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大夫》 第一章 宗族公议 晋定公十七年,八月,智氏智邑。(公元前455年) 正值盛夏,本该在荫凉下小憩的时候,智氏宗庙里,却有激烈的争吵声隐约传来。 烈日下,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正坐在烫脚的石板地面上,汗水不断滑落,但又很快蒸发,只在衣服上留下一层白色盐渍。 虽然旁边就是荫凉,但少年却一动不动,目光看向传出争吵声的屋里。 他叫智朗,是晋国智氏宗族成员。 而他的大伯,正是如今的晋国执政,智氏宗主:智瑶。 正是那个攻打赵氏,却被赵魏韩联手反杀的智瑶。 史书记载:公元前455年,晋国智氏与魏韩联手攻打赵氏,赵氏节节败退,被围困在晋阳长达两年。 在赵氏即将覆灭的时刻,魏韩突然反水,智氏大败,智瑶战死,智氏族人几乎全灭。 至此,晋国成了赵魏韩三家鼎立的局面,直到三家分晋,变成战国七雄中的赵魏韩。 智朗抬起手指,蘸着额头的汗水,在地上写下了455几个字。如果算的不错,今年就是公元前455年。(古代干支纪年,六十年一循环,可以往前推算公历年份。) 今年,智瑶就将发动战事,两年后,智氏灭族! 智朗仰着头,眯眼看着烈日,眼中一片灰暗。 倒不是为智氏担忧,而是为他自己,他摊上麻烦了! 智朗本是个穿越者,出生后父母就相继逝去,也没兄弟,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父亲的五千户封邑。 前不久的夏收中,智朗封邑的大片庄稼被屯留城的小吏带人偷偷割走。 智朗的家臣前去交涉,双方不知怎么打了起来,结果变成了大规模械斗,死伤数十!屯留死了一个乡宰。 这倒不算什么,可斗殴结束后才发现,当时屯留城宰的侄子也去瞧热闹,被卷入其中,死了! 这下算是闹大了。 说来也巧,智朗封邑去年的税赋出了点问题,出事时刚到智邑准备对账。结果不用说,直接被扣下了。 当然,智朗并不觉得这是巧合,背后不可能没人设计。 很快,宗主智瑶宣布结果,说是智朗指使,责任全推到了智朗这边。 到这里,情况已经不言自明,正是智瑶在故意针对智朗。 而其中原因,智朗隐约已经有了猜测。 这两年,智朗隐约听过一个小道消息:有族中长老在劝说智瑶选择继承人时,立贤。 这个贤,不是智瑶的儿子,正是智朗! 如今智氏的问题是,智瑶年纪大了,已经到了确定继承人的时候,但他的几个儿子却并不让人满意。 现在什么情况?赵氏虎视眈眈,魏韩三心二意,都在盯着智氏呢! 在如今各卿争斗激烈的晋国,一个平庸的继承人对智氏是致命的。(嫡长子继承制不是问题,赵无恤就把位置传到了侄子手中) 是的,智朗在无意中威胁到了智瑶儿子的继承人地位。 可,这也实在怪不得智朗,智氏都快完了,谁还有心思盯着那个继承人位置啊!他只是一心一意的发展,积攒实力而已,当然,发展的确实是快了点,封邑的钱粮产出五年增长了一半,上缴税赋也远超别地。 人就怕对比,原本智瑶的儿子其实也还算及格,但跟智朗一比,那就完全不像样了。很自然的,族中也就有了提议立贤的声音。 可,智瑶为人专断,又自负的厉害,怎么可能甘心如此? 结果,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有了如今之事。 今天,智朗就是在这等待宗族公议结果的。 听着屋里的争吵声,声量起伏,智朗的心情也跟着波动。 面对脾气激烈的智瑶,不担心是假的。 除了担心,他心里更多的还是不甘! 他满腹的才能用了还不到百十之一二啊!事业刚刚开启,这就要没了? 花了那么大力气,日夜操心封邑里的事务,结果反倒得了这个恶果。 谁能甘心?! 正想着,屋里的争辩声突然停了,接着就是可怕的寂静。 几个老头陆续走出来。大热的天气,他们却都穿着深衣。这毕竟在宗庙,穿着打扮不敢不敬,即使再热也得忍着。 最后,一个身材高大的身影也走出了屋子。只见他穿着墨色深衣,头发花白,但精神状态却与中年人无异,并不好确定年纪。 他就是智瑶了。 几人站在门口,低头看着台阶下的智朗,面色各异。 “宗主!如何了?”智朗抬头看向智瑶。 “明日日中,去宗庙!”智瑶沉声说道。 智朗的头低了下来,手扶着地,脸色有些苍白。 这是最坏的结果! 去宗庙,意味着事情很严重。而以往被带去的族中成员,多数的结果是:自裁。 …… 日失之时,阳光稍稍收了些热量,但依然燥热难耐。 晒得滚烫的大路上,一辆华丽的文车正匆匆赶路,向着智邑的方向。 到了智邑,车驾又直奔智氏宗庙而去。 到了地方,一个老头下了车,疾步往里走。 “瑶!瑶!”一边走,老头一边喊着。 很快有人过来拦着,却被他一把推开。 穿过两重门,又走了一段,在一个凉亭边,老头终于看到了独自坐那喝酒的智瑶。 “果!”看到那老头,智瑶并不意外,显然提前得到了消息。 “你要杀智朗?”智果走过去,问道。 智瑶哼了一声,说道:“这是我智氏之事,你来做什么?你不是脱离智氏,自立辅氏了吗?” 智果原本是智瑶的叔叔,多年前,智宣子想把智瑶立为继承人,遭到智果极力反对。 等智瑶继位,智果干脆找到晋国太史,脱离智氏,自立辅氏。 智果走到跟前,一把扫落桌上酒具,怒视着他:“我就知道,智氏必灭在你手中!原以为你还有些可取之处,如今才知,你竟是个嫉贤妒能之徒!这智氏是你智瑶的?你儿子重要,还是智氏宗族为重?” 智瑶嚯的站起来,迫近几步,大声说道:“自然智氏宗族为重。若我智氏能绵延万年,就算我智瑶父子尽数覆灭也无不可!” “那你为何还要杀智朗?” “自然是为了智氏。” 智瑶冷哼一声,接着说道:“我知道智朗有大志,所图不小!可他不是继任者。我若放任他成长,等他强大起来,邯郸赵氏之乱就是前例!到时纷争必起,智氏覆灭不远矣!” “荒谬,荒谬!” 智果气的胡子颤抖着,原地走来走去,说道:“前人之路,后人效之!若今后都跟你学,智氏还能长久?” 智瑶沉声道:“我自有打算。” 智果枯瘦的手拍了拍桌子,砰砰直响,说道:“晋国四卿之争如此激烈,你已年近半百,总要找个继任者,为何不能立智朗?” 话声刚落,空气好像抽空了一般,又是可怕的寂静。 智瑶盯着他,阴沉沉的说道:“你也认为该立他为继承者?” 智果目光一怔,但随即寸步不让道:“有何不可?难道立你那几个蠢笨儿子吗?” 智瑶手紧紧扶着亭柱,沉默了好一会,终于说道:“我已经有了打算,只要灭了赵氏,压服韩魏,智氏至少可安心数十年。到那时,中人之姿也可保智氏无忧。” “你要灭赵?” 智果震惊的看着他,颤声说道:“兵戎乃大事也,生死一念之间。你如此急切,要出大乱子的!灭赵……,若败了,又该如何?” 智瑶猛地转过脸,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无数次历险而归,每战必胜!岂会失败?” “万一败了呢?智瑶,为智氏留条后路!” 说到这,智果已经是浑身战栗。 智瑶紧咬着牙,目光微微低垂。 但很快,他又抬起头,冷冷的说道:“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若智朗在,智氏今后难以安宁!” ps:干支纪年,知道古代在哪年(比如丁亥年),又知道未来在哪年,(比如1894年甲午年,甲午战争),六十年一循环,只要知道大概公历年份,一直往前推算就可以知道古代对应的准确公历年份。 第二章 利益 转眼到了傍晚,昏暗的屋中,智朗躺在床上,正愣愣的看着屋顶。 今日的结果,算得上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对智瑶,他此刻自然是恨极了。可有什么用?解决问题才是重点! 难呐!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就听到守卫说道:“智朗,你的家臣送酒菜来了。” 智朗连忙坐起来,喊道:“骝!是你吗?” “家主!我送酒菜来了。”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门锁打开,接着门也推开了。 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大汉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这是智朗的家臣,名叫骝,这次是随他一块来的。 到了屋里,骝就放下篮子,突然伏在地上痛哭起来。 “哭什么!”智朗走过去,把他拉了起来。 “家主,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明日要去宗庙……”骝抹了抹满脸的泪水鼻涕,说道。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提着篮子放在了桌几上。打开盖布看了眼,色香味一样不占,更没了一点食欲。 骝用袖子抹干净脸,看了眼门外,凑到跟前,咬牙说道:“家主,我看外面防卫松懈,与其在这等死,不如……!” “胡闹!”智朗瞪了他一眼。 指了指门外,说道:“你听附近,可有虫鸣?埋伏着人呢,只要我出这房间一步,……哼哼!” 按智氏家规,夜晚擅闯宗庙者,护卫有权当场格杀。大晚上的,长相又看不清,谁能说个不对?到时候,智瑶连坏名声也不用背了。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就在这等着吗?”骝急声道。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此事你帮不了我,回去。” 骝低着头,脸颊肌肉颤动着,却一动不动。 “回去!”智朗皱眉道。 “唯!” 骝伏地行了个礼,这才缓缓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等骝离开,智朗又仰躺在那,继续想着。 对他来说,要想活命,如今唯一的办法是说服智瑶。 怎么说服? 改变一个人的想法,不外乎威、利二字。 想吓住脾气暴烈的智瑶,不大可能。 那么,只能从‘利’着手。 智瑶需要什么?自己又有什么可作为筹码? 夜色慢慢的浓重了,今晚月明星稀,是个好天气。不过,就是太安静了些。 不知过了多久,智朗猛地站了起来。 接着,他大步走到门口,使劲拍了拍门,喊道:“来人!我要见宗主!来人!” 门口守卫隔着门缝看了眼,说道:“何事?就跟我说。” 智朗大声说道:“智氏存亡之事,你敢听吗?敢听就侧耳过来。” 那守卫眼角直跳,骂了几句,就对旁边几人说道:“我去禀报!汝等好好守着,不可开门。” “唯!” 智朗在屋里继续踱步,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又听到门口守卫喊了声宗主。 等门再次打开,智瑶已经到了门口,庞大的体格几乎把外面的月光挡了个结实。 他的面目威严,往那一站,身边的守卫都低着头,战战兢兢。 此刻,智朗已经端坐在软垫上,抬头看着智瑶。 “你有事要说?”智瑶也看着他。 “正是。”智朗点点头。 智瑶挥挥手,让守卫离远了些,但一个瘦高青年却走到屋里,抱剑站在旁边。 “宗主,我所言皆为要紧事。这是何人?”智朗指了指那青年。 “他叫澧,无事不可说与他听。”智瑶淡淡的说道。 在屋里找了个软垫,跟智朗隔着几步远,他也双腿屈膝坐在那。 “说!”智瑶抬手示意道。 智朗点点头,轻咳一声,但下一句就口出惊人:“家主可是要灭赵?” 智瑶眼中顿时寒光大盛。身体前倾,目光如毒蛇般直视着智朗。 “你从何处得知?” “推断而已。” 智朗手扶着膝盖,抑制着紧张到极致的情绪。 “前段时间,宗主让各地修理战车,准备马匹,显然是为大战准备。可晋国并无外战,那只能是攻打赵魏韩了。赵氏太强,若攻魏韩,赵氏必不会坐视。所以,只能是攻赵。” 按历史记载,智瑶是先向赵魏韩索要地盘,只有赵氏不答应,这才攻打赵氏。 可不用想也知道,那只是借口罢了。 智瑶眼角不时地跳动着,目光仍旧盯着智朗,似乎是在确定真假。 “你就为了此事?”智瑶说道。 智朗点点头,“我只想问家主一事,此战可有把握?” 智瑶冷笑一声,却昂首不答。 “宗主每战必胜,自然是有把握的。可,就算赢了,宗主又想付出多少代价?”智朗继续说道。 智瑶扬了扬宽大的衣袖,说道:“你尽可直言!” 智朗微微往旁边挪了挪,继续说道:“家主知道我的本事,最擅长经营产业。以三年为期,我让智氏粮食产出增加两成。以功抵过,如何?” “嗯?”智瑶身体缓缓挺直,看着他。 粮食的意义不用多说,大军征伐,除了人员,最大的消耗就在粮草。 而且,他也相信智朗能做到。因为,智朗接手封邑后,粮食产量确实在短短几年内大幅增长,这是不可争辩的事实。 “若不成,家主随时取我性命。”智朗立刻答道。 智瑶目光低垂,一时没有回答。 族中长辈的反对没让他迟疑,智果的肺腑之言也没让他转意,但此刻,智瑶真的犹豫了。 相比于未来不确定的威胁,即将发动的战争才是压倒一切的紧要事情。粮食,很重要! 在理智的前提下,一旦事情变成了利益的权衡,结果并不难猜测。 “三年太久。一年!一年之内,我要看到效果!”智瑶终于说道。 智朗顿时大喜,连忙说道:“可。不过,我有一事想请宗主答应。” “你说。” “我要回封邑。” “嗯?”智瑶目光危险的聚了起来。 不等智瑶说话,智朗很快解释道:“换了地方,我得花时间适应,那家主就得多等几年了。而且,宗主若将我软禁在此,国人如何看待?定然有损宗主名声。大战将起,若民心不聚,就不怕影响战事吗?” 智瑶仍然有些犹豫。 智朗叹了口气,说道:“家主是怕我逃了?可我若逃了,家主该高兴才对啊。 不须背负杀我的恶名,而我离了封邑,就像鱼离了水,再没了威胁。若家主还不放心,大可把我封邑的所有战车收走,解除武力。” 此言一出,智瑶眼中的冷厉终于去了不少。 这是春秋,封邑对贵族的意义,毋庸置疑。 权力层层分封之下,奴隶,士,以及所有资源,全部依附于有封邑的各级贵族。 所以,智朗若离开封邑,好像确实没了威胁。 又是一阵沉默。 智朗的话句句直指智瑶痛点,几乎把他所要的,所担忧的全想到了,拿出的对策也极为诱人。 利益权衡的天平已经完全倾斜了。 智瑶之所以还未下定决心,不过是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 看着对面智朗稚嫩的脸庞,智瑶心里更加犹豫。智朗才十几岁就有如此智谋,再长个几岁,谁还能制他? 两人就这么坐着,屋里安静的可怕。智朗直着身体,任凭冷汗再次浸透了衣服,也不敢稍有动作。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一刻钟,也许半个时辰,智瑶终于扶着膝盖,站了起来。 说道:“我走了。” 智朗抬头看着他,随即,目光缓缓低了下来。 智瑶转身走出了屋子。 “家主,可有决断?”智朗突然喊道。 “等着。”说着话,智瑶已经一步未停的离开了。 第三章 薪地 第二天,一直到莫时,智朗还是迟迟没有等到答复。 倒是骝又送来了酒菜,摆了一大桌子。 一夜未眠的智朗坐在那,看着与昨日一般无二的食物,心情沉到了谷底。 “真晦气!”看着比昨日还要丰盛的酒菜,智朗忍不住骂道。 该吃还得吃!智朗也不用筷子,用手拿着就吃了起来。 食物塞到嘴里,已经感觉不到什么味道了。 也好,这食物寡淡难咽,若是珍馐美味,他倒要觉得可惜了。 眼看离日中还有一会,一队持剑甲士却到了门口。 智朗终于不再吃了。看着门外那些甲士,他心里如同受了一记重击。 智朗扶着桌几,沉默了片刻。接着,他用手抠了抠喉咙,突然呕吐起来,把刚吃下去的东西全吐了。 挥手把桌上食物扫落,智朗这才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看向门口的甲士们。 “走!” 这里离宗庙有一段距离,智朗跟着那些守卫,每一步都如同拖着山。 再远的路也有尽头,等前边的守卫停下,智朗抬起头,这才发现已经到了。 很多人,除了智瑶,还有一些智氏的重要成员。 扫了眼众人,智朗直接走到了那一大片祖先牌位前。 智瑶看向一旁的澧。 澧点点头,捧着一柄短剑走过去,递向智朗手中。 智朗手持着短剑,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你真要杀我?”智朗死死盯着智瑶。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先行礼!”智瑶说道。 智朗却不理他。 “是!”智瑶终于冷声道。 “为何?” “晋国律法,先乱者斩。” “好!好啊。”智朗扫了眼在场众人,缓缓抬起手,接过了那剑。 到了这会,他也指望不了别人了。 紧紧握着剑柄,长长呼了口气,智朗突然转过脸,说道:“我有一卷书,在我的居所,名为农业纪要。你拿走!” “可!”智瑶板着脸说道。 “还有一卷是故事书,你若不要,那就帮我烧了!” “可!”智瑶继续点头。 “还有!” 智朗突然又叹了口气,摇头道:“算了!” 智瑶今日耐心的出奇,竟没有什么不满。 智朗手中短剑高高举起,对着心口,心咚咚的跳的越来越快。 等了片刻,迟迟没有听到那句刀下留人,智朗只觉得一种让人窒息的战栗感充斥了全身。 十几个呼吸后,他终于压制下了心里的紧张,盯着寒光闪烁的剑刃。脑海中像放幻灯片一般,回忆着在两个时代的过往。 不甘心啊! 下一刻,智朗突然一咬牙,脚下微旋,剑尖跟着偏转。 目标,竟是智瑶。 他也知道,刺杀成功的可能极其渺茫,但他更不愿意就这么束手。 就算不成,也好过什么都不做。 但不等继续动手,智朗的动作却戛然而止了。怒视着一旁的澧,自己高举的手腕正被他紧紧攥着,动弹不得。 一咬牙,他正要抽手再攻,耳边却传来一道声音。 “好了!” 智朗顺着声音扭脸看过去。 这时,智瑶正面无表情的往门外走去:“念在智朗诚心悔过,免其一死,削邑两百户,收缴其封邑战车。……智朗,不要忘了约定!今日只是让你体会生死之间的恐怖,若是毁诺,下次可就是真的了!” 直到智瑶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智朗仍然如在梦中! …… 智朗的封邑在智氏北方边缘,名为薪地,大概位于后来的长治地界,夹在西边的太岳山脉跟东边的太行山脉中,离屯留不远。 来的时候坐的传车,回去的时候智朗却换成了缓慢的辂车,这也算表态,表示自己并不急着离开。当然,他心里其实已经急得跟猫挠一般了。 跟智朗一块回去的,除了护卫,还有智瑶派来的几个门客。一来协调事宜,当然,也有监视的意思。 走了八天,他们终于到了屯留地界。 智朗坐在车上,身体往伞盖的荫凉下倾斜着,目光瞥着后边一辆车驾。 那坐着一位削瘦中年人,名叫豫让。 豫让是智瑶门客。据史记刺客列传记载,在智瑶死后,豫让为了复仇不惜毁容吞碳,极为忠心。失败自刎前又喊出千古名句: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豫让与荆轲,算是古代史上最着名的两位刺客了。 面对这位历史名人,智朗心里更多的是好奇,担忧倒不多。只要到了封邑,那就是他的地盘,安全自然无虞。 “豫让!这卷书,你可看的懂?”智朗一边吃着萘果(野苹果),朝豫让喊道。 “有些困难,此书用语冗长,也太古怪了些。”豫让捧着一卷竹简,微微摇了摇头。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你觉得冗长古怪,其实不然,我以为,公文书写就该准确而直白!毕竟,这是让乡野小吏看的,他们学问浅薄,内容要易懂才好。” 豫让想了想,隔空拱手道:“受教了。” 智朗斜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先生不须担忧,我不会离开封邑的。唉,我平生所愿,不过是安居乐业,只是一片赤诚之心,旁人不知啊。” 听了这些,豫让看了他一眼,并无表态。 他来的时候,智瑶跟他聊了很多,总结起来就一点:把所看到的随时回报。 豫让并不是不通人情世故,自然能感觉到智瑶对智朗的强烈防备,所以他也不愿跟智朗走的太近。 走着走着,前边路口,一匹马突然跑了过来。等离的近了才发现,马背上还骑着个人。 “家主!家主!” 马背上,一个瘦小的年轻人正一手攥着马鬃,一边挥舞着手。 “家主,是牧悠!”骝扭过脸,说道。 这一趟惊心之旅下来,没什么是比看到熟悉的人更让人宽慰的了。 那牧悠骑的是光背马,但竟然也能骑马狂奔,谁遇到了都得惊叹一句。 其实,牧悠原本是个牧童,连庶人都算不上,是奴隶。虽然地位低下,不过他因为骑术极佳,很受智朗器重。平常有送信之类的任务,都是让牧悠去。 转眼的功夫,牧悠已经纵马到了跟前,勒住缰绳停下了马。 跳下马背,牧悠伏地行了一礼,指着前方说道:“家主!薪武正带人在前边等候,我去喊他!” 智朗探着身子,说道:“先不用急。我且问你,这几日可有人前去收缴战车?” “有!还是上次那个许平,薪武险些与他打起来,好在卫黎先生去的及时。” 许平正是当初挑起冲突的人之一,而薪武与卫黎则是智朗的家臣。 “那如今怎样了?”智朗急忙说道。 “薪武带邑中甲士正聚在屯留城外等候,由家主定夺。” 智朗转身朝豫让说道:“邑中不知详情,只是小心做事,还请先生勿怪。” 豫让点点头,“小君子不必担忧。” “多谢了。” 牧悠很快又骑上马,往前去向薪武报信了。 ps:豫让是智瑶门客,古代四大刺客之一,收录在《史记刺客列传》中。在智瑶战败后,为了帮其报仇,豫让吞碳漆面自毁容貌,数次刺杀赵无恤,全部失败后自杀。 豫让曾在范氏跟中行氏,后来到智氏才受重用,所以刺杀失败后喊出: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第四章 战斗 又往前走了不久,智朗就看到几辆战车正相向而来。 看到智朗他们,为首的一辆战车加快速度,先奔了过来。 车上尤其显眼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稳稳的站在车左位置,隔着老远都能感到彪悍之气。 这正是薪武。 “家主。”到了跟前,战车猛地停下,接着薪武跳下马车,朝智朗行了一礼。 “我听说,你这两日都在屯留城外?”智朗扶着车帮,说道。 “正是!其他人正在前方等候。”薪武抬起头,面有激愤。 突然指向豫让他们,说道:“家主,这是何人?” “他们都是宗主所派之吏。……这位乃是宗主门客,豫让先生。” 薪武愣了一下,接着咬牙切齿道:“宗主真的要收缴邑中战车?”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不止战车,还有制造战车的工匠。” “怎会如此?!!”薪武嚯的站起来,满脸的急恼。 “还是上次之事。”智朗摇了摇了头,有些无奈。 这薪武擅长战事,对战车极为痴迷,对他来说,没有战车跟要了半条命没什么区别。 “此举不公!不公!” 薪武有气不知往哪出,吼了两声,他突然抽出长剑,愤怒的斩向路旁一颗碗口粗的树木。 只听咔嚓一声,那树竟应声而断,倒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提着已经断裂的青铜长剑,薪武注意到了豫让。 往前几步,他的眼睛死死盯着豫让,浓重的杀气扑面而来。 豫让车驾的马匹被惊得退了几步,他也下意识的微站起来。薪武的力量实在骇人,有如此巨力之人,他平生也未曾见过。 智朗连忙站起来,沉声道:“薪武!不得无礼!” 薪武看向智朗,这才愤愤的扔掉断剑,干脆俯身不起了。 智朗跳下车,气恼的踢了他一脚,骂道:“你个憨货!没有战车,你就活不成了?丢人!” 薪武抬头看了他一眼,低头道:“武知错了。” 他从八岁学习驭车,一天有半数时间都花在了战车上,战车早已成了他生命的一部分。 现在突然说要收缴战车,他又怎么能接受?此刻,他恨不得跑到智邑,找智瑶算账去。 智朗转过来,无奈的朝豫让说道:“我这家臣就是个莽夫,言辞欠妥,还请先生勿怪。” 豫让摆了摆手,说道:“我知晓汝等心中不满。不过,宗主奖惩有度,只要小君子立下大功,迟早能拿回去的。”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但愿!” …… 又往前走了不久,他们果然遇到了路边林荫中休息的大部队,邑中一百多辆战车,都在这了。 跟薪武差不多,甲士们都是面有激愤,显然对收缴战车极为不满。 要知道,这些战车可不是智氏派发下来的,包括他们的甲胄,兵器,都是个人财产! 长这么大,还从未听说过有宗主收缴下面封邑战车的,也就是智瑶的威名太大,换作别的地方,早就乱起来了。 智朗只好骂了他们一顿,平息了众人怒气,这才又继续往前走。 屯留城已经遥遥在望。 屯留并不属于谁的封邑,而是直接受智瑶管辖。城池的长宽有二三里,人口也多,是智氏北方的重要军事据点。 不过,在通往城池的大路上,此刻正有一队战车守在路口,那是之前去收缴战车的人,之前一直在跟薪武他们对峙。 虽然离着有一段距离,但智朗还是一眼看到了为首那辆华丽到更像文车的战车,车上坐着一位军官,智朗也认得这人,名为许平。 前不久的械斗冲突中,那位战死的乡宰,正是许平的亲兄弟,也是这个许平上报智瑶,咬定是智朗挑衅。 而这次负责收缴智朗的邑中战车的,又是这个许平。 几乎是同时,许平也认出了智朗他们,目光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从上次械斗开始,双方的仇怨早已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之前城宰说智朗必死无疑,他都已经往兄长墓前告慰了,结果智朗竟然又回来了。他心中怒火难平,又特意要了这个收缴战车的任务。 回来又怎样?既然宗主要对付智新,他不介意再炮制一次上次的结果。 恨恨的扔了吃了一半的果子,许平站了起来。 等离得又近了些,他大喊道:“智朗!我奉宗主之名收缴战车,你却公然违抗,是要对抗宗主吗?” 智朗并不回答,直到双方相距不到五十步,他终于让人停了下来,这是战车对战的理想距离。 “智朗,你个怯懦之徒,这次智邑之行,被吓破了胆吗?”看智朗不答,许平再次骂道。 智朗仍然没急着表态,却指着许平,扭脸朝豫让说道:“豫让先生,你看此人如何?” 豫让脸色也不好看,答道:“豫让只带来了耳朵跟眼睛,小君子何必问我?” 智朗点头说道:“朗并无他意。只希望先生向宗主回报之时,据实以答!” “这是自然!”豫让答道。 智朗点点头,这话他当然相信。这几天的接触下来,他对豫让也有不少了解。说好听点,这是位君子,说难听点就是个直脑筋。 正所谓:君子欺之以方! 只要占着理,这样的人才最好对付。 跟豫让聊了几句,智朗终于转向前方。 看着许平,大声说道:“许平,你也看到了,我今日刚从智邑归来,如何有违抗宗主之意?” “刚回来?”许平冷笑一声,说道:“我可不信你刚回来。那个薪武之前挑衅我等,定然是你指使。” “贼!” 薪武顿时大怒,指着对方,骂道:“你这条山中野犬,在此狂吠不止!真当我手中剑不利吗?” 许平扶着车帮,喊道:“你这条家中恶犬,果然吐不出什么人言!” 薪武愤怒的满脸涨红,手握着车帮,几乎把木头都掰断了。 “许平,此刻就不用逞口舌之利了。我收到宗主命令,确实要收缴战车,若我上缴,你待怎样?”智朗大声说道。 “那自然很好。不过……”许平突然指着智朗的车驾,说道:“你所乘的车驾,也要收缴!” 智朗的眼睛猛然眯了起来,拍着车子,冷声道:“你大概是认错了,我这车驾是辂车,可不是战车!” “那谁知道!你配齐甲士,这辂车也未尝不能当做战车来用!”许平大声说道。 很显然,收缴战车不是目的,他只是要激怒智朗。 听到这话,智朗还未说话,薪武却再也忍不住了。 他突然从驭者腰上抽出长剑,郑重的向智朗行了一个稽首礼,说道:“作为家臣,我不能看着家主让人羞辱。家主且等着,我去取了这贼人命来,若宗主责罚,我自缚前往智邑。” 说完,他就站起来,让驭者启动战车。 “薪武!” 智朗拍拍旁边驭车的骝,咬牙道:“骝,你去拦着他。” “唯!” 骝连忙跳下车,奔过去站在马匹前,挡住了去路。 “骝,你让开!”薪武目眦欲裂,低吼道。 骝坐在地上,说道:“我奉家主之命拦你,不可违。可我不想拦你,那你就驱车从我身上碾过去。” 薪武脸颊肌肉鼓起,还是下不了手。重重叹了口气,他猛地甩开缰绳,坐在那生闷气。 “智朗,你那家臣是要来杀我吗?为何不让他来?我可是等的急了。” 对面的许平再次喊道,手下也跟着笑起来。 在他看来,智朗如今正在悬崖边,只要有人轻轻一推,那智瑶定然不会放过智朗了。 可惜,许平并不知道智朗跟智瑶的约定。在智瑶心里,智朗能带来的利益早已压过了威胁,再加上智瑶付出的大量隐形沉没成本,敌对已经是过去了。 正因为信息获取的差距,结果也变得不可预料起来。 智朗的手不自觉的握在了剑柄上,喊道:“许平,我知道,前些日子你的兄长在械斗中战死。可这不能成为你今日挑衅我等的理由? 而且我父亲虽然故去,但他在智氏仁义之名皆知,你如此作为就不怕国人不满?” “你父亲?仁义之名?哈哈,我怎么不知?倒是听说他无所作为,庸碌之人而已,你可真会贴好名声。”许平大声笑道。 话声刚落,许平还未觉察什么,对面的豫让却脸色一变。 辱骂别人父母,这可是大仇!智朗还能忍受? 果然,智朗一改之前的淡然,突然一脸的怒不可遏。 猛地看向豫让,他大吼道:“先生,此贼辱我先父!朗就算舍了这命,今日也万万不敢让他胡言。” “智朗!你……”事情变化太快,豫让也有些懵了。 不等豫让继续说话,智朗直接朝骝喊道:“骝,你为薪武驭者!……薪武,半刻钟内,我要看到那贼人永远闭嘴!” “唯!”薪武振奋的大吼一声。 骝也立刻站起来,登上薪武的战车充当驭者。 薪武指挥战车,开始列阵,甲士们士气如虹,正应了那句哀兵必胜。 对面的许平终于意识到了不对。潜意识里,他以为智朗不敢出手的。 可,智朗竟然真的敢! 心中惊慌,许平连忙让部下列阵。 可他们在这悠闲了太久,战车都停在树荫下,一时难以聚集。而且士气也调动不起来,眼看着乱做了一团。 “只斩许平,不伤无辜!”智朗突然喊了一句。 “唯!”薪武应了一声。 战阵已经列好,接着,他的车右挥动了进攻的旗帜。在刺耳的轰鸣声中,一辆辆战车如同巨兽,向着对面冲锋过去。 五十步的距离,对战车来说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而已。 薪武的战车冲在前边,握着长矛,直指许平! 眼看自己这边战阵还未成,迎战是不可能了,许平连忙让驭者调转方向,往城门方向去。 不过,他已经丢了先机,还未走远就被薪武追上。 双方互相射了几箭,但都被挡了下来。 战车很快并驾齐驱,隔着几步远,薪武手中长矛带着呼啸声直刺过去。 许平连忙拉过车右,挡在前边。 结果毫无意外,车右被洞穿,矛刃险而又险的贴着许平的肩膀划了过去。 薪武大吼一声,竟挑着那车右甩下了战车,接着第二矛继续刺去! 许平提盾来防,盾牌直接被穿了一个大窟窿,接着又刺穿了许平的胳膊。 薪武正要收矛再击,这时,骝突然驾车贴向了对方战车,距离缩短,车毂都几乎要撞到一块了。 薪武顿时大喜,一手扶着矛,一手提着剑,踩着车帮,直接向对面战车跃了过去。 在许平满是惊恐的目光中,薪武如同坠下的狰狞巨熊,手中长剑带着愤怒,重重砸了下来…… 当战车停下,扬起的尘埃立刻笼罩了他们,却遮掩不了那刺目的暗红。 一切都结束了。 薪武跳下车,灰尘跟着飘到了染红的衣服上。他干脆扯开上衣,露出了壮的跟狗熊一般的体格来。 转身看向那辆华丽的战车,已经破坏的不像样了,薪武啐了口吐沫,一脸的不屑。 “上车,回去了!”骝调转了战车方向,沉声招呼道。 薪武的情绪陡然落了下来,叹了口气,重新登上了战车。 第五章 智柳 屯留城外,智朗他们就停在太阳底下,面对着城门的方向。 许平的部下已经被放回了城,去通报城宰,接下来是双方商议结果。 智朗端坐在车上,旁边是原地踱步的豫让,其他人则保持着作战姿态。这样的场面已经持续有一会了。 “豫让先生,不要走来走去了。不管结果怎样,智朗一力承担就是。”智朗有些无奈的说道。 豫让这愁眉苦脸的模样,看的人心里堵得慌。 豫让停下步子,叹气道:“你这次可惹下大麻烦了!”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许平只是一个小小的士,却敢辱骂我父,狂妄至此,难道不该斩?” “话虽如此,可宗主……” 智朗冷笑一声,说道:“宗主?我父乃是宗主同胞兄弟!许平所言,羞辱的是智氏!豫让先生作为智氏家臣,难道只在这劝我吗?若宗主真的处罚我,那智氏干脆让出智邑,让许氏搬去!” “小君子,慎言!”豫让沉声说道。 智朗轻哼一声,又看向城池方向,不再说话了。 时间已经到了日中之时,空气灼烧的扭曲,连一直刺耳的蝉鸣声也弱了下来。智朗他们却站在那,除了补充了一些食物跟饮水,并没有别的动作。 城头隐约多了一些人影,片刻后,城门终于奔出来了一大队战车。 智朗精神一振,举目望去,一眼认出了为首那辆战车上的中年人。屯留城宰,智柳! 这种由宗主直属的城池,城宰基本都是宗族成员。按亲缘来说,这智柳是智朗的堂叔,还未出五服。 离着还有五十步,智柳就让人停车了,双方互相打量着,气氛一时凝滞起来。 “智朗,许平是你所斩?”智柳大声喊道。 他的脸上并无太多情绪,虽然跟智朗有仇怨,但自己家人又没事,所以对他来说却也没那么严重。 智朗还未答话,一旁的薪武跳下战车,喊道:“此乃我薪武所为,城宰若要追究,就找我!” 智朗站起来,抬手示意薪武退下。 “从叔!许平确是我所斩,可你不知其中内情。我想问一句,若有人羞辱你父母,你会如何?” 智柳愣了一下,没急着回答,而是对旁边车右说了几句什么。 很快,许平的一个手下被带到了跟前。 问了几句话,智柳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智朗!许平所言确实不妥,可你也不该动辄斩杀他?” “岂止不妥!” 智朗高声喊道:“从叔可读礼记?檀弓上篇。父母之仇如之何?孔子所言:弗与共天下也!” 弗与共天下,意思就是不共戴天。 春秋时期的社会面貌,是后世人根本想象不到的状态。没有详细律法,更多的是道德标准约束。 面对父母之仇,就连孔夫子也直言: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 总之一句话,大仇一旦结下,自己与仇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社会风气之彪悍,从这字里行间就可见一斑。 听到这话,智柳一时张口无言。 他是真不知该怎么回答了,这么多人看着呢,他也不可能像许平那样不要脸的指鹿为马。可如果放过智朗,他又拿不准宗主那边的态度。 看对方迟疑,智朗突然指了指豫让,说道:“此乃豫让先生,从叔该认得?” 智柳眼前一亮,连忙点点头,“我已收到宗主之信。……豫让先生,过来与我一叙可好?” 差点把豫让忘了,既然自己决定不了,可以把这个问题推到豫让身上啊! 豫让看向智朗。 智朗扬了扬手,说道:“先生尽管去,我心中坦荡,也相信先生为人。” 豫让只好拱了拱手,下了车驾,迈着大步子往对面去了。 看着两人在对面争执,智朗终于坐下来,长长的松了口气。 只要智柳还能好好讲道理,那就问题不大。当然,结果还得看智瑶的态度。 不过,智朗既然敢动手,那自然是有把握。一是利益,二是代价。智瑶刚拿到承诺,定然不愿意回到原点,此为利。而智朗又占据了孝道的道德高地,处罚的风险极大,此为代价。 当然,智朗之所以如此行险,也是不得已。谁都看的出来,智瑶对智朗有恶意,如果智朗不展现一下獠牙,那么他在智氏会寸步难行,就像之前,一个小小的许平都敢胡言。 说白了,他得借这个机会把威望重新竖起来。 正想着,对面的豫让已经跟智柳商议结束,匆匆回来了。 “小君子,我等把此事上报宗主,由宗主决断,如何?”豫让说道。 “当然可以。”智朗点点头。 “那这战车……”豫让有些为难。 这种局面下收缴战车,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开口。 “自然收缴!”智朗毫不犹豫的点头说道。 “家主,不可!”一旁的薪武疾呼道。 智朗朝他扬了扬手,大声说道:“宗主做事一向公允,我自当遵从。” “多谢!”豫让连忙行了揖礼,肃然道:“小君子放心,豫让一定向宗主禀明情况,若宗主惩罚你,我愿等同受罚。” “万万不可!”智朗连忙摆手。跳下车,在豫让耳边小声说道:“宗主派你来是要防着我,你若袒护我,岂不是让宗主多心?那才是害我啊!朗问心无愧,只希望豫让先生以后据实以答,万万不可有偏袒之心。” 豫让愣了一下,缓缓点头道:“此言有理,倒是豫让错了。” 战车的收缴并不顺利,除了智朗对这些破烂不屑一顾外,他的部下一个个心痛至极,全部是咬牙切齿的看着战车被对方拉走的。 跟薪武差不多,大家都是从小学习御车跟战斗,战车就是生命,没了战车,他们还算什么车士?全成徒卒了! 当最后一辆战车被拉走,所有人挺直的站在那,泪水从一个个彪形大汉眼角滑落。 智朗叹了口气,不是可惜那些战车,只是无奈,这些家伙对战车的执念实在太大了。 这也可以理解。某种意义上,战车不仅是战争工具,更是身份的象征。乘车作战的喊车士,步兵就直接喊徒卒,那个士什么意思?士大夫的士啊!连自己的战车都没有,算个什么贵族?! 当然,智朗倒没什么感觉,这东西迟早要被淘汰,能借智瑶的手让大家接受现实,倒是省了他的事。骑兵,骑兵才是未来啊! 大概,这就是所谓的不破不立! 智柳还算识趣,很快让人送来了一些宽大的辂车,屯留离智朗的地盘还有七八十里的路程,总不能走回去! 智朗站在车上,朝长长的车队挥了挥手,高声喊道:“回家了!” 声音随着卷起的热浪,越去越远,很快消散在了旷野中。 第六章 驰道 走了不久,智朗他们终于到了薪地地界。 虽然只有五千户,但薪地面积却跟后世一个县差不多大,所以即使到了地界,但离着居所还远着呢。 看着路边的景色,豫让很快感觉到了不同。齐整!不是某个事物,而是整个环境都让人有这种感觉。 路是木槌夯打的土路,很平整,从有些地方刚垫的土来看,显然一直有人维护。往前走一段,路边多了一块牌子:编甲壹,长二里,名锋,居东三里外! 这是路段养护人信息牌,标明了路段,养护人名字,居所位置,这段路出了问题,可以随时去找负责人。 路边每隔十多步就栽了一棵青松,并不高大,但同样整齐。再往路两边瞧,就是大片的青黄色黍子田。 虽然还未收割,但依稀能看到棱角分明的田埂,田野小路,把地块分的整整齐齐。这在智朗眼中是再寻常不过的画面,但在春秋人看来,不是强迫症发作根本干不出这事。 迎着夏日烘热的微风,马车继续往前走着,但速度突然慢了下来。 前边出现了一个凉亭,旁边还摆着几个茶水摊,显然是路人休息的地方。 不过,豫让的目光却被前方的路面吸引了…… 看到车队过来,凉亭站起了几个人,匆匆迎了过来。 几人到了跟前,立刻扑在地上,行了个并不标准的稽首礼。 “家主!” 为首的是一个小吏打扮的中年人,缩着脖子打量了众人一眼,向智朗说道:“果乡乡宰果棘,特来迎接家主!” “前方路可顺畅?”智朗说道。 “顺畅!”果棘连忙答道,又指了指凉亭,“我已备下茶水、果子,请家主在此歇息享用!” “歇息就免了,我等继续赶路。” 说着,智朗朝薪武指了指,“去!东西都搬车上!” “唯!”薪武连忙跳下车,带人把那些茶水跟野果搬上了车。 接着,果棘又引着往前走了不远,却看到宽达数丈的路面上,多了四条两尺宽的木板轨道。那轨道比路面微低,下面垫的有枕木,模样跟后世的铁轨一般无二。 不过,这东西可不是智朗发明,而是他在一个矿场看到的,之后就在封邑推广起来。事实上,智朗不知道的是,后来出土的秦国驰道也有这东西。 驱动马匹,让车轮正好落在右边两条轨道上,马车速度陡然提高了一截。 长长的车队一辆接一辆,落到了右边两条轨道上,接着飞快地向前奔去。 “小君子!这路是何道理?”感受着耳边大了许多的风,豫让终于忍不住问智朗道。 他显然没见过这东西。 “这是刚修好的驰道,我去年就已上报宗主。先生没觉得速度加快了很多吗?”智朗笑道。 “驰道?可我从未听闻啊?”豫让惊讶道。 “宗主该是知道的。”智朗只是说道。 改换道路规格这样的事,他需要向智瑶报备,智瑶只回复了个“可”字,后来就没有音讯了。 “此路来往车驾如此迅捷,有大用啊!”豫让趴在车边,看着车轮在木板轨道上疾驰,感慨道。 “自然是有大用!”智朗转过身,看着豫让说道:“一来节省畜力,二来节省时间,还有……于军事也有大用!” “哦?此话怎讲?”豫让立刻起了好奇。 “先生看这轨道,距离是固定的,若是只有智氏之车能走,那岂不是有迟滞敌军之用?”智朗说道。 这是他很早就有的设想,这年代,不同国家甚至不同地区的车轮距离都是不同的,若是智氏把车轮跟轨道重新设计,只有智氏之车能走,那就算敌军攻入智氏,这轨道不但不能加快速度,还会大大迟滞对方。 豫让愣了一下,接着猛地一拍大腿,“真乃妙计!” 抬手指着智朗,他激动的说道:“我即刻向宗主陈明此事!与许成之事一同送去,凭此事也定能抵消他大半怒气!” “多谢了!”智朗点点头。 看着豫让激动的模样,他不由得感慨,这是真君子啊,竟还在替自己担心。 马车加速起来,原本要一个多时辰的的路程,结果只用了三分之二的时间就到了。太阳已经西斜,车队穿过一大片枣林,眼前豁然开朗。 不远处竟是一大片牧场。 草地从山脚一直蔓延到远处的河边,茂密至极。每棵草都有腿肚那么高,风一吹,柔软的草叶摇曳的如同海浪,卷着偶尔的几朵野花,在那肆无忌惮的跳跃奔腾。 草地上,成群的马匹在漫步,或甩着尾巴低头吃草,或好奇的抬头张望,还有的则在踏着草地狂奔。 不过,原本浑然一体的画面,正中央却被一条土黄色的线条干脆地切开。那是大路,一直蔓延到牧场边缘,终点,是一个小小的城池。 那是智朗的大本营,薪城。 “好一座离城啊!”豫让眺望着那城,忍不住感叹道。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先生,你是要住在城中,还是城外?” “哦。” 豫让想了想,说道:“还是城外!” 他需要向智瑶汇报消息,城外更方便一些。虽然他对智朗的印象不错,但职责所在,该有的防备也不可少。 智朗抬手往北指了指,说道:“城北三里处有一处宅院,本是商栈,我让人打扫一下。先生今晚先去城中住宿,明日就搬过去!” “如此正好!” 车队继续向前走,远远看去,就像在草地上行走一般。 从豫让他们淡然的态度来看,显然对如此广阔的牧场并不意外,事实上,春秋时期中原的牧场并不少。毕竟,一辆战车要两匹马,晋国号称万乘之国,虽然有水分,但数万匹战马的确是有的。 要知道,晋国可是地处中原腹地,往后数两千年,哪个朝代敢用如此多的地方去养马? 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地广人稀。连中原腹地都有原始森林,更别提薪地就在太行山脚下了,自然资源之富是后世人不可想象的。 别的不说,这会黄河以北竟然还有大象,犀牛! 正因为未开发地区太多,所以,大家可以奢侈的大量发展畜牧业,而且因为中原气候水土更好,牧场的承载力比草原高得多。智朗的牧场加起来也不过五千亩,却养了上千匹马。 淡红色的夕阳下,奔向薪城的车队染了一层朦胧的光晕,与远处的山脉,附近的马群相映衬,构成了一幅后世人很难想象的东方风格的封建城池、山水,游牧等元素混杂的风景画。 “家主!那好像是卫黎先生的车驾!”骝突然指着前方说道。 城门方向,果然正有一辆车驾匆匆赶来。等离得近了些,这才看清车上坐的是个大概二十七八岁的青年。 等离着还有十多步远,双方马车都停了下来。 “家主!”对面那青年下了车驾,行礼道。 “这些日子城中可安稳?”智朗说道,悄悄使了个眼色。 “并无异常!”卫黎目光微转,很快答道。 智朗这才指着后面的豫让等人,一一介绍了。 双方都谈不上久仰大名,又都心事重重,自然也没那么多话可聊。下车互相行礼,又寒暄了几句,也就重新登车进城了。 说是城池,但薪城很小,边长不到一里,城墙不到一丈。如果真要说的话,规模更类似欧洲中世纪的贵族城堡。这是真正的封建社会。 把豫让他们安置在驿馆,又打发了其他人,智朗就直奔城中心自己的居所而去。 刚到大门口,就看到不少人已经在候着了。 “家主!”车驾刚停下,一道轻盈的身影就扶着了车辕。 是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姑娘,穿着流黄色缀花深衣,头发用木笄挽成发髻,不施粉黛。这女孩虽模样秀丽,但看这打扮,却是个侍女。 智朗扶着车帮跳下了车,一边往门里走,笑道:“你怎知我这会回来?” 这是他的侍女,季佳。 “城门来报的消息。家主,先前屯留来人收缴战车,却是为何啊?”说着话,季佳随手接着了智朗脱下的外衣。 “还是上次械斗之事,已经解决了。” 跨过门槛,看着熟悉的院落,智朗只觉得浑身一轻。从到了智邑以后,他心里就跟坠了块砖一般,紧张,不安,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 季佳脚步轻快的跟到了院里,笑着说道:“这几日,卫黎先生他们脸色都忧愁的厉害。我也总做噩梦,心里慌得很,还是家主你说得对,梦果然都是反着的。” 智朗扭脸看了她一眼,苦笑道:“这次可差点回不来了。” 洗了澡,又换了身自制丝绸夏衣,智朗迫不及待的奔到后院凉亭,顺势坐到了躺椅上! 躺椅微微前后摆着,吹着夏日微风,让人舒服的躺那就再不想动弹了。之前不觉得,这会放松下来,智朗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从心底里袭来。 季佳很快也跟了过来,一手拿着羽扇,一手端着切好的梨。 “城外的梨熟了,你尝尝,这是我种的那几棵结的,比去年甜多了。” 智朗随手拿一块,吃到口中,甜度一般,但好在水分够多,正好解渴。 这是嫁接培育的果子,口味比那些野梨树好多了。其实不止果树,智朗也在做粮食作物培育,已经很多年了。不过,他的水平也顶多做个人工授粉,再加上选择优良植株培育这一招,效果确实有,但一亩地增产个十几斤也就到顶了。 只凭良种,他当然不敢应下跟智瑶的约定。不过,粮食产量从来都不是单一因素的结果,而是由整个耕种技术体系决定。 而且,这可是亩产高不过一百来斤的年代,增产的潜力太大了!(亩跟斤都以后世标准。) 肥料,水利,加上病虫害的防治,就算智朗每个都懂一点,但加起来增产的量也能让他实现承诺了。 “味道如何?”季佳站在旁边,一脸希冀的说道。 “还凑合,就是有点发涩。”智朗随口答道。 季佳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撇了撇嘴,说道:“我就知道。你舌头比别人多品了一味,珍馐美味也尝不出好来。果然如此!” “嗯?这话谁说的?”智朗看着她。 “总之不是我。” 季佳坐在一旁,端着盘子吃了起来。边吃边嘟囔道:“多好吃啊!我自己都舍不得摘。哼,早知道我自己吃光,不帮你留了。” 智朗摇了摇头,有些无可奈何,这丫头真是越来越没尊卑了。 季佳虽然是侍女,但两人一块长大,其实更像玩伴。智朗不喜欢礼仪尊卑,上行下效,结果季佳不知不觉就养成了这么个任性脾气。 这时,骝突然从前院走了过来。 看到智朗,他连忙说道:“家主!卫黎先生跟薪武来了,在前院。” “让他们稍等,我这就过去。”智朗微微扬了扬手,说道。 “唯!” 等骝离开,智朗就扶着椅背,站了起来。才刚回来,又不得空闲了。 季佳放下盘子,抬手帮他整理衣衫,嘀咕道:“眼睛都要熬成赤色了,有事不能明日再说啊。” 智朗低头瞥了她一眼,“年纪不大,管的挺宽,就知道我脾气好是?” “不敢。”听到智朗话中带气,季佳连忙低头。 “好了!” 智朗从她手里拿过羽扇,说道:“你去备些茶水跟吃食。” “唯!”季佳悄悄吐了吐舌头,抬头瞧了眼,匆匆走出了亭子。 第七章 不奖不惩 几天后,智邑。 傍晚,太阳落在地平线上,只剩一角,空气缓缓昏沉了下来。夜色将至,但白天的余热并未消散,坐那一会就惹的人汗流浃背。 智邑核心区,智瑶换上了庄重的冕服,一个人悄悄来到了宗庙。 等他到了地方,就看到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已经在那等着了。这老头名为卜礼,正是智氏的卜人,专职占卜事务。 看到智瑶,卜礼站起来微微行了一礼。 智瑶说道:“何时卜之?“ 卜礼答道:“再等半刻!“ 智瑶点点头,就在一旁软垫上坐下,静静的等待着。 春秋时期的占卜是极其重要的事情,战争,立继承人,选妻,几乎所有重大决定前都要占卜,占卜结果常常影响决策。 此刻,两人都一脸严肃,跪坐在那一动不动,如同雕塑。 过了好一会,卜礼终于站起来,走到祭坛前,在旁边水盆洗了洗手,接着点着火。之后,他又取过一旁摆放的龟甲,放在火上炙烤。 整个过程如同行云流水,显然已经熟练的很了。 智瑶也站起来,走到一旁。 烧了一会,等龟甲快要炸裂的时候,卜礼又取冷水浇在上面,龟甲上顿时出现了许多裂纹。 取出龟甲,卜礼认真的瞧着那每一处裂纹,口中念念有词,一旁的智瑶也紧张的看着。 好一会,卜礼终于抬起头。 “如何?“智瑶连忙问道。 卜礼皱着眉头,说道:“此战,不吉!” “怎会如此?”智瑶脸色顿时沉了下来,原地踱着步子。 突然,他又看向卜礼,说道:“再用占筮之法试试!” 卜礼点点头,又取过一把蓍草,一套流程下来,他的眉头皱的更紧了。 “如何?”智瑶小声问道。 “吉!” 智瑶顿时大喜,说道:“如此正好!” 卜礼却面有苦色,说道:“龟卜的兆辞说,战争会有变故。筮短龟长,不如从长啊!” 智瑶摆了摆手,“你不需多言,就按这个结果!” 说完,不等卜礼再劝,他就转身离开了。 走出宗庙,智瑶很快回到了自己的居所,走到一个亮着灯的屋子前。 智瑶推开门,就看到几个人正在屋子里等候,这几位是他的门客。 看到智瑶,几人纷纷行礼。 “宗主!结果如何?”一个面容清瘦的中年人说道。 他叫智国,原本是智氏远支成员,如今是智瑶的家臣。 智瑶在自己的位置坐下,笑道:“此战,大吉!” 几人顿时精神一振。 智瑶看着几人,接着说道:“就按前几日的商议,我明日就去新绛,向国君说明此事。” 智瑶所说的,是他与门客前几日定下的攻赵策略,开战需要理由,这次去新绛就是挑事的。 这时,一个矮胖家臣取过几张绢布,递向智瑶:“宗主!刚刚豫让与智柳传来了消息,智朗封邑的战车已经收缴,不过……他又惹事了!” “嗯?”智瑶眉头皱了起来,接过绢布。 两人的来信都重点讲了智朗斩许平之事。当然,豫让讲的内容更多更详细,连驰道之事也提到了。 很快看完了两人的封信,智瑶冷哼一声,说道:“那许平着实该死!疵,你手书一封,许氏今年赋税增加两成,许平下葬规格降至庶民!” “唯!”那矮胖家臣拱手应道。 这样的结果,并不出很多人意料,许平实在做了个蠢事。智朗虽然受到智瑶的敌视,但怎么说也是智氏核心成员,许平骂的是智朗,但愤怒的却是整个智氏宗族。 说白了,这是智氏内部的争斗,不是许平这个外人能插话的。毕竟,智氏不是智瑶一个人的,他得照顾所有宗族成员的脸面。 这时,旁边的智国突然说道:“宗主!此事虽是许平挑衅所起,但智朗未免也有故意设计之举!他话中提起其父,很难说无意还是有心引许平辱骂。若为有心之举,那这智朗不但不孝,未免也太过狡诈了些。” 一旁的疵却跟着说道:“宗主,智朗所言不可轻易揣度啊!听闻其素有孝名,每年都要去父母墓前居住半月,稍不小心,就会为宗主惹来构陷的恶名。” 以智朗的好名声,智瑶若敢质疑其意图,那几乎一定会招来骂名。毕竟别人又没在场,智瑶又向来有不讲信用的恶名,该信哪个是很显然的。 智瑶点点头,“疵所言有理。汝等以为,智朗该如何处置?” 疵摊了摊手,无奈道:“若仅凭这信上所言,不但不该罚,还要褒奖其孝!” 为父母报仇,在春秋就跟饿了要吃东西一样天经地义。智瑶可以用挑起斗殴的理由针对智朗,却怎么也不敢在这个事情上做文章,真的会臭名声的。 智瑶目光落在那信上,犹豫良久,这才说道:“罢了!那就不奖不惩!” 接着又说道:“不过,智朗心思缜密,又极为狡诈,就算收缴了战车,还是不得不防。我有心把颜派往屯留,汝等以为如何?” 颜是智瑶的嫡长子,智颜。 “颜为人仁厚,智朗若真的那般狡诈异常,让颜去屯留不妥?”智国有些担忧的说道。 智瑶轻哼一声,说道:“正因为此,才该让颜去!吃几个教训也好。……而且,他手下门客不乏善谋者,是能应付的。” 几人的谈话一直持续到半夜,这才各自散去。 第八章 种子 一大早,天空就阴沉的厉害,空气又热又潮。 这口潮气憋到傍晚,当盘旋在半空的蜻蜓离开后,豆大的雨终于砸落了下来。 一辆车驾匆匆穿过城门,到了不长的街面上。 街上仅有的几家店铺都在营业,车子在一个小酒馆前停下了。 “酒伯。东西备好了吗?家主等着呢!”骝跳下马车,一边往店里走,一边喊道。 这是不大的城里唯一的酒馆,是智朗出资开设,平常大家有空都喜欢来这。原因很简单,谁不知道这是智朗实验新菜品的地方,美味佳肴不可计数。 智朗坐在车上伞盖下,把目光从远处的雨幕收回,转向了店里。 这会正是饭点,店里几张桌子上坐满了人,都认识。事实上,这整个城里二百多户居民就没一个外人,不是智朗的门客就是部下。 骝还未回来,又一辆车驾到了,智朗扭脸看去,原来是卫黎。 “都安置好了?”智朗说道。 卫黎点了点头,“一共二百一十六人,已经做好了分配,这两日就派往各地。” 他所说的那些人,正是打算派往各地,协助粮食增产之事的。这是如今的一等大事,智瑶能容忍小打小闹,却不能容忍在这个事情上拖延。 智朗点点头,“我明日去看看他们。唉,去外乡寄人篱下,希望他们一切顺利。” 在他眼中,这次送出去的人自然是重要的。不止是完成承诺,那些人还是种子,影响力的种子。 不管智瑶有没有意识到,他其实都无力改变。既然让智朗帮智氏实现粮食增产,传授方法,教导学生,那就不可能避免影响力的扩散。 这自然也是智朗的机会。当他教导出来的学生遍布各地,当大家习惯了他发布的安排,当大家发现跟着他有利益,现在大家也许不会多想,但智瑶若没了呢? 所谓危中有机,说的大概就是如此了。 雨下的越来越急,打在伞盖上砰砰作响,茫茫雨幕下,天空几乎转眼就暗了下来。 智朗跟卫黎聊了没几句,骝就提着食盒回来了。 “家主,今日有新菜啊!”把食盒放在车上,骝抹了抹脸上的雨水,憨厚的笑道。 智朗打开食盒瞧了眼,点头说道:“糖醋鱼,用的蜂蜜?” “酒伯专程让人去山里采的,我还特意拿了半瓶蜂蜜,在食盒底,可以泡茶喝。” 智朗打开下层,果然看到了一个小陶瓶。拿出来,他却直接抛向了旁边车驾的卫黎,“接着!” 卫黎连忙接到手里,有些无奈的道:“家主,此物珍贵,我怎么受得起。” 智朗扬了扬手,“一瓶蜂蜜罢了,你拿着!喝茶的时候加一点,有益气补中之效。对了,莫要让家中幼子吃。” 卫黎看了看手中蜂蜜,还是有些为难,“不如,我去送到豫让那里?” 智朗眉头微皱,“先生,对豫让,我等要敬而远之。” 卫黎愣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抬着袖子遮面道:“黎大意了,惭愧,惭愧!” 智朗笑了几声,说道:“无妨。先生多留意一些就是。那豫让忠心无二,正是宗主派来的眼耳,还是小心为好。此地离智邑虽有数百里,宗主案几上却不会少了来自薪地的书信。”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风卷着雨,扫在身上让人忍不住打个寒战。 骝驾车从侧门到了宅院里,正好看到屋檐下提灯的季佳。 “怎么回来的这么晚?”说着话,季佳就一手提着油灯,一手举着伞过来了。 因为有风,那油灯本就不大的火苗不断跳跃着,看起来随时都可能熄灭。 “去了趟牧场,忙的晚了些。” 智朗跳下车,季佳连忙把伞举了过来。 接着,智朗又转身搬过那食盒,却只取了上面那层,朝骝说道:“剩下的你拿走,跟家人分分。” “谢家主!”骝连忙应了一声,也不多留,很快赶着马车往马厩去了。 智朗接过季佳手里的伞,两人贴着往屋里走。 到了屋里,智朗收好伞,拍拍衣摆上的水渍,把食盒放在了桌上。 两人相对坐下,智朗打开食盒,顿时一阵香气扑鼻。食盒里有一条酱色的鲤鱼,两碗糜子粥,两双筷子。 屋外的风雨越来越大,风的呼呼声跟雨的浠沥声如同高音与低音在互相应和,奏着纷杂却让人安心的曲子。 屋里,两人已经拿着筷子吃了起来,安安静静。油灯就摆在旁边,昏暗的光线照在两个年轻的人身上,一个面无表情,一个目光百转。 季佳微低着头,但每次夹菜都要趁机瞥一眼智朗。 “你总瞧我做什么?”智朗停下筷子,端起了旁边的粥。 “我今日听叔姜说,城外那几个智邑来的人,是宗主派来盯着你的?” 智朗点点头,“她还跟你说什么了?” 叔姜是骝的妻子,也是厨娘,不过手艺就那样,不然智朗也不至于从街上带吃的回来了。 “她还说……说你到了婚配的年纪,家中没有长辈,又跟宗主不和,以后不知去哪娶亲呢。”季佳小声说道。 如果按礼制的话,男子要到二十岁就该成亲了,而定亲要更早。智朗已经快十八岁了,早到了定亲的年纪。智朗没有父母,本该是族中长辈帮忙寻找对象的,结果好像大家都遗忘了一般。 智朗有些无奈,笑骂道:“那妇人满口跑马车,你没事少听她胡扯。” “可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季佳嘀咕道。 “快吃你的。” 季佳欲言又止,心里轻叹一声,只好继续吃自己的。 吃完饭又洗漱之后,两人就各自休息去了。 窗外的夜色更加浓重,屋里没有光源,只有窗外偶尔炸亮一道闪电。季佳侧躺在床上,全身裹着绸被单,仅露着一双眼睛。往常这会都该睡着了,可现在她却没一点困意。 又想起了叔姜今日说的话。 大概意思就是,智朗没有父母兄妹,婚事也没个着落,万一有个意外,岂不是这一脉就断了? 没有智朗,那薪地又会怎样?这是大家心中的隐忧,智朗之前的经历又大大加重了这种不安。 而叔姜的意思,正是让季佳…… 一想到这里,季佳的脸就烧的厉害,捂着脸在那翻来覆去的。 “季佳,怎么了?”隔壁传来智朗隐约的喊声。 “哦,没事,没事!”季佳连忙喊道,手抬着,一动不敢动了。 不知过了多久,随着一阵均匀的呼吸声,夜色重回平静。 第九章 征召 第二天一大早,天空虽然还有些多云,但雨终于停了。空气微凉,透着一股子清新的味道。 智朗刚乘车出了宅院,门口的石板街上,就看到一群小孩子正大喊大叫的在比赛抽陀螺。 “你们几个!后天就开学了,作业做完了吗?”智朗在一旁路过,笑道。 听到这喊声,几个小家伙都愣那了,看着智朗。 “作业做不完,先生可是要罚站敲掌心的。”智朗继续喊道。 几个小家伙脑海里陡然浮现了学堂先生的怒容,再看看手里的草鞭子跟陀螺,突然就不好玩了。 一个小胖墩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拿着陀螺,抹着眼泪就走。 而始作俑者的智朗,这会已经大笑着乘马车走远了。自从他把假期作业发明出来,耳边可算安静了不少。 出了城,刚走到半路,智朗突然看到了远处纵马狂奔来的牧悠。 雨后的草地全是水,马蹄所到之处激起了大片水花,看的人一阵眼热。 “家主!”到了跟前,牧悠连忙勒马。 “何事?”智朗问道。 “商队回来了,有新绛的消息!”说着,牧悠已经跳下马背,把一张绢布递了过来。 智朗连忙接过来,打开快速看了一遍,眼中顿时浮起了一层喜色。 内容正是智瑶去新绛之事。 在与国君会饮之时,智瑶感慨晋国公室势弱,亲口在国君跟史官面前承诺,要智赵魏韩四卿各割一个万户之邑赠予国君! 国君闻之大喜,褒奖了智瑶。 接着,智瑶就以国君名义,先后向魏韩赵派出了使者,要地! 结果魏韩答应割地,赵氏却一口回绝了。 智瑶大怒,传闻已经向国君请命,准备攻打赵氏。 当然,魏韩答应割地,只有赵氏拒绝,可不是赵无恤脑子有问题,而是不得不如此。 因为,智瑶索要的是赵氏的蔡地跟皋狼! 皋狼是什么地方?赵氏先祖起家之邑。赵无恤只要没疯,那就不可能把这地方送出去。 所以,这是智瑶的阳谋罢了。 看完信,智朗就收到了内兜,对牧悠说道:“这几日应该会有消息陆续传回,你注意接收,知道了吗?” “唯!” 看着牧悠骑马远去,智朗紧紧扶着车帮,心中的激荡之意久久不能平息。 没记错的话,正是这次索地之事,导致了智氏与赵氏开战。 历史终于还是走上了原本的道路,智朗松了口气的同时,心里的紧迫感也越发浓重。 从现在起,智瑶的灭亡倒计时终于开始了,期限,两年! 智朗必须在两年中做好所有准备。倒了智瑶,他的压力会更大,也将面对一个精锐尽失的智氏跟强大的赵魏韩。 “家主!还去溪谷吗?”骝问道。 “不去了,去找薪农!今日就让他们出发。”智朗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 …… 牧场边缘,正立着一个空旷的院落。院子一角的凉亭下,豫让正一手拿着扇子,一手持笔在木简上奋笔疾书,旁边还摆着好几摞空白木简。 来这已经好多天了,豫让几乎每天的状态都是如此,半天时间用来到处转,半天的时间用来记录,向智邑收递消息,事无巨细。 农业生产状况,薪地的政策,智朗发布的每一条命令,本地人物介绍,大路来往的人员车驾数量,甚至他与路人的攀谈内容都分别记录在册。 如果智朗能看一眼那木简内容,在背后发凉的同时,八成还要骂一句,这人下辈子一定是摄影机! 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接着,就看到一辆传车到了院子里。 豫让立刻停笔,抬头看向那传车,“可是宗主来信?” “正是!”传车上的驭者应了一声,停好车,就拿着一封绢布书信匆匆走了过来。 豫让接过那信,看了一遍,眉头不由得微皱。 抬手打发了那驭者,豫让就把信收到内兜,回了凉亭。不过,他没有继续记录,而是把桌上东西都收好,接着搬回了自己的卧室。 “先生!” 豫让刚换了衣服走出屋子,迎面却看到了快步走来的侍从。 “刚才智朗派人过来,说是选派的耕作好手已经在等候了,今日就要出发!” “哦?” 豫让说道:“正巧,我也要去找他。你快备车,带我过去!” “唯!” 等豫让到地方的时候,果然看到智朗站在大路边,正对一群整装待发的年轻人讲话。 “小君子,不是明日才走吗?为何提前了?”到了跟前,豫让一边下车行礼,说道。 “今日天气凉爽,正宜远行。而且先生可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急得夜不能寐,早点出发,我也安心!”智朗苦笑了一声,说道。 豫让轻轻拍了拍脑门,说道:“我倒是忘了。此事重大,确实该急。” 智朗跟智瑶的约定,豫让知晓,也知道其中困难。一年粮食增产一成,哪那么容易?智朗若是不急不忙的,那才让人怀疑呢。 智朗突然朝一个方脸汉子招了招手,“薪农,你过来!” 那方脸汉子连忙小跑过来,“家主!” 智朗指着他,对豫让说道:“此人名叫薪农,在这些人里素有威望,负责联络沟通。有问题,可以找他出面。” 豫让点点头,看着魁梧的薪农赞叹道:“真是威武!若披甲上阵,也定能成一员猛士。” “先生过奖了,我这手可上不得战场。”那薪农笑着抬起长袖里的右手,却缺了手指。 豫让有些愕然,拱了拱手,有些歉意道:“我不知此事,壮士勿怪。” 缺了手指,不能握兵器,也不能驭车,算很严重的残疾了。不过,智朗会对此人委以重任,那自然有其过人之处,他也不敢轻慢。 “前些年与郑国作战时,薪农跟随我父亲也去了,手就是那时伤的。”智朗解释了一句。 这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伤了手后,薪农就被智朗派去管理农事。 抬手让薪农回了队列,他这才对豫让说道:“先生,这些人今日就交予你手了,还请多尽些心力。” 豫让点点头。“宗主对此事也极为看重,一直来信催促,今日总算是成了。小君子放心,等他们到了屯留,自然有人妥善安置。” “先生所言,我自然是信的。” 跟豫让一块来的,还有几个小吏,就是专门为此事来的。 智朗让人把名册递过去,那几个小吏就按着名册,一一去确认。 确认完毕,智朗这才让众人登上早已备好的辂车。 “薪农!”车还未走,智朗突然喊了一声。 “家主!”薪农站在车上,应了一声。 “好好照应他们,少一个,回来我可不饶你。”智朗大喊道。 “知晓了!”薪农跪倒在车厢里,叩拜了几下。 在带队小吏的呼喊声中,长长的车队终于开动,如同搬家的蚂蚁,缓缓向南去了。 智朗站在那,目送着车队远去。这一行,对他来说极其重要,也存了很多期望。若不然,他也不会派薪农去了。 只希望,能一切顺利! 车队越走越快,直到消失在视线中,智朗这才转过身来。 这时,豫让突然往前一步,小声说道:“小君子,豫让有一事要说,还请移步。” “嗯?”智朗愣了一下。 “智邑传来的消息。” 智朗心里一紧,点点头,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树荫,示意过去。 两人避开众人,在树荫下站定,豫让却低头斟酌了片刻,这才说道:“宗主要向赵氏开战了,小君子可知晓此事?” 智朗缓缓点头,“我也是刚收到消息。” 这事也瞒不过豫让,他干脆直说了。 