咱们或许都得死。” “是是是,赶紧的赶紧的。” “不过说来还真是挺巧的。” “怎么了?” “你看啊,两个亚基里人竟然被分到紧挨在一块儿。” “哈哈哈,是挺巧的,老乡见老乡!指不定还认识呢?有趣。” …… 霎那间,我的头脑轰的一声炸开。 所以他们绝对想不到为何在打开了门以后我还无神地坐在原地。 “嚯,这家伙!怎么还赖着不走了?” “喂,刑满释放了,快点出来!” “出来啊,没听见么?” “该死,你们愣着干什么,进去把他拽出来啊,这个疯子。” …… 野蛮的拉扯,粗声的谩骂。 可他们就是拖不动我。 他们也不理解,为什么我要死死地趴在那面阻隔了我与她的箱壁上。 最终五个人的力量掺和在一起。 我才被分离开来。 因为头上带着封嘴的面罩,所以那些呜呜咽咽的悲鸣听起来无比恐怖,给在场的所有人都蒙上了心理阴影。 只不过他们光顾着害怕了。 始终没有注意到,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个会使我“露馅”的滤风口。 倾尽所有。 近乎痴狂。 第125章 卓越 带着极其复杂的心情,我显得有些魂不守舍。 这样的状态一直维持到了我做完感官适应训练后走出禁默所,见到那久违的天日浩浩茫地普照大地,四野上下一片青空开阔以及……早已站在大门外等候我的列队。 “假惺惺的,天晴都不管用,多了他们就显得再晦气不过!” 只是这一次可没有如同移动监狱般的押送胶囊了,取而代之的是“银驹”穿梭机——据我所知,这一型号的豪华飞行器整个奥伽墨仅有三台。但抢眼归抢眼,除去花里胡哨的炫耀以外,该有的阵仗还是比先前押送我时要大得多,也加倍森严。 “所以这是老狐狸亲自来了。” 我心想。 果不其然,在见到我走出大门后,?老头于诸多保镖的拥护下,拄着水银杖从穿梭机里走了下来。 我站定脚跟,面对着迎面排开的专员以及他们精心谋划的这场“洗尘仪式”,告诫着自己定要稳住心态了。不论前一刻内心有多动荡,此时都要表现出“该有的”样子,也只得如此,才能让我谨照既定的计划。 “跟我来。” 出乎意料的是,?在那么多人的映衬下,来到我面前时却并无长篇阔论,竟只是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吐出不冷不热的几个字后就回过身去。 再没有强制性的推搡了,此刻更像是邀约。 我不动声色,又最后望了望禁默所,攥紧拳头,便跟他上了“银驹”。 相比空巡舰,穿梭机的确要小了不少,论体积,只相当于两架民用胶囊合并在一起。然而当我踏进舱内以后,才发现它似乎比我想象中的要宽敞很多。 也不知到底是因为这种顶级座驾本身就具有如此气派,还是由于后排就只有?一人的缘故。是的,没错,这一次他居然当真不带任何侍卫,仿佛他女儿开的好头让他也学去了似的,破天荒地愿意与我独处。 见我有些拘束,他面善地笑着指了指自己正对面的长排沙发,示意我坐下,曾经的威严与杀气一扫而空。 可惜我难免专注于感叹所见的一切,自然就愣在原地不声不响。 这种感觉,如果非要比喻,恐怕就和一个每天都要挤地铁的上班族突然没来由地坐上了劳斯莱斯幻影差不多。不对,还要更甚! 享受着舒适的冷气迎面吹来,轿厢里充斥起一股淡淡的如同古龙香水般的气味。纵使我在心里抵触,却怎么也抗拒不了这比较于禁默箱内有若为天壤之别的环境: 地面铺的是柔顺的雪原绒地毯,立于其上浑身都轻盈而飘然,恍若踏入云端;顶棚的设计是墨城南部着名的长恒专利,作为胶囊类飞行器最高配的流线方案,用在穿梭机上也恰到好处。除此以外,还有明暗渐变色声感视窗、全息影像发散器、应急防暴控制台以及头顶虽然用处不大但是尽显美轮美奂的视觉装饰。其中令我印象最深的当属那些疏影跃动的折光点,在咖啡色的低衬下,于白天多有一种迷离之感,于夜晚则定会如群星一般璀璨。实打实是只于轿厢内就可坐拥天地,出行归返都是星辰大海…… “我劝你还是坐下罢,这匹小马跑起来的时候出乎想象的快喔。” ?打趣地说完,随手从舱门附带的小冰箱里取出两瓶啤酒,并且也给我递来一瓶。 我咽了咽口水,只好接过,但在心中死命晃了晃脑袋,恶狠狠地敲醒自己——我们之间的“暗斗”已经再一次打响,绝不可沉溺于丰盈却肮脏的物质诱惑。 我倒要听听他会有什么令人信服的言论! “不喝么?” “不……” “啊哈,我就说嘛,一定是少了什么,我忘记前两天才弄丢这里唯一的开瓶器了!唉啊,真是个老冒失鬼,年纪大了总会犯迷糊!” 我见他拍着额头摊了摊手。 “呐,不过也没有关系,我帮你就是。” 只见他捻紧两根手指,朝着瓶盖隔空一划——随着光线瞬地黯淡,那瓶盖竟然自己变了型!千疮百孔的,“咔哒”一声如同落叶般掉了下去。 “来,干杯。” 我怔怔地被他碰过了酒。 小饮片刻,相对坐又望了一眼。 只有我觉得极不自在,老狐狸则把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慈眉善目的模样。 见鬼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我不禁恐惧在弗怜药剂与禁默箱中的一期究竟给我产生了何等可怕的影响?以至于使我如今开始无法自制地依恋华美的物质,从而对它们的拥有者也产生了归附的意愿! “醒醒啊,你这个混蛋!这不正中了老东西的下怀了吗?” 我在心中歇斯底里地骂道。 不过想起当下自己正需要的就是这种表露而出的臣服感,我认为或许又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心里对付他的念头没有消失,不是吗?权且先作潜伏,今后还要卧薪尝胆。 “靓仔啊!” 他发话了。 而我更加恐慌。 因为他确实是慈眉善目,仿佛完全变了个人! “其实,我认为我欠你一句抱歉。”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他,而他也直视着我的目光,眼神是那么的真诚…… 第126章 领袖水准 “骗人的,一定如此。” 我反复对自己强调道,此时所见,须得是一个糟老头子演饰出的假象。 关于他欠我一句抱歉这种话,无论是谁也都能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亦或者,眼前同我说出这话的人,到底就不是他。将其假定为一个重要领袖必不可少的替身也毫不为过。 合情合理。 “所以呢?我要不要揭穿他?” 正如是想着,穿梭机便在了无防备中启动,离弦弓矢般向前飞驰而去。 我心头一紧。 讽刺在失望地发现有一件事自己的确没遭到蒙骗——因为“这匹小马出乎想象的快”是已能够明确证实了的。也怪它颇有一骑绝尘的风范,险而要将不够坚定的我凌空抛起。 不论刺激也好,错愕也罢。总之于此速度下,窗外的景色全都糊成了被抹擦过的素描画,疯狂挑战着视觉的极限;我的后背更是如胶似漆地紧贴在沙发上,以至整体状态尽如眼睁睁亲历空难的乘客般屏息凝神,不敢出一言。 “似乎已经让他得逞大半!” 我悲愤地感慨道。 反观老狐狸,诚如大赢家般,无比悠闲自在。即便是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倾杯、续酒、畅饮,各个动作也都行云流水,一点没有遭受影响的模样。 估他是欲以此早已习惯的沉稳来拔高自己的位置了,其实我不过输在了没见过世面的大惊小怪。 最后,为了不就此淹没在自己翻起的退却中,我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 他笑着摇了摇头。 “为我让人把你关进禁默所里。我知道,在里面一点也不好受,可是我还是这么做了。” 我顿时呆若木鸡。 这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 他难道不是应该把这个坏角色推给他女儿么?然后自己再如救主一般亲临,编造一个看上去完美无瑕的借口,告诉我所有的折磨都不是他的本意,并且及时地为我送来弗怜药剂的解药…… 这么说起,解药呢? 解药在哪里? 他为什么还不给我解药? 一切都和我在监时的设想大相径庭。 这时,他似乎是被呛到,连忙将头偏向一旁开始猛烈地咳嗽——一个弱势者的形象又毫不掩盖地展现在我面前。 我不知所措了。 只有等到他稍稍缓过来,用真正属于一个老年人的语气和声调,竟略带怅然地叹道:“实话说,我需要你的帮助。我知道,这很可恶对?明明是在请求帮助,却还高高在上地发号施令。不多解释了,因为我恐怕早就已经习惯这么做,毕竟你知道的,我是……” “是的,您是元首大人。” 他笑着摆了摆手。 “你在恨我?” “不是的。我愿意听从元首阁下的一切指令,只要,您不再把我关回那里!” 我找准机会,忙开始自认为中肯地表现出计划中的假意臣服。 谁知我低估了他。 他见到这反应,并没有我预想中的心满意足,反倒是哈哈大笑起来,仿佛听得了一个狡黠的玩笑话。 “我就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他鼓起了掌来。 “你看看你,真是机灵得叫人喜欢!不过这也正是我要说的,因为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我也打算用一种不一样的方式。” 他又新起一瓶酒,小抿了一口。 “我知道你心里也有自己的计划。不是么?” 他说出了句令我毛骨悚然的话,然而脸上却依旧是慈善的面目。 见我没有反应,他便继续道:“别紧张!我不是说这不好,而且,我还想借此和你开诚布公地谈谈。” 我再次咽了口口水,不知道他又有什么盘算,于是简单地回了句:“您说便是。” “好。那我就说说心里话。” 他放下酒瓶,将水银杖靠在了肩头,目光终于从我身上移向窗外。 “我承认,做惯了元首,也就看管了一群卑躬屈膝的人。我的意思是,看惯了。所以,当有一天,突然见到一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时…换作是你,你觉得呢?” “我会觉得别扭。” “挺不错,我当时的确这么想。于是我认为应该好好教训教训你。不仅是要好好教训你,我还想出个点子企图让你在将来对我唯命是从。是了,就是禁默所。我见证过无论多坚强的人在里头都会崩溃,同样,改变一个人的脾性也是易如反掌。我认定了这是用来对付你的不二之选。” “可您现在怎么把这告诉我?” ?老头仰头闭上了眼。 “相信你听过,守卫也好,她本人也好,都表示把你关进禁默所全是我闺女的主意?” “是的。” “我坦白。是我命令他们这么说的。当时我计划着让我闺女来做坏人,到了期限,我再把你给救出来,你一定会对我心悦诚服。” 他的笑容变得得意,可正因如此,却更显得他在倾诉心声,让我很难分辨他又布置了什么样的圈套。就好像我们真的从死敌经握手言和成了盟友,正融洽地回忆往昔“并不致命”的针锋相对。 “可是思来想去,我意识到你并不是我曾经所控制过的那类人啊。”他继续道,“我也意识到,或许只有和你坦诚地沟通才能让我们互相都明白对方在想些什么。对不对?现在我把这些都告诉你了,毫无保留,因为我不想再用什么元首的那一套来对你发号施令;我也要不得什么让你对我言听计从,那都是窝囊而不中用的人才这么做,是用来豢养牛羊牲畜鸡犬家禽的方式。我们同那类儒弱者是不一样的。我是猛兽,正巧,你也是。所以我反思过,同你应当以有别于以往的风格交流。我希望这种风格是平等的,合作的,共赢的,适时或许还能是惺惺相惜的!在往后的日子里,我迫切地需要你的帮助……” 听着?老头抑扬顿挫如同宣讲一般的倾诉,我竟觉察不出违和,反倒还以此为极有感染力。于是我醒悟到,他可是元首,倘若不知如何笼络人心,他又怎能身居如此高位? 但仅凭极为有限的交流,他到底是依靠什么来摸清我的性格的?以他目前的态度,仿佛吃死了我是个服软不服硬的人。可我又无比确定自己没有在他眼前展露过真正的一面…… 终于,我想到了小雀斑。 “不得了。” 我重新审视自己的态度,也重新审视了这个清算者领袖的真正水平。 此时此刻,他竟起身,向我伸出了手。 “老狐狸,你确实让人佩服。” 我忿忿地心想。 但老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我怕是还真就着了他一道。 纵使“银驹”穿行得飞快,我终还是同他一样起身,握紧了那只苍老的手。 “这事没完,我们走着瞧。” 第127章 近墨者 颤颤地坐下以后,?老头愉快地提议希望带我游览一番墨城南部的风光,那神态,仿佛他自己是个热心的导游。 我深吸一口气,朝他似笑非笑地顿了顿脑袋——因心中暂时打不定主意而无所适从,但又不想表现出不合时宜的尴尬,于是只好无谓地望向别处,望向那些模糊了的景物。 直至现在我有了新的想法,那即是大概能把自己目前的情况比做像在玩一场抽取积木塔楼的游戏。 塔楼是我们互相在对方心中所树立起的人设,而组成塔楼的积木,便是我们在往复交谈中所作出的言行举止。 老狐狸和我要轮流从这座摇摇欲坠的塔楼里抽出那些稳定其核心的积木,并保证它不会在自己手上倒塌。 这无疑需要气定神闲,需要思虑缜密,还需要不可或缺的运气。因此全然不具以上这些的我,就只盼着老狐狸能够不灵光地出错,并看着他的老谋深算在某一瞬间轰然倒塌。 可惜那是幻想中的事。 接下来的现实,残酷地告诉了我他步步都走得轻车熟路,而我才是那个使塔楼在自己手中风雨飘摇的人: 一路上,我们把酒长谈。 我有心认为营造这种气氛是在遵循我自己的方法,也确实处处提防着心理暗示。然而融洽的假象却太过逼真,以至于已同真实相差无二。 在和气的对答声中、平等的看法之下、言出必复的交流过后,我苦寻不到任何能令我警觉与敌视的傲慢、欺压或蒙骗。反之则是看上去极尽谦逊、友好且坦诚的一个元首,说出了很多我所不知道但却急需要去了解的事。 譬如他的眼线所设置的各个监察站点、他的势力所能覆盖的最远范围以及他同另外两个元首的大小矛盾等等。所说的这些又通通涉及以往部署、近期规划与未来安排,最重要的还有一点,是他的年龄,外加一句:“我已经半只脚踩进棺材了,但我不打算死命催着科研人员去为我搞些可笑的,延年益寿的产品。还有五个恒星周,倘若得以顺利,我认为也已经足够……” 我没有听错,也没有猜错。以他的容貌来推断,的确如此。满脸纵横、深如沟壑的皱纹代表着他十有八九真的只剩下五个恒星周的寿命。 可他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他还在加深我对他的第二印象。 当然,不可否认,我的原意本就是是在藏好自己的前提下抄了他的家底,谁料他不按常理出牌,自己将家底如数倾出,甚至还在不断补充着,生怕有什么忘了告诉我!倘若排除了他犯上老年痴呆,这定是要博我同情啊,这定是要博我在改变对他的看法以后,还对他表示认同啊。 我认为我已洞悉,奈何在出来前就已经里外都被看得明明白白,自然让他占去了上风。 于是莫名其妙地也逐渐适应了银驹的速度,嵌合了他说话的语调,思想落到了同一个地步。或许这便是在无形间已难以排斥地成为了一丘之貉。 想起曾经听过最多的批评就是:“你不是个立场坚定的人,歪魔邪道自然远离不了。” 现今我感慨诚如他们所说——关于原则性极易被淡化,这是上辈子就有的事。包括在亚基里所伪装的,在费伦多所犯下的,皆是如此。即便自己深知这一点,亦都从来无法跳出! “会不会有人把假戏给演了一辈子,便以那成为了真的?” “可假戏所依托的,不正是设身处地的临境么?” “倘若入戏出戏都不容易,那么评判则将如何?于我也是,于我对面所坐的这个老人也是!” “然而除去演绎,或许还有布景并不切合于正在排练的那一幕……” 我止住了念头,最终意识到脖子上的项圈、似有还无的解药、我所挂念的疯丫头还有生死未卜的荆和炙都能够提醒我,我到头来还是被利用了的。?老头现在所做出的这些,极具迷惑性,也的确能使我扭转态度,但它们终究是手段,终究是图谋,绝不可令我因之而改变曾经为了真正的诚意而立誓遵循的志向,绝不可令我因之遗失那面在危难中偶得并许诺永不将其颠倒的旗帜。 终于,我的塔楼稍稍稳住。 现在要交还给老狐狸,看看他如何走出下一步。 “嚯,这是发生了什么?” 刚刚结束思想斗争的我没留意,倒是?一直观望着窗外,冷不防冒出了一句话,随即银驹也开始降速,最后悬停了下来。 我顺着他的目光所指,一直看向底下的人群。 他们拥挤在本该通车的道路上,鼎沸又全神贯注地像是在争吵些什么,全然没有发觉元首的座驾正临于他们上空。 久之,随着我们观望的时间愈长,以及人们争吵的声音愈大,混乱的原由便逐渐明朗起来: 那些把道路堵得水泄不通的,都是该片区的异生种劳工,而中间被团团包围的,则是一辆像是在慌不择路的情形下随手劫持而来,且已被砸得残破不堪的陆行车,里面似乎还坐着两个狼狈的,身着任务制服的清算者。 从激烈的喧哗声中可以草草得知,那两个清算者大概是清算错了人,或者说,是多清算了几个本不该被清算的人。 单只因此便引发了大规模的聚集。可令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些劳工并不苟且自己的性命——不同于亚基里的苦命人,但凡不是祸临自身绝不会有如此举动,顶多只敢站得远远的扔垃圾以表激愤。他们尽相反!他们是敢于为了维护“不应死”的同胞而抄起家伙事和清算者直接干起仗来! 在惊讶之余,我难免也替他们感到惋惜。 毕竟就我先前的经验而言,这些人都死定了。 打个比方来说,亚基里有明文规定:“任何对清算者有二级及以上攻击行为的异生种人都应以死罪就地论处。”相信墨城的评判标准定会更加严厉。 我难过地心想:“这下不管是不是清算者的错,他们都终将落得血流成河的下场了!” 过了一会儿,我就认为这预感是对的。 那两个清算者果然怒不可遏,气势汹汹地从车上跳了下来开始同乌压压的人群粗声对骂。 只是又一奇怪的事情发生。 他们开启管道后却并不将贮藏物倾泻到咄咄逼人还动手动脚的劳工身上,竟只是憋屈地对空喷发着,仿佛在做最后的警告。 “莫非他们还有善心么?莫非他们想要标榜自己这是仁至义尽?倘若换成炙或者其他的刺头,根本不会多出这一流程,早就把场地洗刷一空了!” 正当我看着他们两人忍无可忍行将出手的时候,远处传来了警笛的声响。然后没过多久,巡城的警卫便纷然而至。 “可这是哪一出?!” 我看见警员们并不如我想象中的那般血腥镇压劳工,反倒逮捕了两个清算者,不由得惊到目瞪口呆。 虽然劳工也被驱散,并且受到了集体贡献度扣除的处罚,但从头到位都没再流过第二滴血! “这真的是墨城么?!” 我怔怔地望向了?。 而他则略带无奈地咂了咂嘴。 “我知道这对你来说难以理解,可这也正是我想事先点明的。在墨城南部,我的辖区里,不说别的,只此一条法律从我继位起就一直在严格实行,有机会我会让我闺女为你普及一下。于此地,劳工有劳工的法律,清算者也有清算者的法律,两套并行,针对各异。我没心思去偏袒谁,唯独谨照例法。更何况是现在,无从知晓复兴会渗透程度究竟几多深浅的情况下,我更不想再激化些什么矛盾使得接下来的安排举步维艰。你能够明白么?不过实话讲你知,清算与否我认为应当以是非必要来做评判的标准。假如是为了社会运转,那么便是必要;假如像是下面那两个蠢货的行为,就是不必要。很抱歉,等待他们的将会是严厉的惩罚……” 我的头脑放空,无言以对。 难道这个大魔头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坏,他反而是个为了两族最大限度的和平而尽心尽力的人?! 那我初见他时所感应到的巨大怨气又是怎么一回事? 亦或者他还是意在拉拢我,并为提高我对他的认同而精心策划了这一场大型的表演,而后再借游览风光之由将我拉到了这个演出的现场? 那么更加恐怖的一件事就摆在眼前了。 他莫非已经看出我心中那个“不再滥杀且保留必要之恶”的起誓?因为只有如此,为了拉拢我并提高认同而策划演出的假说才可成立! 这是不是意味着我的处境危险了? 不对!不可能的!他无从知道! 可是,设若他已知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 ?老头的虚虚实实,或者称之作我自己所以为的虚虚实实,已堪称化境。 我感到不寒而栗。 第128章 破局 处于怀疑的忐忑中,我感觉到塔楼愈发动荡到不可调控的程度。这意味着我很可能会在接下来的三句话内便再也克制不住情绪从而暴露出真实的心态,然后在这个老头面前一败涂地。 具体的情形我甚至都已在头脑里构想好了:大概会认定他为一个可讲道理、可提诉求还体恤子民更不同于其他恶魔的“好领导”?然后迫不及待地恳请他让我见到疯丫头,让我找到荆和炙…… 这样的后果可想而知,即是让他把我看得更透,能压死我的筹码也会在他手中被攥得更紧。于是我便成了他彻头彻尾的忠臣,再也脱离不了他的掌控。 喉咙干涩到发紫。 可正当我认为忍耐的极限将至时,一件突如其来的事却又好比及时雨般打断了?老头四平八稳的悠畅情绪,将我神鬼不觉地给拯救了出来。 是小雀斑发来的影像通讯。 我承认,虽然倍感庆幸,但看到投影中的她凭空出现在眼前时,还是着实吓了一跳。并不因这全息立影几近真实的刻画,实则是因她正一身西装革履,大政治家的模样。 “喂!老东西,大事不好了!那两个死扑街趁你不在发起了急召庭议!” 话音刚落,?便勃然大怒,起手一按水银杖,整台银驹都因此震颤。 我观察到,他慈眉善目的神态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果然是原来那凶险的目光。老狐狸也不再是老狐狸了,此时此刻他完全变成了一只吊睛白额虎,冷不防就要吃人一样,咬牙切齿地憋出了一句恶狠狠的:“他们要做什么?!” 影像里的小雀斑一撇嘴,不耐烦地答道:“还能是什么?当然是讲了几百次的那个议题了!” ?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似在努力平复心情。 “别慌,对于星瀚协议这个问题,颽一直是个中立派,他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激我。你暂且先拖住要命的铁娘子,我立马就到。” “你错了,颽已经和岚串通一气了!虽然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对上眼的,不过这一次的会议就是因为他们联合召开,我才没拦住。” “疯了吗?!” 曈朝她爹耸了耸肩,扭过头来撇了我一眼。 “老东西,你最多还有三十刻的时间,所以,拜托别再和这个番薯头闲聊吹水了好嘛?不管你现在在哪儿,快点来!否则的话,你就只能等着看星瀚协议的签约仪式了。” 影像关闭。 老狐狸气得全身发抖,随即立刻就下达了前往所谓“议事庭”的指令。于是银驹飞速调转了方向,马力全开地朝那儿飞驰而去。 接下来,我们再没有交谈。 我知道老狐狸的棋盘乱了,大概这真的是一件打得他措手不及的事,致使他再无闲暇于我眼前施展老于世故的“演技”,反而还焦躁难安地时不时就看看自己的手表,然后攥紧拳头,面色严峻地低声咒骂起来。 “天道好轮回啊,老东西。” 我识趣地端正了身姿,也不过问那星瀚协议是个什么东西,也不表现出虚情假意的讨好,就只是安静地坐着,静等他接下来该如何安排我的去处。 “呵,让你见笑了。” 半晌后,?清了清嗓子,勉强将笑容又挂回脸上,然后对我低声说道。 “哪里,您办事要紧。” 他欣慰地点了点头。 看来一时的错愕仍旧无法终止他继续保持那套顶层贵族的优雅。 接着又是长时间的沉默,我估他很可能已经深陷进了时间流逝所带来的紧迫感中,所以当下大致是没有心思再如方才那般“招待”我了。 “这是好事,我起码得趁着这个机会赶紧从他身边逃开。” 于是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向他询问道:“那么接下来我应该去哪儿呢?” 他一愣,回过神来。 “你?噢不不不,你就跟着我罢。如今境内不安定,我已经知晓了,况且我们现在要出南部前往中部,在那个铁娘子的势力范围内。你懂我的意思么?” 我顿时无言以对,不过转念一想,也为他打算将我带往这个星球上保密等级最高的议庭而感到惊讶。 “他究竟在想什么?” 看着银驹转变为空天模式以能打出音爆的速度直冲云霄,我们很快便翻过了一片崇山峻岭,接着又掠过一片广阔的内海。 脚下的地貌正在悄然发生变化。 随着绵延万里的治划分界线逐渐清晰起来,我知道我们已经抵达墨城的中部了。 这里相较于老狐狸的领地,除了地势颇高,城建基本上都坐落于起起伏伏的大小丘陵以外,科技水平似乎还要多加先进一些。 这点让我不甚理解。 按理说,南部为大平原地区,应当更适合发展超新重工业才对,像中部这样如同蔚海七上地中海沿岸,雅典城邦的地势,所承载的产业思来想去都无非是以商港和渔场为主,而绝不该有铺天盖地的跨世纪规划工程,还多于南部。 或者说,我表达得不够准确。 纠正以后便是——这里,墨城中部,不仅有无数优良的商港和渔场,更有超过南部的纷繁科技。 放眼望去,我还看见了很多直耸入云的“通天塔”,陪衬着早已眼熟的胶囊行轨,似乎能一路将其送去外层空间,成为同赫兹人那类天外来客的交际平台。 “这又是为什么?莫非老狐狸不争气么?光忙着统辖人心而并不关注基建?” 在强烈的好奇下,我几乎忘记了银驹是何时在接驳平台停稳的。 最后,跟从着?的步行如风,我终于踏上了这片土地。 第129章 联合议事庭 狄玔市,墨城中部联合议事庭的所在,同时也是我初次进入这片地中海气候区后所认识的第一座城。 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且时值夏季,这里的气候格外炎热,我猜以此来衬托?当下的心情是再合适不过。奈何火风无差别地吹来,谁都不能幸免,不一会就平白无故地开始同他一起着急。 好在目的地已近临眼前。 老狐狸总算不用再全神贯注地紧盯着手表了,毕竟最终的到达较预期而言还提早了十刻。虽所剩不多,但赶上会议的进行绰绰有余。 于是我看着他在迈出两三个短促的碎步以后便恢复了昂首挺胸,威严地从卫道广场步向议会大殿的正门。 就这样随他片刻不停地走着,途中的景象逐渐尽收眼底: 这议事庭倒不出所料地挺具有地中海风格——正如地球上的那些希腊建筑。远远望去,就看见一排高耸苍劲的立柱直直撑起正殿前庭浑白的房顶,庄严而显示出古朴的肃穆,气派似神庙又似教堂;走近端详,则发现那些充满力量之美的外表还细腻地镌刻着满墙不知名的文字,神秘而展现出厚重的历史,形神像誓言又像戒律。 两列腰间配剑的白袍骑兵整齐地候在殿前的台阶下,见到元首前来,自然得毕恭毕敬地下马鞠躬,并做礼仪式的引领。 可是正处在气头上的老狐狸一点也不想多看他们一眼,转眼间便极尽冷漠地从队列之中穿过了,甚至兀自抬手一挥,用他诡异的贮藏物直接破开了挡在眼前的大门,然后头也不回地扎了进去。 介于这种情况,我看见卫兵们以接近光的速度“退避三舍”,无疑他们谁都不敢自讨苦吃,所以我不过是跟紧?的步伐,不经任何安检与盘问便光明正大地进到了殿中的大堂。 “老嘢,快啲啦!我等咗好耐!” 熟悉的声线传入耳内。 是小雀斑。 ?的脚步没有停止,飞速地边走边问:“现在情况怎么样?” 小雀斑不假思索地一耸肩道:“还能怎么样?我好歹拉拢几个治长稍微稳住一点了,接下来得看你的……呀!你居然把乡巴佬也带来了?不过正好,把他交给我,我正愁没人出气呢。” ?不再作答,只眨眼的功夫便继续向前大步流星地行去,而我,则因小雀斑的拖拽最后留在了原地。 “嗨!去哪儿呢白眼狼?!这么久不见也不给本小姐打个招呼!” 曈看我回过身来,正要攥起拳头朝我肩上招呼,不料我却是一张冰冷而面无表情的脸,迫使她的手迟疑地停在了空中。 “喂…干嘛这样看着我?” “你扪心自问,大话精。” “什么呀?!我怎么就大话精了?” “好,你还打算继续是么?爸爸的好闺女!我现在算是知道了,从一开始就是你们在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然后轮流互换,合计着联手整我!”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老东西一路上都跟你说什么了?” “你少来。你们玩得开心了,我可被折磨惨了,总之我不会再信你。现在,解药!给我!” 曈急了,小脸刷的就红了起来。 “你被注射弗怜了?” “你难道不知道么?” “我是没想到他这么狠啊!哎!不过无所谓了,这药没有解药。” “什么?!” “你别急,我不是说它无解。没有解药是因为等它药效过了,自然就没事了。” “可我到现在了还觉得不对劲。” “那是你的问题啦,再忍忍!” 我严肃地盯着她,脸色阴沉。 “呵,谁知道呢?但不管怎么样,既然我现在还觉得不对劲,你也就别埋怨我的态度了。说到底,还指不定是你们故意这么谋划的,甚至连同一套说辞都提前约好!” 曈见状双手抱头,哀声叹了口气。 “好好好!我解释不清了!老东西永远有办法压我一头,我也很无奈啊!虽然不清楚你们来的路上他到底都做了什么,但现在说啥也没用,不然你就直接告诉我,你要我怎么样才能补偿你这精神损失?” 见她诚恳且略带难过的表情,我又心软了。 不过确实得讲条件,这是必须的。既然她原意“补偿”,那我就更不能让自己的谅解成为廉价产品。 于是我很快想到了个一石二鸟的主意,不仅能够验证她的诚意,还能够了解到墨城高层决策者们的动向。 “行啊,要补偿我很简单。你现在把这场会议的内容告诉我,我就原谅你。” 她一愣,感到非常惊讶。 “嘁,我就知道。” “你就知条铁,这有什么难的?我只是没看出来你竟然也会关心政治!” “不行吗?那你倒是说啊。” 她没有犹豫,上前便拉住了我的手。 “来!” “干什么?去哪里?” “我直接带你去观看会议啊,省的你说我讲大话甩大牙。” “真的假的?” “是,你没听错,咱参观会议去。走,哥!” 她笑得很灿烂,也很真实。 第130章 博弈之始 而关于偶然间被喊了一声“哥”的这件事,我当时实在没有留意到。 全因一心只忙着从诧异中平复下来了,并且专注于计划着到底应以什么样的角度去观看那样一场由全球最高领导人联合出席的会议。 实话说我甚至都还未明确自己观看会议的目的。至于高层的动向,在问出口前也不过是抱着随口说说的心态。如今即刻接受,大概还差了点最起码的准备…… 那么实际情况如何? 我看小雀斑根本没打算征求我的额外想法。也总归是我给她的提议仿佛提醒了她早该这么做似的,一切都发生得十分自然。于是,在毫无半点推搪的应承下,她干脆直接把我捎进了会议现场的一个“秘密瞰台”。那里离地只有半层楼的高度,不过放眼俯视下去,整个会场的全貌也都一览无遗了,底下交流探讨的声音亦能清晰地听见。 “喂,不介意我评论一句?” “说。” “前面安保的规格,至少还有那么点神经兮兮的严肃,可你要跟我说我现在看到的是全球最高级别的会议…骗谁呢,这未免太随性了点?” 兴起这样的观感,我认为是毋庸置疑的,以至于出了种仿佛被诓骗的感觉似乎都在情理之中。 谁让那些政客们都在悉悉索索地交头接耳呢?看不出半点庄严。再有,这会场,或者称作“会议厅”,较我想象中的要狭窄了不少,环顾周遭竟不觉以之为一间袖珍版的歌剧院厢房。 并非褒奖。 真正的歌剧院厢房是大气且明丽的,而我眼前所见,却是满满的暗色与拘谨。一张怪异的层阶式环状桌台几乎填满了整个空间,桌旁还拥挤着因为灯光照射角度刁钻而显得满脸黑线的人。另外,这里的冷气格外刺骨,冻得我直打哆嗦,就像是密谋过同室外的温度一起占去两个极端似的,无论里外都决不让人好受! 总之,“世界级”会议的风貌从此与我的构想差之千里。 “谁跟你说这是最高级别的会议了?这只是临时启动的急召庭议,并非定期举行的联合共治大会。”曈挑起眉毛,娓娓地解释道:“老妖婆起的头,故意用来恶心我爸的。嗯…介于你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我简单说明一下。急召庭议可以由任意一个元首随时发起,参会人员就这么些个,专用厅也只这么点大。作用为即兴提案和预先敲定下一次共治大会的主题,并且能够基本奠定往后决议的走向。所以即便不正式呢,它的影响与重要程度也足够让我爸马不停蹄地赶来了。” “?老头这么紧张就是因为这个?” “是的,毕竟本次的议题非常敏感,我暂且对付不了,假如他不来的话我们会很被动。具体什么问题,你还是自己看……” 话未说完,曈突然收声,随后在手中的操作平板上点下按键——我们前方立刻便出现了一面光效屏障。 会议开始了。 头一个发言的不出所料是老狐狸。 只见他换上了暗红色的袍子,板着张老脸坐在层阶桌台最上面的那一级,转过脸去便对同排仅隔着两个胳膊距离的一个老女人说话了:“怎么?莫非这都要瞒着我,你们才能无所顾虑么?岚?这可越来越不像你了,倒像是一个还未出阁的小姑娘!” 言辞相对温和,但是配合着老狐狸的语气说出来,却充满了挖苦和嘲讽。 随之,我顺势望向他所面向的那个老女人——她有着一头干练的红色鬈发、身着一席纯白色的精装西服,妆容华美而高贵;面容清削,却别有气质;眉宇如刀刻,冷艳且不怒自威;薄唇犀利,恐怕话术无人能敌……综合上述几点,我猜她年轻时定是个别有风韵的大美人,像极了蒂尔达?斯文顿。 面对?的发难,她不为所动。甚至连多余的对视也没有,只是自顾自地缓缓脱下皮革手套,戴上一只单片眼镜。 “放轻松点老朋友,不过是场急召庭议而已,可别让自己活成一只老刺猬啊。还有呢,你不是打算锻炼锻炼你闺女,好让她接你的班么?我可特别注意提前通知过她了。现在看来…还是你对自己的教育没有自信呀?是不是?” “哼!”?老头冷哼一声,“总好过那些不够光明磊落的人?”他加重了语气,瞥向岚旁边的另外一个老头。 “颽,昨晚睡得还好么?” “那是当然,我的老伙计。” “嚯嚯,你不作声的话,我还真是替你担心呢!沉默久了,指不定哪天睡醒以后会痴呆的?对,一定是这样。否则还真叫人想不出你做这个决定的原由呢。或者,假如你是被某人不可理喻地威胁了,朝我眨眨眼?” 听完,那个叫颽的元首抬起了头。 从样貌上来看,他似乎比?与岚都年轻些许。一身藏青色的厚披风将自己包得严严实实,从远处瞧见就好像个套着袈裟行将坐化的老僧。不对,我必须得及时纠正一下这个说法,因为他一点也不具有老僧的佛派面相,正相反,他长得还像个邪魔——干枯到皮包骨头的脸上,刻着数道诡异的刺青;眉毛已经掉光,头发也没剩多少;两侧的腮帮子深深地陷了进去,叫人看得百般不适。但怪则怪在他没有皱纹,身姿也较为健硕。没来由的,我在潜意识里感应到危险,而且认为他是个没有理性可言的疯子,是那种永远也无法预测下一秒会做出什么骇人举动的疯子。 可怕地沉默片刻之后,颽说话了:“老伙计,你的思想太有侵略性了,好像带有倒勾的蜂刺。我要怎么做,才能救救你?总由不得你来手把手地教?人都是会变的。变得很烂。变得很悲伤。比如,有些人活者活着,再过不久以后还会变成尸体!那就让他成为泥土的口粮。我会非常乐意。比如负责烹调,烧制……” 就这样,开场的“短兵相接”结束在上面那番神志不清的发言当中。 我以为?的脸色会变得难看。 可是没有。 在三个元首不约而同地端正了坐姿以后,他们竟离奇地一同爆发出了不明所以的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 毫无征兆又莫名其妙。 我听得胆战心惊。 第131章 拙政 自此,本次会议的议题要正式切入了,于是反衬我的见怪,下座里所有人都习以为常地停止交谈,倾身面向三元首开始准备记录。 我看到?终于将锐利的目光从岚与颽身上移开,岚则一直保持着从容不迫直视前方,至于颽,实话讲他的眼球就没有停止过转动——不知是害了什么怪病,亦或者这正是他独有的风格。 “行了,有话就说,我知道你匆匆忙忙地赶来,一定是有什么比你闺女更加胸有成竹的高见,?。” “你说我有什么高见么?呵,不用次次都把这个话题当成新篇?我们已经为此开过五场大会,早就伤了和气,要说的,也已经说到厌倦。岚,请你想想我们从前那些推倡几次分出过无谓的高下?大家都已经七老八十了,歇歇。其实我从来都没想着要赢你,或是盖过你的话语,干涉你的想法。这意味什么?你并不需要认同我,我们维持现状就好。” 两人的语气不约而同地趋向平和冷静,可谓较先前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令人摸不着头脑。但或许唐突如此,正是急召庭议的传统?我愈加迫切地想要知道引发他们分歧的源头。 “诚然,?。我同你已相识了大半辈子,多数时候都是能够理解你的。可不知怎的,自从有了星瀚协议这一档事后,我们之间就出现很多误会,以至于你产生‘输赢’和‘高低’的观念。既然这样,不如我们把评判的视角交给旁观了很久的颽。当局者迷,而我相信他能够给你个客观的阐述,在那之后呢,你或许会有不同的意见。” “他?” “不错,我有话要说。” “好!好的,有话要说你说便是,但我希望你要说的话能够问心无愧,能够对得起一个元首的担当。” ?没有再辛辣地串出些挖苦的话。但不论是装的也好,还是谨照传统也罢,他似乎都心甘情愿地将接下来发言的权利交给了颽。 于是那个满面刺青的古怪元首便以沙哑的嗓音开口了:“世界之盘交替,倾倒,循环,烂石更新。从来没有过一尘不变。固守的封装,终会在不知名的穿刺下张开间隙。而如今大风卷来的正是往日所没有的黑云,它尽可能会成为那不知名的针芒。要将其折弯,更需要胜其坚锐百倍的杖与执杖人。可我们手无寸铁,却该从哪里索取刑杖?贫瘠之地不需要黑云,但无杖者相通无二!倘若握有双拳的囚徒,所受之刑罚竟只是遭到双拳的殴打,那他便不算受刑,也不怕受刑,他反倒敢于还以颜色和捧腹大笑。欲要求得真正的杖,我们只有面向双拳者所触及不至的外宾。我们需要,我们也没有选择。至于外宾的要求,理应满足,且不蒙受损失是真实不虚。我所说的这些,当下皆能做到。” 听完这个“谜语人”的话,我一头雾水,一肚子火,胸中满是呼之欲出的疑问与不解的牢骚。然而,全场默然,似乎都在仔细地琢磨,包括我身边的小雀斑——她竟低头沉吟,全神贯注地思虑着…… 望向下面的?,他也在做着相同的事。 我实在不明白这其中的含义,好在最后岚打破了僵局,同时更帮我给那番晦涩难懂的话作出了翻译: “所以你明白了吗?如果你能沉下心来听我说,我一定会告诉你守旧是行不通的,我们必须要进行改革,必须要接受新事物了。” ?长叹一口气道:“那么你们都认为是我守旧么?天哪,如果这样不自知,还真是让人感到难过!” “难道不是么?自从你上了年纪以后就开始害怕新的事物,开始接受不了你自己疲于理解的技术。可如今复兴会的渗透已经遍布天下,我们再无有效而高效的手段去将他们一网打尽了。请你好好看看,他们现在可是正以日益壮大的队伍腐蚀着清算者制度的根基!假使我们都像你一样不加制止,不加担忧,或仅仅只用老旧的手段去杯水车薪地维持,那么总有一天,他们会重新爬到我们头顶的!你明白那意味着什么,那必定会是个不折不扣的大灾难。正如当初所下的禁令,现已悉数被打破,我们早就没了筹码。除非…用对星瀚工程的许可同赫兹人换取超新文明的技术,换取那杀威的刑杖。” “这正是我所反对的!” ?不容辩驳地强调道:“不是我们自己的技术,那么我们便将永世受制于人!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正如穿林掠食者的核心能源、自动人形的智子中枢、空巡舰上的瞬息引擎……我们不是没有接受过他们假惺惺地送来的刑杖!可结果怎么样?结果是我们越来越离不开这些尚且钻研不透的技术,反而还要花费大笔的资金以及大量的物力去对它们进行保养。另外请设想一下,某日赫兹人突然切断了供应,我们又将如何?或者这些技术在某日成了他们毁灭我们的工具,我们又将如何?!你们该醒醒了,否则永远也意识不到我们正在退化,退化成了一帮脱离外人帮助就一事无成的废物!超新文明的技术一定会摧毁我们的科学体系!” “赫兹人不过是商人,他们所信仰的是契约与交易,你实在多心了。” “不,他们不只是商人!相信我,他们要比表面上阴险得多,也要危险得多。不然你们以为他们为什么无端端地想在我们星球外围建设那样浩大的‘防御工程’?” “草蜢无从知悉人的想法。” “错。颽,你错了。他们不是在建设‘防御工程’,他们是在建设我们的牢笼!” “无法理解。老伙计,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赫兹人为什么要囚禁我们?再有,如果赫兹人真要囚禁我们,以他们的技术也根本不需要征得我们同意,放手干便是!” “唯一的解释,他们对我们的能力有所顾忌。” “哈!那真是小儿的天方夜谭!况且即便是个牢笼,又有何妨?我们还不是同样生活在这里?而迫在眉睫的事情当属抹除那些异生种人的威胁!?,我们不应该花费心思去猜疑赫兹人是否要给我们建设牢笼,只要他们肯为我们提供震慑造反派的刑杖,便是山河无恙。除此以外,他们想怎么做,都是他们的事。” 执拗的话语滔滔不绝。 最后?攥紧拳头锤在了桌面上。 他看上去很疲惫,很无奈,也有些许口干舌燥,不过他没有退缩,或是作出最不可能的让步。 他挺直了腰杆,然后,说出了一段令我久久无法忘怀的话: “你们宁可无条件地相信异星来的赫兹人,也誓要将同处一个家园的同胞逼入绝境么?” 全场震惊。 “看着!我们的星球已经烂透了。而造成这种情况的原因,正是我们之间的互相仇视!抹杀又如何?镇压又如何?我已经厌倦了。因为这种手段永远都起不了效果。要问原因?你们得知道无数个恒星周过去,他们从来没有放弃过反抗,以至于发展到了今天这股足以让我们感到担忧的势力。那么,再过十个恒星周以后呢?再过一百个恒星周以后呢?我们一直在错误的方向钻着牛角尖,而从来都对社会上的问题治标不治本!” “呵呵,真没想到曾经嗜血成性的你,在今天竟会为了他们说话。?,我想在坐最虚伪的人应该是你?” “我没有在替他们说话,我是在替我们所有人思考出路!另外重申一次,战争永远解决不了问题,它只会加深矛盾与仇恨,并且总有一天,我们所施加的,都会重新落回自己头上。” “那么你想到该怎么做了吗?做个大善人,放任他们闹腾,最后颠覆我们的政权?我告诉你,那时候他们定会再度兴起对我们的迫害,正如我们对他们进行清算一样!奥伽墨,是永远都离不开杀戮的。因为我们的种族问题与人口问题,都不可调和!” “所以星际移民是唯一的出路!” 再一次,全场震惊。 “四脚的地兽,妄图在天际穿梭。尽管只在梦中,也使其摔得粉身碎骨。兴许是跨越了种族的交欢,使其不切实际。是毒药,是死。是令人惋惜……” “住口!颽,我警告过你了!” 一瞬间,?失态地青筋暴起。 不过很快,他又强忍着愤怒装作平静地说道:“星际移民。对,只能这么做……而想要实现,我们就决不能允许星瀚工程在奥伽墨上动工。这是最后的底线。” “省省!等到我们有了做星际移民的能力时,异生种人早就已经占山为王了。你认为我们等得起么?再有,赫兹人虽来自异星,可他们从来都与我们交好,未曾如异生种般对我们进行迫害,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他们?同处一个家园难道就必是兄弟姐妹么?荒唐!我的老朋友,你一定是糊涂了,现在我们停止这些没有意义的争论。” “的确,这是正确的选择。” “所以你们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依照惯例,我们该启动预表决投票,让各大洲治长们来权衡一下利弊了。” “平等的选择,簇薪燃烧之火,它会指引我们通向彼岸。” “怎么?你们这就词穷了么?我还有很多话要说。” “并不是词穷。老伙计,我们在担心你的健康!大家都希望你能快些回去休息。” “哼!少来这一套。有种的,别回避,别岔开话题。” “?,你可太有侵略性了。” “这句话你已经说过,还说不是词穷?!” “没关系没关系!你别和他计较!从某种意义上来讲,我也并不介意让这场庭议开得更长一些呢。” “呵,那就继续!” 就这样,他们的口舌之争顺延了下去。 第132章 执迷不悟 我不知道老狐狸究竟在想什么了。 可我也十分肯定他必不会在这样的场合,竟为了迷惑独我一人而牵扯出所有顶层的操盘手来合台演戏。 我知道他们间的唇枪舌战是认真的,争论时抒发的更是实打实的政见。虽说在此非正式的短议上,所道话语尽出随意而多带个人好恶,但终究都不曾将激辩当作场可有可无的儿戏。 接下来,还是?做了很多的陈述——无一例外的掷地有声。当然,所谓的掷地有声极有可能也只是对我而言,而实际上并无多少其他人认可。 反观另外两个元首:颽在多数时候都保持沉默,偶尔才会幽幽地生出零星两句一如既往的晦涩隐喻。不过即便如此,亦能引得下座的所有人深思;而岚也不再客气,辞令强硬地反驳了?的所有提倡。虽然在我看来不敢苟同,但她所言的实际情况却是除我以外的所有“现实主义者”都极力拥护的。 两三个回合下来,?最终还是没能拖住联合起来的对手,该来的预表决投票也避无可避地临到眼前。 “悬了。” 小雀斑在一旁呢喃道。 我回身望去,见她满脸写着遗憾。 “你明唔明啊,嗰问题几严重嘅!” “系咁噶啦。” 我拖长音轻叹。 她见我随声附和感到欣慰,不过碍于尚不确定我的立场,还是试探性地问了句:“那么你认为谁说的有道理?” 我认真地答到:“尽管不想承认,可在目前社会问题的解决上,我还是赞同老东西的观点的。且不说星际移民这种就我的见识而言还太过超前的途径,至少他对于两族矛盾的担忧是合情合理的。另外,‘关于治标不治本’的说法,我也认为十分贴切。” 曈听完喜出望外,快活地在我鼻尖前打了个响指。 “嘿!我和你一样,这也是我同他唯一的共识。还有呢,我一直都准备着延续这个政策,在我接过他的班以后……不不不,不仅是要延续,我还要改进,老东西的做法太保守了,你明白么?以前他可不是这样的,不过当时倒比现在还要混蛋!我一定不会做第二个他,我会做的比他更好,我一定会把该有的和睦找回来的,只要能有那一天……” 不知不觉,我感觉我看小雀斑的目光变了,变得比之前更加柔和。而关于她同老狐狸联手欺瞒我的猜忌,似乎也在这一瞬间不攻自破。这是一种很新奇的感受,因我在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摆脱对他人第一印象的束缚,从而收获到了意想不到的志同道合。 “会有那一天的。我相信你的。可目前看来,星际移民的提议似乎并没有很强的现实感与说服力,也没有足够的份量能够使顽固的反对派们改变思维方向啊。对此你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么?” 曈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过眼里很快就闪烁起光亮:“其实在座的人,都和你一样,只是因为不相信移民能够成功,所以才否定移民提案的。可我要是告诉你这其实行得通呢?” 见我惊诧的神情,她继续解释道:“仅依靠我们自己的航天器,也只需要两期时间就能到达。” “到达什么?” 曈凑了过来掩着嘴说道:“距离奥伽墨非常近的一颗宜居行星,珈林。” 我皱紧了眉头,半晌才吞吞吐吐道:“什么珈林?有这个星球吗?我从来没听说过。它在哪儿?” “我都说啦!只要两期就能到达!” “换言之它就在奥卡星系内?” “废话,不然怎么可能两期就到?嘘…我悄悄跟你说噢,这是个秘密!整个珈林的存在都是个秘密!” “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为的就是赫兹人在搞鬼。他们刻意地屏蔽了我们探测珈林的所有途径,正如老东西说的,这帮外星佬并不希望我们离开奥伽墨。不论是用科技产品同我们交易也好,还是假借发展星域链的名义修筑星瀚工程也好,他们都在秘密谋划着将我们永远困死在这里。并且,每当我们提案探索太空的时候,他们都会锲而不舍地在暗地里进行阻挠干涉。倘若收效式微,甚至还会以断交来威胁我们!久而久之,奥伽墨上便再没有人提起漫游外层空间的‘航天梦’了。至于原因,不用说,自然在于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废柴兼软蛋。” “可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能够确定它真的存在么?” “我确定!因为我和我爸曾经由着一次始料不及的意外截取到过赫兹人的情报,并且迫降到了他们所谓的珈林星上。为了过夜,我们还在那儿搭建了一个临时营地!” “这样做都没被赫兹人发现吗?” “总之没有。毕竟那是一个极其偶然的机会。况且赫兹人只能定期前来奥卡星系,其他时间还是要回到他们的母星进行补给的……你懂我的意思?我只能长话短说了,这些一时半会跟你也解释不清呀。” 我倒吸一口凉气。 “虽然不敢确信这样做的风险,不过你们有把握开始挑战赫兹文明吗?” “错错错,我们要做的可不是挑战噢。我们要做的只是用合适的方法在某日将珈林的存在公之于众,并且为往后的发展提供可行方案。奥伽墨有四百亿人口,如果能够齐心协力,没有什么是完不成的。” “我佩服你的魄力。” “那是。”小雀斑得意地撇了撇嘴,但没两秒钟,她扬起的嘴角又缓缓向下道:“然而这一切的前提都得是星瀚工程不能动工。因为一旦赫兹人完成了它,我们就会全天候地暴露在无死角的监管与控制之下。加之那些可怕的星环星轨,谁知道上面会承载着些什么我们无法理解的东西呢?所以说呀…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正此时,那些坐在层阶桌台第二级的人们开始嚷动了,似乎是在自由斟酌着心中所认可的方案。 “喏,怕什么来什么,投票要开始了。现在是他们的时间,到底谁的提议能够胜出,就看他们的了。” “所以他们具体是什么人?” “洲治长咯。十到十二个分治区为一个洲,一个洲设一位洲治长,现今悉数上任,共计有一百人。他们的主要职能就是在元首的监管下代为统领职内所划定的洲。洲治长相对独立于元首,同时还享有急召庭议的表决资格以及共治大会的高权重票。可以说,除了元首以外,就属他们的权力最大了,这也正是他们时常讨人厌的原因” 我俯视下去,发现那些治长们甚至还在互相沟通着,颇有拉帮成团的味道。他们离元首较远,而彼此间又各个都挨得很近,似乎亲疏关系显而易见。但是多扫视一轮,我还是看到了个奇怪的地方。 “嘿,怎么就只有那儿好像空出了一个座位?” 曈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是唯一一个没有人抵肩而坐的位置,同时也是距离三位元首最近的位置。 “噢,你说那儿呀!那个位置可有点特殊呢,它曾经是墨城首席的。” “首席?嚯,一个战士怎么会和统治阶层坐在一起?” “哎呀,是墨城首席!是我们墨城!能胜任的人都已经称得上是毁天灭地的魔王了,享有与洲治长同级的待遇一点也不过分?只不过呢,差不多有这实力的人全部都已经被上面那三个老不死的挖去当了私人保镖。权衡过福利报酬的高下以后,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坐上那个无聊的位置了。你懂的,战士一般不擅长论政。” 看着那个空空的位置,我出了神。 愣愣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帘子拉动的响声,我的目光才重新聚焦。 “大小姐,各大分治区关于本次议题的民调报告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整理好了,另外,这是您要的奇兰茶,情慢用……” 我打了个颤。 因为这是个熟悉又厌恶的声音。 忙转头去看——果然!是霆! 几乎没有经过大脑的,一声责问从我这儿脱口而出: “你怎么在这?!” 眼前这高个子的罗娜人还是保持着他那一贯的冷峻,微微抬着下巴用一种充满优越感的语气回答: “我负责为?元首以及曈小姐收集情报,理应在这。” 听到这话,我腾的就站了起来。 “凭什么?你凭什么?!你说!” 这时,小雀斑似乎觉察到异样,连忙轻轻拉住我的衣袖示意我小声点。 可我根本就管不了这么多,直接上前扯住霆的领口。 老天啊!我生气极了!我此时真想给他高高的鼻梁狠狠地来上一拳,把那张英俊的容貌给打得歪曲到连亲妈都不认,要他再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认为自己高人一等! “请你放手,不要妨碍我的工作。” 他大无所谓地说着,似乎是在可憎地欣赏我的丑态。 而我哪里肯放?嘴里一直在重复着相同的话:“凭什么?凭什么?凭什么?” “听着。我实在不明白你的意思。倘若你能把话讲明白呢,我或许才能够确切地回答你。好吗?” 我吐出一口恶气,咬牙切齿地喝道:“好啊,那我就把话挑明了!凭什么你可以悠哉悠哉地在这儿闲逛,而莉莉丝却要在禁默所里受苦?!你知道她的境况么?你在意过她的感受么?!在她遭难的时候,你竟然穿得光鲜亮丽,仪表堂堂,文质彬彬!你这么的无所谓,你到底凭什么?!啊?!你回答我!” “喂!你怎么了啊?小声点呀!” 小雀斑在一旁晃动着我的手臂,焦急地劝解道。 可我没办法停下,因为心中最敏感的神经又被血淋淋地剥开。那种无力,以及触痛,再一次把我变成了受伤后被激怒的凶兽,现在只想撕碎一切。 霆见状,竟然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嘴角微微抽动,冷笑了一声: “你可真是疯了。莉莉丝一直都和我在一起,哪有去过什么禁默所?她现在正在南部监察组工作,各方面都好得很。请你不要再无端质疑?元首的宽宏大量了,这样只会显得你很无知。或者说……是你精神失常了?患上了妄想症?还是你可笑地将别人当成了她?不要紧,不重要了。你冷静一点罢。” 终了一席话,我心如山崩。 “不对。不可能!不可能的!你在骗我。你这个混蛋在骗我!我不可能认错!你没资格说我,你听到了没有?我问你听到了没有?!你这个混蛋,狗娘养的,你得告诉我真相!不准你说谎。告诉我真相!” 我完全失去了理智,和他扭打在一块儿。 身边只剩下被吓坏了的小雀斑的惊叫,以及桌椅被踢翻的脆响。 最后,那天杀的家伙放电了。 我身体一僵,从瞰台上直挺挺地落了下去…… 第133章 三重涟漪 投票已经决出结果。 ?的提案戏剧性地落后一票。 撇开若干弃权者不算,这一次绝杀他的在于曾经中立的北部元首颽。 我知道老狐狸已经尽力了,并且也确实将这一仗打得足够漂亮——既能独自扛下强势的联合打压不乱阵脚,还能保证自己原来的支持者在对手想方设法的招揽中无一倒戈反水,这很了不起。可惜绝杀就是绝杀,输便是输。 唱票屏显统计出最终结果,三秒过后即将一锤定音。 三。 二。 …… 然而,就在这宣布决策倾向的节骨眼上,一件突如其来的怪事却将在坐所有人的注意力都给打了个稀散,致使再没谁去关注本该关注的票数,取而代之的是他们全都齐刷刷、直勾勾地瞪着前方,那个距离桌台第三级外环中心圈不近不远的位置。 有个不知从哪来的倒霉家伙竟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天花板上摔下来! 吭哧一声巨响把桌台砸塌了边。 那是我。 才刚刚从麻痹中缓和,就发现自己落在一帮目光如狼似豹的歹人中间。他们的脸上都有些许诧异,但更多的则是愠怒,似乎在无声罪责眼前这怪诞的一幕。而我,一拍脑门,血压飙升,心里恨不得生吞了那个把我给电下来的鬼佬;脸上则强装镇定,起身正衣冠,和颜色,最后赔上一个莫名其妙又无可奈何的笑脸。 “坏事!”我脑海里回荡着,“同他们作什么玩笑?现在可不是时候!” 身处瞰台上同身处瞰台下,完全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氛围,而生出这么大差别的原因,应该就在于我竟从一个隐秘的窥视者突然间摇身一变成了满屋聚光灯的焦点。 过于唐突的曝光导致手足无措。 更何况这“灯光”能冷到使人冻僵了,丝毫不差于让赤条条的小儿在凛冬时节踏上古道,一路走去消逝在风雪中;那些治长们在这样近的距离下看上去也可怕极了,没有哪位不是斜吊着眼睛对我上下打量,仿佛在监视一个理应被执行死刑的亡命之徒;再者,或许是层阶桌台还拉开一定“海拔”了,委身在底层的我抬头仰望高高在上的元首,就好似庶民躬身拜见端坐明堂的天子,极尽目力才能稍稍探视到龙椅的底脚,位卑而微不足道。 他们诚如隔着层浓雾的大山一样横在我眼前,三个“顶峰”还背着阴,投下一片捉摸不定的灰色笼罩一切,搅乱思绪,混沌反应。 最后,我倾尽所能总算先看明白几张脸。目光所落之处,第一个自然是熟悉的?老头——此时他眼都直了,一副无语至极的表情;其次是岚,那不改如初的冷漠,威严依旧;终了是颽,无可防备地把我吓了一跳!因他疯狂转动的眼球居然骤停下来,但死死凝视着我就像是想要把我当场解剖一般。 “乍到的不速者,你是何人?!” 罕见的,颽抢着第一个发言。 我不知怎么回应。 于是他很快就说出下一句令人毛骨悚然的话来:“无名之人擅闯庭议,如失头之虫。为其心愿,当就地去其头颅,使之得偿。我为大善者,可履行责任。在坐务必不生异议,叫欲求死者获其所欲!” 说罢他便起身而立,通体发出哗啦啦的诡异声响,带来一种不可名状之恐怖与箭在弦上,一触即发,一发即溃的威胁…… 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是非常危险的信号!武者的本能更加迫使我向后一个钉步扎稳身形,做出了高度防备的姿态。要不是管道还被麻醉剂给抑制着,面对如此骇人的压迫感,我很可能都已召出一道光来不由分说地将其消逝了! “喂,你可紧张什么?” 正此时,?老头一句话瞬地让颽收去了大半杀气。 “紧张?我不过是将要做一个简单的清理。” “呵!难道这么急吗?” ?笑了,方才的失意与暂时的困惑在霎那间便从他脸上一扫而空,转而又是大局在握的神态回归,似乎他好巧不巧地抓住了某个从天而降的机会。 所以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回来了。 “但清理不分缓急,我想,便做。” ?冷笑,直言不讳:“那可真是太可疑了。一个常人而已,何必需要你在一间会议厅里迫不及待地亲自出手呢?治长们没说什么,我和岚也没说什么,怎么只有你一人好像见到煞星?嗯?” 颽默然,只能缓缓坐下。 于是?乘胜追击,当即换了种严厉的语气继续道:“南部在不久前发生一起劫持押送胶囊的恶性事件,似乎也像你这般大动干戈地对一个无名之辈出手呢。你听说了吗?” “听说过。” “那么你想要效仿么?这种不符合身份且十分掉价的行为,是什么原因获得了你的认可?” “?,可以了。”岚插上一嘴,打起圆场:“闲杂人等擅闯庭议本就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颽兴许是心血来潮罢,你不必这般毫无凭据地联想。” 闻此,?也不反驳,只是微微抬起头,而后轻快地摊开手掌,毕竟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使当下所有人的注意力都从会议决策的问题跳脱出来转移到我这个“闲杂人等”身上,对他来说不失为一个钝化尖锋的权宜之计。 “可以,都依着你们。不过我要澄清的是,这个小伙子并不是闲杂人等,他是我新招的侍卫。由于…不胜酒力,来的路上被我灌了两杯,现在很可能已经分不清南北了。你们就看在我的份上见谅一次!” 不曾想,这番解释一出,非但没有平息矛盾,反而还激起了更多质责。 “新侍卫?霁难道退休了么?” “瞧瞧这话说的,难道你除了玫以外就再没其他侍卫了?” “问题是你的这个新侍卫,难不成也只像我的其他侍卫一样平平无奇吗?” “是的,他是个常人。” “撒谎,你可从来不把常人随身带着。这一次连霁都没跟着一起来,搞不好是被顶替了位置。可是,你能否告诉我,一个常人是凭借着什么顶替掉天气魔君的?据我所知,他是个妒忌心很强的人,倘若知道你用一个常人顶替他,指不定,不,该是一定会心生怨恨的。除非…你相信这个所谓的‘常人’不仅能保证自己不被魔君的‘转晴寒’给杀掉,还有余力可继续为你工作。” “而有此之能者,其本身必是魔君。” 颽恶狠狠地补充道。 “哈哈哈哈!” ?不住大笑起来,咧着张嘴,伸出手指在岚与颽面前胡乱点颤着。 “你们不必装糊涂,其实对于他是‘天堂’这件事,你俩早就知道,对不对?好啊,设若不知道,我现在也摊牌给你们看!喏,无上天光的主人,就在你们眼前。” 这一席话,犹如重磅炸弹。 对于城府极深的元首,我暂且看不出他们此时会想些什么,但我很清楚,那些对我的事迹早有耳闻的治长们转眼已是满脸惊恐。 看来事情已向着愈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 我没有退路,也没有选择。 眼下唯一能做的,也只剩端正身姿,要使自己不在任何人眼里鄙陋下去。 按照他们所说,“有此之能者必是魔君”,故我当有勇气同这儿的所有人共处一室,不感局促。 不论接下来发生什么。 第134章 命数怪理 “难道你想同时拥有两位魔君?”岚质问道。 “哪条明文规定不可以同时拥有两位魔君?”?反问。 “难道你想包庇落败的困兽,使它无法确定的利爪混迹在我们之间?”颽质问道。 “何故你断定他的爪牙曾经效命于敌方?”?反问。 “毕竟他就是‘天堂’!” 岚与颽异口同声地呼道。 ?只呵呵地轻笑一声。 “好,既然你们忌惮‘天堂’,那我就宣布他从今往后不再是‘天堂’,自此,他可光明正大地保有清算者的身份。至于大家所推崇的称谓,亦能大方承认——他叫枭,我的光之魔君。” “噢?你说得挺心安理得呐!但我要提醒你,除了你女儿,这世上还真没什么其他人切实属于你,能听凭你随意地冠以头衔。考虑考虑收回自己刚刚说的话,以免最后落下笑柄。” “然,妄言的人,盲目而蔑视一切,终将引得群嘲。” …… 几句话下来,这三个老不死的小心思已在我眼前表露无遗: ?到头来还是将我当成了他的架罉,现在正在自作主张地宣誓着“所有权”;而岚似乎对?突然壮大的“威能”感到不满,至少坚决反对我已不声不响地列其麾下;颽则没必要多说,因他从初见我的第一句话起,就从未想过放我活着离开。 于是在三股朝着不同方向各自使劲儿的力的作用下,这场会议变得较先前而言更加随意,随意到元首直接无视了程序、无视了进度、无视了台下的治长,开始自顾自地争吵。 “够了,我的二位。这样闹下去可谁也不好办。你们要不就直说罢,到底想要什么?” “我们应当对他处以死刑。把他交给我,让我带回去,我便向你们保证殒能够使他张口,叫他供出反旗之所在、反旗之所立、反旗之缘何能够令人作呕地疯长,然后,再将他处以死刑!” “死刑、死刑、死刑!哼哼,你满脑子里也就只够装下这些。我明确告诉你,枭从未服务于复兴会,所以差不多停止这可笑的臆想!” “我承认?说得不错。颽,请你克制一下,稍微收敛些对制造腐烂和死亡的痴迷,毕竟这个年轻人活着可比死去对我们而言更加有用。对,别作反驳,我这是在关照你。” “没想到你会说出句像样点的话。” “不不不,你可别误会,我说的是对‘我们’有用。” “那么我很遗憾地告诉你,他已经接受了我对他的招募,现在只服务于我。简言之,希望你们别折腾了,让这可怜的小子退下,他现在急需醒酒。” “怎么?你怕了吗?我把话讲清楚让你知道,如果你所说的‘招募’只是口头上的,那完全不符合我们的定则,更无效力可言。对于一个魔君的邀约,我们通常都该拿出诚意,这意味着在墨城起码得举办一场公开的授命仪式。” “呵,拘泥于形式的授命仪式是吗?简单。过两天我会召开的,到时候你们亲眼看好。” “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如何?” “凭什么?这你无权干涉。” “噢老伙计,请你注意一点,开展正式招募可不是单单属于你的权利。”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既然当下洲治长们都在,可谓是现成的要正式有正式、要公开有公开了。不管你乐意不乐意,反正我已决定要在他们的见证下‘合法合规’地招募这个年轻人。” 说罢,岚摘下单片眼镜,合拢双手,而后目光柔和地望向了我道:“小伙子,以后就跟着我。” “岂有此理!” 听了这话以后,?一拍桌子差点气得站了起来。 “我算是看明白了,全天下搞双标属你最在行!他是我的!你抢不走!” “急了?” “面对你这种险恶的人,就当要有如此态度。” “等等,以防误会,我看我得事先声明一点,这不是险恶,这是公平竞争!我没有妨碍你进行招募,当然,前提是在大家公认的规定下,所以按理说你也不应该阻止我。现在无需多言,要么你弃权,按照自己的计划等个两三天后再后悔,要么让我们双方都爽快一点,将选择的权利交给光之魔君他自己,正如我们一贯而为之的那样。” “呵!老女人,你这突发奇想的手段还真是毒啊,我得将前面你对我说的那些话全都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你!” “呵!老头子,我不在乎。” “暂且打住。岚,你是否已用失信的废土埋葬去自己不久前的承诺?” “噢,谢谢提醒。但我一点也没忘,而且我这正是在帮你,颽,你聪明点。” “哼,果不其然是有什么秘密!不过你们以为这样就能踢我出局么?做梦。任凭你们作秀,随便作秀好了,我会让你们知道什么叫不自量力。” …… 就这样。 假设有人问我什么事是可以长久不断地讥讽一辈子的,那我定会回答:“看着三个为老不尊的‘世界领袖’在我面前效仿小孩拌嘴。” 简直是一出闹剧。 而且还将自大、心机与凶恶给一样儿不少地演到淋漓尽致。 转而他们又将令人生厌的目光重新投回到我身上。 ?说:“枭,我是相信你的。我们也已经很熟悉了不是嘛?从费伦多回来,我更是为你力排众议保护了所有幸存者。所以我不说其他的,你尽管凭着自己的意愿选择。不过,在选择之前你一定得先看清我旁边这个老太婆的嘴脸,她是个得不到就毁掉的人,并且冷若冰霜,毒如蛇蝎。” 岚说:“枭,别听他的。我已经注意到你脖子上的项圈了。那是个耻辱的标志,是他根本就不信任你的最佳佐证!留在中部,跟随我,我便可让赫兹人帮忙取下那威胁你性命的项圈,并且给予你应有的尊重,正如我尊重所有部下。我发誓决不会像某人那样表里不一,奸滑狡诈。” 颽说:“枭、枭、枭!黑夜的幽灵,飘忽不定的人啊,我会在你的余生插满监探的眼耳。只要你的果核变质,我便使解离的虫去啃食你的皮肉骨脑,直至将你永恒地揉碎。枭、枭、枭!直视我的双目,我要让你看到正在做着无谓选择的自己。因我知你命数,是必坎坷而受尽折磨,最后终将凋零。” 有那么一刻,我倒希望自己真如?所说的喝醉了。 可我清醒得很。 以及这辈子所有的烂事通通在他们的拉扯下堆积到一块儿,放映式地逼迫我重温。 肮脏的生活、低微的身份,遭人欺侮、被人误解、受人威胁;拼死地抗争、无力地落败,丢掉信仰、失掉道义、毁掉一切…… 我百般堕落,爬到今天——挚爱仍处在未知,自身有刀悬于项上;没能力改变世界,就连身边的人也守护不了;任谁都只看见我那该死万遍的贮藏物,却从来不在乎我的人格;我以平和谦逊待人,而最终得来的竟只有他人对我不屑的脸面;我想要平常人的生活罢了,但这病态的世界定要我随其一同重病。 至此,我面对三位“至高统领”。 他们抢我如抢急需,视我如视必得,可终究只为自己,所言之辞藻光鲜亮丽,而谁人心中都各藏诡计。 他们在想当然地把我当成傻子。 他们在想当然地把我当成得了烂肉还要将尾巴摇成花的狗! 沉默,不知多久。 最后?终于略带担忧但仍竭尽所能地用他最慈善之语气向我问了句:“枭?你想好了吗?你愿意做我的侍卫么?” 对此,我发出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不愿。” 轰然间,?的脸色变得苍白,而岚的神情焕发光彩。 “那么你就是愿意做我的侍卫了?” 对此,我面不改色。 “不愿。” 于是那焕发光彩的神情也瞬间黯淡,紧随而来的就是最后一张恶毒的嘴。 “没想到你的果核即刻就在人前变质!为履行我对你的承诺,你的性命我即将收下!” 对此,我全然不惧。 “那你就下来罢,来收我的性命罢!只你与我,我们大可以看看谁先干脆利落地死亡!是叫那骤然聚来的恶虫啃食掉皮肉骨脑,亦或者于风中可悲地分解到连细胞都不剩!” 猛的惊吓,诸位后背生寒。 就连颽本人,大概也因八辈子意想不到的冲撞而顿生手足无措,没了言语。 “怎么了?你们一个个都怎么了?你们不是很厉害吗?不是高高在上地草芥人命吗?!要不,让我看看在一视同仁的光与缝合线中,谁的命更轻贱?” “臭小子,你真是喝醉了!立马跟我回去!” “够了。” “年轻人,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你们不是决定把选择权爽快地交给我了吗?” “是的。所以请你快点做出选择,不要浪费大家的时间。” 我不住仰天长啸。 “哈哈哈哈哈!好!你们要我做出选择那我做出选择便是。” 我上前一步,悍然踩在了层阶桌台的台面上,以平视三元首的角度,冲着他们的老脸高声宣布道: “我要做墨城首席!” 第135章 了却君王天下事 奥伽墨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即是说它在自然的根本法则中给予机会——允许任何人凭借自己的本事,用创伤和鲜血来换取职份或掌权者位列中的一席之地。 但欲想得此命者,也势必要承担相当的风险。 正如我。 一个在诸君眼中行将被震怒的元首给当庭毁灭的疯子,事实上却异常冷静,也无比清楚自己在做什么——这是不容许后悔的决定,更是一旦错过就再无可能的机会,我必须如此。 幸运的是到底活下来了。 或多或少有赌赢的成分。 “嘿!哥,你刚刚劲爆了!真是有气魄!我还没想过原来你这么犀利喔。喂喂喂,等一下,你今天该不会是吃错药了?或者…真的饮醉酒?” 从议事庭里出来以后,小雀斑早已候在她的专机下,一见到我就虎跳上来兴奋地给了我几拳。 “实话说呢,从你蠢顿地落下去以后,我就认为你今次扑街晒。再不济,走投无路地从了老东西,让他对所有人宣布你是他的奴才和兵器。哎呀呀,幸亏你醒目一回,不然别想翻身了!他绝对压死你!系咪先?” “是是是,阿妹你讲的都啱。” 我笑着随意敷衍道——因她大概觉得我不过只“醒目一回”,却不知做出那决定我究竟经历了多少深思熟虑。 “万不能依赖狡诈的?。对于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我还尚未有过十足的把握,逃离其掌控理应势在必行。万不能轻信未知的岚。纵使她一针见血地戳中我痛点,但未必就定会遵守诺言,更何况我否认她的政见。当然,也万不能放弃选择,使自己在所有人眼里都成为无所事事、变质了的‘坏果核’。否则颽将名正言顺地把我押回他的地盘,对我施行些难以想象的手段……” 这时候,?走来了。 他步履沉重,行得却有些晃悠,在袍子下整个人都显得嶙峋单薄、老态龙钟,仿佛自会议后就一蹶不振,并且愈加年迈不少。 曈远远地看见,转身对我嗤嗤笑道:“呜,这下你打击到他咯!看他那衰样,真好笑!哈哈哈哈!” 我摆了摆手,对她佯装诚恳地说:“可不是你想的这样。毕竟话说回来呢,我能够从会议上暂时地全身而退,还得感谢他最后的衬词。” 回顾方才,就在我放荡不羁地踩在桌面上,高声喊出自己的“那个选择”以后。 人人都惊得目瞪口呆。 ?更是双眼翻白,差点背过气去。 但既已活了这么大岁数,快要成精的老狐狸最后还是留有“起死回生”的妙术——至少我没有落到冤家手里,从而变成敌人,那么必要的自我安慰就能起到速效救心的作用。 何况他还留有我的“筹码”。 所以突发的变数虽是意料之外的惊吓,却仍在他尚可接受的范围之内,转念一想便认为自己依旧处于优势地位了。于是乎,干脆再附送一套认可的陈述,先草草了结掉这个使他老眼昏花、心力交瘁的急召庭议。 另外两个元首见此情形也不再横生枝节。 对岚而言,她既无收获也无损失。我若成为墨城首席便是受命于共治大会而非仅限?一人——这样一来,哪方的实力都没有增强,她就同样可以保持制衡。其次,看到老对手出尽洋相也使她身心愉悦,掂量起见好就收。 对颽而言,很显然他已接受了自己当下达不成目的的事实。而从其目光中,不时还透露出阵阵即便我成为墨城首席都不会轻易放过我的杀意。所以他没必要纠结于今天临时的结果,因为早晚,以他的角度来看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故而在所有事情结束以后,我可以坦荡地说,是我一个冒死的决定断绝了三位元首百般相持不下的纷争。 之后,老狐狸就逼近了。 “你过来干什么呀?自己走就是喇,我和枭说话呢,诶,做咩啊?!” ?根本不理睬女儿,上前一步就把她搡开拦在了身后,隔在我们中间,转而用一种怨念极深的眼神瞪着我。 “臭小子!”他近乎呵斥地,“你最好告诉我你是真的喝醉了!” 我呵呵一笑,心想:“这情况还真是早有预料。”然后便不闪不躲地迎上,紧紧握起他那双苍老的手。 “是啊!” “说什么?” “噢,您别误会,我这么做可完全是为了帮您!” ?皱起眉头,一把将手抽了出去。 “你小子在讲什么胡话?!” 于是我连忙装模作样地朝他鞠躬道:“经过会议前半段的观摩,当然,是承蒙曈小姐的许可,我已经大致明白了。您的忧虑以及失利我亦都看在眼里,紧急之中才出此下策,但愿为时不晚能够起到作用。您多多担待点罢。” “哼!”老狐狸呼出一口恶气:“你想要帮我就应该识趣地选择我,而不是做出这么个荒唐可笑而无理无据的决定。” 我一拍额头,“委屈巴巴”地申诉道:“冤枉呐。您老人家聪明一世,怎么就糊涂一时呢?” “怎么?你还有没解释清楚的?” “是这样。”我再次凑近,直到和他并排站着,“倘若我真的做了您的侍卫,可就没有投票的权利了。” ?瞪大眼睛,似乎意识到什么事情。 “您看,您的票数已经落后,这归因于中部元首同北部元首的联合。我已从曈小姐那里了解到,假如您无法争取得额外的高权重票,那么下一次共治大会的决断就会倾向您所不希望见到的那一面。我知道这对您来说是个非常严重的问题,所以事先便和曈小姐商量,最后总归做出这么个欠缺考量的决定。” ?大吃一惊,飞速望向女儿。 而小雀斑倒挺默契,想都没想就举起手来发誓:“这我可以作证!” 待老狐狸重新望向我,我便继续“乘胜追击”道:“墨城首席乃是现今唯一空缺的‘高权重’之位,而我恰有信心可以胜任。这正是我帮助您的方法。至于刚刚的过激言行…其实是我不成熟的临场发挥。试想我若规规矩矩地告辞,那么您先前关于我喝醉的论断可就不能服众了。您是元首,理当一言九鼎。另外,对您及其他所有人无差别的桀骜不驯更在我的细心考量之中。目的就在于树立我独立而不受任何权威控制的相面、打消他们对我尽忠于您的怀疑,从而让会议的不确定因素降到最小、令我能够更加容易地执行暗中效力于您的计划。” 看着老狐狸那醍醐灌顶的表情,我承认自己多少有些得意。 可惜千算万算,最后还是忽略了一点——此前我在他眼前可不是这么个能说会道的角色。 “哼哼。” 老狐狸到底是老于世故,踟躇片刻就看出了端倪。 “那么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暗藏杀机。 纵然只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口来,却爆发出无比的威慑,似乎能百发百中地戳穿一切撒谎者。 “因为……” “因为什么?!” 他在逼问。 更让我肯定了无法再用违心之言来进行搪塞。 “说!” “因为我认可您的政见。” 仅此一句。 平静到不起波纹,镇定如闭目参禅。 这是我对他唯一的一句真心话。 “哈哈哈哈!” 危险解除。 做出最终判断后的?即刻眉开眼笑,一把将我揽到了臂下。 “好小子,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你今后一定前途无量!” 在老狐狸赞不绝口的夸奖中,我知道是我赢了。 这场我与他之间的心理博弈,是我赢了。 是我扭转劣势,在他并不知情中做到了反将一军。 假作真时真亦假。 我说过。 第136章 置于死地而后生 乘在曈的专机上,窗外不再是冷寂的黑夜,扭转矣,是朗目青空,但云彩过于厚重。 我恍然中若有所得,然亦与其对立,失也隐隐停在心间。 如今我正迈向此命的行程里,崭新而从未涉足过的一级——是赌上一切,却不为了逃避祸端,反倒向着曾经所厌恶而现在却不得不影从的冰刀雪剑处前进,要争胜一个该世间“最大恶魔”的名份。 前途未卜,仿佛当以老成熬过。 可我从来都是个年轻人。 岁月未曾予我长渡,年息未曾赋我舟楫,在这生复再生的海河中浮沉,仍叫且行且慢。始终如一,未知归期。 或许永远都没有能着成典的阅历,也永远都没有能见长远的绸缪,有的只是临时的应变不止与偶然习得的以手击水——费力地凫于其上,却不虑何时将会精疲力尽,最后至于淹没…… “打住它。振作些。” “你已下定决心,那便绝不会发生。” 我惊醒到,无声无息间这坎坷的险道已然让我不同于往日,还让我做到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喂,喺度发吽哣啊?咩事啫?讲嚟我听啦。” “没什么,就是有点累了。” 我微微笑道,不顾凑上前来的小雀斑,转而双手交叠平放于胸前的桌面,将头埋了进去。 很显然,在我如此回应之后,她即认为自己遭到了冷落,并且完全不相信我关于“倍感困乏”的说辞。没两秒,竟还冒起愠火,冷不防刁蛮地一手薅住我头发,将我沉重的脑袋给强行提了起来。 “敢向所有高官大放厥词的那股冲劲儿呢?怎么一下子就不行啦?” “我本来就不是嚣张的人,那都是被迫如此。所以我不想在其他不紧要的时候再紧绷着神经了,我想休息。” “呵!你不嚣张?!” “臭娘们儿,爱信不信。” “呸,当然不信了…最起码,为了表示一下,你也得好好感谢感谢本小姐刚刚的帮衬才说得过去?要不是我想都没想就替你作了证,我爸能那么快相信你?还放你跟我一起走?你还有得舒舒服服地坐下来享受?” “是是是,多亏了你。” “哼,敷衍!” 她撒手而去,随之坐到我对面的排座上,赌气般地作势要奋力朝我踹上一脚,却不曾想,我反倒一脸习以为常,满不在乎的模样。 这让她犹豫了。最后,收起脚、低下头,轻轻叹道:“你还真像我哥……” “嗯?你有阿哥?” “有的。” “那他人呢?你怎么不烦他去?” “是有过。” …… 气氛急转直下,突然变得异常冷清。加之我们彼此都没了后话,周遭的气温就更像是降到冰点。 作罢,纵使极度疲乏,我却舍不得麻木地就此睡去了。况且小雀斑兴许是有什么话要说——而能听她说话的,除我以外机舱内就别无他人。作为她的第二个“阿哥”,我似乎有责任听她倾诉,同时,也有责任向她敞开心扉。 可惜那语气中微乎其微的伤感,我感受不到,更不知该如何开口去询问这可能使她难过的事由。 好在她明白我的用意,立马装作已不在乎的态度继续道:“我曾经对他坏透了,和他相关的事,我也一律都没有关心过。”说着说着,必定是因为触及痛处,她再也掩饰不了真实的情感,“可,可是…哎!算算算!算我是白痴,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大概,现在想做些为时已晚的弥补……” “对我来说,是这样吗?” 她有些脸红,不过很快就镇定地补上了刚刚因为犹豫而没有踢出的那一脚。 “别太自以为是!”她嘟起嘴小声嘀咕道:“我只是怕你因为这件事,保不齐,就像我阿哥那样。当然,我和那时候不一样了,我不能…再漠不……” 我感到欣慰。 小雀斑开始关心起我来了,这代表着她决不会只是把那声“哥”给有事无事的时候随口叫叫。 “看来你也有一段糟糕的过去啊。” “是。” 她的目光黯淡,不愿再回忆。 我心领神会,立马转移话题:“都过去了。而且,你现在已经做得很好了不是么?” “什么呀?” “你看,托你的福,至少我目前还好好的,难道不是在褒奖你了?” 她傲娇地又给了我一脚。 虽然对我来说,这感觉无非像是被轻盈盈的笤帚杆给扫了一下,但相较于往常,小雀斑今天未免太过“热情”了些。要问原因,她到底不是时时敲我脑壳的莉莉丝,早以把这当成习惯。出于好奇,我心想她可能是有什么想说又不愿说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连气鼓鼓地瞪着我时,似乎也带有某种不易言表的忧心忡忡。 “好了,该感谢的也感谢了,阿妹,可以让我稍稍睡上一会儿了?” 她一听,失望又无语地骂道:“不可以,不准睡!你一点也不在乎…哼,别以为自己的贮藏物了不起就可以什么都不怕了啊。你…你心真大!” 如此,我知道她确有心事了,思虑片刻希望引导她说出来。 “是啊,我怕什么?” “你怕什么?你问我你怕什么?好哇!墨城向来卧虎藏龙,你不怕是你不怕的,是你不知道的,怕的…是我。是我总行了?” “这是在打哑迷呢!什么怕又不怕又不知道的?直说罢,什么事?” 就在这时,机身由于遇到紊乱气流,挺起了个很陡的颠簸。 一阵难以平复的心惊。 不知是否出于无意,小雀斑趁此大叫了声:“我怕再不和你说说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几秒钟后,我和她终于都稳住了刚刚的忐忑。 “你说以后都没机会,是什么意思?” “或许你真像我阿哥那样,会死。” …… 难言是眼下的沉默,沉默是无声的雨。 曈的专机虽不能像“银驹”那样暴烈驰骋,在三十刻钟内便从南部抵达中部,但对我来说,仍是太过匆忙——匆忙到没有多少停下来好好开解阿妹的时间,就已经来到我们即将分隔的岔路。 是她载我一程,把我捎向或者只为暂时、或者将是今后永远归宿的目的地。 下降了,我的心也随着海拔。 直到出机场,车我至驿站,曈都再没说过其他那些本想滔滔不绝的话…… “你听我说,我真的后悔了,我现在有能力做到的事,我一定要不遗余力地去做。” 但她的眼睛这么告诉我。 而我非常赞同。 最后的分别,则是我拖着她为我准备的行李站在驿站大酒店的正堂中央。 头顶是富丽的水晶灯,脚下是华美的红地毯。 身后是一片金碧辉煌伴迎宾的喷泉泠泠流清响,面前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阿妹衬店外空天阔地四野苍茫。 “要走了。” “嗯。” “按照规定,从今天起到三天以后,我都不能见你,也不能和你联络。你必须独自一个人好好准备。” “没问题的。” “没有什么要说的了吗?” 我笑道:“没事的,置于死地而后生,我一直都这样。更何况,你该对我有信心。” “那我等着为你庆祝。三天以后,给我这个机会。” “放心,三天以后继续做你哥。” 别了。 我转身前往早已预订好的房间,前往那宫殿般奢华却难以使我兴奋的“雅居”。 因我虽从凶险的议事庭中全身而退了,却依旧有事,曈的担忧亦提醒着我——掉以轻心与贪恋片刻的安逸皆不可考虑,否则如其所言,会死。 这一切都是?在我登机前留下的话所引发的:“首席不可能想当就当。三天以后,墨城将举行一场‘笼中死斗’,你必须接受所有挑战者的挑战,活下来,并杀死对手,才能成为首席。现在,我已经切断你项圈上麻醉剂的注射了,这三天时间给你,务必好好修养,好好准备。无需紧张,毕竟以你的实力,魔君以下皆是蝼蚁。等阵,我让曈送你去水纹市,那里归属整个墨庭议管辖,所以你不用担心另外两个元首对你进行骚扰;同样的,我也不会干涉……” 以上。 行过长长的走廊,我独自站在了厢房门口。 识别过人脸以后,房门便自动开启,附送一声没有起伏却装作热情的:“欢迎光临。” 我轻轻地踏了进去。 从今天开始。 又是三天。 念此情此景。 似曾相识。 第137章 阿修罗:种因 人在冷床,醒来的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以及一种无法用言语来描述的战栗爬满全身。 那是厚重的帘子后面,忘记合拢的窗外,有一只硕大的猫头鹰在叫,咕咕咕地吟唱着阴森而荒凉的恐怖。 “可奥伽墨上没有猫头鹰!” 僵硬地躺着,这个念头在我虚无一片的眼前开始怕人地盘旋——最后竟编织出一张陌生而熟悉的脸,像被按入深海的帆一样,溺在水中若隐若现。 我知道,那是我自己。 枭。 奥伽墨上唯一的猫头鹰。 可窗外的又为何物? 它轮廓的剪影分明是清晰地投射在了帘子上!虽然有些倾斜与歪曲,却并不妨碍我百分之百的肯定。 毕竟一个斗士是绝不会错认了伴随自己征战多年甚至纹在后背的图腾的。 然而这原本要给对手带去恐惧的图腾,如今不知怎的,倒贴向了我自己眼前,叫我霎时间汗毛倒竖,心灵颤抖。 “战枭,你还记得你这个绰号的由来么?” 低沉、冷峻。 我大吃一惊。 不仅是因为窗外的“图腾”开口说出了人话!还因为它所使用的不是墨城的语言,亦不是整个奥伽墨的语言,而是我失联已久的乡音,是我魂牵梦萦怕难再见的汉语。 兴奋坏了。 然而当我发现自己仰面平躺着动弹不得的时候,才意识到眼前所发生的这一切都不过是睡眠瘫痪所造成的臆幻。 奥伽墨上固然没有猫头鹰,猫头鹰也固然不会说出人话。 于是我认清现实——自己仍在水纹市大酒店的厢房内。很可能因为过度疲乏,才导致了这个透支健康的身体一觉从早上睡到翌日凌晨;而精神却不然,它有永远需要操烦的任务,要受无尽折炼,所以自觉又可怜地提前苏生,招徕了此刻吊诡的一幕。 别无他法。 应对睡眠瘫痪,我所能做的只剩顺其自然与平心静气的等待。 “那么,你问我这个绰号的由来么?” 我在心里无意地回答着它,我的替身。 “因为你很优雅,很强大,我尊敬的黑夜君王。很多人误会了你,认为你不过是只憨态可掬的温和飞鸟,然而实际上则相反——你有利爪,有勾喙;你也嗜血,也杀生,你是不折不扣的猛禽,是丛林苍木中使用开骨弯刀的猎人……” “你没有忘记。所以你一定也还记得,成为我,使你行至了何种境地。” “是的。成为你,让我在晚间的任何拳场都未尝败绩;成为你,让我为所有挑战你的人都展现了一个在月下统治天空的皇帝。” 听闻此言,我的图腾,我的替身笑了。 不是人的笑,而是完全属于猫头鹰的笑。 象征着厄运,象征着灾祸。 “你说的不错。可惜这个皇帝,他不敢在朗朗乾坤处与人争斗,他只能守着自己的黑夜。因为光明会令他困乏,烈日会叫他炫目,其他披戴着金辉的掠食者更会挤占他的生存空间。想要活,他只有在独他一人的黑暗中,去捉腐鼠,去抢地蛇。这本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 我感觉就像是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刺骨冰寒的凉水。 但这远远没有结束。 它隔着帘子,以那乌黑的形影继续发话:“既为猛禽,又意味着什么?” 是故刚刚的凉水开始渗透,刺进床单下的我,让我止不住地哆嗦:“我知道,求你不要再提。” “意味着必要猎杀其他生命。” “意味着仅有这种方法可行。” “但我热爱你的悄声娴静。” “可他一样善于制造被挖喉穿心的尸体。” 我的哑然,是心的哑然。 没想到曾经习以为常的睡眠瘫痪,竟在这一次,令我受尽百般困苦、历尽无限恐怖。 “我要醒。” 我逼迫着自己要醒。 然后不多时,手指便能动了,身体也能动了。再没有犹豫,我连忙从床上挣扎着坐起,想要揉眼,想要落地…… 然而就在这时。 又是一声。 低沉、冷峻。 “只有这条路可行。是吗?” 顷刻间,我脑内轰地传来一声巨响。 那该死的猫头鹰还在窗外! 它还在,不,他还在。 可怕的影子依旧赫然在目。 然后缓缓地,张开了宽阔的双翼。 无声来去,是他的特立独行。 我要追,却匆匆忙险些扑倒在地。 慌乱地掀开帘子,趴上窗台。 最后才发现,窗外只有结冰的都市。 都市里没有猫头鹰。 水纹市是都市。 奥伽墨没有猫头鹰。 而我是猫头鹰。 第138章 阿修罗:罪业 在浑浑噩噩的失重中醒悟,在左脚倏然脱力中跪倒。 这显然是身体对我梦魇缠身、思虑过多的一个警告。 “所见皆是还未散去的业。” 我沉顿地,尝试忘记脑内已经往生了的画面,不论是久远而不堪的回忆,还是现世来报的“图腾”无声去临……为了镇定,努力使自己平静地做上几个深呼吸,最终再听从那不可肆意违逆的警告,老实回到床边。 夜,还是无比厚重。 好在世界已逐渐恢复清晰与正常,留给我一点舒缓精神的时间。 太累了。 此时的防微杜渐非常正确,我大没必要继续刁难自己,或者抱有既已从睡梦中逃脱便决意定不重落圈套的心态,干脆提早为一场似乎“攸关生死”的比赛而进行些无关痛痒的操练——并非懈怠了身为运动员所该有的刻苦,而是我自认为的刻苦在这鬼地方全无用武之地。 我要训练什么? 是依旧作为刚刚吓惨我的“战枭”继续打磨拳击吗?还是综合格斗? 它的到来是个威胁。 如果当真走上拳台或八角笼、面对的亦是同我一样在运动竞技的规则下出拳踢腿的对手,那我还知道现在该往什么方向努力。 可实际情况是,我根本不了解?老头仅仅三言两语就带过的那个赛场,在场上将要面对的,也必是赌上性命来换我之命的人,犹如冤魂予我报复。 他们不用拳脚,用贮藏物。 而我的贮藏物为防失控,又不能随心所欲地召出以作练习。 这应是我不算借口的借口。 说句实在话,现在继续补上一觉,即便再见猫头鹰,也都属明智之举。 于是我伸手去掀开被子的一角…… “什么?!” 在手掌紧握的触感传来之际,我心中悚而大惊。 因为抓到的被单无故湿透。 是大面积且漉漉的稀湿,就仿佛梦里被刺骨之言淋头泼下的那一盆凉水打破比喻的意限,具象成了实体! 手忙脚乱,点开床头的灯。 映入眼帘的是极度疯狂到无以复加的画面——原本雪白的被单此刻已被透染成了彻底的血红。 然而经我飞速检查,却发现自身上下并无伤口。 那么这足以使两个常人失血而亡的猩艳,又是从何而来? 通过间断眨眼从而抵消掉乍光的炫目后,我看见,原来床上有个女人,就在我曾经躺过的位置旁边。 一个赤裸的女人。 她的体态纤细而丰腴,侧身躺在被单下,只露出光滑的双肩、皓白的细颈、诱人的锁骨……以及一只微托在自己颔下的玉手,像个娇弱婷婷的洋娃娃。 “血是她的么?她死了吗?” 她的脸,我并不认识,但又总觉得似曾相识。 于是在这莫名的纠结中,我的大脑开始超负荷地运转,思考起一系列令人恐慌的问题,诸如她是谁?她为什么在这儿?她怎么会在这?我又该怎么办? 半晌过去,毫无动静。 我晃晃悠悠地挪上前去,接着无可选择地用手轻轻触碰到那个几欲引人犯罪的身体…… 没有反应。 顿时,一阵思乱并无法一一列举的心绪袭来。 “她是一具尸体。” “而我要做什么?” 只有我一个人,得不到谁的帮助。 在两秒钟的犹豫里,我有考虑过叫来楼下的服务生,可腿却像灌了铅一样一步也挪不开,双目则直勾勾地盯着那床单下曲落的线条。 “她真的死了吗?她怎么死的?” 好比头部遭受重击,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想法。 而后,这些想法便像荨麻一样令人作呕地疯长、腐败、变异。 “在奥伽墨,没有道德的约束。” “在奥伽墨,没有常理的逻辑。” “我不必担心人怀疑是我杀了她。” “我也无需处理。” “她这样躺着挺好。” “为什么我没有早点发现?” “肮脏与污浊的血,温热而可口的血。” “她自己出现在我的房间,即便我把她吃了也是天经地义。” “可她是一具尸体。” “是尸体也没有关系。” 突然,我原地跳了起来,因为看到玻璃窗反射出自己那张像鬼一般的脸。 可是落下,却又扑到床上,侧躺在她的身边,和她面对着面。 “不可以!” 我已经不认识我自己了。 背后直冒冷汗。 但行为仍不受控制。 最后只剩伦理与道德的残念在苦苦支撑,拼尽全力拖扯着我。 …… “对。我是人,而非畜牲。” 我长舒一口气,终于克制住所有诡异而变态的想法,使自己悻悻地保留下了人的模样。 “喂,醒醒!小姐,醒醒!” 我轻声呼唤着,因为我知道她还活着。 可我为什么知道她还活着?! 这个想法让我头皮发麻,也让我绝望地认清现实——自己根本就没有保留住人的模样。 我知道她还活着,因为不知何时,不知为何,我悄悄伸进床单里的双手已经攀上她柔曼的腰肢。 细腻润滑的肌肤,将她生命的体温传递。 “初次见面,你好。” 她心满意足地睁开了妩媚的双眼,隔我仅有两指长的距离。 我一个激灵翻身下床,在潜意识的驱使下,反倒将罪恶的两手前伸,放在胸前摆出戒备的架势。 “你是什么人?!” 可笑。 一个险而得逞的人,现在正恼羞成怒。 而她没有回应,只是缓缓坐起。 将血红的床单轻轻掩在肩上。 “傻瓜,我是你的疯丫头呀!” 我一看,她竟像莉莉丝! “枭,是我!” 我一看,她竟像千! “大番薯,你转过去!” 我一看,她竟像小雀斑! 再也忍受不了,我失心地大叫一声:“够了!”希望破除魔障。 睁眼去看,她可算谁也不像,只是一个陌生的年轻女人。 “够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从刚刚开始的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我高声喝道:“你是我的挑战者,对不对?至于你的身份…你知道我的贮藏物是什么吗?倘使你知道还敢于明目张胆地挑衅,那你必定是个魔君。让我猜猜,你的名字应该叫玫!你在用你的能力使我混乱,使我失控;你在干扰我的心神,破坏我的状态!但你以为我会就这么任你摆布么?决不!我现在不想动手,识相的,你自己走。” 她听闻,无谓地笑了笑。 一笑倾城。 然后拨开自己额前的长发绕到耳后,细长的手指渐渐松开了先前搭在肩上的床单。 随着床单滑落。 …… “你休想!” 我不顾三七二十一,猛地朝床上的她飞去一腿。 可惜踢了个空。 “业!罪业!” 待一切醒目,床单仍是雪白的。 没有腥艳的血红,没有赤裸的女人。 但有若干蔷薇属的花瓣。 零落地轻轻贴在枕上。 第139章 阿修罗:恶果 荒唐。 我掩面叹息,脑内还在嗡嗡作响。 “那些花瓣无疑证明她确实来过。” 可是现在房间里却又只我一人呆呆站立,在一片明灭的灯光下…… 没奈何,我最后只剩先去洗上一把脸冷静冷静的想法。 于是推门走进盥洗室,随手点灯,迎着镜台就打开了水龙头——两三捧温热的水往脸上送去,片刻即舒缓少许。 “花瓣而已,别疑神疑鬼了。” 然而再抬头时,方得不久的舒缓就立刻荡然无存,所有的自我安慰亦都在扭曲与怪异中重新被失常的感官所支配,开始变得张牙舞爪。 因我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就好像正在融化的雪人!眼耳口鼻都从软稠的脸上如同粘液般搅糊在一起,甚至逐渐下坠、脱落。 忙用手贴上脸颊,原来无事发生。 “所以这是什么状况?” 没有任由紧张的神经就此崩断,我很快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那个女人造成的幻觉还未消失!” 设若她真是位魔君,那这样的影响绝不可能只当作小打小闹。她必要使我浑沌到跌跌撞撞地走上角斗的生死场,然后便可不费吹灰之力就将我杀死…… 她已经提前算计了我! “为什么?!” 我不解地一拳砸在镜面,将正在融化的倒影分裂成十八片破碎的残像。 “怨不得别人,我恨我自己。” 现在所遭受的一切,说到底都是在为亲历时头昏脑热而不计后果的行为结账埋单。 论其代价,须是我豁出命去也要给自己解决后患。 “得找到她,在上场之前。” 没有想明的恶语不言而喻。 在这失序的世界里,誓不杀人就定要被杀;我既已存活,更少不免在习惯成自然的屠戮中沾染血污。 纵使堕于无间,却别无选择…… 轻简着装。 我破门而出。 带着杀意,像一把出鞘的剑。 然而没走几步,这汹汹的气势就被眼前所见的景象给折损大半! “前方哪里还是我来时所经行过的长廊?” 前方分明是路径笔直通往幽冥! 那四角的道口如今正歪折地向着八方倾斜;那对望的尽头如今正斑驳地循着黑暗隐遁;那邪辟的顶灯如今皆吊诡异绿如同狼眼,那腐败糜烂的地毯皆腥臭翻卷好似人皮…… 这路,我一眼看不到头,因它黑雾笼罩,但不得不走。 走即向着那深渊,去往阴间。 “你下来!” 恍若无端生出鬼卒在朝我尖声嚷嚷。 “缘何是下来?我偏要平步。” 此刻的心中强定,实是我说服自己“无罪”。但不论真的偿清也好,或是自欺欺人也罢,路都的确重归踏实,引我要鼓足勇气穷追到底。 转而我看见。 脚边飘洒着同枕上一模一样的花瓣,连缀成线,接节成索,向着黑而更黑处蔓延。 “你在给我布置陷进?” 那一刻,似有犹豫。 我回身顾盼,但见暂住的房间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冰冷的石墙紧贴背后。 这说明幻觉愈发严重! 再不可迟疑,我飞身刺进黑暗之中。 “即使是个陷进,亦只有如此。” 听着耳畔窸窸窣窣、不知从何而来的声响,未知的恐惧在层层渗透。 直到头顶幽绿的灯光愈加强烈,我才发现那是无数墙画中抽象到只看得出大体形状的各色人等在窃窃私语。 他们都在议论着我,逼我重温摄人心魄的闪光灯。 “你太过卑鄙!” 毫无防备中,我霎时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待我看清其样貌,则即刻大惊失色。 “是你!” “对,是我。” “你…你怎么会……” “我怎么会活着?” “不!你怎么也在这儿?” “我在这,因为要让你还清欠我的。” 扑的一声。 我不觉双膝跪倒在地,近乎以最卑微的姿态屈身在他脚下。 “不,不不不!对不起,对不起…是我不对!都是我的错!我求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好吗?我已经为了这件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我,我还没有一天不在后悔中熬过!求你了,求你了……别再……” “别再什么?别再追究你的责任?” “可我已经偿还!” “你没有。你在把你的不幸当成委屈,而从没想过这是罪有应得。” “那你现在到底要我怎样?” “我现在就想要你的命。” “不可以!” 只是此话一出,眨眼的瞬间,我的手竟已莫名其妙地贯穿了他的喉咙。 “为什么?!” 我声嘶力竭。 “我……我没想过!” 而他淡然而立,嘴里在冷笑。 “你瞧,我没冤枉你。因为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为了自己而做出相同的选择。你这个言行不一的伪君子。” 一瞬间,所有的墙画都开始哄堂大笑,如同索命梵音。 紧接着,我手上的头颅也开始喷血。 那刺鼻呛人的血! 那灼热滚烫的血! 溅了我一脸。 “我要逃。” 想到这定是不实的幻觉,我终于重获将手慌忙扯出的力气。 可连带血丝的触感还是那么真实。 一个掉了脑袋的人。 一个丢了脑袋的人! 转眼间,我甩开阔步将他撇在身后,伴随一阵唏嘘、一阵倒彩。 他们在重复着同一句话:“再给一次机会,还是这么选择……再给一次机会,还是这么选择……” 我自己也在流血。 害怕最害怕的循环,循环而循环再演。 最后跑到喘不上气来,我才见到走廊尽头的电梯。 狂戳按键,门一开就往里挤进。 “安全了吗?” 我大口喘着粗气。 环顾电梯内的一切,却发现四面都是令人崩溃的镜子,将我无限复制。 然后侧旁冷不防传来一声闷响。 有东西从缺了口的天花板上砸下。 我一看,是个人头。 “假的!是假的!我不会上当受骗,我不会还上当受骗!” 我在怒吼。 而那颗人头充满哀怨。 “为什么要杀我?” 定睛观瞧,收悉一张陌生的脸。 “我不认识你,不是我做的。” “就是你做的!” 他顿时双目涌血,厉声大叫:“我不过是这酒店的服务生,为什么你要刺穿我的喉咙还把我的头给扯下来?” “刚刚的是你?!” “你逃什么?我追来了。” 只见这人头一下子涨得通红,额顶还冒出一对冲天牛角,接着原地腾空就向我扑来。 而我则在排山倒海的讪笑与责骂中,被迫同一颗人头展开殊死搏斗。 …… 一层到了。 梯门开启。 最后的最后,里面除我以外,就再无他物。 此时天亮,光明照耀大地。 我心有余悸地踱步而出,走到正堂外…… “都结束了?” 正当我以为一切回归宁静之时,一架胶囊从天而降,里面还伸出一只巨手把我提了进去。 “阿妹?你的手怎么这么大?” “阿乜春啊?你今天要上场了知道不?怎么还晕头晕脑的?喂,清醒点!” “今天?!怎么会是今天?!” “不然呢?你是不是睡蒙了?” 我一愣,鬼使神差地忙去回望酒店内的电梯——那个血淋淋的人头分明还躺在地上。 至于梯门合拢的最后一刻,他仍旧幽怨地瞪我一眼。 立时,头痛欲裂! “哎!怎么啦?医生,快给他做个检查先。” “好的。先生,请你靠过来点,看着我的手电筒……” “千?!千!”我瞬间泪如泉涌,呜呜哽咽着吞吐道:“我又杀人了,我又杀无辜的人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啊啊啊啊,对不起你……” “先生,请你深呼吸。” “慢着,他这是怎么回事啊?” “还不清楚。但是心率过快,脉搏也很乱,怕是受了什么刺激。” “不会傻了?” “得让他先缓缓。” …… 晌午,我勉强入场了。 至于究竟是如何略过垂死的状态,又是怎么来到这里的,我自己都讲不清楚。 其间的过程更是通通模糊。 此刻我正站在一片围垄的荒地,看着对手缓缓走来。 “你嗅到过绮梦花的芳香了吗?” 那个女人远远地问道。 而我闭口不答。 “你已经用不出你的贮藏物了。” 那个女人冷冷地说道。 而我保持缄默。 “我要来了噢。” “来。” 砰的一声枪响,我击中了她的眉心。 “贱货!死!去死!去死啊!下地狱!”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我连开数枪,把她打到血肉模糊。 她说的没错。 我的确用不了贮藏物了,所以枪就是我从胶囊上偷偷顺来的。 怀着胜利的喜悦,我小跑小跳起前往检查尸体。 但当我来到她身边、看清她的脸后,才醒悟到自己应该号啕大哭。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别人。 她是莉莉丝。 我的疯丫头。 被枪弹击断的血芒刺粉碎一地,我心中最美的容颜也分崩离析。 我至今想不开,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在生死场做我的对手。 …… “老对头,嘿嘿,没想到?” “不要。” “少废话,接招!” 砰。 …… “枭大哥,对不起。” “不要。” “可我必须得活着呀!” 砰。 …… “傻瓜,开枪呀。” “不要。” “那你会死的。” 第140章 远离颠倒梦想 闲适地坐在飘窗边的茶几旁,沏一盏温热的奇兰茶。 这是农业圣地穆梅尔分治区的驰名特产,也是我在此前从未幸尝过的上等饮品。其味飘香淳郁,第一泡便满溢间房;微苦,但只待稍纵后即唇齿甘甜;沁入心脾,又能荡污浊而叫人神朗气清。 小抿一口,置杯手边——我感觉前所未有的舒畅正在包拢每一寸肌肤,好似冬日里沐浴温泉、耳边悠悠传来交响乐的奏鸣。安逸地仰卧于此,自在吐纳呼吸,近如同身居天堂一般美妙。 茶盏中,蓬蓬的清雾蒸腾。 明窗外,三两只雀仔交交鸣啼。 阳光明媚。 “先生,请问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了。” 我微启双眼对那高挑的侍者轻轻摆手道,他即转身离去。 “噢,等等。” “先生,什么事?” “不紧要啦,就是想说声谢谢你。” “您客气了,这是应该的。” 我惬意地笑笑,发现这个进来时眉头一直紧锁的小伙子总算嘴角上扬。 “成日给傲慢的原始种人服务当然不值得开心。”我心想,“愿我能为改变这种紧张关系略尽一份绵薄之力。” 虽仅此而已,我是真心的。 何况我现在要感谢的可不只有服务周到的侍者。我还要感谢危难,感谢饥馑,以及感谢这个点醒我又慷慨地再赐我机会的世界。 “再做一次选择,必定不同。” 收拾好茶具后,我不住哼起小曲,对着窗外车水马龙的大道。 自奥伽墨入我眼中来,它从未如此明亮过。 身后,踢乱的床单已经叠好。 枕上的褶皱也被抚得平整。 世界仿佛在此刻焕然一新。 即便还有两天。 所以那又如何呢? 我认为现在没有任何苦闷。那些可怕的事情都已远去,混乱与浑沌亦不过是我心绪的扰动,它们都同客观实在有着本质的差别。 眼下,迷蒙中的受训使我在清醒时收获,没有比这更令人欣慰的事了。 找到床脚边的旅行箱,里面叠满了小雀斑帮我细心备好的便装。 她没问过我对衣服的风格有什么要求,所以干脆将自己能想到的所有风格按每款都不重样儿的各塞给我一件。 我没有挑选。 随手换上一件类似嘻哈风格的外衫就出了门。 一种全新的尝试,我知道。 以前我不苟言笑,严肃冷淡,拟作夜枭实不为过;从不曾装扮得新潮而宽和近人,又总与旁人格格不入,竟像个另类般过完青春。如今我意识到这一定让我错过了很多人生该有的色彩、一定让我和许多本可成为伙计的人都遗憾地擦肩而过。 何必那样苛求衣装啊? 我正需要的就是改变和悦纳点点滴滴。 乘电梯下楼,于四面镜中端详自己的这身行头,我希望在将来可以去学学说唱,跳跳街舞,把一直有兴趣做而从没迈出第一步的事通通完成,生活就充实多了。而并非是只有格斗,在满是沙袋的拳馆中堆积厚厚的茧;也并非是只有对抗,在血泪输赢中投入极端的执念,给自己和别人都创下重重的伤。 “无嗔恨,无嫉妬。” 来到餐厅,于众人中寻找空座,静静地享用美餐。 用毕,一个不经意的抬头让我望见对面端庄优雅的姑娘。 我在看她时,她正巧也在看我。 没多想,我径直走到她身边,脱帽致敬: “美丽的小姐,早安。” 她略带欣喜与惊讶向我点头示意。 于是我便回应以微笑。 “我很快就要离开这里了,唯有你的笑容让我对这儿印象深刻。为防以后再也见不到你,也祝你午安、晚安!希望你有个愉快的一天!” “谢谢,你也是。” 不刻意,不躲闪,顺其自然。所有友善的念头都是在脑中刚刚浮现便付诸行动,想说的话亦是不加繁缛修饰。我感觉好极了,为这人生中第一次主动的搭讪,原来并不像我曾经想的那样——只要是男人对陌生的漂亮女人所表现出的热情,没有一句不是出于生理反应所驱使的勾搭。 我可以做得很好,问心无愧。 “无痴欲,无贪念。” 走出酒店,根据侍者的描述,我轻行朝向前往作战整训计划中心的路。 那儿当然不是个讨喜的地方。 但它究竟也不是在失序的狂乱中尸横遍地、诸魔死斗的修罗场,究竟也不是唯一会使我害怕、使我被痛苦的绝望之海所淹没的归宿。 去那儿,只是听从老狐狸的安排,在上场前做个体检罢了。 “还有什么事是比得知自己没有犯下大错,不过虚惊一场来得更加令人庆幸的呢?没有了。” 这感动,就像儿时梦见自己因为顽皮惨遭爹妈遗弃,醒来时发现爹妈仍在身边一样——从此发誓再不闯祸,投身跳进爹妈怀里泪流满面。 我步行如风。 又从容不迫。 为了自己在乎的每一个人,成就更好的我,这是现实的不同。 我要用这重头来过的机会,证明我已重头来过。 不为前世所累,因为今世正要悔改。 因此无所挂碍,豁然开悟。 “无挂碍故,无有恐怖。” 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 第141章 何至彼岸,各负使命 拿着我的体检报告,仓显得有点心不在焉。 一开始就是他让我拿出来给他看看的,然而等我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将报告从挎包里找出并递到他手上时,他的目光又不像是真的停留在化验单上。 这种感觉,就好似他并非关注单子上的内容,或者已经知悉,纯粹只是无意识地找了个同我寒暄的话题。 我体检时是大清早。 午后才刚出的报告。 傍晚时分在水纹市的涟岸大道上闲逛,然后就赶巧般撞见了仓。 他穿着件深棕色的夹克,又同我一样戴了顶窄檐的鸭舌帽。迎面走来,我们若仅凭第一眼,几乎都没认出对方——我大概是只记得他穿制服的模样、他大概是没想到我突然换了风格,直到我们在迟疑中愣神地相互撞到肩膀…… “嚯,你怎么在这儿?” 我见他错愕,率先问道。 他低头笑笑,只道一句:“真巧,我休假了,来随便走走。” 于是就发生了那一幕。 待他向我问起体检一事,我便猜出多半是老狐狸或小雀斑让他来的了。 “哈,你看我没什么问题?”我咧着嘴开了句玩笑,“我也看不懂这些指标,不过现在还算是有精神的,睡了很久的觉,该补的也都补上了。” 对此,他没有回答,只是愣愣地反复阅览着单子。 我不禁怀疑他甚至都没听到我在询问什么,尽在想些心事了。这让我多少感觉紧张。 “莫非体检出什么毛病?” 半晌,他终于将单子从脸上挪开,露出一副黯淡而没有光彩的神色。 于是我的心一下子就落到了谷底。 “枭……” “你说。” 他欲言又止,最后叹了口气。 “算了,没事。” “别呀!到底什么情况?哥们儿,你这样会让我以为自己快不行了的。” 他听我这么说,强挤出一丝笑意。 “你多心了,没那么严重。只是…嗯,你被麻醉太久,现在管道恢复得很慢,贮藏物存量也很低。根据作战检测标准来进行评估,你在三天内可能发挥不出原有实力的三分之一……” 此时,街边的路灯亮了。 宽敞的大道伴着空阔的江景以及来来往往的胶囊,在晚霞与路灯的映照下融绘出一种暖和的色彩。 我在心里感动。 同仓认识,也不过就是少少的几面。虽然并肩战斗过,但我真没意料到他会如此重视我们之间这短暂的交集。 真是个实力与温柔并存的男人。 看来小雀斑的眼光还是很独到的。 起初我有想过,会不会是她不方便与我见面,是故托仓给我寄来问候。但此刻看到仓的神态,我就知道他一定不只是简简单单地来给我捎口信。 忧虑,必然是由内到外的。 所以像我这样极端体会过数次的倒霉鬼,最能感受得到——仓的神情和语气,表现出的皆是真真切切的忧虑。 只是他忧虑到几乎憔悴的程度,让我觉得古怪,就好像他将我的遭遇当成了自己的事般,是设身处地的真实。 “我以为什么呢!不打紧!” 我知晓他的心意,想告诉他我的状态很好,所以痛快地拍了拍他的肩头。 没想到力道不大,竟让他颤了两步。 “怎么了?你气色不对啊。” “没什么,工作压力太大。” “唔,那是该休假了,好好放松一下!另外,你不用担心我啦,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我现在这么觉得。最重要的是不怕将来会发生什么,给自己信心以及做正确的选择,我认为这能克服一切。” 他听完,摘下帽子凝视着我。 “克服一切……如果…会死呢?” 一阵凛风扑面划过,捎带着江滨淹湿的水汽,正像是风魔微声的低语。 我严肃起来。 “明白你的意思。” “你明白?” 他很吃惊,褶皱而沧桑的眼角抽动了一下。 “你的意思是担心我会遇到魔君?实话说,我的确这么想过。有人希望干掉我已经是可以肯定的了,何况这些人的后台还很硬……” 我无谓地叹了口气,想起昨夜的梦与梦醒时对自己立下的誓,即刻又重新振作。 “我清楚他们一定不会放过这次机会,当日必定十分凶险。但我要说,即便发挥不出原有实力的三分之一,我也会义无反顾地去的。我有我的志向,是要以此改变这个世界。这听起来很狂妄,也像是痴人说梦,我懂。可是,通过这个方式,如果能尽我最大的努力,想方设法去拯救百万人千万人的生命,那就是成就一项伟大的事业!为了这样的事业,我即便身死也无怨无悔了。不是说我有多么宽广的胸襟、多么高尚的气节,能够清高地说着这些大话,正相反,我承认我还一直都是个贪生怕死,又爱慕虚荣的人!我这么做,为了要改错,弥补,救赎罢……上天给我一次重来的机会,我怎么可以再染恶尘,不思悔改,继续那些使我困厄到像在汤镬里挣扎般的罪过啊?我不希望在我合眼的那一刻,心里还尽是懊悔。这一次,我自己选的,我决不能还像从前一样。所以无论结果如何,我都得上,至少都要问心无愧。” 一瞬间,他似乎很有触动,怔怔地望着我许久。 我不知道此刻他在想些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现在的心绪定与刚才完全不同。 “所以这就是你要做首席的原因?” “仓,我信任你,所以和你说这些。” 他认真地问。 我诚恳地说。 然后我便发现,从他的眼神里,不知怎的,突然就多出一种无端无源的使命感了,可是同样的,悲戚竟多加一分。 最后他上前攥住了我的胳膊,紧紧握住我的手。 “你让我看到这个世界的光了。” “过誉啦,哥们儿!你也一样。我只是在做应有的偿还。” 隐隐约约,他和我像在做诀别。 之后我们就没有再多说什么,简单地示意后,便按照各自的计划继续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夜幕逐渐降临。 我们背道的影子交错。 他的脚步声渐远,笃笃的,有些沉重。 我抬头望天,默默的,只见断虹。 “总觉得哪里不对。” 我独自想到。 “仓在惆怅。是为我惆怅吗?” 我停住了步伐。 “那么他还真是个值得深交的人啊。回来以后,一定得好好了解他才是。” 又走了两步,我才终于觉察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种似曾相识,就像照到一面镜子——而镜中的那个人,正与曾经的我形神皆拟。无论是疲惫的双眼、倦乏的身体,还是麻木的语气、黯然的叹息,它们都是一个正在受伤的灵魂所发出呻吟。 如出一辙,是和我的过去。 …… “仓!” 我急切地回头想要叫住他。 而当我回头后才发现,原来他也在同一时间回头望向了我。 “我要回我的旧家看看,要不要一起?” “当然!走!” 我轻呼一口气,小跑着跟上前去。 第142章 朝花夕逝 仓的旧家在水纹市一条高坡路的尽头,道路两边挤满了矮小的平房。 此地拥有街坊无数,在往日当属繁闹,可如今却只见得十分萧条。经行许久,我才意识到原来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隆恩社区”,那么现时所见之景似乎就可以说得通了。 都是墨庭议造的孽。 曾几何时,那些一肚子坏水的议员们暗中密谋兴起一股伪善的热潮——纷纷提议为“幸运的”异生种儿童建立“慈善保护区”,大肆宣传获得资格进入该社区就能享受到的居所、餐饮与二十个恒星周的“清算豁免权”。 看起来确实很有诱惑力。 是故当时为了争得这样的“幸运”,让无数异生种父母拼尽气力竭尽血汗!甚至替清算者们无偿劳动、不求贡献度的回报也想让自己的孩子住进这里。 可怜天下父母心。 谁能想到他们用命换来的“幸运”,非但没有让子女健康成长,反倒还将这些无辜的小生命推向更加绝望的深渊? 脱离了父母,他们便成孤儿。 进入了社区,他们便遭蒙蔽。 年少时不谙世事、不为生计发愁,踌躇满志地以为人生还有很多事情可做,长大之后才发现自己少了摸爬滚打的经验,其实连给人卖命的机会都很难争到!在寻找工作的歧路上把鼻子碰扁、溅上满脸鲜血,最后也只能无功而返,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豁免”的时限渐渐凋零,最终被归为糟人一类,从此颓废地等待依旧逃不掉的清算之日、命数也将定格在远低于异生种平均寿命的二十纪…… 细思极恐。 到头来,尽是议员们的一场阴谋。 他们略施小计,就让市区里多了不少心甘情愿做牛做马的人;稍施小惠,就提前宣告了过剩人口的死亡。 等到釜中的温水行将沸腾,一切都晚了。 于是便会促成如今这种自暴自弃的萧条。 但讲真谁在乎呢?这颗星球上的芸芸众生都不过如此。或许等他们死完,这个社区还会有其他孩子住进来? 紧接着重复新一轮的循环…… “所以你知道了,自一开始我就和他们是生活在一起的。” 仓走在我前头,上坡的路使其步履更加沉重,额角压得更低,仿佛羞于见人、愧对四邻。 “这么说你也生在编制外?” 他停下步子回头看我,微微欠了欠身。 “是的,我出生在这里,没见过父母。但拉扯我长大的都是异生种人,我便以为我自己也是个异生种人。直到……” “我懂。直到清算者循着名单找上门来,残杀过后把你从他们身边抢走。” 说罢我俩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他道:“你我很像。” 我道:“何止?简直就是翻版。” 末了,我走上与他并排,愈发觉得亲切,可自此往后,每前进一步,我们与周遭的违和感就更多一分。 原因不言而喻。 等待清算的糟人们可没有心绪肩并着肩在他们的住处——那些单薄的、易毁的、最后的避风港以外的地方闲逛。他们更不可能悉心打扮,穿得似我们这般齐整——通常是只要有一块能够蔽体的破布就能心满意足。 故而依照这个道理,那些落入圈套中的苦命人们几乎只需用眼角的余光就能即刻确定我们的身份。刷的一片往上,霎时间全都悄声而迅速地闭上蠹门锈户,仿佛这么做完能够制造出点虚无缥缈的心理安慰,以供他们颤颤倒数自己剩下的日子。 可怜。 就在我们打算加快步伐的时候,侧旁的草堆突然簌簌作响,不慎漏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人。 我吓坏了。 从五官上来看,他很年轻,但是已经干枯到犹如我在费伦多地下时所见到的那个人造人1899。 他是这里的住户吗? 所以说的餐饮其实也是个幌子?抑或是,对待板上钉钉的糟人,议员们便默认无需再遵照原本就如同狗屁一般的协议? 正当我哀悯之际,仓的一声轻呼更让我感到莫大的难过。 “小米,是你吗?” 这个堂堂的大男子汉声音哽咽。 我一时间也不知所言了,只能呆呆地把目光望向别处——至少不再停留于那个令人看了心疼的躯体上。 头脑放空。 我明白接下来是仓的感伤。 此时只有头顶一朵晚逝花。 轻轻飘落。 第143章 藤原先生 “是我啊……” 仓轻呼着,可那个瘦骨嶙峋的苦命人没有回应,甚至不敢抬头望他。 “别害怕,小米,我不会……” 仓不甘心,希望轻轻扶住他的肩膀,没想到却换来一阵更剧烈的挣扎。 “还有两期!还有两期!” 萎缩到真如米粒一般纤细的小米突然失心而恐惧地大叫起来,紧接着开始在他破烂褴褛的衣裳中死命翻找。 他的动作很慌张,像丢了魂一样。 最后终于掏出一张揉皱发黄的纸来,却当成至宝似的双手捧起,直到高过头顶、压低身子,仿佛卑微的奴隶在向主人呈上路边发现的钱币。 见我们没有反应,他更大惊失色。 连忙将纸放在自己污糟邋遢的胸前贴平摊整,两眼是泪,嘴里仍在念叨着:“还有两期!还有两期啊!” 这时我才发现那张纸正是他的清算豁免证,其行款字迹虽已模糊,但公戳钢印却保留得清晰可见。所以他嘴里不停念叨的,无疑便是自己“法律上”所规定的剩下的时日…… 瞬间,鼻头酸胀,我想起了老伯。 仓亦以手掩面,几近跪地与小米平视。 “小米,看清我,我……我是……我是哥哥啊!” 他以一个少年般的口吻柔声说道,但语气中因沉重岁月所造成的肝肠寸断及迟疑、犹豫并内疚、躲闪尽皆无法掩盖。 最末顿顿地讲完。 仅有那么一瞬间,小米像是变成了座凝固的雕塑,然后再融化,眼里又闪过一丝光芒,但全都是转瞬即逝的。所有充满温存的特征尽在两秒内便通通拧转一百八十度走向了极端的对立。 他看着仓,不再低微或动容,反而像是在看一个天大的谎言、像是在目视一个把所有美好事物恶蚀成废土的魔鬼。 见此我无比心碎。 因为相同感受的体验曾一样不少。 我深知这种滋味! 这是旧时同甘共苦,如今却身处两个截然相反之世界的人对视时所产生的不解。无论是劳累、厌倦、困苦还是彷徨、无助、惊愕,似乎皆被一次身不由己的“背叛”给放大了几百倍,以至于最终变成足以摧毁任何交情的重磅炸弹。 我不知道仓是不是自他被收入编制以后第一次回到这里,但就我而言,的确是隔了整整三个恒星周才悻悻回到拐角巷,且在毫无防备中与老伯重逢的。 惭愧地说,这么做需要很大勇气。 而问题就在于,那一次的重逢,老伯接受了我,我也在得到原谅的错觉中继续交替使用着不同的两张面目。可仓和小米呢?我现在一点也看不出来。 仓比我坦诚,这或许会让他更难走出阴影,何况作为昔日“兄长”的羁绊更深;小米只是个后生仔,他亦不可能像老伯那样慷慨地把世事看淡,何况自己即将遭到清算…… 最后的抱憾,是我看见小米突然奋起将仓给推开,然后引颈疾呼着跑掉,消失在我们的视野范围——徒留凄怆凌厉的一声声“不公平!”疯狂重复,回荡于整个社区。 可怜仓痴傻站在原地。 我想他一定被狠狠地击中了,反复挣扎于残酷胜过噩梦的现实: 眼前是为了生存低声下气的“弟弟”,自己是为了生存于心有愧的“哥哥”。到了,低声下气的一方不知从何吞噬能量,竟爆发出绝无仅有的威力,给予了于心有愧的一方致命一击。 他不追了。 因为疲惫,也不再有信心。 “对不起。” 站在一旁的我只能依稀听见这句微声的呢喃,沉默地看着他低下头去。 “走,仓,我们走。” 我见他几度转身,希望告诉他不必勉强,倘若实在难受,我们就离开这伤心的地方。 但他的执着与担当责任的决心令我十分感动。 直到最后一次想要逃离,在往回迈出那一脚前,他还是拼尽全力使自己面朝家的方向。 于是乎我心知肚明了——摘下帽子并脱去上衣,将其里翻作外来着装,换一身严肃的白。靠近仓,做他的支撑,在身后轻轻推了他一把。 接着我们便能继续朝高坡路的尽头前去。 “枭君,谢谢你。” 我知道真挚由衷的话一定是用一个人他最眷恋的语言说出的,好比现在这句。对此他像是不知觉般,当然就没做解释,不过恰巧听懂了的我竟无半点隔阂,只感觉十分欣慰。 然后是无言的一阵默契,我们来到了那座小屋门前。 虽因年久失修,这里已经很破败了,但是屹立于高坡的最顶端,它仍旧像一座不倒的方碑,披星戴月,任风霜雨雪,岁岁俯瞰着大半个水纹市。 晚风吹过,屋檐下的风铃悦耳动听,伴一只小巧玲珑的晴天娃娃跳起旋转的舞蹈。 仓沉浸在这一幕,体会身边瞬息。 他轻轻说道:“起风了。” 我表示赞同:“是啊,起风了。” 而后突然就有了种快要落泪的预感,于是连忙转向背风处,“未雨绸缪”地笑骂沙子并搓揉起自己的双眼。 出人意料的是,在只剩聆听与用心触碰的世界里,我又感觉到幸福,泪水亦不再有。睁眼后才发现,原来是仓悄悄地开放了管道,正用他的贮藏物调和那不经意而来的自然之风,并与其交汇翩翩,如同华丽的探戈。 他在为我拨去风中的尘埃啊。还以他令人惊叹的对风的控制力柔缓着气压。在他的领域内,我嗅到让人安神的泥草芬芳,听到绵绵的回响萦绕耳畔,喧嚣与燥气则被阻挡在外…… 此时此刻,我只想驳斥所有称他为“风魔”的人。我要驳斥,因为我所见到的他,现在就像童话一样美好。若非今天,或许我永远也不会相信清算者们用以杀人的贮藏物原来可以变成良善的精灵,而仓向我毫无保留地展示了。他不是魔,他可以不是魔,纵使他犯过错、蒙受着解不开的误会,他都只是一个因为迷失而痛苦,但心中仍然有爱的普普通通的人。 “眼睛好点了吗?” “哈哈哈,哎呀,多谢了。” 他莞尔一笑,推开自己家门。 我便跟了进去。 屋内很小,而且灯光已经不亮,初入时只有黑黢黢的一片。好在他凭着记忆在暗中翻找,最后点起一盏烛灯。烛火虽显阑珊,但能在黑暗中发光发热,我相信它就必让人享有温馨。温馨所到之处,则是那一幕幕陈旧但从未变改的回忆——有玄关、有屏风、有茶桌、有榻榻米…… 还有一道墙上挂满的照片。 在满是泛黄的岁月磨蚀中,我认识了儿时的仓。那时的他,眼里闪烁着活泼与开朗,同小米以及诸多年岁相仿的孩子站在一起,勾肩搭背;那时的他,好似个奋勇争先的孩子王,做什么都冲在第一个,一往无前;那时的他,总把身影留在大伙儿憧憬向往的眼里,意气风发…… “好痛苦。” 不知过了多久,又是一句我恰巧听懂了的话。 可是听他这般讲出,我的心里像进了刀子。 “温柔到底!始终把痛留给自己一人承担!仓,仓啊,其实我能够听懂你在说什么,所以请让我和你分担一些!” 话堆积在咽喉,正当欲讲未讲时,他却从抽屉里取出一瓶陈年老酒。 “一起?” “当然。”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认为这是个刚好的决定,于是毫不犹豫地加入与他对饮。 理论上来说,只要精通对自身管道的控制就可以加快代谢,滤出酒精,从而千杯不醉的——疯丫头曾向我演示过。然而仓的次次干杯,却明显都是奔着喝到断片儿的程度而去。他不可能不知道开放管道以作醒酒的方法,所以他必是有意要醉,还要醉得彻底。 起初我想要陪他,可惜久之便发现自己在他强大的“攻势”面前愈发力不从心(我仍未识得醒酒之法)。他也毫不留情,硬是将自己喝到了趴在桌上抬不起头来。 一瞬间,我心中有股说不出的奇怪。这奇怪,正是我早些时候与他在涟岸大道上相遇时就已经感受到了的。 之前我迟钝,没法精辟地做出总结,现在我可以很确定地说,这就是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苍凉。 是啊,我明白了。 我身上正背负着他所心心念念,集无限渴求希望达成的任务啊——改变现状,让平安喜乐降临这个世界。 “枭……答应我……” 仓仍旧趴在桌上,但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腕。 “你可以的,你可以的,你一定要做到!答应我,改变这个荒唐的世界!无论多艰险,你都不要放弃,要坚持下去!答应我……一定要做到……” 他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却还在复述强调着同样的话。 “好。我答应你。” 我亦紧紧握住他的手。 “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做到的。并且因为你,我知道这世界不会让我在这条路上行得孤单。无论如何,我都会拼命、拼命、再拼命。所以仓君你也要加油啊,振作起来。今后我们一起,一起!我们一定会实现。” 听完他终于开心地笑了。 而后像孩子一样嘟嘟囔囔地又说出一句话。 这次,我可就听不大懂了,唯独只依稀辨认出了个“鲷鱼烧”…… 夜已过半。 温柔的风也酣畅入眠。 我透过窗扉看见屋外满天星宿,胸中光明万丈。 “为此,我绝不会死的。我要信守承诺,打败那些站在暗中谋划与算计的人。若是魔君,我也会凭着仅有三分之一的实力杀给所有人看!” 起身准备离开,最后再回望一眼熟睡的仓。 “被一个初识不久的男人记挂,是这种感觉……” 临走前,我脱下身上的嘻哈外套,轻轻披在他的肩上。 “相信你一定会快乐起来的。相信这世界一定会快乐起来的。” 我轻声道别。 出门后看见围屋的石砖墙上有一面木牌写着两个汉字。 我深深鞠了一躬。 “藤原先生,再会。” 替身 仓已经不在了。 我没有找到他。 指不定眼下这种情况正处那些大人们的算计之中呢?