豫让从兜里拿出那张绢布,说道:“这是宗主书信,宗主有一事让我向你转达!” “先生请说。” 豫让点点头,说道:“如今大战在即。智氏各地将征召甲士,不过薪地没有战车,可不出战,宗主允许你用税赋相抵。” 这又是智朗的因祸得福了,收缴了战车,却恰好躲过了征召。 而用钱来免去征召,这是早就有的规矩,只不过很少人会用到。毕竟在这年代,上战场其实是贵族专属的荣耀,而且春秋前中期的战争烈度低的离谱,风险也小。 “用税赋抵?多少?” “一人二金,薪地甲士七百,共一千四百金!” “这么多!”智朗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这有些高的离谱了。要知道,这所谓的金不是铜,而是真的黄金。不夸张的说,一金够一家人舒服吃一年,一千多金,就算智朗也吃不消。 智瑶的意图倒很明确。没有战车,薪地那几百甲士送到战场要么是炮灰,要么是累赘,而留在本地,反倒能让智朗安心做事。 而对智朗来说,他更不想送部下去打仗,跟着智瑶打仗那是送死!钱粮没了能再赚,人没了那就完了。 若能免去征召,那这笔钱也算值得。 智朗犹豫再三,终于点了点头:“既然如此,我答应就是。” 第十章 林乡 (前一章有修改,删掉了征召薪武那部分。) 回去的路上,智朗就支着下巴坐在车上,一言不发。 他在发愁钱的事,一千多金,他手里是没那么多的。 薪地每年的产出,加上商队,收入确实很多。但问题是智朗跟那些有存钱癖的贵族不同,他赚的钱大部分都变成了固定资产,比如遍布农田的水利设施跟新修的驰道。 得想辙赚钱啊! 突然拍了拍骝的肩膀,智朗说道:“不回去了。去林乡,看看坊谷。” “唯!”骝点点头,立刻扯动缰绳开始调转方向。 乡,跟后世的乡不是一回事,更准确的说,乡就是城池郊区。 春秋时期有国野之分,又叫乡遂制。所谓的国,就是城池及其近郊,而野,就是之外的地方。国里的居民称国人,野的居民称野人,也就是奴隶。 不过,这都是以前,情况在变,起码智朗就把乡纯粹当成了行政单位,郊区以外的地方也设置了乡。 而林乡就是离薪城最近的乡,是手工业基地,集中了整个薪地几乎所有手工业。这其实是效仿齐国,专门设置的工坊之乡。 林乡的大部分手工业产能,尤其纺织,大半又都在林乡的坊谷。 坊谷离薪城有六里,也修了驰道,只花了不到一刻钟,他们就到了地方。 还没到跟前,智朗就先看到了一缕缕灰白烟在空中飘散,那是燃煤的结果。 智朗之所以把手工业基地放在这,原因有二,正是煤跟水! 薪地在后世的产煤区,很幸运,坊谷附近就有一个浅层煤矿,又有数条溪流汇聚,生产用水跟水力资源都不缺。 走在路上,沿途很快就看到了拉着大批货物的辂车,车上装的都是要售卖到各地的产品。 继续往前走了不久,一大片草棚区就映入了眼帘,工匠们正忙得火热。 “家主!”一个只穿着薄衫的中年大汉匆匆跑了过来,行了一礼。 这人名叫金邻,金是职业作氏,所以他是打制金属器具的。 “这个月商队盈利情况出来了吗?”下了车,一边往前走,智朗问道。 “出来了,至少有九十余金,比上月增了百之六七!” 抬头看了眼智朗,金邻接着说道:“家主,还有一事,昨天有商队从燕国回来,说那里去年受了冻灾,物资短缺,我觉得时机不错。” 智朗点点头,说道:“燕地多骏马,你跟商队说一声,回来的时候钱财全部换成良马!又能赚一次。” “唯!”金邻连忙应道。 “还有,这里有多少石匠?能做磨盘的又有多少?”智朗接着说道。 “磨盘?大概二十余人!” “那就把这些人挑出来,这两天送到薪城外的演武场去,我打算做一批磨盘。”智朗说道。 这会磨盘本不该出现的,粮食都是直接蒸熟了吃。智朗也只是为了一点口腹之欲搞了这玩意,只做了一个。 他其实一直都很少发明东西,就算有也是严禁外传,就是怕改变重要历史。不过如今智氏攻赵已成定局,他就没那么顾忌了。 “还要做磨盘?” 金邻有些为难,说道:“那东西太耗力了,而且吉金(青铜)跟恶金(铁)工具消耗很大,生产不易啊。” 凿石头得用金属,可这会的铁太脆,青铜又太软,用不了几下就坏了。一个磨盘做下来,花力气不说,还浪费工具。 “这我知道。你不要管别的,只把人送过去就好。”智朗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唯!”金邻只好答道。 智朗的钱不够,只能想办法赚钱。他手里的筹码不少,不过能立刻用的上的,也就一个面食了。 从今到以后,餐饮从来都是高利润行业,资金流转又快,正适合他。 两人继续往前走,到了每个作坊前,智朗都要停下瞧一会。 冶炼作坊前,隔着十多步都能感觉到扑来的炽热。一群工匠正站在一个个炉子前忙碌,有的正抱着矿石跟木炭往炉子里摆,有的则在烧火。 那矿石是铁矿石,这是在炼铁。 这是一种最原始的炼铁方式,就是铁矿石跟木炭一层一层的摞起来,再点着烧。木炭燃烧产生一氧化碳,还原矿石里的氧化铁。不过这种炉子温度不高,只能在底部沉积成铁块,却不会融化成液态,铁块质量可想而知。 智朗在一旁停下了,特意走近了些,朝一个汉子说道:“伯金,这个月产出了多少铁?” 那是个方脸壮汉,大概二十多岁,光着膀子,浑身肌肉鼓着,正忙着往炉子里搬铁矿石。 他叫伯金。 伯金拍拍手上的灰,咧着嘴笑道:“家主,这个月有两千多斤,” “还不错。”智朗点点头,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家主!有何事?”伯金披上挂在旁边的薄衫,连忙走了过来。 “你以后不要在这边了,这几日,就会有人来接你。” “啊?”伯金有些懵了。 智朗压低了声音,接着说道:“去了是有事情要你做,你挑几个手艺好的,跟你一块去。” “家主,我若走了,那我这一家老小……”伯金连忙伏地,面有难色。 他那一大家子就指着自己呢,瞧智朗那遮掩的语气,去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地方。他这一走,家里人可怎么办? “等你离开了,你的妻儿父母皆有人照料,亏待不了他们的。你这一去至多两年,等回来后,你们每人都能获得百亩耕地。”智朗很快说道。 听到耕地,伯金眼中的苦涩才褪去了一些,叩头道:“谢家主!” 接着,智朗又继续往前走,挑了一些别的工匠。 第十一章 斗殴 心事重重的走回居所,智朗刚到后院,迎面就跟季佳撞了个满怀。 等看清了,智朗却吓了一跳,退后一步,指着她脸上说道:“你这脸上,抹的什么?” 只见季佳脸上涂满了白色,抹了颊红,就连嘴上都点了唇红。只是,这化妆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怎么看怎么怪异。 那脸上的显然是涂的米粉,太厚了,尤其一笑,那是真的直往下掉。(米粉就是米磨的粉) 季佳微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今日叔姜说要帮我妆点,你看这样如何?” “又是她!” 智朗气得牙痒痒,转身朝前院喊道:“骝,管管你妻子。让她好好练烧菜,别总整些乱七八糟的。” 出了口气,他就一把牵着季佳的胳膊,“洗洗脸去,瞧你这脸上涂的什么?” 吃完晚饭,当夜幕彻底落下,薪城又重回宁静。 智朗没急着休息,而是让季佳抱来了一摞空白木简,就着桌上的灯光,低头写了起来。 季佳就坐在一旁,一手拿着小刀,一手支着下巴看他写字。 不知写了多久,智朗突然停笔,皱眉指着木简上的一处,“这几字错了!” 季佳揉了揉眼睛,拿过木简,用小刀把那几个字刮掉了。 智朗又拿过木简,继续写。 季佳有些无聊,看了眼那木简,说道:“写的都是什么啊?我都看不懂。” “计划书!”智朗说道,又补充了一句:“赚钱用的。” “赚钱?为什么要赚钱啊?”季佳有些奇怪。 往常智朗可是向来不在家提赚钱的事,而且,智朗也不缺钱啊。 “自然是缺钱。” “怎么会呢?”季佳惊讶道。 智朗叹了口气,停笔看着她说道:“有些事情没跟你说,但你得有心理准备啊,我的处境没你以为的那么好。” 季佳懵了,看着智朗,有些不知所措。 她从来没见过智朗这样,如果不是大麻烦,智朗怎么可能这么说? 可,智朗能有什么困扰呢? 治理封邑,娶妻生子,接着衣食无忧的平安度过一生,这才是大多数贵族的人生。 这不是连年大战的战国,这是岁月静好的春秋,即使是末期。社会结构稳定了几百年,贵族的祖上往前上千年还是贵族,商人的父辈也是商人,奴隶的祖辈只能是奴隶,只要自己不折腾,贵族在封邑就是王,根本不用担心阶层跌落。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抬笔继续写着,说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是我的一场豪赌,输了,活命总还是不难。赢了……,赢了就是新的历史。稳赚!” 说着话,他更像是自言自语起来,东拉西扯,还不时地冒出几句后世词汇。 很多话都是他第一次跟别人说,当然,除了季佳,他也真的找不到别人可说了。 智朗太累了。他一开始就知道前方的路有多危险,在担忧跟思虑中,各种事情也闷在了心里,那份压力自不用多说。 尤其如今这个时候,他更是不敢有一点松懈。可,终究也会累的啊。 夜色更加浓重了,屋里,智朗还在继续写着。油灯的油慢慢耗去,灯火也暗了下来,季佳添了次油,火苗跟着腾的跳了一下。 写着写着,智朗觉得有些不对,一抬头,才看到季佳在那眼泪汪汪的。 “怎么了?” 季佳用袖子抹了抹眼角,哽咽道:“我就知道,城外那几人不是好人,是不是宗主要对付你?你母亲是秦国人,要不你赶紧跑去秦国躲躲?” 智朗挠了挠头,突然有些后悔了,没事说这些干嘛呢。 唉,又是个麻烦事。 …… 第二天,智朗早早的就起来了。 那些石匠很快就要搬过来了,他打算把他们安置在城外的演武场,那里才够宽敞,今日得先去瞧瞧情况。 不过,还没到城门口,他就听到前边一阵喧闹声。走近了才发现,竟然是有人在街上打架,周围众人不但不劝还全是叫好的。 驭车的骝眼角跳了一下,下意识的往后看了眼。当街斗殴,这可不是小事,加上这两天智朗心情很糟,他不由得同情的看了眼这些家伙。 车离着十多步就停下了,智朗一声不吭的下了车,沉着脸走了过去。 拨了拨围着的众人,有的还不耐烦,可等看清是智朗,立刻吓得赶紧跑开了。几乎转眼工夫,围着的众人都注意到了智朗,全散开了。 不过,中间打的忘乎所以的两人却没注意到。膀大腰圆的两人,你一拳我一脚,打的是鼻青脸肿,一点不留情面。 智朗认得这两人,包括包括刚才围观的,全是当初去屯留的那些甲士! “你们俩!打完了吗?”智朗喊了一声。 那两人动作一滞,这才注意到站那的是智朗,吓得一个趔趄。也顾不得再打了,连忙伏地行礼。 “薪武呢?”智朗扫了眼众人,问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没人说话。开玩笑,要是让薪武知道了,说的怕不是要挨揍。 骝凑到跟前,小声说道:“家主!他在家呢,昨晚喝的不省人事,这会怕是还在睡觉。” “你去把他喊过来。”智朗咬牙说道。 “唯!”骝连忙一路跑着离开了,薪武家就在城中,离这也就百余步。 智朗看着伏在地上的那俩人,又看看周围低眉顺眼的众人,心里忍不住叹气。 说到底,这些家伙还是没事闲的了。没有战车,也不用训练,他们完全不知做什么好了,打架斗殴不稀奇。尤其是薪武,这段眼看着消沉了下来。 智朗本来让薪武他们练习单骑的,但看这样,薪武显然压根没放在心上。加上自己这段忙着别的事情,顾不上这些,结果才多久就成了这副熊样。 过了不久,薪武就被骝连拖带拽的带过来了。 “家主!” 看了眼地上的两人,薪武迷迷糊糊的到了跟前,也连忙伏地行礼。 他显然还没完全清醒,跪伏在那,上半身还有些摇摇晃晃的。 “知道喊你来所为何事吗?”智朗走过去,说道。 “知晓。”薪武脑袋更低了。 “为什么不去训练?没记错的话,你这会本该带着他们在山中狩猎!还有,你既然睡到此时,日出时的徒步五里训练自然也没去。我想问问,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啊?” 智朗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一句几乎是在薪武耳边吼出来的。 薪武顿时冷汗直冒,不敢抬头,也一动不敢动。 “家主!”骝凑了过来,小声说道:“他们没有战车,心中憋闷,这段才懈怠了。” 智朗冷哼一声,说道:“没有战车,不可以练单骑?不能乘辂车?还不成那就徒步。” 他这次是真的发怒了。 这些家伙,压根不知他们的处境,危险不止来自智瑶,还有两年后智瑶战败后的局面。 “家主,武知错了!”薪武这会已经羞愧难当,脑袋叩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我不想听什么保证,我只看行动。你下次若再这样,又该如何?”智朗冷声道。 薪武脸色顿时涨的通红。他与智朗自幼相识,几乎亲如兄弟,哪里听过这样的狠话?此刻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下一刻,他一咬牙,突然直起身来,刷的抽出佩剑,扯开了上衣。不等智朗制止,薪武照着胸口就一剑划了下去,顿时鲜血直流。 接着,他双手捧着剑,递向智朗:“家主!若再有下次,不须你多言,我自裁在此!” 薪武本就面貌凶悍,加上身上这道长长的伤口,看起来更加狰狞。 看他这样,智朗真是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这憨货。 “起来!丢人。”智朗瞪着他说道。 薪武脸色一喜,站的猛了,身上的伤口也跟着裂开,血更多了,但他却毫不在意的用衣服捂着。 智朗转过脸,对旁边的骝说道:“车上有医箱,你去帮他包扎一下。” 骝点点头,连忙跑去了车驾边。 第十二章 整顿 等薪武的伤口处理好了,智朗这才说道:“罚你半年食禄,可有异议?” “谢家主!”薪武连忙又伏地叩了一下。 智朗转向其他人,喊道:“你们也一样,打架那两个,罚三个月食禄。其他在场者,罚两个月!” “唯!”众人应了一声,情绪都不大好。 尤其打架那两个,这会更是惭愧的很,打了一架,结果大家都跟着受连累,这种来自群体的压力比单纯的惩罚让人难受得多。 “以后,你们将实行新的规制,内容过几天我就会公布出来。总之,要改变了,都要改!” 扫了眼众人,智朗又看向了薪武:“你带他们去牧场,每人挑一匹马。没有战车,那以后就练单骑!” 薪武叹了口气,拱手应道:“唯!” …… 智朗出了城,车驾走了没一会,就在演武场看到了正在搬家的石匠们。 卫黎在这边做安置工作,看到智朗,连忙迎过去。 智朗这边刚停下车,没等说话,卫黎突然往北指了指:“家主!豫让来了。” 智朗连忙看去,果然看到一辆车驾正往这边来,车驾制式是智邑的,也只能是豫让了。 “这人跟蚊蝇一般,嗅到味道就扑过来,好生恼人!”骝忍不住低声骂道。 因为跟着智朗,他跟豫让接触的也尤其多,而且每次遇到都没好事,自然没什么好感。 卫黎却摇了摇头,有些感慨道:“此人心志稳如磐石,做事缜密,又对智瑶忠心不二,实在难缠的很。我听说他每天都派人在各地巡察,连路口都有人记录消息。” “习惯就好。再说了,我们不也盯着他呢吗?”智朗笑道。 他倒不怎么在意。豫让盯着他,他同样也在盯着对方,而且更严密。不止每天的去向,连豫让手下的来历也一清二楚。 说着话的功夫,豫让的车驾到了跟前,为的果然是那些工匠。 智瑶收缴了薪地战车,也禁止制造战车,所以看到新建工坊豫让自然要来确认一下。 智朗也没隐瞒,先说明了情况,又一顿诉苦,说什么仓库能跑老鼠,赚钱不易一类的。 听智朗在那说,豫让并未多言,只是去演武场确认了真假,这才算放心。 一句废话也没,豫让拱拱手,就坐上车驾离开了。 …… 智朗说要练单骑,自然不是说说而已,在他的打算中,骑兵才是他的底牌。 对智朗来说,马蹬马鞍不是问题,不过,既然是底牌,自然不能那么快揭开。如今智朗能做的,也只是让部下尽快适应马背,等装备齐全,立刻就是精锐骑兵。 这天,天刚蒙蒙亮,还没到时辰,城外牧场上,薪武已经带着众人牵马来集合了。 倒不是这些家伙有多努力,而是怕丢人罢了,这会城外人少啊。 骑马这事情,教还是次要,重点在多练。所以大家都是各自找一块地方,一人一匹,就在那跟马匹较劲。 牧悠跟几个牧人则是在各处转来转去,不时地纠正几句。当然,说是纠正也不确切,牧悠他们地位低下,在这些士面前根本不敢大声说话,常常一边指导还得顺便拍两句马屁。 已经五六天过去了,如今多数人都已经能熟练的登马下马,调整重心也掌握的差不多了。因为大量练习,所以大家的进步都很快,有的已经敢时不时的挥马鞭加速了。 不过,薪武是个例外。 这家伙就像跟马有仇一般,就是学不会,才几天功夫,他已经坠马七八次了。也就是他身手不错,又皮糙肉厚,所以只摔了个鼻青脸肿,也没有多严重。 薪武自己心里也急。人家都在进步,偏偏他自己毫无寸进,所以常常一着急就揍马出气。可问题是,你揍就揍,为什么要骑在马背上的时候揍? 过了不久,智朗也骑着马从远处来了,看到在那跟马较劲的薪武,又有些气不打一处来。 “你再这么折腾,能学会才怪了!注意重心变化,注意马背的起伏。”说着话的功夫,智朗已经到了跟前。 牧悠跟那些牧人很怕薪武,不敢来教他。当然,薪武也不愿意让一个牧童当老师,所以他一直都在自学。 “家主!这单骑怎么瞧怎么别扭,这几日下来我屁股硌的都不敢坐下来了。”看到智朗,薪武忍不住抱怨道。 “这怪谁?是你没掌握方法罢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让别人教?”智朗脸色有些不大好看。 还是骝跟他说了句,他这才知道,这家伙竟然一直在自学。 队伍指挥官比手下学的还慢,这像什么样子? 薪武下意识的瞥了眼不远处,结果正好碰到牧悠胆怯的目光,牧悠连忙转过脸去。 “你在找谁?”智朗沉声说道。 “没,没找谁。”薪武耷拉着脑袋,抠着屁股底下的软垫,不说话了。 智朗摇了摇头,突然朝牧悠招招手:“牧悠,你过来!“ 牧悠应了一声,低着头,很快驱马过来了。 “我问你,薪武的问题在哪?“智朗说道。 “问题……”牧悠抬头看了眼,面有苦色。 “直说!” 牧悠缓缓点头,小声说道:“马奔跑时,马背就像波浪一样,应该顺着劲力起伏,可……可他的劲是乱的。还有,骑马不该盯着马背,要凭感觉。而且,他对自己的马也不好。” 牧悠说了一堆毛病,薪武偏过脸去,满脸的尴尬。 “听到了吗?按他说的,一条条的改!再学不会,我让你扫马厩去。……牧悠,你来教他,我就在这看着。”智朗说道。 “唯!” 有智朗在一边瞧着,众人的态度总算端正了不少,起码不敢再随意吆喝那些牧人了。 智朗的目光移转,突然看到了远处停着的一辆车驾,豫让的。 苦笑了一声,智朗遥遥拱了拱手,却并不去搭话。 看就看!在多数人眼中,习练单骑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至于威胁,那就想多了。夷狄人骑术更好,在战车面前尚且占不了多少便宜,更别说智朗他们这些新手了。 第十四章 智颜到来 这天黄昏(晚九点),薪城城门突然开了,接着,等在城外的一队马车入了城。 马车很慢,只点了一根小小的火把,照亮了前方一小片路。在轻微的唧唧哇哇的声音中,车队到了城里,接着城门也立刻关闭。 车队向北走,一直到城北仓库门口才停下了,骝跳下车,正看到从院子里走出来的智朗。 “家主!人已经到齐了。”骝往后指了指。 不过,光线太暗了,只能看到车上依稀的人影,以及阵阵窃语。 “让他们下车!”智朗招招手,说道。 仓库院子里点着了几根火把,立刻亮了起来,接着,辂车上的人纷纷下了马车,看着周围,他们一个个都小心翼翼,显然紧张的很。 “家主!我们以后就搬这了?”伯金抱着一大卷行李,凑了过来。 智朗点点头,“你们在这里要谨记一点,不得外出!也不得大声喧哗,知道了吗?” “唯!”伯金连忙缩了缩脖子,小声应道。 屋子跟家具都是刚布置好的,搬过去就能住下,没多久伯金他们就安顿了下来。 智朗站在院子里,对一旁的骝说道:“这里的东西不能为外人所知,保密一事必须小心。你明日去向薪武要几个可信之人,日夜守在周围,所有人不得随意靠近。” 骝愣了一下,有些没反应过来。“地下?家主,城中都是亲近之人,还如此大费周折,是不是太过了些?” 他知道智朗喜欢做一些精巧物品,可都是些小玩意,在他看来也不值得如此小心。 “按我说的做!” “唯!” 过了不久,智朗就匆匆离开了,而仓库中也很快灯火全熄,像往常一般安静,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 盛夏已经到了末尾,但依旧炽热不减,城外演武场,此刻已经完全成了大作坊。 空地上已经摆满了石头,工匠们拿着铁锤跟凿子,正努力的把石头凿成圆盘状。 不过,因为没有机器,整个过程相当漫长且枯燥,几十个工匠忙了五六天,也才做成了不到一百个,在门口摆成一摞。 演武场一角,智朗正站在一个新做好的磨盘边,手里端着一瓢去年的陈黍。 他旁边站着的,除了扶着磨盘杆的骝,还有一个满脸络腮胡的青年。 “推!”智朗对骝说道。 骝点点头,手上较劲,很快把磨盘推动旋转起来。 智朗就从磨盘中间的磨盘眼,往里倒黍。 过了不久,磨成的面粉就顺着凹槽溢了出来。 “家主,这面食生意,以前从未做过,怕是不容易。”那络腮胡青年在一旁看着,说道。 他名叫贾远,一直在打理智朗的商队,常年在外奔波,所以并不常回来。 “我知道。” 智朗一手继续倒黍,一手拿鬃毛刷扫着,说道:“不过总要做的,如今我手中缺钱,这个经营的好了,又是稳稳的财源。” 贾远点点头,说道:“还有一事,智邑方向的商队好多天没有传回消息了,魏韩也一样。” “还没有消息?那派去打探的呢?”智朗皱眉道。 卫黎摇了摇头,“同样没有音讯,应该是宗主封锁了道路。” 智朗点点头,无奈道:“也不知道局势如何了!” 他对外界的了解,基本都是通过商队,可如今传不回消息,等于没了耳目,让他相当的不适应。 正当这时,卫黎突然送来了一封信,来自薪农。 当初派出去的耕种好手,如今已经分散到了智氏各地,薪农正是负责联络的。 他的工作就是在各地到处走,记录遇到的问题,汇总后,再由他向智朗汇报。 攒了大半个月的信息,内容可不少,只绢布就用掉了一大叠。 智朗匆匆回了居所,这才打开信,很快看了一遍。 大部分都是各种问题,有水利设施的修筑,有土质改良,有庄稼长势,很多都是他们在薪地从没遇到的,只能来问智朗。 智朗提笔,也找了张绢布,按顺序把问题一一答复。 “季佳!”等忙完了,智朗朝外面喊了一声, “哎!”院里的季佳应了一声,手里拿着花铲就跑过来了。 “去我书房,把我那几卷《礼》拿过来。”智朗头也不抬的说道。 “哦。” 季佳点点头,没一会就抱着一摞木简过来了,放在桌上。 等季佳离开了,智朗就打开其中一卷木简,对照着薪农送来的信看了起来。 这信看起来只是普通书信,但其实别有玄机。字的笔画长短,字与字的间隔,在智朗眼中都可以作为信息,代表着页数,行数,第几个字,识别所需要的只不过是一卷书作为密码本。 花了几乎半个时辰,智朗终于把信息整理完毕,又得到了一封只有五十多字的消息。 拿着这消息,智朗原地踱着步,眉头紧皱了起来。 大半个月前,智瑶已经率智魏韩联军,正式向赵氏开战了。 这个消息他之前并不知道。如今智氏各地已经管制了道路,根本传不回消息。若不是薪农,他这会还搞不清状况呢。 赵氏跟智氏的核心地盘都是南北向的长条状,赵氏在智氏西侧,地盘隔了一条太岳山脉。 但山脉越不过去,所以两家相邻,但战场却是从赵氏南部开始的。 据薪农所说,联军与赵氏在大战一场后,赵氏向北败退,如今双方大军正在对峙休整。 对这个结果,智柳并不意外。 智氏实力本就比赵氏强一截,加上这次是智魏韩联军,兵力至少是赵氏数倍。况且,领军的还是擅战的智瑶。 在信的末尾,薪农还提到一点,有一支智氏大军从战场调回,意图不明。 智朗的目光缓缓挪动,聚焦在了最后一句。一支大军被调回?意图不明? 智朗摇了摇头。若是平常,他自然能从大量消息中分析出什么。但如今……如今整个智氏都在战争动员状态,道路设卡,人员不能轻易外出,外界的消息根本传递不回来。 若不是薪农借这个机会传递消息,智朗连已经开战都不知道。 当然,豫让一定是清楚外界情况的,可人家不说啊! …… 与此同时,屯留城外。 从智邑来的大路上,一队车驾迎着风缓缓而来,走在最前边的是一辆华丽的文车。车上,一个青年人正端坐着,左手把玩着一柄短剑,右手却捧着一卷木简。 这时,后边的一辆马车突然赶了上来,与青年的马车并驾齐驱,车上坐着一个长须中年人。 “颜,前方那是智柳!你打算如何待他?”中年人指着前方,说道。 在这里已经能看到城门,就看到一大队人正在城下等候,阵势不小。 “我父亲说,智柳是个逢迎之辈,不可重用。……该让他任一闲职,留之不用?”青年很快答道。 “不重用是对的。不过,此人在本地任职多年,熟悉内情,许多事情又少不了他。所以,小事可以用他,大事却不可信之,此乃人尽其才!” “受教了!”青年拱了拱手。 “除了智柳,还有一个豫让,你又该如何对待?”中年人继续说道。 “我父亲说,豫让乃是少有的赤诚之人!善理内政,只是缺了些智谋。……该尽信之,重用之?” 中年人点点头,“那豫让确是君子!他在薪地已久,你要多听,多问。” “颜知晓了!” 看了眼远处越来越近的智柳,青年无聊的摆弄着手中短剑。接着,他突然往后边的大路看去,嘀咕道:“我父亲也不知到哪了……” “莫要多言!”中年人瞥了他一眼,冷声打断道。 “还有,你已年近而立,该有自己的决断,怎可张口闭口尽是谈及父亲?……况且,宗主也难免有错处,怎可尽信?” 青年有些尴尬的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这青年正是智瑶的嫡长子,智颜,而那中年人则是智颜的门客,陈梁。 “颜!这一路可还顺利?” 隔着挺远,智柳就一路小跑着凑了过来,满脸的笑意。 “从叔!多年未见,你可还好啊?”智颜同样带着微笑,打招呼道。 “还好,还好!我听闻你要来,心里高兴的几乎夜不能寐。来,快到城里!”智柳笑着招呼道。 “慢!”智颜却抬手制止道:“我这有书信一封,从叔还是先看看!” “哦?”智柳愣了一下,脸上的笑意迅速收了回去。 智颜很快从内兜拿了一封绢布书信,递过去,小声道:“此乃我父亲手书!” 智柳小心的接过,很快看了一遍,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可有问题?”智颜面色温和的说道。 智柳连忙摇头,“并无!” 犹豫了一下,他小声说道:“那,我现在就把兵权交付与你?” 智颜点点头,拱手道:“多谢从叔了!” 第十五章 豫让离去 断断续续的雨下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二天傍晚,雨终于停了。不过,空气中却仍有厚厚的水雾弥漫,加上天色变暗,野外看起来如同魔域。 这样的天气,就该点一火炉,在屋中煮酒闲聊才对。 而在屯留城外的大路上,却有一道长长的黑线穿过茫茫水雾,缓缓蔓延过来。其后部隐在视野之外,一眼甚至看不出有多长。 等离得更近了些,当隐隐的马蹄声传来,才发现,那是战车部队! 为首的一辆叁马战车上,智瑶正全身披甲,手中扶着长剑,遥望着西北方。 他身后,是整整千乘! 所谓一乘,并不是指一辆战车,而是一个完整的作战单位。 就像晋国,完整的一乘包括:战车一辆,甲士三人,步卒七十二人。也就是说,一乘的兵力就有七十五人。 不过,从智瑶身后的队伍来看,他显然是减少了步卒的数量,一辆战车只跟了十余步卒。这样一来,机动能力就大大提高了,也减少了后勤压力。 而在战车部队末尾,还有同样庞大的辎重队伍,不过,智瑶同样削弱了辎重比重,士兵与民夫人数只有一比一,而不是正常的一比三。所有的情况都在说明,这是一支以快速突击为目标的部队。 前方,屯留已经在视野中清晰起来。智瑶站起来,朝旁边的令旗兵说道:“传令下去!加快速度,今日在屯留休整。” 驭者抖动缰绳,使马匹加速,而后面的步卒也跟着小跑起来。马蹄,脚步,踩在小水洼中,立刻激起了一片片水渍。 没等到城下,刚到路口,就看到智颜已经在此等候了。 “父亲!城中已备好居所,快去城中休息!”智颜迎了过来,说道。 智瑶摆了摆手,说道:“我在城外营帐即可,你快去把物资备齐,多找些干柴来,明日一早大军就要出发了。” “父亲,城外潮气重,还是去城里!”看着父亲被水雾打湿的花白须发,智颜忍不住劝道。 “休要多言!还不快去?”智瑶瞪了他一眼。 “唯!”智颜有些无奈,只好转身带人回城去了。 当晚,智瑶大军在屯留城外搭起营帐,同时封锁了所有道路。 …… 与此同时,薪城。 城门楼上,智朗身上裹着披风,正扶着城墙,遥望着南方。 他今天总觉得心里慌得厉害,在家也坐不住,干脆到城门楼上吹吹冷风。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智朗看着远处慢慢沉到夜色中的荒野,长长的吐了口气。 站了小半个时辰,腿都快麻了,他转过身来,打算回去了。 “家主!”身后突然传来喊声,接着就看到卫黎匆匆登上了城墙。 “何事?”智朗招了招手。 卫黎一路小跑过来,智朗这才看到他手里还拿着筷子,显然顾不上吃饭就赶来了。 凑到智朗耳边,卫黎小声说道:“刚才,豫让突然乘车外出了,去了屯留方向!” “嗯?”智朗听的一愣。 自从来这以后,豫让几乎从未离开过薪地,今日是怎么了? “现在呢?有人去盯着他吗?”智朗说道。 “我让牧悠悄悄尾随,家主放心,如今天色已晚,豫让定然发现不了他的。” 智朗缓缓点了点头,“如此正好!” 豫让一直盯着他,其实他也一直在盯着豫让。每次只要豫让出了院子,去了哪,跟谁接触都有记录。甚至,豫让接触到的人有不少都是智朗特意派去的。 若不是豫让自己带了手下,不让外人靠近,智朗其实很想派几个探子去的。 智朗的手指轻轻敲着城墙砖,眉头皱的更紧了。他想的是,这会,豫让去屯留干嘛? 向谁传递消息?可薪地这几日没什么大消息啊,而且也不该他自己去。 不是传递消息,那定是他收到别人的消息,需要他去。 豫让最后一次收到来信是今天上午,拖这么久,还挑晚上,那应该不紧急,但很重要的人或事情。 豫让负责薪地事务,那么,只能是跟薪地有联系的。 所有这些信息分析下来,最大的可能有两个:一个是豫让是去跟谁见面。 那么,谁能有那么大面子,能让豫让抛下工作,亲自去? 谁?智瑶?!除了他,智朗也想不出别人了。 猛地摇了摇头,不对啊,智瑶现在在与赵氏作战,怎么可能来屯留? 那么,难道是第二个可能? 豫让不是去找谁?他是跑路了? 跑路!!? 想到这,智朗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为什么跑? 这是薪地,还能为什么! 智瑶,要来对付自己?!! 还有,这段封锁消息,是怕自己跑了!? 可,没道理啊,智瑶为什么转变态度?而且,那边正打仗呢,这时候分心来打自己? 智朗狠狠咽了口吐沫,看着屯留方向,掐着大腿让自己冷静了下来。 “随我来!”朝卫黎说了一声,智朗转身就往城楼下走。 他不敢赌,也不能赌,即使只有很小的可能,那他也要拿出百分之百的认真去对待。 卫黎则是一脸的懵,压根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跟了上去。 到了城中,智朗一边往居所走,一边朝卫黎说道:“你去把薪武喊来……算了,你立刻派人,去把通往屯留的道路毁掉一段,能毁多少毁多少,挖沟,快!” “家主!到底何事啊!” “豫让可能跑了!”智朗匆匆说道。 “啊!?”卫黎满脸震惊,立刻也想到了什么。 某种意义上,豫让就是风向标,他突然离开,那可能真的情况不妙了。 有人在街上喊了几声,彻底摧毁了薪城的宁静。 城中顿时沸腾起来,所有人纷纷走出居所,到了街上,茫然地互相看着。 这时,智朗已经回了居所,没走几步就看到正站在门口的季佳。 “你去打包几身衣服,快,等会要出远门。”智朗说道。 “出远门?现在?”季佳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回过味来。 “逃命!”说着话,智朗已经到了屋子里。 直接走到卧室,智朗来到床铺跟前,趴到床底下,很快取出了一叠绢布。 那上边密密麻麻的,全是各种图以及标的数据。这些是他这么多年做出来的成果,东西有实物,但成功后就毁掉了,只留下一张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图。 一大叠绢布全塞到自己的内兜,智朗这才站起来,往外走去。 季佳抱着胡乱打包起来的行李,跑了过来,带着哭腔说道:“家主,到底怎么了啊?” “别问那么多,跟着我!”说着,智朗就牵着她的手往外走去。 第十六章 到了前院,智朗让骝准备车驾,不过,不是他坐的,他如今已经能骑马了。 智朗牵着马走在前边,骝则是驭车在后边跟着,车上坐着季佳跟叔姜。 到了街上,智朗迎面看到了同样牵着马的薪武。 “薪武,立刻带人去酒馆,帮酒伯把地窖里的物资取出来,装车!” “物资?”薪武有些茫然。 “还不快去!” “唯。” 过了不久,城中所有人都聚集在了酒馆前,这里有一个小广场。 城中居民只有几百户,但也几乎挤满了街道,没人说话,只有不时响起的小孩啼哭声。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智朗身上。 “我遇到了危急之事,要离开薪地,有谁愿意跟我走?”智朗说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很稳,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全场安静了片刻,尽管刚才有了心理准备,但大家还是不敢相信,做梦一般啊。 有人说道:“家主,还回来吗?” 智朗摇了摇头,“很可能不回来了。” 又是一阵沉默。 “谁愿意跟我走?愿意的举手。”智朗再次说道。 时间几乎凝滞了,下一刻,站在他身后的薪武他们举起了手。 接着就是更多的手举了起来,无声无息中,直到目之所及都是高高举着的手臂。 看着这场景,智朗仰着头,长长的呼了口气。 心里像有一股暖流涌过,从没有哪一刻,自以为是过客的他会对这个时代,这片地方,这些人,有如此的眷恋。 可惜了。 忍着情绪,智朗说道:“我很想带你们一块,但马车不够,物资也不够。所以,我只能带与我亲近的人,他们在这会更危险。” 说完,智朗转身看向卫黎,说道:“有半刻钟时间,你去挑人选!” 接着,他就转身坐到了一边,目光低垂着。 与此同时,城外的大路上,一道黑影正狂奔而来,速度快的惊人。转眼工夫,那影子已经到了城下,清脆的马蹄声也缓了下来,终于停下了。 牧悠跳下马背,急匆匆的往开着的城门里走,遇到门口守着的甲士,他连忙道:“快,家主在哪,带我去!” 智朗这边,人选很快定了下来,除了薪武,卫黎他们,基本都是城中小吏,当然还有他们的家眷。 智朗站起来,正要让众人登车,陡然看到人群外正往里挤的牧悠。 他连忙走了过去,抬手示意牧悠到一旁的僻静处。 “如何?”智朗压低了声音,急忙道。 牧悠咽了口吐沫,小声说道:“家主!屯留城外来了好多甲士!好多营帐!” “有多少人?多少战车?”智朗急忙说道。 “不知道多少,战车……战车应该有上千辆!那些营帐……,至少上万人。” “上千辆?”智朗愣了一下,“你真的看清了?” “真的,那战车停的整整齐齐,周围还有篝火,很好数,清楚着呢!” 智朗心里顿时像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来的感觉。 上千辆战车,上万人,那绝对不是针对自己的啊。自己这么点人,连战车都没,仅仅屯留的守军就够了。 但紧接着,智朗心里就咯噔一下,这多么人,来屯留干嘛的? 打仗?战场不在这啊! 薪地往东往西都是山脉,一直往西北走倒是能去赵氏,而且是赵氏腹地,晋阳! 原本的历史上,赵无恤也确实被围困在了晋阳,长达两年。智瑶在城下攻了两年未果,结果就被魏韩坑了。 可,不对啊! 通往晋阳的路上,要经过一大片山林,只有很窄的通道,而且沿途崎岖,人能过,但战车部队绝对过不去的。 没有战车,带步卒去打人家?那不是有病吗? 道理说不通,那一定是哪里遗漏了。 比如:万一……万一那片山林能过呢? 那边的情况智朗也只是听人说的,可没有亲自去过。智瑶既然派大军前来,不可能没有准备。 紧接着,智朗想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原本历史上,有这个事情吗? 如果,智瑶真的能突袭到赵氏大后方,甚至攻占晋阳…… 原本赵氏兵力就弱的多,被前后夹击,还能坚持到魏韩反水? 如果不能,那这一仗,智瑶岂不是赢了? 若真的如此,智朗的一切打算就将全部落空。 到那时,智瑶的威望将达到顶峰,而智朗将再也没有机会崛起,要么去别国流浪,要么当人家的工具人,要么……不知什么时候被干掉。 紧咬着牙,智朗的脸色阴沉的厉害,不管哪种结果,都是他不能接受的。 智瑶不能赢,起码不能赢得这么快,他赢了,智朗就完了。 …… 屯留城外,智瑶的营帐中。 此刻,智瑶正跟部下聚在一张地图前,商议着什么。 智瑶的手一直指着地图的右下,那里正是西北方,此时的地图与后世方向正相反,是上南下北!(可能是因为太阳在南方) “再往前走不到两百里,就是屹地,穿过这条山中通道就是平坦地带,也是赵氏的腹地。我们的目标,是直取晋阳!要快!此时赵无恤被智方拖在前线,正是绝佳的机会。” “宗主!” 一个方脸大汉抬了抬手,说道:“那山中通道,真的能通过?我听闻那里崎岖不堪,向来只有人能走。这……” “我如此打算,自然是有把握的。” 智瑶端起旁边茶水吞了一大口,这才笑道:“说起来,此事还得感谢智朗,若不是他,我还想不出这等计策!” “哦?宗主,这是何意?” 其他人顿时被提起了好奇心。在这的都是智瑶心腹,谁不知道智瑶对智朗的态度? 智瑶的手指轻轻敲着桌几,说道:“去年年初,我收到了智朗的一份报备文书,说是他要修筑驰道。所谓驰道,就是在路上铺两条窄窄的木板通道,正好让车驾的车轮通过,能加快车速。 我当时在想攻赵之策,立刻想到了,用两条窄窄的木板铺在崎岖的道路上,不需要平整路面,不同样能让战车通过吗?此后,我派人去屹地尝试了一下,果然可以。就在几个月前,那条道路打通了。” 说到这里,智瑶难掩脸上的得意之色。 若是智朗在此,此刻怕是要后悔的打滚。他当时向智瑶报备,是想在智氏推广,到时候就算赵魏韩攻来,因为各家车轮距离不一样,可以大大限制对方速度,好为之后的抵抗做准备。 可谁能想到,智瑶竟然把这东西用在了攻赵上。 也只能感慨,技术谁会谁用,不认人啊! 这时,营帐的帘子突然打开了,接着是澧那张冷漠的脸。 “宗主!豫让来了。”同样冷漠的声音。 智瑶往旁边指了指,“让他在隔壁营帐等候,我随后就去。” “唯!”澧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十七章 续 薪城,聚在街上的人们已经散去,小城又恢复了平静,耳边也剩下呼呼的风声。 此刻,智朗正坐在居所里,对面只有骝。灯光有些暗,豆大的油灯火苗摇曳着,晃得两人脸色阴晴不定。 “有一个事情让你去做!”智朗说道。 “家主,请直言!”骝面色凝重,点了点头。 智朗从旁边提了个袋子,轻轻放在桌子上,打开,赫然是几块黄金。 “豫让的手下有一个叫续的,你见过那人?” 骝点点头,“见过几次。” “这里是十金,你悄悄潜入,把这些黄金送他。就说我找他有事相谈,让他出门一趟,只要愿意会面,我再赠他百金。” “之后呢?” “直接把他击晕,我会在附近等着你们。不过,在潜入时,你需要做一些布置……” 两人的谈话并没有持续多久,就匆匆结束了。 过了不久,骝就悄悄单骑出了城,紧接着,后边又跟了几骑过去。 豫让居所,此刻仍然亮着灯。 院里院外,都有守卫日夜值守。这里一直都是这样,也是豫让定下的规矩,往常他还时不时的来巡查。 不过,今晚豫让不在,守卫们状态明显轻松了很多。夜深人静,再加上时间一长,看向周围的目光自然也不再那么认真了。 突然,一道影子悄悄靠近了院墙。眼睛向周围观察了一阵,趁着一块阴影的地方,他轻巧的越到了院子里。 从背后抽出几块木板,垫到地上,他这才踩着往前走了。 很快的,那人影熟门熟路的潜入到了一个房间门口。拿出匕首拨弄了一下,门开了。轻轻一推,风声很好的掩盖了动静。 人影潜入了房间。 卧室的床铺上,正有一个人侧躺着,正是续。也许是感觉到了门外吹来的风,他挠了挠肚子,突然转了个身。 人影几步到了跟前,接着,他的手捂着了续的口鼻。 续猛地惊醒,看着眼前突然出现的人影,瞳孔折射着恐惧。 “我并无恶意!现在我松手,你不要喊。”人影沉声道。 续连忙点头。 人影松开手,接着,从怀里拿出了一个袋子,打开,正是几块黄金。 续惊疑不定的看着那黄金,又看看那蒙面的人影。 拱了拱手,他满脸苦色的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小点声!有人要见你一面,就在这里不远。”人影压低了声音,说道。 “这?”续脸色几变,显然有些为难。 “只要你答应过去,再赠你百金!到了就给。如何?”人影接着说道。 “百金?!!当真?……到了就给?”续满眼的挣扎。 “这是自然。你应该猜到了我是谁,想想,有那么多钱,你大可离开晋国,也一样能过得很好。”人影说道。 续低着头,犹豫了好一会,终于小声说道:“那,多久能回来?” “只问你几句话,顶多半刻钟。” “好……好!” 过了不久,续的门突然打开了,接着,他穿着整齐的走到了院子里。 听到动静,院里的守卫猛地振作起来,等看清了人,说道:“续!你这要去哪?” “我睡不着,想去外面走走。”续笑了笑,说道。 “你别走远啊!这可不比智邑,附近猛兽太多了,听说前几天有人在野外拉矢时还遇到了豹子。”(矢,通假字) “我知晓了。”续点点头,匆匆走出了大门。 又走了一段,续有些茫然的看着周围,什么都看不到。 他正在那奇怪时,口鼻突然又被人捂着了。接着,他脑袋挨了一下重击,就直接晕了过去。 很快,一道人影脱下续的衣衫,自己换上,又潜向了院外的马厩。 没一会,马厩传来马匹的叫声,守卫闻讯走过去大声询问。但一匹马突然冲了出去,马背上还紧紧伏着一人。 夜幕下,一片树林中,几个人影匆匆赶了过来。 “怎么样!”智朗压低了声音,说道。 “人带来了!”骝把捆好的续扔到了地上,说道。 “扫尾呢?” “布置好了。” “事不宜迟,出发!” “唯!” 续很快被提起,又扔到了马背上,接着,牧悠也坐上马背,他们两人同乘。 旁边,骝跟着骑上了一匹马,不过他骑术不佳,只好用皮带把腿固定起来。 来的匆忙,去的更加匆忙,前后仅仅喝杯茶的功夫,骝跟牧悠就又驱马离开了。 智朗站在夜色中,看着远去的两骑,心中复杂至极。 骝他们是去赵氏散布消息的,不过,此事绝不能让智瑶知晓,也只能推到续身上了。 他之前就拿到了续的信息,知道此人有一远亲在赵氏,虽然实在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不过这些无所谓,只需让别人有个怀疑的理由,那就够了。 对智氏,智朗谈不上什么好感。智氏跟赵氏,在他眼里其实没区别,仅有的归属感只是对薪地罢了。真说起来,他对智氏的恨意其实更多,大半自然归功于智瑶。 智朗很快回到了薪城,结果刚到城里,就正好遇到了等候的卫黎。 “家主,城中都吩咐过了,今晚之事不会有人说出去。”卫黎小声说道。 智朗摇了摇头,叹道:“没什么用。知道的人太多,瞒不住的。” 之前那是上千人啊,还有小孩子,即使能瞒几天,那能瞒几个月吗?不可能的。 卫黎脸色有些为难,“那又该如何?” “放心,我已有打算。”智朗含糊的说道。 抬手指了指偏僻处,示意卫黎过去说话。 “家主!还有那路,之前挖了几个大坑。如今修还是不修?”卫黎接着说道。 没接到牧悠消息前,智朗让人挖路去了,修路花力气,但挖起来就太容易了,一会功夫,路上就多了几道壕沟。 智朗脸色有些心不在焉,“先放那,等会还有用。 接着,他突然扬了扬手,说道:“你先回去,我去城头吹吹风。” “唯!” 卫黎目光有些诧异,但还是点点头,转身离开了。 第十八章 愤怒的智瑶 城楼上,值守的还是之前的几个甲士,风还是那个风,夜也还是那个夜,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般。 不过,甲士们眼中的不安,还是清楚的提醒着之前的一切。 智朗笑着走过去,在每个人肩膀拍了拍,随便聊了几句,这才缓解了一下紧张的气氛。 接着,智朗就站在那,眼睛盯着豫让宅院的方向。 心里估算了一下,从刚才到现在至少有一刻钟(半小时),应该快了! 正想着,他视线聚焦的方向,果然多了几个光点,那是……火把! 智朗顿时精神一振。 “那是什么!”智朗指着火把亮起的地方,喊了一声。 旁边的甲士有些发懵,顺着看过去,“家主,那好像是火把,豫让他们的方向!” “这么晚却外出,定有大事!快,你去找薪武,让他过去!”智朗说道。 “唯!” 过了不久,收到消息的薪武就带人出了城,而智朗则在城楼遥遥看着。 等了不长的时间,薪武派人回来汇报了。 “家主!他们说走丢了一个人,刚才正在找呢!” “谁?” “计吏,续!” “豫让先生呢?可安全?”智朗说道。 “豫让并不在此。” “什么?!!快,备车,带我去瞧瞧!”智朗匆忙下了城楼,随着过去了。 除了智朗跟卫黎等仅有的几人,其他人根本不知道豫让早就离开了。之前城里的事,智朗同样也未说原因。 当智朗到地方的时候,正看到薪武在大声质问豫让的手下。 看到智朗过来,薪武连忙喊道:“家主!豫让跑了,这定是智瑶要害你,赶快走!” 智朗一脸的“震惊”,连忙说道:“当真!?” “早就跑了,家主,快决定,再迟来不及了。”薪武急声说道。 “小君子!误会,误会啊!”豫让的几个手下连忙喊道。 “误会!?”智朗“怒视”着他,说道:“能有什么误会?还想骗我?” 骂了几句,他就让薪武把这几人送回了豫让的院子,让人看着。 接着,智朗就带薪武回去了。 “家主!如今该做什么?”薪武一边驭车,朝智朗说道。他自然是知道内情的,刚才也不过是演了一场戏罢了。 智朗倚着靠背,轻声说道:“你派人去一趟屯留,瞧一眼就回来。之后,再把挖坏的路修好,把豫让的那些手下放了!” “仅此而已?”薪武有些意外。他还以为又要有什么大场面呢! “该做的之前已经做了,这是补救。结果怎样,只能等明日了。”智朗缓缓说道。 他现在不过是补上漏洞罢了,又重复了一遍该有的反应,只不过,前后时间顺序颠倒了。 在外人看来,整个事情的过程就是:智朗注意到城外的动静,过去问了之后才知道豫让离开了,一阵慌乱后,派人去屯留看到了大军到来,这才醒悟过来。 如此一来,整个逻辑立刻变得通顺了,顺便还摆脱了与“续”失踪的联系。 这毕竟是春秋,是奴隶制封建时代,既没有推理小说,也没五千年的阴谋诡计熏陶,顶级的谋略也不过是反间计。智朗并不觉得有人能理顺其中的问题,顶多有疑惑罢了。 而整个事情,唯一的破绽是发生的时间。 可这是春秋!前后差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在计时工具没有,打更的也没有的情况下,又是晚上,就算城中居民也弄不清楚当时的时间。 大不了,推说是记错了时间也能圆过去。 道理就这么回事,不过,智朗的内心却不轻松。这又是在赌啊。 话说,这已经是他短短两个月里,第二次经历这样的生死抉择了。 马车缓缓走着,耳边的风声慢慢的小了,却让这夜色变得更加沉重。 智朗握着剑柄,没由来的,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怒气,仍然指向智瑶。 智瑶在一天,悬在他头顶的剑就一直在。 他是穿越者啊,他有满脑子的谋划,满心的壮志,如今却只能困在这小小的薪地。 就算这样,他还要被人盯着,小心说话,小心做事……,受够了,他真的受够了! “智瑶!” 智朗突然看向屯留方向,目光似乎穿透了遥远的距离,直面着智瑶那张冷漠的面孔。 …… 第二天,天还未亮,智瑶的大军匆匆吃过早饭后,就收起营帐,启程出发了。 雨过天晴,太阳终于升了起来,但再也没了之前的炽热,照在人身上只觉得温暖。地面的水分很快蒸发,原本泥泞的路面也好走了不少。 智瑶的车驾上,他让豫让坐在旁边,两人一路聊着。 “你与智朗接触的不短了,你以为此人如何?”智瑶一手端着热汤,说道。 他昨晚有些受凉,喝了几碗热汤才觉得好了些。 “让以为,那智朗称得上君子!为人坦荡,从无过分之举。”豫让端坐着,说道。 “当真?”智瑶皱眉道。 豫让直视着智瑶,直言道:“宗主以为我会偏袒他?” 智瑶摇了摇头,“我并无此意。……你的品德我自然了解。” 豫让叹了口气,说道:“让自知才能低微,也许还未看透智朗。……宗主还是把我召回智邑,或者让我去军中为一小吏?” 智瑶仍是摇头,笑道:“换做别人,我可不敢信任,你还是继续在那盯着他!” 又走了一段,他们很快到了薪地的驰道前。 智瑶指着地上的驰道,对左右笑道:“今日就来试试,这驰道效果如何!” 战车很快走上了木板轨道,尽管是雨后,但轨道平坦。车速明显高了一大截。 甲士们也纷纷倚着车帮,往车轮看,显然好奇的很。 “等灭掉赵氏,我定要在智氏推广此路!”智瑶忍不住感慨道。 很多人并不知道,智瑶其实去年就悄悄来过薪地,只不过是微服。当时的驰道只修了一小段,但也让他下定了决心,如今看到这完工后的结果,他心里更是期待起来。 走了不久,前方突然看到一辆车驾相向而来。 隔着挺远,豫让就一眼认出了车驾上的人,竟是他的手下。 “微!你为何来此?”豫让喊道。 “先生!出事了!”看到豫让,车上的人立刻喊道。 等到了跟前,微先向智瑶行了个稽礼,接着才把昨晚的情况说了一遍。 “什么?昨晚有人驾车跑了?向北?” 听到这,智瑶顿时大怒。粗壮的手一把揪着微的衣领,低吼道:“那续是谁?他为何要向北走?” 微只张着口,却吓得说不出话了,一个劲的发抖。 旁边的豫让连忙说道:“续是当初随我一块去的计吏,可,他为何要走,却是不知了。” 智瑶看着豫让,目眦欲裂:“他与赵氏可有联系?” “赵氏?……我听说,他有一远亲在赵氏。” 智瑶恨得咬牙切齿,看着那微,吼道:“你为何到这时才来说?!” “我……我不知此事如此紧急,请宗主饶命,饶命!”微伏在地上,一个劲的磕头。 他们又不知内情,只以为没什么大事,加上走夜路实在太危险,也就没急着来汇报。 智瑶气得面目通红,拔出长剑,恨恨的向微斩了过去,只听到一声惨叫,接着就再没了动静。 “传令下去,全军急速前进!快!” 随着智瑶的一声命令,大军立刻加快了速度,向着北方疾驰而去。 仅仅一刻钟后,大军到达了薪城外的大路上。但智瑶根本毫未停歇,当然也没来得及仔细打量薪城,就直接过去了。 智朗就站在城外大路不远,看着长长的队伍,目光落在了一辆迅速远去的车驾上,那是智瑶! 数万人的队伍,一直绵延了好几里,整整半刻钟后才全部通过了。 直到末尾的辎重车也消失在了视野中,智朗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这时,路对面,一道有些落寞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那是豫让。 就在刚才,他第一次面对了智瑶的怒火,因为,续是豫让的属下,而智瑶到来的消息,只有豫让知道。 如果续真的是去报信的,那消息来源,自然也是豫让。 现在,豫让要来弄清楚事情的经过,这是智瑶仅有的信任。 太阳到了树梢,阳光均匀的落在两人身上,各有各的感受。 智朗看着走来的豫让,心里更加轻松,这是位君子,真的君子。 第十九章 穿过大路,豫让就往智朗那边走去,顺便整理了衣衫,挺直了背,他的情绪很快振作了起来。 豫让一向擅长调节情绪,既然智瑶还对他有信任,他就要用认真来回报。别人对我怎样,我就对别人怎样,这才是春秋士大夫们对待“忠”的普遍态度。 就像豫让,他以前还做过范氏跟中行氏家臣,但不受重用,所以这两家灭亡之时,他毫不犹豫的转向了智瑶。智瑶重用他,所以后来智瑶死后他也用性命来回报。 一边走着,豫让眼睛的余光瞥了眼北方,心里复杂难名。 智瑶之前发怒,他其实并未在意,豫让也不认为消息是从自己这泄露的,但事情毕竟跟他有联系。再怎么说,续也是他的手下。 此刻,豫让心里更多的是愧疚,当然,也有对智瑶信任的感激…… 叹了口气,他正要收回目光,突然,北去的大路上,一辆车驾闯入了视野。 豫让停下了,诧异的看着那辆有智邑标志的车驾。 不是走了吗?难道是智瑶又想起了什么? 那车驾速度很快,眼看着就到了跟前。 在路边停下,一个小吏打扮的人匆匆下了车,一边走来,一边朝豫让拱了拱手,“奉宗主之命,我前来协助先生。” 豫让目光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再怎么不愿相信,这意思却已经很明显了。 几乎肉眼可见的,他眼中的光彩暗淡了下来,背依然挺直,但腮帮微微颤动的肌肉却显示着他此刻的内心。 “先生?”那小吏走到跟前,轻唤了一声 豫让长长的喘了口气,看着他,说道:“怎么称呼?” “我乃陈应。……先生不必多心,我此来只为协助!”那小吏弯腰低头,恭敬地说道。 豫让眼睛微合,缓缓说道:“那,走,去找智朗问问情况。” 说罢,他就自顾自的走在前边,陈应在后紧跟着,像个跟班。 “先生,这位是?”智朗指了指陈应。 豫让拱了拱手,说道:“他是计吏,陈应。小君子也知道,昨夜我的计吏续失踪了,他是宗主派来协助我的。” 智朗心中有些奇怪,嘀咕了几句,但还是点了点头。 “小君子,我此来是为昨夜之事,你也知晓?”豫让直接说道。 他说的相当含糊,不说具体什么事情,显然是要套话。 智朗点点头,顿时面色懊恼的说道:“先生,错在我啊!昨晚,我看到你居所方向亮起了火把,以为出了事,派人去问了才知道是续失踪了,而且先生也不在。我还以为是宗主要对付我,心急之下,这才把你那些属下软禁了起来。 我当时都打算离开了,好在去屯留打探的人及时回来,这才知道是大军到来了。我心中惭愧,立刻把你的属下放了。有失礼之处,还请先生勿怪!” 三言两语,他就把重点引开了,就是不提续的事。 豫让缓缓点了点头,说道:“那,续的去向,你可知晓?” “不知!先生,我与续只遇到过几面,你都在场的,可从未说过话。我看先生面色不妙,可是他惹下大事了?” 豫让摇了摇头,“无事。” 又补充了一句,“山上有野兽出没,他昨夜怕是遇到猛兽了。” “遇到了野兽?那真是可惜了。唉,这山上猛兽众多,是该清理了。” 双方都知道,谁也不会信这个说辞,可,还能怎么说呢? 豫让犹豫了一下,突然指着薪城说道:“小君子,我来此地后,倒是很少去城中,今日能不能过去打扰?” 智朗愣了一下,但很快点头道:“可!” 虽然是跟豫让说话,但智朗的目光却总有意无意的扫向那个陈应,他总觉得,这家伙要比豫让危险的多。 几人往城里去,豫让看起来却有些心不在焉,好几次都踩到了地上的积水里。 而陈应,果真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跟在豫让后边,目光扫着各处。 到了城里,街上的人看到智朗旁边的豫让,都有些紧张起来。昨晚的事可还就在眼前呢! 再想到昨晚卫黎的叮嘱,大家心里更是直打鼓,只好低着头,有的干脆绕着走了。 “先生勿怪。大家都还在为昨晚之事不安,此刻看到你,心中自然慌张。”智朗只好向豫让解释道,目光又看了眼陈应。 “无妨。”豫让倒是不怎么在意。 走了一会,豫让突然拦下了几个路人,问了昨晚的情况。 但都不敢说,直到智朗示意,这才答了几句,说的自然跟智朗说的一样。 连着问了好几个,都没什么问题,豫让就想离开了。 他原本就没有怀疑智朗,只是作为智瑶的家臣,他又必须站在怀疑的立场做事而已。 “等等!”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陈应突然说话了。朝智朗拱了拱手,微笑着说道:“小君子,我也想问几句。” 智朗面色微沉,而豫让眼中已经含着愤怒了。 “自然可以!你问就是。”智朗冷声说道。 陈应并不恼怒,只是笑着点点头,就往不远处抽陀螺玩的几个小孩走去。 智朗看了眼豫让,叹了口气,只好也跟了过去。 “你们几个!”陈应走到那几个孩子跟前,笑道:“我问你们,昨夜发生了何事?” 几个小家伙互相看看,都只是摇头。 “我爹说了,不让跟外人说。” “哦?”陈应来了兴趣,指着一个小胖墩,说道:“你说,昨夜看到了什么?” 小胖墩摇了摇头,“我不说。” 陈应脸色陡然一遍,厉声道:“快说!” 小胖墩直接被吓呆了,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惊恐的说道:“我看到好多人聚在街上,家主收拾东西要走,后来有人回来报信,又不走了。” 陈应脸色有些失望,这跟刚才听到的答案一样。 “那是什么时候?”他接着问道。 那小胖子还未回答,一旁的智朗倒紧张起来。时间,这才是唯一的破绽,这会,他也只能希望这小胖子不要乱说了。 小胖墩吸了吸鼻涕,说道:“夜里啊!” “我说的是哪个时辰?就是,……从白天变成夜晚有多久了?” 小胖子这会倒是不哭了,摇头道:“不知道,我睡着了呀。” 陈应吐了口气,有些无奈。这会晚上确定时辰一般是看星星,可昨晚是大阴天。而像智邑这样的大城,还会用到滴壶,可薪城这小地方,哪里会用的上那东西。 如此一来,谁也确定不了当时的准确时间。 陈应终于放弃了。朝一旁的豫让跟智朗拱了拱手,满脸笑容的说道:“无事了,我等出城!” 豫让冷哼一声,直接转身往城外走去。 陈应也不恼,仍然快步跟了上去,又恢复了之前跟班的状态。 智朗登上了城楼,看着乘车远去的两人,心中还是难以安宁。 他在担忧骝他们,也不知道这会到哪了。 …… 时间很快到了中午,旷野上,此刻正有两匹马在向北狂奔,这正是骝跟牧悠。 不过,续已经没了踪影。说起来也是那家伙倒霉,走到半路不小心摔下了马,结果正好被马蹄踩到了要害,直接就没了。 骝也有些无奈,本打算让续中途露个面的,这下也不成了。处理好后,两人就继续赶路。 一晚上,加上半个白天,中途走走停停,骝他们也走了整整两百里! “还有多远?”牧悠朝骝喊了一声。 骝下巴往前指了指,“前边那座山峰,山脚就是屹地。不过我们得绕过去,从林子里过。” “好!” 所谓屹地,其实就是个军事据点,人只有几百户,城池比薪城还要小! 远远的绕过去,能看到屹地附近多了不少甲士。 又向前走了不久,他们就进了林子,但只是在边缘走。单骑的好处就在这,人能走的地方,马匹几乎也能。 “看,那是什么!”走了没一会,牧悠突然指着远处说道。 骝顺着他的手看去,这才注意到,山下那条原本崎岖的山中通道,竟然隐约看到两条细细的线,那是……木板!? 这竟是在模仿薪地驰道。 如此一来,战车也能走了? 骝心中顿时全明白了。他知道的东西很多,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若智瑶从这直扑赵氏后方,毫无防备下,那赵氏怕是直接就完了。 而对智朗来说,他是不希望智瑶赢下这一战的,起码不能赢那么快。 “快!快走!”骝催促道。 一直到傍晚,他们才穿过通道,到了山的对面。 山林变成了大片的平原,再往西北方走不了多远,就是晋阳! 天空中的夕阳只剩一角余晖,两人沐浴着橘黄色阳光,马不停蹄,直奔向最近的城池。 等他们到达一座小城外时,夜色就彻底来临了。 两人也不闲着,趁着夜色掩护,把绢布系在箭上,准确射到了城头。等城头守军注意到后,两人又继续往下一处地方赶去。 折腾了一整晚,天色蒙蒙亮的时候,他们才重新踏上了来路。 顺着来路返回,第二天下午,他们在归途中看到了智瑶派出的先锋部队。又走了一段,才发现了智瑶的大军,而这里,距离薪城只有百里! 也就是说,智瑶他们这么长时间,只走了一百里! 当然,这其实也很正常,一支队伍的速度总是取决于最慢的那个人。 战车与成年人奔跑速度相当,辎重车更慢一些,最慢的当然是步卒,除去晚上休息,一个半白天奔袭上百里,这已经是步卒体力的极限了。 而智瑶是要去打仗的,不可能丢下步卒跟辎重,只能这样继续干着急。 速度真的差太多了啊! 一直等到深夜,骝跟牧悠两人才悄悄回了薪城。等看到智朗,骝只说了几句话,就往那一躺,呼呼大睡起来。 他们这一路,实在太累了。 …… 智瑶终究没能一举攻下晋阳。 得知消息后,赵军原本将信将疑,花了一天时间才集结了一支军队去找那条所谓的驰道。 结果等他们发现后,刚破坏了一段,正好撞上了智瑶派出的先锋部队。 赵军大败,退了回去,但他们也成功破坏了大段驰道,大大迟滞了智瑶。 等智瑶好不容易修复道路,穿过通道后,面对的却是坚壁清野后的赵地,以及固守待援的晋阳城。 智瑶的突袭策略彻底完了。 此后,赵无恤率军回撤,跟智瑶打了一场,也退回了晋阳城。 追来的智魏韩联军又与智瑶汇合,至此,双方围绕晋阳,开始了漫长的攻防战。 而对智朗来说,生活再次恢复了平静,不过,他内心的波澜却难以平息。 一次次的危机,让他疲惫,也让他愤怒。 当得知智瑶被拖在了战场,他就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了。第一时间,他在心里默默的把隐忍二字扔到了垃圾堆里。 第二十章 不同以往 转眼到了十月底,天气转凉,满山的翠绿在季节转换中逐渐变得枯黄,接着稀疏飘落。 城外,趁着天气好,牧人们正忙着晾晒牧草。 再有几个月就要入冬了,长达数月的寒冬,牲畜全得靠储存的牧草养活。 这段时间,智朗一直在从燕国大量购买马匹,蓄养量很快到了三千!但相应的,牧草的储存压力也大增。 牧场刚收割过,光秃秃的,地上只剩下了低低的牧草茬子。 而收获的牧草有的还在晾晒,有的已经堆成了丈高的草垛,这里很快要变成草料场了。 其中一个草垛上,智朗正躺那,嚼着根狗尾巴草,眯眼看着天空中变换的云朵。 他只是在这打发一会时间,闻着牧草的清香,总能让他焦躁的内心安静下来。 “家主,来消息了!”骝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附近,喊了一声。 智朗抬起胳膊,喊了一声:“这呢!” 骝匆匆小跑过去,说道:“晋阳来的!” “嗯?”智朗立刻坐了起来,趴在边缘,一伸手把信接到了手里。 信是往前线运送物资的本地民夫送回来的,自从打通了到晋阳的通道后,薪地一下子成了后勤线路的节点,也摊派了部分运输任务。 看了一遍内容,智朗笑道:“这晋阳,当真是让赵氏经营成了铜墙铁壁啊!” 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就三件事:攻城进展,守城情况,以及智瑶骂人。 联军攻打了快一个月,但晋阳城还是稳如磐石,智瑶也从刚开始的一天三骂,到现在三天骂一次,也算认清了现实。 打不下晋阳,这很正常,毕竟,那可是赵氏苦心经营了几代人的城池! 城中粮食,武器多的吓人,而且赵无恤在城中居民心中威望也相当高。这种城池想硬攻下来?不可能的。 智瑶自然也知道怎么回事,所以最近也不怎么攻城了,而是开始在城外修筑据点,做好了长期围困的准备。 看完信,智朗吹了个唿哨,一个鲤鱼打挺,就直接从草垛上跳了下来。 一匹骏马突然从不远处奔了过来,打了个响鼻,就在智朗面前停下了。 虽然是光背马,不过,智朗很利落的就登上了马背。 “时候也差不多了。走,回城!” 一人一匹马,两人直接就进了城,不过智朗并没有往居所去,而是直奔城北仓库。 仓库还是那个仓库,推开大门,到了院子里,却看到了几个守卫。 看到是智朗,其中一个守卫连忙奔到库房大门前,打开了门锁。 门刚一打开,一股热浪顿时扑面而来。高高竖起的炉子,巨大的风箱,还有成堆的生铁块,这里竟然被修成了冶炼工坊。 春秋时期的冶炼工艺已经有了初步发展,但水平仍然相当低,仅限于青铜器跟劣质生铁的生产,钢更是还没影子。 智朗是文科生,没学过冶炼,理科水平也仅止步于高一下学期。会背几行元素周期表,知道几个常考的化学反应方程式,还能画受力分析……大部分都是这样华而不实的知识点。 不过,感谢高中历史! 到现在,他还记得历史课本上那几段古代冶炼工艺的介绍,以及那几张插画。 有了高中历史的基础理论指导,再加上乱七八糟的知识点,智朗自己摸索多年,竟然真的弄出来了改良版冶炼炉。 不过就算这样,出炉的还是铁,智朗要的却是钢! 再次感谢高中历史,让智朗知道了古代还有一种炼钢方式,叫灌钢法。 原理倒也简单,就是把熟铁跟生铁按比例融化,生铁中的碳渗透到熟铁中,就能得到各种碳含量的钢。 今天,就是第一次试验的日子。不过冶炼过程太漫长了,又热,智朗在外边转了一圈回来,竟然还没出炉。 仓库里,虽然屋顶是露天的,但智朗脑门的汗还是冒个不停。 “还要多久?”他走到一个炉子前,对旁边守着的伯金说道。 伯金连忙点点头,“快了!至多一刻钟。” 说着话,伯金突然用力挤了挤眼睛,又拿手背擦了擦。 他的眉毛前两天被烧光了,结果现在汗水总滴到眼睛里。 智朗点点头,在旁边找了个板凳坐下,就静静的等着。 时间变得格外漫长,风箱呼哧呼哧的拉着,好像总也没个停下的时候。 骝不知从哪打了盆水过来,让智朗擦了擦脸,总算舒服了些。 “成了!”伯金突然抬了抬手,激动的说道。 智朗呼地站起来,凑了过去。 随着伯金一声令下,赤红的钢液从炉子里流淌出来,滤除炉渣后,准确落到了准备好的模具里。 周围很快围了一圈人,都眼巴巴的盯着。虽然东西是他们炼出来的,但他们还真不知道这炼出来的玩意有什么特别的。 试了几下温度,直到钢液彻底凝固冷却,智朗这才亲自把它取了出来。 就是根长达五尺的钢条,但看起来跟那些铁并没什么不同。 “家主!这还是恶金啊!”一旁的骝叹气道。 他以为智朗弄这么大的阵仗,是能把铁炼成金子呢,弄半天,还是铁啊! 智朗没搭理他,屈指敲了敲钢条,又侧耳去听,好像没什么不同? 又敲了敲,对骝说道:“你听听,这声音哪不一样?” 骝脸色有些为难,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入耳脆而不闷,回韵悠长……” “回韵悠长?……什么东西。”智朗摇了摇头。 刷的一声,他突然抽出了自己的佩剑,这是前不久用锻铁做的,他打算用这柄剑测试一下钢条的硬度。 想着,他就要抬手往那钢条砍去。 “家主!”旁边的骝却急了,连忙抬手挡了一下,说道:“这剑来之不易!怎可如此?” 智朗这剑的厉害,他自然知道,还用自己的佩剑试过,寻常佩剑基本碰到就是一个缺口,不仅坚硬,且锋利异常。 虽然这会还没人弄什么几大名剑的称呼,但智朗这把却能稳压别的一大截,是真正能传世的宝剑。 而智朗却要拿这样的剑去砍一块铁,也太过分了? 智朗把骝扒拉到一边,不耐烦的说道:“你站远点!” 说完,他毫不犹豫的往那钢条砍了下去。 砰! 一声刺耳的金属碰撞声过后,智朗再抬起剑,上边多了一大块缺口。这就算废了! 而那钢条,却只在表面多了一个浅浅的痕迹。 硬度居然差这么多!?连智朗也有些意外。 看到这,一旁的骝直接傻眼了。看看那佩剑,又低头盯着那根钢条,满脸的不可思议。 智朗随手把佩剑扔到了一边,那根钢条则递向伯金,说道:“磨成剑,刃长五尺,明日我来取!” “唯!”伯金咽了口吐沫,小心翼翼的接过这根钢条。 “多修几个炉子!从现在开始,这里要全力开工,一个月后,产量至少要到千斤!知道了吗?” “唯!”伯金的头更低了。 …… 随着十一月到来,北风彻底吹走了最后一点暖意,寒冬将至。 气温一天比一天低,而前线大军的用度也是与日俱增,被服,粮草,以及武器。虽然部分能在当地解决,但智瑶又不敢压榨的太狠了,所以相当一部分还得从智氏运过去。 薪城外的大路上,一支长长的辎重车队正缓缓通过,当然,跟随的还有战车,以及数百甲士。 而此刻,智朗则站在城头,饶有兴致的瞧着。 战争,果然是吞金兽! 只这支辎重队伍,物资就起码值二三百金,更别提出动这么多人力的成本了!而这样的队伍,几乎每五六天就得过一趟,智瑶正在囤积过冬物资。 “家主!陈应又派人来了,请你去商议事情。”脚步声还未到,卫黎的声音就先响了起来。 “他能有什么事,不外乎粮草罢了。……你去回复,就说我大病未愈,不去!”智朗冷哼一声,说道。 陈应前几天就来过一趟,说是智瑶传来的命令,之前用来免去征召的钱财还没缴完的部分,让智朗直接折算成粮草送到前线。 如果这样的话,那智朗得把薪地存粮的三分之二都送到前线。这样一来,剩下的粮食连撑到下季粮食收获都不够,薪地这数千户怎么办?吃什么? 他怎么可能答应!!? 而智瑶之所以提这事,倒不是找碴,而是智氏的物资供应出现了问题,尤其是粮食。 说起来,这也是他自找的。 为了修那条通往晋阳的驰道,智瑶投入了大量人力物力,原本用来从别国购买物资的钱就少了很多。 智瑶预计中的战争,是突袭晋阳后迅速解决赵氏,可现在出了岔子,突袭打成了消耗战,原本的准备自然就紧张了。 更重要的是,如今想从别国买粮食也买不到了,临近国家都盼着从中获利,粮食是不可能卖的。 “家主!这不好?那陈应为人阴险,又是智瑶亲近之人,万一胡说些什么……”卫黎却有些为难。 “那就让他说去!”智朗冷哼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今日早已不同以往! 智瑶大军被拖在了晋阳城下,去的容易,想回来却难了。而且,就智瑶那脾气,也不可能放弃。 就算他能率大军回来,那又怎样? 智朗手里只有几百无车甲士,但若算上奴隶,薪地五千户,却能拉出来四五千丁壮,而且如今大半都在习练单骑。 只要配齐马鞍马镫,再加上武器,立刻就是几千骑兵,起码自保无虞。这也是智朗的底气。 第二十一章 车驾在院落外停下,一个小吏下了车,满脸愁苦的往大门走去。 他正是刚才去薪城送信的,人没请来,连智朗的面都没看到,这会心中自然忐忑。 尤其一想到陈应的刻薄之态,他的腿就忍不住慢了几分。 走过大门,小吏紧了紧衣服,心里酝酿了一下说辞,这才往厅堂走去。 中途路过凉亭,却看到有人正端坐在那,小吏忍不住用余光瞥了眼。 那是豫让,此刻他正像往常一般,坐在亭子里记录着今日的所见所闻。 自从陈应来了之后,豫让虽然名义上地位还在,但其实早就被架空了,成了这里的边缘人物。来往公文是陈应负责,日常事务由陈应决定,就连智瑶的书信也是他接收回复。 而豫让,唯一的工作就是像以前一样记录。每隔几天就向智瑶去一封信,但却再没收到过智瑶的回信,一封也没有。 也许是注意到了目光,豫让抬头向这边看了眼,小吏连忙扭过脸,不敢去看他。陈应虽然没明说,但只要看到有人接触豫让,立刻就会受到惩罚,所以现在大家都是躲着豫让走。 到了屋里,小吏就看到陈应正坐在桌前,手里拿着木简,旁边还摆了一堆。 薪地如今成了后勤节点,征收清点物资,来往车队的休整,传递消息,一大堆事情都得处理。 累是累了些,不过陈应的名字却能常常出现在公文上,等到战争结束,少不了记他一功。 看到小吏,陈应放下手里的木简,说道:“智朗如何回复的?” 小吏咽了口吐沫,拱了拱手说道:“他说自己大病未愈,不便商谈事情。” 砰! 陈应猛地一拍桌子,脸色阴沉的道:“又是大病未愈,他分明是藐视宗主!” 小吏连忙低着头,战战兢兢。 朝小吏挥了挥手,陈应取过一张空白绢布,提笔就写了起来,他要向智瑶告状。 算上这次,智朗已经推托了两次,他也再没了耐心。 小吏退出屋子,迎面却差点撞到人,抬头一看却是豫让! 他连忙往旁边绕开,匆匆离开了。 豫让到了屋里,看到陈应在写东西,眉头皱了起来。那绢布是向智瑶传递书信所用。 “你要向宗主写信?为了智朗之事?”豫让说道。 陈应抬头瞥了眼,轻哼一声,继续写自己的。 “如今粮食紧缺,你让智朗拿出那么多存粮,他怎么可能答应!若惹急了他,没好结果的!”豫让往前一步,沉声说道。 “能有什么?”陈应放下笔,用木简盖着了那绢布。 说道:“他若不答应,惹怒了宗主,那就是自取灭亡罢了。 有一点你倒说对了,我就是要惹急了他,那又能怎样?他敢怎样?此刻不答应,也只是讨价还价罢了。 倒是你,对他太宽容了!不要忘了,他是宗主必杀之人,只是如今还有用而已。” “讨价划价?你不了解智朗。他不见你,那是因为触及了底线。而且,运往晋阳的物资大半要从薪地通过,若是你惹急了智朗,会危及大军的!” “豫让!豫让先生!”陈应忽地站了起来,挺着背,微微仰视着豫让:“如今智氏粮草紧张,不从薪地获取,难道从智邑吗? 我怎么觉得,你总在违背宗主的意志?前些日子那个续,到现在也无结果,该不会是你做的?” “你……你这小人!”豫让铁青着脸,喘着气,一甩袖子转身出了屋子。 才出了屋子,他突然又在门口停下了,背对着说道:“你别忘了,智朗还在让部下习练单骑!未尝没有反击之力。” “不用你多言,我自有决断!”陈应冷声道。 豫让摇了摇头,直接走开了。 陈应请哼一声,这才重新坐下,接着把信写完了。随后,他就出门让人把信送了出去。 “蔸!人呢?”陈应站在院子里,喊了声。 “在此!在此!”之前那个送信小吏连忙跑了过来。 “蔸呢?”陈应看着他,皱眉道。 “他刚刚随豫让外出了!” “豫让外出了?去哪?” “好像是屯留方向。” “哼,你去备车。” “去哪?” “也去屯留!” “唯!” …… 仓库大院,骝持着一柄长剑,狠狠刺向了薪武。 哚! 一道金属碰撞声响起,那剑卡在薪武腹部,却是再也刺不下去了。 毫发未损。 薪武激动的用拳头锤着心口,咚咚直响。 “宝甲,真乃宝甲!” “你在干什么!”瞧着薪武在那瞎高兴,一旁的智朗却恼了。 “你在那乖乖站好,让做什么做什么,问什么就答什么,不然就换别人!” 薪武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滞,连忙原地站好,不敢乱动了。 “再砍,这次是肩膀!”智朗扬了扬手,朝骝说道。 骝拿的是青铜剑,而薪武身上穿的是胸腹护甲,由铁板跟小铁片共同缀成。 这年代普遍装备的还是皮甲,而金属铠甲,那得等到战国后期了。不过,皮甲的防护还是弱了些,能当剑砍,却一刺就穿,其实重点防的还是弓箭。 只有金属铠甲,才真正有了立体防御能力,对战斗力提升极大。 看着骝持剑在薪武身上一阵刺砍,智朗干脆坐在一边,心里却想着别的事情。 如今智瑶被拖在晋阳,进退不得,当然是个极好的机会。智朗的打算也简单,打造武器,训练,以及一切积蓄力量该有的作为。不外乎,广积粮,缓称王罢了。 可,事情常常要起波折,哪那么多顺心事啊! 又想起了今日之事,那陈应,真想砍……着实恼人! 自从豫让丢了智瑶的信任,难受的不止豫让,还有智朗。 跟一位君子相处,总让人安心许多,因为对方就算想打你的时候也是光明正大。可,君子却又常受小人所伤,所谓小人,自然是陈应。 粮草确实是智朗的底线。陈应的反应他自然可以无视,可,重点是智瑶的态度,若是也要一再逼迫缴纳粮草,那智朗就不得不考虑有可能的冲突了。 说到底,实力才是道理!他如今,还是缺了点底气,必须加紧准备。 智朗手里能用的装备不少,但就是产量太低,要全配齐还早着呢。为今之计,他也只能把城中更多的院落腾出来,着手大量生产了。 第二十二章 与智颜会面 卫黎突然从门口过来了。 “家主,哨探来报,有一辆传车去了晋阳方向。还有,陈应刚才去了屯留。……豫让也去了!” “两人都去了?一块去的?”智朗愣了一下。 “不是,豫让在前,过了一刻钟陈应才去的。” “这就有意思了。”智朗的手指轻轻敲着剑鞘,说道:“陈应去不奇怪,八成要借智颜向我施压。豫让呢?他也去屯留,难道是起了争执?” “家主,若陈应真请来了智颜呢?我等该如何应对?”卫黎忍不住说道。 智朗摆了摆手,“不用去管他!智颜决断不了什么,最后还得智瑶开口。早着呢!” …… 第二天,陈应却亲自驾车,来了薪城城下。 看着紧闭的城门,他朝城头大喊道:“智朗何在!?我这有一封屯留来信,智颜小君子亲手所书!还不快去禀报?” 城头甲士往城下看了眼,却一脸鄙夷,随口答道:“你眼瞎了吗?已经有人去禀报了。” 陈应虽然才来没多久,但恶名却已经妇孺皆知。听说他曾是陈国公室,后来陈国被灭,他是出卖亲友才来了晋国。 这么多年过去,但这个名声却是走哪跟哪,算是甩不掉了。 陈应脸颊的肌肉颤动了几下,抬头看着那甲士,面容慢慢变得阴森。 城头甲士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搓了搓胳膊,赶紧站了回去。 过了不久,城门打开了,智朗大步走出城门。 “小君子不是重病未愈吗?这模样,看着可不像!”陈应立刻讥笑道。 智朗却打了个哈欠,说道:“所为何事,快说!” “这是智颜小君子的亲笔信!邀你去屯留一叙。”陈应把信递了过去。 智朗却扬了扬手,“那算了!你从哪来,回哪去。” “何意?” “我不看,也不去!” “不去?你怎敢如此!?难道不惧宗主怒火吗?”陈应声音陡然高了起来。 “宗主?自然不敢!可我向来只听从宗主之言。智氏宗主是智瑶,却未听闻什么时候变成了智颜?” “智颜小君子乃宗主嫡长子,你方才之言,与羞辱宗主何异!“ “哦,按你所说,如今智氏由智颜当家,所有人都要听从他?” “我说了,只是邀请!” “那我也说了,我不去!你能奈我何?” 看着智朗戏谑的目光,陈应的脸色阴沉得能挤出水来,站在旁边,几乎能听到牙齿摩擦的咯吱声。 “小君子果真不去?” “你耳朵有病吗?说了不去,” “好!好!你以后莫要后悔才好!你今日所言,我会向宗主如实回报!”说罢,陈应甩了下衣袖,转身往不远处的车驾走去。 看着远去的车驾,智朗笑着朝一旁的卫黎说道:“他的小人之态是有了,可惜,太蠢了些!做反派也不合格。” 看智朗还在那笑,卫黎却苦着脸,说道:“家主,这该如何是好!” 他没想到智朗会如此不留情面,这事处理不好,又是个麻烦。 “无妨。你去书信一封送到屯留,就说我明日日中,一定准时前去果乡与其会面!” “果乡?没说去果乡啊!”卫黎愕然道。果乡是薪地与屯留的交界处。 “当然是果乡!刚刚陈应不是如此说的吗?黎,你耳朵也有疾病吗?”智朗朝他挤了挤眼,笑道。 卫黎顿时明白过来,又有些担忧,“可那信……” “信?什么信,陈应拿信来了吗?卫黎,你眼睛也出问题啦!” 卫黎苦笑一声,连连应喏! 智朗此举也不过是给对方个台阶罢了,若对方坚持去屯留,那不用多说,九成九是鸿门宴。若智颜答应去果乡,那去一趟倒也无妨。 前去屯留送信的人直到傍晚才回来,还带回了智颜的书信。 内容相当多,但大半都在回忆父辈曾经的亲情,以及对两人重续亲情的期待。 在结尾,信中还确认了一下会面的时间地点,正是日中之时,果乡。 放下信,智朗冷笑道:“若不是智颜信中提醒,我都快忘了,我与他是堂兄弟,我父亲与智瑶还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 从双方的所作所为,也确实看不出一点亲情的影子,跟赵魏韩相比也不如。 智朗都有些感慨,智果当年所言不错,智瑶能力极高,但真的不适合当宗主。他获胜的越多,智氏却更松散了。 “家主!还是想想明日该如何赴会!”卫黎接过信说道。 “只要不在屯留城中,那就没什么危险了,倒也不需担忧。”智朗后倚着靠背,手指在肚子上跳动着。 有之前的教训,他是绝不愿意离开薪地的,更不要说去屯留城了。 卫黎点了点头,“家主以为,智颜这次是为了什么?缴纳粮草之事?” “粮草固然重要,但却不急,想来只是借口罢了。此次,怕是有打探之意!” 晋阳之战眼看着成了消耗战,原本两三个月打完的战争,如今大大延长,对物资供应自然不是什么好消息, 而如今智氏的粮草也确实有些紧张。但问题是,这还远不到需要不顾一切的程度,那么,可能就是陈应信中说了些什么,智瑶父子在借机试探。 一想到这,智朗更是对陈应恨得牙痒,此刻,他心中是真的起了杀意。 …… 第二天,一大早就是阴天,气温比昨日陡然降了一截,北风吹在脸上还真有了些刺骨的意思。 穿的鼓鼓囊囊的,智朗没有乘车驾,而是坚持骑马过去。毕竟,面子怎么也不如安全重要。且不说智颜态度不明,就算有一点危险的可能,智朗也不愿冒险。 不止如此,他在衣服里还穿了副打制的铠甲,好在衣服厚重,也看不出来。 随他一块去的,有骝跟薪武,再加几个身手不错的,加上他自己也就八个人。 智朗选的地方,正是当初经过果乡遇到的那个路边凉亭,那里也是薪地驰道的。 等他们到地方的时候,凉亭空无一人,对方显然还未到。派了几人散到各处留意着情况,智朗这才下了马,走到了凉亭里坐下。骝跟薪武也跟着过去,就站在他身后。 等了不久,远处眼看着有一队车驾过来了,看车的样式,显然正是智颜。 智朗站起来,到了凉亭外等候,而他的目光则落在了为首的一辆文车上,那个青年人! 第二十三章 刺客 智颜的模样跟智瑶有五六成像,但目光却要偏柔很多,一丝不苟的打扮,白净的面庞,很有读书人的气质。 智瑶那样脾气暴烈之人,却有这样的儿子,看起来总有些不大协调。 不过,想想也挺正常。几乎可以想象,智颜从小面对的什么教育?总不能指望智瑶细声细语的说话?多数是打压,不满,跟严厉。 所以啊,智颜这样,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虽然是堂兄弟,但智颜的年纪比智朗要大很多,如今已年近而立。 两人以前几乎没怎么见面,也没什么特别的印象。所以,当走到近前,他们的目光中不是问候,而是不确定。 “从兄?”智朗拱了拱手。 “你是朗?” “正是!” 两人到凉亭里坐下。智颜旁边除了两个甲士,还有一个中年人,正是智颜的门客陈梁。 “这位是……”智朗的目光落在了陈梁身上。 “哦,这位是陈梁先生!”智颜介绍道。 “陈梁?”智朗眉头微皱,说道:“可是陈国人?” 陈应也是陈国人,他不由得担忧,这两人该不会认识,或者是亲友? “正是!我乃旧陈国八公子,……都是往事了,不提也罢。”陈梁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智朗听的一愣,这位还曾是一国公子?倒是稀罕。 听说,自从多年前陈国被楚惠王灭掉之后,陈国公室就四散奔逃,在各国安家乐业。 没错,正是安家乐业。这也是春秋时期贵族遭难之后的普遍经历,凭着身份跟良好的教育,就算亡国也能在别国有不错的生活。 其中的佼佼者,像当年的陈国公子完,去齐国后就直接成了大夫。完的后代以田为氏,还弄了个鸠占鹊巢,把原有的齐国公室干掉,成了田氏代齐。 “我听闻,那陈应以前也是陈国人,不知你二人可有联系?”智朗试着问道。 “陈应?”陈梁的目光明显冷厉起来,直接摇头道:“小人罢了!我可不认他。” 看得出来,其中是有故事的,而且好像并不光彩。 智颜突然笑了几声,接过了话茬道:“朗,你可还记得我?” 智朗摇了摇头,“我们只在宗庙见过几次,时间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了。” 宗庙定期会有祭祀,宗族成员会去参加,不过智朗每次都是走个过场。对智颜,他们应该是遇到过,但基本没什么交流。 “无妨!……你可知我今日来,所为何事?”智颜终于提到了正题。 “不知。”智朗直接摇头。 还未说话,智颜倒先叹了口气,说道:“我前几日接到父亲来信,前线战事,不利!数万大军,每日粮草消耗一日多过一日,原以为几个月就能结束,但现在看,还不知打到哪年哪月呢!” 智朗跟着点头,“是啊!我薪地粮草也紧张,如今严冬将至,我正忧愁去何处筹粮呢!从兄那里可还有余粮?” 智颜微微一怔,原本要讲的话也顿时堵到了喉咙里。明明是自己想要粮食,怎么变成对方在哭穷了? 他不由得看了眼旁边的陈梁。 陈梁身体微微前倾,说道:“小君子,不对!据我所知,薪地今年粮食大丰收,怎么可能没有余粮?” “丰收?妆点脸面罢了!我为人坦荡,岂会欺瞒?” “就算你余粮不多,但供应大军的粮草更不能少。这样,薪地先借出粮草,两个月后从别处还回来,可好?” “真没有!借出去,我怕是要吃野草度日了!” 智朗完全是一副软硬不吃的姿态,想从他这拿到粮草,不可能的。 智朗手中确实有不少余粮,能吃两年,但那是为将来准备的。前线大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崩溃了,现在把粮食借出去,到时候他拿什么据守? 智颜突然也说道:“我愿签下傅别,以声誉担保。三个月后如数归还。如何?” 傅别,就是契约。在重信的春秋,愿意签契约,智颜的诚意是有的。 智朗叹了口气,说道:“那我也说一句,不交粮食,我还用钱财来抵,可好?” 智颜脸色有些难看,只摇了摇头,就又坐了回去。 这是战时,再多钱财也没用,周边国家根本不卖粮食,就等着晋国这几家都打个半残,他们好从中获利呢! 双方你盯着我,我瞧着你,都一言不发,气氛眼看着凝重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陈梁突然大笑了几声,说道:“今日相聚,本是你二人重叙兄弟情谊,怎么越说越远了。……颜,这事以后莫要再提了。” 智颜也挤了个笑容,说道:“那此事就算了!” 智朗同样满脸笑容,朝两人拱了拱手,“多谢!等下季粮食丰收有了余粮,我一定立刻送来。” 接下来的谈话就友好多了,聊了小半个时辰毫无意义的话题,双方这才站起来各自离开了。 骑着马一路疾驰,直到远离了果乡,智朗这才放慢了速度,脸色却陡然沉了下来。 不知为何,他刚才心中极其不安,总觉得刚才的会谈有问题,但又实在想不起来哪里。 底气,还是缺了点底气啊! 与此同时,智颜也正乘车驾往屯留回去。 智颜跟陈梁同乘一车,此刻同样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一直到了屯留城,回了居所,智颜这才屏退左右,两人相对坐着。 正要说话,门口突然又来人了,竟是豫让! “小君子!结果如何?”还未坐下,豫让就直接说道。 智颜摇了摇头,说道:“智朗寸步未让。” “既然如此,那还不早做决断?!” 说着,豫让郑重向智颜行了个稽礼,说道:“请小君子即刻派人刺杀智朗!” 智颜叹了口气,看向一旁的陈梁:“先生,你以为呢?” 陈梁答道:“我与豫让所想一致。智朗手中存粮极多,可他今日却不愿借出哪怕一点,原因何在?还有,他一直在收购战马,还让邑中丁壮习练单骑,这些作为,分明是在为战争准备。” “可,单骑需多年苦练才能作战,那时我父亲早率大军归来了。又何须担忧?”智颜还是有些犹豫。 “愚昧!”陈梁沉声说道:“单骑固然不堪一击。但你不要忘了,大军后勤路线正经过薪地!单骑又极为快捷,他若不与你作战,而是沿途截断物资供应,前线大军岂不危矣?智朗如今就是卡在口中的鱼刺,鱼刺细软,却能杀人!” “可……,此乃飞蛾赴火之举,智朗怎会如此?” “若他能与魏韩达成一致,有何不敢?” “魏韩与智氏乃是联军……” “联军?哼,不过是宗主威逼利诱的结果罢了。唇亡齿寒之事,可是你智氏先祖所为!魏韩又岂能不知?” “那……” 智颜还要再说,旁边的豫让忍不住说道:“小君子,莫要再犹豫了。智朗心中也清楚,宗主归来之日,就是他覆灭之时。此人志向不小,让他掌控薪地,太危险了!” 他虽然提出刺杀智朗,心中却纠结的厉害。他真的很欣赏智朗,但作为家臣的职责所在,又只能如此,心中苦楚自不用多说。 智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的道:“这样的大事,我还是先向父亲去信一封,让他决断!” “不可!”陈梁有些急切的前倾,说道:“你怎么如此糊涂?宗主自傲,又顾及脸面,定然不会答应。你此刻刺杀了智朗,不用顾忌宗主意愿,又能让宗主去了心中纠结,岂不正好?” 智颜心中转着各种念头,还是担忧。倒不是想别的,而是担心父亲发怒,自己继承人的位置可不稳当! 可想到陈梁跟豫让的支持来之不易,又不甘心让他们失望。一咬牙,智颜终于说道:“好!我答应了。” 听到这话,豫让却像抽离了力气,低头说道:“智朗喜好出城游玩,只需派刺客持弩埋伏在必经之地,定能一击致命!” “就依先生所言!” …… 回到薪城,智朗心中仍然惴惴不安,立刻找来了卫黎。 “你去派人盯着屯留,尤其城中兵力动向,一有消息,立刻传回来。” 卫黎连忙点点头,有些担忧的道:“今日会面,可是遇到了什么难题?”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这次惹恼了智颜,以后的日子怕是不好过了。有备无患,我总觉得今日会面有些古怪。” 接着,他突然从一旁取过笔墨跟一张绢布,一边写,一边说道:“我书信一封,你派人送到晋阳智瑶那里,要快!” 粮草之事,他得向智瑶解释,起码得有个不错的借口。对智瑶这样的人来说,事实固然重要,但好的态度更重要。 真说起来,智瑶应该是不愿意针对智朗的,他那样的自负者,尤其不能忍受智商受到羞辱。当初是智瑶让智朗回来的,若智朗惹出了问题,那岂不是打脸? 智朗很快把信写好了,还在那,等候晾干。 “对了!你不是说这几日要带人去狩猎吗?何时去?我也好做些准备。”卫黎说道。 “后天!除了城中留守的,尽量多去一些,薪武他们,庶民,奴隶,会骑马的都尽量去。还有,挑个偏远的地方,动静太大了不好。”智朗把绢布叠了起来,说道。 如今众人的骑术也练得有模有样了,智朗打算借狩猎的机会,让手下尽快熟悉骑兵战术。 说起来,这也是春秋的传统了,各地一向有农闲时率战车围猎的习俗,这也是军队日常训练的重要部分。称为:春蒐、夏苗、秋狝、冬狩。 “那就选鹿乡!那里少有人迹,猎物也多。”卫黎说道。 智朗点点头:“那就鹿乡!” 准备一场大规模狩猎,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要做的可不少,炊具要拿,装猎物的车驾要有,还有武器,以及每个人负责什么岗位。真说起来,跟一场小规模战斗也没什么区别。 卫黎去通知了薪武,薪武又立刻派人去通知其他人,每次打猎,薪武都是最热衷的那个。 …… 当天晚上,豫让的车驾终于回来了。但谁也没注意到的是,他的驭者却换了人。 还未到院子跟前,那驭者就一边驾车,低声说道:“这附近有人。” “哦?”豫让愣了一下,“在哪?” “往右五十步,那片树林里,刚才有人影。” 豫让抑制着看过去的冲动,说道:“别处还有吗?” “有,院子西北方向。” 豫让咽了口吐沫,突然有些后怕。他没想到,智朗竟然也在盯着他,而且看这样子还是昼夜不停。 这是从几时开始的? 说着话的功夫,车驾已经在门口停下了。豫让下了车,低声说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找陈应,先安置下来。” “免了。若有事找我,就在院外挂一根布条。”说罢,那人一个闪转,就在夜色中没了踪影。 豫让愕然的往周围瞧了瞧,什么也看不到,对方能去哪? 想不到就不想了,豫让叹了口气,缓缓往院子里走去。 第二十四章 晚上又起了一场风,第二天一早,地上结了一层霜。 一开门,凉气直往人脸上扑。智朗今天特意穿上了鹿绒填充的厚靴,鹿绒袄子,绒裤,外面还披着厚麻布做的斗篷。虽然这打扮有点奇装异服,但保暖啊,他在城中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智朗其实更想穿皮草来着,问题是这会的工艺太差了,穿着一股子味道,他也就敬而远之了。 跺了跺脚,智朗过去拍了拍隔壁的门,喊道:“起来了,起来了!洗脸水没有,漱口水也没有,到这会还不开门?” “家主,今天好冷啊!要不你别洗脸了?”屋里传来季佳恹恹的声音。 “怎么了?还没起?”智朗说道。 “我好像着凉了。被子外边太冷了,你等等啊。” 话音刚落,智朗就听到一阵脚步声,接着门打开,却看到季佳正裹着被子站在门后,脸色苍白,还能听到牙齿哒哒的响着。 “发烧了?”智朗伸手去摸她的额头,果然烫的厉害。 “你说你,让你吃蔬菜你不吃,让你穿厚点也不听,不感冒才怪了。站这干嘛,去屋里躺着啊!” 数落了几句,智朗扯着她往屋里去。 季佳瘪着嘴,一脸委屈的道:“昨日天气还是晴的呢,谁能想到晚上起风会那么冷啊。我身体弱,当然要病了。现在喉咙好疼,你还说我。” 让季佳躺在床上,智朗就去拿了张毛巾,在屋外水盆里沾了冷水拍在她额头上。 “身体弱,那还是太清闲了。你瞧叔姜,她整日忙碌,就从没有疾病。” 往床沿一坐,智朗看着她却有些发愁,这会的感冒发烧可不是闹着玩的,真能要命。 这会的医疗也极落后,连个药方都没有,不对,是连个靠谱的医生都没。他又不懂中医,每次遇到这情况都只能干瞪眼,治病全靠碰运气。 站起来,智朗去桌上拿了茶杯,却没有热水,又拍到了桌子上。 一手叉腰站在那,他有些烦躁的道:“没热水,炉子没生火……唉,如今还得我伺候你了。” “我只是个奴婢,哪敢啊,还是自己照料自己!”说罢,季佳就紧抿着苍白的唇,撑着胳膊要坐起来,还只穿着一身薄衫。 智朗连忙把她按回去,斥道:“烧成这样了!怎么还耍脾气?” 每次都来这招,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偏偏每次都噎的智朗无话可说。 站起来,智朗匆匆走出屋子,朝前院喊道:“叔姜!过来一趟,季佳病了。你来照顾她!” 过了不久,叔姜穿着围裙就跑了过来,胡乱朝智朗行了一礼,说道:“家主,季佳如何了?” “发烧了!以前备的药草还有?熬制好,吃过早饭让她喝了。知道如何做?” 叔姜点点头,竖着手指,回忆道:“多喝热水,多吃菜蔬野果……哦,还有冷巾敷额。” “说的没错。你去忙!我出门一趟,有事去仓库喊我。” …… 吃了几个包子,又喝了碗黍子粥,等智朗到仓库的时候,薪武这懒货竟已经到了。只见他正手持梭枪,瞄着二十多步外的靶子。 哚! 一声沉闷的响声中,那梭枪竟直接穿透了半指厚的木靶,钉在了地上。 薪武摇了摇头,抬脚把地上的几只梭枪踢到了一旁。 看到智朗过来,他立刻叹气道:“家主,明日真要用这东西来狩猎?” “你自己骑术不佳,能怪谁?弓箭你能用得了?” 作为骑兵,威力最大的武器自然是弓箭,不过,薪武骑术不成,就算速度放到很慢,骑射还是差了点意思。 “唉,单骑终究是夷狄所为,粗鄙难用。我等华夏人该乘战车,哪会有如此烦忧。”薪武叹气道。 每次提到战车,他心里就气闷的厉害,俨然成了心病。单骑,哪有他的战车好用啊!骑个光背马,慢慢冲到敌人跟前扔梭枪,一想到那个画面他就想钻地缝。 到现在,他也想不通练单骑有什么用,当然,真打不过了,逃命倒是快。甚至他内心不无揣测,智朗也许就是为了跑路做准备呢? “少在这胡言怪语,你若不愿,那明日狩猎就不要去了!” 说了他一句,也懒得多搭理,智朗就匆匆往库房走去。 薪武连忙一路小跑跟了过去,他知道库房里藏有好东西,只是平日都锁着门,也就跟着智朗才有机会。 打开库房大门,扑面而来的仍是热气,以及有些浓重的煤火气,不过眼看寒冬将至,感觉上却舒服了很多。 几个冶炼炉子还在工作着,烟气从敞开的屋顶飘散出去,下雨天屋顶可以盖上木板,风雨不惧。 伯金满脸的煤灰,看到智朗,他连忙凑了过来。跟之前相比,他显然胖了一些,显然伙食不错。 “如今一日夜可产铁多少?产钢多少?”智朗问道。为了自己方便,他干脆让人改了名称。 “如今有八个炉子,一炉一日夜可产铁两百斤,钢二十斤。八个炉子……铁一千五百斤有余,钢一百五十斤。” 一天一千多斤铁,听起来不少,但其实也就那样,几百公斤铁而已,也就比磨盘大不了多少。而且,这还是日夜不停的情况下,工匠们都是两班倒。 正说着话,旁边一个炉子正好炼制好了一炉铁,接着,就看到有人推来泥土做的平台,正好接着铁水出口。 当赤色的铁水流出,就均匀的摊在了那块平台上,多余的就从一处开口溢出去,落到准备好的模具里。 平台上要的是铁板,而模具里是要做长刀。 铁板只需再稍微打制几下,就能用来做铠甲了。不过,智朗手里没有会做金属铠甲的工匠,只能用这样铸造的方式。 而那种铁片层层镶嵌,一走哗啦响的,明光铠一类的铠甲……,当然是不可能的! 智朗的打算是,军服仿造后世做一些插袋,胸前后背各插几块铁板,再加上头盔,护臂,护颈,这就够了! 哪里需要护哪里,这样就算看起来粗陋,但防护力却不会弱。 这时,薪武却凑到了正忙活的工匠旁边,瞧得满脸认真。他一直想要一支长剑,就像智朗的那柄,他手里的青铜佩剑太短了。 青铜质地较软,所以剑不能做的太长,像后世的那柄越王剑,也才半米长。真正的战场上,剑只能近身格斗,并不好用。 “别看了!”智朗拍了拍薪武。 薪武站起来,叹气道:“家主!这里每日产出那么多钢铁,为何就不能赠我一柄长剑?……连骝都有,我职务更高却没有,哪有这样的道理。” “宝剑珍贵,自然要奖有功者!你有功吗?”智朗笑道。 “那,如何算有功?” “这次狩猎你若表现得好,那就算有功!” 薪武顿时眼前一亮,“当真?” “当然!” 智朗朝他扬了扬手,“你在这无事可做,趁着还有时间,还不带部下去多做练习?” “唯!唯!”薪武高兴的拱了拱手,转身就大步往外去了。‘ 等薪武离开,智朗又到处转了转,接着不紧不慢的,却走到角落的一个不起眼小门前。 打开,入眼的是两个守着的甲士。 看到是智朗,两个甲士立刻拿着钥匙,去打开了又一个门。 穿过这道门,这次再看过去,就是一个院子了。 准确的说,是搭了很多草棚的院子。 这里原本是一个木工作坊,以前智朗常来这打发时间,不过,如今却是改的谁也不认识了。 院子里同样有几个甲士守着,只从表面看,这里显然比仓库那边还要严密。而实际上,比表面更严厉。 草棚里,工匠们正紧张的忙着,有的在裁剪皮革,有的在缝制,有的则在做木支架。所有这些东西最终会送到屋里,完成最后的工序。 当智朗走到屋里,抬眼望去,终于看到了成品,成堆摞起的马鞍,以及马镫。 负责这里的是一个叫木冰的工匠,看到智朗,他匆匆拿了一卷木简走了过来。 “家主!这是账册。” 智朗接过来,大概瞧了眼,好像还不错。这几天产量都稳定在五十套,而之前已经生产了两个月,库存两千余。 两千多套,那就是两千多骑兵,就算推后几百年也是相当强大的一支武装了。 而智瑶呢?整个智氏的带甲之士也就两万余,其中大半还是徒卒。 配合铠甲,武器,智朗手中的实力还要更叠加几层,这也是他敢直接拒绝智颜提议的底气。 不管面对智瑶或者赵魏韩,他如今都不再是任人拿捏,而有了正面对抗的本钱。 从仓库离开,等智朗回到居所,已经是日中之时了。 季佳还在床上躺着,叔姜就坐在一旁与她聊天。 “感觉如何?”智朗拍了拍身上,走到了屋里。 “季佳之前睡了一会,如今倒是好多了。”叔姜连忙说道。 智朗走过去,用手摸了摸季佳的额头,又摸了摸自己的,还有点烫,但果然好转了一些。 “家主!那药草可是不多了,还得再备一些才是。”叔姜在一旁提醒道。 智朗点点头,“我明日出城,到时候正好采一些回来。” 他所谓的药草,其实就是鱼腥草,金银花,蒲公英一类,也就是所谓能消炎的。没办法,智朗只知道,也只认得这几样。 而这些东西的效果,他也很难说清楚,说有用,真没什么立竿见影的疗效。说没用,自从推广了这几样药草,薪地感冒发烧的致死率确实有了那么一些下降。 说起来,也实在是难! 这年代,什么小病都有可能要命,感冒还好,只要发烧那就是重病。因为根本没药,就连中医也还是初步萌芽,离起大用还早着呢。 所以,这会得病了,大家的反应不是去找医者,而是找巫祝。这真不是迷信,而是这会的医者不靠谱,让病人吃一些古怪东西,结果可能治坏的人更多,治了还不如不治。 没有了往常的活泼,这会季佳总算安稳了下来,眼睛眯着,安静的像只小猫。 “我明日去狩猎,你要什么礼物吗?”智朗随手倒了碗茶,递向季佳。 “我也想去。”季佳顿时苦着脸,微微抬起脖子,凑到碗边喝了起来。 “那就做梦!梦里哪都能去。”智朗笑道。 …… 就在薪城中还在为狩猎准备之时,城外,一个穿着厚厚粗布衣服的青年正骑着牛路过。 只见青年长着方脸,相貌只能说普通,但他身材倒是细长,还格外匀称,明眼人一瞧便知这是练家子。 而装备,青年也只是腰上系剑,牛背上挂着长弓跟箭袋,又是普通的士外出的常见装备。 青年正是智颜派出的刺客,名叫刺九! 这是假名。 刺是他的职业,九却是他的战绩,成功刺杀过九人全身而退。 第二十五章 送别 牛走的很慢,刺九的姿态同样的悠闲,有意无意的,他的目光斜斜的看向远处的薪城, 他昨晚收到豫让递来的消息,智朗明日会去鹿乡狩猎,他此刻正是前去勘探地形,为任务做准备。 刺九是一名职业刺客,不过跟那些被贵族豢养的门客不同,他原本是流浪士人,只是去年被人追杀时为智颜所救,这才为其效命。 刺客,在这年代并不少见,几乎每个大贵族都会养一些,而这种风气在燕国又尤为兴盛。 不过,刺客也分种类,那些贵族养的门客,其实并不是专业刺客,有什么工作做什么。 而像荆轲,豫让,则干脆都是客串的,名气极大,但技术上却属于菜鸟级别。 五步之内拿着武器都干不掉目标,这种事情看起来悲壮,但细究起来未免太不专业,只不过承载了太多感情色彩才让其扬名。 真正专业的刺客,是像刺九这般,其实多数是岌岌无名之辈。这就是工作,成了根本不会有人知道是谁,没成就立刻抹脖子,更没机会喊出:士为知己者死这样的慷慨之词。 当然,刺九这样的虽然业务水平好,却常常让人瞧不起。因为春秋重义重信,做事讲究一个师出有名,如果不管善恶滥杀无辜,刺杀后就跑,这算是道德上有重大缺陷,多数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正因为此,专业做这一行的极少,多数是无奈之举,愿意收留他们的贵族就更少了。 过了薪城,往西走就是一条小河,不过正是枯水期,水只没过脚踝。刺九并没有从桥上过,而是骑着牛直接涉水过河, 一直到中午,他才到了鹿乡。这里虽然设置了乡,但人口很少,保留了大片原始地貌。 把牛藏好,刺九就提着武器,徒步往猎场深处走去了。 …… 第二天天还未亮,智朗就早早的起来了。 他先去瞧了眼季佳,烧总算是退了,但看起来还是虚弱。 “等会叔姜过来,你还得多吃点东西,多喝水啊!” 季佳蜷在被子里,说道:“昨日你说要养几只鹿,还算数吗?” “有机会就捉几只回来,等着!不过你得听话,不然我就把鹿送到酒伯那里,做成菜。”智朗笑道。 “切!”季佳瘪着嘴,表示不信。 带齐装备,智朗牵着马离开了居所。今天说是狩猎,但他本意是做战争演练,所以该有的装备一个也不少,以至于看起来有些臃肿。 这样一场大规模狩猎,本该是一场全民盛会,所以除了忙碌的大人,还随处能看到拿着小木弓欢呼的小孩子。 不过,往年狩猎都是在附近,有的家长还会带小孩去瞧热闹。但这次却不成了。 到了城外,就看到一大群人已经列好了阵列,薪武正在清点人数。 即使换成了单骑,但那些甲士还是下意识的站好阵列,倒是那些庶民跟奴隶,在薪武的严厉训练下才总算有了点样子,但仍然能明显看出区别。 在春秋,阶层的差别就是这么明显,而且渗透到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甲士们骑马,庶人也一样,不过奴隶只有赶车当运输队的份。智朗训了几句话,没有多啰嗦,调整队列后就带着往鹿乡的方向去了。 鹿乡在薪城以西十多里外,智朗骑马走在前边,正要过河时,却看到桥上站了一个人。等离的近了才发现,那是豫让。 只见他手里提着酒壶跟酒杯,面色凝重的站在那,如同一根木桩。 “先生,你是专程等我的?”智朗说道。 豫让点点头,面色伤感的道:“我要离开此地了,特来道别!小君子,可愿饮一杯酒?” 说着,他抬了抬手中酒壶。 “先生要走?去哪?”智朗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之前没听到什么消息啊。 “去屯留,或者去智邑……” “所为何事?” 豫让摇了摇头,“不便多言。” 智朗打量了他一眼,心中却奇怪,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就调走了而已,不用这么伤感。 “小君子!可愿饮一杯?”说着话,豫让已经倒了一杯酒。 智朗连忙摆手,面有难色,“还是免了!先生,我今日要去狩猎,又是单骑,万一坠马可就不妙了。” 当然,这更多的是借口罢了。 豫让抬起的手缓缓放下,缓缓叹了口气,“也罢!也罢!” “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智朗忍不住问道。 自从上次之后,怒气未消的智瑶就彻底冷落了豫让,这些智朗自然也知道。连陈应那小吏都敢针对豫让,也可知其处境的困难。 智朗心里突然起了收服豫让的心思,说实在的,这位是真君子!成为对手固然让人头疼,但若是自己人,那就太省心了,完全不用疑心什么的。 豫让却摇了摇头,“只是正常调动罢了。” “先生!你的处境我也略知一二,宗主不信你,你又何必如此?该择良木而栖啊!” 豫让却抬手打断道:“小君子不必多言,宗主对我有知遇之恩,虽至如此,我还是想报完了这份恩情。” 智朗苦笑了一声,说道:“那,你好自为之!” 豫让这样的人,内心都有自己的做事逻辑,别人劝说根本没用的。 豫让点点头,脸色落寞的拱手道:“小君子!……希望你此去满载而归!” “先生!珍重,我们有缘再见。” 智朗也拱了拱手,这才踢了踢马腹,率着队伍继续往前去了。 豫让就站在那,一直目送着队伍远去,他这才长叹一声,把手中酒扔到了桥下。转过身来,往不远处停着的车驾走去。 只花了半个时辰,智朗他们就到了地方,果然,骑马还是快啊。 “牧悠何在!”智朗突然大喊一声。他显然在熟悉指挥军阵的感觉。 “在此!”不远处瞎转的牧悠连忙纵马奔了过来。 “你立刻率人前去寻找猎物,找到了随时来报!” “唯!”牧悠应了一声,连忙招呼了几个牧人,随他一块往远处猎场去了。 “薪武!”智朗再次喊道。 “在!” “检查装备。” “唯!” 过了不久,牧悠回来禀报,西北方两里外发现鹿群。 “匀速前进!西北方。” 随着智朗一声令下,令旗挥动,轰隆的马蹄声中,队伍向着西北方奔去了。 一大群鹿受到惊吓,开始奔逃。 “薪武,你带两百人从右翼包抄,把猎物往左前方洼地驱赶!” “唯!” 薪武带一部分人马离开了大队伍。 “骝!你带一百兵马,去堵住左翼树林。” “唯!” 速度刚一提起来,结果好多人就骑不稳了,才刚入门,有的差点直接坠马。智朗无奈,也只好重新放慢了速度。 这样一来,围堵就变成了耐力比拼,众人骑着马,不断驱赶着鹿群。 这一追,就不知过了多久,长时间的骑马,所有人都快屁股冒烟了。但好在那些鹿耐力不佳,不能长时间奔跑,终于还是被赶到了一块。 “进攻!”智朗下令道。 令旗挥动。 接着,薪武突然带人前冲,向那鹿群突了一段。 不过,他们很快又把速度降到很慢,这才取下了弓箭,瞄着鹿群一波射击,之后并不停顿,立刻调转马匹迅速撤回。 其他人也有样学样,如同波浪一般交替抵近,射箭后迅速脱离。 这其实是在演练骑兵的经典战术,利用机动优势,不断的打击又迅速脱离,以达到扰乱敌军阵型,打击敌军士气,同时一点点削弱对方。 但很显然,这速度就有点太慢了。 整个过程,倒很有些老太太过马路的味道,一步一顿,看的人心急火燎。 这也没辙,没有配齐马鞍马镫就做不到高速骑射,智朗原本想从梭枪练起的,但犹豫之后又觉得太保守,还是决定用这样折中的办法。 不过,有的人却连这样的骑射都做不到,比如薪武,他只能攥着马鬃跟着瞧热闹。 箭是射了好些,不过包围圈中的鹿却只是惊慌的到处跑来跑去,毫发未损,因为那箭的箭头是用布包裹的,射中了也没多大威力。 这些猎物能围起来不容易,不这样怕是一波就没了。 就在之时,谁也没注意到,一道影子正在远处悄悄移动,那正是刺九。 他早就在附近等候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接近。不过,他却很有耐心,继续等待就好。作为职业刺客,他为的只是利,自己的小命才是第一位的。 到了一片树林中,他终于悄悄伏了下来,身上盖着枯枝落叶,目光则紧紧盯着远处智朗的背影。 野外的风尤其的冷,这个位置背风,智朗他们如果休息很可能在这附近。而后边又是大片原始森林,得手后他也能走。 智朗他们这一练,直接过了日中,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 休息时,果然选的是那块背风的地方。 不过,刺九估计了一下距离,有七八十步,太远了。他箭术称得上高超,但仍然没有把握。而且智朗周围人不少,接近也不容易,他只好又继续等着。(古代走两步才算一步,有一米多。) “薪武,你去捉几只小鹿来。”智朗坐在半截枯木上,朝走过来的薪武说道。 薪武岔着腿走着,咽了口吐沫,说道:“家主,可是又要做什么新菜了?” “什么新菜!带回去养着的。” “养着?” “那么多话呢!?让你去还不快去?” “这就去!”薪武连忙点点头,只好岔着腿又折了回去。 他今日表现的可算卖力,一直骑马跟着跑,结果就成了这模样。屁股就跟火烧一般,实在难受的厉害。 中午吃的就是鹿肉,升起火堆,稍微一烤就有油脂滴落,香气扑鼻。刷上调料,就着面饼,更堪称美味。 智朗只吃了个七八成饱,在一旁树上擦了擦手,对薪武说道:“今后骑术练习可以停了,你每日早起就带部下来此,演练方才的战术。” “每日都来?” “当然。你不是总说受路人嘲笑吗?在这可没别人了。” “好是好,就是这天气一日冷过一日,北风萧瑟,总不会多舒服。” “哼,不舒服才正好!省的你们安逸下来。” 正说着话,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祥瑞!家主,有祥瑞!”骝匆匆跑过来,激动的喊道。 “什么祥瑞?”智朗奇怪道。 “白鹿!” 顺着骝指的方向,智朗果然看到不远处山林中正有一只白鹿在游走,纯白,这是白化病啊! 看这样子,这白鹿也许跟刚才那群鹿是一个族群,只是不知刚才为何走丢了? “此等祥瑞,预兆大吉!家主,你该去取回这祥瑞才对!”骝连忙说道。 智朗有些无奈,就一个白化病而已,还扯到祥瑞上了?可一看到众人激动的目光,他心中也不由得认真起来,在这年代,这还真不是一个小事,象征意味太重了。 古人还真就信这一套,不管是后来陈胜吴广弄的鱼腹藏书,还是刘邦斩白蛇,都能立刻稳定人心,不然人家会花这么大力气? 运作的好了,这就是提振声望的好机会啊! 想到这,智朗立刻站起来。看着那不愿离去的白鹿,说道:“好!随我去取祥瑞!” 在林子里的鹿,自然是不好捉的。智朗没急着过去,而是让人悄悄迂回封堵了那鹿继续往山林深处去的方向,这才骑马追了过去。 祥瑞自然是要活的,众人没用弓箭,而是提着麻绳结的网,等离的近了就可以直接抛过去。 不过,就算这样还是很难,那鹿跑的太快了。 不知不觉中,他们在林子里越走越远,而智朗身边跟的人也越来越少。 不过,多数动物都没有汗腺,鹿又不能像猫狗那般用舌头散热,很难持续奔跑。过了没多久,那白鹿就停了下来,智朗这才注意到,这只好像还是亚成体。 跟到这的,智朗旁边只剩下骝跟牧悠了。几人跳下马,提着网小心的走了过去。 那白鹿还要再跑,结果没几步直接卧倒了,跑了这么久,它也到了极限。 智朗猛地一跃,网盖了上去,捉到了。 骝跟牧悠也连忙过去,帮忙按着。 智朗正高兴时,耳边突然传来骝的惊呼,接着就是轻微的破空声。 哚! 一支箭正中智朗后心,巨大的力道把他直接往前撞倒了。 但还没结束,紧接着又是一箭袭来,下一刻,智朗背上再次多了一支箭。 骝连忙扑到智朗身上,大吼道:“有刺客,速来!” 第二十六章 战斗准备 两支箭过后,刺九就像消失了一般,再没有动静。而从头到尾,也没人看到刺客的影子。 半个时辰后,薪武带着众人急匆匆的回了薪城,城门随即紧闭起来。 过了不久,智朗遇刺的传闻就开始向外传播开来,接着人们很快发现,薪城城头多了很多甲士,这几乎证实了这个消息。 一时间,整个薪地人心惶惶,刺杀?他们一辈子也没听过这样的事。紧接着就是担忧,若智朗万一没了,薪地又会变成怎么样?谁也不敢想象。 国君影响国家的运势,而智朗同样对薪地有绝对的影响力,某种意义上看,看作一个独立的小国也无不可。若没有智朗,那些政策,那些规矩,自然也没了用处。 与此同时,陈应同样收到了这个消息。 “智朗果真被刺杀了?死了,还是怎样?”看着面前的小吏,陈应急声道。 “这却不知了!只听说人是被抬到城中的,看他手下惊慌的模样,……怕是难活了!” “好!” 陈应顿时拳掌相击,满脸喜色。 他早就看智朗不顺眼了,如今遇到这事,他怎能不喜? 只是,也不知此事是谁所为。智瑶?不对啊,若是智瑶,怎会不跟他说? 可,若不是智瑶,又能是谁?难道,是智朗有别的仇家? “豫让呢?他为何不在?”到门口瞧了瞧,他这才注意到豫让一直不在。 “他一早就出了门,去哪却不知晓了。”小吏连忙答道。 陈应揉了揉脑门,有些无奈。他本想派豫让去瞧瞧情况的,结果偏偏这会却不在了,真是恼人。 “快去备车,我要去薪城!”陈应很快说道。 “唯!” 这可是表现的大好时机,智朗一旦没了,那薪地八成不会再被分封了,而是直接设县。如果这样,那就需要一个新的管理者。举目四顾,谁还能比他更合适? 若现在趁薪城大乱接管了薪城,稳住局势,那就是大功啊! 想到这,仅有的担忧也很快被陈应扔到了一边。 乘着车,越往薪城去,陈应心里却没由来的不安起来。 直到看到城头的密密麻麻的甲士,他才发觉了不安的来源。智朗生死未知,自己此刻来不会激怒了智朗的手下? 一拍脑门,对了!就说是专程来探望的。 到了城下,陈应下了车,朝城头拱了拱手:“听闻智朗小君子遇刺,陈应特来探望!” “你这小人!此刻还敢前来?!”城头一个甲士指着他,咬牙骂道。 陈应脸色顿时阴沉下来,他对小人这个称谓可算厌恶痛绝,上次来是这样,这次来又被这样羞辱,心里不由得怨愤更增。 看着那甲士,他心里记下了容貌。 等着!等智朗死了,就是肃清残余之时,这人一定要在其中。 虽然心中厌恶,但城头甲士还是立刻前去禀报了。 陈应只好在城下等着,心中焦躁,也只能来回的踱步。 过了不知多久,城门突然打开了,站在门后的却是卫黎。 卫黎只是面无表情看着陈应,也不说话,抬手示意往城里去。 陈应被盯得心里一阵发毛,拱手小声道:“智朗小君子怎样了?” “去了便知!”卫黎语气更冷。 陈应往城里瞥了眼,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心里更加不安,一咬牙,他这才大步往城里走去。 刚过城门,他正要再问卫黎几句,身后突然传来吱呀……砰的一声! 陈应心中大惊,连忙转身看去,城门却已经再次紧闭了! “这……这是何意?”陈应颤声说道。 卫黎瞥了他一眼,说道:“随我来就是,问那么多做什么?” 陈应只觉得腿软,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看着周围,生怕下一刻就有剑戟加到脖子上。 又往前走了一段,陈应惊讶的发现,前方突然有一大群人拥堵了街道,有全副甲胄弓剑的甲士,也有普通居民,所有人都在看着自己这边。 没人说话,也没人走动,若不是偶尔的面部表情,几乎要让人怀疑是不是幻觉了。 但很快,人群一阵骚动,自动从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 一个人缓缓走了过来,镶嵌铁片的鞋底踩在石板路面上,发出咔咔的脆响,每一声都敲在所有人心头。 陈应揉了揉眼,再看过去,确定不是幻觉。 这,这人竟然是智朗! 他,他不是遇刺了吗?他不是让人抬回来了吗?骗局,这是个骗局! “陈应,这次是你指使吗?”智朗大吼了一声。 “不,不,误会!不是我!”陈应连忙摆手。 怎么会是他呢?他什么都不知道啊! “豫让,是豫让!”脑袋快速转着,陈应终于想起了一个丢锅对象。 智朗眼中闪过一丝愤怒,但又很快消失。 他指着陈应,喊道:“豫让怎敢如此?定然是有人指使,还不快说,难道你以为我手中剑不利吗?” 陈应的冷汗从额头直往下淌,咽了口吐沫,说道:“我不知,真的不知此事啊!……宗主,也许是宗主的命令呢!对,就是智瑶!” “智瑶,果然是他!”智朗一阵咬牙切齿。 接着,他突然转过身,向众人喊道:“有些事,我并未与你们说。当初我去智邑,那智瑶怕我以后与他儿子争夺宗主之位,竟让我在宗庙自裁。后来我答应帮智邑粮食增产,这才有了活命的机会。 那城外的豫让等人,这陈应,还有屯留的兵马皆是为了防备我。我本以为小心做事就能保得平安,可谁能想到,那智瑶竟背信弃义,派人来刺杀我!” 说到愤怒处,智朗猛地抽出佩剑,吼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纷纷抽出佩剑,高高的举着,齐声喊道:“是可忍,孰不可忍!“ 震耳的声音在街道上回荡,一直传出去很远。 从背的箭囊里抽出两根长箭,智朗高举着,喊道:“这正是今日射中我的那两枝箭,若不是我着了重甲,此刻早已气绝!” 说着,他把剑插在石板缝里,握着那两支箭。 “智瑶残害子侄,薄恩寡义,智朗在此向祖先起誓,愿与智瑶断绝此亲!“ 说罢,他双手猛地使力,两支箭应声而断,扔到了一边。 随后,智朗又重新提起那剑,缓缓向陈应走去。 “小君子,饶命!饶命啊!“陈应顿时吓得涕泪横流,竟连反抗跟逃跑都没勇气了。 智朗并不理会,到了近前,长剑干脆地抬起,又猛地刺过去。 嗤的一声,陈应捂着心口退了半步,接着嘭的一声栽倒在地,显然活不成了。 接着,智朗这才提着成了暗红色的剑,转身面向众人。 “卫黎!“智朗喊道。 “卫黎在此!“ “选出擅单骑者,带着我的书信前往智氏各地,尤其智邑,向各位族中长辈,宗族成员陈明今日之事。“ “唯!“ “薪武!“智朗再次喊道。 “薪武在此!“ “派出哨探,盯紧屯留方向,一有异动立刻来报!“ “唯!“ 智朗扫了眼众人,接着喊道:“从今日起,除野人外,邑中所有年满十六,四旬以下丁壮,不管是士还是商贾工匠,全部编入军中,操练军阵!备战!“ “唯!“ 众人大声应道。 回居所的路上,智朗心中还是激荡难平。今日之事,他是真的没想到。 竟然会有刺客? 是智瑶?豫让?还是谁?问题是,为什么啊! 智朗自己也清楚,不管是谁决定的,策划八成就是豫让了。早上桥上送别,那哪是送别,那是要提前跑啊! 还有那酒,智朗怀疑也有问题,同归于尽这事豫让干得出来! 一想到这,他就恨得牙痒痒,这算什么君子!他之前甚至还想招揽,去他的! 当双方变成真正的敌人,原本有多欣赏,这会就有多恨。就连那些美德也立刻变得丑陋起来。 一边往居所走,智朗忍不住摸了摸后背,里面穿着唯一的一套钢片打造的铠甲。此刻,能明显感觉到后背有两个凹坑,一个正中后心,一个偏右。 那箭用的是铁质箭头,而且力道奇大,就算穿犀甲怕是也要被穿个透心凉了。 只能说,幸运啊! 不管怎样,这次跟智瑶也算是撕破脸了。 打就打!谁敢来,他就敢打。 忍气吞声太久,真的是会成懦夫的! …… 就在智朗忙着整军备战之时,完成刺杀后,刺九已经骑马赶到了屯留。 马是早就备好的,作为刺客,他骑术也算得上高超,为了逃命,他可不想什么脸面。 智颜早已在城外等候了,看到刺九,连忙迎了过去:“如何了?“ 刺九连忙下马,行了一礼:“智朗背中两箭,皆是要害,断无幸存之理!” “好!”智颜顿时大喜,看向一旁的陈梁,说道:“先生以为,接着该如何处置薪地?” 陈梁摇了摇头:“事情未成定局,还是等等豫让的消息!” 智颜脸色有些急切,“先生,可总要有个打算!若没了智朗,可派谁去收回薪城?智朗的那些家部下又该如处置?” 这是他做成的第一个大事,岂能不急? 陈梁眉头微皱,只好说道:“可派大军守在城外,先逼迫城中收缴武器,接着呈报宗主等候结果。” 智颜点点头,说道:“我听闻薪地极为富裕,也不知城中还有余财多少?粮草多少?大军作战不易,若此刻能送去大批物资,该能解一时之急!” “先想想如何处置城中居民!他们受智朗恩惠已久,可刺手的很。” 等了不久,远处突然有一辆车驾过来了,车上正是豫让。 此刻,豫让脸色一片忧郁,显然知道了结果。 看到豫让这样,陈梁心中顿时一紧,难道智朗没死?连忙喊道:“如何了?” “之前哨探来报,城中传闻,智朗……毫发未伤!而且陈应去了城中,却再没了消息,城中居民皆言是智朗所斩。” “绝无可能!”听到这,却是一旁的刺九喊道。“他背中两箭,至少重伤,这定是其安抚人心之举!” 智颜却有些慌了,颤声道:“先生,若其果真无恙,那该如何是好啊!” “还未知真假,慌什么!”陈梁瞪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事已至此,该即刻发兵薪城,不管智朗生死,都绝不能影响物资运输。不能等宗主的命令了。” 他是怕运输线受到破坏,而智朗的生死倒并没有那么重要。毕竟,薪城又没有战车,在他眼中战力基本半残,就算智朗还在也只不过多花点功夫罢了。而只要不影响前线大军,那目的也算达到了,接着只需慢慢攻城而已。 “就依先生所言!”智颜这会也没了主意,自然连连答应。 不过军队出战可没那么容易,筹集物资,维护武器,休整战车,以及选派兵将都得花时间,不是说去就去的。 而这段时间,正好让智朗有了机会安置一切。 工匠、粮草、都尽量往城里去,别的倒没什么了,就连道路也好好的,更没想着坚壁清野。等打完了这还是自己的地盘,不能破坏的太多了。 而且,就连物资运输线他也没打算破坏,甚至专程向智瑶去了封信说明此事。信任就继续从这过,不信就从别的地方绕道。 不到半天功夫,智朗就做好了全部准备,只等着战斗了。 第二十七章 很不巧的,就在屯留摩拳擦掌,调集物资准备开战的时候,又降温了。 第二天一早,天空就阴沉沉的,院中的小水池多了一层薄冰,这是冬天彻底到来的标志。 春秋时期的气候相对温暖湿润,但也只是相对来说罢了,冬天来的迟一些,但还是很冷。 这个时节总是枯燥的,大家裹成狗熊,外出都成了需要勇气的事情,加上入眼望去皆是荒凉的灰色,更让人缺了瞎转悠的欲望。 城外倒是热闹,一大群奴隶正冒着严寒挖掘壕沟,这种苦活也只能让他们去做了。 智朗心中是没什么等级执念的,但问题是别人有啊,想改变太难了。就像这挖壕沟,就该是奴隶去做,就像吃饭喝水那样正常。 壕沟为波浪状,一共三道。不过,这壕沟也挖的有些门道,面向城池这边是个缓坡,这样一来既能阻滞敌军又不影响弓箭打击。 城外演武场中,此刻却又是别样的景象。原本的石磨作坊早就被撤了,东西也全部清理,变成了原本的模样。都到这份上了,之前要交的钱自然也不算数了。 此刻,这里已经站满了人。站在前边的牵着马,后边的则骑在马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场地中央。 很安静,似乎一切都在此刻冻结了,只有口中呼出的白汽彰显着寒冷的存在。 此刻,智朗正骑马站在中央,还是那套铠甲,手持弓箭,腰挎长刀,……不过,马背上却多了些别的东西,马鞍,马镫。 智朗扶了扶头盔,锐利的目光看着众人。 “我很感激,直到此刻,你们还与我站在一块!” 喊了一句,智朗就驱动战马,缓缓在原地踏步起来。 “刚收到的消息,屯留正在筹集物资,集结军队,目标是谁不用多言。只怕就这两日,智颜就要攻来了。 前两日,我一直想不懂一个问题,错在对方,凭什么迎接惩治的却是我等?今天我明白了,这就是弱肉强食,这就是道义崩坏!以后不是道义决定对错,而是手中剑。” 听智朗说着,众人的脸色更加凝重。即使面对屯留驻军,他们的压力同样大的让人喘不过气来。 就在这时,智朗突然刷的一声抽出长刀,再次吸引了所有目光。 “弱肉强食!这是生存规则,我无话可说。可我要说,这次谁弱谁强,还犹未可知!!今日,这弓箭刀剑就是我的底气!” 说罢,智朗突然策马在场地中疾驰起来,速度越来越快。 此刻战马速度已经极快,可他竟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持刀,仍然稳若磐石。 在全场愕然的目光中,智朗骑着战马直奔远处竖起的几个木靶。近了,更近了,就在狂奔而过的一刹那,智朗的身体猛地探出,手中长刀闪电般划落,木靶应声而断! 如此这般,智朗数次回转后,几个靶子就碎了一地。 智朗这才收刀,勒马站在那。 全场一片寂静,这一幕,已经完全超出了众人的想象。之前打猎,智朗的骑术还与其他人别无二致,这只过了一晚,就有如此绝技了? 不等他们再想,智朗已经换成了弓箭,再次驱动战马。 加速,加速! 疾驰中,智朗突然松开缰绳,双手持弓,弯弓搭箭向不远处的箭靶射了过去,正中靶心。 骑射! 这原本是游牧民族的专属技能,可,今日竟在智朗手中轻易完成了。 而且,太快了!战马速度太快了,在疾驰的马背上射箭,就算是游牧军队的精锐也不可能做到。 连续又射了几箭,全部上靶,智朗这才收回弓箭, 当他回到场地中央,所有人还在回味刚才的景象,心中除了震撼,还是震撼。智朗向他们展现的,完全是一种颠覆般的作战方式,原来,单骑也能有如此威力! 早已按耐不住的薪武往前走了几步,喊道:“家主!你如何习得如此绝技?“ “问的好!“智朗跳下马,踩在冻得硬邦邦的地面上,脚顿时被震得生疼。 他脸上却若无其事,指着马鞍,说道:“此乃马鞍!“ 又指了指马镫,”此乃马镫!有次二物,你们也能像我刚才那般!骑射,马上劈刺皆不在话下。“ 接着,智朗让人搬出早就备好的装备,为所有战马都换上。 试验了几次后,果然像智朗说的那般,不管骑射还是剑戟,全部挥舞如意。 到这会,已经无需多言,这样一来,骑马就再不是受苦了!战斗力岂止倍增?这是质的飞跃。 就连一向对单骑有怨言的薪武也一改之前态度,骑马在场地中疾奔着,喜爱之情溢于言表。果然,所谓对战车的热爱,只是没有遇到更好的罢了。 演武场外,寒风猎猎,演武场内,马蹄阵阵。 不需要智朗教导什么,之前数月的光背马练习,还是为众人打下了不错的基础。此刻换上齐全装备,几乎立刻就适应下来。 早上还是阴天,到下午,雪花纷纷扬扬的就落了下来,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智朗穿着斗篷,迎着风雪匆匆骑马赶回了城中,旁边跟着骝。 到了居所,一进院子就看到叔姜抱着一堆干牧草经过。 “家主!今日也太冷了些,那鹿可金贵的很,还是让人搭个草棚?”叔姜说道。 她说的鹿,自然就是之前打猎捉的,其中包括那只白鹿。再怎么说,那也是祥瑞,智朗虽然不怎么在意,但小心对待总是没错的。 城中能养鹿的地方并不多,智朗干脆一挥手,把居所后花园变成了养鹿场,总之就全凭其折腾! 智朗摆了摆手,说道:“本就是野物,哪会惧怕这点风雪,我倒是听说养的越精细,越不好存活!” “哦。” “季佳呢?她这会如何了?” 叔姜下巴往后院指了指,“已经退了烧,这会还躺着呢!” 智朗点点头,“我这段会很忙,你照顾好她就是。” “家主,我听说,要打仗了?”叔姜小声说道。 一旁的骝急忙道:“休要多言!这是你该问的?” 叔姜连忙低着头,不敢多说了。她虽然脾气泼辣,少了些规矩,但也能分清轻重,看丈夫这架势,她自然不敢再打听了。 “说了也无妨,确实要打仗了,就这几日。不过不需担心,只是小冲突罢了,很快就会平息。”智朗说道。 与此同时,屯留。 留着薪地的那些小吏已经全撤了回来,同时也带来了确切的消息,智朗确实还活着,而且正在积极备战。 这无疑是极坏的结果,原本顺手而为的事情,结果硬生生演变成了直接的对抗。 而新的一批向前线送补给的车队已经快到屯留了,智颜必须尽快解决薪城。 “真的惹下麻烦了!”智颜拿着一封信,满脸的愁苦。 信是智瑶递来的,内容却是让他暂且对智朗忍耐一二,等过了寒冬就能攻下赵氏一类的。写信的时候,智瑶显然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就算现在,他估计也一无所知。 “二位先生,这刺杀之事是你二人所言,又让我向父亲隐瞒此事,可如今失败了!这回信该怎么说?”看向一旁坐着的陈梁跟豫让,智颜脸上除了焦急,还有不满。 当初这两位撺掇他去刺杀智朗的,说好的没问题,有大好的前景,结果就这?! 他都不敢想象,如果智瑶知道这事,又该对他怎样的失望。 “先不要回信,等拿下薪城再去不迟。”陈梁说道。 看智颜这般作态,他脸上同样是不满。心里不由得感慨,这样一个人,真的能执掌智氏? 如今只一个智朗就让他如此惶急,就算智瑶消灭赵氏后能一家独大,可智颜真能保住智氏的地位?且不说虎视眈眈的各国,只魏韩也有不少才俊后辈,他能应付得来?难办啊! “可若一时攻不下来,又该如何?唉,若父亲知道此事,怕是要发怒了。”智颜叹气道。 陈梁嚯的站起来,大声说道:“既然如此!那小君子明日之战就不要去了,我代你去!两日之内攻不下薪城,责任全在我,我亲自去晋阳,随宗主处置。” “先生,这不是我的本意。你又何须如此?”智颜皱眉道。 陈梁摇了摇头,“你不是要解决此事的办法吗?这就是!我会向宗主陈明,刺杀之事是我策划,你概不知情。现在我请求去带兵攻打薪城,若不成责任也在我,任凭宗主处置。若成了,立功抵罚!” 说罢,陈梁就坐在那,梗着脖子一言不发了。 “这……”智颜也有些为难。这方法,好像还真有些道理。 他又看向一旁的豫让。 豫让也点点头,叹气道:“此事起因在我。我愿与陈梁同去,有罚共担。” 他心里也确实是自责的,倒不是觉得做错了,而是后悔事情没有计划好,以致出了这么大问题。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由陈梁跟豫让带兵前往,智颜则在屯留留守,就算攻城遇挫,也尽量少连累他。 这一场雪并未下太久,还不到傍晚就停了,只在地上留下了一寸有余的积雪。 这对陈梁无疑是个好消息,积雪很少,更有利于战车展开作战。 第二天,智朗早早的来到了城头,目光盯着屯留方向。 此刻,城外已经完全没了人员来往。道路封闭,城中居民禁止外出,而方圆十里内所有人要么搬到别处,要么被看管起来。有骑兵一直在周围巡查,确保没有漏网之鱼。 智朗要营造一个完全没有观众的战场,毕竟,这一战注定有很多东西是他不想传出去的。 远处,一道道浓烟由远及近,依次冒了起来,这是在报告敌军位置。 已经到了二十里内。 随着浓烟不断变化着数量,也不断标明着敌军位置,终于,当到达五里之内时,就连站在城楼的智朗也隐约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线。 那真是屯留来的兵马。 终于来了。 第二十八章 攻城 一直到二里外,那条长长的线才慢慢清晰起来,正是战车队伍以及跟随的步卒。 屯留共有战车两百,兵力两千,不过,因为还要承担守城跟保护交通线的任务,所以不可能集结所有兵力出战。 智朗站在城楼,大概估计了一下,战车只有百辆,甲士不到一千。不过,在队伍末尾,还有大量跟随人员,那是奴隶!一来充当民夫,再有……也是攻城的炮灰。 此次带兵前来的,正是陈梁,豫让随同。 对付一支没有战车的部队,陈梁以为这些兵力已经绰绰有余,攻城有些吃力,但正面对抗是完全占优的。 