无关乎我经历太多烂事便习惯“诬赖”他们,关乎的是身后确有个看不见的家伙已在悄悄靠近。他或许能做最好的证明。 空荡荡的隆恩社区、空荡荡的藤原家以及周旁像午夜剧院一样的冷寂。我的头脑忽然异常敏锐。 “你够胆再往前一步。” 我猛地转身开放了管道,缝合线蓄势待发。 “嗯?你能感知到气息么?警惕性还不错嘛!” 话毕,身后一个人渐渐显现出来。 “是你呵。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望着那个穿着修身礼服、留着一撇小胡子的大堂经理,他总让我联想起拉尔夫?费因斯在《布达佩斯大饭店》中饰演的礼宾员古斯塔夫先生。可惜在眼下的气氛中,他没有古斯塔夫先生的亲和力,我也对他没有半点好感。 “我相信我们之前已经谈过了。” “是啊,是啊。” 我带着威吓凑近一步,缓缓将开放了管道的手指移动到他脸上。 “经理先生,你认为你还活着的原因是什么呢?让我告诉你,无非是因为我想做个严谨的人,趁你在还没动手之前好向你确认清楚,否则你我都会十分尴尬。你说是吗?回答我的问题。” 他听闻侧过脸来微微斜眼看我,那一撇轻佻的小胡子向上翘了翘。 “动手?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既然你坚持要我告诉你,我是不会拒绝的。我就是你本次‘入职仪式’的联络人,你可以叫我影子先生。” 听到这话我冷然地笑出了声。 为他拙劣的表演。 “影子先生?您还真是挺自以为是的啊。虽然我不清楚你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你以为仅凭这样侃侃而谈就能让我相信你?”我不紧不慢地拧动脖子,活络筋骨,然后对他嗤声讽刺。 “就现在而言,你应该没有理由不相信我。”他拉开袖子看了看手表,暗示时间,然后大无所谓地说。 “够了。别得寸进尺!” “好好好。你冷静一点。” 于是他乖乖停下没了动作,身板像电线杆一样笔直,看起来也足够温文尔雅。但我丝毫没有放松警惕——指向他的手指更像开了保险的枪。但凡他再敢倾身向前,或是嘴里念叨出些难以理解的语言,或是突然又在我眼前隐身,我就会在毫秒的瞬间将他分成两半。 “不相信你是有原因的。要不我讲讲曾经遇到过的事?” 他摊了摊手掌。 “就在我初到墨城的时候,有三个像你一样会隐身的家伙想要取我性命。我好不容易活下来了。自此以后我就发誓一定万分警惕那些偷偷摸摸,想要利用隐身来搞暗杀的废物。” “我很抱歉,那可真是太糟糕了。不过实话说,会隐身的可不一定就是像我这样的光学贮藏物呢,兴许是匿形着装?噢,那玩意儿可金贵得很,带出来就像是下了血本!不然……还有其他的视觉伪装?总之和我没有关系。” 我承认这位影子先生不好敷衍。他对我肯定是知道些什么的,不过直至现在都还守口如瓶,回答的语气也保持着四平八稳。一般程度的挑拨恐怕没法让他露出破绽了。 于是我转移话锋。 “这样啊!那请问你这么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假设你确实是我的联络人,早些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见不得光地跟在身后,直到被发现了才说明身份。影子先生?你很可疑啊。” 对此他装作无奈地伸出小拇指在自己的眼角下轻轻扣了扣,实则毫不在意。 “老实说,不过希望你可以不要再追问下去了。作为你的联络人,这其实就是刚刚发生的事。哦不,准确地来说,其实是在刚刚,在我可以确定事态的发展方向以后,我成为了你的联络人的替身。对。这么说比较合适。所以理解吗?如果较真的话,我可是在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你我的身份喔。不理解嘛……也没有关系。总之现在和我走,为明天做做准备。” “你他妈在胡扯些什么鬼话?!” 他长叹一声。 “喏,你瞧,我怕的就是这种情况。上头要我为他一丝不苟地工作,这就要求我有所言,有所不言。最紧张的难题则在于有所不言会使事情变得复杂。最后,算我拜托你了,权当帮我完成任务好么?最起码保住条命,能拿到应有的俸禄当然更好……” “行了!你说的上头是谁?你对谁效命?!” “那可太多了,毕竟我们是层层分级的……” “少废话!告诉我主谋!” “?元首。” 他的声音不大,从容非常,没有一星说谎的痕迹。正因如此,我才更觉得出乎意料与难以置信。 “好啊,那你倒是说说老东西在耍什么把戏?” “这我无可奉告。” 他依旧不慌不忙,似乎对自己有很大的自信。 我想我必须表现得更加具有震慑性了,是故开始在指尖凝聚光斑。 此时此刻我们之间才终于有股决斗的肃杀掀起。 “说话是要负责的。哼,你最好有证据。” “这不需要证据,因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元首不想害你,而我除了跟踪你以外也没做过害你的事。你知道我要害你可就不会主动现身跟你对话了?对?” 就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他突然在我眼前消失了! 我自以为全神贯注地锁定着他,决不会允许他有任何妄为,可结果是即刻召出的缝合线竟然扑了个空! “所以现在你懂得?不是你够机灵发现我,是我愿意让你发现。如果我要害你,早可动手了。正相反,从你入住水纹市大酒店开始,我就遵照旨意紧随如影子一样,居于不觉意之处实时保障着你在进行入职仪式之前的人身安全。别客气,你根本不了解这两天内我暗中替你摆平了多少麻烦!” 我瞬间背脊发凉。 因为感知失效了,这个影子先生居然已经站在我身后,并且还用什么硬物怼住我的后背——我猜那完全可以是一把装有毒剂子弹的枪。 这场决斗…… 他从我身后绕到我跟前,晃动起手中的打火机,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好的,工作可算完成一半了,至少这样可以证明?大人的决定足够合理,也非常正确。” 我忘了回答,因为霎时间产生出的极大怀疑使我麻痹——如果是在那该死的“入职仪式”上,我已经死了! 这对我的冲击可不小。 以至于我甚至有点喘不上气。 “你…你是魔君?” “呵!我怎么会是魔君?墨城统共就三大魔君,气象魔君霁、幻花魔君玫以及腐败魔君殒。至于我呢,我的贮藏物没有任何攻击性,所以不过是个无名之辈罢了,否则也不会只混得个监管猪猡员工们的大堂经理!不好意思,不是我打击你,只是实话实说。” 我的心僵住了。 没想到我自以为灵敏的感知,原来在他这样一个“普通人”面前都形同虚设!不论是不是因为管道尚未完全恢复,总之现在的我确与魔君有着难以跨越的鸿沟。 “该证明的我证明完了。走,别再闲扯这些没用的了,这就带你去‘赛前休息室’。也不要想太多,无论结果如何,都交给明天的你来处理。” 可能是因为我愣神了,竟不再继续追查他的身份,反倒无意识地发问,使自己看上去像是已经妥协: “那么老东西认为我能赢么……” “什么?” “?怎么想?” “我不知道。我也不敢说。不过我给你支个招儿,倘若你实在没有信心,明天弃权好了!相信你凭借着和元首大人的交情,顶多落下个笑柄。” “不可能。我一样会去的。是的,我不在乎了。无论老东西怎么想,又或者多少人看衰我,我一定会去,说什么都会。” “行行行,佩服你的勇气。” 说罢他好似勉勉强强地悠然发笑,然后转过身去背对着我。 走了半天以后,他才说出之前吞进肚里的下一句话: “其实呢,我还挺羡慕你的。” 我沉默没有回应。 “能让?大人这么记挂,这可让无数人高攀不起。” “啐!不过是把我当成旗子罢了。但我不会受他影响,你们睁眼瞧着。” 我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在笑,反正听完我的话,他只顾着微微摇头。 “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是啊。但是总是会知道的。” 他即刻轻蔑地从鼻腔里呼出一口气,用戏谑的语气调侃道:“哼哼,别太高估自己,也别太自命不凡!我们都不过是大磨盘底下的蚂蚁,并不会因为谁的牙齿更利就能争得皮靴的尊重!你认为自己很了不起吗?没有?大人你将会什么也不是!” 琢磨着他这句话的意思,我没有急着回答。因为我已大致摸清他的性格了——这个穿着精致但脾性粗劣的经理,他完全是古斯塔夫先生的对立面!他卑从、易妒,又傲慢、不甘;他忠心效命于老狐狸,又对自己目前的地位感到不满…… 想到这些,我也不在乎他怎么评价我了。不仅如此,我还很乐意让他多说说自己心里义愤填膺的话,从而有助于掌握更多模糊的信息。 “没有他我会很好!没有他说不定我能取代他!他对我有什么帮助么?简直是笑话!” 这下影子先生被激怒了。 他回过身来就恶狠狠地丢下一句:“是么?!你还真是厚颜无耻!你就不想想你的联络人去哪儿了?” 我一愣,感到古怪。 “我的联络人?不是你吗?” “我只是个替身!” …… 空气突然安静。 那是因为影子先生戛然收住了声。 “你是个替身?那么原来的联络人呢?” 这一次,他明显有了防备,只淡淡丢下一句令人云里雾里的话。 “他也是个替身。” 自此往后,他便再没同我交流,只一个劲儿地向前走去。 我心中充满疑惑,但没有别的选择。 “无所谓了。横竖都一样。” 不管他或他们在做什么小动作。 对我来说都是必要经历的考验。 前夜 月黑风高。 又是一个深夜了。 吹着从发霉的老窗棂外钻进来的阴潮微风,我感觉似乎有飞虫在骚扰我的后背。但是随手去捉,却只捉得空气,捉得一阵自嘲和心虚。 大概是过于仓促的预备让人底气不足!当然,也有可能是那个杀千刀的影子先生达成了他不可告人的秘密——让我对自己输掉信心,从而输掉性命。 谁知道他说的有几分真假? 即便他没骗我,暗藏些许私心也未尝不可,反正已经完成所谓的“任务”。 他如果不是个普通人呢? 那么他极可能是故意的。 …… “去他的。” 我伸手在眼前一挥,只管从身下那张破旧的椅子上站起,然后百无聊赖地拨弄一下头顶的灯。 一枚单陋的白炽灯。 我自认为可以这么称呼,毕竟它的外貌同我所认识的白炽灯相差无二。高高地悬着,从翻了墙皮的天花板上垂下,看着竟像个吊颈的老鼠。我碰它一下,它就扯着线吱吱叫上两声,连带将房里的阴影都给咬得七零八碎。 “呵,发光老鼠。” 我自言自语地解闷,然后用力在袖口上搓了搓被灯泡烫红的手指。直到痛感消失,又即刻作贱般再去触碰…… 于是乎,在一阵阵灼辣与虚假的宽慰交织之中我无法抗拒地想起莉莉丝。 我已经强迫自己不去想她很久了。 而此时此刻的瞬念闪烁,就像是脑内的一根保险丝正在熔断——啪的一声溅起火苗,霎时让我眼前变得虚白。 直到虚白淡化,乱闪的金星褪去,我的目光已搁置在身旁结满尘灰与蛛网的桌面。 那里兀然地放着一盒墨玉魂牌的高档香烟,以及一块古典翻盖式的打火机。 香烟正是影子先生留下的,打火机也正是他先前用以戏弄我的那块。 “我放在这儿了,需要自取。” 他如是说。说完就哼着小曲离开。 我看着那盒香烟同打火机良久,不知觉它们已经移到了我伸手就能够着的位置。 “我固然是不抽烟的。” 在蔚海七时我从不抽烟。 消愁我有酒。 同样是伤身,似乎烟酒二者择其一已够。我总是非常小心地克制自己不再沾染成瘾,仿佛这样便算有了心理安慰,能助我忘掉酗酒所带来的损伤。久而久之,竟会沾沾自喜,并为从不吸烟而庆幸。“毕竟烟害大过酒害,对?” 都是掩耳盗铃的安慰。 至于现在,却连安慰的权利也没有了! 我叼着烟。 点火、抽吸、喷云吐雾,一气呵成。我自己都惊叹于如此熟练,可我明明是头一次如此…… 走出破败的房间,站在碎瓦断砖铺地的走廊,往下俯视晦暗不明的操场。 这是一所废弃很久的学校,也是我明日一决生死的地方。 早些时候影子先生把我带到了这里,并告诉我现在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待在这间校长室里静养身息。在明晨八刻的钟声敲响时得进入最佳的战斗状态,然后即开始鏖战。只要能在十二刻钟之后成为学校里唯一幸存的人,我便正式成为墨城首席。 他没有再讽刺我“要不要逃跑”,反之,还诚恳地说了句:“祝你好运。” 我迫切地想找到些偷藏讥笑的伪劣痕迹,可他就像时刻都在提防着我。 总之,这家伙有板有眼地介绍完所有规则后就干脆利落地离开了。没有对我不利,也没有把我引向任何陷阱,与我想象中将要面对的大相径庭…… “枭,你这蠢货真的考虑清楚了吗?” 无神地站着,我在脑海中用此问题问了自己不下五遍,但每每结束一句,都必会望着从口鼻中呼出的烟雾陷入幻灭。这就好像又是个可笑的“熔断机制”在发挥它的功效,让我不禁怀疑自己真的是台机器。 “拜托,这里好歹也是所学校。想点开心的事啊,譬如那些过去的、苦涩又难忘的寒窗时期?” …… 呼出的烟雾被风吹散了。 楼下的草埔、花坛、跑道、篮球架等物,一并再现眼中。可它们到底如何让我忆不起高兴的时光?还不是因为草埔里都是败草、花坛里没有鲜花、跑道坑坑洼洼、篮球架锈迹斑斑。 我望着他们不会想到青春,只会不由自主地分析——应当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中战斗。 最后烟被掐灭了。 火星落在地上。 烟灰落在心里。 “我怎么不去想她?” 在被称为“最后关头”的夜晚,我得大方地承认自己还是无法像英雄电影里的主角一样洒脱。无论先前的大话多么光鲜,现在还是会感到害怕的。 反反复复很多次了。 戒不了、改不掉。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许多时候接受自己的平庸无比痛苦,可那还不一样也是事实? 所以在这种时候想起一个给予过理解、包容、欢喜的人,难道不可以吗? “她就好像是我戒不掉的瘾。” 我苦笑,对自己把疯丫头称为“瘾”的这件事感到难过和抱歉。但这很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像个少年一样了。 “熔断机制”在保护我。 它正洗脑般让我重复。 “有更重要的事。” 是或许一了百了地挽救我这个小屁孩这一世岌岌可危的价值? 我应当感谢它才对。 伴着如此畸形的宁静,我转过身去,把偌大的操场、将至的战场晾在身后,靠向断壁残垣…… “此地甚好。” 我轻轻阖上了双眼。 隐瞒的真相 “你果然在这里!” 我望着破门而入的小雀斑,一时间陷入了不知所措。如果较真的话,甚至可以说即便她冲上前来扭断我的脖子,我也不会有丝毫反抗。 “开什么玩笑……” 就在我看到她身影的那一刻,仅有唯一的念头使我强直麻痹——我一定是还在做梦!天塌了我也不要承认荒诞不经的噩梦会这么快便照入现实。 但是看了看表,发现距离仪式开始还有一段时间,这才不由得长舒口气,转而痴呆地望着曈,弱声问了句:“你来这里做什么?” “来这里做什么?噢诶,难道不是应该我问你吗?!” 我感到不解。 而她立刻讲明了一切。 “我本来只是想确保一下没人会在仪式前对你不利的,谁知道看完定位,发现你居然一个人待在这鬼地方!” “什么意思?你着急忙慌地在说什么啊?” 她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狮吼般带着埋怨大声嚷嚷起来。 “大话精!豪言壮语鄙视元首、说要做墨城首席的人是你,到现在还不去参加仪式、一脸没所谓地匿在这里的人也是你!大佬,你究竟做紧乜嘢啊?冇咁冇口齿得唔得啊?你简直太把这种事情当儿戏啦!谁准许你随随便便夸下海口,又随随便便临阵脱逃的?唔通你……” “停!” 我上前一把按住她的肩膀,终于给自己争取到了回话的机会。 “这里不是参加仪式的地点?” “废话,当然不是啊!” 我大吃一惊。 “怎么会……可是为什么?!” 这时曈也觉察到异样,收敛了些脾气问道:“你是有什么话要说?” “是,我可太有话要说了。昨晚一个自称我联络人的家伙把我领到这里,我没得选,只能来了。” 听完这话,曈皱紧眉头。 “联络人?谁?” “他不告诉我真名,只让我叫他影子先生,说是你爹派来的。我本来没有理由相信他,但实话说,他有能力杀我,到最后却没有动手……” “他放屁!” 曈突然大叫起来,把我吓得一颤。 “老东西口口声声说你的事让我来安排的!我明明已经派了你的联络人了,但绝不是什么影子先生!” “你派了?怎么没和我说起?” “因为我想你们应该已经很熟了呀!” 此时空气突然安静。 紧接着仿佛有股激灵的电流一直从我的后脑流窜到脚跟。 “仓!” “是啊!” “仓是我的联络人!” “你没见到他吗?他难道没和你说?” 我僵住了,脑内则开始迅速串联这两天经历过的所有事情——原来造成那些不安及违和感的最主要原因是这件事!怪就怪我每次将要深究的时候都总有其他突发的事情在扰乱我的思绪。 与此同时,曈仍在一旁不依不饶地碎碎念着:“不会的,不会的…仓办事一向让人放心,一定是你这个大番薯的问题。即便老东西另有盘算,仓也不可能不来的啊!难道老东西知道他……不可能!我特别交代过,他不可能……” 听到这里,我恍然大悟。然而这并不是什么拨云见日的开朗,而是犹如被雷击一般的震悚,给我胸中造成了极大动荡——意识到有件很可能会让自己懊悔到肠青的事情正要发生,没有什么还比这更让人焦头烂额。 “影子先生是联络人的替身。仓是我的联络人。联络人是替身。所以…仓是我的替身!” 一切都说得通了。 问题的严重性也在瞬间不言而喻。 “真正的仪式现场在哪里?!” 我实在抑制不住情绪吼了出来。而此举虽不可理喻,曈却不再责备我,只是飞快地回道:“在一个异生种人的住宅区,现在赶过去还来得及!” “快带我去!” 我知道她与我之间已有一定默契,对于些口头上没有解释清楚的,心里其实都可估到八九不离十。所以我们在看似没头没尾的对答过后,行动起来一点也不含糊——不约而同地调动起相同紧迫的步速,如两支离弦的弓矢。 我冲出房间,那曲折的楼梯不下,直接翻过护墙就跳下楼去。 小雀斑随后,以她的身份也顾不得从容,只管选择相同的路径,下来时还将地面砸出四溅的火星。 “腿还行吗?” “蠢猪,忘了我有火神钢骨了吗,快走!” 她飞起一脚就把我踢上她先前泊在楼下的激流平衡板(一种时速能够比肩二级胶囊的低空悬浮滑板,机动性奇高,但很难操控。),可惜踩在那晃如漂流圆木般的平衡板上,我还没稳住身形就一个趔趄摔了下来。 “废柴!揽住我的腰喇!” 待我小心翼翼地扶稳,她右脚一蹬起势脚板,就捎着我像洲际导弹一样狂飙出去,转眼便将废校远远地甩在身后。 “没想到你还会驾驶这么生猛的玩意儿。” “不会的话怎么赶得及来找你?!” “可是胶囊呢?” “早就管制了!现在仪式现场那一带已经全面封锁。别觉得奇怪,作为不是要活活打死别人就是要被人活活打死的变态们的狂欢乐园,必须得保证谁也没有能够逃跑的工具。” “那激流板能进的去么?” “进不去!我只是得用激流板避开外围机械哨兵的死亡封锁线,把你从天上扔进去。记住,你进去以后第一件事就是赶在仪式开始前把仓给我安全地送出来,明白没有?” “扔进去?!” “摔不死你!我问你明白没有?!” 这时候,我才知道小雀斑更担心的人是仓。以至于我的管道还没恢复,从高空跌下可能就半身不遂的这件事她完全不在乎了。 可是又有什么关系呢? 这本就是因为我的疏忽才造成的。 我也认可她能够奋不顾身地为了一个爱慕的人冒生命危险。这种心情,我体会非常,近乎感同身受。 “明白!” 如今我确已没有任何后顾了,有的亦只是构想等阵时间在激流板上同小雀斑一起穿越禁行封锁线的险象环生。但那同样成为激起我最高觉悟的动力。 “舍生而取义者也。” 伴着耳畔呼啸划过的风,这句暗语如同肾上腺素。 “来,都来。” 为那隐瞒的真相,我说什么也必须让它重回正轨。 使命必达。 触手难及 “接受现实。” 没人这么说。曈不愿意,我也不愿意,但我们都知道不能得偿所愿正是生活的常态,到头来,大家都是普通人。 望着前方无数如守巢工蜂般的巡航无人机——它们悬停在空中,相互收发着千万计银白色的集束激光,那即是入职仪式现场的禁行封锁线。层层耀眼刺目,甚至盖过天光,构出一张具有怪异几何形状的天网;自上而下,笼罩了地面一大片区域,看起来就像巨魔从云端伸下的利爪;在密集交错中不断发出嘶嘶声响,则是每一道激光都在模拟蝮蛇吐信,危险而又致命……这一切都振振宣告着胆敢朝那死亡边境越步的人必将受到无差别的、最严肃的惩罚。 然而我先前在脑内模拟的紧张场面最终没有发生。 不是因为这样的阵仗唬住了我和曈——我不说自己如何,光说我肯定的一点,单凭小雀斑的冲劲儿就不可能止步于此。她的决心强烈到令人害怕,如果不出意外,她一定是要载着我以最高难度的飞驰动作从众多封锁线那微乎其微的空处钻进去的。只是意外发生了,纵使她再有能力,也无济于事。 “老嘢!你出来!别躲躲藏藏的,怕丢了你的老脸吗?!你个蛋散!你出来啊,我让你出来!” 曈的头发凌乱,甚至因为沾了点尘灰而显得有些污糟邋遢。可即便如此她也无心打理或在我面前稍稍挽回一点形象,唯有必须要做的事便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尖叫,直到破音。 我四下都未看到她咒骂着的?,但是一旁的地上的确散落着刚刚突然碎成好几段的激流平衡板。平衡板的每一截断处还都布满成片成片暗红色如金属锈迹般的不明物质…… 时间回到早些时候,就在封锁线映入眼帘之际。 我没注意到迎面而来的是什么,只有脸颊一阵瘙痒的麻木以及听到小雀斑惊声呼喊了句:“二度混浊!”然后平衡板便在莫名的剧烈颠簸中失控,掀得我俩一同栽落下去。 所幸此时的飞行高度尚低,脚下更是一片草木茂盛的花坛,我们在地上滚了几圈后便可安然起身。 不过介于这是我第一次“搭乘”激流板,我想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同时,我也不清楚发生这起事故的原因,权当是曈一时的疏忽。 “你胡说!不是我的技术问题!” 她以为我在责怪她,立马就来了气。翻起激流平衡板一看,那可怜的脚踏面竟瞬间断裂成好几节。 仔细观察过后,她便一口咬死是她那老奸巨猾的父亲大人干的好事了。 “看,证据!这就是那个老不死的贮藏物,他一定藏在我们附近!” 我一时语塞,因为身旁空荡荡的,只有被压折的花草。但见曈懊恼悔恨地跺脚,却不知自己早前的担忧也在此时应验了,甚至不仅如此——远远看到真正现场的那一刻,我方意识到罪责自己的天平还要再增砝码…… “那不正是隆恩社区么?!虽然不在藤原家所在的高坡路,但从风格趋于一致的建筑以及它们统一到独树一帜的破败程度来看,我能够断言这里就是隆恩社区。想必先前离这儿已是近在咫尺了,很可能只有两条街的距离……” 想到这里我的心痛起来。 可又不敢让小雀斑知道。 她现在就像一颗快要燃爆的炸弹,倘若再有什么刺激,我担心我会承受不住她暴虐的怒火。 果不其然,她找不到发泄的对象,于是就要做出疯狂的举动来。 “喂,你去干什么?!” “怎么?你怕啊?” “你疯了吗?你知道那激光的威力吗?或者,它们会不会有辐射之类的?” 曈对我翻了个极度鄙夷的白眼。 “怕就滚开,我自己去!” 是的,此时此刻,她正向那死亡激光的方向一个猛子扎上前去。 我估到她这是想以自己的火神钢骨硬抗激光了,直到进去以后再护送着仓平安出来。可真有那么容易就好!她这冲动的性格一定会把自己害死! 那些无人机一看即知道是外星的科技,每寸都有赫兹人喜欢玩的花样。首先,它们绝非是我们可以凭借自己短陋的见识能够了解清楚的;再者,能成为原始种人的禁行封锁线就意味着它们绝非事故现场随便拉起的警戒条,过去真的会出人命。 越想越怕,我连忙跟上去想要拖住她,谁知她二话没说就冷不丁一个肘击往后招呼,不偏不倚地砸在我脸上!就这一下,带着十足的劲道以及超高温的伤害,我瞬间感觉自己的颧骨碎裂。 “痴捻线啊!个傻妹可唔可以冷静啲?!冷静啲谂下其他办法喇!” 我忍住脸上的剧痛,仍要阻止她。但她不留情面,全身都开始释放能叫人原地融化的热量,使我根本埋不了身。 “行,你把我烧死,一了百了!” 就在这紧急关头,半空中突然袭来一阵深褐色如沙尘暴一般的不明物质群。 我即刻防备,然而那些不明物质却避开我,全都朝着怒气冲冲的小雀斑去了。 “三度混浊!” “当心!” 我没来得及护住她,她就已经被暗尘团团包围。 直到暗尘散去,我看到无比恐怖的一幕——曈的双眼被腐蚀溃烂,正夹着黑色的眼泪流淌下来,耳朵也被磨得变形,鲜血淋漓。 “枭,你在哪里?我看不到了,我听不到了!” 她慌乱地挥舞着手臂,似乎在寻找我的方向。 我正要伸手,却突然被什么硬物敲中。 定睛一看,居然是高廷水银杖。 “怎么可能?” 那老狐狸的标志就这么凭空出现,挥动着,缓缓落地。最后他整个人终于显现出来,一旁跟着的正是同样踩在激流平衡板上的影子先生。 “安分点。” 他见我错愕,轻描淡写地道了句。 “安分点?这是什么情况?” 我下意识地转向仍在黑暗中摸索的小雀斑,怎料换来老狐狸一声不易察觉的冷笑。 “别管她,回去吃点药就恢复了。你现在照顾好你自己。” “不可理喻!她是你女儿!” “对了嘛,管教女儿而已。所以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况且你知不知道她作为我的女儿,像这样公然挑衅墨庭议的秩序会给我造成多大影响?生出个这么不争气的女儿真是我的不幸!算算算,我不指望她,你得给我清楚,禁行线里面到处都有无死角的摄像头呵!你们现在进去,就是要曝光给全球。不然的话,干脆成为新增的挑战者,但我想这一定不合你们的意愿……” “混蛋。” 我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忿忿道:“好的,我明白了。你只想着你自己。给句痛快话,你到底要玩什么?” 他变态的随意感实在令人发指。佯装着安慰的模样,却把自己近乎崩溃的女儿晾在一旁,只顾凑近我身边低声地说:“放心,一切都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简直要气疯了,可是眼下没有其他办法。 他对此很满意。 临走前又丢下一句:“可得看好了,你就享受这场表演。另外,暂且先帮我照看女儿,无论她说什么,也千万别让她乱跑。咱们回见!” 话毕,?再次同影子先生一起消失在了我眼前。 …… “表演,表演,我去你的表演!” 我很想追上去给他一脚,但小雀斑正好跌在了我跟前。 “枭!你到底在哪里啊?!” “在这在这。” 我小心翼翼地扶起了她。 “我听不见了,你什么都不必说。但是你得答应我,快去,快去把仓救出来好吗?好不好?答应我啦,快点呀,求求你了……” 难过之前无以言表。 小雀斑竟然在求我。 “求求你了,快去,快去呀!再不去,时间要来不及了!” 而我默默站在原地。 不是我不想去,是我知道已经来不及了。纵使来得及,仓也不会出来的。这摆明了,从一开始就是个局!是老狐狸精心谋划的局!他的阴险已告诉我,这盘棋不过才刚刚开始。 心疼地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大小姐,我着实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一声声的哀求不断重击我的心肺。 “你怎么还不走?你怎么还不走啊?走啊,快去啊,不管用什么办法……” 这时候我才发现,原来曈已经知道了一切。其实她心中早就“认了”,只是嘴上还做着最后的坚持,所以拍打我肩膊的手亦越发无力,再没任何强迫的气势。 “认了。” 随着“哗”的一声锐耳长鸣,不知何物发出,但它宣告着仪式正式开始。 禁区内,数百个无死角摄像头转动,通过天顶的无人机向外界传送出了大厦一般庞然的全息影像。 我知道,影像正记录着现场发生的一切。 开始了。 聚拢于场外的观众在欢呼,他们就像是前来观看海豚表演的游客。 他们在发出刺耳的欢呼。 我无比希望逃离,无比希望背过身去。 但心里的记挂又使我不得不看。 看仓。 看他第一个出现在百千万人眼前。 他那伟岸且无畏的身影。 天候之战 他神情轻松,眉目舒展,一扫日前黯然的状态,身上还穿起我临别前披在他肩头的嘻哈外套…… 实话说,仅靠这套抢眼的装扮出现在此极危之地时他就已经惊艳到我了,更何况这套装扮还像曈与我、我与他、我们三个人之间交互联系的精神纽带,自始都爆发出一种微笑着去乘风破浪的能量——而他终于示人以实现其价值。那正是炬火!燃亮漆夜的炬火! “相信我。” 我目不转睛地望见他看向镜头,以十足中气与笑意留下无声的承诺。虽然远处的看客中似乎有人反感这种他们自以为的“轻蔑”,于是便发出阵阵嘘声倒彩,但我确信炬火终将会烧到他们不自知的心里去的,烧毁那些黑暗! 现在曈正握紧我的手,期望,也和我共同祈愿仓武运昌隆。 在无数镜头的交替轮播中,高清影像终于将焦点缓缓切向了另一头——那儿正是令人紧张警惕的挑战者场口。 然而伴随着萧瑟凉风,悄声宁静,我想象中成群结队的场面竟没有出现,浑身包裹黑色缠带似木乃伊般的术式傀儡也毫无踪影,唯有一人傲然前来…… 奇怪。 难道最想依靠这次机会名正言顺地解决掉我的人不是颽么?他与他治下的那些怪胎们!亦或者是蛹。虽不能断定他们之间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但眼下大踏步登场的家伙却不是他们当中的任何一者。这让我困惑,更让我不安。 直到睚眦瞪裂,熟悉的面目清晰于眼前,我才意识到一件令人怒不可遏的事,忍不住破口大骂。 “刁那星,你玩嘢啊?!” 不为别的,只为这行将张开魔爪,誓要不留情、不收手、至死方休地去取仓性命的混蛋不是别人,正是霁。墨城南部的气象魔君。咸湿佬、麻甩佬、某个该死不死的元首的贴身侍卫! 他只身一人,杀意却铺天盖地胜千军万马,迸发而出的压迫感摄人心魂,简直恐怖到了极点。 而此时两眼碌碌的我实在想不出什么原因来了,只知道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脏再搏不出额外的精力配给自己深究其背后的阴谋,独剩对仓的不尽担忧。 风魔对阵气象魔君。 这根本是隔着代差! 曈似乎觉察到我的不安,也不顾自己听力尚未恢复便嚷嚷起来:“对手是什么人?对手是什么人啊?告诉我,枭,快点告诉我。” 我无奈长叹,只得让她摊开手掌,然后用指尖顿顿划出惹人憎恶的名字。 “什么?!” 不出所料。 她也激起与我相同剧烈的感受。 这下我们彻彻底底地不知道老狐狸究竟在发什么疯癫了,唯一能做的只有眼巴巴地呆立…… 生死一局。 极限对决! 就在这一刻的瞬息之变中,仓与霁互相预判了对方的行动,同时向前发起冲锋。 一个依靠着风流气旋,力拔山河。 一个穿梭在飞沙走石,气吞万里。 曈不住吞咽口水,似乎猜到了正在发生的一切,我亦很快便听见她的低声喃喃,不断絮说道:“他们的贮藏物其实同根同源,都是能够改变周遭环境的自然控制类粒子。但是消弭不掉的差距就在于仓只能操纵气流,霁却可以调节冷热、制造极端的风雨霜雪雾云雷电!另外,仓的贮藏物储量在三季前的标准测试中貌似较他的巅峰时期来说有所衰减,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他的发挥……反观霁,‘气象管理局’的称号不是白来的,在这一点上他依旧能够远远地把仓甩在后头……” 我心中一沉。 联想到替身“天气预报”。 可恨的是正派角色令人仰赖的强大能力出现在了这样一个完全背离的烂货身上,这实在让我愤慨又无奈。 “但仓也不弱啊!” 好在对比落差过后,曈毅然的呼声立刻复在耳边响起,登时褪去绝望。 “仓!加油!我相信你!” 这声呐喊,几乎对抗着百分之九十以上的观众,为他们普遍都不看好的一方发出了最有力量的助威,也如乍雷般强悍,给我以鼓舞。 我动容。 作为亲眼目睹过仓浴血战斗的人,我怎么可以在他们交手之前就垂头丧气?曾经的生死之交让我坚定,我永远可以相信仓。 气象魔君是么? 指不定他多而不精! 仓君大可以集中一点,登峰造极! …… 不避锋芒。 随着一声空气爆裂的巨响。 这场天候之战正式拉开了序幕。 亮剑 仓的冲刺是蓄势着尖锐强风的突击——在那万刃齐鸣般的空气中,使数以百计的“镰鼬”都汇聚于周身,如同装甲战车般破碎着阻障,爆裂前行! 而霁的猛进则是能踏碎山河的淫威——眼里装满疯狂,极度蔑视的笑容也挂在脸上,甚至无需摆出半点警惕的架势,覆手即可毁灭自己看见的一切! 他们相撞。 两股同样由风压构成的伟力相撞。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 该死的家伙不过漫不经心地站定。 可仓却被猛烈的冲击掀飞。 “这便是他们间实力的鸿沟!” 我在心里暗暗想到。 “危险了……” 果不其然,霁在稳操胜券的自信下还丝毫不给仓喘息的机会,立刻依托一阵更加强大的涡旋引颈上前,搭配起玄妙到连我都不得不惊叹的游身步,仅眨眼之瞬间就靠单手推圆追加出数记威力无比的空气弹来! 好在仓反应迅速。虽然被难以阻挡的冲击扰乱了节奏,但他终是凭借着对气流的精确掌控借力消力,很快便在半空中稳固住身体重心,并且及时地发动了“镰鼬”进行阻截反击。 结果是一阵哀鸣。 算得上小杀招的“镰鼬”竟在平平无奇的空气弹面前死绝殆尽!不仅如此,它们甚至都抵消不去空气弹的刚猛余波,可怜仓又得用肉身硬扛所有…… 我清楚地看到他胸膛凹陷了。 一团殷红的血从他口中咳出。 “仓!” 对这开局失利的局面,我不禁心头一紧,恍似看到只意外扎在挡风玻璃上的麻雀——全身瘫软,骨骼尽碎,而且还被抛到了更高的空中…… 如此来不及反应,更来不及拆招,下面的霁又已展开下一波攻势的预备。 随着地砖碎裂的响动,我见那混蛋倏尔踏上自己构筑出的风力弹网飞跃而上,似立地通天炮!直至窜出数千奥尺,腾过仓的头顶,忽然面露一击必杀的可怕神态…… “不,他要干什么?” 那该死的家伙在冷笑,在仓毫无防备的角度肆意嘲弄,紧接着双手后拉、崩劲向下,迅猛地发出了两道形同巨大钻头、足以遮蔽半边天空的龙行旋风! “这决计不能和他对碰啊!” 见状,我几乎吓得透不过气,生怕仓会在情急之中再次使用回击的招数。而经由事实证明,那只会加重反作用力将对他造成的不良后果——他定要狠狠地砸在地上摔断脊柱的。 不过此时的仓倒比我冷静。 他惊人地克制住了反射性冲动,只是顺势拧身面向霁,并以极快的速度在自己周身填充起两扇肉眼可见的封闭式流线型风墙。 我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引导攻击锋芒撇向两边从而削减威力,好主意!” 可遗憾的是这想法太过理想乐观。 纵使那旋风的势头已经略有衰减,仓还是被重重地扔到了地上。 …… 霎时间,激起一片黄土与尘埃弥漫。 于是场外的观众们便开始啧啧称快了,有些还齐声高呼起霁的名字,自认为胜负已定。 但我不同意。 “不会的,仓,没那么容易。” 一旁敏感的曈亦开始不安地跺脚。 “不担心。不担心。嗯,仓可是很强的……” 终于,待到尘埃散去,屹立其中而不倒的人影显现出来。 我一看那是身姿挺拔的仓,立时握紧双拳,忍不住兴奋地喝彩道:“哈,我就知道!你们这帮蠢货快闭嘴!” 看来他的脊柱可没有摔断。 其中想必有风墙的功劳了。 刚刚兴许是由于太过紧张而没有深究,现在才终于恍然大悟:仓无愧为战斗天才!他巧妙地运用了空气动力学原理!通过调节贮藏物的走向从而使无形的气流具象出特定的几何形状,原来并不只是为了削减旋风的威力,更是为了在落地前的最后一刻最大程度地捕获所有从身侧逃逸的气象粒子。 可以说,在遇上风墙以前,那两道旋风的确是恐怖的攻击手段,而当它们遇上风墙以后,首先丧失了一部分的威力,再被捕获,顺理成章地还可汇聚于身下当作缓冲坠落的气垫啊! 或许仓早就知道,若仅凭他自己造风抵抗必然是不够的,所以定需利用霁的巨量贮藏物——不仅化矛头为己所用,而且还保存了实力。 很难相信这些念头都只在闪电般过脑的一瞬。我简直对仓佩服得五体投体。 “风采不减,他的临场应变依旧堪称精彩绝伦!” 此时霁也停了下来。 看镜头,他似乎正一边鼓掌,一边对仓得意地说着些什么话。 我听不清他究竟在说什么,但那自傲的嘴脸始终都让人感到厌恶。 反观仓。 冷静而沉稳,不骄不馁。 在这首回合的试探中,他表现出了超凡的勇气与战斗智慧。 不过我们完全没理由就此便不为他担忧。 要问原因,毕竟截至目前,霁都还只使用了气流这一种元素啊!仿佛他在以气象魔君这一更高维度的骄横羞辱风魔——企欲在对手最擅长的领域以相同的出招方式给予绝望。 仓能冲破这危险的逆境么? 即便能。 已经太过勉强。 恐怕霁都还未使出真正实力的五分之一…… 反制 乍响! 在魔君轻慢鼓掌之际,第二回合的强袭攻击竟然由仓率先发动。 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何放弃利用这难得的机会去争取些许休息时间,反倒使自己更加紧绷……一瞬间的错觉甚至让人都误以为他才是更有优势的一方了!正面对抗中的实力差距亦在这层幻觉里被鼓捣得模糊不清。而那绝不是一件好事。 “天哪,他到底在想什么?” 随着极尽相似的画面再次映入眼帘,我不住预测起即将发生的事——仓重蹈覆辙,被毫无悬念地轰飞到空中。 然而形势倒十分出乎意料。 更确切点,是令人大跌眼镜。 因为这次像枯叶一样被震荡掀起的人……居然是霁! 毫无夸张地说,设若缺失慢动作镜头,我大抵弄不清其中原理——仓根本没有按照相同的套路发起进攻,其表面如此到底只是我的浅陋臆断罢。 “出击看似莽撞,实则别有用意;不浪费时间调整状态,原来正是为了迷惑那个不可一世的白痴呵!仓,厉害。” 通过回放刚刚发生的一幕,全息投影终于补全了清晰的画面:仓假借空气炸裂的声响让霁误认为他又要进行正面冲撞了,因此不屑成瘾的后者自然会反射性地使用相同招式进行绝对压制。可惜,这是个圈套。被巧妙隐藏的意图就在于仓并未发动镰鼬,而是以远超常人感知的速度构筑起了方才已经有效施放过的流线型风墙,随后通过相同的借力原理将霁不假思索便瞬发而出的空气弹尽数捕捉截获,反手就回敬本人! 倘使稍有迟疑,一定会暴露破绽的。这正是仓宁可牺牲休息时间的原因。即便退一步来讲,要知道,那并非真正的休息时间,生死场可不是搏击擂台,与其被对方虚假放缓的节奏扰乱心态,不如自己挑战极限。 大概是没料到一个羸弱无力的对手竟会在极短的时间内重复使用临场初创的招式,且或突然转守为攻?霁因他的轻敌和疏忽在空中止不住打旋翻滚,样子狼狈至极。 但魔君归根结底还是魔君。 只见他双手交叠,飞快地向身后挥击御气——凭空就爆出两道音障!不仅免于撞上场缘的废楼,而且还使自身犹如洲际导弹般,呼啸着发射向仓。 “小心!” 吃过一堑的家伙明显恼羞成怒了,眼下已经改用更加残暴的手段:在自己全身上下都附着起无数尖锐风刃,誓要凭托足以将人拍成肉沫的势头直取对手心脏…… 而仓没有半点惊诧。 深呼吸立定后,紧跟双手结印。 “罗刹风的前奏,我先前见到过。” 果不其然,在霁已近他眼前的顷刻之间,天昏地暗,万物哀嚎,席卷狂沙的罗刹风魔显身降临! 眼观霁全无惧色,我知道他定可不费吹灰之力便瓦解罗刹的索命剑戟,不过他却十有八九猜不出罗刹在飞驰而出后所奔赴的真正目标。 “对,好比曾经。” 是故我知晓仓的战术——罗刹风仍旧不作正面攻击,而是用以形成巨大的空气压强差,从而引导正在高速移动的霁陡然偏离方向。 “成功了!” 由于速度太快,霁完全来不及思考错向一旁才相交相汇的罗刹风究竟隐含了怎样的企图;他的驰骋虽然在观感上让人觉得无坚不摧,可正因风刃切割了空气使得阻力减小、再遇上如此强大的扰动必然叫其大幅损失调整准度的容错范围;最后是因为惯性过大,即便他意识到事情不对,也很难及时利用反向喷气发挥“紧急制动”的功效! 这颗人形炮弹彻底失灵了。 仓只稍稍一侧仰就避过了风刃的威胁,待霁超出身后,旋即卯足干劲往下一锤——召集数道强力的风柱拔地而起、直通而上,给那本就刹不住脚的蠢货又加了一层变向的野蛮推力。 我大呼过瘾。 抬头欣赏,又意外地发现了更加令人惊喜的事。 “霁玩完了!他正笔直地飞向无人机群在天顶散射出的死亡封锁线!看来无需仓亲自动手,他浑身的细胞都即将会因为触犯禁则而被破坏殆尽……” 再看地面的仓,贯以泰然处之。 “好兄弟呵,原来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么?!” 我心念胜券在握,几乎要抱起小雀斑好好庆祝,告诉她一个可以和我们并肩改变世界现状的英雄即将凯旋归来了,可是…… 整片天空忽然被阴黯所占据。 一团翻滚着汹汹震雷的恐怖乌云竟于场地上方极速生成。 “轰!” 那是引发人心脏骤停的闷雷。 “哗!” 百道刺目闪电同时劈下,犹如天神暴怒,若干硬不可摧的无人机便随之瞬间瘫痪——缺失一片没有封锁线覆盖的空处,正好漏掉了当诛抵死之人。 这无疑是件再糟糕不过的坏事! 气象魔君要动真格的了。 …… 那时的情景,煞是可怖。 闪电仍在漆黑的云层中惶惶亮着,死亡的雷声亦然。 即便将其称为末日天灾的前兆,我也信它丝毫不为过。 踩着黑雾,霁在缓缓下降。 现在的他已是青筋暴起、面目狰狞! 毕竟仓成功击碎了他欲想单以风袭一决胜负的傲慢、仅凭借风魔之姿就逼出了他起初认为无需使用的其他元素。 是乎。 这场死斗马上要无可避免地变得较开局来说更加致命了。 烈歌 “受死,你这条胆敢向我挑战的可怜臭虫!你以为你能赢?!” 我霎时间惊呆了。 “那隆隆的滚雷居然在说话?!” 仔细一听,原来是霁依靠阻塞空气,调控雷声传播的频率从而进行的电磁广播——回响通彻云霄,震撼大地。 这时候曈似乎也恢复了些许听力,脸上即刻有了悚怖的神态。 她焦急地问:“霁已经召出他的遮天雷云了?” 我叹息道:“很遗憾,是的。仓只差那么一点点就能趁他倨傲轻敌的时候解决他,只差那么一点点……” “情况不妙啊!” “嗯,我知道。” 我看不到自己的脸,但我知道自己脸上的苦丧表情定与小雀斑的出奇一致。这种担忧,绝不亚于任何听候判决的前一秒钟——是无非触及脑细胞的砰砰心跳,泵乱了全身血液,使人在感官失调中甚至忘记呼吸…… “不好!” 转眼间,已有五道青雷从霁的指尖窜出,爆出近地面的一片火星四溅,如同穿山狂蛇般向仓飞袭而去。 虽然仓早有防备,在眼见青雷的刹那就已疾速地旋身并轰击气流向空中腾移,可始终难以规避仿佛自带精确制导的可怕攻击——青雷于他眼前突然无端炸裂,冷不防刺出了密密麻麻的树状分支,一下子就将他整整吞没在骇人的火光之中;如此阴险还不算完,更变态的“意犹未尽”又至,正是小人的报复,不及一呼一吸的时间便另有三柱天降霹雳无间断地追加而来…… “躲不掉了!” 我见仓重重跌落,挣扎时已是浑身焦黑、衣衫破碎、皮肤上甚至还冒起轻烟,但仍旧凭借惊人意志,不顾伤痛地朝霁挥出一记威力十足的月牙状风波。 “愚蠢。” 霁再次用雷声发出嘲弄,弹指便要令其瓦解。谁知,那风刃是个回礼,竟也像他的青雷一样,在还未被触碰之前就唐兀地自发炸裂! 只不过结果出人意料。 炸裂的风刃并未给霁造成任何伤害,仅于他周身播散一片层层翻滚、久留不去的烟尘,暂时遮蔽了天地…… “这肯定是仓在倒地的时候悄悄凝聚的。不敢相信,即便面对这种局面他亦从未丧失斗志么?!” 随着全息影像的跟踪,我看见,就在霁被烟尘迷乱视觉的空档期间,仓正以他最快的速度向废旧围楼的顶层飞去,但却不似亡命脱逃,反倒像是一次经过细心计划的部署。 到达以后,他也并不休息,而是忙于制造出一群巴掌大的超速旋风。不一会儿,它们便能发出很大的蜂鸣声了,兴许是由于摩擦空气所产生…… “这么远的距离?他想做什么?” 我相信另一头的其他观众也和我一样有相同的疑问。 但当仓将旋风尽数推到楼间四处的接闪杆边上的时候,这样的疑问自然就解开了——通过高速摩擦空气从而产生巨量的静电荷,让它们附着在接闪杆的导体尖端就能够大大倍增其引导雷电的能力。如此一来,只要活动于一定的安全范围,便可最高程度地降低被霁直接命中的概率,使他威力超标的雷元素近乎丧失原有功效! “致我敬意,仓。” 待一切就绪后的没多久,霁也如期登上顶楼。 在环顾四周,看到那些异样的接闪杆后,我以为他会以扫荡之势将它们逐一摧毁,而事实却证明他完全不在乎。 他不在乎仓的毅力顽抗。 他更不在乎放弃雷元素! 他唯一在乎的,就是要抓住任何可能的机会倾倒废话,继续他惹人生厌的劣质广播,咋咋呼呼地发出噪音: “喂!可悲的家伙,你的自以为是真令本少不爽至极啊。你究竟认为你是谁呢?争到一个送命的机会算得上逞英雄么?这让你很光荣?哈,真的笑死我了。你今天要不突然像苍蝇一样撞在我面前,我连看都懒得看你一眼,更别说你和我红颜那莫名其妙的暧昧关系了!我告诉你,我完全不担心。我是说,噢,拜托啦,就你?你能成什么气候?我一脚便踩死你!现在表明一下态度,本少已经在你身上浪费太多时间,我认为这不值得……所以,恩赐你一个机会?麻烦你快些自裁,自我了断,省得最后哭着求我快点杀掉你!” 仓冷笑(看得出他是实在难忍笑意),反手也用旋风摩擦空气的鸣响拼凑出一句干脆利落的话: “废物,只有这么点能耐?” 话音刚落,魔君便朝天一泄怒吼。 影像的画面即应声受到强烈干扰。 等到恢复,却不知怎的,场外什么也见不着了,只留下灰蒙蒙的翳团。迟疑半晌,我才意识到那是厚重的云雾。 在云雾中,飘忽闪现的身影已经交错难分,唯有凌乱的碎步、扭曲的划痕、剧烈的颤抖以及最后嚣声大作、恍似精神失常的癫狂笑声…… 浓雾散去。 虽无法接受,但霁确是以毫发无损的君王之姿再现。 跪在地上止不住大口喘气与泊泊流血的人,是仓。 “怎么了?仓怎么样了?” 曈又在焦急地询问,可我迟迟未能回复——毕竟眼前景象所带来的梗塞,已经占据我的全部身心…… “还嘴硬吗?哈哈哈哈哈!” 数枚细长锋利的冰锥于空中结成,在霁的“一声号令”中如子弹般向仓猛烈射击,发出簌簌尖啸。 对此,固守钢铁意志的仓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仍想奋力起身,怎奈何双脚却被两块坚冰牢牢地冻在地上…… “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天杀的混蛋在极力施加折磨。 他享受这种施加折磨的快感。 “快呀,你还有双手可用,快自裁!快!我同情你,赏你的!” 仓没有搭理,微闭眼集中精神制造出一面强劲的风墙希求阻挡。 可打旋的冰锥以更加强劲的风能作为动力,完全无视了他的屏障,大肆侵犯起他的躯体,在他面颊、手臂、胸膛、腹部等处都撕开了血淋淋的口子。 “废物,就只有这点能耐?” 那是咬紧牙关的风魔。 是濒死,还谨持威武不屈…… 风的季节 我原本以为仓就要交代了,毕竟他已经受到那么重的伤,不一会儿还被霁一手拎起、掐着脖子悬在空中。 也许换作任何人都会对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作出合情预测?无非于霁使出贴身的神雷,把仓炸成碎片;或者他还有另外的什么强蛮绝技,同样能够结结实实地致人于死地…… 然竟诡异的一幕突然出现——被霁碾压式牢牢制住的仓偏就不合时宜地轻松笑起,仿佛眼前的险境烟消云散。 反倒是占尽优势,距离终结对手只差临门一脚的霁像被施了定身咒,举着邦硬的手原地僵直,脸上神情凝固。 他们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对峙了整整五秒钟,使世界安静到令人头皮发麻。 可正当我行即怀疑是否有一片看不见的岩浆已把他们熔成化石的时候,忽而又不觉意那风动! 从细小飞速壮大,从壮大继至浩瀚;动得天地乾坤骤乱,动得人心毛骨悚然;不仅撕碎遮天雷云,还在天顶汇聚出一尊巨大而隐隐显形的披甲武士。 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我都能感受到手臂上的寒毛被一根根拔起,似有某种隐秘的力量深入骨髓,直教人害怕自己沦为提线木偶…… “这是流纲风引缚!” 曈激动地大叫起来。 “什么?你说什么?” 我一时难以去理解。 “通过牵摄特殊风线对血肉实施的操纵。嗐,是我给这招起的名字啦,现在仓用出来了!你猜它意味着什么?它意味着仓成功开启秘术领域了!” “虽然我要再强调一次你给招式乱起名字的行为怪傻的,不过那的确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去,闭嘴。你一点都不激动吗?张眼睇清楚啦,在这之前,我可是唯一见证过的人呢!不夸大其词,在秘术领域内的仓完全可以竞逐魔君,即便还有少少距离,但也起码能够抵抗到规定的时间结束,从而安全离场呀!” 小雀斑说话的时候已经开心到快要飞起,侧面可见仓终于进入让人信心十足的觉醒状态。 我亦没有不激动,只是装作矜持并未表现出来罢,指不定,心中的我飞得比小雀斑更高。 接着曈长长舒气,开始以她闲时聊天的口吻说话了:“真难以想象,这么长时间过去了,他总共才成功展开过两次……你不必惊讶,不是人人都有本事使用领域的,更何况他的领域还得依靠曾经从渡鸦师父那儿学到的秘术,所以使用要求非常苛刻。讲明,那不仅需要‘引信’提前构筑特定阵型,而且还需要不少诵咒的时间,另外,运气也是一方面。如果没猜错,他们刚刚一直都在激烈交战?他是什么时候得闲筹备的?” “是接闪杆!” 我恍然大悟。 原来那些摩擦空气的超速旋风正是仓触发领域的‘引信’,附着在错落分散的接闪杆处,实为神不知鬼不觉地划出辅助咒术施放的特定阵型! “仓真是以苦肉计豪赌了一把。” 他吃透霁的性格,于是豪赌他会盲目地相信超速旋风摩擦接闪杆的作用只有引雷而已,所以不屑于去摧毁。 而后事态便发展自此。 “没有一步多余,一切都在你的算计之中。仓,现在做你应该做的!” 当是时,霁就猛地被风引怪力像丢沙包一样甩了出去。其力道之大,倘使他不具超凡的管道,恐怕无需落地都会因为五脏六腑的强烈震颤而昏厥了。 可惜他没有。纵有短暂惊错,他依然不愧为顶尖武者,仅在被抛飞的间歇就能明晰对手突然变强的原因并迅速破解流纲风线发挥功效的奥理。 “雕虫小技,没用的!” 霁蓄足暗劲,周身即刻便因两股对扯空气的撕咬而发出剧烈声响。不一会儿,他的右手就能动了,再横向挥切,全身也都恢复正常。 “该死!仅仅一击就让流纲风线尽数崩断么?霁实在难缠。” “别紧张,你瞧好了,流纲风线不过只是个简单的下马威!” 待曈说完,场上的仓正好默契地使出下一绝技——腾跃向空,然后依靠气流的助推开始飞速旋转,在旋转中顺势凝卷黑沙褐土,眨眼间就形成蝗灾般铺天盖地的尘埃黯幕!紧接着见他左手做持弓状,右手做拉弦状,焦准,击发。在臆想中,我甚至能听见“弦音”、看见“弓反”!以及远远射出的那只爆裂弓矢,带动整片黯幕…… 在听完我的描述后,曈的嘴角微微上扬,轻道一声:“那是神隐风矢,然后,马上就是弥尘浸蚀!” 她总结的不错。 射出的弓矢确是神隐的,这让霁无从回避,只能凭借粗略预判去作出莽撞的阻截。但不得不说,他的感知力到底还是一流,从目前来看可算远远在我之上,因此得以用雷火于中途击碎一支看不见的弓矢竟能显得如此理所当然! 不过他没法感知未来。 神隐风矢在被击碎的瞬间,突然就引发了粉尘爆炸。巨大的威力使霁自食恶果,也终于叫不可一世的他尝到了溃烂流血的滋味。 这还不算完。 因为爆炸过后,那些污浊的粉尘仍旧被生命之风汇聚在一起。 霁下意识地想将它们吹散,怎料刚欲造风,黑尘就钻进了他的管道,势必捎去一阵灼烈火辣的痛感。 “我看他那表情真是大快人心啊!” “嘿嘿,是!” “不过他好像在说‘你这混蛋弄脏我了!’嗯?为什么不是‘弄疼我了’?” 我和小雀斑不约而同地哈哈大笑起来。 遗憾在没过两秒,我们只得收声。 霁虽然吃痛,但他不可否认的拥有着非常变态的战斗意识。我很难用新鲜的语言来形容,顶多只能举出个代表性极强,且能说明一切的例子:他的痛感似乎是通过扭曲的狞笑来表达的,另外,还有先前已经见识过的极端洁癖也夹杂其中,渗漏一种不把仇人从分子上抹净就誓不罢休的恨意与狠毒。这使他看起来猥琐可怖…… “肮脏的人,最不能原谅!请掏出你的心肝脾肺胃肾肠,让我好好洗洗!让我好好洗洗!” 霁大声吼着,召出了字面意思上“能活生生把人压死”的瓢泼大雨。 未觉天一沉水一降…… 我骤然头皮刺痛。 “酸雨!” “不是一般的酸雨!是强酸雨!” 每粒雨点都有鸽子蛋般大小,而且腐蚀性极强,落在皮肤上立竿见影地就能舔舐出一团焦黑! 见状,我忙脱下外套遮在小雀斑头上,然后便和她着急忙慌地开始寻找起得以避雨的地点。所幸隆恩社区附近的废楼很多,无需惊扰到流浪的户民,我们亦有办法在底楼的层檐下驻足。只是这儿的视野差了些,几乎要伸长了脖子才能看到由全息影像所投射出的实况…… 强酸雨落在地上,腾起一片白雾,发出嘶嘶声响。 看着渐次溶解的瓦灰,我愈发心悸。 “对原始种人而言并不致命,但终究难以忍受。” 果不其然,仓的注意力被分散了。 想要保住重要的视力不被强酸破坏,他就必须实时为自己的双目制造屏障。看似很小的举动,然则需求极为精密的操作——非但要使吹去酸雨的风不会妨碍视野,而且还要令其跟着自己不断移动,以适应瞬息万变的态势。 另一方的霁却不同。 因为每个原始种人都对自身贮藏物及由自身贮藏物所引发的衍生元素具有先天抗性,所以他不怕酸雨。换言之,他可以无所顾忌地行走在这场烦人的持续伤害中、全身心地投入攻击对手。 仓的优势再一次被缩小了。 之后,罕见的,他们一齐挺进对方的贴身范围,开启拳脚互搏。 “不,没那么简单。” 霁似乎握着掌心雷,每招每式都威力十足,哪怕是只挨上一下,我想仓都有可能会立刻麻痹到倒地不起。 显然他自己也清楚这点,所以一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以及灵活的游走,类似拳击中的环绕步,时刻等待防守反击。 来来回回,他们斗了大概有一个回合的时间。霁始终都保持着攻势,在强横突进的同时还利用急冻霜雪来对仓的步伐施行封锁;而仓坚持防守,一旦发现身上冻结的冰点就会毫不犹豫地利用流纲风线进行清除…… “这样做风险太大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放弃远距离攻击。” “为了一招定胜负。” 我诧异地望向曈,但见她一脸认真。 “你听说过‘居合’么?” “居合?!你……” 我大吃一惊。 “不要紧,你只要知道那是种用以一招制敌的剑术就好了,风就是他的剑。我把这称为‘瞬心风残’。” 话音刚落,既至此刻。 仓抓到了霁的空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腰间拔刀,持无形之刃,使出一记刚猛迅捷的“袈裟切”! 风斩之过,腥血飞溅。 霁慌忙躲闪,不巧误投更加危险的角度,最后被直接削飞了脑袋! 血振、残心。 胜负已分! …… “不,不对。” 超出我认知的事情又发生了。 虽说砍头杀不死原始种人,但至少也会造成暂时性的瘫痪才对。谁敢想霁却屹立不倒,竟凭借旋风托起自己的头颅,又重新安回了脖颈! 我把这情况告知小雀斑,她也一脸难以置信。 “够了!我实在受够了!” 脑袋才刚刚接上的霁居然这么快便能说出话来。是的,而且这次他没用广播,单纯用吼。估计被庞大的气量增幅了好几十倍,那吼声震耳欲聋。 这时候,强酸雨戛然而止。 我隐隐感觉是为更大发难的前兆。 “转—晴—寒!” 他一字一顿地吼出。 顷刻,天气就变得极端古怪。我估摸着整个水纹市都因此遭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殃及。 首先最为直观的现象便是双星开始忽明忽暗,犹如一盏年久失修的路灯,不知什么在扰动它的“电路”;然后气温也变得时冷时热,而且每一次升降都是惊人的瞬时变化,相当于置身生鲜仓库与炎热户外之间反复横跳;最后,真正的隆冬来临,连云彩都被冻成冰晶,寒潮如狂兽般扑面,没有雪点,但冰冷刺骨几乎能穿透骨髓…… “这是霁最难回避的杀招。因为它的范围巨大,足以遍及整座城市,而且不同于外部易于清除的急冻霜雪,它虚化不实、无视万物阻隔,让人即便躲在地下要塞都难免被冻成冰碴,是由内至外!” 说这话时,拥有火神钢骨的小雀斑已哆嗦不止。 我亦体验到骇人的不适。 “我们体内已经没有热量了。” “连呼出来的气都是冷的。” “动不了。” “是的。仓只会比我们更严重。” 接下来的画面,是仓的行动明显僵硬。即便他有心返击,却也无力回天。 “死!” 霁跃步上前,振出一道强击融合风雨雷电。 仓已疲于移闪,只能硬着头皮起手格挡。 “哧!” 兴许是由于前番遭受强酸腐蚀,眼下又被深寒凝冻,他的双臂就算有流纲风线的保护也难敌震荡,应声俱碎! “手断了!两手都断了!” 我惊恐,毕竟熟知这种身前空空如也的无助感会给人带来多大的绝望。 望向曈,她握紧双拳,依稀口中在念叨着些什么,好像祈祷。 “气御不息胄甲明王…破灭风武长枪…入世自由…速启亲降……” 之后我便发现空中那尊隐隐现形的披甲武士消失了。 再一看仓。 原来披甲武士附着在了他身上,与他一体同心;风之甲胄构成他缺失的双臂,风之长枪已作他悍然利器;前后皆兵,重装上阵;寒流百不能侵,阴险百不能袭! “气御不息胄甲明王!” 我听得曈的声音有些止不住地发颤,但却不像是先前的兴奋,更像是某种难言哀愁。 “那是什么?” 我不禁疑问,实际想要明白“为什么”。 “是仓的底牌。” 而她心不在焉地答,没有理解我的意思。 “能赢么?” 这回她只剩沉默不言,等过晌久,才淡淡微语:“那重要吗?我只要他能回来。假如他自己愿意……” “这是什么话?” 我极欲看出些隐情,正如曈一样,但很快,场上的交锋又叫人心弦紧绷地翻覆不止。我便无暇追问。 以胄甲明王降临的那一刻为始,乘风御气的英姿武士便与操弄气象的极恶魔君展开了势均力敌、昏天地暗的史诗级对垒。它们现在的战斗,再无任何一边倒的迹象,且毫无疑问,是我前所未见、无法预想的激烈!如果非要形容,那必须是山河横在他们眼前也要被碾成碎片,仅此两人,竟如千军万马饮血厮杀!撼动寰宇!把围场的废楼拆得七零八落,对周旁环境的破坏更是远远胜过一场九级地震…… 仓在拼命。 霁已无法高傲地命他低头了。 他们一直从清早战到正午,又从正午战到下昼。 其间谁也没有停下喘上半口气,这让我感叹自己着实望尘莫及。 紧跟着又是一轮接一轮的巨响。 …… 不知从何时起,我才终于注意到一个反常的现象。 “仓…仓的头发怎么变白了?” “你还不明白么?” “眉毛!他的眉毛也变白了!不对,那不是霁的霜雪……是仓在衰老!” 小雀斑空洞的双眼渗出一丝血泪。 “怎么回事?!” 她撇过头去,用一种轻微到几乎快要听不见的声音,沙哑叹道:“气御不息胄甲明王的降临,是他燃烧生命换来的。他每挥动一次风武长枪,管道就会多加一重负荷,每进行一次神行突袭,寿命就会减少一天。你明白了吗?他这是在不顾一切地消耗自己,把往后一生的宝贵时间都通通押上!” “不……” 我感到心脏吃紧得厉害,鼻头酸胀。 “可他不攻击,只做回避不就好了吗?或许…这样可以减少些损耗?” “是的。是的。” “那他为什么?为什么还要步步紧逼着霁?照现在这种态势,他应该知道自己干不掉那个混蛋才对!为什么?为什么要还要无谓地和他交换招式……” 说着说着,我突然哽住了。 曈没有理我。 而我自己却发现了什么。 “交换招式……” 仓在逼着霁使尽他的浑身解数! 仓在用他自己的命,交换情报! 登时,一股迸发的风流击穿了我。 令我瞳孔放大,热泪盈眶。 仿佛回到亚基里,看见曾经拖着残疾之躯为异生种人挡下野蛮屠刀的老将军…… “仓!仓啊!” 我不要他交换情报。我也只要他平安归来。 时间为何还没到? 傍晚为何还不来? 快!快!快!快!快! 不要再打了! “你还有大好的年华,可以为这个世界的改变作出贡献啊!你还有深爱你的人在等着你归来啊!我了解也许你也像我一样,在蒙昧的上辈子犯下过错误。但我能站在客观的角度为你作证,你是真心悔改的,我能感觉的到!我也亲眼见到了!你的决心,你的觉悟……所以拜托,请你回来罢,我们还有机会可以扳回一城!只要你回来。你快回来罢!” 我开始难耐地倒数。 每一秒钟都是煎熬。 可最后换来什么? 换来的是眼睁睁地目睹仓在场上越发佝偻。 他伟岸的背影已经不再。 他俊逸的脸庞已经不再。 留下的是满脸刀刻额纹皱。 留下的是两鬓苍苍眼深陷。 但他重铠依旧,长枪依旧! …… 我已痴呆。 因为时间永无止。 最后的十秒。 在我上下对牙的咯咯作响中结束。 “仓……” “仓!” 此时的霁已是遍体鳞伤,倒地不起。 而仓挺身站立! 纵使他已显得风年残烛,可还是在钟声敲响的最后一刻笔直于天地! “仓,你赢了!” “你听见了吗?你赢了!” “你听见了吗?” “喂,朋友,实在是太了不起了!” “将来你做首席,我们一起商讨对策,好不好?” “朋友,你觉得呢?” “哈哈,回答我们!” “朋友?” …… “请回答我们。” 因其资以征天下 夕照已晚,还给世间一片昏黄。 那疏叶攒动,水波皱褶,以及远处不谓何时都若有若无地传来的银铃声响,皆是风的遗留。 我浸没其中,以为世界也相同。 本应急迫的轻呼现在直转缄默,本该恳切的高唤如今寥无踪影。 就好像遭由那使人抑郁成疾的萧瑟所绝。 遥望远山,披戴迟暮。 纵使在委屈存活的每一天里都能见此平凡将夜……或者为心的裂口扩张,才叫其渐次变得哀婉,隐没,到极致,以寒染所有目睹全程的冷观者。 仓赢了。无论用何种层面来定义,在我心中,胜利都属于他。 而败者,可笑的,却成了首席,只因他是最终活下来的那一个。 这“入职仪式”的狗屁谢幕,亦像它狗屁的本身一样,在落魄中荒唐而又匆匆了结。 剩余无关人等,可能是发现了自己仅存的少少人气,当然,也可能是收回了他们抽空捧场的时间成本,故而没有再溅起什么水花,就如成班挤在窝里的劣鼠,吱吱喳喳,唯独余下赶紧脱身去满足些口腹之欲的低等想法。 但见几人围合着纷纷互拍肩膊,给大伙儿让出道来。随后场面即堪比水蚁出丘——扎堆的一哄而散、驻留的扭头即去,终于走了个精光。 “半点都不惊讶。” 他们确实没有理由像是失去一位挚友或是永诀一位亲人般感伤。 “可是终究无法挽回了。” 我提醒自己不必通过憎忿活尸的面目以出恶气,唯有在经历了好几轮深呼吸之后,才强忍不甘,明白“逝者长已矣”而“来者犹可追”。 况且眼下正有我更需留意的事: 从刚刚开始,曈就一直说胡话。 间而漫无目的地四处走动徘徊。 不用说,这肯定是我的过错了——没能尽到一个兄长的责任,在她脆弱的时候照看好她,竟自己沉沦于无边的失神当中,忘却眼前的一切…… 直到清醒,直到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我才痛心地发现她已经不见了。 “天哪,你这个废物到底还要害人害到什么时候?将你称为她哥的女孩在你眼皮子底下走失了!她的眼睛尚未恢复,精神还遭受重创,现在一个人会走到哪里?你得快点去把她找回来!” 我慌忙跌跌撞撞地大叫起曈的名字,希望她并未离得太远。 然而除了脑内因为紧张而出现的虚幻耳鸣以外,完全收不到哪怕微乎其微有若凝噎的回应。 “去哪找?” 这时莫名的诡谲与巨大的孤独感又缠上了我,使我六神无主,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一片空芜的荒原。 