至少,能把智朗困在薪城,保证交通线畅通,也就达到了大半目标,能向智瑶回复了。 这次带兵的是陈梁,指挥也是他。 春秋时期普遍实行军政合一,也就是说,负责政务的人基本也是当地军队的指挥官,并不像后来那样将军跟文臣分的那么清。所以,像陈梁这样的贵族多数都是文武全才。 离城池还有段距离,陈梁就率军停下了,开始调整军阵。在熟练的操控下,战车从一条竖着的线,变成了一个横着的长方体。接着,那长方体开始向薪城缓缓横推过去。 “家主,敌军已至,我等何时出战?!”薪武匆匆爬上城楼,大声喊道。 “今日不出战,守城!” 一说话,智朗顿时吃了满口的北风,只好转过身来。 “不出城?我等骑兵犀利,为何不出城一战?”薪武有些急切的道。 智朗却指了指城头忙碌的士兵,说道:“你看看他们!” “他们怎么了?”薪武有些挠头。 “他们中很多是庶民!没去过战场,更从未与人博杀过,若不让他们适应一下,武器犀利就能作战了?去了战场也只能是累赘。” 薪城的甲士太少了,只有不到七百,一部分又要守城,真正能出战的也就一半多点。这点兵力,骑兵再厉害也顶多打退对方,而不可能消灭。 所以,智朗从一开始就把庶民也纳入了征召对象,不过,那些庶民虽然骑术练的不错,却从未去过战场。这样的状态去出战,怕是一成实力也发挥不出来,趁着还有机会,必须先用守城战让他们适应一下。 薪武一拍脑袋,“哎呀,我却忘了这个。那些人未去过战场,怕是要吓出矢来了!” 城外,陈梁已经率军抵达城下,列队整齐,离城头只有不到两百步,这是弓弩的极限射程之外。 “智朗!” 陈梁站在站车上,朝城头大喊道:“你可知错!?” “何错之有?”智朗也喊道。 这是春秋战争的惯例,战前先数落对方,陈明征伐理由,算是对骂热身阶段。 “陈应为你所害,这还不是错吗?如今你又据城作乱,企图扰乱前线大军后勤,此为不忠不义!还不开城束手,等候宗主发落?!”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陈梁!事情起因如何,你比我清楚,那刺客你敢说跟你毫无联系?我为自保,自然要反击,但绝无扰乱前线大军之意,不然,你这一路看到的该是满路坑洼才对!” “刺客?我怎么不知?满口胡言,这分明是你编造的借口罢了。” “我不与你这匹夫说,你旁边是豫让!你敢让他回答吗?……豫让,你敢说刺客跟你毫无联系?”智朗突然厉声喊道。 陈梁皱着眉,看向一旁的豫让,显然想让他说几句。 豫让却只叹了口气,向陈梁摆了摆手表示拒绝。 这样当众睁眼说瞎话,实在已经触及了他的道德底线,说不出口啊。陈梁可以张口就来,但对他来说,还不如刺自己一剑来的轻松。 “豫让,你不敢说了吗?我问你,自你来到薪地,我可曾怠慢过你?可曾要害过你?如今,你为何以怨报德!?我听人说你是君子,如今一看,却是伪君子才对!”城头,智朗越骂声音越大起来。 豫让被骂的面红耳赤,嚯的站起来,正要说话,却被旁边的陈梁一把按了回去。 “这是智朗计谋,你若解释,岂不证实了刺客是我等所派?”陈梁压低了声音,在豫让耳边说道。 豫让这才猛地惊醒,咽了口吐沫,朝他拱手道:“多谢先生!” 吃了个闷亏,自觉口舌上挣不到什么好处,陈梁也不再浪费力气,直接下令开始攻城。 随着战鼓敲响,那些奴隶就手持盾牌长剑,扛着长梯,在甲士的督促下以松散阵型向城池冲去。 陈梁并没有选择四面围城,而是全部集中在了一面。而原因,一来是兵力不够,再有,他的目标只是薪城,而智朗并不是重点。智朗若真出城了,那倒正合他的心意。 出城,那就再别想回去了,要么逃离,要么决战。 城头,智朗取下弓箭,拉满弓弦朝城下射去。箭枝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在了空地上,尾部系的红布条格外醒目,这是在标明射程跟距离。 接着,城头的那些庶民就端着硬弩,站在了城墙边缘。 弓箭练习太难了,他们没有基础,倒是弓弩容易得多,正适合这些没什么战斗基础的。 “放!”随着敌军到达射程,智朗毫不犹豫地喊道。 密集的弩矢飙射出去,划过一道近乎平直的抛物线,接着就是一阵隐约的惨叫。 上百支弩矢,一波只杀伤了七八个人,而且,都是奴隶。这些人甚至连布甲都没有,中箭就意味着重伤。 在甲士的催促下,那些奴隶跑得更快了,很快开始翻越那些壕沟。 “放!” “放!” 一波波的弩矢从城头泼洒下去,不断地有人倒下,但很快又被后边的人踩踏着淹没。 这时,陈梁所部甲士也抵近到了射程,开始向城头用弓弩射击。 智朗退到了后方,由薪武指挥。 一边用弓弩压制敌军弓弩,一边射杀那些奴隶前锋,终于,那些奴隶到了城下,长梯竖起。但不等攀爬,迎接他们的却是滚木跟石块,接着就是更多的惨叫声。 “薪武,不要攻击那么急,放松一些。”站在盾阵后的智朗突然喊了一声。 薪武点点头,随即命令放松了攻击节奏。 很快的,敌人到了城头。 城头,甲士跟庶民个人共编成一队,开始与敌军贴身格杀。 远距离杀伤,跟这种近距离的搏命相比,承受的压力当然不可相提并论。 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景,那些庶民尤其紧张。不过,战斗毕竟是人的本能,真动起手来,各种激素飙升,谁还顾得的上紧张啊。多挥舞几下刀剑,用不了多久也就适应了。 在有意的放水下,登上城头的敌军一波接着一波,但很快又被杀伤扔了下去。 不过,这批奴隶的战斗力倒让智朗有些惊讶,完全不像他封邑的那些耕田野人,倒像刻意训练过的,即使完全没有着甲,竟然还能抵抗一二。 但也没什么用,局面还是一边倒。 没办法,双方的防护差距太大了。智朗手下甲士衣服里都着了铁甲,根本不惧刀剑,而庶民只有部分配齐铁甲,但皮甲却是管够。而那些奴隶呢,除了一面木盾,就再无别的防护了。 攻城战打的热闹,城下观战的陈梁却眉头紧皱起来。以他的眼力,自然看得出智朗的意图。不过,如今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好在损失的都是奴隶,也不心疼。 这批奴隶其实都是降卒,去年智瑶灭了仇由,大批降卒也被押解了回来。 不过,智氏如今缺粮,这些奴隶不听话,又数量太多,陈梁就干脆把他们集中起来,一来攻城,二来正好消耗掉。 断断续续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陈梁终于暂停了攻城。没法再打了,那些奴隶也不是傻子,这明摆着让他们送死的,他们又跟别的野人不同,反抗心理相当重。再打下去,怕不是先哗变了。 军队撤回,陈梁所部开始准备造饭,而城头,智朗也在忙着让人清理地面。 打了这么久,敌军死伤几乎成堆,地面都几乎染成了红色。好在这会是寒冬,没有苍蝇疫病,味道也没那么重。 清理完城头,又开了城门,薪武带人去城外打扫战场。 这种打扫战场的时候,是不用担心陈梁突然袭击的,这是规矩,就算再大的仇也得忍着。很显然,这是长期战争后总结出来的经验,不经打扫的战场容易带来疫病,那受伤害的可不止一方了。 下午,陈梁再次发动了攻城,这次还有少量甲士参战。不过结果并未好多少,智朗干脆不再放水,奴隶又损失惨重,连那些甲士也战死不少。 一直拖到傍晚,陈梁终于撤了兵马,并在二里外的山脚下安营扎寨。 今天的战斗算是彻底结束了。 当夜幕降临,双方不约而同的,在城下跟营寨周围点燃了篝火,以防备对方偷袭。 换了身衣服,吃了晚饭,智朗就又来到了城头。 这种紧要时候,再小心也不为过,他今晚就打算在城门这边休息了。 晚上的气温比白天要冷一大截,北风吹在脸上,真跟针刺一般。 身上裹着厚厚的斗篷,智朗双手揣在袖筒里,看向了远处陈梁所部的营寨。火光映照下,隐隐约约的,连巡夜士兵甚至都能看到。 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从身后传来,有人登上了城楼。 “家主!我愿带人前去夜袭。今日我部下重伤了五个,该出口恶气了。”薪武恨恨的说道。 既然是打仗,那伤亡就不可避免。今天打了那么久,智朗这边除了几个重伤的甲士,还死伤了二十多个庶民。 “夜袭?算了,没必要冒这个险。”智朗瞥了他一眼,只摇了摇头。 不管哪个年代,夜袭都是个技术活,而且极易弄巧成拙,起码智朗是不愿冒这个险的。 “那骑兵何时出战!?那些庶民今日也熟悉了战场,该出战了。”薪武有些急切的说道。 这么一直憋着股气,他心里也实在难受。而且,看着城外陈梁所部在那耀武扬威,他心中就来气。因为,他发现有的战车就是当初他们被收缴的! 正所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薪武与部下被勾起了伤心事,此刻恨不得立刻率骑兵出战,出了这口恶气。 智朗缓缓吐了口白气,说道:“就明日!按定好的计划,明日一早出城迎战。” “唯!”薪武顿时大喜,连忙应道。 与此同时,在陈梁所部营寨中,一片井然有序。营帐按固定距离分布,战车物资摆放整齐,灭火工具齐备,细节中展现了相当不错的军事素养。 夜色已经很浓重了,山林中偶尔有几声野兽吼叫,更衬的环境冷冽。 几支巡夜队伍在营帐外围穿梭着,耳边除了呼呼的风声,隐约还听到起彼伏的鼾声。 而在陈梁的营帐中,此刻却仍然灯火通明。 “攻城损伤太大了,明日还继续吗?”豫让拿着今日的伤亡汇总,愁眉苦脸。 陈梁摇了摇头,“无奴卒可用了。不攻城了,改围城,我等只需把智朗困在这即可。过些日子,我就在这营寨外修筑高墙,作长远打算!” 豫让扶额道:“此事是我错了。到了如此局面,真无颜面对宗主。” “你何错之有?”陈梁却摇了摇头,“我等家臣,能做的就是尽其所能。而成败,却不是我等能决定的。” “话虽如此,可……”豫让忍不住摇头。 这段时间,他着实搞砸了太多事情。从之前的续泄密,到这次刺杀未果,几乎是事事不顺。 犹豫片刻,他还是说道:“过几日,我打算向宗主请辞了。” “嗯?”陈梁惊讶的看着他。 “我觉得,我还是更适合为一小吏,这里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陈梁长叹一声,说道:“也罢。你这等直率之人,还是该安安稳稳做事,不该跳入这勾心斗角中的。” …… 一夜无事。 第二天,又是个阴天,加上低温,北风很快变成得阴冷且锋利。 经过一晚上的严寒,地面的积雪已经冻成了冰渣子,踩在上边咯嘣咯嘣的响。 就在陈梁又要准备攻城时,他惊讶的发现,城门突然开了。 接着,智朗单骑出了城,而在他身后,是潮水般涌出的大队骑兵。 第二十九章 战斗 前后不过喝杯茶的功夫,千余骑就蜂拥而出,在城外列出了松散的阵型。 出城的总共一千二百多骑,除了必须的守城人员,这几乎是智朗手中能动用的全部兵力。 从智朗以下,所有人全部穿着制式短衣长裤,背着弓弩,腰挎长刀或手提长矛。这身打扮跟装备倒并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这本该是步卒跟战车甲士用的装备啊! 你一个单骑,连坐都坐不稳,用得上刀剑?用得上长矛?弓箭……练了两三个月就能骑射? 这说出去定然要成为笑话的! 而现在,这些人却正在向所有人表演这个笑话! 可问题是,这表演者偏偏是智朗。他说的笑话,谁能笑得出来? 起码,陈梁笑不出来。 能让智瑶这个一国执政不惜损坏名誉也要干掉,结果竟安然无恙的少年,他怎么敢轻视啊? 看着远处那如同狼群,漫步而来的古怪军队,一股莫名的不安突然在陈梁心中腾起,这是对未知的恐惧。 “调整阵列,弓箭准备!”陈梁大吼道。 战车开始以战斗姿态展开,步卒们则整理弓箭,扶着矛戟,随时准备跟随战车冲锋。 而就在这时,智朗的骑兵队伍中,突然分出了百余骑,向四面八方奔去。 他们是为了封锁战场,防止路人闯入,同时,截杀漏网之鱼。 天空更加阴沉起来,加上扑面而来北风,当真称得上阴风怒号。 双方只相隔一里,就这么静静的对峙着,这是一次本该载入史册的对决,可惜,没有观众。 智朗手扶着刀柄,昂首迎着风,任凭衣角猎猎作响。他的眼睛被风吹的微眯着,却紧紧盯着对面那辆将帅所乘战车。 刀缓缓抽了出来,发出嗤嗤的金属摩擦声,直到清脆的嗡的一声,长刀完全竖了起来。 接着,往前轻轻一挥。 “冲锋!” 几乎同时,双方发出了冲锋的命令。隆隆的马蹄声,车驾行驶发出的咯吱声,再加上那些甲士特意烘托恐怖气氛的呼喊,汇成了一首真正的战歌。 上千骑兵与上百战车一齐高速冲锋,就像两群巨兽在奔腾,互相直压过去,只那种巨大的冲击感就几乎让人窒息。 而直到这时,陈梁才隐约觉得不对,对面那些骑兵太快了,也太稳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把骑术练到这个程度? 他曾跟随智瑶去过战场,不过都是跟中原诸侯的战争,倒是未曾遇到过骑兵。可,就算那些狄人精锐,也不可能有这样的骑术?! 还在冲锋途中,也由不得他多想,只能稳住阵型。凭他所知的,战车在正面作战中是占据优势的,就算是战马,也抵不过庞大的战车! 可,就在相距百余步,眼看就要撞到一块时,对面的骑兵阵型突然从中间裂开! 接着,智朗跟薪武一左一右,率部分别拉出了一道漂亮的弧度,竟向陈梁所部侧翼绕去。 “不好!”陈梁顿时大惊。 他低估了完全体骑兵部队的机动性,此刻的战车阵型几乎是一条横线,侧翼根本没有防备。 “停车!”慌乱中,陈梁做了一个决定。 这个决策本来并没有什么问题,侧翼暴露,又来不及转向,自然要就地停车构筑防御。可问题是,他再次错估了对方的攻击效率。 战车骤然停下,不可避免的,阵型出现了混乱,原本的横向阵型变得歪扭起来。 而这时,贴着对方弓箭的射程,智朗他们已经绕到了侧后方,迎接他们的是刚刚停下,毫无防备的步卒! 接着,智朗下令抵近。骑兵手持弓弩,开始毫无顾忌的抵近,抵近!一直贴到了二十余步。 “准备!” 随着吼声,骑兵们纷纷弯弓搭箭,或举着弩,冰冷的箭头指向了敌军。 “放!” 密集的箭枝跟弩矢像蝗虫一般飙射出去,点点寒芒在敌军眼中迅速放大,直到惨叫声响起。 射击结束,第一波攻击的骑兵迅速让开攻击路线,接着是紧跟着的第二波。 陈梁完全错估了时间,太快了,快到他根本来不及构筑防御阵型,就猛然遭受如此打击,阵型顿时大乱。那些士兵再顾不得阵型,纷纷聚在了战车周围。 “冲击!” 随着新的命令,射击结束的骑兵们收起弓弩,抽出长刀或长矛,开始向敌阵突击。 借着战马的高速度,挥舞的长刀跟长矛威力也成倍增加,外围散乱的步卒被冲的更散,而那些结阵的步卒则被战马撞开,接着被收割。 从一开始,战局就是一边倒。陈梁准备的战车冲锋毫无用处,巨大的战车转向不易,此刻全成了累赘,敌人在侧后,他们却只能向前,根本不能为步卒抵挡威胁。 而步卒因为骤然受到攻击,本就慌张,更糟糕的是,他们的阵型是战车对战时的长条状,薄薄的军阵厚度也禁不起骑兵冲击。 而能对付骑兵的,只有步兵方阵。 军阵转眼被冲击的大乱,接着,智朗用骑兵继续撕开口子,把本就不像样的阵列如破布般扯成了一段一段。更重要的是,因为那些战车的存在,步卒下意识的依赖心理让他们纷纷聚到战车周围,更加难以有效反击。 看着周围的一片惨烈景象,此刻的陈梁已经是目眦欲裂,这已经完全超乎了他的常识。怎会如此啊! 不过,他总算还未失去理智。 “前进!”他终于大吼道。 停下的战车是靶子,只有动起来的战车才有威慑力。战车再次动了起来,战车上的弓箭手也开始朝骑兵射击。 步卒跟着前冲,可那些骑兵却只不远不近的在后边追着。一边骑射压制敌军战车,一边继续收割步卒。 在智朗眼中,那些步卒的威胁甚至比战车更大。战车转向不便,很难对骑兵构成威胁,而那些步卒却不同,一旦让他们结成战阵,长矛跟弓弩配合,再想打就难了。 而这,也正是战车配备步卒的原因。战车用来冲击敌阵,掩护步卒,而步卒则保护战车,同时火力输出,扩大战果。二者的运用倒很像后世的步坦协同。 可惜,陈梁手中的步卒太少了。正常的一辆战车要配备七十二个步卒,可他呢,这里一辆战车跟随的步卒只有个位数,原因也简单,步卒全被调到了晋阳。攻城用不上战车,所以战车倒是富裕一些。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陈梁大大低估了智朗,可惜,这会想什么也迟了。 陈梁倒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那些骑兵太过轻巧,而这广阔的战场又大大方便了对方来回机动。他想结阵迎敌,可对方紧紧的咬在后边,根本不可能停下来。 眼看着跟随的步卒越来越少,陈梁一咬牙,喊道:“回营寨!” 不能再打了! 营寨里还有两三百留守士兵,包括豫让也在,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接着,战车划了一个巨大的转弯半径,转向了营寨方向。 从战场到营寨,只有区区不到二里,但这点距离却成了陈梁所部的噩梦。 没完没了的抵近,射击,再抵近再射击。智朗甚至根本不加拦截,也不再冲击,只是像狼群一般,不时地咬一口。 而陈梁则像重伤的猎物,身上的伤口越跑越多,越跑越虚弱。 终于,营寨近在眼前了,陈梁甚至看到了已经严阵以待的豫让。 可,他的步卒也几乎消耗殆尽了。 当战车到了营寨跟前,陈梁喊道:“战车堵在外围,弃车!” 战车互相冲撞着停下,有的堵在了营寨门口,接着,那些战车上的甲士纷纷跳车,越过拒马,拼命向营寨中奔去。 跟随的骑兵正要靠近,却遭到早有准备的豫让的弓箭反击,只好又退了回去。 连续战斗这么久,智朗他们也累得不轻,干脆把营寨团团围住,双方也终于有了喘息的机会。 “家主!陈梁这匹夫部下只余不到三百,我等正好下马步战,一举消灭之啊!”薪武匆匆跑过来,激动的大喊道。 上千骑兵,几乎没怎么损伤就消灭了对方近两百战车,千余步卒,这怎能让他不激动? 智朗摆摆手,“这点残兵,不值得如此!你让人把那些拒马拆了,打开冲击路线,随后再发动。” “唯!” 就在薪武带人忙着拆拒马的功夫,陈梁已经带着部下退到了营地中央。但此刻,众人脸上仍然一片愁云惨淡。 陈梁捂着胳膊坐在地上,衣衫破碎,长发蓬乱,一副落魄模样。 跟他回来的那些甲士也好不到哪里去,横七竖八的或坐或躺,几乎人人带伤,怎么也看不到了一点斗志。 “怎会如此啊?怎么会败?”豫让扶着陈梁,忍不住说道。 陈梁只是摇头,面色惨白的道:“错了,全错了!” 智朗之前的反击,根本不是被逼无奈,而是早有准备!这一仗,就不该打! “我问你,如何败的啊!!?你有两百战车,千余甲士啊!”豫让愤怒的摇晃着陈梁,喊道。 “我也不知!” 陈梁痛苦的扶着额头,“智朗不知用的什么办法,能让人在马背上稳如磐石。你刚才未看到,他部下竟人人能骑射,甚至在马背上挥舞刀矛!我正要迎战,却被他们绕到了侧翼,阵形大乱,随后就是一路溃败至此。” “让人在马背上稳如磐石?什么办法?”豫让急忙问道。 “脚上似乎蹬的什么东西……唉,我也顾不上细细打量。” 陈梁自然注意到了那些骑兵装备的特别,但一时半会的,他也弄不清楚那马鞍马镫是什么道理! “唉!”豫让重重叹了口气。 这时,外围拆卸拒马的声音隐隐传来,更让众人焦急。 陈梁与豫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到了绝望。 “先生,降了!”这时,突然不知哪个说了一句。 接着,又有人附和。 这年代,投降虽然丢人了点,可也是正常事。这会只是春秋战国之交,但终究还是春秋的影响更大一些,受春秋初期那种君子竞赛式战争影响,战争并不像后来那么残酷。 就算战败了,输的一方被俘,只要不是大仇,交点赎金也就回去了。毕竟大家都是贵族,互相几百年的通婚,战争双方很可能还是亲戚,互相还是要留脸面的。 当然,这是以前传下来的习惯,可问题是,还遵守这种习惯的已经越来越少了,战争肉眼可见的残酷起来。 陈梁叹气道:“你等以为,降了就能活命?可你们难道没看到,智朗这次根本没留下伤兵!?我们知道了他的实力,他这是不想留下活口啊!” 众人纷纷低头,但心中仍是纠结。在这是等死,投降总还有一点活路啊! “罢了罢了!”陈梁摆摆手,“谁愿意降的,那就去!” 到了这会,也没必要争这些了。 他的话音刚落,有一部分站了起来,大概十多个。朝陈梁拱了拱手,就低着头往营寨外走去。其他人则是观望着,想看看这些人的结果再做决定。 不过,结果还是让他们大失所望,那些人刚要走出营寨,就又被赶了回来。 智朗不接受投降。 这年代,杀降是绝对的大忌!涉及了道德底线,智朗也不敢在部下面前如此做。 可他又不愿意接收俘虏,干脆把他们赶回去,意思就是逼着对方继续战斗。 看着垂头丧气回来的那些人,陈梁嚯的站起来,对众人吼道:“既然如此!我等也唯有决死一途!汝等还不整军,随我出击!?难道还要受对方耻笑吗?” 下一刻,众人突然就振作了起来,有的抽出佩剑,有的取下弓箭,再不复之前的颓态。 随后,在陈梁的带领下,众人列着整齐的阵列,开始向营寨外而去。 看到这一幕,智朗才长长的吐了口气。接着,他并无犹豫,直接朝薪武挥了挥手,示意进攻。 “家主,那豫让呢!?”薪武小声说道。 智朗脸色终于有了些犹豫,随即叹了口气,说道:“留他一命!” “唯!” 第三十章 战后 营寨的拒马被打开,骑兵已经开始调整阵型,随时准备冲入营寨。 而对面,陈梁也率仅有的三百人,举着剑盾弓弩,列好了阵列。 就在这时,陈梁突然往前走了几步,喊道:“智朗!我自知今日难有生机,只是心中为一事所扰,你可愿答?” 薪武正准备挥下的指挥刀只好收回,扭脸看向智朗。 智朗喊道:“愿答!你请问!” “多谢!” 陈梁拱了拱手,但下一刻,他脸色陡然变得凌厉起来:“我想问你,今后可是要与赵魏韩联络,对宗主不利?” 全场气氛顿时凝滞起来,面对这个极其尖锐的话题,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智朗身上。 是啊!今日一战后,智朗与智瑶就再无转圜余地,就算智瑶被拖在战场,可总有班师之日,到那时智朗又该如何自处? 这种情况下,投靠赵魏韩,背刺智氏将成了一个很正常的选择。 智朗却摇了摇头,毫不犹豫的道:“这你大可放心,我智朗生在智氏,受智氏之恩,断然不会做有害智氏之事。在晋阳之战结束前,我是不会与智瑶作对的。前线粮草还可以从薪地过,我也绝不阻拦。” “当真?……你敢发誓吗?”陈梁立刻喊道。 “自然敢!” 智朗冷哼一声,说道:“不过,凭什么发誓?我问心无愧,哪里需要向你澄清?” 陈梁脸色带着怒意,他哪里让人如此羞辱过? 此刻,陈梁已经决心,就算死也要咬下对手一大块肉来!所谓哀兵必胜,一群必死之士卒,就算不敌,也能让敌人付出代价。 “弓箭准备!” “准备!” 下一刻,轰隆的马蹄声响起,大群骑兵冲入了营寨。 不过,正准备面对冲击的陈梁又被耍了,那些骑兵根本没有继续冲锋,又是那个让人作呕的迂回战术。 面对竖着长矛,弓弩齐备的步兵阵列,正面冲击当然不是好选择。 骑兵绕着方阵转了一圈,却并未找到破绽。很快,大部骑兵原地停下了。 但同时,队伍又分出了许多小队。他们的战术也很简单,就远远的绕着,不时地有几骑突近,射出几箭又迅速撤回。 这是骑兵对阵步兵的经典战术,以骑兵大部保持威慑,而零星骑兵则不断地骚扰,让对手始终保持高度紧张,从而疲惫敌军,以为下一步作战做准备。 很显然,这是有意试验骑兵战术,顺便做一次战术教学。 疲敌战术持续了有一刻钟,陈梁所部不断地举起弓箭又放下,长矛更是一直斜向前扶着,原本满肚子的悲壮也被消磨殆尽,不仅身体上疲惫不堪,心中同样焦躁。 看着如同苍蝇般驱赶不尽的敌骑,陈梁一口闷气从头憋到尾,心中怒得发狂,偏偏作为将帅又只能忍着! 但他此刻也不得不承认,智朗的战术极为有效,他根本找不到应对之策。 就在这时,沉闷的击鼓声响了起来,这是智朗在催促进攻。 接着,骑兵大部终于动了。 这次却是成密集阵型,缓缓抵近。 接着,一个骑手突然驱马往前几步,举弓朝陈梁所部右侧射了一箭,标明位置。 那支箭刚刚落下,紧接着,震撼的一幕再次重现。 所有人立刻举起弓弩,瞄着刚刚标明的位置,弓弦的颤动声中,齐射,密密麻麻的箭矢泼射出去。 数百枝箭集中向区区数十人的一侧齐射,毫无意外的,那块阵型直接崩溃,刺猬一般的步兵阵型也立刻缺了一角。 “冲击!”薪武的指挥刀狠狠划下,马蹄声再次奏响,直指阵型出现混乱的右侧。 陈梁想象中的鱼死网破成了泡影,大队骑兵无视了散乱的弓箭,几十步距离几乎是眨眼即至。 沿着那个缺口,骑兵前锋迅速突破,接着就是步兵阵列的全面溃散。离开了阵列,步兵只能是成为猎物。 长刀挥起,落下……长矛不断地刺出,收回,战斗变成了单方面猎杀。三百甲士,此刻如同烈火上的冰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融着。 又是惨败,与之前的战斗如出一辙,陈梁终于耗尽了所有的心力。 “智朗!” 混乱的战场突然传出一声怒吼,接着,就看到几个甲士护着陈梁,竟直向智朗冲去。他已经完全绝望,愤怒溢满大脑。 这无异于飞蛾扑火,结局自然是确定的。 智朗亲自取过弓箭,拉满弦,冰冷的箭头指着陈梁。 毫不犹豫的,他的手指一松,箭枝向陈梁飙射出去。 陈梁捂着心口多出来的一支箭,前冲了几步,但很快扑倒,只挣扎了几下就再无声息。 而他的几个亲卫也很快被匆匆追来的薪武射杀。 战斗持续了一刻钟,但决定胜负的一击却只在这转瞬之中。 当一切尘埃落定,营寨里只剩下忙着打扫战场的甲士,以及站在那,面若疯狂的豫让。 “你这是何意?为何不杀我?”豫让往前跑了一段,但很快被拦下了,怒喊道。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你不要多想,我可没想着拉拢你,只是不想让你稀里糊涂的死去。哼,你的敌人可不是我!” 说罢,智朗就纵马转身离开了。 从心底里,他可不希望这位曾在历史上留下重彩一笔的人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没了。本来遇到一个名人就不容易,且走且珍惜! 打扫完战场后,豫让也被押了回去,不过,去向却是极少有人知道。在智瑶战败前,豫让是不可能再放出来了。 花了几个时辰,整个战场才被完全打扫了一遍,连土都被刮走了许多,几乎看不到什么战斗痕迹了。 阴风吹了大半天,直到下午,雪花才散乱的落了下来。 战斗结束了,但麻烦才刚刚开始。 虽然封锁了战场,但陈梁他们确实是没了啊!不难猜到,这事一定跟智朗有联系,就看各方如何解读了。 而智朗要做的,就是尽量把事情往有利自己的方向去引。 战斗刚刚结束,所有人做的第一个事情就是卸下战马的马鞍马镫,全部收缴,重新恢复了光背马。同时,严密封锁今日的战况消息。 之后,智朗也没闲着,一边派人去屯留向智颜送了封信,一边继续向各地散布消息。” 屯留,智颜居所。 拿到智朗的书信后,智颜的第一反应是不敢相信。陈梁所部,全军覆灭!?? 怎么可能! 今早传回的消息还是战事顺利,准备长期围困,结果这才一天不到,全军覆灭…… 但事实由不得他不信,不久,前去打探的哨探回报,陈梁所部确实不见了踪影,一个人都没剩下。 “快!派人去找智柳过来!”满心惶恐的智颜立刻让人去找智柳,他身边已经没可用之人了。 过了不久,智柳匆匆赶了过来。 他还不知道情况,只是听说智朗送了信过来,又有哨探慌张外出,这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颜!可是薪地之战有了结果?智朗这么快就被覆灭了吗?”一边往屋里走,智柳拍着身上落的雪花,大声说道。 “从叔!败了,败了啊!”智颜连忙站起来,迎了过去。 智柳心中一震,脸色骤变,“如何败的?陈梁如今正在何处?” “我也不知!智朗来信说,今早有天外飞石击中陈梁营寨,以致全军覆灭……这,这我如何敢信啊?” “天外飞石?”智柳眼角跳了跳,说道:“那可有人幸存?” 智颜摇了摇头,“并无幸存!就算有,怕是也被智朗斩杀了。唉,此事我该如何向父亲言说啊!?” 智柳原地踱着步,眉头紧皱起来。 他也未曾想过这种结果啊,一千多人,毫无声息就没了?想不通,真的想不通。按常理来说,没有十倍兵力,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可,这样说的话,智朗也不可能做到啊! “如今当务之急不是如何向宗主说明,而是屯留的安危!城中只余甲士六百余,若是智朗趁势来攻,又该如何?”智柳很快说道。 不管怎么回事,但现在摆在眼前的问题是,屯留危险了! “六百……守城该是够的?” “谁能确保?陈梁带了千余人,不也不知所踪了?智朗此人极为狡诈,擅阴谋,陈梁也许就是中计了!” 智柳跟智朗做了多年邻居,多少了解一些,自然也知道智朗的难缠。这么些年,他是眼看着智朗的势力是怎么壮大起来的,几年功夫,整个薪地就被他整合成了铁桶一般。 正是担忧智朗做大,当初他才向智瑶多次去信,也让智瑶注意到了智朗。之后针对智朗,他也是相当配合。 可惜,还是没能成功。 两人商量了半天,也总算有了个结果。立刻往智邑跟晋阳各去信一封,一方面要支援,一方面跟智瑶说明情况。 天外飞石这样的借口,智朗也不指望别人能全信,可有一部分信就够了!尤其是,那些文化水平不高,又满脑子义气跟耿直的智氏国人! 刺杀智朗,陈梁出兵攻打薪地,天外飞石……这几个事情放一块,怎么看怎么像陈梁做事不义,遭了天谴。逻辑完美! 要知道,这会连打仗前都要占卜,可想而知社会氛围。听起来荒诞,但信的人绝对不少,甚至真相如何也不重要,智朗就是要在别人反应过来前,把这事散布出去,到时候不是也是了。 舆论道德高地,很重要! 战后的薪地,很快又恢复了平静。但差别还是有的,比如城外再也看不到运往前线的物资了。 智颜不敢冒险从薪城过,前线物资又催的急,他只好让运输队伍绕了一圈,加上重兵跟随,却也没出什么问题。 也是奇怪了,陈梁覆灭之事,就像随风吹走了一般。智瑶不提此事,屯留也再无别的动作,更没有什么报复。 当然,事情没这么简单。智瑶不提此事,只是还有让人头疼的赵氏要打,顾不上罢了。起码在晋阳的战事结束前,也只能如此装聋作哑了。 气温几天一个台阶的往下落,很快就到了滴水成冰的地步。山上的积雪一直不化,都冻成了冰渣子,去不得了。而河里水流的急,倒是还未完全结冰。 一大早,智朗忙完政务,就乘着车驾,拿着渔具来到了河边。跟着他的还有一队严阵以待的甲士,以及大病初愈的季佳。 自从之前遇刺之后,智朗外出就必须跟随甲士,他自己也随时穿着甲胄。 河里的水很浅,只到膝盖,但水却极清澈,能一眼看到河底的鹅卵石。 智朗挂好鱼饵,鱼竿一甩,就到了河里。 他用的饵料是沾了香油的肉粒,效果还不错,河里的鱼少有人捉,都极笨。一钩下去,基本很少有落空的,正是钓鱼新手理想中的鱼况。 正在他忙的不亦乐乎之时,不远处,一辆车驾不知什么时候来了,很快引起了智朗身边甲士的紧张。 “家主,有人来了!”骝在智朗耳边提醒了一句。 “嗯?”智朗诧异的转过来,这才看到远处那辆直奔过来的车驾,只是普通传车,跟路上常来常往的没什么区别。 一直等到更近了些,智朗这才发觉了不同,车上坐的人……瞧着有点眼熟啊! 不等到跟前,那车驾就被拦了下来,接着,车上的人下了车,匆匆走了过来。 “智果?”智朗惊讶道。 这人竟是智果,……也许辅果更准确一些,这就是那位离开智氏,自立辅氏的猛人。 当初智朗困在智邑,听说这位也去找智瑶说情了。 算起亲疏来,这智果是他爷爷的兄弟,得喊一声堂祖父。不过人家如今离开了智氏,倒也不用讲究太多。 只是,这位怎么来了? 智朗立刻放下鱼竿,整理了一下衣服,迎了过去。人家怎么说也帮过自己,该有的礼节也不能少。 第三十一章 智果 一边走,智朗朝拦住智果的甲士挥了挥手。 到了跟前,他这才拱手道:“从祖父!” 智果却站在那,只是静静的打量着他。 “此来所为何事?”智朗忍不住说道。 “所为何事,你自己知晓。”智果往前指了指,说道:“走走,我有话与你说。” 智朗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是什么事,只是不知道,他这次是替别人来,还是自己要来了。 两人往河边走去,旁边的骝却紧跟了过来。 智果看了骝一眼,皱眉道:“我与你说的皆是要紧事,不能有外人在!” 智朗笑了笑,说道:“先前遇刺,我心中仍是惴惴不安,还是小心为好。再者,骝是我的心腹,不是外人。” 智果叹了口气,说道:“看来,陈梁他们果然是被你覆灭的?” 这样的小事都不肯让步,可知智朗态度强硬,同时也意味着他有底气在。那么,陈梁他们覆灭,很可能就是智朗一手所为,只是他也想不出,智朗如何做到一个活口都没留下的?那可是千余甲士啊! 智朗摆了摆手,“谣传罢了!那是天外飞石击中了陈梁营寨,我只是运气不错,你若不信,可愿随我去瞧瞧?那巨石可还在呢!” 他早就让人运来了一块大石头,又火烧处理了一下,糊弄人也够了。连陨石是什么都不懂的人,谁又能说个不对呢? “暂且不提此事了!” 智果摇了摇头,目光紧盯着智朗的眼睛,“我只问你,此事与外人可有联系?齐、楚,还是赵魏韩?” 智朗却突然脸色一沉,不悦道:“我智朗岂会是那种不孝之人?我遇刺之后仅仅数日,陈梁就率军来攻,哪里有时间联络外人?再说了,我也不愿看到智氏覆灭,若只是为了保命,我早就离开了。” 智果的话无疑是原则问题,自他然要严肃的表明态度。 智果眼睛微眯,点头说道:“如此,我也就放心了。……我前些日子去了晋阳,你可想知道晋阳战事?“ “哦?”智朗看着他,态度也缓和了下来:”我当然愿意知晓。” 智果并不是智瑶的人,严格来说,他也不属于哪个派别,仅仅是为了智氏,所以智朗对他倒是防备不多。况且,这位辈分高,虽然已经声明退出智氏,但在智氏的影响力仍然很大。 两人边走边聊,很快走到了河边。 智果在一棵河边柳树下站定,吐了口白气:“晋阳之战,不妙啊!晋阳之固,远超我的预料。此次几乎是智氏倾力之战,可晋阳仍然久攻不下,大军每日消耗巨大,若不能胜,智氏执政地位怕是不稳了。“ 这是很现实的担忧,智氏强大不假,但也禁不住成年累月的打仗啊!伤亡且不说,只一个后勤就得把智氏拖垮了。 但很显然,智果的估计还是太乐观了。 “执政地位?哼,真要那样倒是好了。我以为,智瑶此战必败,智氏怕要步了范氏与中行氏的后尘!“ “必败?何出此言?“智果心中一惊,连忙说道。 “很简单,如今的晋国,看着是四卿,其实是三家鼎立!智氏最强,赵氏次之,而魏韩只能算作一方。获赵氏被灭,魏韩两家合力也不能抵抗智瑶,他们自然不愿智氏获胜。智瑶若败,必从魏韩起!“ “你的意思是,如今魏韩攻赵……“智果顿时想到了重点。 “魏韩是在趁机削弱赵氏,又盼着智氏与赵氏两败俱伤,哪一方衰败的厉害,就帮哪边。而赵氏显然势弱,魏韩如今只等赵氏油尽灯枯之际,再出手相救呢!“ 智果脸色变换不定,扶着柳树,急促的喘着气。他年纪太大了,骤然听到如此言辞,几乎有种来自心底的窒息感。 “如此说来,智氏唯有立刻撤军一途了?“ 智朗仍然摇了摇头,“没用的,智瑶不可能撤军。他为此战投入了太多,舍不得!而且他已年近五旬,错过这次,哪里还有下次灭赵机会?若此时放弃,难道让他儿子以后去面对赵无恤吗?“ 智果沉默片刻,想来想去还是得承认,智朗说得对。 他之前就隐约觉得危机存在,只是如今魏韩还算听话,甚至也相当卖力的攻打赵氏,也就没觉得有大问题。可现在他才意识到,三家利益本就是对立的,此刻的融洽只是表象罢了。 但紧接着,他心中却顿时腾起一股无力感,知道又怎样?应对之策呢? 如今智氏大军士气还在,面对一堆的凭空猜测,说服智瑶的希望太小了。 “从祖父?“看智果在那长吁短叹,智朗小声提醒了他一句。 智果摆了摆手,叹气道:“此事我知晓了。待我回去,就立刻向智瑶去信一封,陈明其中厉害。” 听到这话,智朗却有些无奈的摇头,说道:“那你就去!只怕是又要弄巧成拙了。若是让魏韩知晓了,魏韩会如何想?只会更快的倒向赵氏!“ 他这并不是凭空猜测,历史上,在智瑶战败前夕,其门客就曾指出了魏韩的危险。结果呢,智瑶不但没有动作,反而让魏韩知晓了此事。紧接着赵氏就派出了使者,说服了魏韩。 “这……“智果一脸凝重。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难道真要就这么等着吗? 虽然多数是猜测,但他在前线时间不短,其实也注意到了一些端倪,心中已经确信了。 这时,智朗突然向前一步,说道:“我想问一句,从祖父以为,朗之智谋何如?” 智果愣了一下,“这是何意?“ 智朗拍了拍自己心口,“朗不才,愿担起智氏存亡之重任!” 这话就是直接向对方推举自己了。含蓄委婉?不存在的,这年代就流行张扬。 而他前边说的那一大堆,都是铺垫罢了,让智果认清局势,顺便展示自己的能力。 听到这,智果却眼前一亮。 对啊!既然局势如此,得为智氏做个后手准备! 放眼智氏,只说能力,哪里还有比智朗更合适的?治理封邑、谋略,口才,甚至如今军事能力都称得上无可挑剔,也许真的有希望啊。 “你当真有把握?到那时,怕是溃堤之势,你真能……” “我势单力薄,自然做不到,所以正需要你这样的长辈帮忙啊!若我能执掌智氏,那至少有八成胜机!“ “当真?“ “绝无虚言!……那赵魏韩,未尝不会也被天外飞石击中!“ 与智果这样的聪明人聊天,其实相当愉快,智朗完全不需要多做解释,智果已经把前因后果想通透了。 虽然智朗已经把话说的很直白,就是要拉拢智果。不过,智果却并没有直接表态,只是说会尽力帮忙,以后要常联系一类的。 “还有一事,智瑶对智颜此次的表现极为不满,怕是要废掉其继承之位了。“临走前,智果又说了一个重磅消息。 当然,这也很正常,就智颜这次的稀烂表现,还留着干嘛啊!若他不是智瑶的儿子,怕是早被拉到智邑自裁了。 目送着智果的车驾匆匆远去,智朗也没心情继续钓鱼了,东西收好,就直接回了城。 …… 连着又下了几场大雪后,加上一直低温,城外的积雪一层摞一层,已经一尺多厚了,竟成了大雪封山之势。 道路不通,车驾更是完全不能再通过,大家都闭门在家,城里城外都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后院,此刻智朗正躲在门后,目光盯着院子里。顺着看过去,原来那里支起来了一个箩筐,下边摆着一捧黍粒。 一群鸟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很快发现了院中的黍粒,立刻落了下来。 这群鸟好几个品种,有麻雀,有斑鸠,好像还有野鸽…… 智朗盯着那几只野鸽子,眼睛都直了,连忙往后缩了缩,生怕吓跑它们。 也许是太大胆,也许是饿了,也许从未遇到过这般陷阱,它们却直接冲到箩筐底下,争先恐后的就是一顿啄。 “傻鸟!”智朗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场面实在太过激烈,还没等智朗拉绳,那支着箩筐的木条直接被撞掉了,箩筐落下,立刻扣了下去。 到了这会,没被扣住的其它鸟竟毫不慌张,仍然在那跳来跳去的啄着剩余的黍粒。 说时迟那时快,智朗立刻冲出去,把那些鸟赶走的同时,扑到了箩筐上。 “季佳!快,拿个麻袋过来!”智朗朝屋里喊道。 第三十二章 鸽子 用麻袋罩着箩筐,智朗的手往里探了探,很轻易的就把那些鸟一只只捉了出来。 就三只野鸽子,剩下的就是一堆斑鸠跟麻雀了。 “怎么又捉这些鸟啊?城南院子里都那么多了,养了又不吃。”季佳在旁边提着一个木笼子,嘟囔道。 “不是说了嘛!传信啊。“说着,智朗捉着几只野鸽子放到了木笼子里。 他一直在驯化野鸽,在城南有个基地,成果还不错,但放出去的鸽子要么丢,要么被猛禽捉走,所以时不时的需要补充。 在这个信息传递不便的年代,飞鸽传书,很重要。 智朗拍了拍有些发麻的膝盖,站起来说道:“听说过鸿雁传书吗……算了,你不知道。这么跟你说,我出远门就带着它,想跟你传消息,就把信系在鸽子腿上,它就带着信飞回窝里了,你不就收到信了嘛。” “真的假的?放出去它不跑?” “多养几代自然就好了。” 把鸽子放木笼子里,剩下的都是斑鸠跟麻雀,智朗却是挨个放走了。 手捉着一只斑鸠,他不忘叮咛了几句:“回去跟你朋友说说,别来了。要多骗几只鸽子来,知道?我帮你们除掉竞争对手,咱们双赢啊!“ 按着鸟脑袋点了点,智朗笑了几声,这才松手,那斑鸠立刻扑腾着飞走了。 …… 这天傍晚,茫茫雪原上,一道影子背倚着夕阳,从东南方向闯入了视野中。等离的近了才发现,那是一个骑牛的人。 人身上裹着毛皮衣物,连那牛也一样,远远看着就像是一大团长毛怪在移动。 这也不奇怪,敢在这种气候出门的人,这样的打扮才是标配。 那牛背上的人揉了揉眼眶,昂头往前望去,已经能隐约看到薪城了,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脚踢了踢牛肚子,牛蹄子立刻踢踏着尺多厚的积雪,加快了些速度。 走了不久,就到了城外的牧场上,周围只零散的分布着几个被雪覆盖的草料垛。 正当他要穿过那些草料垛,去城门那边时,突然,其中一个草垛里传来异响,接着,一个甲士提着剑冲了出来。 “来者何人?” “我受人所托,来找智朗!”那牛背上的人吓了一跳,面色不悦的道。 “你是谁?” “说了你也不知。还不快去禀报,耽搁了大事你受得起吗?” 那甲士狠狠啐了口吐沫,却吹了个唿哨。很快的,不远处的草垛又钻出一个人来。 这个看起来却是军官了。 “你找我家家主,所为何事?你不说,我如何禀报?”那军官一边踩着咯吱咯吱的积雪走过来,说道。 那人却仍然摇了摇头,说道:“此事重大,我怎能跟你说?!” 军官有些不满,但还是朝一旁的甲士扬了扬手,“你去禀报,就说有人要找家主。” “是大事!生死大事!”牛背上那人提醒道。 军官撇了他一眼,只好说道:“就按他说的复述一遍!” “唯!” 过了不久,城门方向有人匆匆走了过来,却是卫黎。 朝那人拱手道:“在下智朗家臣,可与我说吗?” “智朗呢?他为何不来?哼,危局之中还如此轻慢,我带的可是救他之策!”那人不满的道。 “就算如此,你也要透露一些内容,不然我怎知你是不是戏弄?”卫黎压着火气,沉声说道。 “好!”那人拉着脸,却凑到卫黎耳边,说道:“智瑶此人残酷不义,智朗还不早做打算吗?” 说这话时,他却换了口音,说罢,就意味深长的看着卫黎。 卫黎面色微变,看着面前的人,半晌才拱手说道:“怎么称呼?” “陆泽!” 卫黎点点头,说道:“你且稍等,我去向家主禀报。” 说罢,他就连忙转身往城里去了。 “你让智朗快些!城外可太冷了。”陆泽朝他的背影喊了一声。 卫黎没用应声,只是加快了脚步。 到了城中,卫黎就匆匆到了智朗的居所,而此刻,智朗正在后院忙着喂鸽子呢。 “家主!卫黎先生来了,就在前厅,怕是有要紧事。“骝匆匆过去说了一声。 “他这会能有什么急事?“把手里没喂完的黍一股脑全倒在了食槽里,智朗跺了跺脚,匆匆往前院去了。 “家主!齐国来人了!“ 智朗才刚到屋里,正在那原地打转的卫黎就急忙说道。 “齐国?“智朗愣了一下,”你确定?谁派来的?” “那人不说,但他口音的确是齐地的!他还说,让你早做打算。” 刚才陆泽附耳说的那句,正带着浓重的齐国口音,很明显是故意的。 “齐国来的……这是要鼓动我跟智瑶决裂?想的倒美。”智朗摇了摇头,有些无语。 这八成是得知了前些日子的战斗,知道了智朗与智瑶的矛盾,加上薪地位置极重要,这才想来浑水摸鱼的。 齐国与晋国的势力区域高度重合,向来不怎么对付,尤其从智瑶成为执政后,晋国实力大涨,还曾多次击败齐国,更严重挤压了齐国的势力。如今晋国内战,正是极好的机会,齐国找到机会自然想搞点事情。 智朗只是有些好笑,之前智果才提到有没有跟外人联络,结果这就送上门来了。不过,到底是不是齐国人,却也不一定!赵魏韩,楚郑,都有可能,甚至还有可能是智瑶派人来试探的呢? “带他去学堂,我这就过去。”智朗说道。 城里能谈事情的地方不多,学堂就不错,地方大,还安静。 “唯!” 第三十三章 智朗特意等了一会,才往学堂去了,等到了地方,就看到一个中年人已经在那坐着。 此刻,屋里的陆泽正围着一堆火,看起来冻的不轻。脱了靴子,他光着脚就往火上凑,蒸腾起来的汗臭水汽直往周围散去,整个屋子顿时臭不可闻。 一旁守着的是卫黎跟几个甲士,此刻都是满脸怒气,但又无可奈何。 这陆泽看着极有底气,没准就真有什么要紧事呢?智朗不来,他们也不敢怠慢了。 看到智朗过来,陆泽打量了一眼,也不站起来,只是拱了拱手,说道:“你就是智朗?” 智朗就站在一旁,说道:“你是齐国来的?” 陆泽却摇了摇头,指着周围几个甲士,说道:“此事重大,回答之前,还请小君子让他们离去!” 智朗却也摇头,说道:“他们皆是我的心腹,知晓了也无妨,你若愿意说就尽快,不要耽搁时间,!” 陆泽皱眉打量着他,面有不忿的道:“小君子!莫要意气用事,如今你的处境可谓危急,难道就不想找到出路吗?” “出路?哼,你若愿说,那就不要再这样故作玄虚了。”智朗脸色沉了下来。 “智朗,这就是你的待客之礼吗!?”陆泽顿时也怒了,喊道。 “啰嗦!” 智朗突然往前两步,一脚就踹到了陆泽身上,顿时把他踢得滚出去很远。 陆泽惨叫了一声,立刻坐起来,面有惊恐的看着智朗。 “现在能说了吗?”智朗冷冷的看着他,说道。 “我……我是齐国国相门客,你怎敢如此?” “你是田盘门客?” “正是!” “哼,怪不得如此跋扈。若田盘亲至,也许我还礼让半分,你算什么?也敢来此叫嚣?” 田盘正是齐国国相,不过说是国相,其实跟国君没区别。 晋国是由几大卿族把持,可齐国呢,是田氏一家独大,国君基本就是个摆设。晋国后来是三家分晋,齐国直接是田氏代齐。 而田氏的祖先当年还是陈国公子,原本是去齐国避难的,结果却把人家国家占了。 “……你怎敢如此?”陆泽冷汗直冒,只是一个劲的嘀咕道。 “到底什么事?还不快说!” “我……我是来与你商谈抵抗智瑶之事的,你只需断绝智瑶的物资供应,齐国愿为你提供避难之地,许你一个大夫之位。” “还有别的吗?比如钱粮,兵器?战马?”智朗说道。 “没有。”陆泽摇了摇头。 “小气!” 智朗冷哼一声,朝一旁甲士扬了扬手,“把他扔院子里,帮他好好冷静冷静。” “唯!”几个甲士应了一声,立刻过去把陆泽架了起来,就往院子里走去。 他们早就看陆泽不顺眼了,这下自然要好好出口气。 “啊!等等!我还有话说,还有话说!” 智朗却不理会,只是轻哼一声,就在原地踱着步。 “家主,如此……不好?”看了眼院子里,卫黎有些担忧的道。 怎么说,那也是齐国来的人!说打就打,实在有些过分了。 “有什么不好?此事就该决绝一些。再者,……也没什么诚意。” 这本来就是对方的一步随手之举,从书信内容也知,对方压根就没怎么在意。而且,就陆泽这蠢样,也一定不受重视,智朗甚至觉得,这人真是田盘派来的?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几声喊叫,但很快又停止了,没一会,陆泽就鼻青脸肿的被带了回来。 此刻的陆泽脸上再无傲气,微低着头,颤抖着从内兜拿了一张绢布出来:“小君子,这是我家国相亲笔书信。” 智朗接过信,很快看了一遍,大概意思跟陆泽所说一致。只是说让智朗对抗智瑶,到时候可以去齐国避难之类的。 把那信叠起来收好,智朗低头看着陆泽,说道:“你叫陆泽?” 陆泽连忙点头,“正是!” “我想借你一样东西,可愿意?” “愿意!愿意!借什么?” “你等会便知!” 说罢,智朗却向一旁的甲士目光示意,手掌成刀斜划了一下。 那甲士立刻明白过来,提着陆泽出了屋子,片刻后,外面传来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叫。 “派人把这人跟信一起送到晋阳智瑶手中,不需多说什么。再派人去一趟智氏各地,说明此事,再把这信上的内容公布。还有,放话出去,在智氏大军取胜班师之前,薪地谢绝各方宾客!敢挑拨者,斩!” “唯!”卫黎立刻应道。 …… 智朗的表态,立刻引起了一场波澜。智氏之人自然人人称赞,称智朗仁义的有,称其果决的也有,总之是个人形象提高了一大截,一时在各地传为美谈。 智瑶则又选择了不言不语,只是薪城外的驰道再次出现了一些运送物资的车驾,当然,还是很少。这更多的不过是一种象征意义的表态罢了,双方也算是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 之前,智朗跟智瑶的矛盾几乎公开化了,尤其智朗覆灭陈梁之事,更是在国人中引起了不小的争议,有一部分人指责智朗做事太过狠辣。 但此举之后,顿时有种峰回路转的感觉,原本的争议立刻烟消云散,而智朗的个人声望也在智氏达到了一个高点。 波澜之后,生活慢慢的又重回平淡,这次是真的平淡。 智颜被智瑶赶回了智邑,而屯留又重新变成智柳执政,而智柳也几乎放弃了针对智朗,双方算是相安无事。 就在这样的平淡中,这一年也走到了末尾,春节到了…… 准确的说,这会大家并不过春节,只是像元旦那样,是一个有纪念意义的日子罢了。 不过,薪地是过春节的,这个习惯自然来自智朗。 包饺子,烧爆竹,春联……没纸,自然也贴不成。 不过,每年薪城都会办晚会,这个却是热闹的很。 晚会内容倒很单纯,唱歌,跳舞,以及杂耍,摔跤,角力之类的项目。 刚到傍晚,全城的男女老少就都聚到了酒馆前的空地上,有的搬来了坐垫,有的提着吃食,早早的过来等候着。 第三十四章 战争准备 等智朗到地方的时候,场面已经热闹的很了。 大家围成一圈,中间空出来了一片,几个年轻人正蹦蹦跳跳的在那跳舞,或者说斗舞更准确一些。 如今华夏族的歌舞文化相当发达,不管男女,都有通过跳舞来吸引伴侣的习俗。不止庶民,就连士大夫也多数会跳几下。 这也很正常,上古遗风嘛,跳舞本来就是上古人类展示身体状态的方式,有病没病跳几下就都知道了。 智朗坐在木椅上,笼着袖口就看了起来。 一旁,季佳则是在椅子上铺了一张鹿绒软垫,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这种时候,一般都是未婚男女的表演时刻,还真就是为了找对象的。这会已经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过并没有那么严格,子女的意愿也很重要,情侣私奔都是常事。 小孩忙着追打喊闹,大人们则是朝场地中央表演的人起哄,喊得累了,还有酒伯提供的小吃。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吹笙鼓簧,承筐是将……” 开始有人唱起了歌谣,更多人跟着合唱,气氛更加热烈起来。 听着这熟悉的诗歌,智朗却怔怔的坐在那,情绪却莫名的低落起来。正所谓每逢佳节倍思亲,此话倒是一点不假,他想家了。 想油腻的年夜饭,想无聊的电视节目,更想家人。 可,地理的距离还能跨越,相隔两千多年的时空又该怎么抵达?他这一生,注定是要在这异时空终老了。 …… 转眼就是一年过去了,当寒冬再次离开,春天来临,万物也复苏起来。 过去的一年,智朗的生活算是相当平静而充实,每天除了备战,还是备战。 尤其工坊那边,规模一直在扩大,钢铁产能一路提高,相应的甲胄跟武器也大批量的生产出来。而马鞍跟马镫的生产也没有停下,虽然已经远远超出了需要。 离智瑶战败也就几个月,智朗要为战争做准备了。到时候智氏大军溃败,智氏各地的留守部队必须挡住赵魏韩的攻击,需要大量军备去武装他们。 三月,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一大早,智朗就带着部下出了城。趁着庄稼还没长起来,他们要进行一年几度的围猎。 所有人还是骑的光背马,为了保密,马具是轻易不用的。经过一年多的练习,如今大家的骑术比当初可是熟练了太多,光背马照样能做到狂奔,只是骑射还差了点意思。 薪武带人把猎物从山林中驱赶到旷野上,接着一匹匹战马来回穿梭着,开始收紧包围。 智朗并未参与,只是骑马站在一个高坡上,观察着各部分的配合情况。 就在这时,几只鸽子突然从远处飞了过来,接着乖巧的落在了智朗肩膀上,还有一只干脆站在了马脑袋上。马匹甩了甩脑袋,那鸽子飞起来,又落到了智朗胳膊上。 智朗随手从兜里拿出一把黍,挨个喂了一遍。 这几只鸽子是驯养多年的“优秀学员”,放出去知道回来,而且很亲近人。当然,这样达到传信标准的并不多,一个个都是宝贝疙瘩。 “家主!薪农回来了!” 这时,一道喊声突然从远处传来。 智朗转身看去,正是卫黎过来了。 “到了哪里?”智朗喊道。 “已经不到五里了!” 原本薪农就传信,说是这几日要回来一趟,探亲。 说起来,薪农他们的工作也确实做的不错,去年,智氏粮食增产了一成还要多,算是超额完成了任务。 粮食增产一成还要多,这直接在智氏引起了巨大的轰动。要知道,这是整个智邑的增产啊,不是小数目,直接把因为攻打赵氏造成的粮食缺口补齐了不说,还有大量盈余。 就连得知消息的智瑶也大为高兴,特意奖励了薪农他们每人一金! 当然,一句也没提智朗,显然是特意淡化了他的作用。但别人也不是傻子,知道起作用的是谁,智朗的声望还是不可避免的又抬高了一截。 过了不久,远远的就看到一辆车驾从屯留方向来了。 智朗抖了抖肩膀,那些鸽子立刻散开了,他这才纵马赶了过去。 “薪农!年余未见,可安好?”还未到跟前,智朗就笑着喊道。 “家主!”薪农连忙喊停了车驾,跳下车,朝智朗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了!”智朗也到了跟前,跳下马,把他扶了起来。 再抬起头,薪农看着远处的景象,眼中满是感慨的道:“我这一年,日夜想念的都是薪地的人与景,如今突然回来,真像做梦一般。” 智瑶之前对他们约束很严,不过自从之前立了大功,待遇就好了很多,又找了个探亲的名义,薪农这次才顺利回来了。 离薪城只有不到二里,两人干脆弃了车驾,边走边聊。 “各地守备状况,你都有留意!?”智朗脸色也认真起来。 当初去之前,他就跟薪农说过这事,让他留意。 薪农点点头,“据我所知,除了薪地,智氏各城守军加起来还有七八千人,战车有七八百乘。” 他们走的地方很多,接触的人也不少,有意无意的就打探到了不少情况。 “那各地人口青壮共有多少?可有估计?”智朗接着说道。 这些信息都要登记在户籍册上,但只有宗主能看整个智氏的情况,智朗是不知道的。 “丁壮……全部算上怕是有十万。” 智氏的地盘算大的,人口也多,虽然不到百万,但也有七八十万人口。再加上老人较少,能参战的丁壮其实能拉出来更多。 “如此说来,若遇到急事,再扩充一些规模该是问题不大的。” “可那些庶民大多不懂射御,也未曾经历兵戈之事,去了战场也难堪大用。而且,扩军要有武器啊,哪里有那么容易。” 这年代,士以下阶层基本是不接触打仗射御这样的事,农工商就是他们的工作。而士阶层,都是从小习武,有的六艺学不全,但至少射箭跟一般的剑术都不在话下。 所以一个很怪的情况是,这会的士,多半还是武士!上至国君,下至普通士,习武几乎是必须的教育内容。 就像孔夫子那般,人家就是剑术高手,御车射箭也样样精通。 正因为此,能去战场上打仗的大多是士阶层,算得上职业军人。而庶民跟奴隶一来是没资格,再有就算去战场,那也是被秒的结果。 毕竟,养一个士兵太贵了,而且这会打仗,上战场的武器战车都得自己备着啊! 不知不觉的,两人就走到了城下。 “对了!”薪农突然一拍脑袋,从兜里拿出了一张绢布,说道:“我回来之前,智果特意找到我,让我把这封信送你。” 智朗接过信,很快看了一遍,内容还是晋阳之战的情况。 算下来,智瑶围困晋阳已经一年多了,但仍然拿这座城池没辙。赵无恤准备的物资实在太多了,而且城中百姓也心向赵氏。士兵守城,百姓就忙着运输物资,攻打了这么久,除了增加双方的伤亡外,几乎没多少进展。 信中,智果的担忧几乎是透在每一个字上,战争拖的越久,风险越大,如今的智瑶几乎是在赌结果了。 信尾,智果还提了一句,他已经把攻打晋阳的计策递到了智瑶那里。 事实上,那计策其实是智朗提出的,正是引汾水水淹晋阳。 这原本是智瑶用的攻城之策,智朗只不过提前几个月提出来了而已。 智朗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不确定智瑶还能不能想到这个计策,还是要把历史推到原有的道路上。 不过这样一来,也意味着决战很快就要到来。 而智朗,也做好了所有准备。 第三十五章 晋阳之战 智朗回城后不久,七八个骑士就匆匆出了城,所不同的是,每个人手里都提着鸽笼。 他们要前往晋阳附近,一边做飞鸽远距离传信试验,再有也是留意战况,有情况立刻回报。 与此同时,晋阳。 薪地还是晴空万里,而此刻的晋阳却正值阴雨连绵。 这样的天气,自然不适合打仗,而晋阳城外的大片营寨中,此刻也看不到多少人走动。 正面的大部队还是智氏大军,而魏韩两家的军队要少很多,而且都离得更远一些。 智瑶并不信任魏韩,所以营寨离两家比较远,魏韩军队也不多。但同时他又自信魏韩不敢反抗,所以除了这些并未有别的预防措施。 营寨里,甲士们都躲在乱糟糟的帐篷里,有的忙着对弈,有的在投壶玩,也有的在呼呼大睡,这样的日子是常态。 战争已经打了快两年,所有人的锐气早就耗光了,不止智氏,是所有人,守城的赵氏士气只会更低落。 刚开始的战争相当残酷,每天都有熟悉的人倒下,但等攻城战僵持下来后,伤亡就极大的缩小了。而现在,大家好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营地里多了很多娱乐场地。 想家是一定的,他们大多数人从未打过这样旷日持久的战争,心中也从开始的焦躁,慢慢变得平静,或者麻木起来。 好在,城中的赵氏比他们惨多了,他们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跟新鲜蔬菜肉食,但城中只有粮食,而且正在越来越少。 这一对比,幸福感立刻抬高了不少。 一辆传车突然从东南方向来了,那是智氏的方向。 等到了营寨门口,车上的人跳下车,接受了守卫确认身份后,就匆匆往营寨里跑去。 “宗主!智果来信了。”疵拿着一封信,匆匆走到了智瑶营帐中。 智瑶正忙着处理公务。闻言,抬头说道:“他倒是热心。拿来,让我瞧瞧。” 接过那信,智瑶还未看完却惊呼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接着,他连忙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停顿了很久,一拳砸了过去。 “攻城有望了啊!” 说罢,智瑶匆匆拿起一边的蓑衣,对疵说道:“走,随我出去一趟。” “宗主,那信上说的什么?让你如此振奋?”疵连忙说道。 “攻城之策!灭赵之策啊。哈哈,等我这次班师回去,就去找智果,许他重回智氏。” 出了营帐,智瑶只带了一队亲卫,就乘车赶往了汾水。 晋阳城正是依靠汾水而修,所以离的不远。过了不久,车驾就到了汾水河堤上。因为上游下雨,此刻的汾水水位高涨,水面比平常宽阔很多。 智瑶站在车驾上,看着汾水,又转身看向远处的晋阳。 晋阳城明显比水位低一截,若按智果所说挖开河堤,那立刻就是水漫全城啊。 到了那时,智瑶就不信对方还能再扛下去。 一直在河堤上转了一个多时辰,智瑶这才回了营帐,接着就是召集军官发布决策。 第二天,雨才刚停,智瑶立刻下令全军拔营,准备搬到别处。 就在这时,接到消息的魏氏跟韩氏也来人了,正是两家的宗主。 魏氏宗主为魏驹,而韩氏则是韩虎。 “瑶!这是何意?为何突然拔营?”找到智瑶,魏驹连忙问道。 “我想到一计,可灭赵氏,二位请看。”说着,智瑶指了指汾水。 “如今汾水水位上涨,若掘开河堤,定能水淹晋阳。到那时,城中就再无抵抗之力了。” 听到这,魏驹与韩虎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除了震惊,就是凝重。 大军刚把营寨搬走,智瑶立刻下令掘开河堤,滚滚汾水立刻倾泄而下。 而此刻,原本还在为智氏撤离而欢欣鼓舞的赵军,只能站在城头眼看着大水奔腾而来。 转眼功夫,整座城池都泡在了水中,而且水位还在迅速上涨。 汾水不断的从缺口倾泄而下,水位自然一直涨,涨到只差三版(大概两米)就到城头,这才停下了。 而此时,城中已是一片惨象,居民房屋多数都被水淹没,很多人都只能爬到屋顶躲避。更重要的是,仓库也被水淹了,本就不多的粮食跟各类物资损失惨重。 一直到下午,水势终于平缓起来。智瑶乘着车赶到跟前,与魏驹,韩虎一同巡视水势。 站在一处高地,看着已经成了水泽的晋阳城,智瑶忍不住感慨道:“吾乃今知,水可以亡人国也!” 听到这话,站在一旁的魏驹跟韩虎都是脸色微变,互相碰了碰手肘,轻踩了对方的脚。 智瑶说者无意,但魏韩两人听者却是有心。 因为,汾水同样能倒灌魏氏安邑,而绛水则能淹没韩氏平阳,这都是两家的宗庙所在。 此刻的智瑶自然是志得意满,如今攻下晋阳指日可待,等灭了赵氏,智氏在晋国将彻底一家独大,那时就再也不用担忧什么了。 回了营寨,智瑶正要去处理公务,疵突然跟过来,让智瑶屏退了帐中旁人。 智瑶有些疑惑的看着他,说道:“你这是何意?” “宗主!韩魏必反矣!”疵急声说道。 智瑶立刻说道:“何以知之?” 疵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以人之常情所知!赵亡,下次定然是攻打魏韩两家,魏驹与韩虎也知晓此理。如今攻下晋阳指日可待,那两人不但不高兴,还面有忧色,这不是要反是什么?” 智瑶的眉头皱了起来,但很快又摇了摇头,说道:“我倒以为不用担忧此事,如今赵氏势弱,魏韩兵力又少,就算三家联手也不是我的对手。” 他当初其实就想到过此事,魏韩派来的兵力本就少,而赵氏又被打成了那半残的样子,现在三家就算联手,也不是智瑶的对手。 在自己兵力占优的情况下,他自信魏韩绝不敢轻举妄动。 “宗主!不可大意啊,战场之上局面变化只是转眼之事,岂能用兵力多少衡量?”疵仍然劝说道。 “就算不提兵力多少,可,赵无恤还能让我认真几分,那魏驹跟韩虎又凭什么?” “宗主!那也要做一些打算啊。” “你不用说了。”智瑶却摆摆手,说道:“我自有打算。” 第二天,智瑶把魏驹跟韩虎喊了过去,直接把疵的话向他们说了一遍。 两人自然连忙解释,称疵是小人受人收买了。 智瑶也不说话,只是盯着两人,仔细打量着他们的目光举止,来确定其所言虚实。 不过,智瑶终究没看出什么问题来,就扬了扬手让他们离开了。 魏驹跟韩虎出了营帐,没走多远,正好遇到了疵,仇人相遇,自然是没什么好脸色。 看到两人这样,疵却心中一惊,连忙跑到智瑶营帐,掀开帘子就说道:“宗主,你为何把我的话让魏韩二人知晓?” 智瑶抬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刚才我遇到了韩魏二人,看到我,他们目光有恨,走的也匆忙。这自然是知道我看出了他们的谋划。” “嗯。”智瑶点点头,“我确实跟他们说了,不过是试探罢了。” “结果如何?” “并未有何不妥,你多虑了。” “宗主!这样的大事,怎能如此儿戏对待?”疵脸色沉了下来,有些不满。 智瑶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扬了扬手,“我意已决,你无需多言!” 看到这样,疵心中忍不住叹了口气,朝智瑶拱了拱手,“既然如此,臣想请出使齐国。” 嘭! 智瑶猛的一拍桌几,恼怒的看着他。 “你这是何意?” 疵昂着头,说道:“宗主不听我言,那我在此还有什么意义?齐国如今虎视边境,我还不如前去周旋,也算做了些有用之事了。” “哼!” 智瑶冷哼一声,站了起来,原地踱着步。 片刻后,他猛地转身看着疵,“那就如你所愿!你明日就去!” “唯!”疵伏在地上,郑重行了个稽礼。 …… 而与此同时,薪地。 智朗正在后院忙着喂鸽子,空中,一只鸽子突然落了下来,正站在智朗面前。 刚站稳,那鸽子就忙着去与别的鸽子争吃的。 智朗却愣了一下,接着突然反应过来,连忙把那鸽子捉到手中,果然看到鸽子腿上系了绢布。 这是晋阳传来的消息。飞鸽传书,真的成功了。 小心的取下那绢布,智朗迫不及待的打开,只大概扫了眼,心中又是一震。 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传回来的第一个消息,竟然就如此重磅。 这信上说的正是智瑶水淹晋阳之事。 再一看日期,就是昨天。 手紧紧的攥着那信,此刻智朗心中除了激动,还有紧张。接下来,就是决生死的时候了。 他并不知道魏韩是何时动手的,但很显然,快了!或者说随时都有可能。 那么相应的,智朗也必须做好随时出动的准备。 这会,智朗也没心情喂鸽子了,洗了洗手,他又出了门。 过了不久,城中大小官吏,以及军官就全被喊到了酒馆,今日这里不营业。 “刚刚收到的消息,智瑶掘了汾水,水淹了晋阳。”人刚到齐,智朗就拿着那张信,直接说道。 “家主,这么说,赵氏即将覆灭了?这是何时的消息?”卫黎连忙说道。 “昨日之事,是带去的鸽子传回的信。” “鸽子真能送信?”卫黎惊讶的说道。 众人都有些不可思议,嗡嗡声响了起来。 “静一静!”智朗拍了拍桌子。 “重点不在鸽子,而是这信中内容。不出意外的话,晋阳撑不了太久了。不过,若说智瑶要赢,那还为时过早了! 魏韩定然不愿看到赵氏被灭。我有确切消息,魏韩很可能已经与赵氏取得联系,到时候三家联手,若智瑶大意,那胜负还尤未可知。” “家主!智瑶胜或败,皆对我等不利。该如何是好?”卫黎说道。 智瑶胜了,那绝对会继续针对智朗,而能不能顶住是个问题。 而智瑶若败了,将面对的是赵魏韩三家的反击,还得打。 总之,哪个结果都没那么容易,只不过是难易程度不同而已。 智朗点点头,说道:“不过,事情总要去面对。我们要往好的方面去想,此次若能顺利渡过,那自然柳暗花明。” 说罢,他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一扫过,沉声说道:“传我命令,做好物资准备,提高战备水平,随时准备作战。” “唯!”众人齐声应道。 ps:晋阳之战内容多数是真实历史记载,来自资治通鉴。 第三十六章 智瑶战败 晋阳被水淹没已经数日,水位慢慢退去,但城中情况依然很糟。 城墙许多地段已经泡塌,城中也积满了淤泥,倒是蛤蟆多了不少,到处能听到呱呱的叫声。 水刚退去,居民跟士兵就忙着清理淤泥,整理晾晒物资,但一个个都愁眉苦脸,对守城已经趋向绝望了。 没法再打了,粮食很多泡了水,房屋也倒塌无数,再加上蚊虫滋生,根本不用攻打,过不了多久就得自己崩溃。 傍晚,晋阳城头,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人正扶着城墙,满眼忧色的看向城外。 这位就是赵氏家主,赵无恤。 赵无恤的年纪跟智瑶相仿,两人也打了半辈子交道,互相都看不对眼,每次遇到了都少不了争吵。 这次,终于要分结果了。 “家主!”一个削瘦中年人轻轻走到了旁边。 他是赵无恤的门客,张孟谈。 赵无恤看了他一眼,轻轻说道:“等黄昏,你就出城!” “唯!孟谈,必不辱使命!”张孟谈拱了拱手,咬牙说道。 赵无恤指了指天空中正在落下的夕阳,感慨道:“在城中的这些时日,我每日睡前,都在忧惧看不到明天的太阳。……躺在榻上,梦里总是遇到我父亲,他在怪我……赵氏,不能亡在我手中啊!” 他不是嫡长子,母亲更是地位卑微,是他父亲看他才能出众才选他为继承人的。可以说,赵无恤身上被寄予了延续赵氏的厚望。若是赵氏就此灭亡,他就算战死,又该如何面对父亲与祖先? 直到夜幕降临,张孟谈才匆匆出了城,趁着夜色,直奔魏氏营寨而去。 而此时,韩虎恰好正在魏驹的营帐商谈事情,很快有守卫来报张孟谈到来的消息。 魏驹立刻悄悄把张孟谈请到帐中。 “唇亡则齿寒!今智伯攻赵,赵亡则韩、魏为之次矣!”刚到营帐中,张孟谈直接甩出了早就想好的说辞。 魏驹与韩虎面面相觑,都是叹息。 魏驹摇了摇头,说道:“我心知其然,可,若事情未成就泄露出去,那就是大祸啊!” 听到这,张孟谈顿时精神一震,连忙说道:“谋划从两位家主口中说出,只到我的耳中,岂会泄露?” 两人还是又犹豫了一阵,终于还是下定了决心。 一直密谋到半夜,约定了发动时间,张孟谈这才离开了。 与此同时,远在几百里外的薪地。 此刻已经完全是战备状态,所有成年男子都开始分发武器甲胄,编入作战序列,并开始作战部署。 而同时,为了了解前线大军的情况,智朗直接截断了晋阳往智邑的通讯,只许来,不许回去,所有书信全部由他过目。 不仅如此,智朗还秘密派了一支前锋骑兵潜入了通往晋阳的那条狭窄通道附近,随时准备控制驰道。 薪城,此刻已经完全成了一个大作坊。所有空余的院落,街道上,全都搭满了棚子。 有新生产的铁锅,有各种奇怪的木制工具,还有面粉,羊奶,肉,豆类,蔬果,盐…… 这里正在制作军粮。 把各种食物搅拌,蒸熟,再烘烤成粉,接着再装到皮革袋子中,这就是全部的制作流程。 因为制作的极其干燥,所以这种军粮能保存相当久,经过试验,放置一周后吃了不会拉肚子,两周也仅仅轻微腹泻,完全达到了作战需要。 而且因为热量高,只需要吃很少就能维持体力,战马上挂两大袋,就能维持七八天的作战。 城门,智朗骑马从城外赶了回来,旁边跟着卫黎。 “军粮生产如何了?”智朗看了眼忙的火热的街道,说道。 “已经生产了三万余斤,而且每日还能出产五六千斤。” 智朗摇了摇头,“这些不够,远远不够,至少保证五千人每人每天三斤口粮,吃十天的量。” “五千人?这么多!”卫黎惊讶的说道。 “这是至少,总之越多越好!发动城中的居民,以及城外的庶民,野人,只要未分配工作的,全部来制作军粮。我已经让工坊加紧制作炊具,要尽快把产量提上去,至少要有每天两万斤的产量。” 除了他手中的兵马,他也得为智瑶战败后的溃兵做准备。 对他来说,这也是机会,只要能成功接收那些溃兵,哪怕只有一小部分,都能让接下来的作战轻松很多。 面对可能突然多出来的人数,那自然要准备更多食物,不然就算接收了也不可能把人带回来。 就在智朗还在为随时发动的战争做准备时,晋阳城下,一场夜色中的逆转之战正在上演。 今晚的天气不错,月色皎洁,淡淡的月光把视野中的一切都盖了层灰白色,如同一副朦胧的水墨画。 汾水堤岸上,此刻正有智氏一队甲士守着,自从发现了水的妙用,智瑶对汾水也多了很多兴趣。 当然,也有提防。 不过,因为一直也没什么事,堤上的小吏不免松懈,早早的就回了营帐。而那些守着的甲士也一样无聊,只是聚在一块,熬过这漫漫长夜。 突然,不远处的树林中,有一道人影闪过,没人注意到。接着更多的人影站了起来,悄悄向堤上守着的甲士们摸了过去。 结果不用多言,那些甲士只来得及喊了几声,就再没了声息。 而那几道喊声的作用,却只是让营帐中的人转个边,继续呼呼大睡。 接着,甲士们陆续被解决,直到营帐中的守堤小吏也在睡梦中停止了呼吸,整个堤岸上再没了一个智瑶的人。 “快!就在这,挖!” 大批人影拿着工具来到了堤岸上,照着一处地方就挖了起来,这里正对着智氏大军营寨。 他们的进展很快,并不需要挖的太宽,因为,倾泄而出的水会自己开辟道路。 数百人,一直忙了两个多时辰,终于挖通了。 河水开始顺着通道溢出,接着越来越多,通道被冲的越来越大,直到汇成洪流,再也不可能抵挡。 仅仅几天后,汾水再次发挥了威力,只不过,这次被淹没的对象换了人! 当营寨中的呼喊声响起时,忙了很久的智瑶才刚刚躺下,他立刻站起来,刚要走出营帐,他的亲卫趔趄着冲了过来。 “宗主!大水来了!大水来了!” 也不需要他再说了,智瑶已经看到远处波光粼粼的,奔腾而来的水流。但那水其实并不大,因为他们这里地势较高,顶多泡点水而已。 可,不是所有人都能准确觉察局势的,大多数人只是被裹挟者。营寨中,此刻已经慌乱成了一片。 因为看不清情况,甲士们茫然的看着脚下流过的水,脑海中浮现的是前几日水淹晋阳的可怕景象,接着,自然就是巨大的恐慌。 有的在忙着往高处跑,有的在救物资,有的只是呼朋唤友的来回走着。 看到这景象,智瑶只觉得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往脑门蹿。 他哪里还不知道,这是有人要偷袭! “传我命令,约束好各自部下。击鼓,聚集!准备迎战。”智瑶大吼道。 但问题是,这是晚上,本就看不太清,只把队伍集结起来就是个大问题。 当智瑶匆匆登上战车,随他集结起来的只有几百亲卫部队,以及少量甲士。 而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战车的轰鸣声。 智瑶顿时大急!来不及了,战车根本来不及准备。 “敌袭!结成步卒军阵,就地迎敌!”智瑶绝望的大吼道。 但很可惜,此刻军官都找不到自己的士兵,更别说迎敌了。 当借着月光,看到赵魏韩三家汇聚在一起的旗帜时,智瑶顿时目呲欲裂,几乎要大骂起来。 魏韩,怎敢如此啊! “宗主!快走,再迟来不及了!”智瑶的亲卫急声劝道。 再打已经意义不大,一方是有备而来,一方却慌乱不堪,结果根本不用多想。 智瑶却咬牙切齿,大喊道:“随我迎敌!” 他不愿放弃,也不可能放弃! 他要为大军集结争取时间。 万余甲士啊!这是智氏大半精锐,若此战覆灭了,那他就算跑回智氏又能怎样?还是免不了覆灭的结果。 所以,他本就别无选择。 智瑶的驭者很快驱动战车,后边跟着他的亲卫数十乘,以一种极为悲凉的姿态向对面的敌军冲去。 “智瑶!”赵无恤很快认出了智瑶的车驾,畅快的喊了一声。 “贼!”智瑶大吼一声,取下长弓,搭箭就射。 但很可惜,还没到跟前箭就落了下来,还未到射程。 当双方接近到数十步时,智瑶正要再搭箭,但迎接他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箭矢! 智瑶的腿上中了一箭,但他只是一个趔趄,就继续搭箭,朝着赵无恤的车驾射了过去。 “智瑶!你果真年老了吗,此箭无力啊!哈哈!”赵无恤得意的大喊道。 “匹夫!”智瑶怒吼着,扔掉弓箭,抽出了佩剑。 双方已经要撞到一起了。 但等待智瑶的不是战车对决,而是更多的箭枝。 他的驭者已经中了数箭,但却一声不吭的继续驾车。 而智瑶的腹部也中了一箭,接着是胳膊,他手中的剑变得不稳,目光微微沉下,魁梧的身影也慢慢佝偻起来。 “智瑶!拿命来!” 听到耳边炸响的吼声,智瑶双目猛的圆睁,奋起余力,向声音响起的方向看去,正好与近在咫尺的赵无恤四目相对。 不等他反应过来,一支长矛刺了过来,智瑶退了半步,手中剑却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看着那寒光正中腹部。 “啊!”智瑶野兽般低吼了一声,手中剑突然竖起,朝对面的赵无恤掷去。 接着又是更多的剑戟刺了过来,当智瑶的双眼彻底闭上前,他只看到赵无恤捂着胳膊,显然并未伤及要害。 智瑶战死了。 这个压在赵魏韩以及中原诸侯心头数十年的人,终于战死了,以一种极其憋屈的方式。 而此刻,智氏大军已经是案板上的鱼肉,大局已定。 持续了两年的战争,在这一刻,终于彻底逆转。 第三十七章 前往晋阳 智瑶战死之后,一切再没了悬念。没有指挥,智氏大军很快被冲散,因为天色很暗,被斩杀的倒是少数,多数人要么趁乱溃散到各处,要么投降了。 就在这时,远处的树林里,一道人影突然登上马匹,往东疾驰而去。 那正是智朗派来打探消息的,这些天,他们一直有人在附近盯着。 过了不久,那人就到了一处临时搭的草棚中,这里点着油灯,还有几人也在。 跳下马,那人急忙说道:“快!向家主去信,魏韩与赵氏勾结趁夜攻打智氏,智氏大败!智瑶可能阵亡。” “什么?怎么可能!晋阳不是快要完了吗!?” “莫要多言!快去,把那几只信鸽拿来!” 几人一阵忙碌,很快的,几只信鸽被系上信放飞了出去。 不过,为了确保消息送到,之前回来那人又骑上马,他要亲自回去一趟。 …… 仅仅第二天上午,智朗就收到了信鸽来信。 看完信,他长长吐了口气,接着立刻来到前院,朝正在喂马的骝喊道:“快,备马!” 骝应了一声,连忙就要把马牵出来。 “把马具配齐!”智朗说道。 “啊!?”骝愣了一下。 “马具配齐,以后不用遮掩了!……要打仗了。” “唯!” 骑着马到了街上,智朗朝忙碌的居民们喊道:“都暂停片刻!我刚收到晋阳传来的消息,魏韩与赵氏勾结,趁夜攻打智氏大军,宗主战死!所有人,做好迎战准备!” 听到这话,大家一时愣那了,有些不知所措。 智瑶战死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如此突然?那是智氏大军啊!与齐国作战尚且能胜,岂会败在小小的晋阳? 但紧接着,他们心中就紧张起来,智氏大军若败了,那赵魏韩岂不是很快要打来? “卫黎!卫黎何在?”智朗突然喊道。 “家主,卫黎先生正在城外忙军粮之事!”跟在后边的骝连忙说道。 “派人喊他回来!” “唯!” 接着,智朗又去了演武场。 此刻,薪武正在训练那些临时征召的丁壮基本的作战技巧,比如使用弩,以及队列训练。 因为平常都是集体工作,这些人训练起来倒也容易,基本的团队协作都知道,稍加训练就能做一些防守任务。 “薪武!”智朗喊了一声。 薪武连忙跑了过来。 “去,把参加与陈梁作战的人,都挑选出来,配齐甲胄马具,在演武场外集结。”智朗说道。 “家主,要打仗了?”薪武很快反应过来,有些激动的说道。 “是要打仗了。” 智朗瞥了他一眼,轻哼道:“刚收到的消息,智氏大军败了,智瑶也战死了。不出意料的话,赵魏韩联军很快就要攻打智氏!哼,怎么样?这仗够大!?” “啊?”薪武听的有些懵了,毕竟,这消息实在太过惊人。 “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唯!”薪武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道。 这边刚离开演武场,智朗就遇到了匆匆赶回来的卫黎。 “家主!我等该如何是好?”看的智朗,卫黎急忙说道。 他已经知道了大概情况,心中更是焦急万分。智瑶战死,这是他从未想过的结果,更糟的是,智氏大军怕是也完了。如今智氏那点留守兵力,该如何抵挡赵魏韩联军? 稍不小心,这就是覆灭的结局啊。 “放心,我早有准备。” 智朗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现在派人去通知智氏各地,让他们加紧战备,尤其智果,我等会书信一封,跟他说明情况。” “那晋阳那边?” “我已下令集结军队,很快就要前往赵氏。一来截断通往晋阳的通道,再有,前去收拢智氏溃兵。” “那……还有一事!若智瑶战死,谁来接掌智氏……”说着,卫黎的目光变得微妙起来。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这种时刻就无须想那么多了,什么名义,道义,皆是无用,也不是谁说两句就成了。谁能让智氏生存下去,那自然就是继承者!” “唯!” 仅仅片刻功夫,薪武已经把部下集结完毕,所有人兵器马具齐全。这是一支全骑兵部队,只有千余人,但战马却有两千多匹,完全是一人双马配置。 不过,有所不同的是,所有人还背了双份兵器,以及甲胄。不仅如此,那些空马背上挂的东西更多,又是数千人份的军粮,兵器,甲胄。 所有这些都是早就准备好的,所以装载的速度很快,从得到消息,到全部准备完成,前后也不过半个时辰。 当智朗登上战马,准备率军出发时,城门口,妇孺们突然走了出来,这是要送别的。 战争是常有的事,所以送别也很多,但以往却从未像这次一般让人担忧。稍不小心,这次就将失去亲人了。 智朗看到了送别人群前方的季佳,此刻,她早已哭成了泪人。 智朗叹了口气,目光却一扫而过,对站在一旁的卫黎说道:“先生,我让骝留下,薪城就拜托你了。” 卫黎一脸肃然,伏地郑重行了个稽首礼,说道:“家主放心,黎定不负重托!” “有先生在,我自然放心。” 智朗又看向一旁的骝,说道:“我等离开后,薪城兵力空虚,你要时刻留意,多加小心!” “唯!”骝沉声应道。 说完这些,智朗也没心情再啰嗦,朝远处送别的人群挥了挥手,就直接下令出发了。 …… 一路向北疾驰,沿途遇到守卫道路的智瑶部下,智朗只说了大概情况,也不管他们信或不信,直接收缴了兵器,裹挟着继续出发。 就这样,快到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抵达了通往晋阳的那条驰道。 这里有一千守军,显然还没收到智瑶战败的消息,看到智朗他们,立刻想要拦截。 但智朗他们速度太快了,对方之前根本没收到消息,甲士多数都在营帐中,而战车的马匹都刚刚赶回圈舍。结果自然不用多说,薪武只带了百余骑兵就把他们轻易击溃,而不大的城池城门也开着,同样很快被占据。 过了不一会,薪武押着一个军官回来了。 “家主,此人即为城宰!” “智朗,你这是何意?”那人一边挣扎着,大喊道。 “我刚收到消息,魏韩与赵氏达成密谋,趁夜围攻智氏。如今智瑶已经战死,我是前去营救的。” 说话时,智朗却是面向了那些被缴了兵器的守军。 那城宰愣了一下,接着就是大怒:“这消息从何而来?我为何未曾收到?你……这定是你编造之言!” “会有消息传来的,可惜,你看不到。斩了!”智朗扬了扬手。 “唯!”薪武立刻举起长刀,挥下,一直大骂的城宰顿时没了声音。 能在这里守着的,基本都是智瑶心腹,留着也没什么好处。 接着,智朗转向那些守军,喊道:“事实如何!去了晋阳便知。你们可愿随我去看看?若我所言有虚,你们可以离去,若大军果真败了,你们就愿意看到智氏覆灭吗?” 守军们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了。 “薪武,把他们的兵器还给他们,备好战车,让他们随同!”智朗朝薪武喊道。 “家主,这……”薪武却有些犹豫了。 刚打完,就直接发兵器,他总觉得有点冒险了。 “还不快去!”智朗喊道。 “唯!”薪武只好应了一声。 这里同样是军政合一,城宰同时执掌军事,所以斩了城宰后,那些守军倒还算听话。 接着,智朗就率军趁夜沿着驰道往晋阳去了。不过,他们每走一段,就把后边的驰道毁掉,再想让战车通过是不可能了。 当他们穿过通道,智朗他们直接就地休息了一晚,第二天,又继续往晋阳而去。 刚走了数十里,他们突然遇到了一队溃兵,正是智瑶所部。 智朗连忙把人喊到跟前,问了情况,结果跟收到的信息差别不大。 智瑶战死之事已经确认,同时智氏大军大部分溃散,赵魏韩三家正在到处追杀他们。 至此,智朗所言再无疑问,之前那一千守军也再无话可说。 这些溃兵已经没了编制,智朗同样收拢了他们,提供了军粮,又让他们补齐了兵器甲胄,这才继续往晋阳去了。 第三十八章 确定地位 智朗率军一路往晋阳去,沿途收拢着溃兵,当离晋阳不过百里时,他手下已经接近三千人! 除了他自己的部下,以及驰道的一千守军,剩下的那些溃兵都是几十上百的一点点聚起来的。不过,有个特别之处是,这些溃兵基本都是战车兵。毕竟,也只有战车兵能迅速逃离了。 可就算这样,离智氏大军的总兵力还是差远了,要知道,智瑶当初带走的可是有甲士万余人!这还不算那些辅助兵种。 不出意外的话,其中大部分应该是被俘虏了。 “如今宗主战死,智氏大军也败了,我们面对的是虎视眈眈的赵魏韩,若不能抵挡,那智氏将不复存在。晋国灭亡的那些公卿,你等也是知道的,农田人口皆被夺走,而你们,将成为无农田的庶民……” 一路走着,智朗还不忘向那些收拢的士兵陈明情况,总结起来就一句话,跟着智氏一块抵抗才有前途,不然就等着阶层跌落! 对这些甲士来说,战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一切。能被征召来打仗的,家里都有大片农田产业,这三千多人,其实就是三千多个地主! 野人们帮这些甲士去耕地,这些甲士则受智朗这样的大夫管理,向他们缴税,而智朗又是智氏宗族的一部分,整个春秋社会就是这样层次分明的结构。 可,若是顶层的智氏没了,那依附在智氏身上的一切自然都要变,包括阶层的改变。 智朗的这些话,算是说到众人心坎里,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凭什么相信智朗能带他们走出危机? 这是个很自然的问题,智瑶都败了,智朗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凭什么啊! 所以,除了智朗的部下,其他人士气都相当低落,现在,他们急需的是一场胜利! “报~!”随着一道拉长的喊声,智朗布置在前方的哨探回来了。 “家主,前方七里外发现大批敌军。有战车上百,步卒五百余,正在押送俘虏,往晋阳方向去了!” 听到这,智朗顿时精神一振,说道:“俘虏有多少?” “大概上千人!” 很显然,那是集中押送俘虏的队伍。 唰! 智朗猛地抽出长刀,朝众人喊道:“薪地甲士,随我出击迎敌!其他人等,在后紧随!” 他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需要一场胜利,一场干脆的胜利,以此来确定自己的地位。 “唯!” 伴着一阵喊声,智朗也顾不上那些智瑶部下了,在轰隆的马蹄声中,大队骑兵向前方疾驰而去。 智朗他们一走,剩下的那些甲士也有点傻眼,急忙跟上。虽说对智朗不怎么信任,可,现在他们也只能跟着他了。 五里路,对骑兵来说不过是喝杯茶的功夫,很快,一条长长的队伍出现在了视野中。 外围押送的军队竖着赵字旗,而被夹在中间的正是穿着智氏军服的俘虏,双方是截然不同的状态。 赵军自然趾高气昂,不时地有人跑到俘虏队伍里打骂,而那些智氏俘虏都被缚着手,恼怒却无可奈何。 被围了两年,那些赵军此刻都憋了一肚子火气,这会找到机会,自然要出口恶气。 远处的马蹄声清晰了起来,这立刻引起了赵军的注意。这支赵军的指挥官是赵氏的宗族成员,名为赵琉,当他看清赶来的全是单骑,下意识的以为是狄人军队。可,这里是赵氏腹地,怎么会有狄人? 不过,也来不及多想了,不是友军,那就是敌军。他的反应的很快,立刻命令部下集结成军阵。 赵氏与狄人紧邻,所以对骑兵作战相当熟悉,也清楚骑兵的机动优势。所以,赵琉并未采用战车对决的策略,而是步兵集结成密集方阵,战车在侧翼作为机动兵力。 这种军阵的目的很明确,用步兵的密集弓箭跟长矛阻止骑兵接近,同时战车伺机反击。 毫无疑问,这种战术基本是面对骑兵的最优解,但问题是,智朗他们压根不是狄人那种半成品骑兵,他们的骑术更加高超,武器更加犀利,就连甲胄也完全不是一个水平。 而这次,智朗并不打算像攻打陈梁那般花大力气瓦解敌军防御,一年过去了,他现在有了新的选择。 “重甲队,着装!”智朗朝薪武喊道。 薪武应了一声,立刻率百余骑下马,接着从跟随的空马上,取下了许多大大小小的铁板来。 士兵的军服本就预留了很多插袋,此刻只需把铁板插上去就成了铠甲,而他们的战马上同样如此。 只花了片刻功夫,这些轻骑兵直接变成了重骑兵,但负重也增加了上百斤。 接着,薪武率部下重新上马,列成了整齐的队列。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对面完全不知道这边在搞什么,甚至就连智朗自己也有些没底,环境安静的可怕。 “家主!”薪武忍不住催了一声。 智朗长长吐了口气,终于缓缓抬起刀,向下猛地一挥:“出击!” 话声刚落,这支重骑立刻动了起来,开始还很慢,接着加速,加速! 当抵达对方弓箭射程,不出意料的,立刻有密集的箭枝与弩矢袭来。 薪武他们并未还击,也未躲避,而是继续加速。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响起,接着连绵不断,如同一个糟糕的乐队奏响的乱曲,那是箭头跟铁板碰撞的声音。 青铜箭头,自然不可能击穿铁板。 箭越来越密集,如同坠落的雨,但没用,人马全身皆披甲,连边角也有厚厚的皮甲,根本不可能阻挡。 直到此时,赵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这些人,不怕弓箭?紧接着就是巨大的恐慌。 但很快连恐慌也来不及了,薪武已经率军冲到了敌阵面前,迎接他们的是竖起的木盾跟锋利的矛尖! “掷!”薪武大吼一声,所有人左手持刀,右手持着一根短矛,朝着敌阵掷去。 凭借着高度优势,他们很顺利的把短矛掷到了木盾后边,一阵惨叫声中,敌阵有了松动。 这就够了。 接着,就是硬碰硬的对抗。 沉闷的巨响中,第一波重骑撞上了敌阵。凭借着高速,那些木盾跟长矛有的直接被撞开,当然,也有的重骑被长矛刺穿。 可,军阵终究是被冲开了。更多的重骑直接冲到了毫无抵抗之力的军阵中,长刀开始挥舞,成片的敌军倒下或者溃散。 就在这时,更密集的马蹄声响起,智朗率大部队直接跟在那些重骑身后,开始扩大战果。 几乎是转眼功夫,步卒军阵完全被冲散,轻骑兵继续追杀,薪武则率重骑开始向战车攻击。 骤然面对如此场景,此刻的赵琉完全懵了,只觉得一股冷气直冲脑门。 太快了,他还根本来不及发出有效命令,军阵就已经溃散。 “撤!撤!” 万般无奈之下,赵琉只能选择后撤。他很清楚,在骑兵面前溃散的结果是什么,但,他别无选择。 面对速度更快的骑兵,撤退当然不会那么顺利。那些战车很快成了重点攻击对象,没有步卒拱卫,战车的远程攻击能力严重缺失,因为战车的三个乘员中,只有车右是拿着弓箭的。 于是,骑射,还是骑射。几个骑兵只需远远绕着战车射箭,用不了几波,战车上就没人了。 于是,当那些智瑶部下好不容易赶到战场时,看到的就是漫山遍野捉俘虏的智朗,以及疯狂追杀那些战车的薪武所部。 当然,还有那些被缚着手,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的智氏俘虏。 战斗,这就结束了? 他们终于意识到,智朗的这支骑兵,大不相同! 有的人想起了当初陈梁所部之事,当时,智朗就是这样把对方斩杀殆尽的! 智朗很快让人把那些智氏俘虏放开,接着发放武器,帮忙捉赵氏俘虏。 短短一刻钟不到,押解俘虏的跟俘虏就换了个角色,只能说,这几天经历的变故实在太多了。 过了不久,薪武他们也赶着大量空战车回来了。他们一直追出去两三里,这才把那些战车兵全部消灭,就连赵琉也被射杀。 此刻,智朗手下已经增长到了四千余人,而且,全是训练有素的老兵。 更重要的是,士气!从满眼颓然到振奋,真的只需要不到一刻钟。 智朗已经用实力向他们表明了,什么叫绝境逆转,而他的指挥官地位,也同样的毋庸置疑。 看着扩大了很多的队伍,智朗只是在那感慨,真阔绰啊! 第三十九章 智宽 战斗结束了,智朗骑马巡视着战场,他的下巴昂着,连战马似乎都在亢奋,这是属于胜利者的时刻。 “朗!朗?” 这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喊声。接着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半截华丽甲胄的中年人,正一边喊,一边从不远处跑了过来。 看他这模样跟来的方向,这位好像是刚从智氏战俘堆里过来的? 等离得近了些,智朗终于认出了这人,智宽? 说起来,这位也是智朗的堂兄,不过两人只在宗庙祭祀时遇到过几次。 智宽有自己的封邑,不到五千户,与智朗的地盘差不多大。这次他也受到征召,亲率部下跟随智瑶作战,没想到却遇到这么个结果。 之前看到大军溃败,他只来得及集结一部分亲卫,就趁着夜色突围了。本想回智氏的,结果一路全是追兵,边打边跑中还是被俘了。 可谁能想到,这眼看着都要被送到战俘营了,却遇到了智朗,还顺利脱困了。 “从兄!”认出了对方,智朗也立刻跳下马,迎了过去。 到了跟前,两人的手紧紧的握着。 “大军溃败之时,我悲愤欲绝,以为智氏将亡。方才看到你击溃敌军,才让我知道,智氏还有希望啊!”智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着,脸上的激动不用多说。 “我接到飞鸽传书,骤然得知大军危难,急忙率军前来营救,哪知……哪知宗主已然战死。唉,这真乃我智氏一大损失。”智朗也是长吁短叹,一副痛心的模样。 智宽忍不住摇头,叹气道:“我早劝过宗主,魏韩不可信,可惜……他太固执了。” “先不说此事,从兄,你可知其他人如何了?”智朗接着说道。 “这我却不知了,当时太乱,往哪去的都有。不过后来赵魏韩一直在派人追击,我等丢失了粮草,根本无力作战,大半应该都被俘虏了。我也曾想联络他人,可惜,散的太厉害,我刚聚起了七八百人,又遇到赵氏追兵……唉!” “哎呀!差点忘了此事,从兄,你今日还未进食?”智朗一拍脑袋,说道。 智宽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我等一路奔波,又不敢生火,从昨日日中到现在,还未进食!” 既然是突围,那自然不可能带粮草,他们这一路过来,基本都是饿着肚子的。被赵军捉到后,人家自然不可能送吃的,饿着肚子还省的闹事呢。 朗连忙取下战马上挂着的皮革袋子,倒了干粮到铁碗中,又取过水袋,加水。 一碗糊糊就这样做成了。 接过碗,智宽连忙道谢几句,立刻狼吞虎咽起来。很快就吃了个干净,剩下沾在碗上的糊糊,智宽也不浪费,直接用手指刮着吃掉。 铁碗很快又变得油光锃亮了。 智朗直接把干粮袋也递过去,说道:“从兄,这袋干粮跟那碗就送你了。如今战况紧急,你快去整顿部下,我等即刻前往晋阳,去营救其他被俘者。” 智宽脸色立刻认真起来,接过干粮袋,微微低头。 “唯!” 这通常是下级对上级的应答,只一个字,他就算认可了智朗的指挥者地位。 接着,智朗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扩充骑兵。他带的马具不少,加上兵器甲胄,至少能再装备上千骑兵。 而在亲看看到骑兵的威力后,这些甲士也没了心理障碍,换装骑兵相当顺利。 从俘兵跟之前守驰道的那批甲士中,智朗挑了一千人出来,直接变成轻骑兵。而马匹,一部分是智朗他们带来的,一部分则干脆是拆了战车获得的。 剩下的还有两千人,则还是按战车跟步卒的经典搭配来,由智宽指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换装了新的武器跟甲胄后,战斗力自然又提升了一截。 接着,智朗继续率军向晋阳突击。 现在无疑是赵魏韩的高光时刻,但就像吞吃猎物的蛇,这同时也是他们最虚弱的时候。他们赢得太彻底,也太顺利了! 三家如今在忙着干什么?在忙着捉俘虏,分配战利品,这也是胜利者该做的事情。 可他们不可能想得到,智氏大军战败才两日,智朗就到了,而且敢直插晋阳。 智朗就是要趁赵魏韩最意想不到之时,发出致命一击。 智朗一直保持着并不太高的速度,以免跟跟随的智宽所部拉开太远。 同时骑兵队伍也分为前后左右几个部分,各自相隔数里展开,层次分明,像一张大网,方便采用迂回战术,从各个方向包围可能遇到的敌军。 这是后世蒙古骑兵的经典战术之一,充分展开队伍,大量运用迂回包抄,再用迅疾的攻势吃掉敌军,完全把骑兵的机动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离晋阳越近,赵魏韩的军队越活跃,他们很快再次遭遇了敌军。 不过,这次的规模要大的多。对方是一支赵魏联军,战车大概五百,兵力至少三千。 从战车跟步卒的兵力比例来看,这是一支注重速度的突击力量,而从方向看,这支军队是要去东南,很显然是直奔通往智氏的那条通道去的。 早在十里外,智朗派出的哨探就发现了敌军,同时智朗立刻做出了布置。正面骑兵开始放慢速度,前后军合兵,同时吸引敌军注意,而散开的左右两翼则立刻加速,同时向中间收缩。 当双方正面相遇的同时,左右两翼也成功对敌军完成了包围。不过,这是很松散的包围,真正起作用的其实就薪地那一千多骑兵,新加入的都还在熟悉马背,不可能马上作战,需要慢慢适应。 后方的智宽所部还在赶来,而智朗已经准备开始攻击了,战场局势随时可能变化,他不可能等待。 一千多骑兵攻击三千余敌军,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他手中还有一千新加入的骑兵呢。 不过,这些新骑兵连马都骑不稳,称为骑兵未免不太恰当,机动步兵倒是个更准确的称呼。到了地方,他们就立刻下马,持着盾牌弓箭,列成密集方阵,开始一边射击一边向敌阵推进。 而智朗则率军跟在侧翼,时刻准备着突击敌阵。 看到这架势,对面的魏赵联军都有些发懵,到现在,他们还未确认这支军队的来历。毕竟,智朗没有打出旗帜,连军服也跟智氏的不同。 而从单骑的特征来看,很自然的,魏赵联军也把他们当成了狄人。 暂且不管这里怎么会有狄人,现在的问题是,准备作战。 智朗的猜测没错,这支联军正是要去占据那条通道的。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才刚离开晋阳,就遇到了大批骑兵? 而且,对方的攻击效率高的不可思议,从发现到被包围再到进攻,整个过程流畅的像是演练过无数次一般。 但他们总算还是赶在敌军冲到面前之前,把军阵从前进状态变成了作战状态,但不可免的出现了一些小小的混乱。 第一波箭枝到达了头顶,有惨叫声响起,紧接着是第二波,响起了更多惨叫…… 面对进攻,这支魏赵联军的反应却总是慢了一拍,迟迟未能稳定阵型,反击也相当无力。 很显然,从心理上,他们还未做好作战准备。 第四十章 敌军 拉弦,射击,持续的有节奏射击。 仓促应战,又是如此紧凑的攻势,不可避免的,这支赵魏联军的阵列出现了松动。 而在战场上,作战节奏很重要,一旦出现慌乱,密集阵列下就很可能急剧放大这种慌乱,结果就是溃败。这种时候,考验的就是士兵平常的训练跟指挥官的水平,能不能及时稳住,决定着成败。 这支赵魏联军的士兵自然是合格的,指挥官水平似乎也还可以,总得来说,这是一个中规中矩的对手。 当距离推近到五十步,双方的弓弩威力都发挥到了最大,伤亡开始上升。但因为甲胄的差距,伤亡比例却是一边倒,赵魏军的死伤要严重很多。 “左右两翼,各派一部向敌军抵近骑射!”智朗朝令旗兵发出了命令。 高高的旗帜挥舞起来,很快把命令传到数百步外。 接着,就看到左右两翼各有大概百骑前出,接近敌军的同时,开始绕着骑射。 奔腾的战马,直冲过来的压迫感,很快让敌军紧张起来。 他们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场面,只是,这些人的骑术好的有些吓人,起码比他们遇到过的狄人要好的多。 更重要的是,队伍在冲击过程中竟然还保持了队形的严整,配合跟攻击的流畅程度也跟那些一窝蜂般散漫的狄人骑兵完全不同。 离得近了,对方的模样打扮也一览无遗,很快,他们注意到了智朗他们的怪异之处,右衽,服装整齐划一,还有极为精良的武器……这,这怎么可能是狄人!? 怎么看都更像中原诸侯假扮的。 可,对方确实是单骑啊!什么时候中原有了这么庞大的一支骑兵?而且,他们到现在为止仍然不知道对方来历。 面对未知,有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有的人会畏惧,而这支赵魏军指挥官属于后者。 不能再耗着了,他们被包围的太过突然,传讯都来不及,这也意味着他们不会有援军。 就在智朗打算下令继续向前推进之时,对面敌军中,那些原本守在侧翼的战车突然动了起来。 很显然,对方要动手了,目标……似乎是正在中军的智朗!? 智朗倒有些赞赏起来,决策还算果断。 “各部,收缩军阵,准备突击!”智朗立刻也下达了命令。 很快的,原本展开的轻骑开始汇聚,结成密集军阵,等待着冲击敌阵的命令。 而那些机动步兵却没有动弹,而是就地结成方阵,竖起盾牌矛戟。智朗要以自己为诱饵吸引敌军,从而为骑兵击溃敌军阵型提供机会。 他这么做,其实也是有那么一点私心,对方的兵马太多了,五千人,整整是己方的两倍还要多。之前的战术也许还能成,但骑兵估计要折损不少。 可,骑兵的培养太耗时间了,就那一千多个,如今是损失一个少一个。相比之下,用这些机动步兵挡在前边,分担大部分压力,让骑兵从侧后突破,就成了一个更优的选择。 智朗骑在马背上,面色凝重的看着面前即将正面碰撞的两军。此刻,原本聚在他身边的骑兵大部分都被他派了出去,身边只剩下几十骑,以及严阵以待的那一千机动步兵。 轰隆的战车声响起,声势更加浩大,步卒则在后方紧紧跟随。 有意无意中,他们无视了那些正在侧后集结的骑兵,现在,唯一的目标是击溃正面敌军。在他们眼中,那一千机动步兵才是智朗的核心力量。 也不怪他们如此想,毕竟,他们可没见识过之前骑兵正面突入敌阵的震撼景象。在他们的认知中,骑兵仍然是上不得台面的,充其量是骑射,硬碰硬根本奈何不得战车跟步卒。 所以,对侧后的安全,他们并不是太担忧,起码有信心在击溃敌军前自己不会溃散。 敌军信心满满,而对智朗来说,摆在他面前的其实也就一条路,硬碰硬。 如果他现在避开锋芒,那就意味着把对方放出了包围圈,就算战车笨重,但人家有大量步卒拱卫啊。骑兵顶多在后边尾随咬几口,却不大可能再吃掉对方了。 这样一来,就是从大口吃肉,变成了小口喝汤,这是智朗不能接受的! 战车的速度并不快,与成年人奔跑速度相当,几十步距离,时间似乎格外的漫长。 互相的对射已经停止了,这是在冲锋途中,一来射击不容易,再有弯弓搭箭很容易扰乱进攻节奏,那就有点得不偿失了。 距离越来越近,矛戟全都向前斜竖着,长达丈余,这是对战车的极好威慑。 嘭! 连绵的巨大闷响声中,双方撞击在了一块,矛戟折断,战车倾倒。最前方的步兵多数失去了战斗力,但第二列的立刻补上。 军阵成功挡住了攻击。 这倒也不意外,谁也没指望着一波就击溃对方,赵魏联军开始继续前冲,打算凭借战车的力量冲开一条道路来。 而就在这时,赵魏军侧后,他们一直未曾在意的那些骑兵,开始冲击了。 赵魏军后方的步卒立刻布置防御,高高的盾牌竖起,准备抵挡骑射,而大部分人的注意力还在前方。 不过,预想中的骑射并未到来,透过盾牌缝隙,只看到一小支骑兵正直冲过来,加速,一直在加速。 看到这支明显厚重许多的骑兵,赵魏军一时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对方被逼急了,于是,他们干脆用弓箭招呼。 不过,当对方冲到距离不到二十步时,他们终于意识到了对方的意图。 这……用这点单骑硬冲军阵?疯了。 就算冲过来又怎样,马背上能用挥剑吗?能挥舞矛戟吗?这是根深蒂固的常识,下意识的,他们这样想道。 不过,他们很快就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这支骑兵竟然真的手持着梭枪,向他们掷来,沉重的梭枪穿透了木盾,很快有人受伤,军阵出现了松动。 接着,还不等他们多想,这支骑兵竟真的抽出了……长刀! 轰! 剧烈的撞击声中,军阵被轻易撞开了。接着,这小支骑兵挥舞着长刀,开始迅速扩大裂口。 而在他们后方,上千轻骑兵已经开始加速,几十步距离转眼即至。 沿着重骑打开的缺口,轻骑轻而易举的瓦解了敌军的防御,现在,这支赵魏联军的后方毫无防备的向他们展开了。 第四十一章 战损 谁也未料想到,五千人的军阵,如此轻易的就被击溃了。 战局变化实在太快,快到前边的赵魏军还在攻击智朗的帅旗,后方的赵魏军却已经溃散,当指挥官注意到后方的变故时,敌军骑兵已经到了跟前。 紧接着,正在进攻的赵魏军士兵也听到了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厮杀声,一转身,这才发现敌军长刀都快戳到鼻子了! 震惊是自然的,急切也是确定的,应对之策当然是没有的。 到了这会,说什么都迟了,大势已成,胜负自然不用多说。 攻向智朗帅旗的赵魏军很快停下,看着乱糟糟的己方军阵,除了茫然,就是恐慌。 看到如此情景,智朗所部却精神大振,智朗也立刻拔出长刀喊道:“敌军已溃!敌军已溃!” 士气的转换就在转瞬,在智朗的命令下,那些步兵转而开始向前推进,反攻。 前后夹攻之下,赵魏军更加混乱了,前边的往后退,后方往前挤,竟然开始踩踏起来。 只停顿了片刻,后方的重骑就直接凿穿了这军阵,如同一个喇叭,前方开了条路,后方的战果就越扩越大。 彻底崩溃了。 赵魏军的指挥官干脆放弃了挣扎,立刻驾车就往两侧跑,后边跟着一大串战车。 不过,战场可没那么平坦。慌乱之中,不断的有战车陷入坑洼,还有步卒试图爬上战车,整个战场乱成了一团。 就在这时,后方的智宽终于率部下赶到了。他们只晚了一刻钟!可就是这短短的一刻钟,看着面前的景象,战斗又结束了? 智宽手扶着额,有些不好意思,今日什么忙也没帮上,净在这捉俘虏了啊! “朗!实在惭愧,我又来迟了。”走到智朗跟前,智宽拱了拱手,满脸的无奈。 智朗摆了摆手,笑道:“不是你来迟了,是敌人败的太快了。” “对,对极!是敌人败的太快!”智宽跟着大笑道。 俘虏被一批批押回来,集中在一块,没一会就坐满了好大一块地方。 智朗跳下马背,看的有些感慨道:“又捉了如此多的俘虏,还如何是好啊!?” 除了战死的敌军,加上这次,他们前后捉的俘虏都有四千了!跟自己人都差不多。 这么多人,如何安置是个大问题,尤其是,吃喝怎么解决?他们自己的干粮都紧张,哪里养的了这么多俘虏。 可,全部干掉不现实,都放了又怕他们跑回去重新拿起武器作战,这无疑是一道巨大的难题。到这会,智朗才算真正体会到了后来秦军长平之战坑杀赵军时的纠结。 “若把他们押解回智氏,你看如何?”智宽说道。 智朗摇了摇头,“太多了!而且这一路路途遥远,这些人放在哪里都是隐患。再说了,如今智氏怕是已经乱成了一团,哪里顾得上这个。” 之前他就已经派人去智氏各地传递智瑶战败的消息,这会估计已经传遍了。 “那……放了?” “不得不如此。不过不是现在,须得等到攻下晋阳灭了赵氏之后!”智朗说道。 “嗯?你说什么?” 智宽有些不敢相信耳朵,说道:“你要攻下晋阳?灭了赵氏?” “正是如此!” 智朗点了点头,认真的说道:“不灭赵氏,难道坐等他们恢复元气吗?况且,我这骑兵固然犀利,但这次以后怕是瞒不住了,赵氏可不缺良马!随时都能仿制出来。 就算我仍有信心战而胜之,可却不会有今日这般优势,伤亡也会更多。” 马鞍马蹬本就没什么技术含量,只是一层窗户纸而已,行家瞧一眼就能做出来。今日这么大规模的战斗,也不可能再瞒住旁人了。 如今正是赵氏虚弱之时,不趁机灭了对方,下次再打,面对的可就是对方的骑兵! 智宽看了眼远处打扫战场的士兵,拧着眉毛,说道:“可你手中只有这四千兵马,那赵魏韩三家,加起来怕是有甲士两万!再者,你手中真正犀利的只有那千余骑兵,兵力相差太过悬殊了。” 智朗却摇了摇头,说道:“从兄怕是忘了,晋阳战俘营应该还有数千智氏大军呢?只要把他们救出来,大概能凑够万人,到那时,与赵魏韩正面决战又有何不可?” 他一直的目标就是那些战俘,只要能把人救回来,再加上装备的加成,几乎立刻就能超越智氏鼎盛时期的军力水平。 当然,怎么从敌军跟前把人救回来,却是个大问题。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战斗了一天,所有人都已经疲惫不堪,找了片树林,大军直接就地宿营。 虽然已经靠近晋阳,但野外的人口仍然相当稀少,加上之前的战争,导致这里大片的都是荒地跟森林。虽然这能让他们更加隐秘,但也很难获得补给,后勤压力更大了。 坐在营帐里,智朗匆匆写好了几封信,又取出带着的信鸽,信系在鸽子腿上就走出营帐放飞了。 他在信中向卫黎说明了这里的情况,重点就两个,一是立刻派民夫运送补给跟装备过来,再有则是把捷报传过去,以尽快确定自己在智氏的地位。 不过,信鸽传讯固然快,但却变数太多,所以智朗同时又派了传令兵回去。 这会的夜还有些凉,智朗站在帐篷外,披着斗篷,静静的看着周围的点点火光,以及远处的夜幕。 准备这么多年,终于到了揭晓结果的时候,现在来看,他前半部分的答卷还算让人满意。 “家主!”这时,薪武突然走了过来。 接着,他从袖口取出一卷木简,递了过来,“这是伤亡记录。” 智朗接过来,瞧了眼。 他部下骑兵今日共战死四十二个,伤了一百多个,其中一半都是重伤,基本都是被弓箭射中未覆甲部位或者战马被射杀坠马造成的。而因为有重骑开路,他们面对的敌军多数已经溃散,被长矛刺伤的倒是少很多。 重骑的损失也不小,战死了十多个,轻重伤却只有八个,没辙,重骑直面敌阵,甲胄又厚重,要么没事要么就直接死,受伤倒是不多。 虽然重骑死伤不少,倒也影响不大。重骑的核心是甲胄,人却有替补,并不影响接下来的战斗。 而且因为用的是插袋装板甲,核心是插袋,铁板却是通用的。如果智朗愿意,随时可以扩大重骑数量,只是暂时用不了那么多罢了。 第二天一大早,智朗并没有选择继续前进,而是派出了大量哨探去打探情况,其他人继续休整。 早上派出去的,到了日中,终于传回了消息。 晋阳城外,赵魏韩好像刚举行了一次会盟仪式,展示了缴获的战车兵器,同时押着智氏的被俘军官走一圈,三家这就算是正式达成了一致。 而更重要的是,城外果然发现了数个战俘营,大概估计,至少上万人。不过,其中还有两三千是民夫等辅助兵种。 第四十二章 遭遇 对智朗来说,战俘是个麻烦,但对赵魏韩来说却正好相反。 作为战俘,分不同情况不同时期也有很多处理方式,而那些智氏俘虏,大概只能成为奴隶了。 那几座战俘营,就在晋阳城北不远,而且既然是战俘营,待遇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据传信回来的哨探说,那就是一片搭起来的茅草棚,铺的干草,吃喝拉撒全在一个地方。 生活条件差就算了,战俘还要被赵军驱赶着去做工,城池、大堤还有道路、房屋的修复,这都是他们的工作。当然,吃的也不可能好到哪去,让战俘尽可能地虚弱来确保不闹事,这是正常流程。 拖得越久,那些战俘就越虚弱,而且还有随时被坑杀的可能。 但就算如此,智朗却并未急着前往营救,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如今的晋阳就是马蜂窝,捣下来容易,但接着就会面对赵魏韩的疯狂进攻。问题是,就智朗这点人,可以击溃敌军,却不可能彻底击败对方。所以,战争很可能会持续相当一段时间。 可下一个问题又来了,他们来的实在匆忙,后勤供应却未跟上。 智朗来的时候带了一千多人,现在却有整整四千多,仅凭带的军粮,顶多还能撑七八天。七八天就想灭掉一个坐拥数十万人口的赵氏,怎么可能? 营救俘虏的事情等不得,但又不到正面对战的时候,所以营救必须突出一个快字,打完立刻就带人跑,等后勤供应跟上后再寻机决战。 “如今补给之事未成,可营救我智氏士兵之事又如同火烧眉毛,等不得了。我打算亲自率骑兵与战车前往营救,到时候必定遇到敌军追击,你还是带步卒回到那通道口!” 智朗找到智宽,说了自己的计划。 倒没什么复杂的,就是让智宽把战车跟马匹留下,接着带人回到通道那边。步卒在这里起不到什么作用,还不如去通道那里接应,并确保通道安全。 “这……唉!若事不可为,就算了!如今通道中的驰道已毁,我等还有机会征召甲士,加上骑兵犀利,修养不久即可再战啊!”智宽忍不住劝道。 一两千人就敢去救人,风险太大了。稳妥点,自然是先回到智氏,重新征召兵马。这样智氏的实力虽然会大为削弱,但有智朗在,起码还有一击之力。 “这些我自然知晓。你不必多言!就这么定了。”智朗却摆了摆手,直接说道。 智宽愣了一下,今日智朗的态度很明显的变得冷漠,而且不再以从兄相称。但很快,他就明白了什么。 微微低头放低了姿态,拱手说道:“唯!” 智朗这才满意的点点头,笑道:“你且等我的消息!若是动作快,也许还来得及赶上你呢。” 当天下午,智宽就带人匆匆离开了,还带走了那些俘虏。而战车跟马匹则大部分留下,就连战车上也只留一个驭者,为的就是一个快字。 就在智宽他们离开不久,晋阳方向突然又来了一队车驾,正往通道方向去。很显然,这是去联系之前那批赵魏联军的。 智朗立刻派人拦截。 只有几辆战车而已,没花多少力气包围了他们。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大队骑兵,战车上的人吓了一跳,连忙驱车想要突围。 薪武立刻带人冲过去,一波骑射,就几乎干掉了一半。剩下的人再不敢反抗,连忙停车投降。 收缴了武器,薪武架着几人到了智朗跟前。 “你!”智朗指着其中一人,说道:“干什么去的?” 那人却看了眼同伴,接着就低着头不搭话。 “不说?”智朗冷哼一声,朝薪武示意了一下。 薪武立刻举刀,随手解决了那人。 看着同伴被杀,剩下的几人顿时脸色惨白,但仍不言语。 “你!”智朗又指着一人,“说!” “……” “杀!” 一直到第五个,那人终于扛不住了,颤声说道:“我……我若说了,能放过我吗?” 智朗却不回答,再次朝薪武示意。 薪武手起刀落,又解决了一个。 剩下几人顿时崩溃,浑身颤抖着,其中一个连忙伏地说道:“昨日晋阳派出了一支赵魏联军,迟迟未有消息传回,我等是去察探的!” 智朗却看向其他几人,说道:“他说的可属实?” “属实!”几人面色惨白的点头。 “那我再问你,晋阳如今多少兵马,接下来的意图是什么?” “赵军上万!魏军五千,韩军四千!意图……意图占据前往智氏通道,为攻打智氏作准备。” “魏韩军呢?他们何时班师回去?” “这……不知!将军,我真的不知。” “你们几个呢?还知道什么?”智朗看向其他几人。 “班师之日我等实在不知,但我知晋阳城中粮草缺乏,正在从各地调运!” 智朗点点头,“那智氏战俘呢?情况如何?” “智氏战俘?他们就在晋阳城外,如今正在修复城池跟堤坝。” “他们每日食物多少?” “这……据说昨日饿了一天,今日才有两碗黍粥。” “每日要做工几个时辰?” “六个时辰!” 又问了几个问题,全都是一些细节,智朗是在估计那些战俘的状态。 现在来看,情况好像不大好,饥饿加上重体力活,想想也知道什么状态了。 转眼到了第二天,智朗终于不再等待,继续率军往晋阳去了。 沿途尽量避开大路,同时也避开居民区,而大量哨探也被远远的放出去,随时汇报周围消息,以及清理遇到的敌人。 离晋阳越近,人口就越密集,直到三十里外,智朗再次在一片密林中停下了。 他们要在今天傍晚向晋阳突击,得手后,还要在夜幕降临前迅速撤离。 下面要做的,就是等待,以及继续打探消息。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当太阳慢慢西斜,而智朗也收到了最新的消息:战俘们已经回到了战俘营,附近有甲士巡察,而且赵魏韩军的营帐离战俘营不到两里。 还有一个从路人那里听到的消息,今日赵魏韩三家家主去了林中狩猎,似乎还会在晋阳举办庆功酒宴。 看着太阳的方位,估计着时间,一直等到阳光变成了橘黄色,智朗终于骑上战马,下达了继续前进的命令。 接下来他们不需要再隐藏,要做的就是全速到达晋阳城外。 第四十三章 战俘 与此同时,晋阳城外。 与智氏的大战才过去了几天,城内城外的变化并不大,就连战争的痕迹也不时能看到。 赵魏韩三家的军队都还在,魏韩两家营寨离的很近,都在城南,而赵氏营寨却在城东。三家的家主还在商谈如何分割智氏的地盘,在达成一致之前,魏韩并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这会离夏天还有些日子,橘红的阳光落在身上,暖洋洋的。离汾水边不远,成片的杨柳正舒展着枝叶,迎接着归巢的鸟,这种惬意的画面,正适合坐在草地上迎着微风打滚。 别说,这会还真有人在地上打滚。 噗! 一枝锋利的箭矢插在了地上,正好被打滚那人躲开,但紧接着,又是一箭袭来。 再次躲开。 不远处,一大群俘虏正坐在地上,愤怒的目光在那个躲闪的汉子,以及战俘营外持弓的那个军官之间挪移。 连续的躲闪,无疑会极大的消耗体力,地上那人已经虚弱不堪,反应也越来越慢。终于,一枝箭矢毫不犹豫的刺入他的大腿,顿时痛的他脸色苍白起来。 “停!” 那群战俘中,一个魁梧大汉站了起来,他一边往那个打滚的汉子走,一边朝远处射箭的军官喊道:“他已中箭,该停下了。” “智开?又是你!这是赵氏,不是你的封邑!” 射箭那人继续挽弓搭箭,喊道:“你们围城两年,可曾想过我等受的苦楚?我的腿因中箭而瘸了,当日正是这智杨率军攻城,我自然要报此仇。你敢拦着,以为不会杀你吗?” 话落,他又是一箭射了过去,这次却是直奔智开。 智开连忙挪闪,总算躲了过去。这时,战俘中跑出来了几人,连拖带拽的护着智开回到了人群中。 接着又跑过去了几人,要去抬地上躺着的智杨。 “敢抬他回去,明日我就敢杀你们百人!”那军官突然大吼了一声。 几人站在那,满脸的悲愤,但终于还是折了回去。 就在这时,受伤的智杨突然坐了起来,看着远处的赵氏军官。 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喊道:“赵却,你我就无需多言了,请朝这里射!” “哼!我如何做,用得着你多言吗?”说着,抬弓又是一箭。 智杨也不躲,眼看着箭枝正中胳膊,只闷哼了一声。 赵却在那一箭接着一箭的射出去,胳膊酸了就换成弩,没一会,智杨就几乎成了刺猬。但因为特意避开了要害,智杨只是痛苦至极,却仍活着。 而看着智杨在那受此屈辱,更加浓重的绝望气息迅速在智氏战俘中弥漫着。作为战俘,不管以前是大夫还是士,在这都一样!被戏弄,责骂,殴打,甚至像智杨这般……,都不是什么稀奇之事。 更让他们痛苦的是,他们连希望也没了。这次失败后,智氏怕是也将不复存在,他们的家人,他们的朋友,很快就将跟他们一样遭逢大难。 现实的苦难跟预想中的痛苦相叠加,结成的只有绝望。 战俘营外,被这边的热闹吸引,许多赵氏甲士也聚了过来。 赵却每射中一箭,总能响起一阵欢呼,以及对那些俘虏的大声嘲讽。这些昔日在城外耀武扬威的智氏甲士,如今却被他们如此玩弄,心中别提多畅快了。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震动突然从远处传来,那是大批马匹奔跑的声音,他们很多人对这种声音并不陌生。 不过,并没有多少人在意,有几个觉察到了不对的,也不可能让欢闹中的人们冷静下来。 马蹄声越来越响,也越来越近,终于,更多的人注意到了。 有人往远处看去,就看到一条细线正从东南方而来,速度很快……极快! 倒是晋阳城头的守军先意识到了不对劲,开始朝城外散漫的甲士们挥舞旗帜,那是敌军来袭的意思。 敌袭?哪来的敌袭!? 不过,虽然心中疑惑,众人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有的去拿武器,有的跑向了战车。 来的正是智朗他们,当晋阳城守军看到他们时,离城下已经不到五里。 对骑兵来说,这个距离不值一提。 千余匹战马在旷野上狂奔,马蹄激起大片灰尘,如同利剑,狠狠地穿过夕阳的柔光。 晋阳城的城门紧急闭上,城头甲士严阵以待,而城外的营寨中也响起了震耳的鼓声,那是在召集士兵。 不过,智朗直接忽视了他们,直奔那几个战俘营而去。 看到远处奔来的大队骑兵,战俘营中,那些智氏俘虏顿时骚动起来。不管来的是谁,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机会,离开的机会! “都坐下!坐下!敢随意走动者,杀!”赵却连忙瘸着腿向前几步,朝那些战俘大吼道。 战俘营外的那些甲士也举着弓箭,指向那些战俘。 不过,当他们看到远处那些骑兵绕过营寨,绕过城门,直奔这里而来时,顿时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举盾,矛戟!”当距离拉到二里时,赵却终于反应过来,连忙指挥部下就地防御。 可惜,迟了。 这点距离,几乎转眼就到了跟前。 赵却他们还未列好军阵,一阵密集的箭矢就迎面扑来,惨叫声还未停歇,又是一波箭矢攻击。 当距离拉到五十步,智朗他们收起弓箭,抽出了长刀跟短矛。 “杀!” 遭到连续射击,本就不多的士气,又面对如此恐怖的骑兵冲锋。赵却他们还未完成的军阵立刻崩溃。 骑兵冲入敌阵,转眼就把那些赵军淹没在了马蹄下。 战俘营中,那些战俘已经是欢呼雀跃,冲向战俘营大门。 “来者何人?”智开一边在亲卫护持下往大门去,一边朝那些骑兵喊道。 这些骑兵并未穿智氏军服,他一时也未认出来。 “我等乃是智朗所部,你是何人?”却是薪武听到喊声,应了一句。 “智朗!?”智开心中一喜,连忙喊道:“我乃智开!我乃智开!” 战俘营周围的木制栅栏很快被推倒,战俘们蜂拥而出。 “止步,止步!军官约束好各自部下!”看到疯狂往外跑的人们,刚刚赶到的智朗连忙喊道。 “朗!?真的是你啊!”智开挤开人群,朝智朗挥手道。 “智开?”智朗很快也认出了他。 “从兄,这不是叙旧之时,你快快约束部下,我带你等突围出去。” “哎!”智开连忙应了一声,立刻喊那些军官。 等混乱稍稍平息,智朗就让人卸下了携带的水袋跟干粮,让他们尽快补充体力。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营寨外,已经有赵氏的战车开始列阵了。 “薪武,你带六百骑,击溃他们。接应后方的战车!”智朗立刻朝薪武喊道。 他们的战车还未赶到,绝对不能让敌军集结起来。 “唯!”薪武立刻点出六百骑,朝刚刚准备列阵的那些战车奔去。 第四十四章 营救 未集结起来的战车,不能动也不能防,跟靶子没什么区别。薪武带着部下只一个冲锋,就把刚拉出营寨的赵军冲散了。 接着,他们干脆在周围堵着,只要对方开始集结就立刻冲过去打击,以此来拖延时间。 远处的地平线上,已经能隐约看到一大队战车了,总共五百余辆,全是之前的缴获。战车速度太慢,到这会才总算跟了上来。 而这会功夫,智宽他们却已经站成了军阵,虽然手无寸铁,但士气却相当高昂。胡乱吃了几口东西,起码能支撑他们赶一段路了。 “智宽!”智朗骑在马背上喊道。 智宽往前几步,拱手道:“智宽在此!” “你即刻选出善射者千人,准备登车作战。” “唯!” 智朗继续朝众人喊道:“夜色将至,我等需尽快离开此地。稍后战车赶到,所有人紧随其后,不得冲撞,不得擅自登车!目标,东南方向的通道,若有中途掉队者,也可自行前往……” 智朗做好了准备,远处,那队战车也越来越近。可就在这时,却有一队战车突然斜冲了出来。 那是城南的魏韩军,他们刚刚集结起了战车,向城东而来,正好撞到了相同方向。 看到这,智朗心中一惊。那些跟来的战车只有一个驭者,根本没有作战能力,撞上了绝对没什么好结果。 “智开,你在此等候,我去接应!” 朝智开喊了一声,不等他答话,智朗立刻率军赶了过去。 薪武还在赵军营寨外纠缠,看到疾驰而过的智朗他们,只能干着急。 他们的兵力太少,面对十多倍的敌军,压力极大。冲散敌阵后,因为没有后续兵力跟进,根本做不到有效杀伤。而且对方也看到了他们兵力薄弱,虽然被冲的散乱不堪,但士气还在。常常是刚冲散了一块,别的地方又集结起来了。 更糟糕的是,敌军的弓弩手的反击也越来越激烈,冲击敌阵的危险程度直线抬高,伤亡也开始出现。 智朗还未赶到,而面对斜冲过来的魏韩军,那队战车连忙绕开,但还是不可避免的遇到了。 一波弓箭匆匆射了过去,但因为太过散乱,效果并不好。那队战车一个劲的往外绕,而魏韩军紧紧咬在后边。 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要被追上时,终于,智朗率军赶到了。 一波抵近骑射,直接把魏韩军打懵了,攻势为之一滞。 “我等在此抵挡,你们快去战俘营汇合!分发武器,之后立刻撤退!”双方交错而过时,智朗朝那队战车喊道。 有智朗他们掩护,那队战车总算顺利脱困,直奔战俘营而去。 而面对兵力展开的敌军,智朗为了避免伤亡,不得不从正面抵挡变成了侧翼骚扰,但这样显然支撑不了多久。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天色正慢慢暗了下来。当夜晚真正来临,战斗将变得极其困难,尤其战车,随便一个坑洼都能让车子倾倒。 夜晚,在大多数时候都是止战的标志。 而这,也正是智朗一直等待的机会。 远处,战俘营里,智宽他们已经分发了兵器,并登上战车,立刻变成了一支完整的战车部队。 接着,他们很快向东南方向撤离,而那些没有战车可乘的只能跑步跟随。 上万人,加上前方带着的大队战车,声势仍然相当浩大。在昏沉的夕阳下,他们如图一波模糊的潮水,向东南方向奔涌而去。 多数人身体还有些虚弱,但面对这样的生死抉择,每个人都在竭尽全力。 而直到此刻,智朗终于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开始且战且退,准备离开了。 不过,他们要走,敌军却迟疑了。 很快就要到夜晚,此刻追击……几乎不可能! 到现在,他们连这支突然出现的骑兵是什么来路都不知道,更不知道对方实力,加上这样的夜晚,继续追击的风险太大。 于是,他们只能眼看着智朗他们迅速退去,愤怒,茫然,但也仅此而已了。 智朗很快与薪武汇合,大队骑兵越走越远,慢慢消失在了昏暗的视线中。 片刻后,赵魏韩三家的家主聚到了一块,看着远处空荡荡的战俘营,以及满地的死伤士兵,脸色阴沉的厉害。 谁能想到,在这赵氏腹地,数万大军集结的地方,竟然有人在他们眼皮底下劫走了上万战俘! 这不止是面子问题,更是巨大的危机! 那上万战俘全是智氏精锐,若重新武装起来,智氏实力至少能恢复大半。到那时,之前商议的瓜分智氏的打算就完全成了笑话。 “二位,我在城中困了两年,难道智氏又出了什么豪杰吗?”赵无恤看着旁边两人,咬牙切齿的说道。 魏驹叹了口气,说道:“我已有了猜测,此人,怕是那智朗!” “智朗?”赵无恤皱起了眉头。这个名字他倒陌生的很,一般来说,几家的重要人物都是互相熟知的。 “他是智氏大夫,也是智瑶的侄子,穿过那条通往智氏的通道就是他的封邑,薪地,所以才能来的如此之快。不过,听闻他为智瑶所恶,两年前封邑战车被无故收缴,所部改练单骑,所以我才猜测是他。不过,我看他们今日所乘马匹却有怪异……”魏驹很快说道。 “薪地!?”赵无恤猛的一拍额头,皱眉道:“可,那不是个十多岁的少年吗?如何能做成如此大事?” “少年?哼,能让智瑶百般针对的,你当真以为只是个少年?我听闻,智瑶嫡子曾派大队战车前去征伐他,结果却全军覆灭。之后,智瑶就放弃了他那嫡子,却对智朗态度大为缓和。……执掌区区数千户邑,却让智瑶都无可奈何,也可知此人手段之高了。” 赵无恤摇了摇头,脸色凝重的道:“若这般说来,那他还真有本事收服智氏?” “这是自然!”魏驹看着智朗他们消失的方向,感慨道:“唉,他还不到及冠,我等却已是两鬓斑白,等再过些年,后辈如何与之相抗?” “你还用忧愁?谁不知道你那嫡孙才智高绝,尤胜你年轻时几分。倒是我韩氏,后继无人,怕是危险了。”一旁的韩虎忍不住嘀咕道。 魏驹瞥了他一眼,眼中带着一丝欣慰,却也不反驳。他孙子魏斯确实是难得的优秀,他也不担心后继无人,刚才更多的是为了激起赵韩两家的危机感罢了。 “二位!”赵无恤摆了摆手,“后辈之事,谁又能确定呢?为了家族绵延,此次必须集三家之力,全力覆灭智氏!……我看他们退去的方向,定是要从通道退回智氏,绝不能让其如意,明日一早,我等立刻率大军前去追击。” 魏驹跟韩虎连连点头,这一点上,他们的立场一致。 而就在此时,智朗已经赶上了智宽他们,队伍点起了火把,在旷野上格外显眼。 到了这会,踪迹什么的已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尽快到达地方。 这里离通道至少两百里,骑马一昼夜即可,但走路,至少要好几天。想到地方,没那么容易。 第四十五章 芝乡 顶着月光,不停歇的走了两个多时辰,智朗他们也才走出五六十里。队伍已经被拉到二三里那么长,走在边缘的人举着火把,火光照映着衣衫破烂的众人,若离的远点,直让人以为是饥荒年份的灾民了。 战车都在队伍末尾跟着,不时地把力竭倒地的人抬上车,好让他们换着班的休息。 骑兵则是在队伍中穿梭,不时地递点干粮跟水,好让他们补充体力。 智朗骑马走在队伍前边,一手地图,一手火把,不时地抬头打量着周围的环境。 这是他们来的路线,已经绘制了地图,此刻,智朗正在寻找宿营地。 薪武驱马赶了过来,匆匆说道:“家主!那些人虚弱不堪,战车上已经坐满了人,该歇息了!” 智朗抬头看了他一眼,把地图收了起来。 指着前方,说道:“前方应该是昨日路过的那个芝乡,今晚就在那宿营。你先带人过去打探!” “在这歇息?”薪武愣了一下。“家主,敌军随时可能追来啊!可这却是一片开阔地,很方便敌军战车展开,为何不去山林中歇息?” 智朗却摇了摇头,说道:“这我自然知道。我们如此想,敌军定然也如此认为,这样他们才愿意与我们决战。这里,就是战场。” “战场?可,我们不是要尽快赶路吗?” “赶路?哪那么容易。从这到通道还有百余里,我们起码要走两天,敌军迟早会追上的。与其跑的筋疲力尽再战,不如现在休养好,击败敌军后再走。” 智朗所称的芝乡,核心居民区正好在当初智氏大军的补给线上,所以很早就被征用成了中转站。前几天智氏大败的消息传来,人已经全跑了。不过,房屋跟一些基本生活用品都还在。 芝乡属晋阳下辖,是专门的耕作乡,原本有居民五六百户,除了少量管理的国人,其他大半都是野人。而智朗他们来的时候只大概瞧了眼,为了隐秘踪迹,并没有没在这宿营。 当薪武他们走到核心聚居区,转了一圈,人没遇到一个,倒是撞上了别的生物。几个甲士刚打开一个院子,迎面就看到两只发着幽光的眼睛,还没等反应过来,结果一道影子猛的扑了上来,一口咬在了其中一人的胳膊上。 接着,在惊呼声以及挥舞的火把中,那东西很快趁着夜色窜上了屋顶,跑了。 薪武很快驱马赶了过来,喊道:“何事惊惶?” “刚才我等遭遇了猛兽袭击,好像是豹!”立刻有人答道。 “可伤了人?” “我等甲胄齐全,并未伤人。” 薪武这才点点头,说道:“加倍小心!继续巡察。” “唯!” 等把那些串门的野兽全赶走了,智朗他们这才来安顿下来,上万人,很快把各个院落屋子挤的满满当当。 忙了这么久,所有人已经是身心俱疲,有的直接抱了堆干草躺那,有的直接趴床沿就睡着了。 当然,智朗仍不敢稍有松懈,仍然马不解鞍,兵不解甲,暗哨更是布置到了数里之外。 一夜无事。 第二天,天空刚有了些亮色,智朗就匆匆起床了。 接着,他很快把智开喊了过来。 “至迟今日日中,敌军怕是就要赶来了,我打算在此迎战。不过,在这之前须得做些准备,你立刻点齐两千人,随我来。” “可是要在阵前设置陷阱?”智开连忙问道。 智朗却摇了摇头,“是要设置陷阱,不过不是阵前。” 打仗要用到战车,而既然是车,那就很容易遇到一些问题,比如:陷到沟里。 在战场上,有的时候会特意在敌军前进方向挖沟,稍不小心战车就可能会陷到坑里。 不过,这种陷阱是双向的,对方过不去,自己的战车同样也过不去,而且因为战车速度慢,又有步兵跟随,所以也起不到什么杀伤,只有迟滞敌军的作用。 正因为此,在正面战场上挖沟其实用处不大,算是损人不利己,多数是要故意恶心对方。 