临近累垮,待到行将趟出隆恩社区之际,才归结有人不紧不慢地发声。 “停下,别找了。我可以向你保证她现在很安全。” 我回过头去。 见身后之人。 既有深仇大恨的咬牙切齿,很快要演变成杀心腾起的情绪失控。 因为什么? 因为水银杖、大红袍、灰眼银发七尺身! 幕后操盘之人如今还敢恬不知耻地出现! 而且这次,独他一人。 “?!” 我暴怒地直呼其名。 “你他妈的到底想做什么?!” 没有轻佻的嘲弄,他面无表情。 “想做什么?好问题。也许我想做的就是救你一命。你以为呢?” 闻此我病态地笑出声来。 “哈哈哈……你放屁!霁难道不是你的走狗吗?你要救我?你要假惺惺地救我,就不该允许他今天出现在这里!既让他参加,还让仓来顶替,你个老东西是糊涂了?还是有病?我搞不懂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难道失去仓会让你的势力更加强大?啊?可笑不可笑?你摆开这么一出大剧就只当它是一场表演?你真抵死……” “说完了吗?” 在默默听完一段时间的谩骂后,他狼眼向下,蛮不在意地打断了我。 “你以为的这些,都是因为短浅的见识在作祟罢了,孩子。给我一个理由,凭什么断言我在毫无根据地做一件损兵折将的事,只因为头脑发热?” 不可理喻! 我当即愤而握拳,将十指之间的缝隙紧缩至能把石头碾成碎粉。 “你给我一个理由,凭什么让我不这么认为?!呵,按你这个年纪,患上老年痴呆完全不在话下!” 这回,他脸上开始挂起不悦了。 “把自己的无能之过推卸给他人,这本身就是你的问题。关于这点,我可以体谅。但瞧瞧你现在的态度,你正在污蔑我,污蔑一个处处为你着想、不得已时还要牺牲自己部下的恩人。唔,你的鲁莽行为还真是令老人家感到无比心寒。” “收皮啦老嘢!”我像曈一样对他不客气地吼道,“你只会说些惹人生厌的空话?到底是你理屈词穷又强作解释,还是单纯地故意激我?我要知道为什么今天唯一的挑战者是你的贴身侍卫!” ?讪笑摇头,发出啧啧连叹。 “如果事情真如你想的那么简单,这个世界可就太儿戏了。我懂。在你看来,今天的挑战者理应是曾经伏击过你的那帮怪胎?再不然就是颽的势力。他从初见你时就怀有很大的恶意,这我也清楚。但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合谋的事已难以避免地被隔墙之耳所获悉,而他们,不论是谁,兴许都不想公然和本座撕破脸皮,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呢?我掌握着这个星球三分之一的军事力量,近于顶峰,不输另外二位元首秋毫。即便有巨头组织联合起来,亦都不足以敢于忽视我的存在!想想,设若要杀你的人有点脑子,他会亲自出马,还是收买爪牙?” “你的意思是霁背叛你了?” “是的。感谢你的理解。” 他淡淡笑了笑,转而继续道。 “讲真,我本就憎他这种货色,因为我很清楚靠利益拉拢的人,终有一天也必会为了更大的利益而离开。不出所料,他日后食碗面反碗底的处事风格果然与我最先预想的完全一致。所以……很抱歉没有提前和你谈及这些,我们之间其实矛盾已久,不过隔着层窗户纸没有捅破罢。” 话至此刻,我被愤怒冲昏的头脑总算稍有冷静,亏于?所作的解释不无道理。其次,我早该料到霁是内鬼,否则押送我前往禁默所的秘密行踪竟会那么快地泄露可就说不通了——当时在场的所有人中,他是拥有最高权限者。 “慢着,别转移矛盾!”我突然警醒起来,?又在以他惯用的手法磨人心智,于是打算继续锋芒毕露地揭他罪恶:“既然你早知道霁会不忠于你,你又为何不提前处理这个隐患?!” ?摊了摊手。 “呵呵,还不是因为那阵时后继人选尚未出现……无所谓!不纠结这个。况且,你大概听我讲到过无聊的舆论?这意味着在他真正暴露自己前,我必须掌握充足证据。了解?开诚布公地谈谈——会这么快便轻易支持你争取首席的想法,其实也刚好有我希望借你之手铲除掉霁的考量。谁想千算万算算漏一步,前些日子着实太严苛了,以至于不慎损伤你管道中枢的恢复效率,让你沦落至连一个管家都胜不过的地步……这件事,责任在我,我自然得向你紧急地伸出援手。碍于知道你是个宁死要强的人,明说不一定接受,我只好隐瞒真相,找来替身。” “够了,别避重就轻地装好人了!” 我忍无可忍地朝?跟前撇去一脚,然而仅有地上的草皮被连根推起,露出底下棕褐色的新土,像极一道界限。 “这是我的事,本就该让我来面对!哪怕是死,又有何妨?!可最后为什么是仓?为什么是仓?!” “笑话,你以为你的命现在只属于你自己吗?不对!你的命现在属于我。而我要你活着,你就必须活着。怎么?你想死?死了可什么都做不了!” 仅此一句,深深戳中我心中的痛处!仅此一瞬,脖颈上狗链似的项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能给我带来生不如死的屈辱! “如果这样……” 我咬碎牙根,缓缓低下头去。 “我就在死前也让你付出代价!” 说时迟,那时快,连我自己都不清楚这副臭皮囊如何竟登顷爆发出了堪比光一般的速度——在未及半秒的瞬息内便闪现至?的跟前!随即一手揪其衣领,一手抵其前额! 刹那残影,管道开放。 “也许我不会死?我现在话你知,我完全可以在你使用项圈毒剂之前就杀掉你!” 然而?没有诧异,更没有慌张。 甚至,老脸略过一阵惊喜的光彩。 “喔哈哈,且慢且慢,且慢!在你做出下一个动作之前,可否花些无关紧要的时间猜猜,猜猜照我看来什么是这世间最不可救的?嗯?你绝对猜得到!是愚蠢。是愚蠢,臭小子!你觉得我这个老人家想要依此表达什么?对,我这个老人家想说你不该是个愚蠢的人啊!所以你真的想清楚是否要做眼前这件愚蠢之事了吗?” “可悲。你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没把握的,那么……” 不料,他没等我说完便开怀大笑。 也正是在他这令人一头雾水的开怀大笑中,我恐怖地发现双手失控了。 不仅双手失控,全身都失控。 强直的牵制居然于某种程度上超过霁的“转晴寒”! 教人不解的是,明知我已卸去“武装”,?却并未急着从我双臂的挟持中挣脱。 他反倒乐意保持现状,保持身处无效威胁下的孱孱姿态。 “臭小子呵,你以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在费心地掩盖什么?你以为我从来不知道你在偷偷地规划什么?哼,傲慢一定是你的原罪!一定是这样。你在妄图以你鄙陋可怜的阅历欺弄我,还沾沾自喜。你以为会成功么?不妨告诉你,这么长时间过去,都是我在充满耐心地陪你演戏,为你能够心甘情愿罢!” 忽而转眼,我冷汗岑岑,而他的神态则变得异常险恶——定是最初的模样显现,令我背脊发凉。 “你害怕了?不。作为我最看好、最在意、最期待的战士,我不必让你怕我,除非每每到些必要的时候……我虽险恶,但我信守承诺。向你解释明朗,我不关心你之前的想法了,对于你遮藏和密谋的事,我也既往不咎。你以为什么?哈,我根本不在乎那些!” 说完,他脸上又翻了一页。 这一页,是老狐狸的样貌。 “你希望知道你的替身为什么是仓?好,我告诉你,是他自愿的。他自愿地做了一件正合我意的大事,我承认他是个英雄。” “你放屁!” 我虽手不能动,但嘴上仍能发出嘶吼。 “是你命他来的!是你命他来的!没有你的强迫,他又怎会突然休假?不是你在下达旨意,他又怎么前来见我?” “喏,是你说的,‘他来见你了’,好好琢磨琢磨这其中的道理。既然你们已经碰上,怎么就不会是因为你影响了他,而让他自愿为你牺牲呢?” 晴空霹雳。 我的心中已是一团乱麻。 “胡说……你胡说!是我害死了他……是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见此,?露出了可怜的表情。 “小子,我只是要你知道你是斗不过我的。噢不,不不不,是我老糊涂了,你别见怪。也许在将来?你才多大年纪,时间有的是。最重要放低自以为是,放低骄傲自大,其次,继续积累你的生活阅历,让我手把手地教你……到那时候,你会看到我所看到的。” 我不相信?正在做一段身为长辈似的开导,但左思右想,他说的没错。 这也正是令人窒息的可怕之处——好比标榜着“狼性”与“感恩”的企业老板在为剥削员工而做出假意安慰,骗人几乎要对他抱有“好感”! “老东西。我承认是我低估你了。” 努力稳住心绪,拼死坚守底线。 “但你别想这么容易地仅凭三言两语就让我对你死心塌地!我知道你阴险,在玩弄人心这一方面!你以为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你就这么确信我会任你差遣,任你操控?” 听此,他满不在乎地像个孩子一样努了努嘴。 “你说得对。不过你可以为了反抗我而放弃给自己的好兄弟复仇么?” …… 天哪。 我发现我还真逃不出他的魔掌。 “不能?很好。这不就对了嘛!虽然到头来还是被我利用,但你权当只为你自己,不必多虑。” 直至现在,我看懂了他。 他暗中张机的才能远在我之上! 而我能做什么? 多少有些惘然无措。 唯独剩下固执地继续抗拒,纵使已经明了那再无可能奏效…… “我晓得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因为无论怎样,你总可以保有你那一套吃人的理论。即便被揭穿,也无伤大雅,不是么?” 我的眼里泛过一抹心深伤透,是自责,是愧疚,是回天乏术。 “你漫不经心的言论已经告诉我,正是因为你清楚我与仓之间的交情,所以才让他来替我的。可我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无所不用、冷酷无情的人。你会害臊吗?你,不会。” 他见我如此悲愤,于是轻轻拍了拍手。 嘴上却间隔半天也没有回答。 该死。 天知道他又在组织什么恶语?! “臭小子。”他说,“你怎么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我那乳臭未干的小女儿了?大男人,给我振作点!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这么做也是为了曈?你难道就没有想过,我大概不尽像你以为的那样?” “呵!天大的笑话!你知道曈对仓的感情吗?你知道仓死了会让曈悲痛欲绝吗?不,你不知道!你知道了也不在乎!我看你唯一在乎的就是通过各种渠道挖掘仓曾经做过渡鸦园客的秘密。当你得知以后,就毫不犹豫地牺牲他以换取最大的情报价值!若没有你处心积虑的安排,仓本不必死的,曈也本不必经历这种永别的!是你大手一挥将他们硬生生拆散!你这恶劣到极点的父亲!” 一瞬间,他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不过立马就厉声反问道:“你以为我不知他们的关系?” “难道不是吗?” “当然不是。正相反,我就是出于太了解他们了,所以更不赞同他们走到一起。” “凭什么?” “仓不配。我们家他高攀不上。” 要不是我动不了,真想一记头槌撞断这个封建老古董的鼻梁。 “配不上?!你在说什么屁话?!” “收声,是你太幼稚了。你从未曾站在我的角度,又怎会理解我的所为?我做的这些全都是为了曈好。对,包括现在派人把她强拉回去,难道不是因为怕她做出什么傻事?” 我嗤声一笑。 “都是为了她好?莫非说出这句话就能证明你是个称职的家长?依我看,没有你,她会更好!你死了,她一定很开心!” 没觉意,?的表情突然严肃到恍似画像中的古神。 再过两秒,我竟一下子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掌控。 “倘若你想知道在我死了以后曈会不会更好、会不会开心,那么你就尽管动手。” 是?解除了他的贮藏物。 接着又坦然地闭上双眼。 …… 谁能相信? 生杀予夺一位元首性命的权利就在此刻落到了我的手上! 而即便杀心已备,后顾之忧却使我迟迟未能作出任何反应,遭天谴的,好像欺骗自己仍处麻痹之中…… “不论你承不承认,事实就是如此。曈需要我,你也需要我。也许你表面反对,但心里的妥协当是注定藏不住的。没有我,以你们现在的本事能成什么气候?你们将在这个世上失去仅剩的立足之地,你们将很快便要面临另外两位元首的迫害。快点接受,当前的形式就是这么严峻!任谁都想吞并扩张,只有我活着与他们三足鼎立才能维持平衡,保护你们,并且给你们提供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你知道我没有骗你。你知道的。” 他说的不错。 杀他,诚然不能解决任何问题。 是故这一次我输了。 而且输得一败涂地。 反观?,自始至终胸有成竹,遂趁着这个绝好时机,一把将我推开。 见我被推开以后还垂下双手,他便知道自己正中我的下怀了,于是重新挂上满脸笑意。 “谢谢。” 愤恨填膺意难平! 我原先着实还想冲着他再说些什么的,比如“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之类,但随着不知什么时候已覆盖我全身且密密麻麻犹如盐粒般的浊点悉数撒落,我呆住了,所有挤到喉咙口的话语皆瞬间蒸发,留下的仅有后怕。 “很高兴你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这一点呢。另外,不耗费宝贵的精力来挑战曾经的浑沌魔君,这也是个明智之举。我是说,你总该全身心地去对付霁,你真正的仇人,不是么?” ?上前来追解,字字诛心。 “随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此之谓王资,也正是我能当上元首征踏天下,而你只能挣扎在生死线上疲累喘息的原因。你要不总结总结为何如此?嗯?不愿意?那我来告诉你!因为你在必要的时候没法像我一样舍弃掉某些无用的东西。” 看着咄咄逼人的他,我信心动摇。 此时的无言以对,究竟能不能化作日后的翻盘反杀? 我暂时给不出答案。 唯一可以明确的就是——差距必须弥补,否则天塌地陷、永劫于此! “走,臭小子。现在霁是准首席了,按照惯例,他有一次特殊清算权,即是可以在规定时间内无条件地刺杀一个同僚中的仇人。不过幸运的是,因为他今天赢得并不光彩,所以往后的三期时间内,只要有人能够杀死他,一样可以取代他以荣登宝座。简言之,看你的了。不是他死,就是你亡。我现在先带你去个可以安心疗养的地方,在那之后,全凭你自己造化!” 说罢,他从我身侧擦肩而过。 “喂,还在等什么?” 我愣神许久,依然无动于衷。 “衰仔。” 他长叹一声。 “我应承你,一定会为仓办场风风光光的葬礼的。” 生者如斯 往后的几天里我时常感到羞愤。 有时只不过在平地上走着都会无端端踩空,或者把脚扭了,或者磕破点皮肉。虽然无关紧要,但足以让人难堪。 远处本就生活在这儿的人们几乎每天都要三两成行地聚头议论,离我又始终保持着言语触及不到的距离,这难免让人怀疑是否关乎到耻笑和挖苦…… 故,为了避免同他们产生不必要的矛盾,我总是独往,绕道而行。 有趣的是后来误会竟自己解开了。 那阵子我正呆呆地坐在两级台阶上,没发觉身后什么时候突然伸出柄藤条编制的扫帚。不管我听未听到,反正一个声音直喊着让我挪开,另一边,藤条之末已经扫到我的肩头…… “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想做首席?” “呼,鬼知道,谁在乎?我不过是个还剩五个恒星周就要下黄泉的老头,职分话题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式了。” 我眉头一皱。 结合着周遭古典庭院风格的建筑,这才终于意识到“浑蛋魔君”把我安进了一个夕阳红老人村。 他认为这里很隐秘? 不对。 估计是觉得倘若我到了这种地步还没能力自行生存下去,他便没必要继续“无微不至”地保全我了。 “原来你和?同岁?真看不出来。” “你的意思是我还年轻对?” 外表仍像正值中年的老头呵呵笑了一声。笑得很真实,见不得任何恶意。 渐渐的,我也跟着笑了。毕竟知道他们根本不关心我到底经历了什么。 “所以你是怎么做到的?” “简单。什么事都照办,什么问题都不考虑,你的管道就没那么大负荷。” “可?看着比你要老态多了,他怎么也剩五个恒星周?原始种人的寿命都是一致的,难道不是吗?” 他轻轻吹了声玩味的口哨。 “首先,第一个问题你问反了。其次,我只回答你的第二个问题。是的,在不受非正常因素干扰的情况下,原始种人的寿命永远恒定。哪怕受到干扰,那也只能是减少,从来没人能够超过大限,即使他的样貌没变……了解到这些,你可以晓得我想表达什么?没关系,是挺隐晦。我想说,其实,因为这点啊,我经常后悔。” 听到这样新鲜的论断,我饶有兴趣。 “老人家,看来你有故事啊。不介意的话,可以告诉我你在后悔什么呢?你看起来精神极了。” 他凝望我两秒,终于把扫帚拄到一旁。 “后悔明明拥有的日子一样,偏偏有人已经满头白发,可我却要以这样‘年轻’的姿态长眠咯。” 我默默地思考片刻,若有所悟。 “这…实际上有差别?” “当然。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应该也会明白。” “也许我现在就明白。这就像‘有些人二十纪就死了,等到八十纪才埋’?抱歉。说话急了点,无意冒犯……” “不要紧。你说得对。” “那么你认为有的人还未到达他该有的终龄就苍颜白发地老死又如何呢?这值得与否?这是不是更令人惋惜?” 他思索着,缓缓将目光移向别处。 “得看你怎么定义‘值得’。如果把它当作某种隐喻,我会说‘一个二十纪便被埋葬的人,活出了八十纪的年岁’。” “所以值得。” “不不不,你会错意了,值不值得不是由他人决定的,我没法子告诉你一个明确答案。但我要你知道,惜命,人所共有,如何接受死亡,人所皆不相同;想活和继续活着分隔明显,怕死和舍不得死又有区别……” “只谈谈舍不得死罢。” “好。舍不得死是因为什么?” “难于离别、仍有未竟之事以及嫉妒更长生者……” “有没有想过这都是因为‘差异’所造成的?” “你的意思是活得‘不一样’?” “对,就像异生种人。他们的寿命可多可少,人均不一,所以滋生更多的拿不起、放不下,以及无底洞般的贪欲。历史上,也正是归结于这点,他们才遭到清算者严厉的报复、遭到原始种人不公正的对待。” “结果就是他们更舍不得死了,不,更怕死了。” “不错,你现在已经上道儿。” “可这和我们有什么联系?” “联系就是他们命中注定用成就换取时间,我们则命中注定用时间换取成就。不置可否,大家身处两个世界,目标自不相同。” …… 寥寥数语,留给我预料之外的诸多感慨。 看着他沉默半晌终朝我摆手,然后继续打扫起来,我便知道差不多也到了我将要离开去躬身践行道理的时候。 “谢谢。” 我发自内心地抱拳施礼。 “去。” 他只埋头进行自己手上的活。 …… 从聚落出来,心里难过的阴翳似乎略有褪减。 没有额外思虑,我在漫步水纹市的边境四方之后,究竟无可逗留,于是最后不自觉且无可奈何地再度孤身折返回令人心深伤透的地方——隆恩社区。 现在看来,它愈要萧索了。 未见仅有一面之缘的小米,他还活着吗?他是否知道曾经的“哥哥”也已经为了崇高的理想而牺牲自己? 未见曈,从上一次分别起,我就再没听到她的消息,而她是否知道自己深爱的人曾经居住此地? 未见莉莉丝,从前伴我同行的时光一去不回了,她现在在哪?她是否知道我身上还将背负很多艰难异常的决定? 阵风吹过。 直把我吹得心酸。 直把我吹得想要抛开一切在辽阔无边际的旷野上狂奔起来。 最末累了,便听凭天意的指引而驻足。 驻足之地,即是藤原家。 然后的不知不觉间,我已忘却自己为何还要走进房门…… 屋里依旧没有光亮,但屋外的光亮透彻。 在那结满蛛网的小书台上,居然躺着一封白净的信。 虽然仓不在一旁,但我仍坚定地认为那封信就是留给我的——我有必需阅读的理由。何况,这很可能是那封信件将存于世唯一能得人收悉的机会了。 怀揣忐忑心情,我将其拆开。 紧看开头,果然致送于我。 仓在他此生的最后一封信中这样写道: “枭君,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看到我留下的这封信的,我就是知道。 说来还真叫人困扰啊,我从小便以为老套的俗调,到底躲不掉自己用它,哈哈!很抱歉这么说,因为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肯定已经不在了。” 阅结顶端两行,我伸手用力地一抹鼻尖,仿佛这样可使自己看上去更像个有泪不轻弹的男子汉。 接着心里又难掩感伤地模拟起仓的语气,欲把剩下的内容通篇念完: “对不起,我瞒骗了你,但我必须这么做。不必为我悲伤呐,朋友,这是我自己做的选择,也是我一直想要尝试却从来没有勇气跨出第一步的改变。为了实现它,我宁死不辞。 要问原因,那正是因为我想在这里,在奥伽墨,彻底弥补曾经的过失,做一个像你一样无愧于自己内心,去追寻真正的和平的人。我要完成对我自己必须的拯救。 你大概不知道?人是真的有前世的。也许看到这里,你会难以理解我说的话,但请务必相信,我在和你毫无保留地陈述事实。 我记得自己前世经历过的一切。 并且那一切,绝不是我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幻想出来的,它们都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是真真切切地在另一个星球上发生过的事。 你应该会问我发生了什么? 我坦白地告诉你,那都是些愚蠢又不近人情的错事,换种说法,这些错事让我意识到自己不是一个好的人…… 明天,我就要走了,所以我必须得将这些错事趁着还有机会,悉数倾出,权且当作迟到的正式忏悔,也权且希望表达些于事无补的歉意。碍于当着你这样一个心中充满光明的正义之士的面,我实在有些羞于启齿,你能接受我,并听我把话用书面形式说完么?就当留我一个念想,或许在某天会有更多人看到? 我的前世,出生在一个畸形的家庭。我的父辈现在于我看来,毫无疑问是个彻头彻尾的恶贯满盈的混蛋。他就像我们今天所坚决对立的那些冷血无情、以杀人为乐的清算者渣滓,在年轻时谨遵他们‘首脑’的罪恶命令,死心塌地,同样惨无人道地伤害过许多凄惨无辜者。而且,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你敢想象在另一个星球,这样行走于人间的恶魔竟也没有得到应有的惩罚么?嘁,世界,正是如此,他,正是如此。不仅逃过了追责,甚至还以‘组织’所标榜的英雄的身份回归故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人的儿子。 我从未见过生母。 所以影响我的总是他激进、疯狂与充满侵略性的思想。 我在暴力的环境中长大,在他的斥责与鞭笞中长大,可悲的,没能明辨是非,还对他教育的一切都习以为常。 于是我掠夺、我争斗、我自视自己的‘种族’是最伟大、最高贵的,我贬低其他人的生命…… 那时候的我认为我有权如此,抱有这样的想法更是天经地义。神啊,谁知道我到底积攒了多少罪孽?!可我能够推卸责任吗?我不这么认为。 毕竟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确实很享受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快感…… 该死啊。 然后到了某个年纪,我患病了。 噩梦般的惩罚也就随之到来。 我草草了结掉了上一辈子的性命,转而未曾预想地投生到这里——一个与我原先生活过的星球极尽相似的地方! 起初,我混在异生种人之中,所以遭到的正是原始种人傲慢如视草芥粪土猪猡一般的对待。 这都是报应。 可笑的,活该的!我曾经施加给别人的恶行,如今全部原封不动地转回自己头上了! 我终于亲身体验到那是何种叫人悲愤的滋味。可是有什么用呢?无助和恐惧吞没了我,还让我每个夜里都亲眼见到血淋淋地横死在那位男人手上的无数亡魂!他们是因为我的蔑视与冷笑而前来追债的…… 我吓坏了,转而终于明白——很多事,不降临到自己身上就一概忽略,原来无异于不可饶恕的混账的行径。 我在那一刻幡然醒悟。 后来,多亏遇上了不少对我来说无比重要的异生种人老前辈,他们中有几个甚至也来自我前世的故乡。 但不同于那位男人,他们都是非常平和良善的人。 在长期的相互陪伴中,他们一直待我视若己出,亦教会我很多先前从未学习过的做人的道理,让我渐渐开始对他人敞开心扉,对弱者产生怜悯;让我慢慢懂得去帮助危难中的人,懂得去保护正在经受痛苦的生命。 在我看来,他们才是我的父母。 于是我改名换姓,成了他们的儿子。 可惜……” 读到这里,有一段文字的笔记模糊不清了,就像被雨点滴到,成片混融在一起。 我当然明白这是什么。 不舍地,还是只能继续往下翻看后半部分: “我怎么会是原始种人?我怎么又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清算者? 我至今不愿回想。 因为一切都是在为苟且偷生找借口罢了!一切都是在为受够了遭人虐待的生活便想尽早摆脱找借口罢了! 我辜负了我的父母。 甚至眼睁睁地目睹他们被杀,我都呆呆站着无动于衷。 我最终还是为了自己能够没有意义地活下去而接过了生父手中的邪恶勾当,承认自己是个天生的恶人胚子! 在开始的几个恒星周里,组织不费吹灰之力就控制了我,他们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完全背弃了刚刚培立不久的人生信条,转之又成为坏人的打手,黑暗的帮凶,手捧热腾腾的血液! 哪怕心里不愿意,精神几乎到了崩溃的边缘,我仍然如同行尸走肉般地继续完成着手中分配到的一切任务…… 最后,救我出这苦海的人是曈。 一个可爱的姑娘,也是我注定亏欠一生的人。 自我认识她以后,就可以通过她的关系,恳求上头不再让我每日从事取人性命的清算活动了。 然而我竟止步于此! 我只想到逃避、只想到自己无需承担责任便心满意足,我为什么就没想到做出改变、为什么就没想到为我心怀愧疚的人们做出奉献? 或许心胸不够宽广?或许自身能力有限? 但无论如何,重点在,是你早些时候对我说出的那一席话语让我瞬间如梦初醒了。 就像给我当头一棒,砸醒我快要在沉沦中死去的人性,激起我憋屈漫长时日早就应该发泄出来的勇敢。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我这条烂命原来还留有能够实现它终焉价值的机会——那即是像你一样,纵使投向令人胆怯的死亡,也要义无反顾地微笑,也要立于天地之间、也要让这光怪陆离的世界看到普照芸芸众生的辉煌光亮! 老实说,因为料定明日险恶,原本是?元首强制命令我来顶替你的。而我现在已经决定,我要反过来向他郑重宣布,我不畏惧,我无怨言,干脆省去那些躲躲藏藏的监视者!我心甘情地要为你办完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兄弟,我要以我的生命,交换拥有奥伽墨有史以来最强力量的你能够更有把握地改变这个世界,更有信心地带来人与人之间的和平共处,亲善友爱。 我知道你一定可以做得到。 无需惋惜。 因为替你探清阻碍我们革命的阴诈势力,并最大程度地为你套取到宝贵情报,确保百千万人都迫切需要等到的你能在虚弱之时幸免于不测就是我今生的使命所在。 我去意已决。 我终于没有虚耗生命。 我终于要完成有生以来最棒的事。 我终于能在将要合眼之时安心而又没有挣扎地离开! 一切都值得。 最后,快要出发了,请你务必照顾好曈。虽然她与你认识时间不长,但她私下里常对我说她已把你当作了亲生的兄长。希望你们今后可以永永远远地并肩携手,共同完成我们伟大的事业! 另外,还希望你可以帮她快些忘掉我……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其实心里依然是个敏感脆弱的小女孩呢。 我当然清楚她喜欢我有多深了,同样的,我也很爱她,这么冷冰冰地要你帮她忘掉我也确实太过残酷。 但是,请你见谅,我现今已不能表白,我现今已别无选择。 因为将这消散于现实中的身影自私地留在她的生活里,只会令她始终难以振作,始终难以走出阴霾。我太了解她的性格了。唯有逐渐忘记我,她才可以找到真正值得托付终生的人,唯有让时间冲淡我存在过的痕迹,她才可以继续乐观开朗地生活。这也正是我没把最后一封信留给她的缘由。 好了,话就说到这里。 再见了,兄弟。 假如还有下一世,就让我们后会有期!” …… 看完以上所有发自肺腑的言语,我默默地合上了信纸,转身,将它放回原处。 此时此刻的窗外,空旷的野地上,仿佛有谁正用他温和的手掌轻轻拂过一阵青翠草波。 我不禁对着眼下的万家灯火沉吟。 生者如斯夫! 回首再看相较于生者而更长生者。 …… 是的。是风啊。 辗转狭路 征程未完,挺我重振精神走下去的信念支撑再增砝码。 况且尚处人世,总要像前人一样为了完成使命而鞠躬尽瘁,竭尽所能地发掘时间本该赋予的更高价值。 所以现在应该做些什么呢? 我可以平复苦艾,清心归返庭院,和老人们一起静静等候。 或者,干脆单刀直入,前去某地把霁从他的暗巢里揪出来? “趁他元气大伤,我们废话少说地做个了断罢!” 可是说到底,这股没有计划的恨意究竟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发泄才算正确啊? “行了,省省。” 我苦笑中提醒自己。 “像他那种人,想也知道从不会被杂七杂八的事情拖垮精神。” 而且他还有着强大的后台呢,指不定早就恢复如初,并像个没事人一样开始拟订起剑指我的“猎杀方案”了,我无法保证凭以目前状态必能胜过他。 是故在那之前,最好先找个空地练练手,不仅为缓解无所事事的负罪感,更为提早对自己够不够体量绘出个清楚的认识。最起码都要召出光与缝合线来,看看被雪藏了这么久后它们究竟还剩多少锐气,配不配得上“史上最强”。 赶巧,我已大致摸清隆恩社区的整体路线,完全可以不煞费多少时间便进到之前的“赛场”里。就贮藏物极限贲张的测试而言,那儿在我看来最合适不过——非但足够空旷,即便失控也不怕造成什么影响,而且实地考察意义重大,它对我更好地计算攻击距离以及评估其他的战斗数据亦有很大帮助。 正值此间,我从高坡路上踱步下来。气息平稳,心境空灵,果不其然依靠着出色的方向感找寻到入场的关口。 当时不觉意,只认为这像极了古罗马的斗兽场,没想到如今亲临此处,却发现它其实就是个再常见不过的“回”字型围楼:外部环合甚广,内部楼排严实,拔地耸然有如旧时城墙;东西南北四面都各有一方容纳得五人撑开双手并排行走的高顶通道,起到日常交通出行的连接作用;正中央即是仓与霁最初交手时互相对撞的场地了,从留下的残垣来看,它曾经应是个兼集市、球场、人造景观带为一体的大型活动区。 作为异生种人的栖居地,在建筑布局上自然没有什么出彩之处,显得乱杂也正是情理之中的事。 加上常听老一辈人说起,“回”字型的楼房风水不好,这里似乎总凝结着一股叫人困顿不顺的气氛。 “无所谓无所谓。” 我心想只要快些进去办完正事,然后尽早出来即可,谁料因此匆匆忙忙,走神间便忽略了一道新封的警戒线。 这导致当时的我并没有注意到静谧的楼区内除了自己以外其实还有早已驻扎下的其他人存在…… 待到后知后觉地踏入他们的阵地,我才脊背发凉,心里生出异样。 “地面在震动。” 不多时,楼外的关口处也闪烁起晃眼光亮,伴随交错相生的憧憧人影无数,其中甚至还混夹着类似装甲车履带压过路面所发出的厚重声响。 这阵仗,瞬而触及我恐惧的神经了。 想当初在费伦多作战时,那些不要命的异生种人反抗军也是迈着这样的步子、乘着这样的载具,在尼龙皮革与钢铁火光的激烈碰撞中排山倒海地袭来,直把亚基里先遣部队撕扯成散落一地的血肉碎片。 “难不成是霁?这些都是他的人马?” “不对。老东西说过的特殊清算规则是只允许一对一单挑。” “可这些又是什么人?” 越往下想,我越紧张。 近日仇家太多,管不得他们是什么人了,总之我现在正直愣愣地站在他们形成的包围圈内,倘若再不作出反应,一旦遭遇,我的处境便会非常被动。 试论他们确是冲着我来的。 至于身份,有可能是隶属于什么秘密团体的特殊勤务组,也有可能是无心无脑对主人唯命是从的军备化术式傀儡,往泛了想,说不定还可能是许久不见的复兴会已然渗透进墨城的民间武装力量! 拿枪的拿枪,念咒的念咒。 反正此地荒无人烟,搞出多大的动静也不会惊动到谁。 于是我就成了砧板上的鱼。 在刚开始的那一刻没准可以用光与缝合线清除掉部分袭来的对手,但他们人多势众,四面齐进的战术优势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便破坏掉我的节奏。 何况我还未知他们的单体实力。倘若每个人都训练有素,悉数爆发出像仓那般变态的体能,那么等待我的估计就只剩束手就擒了。 “错。但凡这些人不是友好的,他们都完全有当场便将我处决的理由。” 不妨大胆猜想一下明日的晨光铺洒之时,这里会是怎样的景致。 一具干瘪的、死不瞑目的尸体? 一具粉碎的、凌乱支离的骷髅? 相较于如此单薄的结局,更让人无法经受的是模拟受难的过程。 若是颽的爪牙,他们会一贯相承疯子的行径,最好还用上一些酷刑将我折磨致死。 若是术式傀儡,他们会伸出离奇诡异的黑手,带来残忍搅乱五脏六腑的剧烈疼痛。 若是反叛武装,他们会想尽办法要实行抹除,算上使我不值地沦落成失智的傻子。 …… “你们做梦!” 我一边咬紧牙关怒道他们休想得逞,另一边已开始燃爆头脑地审视起周遭地形并加足十万马力逼迫自己在真正暴露于那些假想敌的视野之前想出对策。 可惜环境的限制着实过于严苛——经由仓与霁摧枯拉朽的一战,这里能供人有效躲藏的掩体或是废楼中余留的墙室可谓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甚至地上不及人膝盖高的矮草都死掉八成以上!要在三百六十度无死角收拢的包围圈中心占据对抗迎击的优势方位,这简直是痴人说梦。 “怎么办?” 决不容许失败的强烈执念在疯狂鞭策我的神经。 天塌地陷似的压力亦趋转化成磅礴蓄势的能量。 “那就破釜沉舟,转守为攻!” 仓君凭虚御风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我的脑海,令我不住抬头观望那四轮皓月——紧接着便是清白微光摄入眼眸,冷泉也似的浇灌心田。 记那时,所有的焦躁了无踪影。 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观空之境。 “时间停止了?!” 为了验证这一点,我连忙脚尖点地轻越而起。 然后神奇到令人目瞪口呆的事情继而发生: 我在飘然地往空中飞去!未达逃逸速度却能摆脱地心引力,仿佛融身进入月光之中! 但也并不能称其“时间停止”。 因为地上的人影实际上还在以它们微乎其微的速度挺进。 “难道是我的思维变快了?可身体前所未有的轻盈却又该如何解释?”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己超出了平凡世界的次元,登堂来到更高维度的观景台。 “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直到最后。 我高过了所有人的头顶,并且稳定悬浮。 眼下情势。 不仅仅是突围成功了。 实诚而言。 我还能利用这个角度,反手便将敌人尽数湮灭…… 他乡故知 正当我凝神将要瞬息开启管道之际,那些人影却戛然止步。 他们并没有贸贸然像我想象中的那样发起冲锋,而是若无其事地在场地外围推架起许多体型笨重的照明灯来,似乎要给些除去战斗以外的事情做准备。 “奇怪……” 趁着他们自顾忙碌,我大致数了数人头——总共有上百来号。 队列严密,步伐紧凑,纪律性极高,而且不计手头办事时所发出的声响就再无额外交谈,一看便知受到过高规格的专业训练。 这让我难免心中犯起嘀咕。 “天哪…倒是干脆点进来!一个个的在搞什么名堂?莫非已经发现我了?” 本着敌不动我不动的原则,我默认此时应需按耐,待查明真相以后方可出手,亦不外乎是为了避免意气用事的。 然后,转机即至。 遍布脚下四面八方的照明灯在悉数固定好后霎地齐刷刷睁明。 坦言说,它们确有给我造成一忽错愕,但有赖于那些高亮集束的所指方向并不是我,而是仅剩黄土碎砖与枯草朽木的地面,能够吞噬万物的致命贮藏物终没有脱缰而出。 光斑就这么安静地停留在我的指尖三寸,最后,戏剧性地,还让我庆幸自己好彩未因鲁莽而犯下大错。 何出此言? 只为随着那些人影的真面目总算在他们自己的公开下显现,一切妖魔化的疑心猜忌尽皆消散。 深青色间白底的上衣、贴满周身的荧光条带以及棱边有致附头顶灯的黄色安全帽——这哪是什么作战小组啊?这分明是一支施工队。 先前以为的钢甲洪流,原来不外乎破拆机、摊铺机、装载机等十分常见的工程车辆! 我有些哭笑不得。 这两天太过草木皆兵了。 不过现在又该怎么办呢? 无需进行殊死相搏和没有错杀无辜固然是好事,可就这么从天而降地落到他们当中似乎也有点说不清道不明。 再看这班人军事化超高的素质,没来由的,总会感到多少难以相处。 “要不就待着?反正匿于光照盲区,他们注意不到。” “或者,看看能不能直接在空中移动出去,免得万一?” 三思后,我试着采纳第二个方案。于是稍稍引颈,伸出手去希望像划水一样把眼前的空气拨开好推动自己前进——结果发现这么做愚蠢极了,真正的“飞行”可比想象中困难得多。 无奈只能停留,但愿不被发现。 更何况我都还未弄清自己究竟是凭借什么、怎么“飞”起来的呢!现此刻的状态,好像并不完全出于我的意志…… 等过一阵后。 时间视野恢复正常。 而底下的施工队却不知出了什么状况,全都聚拢到一块儿。 这时候,一个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中年男人站了出来。从有别于其他所有人的工装来看,他应该就是这支施工队的“工头”。 但见他朝后挥手示意,接着多数人即相继井然有序地向场地外围的楼排退去。不一会儿便只剩另外两个一高一矮竹竿般纤细的普通工人同工头一起留在原地。 他们似乎在交谈。 “你俩开玩笑呢?” 这是工头说的。 “溟队长,不会的!我是说……我已经提前做好准备,可这附近貌似突然出现未知的干扰,把整个阵场都搅得乱了套,矢量牵涉装置自动关闭……” 此声音调稍高,加上有些颤抖,分不清男女。 “溟,你不会还不相信我们?鄙人有时虽讨人嫌弃,但生平最憎虚伪做事。行了,我先表明观点,你怪我可以,但你得知道这小子绝对不会对你耍心计的,他总是说到做到,咱们有目共睹!” 此声情绪激昂,语速利落,颇有绿林好汉的气概。 闻言,那个叫溟的工头开始来回踱步,转而顿然停下,难掩焦急地点燃支香烟塞进嘴里。 “罢!我不怪你们。只是没法用你们所说的“引力碾压法”的话,让我们一夜之间以传统方式完全铲平这里根本是件不可能的事。” “是的,你说得对。可若能拿下这样不可能的工程,弟兄们就无不例外都能得救,谁也不会被清算!这正是我们的初衷。” “那么现在应该怎么办?小娃子有办法重新启动那台机器么?” “报告队长,我会尽力而为!但介于时间不多了,请您务必发动大伙儿协助我一起完成辅助元件的应急部署。” “就这么简单?呼,你早该少说别的废话,让我们赶紧开工!” 回过身去,工头毫不磨蹭,走路带风地召回队伍,再一次示意其他工人们立刻进入场地,接承命那鞺鞺鞳鞳的响声四起。 讲真,他们刚刚的交流与接下来的一系列操作简直让人云里雾里,以致我萌不禁生出对这支施工队是否走火入魔的严重怀疑。 “毕竟这都是在做什么玩意儿?” 没有人把必要见到的工程器械给搬进来,唯独带上一圈又一圈盘盘绕绕的钩绳与索套,然后人成组,都去“攀岩”了——明白点说,就是挂上废楼的断壁残垣,像大厦外负责清洁窗板的“蜘蛛人”一样上下腾移。 仔细观看,他们每组都托举着一块不知名的环形设备,边缘由两条白色的麻花状细绳交错相缠……更诡异的是,细绳上似乎还绑着不属于现代工业科学的特异产物——那居然是咒文符纸! 没等我从惊讶中作出什么反应。 措手不及的惊吓马上接踵而至。 “好,顶点的框架交给我来搞定!” 直爽的声音如是说,并且在话音未落间就蹬地轰出一片熊熊的火云!依靠燃气爆炸所产生的巨大推力捎着个千年大冤种像火箭似的直冲而上,噼里啪啦发出我曾经再熟悉不过的恼人响声…… 我当然已经了解情况了! 但可以肯定,现在必不是咱们这三个老熟人宽心叙旧的时间。 更何况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正在愈加明显地爬上我的心头! 不开玩笑。 这种预感的差劲程度居然是随着那家伙离我越来越近而益趋飙升的。 “喂!你他娘的别过来!” 我刚想卯足力气朝下方吼道,就顿感一阵头晕目眩——时间视野再度变得异常缓慢、身肢体肤再度变得极限飘渺,但倒置性地有别于第一次,今番全无神清气爽,取而代之为引发心脏砰砰乱跳的躁虑不安,仿佛有股无形怪力在空气中张牙舞爪,直把我折腾得一阵眼冒金星。 “我知道了。” “原因就出在他手中的符文装置!” 虽不清楚士别三日,荆这小鬼到底用自己的贮藏物和术式玩出了什么新花样,但他有若生下来就是为了克制我而存在的! 论直觉,一旦撞上准没好事。 “漂亮!可算知道我是怎么莫名其妙地飞起来的了。” 无奈而尴尬。 炙这二货已经近在眼前。 两个脱胎换骨的伙计 如果说要我长久地保持住一个沉稳端重的行事风格,那么安安静静地独处就挺好,与靠谱的人相伴则更加有益。只要满足这些,即使留有相当程度的痛苦也在可接受范围。 但显然现在这种情形和以上条件是皆不沾边的,剩下懊恼,它几乎要让我怀疑自己的命途里是否存在某种出现得莫名其妙又叫人不得不认的定理了。 我找不到什么规范的词汇来形容,权且把它命名为“一时仇人一阵冤家一辈子煞星定理”。 这个仇人冤家兼煞星,要说会死缠着我到天涯海角也就算罢,谁料他还会让我一旦被缠上便随之共同降智。 眼下。 我想不到任何办法。 最末听见一声延长了好几倍的“啊”的惊呼,而后即被那环状带符条纸的坚硬装置给结结实实地怼到眼冒金星。 若仅此而已,倒还无伤大雅。 问题在于经这一撞,我的魂儿都貌似要给撞出来了——原因八成是荆的奇异咒术。此刻我背朝着天,面向大地,居然瞧见一团有着我身体形状的薄光在眼前虚晃,紧接着倏尔被炙手中的倒霉玩意儿吸收干净…… 在此期间,我们当然都处在一种诡谲的滞缓状态,好比电影中的慢镜头,但这毫不影响我们互相摆出臭脸,并且恨不得立马给对方来上个大嘴巴子。 “妈的!怎么是你?”炙说。 “傻逼!你怪我了?”我说。 没等我们“亲切”地寒暄完,一阵刺耳的蜂鸣就划破夜空。 照着这么近的距离,不用猜也知道是什么发出的。 “不好!超负荷了!” “什么?乱叫什么?” 话音刚落,空气就在我们之间打起螺旋——是一种肉眼可见的高速拧转状态,伴有强大的牵引力,恰似暗流卷起漩涡,要把它捕捉到的所有东西都一股脑地猛甩起来! 我俩正处在“受灾”最严重的范围,是故惨烈的程度可想而知——好比两条混进滚筒洗衣机中的小虫,胜如两根塞进果蔬搅拌器里的裙带菜。 天旋地转,四仰八叉。 不知熬过了几轮,炙才终于回过神来使出一记爆燃,扯拽着我成功逃离。 但紧跟着,我们又即将面临坠落冲击。 “你他娘的想要硬着陆呐?快使点招儿啊!”我喊。 “不行!咱下面有人!”他答。 诚然,多数工人们好巧不巧地都杵在我们预计摔向的地点,不知怎的,还全部跪倒了,脸上显得十分痛苦。 目测他们这情况,别说接住我俩,似乎就连移步躲闪都很成问题,而炙若发动贮藏物以作缓冲的话,势必会严重地造成伤害…… 我以为没辙,干脆做好了断手断脚的重伤准备。 想不到底下的荆完美救场。 挺长时间不见,原来他早已不是我印象中那个畏畏缩缩、瞻前顾后的小伙子了——如今面对突发状况,竟能在短短的半秒钟内便果决地作出反应。 当我们尚于八层楼高度时,他就已经迅速而稳进地迈开具有某种规律的步伐,双手也交替挥动着,投足间大气飘逸,像是在完成一段古朴典雅的舞蹈,我猜到这是他在操纵术式。一瞬恍惚,却宛若仓的身影重现,使他瘦小的身躯也因此充满威严气魄,爆发出前所未见的雄浑力量感。 片刻的吃惊后,我记起荆才是渡鸦的亲传弟子,所以现在的他所展现出的,难道不正是理所应当吗? 坠落和施救,同时进行着。 直到诵咒完毕,在我们距离地面仅剩两人多高的时候,一张无形坚韧的引力弹网及时张开——不仅牢牢地将我们包拢托举,还顺势扶正了我们的姿态,让我们两个倒霉鬼双脚触地时居然能摆出一副得来完全摸不着头脑的优雅…… “枭大哥,好久不见!” “嗯,好久不见!” “妈的,少给我好久不见了!你俩有完没完,现在可不是时候!” 就在我们三言两语的说话间,一连串爆裂的声音突然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循声望去,惊出一身冷汗。 刚刚工人们布置好的每台装置都相继出现“故障”了,开始天罗地网般制造起狂暴的引力漩涡!而由它们所产生的严重影响就是——成百上千掺杂着尖锐棱角与锋利钢筋条的混凝土块被从大战之后就更加支离的废楼楼体上剥蚀分裂出来,滚滚翻飞,围绕着每个“力场”中心像流火陨石一样无序地纷乱抛砸,对周遭环境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并且其破坏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鬼知道!不,不对!也许造成这场灾难的该死的未知干扰源就是你!” “嗯……可能的确是有一点影响?枭大哥的贮藏物也许真和我的术式具有或多或少的联系,就像先前……” 我们面面相觑,短暂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很快都意识到除了追究贮藏物与术式之间的关联以外,还有一个重要问题急需优先解决——那就是方才前去“布局”的工人们当前还留在危险地带,倘若无法行动,又撤离得不够及时,他们定会小命不保的。 “糟了!快去救弟兄们!” 炙最先喊出来。 “可他们怎会一齐倒下了?” 我不禁疑问。 “术式失控产生的咒力会给异生种人的身体器官造成暂时性的紊乱失调。我们是因为拥有高出他们三倍的代谢与复原效率,所以才能正常行动的。” 荆以他最快的语速解释道。 解释完更是片刻也不耽搁地和炙一起分头奔向场内的不同角落…… 我痴痴望着他们笃定远行的背影,诚有不尽感慨油然于心中回荡而起了。 “脱胎换骨,这两人可真是脱胎换骨啊,我的老天爷!” 谁敢想,他们一个曾是高傲残忍的施暴者,一个曾是胆小怯儒的顺受者? 看看现在。 原先的桀骜自私已换作能够设身处地地福祸同担与关切本不屑一顾甚至视为猪猡之人的性命;原先的唯唯诺诺已替成能够斩钉截铁地独当一面与阐述本无法流畅表达甚至舌根磕磕巴巴的任何事宜。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天大的事情才促成他们如此惊人的转变啊?不,也许我不该有这样的困惑,毕竟除了他们自己以外,谁也无权对如此蜕变评头论足。在断开联系的这些艰苦时日当中,定有他们忍辱负重的新成长……” 我心想如是。 “反观我呢?” 没有续想下去。 因为在小心地安顿好身旁工人之后,我也同他俩一样,义无反顾地冲进那碎石声此起彼伏的阵内…… 问心 好一阵忙活完,人总算是谁也不落地都救下了,如果排除运气成分,则非得把这称为奇迹不可。 毕竟早先我还有些迟虑,不确定在成帮来历不明的生人面前毫无保留地展现贮藏物到底是非正确的决定,但当我看到荆和炙都在提着十二分以上的精神救人时,自然而然地,也赶紧去弥补自己犹豫的那段行动缺失了。 何况不使用贮藏物,我来不及作出反应——就设想眼前十步以外正躺着我要救的人,而他头顶又刚好坠下几片碎砖,难道要等我慢吞吞地跑过去一脚飞踢,而且脱离现实地撇掉所有破片残渣么?假设因此害人本不必要地受伤乃至死去……那我还对得起谁啊? 咒语、火焰与闪光混杂交织。 最后局势终于得到了控制。 我们仨尽心尽力,纵使已经灰头土脸,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到底还是一个接一个地将工人们竭力背到了安全地带。 又过去不长时间,他们也都从半休克的状态下恢复,只是卧倒一片,还站不起身,于是便把疑惑的目光投到了我这个“凭空出现”的“外人”身上。 见自己的工友们多数一脸茫然,炙轻叹口气,但很快便坦荡地走到他们中间解释:“真是对不住大家!这种情况着实出乎我们的意料。介绍一下我的老友,枭。看样子,是他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又无意中干扰到‘牵涉装置’,所以才造成了刚刚的意外。在此,我得先道个歉,其次,也替他给大家诚恳地赔声不是了。” 荆连忙跟着补充道:“枭大哥绝不是故意的,不像别的清算者,他是个非常忠厚的人,这我能为他作证。而且大家现在都能够平安无事,也多亏了有他不遗余力的帮忙呢!” 我听完一愣,感觉这两个家伙貌似是想把我介绍给他们的“新家庭”,并希望让我尽快得到认可啊。 伤脑筋了…… 原本我还想着默不作声地离开,少掺和不敢肯定好坏的人际关系,现在没辙,倒只能礼貌而和善地对着这些异生种人使劲儿微笑了。 好在他们没有像我害怕的那样朝我投来充满敌意的目光,亦都回应我以点头示意。唯一需要留心的仅有那个叫溟的工头——他的眉宇间有超出常人的气概,看我的神态也十分复杂,确切地说,是深不见底!这是我在阅历过千人千面后培养出的敏锐直觉,不会错的,他对我肯定有些“自己的看法”。 似乎是注意到我也在打量他,溟干脆单手撑地,整个人立了起来。 “好家伙,真是个大块头!” 我才在心里暗暗想着,他就已经走到我跟前,黑压压地投下一片阴影。 我认为在我遇到过的所有人当中,炙的个子已经算高的了,换算做地球人的单位,估摸着起底也得有个一米八五。也许溟和他差不多,但是由于那家伙近来瘦了不少,而溟又魁梧壮硕,这样对比起来就显得相异巨大。 “你好,我叫溟,是你现在所看到的这支施工队的负责人。” 他没管我同不同意,一把就握住了我的手,顺势还往后一拉…… 那一刻,我只感觉到厚厚的老茧摩擦过手心,然后是敦实的力量带动整条胳膊向前崩起。要不是自幼苦练的桩功瞬而发挥作用,我估计会直接被拽到身体前倾,一脸撞在他磐石般的胸口上。 “不介绍介绍你自己么?” 这时候我才细看他的容貌,发现他竟比我和炙都年长不少,较真地来说,大概是到了能做我父辈的年纪,所以谈吐在无形之间都投射出身为年长者的威严,带来一定的压迫感。这种压迫感,还不同于和?那样的老阿公相处,似乎是因为代差的更加“逼近”,反而让人难以把控“距离”。 “正如我老友所说,你已经知道我的名字了。除此之外,我想我也没有什么好向你们透露,因为就目前而言,我和你们有着一样的处境,来到这里给你们添麻烦也确实是无心之举,至于把我看作什么,这取决于你了。” 我尽量用平缓而不冒犯地语气说话。 “和我们有着一样的处境?是什么?” “呵,遭到所谓的‘清算’。” 他面无表情,甚至一度没有任何动作,只是握住我的那只手握得更紧。 “这样啊,看来你在现身之前已经听我们谈话很久了。我想你应该知道,我们这些即将遭到清算的人都有个共性?就是很懂得悲悯与同情。好,我暂且当作相信你知道。那么问题是,你真如小娃子所说,是个忠厚的人么?” 此话一出,我意识到事情不对。 他的锋芒太过锐利,若不是习惯性地拷问灵魂,那就必是在特意为难我。况且他身为一个即将面临清算的异生种人,却敢于这般对初识的清算者说话,甚至把炙那样桀骜狂狷的家伙都管得服服帖帖,这必不是凡夫俗子。 莫非卧虎藏龙? 想来也是。 由他带领的整支施工队的纪律性都令人瞠目结舌。 我可能在不知不觉间已陷入困境。 “唔……我是不是忠厚的人,我想我自己说的不算。实话讲,听到荆这么评价我时,我有些愧疚。这小子跟我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当然,还有炙,他也是。假如他们的为人正确,那么应该对我也会有正确的期望,假使我未达期望,为了这交情,我也会向他们所期望的那样而努力的。我确实是清算者,这我不会去否认,但我还是那句话,把我看作什么,取决于你们了。” 半晌沉默,溟还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但是手上施加的力道已经退去。 我也不回避同他目光接触,通过这心灵之窗,大可以让他知道我没有遮遮掩掩。 最后,他终于松开我,接着转身面向荆和炙说道:“听好了,这位爷我可不怎么喜欢。既然他是你俩的伙计,临时招待的事就交给你俩负责!可得把清算者斥候好咯,好说歹说,他也称得上咱的恩人。你们说是就是。” 荆和炙互相使了个眼色,立马异口同声地回答“明白”。 我见溟缓缓离去,步伐十分沉重。直到走出去很远,才强撑着慢慢坐下,和工人们挨到一块儿,让自己看上去就像是并没有受到多大影响。 “要强。” “嗐!可不是嘛!” “习惯就好。” 虽说隔去这么远的距离,但溟仿佛还是听到了我们的小声嘀咕。 就闻得他扯着嗓门儿大声嚷嚷起:“弟兄们都累了,剩下的任务交给你俩犯错误的自行解决。要想将功补过,我出个主意,就问问你俩那老友答不答应再帮一忙!” 荆和炙哑口无言。 “不需要什么‘引力碾压’了,依我看,用你俩那老友的贮藏物就挺合适。你们自己商量,能在天亮之前搞定,这块地随你们折腾。” 要说愿不愿意再帮一忙,我的回答当然是肯定的。 只是溟这最后一句,让我不得不提高警惕。 “你忍忍,他就这脾气。”炙说。 “放心,溟队长也是好人。”荆说。 我看着他俩,不易察觉地微微摇了摇头。 “不用忍,我没生气。” “另外,好坏这样的形容词用在一个有血有肉、会笑会痛的人身上,未免单纯了些……” 瓶颈 普通的夜空点缀普通的星辰。 像它一如既往经由各异角度所呈现出的面孔——普通,乃至不受定义,时清时暗,总赴更易不止。大抵是因为看者或看者的思绪不同,从而会有转眼驻满紧张与忧愁,转眼又充盈恬静与安详的感触兴发。不过置于相对而言的条件之下,它却比窥探秘辛的人性单纯、比谋权算术的棋局明易,故而已经不像从前那般可以顺乎自然地便使我沉吟了。 既至现今,心照不宣。 我们三个有意无意地远去,仿佛是在脱离“监督”,为说一些往日可堪回首的话、谈一些不受别人待见的天寻找适宜的场合。 “所以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我埋头走路,对评判为人这一方面的问题不再深究,转而背对着他们,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没有回应。 依靠前方一块从断壁上耷拉下来的合金板光亮如镜的反射,我看到炙正交叉着双手抱在胸前,而荆则把目光缓慢移向自己的脚面…… 见此,我以为刚刚的问题太过唐突且宽泛,于是连忙补充一句:“你们的变化真大,实话说,我很想知道你们这段日子都经历了些什么。” 然后是好一阵沉默。 “得得得,我看你干脆先帮我们搞定眼下的问题再说。” “如果是枭大哥的话,清除掉这些楼体应该很轻松?” “行啊,我知道了。忙完手中的任务再做闲聊也不迟。” 一个话题。 三种搪塞。 炙是因为顾好面子,荆是因为惯于圆场,而我呢?也许我是在转移矛盾,尽管将局促抛给他们,从而掩盖自己其实是想通过这个话题尽可能地回避…… 一呼一吸间,我以为自己还可不费吹灰之力便如他们所愿,召出他们希望见到的光来——那种能在人汗毛倒竖的刹那便吞覆天地,湮灭一切的无上强光。 没想到事实却大相径庭。 这是我在奋力抢救工人们时就已经隐隐预感到的,只差最后一步,即向自己证实,也向他们坦白。 “很…很抱歉……” 看着闪耀过后,眼前仅被削去一道刀痕般的缺口,我难掩失落地说道:“我不知道,我的贮藏物……似乎回不到从前的状态了。” 倒无关乎不期撞遇溟的疏于防备让我在潜意识中提防或放不开手脚,更无关乎管道兴许还未从长期麻醉所带来的影响下恢复。 我认为只需三个问答便可说明: 一问:“我想不想毫无保留地倾泻贮藏物,把这片废墟清理干净?” 答是:“想。毕竟我来此地的目的就是为了测试极限。” 二问:“我会不会是因为对待此事并不上心,所以仅仅草率出力?” 答是:“不会。我自愿要帮助荆和炙,这点绝不掺假。” 三问:“我那罪孽又屡经苦难的管道有没有可能已经衰老式微了?” 答是:“难说。毕竟照我自测的感觉来看,几已体察不到任何生理上的不适或工作器官的怠惰。然,实际所表现出的,却与曾经具有天壤之别。” 荆和炙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站在身后望着我。 我不知他们是不是还没反应过来,于是唯有尴尬且象征性地继续凝聚光斑。 “呼哧。” 又是两道“月弧”闪过。 虽依旧疾快如刃,万不可阻挡,但我自己清楚,在亲眼目睹过魔君级别的殊死较量之后,这样的程度到底无法令人满意。以往可以独挡铁血雄兵——起手格绝穿林机甲,落手消逝百发导弹如同神迹般的光与缝合线……怕是再也支撑不起当初的模样了。 “在我身上发生了什么?” 我想。 穿过厚实的楼体,那远征而去的贮藏物竟是如此单薄,使我泯然沦为一个没有信念的,平庸昏沉的原始种人。 借由楼间被无心分开的豁口、两点一线的投射。 我在几番目光涣散又重复凝神的交替之中远眺。 然后吃惊地感慨天意。 因为高坡路上的藤原家依依稀稀,再次扎进眼底。 犹记得其模糊的剪影,可却从未设想过缘分未绝。 在这相距不知几多阻隔的地方,全凭一个随机的抬头、一个随机的方向。 “仓啊,你说我到底该怎样才好?” “我总在努力让自己沉稳,也总在找寻应对困境的最佳心态。” “可我始终逃不过起起落落,始终逃不过事与愿违!” “我到底该怎样才好?” 纵有心中屡屡默念冷静。 难平责难突起助长火势。 趁着身后两位还不知发生了什么的老伙计尚未说出话来,我忽然抱起大肆宣泄一通的想法。 按照惯例,就带着对自身无能的懊怒、对黑幕操弄的恼怒、对敌人阴险的激怒、对世道欺人的狂怒……任管道声嘶力竭,打出连缀不辍的光爆,霎时将整片夜空闪照到明亮如同白昼。 “是的。就是这样!” “似曾相识的感觉。” 我的战刃理当是愤怒的兵器。 让它染上仇恨,染上一击必杀的决意,就能势如破竹地摧毁挡在眼前的一切! “就像追击时倾泻的双拳?” “就像缠斗时提撞的顶膝?” “就像……” 假如把我正在构思想法的行为比作手握方向盘,驾车行驶在一段公路。 那么没来由的,仿佛有一瞬腕上的痉挛使我偏离了方向,即将要栽进公路外的沙地之中…… 我本慌神无措。 不曾想竟有人及时帮我踩下刹车,还提醒我原本的公路其实并非公路。 它只差一点,就要变成断崖。 “枭大哥,快停下。” 此时荆正用他还不够合握矿泉水瓶的手紧紧拖住我在空中胡乱挥动的臂膀。 而我直愣愣地停下,这才发现联排楼栋依旧巍巍耸立眼前。 在我火力全开的轰炸之中,它们居然未伤分毫、安然无恙…… “好家伙,现在只会放空炮了?” 炙哼唧一声,冷不防上前把我推翻在地。 “枭!你到底什么情况?” 我跌在地上,尚未从极其差劲的状态下完全恢复理性,所以口中仍旧声声念叨着:“可笑。难道是我还不够愤怒么?去他的愤怒,去他的这该死的所有的一切!我怎么可能还不够愤怒?炙……这一下你做的好,你做的了不起。继续啊,你大可以继续!” …… 当时的我一定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有多可笑,因为犯傻犯浑的人从不承认自己有病。直到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在脸上,我才在不可思议中顿然镇定。 设若这一记耳光是炙打来的,效果倒未必会有如此卓越。 能让我醍醐灌顶地睁大眼睛,是因为荆正揪着我的衣领! “你干什么?” 我不可思议地发问道。 而荆亦没有支支吾吾。 他十分坦然地说:“因为我信任大哥,也想帮助大哥。在我神志不清的时候,长官总是这样督促我找回自我,现在,我认为这套办法对你也或许有用。长官有难处,大哥有心事,这我是看得出的,求求你们了,不要憋在心里,就像先前一样,我们都一起说说!” 我浅浅地吸了口不匀称的气。 长看正在远处修养整顿的施工队,继而转向面色难看的炙,最后目光又停驻于端立眼前的荆…… “我认为好小子说的有道理,炙,你觉得呢?” “有道理?随你有道理!事情的后果不需你来承担,你想怎样都行!” “没事的。我们慢慢来。” “但时间可不等人!” “所以更要先解决问题呀!” “呵,你以为让他絮絮叨叨地讲上一阵故事,他的能力就能恢复?” “不是恢不恢复的问题,因为我认为大哥出的是心病。” “瞎说!我看他是不太愿意!” “不会的!枭大哥又不是这样的人!我说能看得出,就是能看得出!” …… 见他俩投来截然不同的态度。 我知道为了避免误会,有必要将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了。 不管炙这火爆脾气是否能够听得进,我都起码要作出应有的解释。 我必须让他们知道,连一幢死物都对付不了,绝不是我自己希望见到的。 于是。 在简段截说地组织语言过后,我抛开杂念,无视炙蛮不讲理的嚷嚷,直接以最快的语速开始了交代这段时间覆辙与艰辛的陈述…… 生存还是毁灭 可以令我稍稍感到骄傲的是,在当时那样烦乱的情况下,自己还能保有类似“急中生智”的反应——几乎不经任何停顿,在逻辑上也十分照顾,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将该说、想说的事一件不落地统统都详解清楚了。 全程下来,荆听得用心,像他未曾变改过的,总是敏锐地在每个重要节点都对我表示关切。 炙虽难说,毕竟从头到尾没有停止躁动,但我相信他也已经了解到我何故显出现在这副模样的来龙去脉。 “我怎会不想宣泄?你们信任我,要我帮你们,我也恨不得把这叫人痛心的场地化到连渣都不剩啊!我更恨不得把眼前的恶楼皆个想象成彼时流窜于此的气象魔君,要用最强悍的光来吞噬!可是……我难以集中……” “吓!就你这怂样还想做墨城首席?你以为首席代表着什么?首席就代表着要战即毫不犹豫地去战,决不贪生怕死!别考虑其他任何问题!” “但大哥的考虑也不无道理呀,他不是为了权位,而是为了无数像弟兄们一样的异生种难民!这样大的决定,总容不得不计后果的莽撞?” 我们三人自说自话。 完全不在同一频道。 本想解开误会,没想到结果却使话题更加凌乱。 最后看不下去的人还是炙,骂骂咧咧地就丢下一句:“那你自己说,到底要怎么做才好?按你的解释,如果既不是药物问题,也不是情感问题,难道是你的脑子有问题?懦夫与否还全得靠你开不开心、舒不舒服是吗?” 即便他没将正脸转向我,我也已经感受到话语间直挺挺的矛头,于是极不耐烦地直接回应:“不知道。所以我才认为或许你可以继续激我,直到把我惹毛了,就能像从前一样毁天灭地!何况早有过拜你所赐,不是吗?” 此刻话风突变。 “那么你的意思是要我揍你一顿?” “你不是很想么?大不了就来啊!” 转眼间他已撞至跟前。 实话说,临近一秒我心里十分后悔,因为清楚这么做对解决问题是百害而无一利的。不仅浪费时间,还空耗精力。可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炙这臭脾气绵续万年,是人尽皆知才对! 所幸有荆及时地替我解了围。 只随一声咒言疾呼,无形斥力瞬时将我们强行分开。 再看那小子,原来正挡在中间。 “你们不要吵了!这样意气用事像什么话?这根本不是大哥和长官该有的样子!咱们是好不容易才在此重聚的,应当珍惜彼此才对呀!” 待到冷静下来。 荆首先对我诚恳地说:“枭大哥请先听我一句。在我看来,你之所以强大,之所以能让那些心机重重的元首感到忌惮,从来都不是因为愤怒的。别再无意义地强迫自己愤怒下去了,好吗?那完全不是你的心声!” 我一时听不明白,心想难道他会比我更懂我的心声?于是带着怀疑,只好向他诚心发问:“不妨说说你的看法,你认为我的心声是什么?” 荆深吸一口气,而后即不假思索地稳稳答道:“大哥的心声,是对活着的思考,是对生命的思考,是对一切你真心真意要守护的存在的思考!这正是在费伦多时,大哥给我留下的最深刻、最宝贵的感触。若要心无旁骛,大哥就必要再度专注于这样的思考当中……” 闻言炙不住摇头,当即插嘴明说。 “不对。这并不是问题的所在?” “这就是问题的所在。” 而荆则凝视着我,显得无比认真。 “因为学会像大哥一样思考,我才终于明白了自己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从而一步一脚印地有了今天的进步和成长,水到渠成地使得很多以前无法解读的咒术都已顺乎得心应手;因为接受像大哥一样思考,长官才终于放下身段,在颠沛流离将要走投无路之际依靠到一帮‘不计前嫌’、可以出生入死的弟兄,从而彻底改变了对异生种人的看法,变得较原先的自己更加自信英朗;因为固守和大哥相同的思考,我们的溟队长才终于走出失去挚爱妻女的阴霾,忘却掉一了百了的想法,从而勇敢斗争,甚至在不久前还率领大家当街与两个‘滥杀’的清算者叫板,最后成功地让他们蹲进大牢……劫后的我们,都有个共同特点,那即是在生的沉思当中登上坚韧和强大的顶峰!” 见我凝塞,他继续畅谈:“无非三个问题。该怎么活?为什么而活?活着应当完成什么样的使命?这些都是大哥抗争过的,亦是在抗争的过程中,大哥才创造出那么多看上去不可能的奇迹!在我的印象里,专注的大哥撕破了自动人形的结界、突出了杀戮机甲的重围、替我们所有人挡住了海妖导弹疯狂轰炸的侵袭……而且我相信,在我们互相熟识之前,诸如此类的不可思议,大哥肯定也还做到过不少。现在,大哥就尽管仔细回忆一下每次做出那些不可思议时的心境!因为那些才是你真正的心声啊!” 我顿时愕然,转而感觉脑内的每段神经突触都被无名针尖给扎了一下。 现在想来,“熔断机制”已经失效,倒是由不得自己再次记起深埋于心的事了,毕竟既要思考与聆听心声,总归无法逃避——之所以去费伦多,不都是为了莉莉丝吗?开战之前是,开战之后亦是。如果还有别的,则也无非为了能够继续陪在她身边而竭尽所能地活着…… 可以坦言,生于奥伽墨,莉莉丝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或说在很重要的一段时间里,真真正正地占满了我心中寤寐思服的地位。我的意识冲突、内心矛盾以及对生死深入灵魂的思考,归根结底,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她而起的。如今,我正在学会放下,正在学会不让儿女情长成为今世今生唯一痴心沉醉而矢志不渝的事,然而,我又尚未学会拿起,尚未学会像认真对待爱人一样地去认真撰写命里其他富丽华章…… “从大哥的眼里,我能看到,那样深刻的思考已经不比先前强烈了。兴许大哥依然在提醒自己必要为了某些事与某些人而顽强生存、不屈奋斗,可扪心自问,却难以重现全身心的投入与百分百的贯注。我说得对吗?原先,大哥眼里的光总凝聚在身前三尺,真实不虚,现在我却看不到了,因为你不再明确、不再情真意切,或者,是受到了一些末节之事的干扰……枭大哥!你究竟为什么而活?!” 我没有回答,因为荆的提问鞭辟入里,一发入魂地让我重新开始了像往日一样深刻的思考。 我为什么要做首席? 因为我要改变世界? 有别于去爱单独的一个女人,今次,需见众生,需爱成千上万素未谋面、秋毫没有交集的百姓。 可我真的能像爱护莉莉那样去一视同仁地博爱无数根本就不相认识的陌生人吗?不。我从不伟大。崇高的理想将是我必须倾注一生才能逐步靠拢的! 其实,自我踩着墨庭议的桌台,喊出那句“我要做墨城首席!”开始,我就该意识到自己在相当程度上只是愿望将“救世”当作藉口,从而转移与莉莉早已往日不再的苦恼罢了。 兴许真有几刻,我确会突如其来地感受众生疾苦,翻起人性当中最正义、最光辉的感念——譬如在见到牺牲自我的将军和舍身取义的兄弟时不由得热泪盈眶。但这终不足以证明我就能像真正怀瑾握瑜一样地永守如此感念,还使其分秒不差地长盛不衰啊! 正因如此,现在的我才只想到复仇、只触及愤怒,说到底,却遗忘了重塑世界规则、救人民与水火之中先是将军和仓的夙愿。 “被末节之事干扰。” 所言极是。 …… 但我暂时吐不出能让人开心的话来,所浪费的时间也还在累计增多——没有任何反馈,或是大彻大悟般重现出荆口中那道真实不虚的光。唯一能做的,亦只有呆呆站立,继续身不由己地安于现状、自我感动式地进行反省,只为心里清楚,目前急需达到的境界,是无论如何也作假不得的,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言出法随的! 它必然是个漫长而需要沉淀的过程。要我立马就能表里如一地将自己奉献给众生,这断无异于不切实际的揠苗助长,甚至还有可能适得其反。 我没有发觉。 在此期间,炙的脸色已经变得愈发难看了,瞪着我的目光也变得益加忿恨…… “你看到了。他没反应。” “多给大哥一点时间。” “荆,我再说一遍!他有时间,我们可没时间了!天亮之前如果完不成任务,半数以上的弟兄都会被清算!你要不猜猜距离天亮还剩多久?嗯?两刻,两刻!该死啊他妈的,我讨厌这样的感觉!明明我们只能依靠他了,他却偏偏顶不上任何用处!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因为他从来都只关心自己,从来都是如此傲慢!莉莉丝是能给他带去安全感与快乐的女人,所以他就只在乎莉莉丝!话说到底,不还是为了他自己的感受么?!我们算什么?和他不相干的人算什么?算个屁!你以为他想做首席真是为了拯救这个世界?呵!他不过是在标榜自己!什么被干扰?什么不集中?他就是没有这颗‘闲心’!我一老早就看透了的!我告诉你,他也许比我强,但他绝对不比我真实。我这一生敢爱敢恨、敢错敢认,而他敢吗?他但凡有三分之一的敢,也不至于现在做不到你所期盼的那样!就像他没法体会我的心情,没法像我们一样真正焦头烂额地在乎,毕竟他不是我们……” 生平第一次,我会因为炙的一席话语而感到委屈难受,一来是表示对他多少有些言过的抗议,二来则表示对他给予充分的理解和体谅。 想必这些工友就是他为数不多且半生难逢的患难兄弟!在清算者中,他罕有知交,热烈付出的痴心也失去了回应。如今反倒是他原先视若猪猡的异生种人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慰藉,是故他才一百八十度地转变自身,开始无比珍视他们,并将他们当作亲人啊!一次蜕化,它实在令我动触,更令我发自心底地想要助他渡过难关。 “对啊……原来应是这种感觉。” 尊重生的力量。 感叹生的力量。 崇佩生的力量。 千万动触皆能通过人与人之间相互联结的精神纽带来进行传递!那么天下纵有千万人民,又怎愁与他们无可共情? 我同溟和他手下的工人们虽并无交往,但我愿意聆听与思考,自然便会将对荆与炙的情义推及到他们身上,这何尝不是为了走向普渡众生而做出的绵薄努力?虽至微至弱,但起码方向正确,大可教我圆善自身。 “我明白了!” 刚想高呼,却不料炙突然一声咆哮把我吓得打了个激灵。 “你懂个屁!” 此时的他,竟展现出一副我从未见过的模样——背后腾起浓烟,流火在皮下的管道中骤然通明,紧接着遍体开始燃烧,所有的骨络经脉亦皆爆裂增生!不消两秒,他的身躯就俨然已经倍化到犹如凭空装着盔甲。更恐怖在其双眼,瞳孔莫名失踪,取而代之为两团狂躁火星跃动于熔岩般的眼眶,发出烈烈声响与恶意十足的热量,震慑八方! “终燚葬道生灵涂炭体’?!长官,你这是在做什么呀?为什么要进入这个形态?难道你要开启领域吗?!” “没错!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为何!要让一个自私的人真正设身处地地在乎某件我们在乎的事,最好的方法就是把我们的事变成他的事!思考别人的生命有什么用?他得思考自己的生命才有用!” 话毕,炙不待我辩解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拳向我面门袭来。 凭借肌肉记忆,我条件反射地侧闪,轻松躲开了来拳的方向,怎料继而还有一道迸发的烈焰火柱竟从他的拳锋直冲而出,瞬间将我的左耳烤成焦炭。 “喂!冷静点!” 没等我抱怨吃痛,他又已无缝衔接地控制好距离,连贯一记过去根本不会的转身后踹蹬在我的腹部,于刚刚接触的一晃便释放明火爆燃追加伤害,直接将我从原地轰飞到了百步以外! “疯了吗?你来真的啊?!” 咬牙起身后,我当即朝着他大声呵斥。 可他拒不买账,也丝毫不管荆的阻拦,一蹬地、一加速,倏尔近在眼前。 “哼!你不是怕死么?现在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使出你的应有实力!” 正话间,火浪扑面,捎带着破坏性巨大已近致命的轰击,无数滚烫飞石从赤炎障幕后方向我溅射而来——划破皮肤、击伤关节,形成压迫的同时干扰视野,让我甚至未能察觉偌大的一个活人不知何时竟已闪现于自己身侧…… “你说的,曾经的强大也有一部分是拜我所赐。那么好!我这就让你重新感受!恒——星——爆!” 我心头一紧,连忙偏身迎击。所幸及时制住他的手臂,拧腰盘缠,在千钧一发之际将攻势撇向了空旷之处;与此同时,还附加两联撑脚,破坏其重心,跟进盘肘横扫,这才有效地逼迫他与我分开……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以及地动山摇的强撼,我后怕到寒毛倒竖——因为周遭承受爆破的地面现已凹进一个巨型深坑,层层尽透,层层尽毁;坑壁上还冒着无数向心状窜动的火舌,条条凶险,条条毒辣。 炙确实飞跃性地比以前强了不少!若是这一击正中于身,我恐怕已经尸骨无存了,可见他真的动了杀心! “怎么?就只有拳脚这点能耐?” “炙!别逼我!” “闭嘴!你还在瞧不起我吗?是我对你太过仁慈还是你依然傲慢地认为仅凭拳脚就能赢我?我说了,我会让你重新感受绝望!想被毁灭,你就只管继续吊儿郎当!” 我本想大喊“毁灭我对你有什么好处?”的,可惜尚未开口,他就已经发起第二波攻势,手攥两枚熊熊燃烧的火焰向我狂奔而来。 我一时恍然,仍想通过擒拿或是其他除了动用贮藏物以外的武技来规避锋芒,可等他贴身之后,这些想法却全都成了无稽之谈——毕竟区区血肉怎可长时间忍受超高温度的贴身互搏? “废物,你还在等什么?!” 我速起一脚踢灭了他手中的火焰,然后立马下潜衔接扫堂腿,欲靠此出其不意将他放倒,无奈没能施展成功,反被识破伎俩硬接了一团由他口中倾泄而出的吐息,腿部遭到严重烧伤。 见状,我心中越发慌乱,于是连忙不过脑地跪地旋身熄灭火焰,抬脚则猛然扬起成片尘埃弥漫,接着撒腿就跑。 “不然呢?不然还能怎样?难不成要我用光与缝合线去做截击吗?贮藏物无眼,那样定会把同一路径上的炙给杀了的!” 我心里如是想着,但闻身后那不屑的声音再度传来:“跑?你能跑去哪里?你明明有那么多令我羡慕到死去活来的机会,可偏偏你要跑,偏偏一次也不珍惜!莉莉丝爱你,你留住她了吗?!有机会面见元首,你把握住自己的命运了吗?!我和荆相信你,你在我们快死的时候有来找过我们吗?!” 听到这些,我终刹住步子驻足回头,然而却发现炙已没了踪影。 “看招!焚烬收线网——爆!” 原来他正在我头顶,大声叫喊着抛撒下一圈颜色奇怪而不知名的火种。 那些火种一落地就升起了成片滚烫到能在接触的瞬间即将人汽化的火墙!更糟糕的是,我已被它们重重包围,没有任何出路…… “长官快停下!” 此时荆跑了过来,手忙脚乱地想要做点什么。 可炙只冷哼一声,把头扭了过去。 “停不了。我看枭只有去死了。” …… 万籁俱寂。 这一刻,我的心中异常平静。 看到正在向着自己快速收拢的死亡火墙,我并没有奢望炙会在最后一秒解除他的贮藏物,退一万步来讲,如今态势也早已远远超出了他可自行解除的程度。没有人能救我。最后被火墙吞没似乎也无疑板上钉钉。不为什么。以我所知道的,就是如此。 那么现在我还需要做点什么呢? 闭目、清心。 听世界之声。 “是生存?还是毁灭?” 我在今天犹如经历天人交战。 但受益匪浅,一世不可忘怀。 心系他人生命,让我可行大道无私。 心系自己生命,让我可历万难不悔。 “老伯,疯丫头,将军,千,1899,小雀斑,仓……谢谢你们。虽然你们今天不在我身边,但过去,记忆犹新,你们都教给了我生的含义。” “莽,复兴会耳目,刑,亚基里的叛徒,老狐狸,傀儡势力,霁……你们是我的敌人,但亦激我在死亡的胁迫下绝处逢生,让我学会敬畏而永不妥协。” 能够达成超然的境界需要沉淀。 我何尝没有沉淀? 这些不都是沉淀? 荆谓生存、炙谓毁灭。我二者兼收,两方皆顾。 但求活着,就推己及人地施爱。 迎向死亡,则竭尽所能地反抗。 我和众生没有差别。 不因能力被上天眷顾而高人一等。 不因经历坎坷而较人更值得生存。 是故我为众生。我为众生。 …… 就在这时,火墙完全合拢了。 我看到荆正以泪洗面。 我看到炙正错愕木然。 我还看到他们一起面向着未熄的火。 我还看到他们一起背对着风中的我。 我是光,一束须臾可入无相的光。 神识醒觉。 本元归化。 飘忽穿梭在超越尘寰的大界,俯瞰、远望、端详,傲行天地无涯! 最后回归,便轻拍他们肩膀。 待到二人惊讶回头。 我即悄悄开放管道。 “砰砰。” 向前比着枪的手势。 亦朝他们淡淡微笑。 “枭?” “枭!” …… 紧跟下一秒。 天国降临于此!风华气贯长虹! 明世煌煌的金光接引晨曦齐到! 苍苍茫茫,浩荡普照,万物尽收! 若临圣音,恢弘震撼,方寸不遗! …… 直至是处的旧色还复。 碎石、残砖、断壁、废楼,凡所被光笼罩其中的凌乱死物悉数消逝。 这里已竟一马平川! 唯余荆和炙,溟和他的施工队,虽于光中长久滞留但人人完好如初。 他们依旧安然无恙! 晨曦之星 “我们这是成…成功了?” “废话,当然是成功了!” “好耶!成功了,万岁!” 随着一阵高畅的欢呼,我们三个大男人不约而同地像年少时的孩子般互相搭起肩膊,然后额头抵着额头,围成一圈跳了起来。 哼唱曲子,轻踏小步。 摇首晃脑,前仰后合。 这些在不明前因后果的路人眼中可能会略显幼稚,但我们自己知道,除此以外,别无更好的方式能够表现出心中极致的喜悦。 尽情释放的感觉真好。 直到炙突然装模作样地挣脱出来,然后冒充正儿八经地咳嗽两声,我们才终于按耐住了各自仿佛积蓄十年之久且无处发泄的闹腾。 “咳咳!好了好了,都严肃点,严肃点。你俩未免太失态了!” 我看着他,只感觉忍俊不禁。 “噢?你才刚说你绝对比我真实的。怎么?现在倒前后矛盾了!” 荆闻言立马赞同地随声附和。 “对对对!可不能双标哦,长官!” …… 一番调侃过后,我们继而想到庆祝确实该等晚点再说,眼下最紧要还是赶早开始考虑善后工作。 按照溟队长交代给荆与炙的说法,他们得在一夜之内将此地推平,另外且须保留下一片相对完整的路面。 借此判断,估计是墨城上头的那些家伙们要在这寸土寸金的水纹市不着调地规划出某个全新的工程项目了…… 权将闲话休提。 我们暂不讨论建设部门究竟在规划什么,以及他们缘何如此急迫,现在只关注自己的问题——那就是任务大概已经完成到百分之九十,余下的百分之十虽遗留不多,但也还有修整地基、填平坑洞等零杂琐碎的细节工作。 正当我们仨皆为自己只有破坏能力而无修复能力所为难的时候,已经完全从咒力影响中恢复精神的溟刚好带着众工人们朝向这边走来。 “好极了!可以交给他们。” 各司其职的默契配合着实叫人忍不住拍手称快。 我相信他们完全可以在验收专员到来之前利用属下的工程器械搞定那些繁复的累活儿,这毋庸置疑。 就好比他们也相信我完全可以在天亮之前利用管道中的贮藏物扫清看似不可能破除的难活儿,这顺理成章。 换种说法来浅论启发。 我们本就该和平共处。 奥伽墨上如果可有更多人明此理据,那还怎患道义之不存啊? 紧跟其后的,当然便是荆和炙兴高采烈地一路跑去汇报任务成果了。不过再往下观望,我却未曾见到溟将注意力真正放在两个赤胆忠心的原始种“手下”身上。 “想想也是。” 毕竟即便他们不说,这成果也足够显着、足够使人叹为观止了。 只在一息之间,圈地约有三四十亩的大型建筑就被完完全全地从它的原址上干净抹去——这是连我自己都不免惊讶的事实。 但若仅此说罢,还远不足以印证我已登上运用贮藏物的巅峰状态。 我想我更看重的,应是自己终于能够完全掌控普照辉光这一原先的“脱缰猛兽”才对!利用它可指向性地进行消逝——本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然则今天却成功地用以只灭死物而不伤活人。 它诚是浓缩了我这么久以来通过反复挣扎所磨砺出的至高意志啊! 是关乎命与生死最深刻的思考。 是在强威显露的同时兼予善意。 更是隐忍与克制、精确与缜密。 故从今天起,我发誓必将它视若灵魂真核,并谨记永远辅加正道约束。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别的“灵感”也挺不可思议,它们亦有很多可供我深入思考的价值…… 闲适地就地坐下。 “接下来,是他们忙碌的时间了。”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继续进行。 荆和炙也还在来回奔走。 他们暂不需要关注到我的情况,而这也正好给了我可以于独处中进一步总结经验的时间。 没料想,未有多少骄傲的念头涌入脑内,脚边一件隐隐约约遁于尘土之中的某物又瞬时摄走了我全部的思绪。 …… 那是一个不经意的低头。 我发现自己原来竟踩在一块坚硬的方形碑状物上方。 由于质地与周围不同,所以我只稍稍挪动了一下脚跟便察觉到它的存在。 “是的。是一块石碑。” 好奇心驱使着我定要查看查看这样一件不知被尘封了多久难见天日的“文物”究竟有着什么样的来头。 于是。 没有大张旗鼓地叫来别人,仅隔几分钟之后,它便被我悄悄地从沙土化的地面中给挖开了。 到底没什么超乎常理的特别之处,除其本体,也再见不到其他附属品,只是上刻的一段奥伽墨“古代文字”厚重感十足,原话大致如是写道:“你心里曾说,我要升到天上。我要高举我的宝座在神众星以上。我要坐在聚会的山上,在北方的极处……” 初看之时,我并未发觉端倪。 甚至还对此看似缺失上下文的突兀表述一头雾水。 但当我将其下意识地翻译作地球的语言之后,心中立即突起一股非常不自在的感觉。 因为这分明是《以赛亚书》中与那个人尽皆知的魔王撒旦或称堕落天使路西法所相关的文段。 几乎同一时间,它让我不由自主地回忆起曾经阅览过的经文中的上一节内容:“明亮之星,早晨之子,你何竟从天坠落……你这攻败列国的,何竟被砍倒在地上……” 惊人的重合度,早已见惯不怪,我亦再无闲心去深究背后的原因。 至于令人排斥与莫名感到不自在的,其实是它仿佛某种隐晦而示兆阴暗的预言。 魔王、宝座。 若已被一宗明确的罪所定,他即永远无法恢复荣光,做过的,也绝无可能就像从未发生过一样。于是在恶的源头,魔的群落血路称王,难得高天之上的宝座,便于九幽之下自立…… “为什么给我看这个?” 如果世间确实存在某道引导万事万物交互影响的终极规律,那么现在发生的一切便不是简单的巧合了。 然而。 正在我笑骂自己有病,自言自语地说着“不要动不动就胡思乱想”的时候,远处却突然传来一阵不和谐的躁乱声。 远远望去,每台工程车都无一例外地熄了火,围成一圈的众人也都暂停了手中的活儿,因为他们前方正降下一架印着联合共治体徽标的特殊勤务胶囊…… “这可不像是验收专员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感知到一丝危险的气息,于是连忙向他们跑了过去。 结果才刚驻脚,胶囊上就窜下来十多个穿着枯叶迷彩衣的武装清算者,动作麻利地将我们所有人包围起来。 “谁是这里的负责人?” 看似领头的那个冷冷说道。 “我。” 接着溟便毫不犹豫地站了出去,挡在大伙儿身前。 “墨庭议收到消息,怀疑此地有人造成了红色警戒等级的危害。现在请你们立刻停止一切活动,配合我们前往进行调查。” 闻听此言,我先是一愣,心想他们说的应该是我,但才刚要出列解释,溟就提前一步发话,阻住了我的举动。 “那么请你们先出示指派任务证明。我们有权检视。” 话毕,对方沉默了两秒。 而后即非常不自然地提高音量,并用一种粗暴威胁的语气大喝到:“我再重申一遍!红色警戒等级是墨庭议应对未知杀伤源最紧迫的指示!任何涉嫌妨碍或拖延执行限制令的举动都会被视为一类反叛,这不是警告,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 话说到这个程度,换作一般的异生种人估计早被吓坏了,但溟可不是一般的异生种人,装腔作势的恐吓哪能压落得了他的气场?何况眼前的家伙无凭无证,要他没条件地终止手中仅剩百分之十的任务,根本相当于要他在好不容易救起一帮溺水的弟兄之后又逼迫他将他们再次推回水里! 拒绝服从是肯定的。 可那些恶棍居然已经开始蛮不讲理地掏枪了! “停手!你们说的‘危害’是我独自造成的,与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要调查就调查我一个,离他们远点儿,让他们继续回去工作。” 关键时刻,我还是选择主动担起责任。 并非我相信了那些人“公事公办”的鬼话,而是依照现在的趋势发展下去,剑拔弩张的两方必定擦枪走火,这样的后果只会造成原本不该出现的伤亡。 帮人帮到底。 我既为这支施工队投入了真切的感情与实际的付出,就决不会允许在刚刚欢乐庆祝过后即由别人肆意妄为地给他们带来悲剧!这么做,当然是希望尽可能地将冲突削减至最小。 不为别的。 为我心里清楚,溟看我的眼神已经平和许多,在面对问话时亦没有欲求撇清干系而直接供出我来,这似乎是他在以他的方式接受我加入他们的同一阵线。所以我是说什么也不会让一个这样义气的人竟因义气去蒙受损失的。 所幸,效果颇为明显。 那个领头的只上下打量过我一番后,便给其他人使了个眼色。 “原来是这样。” 看着他们一个个想都没想就放弃了对工人们的刁难,转而蜂蛹而上将我擒住,我即猜到他们大致的身份了。 “有组织,有预谋,目的性极强地为我一人而来;交不出凭据,拿不出证明,用胳膊想都知道他们实际上是某势力动用歪脑筋所搞出的小动作!不过这样也好,事情反倒明了。” 当我看到他们从胶囊上随即又推下一套特制的拘束装置以后,无疑更加肯定这个想法。 不过我没有反抗。 完全是老老实实地交由他们折腾。 不一会儿,拘束装置就再次被穿到了我的身上。 “枭!” 炙见状皱着眉头冲我喊道。 但我合眼示意他不用担心。 接着便被押上胶囊。 …… 不多时,我们驶至一片荒郊。 此时此刻,我的手、脚、脖颈数段可以活动的关节位全被死死束缚,但紧张不适的感觉却没有。 再看身边的这些人。 不知怎的,我只觉得他们可笑。 冒冒失失、外强中干。 若在以前,这样的处境确实可能会给我造成不小威胁。 但时至现在,他们在我眼里就是一丛呆头呆脑的杂鱼。 之所以二话不说地跟他们上来,全是我出于不希望他们继续打扰施工队作业的考量。再者,我倒也挺想看看他们究竟要把我带去什么地方。若是直接送我进了他们的老巢……那么真是再好不过!我发誓我会让他们醒着见到噩梦。 就在安顿好后。 不出所料。 这些家伙终于除去拙劣伪装,露出了他们的真面貌。 过眼的一秒,我吃了一惊。 “恶魔!” 映入眼帘的,虽并非什么木讷诡异的傀儡,但却是一张张布满刺青、将自己纹成骷髅和丧尸的面孔。有几个甚至不处理头顶的陈年旧伤,尽情地让它们保持着开放状态,直至周围的皮肉最终腐烂发黑。还有几个夸张地钉了十来只唇环,一开口——满嘴银光,外加排排发黄的牙,不知是不是散发着恶臭……总之要多不堪入目有多不堪入目。 未等我做出其他反应。 他们一声令人作呕的欢呼又起。 “哟吼!大公,这一单干得可太轻松了!什么极度危险?就这?就这样一个束手就擒的笨蛋能有什么危险?擒获他的赏金还高到离谱!真是叫人难以置信啊,啊哈哈哈哈哈!” “是啊!不过……虽然这单最重要,我们也不至于这么急着离开?抓笨蛋而已,连麻醉剂都不需要,别说我们来了十三人,就是只来三人都绰绰有余,早知道应该多留一会儿去好好整整那支施工队了,起码把他们搞到延误工期!总有人会乐意看到的。这样我们又能多拿一份赏金。” “哈哈哈哈,对啊,真聪明!但你们以为我没想到吗?刚刚把那群猪猡围住的时候,我早就已经用先前在黑市上买来的磁匣装置将他们的工程车全部干扰过了,上面的器械肯定失灵。会不会走运地让他们出事故先不讨论,但他们手中的活儿估计做不完啦!等到他们的贡献度一被克扣,哼哼,我们立马就能去财局领赏钱!” “噢!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好!考虑得好周到啊!” “不愧是大公!” …… 听到这里,我一下子愣住了。 “那可是我们赌上性命,殊死挣扎后换来的希望!你们这帮天杀的浑蛋就这样玩笑似地将它碾碎?!” “闭嘴!轮到你说话没有?” 其中一个坐在我身边的蛆虫反手抓住我头上的绑带就往座椅上猛拉猛扯。 “你是脑残么?那些可是最肮脏最低劣的异生种人猪猡,猪猡!关你什么屁事?你想帮他们出头?你怎么不先看看你自己的处境啊?啊?!” “真是让人捧腹。慢着点,你不会……不知道我们是谁?你还真以为我们是墨庭议的特派专员?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你蠢到无药可救了!” “听好我们的大名,七十二柱魔神!墨城最高效的赏金猎人组!谁有钱我们就替谁工作,合法的、不合法的,只要赏金到位,我们照单全收。有人出天价买了你,扮成特勤专员就是为了骗你上来的,白痴!还有人想让那些过剩的施工队多死几个,所以我们就故意拖垮他们的进度,这很难理解吗?” …… 所罗门七十二柱魔神——传说是由魔王彼列与所罗门王签订灵魂契约后交付的七十二位恶魔差役,听凭召唤,遵照驱使,但办事的成本代价高昂。 墨城灰色产业赏金犯——据说是不被正统清算者体系承认的亡命狂徒。由于多数高官权贵在私下里会有一些非法的需求,所以默许了他们的行为。 二者结合。 即是我眼前这帮邪祟。 他们现在正无法无天地嘲讽、羞辱着我,疯狂试探我忍耐的极限。 有朝我脸上吐口水的,有用烟头炙烫我皮肤的,有贴在我眉前欠揍地龇牙咧嘴发出怪声的,更有单纯仅为娱乐便对我进行连续掌掴的…… “尸体在乱动。” 我只轻轻地道了一句。 然而实际上,真正催促他们灭亡的,并不是这些施加在我身上的不敬,而是接下来的一段谈话。 “大公,我们现在做什么呢?” “呵呵。你们不是意犹未尽么?我们干脆再去多做几单玩儿玩儿!” “谁有好的提议?” “简单。东站那块地的穷人家刚刚偷生了几只小猪猡,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把他们抢来。大不了再像上次一样,拿条钢叉连头到脚串起来烤了。噢,对了,这回记得拍视频,肯定有得卖!” “省省,你还没腻啊?依我看,做烧烤这档节目早就没意思了,我们不然去抓个带崽的现场切开看看?给这拍成视频难道不更刺激么?” “你们真是怪物。我好喜欢。” “哈哈哈哈哈哈!” “喔喔喔,先生们,冷静点。今天大家心情好,要不就不见血了?见血太粗暴。我们去毁了他们的希望如何?” “对,要他们生不如死更痛快。” “正如我们一贯而为的。” “那我们这次就编排几场意外,让他们落下终生残疾。” “哈,那能叫不见血么?” “或者烧掉他们的住处!另外别忘了,大家还没试过把一个人逼到走投无路,最后劝他自我了断呢!” “天才啊!多么美妙的主意!” “既然大家都赞同,我们就这么定了,马上出发。飧,伺候伺候我们的宝贝傻子,让他美美地先睡上一觉,省得大家等会儿玩不尽兴。” …… 正当他们行将互相击掌确定方案的时候。 突然间。 所有人都不动了。 聒噪的起哄叫嚷戛然而止。 嚣张的动作表情冷冻凝固。 整部胶囊登时被笼罩在一股极端可怕的寂静当中。 前排驾驶室的家伙意识到事情不对,连忙回过头来张望,结果自然是见到了他这辈子最骇然的一幕——他那一丘之貉的十二个伙计们,纵有二十四颗恶人之胆,此刻也已悚怖到脸色苍白,就像是失去了做出别的举动的能力,唯独剩下瑟瑟发抖。因为在他们周围,不知何时竟贯穿无数道滞留空中如同实体般的光线,只在未觉意时就已将胶囊刺到千疮百孔,更甚者,还迸发出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足以使任何心有恶孽的人感觉他们的生命受到严重威胁。 而这些光线的源头,正是我。 它们不由管道释放,完全自主地照耀,完全自主地形成一轮环形,凝聚于我身后,就像画像中天使的圣洁辉光。 “任何心存善念并坚强而生的,我必爱他护他,也必与他同行如挚友;任何胆敢蹂躏和亵渎我所珍视生命的,我必让他尝尽折磨,也必让他见我最恶狰狞!” 这是刚刚复苏共情能力与不忘必要之恶的我,在被迫听闻那么多的痛苦,又继而承受一番接一番令人发指的心灵冲击后,肃然做出的严正宣告。 语调低沉而杀意冲天。 “见鬼了!你们,你们都愣着干什么?快…快给他注射两管麻醉剂啊!” “可是……” “可是什么?!他甚至连脖子都动不了,你们有什么好怕的?!快!” 话音刚落,没想到真有个不怕死的克服了恐惧,掐着针头向我扎来。 起手、落手。 针尖直接穿过拘束装置的条带。 然而他却瞪大了眼睛。 “什么?!” 因为那套拘束装置仍在他眼前,我却不在拘束装置里,我在他身后。 “呵呵。告诉我,现在谁是白痴?” 在一声吱闷的呻吟过后,他便被缝合线平平整整地从中间切开,瞬间成了瘫软在地的两瓣。 没等其他人有所作为。 仅于001秒的刹那,我又已穿透隔窗,欺身出现至前排的副驾驶位。 微微笑着,一记标指捅穿驾驶人的双目!然后死死扣住他的眼眶,让蓄满能量的光爆在他天灵盖下炸裂!哗啦一声即给驾驶室涂满八面来自人体组织的碎末残渣! 胶囊应声失控,当即开始疯狂回旋。 而我则悠闲地交叉双手抱在脑后,于后排一阵惊恐尖叫之余吹起口哨。 “差不多了。死。” 随着口中疾呼,我幻化无相穿梭。 与此同时,撇手挥出一道至强光刃直接将胶囊如同裁剪丝绸般轻松斩断! 可惜。 不得不说,作为墨城“效率最高的赏金猎人”,他们确实是有点能耐的。 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零失误地避开我的光刃,且刚一落地就有心思从胶囊残骸中迅速逃逸。 “不过无所谓。” 因为我早已候在外头多时,等他们一露脑袋,就紧握锐化之光如同冲锋长矛向他们狠狠扎去。 运气不错,直接串起三人。 剩下八个全被吓得尿了裤子。 但我不会因此放过他们。 我要让他们深刻体验自己曾给别人带去的绝望! 见我降维打击宛若神明,他们深知跑不掉了,于是做出蠢事,开始想着绝地反击,不约而同地朝我拔枪开火…… “真是让人捧腹。” 我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送还给他们,并且清楚地让他们看到——所有子弹皆在我眼前被覆盖全身的“绝对恐怖领域”消逝殆尽。 没有什么能够伤到我。 “吾名光湮魔君枭!你们这帮凡鳞草芥倾耳记住,杀你们的人是我!现在才想忏悔么?不,已经没有机会了,你们就只管绝望!绝望!然后带着敬意,去和那些你们虐杀的生命亲口道歉!” 话毕,数千流光即向他们爆射而去——拖着煞白的尾迹,恍恍万箭齐发,最后悉数钻进肢体,转眼就如同毒素一般扩散全身! 伴随阵阵哀嚎,他们脸上逐渐呈现出百道透亮发白的龟裂条痕——先是触及双目,双目便被溶解;后又延向鼻腔,鼻腔便烂成肉泥;到了嘴边之时,唇齿舌交恶相拧;到了下身以后,五脏六腑骤然噼里啪啦发出死亡乱鸣! 罪恶的躯壳终被由内至外地撕扯得支离破碎、七零八落。 …… “阿门。” 我可能自己没有注意,当下的面目究竟有多令人望而生畏。 魔王、宝座。 那又何妨呢? 无间地狱诚然需要一个绝对的君王。 众鬼诸魔诚然需要一个绝对的君王。 君王使他们臣服。 君王使他们畏怯。 稳固的秩序便是这样诞生的。 …… 我只收拾了十三恶魔。 但七十二柱还剩不少! 我要他们知道,我来了。 于是集齐刚刚那些家伙遗留下的成堆“部件”,在空地上拼凑出一副由血肉与断骨构成的倒立十字。 新世将临。 远处,尚处鱼鳞白的高天似乎正升起一颗不在我记忆之中但却与我记忆之中极尽相似的明亮星辰。 “是金星么?” 我注目仰望。 那闪烁的遥光却不偏不倚。 静静投射在我的身上。 风雨欲来 半面天使半面魔鬼。 以前我会将其称之为人格分裂或失常性的自我对立,正如今日亲手做完这些事情以后,两股始因截然相反的亢奋在骤然升腾。 但今天我接受了,它不是病,更不是我的错,而是我通过教训所最终肯定的——一种在奥伽墨,属于自己最适配的行为方式。 现在我正以人肉眼无法清晰观测的最高速度朝着来时的方向疾行穿梭,破空无影,满心却只有尽早赶回去查看荆和炙他们一行人状况如何的想法。 “天使的那面留给苦难者,魔鬼的那面朝向施暴者,做万民的救星和对群邪实行独裁!” 没能严格地执行这道信条,或说颠倒了黑白才是我原先最大的过失,而这问题以后再也不会有了,我发誓…… 所幸,“迟缓拖重”的胶囊不足以让行驶过的长途距离成为我的负担,因为至多几秒,我便在大概率迷了路的前提下还能立即找回原先的场地。 “可是人呢?” 站在一片空旷的野地上,掀起自责始终无可避免。 他们都不见了! 只有确确实实坏掉的工程车、一地凌乱不堪的设备器材、尚未填修的地基坑洞……与某处星星点点让人于触目瞬间便神经刺痛的血迹映入眼帘! “炙!” “荆!” “你们在哪里?!” 我朝着四周大喊,但显然这样做是徒劳的——此地早已没了楼体的遮挡,而目力所能及之处亦是空无一人。 “混蛋。你就非得听那些蛆虫满嘴喷粪么?你就非不能干脆一点将他们用普照光直接吞噬么?你骄傲什么?早点回来或者从一开始就不跟他们去的话,这一切都不会乱套了!好歹,你可以知道我们现在在哪里!” 我能想象到如果炙还在的话,他一定得这么骂我。 可是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那些血迹似乎代表着糟糕的事情已经发生,但具体经过我却无从得知,倘使再任由失控的想象力蔓延下去,势必会得到一些或许实际上本不严重但足以让人以为天塌了的结果。 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果断行动。 奈何上下前后完全无从入手。 当值一筹莫展之际,我突然感知到有什么速度很快的东西正在逼近…… “呵,还愁你们无处可寻,没想到这么快就自己撞上门来了么?死!” 几乎是瞬间完成的,我转身即开放管道,光矢亦已搭满弓弦,随触随发! 然而一声意想不到的粗口冷不丁响起,让我慌忙刹住了手上的攻势。 “超!你卤味,吓亲我!” 这声音不是别人的,正是多日未见的曈。 可但闻其声,不见其人。 四下环顾,我才发现身旁的空中悬浮环绕着一只机械质感很强的金属小球。它的体积不大,只及胡桃般,完全可以被人握在手里,打个比方,则有若去掉了两扇翅膀的“金色飞贼”。其中心镂空,外壳可见散发着墨绿色亮光的孔洞,那儿无疑便是微型摄像头与声音输出装置的所在。它现在正保持着类似“巡航模式”的状态,直到我几欲好奇地伸手碰它,它才终于停下,最后依靠着摄像头的全息投影功能将小雀斑的身影缓缓呈现。 “天哪。” 没想到几日过去了,这姑娘看起来还是十分憔悴——成片稀碎的刘海耷拉在额前,也不梳理,两眼肿得就像是连续哭了三天三夜,一点精神也没有。要不是开头那句极富情感特色的话,我大抵没法一眼就认出她来。 而她对我的惊讶亦丝毫不差。这都怪我没机会照照镜子,否则也不至于简单地认为之所以会吓到她,仅是因为自己一脸“杀意盎然”了。 “你你你,你都干什么了?” “怎么了?” “你还问我?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满脸都是血呀?噫!你头发上白花花的是什么东西啊?不会是人的脑花?” 我抿了抿嘴,无言以对,但很快就想到心中正在担忧的事情。 “先不说这些了,你在哪里?” “嘁,还在‘禁足’期呢!我出不去,你也来不了的。就连我现在用的这个‘神踪之眼’都是委托信得过的下人偷偷带来的。怎么了?” “能不能帮我查查一支施工队的位置?我想这样的队伍在注册时都是会被要求植入‘信标’的?对?领头人的名字是‘溟’,帮我用卫星搜索一下他们现在在哪儿,拜托了!” “慢着慢着。我好不容易才找到你的,你这是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能不能帮我?” “嗨呀!这是求人帮忙的态度吗?何况你现在不是更应该担心自己么?霁对你的特别清算已经发出公告了,你看看。” 说罢,她按下一个按键,全息投影的画面便切换到新闻页刚刚发布的今日头条。 主标题是“墨城准首席对仇家发起特殊清算”,副标题是“一场由口水引发的恩怨必将于此终结”。 我看完差点没气到笑出声来。 “他还挺会找借口。”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在媒体采访时诋毁你,说你面对这次对决肯定不愿光明正大,甚至可能违反规则,勾结党羽来对付他一个!” “这死扑街,真是贼喊捉贼。” 我在心里暗暗骂道,同时也不住发出“他为什么偏偏选择这个理由来诋毁我”的疑问。 然,不过对此犹豫两秒,我最终还是坚定地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了寻找施工队这件事上。 纵使小雀斑无法理解,在我的软磨硬泡下,她到底同意了利用身份权限辅加一定的“信息技术”帮忙询查。 “工头叫‘溟’对?” “嗯。” “情况…不妙啊。” “怎么了?” “他们的‘信标’已经被核销了。” 我紧张地问道:“那是什么意思?” 而曈淡淡地回答:“也就是已经遭到清算……” “什么?!” “冷静点。” 我感觉自己的脑袋也快要像被光爆从天灵盖下炸开了一样。 “不…不可能的,我明明已经完成那么多了…总不至于…总不至于所有人都被清算了?” “但是不管怎样,他们的‘信标’确实被集体核销了,我已经追踪不到他们的位置。等等,你先别急,我再帮你看看他们的贡献度……呃,果然……有的还是刚被扣完没多久的……甚至包括两个和你一起从亚基里来的前清算者!真难以想象他们竟然沦落到要去加入异生种人的施工队……” 听到这里,我面如死灰。 或许是觉察到我的异样,曈连忙切换回自己的影相,一脸关切地望着我。 “哥,你脸色很差啊,到底在想什么?我在乎的人已经一个接一个地离开了,我不想你也……” “那你应该更能体会我的感受。” “怎么说呢?” “那个施工队。都是我在乎的人。” “都是?哈,你开玩笑的!” 曈才刚想调侃我,却见我面不改色,于是意识到我没在开玩笑。 此时是两个孤单单且对变故已是惊弓之鸟的倒霉蛋在沉默中相互认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只离开他们没多久,回来就不见人影了。我不相信埋葬虫们来得这么快。” “啊?你不知道你现在所在的这块片区今天刚好由北部元首行使责任管理权吗?”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有什么关系?” “因为这就代表着前来验收兼履行清算职能的正是埋葬虫啊!墨城效命于北部元首的清算者全体都是埋葬虫!” 对此,我的两眼有些发黑。 不过头脑始终没有停止思考。 回顾今天在短时间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每件单独拎出来讲似乎都再正常不过,可一旦它们有所串联,强烈的违和感便难免像溺毙的尸体般从绿藻遍布的湖中慢慢上浮…… 遥看那模糊不堪的可怖之处,我的视力反倒愈发清晰起来。 “曈,你现在能不能查到今天负责验收工程项目的专员信息?” 我扫去慌乱,冷静而耐心地问道。 “已经没戏了,你还要这个做什么?” 她十分不解。 “现在没时间解释。有蹊跷。” “哎,有什么好蹊跷的?况且像这样的人事安排只有他们内部才知道呀。与其继续纠结已经发生的事,不如多在乎在乎你自己!” “那就定位我现在站的这个地方,倒放‘天眼’的定时拍摄。我一定要亲眼看到刚刚发生了什么。” 闻言,她气得鼓起腮帮子,顺带冲我竖了竖小拇指。 “你这个笨蛋,还真是把本小姐当佣人使唤啊!好嘛!我满足你奇怪的要求。不过等会儿要是看到那些人被埋葬虫溶解的画面,你可不要哭鼻子噢。” 于是她一通操作,开始给我逐帧倒放起定时拍摄的照片。结果自然是出乎她的意料,且还诚如我所言——出现了难以理解的事。 所谓埋葬虫的专员来是来了,然而他们并没有急于进行杀戮。 具体的原因尚不明晰。 我只能从定格的画面中判断他们应该是与施工队有过一段小规模的打斗。 虽然这段打斗最后以施工队落败宣告结束,可那些专员们也并未因此就地执行清算,而是将所有人,包括荆和炙,都推上了专门负责押解的大型胶囊…… “这算什么鬼情况?” 疑问是小雀斑发出的。 而我心中则已经有了大概,只是暂时没有闲情直接说出自己的猜测。 现在有件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 那就是及时地前往营救,赶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 “可以追踪到那些人么?” “权限不够。而且他们的胶囊一般都会装配‘运动匿形设备’,起步行驶后依靠‘天眼’就无法观察了。但我还有办法,可以使点小把戏……” “尽快。” “可是,追踪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坐的胶囊虽然比不上老东西的‘银驹’,但这么长时间过去,指不定都开到边境上了!你现在什么也没有,要怎么追他们?” 我呵呵一笑。 “这你不用操心,查到了就告诉我。” “噢。” 她撇嘴耸肩,然后便将信将疑地开始在键盘上一通操作。 …… 半晌静默下。 我看到远方不觉何时竟已黑云压顶了。阴郁的湿气扑面,晦暗的天空低沉,诸象纷纭,明明预示着风雨欲来。 “尽管你来。” 我在心中暗自说道。 眼里恢然注满无畏。 预见阴谋 有劳曈紧赶慢赶的努力,我们总算找到了相应的蛛丝马迹。 依照她的说法,是在对八万七千多人的宏观筛查当中,通过一名曾经被老狐狸任用过的清算者入职埋葬虫的日期步步推导出了北部辖区今日工作的粗略排班。然后凭借骇客技术,又黑到他们在岗执勤人员的登记信息,以其进行比对,才终于锁定一块契合施工队目前去向的可能性超过百分之八十的区域。 这样的成果属实来之不易。 为表重视,我自然在收悉大致方向以后即二话不说地抓住“神踪之眼”,开启了全速疾行的穿梭。 谁知因为不敢相信自己见到的,小雀斑多少已经无法用流畅的语言为我校正方向了,我能听到的亦就只剩阵阵倒吸凉气的声音以及一些磕磕巴巴拼凑不出完整句子的词汇…… 为了让她专注,我还是决定趁着每隔一段时间停下来恢复贮藏物(无相穿梭对贮藏物的消耗很大)的空档向她耐心解释。 好不容易讲完自己这新能力诞生的始末,她又不依不饶地问起我究竟是如何察觉事情端倪的,无奈,我只好再高度概括地一并说出头先的猜测。 “关于我为什么觉得有猫腻,其实出于三个原因。” “我听着呢。” “首先,北部元首想杀我,此事多见不怪,我和他之间莫名的“冤债”可以暂且不提。而老东西养的二五仔霁也想杀我,这就总不能全部归因于我朝他脸上吐唾沫那么简单了。我想他们两者之间的关系不用明说咱们都清楚。” “是的。霁正是被颽收买的。” “第二,长话短说,今天发生在我身边的事太过凑巧。你认为霁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理由给我造谣?” “不清楚。他随便胡诌的?” “不,我认为他在计划着什么。” “为什么这么认为?” “既然他已经当了颽的走狗,并且要帮颽来收拾我,不妨合情推理,颽肯定会给他提供最充分的情报,其中没准就包括浏览‘天眼’的顶级权限……” “是这么回事啊!” “你瞧,你只偷偷摸摸地使用,已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找到我,何况颽作为正儿八经的元首,能耐肯定在你之上,想看到我随时变化的表情说不定都易如反掌。我猜他们监视我很久了……” “正是因为监视你很久了,所以了解你突然爆发的实力,同时更知道你当下最在乎什么。如此一来,他们就可以用些鬼鬼祟祟的手段既为自己趋利避害,又给你造成最大程度的干扰!” “没错。另外还有一件事让我十分在意,即此前七十二柱魔神带我离开的时间与埋葬虫抵达的时间前后没差多久,而埋葬虫抵达的时间又与霁发表通告的时间没差多久,这大抵是他们一早就串通好的。指使七十二柱魔神扣押我的真正目的,其实仅限于为了支开我并尽可能地拖延罢!讲到底,这帮抵死的契弟也被利用了,可笑至极。” “等等,七十二柱魔神?传说中臭名昭彰的赏金犯?你遇到他们了?” “只来了十三个。忘了说了,我脸上的这些血就是他们的。” “了不起啊!我的天哪!在你之前,我还没听说过有谁能幸免于他们的毒手呢!” “先不说这个,还有最后一点。” “嗯。” “我以前是个糟人。” “哈?” 对于这样一句莫名其妙又无比唐突的话,曈的反应明显一头雾水,表情上也是深深的无语。 但我立马跟上的解释很好地澄清了其中的误会——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只有糟人最能关注到贡献度的增减究竟有着一套多么严苛的标准。不仅对被清算之人,对清算者也是一样。我曾在无数个日夜里听闻身边的人仅因一只没处理好的易拉罐就被扣罚‘工资’,但相反的,他回收空酒瓶的业绩无可挑剔,所以他就能再活几天。毕竟贡献度的代值是需要经过层层审核才能最终送交‘中央数据库’的,该有几分就有几分,正常情况下无法弄虚造假。何故说这个?因为我知道施工队完成的任务远远超过他们未完成的,况且他们当中并非所有人的贡献度都到了快要见底的程度,可为什么眨眼间全体皆被清零?会造成这种情况的,除去参与大规模的非法集会与从事笼统的‘犯罪’活动以外,便只剩权力遮天的家伙在暗箱操作了。而我恰好相信,那支施工队坦坦荡荡……” “所以你就接上了所有线索!” “不仅如此,更让我忧虑的还在后头。” “还在后头?”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奉命前来的埋葬虫们既已通过一定手段清零了施工队的贡献度却还要急于注销信标?不就是因为不希望除了他们自己以外的其他人发现‘本该’被当场清算的施工队都去了哪里么?水纹市归根结底是整个墨庭议的地盘。有了这样的前提,我能想到的唯一说法便是——北部政权在瞒蔽社会舆论做着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所以我们追查的这个地方,十之八九正藏匿着他们不可告人的黑色秘密。” …… 说完,我也差不多临近最终位置。 放缓脚步,留心四周。 这里已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原野。 断坡上紧贴着碎裂溃烂的败石,尽透贫瘠,沙尘滚滚;空中不时闪着雷电的乌云愈加浓厚,庞然霸道,强占光明;还有呛人咽喉犹如万吨硫磺成堆的气味弥漫,折磨心态,欺凌神智…… 若说将此地比作千年老巫婆居住的沼泽,我只认为有过之而无不及。 错觉也好,偏见也罢,我甚至感觉一团腐绿色的气体正蒙面扑来,给我双眼都结上两层薄翳。 “欢迎来到墨城北境,一个能让你像他们的领导人一样发疯的地方。” 曈没好气地嘘叹。 “到了么?这里什么也没有。” 我不忘保持警惕。 再往前去,行到断坡的边上,我才终于看到——原来坡下还有一块阔绰的盆地,那里才是真正的终站。 坐落着一方很大的化工厂——车间钢化如堡垒,管道蜿蜒似游蛇;大型的储罐星罗棋布,高耸的烟囱直插如云;机器轰鸣隆隆作响,蓬乱浓烟污染天空……围绕四面山丘,使其俯视而看就像深渊里不可名状之物向上爬升的恐怖触手,传播着有毒物质,还于冰冷中透出一股充满危险的蕴味。映衬周遭犹如世界尽头般的环境,老实说,它已成功挤进我心中排名前十的“令人头皮发麻之地”…… “我话入面有僵尸,你信唔信?” 小雀斑开了句玩笑。 我也干脆幽默一把。 “哗!有姜丝?我食俾你睇咯。” 正当我行将从断坡边上一跃而下之际,她还是严肃地喊住了我。 “嘿,阿哥……我知道时至现在,你是非去不可了。不过还是听我一句!既然你已经考虑到那么多,不妨再考虑一步?有没有一种可能,你能想到的,其实已经全在颽的算计之中了?我的意思是,清零施工队的贡献度和指派七十二柱魔神从根本上都是旁人无从对证的,可你却实实在在地来了他们这儿。而且霁对你的诽谤,似乎很奇怪……” “永远不高估自己,亦永远不低估敌人。你想说这指不定是个陷阱,对?他们这招叫做请君入瓮。” “你……知道呀?” 曈两眼真挚地望着我,纵使仅靠一道影相。 我还以轻拍她的脑袋,即便无法真实触碰。 “阿哥在乎的人现在正被困在里面啊,我知道,换作你,你肯定也会奋不顾身地这么选择的。” “假如有什么意外……” “同样决不后悔。” “尽人事,听天命对?” “如果某件有能力做到的事,连做都不做就因为害怕它的后果而放弃,则今后我必将一事无成。眼下,正是一件我认为有能力去做的事呢。何况有你协助,不是么?” “行啦,我撑你。” 相顾一笑,我们并肩向那未知的险恶之处发起了坚实笃定的冲锋。 被加密的档案 下到盆地并临近工厂入口以后,四周的光线竟比在断坡边上时还昏暗一倍,同样的,刺鼻的气味也更加强烈。 现在向头顶望去,围合着这不毛之地的山丘可就突然变成一堵堵尽似监狱高墙的阻隔了——不但冰坚冷硬,还自上而下地透射缕缕阴光,好像发生某种奇异的变质,给人以几欲作呕的感觉。 但赶早撤离却不是我当下应该着急考虑的事。在严格的序列当中,它起码要等到我救出人并弄清狼狈为奸者的底细之后! 为了不打草惊蛇导致某人出场便动用“底牌”,我决定先对此地进行一番细密的调查,于是缘路紧靠工厂外圈沙土地上兀起的岩石群落隐蔽身形,直至找寻到最合适的观察角度…… 从这里,我可以很好地看清想要进入工厂究竟是一副怎样的景象——在那恶犬排牙般上下差互的大门口,横挡着森严到足以令人误以为是某军事管制区的关卡。陆有破胎器、空有电磁屏障,说它当属一座普通的化工厂所该拥有的,鬼才相信。而值岗的安保人员离谱更甚——乍一看,已经全副武装。加上各个佩戴着厚实的防毒面具,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工厂内是否真的存有什么禁忌的生化危险品…… “我刚刚用密钥解码了份被二级加密的档案,发现这里有段不为人知的历史。”知晓我暂时拿不定主意,小雀斑干脆切换“神踪之眼”的形态,使其像手表一样贴附在我的腕上,然后用她最轻微的声音讲解道:“你绝对想不到……这座化工厂的前身居然是赫兹人曾经选定并驻扎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接口平台!” “是吗?怎么后来却要改建成化工厂?”我不禁生起兴趣,只为此八竿子够不着边际的转变,说不定了解得愈多,愈能获悉些许有用的信息,“另外,和赫兹人交往最暧昧的不应该是老妖婆岚么?没道理啊……” “实际上,这块地界原本的确属于中部。” “那是因为发生了什么比较复杂的事情?” “你猜对了。不过,复杂已经说明不了什么,它远比你想象的要严重得多!很久以前,这里出了场非常严重的事故,在墨庭议的材料中被通称为‘越界接触崩溃事件’。呼,可真是古早,那时候我都还没出生……” “‘越界接触崩溃’?什么意思?” “就是墨庭议对所有由天外来客引发的灾难级危害的代指。不知道你有没有了解过,赫兹人最初到奥伽墨时可不像现在这样呆不了几天就匆匆返航,正相反,那时候他们一般都会停留超过两个恒星周。接口平台就相当于他们的‘大使馆’——地面上广建交互营区,用以处理日常事务同与当权者进行联络,地面下则开辟大型仓库,用以储存他们的维生物资和销售存货。事件的源头就出在不见天日的地下……” 说到这里,曈咽了咽口水。 “我首先表个态,那帮外星怪咖们之所以会让我感到心里发毛,不仅在于他们老是暗中左右我们的决策,还在于他们总带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到奥伽墨。这里面,甚至包括但不限于宇宙深处未知起源的其他生命形式……” “听你这么说,我大概能想象到发生什么了。但对于责任的归属问题,莫非赫兹人也没预料到后果?” “是的。毕竟他们此前完全界定错了那件‘商品’的性质,最开始时竟只将它归类为一种‘无害的’,可在纺织产业用于替代普通棉花的作物。” “难不成是‘重生絮’?” “嚯,你反应挺快!从资料来看,‘重生絮’这类棉种的命名的确与该事件有着一定关系,但这关系也仅限于某种程度上的牵强附会罢了。要说广为流传的原因,多半归功于大众对墨庭议‘习惯性’的挖苦。哈哈,好讽刺啊!说回正题。先想想,倘若是‘重生絮’的话,你认为在造成了灾难级危害以后它们还有可能被那么多人穿在身上么?讲到底,‘重生絮’其实是在事件发生以后,赫兹人为了表达‘歉意’而赠予奥伽墨的‘原物补偿品’,在功用性质方面,终于无误地契合了他们原先所界定的……” “你绕上半天,最后还是没告诉我‘原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嗐呀,这不还没看完嘛!何况我也才刚刚了解到呢。要不是为了你这番薯头,我使得着专登花心思去细查这种以前根本就用不上的资料吗?” “行了行了,别磨蹭。” 本以为催促她可以让她加快速度的,谁料半晌后她反而陷入更长久的拖沓与沉默…… “怎么回事?” “我把后面的资料全看了。” 听声音,曈似乎有些异常的呆滞。 不过我理解这呆滞的始因,毕竟自己也经历过数次——即是在接收了令人过于震惊的资讯以后,面对寻问所不住表现出的迟钝。 “我劝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好好好,快说。”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转而给我投出一个附有很多“数据删除”符号的页面。 “让我缓缓先,你还是自己看。” 不作迟疑,我连忙一目十行地阅览起来。可不曾想,阅览还未过半,脊背就升起一股凉意,再往下去,头皮发麻,紧跟着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 “一场瘟疫。不,一场灾变。不不不,一场……我们即便会觉得毛骨悚然……却也不得不接受的……盛宴……” 时至当下,我算是明白这份档案凭何要经过二级加密了。 它和我有关,和墨城有关,乃至和全球都有关。 对于了解真相并在无奈中选择向现实妥协的人来说,它没必要一直展现于随时都能看得见的地方——傻子才愿意成天自讨没趣。 对于不明真相并在无知中习以为常的人来说,它还是保持在不可见的状态为妙,最好永不可见——智者会宁可选择失明以释然。 而我如今正处二者中间的过渡阶段,遭受反反复复的细思极恐…… 派对狂欢进行曲 假如还有其他人在身边的话,不用说,我肯定会忍不住选择一吐感言——为这骇人的秘密。 但由于稍纵即逝的转机突然到来,尚未做好万全准备的我深知眼下必要甩开阴影,斩钉截铁地采取行动了。 后续返念,大致是这么一个情况: 正当我仍游离在极度不适的状态中时,工厂内部竟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巨响。远望那随之出现、滚滚升起的浓烟,不难判断——一所车间发生了中等规模的爆炸。 “好消息”是,由于该车间处在一个较为独立的建筑系统当中,故此并未引发蔓延性火灾,幸而避免了足以毁灭整座工厂的连锁效应。 “坏消息”是,伴杂着浓烟,另外还有一股褐黄色的不明气体云量泄漏,并且没过多久即形成铺天盖地之势,开始朝向四周飞速扩散。 面对如此严峻的突发情况,所有人的注意力自然都被吸引过去,其中就包括镇守大门的安保人员…… 他们不约而同地转身,即便只有两秒时间,也同样给我创造出了绝佳的机会。 “就是现在!” 凭借无相穿梭,我成功抓住三个哨岗上十多双眼睛皆未觉意的瞬间——幻化成光,一闪而过。不仅直接越过数道安检设备的侦测,还精准地避开了所有人回顾时的视线。为求稳妥,更是继续保持疾速,直到远离“警戒范围”…… “很好,没有拖泥带水。既然现在顺利潜入了,准备好迎接噩梦了吗?” “当然。不过在那之前,你我都清楚没有防护装备我就等同于去送死。” 稳步驻足于一处厂房小巷的无人拐角,此刻依旧不可放松警惕。 眼看着褐黄色的气体正在飘来,虽难肯定它是否恰恰出自“不祥之物”,但凡有半点不慎吸入都绝非好事! 于是我连忙俯身快步。 在走运地扯开一扇应急通道的大门后,便匆匆扎了进去。 “呵,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里是座仓库。 占地甚广,然而却离奇的空无一人。恍然间,竟有种误入异次元杀阵的错觉侵入头脑,带来阵阵极致悚怖——为这寂然的室内,为这诡异的结构,为这高阔的棚顶,为这锈蚀的框架,更为这摆放得层层叠叠而一眼望不到头,其中群集无间,又晦气如乱葬般的“封装半成品”! 无意撞遇,猝不及防。 咫尺身临体积巨大、分布紧凑的收容方柜——光就立地高度而言,它们已能带来十分沉重的压迫感,何况逐排皆若森森邪灵原地待命…… 再论目击方柜中成千上万闪着银灰色指示灯的惰金气密储藏罐——余以为没有一颗普通心脏能在了解全部真相以后还可保持匀速跳动…… “重置细胞裂生絮状拟态分化体。” 这便是那个“灾祸之源”被写进奥伽墨暗史中的正式名称。 如果说仅靠书面资料就已能让我产生强烈不适,那么亲眼见到“本尊”则可谓完全爆破了我阻隔自身被恶心之潮所吞没的最后防线。 通过储藏罐中间的透明部分往里探视,不知是不是我的幻觉——它们居然还在翕动!居然还在向着罐内四壁黏附自己丝连线结的感官须触! “加工痕迹微乎其微啊。” 小雀斑叹道。 这即刻使得刚刚甩开不久的阴影卷土重来,再度上我心头。 “高阶的拟态族群,一种可以伪装成纯白棉絮的狡猾生物——尽管没有明确实验指证存在思维意识,但其变态诡谲的欺诈手段却毫无争议地将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踩在脚底。” 赫兹人亦是受骗者。 他们从遥远的宇宙深处采集了这些携带诅咒的可怕生物,竟只经过短期而“以为精密”的测试后便认定自己收获到一类不易受潮、防腐抗霉、适应性极强且仅需接受相当强度光照即可开始快速生长与永久性自我复制的植物果实,殊不知,之所以得见如此温良兼效益不言而喻的表现,全是因为它们正处休眠期中特意展示的假性活跃阶段。该阶段虽趋属“无害”,但绝不代表苏醒之后的“真身”仍会继续保持…… 如若决策者谨慎,应需深入调查。 可适逢在物产匮乏的奥伽墨,理论上能够“无限量供应”的东西始终具有绝对诱惑,所以墨庭议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大手一挥同意了“入关进口”的提案。 …… 最初时,因为发现量不多,所以浅作包装的不过若干胶袋加几摞纸盒。 悉数堆叠在地下集装箱里,没人关心这么些不会变质又随时可以“唤醒”的玩意儿于见不到光的环境中到底过得怎样。何况由于货物积压,赫兹人不得不优先处理别的商品…… 是故,对所谓“重生絮”的日常检查长期无人问津,久之,则刚巧塑造了个可供“厚积薄发”的绝佳条件。 等到负责管理的笨蛋终于察觉异样,事态早已进展到难以控制的程度…… 据资料称,厄难开端记录详细——五名维护人员因受命修理地下管道,最先经过那个藏有“奇宝”的集装箱。 大概是因见集装箱外观形变严重,出于忧虑,又在错误分类标签的麻痹误导下,他们居然选择直接开放闸门查看情况——结果就这样断送掉了性命!甚至增促成“第一轮感染”的大规模传播…… 从那以后,大家都知道了。 “重生絮”根本不是什么“能够自主重生的棉絮”!而是“可以在苏醒期通过劫持细胞达成某种‘重置’,继而吞噬与同化任何碳基生物的拟态猎人”! 前番处于假性活跃阶段的它们在不见天日的集装箱里其实早有作为——依靠定期产生的气体撑破封装,交汇融合后便使各单位化零为整,从而形成更大团块,替终级分裂打定基础;既已形成更大团块,则吸附尘埃的能力明显提升,这又有助于它们汲取碳、氢、氧与一定的有机质;待到汲取的积累量达到所需标准,一种模拟的诱捕信息素即可缓慢合成——作用于吸引蚂蚁、蟑螂等昆虫(不一定就是蚂蚁和蟑螂,因无对应学名,为了方便阐述权且这样翻译。)前来觅食,如此,方能轻松捕获自投罗网的猎物;最可怕的是,鉴于休眠期中的它们无法进行同化,已被困住的猎物就自然变成效力于钓出更大目标的“饵料”……类推下去,后期甚至会有小型的啮齿动物落入圈套! …… 彼时假若尽早发现,介入终止还尚有一丝希望。 但事实是,经过长期蛰伏,它们终究完全苏醒。 完全苏醒后的“拟态统合体”,已经能够脱离光照进行自主复制了,同时大快朵颐,同化所有猎物,亦不再模仿纯白棉絮,而是恢复本身褐黄色的模样,伸出无数感官须触用以探查环境…… 集装箱的严重形变正是它们不断复制所造成的。 维护人员在打开闸门的瞬间,就被喷薄涌出的“棉絮”吞没。 “他们一定痛苦万分。” 我想。 因为资料中少有的图片给人带来极大冲击——死者全身上下皆被彻底纤维化,虽人形还在,但除去骨架以外,实际上已成碰着就塌的絮状空壳。 脑仁、脏器,无一幸免。 肌肉、经络,全军覆没。 更要命的是,他们或称它们,已经从此加入拟态大军…… 于是。 一首“派对狂欢”的进行曲。 高调奏鸣了。 觥筹乱倾,杯盘狼藉 “量变引起质变,可能在某一特定时期,仅靠某一特定契机……哐!