不过,对智朗他们来说却又不同,他的核心力量是骑兵,以及步兵。 等天色大亮,他们周围的环境很快变得清晰起来,果然是一大片开阔地,或者说农田。自从战争开始,这里已经很久没人耕种了,长满了杂草。 匆匆吃了点东西,智开就点齐人员,跟着智朗来到了附近的旷野上。 “就按此图挖,沟宽二尺,高一尺即可。”智朗朝智开递了一张图,说道。 “这……”看着那图,智开惊讶的道:“这挖的太过密集了!如何作战?” 图上画的壕沟并不长,但却相当多,都分成了许多段,每段只有十多丈,中间是数倍宽度的正常路面。 “此战不需战车,只用骑兵跟步卒作战,自然不需要顾及这些。……你看这壕沟分布,远少近多,如同慢慢收紧的圈套。战车笨重,转向困难,等想撤离时,那些壕沟又会打乱敌军阵型。到那时,战车的威力至多发挥十之一二。”智朗很快说道。 步兵怕的就是战车正面冲击,可若是有壕沟,那又情况自然完全不同。 智开虽然心中疑惑,但还是选择了听从,很快带人去挖沟了。不过,他们没有工具,只好用手中刀剑代替。也多亏了智朗分发的都是铁质武器,挖掘时这才不会脆断。 另一边,晋阳城外。 匆忙吃了早饭,赵魏韩三家一大早就点齐了兵马,顺着智朗他们的车辙印追了过去。 三家共带了两万甲士,战车不过两千辆,这已经是他们能拿出的大部分兵力了。 他们的速度很快,起码比智朗他们要快。站在战车上,赵无恤看着东南方向,面色有些凝重。 他的车右是其门客,张孟谈,当日攻打智瑶,正是他前往说服了魏韩。 “家主面有忧愁,不知所为何事?”张孟谈说道。 “唉,我昨夜请卜人占卜,卦象不吉。今日我果然心中不宁,此战怕是不会顺利了。”赵无恤有些无奈的说道。 摇了摇头,他又叹气道:“还有,之前派往智氏通道的那五千赵魏甲士,至今仍无音讯,我心中担忧……也许,今日不该出战的。” “家主无须担忧,智氏早已空虚,不可能隐藏伏兵。我等只需追上敌军,自然能把其劫走的万余人重新捉回来。” “但愿如此!” 第四十六章 陷阱 联军浩浩荡荡的走了不到一个时辰,前方突然有几骑迎面过来了。 这是赵无恤豢养的狄人骑兵,总数不到百人,擅骑射,之前被赵无恤派出去打探智朗所部的位置,这会才刚回来。 赵氏灭代国后,地盘就已经直接与狄人接壤,有骑兵并不稀奇。因为接触的多,赵无恤也的确意识到了骑兵的优势,不过也仅仅是作为哨探跟传讯兵用,战车还是固执的占据着军中的核心地位。 等那些哨探到了跟前,赵无恤眉头却皱了起来,都受了伤,其中一个背上还插着一支箭没拔下来。 几个骑兵驱马到了赵无恤车驾边。 “敌军到了哪里?”赵无恤说道。 “芝乡!”其中一人用磕巴的雅言说道。 “才到芝地?是敌军一部,还是全部?” “这……不知!我等在外围遭遇了敌军骑兵,损失惨重,未能靠近打探。” “哼!”赵无恤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扬了扬手说道:“再去打探!没有确切消息就不要回来了。” “……唯!”几个骑兵脸色有些难看,但还是拱手应了一句。 他们几人都是狄人,在赵军中本就地位低下,再加上族人都在赵无恤手中,自然不敢违抗。 等那几个探子离开,赵无恤看向张孟谈,说道:“这么长时间,敌军怎么可能才到芝乡?难道是故设疑兵?孟谈,你以为呢?” 一个晚上,加上天亮好几个时辰了,若是赶路走的急,能走上百里。才到芝乡……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张孟谈摇了摇头,“只怕,对方是想在芝乡与我们战一场?此去智氏通道还有百余里,以救走的那些智氏士兵状态,定然走不快,迟早会被我等追上。既然如此,跑的筋疲力尽再迎战,倒不如趁着还有力气选一处战场决战。……此人倒也果决!” 赵无恤点点头,说道:“大概就是如此了。不过,我担忧的是还有伏兵!智氏大军虽败,但智氏各地留守军队仍有不少战车甲士,若也一块来了,那就有些不妙了。” “这倒无须担忧,如今距离智瑶覆灭才不过数日,智氏各地怕是还没得到消息。再说了,智朗也不过是还未及冠的少年,更不可能让各地听从。” “但愿!”赵无恤缓缓吐了口气。 走了不久,联军终于到了芝乡外围,果然发现了对方散布的大量骑兵。 “向魏韩传递命令,向我靠拢!”赵无恤对传令兵说道。 作战必须只能有一人指挥,而联军以赵氏兵力最多,所以赵无恤很自然的担任了这个角色。当然,三家的实力相差不大,这种地位相对平等的联军自然不是什么严密的指挥结构。听不听命令,那就得看情况了。 魏韩两家很快率部下,开始向赵军靠拢。 那些智氏骑兵探子仍然在远处盯着,赵无恤试图派人驱赶,结果派出去几波人都被击杀了。在魏韩两家面前丢了面子,赵无恤虽然气急,但也实在无奈,只好放弃了。 又走了不久,赵无恤的视野中终于出现了目标,早已严阵以待的智军。 而当看到对面高高竖起的旗帜,他这才确定,真的是智朗。 看人数,昨晚跑掉的那万人几乎都在这了,包括智朗的那些骑兵,还有那些战车。 竟然都在这。 这无疑有些出乎赵无恤的预料,更让他惊讶的是,那些人竟然多数都带着武器。要知道,昨晚跑出去的时候,那些战俘可是空手。 兵器从哪来的?难不成,真是智朗带来的?可,他怎么会知道会有如此局面?还有,他哪来如此多的武器? 一连串的疑问,让本就透着古怪的智朗身上更增了一层迷雾,同时,也让赵无恤心中更蒙上了一层阴影。 不过,双方都到了阵前,自然不可能再退去。 赵无恤很快驱散了心中的思绪,手扶在了剑柄上,下达了整理军阵准备冲锋的命令。 而几乎与此同时,对面的智朗也开始了作战准备。‘ 他已经把战车都停在了军阵前方,从远处看,跟正常的战车没什么区别。不过,离得近了就会发现,那些战车的马匹跟车子是分开的。 “薪武!” “在!” “你即刻率骑兵绕向敌军侧翼等待,我带步卒军阵在此迎战。等敌军攻势迟滞,看我命令,立刻率军击其侧后。” “唯!” “智开!”智朗再次喊道。 “在!” “待敌军到达百步外,驱赶马匹冲击敌阵!” “……唯!”智开应了一声,满眼的无奈。 战车才应该是战争核心啊,结果现在竟然到了驱赶马匹冲击敌阵的地步。 当然,他也能理解智朗的决定,战车少,士兵体力未恢复,还缺少矛戟一类长兵器,这样的状态去用战车迎敌跟自杀没什么区别。 既然这样,那还不如不用。 对面的赵无恤已经下达了冲锋的命令,战车开始加速。到这时,各部分的训练水平就凸显了出来,赵军军阵最整齐,魏军其次,韩军更次,这也真实的反映了三家的实力。 而对面,薪武也率骑兵向侧翼绕去。不过,千余人的骑兵,在数万人的军阵面前看起来还是太过羸弱了些,并未引起太多重视。 赵无恤接着率军冲锋。但很快,地面出现了一些沟,只有两尺宽,有的战车被陷到了其中。不过这种沟并不多,后方的战车很快有序绕了过去,军阵只是稍微变形就继续向前去。 赵无恤只是往地面瞥了眼,就立刻又把目光投向了前方。 越往前走,那些沟好像更多了,赵无恤这才微微皱眉,对这种小把戏有些不屑。 这只能带来点小麻烦,还不到不能通过的地步,好像并没起到什么作用。 很快,双方距离拉到了百步。 “智开!”智朗朝前方的智开喊了一声。 智开点了点头,亲自挥下令旗。 拿着荆条,士兵们狠狠在马背上一抽,那些马匹顿时受到惊吓,向对面狂奔过去。 对面,联军骤然面对疾奔而来的马群,都有些不知所措。对方竟然放弃了战车! “稳住,准备冲击!”赵无恤连忙大喊道。离得远,他也没注意到对面的战车竟然是马车分离的,这也意味着,对方彻底放弃了战车决战。 对联军来说,这无疑是巨大的惊喜,放弃战车,这多数情况意味着一方的绝对劣势。如此一来,他们获胜的信心自然大增。 那些马匹跟联军相向而去,双方相对速度很高,转眼就撞倒了一块,整个联军的军阵为之一滞。 而这时,联军的前锋部队已经到了五十步!这正好是弓弩的射程。 “放箭!”智朗猛地挥手。 连绵的弓弦颤动声中,密集的箭矢如同骤雨,带着点点寒光,向敌军直扑过去。 而此刻的联军还在忙着对付那些马匹,根本来不及应对,顿时死伤惨重,只这一波就造成了至少百余人的伤亡。 接着是第二波…… 两千弓弩手,隔着阵前的车架,向敌军连续射击。 联军的伤亡不断增加,但在赵无恤的极力维持下,军阵还在前冲。仅仅几十步距离,冲过去,那就是大胜!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他们自然知晓这个道理,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在双方不断推进的距离下,智朗所部怎么看都像已经到手的猎物,所以联军虽然伤亡很重,但士气仍然还能保持。 而离得越近,联军不仅要面对更加密集的箭矢,还有地面越来越多的沟壑,这些沟竟然还铺了干草伪装,以致不少战车中途陷到了沟里。 不过,有后方士兵帮忙推车,战车仍然能继续前进,只是速度变得极慢,而且更加混乱。 尤其赵魏韩三家本就是三部分,这会已经不能保持一条线,有意无意中,赵军冲在了前边,魏韩军则落后了十多步。 距离越来越近,双方已经能清楚的看到对方的面孔,这更让联军的攻势近乎疯狂。只有这短短几十步,快了,快了!很快就能冲入智朗军阵中收割。 对速胜的期待不断冲击着联军的理智。而这短短几十步,却沟壑遍布,每一步都意味着大量伤亡。 赵无恤已经满头大汗,看着迅速攀升的伤亡,除了催促魏韩军,就只能让弓箭手全力反击。不过,对面有战车遮挡,还有盾阵,弓箭的效果并不好。 到这会,赵无恤已经隐约意识到了不对劲,可他们已经别无选择。 军阵让那些沟壑搞乱了,撤退很可能变成溃败,只能继续向前。 而且,这短短的距离就像充满诱惑的糖果,敌军帅旗就在眼前,胜利看起来唾手可得。 心里一遍遍安慰自己,只要撑过这段距离,对面那些敌军步卒将毫无还手之力。 可就在这时,智朗突然下令扯动连着战车车架的绳子,往后拉了十多步。而地面上,出现了大量小坑。 这是陷马坑,专门对付马蹄。 果然,就在双方眼看要撞到一块时,在连串的嘶鸣声中,联军拉着战车的马匹却纷纷倾倒了。 马蹄踩到了坑里,战车动弹不得,而且还挡住了去路。 赵无恤恨得咬牙切齿,他甚至已经看到了对面帅旗下站着的智朗,离大胜就差一点。 战车指望不上了,不过,他们还有兵力优势。 “下车!举盾执矛,随我冲击敌阵!”赵无恤率先跳下战车,举着盾大喊道。 第四十七章 战果 战场上,将军亲自率部冲锋并不是什么稀奇事,比如智瑶,尤其喜欢亲自冲锋鼓舞士气。而赵无恤显然也有这种习惯,战斗遇挫时,这是很好的鼓舞士气的手段。 随着赵无恤的帅旗移动,赵军果然士气大振。士兵列着齐整的步兵阵型,持着矛戟盾牌,顶着弓箭向前推进。 挡在阵前的车架被拉开,接着,双方狠狠撞到了一块。 战斗从一开始就到了白热化。军队的白刃战惨烈程度自然不是普通械斗可比,刀剑挥动,长矛整齐的前刺再收回,每次都能收割大量敌军,这几乎是两台专业的格杀机器在碰撞。 联军有兵力跟士气优势,而智朗所部则以逸待劳,装备也更加精良,双方杀的难分难解,一时相持起来。但总得来说,联军仍然占据优势,智朗所部在缓缓后退。 到了这会,拼的就是谁能撑到底,很多时候胜败就在那一口气。 而在远处,薪武所部还在等待。与他们面对的,是魏氏的一支军队,战车不到五百,兵力两千余,双方从战斗一开始就在这相持着了。 “怎么还不下令!?”薪武紧紧的握着马鞭,焦急的看着远处的战场。 他们一直在这等候,虽然轻松,但心中却跟火燎一般。智朗可还在那指挥战斗呢!若是军阵不小心崩溃,那就危险了。 指了指一旁的传令兵,说道:“再去确认,问何时出击!” “唯!”传令兵立刻拿着令旗,向战场绕了过去。 而与此同时,战场局势再次发生了变化。联军的攻势更加猛烈,智朗的军阵前方已经开始松动,眼看着要顶不住了。 军阵中央,智朗正看着前方的战场,目光变幻。 接着,他突然一挥手,下令道:“重甲兵,出击!” “唯!” 旁边,一个全身披甲的军官应了一声,接着很快离开了。 很快的,正节节后退的智军军阵,突然裂开了一条通道。接着,数百全身披甲的士兵持剑冲了出来。 这是智朗的其中一张底牌,除了缴获的皮甲,他们还额外带来了五百副铁甲。 随着这些重甲兵参战,局势很快再次变化,这些刀枪不入的甲士立刻打了联军一个措手不及。金属铠甲的防御,比皮甲高了太多,刀剑无用,弓弩无用,甚至连矛戟都很难刺透的甲胄。联军从未遇到如此对手,立刻有些慌了。 原本岌岌可危的智军军阵很快稳固,士兵们更是士气大振。接着,在那些重甲兵的带领下,智军开始反击。 “稳住!”赵无恤急切的大吼道。又看向一旁的亲卫,喊道:“快,你等立刻前去稳住军阵!” “家主!我等……” “快去!” “唯!” 赵无恤的亲卫很快投入战斗,接着魏韩两家也纷纷效仿,拼力抵挡下,这才总算是顶住了对方的攻势。 随后,两军的军阵开始波动起来,竟又达到了一种动态平衡。 同时,这也意味着战事更加激烈。地上已经躺满了人,还在不断有人倒下,场面惨烈至极,不断冲击着所有人的内心。 双方的伤亡加起来已经过了两千,其中大部分都是联军,如此高的伤亡率下,其中一方崩溃已经是近在眼前的事情。 智朗长长吸了口气,目光越过战场,投向了远处的薪武所部。他早看到了对方打出的请战旗语,不过,之前的回复一直是继续等待,直到这一刻,是时候了。 “传我命令!” 智朗咬着牙,朝传令兵沉声喊道:“命令薪武所部,即刻出击!半刻钟内,我要看到他击穿敌军军阵!” “唯!” 旗帜很快挥舞起来,打出了智朗的命令。 接到命令,几乎毫未停歇,轰隆的马蹄声中,远处的骑兵队伍动了起来。 重骑在前,轻骑在后,没有试探,也没有掩护,他们就这么直直的向敌军军阵冲去。 看到对面骑兵动了,一直盯着他们的那支魏军也立刻整理军阵,准备迎战。 风有点大,但阳光却是正好,风卷着尘土草絮打在脸上,让人几乎睁不开眼。 此刻,明明是艳阳高照,但魏军却感到莫名其妙的寒意,对面的骑兵,不对劲…… 一支军队展现的气势是骗不了人的,那既是过往战绩的记录,也直接决定着军队的战斗力。而对面那支骑兵,让人感受到的就是巨大的自信,作为对手,这种感觉无疑很让人不舒服。 到了弓箭射程,双方按程序互相射击,之后迅速接近,接着就是不出意料的碰撞。 但结果却并没有那么激烈,就如同两位剑客,只是闪电般的出手,接着胜者收剑,败者倒地。 胜者是薪武。 先是重骑瞬间击穿了敌军战车军阵,接着轻骑跟进,撕开更大的口子,两千余兵马转眼就被吞噬。 毫无疑问,经过连续的大战,这支骑兵的战斗素养已经有了质变。 接着,不再搭理那些残兵,薪武开始率军向联军冲去。 很显然,一直把注意力放在前方的联军完全没有想到,危险竟在身后,而且是如此致命且迅速的一击。 当那支魏军崩溃时,联军后方的步卒正准备替换前军继续进攻,结果,就在完全茫然的状态中,他们眼看着那支骑兵击穿魏军,直冲过来。 对这里的很多人来说,从没有哪一刻,战争竟变得如此陌生。 联军士兵甚至还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薪武已经率部突击到了后方。 面对数万人的庞大军阵,这千余骑兵显得纤细,但锋利,如同利刃,轻易的切开敌军军阵。 战马的速度提到了最高,同样的重骑开路,轻骑跟进,试图抵挡的士兵直接被撞开,接着口子越扯越大。 联军的后方开始崩溃,当连锁反应开始时,溃败就再也不可能停止了。 与前两日的那次战斗如出一辙,只不过,这次的规模要大的多。 后方的溃败如同波浪,迅速向前军传导,直到整个军阵都被淹没。 这一刻,原本就绷得紧张的战局,平衡彻底断了。 “怎会如此?后军为何溃散?”赵无恤目呲欲裂,揪住一个士兵吼道。 他自然没有获得想要的信息。数万人的大军,已经到了这个时代能指挥的极限,将帅自然不可能掌握所有动向。况且,薪武的骑兵攻击实在太快了,也来不及反应。 到了这会,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 侧方的魏韩军连招呼都没打,已经开始撤退,而顶在最前方的赵军却没那么好运,他们被缠住了。 “家主!撤!?”张孟谈拉着赵无恤往战车上去,声泪俱下的喊道。 “孟谈!败了啊,赵氏……我的赵氏!”赵无恤脸色惨白,被拖着上了战车。 不过,想走却也没那么容易。地面上的沟壑,再次展示了其威力,虽然很浅,但战车一不小心就会被陷在那。 在这种时候,一辆战车停下,立刻就能堵住一片,接着更多的战车被堵塞,结果就是乱作一团。 而这时,智氏大军也开始了追击,联军开始大量遗弃战车,多数直接选择徒步逃跑。 一场战斗,绝大多数的伤亡都是在一方的溃败中产生的,就像现在这样。原本需要花大力气干掉的敌军,此刻只需要追上去,照着他们狂奔的身影射一箭就够了。 战斗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但俘虏却捉了整整两个时辰。不过很无奈,俘虏全是些小鱼小虾,赵魏韩三家的家主一个也没捉到。 联军来的时候两万余,回去时却只剩下了不到几千残兵,而且大半都是徒步。 智朗倒想继续追击来着,可问题是战场实在太乱,大家也实在没力气了。 坐在地上,看着正在打扫战场的士兵们,智朗长长的松了口气。 赢了! 此战过后,局势已经彻底明朗,赵魏韩实力大为削弱,灭赵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现在,只等后续补给跟进了。 他们快断粮了。 来的时候只准备了几天的食物,结果这一路兵马越来越多,就算再省着也不够了。 这时,薪武急匆匆跑了过来,激动的道:“家主!此战又获得了两千余匹战马!” 战马自然来自那些战车,一辆战车两匹马,两千多匹……还算不错。 “战马暂且不说,赵无恤呢?果真没捉到?”智朗站起来拍了拍腿,说道。 薪武摇了摇头,说道:“他化成了普通士兵,我不知其长相,不知该追哪个。” “算了,算了!”智朗扬了扬手,说道:“跑就跑,再多花点功夫罢了。” “可,若他们再重回了晋阳呢,我等难道要像智瑶那般攻城?”薪武有些担忧的道。 “放心。”智朗笑了一声,“我还怕他不去呢!如今的晋阳还有什么?城墙塌了不少,城中粮食几乎耗光,武器也所剩无几,他拿什么继续守城?” 当初智瑶面对的是城池高大,物资充分的晋阳,可这么久的战争过去,早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若是再被围城,赵无恤绝对撑不过五天。 “伤亡呢?可有了结果?”智朗突然说道,语气也沉了下来。 薪武脸上的喜色立刻消退,叹了口气,说道:“轻重骑兵,一共战死了两百多,轻伤就不提了,重伤的也有百余人。” 几次战斗下来,骑兵数量几乎跌到了千人以下,说不心疼是假的。毕竟,这才是智朗的家底,而且如今是死伤一个就少一个,短时间很难培养出来。 “其他伤亡呢?”智朗又说道。 “这个我倒未曾留意,死伤应该不到千人?” “去找智开问问,都是一家人,今后须同等对待。”智朗说道。 “唯。” 过了不久,总的战果也出来了。此战共杀伤敌军近五千,俘虏近万,缴获战车一千两百辆,武器甲胄无数。 己方伤亡倒是比估计的更多,除了骑兵,步兵也阵亡了九百多,加上重伤,都快有一千五了。 此战过后,晋国这几家公卿有一个算一个,全部伤亡惨重,前后战死的都有上万了,而且全是精锐。 对智氏来说,这自然是大胜。但如果换个角度,几家都是晋国的一部分,不管谁赢谁输,都是晋国实力的削弱。 相应的,此战之后的各国局势,又将大不相同。 第四十八章 推举 打扫完战场,智朗提着干粮袋跟水,坐在了一辆缴获的战车边。 取下头盔,拿出垫的软衬,智朗把干粮跟水都倒下去,搅成糊糊就吃了起来。 战场上就这条件,也顾不上什么礼仪形象,再者,他也确实饿得很了。 正吃着,不远处,智开突然带着一众人大踏步的走了过来。智朗的眼睛微眯起来,他看的清楚,来的都是原智军的军官,其中不少还是智氏子弟。 旁边的护卫有意无意的往前了几步,手扶着刀柄,说到底,他们不信任智开等人。 两边原本就不是一路人,人家之前效忠的是智瑶,这会心里怎么想的谁知道呢?之前的战斗是不得已的合作,如今危机解除,小心防备也很正常。 “无需如此!”智朗朝他们摆了摆手,“在一边候着!“ 智开他们当然不是来找茬的。从之前被俘的绝望,到今日的大胜,智朗以强横的姿态向所有人展现了领导能力,威望早已无需多言。 走到了跟前,还未打招呼,智开却带着众人齐齐伏地行了个稽礼。 “哎呀!汝等这是何意?“智朗连忙快走几步,要去扶起他们。 智开抬起头,说道:“如今宗主战死,智氏正是危急之时。名正才可言顺,我等刚才商议,想请你担任宗主之位。若你答应,我等即刻派人前往宗庙向族人陈明此事。” 智朗虽然已经事实上成了指挥者,但名义同样极其重要,之前战况紧急还没什么,若是战事稍歇,难免就有人起别的心思。与其这样,还不如趁早确立了智朗的地位,也好尽快整合智氏的力量。 再者,智氏那边可不知道这的情况,万一把宗主之位交到别人手中,那就是祸患!在这个重礼义的时代,不只是实力为尊,稍微处理不好,对所有人都是两难的局面。 总而言之,这事要尽早解决。 智朗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智氏危难至此,我再推迟未免有虚伪之意,罢了,我就答应此事。朗,多谢各位了。” 说罢,智朗朝众人拱了拱手。 众人这才站起来,面有喜色。对他们来说,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早就把事情看开了。什么年纪,什么品德,都没用!这会的智氏也没资格再想那些,谁能带智氏走出危机,那谁就是宗主。 打发走了其他人,智朗示意智开到一边,说道:“我想请从兄亲自去一趟智邑。倒不是我急着登宗主之位,而是如今智氏各地怕是早已乱作一团,别人回去报信,难以让人信服。唯有从兄亲历此战,又素有诚信之名,才可担此重任啊!” 智开缓缓点头,“此言有理,那我即刻就回去。不过……” 他目光突然有些微妙,凑近了些,小声说道:“智瑶的几子该如何对待?” 智瑶虽然战死了,但从名义上说,还得是他的儿子继位。现在的问题是,智朗打算怎么解决,最彻底的当然是让其消失,不过,名声上就不那么好听了。 智朗瞥了眼智开,淡淡的说道:“他们在智氏,容易为人利用。不过,那毕竟是智瑶的儿子,我得顾念亲情。这样!就暗中派人恐吓几句,让他们自己离开智氏!” 这事,智朗不管怎么处理都有种篡位的感觉,名声上不利。倒不如让智瑶的几个儿子自己离开,那样智朗继位也就名正言顺了。 “将军仁义!”智开拱手赞叹道。 接着说道:“还有一事,大军下一步作何打算?我回智邑,也好向族人说明。” “自然是攻打赵氏。若错过这次,难道等赵氏恢复元气吗?智氏的粮草供应需尽快恢复。”智朗毫不犹豫的说道。 这一战后,马鞍马蹬就不再是秘密了。魏韩还好,但赵氏却占据着大片养马地,很容易就能拉起庞大的骑兵。 在这之前,智朗必须彻底灭掉赵氏,壮大智氏的同时也去除后患。 “那甲士呢?此战伤亡不轻,要从各地调拨兵员吗?” 智朗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自有打算。” 等智开离开,智朗把剩下的糊糊吃完,头盔用水洗了洗就又扣到了脑袋上。 拍了拍身上的土,智朗朝一旁的传令兵说道:“传令下去,大军半个时辰后继续出发!” “唯!” 过了不久,大军就带着战利品,押着俘虏,拖拖拉拉的往通道方向去了。 捏着已经空了大半的粮袋,智朗扭脸看了眼晋阳方向,有些无奈。一支军队的活动半径取决于后勤供应半径,而智朗他们显然超出了半径,明天若还拿不到补给,真的要饿肚子了。 沿着当初智氏大军的补给路线,到傍晚时,他们也只走出了七八十里路,明天怕是还得再走一天。 同样的是一个废弃的居民点,不过,这次他们却遇到了人。 是智宽派出来的探子。 “薪地来的补给可到了?”看到那探子,智朗连忙问道。 那人摇了摇头,“我等来时还未到。” 智朗顿时有些兴趣缺缺,找了块木墩子坐下,说道:“智宽那边如何了?” “正在修筑营寨,不过通道驰道被毁掉了,我家将军正犹豫要不要修复。” “那就修!今后也少不了。不是有很多俘虏吗?正好,让他们找个事情做。”智朗说道。 当初毁掉驰道是担心联军攻打,如今解除了危机,再修起来也是正常。 正说着,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闹。智朗嚯的站起来,朝一旁的亲卫说道:“快去瞧瞧,何事喧哗?” 那亲卫攀上马背,很快纵马离开了。 没一会,喧闹声又突然消失。接着,确切的消息就传了回来,原来是有俘虏突然发动,想趁天色已晚逃跑,结果被守卫的甲士射杀了一批,这才算平息下来。 等智朗到了地方,就看到一队军士正在往外抬刚才被射杀的俘虏,更多的甲士则守在战俘营外,点着篝火,严密的盯着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影。 转眼,就看到薪武处理完后续,赶了过来。 “伤亡如何?”智朗说道。 “守卫只伤了五六个,倒是那些俘虏,被射杀了上百人。啧,着实狠辣。”薪武有些感慨道。 “正常。”智朗呼了口气,说道:“他们之前受了不少苦,心中有怨气,这会遇到机会自然要发泄出来。不过……这些俘虏也确实太多了。” 上万俘虏,几乎跟他们的兵力相当,且不说要消耗多少粮食,重点是,这么多人拿上兵器就是军队,搁哪都是巨大的不稳定因素。 “这些俘虏,赵氏最多?”智朗说道。 薪武点点头,“半数都是。” 赵氏派来的兵力本就更多,加上当时撤退慢了一拍,所以俘虏也多。 “那好!” 智朗往战俘营那边指了指,“从现在起,把这些战俘区分出来,魏韩军俘虏待遇提高一等。还有,挑出部分魏韩俘虏,让他们去管理赵人,魏韩两家则互派管理者。再有逃跑者,管理者连坐。” “让俘虏去看管俘虏?这……”薪武挠了挠头,有些闹不清智朗的意图。 “他们的仇恨,不该向着智氏……罢了,说了你也不懂,就按我说的去做!”智朗扬了扬手。 这些战俘本就不是铁板一块,魏韩不也跟随智瑶攻打赵氏了吗?双方严格来说是有仇恨的。本就是临时构成的同盟,自然谈不上客气。 这会压迫的越厉害,只会让这些战俘凝聚起来,共同对抗智氏,显然不是上策。倒不如从内部把他们分化瓦解,那管理起来就要容易的多了,仇恨只在战俘之中内耗掉就好。 而智氏,要做的只是维持基本的秩序。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大军继续赶路。 这会正是春夏之交,天气已经有些微热,走了一上午,满脑袋就都是汗了。 一路上,他们倒不断地遇到智宽派出来的探子。很快,智朗收到了一个好消息,就在昨晚,薪地的补给终于到了。 继续走,到下市之时,那通往智氏的通道终于出现在了视野中。 紧接着,他们就看到了前来迎接的智宽。 智朗驱马走近了些,笑道:“你可曾遇到智开?” 智宽满脸喜气的停下车驾,拱手道:“今早遇到了。当时我正与部下共食,听闻智氏大胜,全军莫不雀跃。” 智朗点点头,“此战之后,智氏虽暂无倾覆之忧,不过,战事尤未止也,还需尽心备战。……我听闻,薪地的粮草已经到了?到了多少?” “够上万人吃十日……”说着,智宽看了眼智朗后边的人马,摇头说道:“兵马如此之众,如今怕是只够吃日了。” 智朗带回来上万兵马,再加上上万俘虏,还有智宽当初带来的兵马俘虏,两万多人。这几乎跟当初智瑶所率大军相差无几,实在太多了。薪地存粮是不少,但驰道毁掉了,只能用牛马驮运过来,效率自然大打折扣。 而且,这么庞大的一支军队,后勤根本不是薪地能负担得起的。一个士兵需要三个民夫供应,整支军队每日就需要数以十万斤的粮食,而运输这些物资至少要上千牛马,总之,他们需要一个稳固且富裕的大后方。 一边聊着,众人重新骑马坐车,往营寨的方向去了。 智宽他们只早来了几天,营寨自然不可能经营的多好,远处还能看到那些俘虏在挖掘沟壑修筑工事。 智朗指了指前方,说道:“如此要道,今后定然要筑城的。你等先选好地址,等过些日子运来工具就要开工!” 这条通道,对智氏自然很重要,但严格说并没有什么险要的。走路能过,骑马也能过,但问题是沿途林木,沟壑,乱石极多,车驾不能过! 若是再过个几百年,智朗相信这里定然能成路,但这毕竟是春秋,往前几百年,这里还是夷狄的地盘!人烟稀少,开发程度也相当低,而且若要让战车通过,工程量太大,只有之前修的驰道才勉强解决了车驾通过的问题。 智宽点头说道:“此事也确有必要。而且如此多的俘虏,人力不缺。” 两人正说着,远处,突然有一骑奔了过来。 “家主!是贾远。”骑马走在前边的薪武指着那人,有些激动的喊道。 这次运送补给来的正是贾远,准确的说,还有他手下的商队。几个月前,智朗就把商队都召了回来,全力备战。因为商队有大量牛马,这次后勤自然也由他们来。 看到贾远过来,智宽倒也识趣,不知道该不该听,干脆跟智朗打了个招呼就离开了。 “薪城可好?”不等贾远到跟前,智朗就说道。 贾远麻利的跳下马,拱手道:“如今薪城正赶制干粮跟物资,一切安好。之前国人还有些惊惶,但捷报接连传过去,众人心绪也早已平静,只盼着大军班师呢!” 说罢,他又从内兜取出一张绢布,递过去:“这是卫黎先生所书。” 智朗接过信,很快看了一遍。内容大半是介绍薪城的情况,以及物资准备。 不过,信的末尾小半内容却是在提屯留……智柳跑了! 原来,之前智瑶兵败被杀的消息传回去后,智柳就特意去了趟薪城,结果没找到智朗,却正好看到薪城的备战姿态。 不用多想也知道,智朗敢这么大张旗鼓的备战,只有一个可能,智瑶真的败了! 而智瑶兵败的后果无需多言,晋国之前灭亡的那几个公卿就是例子!更重要的是,屯留离赵氏太近了。若是通道被占据,敌军一昼夜就能到屯留城下。 回去后的第二天,智柳就传出卧病在床的消息,再接着,大家就找不到人了。一直到现在,谁也不知道智柳跑到哪了。 作为城宰的智柳都跑了,整个屯留立刻乱做一团,后来还是智果赶了过去,这才稳定了局势。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智柳那小人,倒也做的出这等丑事。接着,他的目光却落在了最后一句,智果到了屯留? 这老头倒有些出乎意料,原本的历史上,智果可是看情况不对,在智瑶兵败前就带着一家老小跑了的。 很显然,历史又起了变化。而且,智果对智朗来说也很重要,他的辈分很高,加上曾是智瑶父亲的智囊,所以在族中影响力不可小觑。 智开如今正往智邑去,必经屯留,两人遇上了也不知会是什么结果。 大军很快在备好的营寨外安顿下来,经历几场大战,又长途奔波下来,累是不用多说的。 到附近河流里洗个澡,再睡个安稳觉,尤其让人舒心的是,终于不用再吃干粮糊糊了! 薪地提供后勤供应,同时带来的还有厨子,饮食自然不会差到哪去。架起大铁锅,各种新奇食物变着花样的来,几顿饭下来竟意外的把士气抬高了一截。 几乎与此同时,前往智邑的智开已经穿过通道,换乘了一辆传车。 没敢停顿,更不敢休息,他跟一众亲卫又马不停蹄的南下了。 很快到了薪地,他正打算到薪城打个招呼,顺便休整,结果却遇上了一个熟人,智果。 “智开!?” 看到智开,智果匆匆出了城,脸上增了些慌张,说道:“你为何独自回来,智朗呢?前线战事如何?” 他只听说智朗打了胜仗,但最新的消息却不清楚。当然,一旁跟来的卫黎应该已经收到了消息,但很显然,他并未跟智果谈及此事。 智开还未说话,却先瞥了眼卫黎,两人并不认识,智开也只是之前听智朗提过几句。 虽然卫黎只是一个小小的家臣,但这是智朗的家臣,也是心腹,如今地位自然水涨船高。卫黎不说此事,他也不好决定了。 智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卫黎,眉头顿时紧皱。 这时,卫黎也明白了过来,连忙朝智开拱了拱手:“这位大夫,尽管说实情就是。” 智开这才点点头,也朝智果恭敬的行礼,说道:“先前宗主大败,宗主阵亡……后来智朗率军救回被俘士兵,又在芝乡与赵魏韩联军大战,大胜。斩敌数千,俘虏近万……” “等等!” 智果突然抬手打断道:“你刚才说,他战胜了赵魏韩联军,还俘虏近万?” “正是!” 看智果不信,智开面色肃然,立刻抬手发誓道:“我曾亲历此事,绝无半句虚言。” 智果脸色这才缓和下来,智开敢抬手发誓,那事情八成是真的。只是,这等离奇之事,着实让人难以置信!智朗只带了千余人,赵魏韩三家可是甲士数万!如何能有大胜? 也想不明白,他只好抬手,让智开继续说。 第五十章 制衡 面对认真倾听的智果,智开心中只顾得意,述说起来更是唾沫横飞,又把细节处说了一遍。 听得越多,智果的眉头倒慢慢松了下来,连猜带问的,他也算明白了大概情况。 核心中的核心,是智朗手中那支骑兵! 马具之事智开并未提及,但可以确定的是,智朗一定找到了什么方式,让单骑变得极其轻易。 如此说来,当初陈梁等人全军覆灭的谜题也算解开了,智朗能凭借千余骑兵击败赵魏韩联军,陈梁那点兵马自然也不值一提。 “如此说来,如今的智氏大军,已经尽数为智朗收服了?”智果有些感慨道。 “正是!”智开眼睛微眯,有些狐疑的打量着智果。 跟他们这些战俘营里死里逃生的不同,智氏众人可未曾经历赵人羞辱,更没有对智朗的感激。可想而知,对智朗这个族中后辈少年,不服者定然不少。 “如此一来,宗主之位……”智果很快想到了一个大问题,宗主之位。 按道理,该是智瑶的儿子去继任宗主,可如今智氏正值危机,谁都知道这样并不现实。 如今智氏精锐已被智朗收入麾下,他有力挽狂澜的大功,智氏又正缺宗主……这根本不是让不让智朗做宗主的问题,而是他自己愿不愿意的问题。 说的更直白点,现在的智氏需要智朗,而不是反之。 “宗主之位,自然只能是智朗!”智开大声说道。 又补充道:“不止智开如此以为,这也是大军上下的共识!” 说罢,他又用余光瞥了眼卫黎,这般表态,倒也有借卫黎让智朗知晓的意思。 智果摆了摆手,说道:“此话莫要跟我说。不过,智瑶势力盘根错节,想拿到宗主之位也没那么容易,智瑶的几子可还在呢!” 智开轻哼一声,说道:“人都没了,原本的势力自然消散。我智开原本也是智瑶忠臣呢,可我更是智氏族人,谁能救智氏我就跟谁! 若想做宗主,就到晋阳城下,跟赵魏韩打一仗,若是不敢,又想搬出礼义道德压人,我智开手中剑不答应,前线那近万甲士也不答应。 不瞒你说,我这次正是要往智邑提及此事,不是让他们决定,而是通知此事!谁若不愿意,趁大军还未班师,不如尽快离开晋国,免得多增事端。” 从智开的态度,智果倒有些管中窥豹之意,连这样封邑数千户的堂堂大夫都彻底倒向了智朗,其他人更不用多说。 不过,他仍然好奇,为何会如此?当然,他没有经历过战俘营的绝望,就算述说的再详细,智果也理解不了智开他们心态的变化。 智果犹豫片刻,还是叹气道:“罢了!我就随你去一趟智邑。……不过,我此去可不为智朗,只是为智氏延续打算。” 听到智果也要去,智开有些愕然,接着心里却不满起来,若智果也去,那大半功勋岂不是落到他那了? 不过,智果毕竟是长辈,他倒不好说什么,只是心中难免嘀咕,脸色也沉了下来。 智果自然注意到了智开的变化,却只一笑置之。他口中是礼义道德,但心中却未尝没有争个拥立之功的意思。 “对了,还有一事!” 正要继续出发,智开突然一拍脑袋,说道:“前线大军已在通道外安营扎寨,但如今粮草却极短缺,须得尽快恢复供应!” 智果也脸色一凝,说道:“此事重大!我即刻派人前往各地,尽快促成此事。” 智开本想在薪城歇息片刻,智果却急着出发,不由分说的拉着他坐上车,就匆匆赶往了智邑。 看着两人远去,卫黎站在路边,脸上多了些笑意。心中又有些感慨,当初他来薪城时,智朗不过是个孩童,只觉得他言谈举止不俗,却未曾想过能有今日。 顺了顺被风吹散的头发,卫黎转身往城中去,他得忙物资之事了。在智氏的补给供应到达前,前线的物资供应依然压力巨大。 …… 几天后,通道外的营寨中,已经有了些长久过日子的架势。 生活区,训练场,都有了大概模样,只是稍稍有些粗陋。 其中一个营帐中,智朗正忙着处理刚收到的讯息。 赵魏韩联军已经退回了晋阳,不仅没有撤兵的迹象,而且正在修复城墙,从各地调集粮草兵马,显然是准备再战的。 都到了这会,各方都明白,战争不分出个胜负是不可能结束的。而胜负,很可能是以一方的彻底覆灭为结果,不得不全力以赴。 不过,此刻的局面又跟当初大不相同,之前芝乡一战,联军精锐损失大半,已经无力跟智朗正面决战。所以,联军的打算很可能是凭借晋阳城,想再重演之前击败智瑶之事。 当然,智朗不是智瑶,面对城池,他有无数招数,也许打的会更轻松。如今智朗要做的,只是积蓄力量,为下一次出击做准备。 晋阳在忙着备战,智朗这边也没干等着,他计划的城池已经开工,而通往智氏的驰道也在加紧修复,用的正是那些俘虏。 城池倒还好,智朗需要的只是个小城,而且并不急迫。 而驰道才是如今正急之事,好在,因为沿途还有原本道路的底子,修复起来要容易许多,预计再有一个多月也能完工。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守卫的说话声,接着,却是薪武掀开门帘走了过来。 “家主!那些战俘又打起来了。” 智朗抬头瞥了他一眼,说道:“这次又是怎么回事?” 薪武找了个软垫,在一旁坐下,笑道:“还不是那些魏韩人督工对赵人压迫太重,动辄打骂,比我等可狠多了。赵人气不过,凭着人多势众,纠结起来痛殴了那些督工一顿,可死伤不少。如今那些赵人跟魏韩已势同水火,整日互相盯着,对我等倒没多少怨恨了。” 智朗放下手里的木简,揉了揉脑门,说道:“既然是赵人作乱,那就要罚!杀掉首恶,其他人杖责,还是让魏韩人去做。你要记好了,我等只在其中制衡,须尽量避免与他们正面冲突,当然,工期必须加紧!” 薪武连忙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新训练的骑兵有了些成果,已能全力疾驰。今日有一场演练,还需你亲自去一趟。” “什么时候?” “下市之时。” “好,那就去一趟!” 如今智朗的核心兵力就是骑兵,可薪地那一千骑兵又太少,自然要尽快扩张。马具不缺,战马也不缺,如今只缺训练。 第五十一章 骑兵演练 一般来说,从零基础到合格骑兵,训练周期要在半年左右。不过,这会的甲士自然谈不上零基础,底子还是相当厚的。 射箭不用多说,兵器格斗人人熟练,就连马匹也接触的不少。 根据智朗之前的经验,要做到基本的骑马作战,少则需要两个月,多则三个多月。 不过,如果只是骑马步兵,那就快了。只要不怕摔,掌握诀窍再加勤练,用不了几天就能做到。 今天天气还不错,没有晴空万里,但也算风轻云淡,正是万物疯长的时节。 智朗特意喊着智宽,一块去看骑兵演练,地点就在附近一处空旷原野上。 此刻,这里正有大批士兵在练习单骑。他们不缺马匹,一人一马还做不到,不过五六千骑却问题不大。而智朗的目标是完全淘汰战车,军队只由轻重骑兵跟骑马步兵构成。 随着智朗到来,演练正式开始了。所有人停下,分别聚在两侧,中间留出宽阔的通道。 隆隆的马蹄声中,在薪武亲自带领下,一支四五百人的骑兵开始慢慢加速。 这是选出来的优秀学员,虽然才练了没几天,状态已经相当不错了。当然,他们还不能骑射,只能算刚学会了骑马。 不过,骑兵队列显然还是困难了点,速度一提上去,队列就变得歪歪扭扭起来。 “你们几个,说多少遍了?不要扶马鞍,身体要随马背起伏,还怕摔吗?”薪武哑着嗓子,朝队列中的几个骑士吼道。 他这心急火燎的,就怕出问题,结果越急队列倒越乱了起来。 薪武扭脸看了眼不远处的智朗,有些无奈,这算是表演砸了。这场演练,原本就是为了提振大家练习单骑的信心,但很显然,他错估了这些学员的训练水平。 他只能尴尬的大声骂着,让这些“优秀学员”快速过去。 等人离开,场上响起了阵阵哄笑,看这些新练的骑兵吃瘪,大家笑得毫无心理负担。这其实是一种相当复杂的心态,一方面认可骑兵战斗力,但一方面,他们其实对骑兵并无太多好感。 原因很简单,一来是华夏人的自傲,不屑狄人一般的单骑。再有,他们熟悉战车,但对单骑却差的远,心理上自然偏向战车。 看到这,智朗也忍不住以手扶额,这事弄的,真的弄巧成拙了。 朝薪武扬了扬手:“把那些老部下拉出来!” “唯!”薪武拱了拱手,赶忙去拉着薪地的老骑兵救场。 随着一阵整齐的马蹄声响起,那些薪地骑兵上场了。整个的气氛又瞬间变化,哄笑声跟嗡嗡声戛然而止。 看着这支队列整齐的骑兵经过,所有人都忍不住放缓了呼吸。 毕竟,前些日子的那几场战斗,他们至今还历历在目。千余人击溃数万大军,那场面,恐怕众人一生也难忘记。 而如今,经过几次大战洗礼,这支军队更是由内而外透着自信,在军队战力相对平庸的春秋,这种气质就很有些鹤立鸡群的意思了。 他们的出场,立刻把气氛引到了又一个方向,振奋,或者憧憬。对这支正在转变的军队来说,这样一个榜样实在很重要。 “这骑兵,不比那战车更犀利?”智朗指着正在经过的骑兵,笑道。 一旁的智宽叹了口气,说道:“犀利是犀利,可惜,却不符礼仪!野蛮有余,而缺了庄重,更不似我华夏一族所用。” 他一样是战车的拥护者,而且是铁杆那种。当然,骑兵展现出来的战斗力,他也亲眼看到了,也知道智朗全面推广骑兵的意图,只是战车毕竟是他们钻研了半辈子的武器,突然舍弃,哪那么容易? 智朗吐了口气,摇头说道:“疆场所用之物,不思胜利,却谈礼仪庄重之事,岂不可笑?” 智宽正要说话,坐下的战马突然往前走了几步,他连忙扶着马鞍,这才没摔下去。 扶了扶冠帽,他无奈的道:“骑兵,我自然是认可的。不过,这战车自古有之,骤然舍弃……总觉得少了稳妥。” “适应新事物总是痛苦的。不过,等你熟悉了单骑,再让你乘战车,你怕是又要抱怨战车粗笨了!”智朗笑道。 指了指正在指挥列队的薪武,说道:“薪武当初对单骑也嗤之以鼻,不过,如今弓马熟练之后,却转而鄙夷起了战车。……人心之变,不过趋利而已。” 智宽抖了抖手,苦笑道:“可惜,我腿脚僵直,学起来可不易。” “慢慢来!” 说罢,智朗就双脚轻踢马腹,很快离开了这里。智宽也连忙驱马跟上。 与此同时,智邑。 一路走一路串门,几天下来,智果终于赶到了智邑。随同他一块来的,还有好几位地方实力派。 才几天功夫,智邑就好像完全变了个样。本该是青年踏青出游的时节,但此刻城外却很少看到什么路人,就算有,也要么是运送物资的车驾,要么是携家带口离开的,而且一个个都紧张的很。 智氏大军战败的消息早就传开了,而智朗获胜的消息也刚到了,不过,后者的影响显然小很多,更多的人是当成了谣传。 到了智邑,众人也不停歇,就直奔宗庙而去。 此刻,宗庙也是一片愁云惨淡,一群族中长辈聚在那,商谈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 而当得知智果回来后,大家倒是稍稍振作了起来,智果素有擅智谋之名,听他的总该有点作用的。 不过很显然,大家并未想到智果还鼓动了这么多人过来,话说,这般紧急时刻,不该在各自封邑备战吗? “智颜呢?”刚到宗庙,智果扫了眼在场众人,皱眉道。 智颜之前就被智瑶送回了智邑,而作为智瑶嫡长子,他自然该在场的。 “不用找了!”有人摇了摇头,“他已经离开智氏,投奔郑国了!” 说话这人,却是智国。智瑶战败之时,他并未跟随,一直在智邑处理公务。 “什么?他去了郑国?”智果有些不敢相信,“何时去的?” “消息传来的第二天就走了。……战局已经不可挽回,他还在智氏做什么呢?对智氏也是好事。” “那智瑶其他几子呢?”智果接着说道。 “只有智维还在,据说正在封邑准备迎战敌军。” 智果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走了也好,也好!这智氏已经再无他们落脚之地了。” 战局如何,其实已经跟智颜没什么联系了,胜或败,谁都不会容忍智颜这个继承人存在。 走了也好,倒也省事了。 第五十二章 智瑶的儿子都不在,自然的,代表他们利益的人也不在,事情立刻就变得简单多了。 智果只坐在一侧,但大家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隐隐的以他为尊。智果在族中辈分本就很高,以前还是智瑶父亲的智囊。 而且,他虽然从智氏独立了出去,但其实很多人都知道,那么做,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家族留的后路罢了。只是,这个决定当初为智瑶所不喜,但在家族内部还是受到不少人认可的。 “智瑶已经战死,此事大家可知道?”智果缓缓说道。 “消息可确切?可有人亲眼所见?”智国有些不甘心的道。 虽然消息多数为真,但不到真的确定,所有人还是抱了一点希望。 智果指了指一旁的智开,说道:“他当时就在军中,问他便知!” 众人连忙看向智开。 被这么多目光盯着,智开有些不自在,挪了挪膝盖说道:“这还能有假?皆是我等亲眼所见。哼,魏韩早就与赵氏暗中勾连了,疵跟一众门客前去劝说,宗主却不听,这才遭致兵败。” 说到这里,智开话中显然夹杂了一些不满。智瑶的固执众所周知,以前他总是赢,赢家当然不可能受到指责。可问题是,这次他败了,而且一次就把所有筹码全输了干净,还连累的他们成了战俘,受了那么多屈辱。 从智开口中听到确切消息,大家的情绪则更低落起来,一时竟无人说话。 智瑶执掌智氏数十年,威信不断积累下,早已是大家的精神支撑。可以说,他的战死,远比战败对大家的冲击更大。 现在的智氏,急需有人发布命令! 这时,智果突然轻咳几声,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智瑶战死之事你们知道了。不过,大军反败为胜之事,你等可知?” 众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都有些愕然。 “……那不是谣传吗?也许就是智朗所散布。”智国说道。 “不是谣传,那是真的!” “什么?怎么可能!” 智果再次指向旁边的智开,“他是亲历者。” 面对再次聚来的目光,智开从容了很多,身体挺直,“各位,还记得陈梁吗?当初智朗能以极小代价消灭如此多兵马,为何就不能击败敌军?” 众人面面相觑,陈梁被灭之事一直是猜测,但这次智朗战胜敌军后,结果早已不言而喻。当初智朗能在几无损失的前提下消灭陈梁所部,为何不能击败敌军? 可问题是,他是如何做到的啊!? 智果扶着膝盖,站了起来,低头看着众人:“此事的前因后果,大家以后自会知晓。不过,今日要说的却是别的事情……宗主人选!我以为,智朗可担此重任。” 众人目光闪烁,却并不意外,从两人之前的话,他们已有了猜测。可,真的要把智氏托付给一个还未及冠的少年吗?这无疑是个很考验运气的选择题。 一旁的智开也连忙站起来,昂首说道:“我提醒一句,如今前线大军已被智朗收服!” 智开的话,立刻把众人从让人为难的选择中拉了出来。 如果没有大军支持,宗主又有什么意义?所以,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题早已标明了答案。 “智颜等人,又该如何对待?”智国低声说道。 他跟随智瑶多年,心里自然有所偏向。可他也知道,这种时候不可能去指望智瑶的几个儿子。在家族的生存面前,所谓的秩序、忠诚、道德早已不再重要。 此刻,智国能做的,不过是尽量帮智颜等人找一个好的结局而已。 “他们不是离开智氏了吗?如此正好,随他们去。”智果淡淡的说道。 在场众人连连点头,无人反对,此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继位宗主的程序相当复杂,还要在宗庙举办仪式,可智朗又不在,继位之事也只能暂时搁置下来。不过,这个决定还是以最快的速度传递向了各地。 而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情况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整合智氏资源,全力备战。 很快,智氏就如同一台巨大的战争机器,隆隆工作起来,源源不断的把物资向前线运去。 …… 等智朗收到智邑来的消息,已经是十天之后,随之来的还有大批急需的物资跟人员。 驰道已经修复大半,马马虎虎能通车了,这大大缓解了后勤压力。 而修的那座城,也刚完成了高不过丈的城墙,城宽三百步。当然,能修的这么快,很重要的原因是城墙大部分用的是夯土结构。这年代,以及之后的千年中,除了那些大城会用到部分砖石,多数城池都这样。 今天一早就是阴天,云层随着风滚动,接着不断的往下压,有一种让人很不舒服的压抑感。 看样子是要下雨了。 士兵们早早结束了训练,回了营寨,就连那些俘虏也停了工作回到战俘营,静静等着这场对庄稼相当重要的雨。 就在这时,一个骑兵急匆匆的从远处赶了回来,跳下马,就直奔营寨中去。 挡开帘子,薪武拿着张绢布急匆匆的走了过来。 “家主!刚传回的消息,晋阳城外发现了骑兵在训练!赵军骑兵!” “哦!?”正提笔疾书的智朗停了下来,抬头看着他,“他们的马具可齐全?” “齐全!马蹬,马鞍皆有。敌军也在训练骑兵!”薪武连忙把信递过去。 智朗接过来看了一遍,脸色倒未怎么变化,都是早有预料的事情而已。毕竟,那是在战场上,打过几次大仗后,对方就算再蠢也不可能连装备都看不清。 而马鞍马蹬又没什么技术含量,仿制只需要看一眼,分分钟的事情而已。 不过,这却也没什么可担忧的。军队换装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要改的事情太多了。且不说生产大批马具要多久,训练上,只一项骑射就又不知要多久,还有战斗方式,军队结构,武器装备这些可不是看一眼就能学会的。 况且,在对方成军之前,智朗这边只会更早。 不过,智朗却也有了一些急迫感,战争必须要尽快了。 今后是骑兵时代,而赵氏依靠大量牧场资源,终究是个大隐患,必须尽快解决。 第五十三章 赵无恤 到了下午,积蓄半天的雨急促的砸落了下来,激起地面的尘土,接着又被马蹄狠狠踩成脚印。 晋阳城外,赵无恤正一动不动的骑在马背上,看着回营的部下,任凭雨水慢慢浸透了发髻。 “家主,雨太急了,回城!”张孟谈匆匆乘车赶了过来,喊道。 赵无恤一时没有动作,脸色紧绷着,直到张孟谈又喊了一声,他这才转脸看过去。 “粮草可安置妥当了?”赵无恤声音沙哑的说道。 “已经妥当!……家主,如今赵氏之存亡皆系你一人,还是小心身体啊!” 赵无恤缓缓点头,突然跳下马,登上了一旁等候的车驾,脸色终于放松下来。 不远处,一队配齐了马具的骑兵正手忙脚乱的经过,赵无恤盯着他们,眼中闪过一丝淡淡的厌恶。 当然,这厌恶不是对那些骑兵,他只是厌恶单骑。 而原因,则是要从赵无恤的母亲说起,他母亲本是从妾,而且是狄人之女!因为这个缘故,他从小就常被人取笑,有一次要登车时更是被兄弟拉下来,让他去乘单骑。 正因为此,后来他受到父亲重视,执掌赵氏后,心中对单骑依然厌恶。不过,跟脾气固执的智瑶截然相反,赵无恤的感情跟理智向来分明,又极为隐忍。 看到骑兵速度的优势,他就用狄人做哨探,如今看到智朗骑兵强大,他同样能立刻换装骑兵,自己也忍着心理阴影乘单骑。 招招手,赵无恤示意张孟谈跟他同乘一车。 “那马具,今日又生产了多少?”一边往城里去,赵无恤说道。 前些日子的战争结束后,所有人都对智氏那支骑兵记得。虽然没能缴获,但本来就是一层窗户纸的东西,一看就知道大概用处,也很轻易就仿制了出来。 “有百余套,我已从别处调集工匠材料,魏韩也在命人全力制作。”张孟谈连忙说道。 “我这几日试骑了那马具,着实让习练单骑容易了许多,也不知那智朗如何能有这般妙想。若是能早得到此物,也不致困窘至此。”赵无恤叹气道。 虽然有马具,但训练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成的,据他所知,智朗也在大量训练骑兵。他也清楚,双方此刻之所以停战,都是在积蓄力量罢了。等到一方做好准备,就是决战之时。 可,赵无恤心中却并无多少信心!且不说当日那一战打出来的心理阴影,只说双方实力对比,赵氏本就稍弱,前后损失也远超过智氏。而魏韩又是顺风草,根本不可信,真打起来,他心中实在没多少胜算。 “听闻那智朗当初为智瑶所恶,邑中战车皆被收缴,这才不得不推广单骑,也许这就是因祸得福。”张孟谈说道。 “嗯?你这是听谁所言?”赵无恤皱眉道。 “魏氏啊,听说那智朗跟智瑶势同水火,智瑶更是曾在营寨大骂,此事智氏知晓的不少。魏韩当时与智氏亲近,所以也听闻了一些。” “可惜了。”赵无恤摇了摇头,“若是早知此事就好了,也许还能说动智朗合击智瑶。哪像如今,击败了智瑶,却让智朗得了利!” “没那么容易。”张孟谈摇了摇头,“齐国似乎曾派人前往接触,结果智朗直接斩了那人,送到了智瑶那里。” 赵无恤愣了一下,随即脸色更沉下来,“如此说来,此人果然难缠的很啊!” 说着话的功夫,车驾已经到了城中,赵无恤的目光落在道路两旁,朝城中路人挥手致意。 经历了大落大起又大落,没什么是比这更伤人心的了,城中人的脸色都显然透着疲惫。 车驾在街上的石板路穿过,突然起了一阵风,风卷着雨水迎面吹过来,即使有伞盖,但仍然免不了扑个满脸水渍。赵无恤微仰着头,任凭雨水在脸颊流淌,从眼角滑到长须,接着滴落在宽大的衣服上。 “过两日,就派人前往智朗那里,谈和!”赵无恤低声说道。 “谈和?此事恐怕不易啊。那智朗如今正是少年得意,难道会轻易罢休?”张孟谈有些为难道。 如今智朗才是占优的一方,又进可攻退可守,怎么可能放弃? “正因为他是少年才有机会!若是智瑶,我根本不会想此事,可少年人总是意气用事,多恭维几句,我等受些羞辱,再赠财货美女,也许就有机会了!” “这……好!此事还是我亲自去?” “不!你当日策动魏韩袭击智瑶,智氏上下怕是对你多有恶意,换个人。须得隐忍之士,随从人选也皆需用心。” “唯!” 张孟谈中途就下了车,赵无恤则是继续乘车到了宅院门口,但他没去居室歇息,而是去了一旁的临时宗庙。 当初面对智氏进攻,他是带着祖先牌位一块撤到晋阳的,这也是无奈之举。一旦宗庙所在面临危机,别的可以舍弃,但祖先牌位是万万不敢落入敌手的。 这一点,燕国体会更多一些,当初燕国国都被山戎攻下,燕国国君命都差点丢了,但愣是载着一堆祖先牌位跑了出去。 赵无恤独自跪坐在那,看着那牌位,久久没有动弹。 突然,门被吹开了一些,风灌到了屋里,把那些牌位吹的歪斜起来。 门外的亲卫连忙把门扯了回来,但那牌位还是倒了几个。 赵无恤跌跌撞撞的站起来,连忙过去扶起牌位。而当他看到其中一个是父亲的时,终于再也抑制不住情绪,抱着无声痛哭起来。 父亲把他一个卑贱的庶子立为继承人,为的就是赵氏的延续,赵无恤这么多年也是战战兢兢,不敢稍有懈怠。父亲临终时的叮咛还在耳边,可此刻……赵氏真的可能亡在他手中了! 战死事小,可又该如何面对祖先呢? 当赵无恤离开宗庙,已经是夜晚了,出了门,却发现妻子跟几个子女都站在外面屋檐下等着。 “饭菜已备好,快回去!”妻子崆峒氏走过来扶着他,轻声说道。 赵无恤点点头,朝几个子女扬了扬手,示意都回去。 “父亲,我今日猎到了一只漂亮的鹿,已做成了羹,你可要多吃一些。”小女儿过来扯着他的袖子往前走,笑着催促道。 “哦?你也能开弓猎鹿了?”看着笑容娇俏的小女儿,赵无恤脸上也跟着多了些笑意。 这女儿是他中年所得,从妾所生。也许是因为跟自己同样的出身,赵无恤对这个小女儿却格外偏爱,每次心情糟糕时,看到她总能好个大半。 “我用的弩啊!”小女儿用手比划了一下,“工匠特意做的,又小巧,我也能用。等下次作战,我也随父亲同去,可为车右。” 赵无恤脸上的笑容慢慢收回,看着女儿,轻声说道:“战场可不像你想的那般,你去怕是要吓坏了。” “父亲怎知我会那般?当初智瑶攻城,我可随兄长去过城头的。” “胡闹!”赵无恤却瞪了眼跟着的次子,吓得对方连忙低头。 “那智朗也不过是未及冠的少年,他能亲率大军,我为何连战场也去不得?”小女儿仍然不依不饶的道。 “这是为何,还用我说吗?你是女子啊!”赵无恤有些无奈的说道。 “哼!我虽娇弱,不能持利器作战,却也不认为就无所用处了!” 赵无恤突然停下了。看着女儿,昏暗油灯映衬下,鹰一般的双目却不再锐利。 “唉,走!” 良久,赵无恤才转过脸,继续大步向前走去。 …… 这场雨,下了一整晚仍然没有停歇。还不到日中,智朗就坐在营帐里,照常在一堆木简前忙碌。 “家主,贾远来了!”门帘突然掀开,却是骝站在门口说道。 薪地暂时没什么危机,智朗前几天就把他调了回来,没辙,旁边总缺个用的顺手的。 智朗搁笔站起来,说道:“东西可带来了?” “带来了!就在仓库,我已派人在守着了。” “好!” 智朗快步走到一边的衣架,取下了蓑衣草帽,说道:“走!随我去瞧瞧。” 走出营帐,寒气立刻让他打了个寒战,虽然已经临近夏季,但下雨后的气温还是陡降了一截。 顶着雨,两人踩着满地脚印的泥泞,一前一后的直奔营寨后方的仓库。 到了地方,就看到一队甲士正站在雨中守着,而在旁边草棚下,正停着几辆盖着皮革雨布的辂车。 几个工匠打扮的人正忙着往下卸东西,为首的却是金邻,看到智朗,他们连忙停下行礼。 “免了免了!”智朗摆摆手,直接走到那车驾边。 看着地上一堆刷了桐油的零件,智朗说道:“浸水了?” “走到半路遇到这场雨,沾了点水,应该不影响!”金邻连忙说道。 “那好。快些装起来,瞧瞧效果。”智朗弯腰拍了拍,高兴的说道。 几个工匠又忙碌起来,过了不久,一个庞大的装在架子上的弩就装配完成了。 这是床弩。 这会已经有床弩了,不过只是把粗陋的大弓安置在一个同样粗陋的架子上,做成一个更加粗陋的弩。很自然的,其精度跟威力跟那体格完全不匹配,基本没太多实用功能,所以用的并不多。 不过,作为远程攻击利器,智朗相当重视这东西,一直在做设计试验。慢慢琢磨攻克了不少制作工艺上的问题后,现在也总算拿出了合格的成品。 弩装好后,体积整个跟那单人床也差不多少了。巨大的两张反曲复合弓前后安置,弓箭用特制短矛,拉弦用的是绞盘,转动时会发出磨牙般的刺耳声音。 随着弓弦拉动,巨大的力量在蓄积,整个机械立刻多了层让人畏惧的力量感。 第五十四章 试验 雨依然下的很急,白茫茫雨幕中,几乎看不到什么人活动。 床弩已经拉满,弓弦绊在了打制好的铁质机括上,接着,金邻抱了一捆特制短矛走过来,正好放在一旁的皮革兜里。那巨箭比大拇指稍粗,长达五尺,带有尾翼,只看个头称呼梭枪其实更准确一些。 “家主?”金邻把准备工作做好,就看向智朗。 他知道,试验一类的事情,智朗向来喜欢自己来的。 智朗几步走到旁边,却抬着扶手把那床弩调整了方向,很快,指向了营寨外的一片树林。 目测距离大概二百步(三百多米),这已经远远超过普通弓弩的射程了。 接着,智朗从皮革兜里抽出了一根巨箭。 众人屏着呼吸,盯着那床弩,生怕错过什么精彩时刻。在此的多是薪地的老人,自然知道智朗手中常出奇巧之物,而这床弩,显然也并不一般。 巨箭摆好,智朗缓缓吐了口气,接着他却抽出佩剑,用力磕在机括的扳机上。 嘭! 伴着沉闷却声势惊人的响声,那巨箭带着难以想象的力道,瞬间飙射出去。 当然,人眼是看不出巨箭飞行轨迹的,甚至看不到落点。 此刻,大家只能看着还在剧烈颤动的弓弦,想象着刚才的巨大力量。 把剑收回剑鞘,智朗紧了紧身上的蓑衣跟斗笠,迈步走向雨幕:“走,去跟前瞧瞧!” 连忙跟着智朗,一群人踩着泥泞,往那小片树林走去。 营寨周围自然是空旷为好,不过这片树林是大家训练间隙休息的地方,加上面积不大,也就保存了下来。 看到他们走出营寨,一队军士匆忙奔过来,等看清是智朗他们,这才又散去。 一步一滑的到了跟前,原本还以为要多些周折去找,结果隔着挺远就看到了。 众人走到跟前,都不由得倒抽了口冷气。 腰那么粗的一棵白桦树,竟被从中间剖开一个洞,那根巨箭的铁尖已经穿过,正好卡在那。 智朗扶着箭尾,用力去扯,自然纹丝不动。 “好弩!”他忍不住赞叹一声。 一旁的金邻稍稍松了口气,连忙说道:“之前我等的试验,此巨弩若抬高射出,二百六十步才落地。而且威力极大,可洞穿战马,势尤不绝!” 智朗点点头,放弃了拔出这巨箭的打算,说道:“威力暂且不提,只是这射出的箭还是缺了准度。方才这一箭,我瞄的是右侧那棵大树,偏了至少十多步。” 两百步的距离,偏个十多步其实还能接受,不过,这东西才是初代,显然还能有不少的改进。 说着话,远处山林突然亮起一道闪电,接着就是隆隆雷声。 智朗赶忙扬了扬手,“回去,回去!” 下雨天往树底下走,他这也算日常找死了。 “家主,树上这箭呢?”骝连忙问道。 “露出树干部分斩断带回去!” “唯!” 总得来说,这床弩算达到了智朗预期,接下来自然是增加数量。不过,这东西不像一般弓弩,难度要大的多,生产起来并不容易。 尤其那两张大弓。 一张弓的制作周期相当长,甚至以年为单位,更别说这样的大弓了。好在智朗早就储备了一批材料,够做个二三十架了。 等两军对阵之时,这东西若摆出来,对面不管是战车,步卒,或者骑兵,一波齐射怕是就能直接凿穿了敌军军阵。 那场面,倒是很容易想象到。 某种意义上,智朗其实算是用行动支持了武器致胜派,一直力图对敌军保持武器代差。 这也没辙,如果有选择,他也不愿意花那么多力气弄这些玩意,若是有后来秦锐士那样的精锐,直接横扫多爽快? 可惜,做不到。这个时代,各国军队的战斗力都相当均匀,很少有那种高出一截的,国力更多体现在指挥跟士兵数量。 当然,士兵个人战斗素质普遍还不错,毕竟从小练的。但成了军队,各种问题也真的不少,战术刻板,偏科严重…… 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军队的战斗意志也有问题。士兵作战极其依赖将帅鼓舞士气,将帅身先士卒几乎都成惯例了,导致其死亡率相当高。 而且,军队打不过就逃跑投降,这事虽然正常,但也太过干脆了些。成为战俘,大家羞愤,但并没有到不能接受的程度。 在智朗看来,这又是春秋的竞赛式贵族战争文化遗存,就是惯的了。伤亡不到百分之五就濒临崩溃的军队,怎么也很难让他有多少好感。 当然,心中想了这么多,基本还是智朗的抱怨,评价多数也带着偏见。 他又没去过别的朝代,压根就是在拿后世军队的标准来做对比,自然很难称得上公平。 智朗也知道,一支军队真正的强大还是在人,武器终究是会扩散的。唯一的途径是彻底的军制改革,不过,那需要时间,需要详细规划,更需要稳定环境,不是这阶段该做的事情。 一直到第二天一早,雨终于停了,训练立刻跟着恢复,不敢稍有懈怠。 他们与晋阳隔着两百多里,互相目不能及,但暗中的较量还是时刻进行着。因为双方都清楚,下一场战争并不太远,而且会更加惨烈。 又过了两日,正当智军忙着训练之时,晋阳方向突然来了信使。 赵魏韩三家都派了人过来,各自递了封信。 信的内容也很简单,就是想和谈,问智朗的意愿。 “和谈,我自然是愿意的,不过,如何谈呢?”智朗坐在首位,看着几个信使说道。 他如今实力占优,心中其实是不愿和谈的,不过该摆的态度却不能少,不然落个好战无礼的名声可不好受。 “只要小君子愿意,只要不太过分,此事可依你所言!”赵氏信使连忙拱手答道。 其他两家也立刻称喏,显然已经互相商量过,而且,这也算向智朗示弱,算很大的面子了。 “和谈地址呢?我可不愿大动周折,在我这营寨中如何?”智朗说道。 “可!不过,我家家主不会来此!” 又说了一堆条件,让智朗意外的是,对方果真处处让步,显出了很大的诚意。 这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双方终于约定,十天后举行正式和谈。这一回一来就得好几天,十天时间可并不算宽裕。 正当会谈即将结束时,赵氏信使突然站起来,拱手说道:“还有一事,我家家主托我问一句,小君子可定亲了?” “嗯?何意?” “我家家主养有一女,与小君子年纪相仿!若小君子愿意……” 智朗却冷哼一声,打断道:“难道他以为我那么好唬弄?此事莫要再提了。” 这是生死之战,他当然不愿多生枝节,不管赵无恤什么想法,一概推了准没错。 那信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也并未多说。 会谈结束,智朗就送着那几个信使走出了营寨,不过,他很快注意到对方队伍中还有两个单骑。 那单骑,配了马具! 智朗目光微聚,随即不悦的看向几个信使,说道:“那马具是从我军学去的?此刻到我面前来,难道是彰显武力?若是这样,和谈诚意何在?” 那赵氏信使愣了一下,看到那两骑,连忙说道:“误会,绝无此事啊!……那,那只是单骑传讯更快,这才带了来。” “哼!”智朗扬了扬袖子,故作恼怒的道:“谁知你等如何想的?难保没有羞辱之意。” 几个信使顿时大急,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这时,那赵氏信使突然快步向那两骑走去,到了跟前,让那两个骑兵下马,他则是抽出短剑把马具割断卸了下来。 “小君子!此事是我等疏忽了,马具我已卸下。你若还不满意,我只有这一条性命,随你处置。”说罢,那信使竟跪下顿首。 看到这,旁边的魏韩两家信使显然有些意外,这是一点面子都不要啊。早知道赵无恤隐忍,没想到连他的手下也这般能忍? 智朗轻哼一声,扬了扬手,说道:“罢了!我自然不会为这点小事纠缠,你们回去!” “唯!” 那赵氏信使这才站起来,朝智朗拱拱手,匆匆乘车离开了。 一直看着三家的信使乘车远去,智朗招招手:“把那马具取来!” 骝立刻奔过去,把那马具取过来,放在地上。 智朗弯腰打量了几眼,却很快摇了摇头,工艺一般,材质劣质,显然做的相当仓促,而且似乎还有材料短缺。 “无用功罢了!” 