突然就转向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你所言极是。” 或为那些维护人员“打开闸门”的瞬间动作,又或为满箱拟态借托他们“献祭”自身所达成的“第一轮感染”…… 后续的记录是这样的: 地面上管事的领班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维护人员迟迟未归,自然得派人接着下去看看。 这回的小组比先前的醒目。 面对异常状况——那该死的”棉絮”如暴雪积压般遍地都是,远超它们应有的数量;过道上还有几个依稀可见的人形,其中二者竟仿佛定格在卧倒后伸手求救的姿态;空气里更似弥漫一股血肉腐烂的气味,且以那显而易见之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他们立刻就警觉起来。 开启生化防护,及时进行检测。 赫兹人到底是赫兹人,虽然也会犯些低级错误,但好歹见多识广、对突发事件可能潜在的问题极度敏感,待到确定问题后,实施其解决方案亦可称得上雷厉风行。 不过,关于他们怎么进行的处理、动用了哪些复杂的设备,又做了什么样的阻断工作,这里先不一一称道了。 谁让皆由“疏忽”以及“意想不到”所造成的恐怖并未停止呢?恰如我说过的“派对进行曲”,彼时才刚刚进入序章。 而既是“派对”,想要“点灯亮相”可当然得等所有“嘉宾”都齐聚现场! “好比一种潜伏期漫长的传染病。” “在消杀正式开始前,发散个体便已于原生系统内大量存在……” “多呈飘丝状,折光性强,肉眼难以察觉。” “可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 “初期症状表现为剧烈咳嗽。” “飞沫带血,一般情况下认定作已被同化完成的人体组织自动脱落……” “同具高度‘传染性’。” …… 想到诸如此类虽不连贯、间断破碎,但句句发人寒噤的文字,我认为即便换成其他个不明详情的人过来阅览一遍,也能猜出八成以上的后续内容。 是的。 拟态扩散了,最后还以近似病毒般的特殊属性于人际爆发! 打源头上来说,“对外祸端”正起自第二批进入地下仓库的那几个家伙。 我的确认可他们反应迅速,他们也以为自己处理得相当稳妥。只可惜,迅速不代表有效,“以为”的含义则更显苍白——因为早在生化防护开启之前,飘丝状的拟态就已经神鬼不觉地进入他们体内!而他们又在乐观庆幸中对自己既成“宿主”的事实浑然不知! 于是,足以酿成大难的风险就这样见受严重低估,“恶苗”亦从本该被设为继集装箱之后“第二道防火墙”的地下仓库悄悄流向了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潮…… “消杀工作干净利落地清除完明面上的‘统合体’,却终竟遗漏掉暗处更为麻烦的‘分化体’。” 这些“分化体”皆由“统合体”裂散产出,依靠寄生、潜伏,又开启新一轮完全重复的生长——即休眠到假性活跃再到完全苏醒。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次它们换了些新鲜而“养料”富足的活动场所。 把高等人族当做温床! …… 但赫兹人不是拥有非常强胜的科技么?难道会一点办法也没有? 答案断为否定。 他们的超距同步系统,完全有条件让母星上最顶级的“生命协会专家”(赫兹文明集生物探索、生化实验、精神分析、病变防治四大工程为一体的组织称为“生命协会”。)将其“镜像意识”(脑信号或称意念的动态拷贝。)直接导入医疗智子(抽象概念,权以“智子”替为表述,可理解成随同商舰一道前来的分离式诊愈终端。),进而实时地为患者进行手术、合成药物与定制传闻中机能适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再生器官,以助第一时间控制内部“疫情”。 可人神共愤的是,这帮无赖明明拥有结束灾难的能力,却始终对自己应负的责任只字不提——非但极力回避“拉响警报”,甚至还连办“清仓活动”火上浇油,然后在“关外”将陷哀鸿遍野之际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但有什么办法呵?除了对商人的唯利是图咒骂几句以外,剩下的窝火却不得通通憋着吞回肚里去?” 我相信这正是当时中部元首最真实的心情写照,抑或说,这正是当时扎根在此的广大“原住民”——包括所有基层清算者们最真实的心情写照。 毕竟觍着脸讨好赫兹人驻扎下来的正是他们,蹭着赫兹人获得最大便利的也是他们。现在出了事,几份“不平等条约”上讲得清清楚楚——纵有多不情愿,最后都得自己买单。 值得说明一点,由于奥伽墨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即便流行起传统意义上的传染病,也很少能对原始种人产生致命影响。于是作为不管异生种人死活的当权者,自然就从不考虑“相关方面”的应对手段。几乎人人都以为凭借着自己的万能管道,没有什么“小毛病”是熬不过去的。 但事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硬着头皮强撑的结果就是:在亲眼见证那些“毒物”肆意泛滥、防不胜防、抗药性极强与致死率极高的恐怖淫威之后,中部政权彻底宣布无力回天。为防止“拟态病”继续扩散,还干脆把心一横,直接下达封锁命令抛弃了整块片区…… “有很多敏感的资料都已丢失。” 我知道。 那都是些关于曾经的繁华集市如何步步化成一滩废池、一段生命禁地的真实影像——原为抗击“病魔”而搭建起的临时营帐,在浸满患者恶臭污染的体液之后,终至不堪重负,反遭那褐黄色的死亡“棉絮”包裹侵占;无数拖着纤维化残躯的行尸走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从穿孔镂空的身体里滑脱,然后落在地上便如蒲公英之绒般四处飘散;十步以内必见尸骨,具具颅顶开花,生长毛茸细芽,从前安置澄澈双目的眼眶现今亦已幽怨黯然,在丰盈着蛆虫状须触的黑腔内,唯有蜷曲、蠕动永世遗留,窸窸窣窣,密密麻麻…… 若问我是否因此而反胃? 平心而论,我得答是。 但还暂未及顶点! 真正压到我喘不过气来的,其实当属某位“阁下”接过这常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后所做的一系列“无害化工作”。 可那真的是“无害化”么? 我必须保留看法。 因为结局太过荒诞! 一切太过丧心病狂! …… 档案的末尾,功臣大名赫然在印。 “他叫颽。墨城三大元首之一。” “行辖北部,荒芜之地。” “一个身伴谜团如浓雾的人物。” 在无限混乱的局面下。 他即为乱中之乱! 他即能以乱制乱! 最后,不仅完全牵制住“拟态病”疯长的爪牙,甚至还借此用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一并解决了个奥伽墨上极端严峻的社会问题…… 觥筹乱倾,杯盘狼藉 “量变引起质变,可能在某一特定时期,仅靠某一特定契机……哐!突然就转向一发不可收拾。” “是的。你所言极是。” 或为那些维护人员“打开闸门”的瞬间动作,又或为满箱拟态借托他们“献祭”自身所达成的“第一轮感染”…… 后续的记录是这样的: 地面上管事的领班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见维护人员迟迟未归,自然得派人接着下去看看。 这回的小组比先前的醒目。 面对异常状况——那该死的”棉絮”如暴雪积压般遍地都是,远超它们应有的数量;过道上还有几个依稀可见的人形,其中二者竟仿佛定格在卧倒后伸手求救的姿态;空气里更似弥漫一股血肉腐烂的气味,且以那显而易见之处为中心向四周扩散……他们立刻就警觉起来。 开启生化防护,及时进行检测。 赫兹人到底是赫兹人,虽然也会犯些低级错误,但好歹见多识广、对突发事件可能潜在的问题极度敏感,待到确定问题后,实施其解决方案亦可称得上雷厉风行。 不过,关于他们怎么进行的处理、动用了哪些复杂的设备,又做了什么样的阻断工作,这里先不一一称道了。 谁让皆由“疏忽”以及“意想不到”所造成的恐怖并未停止呢?恰如我说过的“派对进行曲”,彼时才刚刚进入序章。 而既是“派对”,想要“点灯亮相”可当然得等所有“嘉宾”都齐聚现场! “好比一种潜伏期漫长的传染病。” “在消杀正式开始前,发散个体便已于原生系统内大量存在……” “多呈飘丝状,折光性强,肉眼难以察觉。” “可通过呼吸道进入人体……” “初期症状表现为剧烈咳嗽。” “飞沫带血,一般情况下认定作已被同化完成的人体组织自动脱落……” “同具高度‘传染性’。” …… 想到诸如此类虽不连贯、间断破碎,但句句发人寒噤的文字,我认为即便换成其他个不明详情的人过来阅览一遍,也能猜出八成以上的后续内容。 是的。 拟态扩散了,最后还以近似病毒般的特殊属性于人际爆发! 打源头上来说,“对外祸端”正起自第二批进入地下仓库的那几个家伙。 我的确认可他们反应迅速,他们也以为自己处理得相当稳妥。只可惜,迅速不代表有效,“以为”的含义则更显苍白——因为早在生化防护开启之前,飘丝状的拟态就已经神鬼不觉地进入他们体内!而他们又在乐观庆幸中对自己既成“宿主”的事实浑然不知! 于是,足以酿成大难的风险就这样见受严重低估,“恶苗”亦从本该被设为继集装箱之后“第二道防火墙”的地下仓库悄悄流向了熙熙攘攘的拥挤人潮…… “消杀工作干净利落地清除完明面上的‘统合体’,却终竟遗漏掉暗处更为麻烦的‘分化体’。” 这些“分化体”皆由“统合体”裂散产出,依靠寄生、潜伏,又开启新一轮完全重复的生长——即休眠到假性活跃再到完全苏醒。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这次它们换了些新鲜而“养料”富足的活动场所。 把高等人族当做温床! …… 但赫兹人不是拥有非常强胜的科技么?难道会一点办法也没有? 答案断为否定。 他们的超距同步系统,完全有条件让母星上最顶级的“生命协会专家”(赫兹文明集生物探索、生化实验、精神分析、病变防治四大工程为一体的组织称为“生命协会”。)将其“镜像意识”(脑信号或称意念的动态拷贝。)直接导入医疗智子(抽象概念,权以“智子”替为表述,可理解成随同商舰一道前来的分离式诊愈终端。),进而实时地为患者进行手术、合成药物与定制传闻中机能适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的再生器官,以助第一时间控制内部“疫情”。 可人神共愤的是,这帮无赖明明拥有结束灾难的能力,却始终对自己应负的责任只字不提——非但极力回避“拉响警报”,甚至还连办“清仓活动”火上浇油,然后在“关外”将陷哀鸿遍野之际拍拍屁股溜之大吉! “但有什么办法呵?除了对商人的唯利是图咒骂几句以外,剩下的窝火却不得通通憋着吞回肚里去?” 我相信这正是当时中部元首最真实的心情写照,抑或说,这正是当时扎根在此的广大“原住民”——包括所有基层清算者们最真实的心情写照。 毕竟觍着脸讨好赫兹人驻扎下来的正是他们,蹭着赫兹人获得最大便利的也是他们。现在出了事,几份“不平等条约”上讲得清清楚楚——纵有多不情愿,最后都得自己买单。 值得说明一点,由于奥伽墨历史上根本没有出现过类似的问题,即便流行起传统意义上的传染病,也很少能对原始种人产生致命影响。于是作为不管异生种人死活的当权者,自然就从不考虑“相关方面”的应对手段。几乎人人都以为凭借着自己的万能管道,没有什么“小毛病”是熬不过去的。 但事实给了他们一记响亮的耳光。 这样硬着头皮强撑的结果就是:在亲眼见证那些“毒物”肆意泛滥、防不胜防、抗药性极强与致死率极高的恐怖淫威之后,中部政权彻底宣布无力回天。为防止“拟态病”继续扩散,还干脆把心一横,直接下达封锁命令抛弃了整块片区…… “有很多敏感的资料都已丢失。” 我知道。 那都是些关于曾经的繁华集市如何步步化成一滩废池、一段生命禁地的真实影像——原为抗击“病魔”而搭建起的临时营帐,在浸满患者恶臭污染的体液之后,终至不堪重负,反遭那褐黄色的死亡“棉絮”包裹侵占;无数拖着纤维化残躯的行尸走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内脏从穿孔镂空的身体里滑脱,然后落在地上便如蒲公英之绒般四处飘散;十步以内必见尸骨,具具颅顶开花,生长毛茸细芽,从前安置澄澈双目的眼眶现今亦已幽怨黯然,在丰盈着蛆虫状须触的黑腔内,唯有蜷曲、蠕动永世遗留,窸窸窣窣,密密麻麻…… 若问我是否因此而反胃? 平心而论,我得答是。 但还暂未及顶点! 真正压到我喘不过气来的,其实当属某位“阁下”接过这常人避之不及的烂摊子后所做的一系列“无害化工作”。 可那真的是“无害化”么? 我必须保留看法。 因为结局太过荒诞! 一切太过丧心病狂! …… 档案的末尾,功臣大名赫然在印。 “他叫颽。墨城三大元首之一。” “行辖北部,荒芜之地。” “一个身伴谜团如浓雾的人物。” 在无限混乱的局面下。 他即为乱中之乱! 他即能以乱制乱! 最后,不仅完全牵制住“拟态病”疯长的爪牙,甚至还借此用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一并解决了个奥伽墨上极端严峻的社会问题…… 战栗中所诞生的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显得很离奇,但事实确是如此——“多亏”有颽,起自墨城乃至整个赤荒常驻的奥伽墨反倒因祸得福了。 而且最该对他表示“感谢”的,还要落实在千千万计风餐露宿的异生种人身上!还要落实在曾经作为糟人,能够熬过“童年”最艰苦时期的我身上! 谁敢想? 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竟来自我们赖以维持生计并早早习以为常的东西…… 若缺直观描述,我权且引用一个与该情况十分类似的例子:看过《雪国列车》这部电影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影片里有节关于底层人民生活必需品之来源的经典桥段。是的,我要说的就是那个。我的感触和主角在亲眼见到“餐车”搅拌炉里翻腾着的东西时的感触正是差不多相同的。或者……我的还要更糟糕。 式微的区别在于。 他们将用蟑螂与其他肮脏昆虫混制而成的食用凝胶称为“蛋白块”。 我们则将用拟态与其受害者们混制而成的营养软膏称为“循环片”。 嗓子干得冒烟。 想到这些的我,现在就连简单地吞咽口水都难以做到,因为那会让我回忆起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某些天天划过喉咙、进入食道,最终泄向胃中的东西,它们的味道,它们的成分…… ……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既然能用非常的方式瞒着墨庭议把外人带进这本不该出现外人的地方,那么,说不定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呢!假如猜想成立……又是因为什么?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连加密档案都没记录下的其他活动?” 小雀斑在探索谜团,短短几句表达反让颽的手段及其目的更加扑朔迷离。 而我依旧未能消化最为表层的“毛刺”,自然害怕深入寻究,所以没忍住让带了点小脾气的抱怨脱口而出。 “我明白你的疑惑有道理,但还烦请暂且休提。你要体谅我,就先讲些宜人、可人的东西,比如贵为公主殿下,每天可以享受到哪些与众不同的高端御膳呵!说句实话,我的忍耐已经快要突破极限。我现在只希望我的伙计们仅仅是被单纯地当作了人质。” …… 接着往过道深处行去,压抑感亦伴随收容方柜的愈发密集与我自身担忧却无奈的心态继续加重。可它到底不配被当成个耽误时间的借口。 曈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这意味着她估计在和我怄气,我也知道她心里多半在骂我——骂说从小养尊处优又不是她的错,我这呆子倒挺会冷嘲热讽。 “既成注定的事,再怎么纠结也没用,还未证实的事,再怎么推演都兴或杞人忧天。何况如今我已身处大概率的圈套之中,假使真会因此乍生意外……但求争分夺秒可以为我多创造些能够带着剩下的人成功脱身的机会。” 透过高耸棚顶的叶窗向外望去,所幸那些源由厂房中泄露出的不祥气体还未蔓延至此,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把握形势尚好的当下,加倍利索地去办所有该办的事了。 摆在第一位的,当为防护装备。 倒霉在它们不是随处易见的物品,目前,想要取得也只能依靠从落单的员工身上缴获。不过话说回来,该有的员工呢?我从进到这里开始,就始终没看到哪怕一抹影子。虽然现今社会高度智能化的自动器械已经接手大部分的人力工作,但还不至于连所有负责应对“风险”的测控人员也一并取代? 转念想到刚刚发生的爆炸,这实在难以解释。最后我只好安抚自己,想着再怎么离谱,外头都总该会有答案的——因我不信既已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故他们还不派人前来抢修。 于是当下唯一的任务,就是暗中观察,慢慢等到时机成熟罢。 …… 贴靠过道边缘笃笃前进,我决不希望和该死的储藏罐们有毫厘接触。 好在这儿的结构还没复杂到如同迷宫,不消多久就让我找到了看起来像是通往出口的“主干道”。 这是个笔直的路径。 脚下一纵水泥地面平铺向前,顺延至目力所能及的最远之处——那里立有一扇由朦胧微光勾勒出大致轮廓的厚重铁门;在中央水泥地的侧旁,则是两面长长的铁栅板——越过铁栅网格向下观望,还可瞧见数条粗壮的运输管道如螣蛇般蜿蜒盘踞;行于其上,无论迈着多轻的步子也会踩出吭吭乱响,或为管道中未知的物体在不断震颤,于逼仄狭小的空间内皆欲逃出生天;四下环顾,终逢几方亮着红色警戒灯的操作台,这一处,那一处,就像拼凑奇怪图案、仿佛构成特异法阵,在迫人心慌的危险感中,更将余下的一切都映照得恍若染上腥血…… “该死!” 我即时一个激灵向前扑去,果不其然躲过背后悄无声息的攻击。在鱼跃式前滚翻后迅速起身回顾,不得不说,眼前景象还真叫人冷不防地大吃一惊! “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曈发出惊呼。 而我则惭愧地叹了口气。 “这下我必须向你道歉了。要不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提醒到我,我估计已经直板板地躺在地上……” 所以记录以外的活动确实存在。 需要人工掌控的操作台内明明“空空如也”却仍无一不处于运行状态便是最好证明——这些未知缘何身披光学迷彩服的家伙们其实自始至终都待在原先的工作岗位,只不过我没发觉,他们也集体缄默、谨慎地窥伺而已。 说不定是刚刚接到明确的行动指令?说不定是不甘目标即将脱离视野?反正他们到底还是阴险地露出獠牙! 奈何我感知力已重返巅峰。 “再没什么能够伤到我。” 平静地目视前方。 于魔君眼中,人数众多的他们既不是饥饿的群狼亦不是值得关注的对手,而是一套套佩戴齐整、自己送上门来的现成装备。 想到这里,我甚至欣慰得忍不住像个喜欢装腔作势的大反派一样嘴角邪魅上扬。 “哈哈,诸君!留下一位便可。” 平淡无奇的正蹬腿衔接追步冲锋,疾速飙近;然后紧跟猛虎下山般狂暴的飞膝开路,先把胆敢偷袭我的出头之鸟狠狠撞飞;拉开一定距离后,则立时开放管道发出耀光瞬闪——刹那间诛绝所有不知好歹还停留原地的蠢货! “很好,做得不错。” 但见被撞飞的那个在落地前单手撑地,四平八稳,仅靠一次旋身卸力即恢复重心进入完全的警戒姿态,故而在耀光袭来之际,他比在场的其他人要更快作出反应——竟不惜以头抢地、倾倒匍匐,最终合乎我所望地成为了整片“蚁堆”中的唯一一位“幸存者”。 “受过特训的战士么?是专门在此迎接我的?莫非今天是个大日子?” 他没有回答。 先是自顾自地后退,继而隐没在灯光昏暗的角落——转眼就消去身形,重新融入拙劣伪装。 “哥,别大意!他不对劲!” “知道。” 我伫立不动,干脆闭上双眼全靠心法感应,气定神闲地接收每一阵由空气中传来的讯息——好比静观落叶在无风湖面泛起涟漪,直到忽有碎响愈发清晰,便胸有成竹地冷冷低语:“想逃跑么?还是继续攻过来?” 读秒、预判。 进是突袭至我跟前的十步之遥。 退是转身逸走门外的五次呼吸。 在那折中节点。 我告诉曈最好将目光从显示屏上稍稍挪开。 随即便振爆一道足以灼化肉眼的烈阳光幕! 这光幕,能如扫描激光般让所有客观实在的人与物通通成像现形,无处隐遁。而我,则可凭借着对自身贮藏物的先天“免疫”,在对方失明的情况下睁大双眼搜寻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这样吗?好。尊重你的觉悟。” 看到前方高速移动的影子非但没有慌乱退却,反而还坚定不移地朝这儿亡命奔来,我点头向他致予敬意,然后便启动无相穿梭,悍然同其对撞! “轰。” 以手杀颈,鹰爪扯喉。 扭转撕拧,砸肘若斧。 侧切绊摔,搬山倒掷。 万钧落力,雨点倾泻! 尽属十足的杀人技,用在原始种人身上,也能即刻造成瘫痪。 可在一连串暴虐的打击过后,我却陷入深深迟疑——不是碍于可笑的同情怜悯,而是碍于那拳拳到“肉”的触感绝非生自我所熟悉的人体…… 待到手中的家伙像捆稻草似的跌在地上耗竭生机,我才终于肯定了心中长期惦记的假设,亦为曈刚刚坚持要我细致留意的猜想。 “混蛋。还真是这样。” 一脚踏碎那“东西”的胸膛,亲眼见证几块画有心肝脾肺的小布包从裹挟黑色缠带的躯壳中软软流出。 几秒过后,地上便只剩一套徒有其表而全无功效的防护服与一摊混杂腐黄色游丝的恶臭泡沫…… 原来没有利用光学迷彩的肉身员工,独有本身就会匿形的术式傀儡! “我就说,多险啊!还好它阶位不够,不会索命咒语。” 曈用教训人的语气嚷嚷。 “是是是。它要会的话早用了。我也是考量过这点才选择验证一番的。” 我死鸭子嘴硬地狡辩,但心中则在思索一个总归不及深究的问题。 “是这座工厂。” “战栗中所诞生的。” 正好解释了颽的势力为何能够在全球公认的“生命禁区”畅行无阻、为何能够驯服万物皆噬的可怕拟态以及为何能够剥夺它们的致命属性并使之变成可以被人类长期食用的“循环片”——因他手下的傀儡根本都不在生命范畴之内!因他掌握的咒术秘式自亘古以来就云诡波谲!还因他忠于萌生无数不疯魔不成活的“创意”,唯恐天下太平! 而他本人呢? 说不定就是荆的死敌——那个盗走渡鸦“初羽”的恶徒! 现在证据充分,北部政权与傀儡势力即为一派,是无需辩驳的事实了。 只是作为异生种人,蛹是如何成为元首,并化名为颽的这个议论,还有待进一步商榷。 …… “现在怎么办?它们穿的都是假的!没有防护装备,你出去以后寸步难行。”曈语调沉重地说。 “那算我倒霉,得抽调一部分贮藏物用来构筑阻绝屏障。但愿更快一些,但愿……”我口吻固执地回应。 她一愣,当即大呼小叫地喝道:“什么?!你疯了吗?谁知道后面你还要面对什么呀?构筑实时屏障对现存贮藏物的消耗极大,这太冒险了!而且你没有抵御索命咒语的有效手段,碰上高阶傀儡或者术师本人肯定完蛋!建议你先回来……我们需要静心研究对策!” 而我面不改色,在头也不回的前行中咬牙:“不,做不到。你不了解。等我回来研究完对策就晚了!我猜这正是他们给我布下的圈套。” …… 小雀斑没有听我说起过荆的故事。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一个被我认作弟弟又至关重要的大男孩儿也在“敌人”们最渴求的“击杀榜首”。 此前我深深地忧虑过。 害怕“那位大人”已经通过对我的监视顺道发现荆的身份——毕竟在“天眼”可能锁定我的那个时段,他也正好展现了术式。 不过,想到埋葬虫们并没有第一时间了结荆的性命,是与“那位大人”坚决贯彻的意志相悖,我又猜测兴许“底细”尚未曝光——浏览“天眼”影像的人亦没准只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我身上的霁。 但不论如何,多在他们手中停留一秒,“小娃子”的处境就更危险一分,这点毋庸置疑。 “倘使能够抑制‘初羽’觉醒的‘稻草人’不幸罹难,那么北部政权便从此将由心术不正而能力却可纵横天下且对我全方位碾压的新任渡鸦所带领!彼时一切都会万劫不复……” 我不敢压上赌注。 我不敢冒此风险。 比较而言,炙与施工队的伙计们甚至都相对安全了! …… “前进,一定要无条件地前进。” 朝着仍未解开的谜团刺入利剑。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小雀斑,向她强调。 “止步于此远远不够!” “战略撤退绝不存在于当下残酷的行动纲领之中!” 纵有强敌,何妨鏖战? 我必须做个了断。 战栗中所诞生的 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显得很离奇,但事实确是如此——“多亏”有颽,起自墨城乃至整个赤荒常驻的奥伽墨反倒因祸得福了。 而且最该对他表示“感谢”的,还要落实在千千万计风餐露宿的异生种人身上!还要落实在曾经作为糟人,能够熬过“童年”最艰苦时期的我身上! 谁敢想? 其中千丝万缕的关联竟来自我们赖以维持生计并早早习以为常的东西…… 若缺直观描述,我权且引用一个与该情况十分类似的例子:看过《雪国列车》这部电影的朋友应该都知道,影片里有节关于底层人民生活必需品之来源的经典桥段。是的,我要说的就是那个。我的感触和主角在亲眼见到“餐车”搅拌炉里翻腾着的东西时的感触正是差不多相同的。或者……我的还要更糟糕。 式微的区别在于。 他们将用蟑螂与其他肮脏昆虫混制而成的食用凝胶称为“蛋白块”。 我们则将用拟态与其受害者们混制而成的营养软膏称为“循环片”。 嗓子干得冒烟。 想到这些的我,现在就连简单地吞咽口水都难以做到,因为那会让我回忆起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某些天天划过喉咙、进入食道,最终泄向胃中的东西,它们的味道,它们的成分…… …… “等等,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既然能用非常的方式瞒着墨庭议把外人带进这本不该出现外人的地方,那么,说不定他们在此之前已经做过很多次了呢!假如猜想成立……又是因为什么?他们会不会还有什么连加密档案都没记录下的其他活动?” 小雀斑在探索谜团,短短几句表达反让颽的手段及其目的更加扑朔迷离。 而我依旧未能消化最为表层的“毛刺”,自然害怕深入寻究,所以没忍住让带了点小脾气的抱怨脱口而出。 “我明白你的疑惑有道理,但还烦请暂且休提。你要体谅我,就先讲些宜人、可人的东西,比如贵为公主殿下,每天可以享受到哪些与众不同的高端御膳呵!说句实话,我的忍耐已经快要突破极限。我现在只希望我的伙计们仅仅是被单纯地当作了人质。” …… 接着往过道深处行去,压抑感亦伴随收容方柜的愈发密集与我自身担忧却无奈的心态继续加重。可它到底不配被当成个耽误时间的借口。 曈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嘴,这意味着她估计在和我怄气,我也知道她心里多半在骂我——骂说从小养尊处优又不是她的错,我这呆子倒挺会冷嘲热讽。 “既成注定的事,再怎么纠结也没用,还未证实的事,再怎么推演都兴或杞人忧天。何况如今我已身处大概率的圈套之中,假使真会因此乍生意外……但求争分夺秒可以为我多创造些能够带着剩下的人成功脱身的机会。” 透过高耸棚顶的叶窗向外望去,所幸那些源由厂房中泄露出的不祥气体还未蔓延至此,这也就意味着我必须把握形势尚好的当下,加倍利索地去办所有该办的事了。 摆在第一位的,当为防护装备。 倒霉在它们不是随处易见的物品,目前,想要取得也只能依靠从落单的员工身上缴获。不过话说回来,该有的员工呢?我从进到这里开始,就始终没看到哪怕一抹影子。虽然现今社会高度智能化的自动器械已经接手大部分的人力工作,但还不至于连所有负责应对“风险”的测控人员也一并取代? 转念想到刚刚发生的爆炸,这实在难以解释。最后我只好安抚自己,想着再怎么离谱,外头都总该会有答案的——因我不信既已发生那么严重的事故他们还不派人前来抢修。 于是当下唯一的任务,就是暗中观察,慢慢等到时机成熟罢。 …… 贴靠过道边缘笃笃前进,我决不希望和该死的储藏罐们有毫厘接触。 好在这儿的结构还没复杂到如同迷宫,不消多久就让我找到了看起来像是通往出口的“主干道”。 这是个笔直的路径。 脚下一纵水泥地面平铺向前,顺延至目力所能及的最远之处——那里立有一扇由朦胧微光勾勒出大致轮廓的厚重铁门;在中央水泥地的侧旁,则是两面长长的铁栅板——越过铁栅网格向下观望,还可瞧见数条粗壮的运输管道如螣蛇般蜿蜒盘踞;行于其上,无论迈着多轻的步子也会踩出吭吭乱响,或为管道中未知的物体在不断震颤,于逼仄狭小的空间内皆欲逃出生天;四下环顾,终逢几方亮着红色警戒灯的操作台,这一处,那一处,就像拼凑奇怪图案、仿佛构成特异法阵,在迫人心慌的危险感中,更将余下的一切都映照得恍若染上腥血…… “该死!” 我即时一个激灵向前扑去,果不其然躲过背后悄无声息的攻击。在鱼跃式前滚翻后迅速起身回顾,不得不说,眼前景象还真叫人冷不防地大吃一惊! “啊!什么时候来了这么多人?!” 曈发出惊呼。 而我则惭愧地叹了口气。 “这下我必须向你道歉了。要不是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提醒到我,我估计已经直板板地躺在地上……” 所以记录以外的活动确实存在。 需要人工掌控的操作台内明明“空空如也”却仍无一不处于运行状态便是最好证明——这些未知缘何身披光学迷彩服的家伙们其实自始至终都待在原先的工作岗位,只不过我没发觉,他们也集体缄默、谨慎地窥伺而已。 说不定是刚刚接到明确的行动指令?说不定是不甘目标即将脱离视野?反正他们到底还是阴险地露出獠牙! 奈何我感知力已重返巅峰。 “再没什么能够伤到我。” 平静地目视前方。 于魔君眼中,人数众多的他们既不是饥饿的群狼亦不是值得关注的对手,而是一套套佩戴齐整、自己送上门来的现成装备。 想到这里,我甚至欣慰得忍不住像个喜欢装腔作势的大反派一样嘴角邪魅上扬。 “哈哈,诸君!留下一位便可。” 平淡无奇的正蹬腿衔接追步冲锋,疾速飙近;然后紧跟猛虎下山般狂暴的飞膝开路,先把胆敢偷袭我的出头之鸟狠狠撞飞;拉开一定距离后,则立时开放管道发出耀光瞬闪——刹那间诛绝所有不知好歹还停留原地的蠢货! “很好,做得不错。” 但见被撞飞的那个在落地前单手撑地,四平八稳,仅靠一次旋身卸力即恢复重心进入完全的警戒姿态,故而在耀光袭来之际,他比在场的其他人要更快作出反应——竟不惜以头抢地、倾倒匍匐,最终合乎我所望地成为了整片“蚁堆”中的唯一一位“幸存者”。 “受过特训的战士么?是专门在此迎接我的?莫非今天是个大日子?” 他没有回答。 先是自顾自地后退,继而隐没在灯光昏暗的角落——转眼就消去身形,重新融入拙劣伪装。 “哥,别大意!他不对劲!” “知道。” 我伫立不动,干脆闭上双眼全靠心法感应,气定神闲地接收每一阵由空气中传来的讯息——好比静观落叶在无风湖面泛起涟漪,直到忽有碎响愈发清晰,便胸有成竹地冷冷低语:“想逃跑么?还是继续攻过来?” 读秒、预判。 进是突袭至我跟前的十步之遥。 退是转身逸走门外的五次呼吸。 在那折中节点。 我告诉曈最好将目光从显示屏上稍稍挪开。 随即便振爆一道足以灼化肉眼的烈阳光幕! 这光幕,能如扫描激光般让所有客观实在的人与物通通成像现形,无处隐遁。而我,则可凭借着对自身贮藏物的先天“免疫”,在对方失明的情况下睁大双眼搜寻任何一个可疑之处。 “这样吗?好。尊重你的觉悟。” 看到前方高速移动的影子非但没有慌乱退却,反而还坚定不移地朝这儿亡命奔来,我点头向他致予敬意,然后便启动无相穿梭,悍然同其对撞! “轰。” 以手杀颈,鹰爪扯喉。 扭转撕拧,砸肘若斧。 侧切绊摔,搬山倒掷。 万钧落力,雨点倾泻! 尽属十足的杀人技,用在原始种人身上,也能即刻造成瘫痪。 可在一连串暴虐的打击过后,我却陷入深深迟疑——不是碍于可笑的同情怜悯,而是碍于那拳拳到“肉”的触感绝非生自我所熟悉的人体…… 待到手中的家伙像捆稻草似的跌在地上耗竭生机,我才终于肯定了心中长期惦记的假设,亦为曈刚刚坚持要我细致留意的猜想。 “混蛋。还真是这样。” 一脚踏碎那“东西”的胸膛,亲眼见证几块画有心肝脾肺的小布包从裹挟黑色缠带的躯壳中软软流出。 几秒过后,地上便只剩一套徒有其表而全无功效的防护服与一摊混杂腐黄色游丝的恶臭泡沫…… 原来没有利用光学迷彩的肉身员工,独有本身就会匿形的术式傀儡! “我就说,多险啊!还好它阶位不够,不会索命咒语。” 曈用教训人的语气嚷嚷。 “是是是。它要会的话早用了。我也是考量过这点才选择验证一番的。” 我死鸭子嘴硬地狡辩,但心中则在思索一个总归不及深究的问题。 “是这座工厂。” “战栗中所诞生的。” 正好解释了颽的势力为何能够在全球公认的“生命禁区”畅行无阻、为何能够驯服万物皆噬的可怕拟态以及为何能够剥夺它们的致命属性并使之变成可以被人类长期食用的“循环片”——因他手下的傀儡根本都不在生命范畴之内!因他掌握的咒术秘式自亘古以来就云诡波谲!还因他忠于萌生无数不疯魔不成活的“创意”,唯恐天下太平! 而他本人呢? 说不定就是荆的死敌——那个盗走渡鸦“初羽”的恶徒! 现在证据充分,北部政权与傀儡势力即为一派,是无需辩驳的事实了。 只是作为异生种人,蛹是如何成为元首,并化名为颽的这个议论,还有待进一步商榷。 …… “现在怎么办?它们穿的都是假的!没有防护装备,你出去以后寸步难行。”曈语调沉重地说。 “那算我倒霉,得抽调一部分贮藏物用来构筑阻绝屏障。但愿更快一些,但愿……”我口吻固执地回应。 她一愣,当即大呼小叫地喝道:“什么?!你疯了吗?谁知道后面你还要面对什么呀?构筑实时屏障对现存贮藏物的消耗极大,这太冒险了!而且你没有抵御索命咒语的有效手段,碰上高阶傀儡或者术师本人肯定完蛋!建议你先回来……我们需要静心研究对策!” 而我面不改色,在头也不回的前行中咬牙:“不,做不到。你不了解。等我回来研究完对策就晚了!我猜这正是他们给我布下的圈套。” …… 小雀斑没有听我说起过荆的故事。 所以她自然不知道除了我以外,一个被我认作弟弟又至关重要的大男孩儿也在“敌人”们最渴求的“击杀榜首”。 此前我深深地忧虑过。 害怕“那位大人”已经通过对我的监视顺道发现荆的身份——毕竟在“天眼”可能锁定我的那个时段,他也正好展现了术式。 不过,想到埋葬虫们并没有第一时间了结荆的性命,是与“那位大人”坚决贯彻的意志相悖,我又猜测兴许“底细”尚未曝光——浏览“天眼”影像的人亦没准只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我身上的霁。 但不论如何,多在他们手中停留一秒,“小娃子”的处境就更危险一分,这点毋庸置疑。 “倘使能够抑制‘初羽’觉醒的‘稻草人’不幸罹难,那么北部政权便从此将由心术不正而能力却可纵横天下且对我全方位碾压的新任渡鸦所带领!彼时一切都会万劫不复……” 我不敢压上赌注。 我不敢冒此风险。 比较而言,炙与施工队的伙计们甚至都相对安全了! …… “前进,一定要无条件地前进。” 朝着仍未解开的谜团刺入利剑。 我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小雀斑,向她强调。 “止步于此远远不够!” “战略撤退绝不存在于当下残酷的行动纲领之中!” 纵有强敌,何妨鏖战? 我必须做个了断。 冷峻,直到其完全沉默 从库房的偏门出来后,眼前是一片杂物的堆放地。 围夹着库房的三面砖墙,整块区域呈现为狭长的“u”字形——正好提供了个相对隐蔽且利于探查情况的良好环境。 走出两步。 这儿有各式各样被灰白遮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箱子,也有状似太阳能板的聚光器材,其间还横放着一排体型宽胖好比油罐车所载油罐的合金容器……但由于外观斑驳,安置得又较为凌乱,我认为它们都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踩着满地不知名的碎屑,绕行过四处仿佛经历爆炸的破壳桶,最终身贴一辆斜插于道口拐角的玄铁色重型卡车向视野开阔处循望…… 此去两点钟方向,可以远眺事故的发生位置。 现在看来,那里的火势已经熄灭大半,而且褐黄色的不祥气体亦已淡化。只是留下几柱报废的烟囱还在冒着轻烟,伴杂死灰,一个往上飘、一个向下沉,拼凑出黑白交撞的画面冲突。 周旁的巨型储气设施应该就是问题根源。见它外层的保护框架悉数脱落,而本体也被烧得穿出个深陷的窟窿,说不清,我总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认为这样的破坏痕迹很可能出自炙那家伙之手,是“恒星爆”的概率极高。 透过窟窿往里视察,除了焦黑以外即为仍于内壁刻着依稀微亮的残余火星,合计着都在慢慢侵蚀其风烛般的支撑结构。然后过上一会儿,但闻“哗哗”乱响——剩下的土石方、复合板与阀门部件等物便在我的见证下轰然崩塌了。 …… “嚯,这辈子没见过拆楼现场,倒的确颇为壮观。” “你还有心思感慨呀?” 刚想行动,曈却低声叫住了我。 “等一下,有情况。” “怎么了?” “我用‘神踪之眼’看得清楚,你不觉得那边的云彩很奇怪么?” 定睛观瞧,诚然如是。 虽说初到此地之时,天空就已经黑云压顶,而且整片苍穹都显出一派史诗级暴雨前夕的景致,但归根结底,这些都还称得上是自然天象。 真正让人感到异样的,其实当属独独凝聚在事故发生位置的奇怪气团——它们就像拥有自己的生命,不断变换着几何形状,或如烟圈,或如碟盘,时而游走,时而停顿,总之徘徊不散,低空环绕,表现得太过诡吊。 “我给你…共享镜头,你就知道。” 两秒后,曈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股恨意直冲屏幕。 原来是那些气团正在降尘,“奔走着”吸附空气中的逸散物质,同时定点落雨,灭除地上的火种。其行为特征可以简单概括为具有高度的主观能动性…… 视角一换,镜头的焦点又聚准在了一台“青蜂r型”私用胶囊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该型号的胶囊全球仅仅发售过十台,虽远远比不上元首座驾,但同样堪称夸张到无法无天的奢侈品。 “呵呵,看到了么?那就是我的混蛋老爸送出的人情!” 而话说到这儿,我也心知肚明了。 有个腌臜的名字在我与曈口中不约而同地狠狠吐出,劣于一啖浓痰。 “霁!给我拿命来!” 看见其银白色的油头背发、与精瘦身材极不相称的宽大风衣、惹人生厌的贼眉鼠眼和时刻嚣张不已不可一世的嘴脸,我发誓真想直接穿刺一道超长射程的“蚀骨流荧”钻进他的脑壳!让他也像他请来的几个“低级恶魔”一样感受一番全身拧作麻花或天灵盖炸裂、管道尽毁的痛苦绝望! 然而他身边跟随着的几个“黑色缠布人”又让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同时安抚小雀斑“现在还不是时候”。 “论光再怎么无坚不破,对方都终归是魔君级别的人物和在血脉上能够对我进行压制的咒术使用者。” 一方面因为维持“at力场”确实让我感到非常耗费精力,何况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倘使没法做到一击必杀,则定会面临无比惨烈的包围战。 另一方面因为我确实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高阶傀儡的未知能力,何况他们还挟持着我所在乎的人质,眼下绝无任何轻敌的余地。 “真没想到他竟会亲身来到这里。” “可他来这儿做什么呢?” 不会是不知道我来了?更不会是仅仅来帮忙解决工厂的突发情况? 或者他们真没料到我会借助小雀斑的权限发现这里?时刻隐匿身形的家伙们亦不过是保持着他们日常的习惯? 不,太天真了。 一切都该考虑最坏的情况。 …… 远望霁在身边傀儡的簇拥下逐渐消失于我的视线范围,心中有个声音突然严肃地响起:“他们说不定正要去对‘人质’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来!” 我知道这样猜测没有准确的依据。 但想到的事情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于是估摸好行进的方向,连忙依靠缘路的遮挡,悄悄跟了上去。 “保持冷峻,直到目标完全沉默。” “收到。” 冷峻,直到其完全沉默 从库房的偏门出来后,眼前是一片杂物的堆放地。 围夹着库房的三面砖墙,整块区域呈现为狭长的“u”字形——正好提供了个相对隐蔽且利于探查情况的良好环境。 走出两步。 这儿有各式各样被灰白遮光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箱子,也有状似太阳能板的聚光器材,其间还横放着一排体型宽胖好比油罐车所载油罐的合金容器……但由于外观斑驳,安置得又较为凌乱,我认为它们都不是什么重要物件。 踩着满地不知名的碎屑,绕行过四处仿佛经历爆炸的破壳桶,最终身贴一辆斜插于道口拐角的玄铁色重型卡车向视野开阔处循望…… 此去两点钟方向,可以远眺事故的发生位置。 现在看来,那里的火势已经熄灭大半,而且褐黄色的不祥气体亦已淡化。只是留下几柱报废的烟囱还在冒着轻烟,伴杂死灰,一个往上飘、一个向下沉,拼凑出黑白交撞的画面冲突。 周旁的巨型储气设施应该就是问题根源。见它外层的保护框架悉数脱落,而本体也被烧得穿出个深陷的窟窿,说不清,我总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认为这样的破坏痕迹很可能出自炙那家伙之手,是“恒星爆”的概率极高。 透过窟窿往里视察,除了焦黑以外即为仍于内壁刻着依稀微亮的残余火星,合计着都在慢慢侵蚀其风烛般的支撑结构。然后过上一会儿,但闻“哗哗”乱响——剩下的土石方、复合板与阀门部件等物便在我的见证下轰然崩塌了。 …… “嚯,这辈子没见过拆楼现场,倒的确颇为壮观。” “你还有心思感慨呀?” 刚想行动,曈却低声叫住了我。 “等一下,有情况。” “怎么了?” “我用‘神踪之眼’看得清楚,你不觉得那边的云彩很奇怪么?” 定睛观瞧,诚然如是。 虽说初到此地之时,天空就已经黑云压顶,而且整片苍穹都显出一派史诗级暴雨前夕的景致,但归根结底,这些都还称得上是自然天象。 真正让人感到异样的,其实当属独独凝聚在事故发生位置的奇怪气团——它们就像拥有自己的生命,不断变换着几何形状,或如烟圈,或如碟盘,时而游走,时而停顿,总之徘徊不散,低空环绕,表现得太过诡吊。 “我给你…共享镜头,你就知道。” 两秒后,曈忽然咬牙切齿地说道,一股恨意直冲屏幕。 原来是那些气团正在降尘,“奔走着”吸附空气中的逸散物质,同时定点落雨,灭除地上的火种。其行为特征可以简单概括为具有高度的主观能动性…… 视角一换,镜头的焦点又聚准在了一台“青蜂r型”私用胶囊上。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该型号的胶囊全球仅仅发售过十台,虽远远比不上元首座驾,但同样堪称夸张到无法无天的奢侈品。 “呵呵,看到了么?那就是我的混蛋老爸送出的人情!” 而话说到这儿,我也心知肚明了。 有个腌臜的名字在我与曈口中不约而同地狠狠吐出,劣于一啖浓痰。 “霁!给我拿命来!” 看见其银白色的油头背发、与精瘦身材极不相称的宽大风衣、惹人生厌的贼眉鼠眼和时刻嚣张不已不可一世的嘴脸,我发誓真想直接穿刺一道超长射程的“蚀骨流荧”钻进他的脑壳!让他也像他请来的几个“低级恶魔”一样感受一番全身拧作麻花或天灵盖炸裂、管道尽毁的痛苦绝望! 然而他身边跟随着的几个“黑色缠布人”又让我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同时安抚小雀斑“现在还不是时候”。 “论光再怎么无坚不破,对方都终归是魔君级别的人物和在血脉上能够对我进行压制的咒术使用者。” 一方面因为维持“at力场”确实让我感到非常耗费精力,何况在这么远的距离下倘使没法做到一击必杀,则定会面临无比惨烈的包围战。 另一方面因为我确实还未做好万全的准备以应对高阶傀儡的未知能力,何况他们还挟持着我所在乎的人质,眼下绝无任何轻敌的余地。 “真没想到他竟会亲身来到这里。” “可他来这儿做什么呢?” 不会是不知道我来了?更不会是仅仅来帮忙解决工厂的突发情况? 或者他们真没料到我会借助小雀斑的权限发现这里?时刻隐匿身形的家伙们亦不过是保持着他们日常的习惯? 不,太天真了。 一切都该考虑最坏的情况。 …… 远望霁在身边傀儡的簇拥下逐渐消失于我的视线范围,心中有个声音突然严肃地响起:“他们说不定正要去对‘人质’做出什么糟糕的事情来!” 我知道这样猜测没有准确的依据。 但想到的事情绝不可能放任不管。 于是估摸好行进的方向,连忙依靠缘路的遮挡,悄悄跟了上去。 “保持冷峻,直到目标完全沉默。” “收到。” 形骸殊异 追至废墟前,我的脚步愈渐放缓。 虽然这里的混乱已经得到控制,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没让“阻绝屏障”淡化分毫。何况高耸庞大的工业建筑远看时并无特别之处,等到身临其下时却又带来一阵压重之感——好像旧日支配者立在渺小的人类跟前…… 往那近乎焦化成炭的厂房入口,正为霁刚刚消失的地方看去:远上一片斜坡,估计是供给装载胶囊或大型重卡的卸货通道;厚实的履带挟制板从里面延伸出来,恍若利齿钢牙;再深入些,便又是晦暗不明的室内了——总之整幢车间给我的感觉都十分古怪。看到残破的屋顶有光透射下来,本应让陈设变得多少亮堂一些才对,然而实际情况却是除了被光直照的角落,其他区域竟都自顾自地蒙在漆黑当中,很难不让人怀疑某种“特殊成分”具有十分变态的吸光性…… “就像你的克星,不是么?” “你想说黑洞?” “见过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则想出个不太吉利的词语——“坟墓”。 而曈见我犟死了一定要把这种在她眼中无异于自杀的愚蠢活动进行下去,没奈何,最终只能提议先用“神踪之眼”辅助探路,至少为我排除些能够尽她最大努力去排除的“浅陋陷阱”。 解开腕带,那小球便又改回其滚圆的形态了,随后即像幽浮一样无声地悬飞着先我一步进入未知域界…… 独剩外头的我,当下唯可停驻在易于随时进行防守迎击的“掩体”后面,警惕四周——于漫长静待之中,反倒开始认为无论是扎堆的隐身者偷偷朝这儿缩圈靠拢还是“神踪之眼”忽尔在人不觉意的瞬间惨遭毁坏都算合情合理的事。 “如果发生了,说明我直觉尚准,同时能够耻笑对方用的手段简单粗暴。那会是个好消息的。” 相比迫不得已地潜藏,我诚然更希望来场放开手脚的对决,至少在心理层面,是这样。好比登上擂台,钻进八角笼里,你能看得见切切实实的对手,他虽有战术,但你随时可以调整对策,主要还不用比拼什么像魔法一样玄乎的“超能力”,单纯地只用拳脚膝肘、摔拿降伏暴力输出…… 结果,讽刺的。 半晌过去,风平浪静。 直到小雀斑回来之前,我都在怨叹连连。 “你看上去有少许急躁哦。” “说不急躁肯定是在放屁。”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想要揍点东西。沙袋也好,木桩也好,但最好还是会吃痛会惨叫会流血的家伙!我甚至想不用贮藏物,直接痛扁他一顿,用上我最熟悉的‘暴术’,看他满地找牙,听他哀嚎!这样的话,该死的反馈感就会有了。” 曈听我的语气知道我在开个勉强的玩笑,于是也调皮地咂嘴耸肩。 “想要反馈是?反馈就是暂时没有侦测到电子技术类的陷阱,从门廊开始的很长一段路程里也不需要特别关注哪些东西。噢?抱歉,想看看画面可做不到,因为什么也拍不清楚。不过再往后去可就得打精神了——‘神踪之眼’的动态传感器确实接收到些音频和热源信号,在一刻不停地徘徊……” 我稍微感到惊讶。 “不对?如果是霁和他的几个‘保镖’还未走远又专登守着,任你多隐蔽地行进,也没理由谁都不做出点动作来的。设若不具备这样的感知能力或称警觉,我看别说‘墨城首席’了,霁他能否配得上‘魔君’这原有名号都很成问题。” “嘁,知道知道!我确实体会不了你们这类‘怪物’所标榜的感知力到底多能明察秋毫啦,但可以赞同,你的判断有道理,我也不认为那是霁还杵在原地——毕竟信号单位有好几个呢!音频的解析可以先放一边,重点是移动热源,咱们都知道它不可能出自傀儡!” “你说有好几个?” “对,而且行动轨迹十分散漫,像一群圈养的家禽。当中要是有霁,呵,就恐怕他被铁门夹了脑袋!再说刚刚跟着他的几位,很明显,小刀剌嗓子都没有一个‘滴得出红点’来……” 定定地注视。 我在思索那些“移动热源”的本体究竟身为何物。难道是某种智能机器?抑或是真正的工厂员工? 若是人的话,他们在做什么?既已和霁打过照面还相安无事,我是不是可以将之定义为“敌人”? 倘使退一步假设气象魔君故意卖傻充楞,是为了混淆视听而特意如此……还有额外的应对方案么? …… 保险起见,我需要验证。 “配合我。” “什么?” “那些‘移动热源’大概在什么位置?” “从入口进去,约莫得走几百步的距离。比较深,看样子都聚集在一起。你的意思是……” “我本想将这些‘移动热源’先引出来看看的。可惜太远了!假如都是智力正常的员工,保不齐没追两步就会遇上特别机警的家伙立马汇报情况——这样非但失去验证意义,更让我们暴露藏身位置;假如是设计好的,没错,可就更糟……” 话毕,我即着眼于规划线路向厂房入口移步,不久后便踏过门槛。 “准备好了吗?” “有一个办法,我们必须默契。” “直说,我需要做什么?” “和我分头行动,尽量低调。一旦有可能的目标接近且避无可避,你就直接投放全息影像吸引注意!到时候看情况给我信号,所有问题都会在半秒钟内解决。” “嚯,你倒挺自信的!照我的话,这样做风险程度反而更高咧!” “因为时间关系我才出此下策,起码化被动为主动了,何况立足于整体得失浅作权衡,大胆的尝试亦好过在准备欠妥的忙乱下手足无措,最终依旧‘触响警报’。我现在需要你的信任。” “得得得,冇问题。少给我文邹邹地瞎扯,真拿你没办法!” …… 又是一盘紧张的对赌。 然我不曾忘记自己已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的光湮魔君。 “开局。” 接过“神踪之眼”上类似耳机般的微型传讯装置并将它们塞入耳内,我即和曈约定好终点方向开始穿插前进——保持一定距离,又彼此不离视线范围。 在她出色的配合与掩护下,我这边通行无阻,全程没有露出痕迹。 是故那些“移动热源”在我心中认定的威胁度自然也就慢慢降低了。 然而。 万事就怕转折。 眼下太过乐观…… 正当我们将要越过一道“关卡”的时候,“神踪之眼”没征兆的,突然像是受到强烈干扰般嗡嗡颤动起来,不一会儿还竟径直坠落! 在其金属外壳碰撞地面,发出一声清响的刹那,我能感觉到,有人来了。 是的,是人,而且是很多人! 虽有惊愕,好在曈及时地恢复状态,连忙向旁边的角落投射虚拟影像。 “快!就是现在!” 传讯装置内响起她急迫而略带兴奋的叫喊。我知道,意思是所谓的“敌人”已经包围上来,要我抓紧时机像我方才夸口的那样半秒钟内解决一切问题…… 老实说,按我的反应速度,这当然不在话下,毋庸置疑——管道已经开放,目标亦已悉数锁定,只等扣下“扳机”的瞬间,他们便会通通投赴黄泉! 可是…… “快点啊!你在发什么愣?!” 小雀斑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同时,“敌人”们逐渐靠拢。 “喂喂喂!傻了吗?怎么回事啊?他们发现影像是假的了!他们要拉响警报了!你醒醒啊喂!” 此时的我,呆呆站立。 不知所措是因为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令我一恍神陷入延宕。 不论别的。 单论形姿诡异的“敌人”们无一不穿着施工队的服装。 单论…… 眼前的几位正是施工队的队员。 形骸殊异 追至废墟前,我的脚步愈渐放缓。 虽然这里的混乱已经得到控制,但出于安全考虑,我还是没让“阻绝屏障”淡化分毫。何况高耸庞大的工业建筑远看时并无特别之处,等到身临其下时却又带来一阵压重之感——好像旧日支配者立在渺小的人类跟前…… 往那近乎焦化成炭的厂房入口,正为霁刚刚消失的地方看去:远上一片斜坡,估计是供给装载胶囊或大型重卡的卸货通道;厚实的履带挟制板从里面延伸出来,恍若利齿钢牙;再深入些,便又是晦暗不明的室内了——总之整幢车间给我的感觉都十分古怪。看到残破的屋顶有光透射下来,本应让陈设变得多少亮堂一些才对,然而实际情况却是除了被光直照的角落,其他区域竟都自顾自地蒙在漆黑当中,很难不让人怀疑某种“特殊成分”具有十分变态的吸光性…… “就像你的克星,不是么?” “你想说黑洞?” “见过的人都会这么说的。” 我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则想出个不太吉利的词语——“坟墓”。 而曈见我犟死了一定要把这种在她眼中无异于自杀的愚蠢活动进行下去,没奈何,最终只能提议先用“神踪之眼”辅助探路,至少为我排除些能够尽她最大努力去排除的“浅陋陷阱”。 解开腕带,那小球便又改回其滚圆的形态了,随后即像幽浮一样无声地悬飞着先我一步进入未知域界…… 独剩外头的我,当下唯可停驻在易于随时进行防守迎击的“掩体”后面,警惕四周——于漫长静待之中,反倒开始认为无论是扎堆的隐身者偷偷朝这儿缩圈靠拢还是“神踪之眼”忽尔在人不觉意的瞬间惨遭毁坏都算合情合理的事。 “如果发生了,说明我直觉尚准,同时能够耻笑对方用的手段简单粗暴。那会是个好消息的。” 相比迫不得已地潜藏,我诚然更希望来场放开手脚的对决,至少在心理层面,是这样。好比登上擂台,钻进八角笼里,你能看得见切切实实的对手,他虽有战术,但你随时可以调整对策,主要还不用比拼什么像魔法一样玄乎的“超能力”,单纯地只用拳脚膝肘、摔拿降伏暴力输出…… 结果,讽刺的。 半晌过去,风平浪静。 直到小雀斑回来之前,我都在怨叹连连。 “你看上去有少许急躁哦。” “说不急躁肯定是在放屁。” “所以呢?” “所以我现在想要揍点东西。沙袋也好,木桩也好,但最好还是会吃痛会惨叫会流血的家伙!我甚至想不用贮藏物,直接痛扁他一顿,用上我最熟悉的‘暴术’,看他满地找牙,听他哀嚎!这样的话,该死的反馈感就会有了。” 曈听我的语气知道我在开个勉强的玩笑,于是也调皮地咂嘴耸肩。 “想要反馈是?反馈就是暂时没有侦测到电子技术类的陷阱,从门廊开始的很长一段路程里也不需要特别关注哪些东西。噢?抱歉,想看看画面可做不到,因为什么也拍不清楚。不过再往后去可就得打精神了——‘神踪之眼’的动态传感器确实接收到些音频和热源信号,在一刻不停地徘徊……” 我稍微感到惊讶。 “不对?如果是霁和他的几个‘保镖’还未走远又专登守着,任你多隐蔽地行进,也没理由谁都不做出点动作来的。设若不具备这样的感知能力或称警觉,我看别说‘墨城首席’了,霁他能否配得上‘魔君’这原有名号都很成问题。” “嘁,知道知道!我确实体会不了你们这类‘怪物’所标榜的感知力到底多能明察秋毫啦,但可以赞同,你的判断有道理,我也不认为那是霁还杵在原地——毕竟信号单位有好几个呢!音频的解析可以先放一边,重点是移动热源,咱们都知道它不可能出自傀儡!” “你说有好几个?” “对,而且行动轨迹十分散漫,像一群圈养的家禽。当中要是有霁,呵,就恐怕他被铁门夹了脑袋!再说刚刚跟着他的几位,很明显,小刀剌嗓子都没有一个‘滴得出红点’来……” 定定地注视。 我在思索那些“移动热源”的本体究竟身为何物。难道是某种智能机器?抑或是真正的工厂员工? 若是人的话,他们在做什么?既已和霁打过照面还相安无事,我是不是可以将之定义为“敌人”? 倘使退一步假设气象魔君故意卖傻充楞,是为了混淆视听而特意如此……还有额外的应对方案么? …… 保险起见,我需要验证。 “配合我。” “什么?” “那些‘移动热源’大概在什么位置?” “从入口进去,约莫得走几百步的距离。比较深,看样子都聚集在一起。你的意思是……” “我本想将这些‘移动热源’先引出来看看的。可惜太远了!假如都是智力正常的员工,保不齐没追两步就会遇上特别机警的家伙立马汇报情况——这样非但失去验证意义,更让我们暴露藏身位置;假如是设计好的,没错,可就更糟……” 话毕,我即着眼于规划线路向厂房入口移步,不久后便踏过门槛。 “准备好了吗?” “有一个办法,我们必须默契。” “直说,我需要做什么?” “和我分头行动,尽量低调。一旦有可能的目标接近且避无可避,你就直接投放全息影像吸引注意!到时候看情况给我信号,所有问题都会在半秒钟内解决。” “嚯,你倒挺自信的!照我的话,这样做风险程度反而更高咧!” “因为时间关系我才出此下策,起码化被动为主动了,何况立足于整体得失浅作权衡,大胆的尝试亦好过在准备欠妥的忙乱下手足无措,最终依旧‘触响警报’。我现在需要你的信任。” “得得得,冇问题。少给我文邹邹地瞎扯,真拿你没办法!” …… 又是一盘紧张的对赌。 然我不曾忘记自己已是与往昔不可同日而语的光湮魔君。 “开局。” 接过“神踪之眼”上类似耳机般的微型传讯装置并将它们塞入耳内,我即和曈约定好终点方向开始穿插前进——保持一定距离,又彼此不离视线范围。 在她出色的配合与掩护下,我这边通行无阻,全程没有露出痕迹。 是故那些“移动热源”在我心中认定的威胁度自然也就慢慢降低了。 然而。 万事就怕转折。 眼下太过乐观…… 正当我们将要越过一道“关卡”的时候,“神踪之眼”没征兆的,突然像是受到强烈干扰般嗡嗡颤动起来,不一会儿还竟径直坠落! 在其金属外壳碰撞地面,发出一声清响的刹那,我能感觉到,有人来了。 是的,是人,而且是很多人! 虽有惊愕,好在曈及时地恢复状态,连忙向旁边的角落投射虚拟影像。 “快!就是现在!” 传讯装置内响起她急迫而略带兴奋的叫喊。我知道,意思是所谓的“敌人”已经包围上来,要我抓紧时机像我方才夸口的那样半秒钟内解决一切问题…… 老实说,按我的反应速度,这当然不在话下,毋庸置疑——管道已经开放,目标亦已悉数锁定,只等扣下“扳机”的瞬间,他们便会通通投赴黄泉! 可是…… “快点啊!你在发什么愣?!” 小雀斑不耐烦地催促起来,同时,“敌人”们逐渐靠拢。 “喂喂喂!傻了吗?怎么回事啊?他们发现影像是假的了!他们要拉响警报了!你醒醒啊喂!” 此时的我,呆呆站立。 不知所措是因为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料,令我一恍神陷入延宕。 不论别的。 单论形姿诡异的“敌人”们无一不穿着施工队的服装。 单论…… 眼前的几位正是施工队的队员。 肉身傀儡 现时来不及向小雀斑多作解释。 我立马腾跃向上,纵身于旁边一台报废仪器的顶端。但闻“嚓”的尖声划过,再冷静下来仔细分辨——原来是两个“工友”已经冲到眼前不远处,仅一挥手就给仪器的金属外壳留下深深伤痕…… “这是什么怪物?”曈见他们奇形怪状,不由得倒吸凉气,继而颤颤地连问:“是人?是傀儡?或者都不是?他们究竟是什么啊?” “他们正是我冒死要带回来的伙计。”此刻的我,心里其实早就底气全无,但出于不甘,仍在执着地用信念警醒自己:“别轻言放弃!” 犹疑间,又见六道虚影将至。 凑齐目前所侦测出的热源总数,没有荆和炙在内。 不知这算不算个好消息…… 老实说,头先我甚至祈愿过对些意志坚定的人兴许能用言语尝试唤醒,奈何微光逐次照清他们的全貌后,该想法却直接成了“天真痴妄”的代名词。 “为什么?” 为在呼吸愈渐急促的悚惧之中,我眼睁睁地看到目光呆滞、手脚扭曲的他们如失智无脑、只会追踪声响与亮光的丧尸般乱步逼近!但最令人感到恶寒的原因还不止于此,止于,他们身上皆密布着那象征灾厄、常伴死亡、诞自宇宙未知深处的恐怖生命体——絮状拟态! 而且有一点十分奇怪。 “工友”们似乎并未遭到拟态的致命蚕食,反倒像穿戴防具一样,二者嵌合,相契相融——血肉之躯为拟态提供了旺盛的活性,使拟态可以脱离其感官须触探行缓慢的限制,成为灵活游走的威胁;拟态亦为血肉之躯“覆甲着装”,延长手脚,在不断累积的疯狂复制与持续更新下,使人整身都变得粗蛮霸道…… “所以你班友是被控制了?” 小雀斑一语道破。 让我更好地注意到些关于“行为模式”的问题——眼下分明是拟态在拖动着所有人进行攻击!若把场面比作木偶戏,它们便是牵制各大关节的提线! 其中最为核心的,应该就属条条吸附在脊柱位置的锥形团块——无数细爪从那儿针尖也似地扎进皮肤,把周边所有组织都染成病态的褐黄色…… 次之,则不得不提及方才向我袭来的,尽由感官须触拼接而成的锋锐“刀剑”——可怕的破坏力一度让我回想起常态血芒刺……唯独区别在,血芒刺至刚至强,而它们竟可软硬兼施!连缀“工友”们的手臂,一会儿好比蛛丝缠线,一会儿又好比钢筋铁钩,所到处无坚不摧…… “这分明是肉身傀儡!” “原来拟态就是生产制造的关键!” 该死。 我在短短的这几秒内所浪费的时间足够他们封锁出口,甚至连没有生命的厂房都像觉醒了咒力,令人插翅难飞。 于往返方向回顾,外界的天光竟也在飞速远离!越来越淡,越来越弱,最后终被同乎深渊的黑暗完全吞没。 所幸实时构筑的阻绝屏障还能以它仅存的微明照清一小部分区域,叫我不至于损失掉基本的视力…… “早不听劝,这是专门针对你的!” 默认曈的指责,我只得尝试着朝厂房上方击发一记群耀辉闪,但愿能以此开出缺口。 那阵时,既知行踪暴露,倒的确不再关注何时会迎来决战了,要见“底牌”,亦须硬着头皮挺上。 怎料迅猛的集束在刚刚释放的瞬间就遭遇到一股莫名怪力干扰,处回旋之中骤然扭曲,全部偏离了定准的方向!更让人倒吸凉气的是,它们在无序散射的状态下还差点捅穿“工友”们的身体…… “别停下,继续啊!” “不行,太冒险了。” 话音未落,六七柄“弹簧刀剑”已撕裂空气向我劈来——虽毫无疑问地悉数消逝于阻绝屏障之前,但依旧迸发一阵引人心惊的震慑感。 “还好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突破不了你的防御。