智朗抬腿踢了一脚,抬头看着晋阳方向,脸上多了些笑意:“再有一个多月,战争自然有分晓,那时也能歇一歇了。” 和谈之事,他压根没放在心上,也从来没有和谈的打算。 如今倒也好,让对方存点希望,一直拖到战争开启才好呢。 第五十五章 送别 几天后,晋阳城下。 远处,军队仍在紧张的训练,这么多天下来,骑兵已经能成队列疾驰,但离作战还是差了很远。 而在城门口,一支队伍正整装待发。 这自然是去和谈的,不止赵氏,三家都派了人过去。 不过,这队伍中除了大批单骑跟几辆朴素的车驾,却有一辆鱼轩格外引人注目。此刻,车上正坐着一个打扮华丽的年轻少女,竟是赵无恤的小女儿,赵嬴。(名字改了) “父亲!卜人都说了,我此去正是大吉,你还担忧什么呢?”赵嬴纤细的手扶着车帮,向一旁的父亲说道。 眼眶通红的看着女儿,赵无恤腮帮的肌肉不断鼓起,显然心中极不平静。 他摆了摆手,说道:“我让人备了一匹单骑,若事不可为,你即刻离开,可知晓了?” “知晓了!” 赵嬴挤了个笑脸,说道:“你大可放心,那智朗难道还会为难我一个女子?定然不会有事的。” 赵无恤摇了摇头,叹气道:“这种事哪能轻易言定?……你莫要怪我,赵氏存亡之事如同巨石压在我心中,寝食难安啊!” 赵嬴笑容也收了起来,只是轻声说道:“我虽然是女子,但也是赵氏之人,自当为赵氏分忧,怎会怪你呢?” “……好,如此便好!” 赵无恤低声应了一句,很快扭过脸,看向旁边乘着单骑的儿子。 “嘉!保护好你妹妹,若她有闪失,我绝不轻饶你!” 赵嘉连忙下马,伏在地上说道:“父亲放心,我自当竭力而为。” 赵无恤正要再说,这时,魏驹突然在不远处招了招手,喊道:“无恤!该出发了。” 赵无恤眼中闪过一丝不满,但很快消失,说道:“好,那就出发!” 这次和谈,去的大半都是赵氏之人。赵无恤连儿女都派去了,而魏韩不过派了门客去,由此,也可知几家对此事的急迫程度。 说句大实话,就算此战败了,对魏韩来说其实也算不上危局。毕竟,战场一直是在赵氏,魏韩离的远,实力也远没有赵氏损失的那么大。 若赵氏被灭,晋国成了智氏一家独大,那也没什么不可接受的。唇亡齿寒之事,对他们并不适合。 智朗如果不顾名声,继续灭魏韩,那就不是几家内部矛盾了,而是要完全整合晋国的节奏!一个完整的晋国,对所有国家都是灾难。周边的秦齐楚,哪个能答应?搞不好智氏会面对四面围攻。 再说了,他们跟智朗又没什么大仇怨,按经验,灭掉赵氏后大概率还是能相安无事,顶多地位低一些而已。 正因为知道这些,如今的魏韩早没了当初面对智瑶的同仇敌忾,跟赵氏也有了疏离的趋势。说白了,智瑶战死就已经达到了他们的目的,他们不想打了! 继续打下去,那多半是帮赵氏打工,对他们可没什么好处。因此,两家内部撤军的声音已经越来越大了。 而这,显然是赵无恤不能接受的。 长长的队伍动了起来,很快加速,伴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向东南方向而去。 魏驹跟韩虎却打了个招呼,就直接回营了。赵无恤却站在高处,一直目送着队伍,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转身回了城。 …… “冲击!” 伴着一道沙哑的吼声,旷野上,正有两队骑兵策马相对冲锋。等距离到了四十步内,骑兵取下了挂在马背上的弩,一手扶着马鞍一手抬弩,毫不犹豫扣了动机括。 弩上固定弩矢的卡扣打开,同时,包裹了矢镞的弩矢射了出去。 战马速度毕竟极快,才只射出去这一波,双方距离已经到了二十步内,已经来不及再次射击了。 接着,把弩挂在马背上,骑兵们拿起了长刀,不过是带鞘的。 双方把战马速度放慢,互相举着带鞘刀重重的向对手劈砍,动作笨拙,速度也慢,但总算也训练出了个样子。 拼杀中,有人重心不稳摔下了马,还有的被对方的带鞘刀砸的鼻青脸肿。当双方交错而过,地上到处是找马的骑兵,还有的干脆躺那了。 立刻有医务兵过去,把伤者抬走。 “这才半天,伤兵营已经躺了十多个了。家主,再这么训练下去,还没开始打,我们自己先残了一片了。” 训练场上的景象,让骝都忍不住抹了把额头的冷汗。 “训练受伤,总好过战场上被人斩杀。”智朗骑在马背上,不为所动。 “话虽如此,可时间久了,众人难免有些微词。” 智朗看了他一眼,说道:“是有人跟你说起了此事?哼,谁若是抱怨,那就问他愿意躺在伤兵营,还是去敌军战俘营?” 骝连忙点头,说道:“没人跟我说,是昨日有人跟薪武诉苦,正好让我听到了。” “全是小心思罢了!都已经配齐了护具,还能怎样?不愿意训练,那不如回家去。” 说着,智朗驱马往训练场边缘走去,骝连忙跟上。 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天空没多少云,都是湛蓝色。 地上的草已经让牛马吃了几茬,但仍然疯长。 智朗跳下马,就往草地上一坐,随手在旁边薅了根狗尾巴草,嚼着。 “和谈的那些人,到哪了?”他说道,眼睛仍看着训练场。 “还有五十里,大概明日上午就能到。”薪武跟着跳下马,在旁边坐下。 “时间卡的倒挺准。”智朗笑了一声,“跟薪武说一声,明日就把训练停了,省的吓着人家。” “嗯?既是和谈,不该更炫耀武力吗?”骝有些奇怪的说道。 “和谈?这可不是和谈。” 智朗把嚼的草杆吐了出来,后仰着躺在草地上,说道:“这就像打猎一般,想吓走猛兽,自然要炫耀武力,可若要消灭猎物,当然该做好隐藏!” 第二天一早,探子回报,和谈队伍已经离的不到五里了。 智朗干脆骑上马,带着部下前去迎接。 才刚走了两三里,远远的就看到一支长长的队伍出现在了视野中。 “有趣!”智朗勒住马,饶有兴致的打量着对方。 赵氏在前,魏韩在后,不过,双方车队中间隔开了数十步远,像是特意划的分界线。互相拉那么远,这是要分开的趋势吗? 正想着,双方的距离更近了些。很快,智朗却注意到了不对,赵氏队伍中竟有一辆鱼轩,这是女子才乘的车驾啊? 那辆车被纱帱遮着,看不清车上人。 智朗随即想到了什么,眉毛跟着拧了起来。 而此时,车上的赵嬴也正透过纱帱的缝隙,打量着远处的智朗。 没有想象中的凶恶,没有以为的老成,看起来姿态随意,面目也没那么冷厉,有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与想象的相差可太远了。 第五十六章 赵魏韩三家总共也就来了七八十人,其中赵氏旗帜后就有一半还要多,大半是护卫。不过,这也从侧面说明了,各家对智氏的态度。 还未到跟前,就有一队甲士过去拦着了对方,“护送”他们过来。 “可是智朗小君子?”赵嘉朝智朗拱了拱手,说道。 “正是!”智朗并未还礼,撇了他一眼,笑道:“看你这打扮,是赵无恤的儿子吗?” “赵嘉,我父正是赵氏宗主。” “赵嘉?倒有所耳闻。我想想……野心满腹,然力所不及其志也!这是我手下探子对你的评价,你以为可妥当?”智朗面带嘲讽的说道。 赵嘉眼角微颤,长袖中的拳头更是几乎捏断了手指,显然已经怒极。但很快,有些尴尬的笑容却覆盖了满脸。 “小君子说的不错,我确实资质平庸,跟你比,自然是远远不如的。” 智朗轻笑一声,却直接绕过他,朝正过来的魏韩两家代表走去。 面对这两家的人,智朗的态度明显真诚了很多,说道:“两位如何称呼?” “段规!来自韩氏。”一个瘦高中年人拱了拱手,说道。 一旁的是个打扮质朴的方脸中年人,也拱手道:“任章,魏氏家臣。” “哎呀,原来是二位,真是久仰大名!”智朗随口就是一句夸奖甩了过去。 段规与任章目光对了一眼,连忙自谦了几句,心里却不由得嘀咕,对比赵嘉,他们几乎有些受宠若惊了。 当然,智朗的意图也没什么好猜的,分离他们与赵氏的联系嘛。而且智朗也毫不掩饰他的打算,称得上阳谋了。 “段规先生。” 寒暄了几句,智朗突然示意段规往一旁走了走,小声说道:“我听闻,你曾受智氏前宗主羞辱?唉,如今他已经战死,怨愤也该随之消散了。……实不相瞒,此事我可感同身受啊。若不是运气还好,我早在两年前就死在智邑了。” 段规曾经在一次宴会中被智瑶羞辱,此事知道的人不少,而魏氏也没好到哪里去,或多或少都体会过智瑶的恶劣脾气。 面对稍弱的对手,智瑶向来喜欢用激烈的手段试探,并不断的施加压力迫使对方臣服。很难说之前魏韩反水,没有这种不满情绪的驱动。 段规连连点头,“小君子说的是,既然智瑶已死,怨愤自然不复存在。……你先前经历,我也有所耳闻,恭喜小君子灾去福来了。” 两人此刻像极了交流病情的病友,互相道几句苦,立刻就把心理距离拉近了。就像没人会讨厌夸奖自己的人,谁又会记恨与自己同病相怜的呢?即使知道对方是带着意图的。 又跟任章表达了几句歉意,气氛有些古怪的融洽起来,就好像之前的战争根本不存在一般。起码在表面上,他们三人倒像是站一边的了。 不远处,赵嘉的脸色已经沉到了冰点,这无疑是最糟糕的情况。 智朗有意拉拢魏韩,偏偏魏韩也有跟智氏缓和的趋势,若他们重新站到了一边,那赵氏又该如何?就算魏韩不再参战,只剩下赵氏一家,那也不可能跟智朗抗衡了。 他往前走了几步,想打断智朗几人的谈话,却被几个虎视眈眈的甲士拦下了。赵嘉注意到了这几人身上配的铁甲,事实上,他根本不知道这些是什么,金属甲胄,他从未听闻过。 他当初也在军中,自然知道联军吃了这些甲胄不少苦头,之前战争的失败除了对骑兵的低估,很重要的就是这些刀枪不入的甲士实在太过彪悍。 赵嘉喊了几声,试图引起智朗的注意,结果压根没人搭理。 满脸羞愤的退回去,赵嘉对此次和谈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 “兄长。”赵嬴不知什么时候下了车,只是脸上仍然遮着面纱。‘ 赵嘉看了她一眼,叹气道:“和谈怕是无望了。你……你还是要有所准备。” 赵嬴的表情看不真切,但从她紧紧揪着衣袖的手来看,显然心情极不平静。来之前,父亲就与她说过此次的计划,若是和谈不成,她就是备用计划的核心部分。 她毕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女,那时只觉得心中激昂,但真面对这样的危机时,当初的情绪早已褪去。 她此刻心中只想回去,想念亲人,想念家中一切。但,如今整个赵氏的存亡都系在她这,她已经无路可退。 这时,智朗好像终于想起了赵嘉的存在,一边走过来,说道:“我已备下酒宴,你是回晋阳,还是想在此逗留一阵?” 话里话外已经明确,和谈是无用功,他也从未想过跟赵氏和谈。这不是意气之争,除了担忧赵氏骑兵坐大,这也是智氏可以选择的最优战略。 不得不说,当初智瑶的战略眼光还是在线的,如果不计较成败,起码攻打赵氏这一步就很不错。 这也算无奈之举,智氏看起来强大,但发展潜力却已经受到了极大限制。西边是赵氏,东边是齐国,南边是楚国,北方却是崇山峻岭,所有地盘都是敞开的平坦地貌,就像瓮中之鳖,不仅没有易守难攻的险要地盘,连稳固的后方都没有。 缺乏可靠的战略依托,这才是原历史上智氏一战即灭的重要原因,而可靠的后方,也是后来历朝历代成功的政权必备的条件。从这一点来说,当初把姬姓封国大半分封到中原腹地的周王室无疑做了一个重大战略失误。 放眼望去,智朗很自然的跟智瑶做出了相同的决策。晋中盆地虽然比不了关中,但也算好地方了,还是容易捏的软柿子,不打他打谁? 面对智朗近乎羞辱的言辞,赵嘉面色涨红,心中更憋闷至极。他的忍耐度已经到了边缘,此刻,真想抽出佩剑跟智朗拼了算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赵嬴却突然往前一步,提防的骝连忙挡在智朗面前。 赵嬴重重呼了口气,风吹动了面纱,大声说道:“我听闻智朗还未及冠就击败赵魏韩联军,收服智氏,还以为会是个知礼仁义的豪杰,但今日一见,哼,才知道是个刻薄无礼之徒罢了!” 这很显然是欲抑先扬的说辞,当然,把战功跟知礼仁义扯一块有些莫名其妙了。 对这样毫无杀伤力的骂句,智朗脸色自然没什么变化,只是目光盯着她的面纱,说道:“你是何人?” “我父正是赵氏宗主。”赵嬴话中带了些颤抖,但声音更大了,好像要驱散紧张一般。 “原来是赵无恤的女儿?”智朗摇了摇头,笑道:“赵氏不是来和谈吗?你来做什么?难道和谈不成要变和亲?” 虽然对和亲一词有些陌生,但众人也能明白大概意思。赵嬴一时羞恼的厉害,说不出话了。 不过,平息了情绪的赵嘉却拱手小声说道:“小君子所言不错。赵氏与智氏若能结亲,平息了这场战事,自然是很好的。” 智朗摇了摇头,对此倒也不意外,从他看到有女子跟着一块来,就知道赵无恤要来这一手了。 用结亲的手段谋取利益,赵氏可擅长的很,代国不就是被赵无恤这么灭掉的? ps:代国在赵氏北方,临近草原,盛产良马。当初赵无恤的姐姐嫁到代国,赵无恤继位后就在宴会上杀掉了代国国君,吞并了代国。 第五十七章 长相 面对赵嘉的结亲提议,智朗也终于收起了轻蔑姿态,只是随口敷衍了过去。 不过,赵嘉却并未表现出多少失望之色,只说了几句不要急着决定一类的话。 三家的人很快安顿下来,照例是魏韩一块,赵氏却被安置到了别的地方。 智朗暂时不打算聊和谈之事,时间在他这边,慢慢拖着自然就成了最优选择。不过,虽然营帐周围有大队甲士守着,但在这样的紧要时候,他们估计也不会消停,智朗干脆禁止他们随意走动了。 “这些人怕是要待一段时间,以后训练换个地方!离营寨远点。对了,盯紧他们,尤其赵氏那些人。” 一边往自己营帐走去,智朗朝一边的骝说道。 骝在旁边紧跟着,说道:“那,和谈之事总该有个计划,不能让他们一直等着?” 智朗指了指脑门,笑道:“就是要让他们多等。无事可做就会多想,想多了心就容易乱。先晾他们两日,挫挫锐气!” 说罢,他接着又补充道:“不过,吃喝上却要优待,厨子挑几个手艺好的调过来,专门负责他们的饮食。” “赵氏呢?可要区分对待?”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那倒不用,之前不过是做戏让魏韩瞧罢了。我总不能真的变成那赵氏女所言的刻薄无礼之徒?” 他今日的所作所为,大部分都是演戏罢了,魏韩是观众。在私下里,他对赵氏又没多少恶意,自然不至那般苛刻。 很快到了营帐中,智朗掀开门帘,桌上已经又摆满了几摞木简。这是他今天的工作,五六十斤应该有的。 当然,只是看起来吓人,其实真心没多少字。问题还是木简太占地方,而且看起来也不方便,若是换成纸,智朗的工作量至少少一半。 智朗在软垫上坐下,骝就取过笔墨在一旁坐着,面有思虑。 这些木简大部分来自智氏各地,有日常事务,也有战争物资准备情况。虽然智朗还未正式接掌宗主之位,但也算既成事实,每天都有传车运送这些木简往来。 很快看完一卷,智朗提笔批了几个字,接着又拿一卷。 “家主!” 智朗正要再看,旁边的骝突然说了一句。 智朗放下木简,看着他。 “那赵氏之人,我觉得有些问题。”骝小声说道。 “哦?”智朗微微皱眉。 “他们单骑太多了!而且我看的出来,那些护卫皆是精锐,而且骑术相当熟练。这不像和谈,倒像是随时准备逃离的。” 智朗想了片刻,说道:“赵无恤的儿女在这,派些精锐护卫,也说得过去……” 但接着,他突然站起来,踱着步,回忆着今日的会面。 “你说的对,确实有些不对劲。赵嘉知道和谈不可能成,但他看起来却并未太过焦急,这不正常。” 眼中的不安更增,智朗很快说道:“此事不可不防!这样,你多安置些暗哨,再派些甲士藏在赵氏周围营帐中。……还有,去赵氏战俘中打探一下赵氏兄妹的消息,尤其那个赵嬴。” “唯!”骝立刻应道。 …… 日中才过了一半,突然就开饭了,甲士端着各色佳肴送到了赵魏韩三家那里。 春秋的习惯是只吃两餐,也就是朝食跟餔食。不过,智朗一直在军中力推三餐制,很自然的,到赵魏韩这也得习惯这点。 此刻,赵嘉跟赵嬴兄妹俩正看着面前满满当当的酒菜,相顾茫然。 之前智朗的恶劣态度可还在眼前呢,这转眼就一桌酒菜送来,真让人有些搞不懂了。 “也不知那智朗又做的什么打算,酒菜如此之满,难道是转了心思?”赵嘉拿起筷子,嘀咕道。 “那智朗也许是被我骂的羞愧,这是赔礼的?”赵嬴轻笑了一声,说道。 “哼,他可不像知错就改之人,此中必有算计。”赵嘉夹了一块羊肉,冷哼道。 他可没忘了智朗今日的羞辱,一点酒菜而已,立刻想到的却是阴谋。 菜夹起来,赵嘉稍稍犹豫,还是放到了口中。在人家地盘上,吃不吃也没什么区别。 但下一刻,他却眼前一亮。 “倒是美味异常啊!” 听到这评价,赵嬴刚要取笑两句,菜吃到口中,反应却是跟赵嘉相差无几。 这会的人们做饭用鼎,多数只能吃蒸煮食物,味道算不上好,色香味更是一样不占。而智朗推广的铁锅烧菜要好的多,加上各种调料,两者口味差太远了。 “也不知这菜如何做的,若能每天都吃到就好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又吃了几口,赵嬴突然感慨道。 听到妹妹的话,赵嘉手中筷子一顿,也忍不住叹气。 “你生在赵氏,这就是无可奈何之事。如今赵氏危急,稍有不当就是家毁族灭,你我岂能坐视不理?此次若是不成,那没什么好说的,谁又会惜命呢?可若是成了,赵氏全族皆会记得我等功绩啊。” “我知道。”赵嬴只低头不停夹菜,含糊的说道。 两人的谈话到此为止。在有些压抑的氛围中,这一桌菜只吃了很少一部分。赵嬴也没心情多聊,吃完就跟侍女回了自己的营帐。 虽然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不过,人是社会动物,而且总是低估枯燥的威力,这种情况下无聊很容易就能催垮人。刚等了半天,三家有些忍不住了。 几家不断的向智朗递信,想再谈谈。不过,智朗压根没打算搭理,干脆全部用外出训练的借口堵了回去。 转眼到了夜晚,明里暗里,智朗不知安置了多少哨位。只要稍有异动,甲士们立刻就能把对方团团包围。 但出乎意料的,赵氏整晚一直安静的很,没有丝毫异动。 第二天一早,智朗早早的起来,特意从赵氏营地之外走过。 他是想来瞧瞧赵嬴的。 昨天,他让骝去那些赵氏战俘中打探了一下,原本是想了解赵氏兄妹的更多信息。结果,递上来的说辞中,赵嘉的还算正常,赵嬴的却只有一条,长相极美。 这么多人只有这一条评价,那只能说明,这是真的美人。 可惜,昨天赵嬴一直遮着面纱,看不清模样。 春秋的美人为后世所知的不少,其中的西施更位列四大美人之一。对这样的名人,智朗自然是心生向往,可惜人家比他早了几十年,基本是遇不到了。 在附近转了好几圈,但他一直也没看到人家的影子,倒是赵嬴的侍女出门了几次。 智朗摇了摇头,朝旁边跟着的骝说道:“回去!” 这边智朗刚离开,营帐中,隔着门帘缝,赵嬴有些懊恼的放下手中的一把特制短弩,额头也多了层细汗。 他们的佩剑没有收缴,但弓弩是绝对禁止带来的,连赵嘉都被搜过。不过,赵嬴是女子,又身份高贵,这才有机会把弩贴身藏着带了过来。 这弩是特制品,可以拆卸,不然她也不可能随身携带。可惜,因为弩太小,威力也打了折扣。她刚才瞄了半天,结果智朗一直在五十步外。 五十步,对这弩实在太远了,几乎超出了射程极限。她完全没有把握,而智朗身边甲士绝不会让她有装第二支箭的机会,这才只好作罢。 有些气恼的把弩摔在一边,赵嬴手支着下巴,露出了葱白般的手臂。她只是坐在那,看着门帘发呆。 赵嬴此刻的心情无疑相当复杂,懊恼的同时,更多的却是庆幸。 刚才若真的射出去,不管结果如何,她怕是都活不成了。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真面对生死,她却发现自己还是紧张的浑身颤抖。 叹了口气,赵嬴手指点着自己额头,恨恨的嘟囔道:“赵嬴啊,赵嬴!你怎么如此怯懦呢,生死算得了什么?下次可决不能如此。” 回去之后,智朗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就这样,一直到第三天,智朗终于派人传来了一个期待已久的消息。他要举行宴会,商议和谈之事。 听到这消息,尤其高兴的却是魏韩两家,他们在营帐里等了整整两天啊,手里连卷书都没有,无聊的快要疯了。 不过,紧接着就是又一个更大的好消息,这次赴宴的,除了他们,还有之前那些被俘的赵魏韩三家的宗族成员。 这几乎就是很明确的信号,智朗很可能会放掉那些人。当然,普通士兵是不大可能了。 可就算这样,那也是极大的喜讯。他们这次来,其中一个目标就是解救那些被俘的宗族成员,虽然人数不多,但都是跟各家宗主沾亲带故的,不可能不闻不问。 原本他们都打算用钱赎买了,结果这就直接放了?省了一大笔钱啊。 第五十八章 宴席 因为人数实在太多,加上这是前线,宴会地点也只能选在露天了。 鹿毛软垫,桌几,以及清理干净的草地,加上头顶微热的太阳,这就是宴会场地的模样了。 智朗还没来,三家的人倒是都齐了,而且,那些参会的贵族战俘也在。多日不见,这些人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叙旧,诉苦,以及报仇怨…… 不过,那仇怨却不是对智朗。 “魏贼!”一个赵人挥舞着拳头,朝一个魏氏族人扑了过去。 那魏氏族人正跟任章诉苦,骤然遇袭,眼眶挨了一拳,急忙连滚带爬的奔走了。 任章连忙让人拦着那赵人,大喊道:“赵荀,你怎敢如此无礼?” 那赵荀朝地上狠狠啐了一口,骂道:“我无礼?你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却撩起衣摆,露出背上的大片伤疤来,显然是棍棒所伤。 让众人都看了一遍,赵荀这才放下衣摆,指着不远处的魏楼怒斥道:“这些伤皆是魏楼所为!不止我,赵氏族人有几个没有受他们迫害的?这些日子,我手下死伤在他们手中的不下十人。这等残忍无德之人,我恨不能手刃之!” 他这么一喊,那些赵氏俘虏更加情绪激动起来,想起这些日子魏韩之人对他们的压迫,纷纷大骂,有的甚至要借佩剑去决斗。 到这里,场面已经乱作一团,众人面色各异。任章跟赵嘉等前来和谈的只是奇怪,而那些放回来的三家俘虏倒是恩怨分明,赵氏之人愤恨,魏韩之人满脸涨红。 “从兄,到底怎么回事?”赵嘉喊了一声,制止了要去追打魏楼的赵荀。 赵荀瞥了他一眼,愤愤的说道:“我等被俘后,就在这里修筑道路,魏韩是督工之人。可他们不但不念联军之谊,还动辄打骂,克扣粮食。可怜我那些部下,一个个虚弱不堪,而且大多带伤,很多没战死战场,却死在了他们手中啊。我去争辩,那魏楼竟敢连我也敢打!” 赵荀是赵嘉的亲堂兄,是手中有七千户封邑的大夫,也是这些赵氏俘虏中地位最高的一个。 他刚说完,其他被俘的赵氏族人也立刻呼应。 赵嘉的脸色有些难看,说道:“都是俘虏,为何是魏韩之人在督工?智氏之人呢?” 大家都是俘虏,凭什么魏韩的地位就高一截? “我怎会知道!哼,智氏之人倒还算良善,时常救济我等,远不及魏韩之人恶毒。什么联军,呸,魏韩几时把我等当作盟友了?当初智瑶攻打晋阳,魏韩不也是敌军吗,之后的联合不过是利益所系罢了。如今新仇又加旧恨,我羞与之为伍!” 赵荀说着话,眼睛仍是瞪着魏韩那边,这事显然不是几句话能过去的。 赵嘉脸色沉了下来,看向任章跟段规,说道:“二位还有话要说吗?” 听到这,捂着眼眶的魏楼却突然走过来,喊道:“说什么?这难道是我等愿意的?不压迫你等,那受苦的就是我们!你们不去找智朗,却在这里向我等发难,难道就是大丈夫所为?” 他也委屈,他们虽然是督工,但智朗把工期压得极紧,延误了受罚的就是他们自己了。赵荀又是个刺头,若是不罚他,那些赵氏之人根本管不了。 当然,后来打骂赵人习惯了,加上无聊,确实存在欺压赵氏之人取乐的情况。但那是少数情况,而且就是打骂,也没死伤几个人啊,这事究根到底,还是得怪智氏! 魏楼的逻辑倒也算通顺,但问题是,赵人显然不这么想! “贼!”赵荀听的大怒,“你以为我眼瞎吗?智朗可让你打我了?可让你把我的部下当牛马骑乘?他固然可恨,但你却犹有过之!” 说着,他又要挥拳打过去,却被人拼命拉着了。 任章跟段规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此事眼看已经无法收拾。而且,从刚才赵荀所言不难知道,这就是智朗的计策,挑拨三家罢了。 可,问题是知道又有什么用?难道那些伤,那些羞辱就不存在了?不可能的,不是每个人都是赵无恤,快意恩仇才是大多数人,谁会理会那么多? 段规走到赵嘉旁边,小声说道:“你该知道,这是智朗的计策,为的正是分离三家。如今联军已经摇摇欲坠,你真的想彻底闹翻吗?” 赵嘉脸色阴晴不定,咬牙低声道:“我当然明白,可你让我怎么做?难道置赵荀他们的怒气不顾?……我自然想维系联军,可,你们至少该惩罚魏楼他们?” 段规却摇了摇头,说道:“你认为可能吗?魏楼他们几个可是大夫!部下甲士数百,此事须得各家家主决定,我如何能惩罚?” 魏楼就算在魏氏也算的上实力派,当然不是他一个门客能惩罚的,就算到了魏驹那,大不了也就责骂几句,难道还真让赵人打回来?魏楼他们能答应?毕竟,不是所有宗主都有智瑶那样的威望。 所以,这种仇恨根本就是无解的,也可知智朗此招的毒辣。 两边在那争执,但却始终达不成共识,气氛更加紧张起来。 远处,智朗却正提着一串薪地来的枣子,一边吃一边站那看戏。 放魏楼跟赵荀他们回去,当然不是因为善良,智朗需要他们的仇恨。只要有他们在,联军就不可能继续维持,赵氏就只能孤军作战。 “家主,都准备好了,宴会几时开始?”骝凑过来,说了一声。 智朗把没吃完的枣子都塞到了兜里,拍了拍身上,说道:“那就上菜!” 当智朗走过去,正在争执的众人如同被卡住了喉咙眼,立刻停了下来。 看着这个缓缓走来,有着和煦笑容的少年,一股莫名的不安在所有人心中慢慢升起。 谁敢相信呢?他们所争执的一切,竟都是这少年一手推动。 从智朗出现,士气如虹的三家就连连受挫,联盟分崩离析,如今更被玩弄于股掌之中。 智朗坐到首位,招手笑道:“各位都坐下!尝尝我薪地特产的佳肴。” 众人各自落座,拿起筷子看着面前酒菜,虽香气扑鼻,但却都没多少胃口。 “都吃啊!若是以后离开,可就没机会品尝这美味了!”智朗一边吃着,朝众人招呼道。 大家这才动起筷子,不过,都吃的相当文雅,这无疑会让厨子有些挫败感。 “小君子,我等已在此逗留两日,家父还在等候结果!和谈之事,也该快些决定?”吃着吃着,赵嘉就忍不住停下筷子说道。 他这一说,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聚集过来。 “和谈之事……,我也厌倦了战争,若能尽快回智氏,我是很乐意的。”智朗随手端起酒爵,喝了一口。 众人顿时精神一振,前几日智朗的态度可没有这般软化,这是又起了别的心思? 说实在的,虽然魏韩跟赵氏有决裂的趋势,但却不意味着他们就想看着赵氏覆灭。只是如今三家加一块也打不过智氏,抛弃赵氏是不得已的选择!但如果停战,却是更优解。 “此话怎讲?”赵嘉有些激动的说道。 智朗抽出佩剑在地上点了两下,又划了一道,淡淡的说道:“从此地到晋阳,从北至南划一条线,以东属智氏!以西为赵地,若你答应,战事立刻就能结束。“ 赵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半晌,他却端起酒爵一饮而尽,猛地摔在桌几上,不说话了。 态度很明确,要地没有,要命也不给。 他总算是看明白了,智朗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和谈的意思,拖延时间罢了! 其他人也有些失望,这条件已经不是苛刻,而是要命了,跟智瑶当初要皋狼之地有什么区别?赵无恤不可能答应。 段规却站起来,朝智朗拱了拱手,劝说道:“小君子,割让赵地着实过分了些,不如用钱粮代替?“ 智朗却摇了摇头,“智氏去年大丰收,粮仓早已堆满,我可不缺钱粮!“ “那,那换成邯郸赵地?……嘉,你以为呢?“段规看着智朗,又转向赵嘉。 赵嘉抬起头,有些意动。邯郸赵地是一大块飞地,被智氏完全隔开,本来就是半分裂状态,割让出去却也没那么心疼。 他正要说话,智朗却大笑了一声,说道:“邯郸赵地?段规先生,这世上岂有用别人囊中之物赠送别人的道理?“ 段规愣了一下,看着智朗,突然明白了什么。随即,他却坐下,再也不吭声了。 此刻他哪里还不明白,智朗就没有和谈的诚意,根本就是在拖延时间而已。 场面一度尴尬,只有智朗还在那痛饮,其他人却更吃不下了。 “不说这恼人事了!来,饮酒!” 智朗晕乎乎的扬了扬酒爵,似乎要把刚才所言驱散一般。又看向赵嘉,面色微醺的说道:“听闻,你那妹妹容貌极美!不知我可一睹吗?” “家主,你喝醉了。”一旁守着的骝连忙提醒道,同时朝众人歉意的点点头。 看着明显喝多了的智朗,众人倒也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举止相当无礼,但也人之常情嘛。 而赵嘉抬眼看着智朗,目光变换,随即,他竟拱手道:“小君子提起此事,那自然可以。我父本就有与智氏结亲之意……” 赵嬴跟他说了智朗在她营帐外逗留之事,方才又听那些放回的赵氏族人提及智朗曾去打听赵嬴,很显然,智朗对赵嬴是有意的,此刻只是借着酒劲说出来罢了。 而赵嬴之前的大胆举止,以及那些传闻,显然成功引起了智朗的好奇心。 这倒正应了他父亲之前所言,越是智朗这种少年得志之人,就越无所顾忌,更容易头脑发热。 智朗晃了晃脑袋,有些口齿不清的道:“多谢,呃~!多谢了!” 听着二人这般对话,赵氏之人面色都有些憋屈,……但又能怎么样呢?其他人也是各有表现,有的叹息,有的轻蔑。 不管怎样,赵氏这次的面子算是丢光了。 一顿酒席,吃的众人心情大起大落,等散场,酒菜却还剩下了大半。 智朗晃晃悠悠的走了,其他人也各自离开,只不过,有意无意的都往赵嘉那里瞧了几眼。 赵嘉被盯得浑身不自在,站起来,也转身就走。 过了不久,他回了营帐,紧接着就去找了妹妹。 “智朗要见你!”看到正支着下巴发呆的赵嬴,赵嘉直接说道。‘ “啊?” 赵嬴嚯的站起来,吓了一跳,”智朗?他要见我?“ 赵嘉打发侍女去了门外,端起桌边茶碗喝了口水,咬牙说道:“你带的那支短剑呢?还在吗?“ “在……真要如此吗?“赵嬴扶着腰上别的短剑,声音有些微颤。 赵嘉点了点头,说道:“他根本没有和谈之意!不得不如此了。“ “可……我,我担心……“ “他此刻已经喝醉,有什么可担忧的?!哼,大不了一死而已。” 赵嘉情绪有些激动,但看着妹妹,很快又心软起来,说道:”就算此事不成,智朗也不一定杀你啊。“ 赵嬴摇了摇头,擦着眼角委屈的说道:“我哪里怕死了?只是从未经历如此险恶之事,眼泪自己就落了下来。“ 赵嘉有些心烦,搓了搓脸,说道:“还是快些,这次乃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不要想那么多,接近智朗,贴身刺过去就是!” 不久,营帐门帘掀开,赵嘉带着妹妹出了营帐。这次守在外面的守卫果然并未阻拦。 兄妹俩一前一后的往智朗的营帐走去,赵嬴在后边亦步亦趋,仍然遮着面纱。 到了智朗营帐外,骝正带着甲士站在门口,让赵嬴过去,却把赵嘉拦下了。 赵嘉叹了口气,往远处走了一段,但又没离太远,正好能看着这边的动静。 另一边,赵嬴走到了营帐中。 掀开门帘,可还未等她看清人,却突然被手捂住口,一把剑架在了她细嫩的脖颈上。 “不要说话!”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是智朗。 赵嬴满脸惊恐的眨着眼,接着,她的双手就被绳子缚着,口中也被堵了绢布。 智朗这才松开她,但接着却扶着她的腰,很快抽走了一把短剑。 “你是要杀我吗?”智朗随手把短剑扔在一边,眼中带着戏谑。此刻,他脸上哪还有一点醉意? 赵嬴痛苦的摇了摇头,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下落。 “哭什么?放心,我不会怎么着你,配合演一场戏罢了。”智朗摇了摇头,拉着她坐到了软垫上。 第五十九章 演戏 搬着椅子,智朗就往旁边一坐,低头打量着赵嬴。 接着,他突然把赵嬴的面纱撩起来,这才看清了她的容貌。 白皙的鹅蛋脸,伏贴的柳叶眉,挺翘的鼻子,再加上一双泪汪汪的漂亮眼睛,实在称得上惊艳。起码在智朗亲眼见过的女孩中,还从未有这般容貌精致的。 “果然是美人。”感慨了一句,智朗就把面纱重新放下了。 接着,他手扶着剑,坐在那静静的等待着。 气氛有些怪异,赵嬴慢慢停下眼泪,抬眼看向智朗。她不明白,智朗这样坐着又是为何? 但很快,营帐侧门突然掀开,接着是几人走了过来。不过,其中一男一女却格外显眼,他们打扮的竟与智朗二人一样,撞衫了? “家主,已经准备好了。”薪武大步走过来,小声说道。 “赵嘉如今在何处?”智朗说道。 “就在营帐外不到五十步,……容貌是看不清的。” 智朗看向那两个“演员”,抬手说道:“去!记住了,演的要像。” “唯!”那两人应了一声。 接着,那男的却取出一把短剑,刺了一下腹部,顿时有大量的血流了出来。不过,这血流的实在假的离谱,但造成的视觉效果却是相当震撼。 随后,那跟智朗打扮相像之人大吼一声,捂着腹部踉跄着冲出了营帐。接着,那女子持着佩剑追了出去。 片刻后,智朗就听到了骝的怒吼声,以及甲士密集的脚步声。又过了一会,整个营寨都骚动了起来。 薪武也离开了,营帐中又只剩下了智朗跟赵嬴两人。 智朗再次看向她,又抬手撩起面纱,却看到了一张苍白的俏脸。 “你现在明白了?”智朗轻声说道。 赵嬴苍白的脸上多了一层红晕,那是愤怒,她那泪汪汪的目光也变成了针,全都直刺向智朗。 “我也不想这样。”智朗摊了摊手,“可,我跟你们赵氏只能存在一个。” 赵嬴的呼吸变得急促,显然已经气急,智朗摇了摇头,这会显然不是聊这个话题的时候。 正当他要离开时,突然,赵嬴站了起来,低头就朝他撞了过去。 不过,她显然没想到智朗身上穿着铁甲,智朗只趔趄了几步,赵嬴却是直接晕了过去。 …… 赵嘉跑了! 在护卫拼死保护下,他趁乱乘单骑奔向了晋阳,当然,他后边还有大队追兵。 而在营寨中,那些还未搞清楚状况,也未来得及逃跑的赵魏韩三家人员则全部被扣押了起来。 而从始至终,智朗都未出现。 紧接着是薪武出面,营寨开始了严格管制,所有人不得随意走动。大多数人都还在迷茫状态,整个营寨很快陷入了巨大的不安中。 不过,也仅仅是片刻的慌乱,很快,所有的一切似乎又恢复了正常。 魏韩两家的安置点,任章跟段规正聚在角落里,只是相对叹息。 “智朗遇刺了?”任章说道。 赵嘉离开的时候,为了制造混乱,他的部下到处喊着智朗遇刺之事,所以听到的人不少。 “现在看,好像是假的。”段规语气带着无奈。 就算有山崩而面不改色的人存在,但总不可能都在这?他看的出来,之前那些智氏军官跟士兵确实是慌乱的,但现在也确实恢复了正常。这种变化不可能是说辞能做到的,只有一个可能,智朗根本就没事! “那,赵嘉岂不是中计了!?” “唉,正是如此。”段规语气萧瑟。 “你认为赵无恤会中计吗?” 段珪摇了摇头,“不知道。……换做我在他的位置,我会!” 任章叹了口气,“赵无恤若据城而守,这还有的打,若以为有机可乘前来决战,那赵氏怕是要完了。” “还是替自己担心!若赵无恤说动了魏韩,再成联军,怕是又要重复芝乡那一战的惨事了!” “嗯?我等未归,家主岂会尽信赵氏所言?” “谁知道呢!……我现在在想,也许,跟赵氏决裂根本就是错的啊!等智氏吞并了赵氏,以智朗的手段,魏韩真的能相安无事吗?” …… 一路躲躲藏藏,赵嘉带着仅存的几个护卫,终于回到了晋阳。 隔着很远,他就看到了正督促骑兵训练的赵无恤。 “父亲!”赵嘉大喊了一声,急忙催动马匹。结果战马终于累到了极限,突然栽倒,他也被重重甩了出去。 “嘉!”赵无恤顿时大惊,连忙催动战马奔了过去。 赵嘉爬了起来,坐在地上,只是大口的喘着气。他的发髻掉了,头发也披散起来,加上衣衫褴褛的模样,看起来比那些野人也好不了多少。 赵无恤到了跟前,连忙跳下马,扶着儿子:“事情可成功了?” 赵嘉重重的点头,咽了口吐沫,说道:“成了!……智朗被刺了要害数剑,浑身的鲜血,不死也得重伤。” 赵无恤顿时大喜:“当真?” “嘉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好!”赵无恤顿时激动的直拍大腿,说道:“我赵氏当有此大胜也!” “父亲!”不过,赵嘉却高兴不起来,低声说道:“可妹妹她……!” 赵无恤脸上的喜悦像漏气的水袋,眼看着消失,接着变成一种扭曲的复杂表情。 “她当时持剑刺伤智朗,却被赶到的智朗护卫杀死……” “莫要说了!” 赵无恤抬手打断了他,眼眶已经蓄满了泪水,咬牙道:“此仇必报!此仇必报!” 接着,赵无恤立刻去找魏驹跟韩虎说了此事,劝他们一同出兵。但魏韩二人却迟疑起来。 “你们果真不愿出战?”赵无恤有些恼怒的道。 “无恤,此事太过重大,我等自然要万分小心。至少要等到我们的人回来再说?”魏驹脸色也有些不大好看。 到了这会,谁知道赵无恤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赵无恤故意蒙骗他们,那可真没地方讲理了。 “我跟驹所想一致!”韩虎也立刻说道。 “你们……糊涂啊!”赵无恤指着二人,恨恨的说道:“若再拖延下去,让智氏大军退回智氏,那岂不是错过了灭智的机会?不尽快追击,还等什么?” 听到这,魏驹跟韩虎皆左右顾盼,压根不接话茬。智氏大军回去就回去好了,他们巴不得如此呢! 第六十章 战争开启 赵氏跟智氏本来就比魏韩强出一截,智赵都存在才会平衡,帮赵氏灭掉智氏?想得美,还不如四家这么继续维持着呢! 看两人油盐不进,赵无恤也知道说不动两人,只好作罢。 当他回到城门,正要进城时,却迎面看到正在城门等待的张孟谈。 “家主!”看到赵无恤,张孟谈匆匆迎了过去。 “有事?”赵无恤让人停下车驾,扶着车帮说道。 “大事!”张孟谈脸色有些焦急。 赵无恤往旁边挪了挪,拍拍座位:“与我同乘,慢慢说!” 张孟谈点点头,也登上车驾。 “我向嘉问了当日情况,有些不对啊!”张孟谈直接说道。 “有何不对?”赵无恤眉毛拧了起来。 “嘉离的太远,根本未曾看清长相,怎知道伤的一定是智朗呢?还有,智朗难道是好色之徒?还偏偏在酒后招赵嬴过去?太巧了!万一是智朗设的计谋呢?” 听完这些,赵无恤的气息很明显的慢了下来。 想了片刻,他突然指着城池说道:“孟谈,这晋阳还挡的了第二次围攻吗?” 张孟谈摇了摇头。“城中国人疲乏,物资紧缺,怕是不成了。” “若让智氏大军退回去,赵氏还有力量灭掉智氏吗?”赵无恤又说道。 张孟谈仍然摇头。 “那,你刚才所言,真假又有几成把握?” “大概……一成。” “那,你以为我该如何选择?” 张孟谈低头叹了口气,拱手道:“是该出战。” 赵无恤这才点点头,有些感慨道:“我本就没有太多选择了。就算智朗无事,我们在此固守就能赢了?智朗不是智瑶。而若智朗真的遇刺,那就是我赵氏的机会啊!错过了,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孟谈,你只需提出这疑问,我却要权衡利弊,难呐!” 张孟谈刚才所说的,他又怎么会没想过呢?可问题是,他不是门客,而是决策者,必须全面的权衡利弊。 为什么历史上有很多智计百出的门客,却少有百战百胜的将帅?不是庸者居高位,而是到了决策者的位置,很多事情根本就是不得已的。 门客只提出问题,却不用解决问题,更不用顾及背后的复杂权衡,自然怎么都是他们对了。但真让他们做决策者,九成九会做的更差。 很显然,对赵无恤来说,权衡收益跟风险后,他心中是完全倒向出战的。 看张孟谈仍然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赵无恤安慰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此战我早有准备,万万不会拿赵氏基业做玩笑的。” 张孟谈点点头,“只希望家主此战顺利!” 赵无恤下定决心后,晋阳城很快开启了全面战争状态,因为之前就有所准备,所以战争准备的效率也极高。 赵氏不缺马,这次路途遥远,又必须速战速决,所以赵无恤干脆抛弃了普通步卒,而是改用战车跟骑马步兵。 赵氏的骑兵还没有到能作战的地步,但士兵已经能很熟练的骑马了,完全可以作为骑马步兵跟随作战,这就为快速兵力机动提供了基础。 第二日一早,赵无恤在城外点齐了千余战车,骑马步兵五千余,没有辎重部队。 所有人都只携带几天的干粮,而沿途野草丰美,战马也不愁喂食。 没太多训话,赵无恤只说了几句同仇敌忾的话,就亲自率军出发,直奔智氏大军。 这几乎是赵无恤手中的全部精锐,这一次,他已经孤注一掷。 走了没多久,赵军就遇到了智氏散布出来的游骑,这是专门猎杀赵氏派出去的探子的。 看到赵氏大军,那些游骑倒也干脆,立刻就撤,只保持五六里路的距离远远盯着。 赵无恤也派出哨探驱逐,厮杀,大多数战争,总是先从这些哨探开始的。 全战车跟单骑构成的军队,速度自然大为提高,他们一天就能奔走百余里。 而就在赵军快速奔袭而来的同时,智朗也收到了消息,赵军距此已不到百里。 隆隆的战鼓声响了起来,那是全军集结的命令。 接着,好几日未曾露面的智朗终于出现了。骑马站在训练场边,智朗全身披甲,静静的等候着正在集结的部下。 每人只携带七天的口粮,仍然是全骑兵部队,而这次,智朗只带了五千人。 他手下很多是一人双马,人倒是不少,但战马却是稀缺。 当然,五千人也完全够了。赵氏这次不也才七八千人吗? “段规先生,任章先生!” 等聚齐部下,智朗却看向了一旁的段规任章二人。 “你们此次就随大军前往?等灭了赵氏,我与魏韩立刻和谈!” 段规连忙拱手道:“我也正有此意,多谢小君子了!” 旁边任章跟着同样作答。 都到了这会,他们早已没了别的选择,还是赶紧表明态度才好! “出发!” 随着智朗一声令下,整齐的隆隆的马蹄声随之响了起来,由缓到急。 若是从高空看去,隔着数十里距离,两支大军正如同两团巨兽,正不断的接近。直到碰撞的那一刻,有一方彻底破碎为止! 相隔不到百里,双方又是相向而去,距离很快被迅速拉近。 智朗在上午莫时二刻出发,结果还不到日中,两军前锋会面了。 当哨探发现智氏大军的时候,赵无恤心中顿时一咯噔,而当智朗的帅旗出现时,他脸色已经狰狞起来。 眼睛慢慢变得赤红,赵无恤此刻心中满是怒火。 错了! 预想中的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赵无恤指甲掐着胳膊,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 看着对面的全员骑兵,赵无恤此刻正面临着战术选择。战车决战?步兵军阵?还是…… 前几次战争结果已经说明了,面对骑兵,之前的所有战术都存在巨大问题。 让士兵下马跟随战车作战,或构成军阵,即使能一时保持阵型,但耗不过骑兵的,那是找死! 看着身后的部下,赵无恤的目光慢慢凝聚起来。 很快,两军隔着两里,停了下来,各自占据了一块高地。 第六十一章 胜负 起伏的原野上,双方大军远远对峙着。两军交战,自然不是一碰面就开打了,战前需要蓄势,敲敲鼓,吼几句,作用不外乎抬高自己士气,灭对方的威风。 智朗骑马立在帅旗下,迎着微风,眯眼看向正在组织骑兵军阵的赵氏大军。 他本以为对方会选择战车作战,但看这架势,要骑兵对决吗? 可问题是,对方哪来的信心? 他很确定,对面的赵军骑兵还没有构成战斗力,当然,智朗手中除了那一千老本,其他兵马的也好不到哪里去。 可,智朗手中那一千骑兵就够了!之前面对数万兵马的军阵尚且敢冲击,如今双方兵力差距更小,难道赵无恤会不清楚结果?还是说,这压根就是对方在做最后的挣扎? 赵无恤当然是清楚的。 不过,他敢来,手中却也有依仗。 很快,赵军队伍后方,一队有些怪异的骑兵绕到了前边,总数有千人左右。 说怪异,纯粹是因为这些骑兵的长相跟打扮。面容是中原人少有的古铜色,那是风沙烈日捶打的结果,打扮也相当随意,甚至有的衣服弄成了左衽。 这些压根就不是赵军,而是戎狄人! 赵无恤妻子就是西戎女,加上地盘在中原地区边缘,所以跟游牧部落向来接触不少。而且他手中本来就有归附的小部落,加上之前芝乡大败后,他又去西戎借了些骑兵,这才组织了这么一支兵马。 这些戎狄人本就精通骑射,配齐马具跟装备后,几乎是如虎添翼,战斗力岂止倍增? 这样一支完全风格迥异的军队,自然很快引起了智朗的注意,正所谓内行看门道,虽然离着一段距离,但仍然能看出来,那支骑兵个个弓马娴熟,根本不可能是新练的骑兵。 他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看向一旁的薪武:“这支骑兵为何没有汇报?” 薪武却讷讷不能言,终于低头说道:“赵军行军时一直在驱逐,哨探未能抵近,故未能觉察。” “哼!”智朗冷哼一声,却并未多言。战场上,士气是要格外爱护的。 一旁观战的任章跟段规却悄悄对视,对这突然的变故都有些意外。他们知道赵军中有戎狄人,毕竟训练骑兵需要教官,但却没想到会隐藏了这么多! 上千成熟骑兵,这绝不是一支能够轻视的力量,这些戎狄骑兵若能抵挡智朗手中那一千精锐骑兵,胜负……还犹未可知?! 激昂的战鼓声已经响了一遍,军队士气也达到了顶点。 赵无恤拔出了佩剑,高高扬起,朝部下吼道:“赵氏儿郎们!看看身后!那是哪里?那是晋阳,是狼孟,是祁地!那也是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田舍,我们的一切!若败,那我等将失去那一切。此战,我等已无路可退,唯有死战!” “死战!死战!”赵军士兵随着大吼道。 “晋阳之战,我等被围攻两年,不也击杀了曾经强大的智瑶吗?仅仅芝乡一败,难道我等真的要向对面那黄口小儿俯首?若有此屈辱,宁死耳!” “宁死耳!” 赵无恤在那鼓舞士气,而对面的智朗却不为所动,只是让人默默的搬出了十几架床弩,列于阵前。 也许是感受到了腾腾杀气,战马有些不安的扬着前蹄,低声嘶鸣着。 这时,远处的几只野兔从洞里钻了出来,半立起来,好奇的打量着远处的两脚兽大军。在这场改变历史,也决定无数人命运的战争中,它们是唯一的观众! 吼! 一道几乎穿透耳膜的齐吼响起,接着,双方几乎同时下达了进攻的命令。 军阵开始动了起来,一出手,就是全力以赴。 薪武亲自率领那一千精锐,划了一个不大的弧度,让开正面,从侧翼向敌军冲锋过去。 而赵军冲在前方的正是那些戎狄骑兵,怪吼声中,他们双手持着弓箭,但仍然能熟练的驱动战马,显示出了良好的战斗素养。 不过,戎狄骑兵作战向来很少顾及阵型,没多远,冲锋的骑兵就参差不齐起来。 当距离拉到两百步以内,迎接他们的,是床弩发射的巨箭! 虽然只有区区十几支箭,但威力却大的吓人,隔着百余步,仍是轻易贯穿了几个倒霉蛋。被半人多长的巨箭击中,景象可想而知。 戎狄骑兵还从未见识过这般场景,如同受惊的兔子,本就奔放的骑兵阵型更加散乱。 而此时,薪武率军冲到了跟前,双方立刻弯弓骑射。 一波射击过后,又立刻换成刀剑,开始近距离拼杀。 跟那些戎狄骑兵不同,智朗所制定的骑兵训练准则中,极重要的一项就是骑兵阵型。 所以,当两军碰面,明明兵力相差无几,但一个戎狄骑兵却常常面对好几把刀。 更重要的是,那些戎狄骑兵惊恐的发现,对面这些骑兵砍不死!尤其那些重甲骑兵,完全就是刀枪不入。 他们并未经历过芝乡之战,自然也未见识过铁质甲胄的威力。相比之下,他们身上的皮甲就寒酸的过分了。 骑兵正面对决,比步兵白刃战更加惨烈。战马带来的巨大冲击力,让每一次挥下的刀剑都威力剧增,所以战斗虽然短促,但伤亡却大的离谱。 当双方互相穿插而过,重新集结,方才战斗的地方已经躺了一片。毫不意外的,绝大部分是那些戎狄骑兵。 而另一边,双方主力部队也开始正面交锋。 智军带部冲锋的是骝,而赵军却是赵无恤乘战车身先士卒。不过,因为骑术不佳,跟不远处大开大合的惨烈碰撞相比,这边的战斗要笨拙的多,但激烈程度却同样不低。 很多士兵用力过猛,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但仍然继续挥舞刀剑拼杀。有的干脆下马,变成了贴身搏杀,战场乱成了一锅粥。 刚一开战,战况就到了白热化。 而此刻,智朗正站在高坡上,旁边只留守了百余骑,这是最后的机动力量。 看着战场,他的手紧紧握着剑柄,脸色也紧绷着。 这才是更普遍的战场,计谋并无太多用武之地,这样纯粹的正面对决中,唯一能依赖的,只有力量。 一旁,任章跟段规已经脸色苍白,这种烈度的战争,让他们都有些不适应。 这是存亡之战,都明白,败者将失去一切。双方之前的恩怨已经纠缠太久,都在极力置对方于死地,这就决定了他们对死伤的接受度将大幅提高,自然也意味着更多的伤亡。 在这紧要时候,那队戎狄骑兵先顶不住了,死伤太重,他们开始脱离接触,改用骑射。 薪武立刻带部下追击,同时骑射还击。 而这时,正面战场的战斗也到了激烈处。赵军兵力更多,士气也不低,而智军则占了装备的便宜,双方一时僵持起来。 “巨弩准备!” 智朗指着敌军帅旗所在,说道:“集中全部巨弩,向敌帅旗密集射击!” 磨牙般刺耳的机械转动声响了起来,接着,巨箭安置好,瞄向了那辆载着帅旗的战车。 “放!” 随着智朗一声令下,十几支巨箭齐射出去。百余步距离,也不过是转眼即过,锋利的箭矢划开空气,奔向了目标。不过,距离仍然太远,击中目标的只有一支箭。 但就这一支箭,却在洞穿了一个倒霉蛋骑兵后,长长的箭矢带着血色,又直接把赵无恤的驭者钉在了战车上。 正在指挥作战的赵无恤顿时大惊,抬头看向箭枝射来的方向,只能隐约看到智朗的身影。 “竖盾!”他的亲卫立刻反应过来,提着盾牌护在了赵无恤跟前。 过了不久,又是一波巨弩齐射过来,这次要准的多,整整四支箭击中目标。 竖起的盾牌被轻易洞穿,两个亲卫被射杀,但更重要的是,扶着帅旗的甲士也被射杀了。 帅旗不稳,立刻影响到战局,附近赵军有些动摇了。 赵无恤脸色惨白,连忙让人重新扶起帅旗。 但面对百余步外射来的巨箭,他只能咬牙切齿,却无能为力。 而就在这时,远处的骑兵对决决出了胜负。那些戎狄骑兵终于崩溃了,开始四散奔逃。他们本就没有赵军那般的韧劲,也没有太多同仇敌忾之心,打不过自然一哄而散。 薪武并未继续追击,而是率部奔向了正面战场。 看到这,赵无恤顿时目呲欲裂,急忙分兵去阻挡。但显然没什么用,分出去的兵马被一击即溃。 这支骑兵像一柄利剑,直向赵军心脏刺来,就像当日芝乡之战那般。 熟悉的场面,熟悉的对手,噩梦般的回忆,终于彻底击穿了赵军士气。 赵军军阵再次松动起来,有了溃散的趋势。 嘭! 这时,又是一波巨箭射来,赵无恤竟又一次躲过,但扶着帅旗的甲士却再次被射杀。 这次,帅旗却再也扶不起来了。几乎是同时,赵军军阵支持不住,开始溃散。 赵军士兵在奔逃,只不过,这次他们有战马,跑起来效率要高的多。 状若疯狂的赵无恤被亲卫扶上战马,接着又护送他突出重围。 第六十二章 民心 花了不小的力气,战场上的混乱才总算平息了下来,士兵们开始打扫战场,以及……捉俘虏。 远远的,就看到薪武耷拉着脑袋,驱马奔了过来。 智朗正坐在地上,膝盖垫着板子,持笔在绢布上写东西。 听到马蹄声,他抬头看了眼:“赵无恤没捉到?” 薪武跳下马背,低声道:“战场太乱,兵力展不开,他的亲卫又悍勇异常,还是让他跑了。……不过已经派人去追,如今还不知结果。” 智朗摇了摇头,提笔继续写了起来,说道:“此战俘虏多少?杀敌又多少?” 薪武脸色稍稍松弛下来,说道:“俘虏三千!杀敌千余。此战之后,赵军再无反击之力了。” “还不错。”智朗把笔收起,接着把写好字的绢布吹吹风,卷好收了起来。 “传我命令,全军埋锅造饭,在此歇息两个时辰,之后继续向晋阳进发。” “唯!”薪武脸色一肃,拱手应道。 虽然他们击败了赵军,但既未斩获敌帅,又未攻克敌城,自然算不上战争结束。 如今,更重要的事情当然是趁机攻下晋阳,某种意义上,这座城池已经成了赵氏的精神象征,意义极大。而如今赵氏核心战力几乎损失殆尽,城中定然空虚,正是绝佳的攻城时机。 随后,智朗却径直找到了任章跟段规。 “二位先生,魏韩该做决定了!”智朗毫不隐藏的说道。 面对态度有些咄咄逼人的智朗,两人心中不安,却仍堆了个笑脸。先各自拱手朝智朗道了句喜,接着就表示要回去向家主陈明此事,一定站在智氏一方。 智朗倒也没多啰嗦,直接把刚才写的信分别递向两人。 “二位收好,我要说的都在信中。” 接过信,两人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都火烧眉毛了,他们也没心情多逗留,立刻骑马往晋阳赶去。 而到了第三天,当智朗率军赶到晋阳时,面前的景象却让他大为惊讶。 城门大开,城中居民则是拖家带口的往外跑,俨然一副避难的架势。 可问题是,敌军呢? 立刻派人去城中打探,正等消息的时候,其它探子也陆续回来了。 他们还带来了一个更重大的消息,魏韩撤军了! 城外营寨全是空的,魏韩甚至没留下一个联络者,自然也没打招呼。几乎转眼之间,晋阳就成了一座空城? 当然,仔细想想,这倒也可以理解。这是赵地,魏韩本就势弱,赵军撤离后他们粮草供应都是个问题,就像无源之水一般。此刻智氏大军压境,留下来实在太过危险,说不定就被智朗吞了,还不如趁早回老巢去。 撤军可以理解,只是,他们连联络之人都不留,这就有点让人无语了。 就在这时,去城中的几个探子也回来了,不过,几人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却都带着伤。 “家主!城中是空的,赵军已尽数撤走!” 智朗眉毛拧了起来,说道:“你们为何受伤了?” 几个探子显然觉得有些丢脸,嚅嗫了几句,这才说是遇到了城中居民袭击。 晋阳作为赵氏大本营,经营了几代人,民心所向自然不用多说。当然,双方不止有情感上的亲近,更重要的还有利益。赵氏每年对本地还有大量税赋倾斜,这种利益联系,更把城中居民跟赵氏紧紧捆在了一起。 当初晋阳被围城两年,城中居民尚且对赵氏支持到底,由此也可见一斑了。智军遇到袭击,并不意外。 “赵军去往了何处?几时撤的?”智朗接着说道。 “看车辙印,是向北去了。几时撤的……我们正要问城中居民,就遇到了袭击。” “向北……代地?”智朗脸色沉了下来。 所谓代地,其实几十年前还是代国,国君是前商朝王族遗民,也就是所谓汤封同姓,代子立国。 等到了周朝,周王倒也没赶尽杀绝,只是代国成了边缘封国,没什么存在感。不过,因为临近草原,有大片优良牧场,代地向来是优良战马产地。 不知如此,代地还扼守北方要道,东接燕国,北通草原,是中原向草原探出去的一个前哨基地,战略位置相当重要。 正因为此,赵鞅当年把女儿嫁到了代国,等赵无恤继位,却借宴会时直接干掉了姐夫,把代国彻底收入囊中。 而对智朗来说,代地同样极为重要,马具早晚会扩散,骑兵的迅速崛起已经不可避免。他必须夺取战马产地,这样才能在接下来的变革中占据先机。 所以,不管是斩草除根,还是利害驱使,他都不可能让赵无恤去占据代地。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赵无恤做了个错误决定。 “薪武!点齐两千骑兵,你立刻前往追击赵军!干掉赵无恤,或者把他们大部截下来。” “唯!”薪武拿到命令,立刻点了兵马,前往追击赵军。 按照赵无恤骑马回来的速度,赵军顶多是昨晚才到晋阳,这么短的时间,对方带了物资,还有车驾,跑不了多远的。 城中的居民还在往外跑,智朗干脆就率大军整齐的立在城外,静静的等着。 跑就跑了,他也没指望能改变这些赵氏忠民的态度,占据晋阳后,一定是要移民的。一座空城,显然要容易治理的多。 “出城的国人,且听我一言。” 智朗举着一个铁喇叭,朝远处的居民喊道:“赵无恤已经撤走了,他抛弃了你们,从今以后,你们就是智氏属民!在赵地,你们仍然可以安居乐业,若不愿在此,也可搬去别处……” 正说着,远处搬家的队伍里,一辆辂车突然转向朝智朗奔来,车上只有一个驭者,而且,那分明还是个头发花白的老者。 “智朗小儿,还我儿命来!”那驭车老者驾车越来越快,口中怒吼道。 看这样子,这位的儿子是战死在了之前的大战中? 远处,搬家的居民纷纷停下来,看着那老者的“壮举”,甚至有的人也离开了搬家队伍,跃跃欲试。 看到对方冲来,智朗的亲卫立刻张弓搭箭。 “射他的马!”智朗有些恼火的说道。 春秋重德,对老者动手无疑不是什么光彩的事,甚至对方为儿子报仇才是有理的一方。 而智朗若不想损坏名声,这会就必须摆出忍让的姿态,这方面,赵无恤倒是很好的榜样。(原历史上,赵无恤曾放掉刺杀他的豫让。” 数十支箭射了出去,那老者车驾的马匹顿时中了数箭,任凭他怎么掌控,战马仍然开始乱跑起来。 这场闹剧,最终以车驾撞上大树,老者被倾覆的车驾甩出去后气绝而结束。 看着那些明显更加愤怒的居民,智朗很清楚,灭掉赵氏容易,但接下来的掌控却要复杂的多。 第六十三章 谁为执政 直到两天后,薪武终于传回了消息,他们一天前就追上并击溃了逃离的赵军。 不过,他们追上的根本不是赵无恤率领的晋阳守军,而是一些老弱病残拉的空车,赵无恤及赵氏核心成员当然也不在其中,去向不明。 随后,薪武派人押送俘虏返回,他自己则率大部继续向北进发,准备去接管代地。 站在晋阳城楼上,智朗很快看完信,叹了口气:“可惜,又让赵无恤跑了。” 这里毕竟是赵地,赵无恤的老巢,想打听赵无恤的去向很难,至少得花不小的力气。可这样一折腾,人也跑远了。 “家主,任章跟段规已经等候一个多时辰了。”一旁的骝小声提醒道。 当时这两人随魏韩大军离开了,直到今日才又重新回来。很难说,他们这是不是在故意躲着智朗,毕竟,当初留下就得面临对赵无恤去向的回答,说是不说?那还不如先躲几天呢! 智朗脸色有些不悦,冷哼道:“让他们继续等着!此二人背信弃义,让人不耻。” 他倒不是恼火这两人故意躲着,不讲信用。更重要的是,在撤离晋阳时,魏韩两家曾帮赵无恤把城中兵马转移到了赵氏各地。 如今,赵氏不少地方都在组织抵抗,让准备接管赵地的智朗头疼不已。 虽然攻下来那些城池并不难,但总要花不少力气,而且打的狠了还容易结仇,打的轻了又扎手。 总之,又是个麻烦事。 魏韩用这么损人利己的招数,那智朗自然没什么好脸色。 “可他们好像知道赵无恤的去向。家主,还是去谈谈?”骝劝道。 “有何可谈的?哼,此事可算不得筹码。……赵无恤的去向,不外乎躲到了别国,大概是秦国?” 周围各国敢收留赵氏的不少,但问题是东边是智氏,北方是夷狄,南方楚国又太远……数来数去,那只能是秦国了。 而且,秦赵同出嬴姓一脉,皆为商朝大臣飞廉之后,心理上也亲近。 当然,这些都只是引子,更重要的是如今秦晋敌对,去秦国自然也更安全。 “秦国?这却不好办了。”骝有些无奈的道。 秦晋之好早已成了美好的回忆,如今的两国早就闹崩了,也没少打仗,过去要人自然不大可能。 这会正是日中,阳光晒的厉害,已经有了初夏的模样。智朗一遍遍在城头走着,目光却看向了智氏方向。 “智宽到哪了?”他突然说道。 “已经不到五十里,大概明日到达。” 跟智宽一同来的,还有那些俘虏,三家加起来有一万多人。不过,赵氏俘虏还在修城,这次只有魏韩两家的来。 智朗点点头,“此事你要放在心上。居所要准备好,食物也不要苛刻。如今跟当初不同,这些俘虏很快要有大用。” “唯。” 一直到下午,智朗才总算来到自己在晋阳城中的临时居所,看到了任章跟段规两人。 扫了眼两人,智朗并未寒暄,就直接在一旁的软垫上坐下了。 任章跟段规倒是面不改色,仍是恭敬的行礼,同样在对面坐好。 “二位先生,难道不觉得愧疚吗?”智朗眼睛微眯,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段规不慌不忙,说道:“小君子可是为前几日我等不辞而别恼怒?” 智朗摇了摇头,“当然不是。赵军撤离到各地,魏韩两家有协助?哼,既然有这等恶事,就算和谈之事成了,我也很难相信你们会守信。” 两人对视一眼,显然未想到智朗会如此直接。而且,没了赵氏做力量平衡,智朗的态度也比之前强硬的多。 “小君子,此言差矣。与智氏和谈之事毕竟未成,当初赵魏韩才是联军,帮助赵氏,我并未觉得有何不妥。”段规很快说道。 智朗眼中的讥讽更增,说道:“如此说来,如今赵魏韩盟约未除,依然是联军?既然如此,我如今也可以攻打魏韩?” 段规张口无言,摆手说道:“此事到此为止!如今魏韩大军正陈兵赵氏边界,等候着消息呢!小君子,今日你可有和谈意愿?可不要像之前宴会对赵氏那般,戏弄我等。” 智朗轻笑了一声,摊了摊手,“我自然是想和谈。不过,我该如何相信你们的诚意?” “可与智氏盟誓!” “不够!”智朗摇了摇头。 “可互派质子!” 智朗仍然摇头。 “小君子以为呢?”段规有些无奈。 “我要做下一任晋国执政!” “什么!?”段规眉毛顿时挤到了一块。 晋国执政都是几家宗主交替担任,智瑶之后,本该是赵无恤来做执政,但如今赵氏都没了,下一个该是魏氏执政。 可,智朗这显然是要坏了规矩啊。 “不愿意吗?”智朗淡淡的说道。 “小君子,此事恐怕不合常理?”却是一旁的任章说话了。 下一届执政该是魏氏的,他自然不愿意让智朗继续担任,可问题是,实力啊!跟智氏比,魏韩加起来都差的远。 可你就算实力强大,但如今连面子也不顾了吗? “作为执政,就该为国分忧,拓展疆土的!二位,战场上的事,难道我不是更适合吗?规矩总要变的,那就从现在开始好了,以后,能者居高位!” 智朗之所以对执政如此热心,当然是有其道理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名正言顺。 他需要这个道德高点! 就像周王室弱成那样,不照样占据着洛邑吗?而晋宗室只剩下三座城池,过的虽然惨,但就连智瑶开战都得找晋国国君同意。多数时候,这么一个名义对弱者是保护也是麻烦,但对强者则是利器。 成为执政,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发布命令,很多事情都会变的名正言顺起来。 任章脸上满是怒气,紧盯着智朗,而且并未隐藏情绪。这是对魏氏的羞辱,作为家臣,他必须以激烈的姿态回应。 当然,这样的大事他是不敢答应的,甚至也不敢表态。 “还请二位回去把此事细说一遍,我相信,二位的家主会有正确选择的。”智朗一副不以为意的态度。 即使魏韩不答应,那也无所谓,实力决定地位,他大不了去新绛找晋君罢了。 第六十四章 家眷 谁为执政的问题,其实各方心知肚明,表面上是按顺序,但那是因为以前各方实力均衡,只能用规矩来约束。不过,规矩只是因为需要才存在,如果不需要,那自然也就不存在。 如今,智氏的实力已经过了打破规矩的那个临界点。 而任章跟段规两人的争辩,更多的不过是换取筹码罢了,只不过,智朗选择了拒绝。 “此事言之尚早,你们还是回去,让魏驹跟韩虎决定!”一堆没意义的争辩之后,智朗扬了扬手,结束了这场对话。 言下之意,还是这两人做不了决定,在这说再多也是瞎扯。 他其实并不太愿意跟这两人多聊什么,又做不了决定,说那么多干嘛呢? 第二天,智宽终于带人赶到了晋阳城外。 智朗闻讯出城,就看到刚来的人们在就地构筑营寨。 除了智宽带来的智氏兵马,随同而来的还有那些魏韩俘虏,此刻正忙着挥舞锹镐,修了这么久的城池道路,他们看起来完全是合格的工兵了。 到了不远处,智朗麻利的跳下战马,一边原地踱步,一边看着匆匆赶来的智宽。 “我听闻大军攻克晋阳,立刻一路疾驰赶来。家主,受智宽一礼!”智宽激动的满脸涨红,到了面前就直接扑倒,伏地行了一礼。 灭赵,这几乎成了很多人的心结,一来是两年围城失败带来的心理阴影,再有,就是他们曾在晋阳经历的那些苦痛。此刻突然听闻拿下了晋阳,自然喜不自胜。 “起来!”智朗抬了抬手,“晋阳可不是我攻下的,来的时候已是空城,不需要吹嘘。” 智宽站起来,拍了拍膝盖的土,笑道:“那是赵无恤怯战,智氏大军占据晋阳可是真的,也算不得吹嘘。” 迎着阳光,智朗眯眼看着远处正忙碌的众人,说道:“魏韩那些战俘也都来了?” 智宽点了点头,“不到四千人,一个不少。家主,这些人到底如何处置?他们每日消耗几乎抵得上我智氏大,却只做些修路搭桥的事,未免太亏了些。不如全拉回智氏充作野人?还有那些赵人俘虏,实在太多了!我听闻燕国北方修长城正缺人,不如送一部分到燕国去?” 智朗有些不悦,说道:“什么赵人!如今赵氏覆灭在即,他们以后就是智氏之人!就该跟智氏之人一视同仁。” “啊?”智宽愣了一下,说道:“可他们是敌军,若作乱……” “哼,若果真依你所言,那才是大乱之源呢!” 人的不满多数来自利益被损害,而多数的动乱其实都是对更好生活的向往所驱动,智朗是打算把赵氏经营成自己地盘的,怎么可能搞歧视政策? 而且实际说来,这会大家也没多少国家民族概念,地盘三天两头的变,也没听说谁有什么大乱子。 从以前的赵氏换成智氏,除了那些既得利益者,多数人其实并无所谓。而且,用后世思维理解春秋战国根本就是错的,文明道德才刚确定模样,周礼也成了摆设,说好听是百家争鸣,说难听就是思想混乱。根本不存在大家都认可的道德标准,大多数人只是随心! 像豫让对智瑶那样忠心,是因为“士为知己者死!”而不是因为他是手下就要忠心。说白了,多数人的思维就是你对我怎么样,那我就对你也怎么样。朴素,但极其实用的理念。 而赵氏对各地怎么样呢?当然跟别的地方没什么区别,除了晋阳,所以对智氏反抗最激烈的是晋阳,但别的地方却平静的很。 所谓的忠诚,不过是紧密的层层依附状态下的不得已。 当然,前提是把那些赵氏的宗族成员跟铁杆支持者全部驱逐,切断他们跟国人的感情连接。 “对了!可有薪地的消息,赵嬴到了吗?”智朗突然想起了这茬。 开战之前,他派人把赵嬴送到了薪地,这一路过来,也来不及跟薪地联络,自然也拿不到消息。 