听我说,你先和他们迂回着拖拖时间,我这就去用超声测绘帮你寻找可供撤退的路径!” “了解。” 小雀斑离开后,我倒松了口气。 因为我清楚自己很快又要做出件在她看来绝不能容许的傻事了。 …… 紧皱眉头,面对那些突然僵直不动像是在考虑对策的“工友”。 “疯了。全疯了。” “莫非拟态真的拥有智力?” “不对。更像是在执行命令。” 但见“远距离手段”无法奏效,他们竟直接被强推着顿然向我猛冲! 对拟态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方式,而且相比原来的举动还显得好似黔驴技穷,按理说,更没理由能够造成任何凭借“刀剑”所造成不了的伤害。 可对我而言,这却是个十分糟糕的情况——就仿佛被几团结构简单到还不如草履虫的玩意儿看穿了心思,是故自然地会怀疑它们并非只受到本能驱使。 设若站立不动。 “工友”们一头撞上来便将被阻绝屏障消逝到连渣都不剩。 设若快速闪避。 贮藏物的损量又要急剧攀升。何况他们八个的粘着程度远胜膏药,在最终方案得以确定之前,我都不敢祭出“耗能”更大的无相穿梭去铤而走险…… “呵,我这开光嘴。” 在第一双带着“感染源”的毒手已近眼前之际,我不假思索地解除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阻绝屏障,使除去覆盖最重要的呼吸道以外的所有身体表面都暴露在外,然后侧身跳步,立作拍掌化解拳锋,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会令人受到不可逆转之伤害的可能。 没错。 我愿意为了这班伙计承担风险。 现在要做的,正是用前番渴求施展的拳脚功夫来随机应变! 但形势严峻不言而喻。 起手才顺势撇开一人,下一个即比肩而至——就像是吃准了我定会解除绝对防御一样,居然明目张胆地跳进内围,撑开手掌化利爪,下扯、翻撩,一通“胡搅蛮缠”。 好在其速度远不及我,两秒钟内便被我抓住破绽,利用擒拿技先封锁双手,而后一刹整劲发力往前崩弹,碰巧还撞倒另外两个后来者。 …… 定桩环顾。 我耳听八方。 转身侧踹那最先被撇开的。 回头拦腰摔这又爬起身的。 趟地翻滚屈膝带兔子蹬鹰。 连环勾踢绞剪接鲤鱼打挺。 …… 数十个回合下来,他们虽屡屡落败,但均未出现半点体力衰减的迹象。 反观我,用的都是相对温和的招式,所以纵使游刃有余,出现失误都必将在所难免…… “哥!你在胡闹什么?!” 小雀斑责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总算……怎么样?有路可走么?” 而我则一边双拳对敌四手,一边抽空与她交互。 “有条地道!可不知通向哪里!” “好!” 我卖了个假动作,顺利晃开所有人后便撒腿奔向“神踪之眼”。 不能再折腾了。 危险已经放大到足以让我对自己的格斗技产生质疑的程度。 走为上策。 哪怕,更坏的情况仍在后头等着…… 肉身傀儡 现时来不及向小雀斑多作解释。 我立马腾跃向上,纵身于旁边一台报废仪器的顶端。但闻“嚓”的尖声划过,再冷静下来仔细分辨——原来是两个“工友”已经冲到眼前不远处,仅一挥手就给仪器的金属外壳留下深深伤痕…… “这是什么怪物?”曈见他们奇形怪状,不由得倒吸凉气,继而颤颤地连问:“是人?是傀儡?或者都不是?他们究竟是什么啊?” “他们正是我冒死要带回来的伙计。”此刻的我,心里其实早就底气全无,但出于不甘,仍在执着地用信念警醒自己:“别轻言放弃!” 犹疑间,又见六道虚影将至。 凑齐目前所侦测出的热源总数,没有荆和炙在内。 不知这算不算个好消息…… 老实说,头先我甚至祈愿过对些意志坚定的人兴许能用言语尝试唤醒,奈何微光逐次照清他们的全貌后,该想法却直接成了“天真痴妄”的代名词。 “为什么?” 为在呼吸愈渐急促的悚惧之中,我眼睁睁地看到目光呆滞、手脚扭曲的他们如失智无脑、只会追踪声响与亮光的丧尸般乱步逼近!但最令人感到恶寒的原因还不止于此,止于,他们身上皆密布着那象征灾厄、常伴死亡、诞自宇宙未知深处的恐怖生命体——絮状拟态! 而且有一点十分奇怪。 “工友”们似乎并未遭到拟态的致命蚕食,反倒像穿戴防具一样,二者嵌合,相契相融——血肉之躯为拟态提供了旺盛的活性,使拟态可以脱离其感官须触探行缓慢的限制,成为灵活游走的威胁;拟态亦为血肉之躯“覆甲着装”,延长手脚,在不断累积的疯狂复制与持续更新下,使人整身都变得粗蛮霸道…… “所以你班友是被控制了?” 小雀斑一语道破。 让我更好地注意到些关于“行为模式”的问题——眼下分明是拟态在拖动着所有人进行攻击!若把场面比作木偶戏,它们便是牵制各大关节的提线! 其中最为核心的,应该就属条条吸附在脊柱位置的锥形团块——无数细爪从那儿针尖也似地扎进皮肤,把周边所有组织都染成病态的褐黄色…… 次之,则不得不提及方才向我袭来的,尽由感官须触拼接而成的锋锐“刀剑”——可怕的破坏力一度让我回想起常态血芒刺……唯独区别在,血芒刺至刚至强,而它们竟可软硬兼施!连缀“工友”们的手臂,一会儿好比蛛丝缠线,一会儿又好比钢筋铁钩,所到处无坚不摧…… “这分明是肉身傀儡!” “原来拟态就是生产制造的关键!” 该死。 我在短短的这几秒内所浪费的时间足够他们封锁出口,甚至连没有生命的厂房都像觉醒了咒力,令人插翅难飞。 于往返方向回顾,外界的天光竟也在飞速远离!越来越淡,越来越弱,最后终被同乎深渊的黑暗完全吞没。 所幸实时构筑的阻绝屏障还能以它仅存的微明照清一小部分区域,叫我不至于损失掉基本的视力…… “早不听劝,这是专门针对你的!” 默认曈的指责,我只得尝试着朝厂房上方击发一记群耀辉闪,但愿能以此开出缺口。 那阵时,既知行踪暴露,倒的确不再关注何时会迎来决战了,要见“底牌”,亦须硬着头皮挺上。 怎料迅猛的集束在刚刚释放的瞬间就遭遇到一股莫名怪力干扰,处回旋之中骤然扭曲,全部偏离了定准的方向!更让人倒吸凉气的是,它们在无序散射的状态下还差点捅穿“工友”们的身体…… “别停下,继续啊!” “不行,太冒险了。” 话音未落,六七柄“弹簧刀剑”已撕裂空气向我劈来——虽毫无疑问地悉数消逝于阻绝屏障之前,但依旧迸发一阵引人心惊的震慑感。 “还好这种程度的攻击根本突破不了你的防御。听我说,你先和他们迂回着拖拖时间,我这就去用超声测绘帮你寻找可供撤退的路径!” “了解。” 小雀斑离开后,我倒松了口气。 因为我清楚自己很快又要做出件在她看来绝不能容许的傻事了。 …… 紧皱眉头,面对那些突然僵直不动像是在考虑对策的“工友”。 “疯了。全疯了。” “莫非拟态真的拥有智力?” “不对。更像是在执行命令。” 但见“远距离手段”无法奏效,他们竟直接被强推着顿然向我猛冲! 对拟态而言,这当然不是什么高明的方式,而且相比原来的举动还显得好似黔驴技穷,按理说,更没理由能够造成任何凭借“刀剑”所造成不了的伤害。 可对我而言,这却是个十分糟糕的情况——就仿佛被几团结构简单到还不如草履虫的玩意儿看穿了心思,是故自然地会怀疑它们并非只受到本能驱使。 设若站立不动。 “工友”们一头撞上来便将被阻绝屏障消逝到连渣都不剩。 设若快速闪避。 贮藏物的损量又要急剧攀升。何况他们八个的粘着程度远胜膏药,在最终方案得以确定之前,我都不敢祭出“耗能”更大的无相穿梭去铤而走险…… “呵,我这开光嘴。” 在第一双带着“感染源”的毒手已近眼前之际,我不假思索地解除了百分之八十以上的阻绝屏障,使除去覆盖最重要的呼吸道以外的所有身体表面都暴露在外,然后侧身跳步,立作拍掌化解拳锋,最大程度地降低了会令人受到不可逆转之伤害的可能。 没错。 我愿意为了这班伙计承担风险。 现在要做的,正是用前番渴求施展的拳脚功夫来随机应变! 但形势严峻不言而喻。 起手才顺势撇开一人,下一个即比肩而至——就像是吃准了我定会解除绝对防御一样,居然明目张胆地跳进内围,撑开手掌化利爪,下扯、翻撩,一通“胡搅蛮缠”。 好在其速度远不及我,两秒钟内便被我抓住破绽,利用擒拿技先封锁双手,而后一刹整劲发力往前崩弹,碰巧还撞倒另外两个后来者。 …… 定桩环顾。 我耳听八方。 转身侧踹那最先被撇开的。 回头拦腰摔这又爬起身的。 趟地翻滚屈膝带兔子蹬鹰。 连环勾踢绞剪接鲤鱼打挺。 …… 数十个回合下来,他们虽屡屡落败,但均未出现半点体力衰减的迹象。 反观我,用的都是相对温和的招式,所以纵使游刃有余,出现失误都必将在所难免…… “哥!你在胡闹什么?!” 小雀斑责怪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总算……怎么样?有路可走么?” 而我则一边双拳对敌四手,一边抽空与她交互。 “有条地道!可不知通向哪里!” “好!” 我卖了个假动作,顺利晃开所有人后便撒腿奔向“神踪之眼”。 不能再折腾了。 危险已经放大到足以让我对自己的格斗技产生质疑的程度。 走为上策。 哪怕,更坏的情况仍在后头等着…… 故患有所不避也 “你知不知道他们但凡给你造成任何哪怕一小点的擦伤你都得完蛋?!” “我知道。拟态会从伤口进入身体,然后把我也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那还解除防护徒手近战?!”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 曈和我。 她突然像是当了“姐姐”。 义正言辞地教训起“饭前还在玩泥巴”的“弟弟”。站在她的角度,我确实能够理解,所以知道此后再怎么“争辩”都无非离不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论调…… 我中计了。 可早就清楚不是么? 那些阴谋险算的奸人们为的正是极力扼杀我发挥至强实力,故而才将我招来这已经做好精心修葺的坟墓。 他们步步为营,处处张机! 先是以喜光的拟态充作震慑,让我顾虑其恐怖的能力特性;再用咒术附助铺垫,叫本就诡谲的阴影变得更加棘手;最后投出道“撒手锏”来,让已经成为肉身傀儡的“工友”们分批分散在整座工厂的各个角落,迫使我因无法排除普照光的“赦免范围”而选择弃用足可荡川为原的无解绝招,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有很高概率令我惨受原本当成精神支柱的信念拖累,终竟自遭毁灭…… “好啊,咒术师在操控拟态,这你知道,拟态又具有恐怖的同化属性,你也知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总不让人省心?!猪吗?!” “拟态已经和伙计们融为一体,我若继续开着屏障就等于亲手杀掉我冒死要救的人……你说呢?这难道是我想看到的么?” 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对他们下不去手,难道对间破房子也下不去手?明明多试几次光爆就能撕开裂缝,到时候先撤退不行吗?” 我连连摇头,不厌其烦地解释。 “这间厂房古怪的建材似乎也有咒力加持,所有由光发起的攻击都会失去准心,接着被优先牵引到‘工友’身上!” 说话时,刚刚被我用三拳两脚掀翻凌乱杂物堵住的入口已经再也硬撑不住轮番猛攻了。 而我正循着“神踪之眼”在空中拖留的尾迹,警惕身前身后,同时穿行所谓的“地下通道”。 由于黑暗侵噬,吞没大部分区域,我并未看清其他方向还有哪些布置,权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却不想,这地道深不见底,仿佛要探入某个隐秘空间……眼下全无闲情顾及自投罗网般的决定,头脑内尽在思考到底如何是好。 又随噼里啪啦一顿杂响。 窄路上前有堵截,后有追击。 “小心!” 明明是个涵洞般的封闭地段,谁敢信它较外头而言反倒微微亮堂少许,但亦仅限于冰冷色调的荧光信号灯提前两步为我映出一撇正守在拐角后面的幽幽残影——趁我刹不住脚跟,便猛地现身抡臂横扫,“剑锋”直指咽喉。 亏得有曈提醒,我当即踩个侧步偏身蹬向一旁呈椭圆内弧状弯曲的墙面,然后依靠惯性缩首、压肩,以极低的姿态完成空翻;避过攻击兼俯身贴近后,紧跟膀手蝴蝶掌瞬时发力,照准中线旋绞缠臂破其“双刃”,逼入三关短桥之内;接着立出寸劲崩打前胸,附带攀颈斜拉重心扭转站位,一记收力五成的贴山靠及时将他撞向尾随八者…… 还没完。 前面马上又窜出几个。 “你再不多使点劲,他们非活生生地把你给耗死!你自己看看,打了这么多回,哪个不是一倒地立刻就爬起来的?你呢?白白浪费气力!” 我赞同她说的有道理。 可难就难在这些肉身傀儡无一例外都是异生种人。假使换成皮糙肉厚且无限再生的炙,那么情况相反,插眼、踢裆、封喉、穿心等能够即刻制止行动的手段不胜枚举!对他们则万万不行。 …… 眼看黑压压的一片。 容我宽选的余地终于所剩无几。 “抱歉了。” 替换武技。我迫不得已要用出些将会造成更大伤害的手段…… 只见前后皆已围拢。 默算着既成定式的攻击间隔,我迈开钻石步伐,敏捷闪避锋芒;闪避之余还动用感知能力与细致入微的观察寻找薄弱之处,而后即饿虎扑食也似的跳步疾冲;倘若时机成熟,就顺势抛拳轰砸,外加盘肘、飞膝等狂暴力量,强行给包围圈破开豁口! 顷刻间,四下乱作一团。 幸我心中计划不乱。 立于豁口,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巧夺拐角处地形阻挡所提供的天然掩护,见一个打一个,拳拳命中。 可问题是这样做奏效了么? 不。 这么做到底无济于事! 拟态对“工友”们的控制早就深入骨髓,不是简单地给筋骨皮肉造成一定损伤便能解除或限制行动的。 粗略地数了数人头,当下至少已有十二人聚集于此。 十二人中,有的关节脱臼,有的皮开肉绽,但他们竟都像无谓疼痛所造成的任何影响一样,没有呻吟、没有迟缓,仍在被拟态拖着残躯朝我不知疲倦而僵硬麻木地发起攻击。 是活脱脱的木偶、死沉沉的木偶! …… “哥。”曈严肃地喊住了我。 “别说……”我心如死灰。 “是你应该早点醒悟,他们彻底没救了。档案中的拟态病于我们而言一直都是不治之症,你亲眼看到过,何况他们还受到邪咒的双重摧残……很抱歉,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面对的就是一群没有知觉还会要了你小命的尸体!” 这次,我没有回应。 一来是因为依旧困于用拳脚抗御凶险,二来是因为我对荆或能作出意想不到的救场尚且保留一丝希望。 就这样边打边退。 不觉身边的景象更迭。 我们竟遁出“隧道”踏上了座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于何故会隐藏在地底的开阔观台!而这观台下方,似乎还有一片宽敞到难以描摹的场地,硕大无朋,正在向上冒着通明的、褐黄色的光彩。 抽不出任何心思揣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我只能推断自己已被逼至绝路。 “哥!是时候了,给他们个痛快!每次看你出拳我都要捏紧一把汗,不论你拳头上的茧子有多厚……他们已经没救了,没救了,听不明白吗?!你值得为了没救的异生种人送死吗?!或者……你还有比起他们更想救的另外两个熟人,我没说错?你现在要是被他们给搭进去,一切都完了!你想想!” 不知为何,我自动过滤掉了很多令我无比伤心的话,甚至不愿意承认那些话是小雀斑说出的。 可保留下的这些,仍旧尖锐。 尖锐中不容辩驳。 …… “我知道了。” 无力地,在下定决心制住最末一个上前的“工友”后,我行将开启管道。 然而真正挟过那最末一个“工友”罢,万般无奈却又让我愈发希望时间暂缓,以至于迟迟不肯践行下一步计划。 恰逢脚下亮起的光彩终究照清了他的脸庞——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我清晰得见,分明有两行清泪从他空洞如死鱼之眼般的双目缓缓流下…… 恍惚愣神。 “哥们儿……你在哭吗?” 对方嘴角微微抽搐。 “喂,哥们儿!你是在哭吗?!” 一道惊雷劈在心间。 “他是在流泪,他是在哭啊!” 这难道不正象征着情感尚存? 纵使形骸已受控制,可称为“灵魂”的东西依旧停留于受伤却坚强求生的肉体之内! 很难想象他们在我重拳重脚的暴击下完全得凭借自己余遗而不得超脱的意志硬扛所有——在极不情愿却束手无策中重复一遍又一遍浑身打颤的恐惧! 现在,曈啊,你告诉阿哥,莫非他们还要目睹自己的死亡过程吗?! 呼之欲出的光熄灭了。 因为它绝不可以再不分青红皂白。这是我在惭愧接受了几多无私的奉献与牺牲后宁死也要坚守的底线! 生,我所欲也。 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 当值此际,更令我感到错乱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继我擒住流泪的“工友”之后,相同路径上的另一人接踵而至,挺着“臂刃”向我袭来。 由于失神,我忽尔没有了格挡这一次攻击的能力。 …… 最后,他狠狠刺穿我的脖颈。 复在冷若冰霜中向上一挑,把我从高高的观台上撇了下去…… 那人是荆。 已经被残忍制成肉身傀儡的荆。 故患有所不避也 “你知不知道他们但凡给你造成任何哪怕一小点的擦伤你都得完蛋?!” “我知道。拟态会从伤口进入身体,然后把我也变成他们的一份子。” “那还解除防护徒手近战?!” “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 …… 曈和我。 她突然像是当了“姐姐”。 义正言辞地教训起“饭前还在玩泥巴”的“弟弟”。站在她的角度,我确实能够理解,所以知道此后再怎么“争辩”都无非离不了一套“冠冕堂皇”的论调…… 我中计了。 可早就清楚不是么? 那些阴谋险算的奸人们为的正是极力扼杀我发挥至强实力,故而才将我招来这已经做好精心修葺的坟墓。 他们步步为营,处处张机! 先是以喜光的拟态充作震慑,让我顾虑其恐怖的能力特性;再用咒术附助铺垫,叫本就诡谲的阴影变得更加棘手;最后投出道“撒手锏”来,让已经成为肉身傀儡的“工友”们分批分散在整座工厂的各个角落,迫使我因无法排除普照光的“赦免范围”而选择弃用足可荡川为原的无解绝招,甚至,不费一兵一卒就有很高概率令我惨受原本当成精神支柱的信念拖累,终竟自遭毁灭…… “好啊,咒术师在操控拟态,这你知道,拟态又具有恐怖的同化属性,你也知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怎么还总不让人省心?!猪吗?!” “拟态已经和伙计们融为一体,我若继续开着屏障就等于亲手杀掉我冒死要救的人……你说呢?这难道是我想看到的么?” 她把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你对他们下不去手,难道对间破房子也下不去手?明明多试几次光爆就能撕开裂缝,到时候先撤退不行吗?” 我连连摇头,不厌其烦地解释。 “这间厂房古怪的建材似乎也有咒力加持,所有由光发起的攻击都会失去准心,接着被优先牵引到‘工友’身上!” 说话时,刚刚被我用三拳两脚掀翻凌乱杂物堵住的入口已经再也硬撑不住轮番猛攻了。 而我正循着“神踪之眼”在空中拖留的尾迹,警惕身前身后,同时穿行所谓的“地下通道”。 由于黑暗侵噬,吞没大部分区域,我并未看清其他方向还有哪些布置,权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却不想,这地道深不见底,仿佛要探入某个隐秘空间……眼下全无闲情顾及自投罗网般的决定,头脑内尽在思考到底如何是好。 又随噼里啪啦一顿杂响。 窄路上前有堵截,后有追击。 “小心!” 明明是个涵洞般的封闭地段,谁敢信它较外头而言反倒微微亮堂少许,但亦仅限于冰冷色调的荧光信号灯提前两步为我映出一撇正守在拐角后面的幽幽残影——趁我刹不住脚跟,便猛地现身抡臂横扫,“剑锋”直指咽喉。 亏得有曈提醒,我当即踩个侧步偏身蹬向一旁呈椭圆内弧状弯曲的墙面,然后依靠惯性缩首、压肩,以极低的姿态完成空翻;避过攻击兼俯身贴近后,紧跟膀手蝴蝶掌瞬时发力,照准中线旋绞缠臂破其“双刃”,逼入三关短桥之内;接着立出寸劲崩打前胸,附带攀颈斜拉重心扭转站位,一记收力五成的贴山靠及时将他撞向尾随八者…… 还没完。 前面马上又窜出几个。 “你再不多使点劲,他们非活生生地把你给耗死!你自己看看,打了这么多回,哪个不是一倒地立刻就爬起来的?你呢?白白浪费气力!” 我赞同她说的有道理。 可难就难在这些肉身傀儡无一例外都是异生种人。假使换成皮糙肉厚且无限再生的炙,那么情况相反,插眼、踢裆、封喉、穿心等能够即刻制止行动的手段不胜枚举!对他们则万万不行。 …… 眼看黑压压的一片。 容我宽选的余地终于所剩无几。 “抱歉了。” 替换武技。我迫不得已要用出些将会造成更大伤害的手段…… 只见前后皆已围拢。 默算着既成定式的攻击间隔,我迈开钻石步伐,敏捷闪避锋芒;闪避之余还动用感知能力与细致入微的观察寻找薄弱之处,而后即饿虎扑食也似的跳步疾冲;倘若时机成熟,就顺势抛拳轰砸,外加盘肘、飞膝等狂暴力量,强行给包围圈破开豁口! 顷刻间,四下乱作一团。 幸我心中计划不乱。 立于豁口,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巧夺拐角处地形阻挡所提供的天然掩护,见一个打一个,拳拳命中。 可问题是这样做奏效了么? 不。 这么做到底无济于事! 拟态对“工友”们的控制早就深入骨髓,不是简单地给筋骨皮肉造成一定损伤便能解除或限制行动的。 粗略地数了数人头,当下至少已有十二人聚集于此。 十二人中,有的关节脱臼,有的皮开肉绽,但他们竟都像无谓疼痛所造成的任何影响一样,没有呻吟、没有迟缓,仍在被拟态拖着残躯朝我不知疲倦而僵硬麻木地发起攻击。 是活脱脱的木偶、死沉沉的木偶! …… “哥。”曈严肃地喊住了我。 “别说……”我心如死灰。 “是你应该早点醒悟,他们彻底没救了。档案中的拟态病于我们而言一直都是不治之症,你亲眼看到过,何况他们还受到邪咒的双重摧残……很抱歉,但我必须告诉你,你现在面对的就是一群没有知觉还会要了你小命的尸体!” 这次,我没有回应。 一来是因为依旧困于用拳脚抗御凶险,二来是因为我对荆或能作出意想不到的救场尚且保留一丝希望。 就这样边打边退。 不觉身边的景象更迭。 我们竟遁出“隧道”踏上了座叫人完全摸不着头脑于何故会隐藏在地底的开阔观台!而这观台下方,似乎还有一片宽敞到难以描摹的场地,硕大无朋,正在向上冒着通明的、褐黄色的光彩。 抽不出任何心思揣测下面究竟藏着什么。 我只能推断自己已被逼至绝路。 “哥!是时候了,给他们个痛快!每次看你出拳我都要捏紧一把汗,不论你拳头上的茧子有多厚……他们已经没救了,没救了,听不明白吗?!你值得为了没救的异生种人送死吗?!或者……你还有比起他们更想救的另外两个熟人,我没说错?你现在要是被他们给搭进去,一切都完了!你想想!” 不知为何,我自动过滤掉了很多令我无比伤心的话,甚至不愿意承认那些话是小雀斑说出的。 可保留下的这些,仍旧尖锐。 尖锐中不容辩驳。 …… “我知道了。” 无力地,在下定决心制住最末一个上前的“工友”后,我行将开启管道。 然而真正挟过那最末一个“工友”罢,万般无奈却又让我愈发希望时间暂缓,以至于迟迟不肯践行下一步计划。 恰逢脚下亮起的光彩终究照清了他的脸庞——在如此近的距离下,我清晰得见,分明有两行清泪从他空洞如死鱼之眼般的双目缓缓流下…… 恍惚愣神。 “哥们儿……你在哭吗?” 对方嘴角微微抽搐。 “喂,哥们儿!你是在哭吗?!” 一道惊雷劈在心间。 “他是在流泪,他是在哭啊!” 这难道不正象征着情感尚存? 纵使形骸已受控制,可称为“灵魂”的东西依旧停留于受伤却坚强求生的肉体之内! 很难想象他们在我重拳重脚的暴击下完全得凭借自己余遗而不得超脱的意志硬扛所有——在极不情愿却束手无策中重复一遍又一遍浑身打颤的恐惧! 现在,曈啊,你告诉阿哥,莫非他们还要目睹自己的死亡过程吗?! 呼之欲出的光熄灭了。 因为它绝不可以再不分青红皂白。这是我在惭愧接受了几多无私的奉献与牺牲后宁死也要坚守的底线! 生,我所欲也。 义,亦我所欲也。 二者不可得兼…… 当值此际,更令我感到错乱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继我擒住流泪的“工友”之后,相同路径上的另一人接踵而至,挺着“臂刃”向我袭来。 由于失神,我忽尔没有了格挡这一次攻击的能力。 …… 最后,他狠狠刺穿我的脖颈。 复在冷若冰霜中向上一挑,把我从高高的观台上撇了下去…… 那人是荆。 已经被残忍制成肉身傀儡的荆。 阴晴圆缺尽天意 我立时眼前一黑,但说不上来的,反倒认为有些事是从起初便如宿命般注定,或者,它们还别有用意,竟非要同我这受难罪人屡屡相逢,以慷慨地予我可否赎清两世恶业的考验。 相比过往人生途中所见所闻的诸位可歌可泣可敬可爱的真正英雄啊……我实在自惭形秽,渺若微尘。但凭借愚钝的资质,现在也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仰慕生而平凡的他们竟能作出惊天壮举。 “既尽人事……” 随着下落速度越来越快,我感到仿佛有纵飞驰的列车正从头顶照面而来,笔直地砸下。 然而想象中当即失去心智的情况迟迟未现,从脖颈伤口那儿传来的,亦不外乎尚处原始种人忍耐限度之内的神经阵痛与泊泊鲜血浸染贲涌的成片湿润。 想到毒剂项圈好死不死并未遭到损坏,它还“恪尽职守”地帮我吸附着已经溶于皮下的毒剂呢!我一时说不准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它在“以毒攻毒”,从而碰巧抑制了拟态的生长与扩散…… 这莫非意味着我仍可放手一搏? 趁此最后的时间发挥最终价值? 幸于观台距其下方庞大空间的底部好比山巅降至山脚——给我充足的时间思考下一步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慢着,这未免太夸张了!” 但见一樽大过万吨吃水级游轮的泰坦“玻璃罩”映入眼帘,我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玻璃罩”总体呈圆柱状,整身色泽褐黄——依此看来,前番在观台上所见的光彩恰是出于其中。 重点在于,它的外部材质仅靠肉眼判断便知坚硬非常,即使拟作足够抗御烈性炸药爆破的宏岸堤坝都属合情合理,紧裹一团同样巨大到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不可名状之物,无疑,是严格遵照了“核心容器”该有的规格…… 它竖式矗立,占据整片地下空间的绝大部分区域。而余外螺旋盘绕于半空中的,则是上千条褶皮虹吸管自那保护层内牵连接出——延向四面八方,钻进无数角落,不时喘动,恐有生命! 正此间,刚好撞遇其中一条横贯身下,韧性极好,帮我挡了一挡,卸去不少冲击。外加我顺手攀挂,捋其褶皮边缘分段减速,不久后还竟得以安全地脚跟着地。 “造化!” 我狠狠叹道。 立此深渊最深处,抬头细致地仰观一切。原来那“玻璃罩”内的不可名状之物正是拟态,只不过体积堪称悚怖,设若脱离控制,怕是仅用一期感染整颗星球也不在话下!结合“史料”记载,我断定它便是那灾后经由人工饲养,重新凝聚而成,并被当作量产循环片“万宗之宗”的终极统合体Ω——百亿异生种人维生口粮的初始源头、现存所有“第二代”分化体的绝对始祖。而这宽敞到多出地表工厂占地两倍以上的秘密空间,想必正是拓建于赫兹人储货仓库的原址…… 突然,我感到伤口一瞬激痛! 大概是身上的某个“信徒”受到了它所信奉神明的强烈感召。 “所以终究逃不掉,是么?” 可正当我就要在下意识的驱动中伸手按压患处之时,竟有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听见,那是非常清晰的一个字。 “不。” 我当即吓了一跳。 四下环顾却没看到“神踪之眼”,更何况摔落前我记得清楚,曈本想帮我用那颗小球的全速冲撞挡下攻击的,奈何关键时刻又掉链子——这次的干扰异常强烈,竟直接让智能感应连同推进器等所有精密元件溅出火花,近乎报废…… 是故我开始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没想到,才隔两秒便又有“一句话”继续蹦出,让我更加清晰地分辨到——不,那不像是由别人说出的,反倒像是我自己的大脑正在接受某种精神引导,接着给全身发送了一段信号指令,最终在认知功能的自动翻译下,这段指令又被准确转录成了所谓的“语言”。 “忍忍大哥,很快就会过去了。” 话毕,我一脸震惊。 “荆?是你吗?是你在和我说话?” 抱着猜疑的态度,我赶忙用相同波段的“意念”尝试回复——结果事实证明它确实管用! “是的,大哥!是我呀!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选择毫无条件地保护我们!即便会让自己承受风险、会让自己受伤……我必须要对大哥说声谢谢!替我自己,也替大家,在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 不可思议。 纵使只靠权且称为“脑电波”的东西进行交流,我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荆那小子在情绪上的跌宕起伏——他的确成熟了不少,可在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时,难免还是会流露少许常情中的害怕、无助与不知所措。 但不要紧。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而且,既已得悉他的信任与在见到我以后如潮水般翻涌的激动,欣慰之情一时无以言表——我为我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留住了亲爱的弟弟!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确实不是感言泛滥的时候,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些似乎只有荆才能解释明朗的问题。 “好了好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干脆从你为什么要攻击我,还把我丢下来说起,以及,我们现在这样的‘通话’究竟是什么原理?” 他顿了顿,执着又惊异地问道。 “那么大哥已经知道北部势力就是我的死敌了?还有现在粘附在我们身上的这些被他们叫做‘拟态’的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不少。” “好的。我就简短截说!” …… 在听完他逻辑清晰且精炼无遗的阐述后,我获悉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埋葬虫把他们带上胶囊之时起,这小子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幸他师父曾经以灵魂为抵押换取来的那道“强效契约”影响至今——相当于给蛹使了个“鬼遮眼”的戏法,让他除非“亲身验证”,否则永世无法窥探由荆运用的任何形式的咒术。外加炙和施工队全体同仁的给力掩护,他顺利地被当成了个普通的人质。 紧跟着进入厂区以后,所有人要接受的第一场折磨便是“唤醒”拟态。 好在荆的洞察力一向敏锐,很快便分析出了拟态的所有特性,当然,这都建立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基础之上——他知晓驯服拟态的是为一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咒术。 推而论之,关于北部势力为何要瞒着墨庭议将本该被就地清算之人全都拉来此地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 想到这儿,我深吸一口冷气。 因为咒术是从一开始就被埋藏在终极统合体Ω内的,那意味着全球的异生种人,和我,或多或少,皆已被留存邪恶之苗。 不过好消息是,按照荆的说法,想要维持如此广大的影响范围,这道咒术的使用条件就必然会变得较平常而言更加苛刻,而且在其上手难易程度方面也会有着相对应的衰减。 具体如何,就表现在所有受术者都只有在接近了终极统合体Ω这一巨型“咒源”以后才会遭到控制,彻底堕化成“肉身傀儡”,而且解除这样的控制于现阶段的荆而言已是有能力去完成的事。 “出于我一路表现出的软弱,那些家伙们终于放松了警惕,恰好给了我可以加紧准备咒术的机会。但你也知道,这件事可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所以我便把施放‘反咒’的载体定位到了自己的贮藏物……对,就是刚刚趁乱安进你伤口的种子,它现在可能会像疙瘩一样让你难受,但千万别把它摘下来!它能帮你抑制拟态的生长,保你守住心智。” “等等,容我插嘴一句,你的贮藏物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暴走了?” “是的!这可是我在长官的教导下夜以继日所训练出的成果啊。现在讲讲它在‘附魔’以后的另一个功效,就是相当于在敌人们的‘监管系统’内建立了一个‘隐藏频道’的后门,让我们可以相互心灵沟通而不被发现。但是呢,由于时间以及精力有限,眼下拥有‘反咒’种子的人只有你,我,长官和溟队长……” “嗯?话说回来,炙呢?这混球上哪儿去了?他丢下你不管?” 荆陷入了沉默。 两秒后,他又略带哭腔地说起。 “我……我不知道……我们本来打算自救的,可是这里太诡异了!我和他们走散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回来假装出一副已受控制的模样,和弟兄们混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而且超出一定距离以后,我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们。大哥,他们会不会……” 我咬了咬牙。 但很快对他坚定地宽慰。 “没事,不要紧。炙那小强打不死的,现在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配合着先搞定眼前的问题!” “好。大哥,我需要你帮我争取时间,吸引注意,尽可能地拖延。” “怎么个拖延法?” “首先,你得知道,肉身傀儡会通过拟态将所有举动都反馈给咒术师,而咒术师也能通过拟态对肉身傀儡下达命令。介于我刚刚对你的‘攻击’除去安置种子以外也的确传染了拟态……敌人们恐怕已经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他们很快便会尝试向你发送指令,验证你的受控性,假如失败,他们则会立马调遣大量‘兵力’前来捉你,这阵子你必须得做好准备!当我的高阶反咒完成以后,我会给你信号的,一旦收到信号,你就即刻利用穿梭能力冲进‘玻璃罩’内的那团‘大块棉花’之中,让反咒通过载体之种与咒源完成直接接触。放心,一定不会出事。回来只要稍作修养就能让管道代谢掉全部的‘脏东西’,而且由对面所下的咒术都会因此被瞬间消除——我便可趁机改写‘傀儡指令’的‘源代码’,在保证拟态不会继续转移的同时还能解放大伙儿的心神!最末,大哥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的,没问题。” …… 半晌无声。 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最后他还是弱弱地呼道。 “大哥?” “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说。” “敌人们似乎是想将你生擒。从开始就是,一直都是……或者说,他们为的仅仅是一样贮藏于你体内的东西不会随风消散罢……” “光么?” “也许。但如果是我那‘宿命之敌’的鬼点子,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已经把你当成了件必须争取到的‘道具’……和我也有关联。毕竟……唉!大哥能懂我么?我的意思是,大哥很强,没错的,说是百亿人中最强也不为过……但蛹的最终目的必定是当上真正的‘渡鸦’。如果真有那时候,即便是大哥也无法阻止……” 天呐。 这小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语无伦次的。 我被他绕得稀里糊涂。 “有话直说,大哥听着呢。” 本想叫他赶紧敞开心扉,没想到这么一提,他反而住嘴不谈了。 “没什么!没什么……大哥一定要平安。我们还要一起找到长官、队长……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 暂时歇了联络。 我心中忽然有了种糟糕的滋味。 “老弟,办大事前可不兴说这些话呀!加油鼓劲儿也好,安抚内心也罢。总归一点,心照不宣足矣。” 不过无论如何。 我看到一条康庄大道了。 那即是延续我的信念。 设想在不明真相时,倘使我痛下狠意誓不解除阻绝屏障,在被迫杀完所有“工友”包括荆以后,可就真的无法避免沦为奴隶或直接死亡的结局了! 所以信念终于给我以回报,给我以接下来披荆斩棘的无尽勇气。 恰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豪迈胸怀。 有我在,我要守护所有可爱的人! 诚然。 我不是英雄,我也远远比肩不及。 但我可以像英雄一样地去爱。 兴许儿时的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呢! 我在此刻,充满信心。 阴晴圆缺尽天意 我立时眼前一黑,但说不上来的,反倒认为有些事是从起初便如宿命般注定,或者,它们还别有用意,竟非要同我这受难罪人屡屡相逢,以慷慨地予我可否赎清两世恶业的考验。 相比过往人生途中所见所闻的诸位可歌可泣可敬可爱的真正英雄啊……我实在自惭形秽,渺若微尘。但凭借愚钝的资质,现在也终于知道自己有多仰慕生而平凡的他们竟能作出惊天壮举。 “既尽人事……” 随着下落速度越来越快,我感到仿佛有纵飞驰的列车正从头顶照面而来,笔直地砸下。 然而想象中当即失去心智的情况迟迟未现,从脖颈伤口那儿传来的,亦不外乎尚处原始种人忍耐限度之内的神经阵痛与泊泊鲜血浸染贲涌的成片湿润。 想到毒剂项圈好死不死并未遭到损坏,它还“恪尽职守”地帮我吸附着已经溶于皮下的毒剂呢!我一时说不准有没有可能正是因为它在“以毒攻毒”,从而碰巧抑制了拟态的生长与扩散…… 这莫非意味着我仍可放手一搏? 趁此最后的时间发挥最终价值? 幸于观台距其下方庞大空间的底部好比山巅降至山脚——给我充足的时间思考下一步到底还能做些什么…… “慢着,这未免太夸张了!” 但见一樽大过万吨吃水级游轮的泰坦“玻璃罩”映入眼帘,我心里不由得发出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这“玻璃罩”总体呈圆柱状,整身色泽褐黄——依此看来,前番在观台上所见的光彩恰是出于其中。 重点在于,它的外部材质仅靠肉眼判断便知坚硬非常,即使拟作足够抗御烈性炸药爆破的宏岸堤坝都属合情合理,紧裹一团同样巨大到使人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不可名状之物,无疑,是严格遵照了“核心容器”该有的规格…… 它竖式矗立,占据整片地下空间的绝大部分区域。而余外螺旋盘绕于半空中的,则是上千条褶皮虹吸管自那保护层内牵连接出——延向四面八方,钻进无数角落,不时喘动,恐有生命! 正此间,刚好撞遇其中一条横贯身下,韧性极好,帮我挡了一挡,卸去不少冲击。外加我顺手攀挂,捋其褶皮边缘分段减速,不久后还竟得以安全地脚跟着地。 “造化!” 我狠狠叹道。 立此深渊最深处,抬头细致地仰观一切。原来那“玻璃罩”内的不可名状之物正是拟态,只不过体积堪称悚怖,设若脱离控制,怕是仅用一期感染整颗星球也不在话下!结合“史料”记载,我断定它便是那灾后经由人工饲养,重新凝聚而成,并被当作量产循环片“万宗之宗”的终极统合体Ω——百亿异生种人维生口粮的初始源头、现存所有“第二代”分化体的绝对始祖。而这宽敞到多出地表工厂占地两倍以上的秘密空间,想必正是拓建于赫兹人储货仓库的原址…… 突然,我感到伤口一瞬激痛! 大概是身上的某个“信徒”受到了它所信奉神明的强烈感召。 “所以终究逃不掉,是么?” 可正当我就要在下意识的驱动中伸手按压患处之时,竟有一个不知从何处而来的声音忽然响起。 我听见,那是非常清晰的一个字。 “不。” 我当即吓了一跳。 四下环顾却没看到“神踪之眼”,更何况摔落前我记得清楚,曈本想帮我用那颗小球的全速冲撞挡下攻击的,奈何关键时刻又掉链子——这次的干扰异常强烈,竟直接让智能感应连同推进器等所有精密元件溅出火花,近乎报废…… 是故我开始怀疑自己出现幻觉。 没想到,才隔两秒便又有“一句话”继续蹦出,让我更加清晰地分辨到——不,那不像是由别人说出的,反倒像是我自己的大脑正在接受某种精神引导,接着给全身发送了一段信号指令,最终在认知功能的自动翻译下,这段指令又被准确转录成了所谓的“语言”。 “忍忍大哥,很快就会过去了。” 话毕,我一脸震惊。 “荆?是你吗?是你在和我说话?” 抱着猜疑的态度,我赶忙用相同波段的“意念”尝试回复——结果事实证明它确实管用! “是的,大哥!是我呀!你真的来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我就知道你一定会选择毫无条件地保护我们!即便会让自己承受风险、会让自己受伤……我必须要对大哥说声谢谢!替我自己,也替大家,在刚才那样的危急时刻……” 不可思议。 纵使只靠权且称为“脑电波”的东西进行交流,我也完全能够感受到荆那小子在情绪上的跌宕起伏——他的确成熟了不少,可在面对这样棘手的情况时,难免还是会流露少许常情中的害怕、无助与不知所措。 但不要紧。 因为我也是一样的。 而且,既已得悉他的信任与在见到我以后如潮水般翻涌的激动,欣慰之情一时无以言表——我为我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留住了亲爱的弟弟!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确实不是感言泛滥的时候,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些似乎只有荆才能解释明朗的问题。 “好了好了,和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干脆从你为什么要攻击我,还把我丢下来说起,以及,我们现在这样的‘通话’究竟是什么原理?” 他顿了顿,执着又惊异地问道。 “那么大哥已经知道北部势力就是我的死敌了?还有现在粘附在我们身上的这些被他们叫做‘拟态’的东西?” “知道了。知道了不少。” “好的。我就简短截说!” …… 在听完他逻辑清晰且精炼无遗的阐述后,我获悉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自埋葬虫把他们带上胶囊之时起,这小子就已经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所幸他师父曾经以灵魂为抵押换取来的那道“强效契约”影响至今——相当于给蛹使了个“鬼遮眼”的戏法,让他除非“亲身验证”,否则永世无法窥探由荆运用的任何形式的咒术。外加炙和施工队全体同仁的给力掩护,他顺利地被当成了个普通的人质。 紧跟着进入厂区以后,所有人要接受的第一场折磨便是“唤醒”拟态。 好在荆的洞察力一向敏锐,很快便分析出了拟态的所有特性,当然,这都建立在一个至关重要的基础之上——他知晓驯服拟态的是为一种自己再熟悉不过的咒术。 推而论之,关于北部势力为何要瞒着墨庭议将本该被就地清算之人全都拉来此地的疑问也终于有了答案! …… 想到这儿,我深吸一口冷气。 因为咒术是从一开始就被埋藏在终极统合体Ω内的,那意味着全球的异生种人,和我,或多或少,皆已被留存邪恶之苗。 不过好消息是,按照荆的说法,想要维持如此广大的影响范围,这道咒术的使用条件就必然会变得较平常而言更加苛刻,而且在其上手难易程度方面也会有着相对应的衰减。 具体如何,就表现在所有受术者都只有在接近了终极统合体Ω这一巨型“咒源”以后才会遭到控制,彻底堕化成“肉身傀儡”,而且解除这样的控制于现阶段的荆而言已是有能力去完成的事。 “出于我一路表现出的软弱,那些家伙们终于放松了警惕,恰好给了我可以加紧准备咒术的机会。但你也知道,这件事可绝对不能走漏半点风声,所以我便把施放‘反咒’的载体定位到了自己的贮藏物……对,就是刚刚趁乱安进你伤口的种子,它现在可能会像疙瘩一样让你难受,但千万别把它摘下来!它能帮你抑制拟态的生长,保你守住心智。” “等等,容我插嘴一句,你的贮藏物已经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暴走了?” “是的!这可是我在长官的教导下夜以继日所训练出的成果啊。现在讲讲它在‘附魔’以后的另一个功效,就是相当于在敌人们的‘监管系统’内建立了一个‘隐藏频道’的后门,让我们可以相互心灵沟通而不被发现。但是呢,由于时间以及精力有限,眼下拥有‘反咒’种子的人只有你,我,长官和溟队长……” “嗯?话说回来,炙呢?这混球上哪儿去了?他丢下你不管?” 荆陷入了沉默。 两秒后,他又略带哭腔地说起。 “我……我不知道……我们本来打算自救的,可是这里太诡异了!我和他们走散了,为了不暴露身份,只好回来假装出一副已受控制的模样,和弟兄们混在一起……我不知道他们到底怎么样了……而且超出一定距离以后,我便再也联系不上他们。大哥,他们会不会……” 我咬了咬牙。 但很快对他坚定地宽慰。 “没事,不要紧。炙那小强打不死的,现在告诉我接下来要怎么做!我们配合着先搞定眼前的问题!” “好。大哥,我需要你帮我争取时间,吸引注意,尽可能地拖延。” “怎么个拖延法?” “首先,你得知道,肉身傀儡会通过拟态将所有举动都反馈给咒术师,而咒术师也能通过拟态对肉身傀儡下达命令。介于我刚刚对你的‘攻击’除去安置种子以外也的确传染了拟态……敌人们恐怕已经知道你现在所处的位置。他们很快便会尝试向你发送指令,验证你的受控性,假如失败,他们则会立马调遣大量‘兵力’前来捉你,这阵子你必须得做好准备!当我的高阶反咒完成以后,我会给你信号的,一旦收到信号,你就即刻利用穿梭能力冲进‘玻璃罩’内的那团‘大块棉花’之中,让反咒通过载体之种与咒源完成直接接触。放心,一定不会出事。回来只要稍作修养就能让管道代谢掉全部的‘脏东西’,而且由对面所下的咒术都会因此被瞬间消除——我便可趁机改写‘傀儡指令’的‘源代码’,在保证拟态不会继续转移的同时还能解放大伙儿的心神!最末,大哥也知道该怎么做了?” “好的,没问题。” …… 半晌无声。 荆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最后他还是弱弱地呼道。 “大哥?” “怎么了?” “有一件事我想我得告诉你。” “说。” “敌人们似乎是想将你生擒。从开始就是,一直都是……或者说,他们为的仅仅是一样贮藏于你体内的东西不会随风消散罢……” “光么?” “也许。但如果是我那‘宿命之敌’的鬼点子,我认为他很有可能已经把你当成了件必须争取到的‘道具’……和我也有关联。毕竟……唉!大哥能懂我么?我的意思是,大哥很强,没错的,说是百亿人中最强也不为过……但蛹的最终目的必定是当上真正的‘渡鸦’。如果真有那时候,即便是大哥也无法阻止……” 天呐。 这小家伙到底想说什么? 语无伦次的。 我被他绕得稀里糊涂。 “有话直说,大哥听着呢。” 本想叫他赶紧敞开心扉,没想到这么一提,他反而住嘴不谈了。 “没什么!没什么……大哥一定要平安。我们还要一起找到长官、队长……我们会成功的。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 暂时歇了联络。 我心中忽然有了种糟糕的滋味。 “老弟,办大事前可不兴说这些话呀!加油鼓劲儿也好,安抚内心也罢。总归一点,心照不宣足矣。” 不过无论如何。 我看到一条康庄大道了。 那即是延续我的信念。 设想在不明真相时,倘使我痛下狠意誓不解除阻绝屏障,在被迫杀完所有“工友”包括荆以后,可就真的无法避免沦为奴隶或直接死亡的结局了! 所以信念终于给我以回报,给我以接下来披荆斩棘的无尽勇气。 恰如“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豪迈胸怀。 有我在,我要守护所有可爱的人! 诚然。 我不是英雄,我也远远比肩不及。 但我可以像英雄一样地去爱。 兴许儿时的梦想还是可以实现的呢! 我在此刻,充满信心。 虽九死其犹未悔 稍事修整后,剧痛感终于淡了。 可惜这不代表着我已完好如初。 该有的伤还在继续造成流血。拟态虽被抑制,却也同样阻碍愈合。 凭此一口气,我很能体会身为异生种人的伙计们现在到底处于何种程度的水深火热当中,心里自然更加怜恤。 不过,为了避免影响荆专心地实施他的策略,我没有再说出些多余的话来。况乎最首要的任务亦已明悉——那就是拖延时间。哪怕又剩自己一个,专心做好自己一个份内的事即可。 …… 不出所料。 正当我刚刚打算绕着眼前压抑的一切环步之时,咒术师的“指令”如期而至——还是“电波”般的抽象,但十分冰冷,冰冷中透出居高临下的威压。 “苏醒,低贱之奴。” “按吾意志严格执行。” “放弃幻想,受支配者。” “你的手脚、你的身体、你的所有,已经全部不再属于你自己。” …… 虽然可笑。 但我确实能感觉到伤口处的“丝絮”们紧跟着开始蠕动,似乎都在探寻我这新宿体的神经接口,所传达的,无不联通于须触之中,良久后愈发显得狂躁。 “好歹先通过起步的‘验证’。” 无奈轻叹,一心尽为多争取些机会的我只能被迫做出点“聊表衷心”的奉承——权按“任务栏”里依次序列的步骤,立马谨慎而精密地调校起自身动作、呼吸、眨眼甚至情绪…… 荆没有细说到底怎么做才对。 所以眼下或是拼演技的时候。 我需要深切地回想并模拟受控制的“工友”们先前展现过的状态——四肢僵硬,每走一步都浑身肌肉抽搐;呼吸凌乱,好比赤条条地被埋在雪地之中;双目无神,可仍有悚惧的泪从眼角渗出;情绪动荡,似若承受着惨遭活埋、困于密不透风的棺材,还惊呼不得、求救不得、逃离不得、自尽不得的极度折磨。 老实说,在着手尝试之前,我一直担心这是件超出我能力范围太多的难事——试问一个两辈子都没参加过哪怕是学校舞会的榆木呆瓜哪里有什么演技可言?现在恐怕连第一关都通过不了…… 没想到,在着手尝试之后,我反倒悟清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演技”的精髓却不在于“仿制”,而在于真正地“成为”。倾负真心的共情能力与设身处地的代入感就是“老戏骨”的王牌……无论变数几何,永远以挚诚去感受,思其所思、想其所想,超越小我地将自身融入他人——这不是表演,这是比单纯的表演更加崇高、更加真实、更加无懈可击的内在意念与灵魂的同步! 成功了。 走运的,到底是成功了。 没有气急败坏的索命咒语传来。 没有大量云集的肉身傀儡袭至。 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高度传导“工友”们的感触,恍然间竟与他们无异!甚至像是冲破了原始种的桎梏,让自己回归为一个弱势且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凡人,置身巨大凶险…… 兴许我本该如此。 而咒术师亦已将我当成自己麾下众多没有区别的提线木偶中的一个,最先只简单地让我动动手指,甩甩胳膊。 “很好。” 这表示他们已暂时性地放松警惕。 而后不必计较,肯定是要像荆所说的那样取走他们欲要从我这儿取走的东西,不过时间问题罢…… “移动。” “朝着线的方向移动。” 又是两道命令。 我没有迟疑,即刻照做。 接着果然在空气中看到一条非常虚幻的丝线——牵连着我脖颈伤口处的拟态,有如标识,指引岔路走向。 循着那线跟去,穿过巨型“玻璃罩”下方不知何时凭空多出的廊桥,我感到脊背突起一阵冷汗涔涔——因见其后分明是个隐藏于秘密空间中的秘密空间! 那是在由“玻璃罩”与终极统合体Ω所遮挡的“幕后”,一片完全被“窒光材料”覆盖的区域,虽难见布局全貌,但大抵可知深不见底。愚以为,内部若有灯火通明亮清陈设,怕是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孤身探入了秦始皇陵…… 咒术师还在逼我向前行去。 度量权衡后,我勉强选择服从。 “要来了么?” 眼下的我不敢乱动,可倘使自由,想必定会紧攥双手,严阵以待。 远见得若干人影攒动,朦胧于廊桥的另一头——他们正面朝着这边对向走来,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亏得无需避讳此真实反应,否则尚未等到近距离的试探,我就已经暴露。 …… 待我们间的距离终于小到几乎快要撞上对方,紧张的氛围也被推向极点! 此时,“丧钟”骤然响起。 是咒术师没有任何情感的话。 “开放管道。” 什么? 我吃了一惊。 “开放管道。” 命令“仁慈”地重复了第二遍。 我知道这是最后通碟,所以连忙按照他说的抬起手来。 可等他们站定脚跟,并不捉我。 再有一句予以权限的:“杀。” 我瞬间呆若木鸡。 因为这唐突的决定,与眼前到来的几人又是已被完全掌控的肉身傀儡……不过,并非“工友”,而是其他可怜的,兴许比“工友”们还早便被囚禁于此的异生种平民。 这算什么话? 要我杀掉他们么? 我知道了,这正是第二重检验。 狗娘养的卑鄙小人! 你们处心积虑地把这种肮脏的选择丢给我,再把我当作玩具一样地戏弄于股掌之间——一遍遍地践踏我心中的信念、一遍遍地嘲讽我珍重的愿望……是么?是这样的么?! 念及荆,念及炙。 我难道前来承担风险真的就只为了救出他们,而不是……严守我誓死立下的戒律?恪尽我坚决许下的诺言?难道这些都是有排名先后的么?!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了么?! 我在乎荆与炙,因为交情。 我在乎“工友”们,因为我不想让真正的英雄们为之前仆后继地牺牲的正道会在我手中变得除了交情以外便再无他物更加值得颂赞。 我在乎千千万万不相认识但有心向善、敬畏生命的群生,因为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谁人不是会笑会痛的啊?! 可你奥伽墨偏要我做抉择! 好。 那我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你这糟糕的世界! 我要爱你所欺压的每条活生生的人命,我就兼爱到底,一视同仁。他们谁还不是我所共情同感的,平等的人呢?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令我妥协、叫我屈服么?! 仰天长啸。 “来啊,狗屁的腌臜直接来啊!” 心中默念。 “荆,很抱歉,看来我还能为你拖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凝聚光斑,闪耀成片辉煌。 然我确未伤及任何一人。 而是在黑箱也似的“暗穴”里无视“窒光材料”的封锁,强行驱散阴霾,照清它隐藏的所有不堪! …… “哈哈哈,真如秦始皇陵。” 原来眼前那几个被咒术师派来进行“验证”的肉身傀儡,相比“暗穴”内其他待命着的,就好比一粟之与沧海。 他们如同陶俑僵立。 乌泱泱映地入眼帘。 是一支全由异生种人组成,阵列如林,势可吞川的拟态军队。 …… 现在,“陶俑”都活过来了。 他们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虽九死其犹未悔 稍事修整后,剧痛感终于淡了。 可惜这不代表着我已完好如初。 该有的伤还在继续造成流血。拟态虽被抑制,却也同样阻碍愈合。 凭此一口气,我很能体会身为异生种人的伙计们现在到底处于何种程度的水深火热当中,心里自然更加怜恤。 不过,为了避免影响荆专心地实施他的策略,我没有再说出些多余的话来。况乎最首要的任务亦已明悉——那就是拖延时间。哪怕又剩自己一个,专心做好自己一个份内的事即可。 …… 不出所料。 正当我刚刚打算绕着眼前压抑的一切环步之时,咒术师的“指令”如期而至——还是“电波”般的抽象,但十分冰冷,冰冷中透出居高临下的威压。 “苏醒,低贱之奴。” “按吾意志严格执行。” “放弃幻想,受支配者。” “你的手脚、你的身体、你的所有,已经全部不再属于你自己。” …… 虽然可笑。 但我确实能感觉到伤口处的“丝絮”们紧跟着开始蠕动,似乎都在探寻我这新宿体的神经接口,所传达的,无不联通于须触之中,良久后愈发显得狂躁。 “好歹先通过起步的‘验证’。” 无奈轻叹,一心尽为多争取些机会的我只能被迫做出点“聊表衷心”的奉承——权按“任务栏”里依次序列的步骤,立马谨慎而精密地调校起自身动作、呼吸、眨眼甚至情绪…… 荆没有细说到底怎么做才对。 所以眼下或是拼演技的时候。 我需要深切地回想并模拟受控制的“工友”们先前展现过的状态——四肢僵硬,每走一步都浑身肌肉抽搐;呼吸凌乱,好比赤条条地被埋在雪地之中;双目无神,可仍有悚惧的泪从眼角渗出;情绪动荡,似若承受着惨遭活埋、困于密不透风的棺材,还惊呼不得、求救不得、逃离不得、自尽不得的极度折磨。 老实说,在着手尝试之前,我一直担心这是件超出我能力范围太多的难事——试问一个两辈子都没参加过哪怕是学校舞会的榆木呆瓜哪里有什么演技可言?现在恐怕连第一关都通过不了…… 没想到,在着手尝试之后,我反倒悟清一个道理,那就是所谓“演技”的精髓却不在于“仿制”,而在于真正地“成为”。倾负真心的共情能力与设身处地的代入感就是“老戏骨”的王牌……无论变数几何,永远以挚诚去感受,思其所思、想其所想,超越小我地将自身融入他人——这不是表演,这是比单纯的表演更加崇高、更加真实、更加无懈可击的内在意念与灵魂的同步! 成功了。 走运的,到底是成功了。 没有气急败坏的索命咒语传来。 没有大量云集的肉身傀儡袭至。 我全身上下的每一寸肌肤都在高度传导“工友”们的感触,恍然间竟与他们无异!甚至像是冲破了原始种的桎梏,让自己回归为一个弱势且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凡人,置身巨大凶险…… 兴许我本该如此。 而咒术师亦已将我当成自己麾下众多没有区别的提线木偶中的一个,最先只简单地让我动动手指,甩甩胳膊。 “很好。” 这表示他们已暂时性地放松警惕。 而后不必计较,肯定是要像荆所说的那样取走他们欲要从我这儿取走的东西,不过时间问题罢…… “移动。” “朝着线的方向移动。” 又是两道命令。 我没有迟疑,即刻照做。 接着果然在空气中看到一条非常虚幻的丝线——牵连着我脖颈伤口处的拟态,有如标识,指引岔路走向。 循着那线跟去,穿过巨型“玻璃罩”下方不知何时凭空多出的廊桥,我感到脊背突起一阵冷汗涔涔——因见其后分明是个隐藏于秘密空间中的秘密空间! 那是在由“玻璃罩”与终极统合体Ω所遮挡的“幕后”,一片完全被“窒光材料”覆盖的区域,虽难见布局全貌,但大抵可知深不见底。愚以为,内部若有灯火通明亮清陈设,怕是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孤身探入了秦始皇陵…… 咒术师还在逼我向前行去。 度量权衡后,我勉强选择服从。 “要来了么?” 眼下的我不敢乱动,可倘使自由,想必定会紧攥双手,严阵以待。 远见得若干人影攒动,朦胧于廊桥的另一头——他们正面朝着这边对向走来,我的心脏开始狂跳。亏得无需避讳此真实反应,否则尚未等到近距离的试探,我就已经暴露。 …… 待我们间的距离终于小到几乎快要撞上对方,紧张的氛围也被推向极点! 此时,“丧钟”骤然响起。 是咒术师没有任何情感的话。 “开放管道。” 什么? 我吃了一惊。 “开放管道。” 命令“仁慈”地重复了第二遍。 我知道这是最后通碟,所以连忙按照他说的抬起手来。 可等他们站定脚跟,并不捉我。 再有一句予以权限的:“杀。” 我瞬间呆若木鸡。 因为这唐突的决定,与眼前到来的几人又是已被完全掌控的肉身傀儡……不过,并非“工友”,而是其他可怜的,兴许比“工友”们还早便被囚禁于此的异生种平民。 这算什么话? 要我杀掉他们么? 我知道了,这正是第二重检验。 狗娘养的卑鄙小人! 你们处心积虑地把这种肮脏的选择丢给我,再把我当作玩具一样地戏弄于股掌之间——一遍遍地践踏我心中的信念、一遍遍地嘲讽我珍重的愿望……是么?是这样的么?! 念及荆,念及炙。 我难道前来承担风险真的就只为了救出他们,而不是……严守我誓死立下的戒律?恪尽我坚决许下的诺言?难道这些都是有排名先后的么?!难道你们以为这样就可以得逞了么?! 我在乎荆与炙,因为交情。 我在乎“工友”们,因为我不想让真正的英雄们为之前仆后继地牺牲的正道会在我手中变得除了交情以外便再无他物更加值得颂赞。 我在乎千千万万不相认识但有心向善、敬畏生命的群生,因为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谁人不是会笑会痛的啊?! 可你奥伽墨偏要我做抉择! 好。 那我告诉你。 那我告诉你,你这糟糕的世界! 我要爱你所欺压的每条活生生的人命,我就兼爱到底,一视同仁。他们谁还不是我所共情同感的,平等的人呢?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令我妥协、叫我屈服么?! 仰天长啸。 “来啊,狗屁的腌臜直接来啊!” 心中默念。 “荆,很抱歉,看来我还能为你拖延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凝聚光斑,闪耀成片辉煌。 然我确未伤及任何一人。 而是在黑箱也似的“暗穴”里无视“窒光材料”的封锁,强行驱散阴霾,照清它隐藏的所有不堪! …… “哈哈哈,真如秦始皇陵。” 原来眼前那几个被咒术师派来进行“验证”的肉身傀儡,相比“暗穴”内其他待命着的,就好比一粟之与沧海。 他们如同陶俑僵立。 乌泱泱映地入眼帘。 是一支全由异生种人组成,阵列如林,势可吞川的拟态军队。 …… 现在,“陶俑”都活过来了。 他们正发出震耳欲聋的嘶鸣。 簇薪燃明无尽时 九死一生。 望着如蚁丘之蚁倾巢而出般数量浩荡的肉身傀儡,我怕是就快要被活活碾成肉酱。 好在他们最本质的目的并非击杀,而是趁我一息尚存之际取走那有别于我但又成就了我的“本元”……不是么? “慢着白痴,你在庆幸什么?!” 冷嘲间,我看到原驻的“高阶傀儡”也隐约混迹在人群当中,这无异于给刚刚聊以自慰的想法猛地来上当头一棒! 随着迭起的咒言传来,像无形蜿蜒于空气中的毒蛇,我甚至还未撑到大军逼至眼前就已经出现力不从心的迹象——更难说放手一搏,展开迂回周旋。 他们计划缜密,步步相扣! 若非出奇制胜,此行便犹似一桶水倒进河里,无端端地白搭。 我必须知道自己还有能够为之拼命的目标,那就是一举逆转局势。而在那之前,即使粉身碎骨都该心甘情愿…… “荆!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完成?你听得出他们在念的索命咒语么?我曾经见识过,可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快要难以动弹……” 寒战、畏缩。 森森恐惧正山也似的向我压来,但考虑到尚未接受更多历练的荆还依靠着我,作为他的支柱,我很清楚现在决不可以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决不可以在他面前倒下——于是强行克制心绪,使其终于平定和缓,然而另一番真实的画面却是我早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并悄悄吞咽起渗出的血来。 “种子中的反咒,有它很广泛的适用范围,包括固守贮藏物的稳定状态。但可惜,他们现在念诵的咒语非常强大……只能依靠大哥的意志了。大哥越清醒,反咒就越能发挥最大功效!” “莫非你了解它运作的规律?” “我……” “意思是,需要我一边硬扛咒力,一边继续帮你分散他们的注意,按照我们说好的,还要坚持下去,对不对?” “对……想要骗过他们,总得付出一定代价。委屈大哥务必忍忍,千万不能让他们有闲暇调查到我在暗中行动!” “好。那尽你所能地去做,荆!这里就交给我,我会让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我身上,无一例外。” …… 看似轻松的对答,实则是我在虚汗浸额的绞痛中善意编织的谎言。 荆没有意识到这远胜四十五度高烧的折磨究竟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也没有意识到我将拒绝使用任何致命但可保全自身的手段……他会看到他的大哥游刃有余,就像是个踏服崇山峻岭的攀登者。只要如此,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傲慢之罪,地狱中的炽天使,若你真是我今世可憎的位格啊,就请你即刻昂起你高贵的头颅!现在正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告诉我,纵有万人,仅用双拳双脚对敌也何足挂齿!” 意念迸发。 我拉开雷打不动的架势。 无惧螳臂当车。 “想点好的?至少现在不用顾忌被他们划伤了!” 冷光出鞘,兵刃相接。 那是我在踹断廊桥围杆并以其充当两柄与手臂齐长的短棍后同拟态“刀剑”正面逢迎的第一次交撞。 凭借延伸的距离优势和小巧灵活能助我“缴械”而不入腥红的武器——强压锋芒,贴身横扫;提撩连打,歇步抡劈;回转封锁,骤闪腾挪;穿行游移,应变无停……我在以一敌百的极限武斗中且战且退,每一次呼吸都顺着猛攻的空档消解威慑、规避损害,下意识地靠向“玻璃罩”所张开的巨型障幕…… 于此逼仄狭路,我就好比个单薄松动的阀门,正抗拒前方如高压水流般虽只集束一点,但锐不可当的冲击! 最后,我知道。 我太过高估自己。 他们没用几秒就让我尝到了头破血流的滋味,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突破地形限制,甚至依靠拟态丝线悬挂于桥底——企图荡至我身后发动奇袭。 …… 无数次的命中、无数次的血染。 我不清楚咒术师是否已经察觉异样,但傀儡们的攻击的确愈发“有意识”地瞄准于我的心脏和大脑。 他们似乎知道,只要这两个核心部位遭到重创,我便会立即陷入休克。彼时,不论我竟有何种予以防身的“特异功能”,都必被查得个水落石出。另一方面,他们亦无需再执着于将我变成“同类”——因为自我倒地时算起,至少三刻钟内,我都将作为一个没有生机的躯壳任凭摆布…… 说句实话。 我真是害怕了。 害怕得心脏狂跳。 我有想过撒腿逃窜,似乎也能拖延时间,可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慌乱,更加容易出现无法弥补的失误。 留给我的,只有对抗。 …… 很快,短棍被掀飞,我的两臂也双双脱臼。为了保护心脏,唯有用无力耷拉下去的青肿手掌权作遮掩——于是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切下;为了保护大脑,唯有在筋腱断裂的扯痛中缩首提肩——于是更添触目惊心的撕裂;全身都被染红,全身都在飙血;时冷时热,时热时冷;脖颈处的皮肉已经烂卷外翻,似乎再被斩上一刀就会有颗人头滚滚落地;关节上的创口深可见骨,兴许再被踢上一脚就会有片裂盖沙沙粉碎…… “好…好熟悉的感觉。” 瞬间回想起上辈子。 我口中呻吟,吐出一团血块。下视腹部,原来肠子也被挑出半截。 “哈哈,惨了。这次好像更糟。” …… 那是我的最后一场战斗。 同样是被逼至绝境。 同样承受剧痛钻心。 面对无懈可击的对手,原先所有无往而不利的招数都失效了!极度疲惫,极度沉乏,好像就连基本的抱架也支撑不住,完全受到了压倒性的支配…… 对,就像现在这样。 可那时候,不过是场比赛而已。 他从没想过要结果掉我的小命呵。 他也从不会像个凌迟我的刽子手。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有执念呢?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呢? 不过头衔、不过名誉。 不过为了那些放出的狠话不会在事后让我颜面扫地? 或者不过为了我认为只要足够隐蔽就能逃过公正的制裁,然后将其称之为自己的理所应得、罕见的反败为胜?! 输了就是输了。 “费尔肯?朗氏洛,堂堂正正地击败我的可敬的对手,你在呼吸机上的样子就是我活该堕此地狱的最好证明!” “而我今天还不服输,却不是像我曾经亏欠你的那样。你要我偿命,我已经偿了,只是时至今日仍未偿清……” 我不能输。 至少现在不能输。 否则前功尽弃! 肉身傀儡砍断我的手,那么从臂膀断面所露出的,不就是开放的管道么? 又和当时一样。 “不!不一样!” “好啊。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你倒说说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如果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了平等的机会,你却要剥夺谁的权利去追寻你自认为的大道?不若,弃大道而罔顾?继续你这条比群生更‘有用’的狗命!如是乎,快哉!” 我摔倒了。 殷红的血让拟态狂欢。 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在翳斑蒙蔽似的模糊视线中昏眩,我猜我的意识就快要涣散了。 然而,不觉意时,仿佛有一个虚像背着高洁的光彩向我走来。我虽知道这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幻觉,可在认清他的脸庞以后,还是不由得热泪盈眶。 “哥们儿。” 他是仓,那个为了我、为了崇高的愿景耗尽寿命、满头白发的仓。他老了,却比他这一生当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英朗。 “哥们儿!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英雄!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为众抱薪之人!我没有辜负你的牺牲,对不对?你告诉我罢!你快告诉我罢!” …… 幻觉里,仓走到我跟前。 微笑着,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 正处凝神痴望他亲善面容的那一秒,我恍然大悟。 “啊?啊……”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哥们儿,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谢谢你!” …… 回到现世,我挺身振作起来。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有你同在,我已经不怕了。” 重得立地稳步的须臾间,我竟恢复了所有气力——伤口高速愈合、血液奔涌循环!支离破碎的肌体于肉眼可见的重塑中再生!残缺溃烂的皮肤于转息毫秒的修替间翻新!经脉、骨络全善如初!凝心,结意,神念激昂! 本元根固,咒邪退散! “落雪飞霜,无以设屋庇护天下寒士,请以我的生命,作为薪柴!” 青丝脱落。 两鬓斑白。 簇薪燃明无尽时 九死一生。 望着如蚁丘之蚁倾巢而出般数量浩荡的肉身傀儡,我怕是就快要被活活碾成肉酱。 好在他们最本质的目的并非击杀,而是趁我一息尚存之际取走那有别于我但又成就了我的“本元”……不是么? “慢着白痴,你在庆幸什么?!” 冷嘲间,我看到原驻的“高阶傀儡”也隐约混迹在人群当中,这无异于给刚刚聊以自慰的想法猛地来上当头一棒! 随着迭起的咒言传来,像无形蜿蜒于空气中的毒蛇,我甚至还未撑到大军逼至眼前就已经出现力不从心的迹象——更难说放手一搏,展开迂回周旋。 他们计划缜密,步步相扣! 若非出奇制胜,此行便犹似一桶水倒进河里,无端端地白搭。 我必须知道自己还有能够为之拼命的目标,那就是一举逆转局势。而在那之前,即使粉身碎骨都该心甘情愿…… “荆!还有多久?还有多久才能完成?你听得出他们在念的索命咒语么?我曾经见识过,可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我……快要难以动弹……” 寒战、畏缩。 森森恐惧正山也似的向我压来,但考虑到尚未接受更多历练的荆还依靠着我,作为他的支柱,我很清楚现在决不可以表现出软弱的一面,决不可以在他面前倒下——于是强行克制心绪,使其终于平定和缓,然而另一番真实的画面却是我早在不易察觉的颤抖中将自己的嘴唇咬破,并悄悄吞咽起渗出的血来。 “种子中的反咒,有它很广泛的适用范围,包括固守贮藏物的稳定状态。但可惜,他们现在念诵的咒语非常强大……只能依靠大哥的意志了。大哥越清醒,反咒就越能发挥最大功效!” “莫非你了解它运作的规律?” “我……” “意思是,需要我一边硬扛咒力,一边继续帮你分散他们的注意,按照我们说好的,还要坚持下去,对不对?” “对……想要骗过他们,总得付出一定代价。委屈大哥务必忍忍,千万不能让他们有闲暇调查到我在暗中行动!” “好。那尽你所能地去做,荆!这里就交给我,我会让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焦在我身上,无一例外。” …… 看似轻松的对答,实则是我在虚汗浸额的绞痛中善意编织的谎言。 荆没有意识到这远胜四十五度高烧的折磨究竟给我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他也没有意识到我将拒绝使用任何致命但可保全自身的手段……他会看到他的大哥游刃有余,就像是个踏服崇山峻岭的攀登者。只要如此,我的目的就达成了。 “傲慢之罪,地狱中的炽天使,若你真是我今世可憎的位格啊,就请你即刻昂起你高贵的头颅!现在正是你派上用场的时候!告诉我,纵有万人,仅用双拳双脚对敌也何足挂齿!” 意念迸发。 我拉开雷打不动的架势。 无惧螳臂当车。 “想点好的?至少现在不用顾忌被他们划伤了!” 冷光出鞘,兵刃相接。 那是我在踹断廊桥围杆并以其充当两柄与手臂齐长的短棍后同拟态“刀剑”正面逢迎的第一次交撞。 凭借延伸的距离优势和小巧灵活能助我“缴械”而不入腥红的武器——强压锋芒,贴身横扫;提撩连打,歇步抡劈;回转封锁,骤闪腾挪;穿行游移,应变无停……我在以一敌百的极限武斗中且战且退,每一次呼吸都顺着猛攻的空档消解威慑、规避损害,下意识地靠向“玻璃罩”所张开的巨型障幕…… 于此逼仄狭路,我就好比个单薄松动的阀门,正抗拒前方如高压水流般虽只集束一点,但锐不可当的冲击! 最后,我知道。 我太过高估自己。 他们没用几秒就让我尝到了头破血流的滋味,而且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突破地形限制,甚至依靠拟态丝线悬挂于桥底——企图荡至我身后发动奇袭。 …… 无数次的命中、无数次的血染。 我不清楚咒术师是否已经察觉异样,但傀儡们的攻击的确愈发“有意识”地瞄准于我的心脏和大脑。 他们似乎知道,只要这两个核心部位遭到重创,我便会立即陷入休克。彼时,不论我竟有何种予以防身的“特异功能”,都必被查得个水落石出。另一方面,他们亦无需再执着于将我变成“同类”——因为自我倒地时算起,至少三刻钟内,我都将作为一个没有生机的躯壳任凭摆布…… 说句实话。 我真是害怕了。 害怕得心脏狂跳。 我有想过撒腿逃窜,似乎也能拖延时间,可那样只会让自己更加慌乱,更加容易出现无法弥补的失误。 留给我的,只有对抗。 …… 很快,短棍被掀飞,我的两臂也双双脱臼。为了保护心脏,唯有用无力耷拉下去的青肿手掌权作遮掩——于是眼看着自己的手指被一根根切下;为了保护大脑,唯有在筋腱断裂的扯痛中缩首提肩——于是更添触目惊心的撕裂;全身都被染红,全身都在飙血;时冷时热,时热时冷;脖颈处的皮肉已经烂卷外翻,似乎再被斩上一刀就会有颗人头滚滚落地;关节上的创口深可见骨,兴许再被踢上一脚就会有片裂盖沙沙粉碎…… “好…好熟悉的感觉。” 瞬间回想起上辈子。 我口中呻吟,吐出一团血块。下视腹部,原来肠子也被挑出半截。 “哈哈,惨了。这次好像更糟。” …… 那是我的最后一场战斗。 同样是被逼至绝境。 同样承受剧痛钻心。 面对无懈可击的对手,原先所有无往而不利的招数都失效了!极度疲惫,极度沉乏,好像就连基本的抱架也支撑不住,完全受到了压倒性的支配…… 对,就像现在这样。 可那时候,不过是场比赛而已。 他从没想过要结果掉我的小命呵。 他也从不会像个凌迟我的刽子手。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有执念呢? 可天晓得为什么我就是放不下呢? 不过头衔、不过名誉。 不过为了那些放出的狠话不会在事后让我颜面扫地? 或者不过为了我认为只要足够隐蔽就能逃过公正的制裁,然后将其称之为自己的理所应得、罕见的反败为胜?! 输了就是输了。 “费尔肯?朗氏洛,堂堂正正地击败我的可敬的对手,你在呼吸机上的样子就是我活该堕此地狱的最好证明!” “而我今天还不服输,却不是像我曾经亏欠你的那样。你要我偿命,我已经偿了,只是时至今日仍未偿清……” 我不能输。 至少现在不能输。 否则前功尽弃! 肉身傀儡砍断我的手,那么从臂膀断面所露出的,不就是开放的管道么? 又和当时一样。 “不!不一样!” “好啊。不一样。” “既然不一样,你倒说说哪里不一样?为什么不一样?如果他们生来就被赋予了平等的机会,你却要剥夺谁的权利去追寻你自认为的大道?不若,弃大道而罔顾?继续你这条比群生更‘有用’的狗命!如是乎,快哉!” 我摔倒了。 殷红的血让拟态狂欢。 该怎么办? 我还能怎么办?! 在翳斑蒙蔽似的模糊视线中昏眩,我猜我的意识就快要涣散了。 然而,不觉意时,仿佛有一个虚像背着高洁的光彩向我走来。我虽知道这不过是“弥留之际”的幻觉,可在认清他的脸庞以后,还是不由得热泪盈眶。 “哥们儿。” 他是仓,那个为了我、为了崇高的愿景耗尽寿命、满头白发的仓。他老了,却比他这一生当中的任何时候都更加英朗。 “哥们儿!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英雄!我也想像你一样,做个真正的为众抱薪之人!我没有辜负你的牺牲,对不对?你告诉我罢!你快告诉我罢!” …… 幻觉里,仓走到我跟前。 微笑着,轻轻按住了我的肩膀。 正处凝神痴望他亲善面容的那一秒,我恍然大悟。 “啊?啊……” “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哥们儿,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谢谢你!” …… 回到现世,我挺身振作起来。 “已经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有你同在,我已经不怕了。” 重得立地稳步的须臾间,我竟恢复了所有气力——伤口高速愈合、血液奔涌循环!支离破碎的肌体于肉眼可见的重塑中再生!残缺溃烂的皮肤于转息毫秒的修替间翻新!经脉、骨络全善如初!凝心,结意,神念激昂! 本元根固,咒邪退散! “落雪飞霜,无以设屋庇护天下寒士,请以我的生命,作为薪柴!” 青丝脱落。 两鬓斑白。 爱人者人恒爱之 燃烧,像烈火一样地燃烧! 用年华换取管道透支性的暴走。 激活它最悲壮也最绚烂的状态。 是一次性唤醒体内所有本应留给往后余生的修复因子,通通调用至眼下,命它们无休无止地超速淌遍全身,无休无止地旋复填补一切。 移除负面状态。 以牺牲气血与骤然衰老为代价,但可使得我这台“卫道机器”的每个“部件”都于瞬间轰鸣鼎沸,短短几刻,或是更短的几刻之内便如数登至它们无可匹敌的奥妙巅峰——真正予我以仅用拳脚也能开天辟地的巨大能量! 在经历过这么多考验以后。 我最终学会了。 学会了成为无畏革命的原始种人,攻克昔日久困难言的关隘——是调遣管道收放有度,还在从心所欲中豁达而慷慨倾负地贡献一切,早已超脱仅为辅助解酒的浅薄愚妄,拒止暴殄天物…… 及至现在。 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然却相比于持握着任何足以毁天灭地的贮藏物时都更加威力无穷。 人们依旧给我造成伤痛。 而我不再咬牙切齿。 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为他们,押上全部筹码。 我仿佛看到了每个人的一生。 紧跟着,又得见他们如释重负地倚靠在彼此肩上,大口喘气,连声嘘叹——那将是摆脱了拟态与咒术师的操控后,所有人都重获自由的热闹画面! 他们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每个人的眼里都应有思绪万千,开始感慨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那些受操控的日子、那些不间断的阵痛实时缠身的日子。而如今,难堪回首的,到底都过去了!往后是失而复得的生活在等着他们、是纵使历经死别的悲怆,却仍坚强生活并勇敢走出阴霾的挚爱亲朋在等着他们。 无论沾湿几多冷雨凄凉,薄雾中都已可见暖阳和煦,无差别地播撒光辉。 大概有人会同身旁本不相识的伙计开起玩笑?而那本不相识的伙计,也会令他当作老友一般,畅言自己这么久以来最深刻的体会…… 还有人会爆粗口。 呵,一定会有的。 他多半是个脾气火爆,同时又怀有乐观与幽默的家伙——憋了一肚子的话,难得可以悉数倾泻,怎么可以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于是先吐出一连串极其难听的字眼,随之开怀大笑,高声喝道:“狗娘养的清算者!老子说过,老子死不了,老子回来啦!” 听完这些,大家掌声雷动,在那掌声中,一并计划起未来。 他们会说:“这下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他们商议:“结成团体,一起告发这间工厂肮脏的秘密。” 他们约定:“无论出去以后还将面对什么,都要像手足兄弟一样,同风雨、共患难,悲喜都在一道。” 他们宽慰:“不管怎样,最重要的都是总算可以再次与家人紧紧相拥!” 处在长期压迫中的人们振奋起来,拧作一股绳,那么便再也没有什么自以为只手遮天的势力能迫使他们低头。 欢悦中,更会有人发自真心地说出谢谢。谢谢第二次机会、谢谢几近让人绝望,幸而终归不弃的命运。 他们会看到我么?他们会看到我为他们拼尽这零余烂命的样子么? “请让我为此骄傲一次!” “请让我为此骄傲地说出自己也是个心中充满了大爱的人!” 昔日十七八岁时懵懂无知又一味厌世的少年已经长大,这一次,他总算追上他本该在前世就早早成为的模样。 他终于有出息了啊…… 倘若再也来不及分享喜悦,也定要长眠于齐声高唱的人海! 即便人们没有看到,或是转眼便统统遗忘,封存起这段不愿回想的记忆……也没有关系。因为大家都能做出自己的选择,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悔悟者愿意为了平等而战,便是我最好的嘉奖。 “吾乃天国。” 会成真的。 我会坚持到那一刻成真的! …… 一遍又一遍的创伤。 一遍又一遍的愈合。 随着时间分秒不停地流逝,兴或海枯石烂都不足以形容究竟过了多久。而此时的我,也终至临近了那始由尖峰行将步入衰退的边缘……但依旧不知疲倦地左右开弓、依旧臻于化境地前后破阵! 直到“深渊”中有一团异常庞大的阴影出现,簇拥着无数以更加疯狂的语调念诵咒语的高阶傀儡朝我夺命涌来,像是弄清了我的所作所为,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于要先它们的“肉墙”一步,亲身跃前阻止我继续挥霍某样“那位大人”视之为必取的东西——我便知道自己极限拖延的末路阶段,很快就要来临了。 这时候。 “大哥!”荆的声音陡地响起,凝塞微颤,夹杂着些许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就是现在!去到里面……快!” 反咒完成,当然值得我长舒口气。 可缘何这声音并不激动? 甚至难掩悲伤? “荆,莫非你已感受到我生命的流逝?无需在意,因我心甘情愿!” “不要害怕,也不要因为那些既已过去的时间而感到愧疚,你做的很棒!甚至在我尚有余力的时候就完成了所有工作!论及时,这样便堪称完美!” 决断迫在眉睫。 我毅然选择祭出无相穿梭。 只于眨眼刹那,第一批冒冒然步进“诛杀范围”的蠢货,成群,不出一秒间隔即被我覆盖着灭绝光斑的无影重拳悉数送入永恒虚无。 第二批、第三批主力压至。 可我早已在光速的世界中倏尔消失于他们的视野范围——化作残像,穿透阻隔,进入咒源! …… 随着一段起起落落宛如悲伤哽咽的人儿抽噎啜泣的奇怪耳鸣骤现回响。 突然间,世界安静了。 我不晓得这是非反咒正在发挥它的功效,亦不知耳鸣是非由自荆在他处悄声浅行时的吟唱……总之,一切竟都好像本应如此,唐突,却吊诡的不足为奇。 接着即是变数。 前一刻还聚拢在玻璃罩外疯狂敲打壁障——欲图继续冲杀入来,“无情而坚决”地遵从“指令”,“誓要”完成“任务”的可怜人们,眼下,终于平复! 他们停止了,继随放下双手,以及那些粘附于臂膀上的瘆人“刀剑”。 …… “我们成功啦!荆!成功啦!你看到了吗?我们真的成功啦!” 多希望如此快乐像孩子一样的高喊能够毫无顾忌、放松畅意地从我口中呼出啊,我是那么的希望…… 可惜。 前面的人海却忽地再次攒动起来。 没有长吁短叹、没有掌声庆祝。有的只是保持着死的模样、有的只是保持着提线木偶的身姿!依旧不得解脱! 他们甚至叫人绝望地重挺“刀剑”! 而这回,全部木讷地转过身去…… 锋芒直指高阶傀儡——那些对异生种人来说,恐怖程度远远胜过血肉榨汁机的真正敌人! “不要……不要去!你们不要去啊!荆?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要冲出这里。 冲出这里,然后像刚才一样挡在所有人身前,为他们扛下致命创伤。 但不知怎的顷刻浑身无力。 冥冥中,统合体Ω似乎在威严地释放着它强大的“力场”,好比敕令千万无形铁索,将我的双手双脚牢牢捆住! “荆!回答我!” 结果,令人心寒的,意识彼端,除去无尽缄默以外,仍是无尽缄默……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必须眼睁睁地目睹一切。 眼睁睁地目睹……高阶傀儡对它们的“反叛分子”展开绝不留情的大屠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荆!!!!你给我说话!!!!” 没有回应。 管道开放,然而贮藏物瞬间熄灭。 …… 就在我奋力挣扎几近虚脱之时,一颗飞旋的头颅猛地砸在了前方的玻璃罩上,当即溅起一片黑渍红晕如雨幕般从上往下哗哗流淌——那是无辜生命的烟花初放,顿转便只剩死亡的血点纷纷。 泪水从我眼角夺眶而出。 是极悲,烧穿咽喉的极悲! 我泣不成声: “没有了,通通都没有了。” “想和你们一起欢呼的没有了,想和你们一齐高唱的没有了,想见到你们与家人相拥的没有了,想听到哪怕只有一声的谢谢,都没有了!!” “我保护不了你们啊……” “我真该死啊。”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可还是保护不了你们,我真该死啊。” “我是废物。” 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还在表面上假扮作一位悲悯的同情者,恰似我曾经做过的“好事”报应在自己身上——即决定“帮忙”减轻痛苦,便用那百分之百会令我心碎的“花屏”,遮蔽去了后头百分之百会令我更加心碎的画面…… “所以呢?!” 我还不是同样可以看到?! 我还不是同样可以看到“花屏”似的血浆每隔两秒就平添愈多一层新涂?! 密布了、厚实了。 砰砰响着、窣窣动着。 都是失去后就再也无法重生的器官、断肢、尸首……一枚一枚地掉落在耳畔绵绵不绝的凄怵声里;都是可以清晰感受疼痛而动弹不得的灵魂……一瓣一瓣地剥落在哀恸悄怆的死河之中——它们对我泯然垂老的精神施予极刑! “即便我豁出命去,还是活该如此么?!”这是一阵刻骨钻心的疼痛。 …… 久之。 零碎的杂响渐渐小了。 我想抛开私心用平等的爱去拯救的可怜人们,就这样一个不剩地死去了。 “是我的错。我甚至没能让你们走得更轻松点,这也是我的错……” 大道的广厦轰然崩塌。 掩埋的是我将尽的喘息。 是的。 高阶傀儡虽然在反戈的人潮中损失惨重,但照样留有不少站到最后,对我,也依旧存在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现在根本都无须考虑这些。 何故? 因为脖颈处原先保护我的种子亦已开始一点点地分崩离析,逸散出尘埃般的粉末,冷冷飘过眼前……它们仿佛在告诉我:“不用等到剩下的高阶傀儡们出手,你便要被完全同化成拟态统合体中的一截人形须触。迎接宿命的终局。” …… 哈哈……等等,等等等等! 这是不是就阻止了“那位大人”的计划呢?是不是就使得他千方百计想要取得的东西彻彻底底地化作乌有了呢? 我自认为有道理,也渴望能通过这样的解释来聊表宽慰——不至于临死前还令自己对一个“伙计”的失望和痛心疾首异化成对待仇人的憎恶与愤恨…… 可我又错了。 甚至没过一会儿就熟悉地再次体会到“本元”将被抽离的感觉。 更让我发疯的是——“抽离的方向”,它并不连接着高阶傀儡们的位置,反而导往顶上一片不可见其源的大暗黑天! 这时候,我才醒起荆与“那位大人”其实从本质上正为“同根同源”,或者说,我无力地承认了某件难以接受的事实——最终取我性命的人,是荆。 原来是这样啊…… “说什么做出能够解放所有人的反咒,呵,无论不能抑或不愿,总归都是骗我的。你让我带进咒源的,多半是一段可让那些无辜的人们转而为你所利用的‘干扰信号’。除此外,说到我脖颈处的种子?你明知它抵挡不住拟态统合体的持续侵蚀,可仍旧若无其事地让我不必担忧,为的就是设置安稳妥当的‘双保险’——赶在别人抢走我的‘本元’之前,有条件再次借用‘干扰信号’以神鬼不觉地盗取‘最终成果’。你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难过极了。 却欲哭无泪。 我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荆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荆居然会用如此不择手段的心计欺骗一个将他当成今世家人的哥哥……我以为能够像对待小雀斑一样地对待他,自始没有半点犹疑……落到这步田地,只怨自己还是太过天真!只怨留恋十七八岁的少年实际上从来都没有长大!他还是往日幼稚的模样,遭人唾弃,惹人生厌。 忆返那个凌晨,在费伦多,熊熊烈火中燃烧的酒馆……一个自负的烂好人。 难道我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是未曾改过,还是难逃诅咒?! 你们都责骂我、嘲笑我、讽刺我、欺侮我、贬低我、批判我……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我好痛苦。 杀伐果断会增加恶业,优柔延宕会招致厄运,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我这稀烂的一生……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陷阱!” “全是陷阱!” 是我料到了开头,却砸破脑袋也料不到收尾的陷阱!是我自投罗网,令所有珍视的感情通通付之一炬的陷阱! 我闭上双眼,满是懊悔与不甘。 …… “喂,兄弟,撑住啊!” “我们来了,坚持就是胜利!” “不要睡过去,快睁眼!” “该死,都加把劲儿啊,赶紧的!” “可不许你就这么放弃,原始种!” “讲真,你他妈不能死得太窝囊!” …… 莫名其妙的,是我出幻觉了么? 然这一声声的呼喊又是多么真切。 是谁?是谁? 我听得你们,却不是通过双耳,而是心灵!难道还未完全消散的种子仍在给我提供那个“秘密频道”的“波段”?而你们正依靠荆所开辟的方式与我对话? 那么荆呢? 把我当作工具一样利用的荆呢? …… “好!找到投送拟态食物的导流管了,咱这就把它拧开!快!希望小哥可以收到!”一个耿直的声音如是说。 “看清楚咯,可别搞错了!搞错的话,咱也就白搭进去,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小子!”一个调侃的声音如是说。 “还能有错?那大不了我们直接跳进去,钻到小哥身边,把种子手把手地递给他!”一个坚定的声音如是说。 “他妈的,你可真是人才,好主意啊!也够刺激的!最主要是什么?这样帅爆了!”一个勇毅的声音如是说。 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如是说。 最末,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是说。 “大家……纵使你们所有人的种子合在一起,也只够为大哥争取到短短数十秒的亢奋时间呀!我维持不了额外的反咒了。况且以大哥现在的状态……这样真的值得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你们难道就一点都不怕吗?!” 稍纵即逝的静默。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一声:“不怕!” 是工友们啊,我号啕大哭。 “小娃子,你记住。我们都是为了什么而经历苦难?我们最该理解苦难!我们也最该用心去爱每一个理解苦难,并一视同仁地尊重生命的人!就像小哥,他已是我们中的一员!” “再见了,小娃子!我们就不和你一起出去啦……大家都不是原始种人,和你与小哥不同呢……我们变成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所以,与其以怪物的姿态行走人间,不如让我们趁此机会做一回轰轰烈烈的大英雄!” “嘿,我刚刚揍小哥的时候揍得可狠了,小哥才轻轻地还手一次,居然还抱歉地问我疼不疼呢!哈哈哈,这是我们欠小哥的,我们一定要还!” …… 工友们照他们所说,一丝不苟。 破开拟态统合体的层层须触,像真正的英雄一样降落在了我的身边。 …… “小哥,这是我们的决定。” “我们不后悔,我们很骄傲。” “认识你,我们看到乱世的希望。”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哼,敬你是条汉子!” “还希望……你能和小娃子好好谈谈……他人不坏,只是年纪轻轻,很多事情都看不通透。” “对。他犯错,常有的。所以更需要有人对他进行引导和纠正了!奥伽墨上没有无辜者……我们谁还不是呢?” “教育!影响!我们相信你,所以我们义无反顾地来了!鄙人少读书,但是明白这些,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另外,但愿小哥你能带着我们的余念,去和这个肮脏的世界继续抗争下去!为了你心中崇高的理想使命拼搏奋斗!未来可不要忘了咱们工人阶级呀!这是我们最后的意志了,收下!” “请收下!!” 工友们齐刷刷地扯下了嵌合在他们身上的种子,然后凭借最后一丝气力,齐刷刷地将种子推给了我。 如此磅礴的力量! 我是他们,他们是我。 我要带着他们的信念而活。 伴送张张淳厚朴实的面孔相继化作拟态……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浩宇轩昂! 粉碎无形之锁。 重创终极统合体! …… “爱人者,人恒爱之。” 光湮魔君如是说。 爱人者人恒爱之 燃烧,像烈火一样地燃烧! 用年华换取管道透支性的暴走。 激活它最悲壮也最绚烂的状态。 是一次性唤醒体内所有本应留给往后余生的修复因子,通通调用至眼下,命它们无休无止地超速淌遍全身,无休无止地旋复填补一切。 移除负面状态。 以牺牲气血与骤然衰老为代价,但可使得我这台“卫道机器”的每个“部件”都于瞬间轰鸣鼎沸,短短几刻,或是更短的几刻之内便如数登至它们无可匹敌的奥妙巅峰——真正予我以仅用拳脚也能开天辟地的巨大能量! 在经历过这么多考验以后。 我最终学会了。 学会了成为无畏革命的原始种人,攻克昔日久困难言的关隘——是调遣管道收放有度,还在从心所欲中豁达而慷慨倾负地贡献一切,早已超脱仅为辅助解酒的浅薄愚妄,拒止暴殄天物…… 及至现在。 手中无剑,心中也无剑。 然却相比于持握着任何足以毁天灭地的贮藏物时都更加威力无穷。 人们依旧给我造成伤痛。 而我不再咬牙切齿。 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为他们,押上全部筹码。 我仿佛看到了每个人的一生。 紧跟着,又得见他们如释重负地倚靠在彼此肩上,大口喘气,连声嘘叹——那将是摆脱了拟态与咒术师的操控后,所有人都重获自由的热闹画面! 他们可能会哭,也可能会笑,每个人的眼里都应有思绪万千,开始感慨那些被囚禁的日子、那些受操控的日子、那些不间断的阵痛实时缠身的日子。而如今,难堪回首的,到底都过去了!往后是失而复得的生活在等着他们、是纵使历经死别的悲怆,却仍坚强生活并勇敢走出阴霾的挚爱亲朋在等着他们。 无论沾湿几多冷雨凄凉,薄雾中都已可见暖阳和煦,无差别地播撒光辉。 大概有人会同身旁本不相识的伙计开起玩笑?而那本不相识的伙计,也会令他当作老友一般,畅言自己这么久以来最深刻的体会…… 还有人会爆粗口。 呵,一定会有的。 他多半是个脾气火爆,同时又怀有乐观与幽默的家伙——憋了一肚子的话,难得可以悉数倾泻,怎么可以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于是先吐出一连串极其难听的字眼,随之开怀大笑,高声喝道:“狗娘养的清算者!老子说过,老子死不了,老子回来啦!” 听完这些,大家掌声雷动,在那掌声中,一并计划起未来。 他们会说:“这下大风大浪都经历过了,还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 他们商议:“结成团体,一起告发这间工厂肮脏的秘密。” 他们约定:“无论出去以后还将面对什么,都要像手足兄弟一样,同风雨、共患难,悲喜都在一道。” 他们宽慰:“不管怎样,最重要的都是总算可以再次与家人紧紧相拥!” 处在长期压迫中的人们振奋起来,拧作一股绳,那么便再也没有什么自以为只手遮天的势力能迫使他们低头。 欢悦中,更会有人发自真心地说出谢谢。谢谢第二次机会、谢谢几近让人绝望,幸而终归不弃的命运。 他们会看到我么?他们会看到我为他们拼尽这零余烂命的样子么? “请让我为此骄傲一次!” “请让我为此骄傲地说出自己也是个心中充满了大爱的人!” 昔日十七八岁时懵懂无知又一味厌世的少年已经长大,这一次,他总算追上他本该在前世就早早成为的模样。 他终于有出息了啊…… 倘若再也来不及分享喜悦,也定要长眠于齐声高唱的人海! 即便人们没有看到,或是转眼便统统遗忘,封存起这段不愿回想的记忆……也没有关系。因为大家都能做出自己的选择,知道这世间还有许多悔悟者愿意为了平等而战,便是我最好的嘉奖。 “吾乃天国。” 会成真的。 我会坚持到那一刻成真的! …… 一遍又一遍的创伤。 一遍又一遍的愈合。 随着时间分秒不停地流逝,兴或海枯石烂都不足以形容究竟过了多久。而此时的我,也终至临近了那始由尖峰行将步入衰退的边缘……但依旧不知疲倦地左右开弓、依旧臻于化境地前后破阵! 直到“深渊”中有一团异常庞大的阴影出现,簇拥着无数以更加疯狂的语调念诵咒语的高阶傀儡朝我夺命涌来,像是弄清了我的所作所为,极不情愿却又无可奈何于要先它们的“肉墙”一步,亲身跃前阻止我继续挥霍某样“那位大人”视之为必取的东西——我便知道自己极限拖延的末路阶段,很快就要来临了。 这时候。 “大哥!”荆的声音陡地响起,凝塞微颤,夹杂着些许无法用言语准确形容的情绪,一字一顿地说道:“现在……就是现在!去到里面……快!” 反咒完成,当然值得我长舒口气。 可缘何这声音并不激动? 甚至难掩悲伤? “荆,莫非你已感受到我生命的流逝?无需在意,因我心甘情愿!” “不要害怕,也不要因为那些既已过去的时间而感到愧疚,你做的很棒!甚至在我尚有余力的时候就完成了所有工作!论及时,这样便堪称完美!” 决断迫在眉睫。 我毅然选择祭出无相穿梭。 只于眨眼刹那,第一批冒冒然步进“诛杀范围”的蠢货,成群,不出一秒间隔即被我覆盖着灭绝光斑的无影重拳悉数送入永恒虚无。 第二批、第三批主力压至。 可我早已在光速的世界中倏尔消失于他们的视野范围——化作残像,穿透阻隔,进入咒源! …… 随着一段起起落落宛如悲伤哽咽的人儿抽噎啜泣的奇怪耳鸣骤现回响。 突然间,世界安静了。 我不晓得这是非反咒正在发挥它的功效,亦不知耳鸣是非由自荆在他处悄声浅行时的吟唱……总之,一切竟都好像本应如此,唐突,却吊诡的不足为奇。 接着即是变数。 前一刻还聚拢在玻璃罩外疯狂敲打壁障——欲图继续冲杀入来,“无情而坚决”地遵从“指令”,“誓要”完成“任务”的可怜人们,眼下,终于平复! 他们停止了,继随放下双手,以及那些粘附于臂膀上的瘆人“刀剑”。 …… “我们成功啦!荆!成功啦!你看到了吗?我们真的成功啦!” 多希望如此快乐像孩子一样的高喊能够毫无顾忌、放松畅意地从我口中呼出啊,我是那么的希望…… 可惜。 前面的人海却忽地再次攒动起来。 没有长吁短叹、没有掌声庆祝。有的只是保持着死的模样、有的只是保持着提线木偶的身姿!依旧不得解脱! 他们甚至叫人绝望地重挺“刀剑”! 而这回,全部木讷地转过身去…… 锋芒直指高阶傀儡——那些对异生种人来说,恐怖程度远远胜过血肉榨汁机的真正敌人! “不要……不要去!你们不要去啊!荆?怎么回事?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想要冲出这里。 冲出这里,然后像刚才一样挡在所有人身前,为他们扛下致命创伤。 但不知怎的顷刻浑身无力。 冥冥中,统合体Ω似乎在威严地释放着它强大的“力场”,好比敕令千万无形铁索,将我的双手双脚牢牢捆住! “荆!回答我!” 结果,令人心寒的,意识彼端,除去无尽缄默以外,仍是无尽缄默…… 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我必须眼睁睁地目睹一切。 眼睁睁地目睹……高阶傀儡对它们的“反叛分子”展开绝不留情的大屠杀!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荆!!!!你给我说话!!!!” 没有回应。 管道开放,然而贮藏物瞬间熄灭。 …… 就在我奋力挣扎几近虚脱之时,一颗飞旋的头颅猛地砸在了前方的玻璃罩上,当即溅起一片黑渍红晕如雨幕般从上往下哗哗流淌——那是无辜生命的烟花初放,顿转便只剩死亡的血点纷纷。 泪水从我眼角夺眶而出。 是极悲,烧穿咽喉的极悲! 我泣不成声: “没有了,通通都没有了。” “想和你们一起欢呼的没有了,想和你们一齐高唱的没有了,想见到你们与家人相拥的没有了,想听到哪怕只有一声的谢谢,都没有了!!” “我保护不了你们啊……” “我真该死啊。” “明明已经那么努力,可还是保护不了你们,我真该死啊。” “我是废物。” 老天和我开了个玩笑,还在表面上假扮作一位悲悯的同情者,恰似我曾经做过的“好事”报应在自己身上——即决定“帮忙”减轻痛苦,便用那百分之百会令我心碎的“花屏”,遮蔽去了后头百分之百会令我更加心碎的画面…… “所以呢?!” 我还不是同样可以看到?! 我还不是同样可以看到“花屏”似的血浆每隔两秒就平添愈多一层新涂?! 密布了、厚实了。 砰砰响着、窣窣动着。 都是失去后就再也无法重生的器官、断肢、尸首……一枚一枚地掉落在耳畔绵绵不绝的凄怵声里;都是可以清晰感受疼痛而动弹不得的灵魂……一瓣一瓣地剥落在哀恸悄怆的死河之中——它们对我泯然垂老的精神施予极刑! “即便我豁出命去,还是活该如此么?!”这是一阵刻骨钻心的疼痛。 …… 久之。 零碎的杂响渐渐小了。 我想抛开私心用平等的爱去拯救的可怜人们,就这样一个不剩地死去了。 “是我的错。我甚至没能让你们走得更轻松点,这也是我的错……” 大道的广厦轰然崩塌。 掩埋的是我将尽的喘息。 是的。 高阶傀儡虽然在反戈的人潮中损失惨重,但照样留有不少站到最后,对我,也依旧存在压倒性的优势。 不过现在根本都无须考虑这些。 何故? 因为脖颈处原先保护我的种子亦已开始一点点地分崩离析,逸散出尘埃般的粉末,冷冷飘过眼前……它们仿佛在告诉我:“不用等到剩下的高阶傀儡们出手,你便要被完全同化成拟态统合体中的一截人形须触。迎接宿命的终局。” …… 哈哈……等等,等等等等! 这是不是就阻止了“那位大人”的计划呢?是不是就使得他千方百计想要取得的东西彻彻底底地化作乌有了呢? 我自认为有道理,也渴望能通过这样的解释来聊表宽慰——不至于临死前还令自己对一个“伙计”的失望和痛心疾首异化成对待仇人的憎恶与愤恨…… 可我又错了。 甚至没过一会儿就熟悉地再次体会到“本元”将被抽离的感觉。 更让我发疯的是——“抽离的方向”,它并不连接着高阶傀儡们的位置,反而导往顶上一片不可见其源的大暗黑天! 这时候,我才醒起荆与“那位大人”其实从本质上正为“同根同源”,或者说,我无力地承认了某件难以接受的事实——最终取我性命的人,是荆。 原来是这样啊…… “说什么做出能够解放所有人的反咒,呵,无论不能抑或不愿,总归都是骗我的。你让我带进咒源的,多半是一段可让那些无辜的人们转而为你所利用的‘干扰信号’。除此外,说到我脖颈处的种子?你明知它抵挡不住拟态统合体的持续侵蚀,可仍旧若无其事地让我不必担忧,为的就是设置安稳妥当的‘双保险’——赶在别人抢走我的‘本元’之前,有条件再次借用‘干扰信号’以神鬼不觉地盗取‘最终成果’。你是最大的受益者!” 我难过极了。 却欲哭无泪。 我怎么也想不到,为什么荆要做出这样的事来?我怎么也无法相信,荆居然会用如此不择手段的心计欺骗一个将他当成今世家人的哥哥……我以为能够像对待小雀斑一样地对待他,自始没有半点犹疑……落到这步田地,只怨自己还是太过天真!只怨留恋十七八岁的少年实际上从来都没有长大!他还是往日幼稚的模样,遭人唾弃,惹人生厌。 忆返那个凌晨,在费伦多,熊熊烈火中燃烧的酒馆……一个自负的烂好人。 难道我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还是未曾改过,还是难逃诅咒?! 你们都责骂我、嘲笑我、讽刺我、欺侮我、贬低我、批判我…… 我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啊? 我好痛苦。 杀伐果断会增加恶业,优柔延宕会招致厄运,无论怎么选择,都是我这稀烂的一生……我实在没有办法了。 “陷阱!” “全是陷阱!” 是我料到了开头,却砸破脑袋也料不到收尾的陷阱!是我自投罗网,令所有珍视的感情通通付之一炬的陷阱! 我闭上双眼,满是懊悔与不甘。 …… “喂,兄弟,撑住啊!” “我们来了,坚持就是胜利!” “不要睡过去,快睁眼!” “该死,都加把劲儿啊,赶紧的!” “可不许你就这么放弃,原始种!” “讲真,你他妈不能死得太窝囊!” …… 莫名其妙的,是我出幻觉了么? 然这一声声的呼喊又是多么真切。 是谁?是谁? 我听得你们,却不是通过双耳,而是心灵!难道还未完全消散的种子仍在给我提供那个“秘密频道”的“波段”?而你们正依靠荆所开辟的方式与我对话? 那么荆呢? 把我当作工具一样利用的荆呢? …… “好!找到投送拟态食物的导流管了,咱这就把它拧开!快!希望小哥可以收到!”一个耿直的声音如是说。 “看清楚咯,可别搞错了!搞错的话,咱也就白搭进去,我做鬼都不放过你小子!”一个调侃的声音如是说。 “还能有错?那大不了我们直接跳进去,钻到小哥身边,把种子手把手地递给他!”一个坚定的声音如是说。 “他妈的,你可真是人才,好主意啊!也够刺激的!最主要是什么?这样帅爆了!”一个勇毅的声音如是说。 还有许许多多的声音如是说。 最末,一个沙哑的声音如是说。 “大家……纵使你们所有人的种子合在一起,也只够为大哥争取到短短数十秒的亢奋时间呀!我维持不了额外的反咒了。况且以大哥现在的状态……这样真的值得吗?我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你们难道就一点都不怕吗?!” 稍纵即逝的静默。 随后是整齐划一的一声:“不怕!” 是工友们啊,我号啕大哭。 “小娃子,你记住。我们都是为了什么而经历苦难?我们最该理解苦难!我们也最该用心去爱每一个理解苦难,并一视同仁地尊重生命的人!就像小哥,他已是我们中的一员!” “再见了,小娃子!我们就不和你一起出去啦……大家都不是原始种人,和你与小哥不同呢……我们变成这样,再也回不到从前了。所以,与其以怪物的姿态行走人间,不如让我们趁此机会做一回轰轰烈烈的大英雄!” “嘿,我刚刚揍小哥的时候揍得可狠了,小哥才轻轻地还手一次,居然还抱歉地问我疼不疼呢!哈哈哈,这是我们欠小哥的,我们一定要还!” …… 工友们照他们所说,一丝不苟。 破开拟态统合体的层层须触,像真正的英雄一样降落在了我的身边。 …… “小哥,这是我们的决定。” “我们不后悔,我们很骄傲。” “认识你,我们看到乱世的希望。” “谢谢你所做的一切!” “哼,敬你是条汉子!” “还希望……你能和小娃子好好谈谈……他人不坏,只是年纪轻轻,很多事情都看不通透。” “对。他犯错,常有的。所以更需要有人对他进行引导和纠正了!奥伽墨上没有无辜者……我们谁还不是呢?” “教育!影响!我们相信你,所以我们义无反顾地来了!鄙人少读书,但是明白这些,不能让好人寒了心!” “另外,但愿小哥你能带着我们的余念,去和这个肮脏的世界继续抗争下去!为了你心中崇高的理想使命拼搏奋斗!未来可不要忘了咱们工人阶级呀!这是我们最后的意志了,收下!” “请收下!!” 工友们齐刷刷地扯下了嵌合在他们身上的种子,然后凭借最后一丝气力,齐刷刷地将种子推给了我。 如此磅礴的力量! 我是他们,他们是我。 我要带着他们的信念而活。 伴送张张淳厚朴实的面孔相继化作拟态……我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浩宇轩昂! 粉碎无形之锁。 重创终极统合体! …… “爱人者,人恒爱之。” 光湮魔君如是说。 若有所想的随笔 对梦的深刻是有时限的,当初将醒时不停喊着不要走的感慨已经快要从脑海里隐去了。 这些天的更新,一直都感觉写的不得劲,心想大概是缺少了最初时那种纯粹的哀而不伤,又多了些太功利的急。我正需要平衡这两者,才能冷静而不偏私地去呈现一个恋恋不舍的梦,而不是去加深排斥,给自己摆更多的难题。 这些天来,我自己都快感觉不到梦中那种飘渺的美了,因此长长地踌躇,长长地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甚至有时病态地想着或许要依靠刺激一下自己最易痛的神经,才能激发出灵感……直到昨晚再一次毫无防备地梦见,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我才回望离开后已经大步而自信地走过了多远的路。 梦里不再有挣扎、纠结、难以决断的选择,不再有逃避、恐惧、患得患失的心境,一切都如最早的当初。纯粹是以朋友的坦诚在一起相伴,而非欲有所求的索取招致我绝不想重复经历的心灵上的分别。因为朋友的我们是最快乐的,所以这一次的梦里,我们是最快乐的。枭也无所罪孽,无所背负,无所需要偿还,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拥有平凡的生活和平凡的爱。他不陷地狱,也不享天堂,只是在人间,会笑会痛,可无论笑也好,痛也好,他都找回了最深刻的那段时光。 梦醒,我以为我会难过不舍。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梦醒,我以为我会抱怨赐我美梦又赐我很快就清醒。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梦醒,我以为我会不甘地努力追寻那些幻境般的欢愉。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我知道了。 那一段梦里的往事、难舍的情感并不是悄然淡去被我忘记,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我的心海。 那是潜意识的我,或许也是平行时空中的我。 在现实中我未完的事,他们完成了。 在现实中我做错的事,他们弥补了。 所以我何故倾向于断肠式的难以自拔,何故沉浸于幻想式的破镜重圆? 我接受了一切,另一个我也是。 各司其职。 我终得到了一切我所想要的。 即是在梦中酣畅,醒来也并无挂碍。梦里不担心醒来,醒来不迷恋梦里。 我不再去依赖梦境,而只是简单地将梦当做是两个时空的重合。 在那一头的我,一切安好。 在这一头的我,观空释然。 所以,接下来的路,我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以凑合的心态来应付。 感谢一路有你们相伴。 林渐灰 2021212 若有所想的随笔 对梦的深刻是有时限的,当初将醒时不停喊着不要走的感慨已经快要从脑海里隐去了。 这些天的更新,一直都感觉写的不得劲,心想大概是缺少了最初时那种纯粹的哀而不伤,又多了些太功利的急。我正需要平衡这两者,才能冷静而不偏私地去呈现一个恋恋不舍的梦,而不是去加深排斥,给自己摆更多的难题。 这些天来,我自己都快感觉不到梦中那种飘渺的美了,因此长长地踌躇,长长地不知该如何进行下去。甚至有时病态地想着或许要依靠刺激一下自己最易痛的神经,才能激发出灵感……直到昨晚再一次毫无防备地梦见,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我才回望离开后已经大步而自信地走过了多远的路。 梦里不再有挣扎、纠结、难以决断的选择,不再有逃避、恐惧、患得患失的心境,一切都如最早的当初。纯粹是以朋友的坦诚在一起相伴,而非欲有所求的索取招致我绝不想重复经历的心灵上的分别。因为朋友的我们是最快乐的,所以这一次的梦里,我们是最快乐的。枭也无所罪孽,无所背负,无所需要偿还,他只是一个平凡的人,拥有平凡的生活和平凡的爱。他不陷地狱,也不享天堂,只是在人间,会笑会痛,可无论笑也好,痛也好,他都找回了最深刻的那段时光。 梦醒,我以为我会难过不舍。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梦醒,我以为我会抱怨赐我美梦又赐我很快就清醒。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梦醒,我以为我会不甘地努力追寻那些幻境般的欢愉。 可是竟感受不到任何。 我知道了。 那一段梦里的往事、难舍的情感并不是悄然淡去被我忘记,而是以另一种方式存在于我的心海。 那是潜意识的我,或许也是平行时空中的我。 在现实中我未完的事,他们完成了。 在现实中我做错的事,他们弥补了。 所以我何故倾向于断肠式的难以自拔,何故沉浸于幻想式的破镜重圆? 我接受了一切,另一个我也是。 各司其职。 我终得到了一切我所想要的。 即是在梦中酣畅,醒来也并无挂碍。梦里不担心醒来,醒来不迷恋梦里。 我不再去依赖梦境,而只是简单地将梦当做是两个时空的重合。 在那一头的我,一切安好。 在这一头的我,观空释然。 所以,接下来的路,我不会轻言放弃,更不会以凑合的心态来应付。 感谢一路有你们相伴。 林渐灰 2021212 幸甚至哉 在对下一步的打算拿不定主意时,我还是看了看字数,不知觉已经二十多万字。 在此之前,我也写过很多故事。 可大多不超过五千。 有过最多的也只是14万而已。还是一篇当时满意,而现在却想重新来过的作品。假如不是我想不起其他的,我认为这样的悔意应该还会有更多。 说实话,二十万字在这动辄上百万字起步的网文世界里,并没有多少份量,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新的里程碑。它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从一无所有的开篇一直坚持到现在。 回想当初,在欲写这本书时,我将它设置成短篇,原定的计划就是在五万字之内将一场午间的梦给表述清楚。 一场梦能有多长呢? 不过是在现实中的两三个小时,扩大五倍放在脑内?不过是犹如沉浸于电影中的恍惚一瞬? 我想都不是。 让我滔滔不绝的是这场梦给我留下的那些,无量的反省。 反省我是不是在做一个好人。 反省现实中的我能不能比梦中做到更多。 反省那些还会偶尔回忆起的曾经。 反省我当下究竟如何才能有力又充满信心地走下去。 等等诸如此类…… 至于怎么超出了原定计划这么多,并且仍在继续? 这或许是因为相比其他梦境,我不再只是简单地描述一些荒诞不经的场景,以及关怪陆离的剧情了。这一次,我在决心下笔前就细心编排了每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且坚信这都是在冥冥之中的早已注定。 所以我很庆幸在坚持的写作中,总算是能把想写的点点滴滴逐渐表达出来了,这是一种只有自己才最清楚的欢畅与激动——毕竟实现了对过去自身微小但聊胜于无的超越。 诚然,我不是个巨人。 所以写文也多显出难以掩盖的局限。 但实话说,这《奥伽墨的清算者》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篇以自述与忏悔的心态去写的随笔。它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热血故事,更不是什么光辉荣耀的抗争史。它真的只是一些十分糟糕的经历在我尚不成熟的思想下以夸张与借喻的手法构现出来的罢了。在创写之前,我只为它定义了自省篇的性质,也就是准备过接受仅写给自己而无一他人收藏的局面。着实从未预料它能有幸签约,上架,收获大家的关注。这也正导致了在某种程度上,本人行文的草率难以刹车,任性地更偏重于烦叙挣扎的心理,而缺乏对世界观与故事本身的润色。 很抱歉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优柔寡断,憋屈窝囊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厌倦主角。可我要说的,是这主角就是我自己的虚像啊……我所不想面对,一直逃避着的,全通过他来面对,并且硬着头皮抗下了。我把他展示在人前,即是我自身无法排解之情绪的外化。枭的无力感,也正是我的无力感。曾经幻想自己能做一个英雄,可长大了才发现,最实在的还是摆脱恶念与颓唐,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就好…… 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包容。 再说说最近的状态,因为创作总是有灵感枯竭的时候的,所以我总提醒自己要不定期的静心一阵,好组织接下来的剧情。 我知道,我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网文作家。 拖更、拖更、还是拖更。 还希望我视若知音的读者们不离不弃。 说句心里话,大家一直陪着我的这趟旅程,让我感觉到自己真的在逐渐变好了。 或许在将来,我会抛开心中的杂念与自私,不再让剧情去承担个人糟糕的怨念,从而勾勒出开朗的天与云,叫所有人都能宁静并享受其中。 感谢大家,让我看到这个希望。 感谢大家,让这个希望能越来越清晰于我的梦里。 林渐灰 2021610 幸甚至哉 在对下一步的打算拿不定主意时,我还是看了看字数,不知觉已经二十多万字。 在此之前,我也写过很多故事。 可大多不超过五千。 有过最多的也只是14万而已。还是一篇当时满意,而现在却想重新来过的作品。假如不是我想不起其他的,我认为这样的悔意应该还会有更多。 说实话,二十万字在这动辄上百万字起步的网文世界里,并没有多少份量,但对于我来说却是一个新的里程碑。它让我知道,原来我可以从一无所有的开篇一直坚持到现在。 回想当初,在欲写这本书时,我将它设置成短篇,原定的计划就是在五万字之内将一场午间的梦给表述清楚。 一场梦能有多长呢? 不过是在现实中的两三个小时,扩大五倍放在脑内?不过是犹如沉浸于电影中的恍惚一瞬? 我想都不是。 让我滔滔不绝的是这场梦给我留下的那些,无量的反省。 反省我是不是在做一个好人。 反省现实中的我能不能比梦中做到更多。 反省那些还会偶尔回忆起的曾经。 反省我当下究竟如何才能有力又充满信心地走下去。 等等诸如此类…… 至于怎么超出了原定计划这么多,并且仍在继续? 这或许是因为相比其他梦境,我不再只是简单地描述一些荒诞不经的场景,以及关怪陆离的剧情了。这一次,我在决心下笔前就细心编排了每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并且坚信这都是在冥冥之中的早已注定。 所以我很庆幸在坚持的写作中,总算是能把想写的点点滴滴逐渐表达出来了,这是一种只有自己才最清楚的欢畅与激动——毕竟实现了对过去自身微小但聊胜于无的超越。 诚然,我不是个巨人。 所以写文也多显出难以掩盖的局限。 但实话说,这《奥伽墨的清算者》其实从一开始就是一篇以自述与忏悔的心态去写的随笔。它不是什么令人向往的热血故事,更不是什么光辉荣耀的抗争史。它真的只是一些十分糟糕的经历在我尚不成熟的思想下以夸张与借喻的手法构现出来的罢了。在创写之前,我只为它定义了自省篇的性质,也就是准备过接受仅写给自己而无一他人收藏的局面。着实从未预料它能有幸签约,上架,收获大家的关注。这也正导致了在某种程度上,本人行文的草率难以刹车,任性地更偏重于烦叙挣扎的心理,而缺乏对世界观与故事本身的润色。 很抱歉让大家看到了一个优柔寡断,憋屈窝囊甚至连我自己都感到厌倦主角。可我要说的,是这主角就是我自己的虚像啊……我所不想面对,一直逃避着的,全通过他来面对,并且硬着头皮抗下了。我把他展示在人前,即是我自身无法排解之情绪的外化。枭的无力感,也正是我的无力感。曾经幻想自己能做一个英雄,可长大了才发现,最实在的还是摆脱恶念与颓唐,做一个问心无愧的人就好…… 希望大家可以理解,包容。 再说说最近的状态,因为创作总是有灵感枯竭的时候的,所以我总提醒自己要不定期的静心一阵,好组织接下来的剧情。 我知道,我确实不是个称职的网文作家。 拖更、拖更、还是拖更。 还希望我视若知音的读者们不离不弃。 说句心里话,大家一直陪着我的这趟旅程,让我感觉到自己真的在逐渐变好了。 或许在将来,我会抛开心中的杂念与自私,不再让剧情去承担个人糟糕的怨念,从而勾勒出开朗的天与云,叫所有人都能宁静并享受其中。 感谢大家,让我看到这个希望。 感谢大家,让这个希望能越来越清晰于我的梦里。 林渐灰 2021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