看着智朗,智宽忍不住摇了摇头,“送到了。……不过,那女子可是敌人之女,又那般美丽,红颜误国之事还少吗?前些年,吴王受越女西施惑心乱谋以致亡国之事可还在耳边呢!请家主莫要糊涂才是。” 智朗脸色微垂,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像是那样心志不定之人?” “……自然不是。” “那还有何可说的?” “唯!” 接着,智朗骑马在周围转了一圈,甚至去跟那些俘虏聊了几句。当然,做戏还是少不了,顺便斥责了几句督工严厉的智氏士兵,又说了几句鼓励的话。 在智朗眼中,其实是不分什么智赵魏韩人的,大家都一样,他自然也不存在歧视。更重要的是,人力,特别是有特长的人力对这个时代仍然稀缺,他不可能让这些人就在那一直修路! 别忘了,这些人以前是职业军人,换上装备立刻就是甲士。 正说着,远处就看到任章跟段规两人骑马过来了。他们刚听说智城外聚集了大量人马,立刻猜到了缘故,就赶了过来。 再看到智朗,两人都一脸和煦,好像并未受昨日争辩的影响。 “先前你要送还的那些人,此刻还算数吗?”任章说了一句。 当初宴席,智朗原本要放掉的那些各家宗族成员,不过,因为之后的变故又被扣了起来。到现在,智朗也少有提及此事。 “我几时答应送还了?一顿酒席而已,自然也谈不上算不算数。”智朗只是笑着摇头。 任章一时欲辩忘言,脸色压不住的不满。 “那依你言外之意,是要钱财了?”段规跟着说道。 智朗却仍摇头,“我想用他们换人。” “哦?换谁?” “那些百户以下普通俘虏的家眷!” 任章跟段规面色一惊,家眷?他们几乎立刻明白了智朗的意图。这是要把这批魏韩军收归己用? 两人猜的倒没错,智朗确实打算重新动用这些俘虏,只不过,是清理赵氏留下的那些残兵。 如今赵氏各地都有人组织抵抗,虽说战斗力跟意志存疑,但打仗就总要损失啊! 智氏士兵不是打消耗战的,倒不如用那些魏韩俘虏做前锋,让两边互相消耗。 “太多了!恐怕……不可能!”本来还想客气几句,但又想到现实,干脆直说了。 几千俘虏,那家眷就得几万人,在总人口也不过三百多万的晋国,真的不少了。 “二位不要急着决定,也决定不了什么,还是做个传话人为好。”智朗笑道。 接着,他又大声补充道:“如果答应,那百户以上者皆可离去。” 人口,才是实力的核心来源,而那些普通甲士,在智朗眼中则完全是可以争取的对象,而且成本很低。等赵氏被完全平定,那些赵氏宗族成员被消灭,定然会有大量利益可分配,拿出一部分拉拢那些甲士,完全不存在问题。 当然,前提是彻底打散他们跟那些大贵族的依附联系,而把他们的家眷换回来,就是其中极重要的一步。 第六十四章 代成 面对寸步不让的智朗,任章跟段规的讨价还价终于还是没什么用,而且,智朗并没有与魏韩家主面对面谈判的意思,现在,也只能回去禀报了。 临走前,两人也去探望了那些战俘,说的不外乎尽快救他们回去一类的话。不过,实质内容却是只字未提。在结果未确定前,说什么都为时尚早。 带着智朗的亲笔信,两人匆忙离开了,同时带走的还有那些战俘们的期待。 晴了几天后,气温很明显的高了起来,抬头看去,太阳几乎就垂直在头顶。 夏天到了。 前往智氏的道路上,每天都有成群结队的车驾来往,俨然成了一处交通要道。战争已经到了扫尾阶段,战争物资基本够用,车上装的多数是农具等生产资料。 智朗已经在尽快恢复占领区的农业生产,只不过,相比物资,缺人情况则更严重。 一大早,城门刚打开,智朗骑着马就奔出了城,这是他每天的晨练项目。 结果,刚出城没多远,他就看到前边路口停了几辆车驾,那是被巡逻士兵拦了下来。 几辆车驾都是再普通不过的辂车,乘车的除了青壮,还有一些老弱。 智朗勒住缰绳,往前指了指,朝跟来的骝说道:“这怎么回事?” 骝摇了摇头,“想来是赵氏之人?还是小心为好,家主在场稍候,我去打探。” 说罢,他立刻驱马赶了过去。只问了几句话,他很快又折了回来。 “都是前些日子离开晋阳的那些居民,又想回城呢。……哼,这些人受赵氏之恩,却这么快就忘了个干净,未曾想到还有如此厚颜之人。” 说着话,骝的不屑几乎溢于言表。 前些日子离开的那些居民,其中相当一部分向南投奔了其他各城,但也有不少在附近乡野的聚居点观望。 这几日看智氏士兵军纪还算严明,这才有人想回来碰碰运气。 但就像骝所说的,这部分人未免太过圆滑了些,对这种事,不管在哪个年代都为人所憎恶,春秋尤其如此。 智朗拍了拍有些躁动的马匹,笑道:“这是好事啊!” “好事?一群不知礼义之人,干脆赶走算了。” “自然是好事。走,过去瞧瞧。” 说着,智朗直接驱马赶了过去。 看到智朗过来,那些士兵连忙站直,而看向那些赵人的目光也更加严厉起来,有意表现工作的认真态度。 “你们,以前是城中居民?”智朗指着那些赵人说道。 其中一个方脸汉子点了点头,脸色涨的通红。 “大胆!”一个士兵扶着刀柄,斥道:“为何不行礼?” 那方脸汉子稍一犹豫,还是往前一步,伏地郑重行了一礼。 从礼仪的标准程度来看,很显然,这人受过不错的礼仪教育。 “你叫什么?”智朗说道。 “代成!” “你来自代地?旧代国宗室?” 代成摇了摇头,“我父当初为代国上士!只是感念故国,就以国名为氏了。不过,我平时只敢言名,并不称氏。如今赵氏已灭,这才敢如此自称。” 智朗点了点头,“怪不得。……你是要回晋阳?” “正是。” “你这车上只有老弱,却无妇孺,也有探路之意?”智朗笑道。 代成愣了一下,只好点头。 “不过,用老弱探路,不觉得有背孝道吗?还是说,代地久居边塞,你也沾染了夷狄风气?”智朗的语气突然变得犀利起来。 代成连忙摆手,说道:“这些老弱并不是我家长辈,只是看他们孤寡无依,这才收留他们。” 智朗这才点点头,“你既然有意回城,我智氏自会确保你等安全!我且问你,想回城的还有多少?” 代成有些犹豫,“敢问你是……” “智朗。” “智朗!?” 代成心中一惊,连忙低头说道:“还有十多户。……我等久居城中,在城外实在难以适应,这才有了回城的打算。” 即使晋阳周边那些乡的聚居区,生存环境跟城中仍然相差不少,偶尔出城避暑还好,长期居住真心扛不住。别的不说,只房子道路就差的远了,更别说城外还有野兽出没,哪里有城内安逸?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就算他们不嫌弃城外居所,但那些乡民野人也嫌弃他们啊!赵氏都灭了,这些“城里人”地位自然也随之下降。 而且,这些留下来的大多都是食禄的普通国人,又不直接依附哪个贵族,算是城务管理人员。实际上,代成他们是直接依附赵氏,只拿钱,赵氏一旦覆灭,那几乎就直接从食禄的士阶层,变成了普通庶民,什么都没了。 有大量封邑的贵人早就带着部下跟钱财离开了,而代成他们这样的,要么跟着往别的城池跑,要么在附近暂时躲避。 “你去把他们都喊回来!只要是食邑五十户以下的,都可以拿回财产。”智朗很快说道。 “当真?”代成脸色一喜。 “当然。看你也像个聪明人,应该知道,如今晋阳食邑百户以上的人要么被杀要么离去,大量耕地跟野人无人所属。我不可能全部派智氏之人过来,终究要分一部分到本地人手中,就看你们敢不敢拿了。你敢吗?” 代成面色有些挣扎,但很快一咬牙,说道:“敢。” “好!”智朗笑了一声,说道:“等你把人带回来,每户都能拿到耕地两百亩,庶民同样如此!你要记住,以后这里的规矩都有我定,原本的不算了。” “唯!”代成再次伏地行礼。 对不同的人,智朗自然要用不同策略。智氏的到来损害的是赵氏大小贵族的利益,双方有根本的利益冲突,没有缓和可能,那就以打击消灭为重点。 而那些庶民跟下级士阶层又有不同,他们原本就没什么好失去的,正是智朗可以团结的对象。只要把属于贵族的利益拿出一部分向下阶层分配,那这些人自然就是智氏盟友,赵氏若想回来,他们估计第一个不答应。 当然,其实智朗还有别的选择,比如大量分封智氏之人,同样能很快恢复秩序。不过,智朗没打算把赵地分封出去,而是打算直接设县,那么就只能这样。 第二天,代成果真带着长长的队伍回来了,有的乘着车,但更多的是徒步。虽然这些人都一副几个月没洗澡的模样,但从举止跟所穿衣服来,却也能轻易分辨出跟那些庶民野人的不同。 这些都是原本的城中居民,总数比代成所说要多的多,至少有上百户! 到了城外,看着昔日的城池跟家园被智氏众人占据,大家眼中的低落是很显然的。毕竟,赵氏对晋阳几代人的经营不是说说而已,城中居民哪个没有从中得到好处? 而面对互相不了解,甚至还互相打过仗的智氏,心存芥蒂则是真实写照。 总得来说,这更多的是情感上的偏向,也只是偏向而已。真要为了赵氏拼死拼活的人也有,而且很多,但都不在这里。 不过,但当智朗干脆的兑现诺言后,众人眼中复杂而别扭情绪几乎肉眼可见的消失了。 在利益面前,那种情感偏向显得太弱了。 第六十五章 晋君 晋国几家卿族的大战已经结束了一段时间,但直到此时,战后的余波才终于扩散到各国。 就在不久前,各国国君刚刚接到智氏大军溃败,智瑶被杀的消息。内心之狂喜不用多言,但各方仍然立刻表达了“愤慨”,指责赵魏韩的信一封封的送往新绛,甚至还有不少送往智邑的慰问信。 结果这才多久,竟然又听说智氏翻盘,大败赵魏韩联军,赵无恤不知所踪的消息!大起大落,也不过如此了。 而智朗这个原本岌岌无名的人,突然就跳到了各国的舞台中央,成为了各国国君大夫热议的人物。但现在,大家也只知道这位是智瑶的亲侄子,还未及冠…… 不得不说,晋国这个初代超级大国,虽早已衰落,但一举一动仍影响巨大。各国探子很快活跃起来,纷纷向晋国汇聚。 秦晋边境,赵无恤一行人刚刚越过黄河,到达了秦国境内。而他们之前过境的地方,却是魏地。魏韩虽然表面跟赵氏决裂,但暗中态度不言自明。 迎风站在岸边,赵无恤看着对岸,眼中满是浓重的哀伤。如今,赵氏大部分族人仍然还在未被攻占的赵氏城池守着,包括他的几个儿子,也不知现在怎么样了。 “家主!今晚还要到大荔,快些赶路!”一旁的张孟谈轻声说道。 赵无恤点点头,长叹一声,转身看着跟来的数十部下。他心中一直认定是来拉拢秦国出兵,而不是逃难,所以基本没带什么东西。而且,所有人都只乘单骑。 “孟谈,你说,秦国会出兵吗?而且,秦军也太弱了……也许,我们该先去齐国的。”赵无恤有些感慨道。 自从秦穆公死了之后,整个春秋后半段,秦国国力都在下降中,秦军战斗力也基本落到了二流。也就打打以前的西戎还成,东南方的楚国,东边的晋国几卿,打起来都是败绩一堆。找秦军去救急,也难怪赵无恤心中没谱了。 张孟谈脸色有些不忍,但还是小声说道:“齐国太远了,单骑去一次也要月余,没有个月根本等不到齐军。以智朗的手段,到那时怕是已经完全灭掉赵氏了。而且……而且等齐军来了,智氏骑兵怕是也完全成军了。家主知道智氏骑兵的犀利,齐国怎么可能赢?我们如今能做的,只是尽力而为,结果却不是我们可以知道的。” 说白了,就是碰运气,秦军出兵真有用倒好,没用也不会更糟。 赵无恤再次叹气,扶着马鞍,踩着马镫坐上了马背,往前指了指:“走!” …… 智氏与魏韩的和谈仍然没有结果,不过,双方却也达成了部分合作。送来了部分战俘的家眷,同时也换走了一部分贵族。 不过,这种换人也只是小规模,双方都在拖。一个忙着新占据地盘的治理,以及实力的整合,而一边则在等待转机。 就在这时,突然传来消息,新绛的晋君派人过来了。 话说,这场持续了两年多的大战,起因可就是智瑶替晋君向赵魏韩索要地盘。但不管真假,在晋君眼中,确实是把智瑶当作了忠臣。 当初智瑶战死,据说晋君曾去信大骂了赵魏韩,只是后来局势转变才没了下文。 如今晋国“忠臣”智瑶没了,晋君心中不安,这次前来除了想要之前几家许诺的万户之邑,也未尝没有打探智朗态度的目的。 不过,在晋君到来前,魏韩倒是提前过来打了招呼,劝智朗不要搭理。 谁不知道,如今晋君都快穷疯了,手里就剩三座城池,当初就三天两头的向几家要钱。智瑶在的时候大家还多少给点,现在自然是甩掉这个包袱正好。 “家主,国君的使臣已到赵地,正往晋阳赶来,后天就到。我们该如何应对?总不能真拿出来万户之邑?”城外,智宽匆匆找到了正在训练场的智朗。 对晋君,他的态度是爱搭不理。事实上,几家早就是半独立状态了,而削弱晋君却是大家共同的默契。 智朗取下马背挂着的水袋,摇了摇头说道:“我们跟魏韩不同,自然不能像他们那般苛待国君。我接任晋国执政后,必须要晋君的名义做事,这就是挟国君以令诸卿!不过,国君势力又不可太盛,所以,财赋上可以多赠国君,但户邑却不可能。” “是该如此。可,若其问起那户邑之事,又该如何作答?” 智朗喝了几口水,笑着说道:“谁说要回答了?国君使者要来晋阳,可战争一起,不是就没空回答了吗?” “家主的意思是……”智宽脸色一喜。 智朗目光仍然落在训练场,淡淡的说道:“我听说那些赵氏城池都在积极备战,既然如此,那也不能让他们等太久。这几日就起兵攻打!” “唯!” 当天下午,南方通往晋阳的道路就被封锁了,接着就传出智氏大军即将再次出击的消息。 很自然的,晋君的使者被挡到了半路,怎么也过不去,只好留了封信,又折了回去。 而智氏大军的变动,也立刻让各方紧张起来。 尤其南方的那些赵氏城池,很快出现了城中居民跟城外庶民奴隶大量逃亡的情况。毕竟,不是每座城都像晋阳那般受赵氏偏爱,大多数城池居民对赵氏其实更多的是无所谓! 而且,这些日子赵氏各城为了备战,几乎不择手段的准备战争物资,对居民生活造成了极大压力。这种情况下,大家对赵氏更没多少忠心可言了。如今战事将起,而赵氏又几乎是必败的结果,不跑还等什么? 屯兵边境的魏韩同样紧张万分,都没想到,智朗连招呼都不打就又要出兵了。人一紧张就容易胡想,此刻他们突然有些后悔,应该早点定下和谈之事的! 若智朗打顺手了,不会顺便越境攻打魏韩?毕竟,智氏古有假道伐虢之事,前些年还有智瑶灭仇由,人家有这样的家族传统啊。 仅仅五六天后,智氏大军准备完毕,正式南下了。不过,这次兵力规模却小得多,加起来也才五千,而且其中还有两千是魏韩俘虏。 攻城战,一直都伤亡很高,战斗力跟武器的优势会被城池极大的削弱。这一点,就连智朗也没什么应对的好办法,只能尽量让智氏兵马少点伤亡。 当然,既然要攻城,很多问题又出现了。比如,那些战俘要做一定的武装,但武装到什么程度却是个问题。既要有一定战斗力,却又不能危害到智氏大军。 第六十六章 战功 城外,大军已经列成行军阵型,队尾缀着大批辎重,俨然是要随时出发。 不过,这次的出征又有不同,队伍能清楚的看到是一分为二的。智军在后,魏韩在前,智军多为骑兵,而魏韩皆为步卒。 “我要的物资,可带齐全了?” 城门方向,智朗匆匆骑马过来了,旁边跟随的是刚从薪地赶来的贾远。 “齐全了。……家主,卫黎先生托我问你,何时能回薪地?” “等赵地战事结束!大概要两个月。还有别的事吗?” “还有智邑的消息,据说最近智瑶的旧部暗中有些活跃,希望家主尽快回去继宗主之位。” 智朗眉头皱了起来,说道:“具体消息呢?” 贾远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智邑时常向薪地来信,但我看不到。……卫黎先生的意思是,想让你尽快结束战事。宗主之位空悬着,终究不能让人心安。” “谁递的信?”智朗皱眉道。 贾远仍然摇头,“我也不知,但时不时的能看到卫黎先生收到信,也许是智果?他们二人相熟一些。” “哼!”智朗目光突然盯着贾远,脸色沉了下来。 贾远打了个寒战,有些不知所措。 “你以为我是稚子吗?” “不敢!”贾远连忙伏地,浑身颤抖着:“家主,我所言句句属实啊!” “句句属实我信,但你敢说没有欺瞒?以为我听不出话中暗指?” 贾远一时张口无言,心中大为惶恐。在智朗刀子般的目光下,他更不敢多言,只得低头说道:“远知错了。” 智朗的目光这才缓和下来,冷哼道:“战事在即,我没空跟你耍心机。后勤之职你先卸任,这次随军出战,立下功绩再言其他,不然别怪我不念旧情。” “唯!”贾远战战兢兢,连忙点头。 打发了贾远,智朗这才继续往大军阵前去了。 “家主!那贾远久执商贾之事,虽圆滑了些,但想来也没什么恶意?毕竟也相处多年了。”看着沉着脸的智朗,一旁的骝劝道。 “人心叵测,他怎么想谁能知道?哼,这就要争权夺利了吗?” 智朗平缓了一下心情,这才接着说道:“他卸任后,你去接管。还有,你派人去智邑打探一下情况,不能大意。” “唯。” 很快,智朗就先去了那些魏韩战俘阵前。很明显的,智朗能感觉到这支队伍士气的低落。 这并不让人意外,原本的军官大部分被替换,这样的打击不可谓不沉重。不过,还有更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被抛弃了。 之前智朗用那些贵族换人,虽然只进展了一小部分,但还是在这些魏韩战俘中掀起了巨大波澜。 原本以为和谈后会被赎回去,结果呢?魏韩竟用那些士兵的家眷换走了被俘的贵族,这意思已经再明确不过。 对这些士兵来说,打击实在太沉重了,他们就像突然断了线的风筝,没了家,没了方向,更没了指望。按照惯例,他们以后很可能会变成奴隶。 春秋的社会结构是层层分封,军队中同样体现着这一点,士兵都带有明确的属地特征。 从他们出生起,就跟随着当地的各级贵族。就连在战场上,他们也同样只跟随各自家主作战,这种联系之紧密可见一斑。 不过,很难说这些士兵是因为被家主抛弃才如此,还是在担忧自己未来的结果? “事情你们也该知道了,魏韩已经抛弃了你们。”智朗骑马在队伍边缘游走,大声喊道。 他选择了直接跟这些士兵摊牌。 智朗这么一说,士兵们反应各异,有的痛苦,有的愤恨,有的麻木,但无一例外的,还有某些信念的崩塌。 “现在,你们有两个选择。一,成为智氏的一部分,此战之后,你们按功绩将重新分配食邑。二,心存侥幸,还想着回到魏韩,这当然可以,但结果却要你们自己承担。” 士兵们仍然无动于衷,事实上,他们对这些也很清楚。 “魏韩视你们如货物,可以用来换回去那些贵人,但在我这,你们才是珍宝。 这一战,我将记录你们的表现,表现优异者,我一定不吝惜奖赏。 我在此言明,此战之后,你们这些人中有十个百户封邑的名额!五十户封邑名额二十个,其他奖赏不加限制。” 智朗此言一出,如同在沉寂的水面丢了颗炸弹,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百户封邑! 这什么概念,那是贵族!这些士兵虽然也有自己的食邑,但只是最底层的那种,充其量算是小地主。百户封邑,这样的阶层跨越想都不敢想,因为压根也没有机会。是的,没有机会,一个都没有,而所有人的地位都是出生就决定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起了变化,从迷茫到热切,不过转眼而已。 阶层跨越,对大多数人都只是想象罢了,他们从未想过机会能到自己这。 自从周天子分封各国以来,人口繁衍了不知多少倍,利益也被一分再分,多少公侯子孙都成了庶民。结果就是阶层越来越固化,很多人要封地,但地盘早就分完了。怎么办?只能从别国却抢。 在智朗看来,这才是战国到来的原因,而现在,他却愿意提供这样一个阶层跨越的机会,不止面向智氏。这无疑需要极大的勇气,同时也伴随着压力。 智朗很快又转向智氏大军,喊道:“不止他们,你们也一样。这赵地有整整数十万户,有的是机会,所有表现优异者,皆可分得一份。谁可有异议?” 所有人突然都安静下来,他们没想到,智朗会在大军即将出发的时机,宣布这样的重磅消息。 甚至,此事他好像未跟别人商议过,比如智宽,他就对此事一无所知。 但很显然,智朗此举直接点燃了所有人内心的渴望,原本该平淡无奇的收尾之战,突然就有了新的意义。 阶层跨越,这个念头在所有人脑海中回荡着,像有魔力一般,让人忍不住热血沸腾。 不过,那些普通士兵是激动了,但智宽这样的贵族却心存疑问。那些士兵可以阶层跨越,他们呢?有功绩的话,是不是也能更进一步?还是说,只针对普通士兵? 当然,智朗的威望在那摆着,此刻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智朗来回走着,目光在所有人脸上扫过,他要用这样突然袭击的方式,来观察他们最真实的表现。 军功授爵,这是被后来秦国所验证过的创举,但这毕竟还没到战国,社会环境也有所不同,智朗还需要慢慢摸索把握。而这次收尾之战,在他看来就是一个极佳的试验场。 第六十七章 祁城 从人类突破族群概念,国家产生,阶层跃升的执念就深刻的镶嵌在了所有人的基因中。没人能避免,在可想像的未来也大概不可能。 而这种向上爬升的执念就像洪流,若受规则堤坝约束引导,常常能激发不可思议的潜力,结果就是盛世。而用的方向不对,那就是灾难,人类历史的多数悲惨往事都是从规则堤坝崩坏开始的。 只花了几句话的功夫,智朗就熬了一锅前无古人的美味“鸡汤”,仅仅是憧憬跟幻想构成的香味,就已经让士兵们陷入了一种轻微的狂热状态。 “不要惧怕战斗,这是你们摆脱现状的唯一路途!闭上眼睛,仔细想想,只要你们足够勇敢,你们就能获得数百上千亩的耕地,华丽的车驾,高大的房屋,娶到美丽的妻子,这些离你们并不遥远!”骑着马,智朗满怀激情的喊着。 相比这个时代引经据典为特色的战前动员,他的这些话无疑更有鼓动性,而且有效得多。 没多久,这些士兵就暂时抛开了身份以及现实,沉浸在了智朗帮他们构想的美好生活中。 面对这些认真的听众,智朗一边继续说着,心里却回忆起了学生时代经历的一次感恩教育。 那是初中,在那个中二且逆反心重的年纪,讲台上的那个鸡汤大师却能把很多平日极调皮的学生说哭,这让当时的智朗震撼不已。 从那以后,他似乎隐约掌握了调动别人情绪的秘诀:选择一个能触及内心柔软处的话题,接着用各种手段极力的渲染场景,越具体,越真实越好。 那次感恩教育后,讲台上的鸡汤大师成功向哭的稀里哗啦的学生跟家长卖出了好几百本书。智朗觉得,自己今天的收获应该会更大。 当战前动员结束,就连那些魏韩战俘兵也一改之前的颓败,斗志昂扬起来。人最怕的是失去希望,而现在,智朗已经为所有人点亮了一个光明的未来。 “出发!”智朗挥动指挥刀,发出了命令。 立刻,大军如同一台精密机器运转了起来,向着南方开动。 …… 智朗的第一个目标是祁城! 这是晋阳东南方向的一座城池,算得上大城。据智朗所知,那里如今有一千赵军残部,守城的将领正是赵无恤的嫡长子,赵嘉。 让嫡长子顶在前线,不得不说,赵无恤真心称得上一心为家! 当然,这里的家是指赵氏。而若要说一句题外话,修身齐家中的家,同样是指家族,人家要齐的家也许有数十万户邑! 一路保持着正常行军状态,越往南走,沿途的景象就更加萧条。农田里的庄稼长势稀疏,只有偶尔能看到野人在忙碌着,看样子,今年赵地粮食产量不太乐观。 这也不奇怪,从智氏攻赵开始,到现在,战争已经持续了两年。 沉重的税赋,加上战争占用了大量人力资源,农业生产受到很大影响。若没人干预,赵地今年很可能再次发生饥荒。 之所以是再次,是因为去年赵地就出现了粮食短缺,今年只会更加严重。 一直到第五日,他们终于到了祁城外围。 不出意料地,城外的乡野已经被清理了一遍,所谓清理,就是字面意思。人倒是没撤走,但粮食物资却全被搜刮干净,搬到了城中,很多房屋也被烧毁了。 “这是要鱼死网破啊!”站在一处土坡上,智朗用嘲讽般的轻松语气说道。 这样无所不用其极的守城策略,摆出了最后一搏的架势,倒正让他满意了。 赵氏对民心透支的越多,等智朗占据此地之后,治理难度就越小。 旁边的贾远递过去一份情报,说道:“城中情况已探明,敌守城物资充分,甲士不到一千,但似乎还征召了大批居民守城。家主,要开始围城吗?” 智朗看着城池的方向,摇了摇头,“围城就不必了。攻击要集中在北城门,若敌军出城,那倒更好。他们没有骑兵,跑不远的。……传令各部,做好准备,一个时辰后正式攻城。” “唯!” 智朗并没有歇息的打算,他打算来一次试探攻击,探探城中守军的底。 很快,登城梯准备好,盾牌备好,弩车也被推到了射程中。 第一波攻击的是魏韩俘兵,他们仍然穿着原有的军服,以跟智氏兵马区分开。 “城外可是智朗?!” 正当智朗准备下令攻击时,城楼突然传来了喊声,今日微风,加上又空旷,隔着几百米也能隐约听到。 看不清长相,但智朗还是听出了喊话的是赵嘉。 “赵嘉!你可是要投降吗?”智朗大声喊道,摆手暂停了攻击。 “投降?我赵氏子弟,何时有投降一说?”赵嘉的声音带了些怒气。 “既然不投降,那还有何可说的?口舌之利可伤不了人,我也无意在此听你聒噪。” “且慢!我只想问你一句,我妹妹如何了?”赵嘉连忙喊道。 在知道当时是受了智朗欺瞒后,他很快想到了赵嬴,大概也是无恙了? 当然,赵嘉之所以这么问,还因为他知道赵无恤一直挂念此事。若知晓了赵嬴的消息,父亲也能稍稍安心。 “放心,她好得很。”智朗喊道。 “当真?她在何处?” “你出城投降,我自然就跟你说。” 话说到这,自然就没有了继续下去的可能,双方很默契的选择了闭嘴。 “攻击!”智朗一声令下,战鼓敲响了起来。 同时,第一波攻击的五百人扛着梯子,盾牌挡在头顶,开始向城下推进。 而同时,城头的守军也纷纷手持弓弩,等待敌军到达射程。即使在城头居高临下,弓弩的射程也不过五十步,在敌军到达射程前,都只能对峙。 不过,就在这种本该安静对峙的珍惜时刻,却突然有几声刺耳的弓弦振动声响起。 智军阵前的十几辆弩车击发了。 巨箭带着呼啸声,跨越一百多步的距离,直奔城头。 这些床弩的准确度似乎有了不小的提高,巨箭有两支射中了敌军,看不清人怎么样了,但城头的骚动却是清楚的标明了成果。 其它的也偏离不多,多数都射中了城墙,有的击中了泥胚城垛,一时间只能看到城头烟尘弥漫。 而城头,此刻却已经乱了起来,守军被那床弩威力吓着了。 尤其地上那两个不成人样的同伴,那凄惨的模样,一时间竟没人敢靠近城垛了。 毕竟,这些城头守军本就是二线守备部队,战斗力有限,战斗意志同样不高,能有这表现已经算不错了。 而赵嘉也从惊吓中缓过了劲来,立刻下令亲卫去督战,催促士兵抵挡。 一直到城下敌军都要竖起登城梯了,城头的赵氏守军终于鼓起勇气,凑到跟前往下扔石头跟滚木。 不过,即使这样仍然面临着被巨箭击中的可能,而且因为不敢离的太近,他们只能凭感觉,效果自然大打折扣。 城头的反击被大为削弱,这更激发了城下那些俘兵的士气,大家几乎争先恐后的往城头攀爬。 第六十八章 利益 攻城开始了。随着士兵向城头攀爬,为了不误伤,准确度不佳的床弩只能暂停射击,转用普通弓箭向城头抛射。 对士兵来说,攻城大概是他们最不愿意面对的作战方式了,伤亡率高,而且憋屈! 再勇猛的士兵一旦离开地面,也将如同幼儿般脆弱,摔落或者被击中都是致命的。这种时候,没有任何训练的庶民往城下扔一块石头,也能击杀身经百战的战士。 城墙带来的重力势能对站在高处的一方本就是极大的优势,一直到登上城头前,战斗力的差距都将被这高高的城墙极大的抹平。 好在,攻城士兵士气还算高昂,训练也算有素。一手扶着梯子,一手拿盾牌扣在头顶,顺利的话只需几个呼吸就能到达城头。 不过,战争哪有顺利的,登到城头也远没有容易,尤其是祁城这样的大城。 祁城跟别的城池没什么区别,城墙也是全夯土结构,高度两丈有余(一丈十尺)。 虽然是夯土城墙,但却跟一般的土大不相同。层层夯制下,城墙的结实程度超乎想象,跟土坯砖没什么区别,不然也不可能几千年后还能有遗址留存。 不过,夯土城墙再怎么也是土,所以难免存在容易风化受雨水侵蚀的问题。正因为此,所以城墙整个设计成了梯形,下宽上窄。而且城墙外面并不是笔直,有一个七八十度的倾斜角度,即使大雨过后城墙也不容易垮塌。 而且因为是夯土,所以城墙可以修的很厚,超乎想象的厚。就像这眼前的祁城,就连最窄的城头也有十几步宽!整个看起来更像堤坝。 这还只是祁城,晋阳的城墙更加夸张,这个时代,也只有洪水这样的自然伟力才能撼动了。 很快,第一个士兵的手已经攀到了城头,迎接他的是惊恐的目光,以及一支刺来的矛。 只来得及用盾牌挡了一下,这个士兵受到重击,立刻失去了重心,带着拉长的惨叫声摔了下去。 虽然把敌军赶了下去,但城头守军却来不及高兴,这是个极其危险的情况。 “快!往城头搬物资,向前推,挡住敌军。”在城头督战的赵嘉挥着手中佩剑,朝部下吼道。 尽管城头的守城物资已经堆积如山,但守军仍在催促民夫们继续往城头搬,好像这样就能增加点安全感一般。 攻城才刚刚开始,城头总算还保持了基本的秩序,更多石头跟木料被砸了下去,但敢冒着弓弩射击往下看杀伤情况的还是很少。就只是扔东西,有的甚至没人的地方也有石头落下。 对城头守军来说,这好像是个机械的搬运工作,把手里能扔的东西全扔下来而已。 本来嘛,这只是二线守备部队,训练缺乏,装备弱,对赵氏的忠诚也还不到同生共死的地步。如今赵氏精锐尽失,几乎必败的局面,士气也不可能高到哪里去。 尤其那些到城头帮忙搬运物资的城中居民,也没有同仇敌忾之心,一个个愁眉苦脸,不情不愿的,倒把守军士气带坏了。 陆续的又有士兵攀上了城头,又很快被赶下去,但城头守军却有些顾此失彼,登上城头的越来越多。 “去,你们也去!”满心急切的赵嘉忍不住动用了亲卫。 第一波攻击只持续了两刻钟,在赵嘉的亲卫参战后,士兵就很难登上城头了。 咚咚咚! 收兵的鼓声响了起来,正在攻城的士兵如潮水般退去,城头守军持着弓弩要去反击,但迎接他们的却是再次发挥威力的床弩。 这次不再是巨箭,而是小一圈的特制箭枝,一架床弩能同时发射三支,威力变小,但攻击密度更高。 城头很快被压制,攻城士兵抬着城下伤兵跟战死者,从容退了回来。 攻城第一战,就这么匆忙的结束了。 “此战战死十六,重伤三十二,其他轻伤百余。家主,医者让我问一句,救治他们用药酒吗?” 贾远手里拿着一块木片,跟在巡察营寨的智朗旁边说道。 智朗扭脸看了他一眼,“当然用。而且要不惜本钱,全力救治!不止如此,死伤者还要全部记录下来,向所有人公示。告诉他们,我智朗说话算数,战死者,等我把他们家眷换来,立刻有十户食邑!重伤者,待遇相同。轻伤者,只记录在册,按战后累积结果奖励。” 贾远愣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家主,果真要如此吗?才第一战,这就一个百户之乡奖励出去了?” 智朗摇了摇头,抬手往周围指了指:“百户算什么?只赵氏就有不下三十万户邑!若能收拢军心,难道不值得吗?” 赵氏基本跟一个中等诸侯国没什么区别,打下这么大一块地方,获得的利益之大是不可想象的。而只有通过利益分配,智朗才能把自己的利益跟部下利益连接,真正稳固自己的地位。 “可,我智氏大军呢?总不能我们好不容易打下来的地方,都分到外人手中?……我倒是能理解,可军中之人却不会想那么多,到时候闹腾起来……”贾远有些无奈道。 他觉得智朗有些过分偏袒这才俘兵了,哪有这样对敌军战俘的!?不送去当野人就不错了,竟然还有食邑? “当然不会,同等视之罢了。”智朗取下了水袋。 贾远还要再说,智朗抬手打断道:“你要记住,区别对待是等级跟冲突的根源,我可不想部下分成三六九等,那样只能养出二流军队。……谁若有不满,就让他来找我。” 贾远只好点了点头,苦笑道:“这样一来,不满的恐怕不少。” “这样!”智朗摆了摆手,“两个时辰后,你把各级军官召集到我的营帐,好好谈谈此事。” “唯!”贾远连忙说道。 在利益问题上,永远没有各方都满意的结果,再怎么分,大部分人都在心里抱怨自己拿的太少。 如果这种情绪没有约束,利益分配就会变成利益争斗,或者战争。 而这时,就需要有人定下规则,并让所有人听从。而这,也是智朗正在做的。 会议准时开始,智朗特意喊了不少魏韩俘兵代表旁听。虽然争吵的有些激烈,但内容却很匮乏,都是些情绪宣泄罢了,并没有太多意义。 等情绪出的差不多了,智朗抬手压下了所有声音,直接按定好的条目定下规矩,彻底为此事定下了基调。 这个在此后看来极其重要的决定,此刻就这么仓促的定了下来,甚至智氏上下多数还未知晓,干脆的不可思议。 整个事情还是在军中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士兵们欢欣鼓舞,不分来自智氏还是魏韩。对智氏士兵来说,他们本就拥有的不多,获得感很快压过了别的情绪。 相对有些不满的其实只有那些军官,他们想要更多封邑,但智朗却把太多资源分到了普通士兵手中。 当然,这种不满只是满意中的小小缺憾,扩张中的势力总是这样,不断的获得利益能最大程度的压下别的矛盾。 第六十九章 谈话 夏天的夜晚来的很晚,漫长的一天后,当太阳带着余温缓缓落下,远处吹来的风总算凉快了起来。 这会还有些亮光,士兵们已经吃过晚饭,这会都人一堆的坐在营寨外的草地上乘凉。 现在已经是夏天,就智朗的感觉来说,气温明显比后世更热,降水也多。要知道,这里可是北方,几乎挨着西北了,但气候却更偏向南北分界线的地区。 处理完公务,智朗就照例开始到处巡察,这是每天的固定活动。 “家主,晋阳刚来的消息,薪武已经彻底稳固了代地。回归的士兵还带回来了大批战马,整整一千五百多匹,皆是良驹。” 执掌跑腿工作的贾远从营寨外走来,递来了一个好消息。 “哦?战马现在在哪?”智朗连忙说道。 “就在晋阳城外。” 智朗点了点头,笑道:“果然是好地方。赵无恤背着恶名也要拿下这里,现在看来真是值得,可惜了,还是一场空。” “正是如此。我常听人说燕代之地多良驹,如今才知还是小瞧了那里,人口不过数万的地方,蓄养的战马却有七八万。而且今后骑兵崛起,那必然驱逐战车,代地恐怕还要更加重要。”贾远有些感慨道。 在骑兵还未崛起之前,战马虽然重要,但更多的是工具马的角色,战车用马更重要的品质不是速度,而是耐力,是容易操纵。 而这些跟骑兵战马的需要并不一致。 战车的马就算换上驽马也凑合能用,毕竟战车速度也就跟普通人奔跑差不多,各个诸侯国都自己养马。 但骑兵用的战马却不同,更重要的品质除了速度,就是耐力。在中原,多数平坦的地方要么是耕地,要么是荒林,总之很难找出地方让战马自由驰骋。没有地方奔跑的战马,结果可想而知,这也是春秋各国仅凭自己养的战马就动不动达到万乘,但后来各朝却严重依赖几大牧场一样。 骑兵用的马,成本要高的多。 “听说代地牧场广阔,草质鲜美,向来盛产良驹,有机会我倒很想去看看。”智朗有些憧憬的说道。 “家主,如今战马都在晋阳,该如何分配?”贾远继续说道。 “哦,留下五百,其它的全运到智氏,分到各地!骑兵训练是重中之重,留在智氏的各城守军也要习练,用不了多久,骑兵就要彻底淘汰战车。” 两人一边说,一边继续走着,很快到了魏韩俘兵的区域。 这里跟别处一样,士兵都在休息,不过今天参加战斗的那些士兵额外获得了一些餐后甜点,枣糕,此刻正聚在那品尝。 所谓枣糕,就是用枣、面粉、蜂蜜加鸡蛋做出来的,酸甜可口。如今后勤通畅,所以也有冗余运力送来这些奢侈的东西。 智朗快步走了过去,而一直跟着的亲卫纷纷离近了些,护在智朗左右。这里毕竟都是俘兵,加上智瑶的教训,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有所防备。 看到智朗过来,那些俘兵有些不知所措,有一个人站起来,其他人也哗啦一下跟着站了起来。 智朗手往下压了压,说道:“都坐下,坐下!只是寻常的看望,不要多想。” 说着,他却径直走向了那些分到甜点的士兵们。 “今日一战,我都看在眼里,你们都很不错。”智朗笑着朝众人挥挥手,一句话就让气氛稍稍轻松了起来。 智朗走到一个腹部裹着绷带的伤兵跟前,弯腰说道:“叫什么名字?伤怎么样?” “痦!只腹部被射了一箭,有皮甲,伤的不重。”那士兵连忙说道。脸颊的一颗大痣跟着表情挪动起来。 “痦?”智朗笑着点点头,说道:“你这算重伤还是轻伤?” “轻伤。重伤都在那边躺着呢!”痦指了指不远处的凉棚。 “那可惜了,你这伤至多能拿到五六户食邑,离百户差的远呢。”智朗笑道。 痦脸上挤出了酒窝,但眼中都是紧张,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是哪里人?”智朗看了眼目光聚来的众人,接着说道。 “安邑。” “那是魏氏宗庙所在?”智朗突然来了兴趣。 安邑,跟智邑的地位一样,算是魏氏首都。 “正是。”痦点点头。 “那,魏驹有一嫡孙,名叫魏斯,你可知晓?” “自然知晓。魏斯小君子聪慧之名远播,魏氏无人不晓。我在街上也曾看到他几次,当真是形貌昳丽。” “哦。”智朗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 魏斯,正是后来大名鼎鼎的魏文侯。他接掌魏氏后就重用李悝开启变法,只花了不到一代人的时间,三家分晋后的魏国就从晋国中都稍弱的一卿,一跃成为新的超级大国。往西占据河西,把秦国压制了上百年,往南又摁着楚国打,地盘膨胀了好几圈,成就了战国初期的霸业。 魏斯对整个战国影响巨大,后来各国变法基本都是效仿魏国,不仅为各国指明了道路,还为各国输送了大量变法人才,其中尤其闻名的是商鞅。 把纷乱的思绪收拢,智朗朝周围众人说道:“还有一事,等战事结束,我准备将你们安置在晋阳附近,那里空出来了很多耕地。你们可有异议?” 自然是没人搭话的,白天的亢奋劲过去,这会众人情绪平淡下来,已经不那么容易煽动了。 智朗只好接着说道:“说说眼前的战事!在我看来,离战争结束不远了,该在两个月以内。除了眼前的祁城守军多一些,其它城池守军都是老弱士兵加城中居民,不堪一击。只要我们攻下祁城,接下来就是燎原之势……” 扯东扯西的聊了小半个时辰,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外围的篝火点了起来,照亮了整个营寨。 看着依旧沉默的众人,智朗叹了口气,打算离开了。 在一双双目光注视下,智朗走了一段,但突然又停下了。 转身看着众人,他大声说道:“我知道你们各有各的顾忌。但不管怎样,现在你们已经别无选择,多想无益。……而魏韩,是他们抛弃了你们,他们为了救那些贵人,把你们当做了交易的一部分。这并不是我的本意,但事实如此。 时代变了!人们的品德正在崩坏,战争越来越残酷,会有更多的人丢掉生命。我不跟你们说仁义道德,用心想想,跟着谁能活的更长久一些。” 说罢,智朗重重呼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第七十章 对那些俘兵来说,归属感仍是个很纠结的问题。如果几句话就心甘情愿的附属,那基本是脑子有问题。 智朗的话固然能让他们激动一阵,但就像那些听完感恩教育而痛哭买书的学生后来后悔不迭一样,人不可能一直被高亢的情绪蒙蔽,当心情平淡下来,所有的事情都必须经受理智的重新打量。 不过,智朗倒很有信心。 转眼又是两天过去了,下午,当收兵的鼓声响起,攻城士兵再次从容撤了回去,今天的攻城到此为止。 城外智军营寨中,解暑汤已经熬制妥当,攻城士兵回营就先每人领了一份。敞着怀,端着汤碗,士兵们找了荫凉处就往地上一坐,享受着这难得的夏日宁静。 一群伤兵从旁边路过,有的被人扶着,有的躺在担架上,还有心情跟那些乘凉的同伴打招呼。他们从战场上下来,现在前往伤兵营。 这无疑是很不同寻常的场景,伤兵……看起来太过放松了。 在这个中医都还在萌芽状态的时代,所有的伤病都有可能致命,感冒发烧都可能变成肺炎,轻伤多数发炎,重伤基本是等死。多数情况下,医者起的作用更多的是心理安慰,这也是人们生病更愿意用祝由术的原因。 这种情况下,伤兵营几乎是死亡的近义词,各种交叉感染是可想而知的,也许不去的生存几率还要更高。 不过,这些问题在智军伤兵营并不存在。虽然没什么药,但严格的卫生消毒准则,正确的救治理念,高度蒸馏酒的使用,再加上这会的人强大的免疫力,大多数伤兵的伤势都能很快控制。 这几天送到伤兵营的,总共才死了七个,轻伤更是几乎没有恶化的。 这种情况下,士兵的心态自然大不相同,受伤也不用死,这对士气的鼓舞实在太重要了。 总的来说,军中的气氛还算轻松。 而如今,攻城的进展也一天比一天加紧,攻下祁城也就这两天的事情了。 再看城中赵军,防守似乎出了问题,看起来有些手忙脚乱。更重要的是,赵嘉的亲卫几乎损失殆尽,士气更不可避免的下跌。 西城门,城门突然悄悄打开了一条缝隙,接着,却是两个骑兵走了出来。 出了城,城门立刻再次闭合。而那两个骑兵则像受惊的兔子,连忙加速,分别往两个方向疾驰而去了。 他们是去送信的,但拿的并不是求援信,这会也没人会来救他们。信里只是介绍了战事情况,让别的城池多做准备,仅此而已。 不过,就算这样,这些送信者还要受到外围智氏游骑的追击,离开祁城可没那么容易。 城头,衣衫碎裂的赵嘉正看着那两个送信者越走越远,速度很快。但接着,又看到不知从哪冒出来几个智氏骑兵,开始围追堵截。 赵嘉叹了口气,目光又转向了城外的智军营寨,扶着剑柄的手指紧握成了青白色。 攻城越来越激烈了,今日好几次都差点被占据城头,若不是他亲自上阵,城池连今天都撑不过去了。 可,这也已经是极限了。再这么下去,他并没有信心能撑到后天。 作为一个将军,赵嘉算的上合格,起码他敢亲自上战场,决策也并没有太大问题。可,想守住祁城,这些还远远不够。 其实从一开始,赵嘉就知道会有这个结果了,不止他,赵无恤也知道。某种意义上,他只是个牺牲者而已,人去世尚且有陪葬,况且赵氏呢? 可,知道是一回事,接受是一回事,心中情绪起伏却又是一回事了。 明知结果,却偏相向而去,也许有不少人能做到,但不是每个人都能从容面对。尤其这种持续的,长时间的压迫感,更让人崩溃。 赵嘉已经两天两夜未曾入眠了,一闭眼都是父亲的模样。他很想离开,但他不敢,他之所以在这,不是因为对赵氏的情感,而纯粹是因为赵无恤。 这种纠结,加上疲惫,让赵嘉的情绪焦躁起来。同时,在绝望笼罩下,他原有的心态也在慢慢变化。 手猛击了一下城墙,赵嘉突然转过身来,朝一旁的亲卫说道:“传我命令,让食邑百户以上者,到城中议事。” “唯!” 过了不久,赵嘉的居所就陆续来人了,都是各级军官,但总共也就十多位。 等所有人落座,赵嘉直接说道:“祁城危在旦夕,各位,可有良策?” 众人面面相觑,却都沉默不言。 “各位,能撑过明日吗?”赵嘉继续说道。 众人仍然沉默,但也有几个微微摇头。他们是真的没底,就今天的情况来看,守军几乎一直在崩溃边缘游走,若不是赵嘉勉力支撑,今日就该结束了的。 赵嘉突然站起来,低头沉声说道:“既然如此!何不拼死一搏?” 众人打了个寒战,纷纷看向他。 “我准备今晚夜袭敌营。”赵嘉几乎一字一顿的说道。 “夜袭?这该如何做?”有人质疑道。 在这个年代,夜袭仍然是个相当陌生的词汇,一来是难度太大,再有也是少有人用。难度暂且不说,就像之前的春秋式战争,常常是互相比拼一下就算了,很快就能分出胜负,自然也很少有夜袭的机会。 而赵嘉之所以想到夜袭,很难说没有受当初智朗在晋阳城外营救战俘的举动影响,不止他,当时的场景,很多人都印象深刻。若不是夜色掩护,智朗也不可能轻松的把上万人劫走。 在兵力劣势的情况下,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了。 而如果说到夜袭策略,赵嘉当然是没什么概念的,只是大概说了些步骤。比如先打哪,怎么扩大战果,怎么离开…… 赵嘉这所谓的策略听起来相当粗糙,显然并未有多少细致的研究。不过,在场众人都没多说什么。一来他们也没什么经验,再有,也实在没什么更好的选择了。 到了这会,纯粹就是碰运气,能成自然更好,若不成……那就不成! 很快,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夜袭的时间就定在了今晚。众人很快就各自回去,开始准备了。 第七十一章 演练 当夜色笼罩大地,皎洁的半圆月亮很快驱散了淡淡的云层,顺利接了太阳的班。 城外的旷野上,到处都昏沉沉的,月光算不上亮,只有到了面对面才能认清谁是谁。 今天天气尤其的热,就算躺那不动,没一会都能出满背的汗。士兵们不愿意去营帐中休息,智朗干脆就让他们每人搬个草席,就在户外席地而睡。 旷野上的风是不缺的,一阵微风吹过,就能带走不少热气。吹着凉快的夜风,枕着扎手的草垫,这是一天的残酷战事结束后,炎炎夏日里难得的惬意时光。 这会,士兵们已经睡熟,打鼾声一阵接着一阵,跟水中那些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比也不逞多让。 虽然是户外,但士兵们的铺位仍然按照各自的编制,分成整齐的队列,武器甲胄就在手边,确保随时能快速集结作战。 “今晚的艾草汁可分发了?” 从营帐走出来,智朗一遍往士兵宿营地去,朝跟着的贾远说道。 “分发了!昨日来的艾草汁很充裕,今日还多发了不少。”贾远手里提着灯笼,一边说,一边驱赶着围绕在灯笼上的蚊虫。 啪! 正走着,智朗突然一巴掌呼在了脖子上,耳边的嗡嗡声终于消失了。 “今日这蚊子也太多了些。” 这附近有不少水源,不少地方就有蚊虫滋生,结果今天就像全家出动了一般,即使涂抹了艾草汁还直往跟前扑。 此刻已经是深夜,智朗刚睡了一段,现在起床去各处转一趟,这是每晚必须有的流程。 没急着去士兵的休息区,智朗却先去了趟营寨一角,那里是临时马厩,也是重中之重。 没等到跟前,哨兵就挥着火把制止了他们:“口令!” “大漠孤烟直,回令!” “长河落日圆。” 口令无误,哨兵这才拉开了拒马,让智朗通过。 “今晚该谁值班?”智朗问哨兵道。 “智坦!” 智朗点了点头,继续往前走去。 又走了没多久,就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一群人正围着篝火。人数只有不到两百,有的在聊天,有的在烤制食物,旁边不远就是装备齐全的战马。 他们这模样,并不是有什么任务,而是智朗预备的快速反应部队。白天休息,晚上就随时待命,怕的就是夜晚遭遇变故,能有一支军队随时作战。 说起来,这又是智瑶的教训了,当时被赵魏韩袭击之时,若有一支军队抵挡敌军片刻,那情况绝对要好得多。 看到智朗到来,不远处正吃烤肉的一个军官立刻放下夜宵,站起来,小跑着过来了。 “家主!” 智朗摆手道:“小心戒备!你们影响着大军安危,不可有丝毫松懈。” “坦心中一直谨记!不敢懈怠。”智坦连忙说道。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那就好。……对了,今晚我要做一次集结演练,你等在此听着鼓声!” 智坦愣了一下,说道:“之前不是演练过一次了吗?” “我说过只能演练一次吗?……不要多问,听命令就是!” “唯!” 夜晚紧急集合并不容易,但正因为此,这种训练也就极其重要。前两天智朗就试验过一次,结果人倒是集结起来了,但因为看不清周围情况,士兵以为真的有敌袭,营寨中相当混乱,花了不少功夫才整理好军阵。 对这个结果,智朗当然不满意,一直想着再来一次,也就有了今晚的决定。 智朗并未在此久留,很快又离开了。 打着灯笼转了一圈,确定所有人都在熟睡中了,智朗这才走到战鼓前,朝贾远说道:“敲!” 贾远拿起鼓槌,苦笑道:“这一敲,明日我又要被人背后数落了。” 大半夜被人喊起来,那大家自然没什么好脸色,又不敢嘀咕智朗,有气也只能全朝着贾远了。不过,顶多也就骂几句,不算什么大事。 智朗有些不耐烦的扬了扬手,“啰嗦,快敲!” 这贾远的能力不用多说,用着也顺手,但就是太过圆滑了,很难让人完全信任。 贾远只好点点头,抬起鼓槌,用力敲在了鼓面上。 咚咚咚! 巨大的响声很快传遍了营寨,连绵的呼噜声戛然而止。接着,士兵们惊慌的站了起来,一边穿戴铠甲,一边集结。 几乎与此同时,在一片马蹄声中,智坦带着手下骑兵赶到了,守在了营寨外。 等了一会,直到各部集结完毕,智朗这才板着脸走了过去。 此刻,大家已经弓箭甲胄齐备,看起来比上次好了不少,起码大多数人的反应能称得上迅速。看到走来的智朗,他们就已经弄清楚了怎么回事,又是恼人的演练。心里除了无奈,就是紧张。 “二、六、九、十六……” 智朗每喊一个数字,就伴随着一阵叹气声。一直等所有数字喊完,营寨中已经安静到落针可闻。 “我喊道的这几个百夫队!集结的尤其慢。惩罚你们也知道,之后一个月的卫生打扫就全是他们的了!记住了,下次鼓响后再有不合格的,罚的更重。” 说完,智朗这才扬了扬手:“解散,休息!” 等智朗离开,在一片唉声叹气中,士兵们这才各自回到自己的铺位。就着还未消散的倦意,嘀咕着听不清的抱怨,重重的往那一躺,过了不久,大多数人又重新步入了梦乡。 智军营寨重新恢复了平静,而与此同时,远在二里外的祁城,此刻却是在紧张的忙碌着。 战车已经开到了城门口,士兵也都装备整齐,集结完成。 赵嘉全身披甲的从城楼走了下来,几个部下在旁边紧跟着。 “刚才我好像听到了敌军方向有鼓声,怎么回事?” “前几日夜晚也响了一次,不过当时什么也没发生,谁也不知道所为何意。” 赵嘉突然停下了,看着正要打开城门的士兵,说道:“等等!攻击推迟!” 正要出城的士兵们只好停下,趁着昏暗的光线,看着正在跟军官们商议的赵嘉。 “敌军情况不明,袭营必须推迟,就定在一个时辰后!”赵嘉说道。 “可,一个时辰后,离天亮顶多还有半个时辰,来得及吗?”有人担忧道。 “当然来得及!” 赵嘉扫了眼众人,很快说道:“若此刻出击,就算击溃敌军,我们也无力追击!若是推迟,天亮以后正方便扩大战果,此乃上策。” 听他这样说,其他人只有些犹豫,却未多说什么。小心当然是对的,在弄清楚原委后,也算认可了赵嘉的话。 所有人只好又重新坐下,静静的等待着。 第七十二章 占据祁城 月光依然昏沉,光线似乎更弱了些。离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有一段时间,草丛中的虫鸣声沉寂下来,似乎也在等待。 “当初在晋阳,我赵氏大军被围城两年,尚且能一举覆灭强大的智瑶。如今,我等又到了同样的境地,我也要用同样的方式,击败智朗,夺回我们的一切!” 祁城城门内,赵嘉正在做战前动员。 这次,他打算动用城中的全部兵马,不止士兵,包括之前征召到城里充当民夫的商贾,工匠,以及奴隶也全部分发兵器,没有兵器的削根木刺也要去。 赵嘉很清楚,他的兵力太少,根本没有再来一次的本钱。所以,成败在此一举,若不成,留守兵力也没有意义,怎么选择自然不用多说。 “此战若能击溃敌军,每人皆有重赏!钱财,食邑,都不在话下。若能击杀智朗,我立刻赏他百户封邑!各位,富贵还是覆灭,在此一举了!” 此刻,大家只能看到赵嘉在火把照映下忽明忽暗的脸,声音倒清晰的传到了所有人耳中。 没有人振奋,也没有人响应,回应赵嘉的只有沉默,就像这沉沉的夜色一般。 “开城门!”赵嘉挥了挥手。 吱~! 在沉闷的刺耳声中,城门打开了一条缝,接着越开越大。城外的微风迎面而来,摇曳着火把的火光,在这幽暗混沌的夜色中格外刺目。 “灭掉火把!”赵嘉很快意识到了问题,连忙朝身后众人说道。 一阵拍打声中,灯火很快灭掉,这下连人也隐藏到了夜色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嘉骑马出了城,后边是五十多全副武装的骑兵,以及紧随其后的十多辆战车,再往后,就是普通士兵跟临时征召的庶民跟奴隶了。 看着几乎有两千人的队伍,虽然其中正规士兵一半都不到,但赵嘉心中也总多了些底气。照他的打算,只要击溃敌军,拿着木刺的庶民也能干掉溃散的敌人,人数并不是无意义的。 “不要说话,不许乱跑,快,快!”出了城,赵嘉连队伍都顾不上整理,不断的催促道。 这么多人的动静太大了,必须尽快,在敌军没有准备好之前。 微弱的光线下,很快就看到一大片人影正在旷野上混乱的展开。骑兵跟战车在前,士兵则跌跌撞撞的跟随着,还有那么多庶民奴隶,安静,但确实混乱。 祁城离智军营寨有二里多,不算远,骑兵全速出击连半刻钟都不用。不过,战车跟那些步卒却跟不上的,只能拖慢速度。 又走了一段,远处智军营寨的篝火已经清晰可见,赵嘉心中狂跳,手不自觉的握紧了佩剑。 智军庞大的营寨正在迅速拉近,密密麻麻的帐篷,整齐的锋利拒马,都带来巨大的心理压迫感。 这一刻,赵嘉突然想起了智朗,那个让人恨得咬牙切齿,但同样带来了恐惧的家伙。 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误入虎穴的迷鹿。……赵嘉猛地晃了晃脑袋,驱散了这些乱想。 离的越来越近,附近开始有智军设置的篝火照明,光线条件好了很多。但没了夜色遮掩,赵嘉心中一紧,脚不再踢马腹加速……速度也慢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哨声突然响了起来,他们被智军暗哨发现了。 “冲,冲锋!”赵嘉顿时心中一惊,立刻拔出佩剑,大喊道。 接着,他亲自率军朝敌营冲去。 而与此同时,智军营寨中,士兵们再次被鼓声惊醒了。 还以为又是演练,虽然心中恼火,但所有人都不敢怠慢,一边集结一边穿戴装备。 而营帐中,智朗也同样坐了起来。睡眼朦胧中,他有些茫然的听着营帐外的鼓声。但紧接着,他反应了过来。 这不是演练! “敌袭!敌袭!”一边吼着,智朗只来得及穿上鞋子,光着膀子,提着佩剑就冲了出去。 营帐外,他的亲卫还依然淡定,但直到看到智朗这模样,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 “这不是演练,不是演练。敌袭!快去通知智坦,敌袭!” 一边喊着,智朗直接骑上营帐外的战马,直往士兵宿营地去了。亲卫们手忙脚乱的,连忙跟上。 而就在智朗忙着准备作战时,对面,赵嘉却正在巨大的愤怒中。 当他准备集结兵马,冲击敌营时,才惊愕的发现,自己的队伍竟然缩水了大半! 他原本两千人的队伍啊,但现在一看,跟过来的有六百吗? “人呢?”智朗朝部下吼道。 “不知!刚才太模糊,看不到人,也许跑散了?”部下颤声答道。 这一路上什么都看不清,别说那些征召的庶民跟奴隶了,就连那些士兵也跑的乱七八糟,有的方向都分不清,能跟上才怪了。 结果就是一路跑,一路掉队,连士兵都丢了几百个。这才不到两里路,就少了这么多,要是再远,估计没等到地方就全军解散了。 夜袭!哪那么容易啊。 当初赵魏韩三家能夜袭智氏,那是因为去的本就是精锐,而且那天夜晚视野极好,加上智氏大乱,这才成功了。 可,赵嘉手里这兵力,本就是二流,白天保持队形都不容易,晚上就别想了。再加上今晚视线不好,赵嘉自己也没有夜袭战的经验,有这样的结果并不奇怪。 就在赵嘉犹豫时,对面,突然响起了一阵震耳的马蹄声。 接着,就看到一大队骑兵冲出夜色,如同巨兽般疾驰而来。 赵嘉顿时大惊。这才多久,对方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开始反击了? 而且看这架势,至少两百骑! 赵嘉心中突然升起巨大的绝望,他知道,这次夜袭彻底失败了。 “将军,撤!”一旁的部下急忙劝道。 对方早有准备,他们根本毫无胜算。 “撤?丢了祁城,我该如何面对父亲啊!”说着,赵嘉已经泪流满面。 “将军,丢了祁城,还有别的城池可守!如今宗主不在,若再没有你,赵地士气大降,岂不更快陷落?” 看着越来越近的敌骑,赵嘉重重叹了口气,袖子抹了抹脸,喊道:“撤!” 仅存的士兵们跟着赵嘉,很快撤离了,不过,他们并未去祁城方向,而是继续向南。再去守祁城毫无意义,若被围在城中,那想走都不成了。 智坦分出一部分兵马继续追击,他则是带着剩下的骑兵赶回了营寨。 还没到跟前,就看到智朗正带着列队整齐的士兵往营寨外推进。 “敌军呢?”智朗喊道。 “退了!向西南方向。敌军人数不多,我已派人去追击。” “向西南?你确定?” “确定!” “……快!去祁城,攻占祁城!” 过了不久,当天色微亮,祁城城头已经换成了智氏旗帜。 而追击的骑兵也回来了,带回来的还有十多辆战车,跟几百赵军士兵。倒是那些庶民跟奴隶,跑的到处都是,都一脸无辜,喊了几句话,就又回去了。 至此,南下攻势的第一座大城就被顺利拿下,这样一来,接下来的战斗就会顺利很多。 第七十三章 利益分配 大军顺利接管了祁城,包括所有的居民,耕地,牧场,账册。跟几乎被打烂的晋阳相比,这次的收获还要更大。 祁城在规模上只能算中等偏上城池,附属的乡不少,人口加起来估计有数万。而且,以祁城为中心,智朗手中的控制区直接向各个方向延展了上百里! “传令下去,把城中居民都喊回来,并向各处通知我等占据祁城的消息!本地商贾要开始贸易,工匠继续工作,耕作要恢复,放牧也要恢复。还有,不可苛待本地居民,更不能随意夺其财产,若有违背,依军法处置。” 进城不久,看着那些在城外徘徊的居民,智朗很快发布了一串命令。核心就一个,恢复本地的生产生活。 智朗是真的把这里当作自己地盘的,他要接手,那就绝不能出现粮食跟物资短缺。 祁城又跟晋阳不同,这里没有赵氏的苦心经营,居民对赵氏忠诚度自然也小得多。在这种情况下,收复人心成本更低,也更容易。 一直到下午,追击赵嘉的士兵终于回来了。 智朗正带着军官们在城宰居所召集会议,商谈下一步的攻击方向。 贾远匆匆走到他旁边,小声过说道:“家主!追击赵嘉的士兵回来了……没捉到!他们躲到了山林中,士兵不认得路,不敢继续追击,只得回来了。” 他声音虽小,其他人却也听到了,在座的皆面有无奈。 这一仗打的,真正是过程无聊,赢得也莫明其妙。 本来嘛,这些天攻城的基本都是那些俘兵,大家光看戏了,心里积攒了不甘。从心底里来说,他们其实并不愿意在那坐着督战,让一群俘兵去替自己打仗,丢人! 他们是职业士兵,代代相传的职业士兵,自然不能用那些临时征召的士兵的角度来看。对他们来说,打仗就是职业,要认真对待,战死在沙场倒并没有多难以接受。 “算了!”智朗扬了扬手,笑道:“我算看明白了,赵嘉此人气运不佳,每次总要坏事。就让他跑,多跑些地方,赵地也就收复了。” 众人顿时哄笑起来。 “这一战,要尤其称赞智坦,反应迅速,敌军溃败时也未急功近利。” 智朗指了指一旁坐着的智坦,表扬道。 智坦有些不知所措,连忙拱手道:“不敢!全凭家主智谋在前,我只是一心听从罢了。” 智坦算是在座中年纪很小的一位,才刚及冠不久,在这坐着本就不自在。而且他体格偏瘦高,气质更像纯粹的读书人,这会说话更是紧张的有些磕巴了。 智朗压了压手,让他坐下。 接着说道:“城池是打下来了,不过,这只是开始。你们记好了,这里,跟智氏是一样的,要当做自己的封邑那样对待。所有规矩不变,都约束好自己的部下,不然别怪我不讲情面。” 说来说去,重点还是纪律问题。 众人连连点头,对此并没有异议。占据了一块地方,当然要好好经营。 只能说,在这个事情上,智朗有点想的太多了。他以为部下占据地盘后会有掠夺的风险,但其实呢,刻板印象罢了。 这会不是打急眼了的战国后期,这年代的军官也不是暴发户,而是传承数百年的贵族,如果是旧商朝遗民,上千年的贵族也有。 倒不是说这样就品德高尚了,而是他们不缺!不缺物质,不缺权力,什么都不缺,这样传承下来的家族文化,可想而知了。 这就是所谓仓禀足而知礼节的道理,一个人从出生就获得的东西,怎么可能贪婪。 当然,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大家对这样的地盘变动也习惯了。 春秋战国时期地盘变动相当正常,尤其晋国几大卿族,后期更是动不动互相换地盘。只要不是晋阳那样的,从上到下都不会太在意,只是换一家老板跟着而已。 毕竟,大家本来也没什么根本的矛盾,都是中原文明,华夏一族,融合起来自然容易。 真正困难的是利益分配。 “家主!此战之后,这赵地户邑,该如何分配?”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顿时都转了过去,说话的竟是贾远。 有的人还在奇怪,有的却已经想到了什么,这分明是智朗要借别人之口,来向其他人转述的? “分配?” 智朗摇了摇头,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好说的,等攻赵之战彻底结束,有功者自然也有赏。我会为之前几次大战有战功者留出五万户邑封赏!其他部分全部改为县。不过……” 目光扫了眼在座众人,他接着说道:“拥有封邑两百户以上者,就不再增加户邑了,改为钱财。” 话声刚落,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智朗所表达的意思已经相当清楚,就是要限制智氏大贵族扩张,可以有钱,但地盘却不能再扩大了。 对此,在座的众人当然有些失望,这么大一个赵氏,那么多户邑呢!钱财算什么,哪里有封邑来的划算? 不过,也只是失望罢了,却也并不让人意外。控制大贵族的势力,增加集权,这一直都是晋国几个卿族在做的事情。不止智氏如此,当初的赵氏也一样,前些年扩张了大量地盘,但几乎都设置了县,直接由宗主执掌。 毕竟,谁也不想成为如今的晋君! 说实在的,若不是智朗如今在智氏根基还不够稳,这五万户他也不愿意拿出来的。 不过,就算这样,他仍然选择了拉拢那些小贵族以及普通士兵。 “家主,那各城城宰呢?”智坦突然说道。 众人眼前一亮,立刻又看向智朗。 赵氏怎么说也有大小几十座城池的,城宰总需要?还有各级管理者,而且只能从智氏选。 “择优选择,家中有优秀子弟的,皆可推举。不过,言及此事还为时尚早,班师之后再说!”智朗说道。 他总算还为这些军官们留了个念想。拿不到封邑,做官也可以啊。谁家还没有几个儿子了?不是都能继承封邑的。 所谓择优选择,其实就是为智氏子弟准备的嘛。毕竟,这年代普通人可连字都不认得的。 第七十四章 集权,这是智朗要做的,也是必然结果。 大大小小的贵族,带着各自亲卫共同凑成的军队,战斗力下限不会太低,但上限同样也不高。 对晋国来说,这更是有深刻体验的经历。十多年前,智瑶率晋军攻郑,一路打到了郑国都城。结果呢,命令赵无恤攻城,却被直接拒绝。 将佐不和,智瑶作为大军指挥官竟然指挥不动士兵,结果可想而知。郑都没打下来,晋军扩张的大好时机就此错过。据说,当年回去后智瑶气的在国君面前大骂赵无恤,几次拔剑相向,可终究还是无可奈何。 很难说,后来智瑶发起攻赵战争有没有那次矛盾的因素。但很显然,晋国上下都意识到了分封制对军队战力的极大危害,以致几家这么多年新扩张的地盘,多数都设置了县。 而且对这个结果,其实大家心知肚明,少年得志的智朗,只会更加激进。 那么,趁着战争时期的强势,他自然就选择省去争论,把事情定下来再说。 只是稍作休整,等晋阳派来守军跟治理人员后,智朗又继续率军作战。 赵嘉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到各地,多数是智朗故意传播的,其中少不了一些打击敌军士气的内容,效果比预料的更好。 从北到南,又从东到西,智军就像梳子般一路横扫过去,攻城拔寨,之后的战斗远比攻打祁城顺利的多。 有的城池,上午才把军队摆在城下,下午就能在城中宿营了。直到后来,花在路上的时间比攻城还要多。可想而知,赵氏的士气已经完全被摧毁。 而在这个过程中,魏韩也在不断的派人来劝阻,甚至搬出了晋君使臣,意图让智朗停止攻势。同时,两家还不断向边境屯兵,施加压力。 “家主!魏韩使者又来了,带来了一封亲笔信。对了,好像还有一份国君的命令。” 刚攻下一座小城,智朗正在城外指挥拆除营寨,贾远就带来了一个恼人的消息。 抹了抹满脸的汗,智朗提着水袋饮了几大口凉白开,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国君……,哼,我们跟魏韩对立,他有什么可急的?”智朗把水袋收好,用袖子擦了擦脸。 一旦占据赵氏,智氏的地盘跟人口就几乎有晋国三分之二,力量完全失衡了。一向对智氏颇有好感的晋君,也终于变了立场。 不过,对晋君来说,这又有什么区别?谁赢了都不会分他一点。 贾远点了点头,“国君对家主不了解,担忧也是正常。……倒是魏韩,这些日子一直在边境囤积重兵,如今两家兵力加起来恐怕有近两万了!” 智朗摇了摇头,在旁边找了块荫凉坐下了。“兵马再多又有何用?匆忙凑起来的军队,不堪一击。” 魏韩两家的常备军各有近万人,而之前战争中,魏韩精锐已损失了大半。不用想也知道,那两万兵马八成又是拉来凑数的。 “信呢?”智朗抬手说道。 “在此!”贾远连忙递来了一张绢布。 智朗接过来,却先看到了信尾魏驹跟韩虎共同的署名,接着,他这才往上看去。 信总共也就不到百字,前半部分照例是引经据典的大道理,后半部分则是讲明局势,直接威胁了。 “秦国?……秦国也出兵了?”智朗看到几个熟悉的字眼,眉头皱了起来。 信中直接言明,赵无恤果然是去了秦国搬救兵,如今已经回来了? 贾远瞥了眼智朗手中信,摇了摇头:“这……还不知晓,我立刻派人往秦国方向打探。” 智朗把信看了一遍,就叠了几下,收好。 向后仰着,他枕着胳膊倚在了树干上,“赵无恤若能搬来秦军,那倒有趣了。不过,他不会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抵挡了?” “家主说的是。秦军羸弱,比魏韩还要不如,可知赵无恤是无计可施了。”贾远站在一旁,笑道。 智朗摆了摆手,“羸弱倒谈不上,不过,秦军这些年着实战绩不佳,可惜了!” 后世大名鼎鼎的秦军虎狼之师,这会却实在难称威武。不过,秦国怎么说也是苦寒中熬过来的,韧劲不可小觑。 “家主!?”看到在那发愣的智朗,贾远小声提醒了一句。 “嗯?”智朗立刻从回忆拉了回来。 “魏韩的使者就在十里外,该如何回复?” “哦,我也回信一封!”智朗坐直了。 取来笔墨,他却没用新的绢布,而是又展开了魏韩递来的那信。 直接在下面空白处加了一句:赵地今属智氏,吾兵三千,可敢一战乎? 信送了回去,接着,智朗根本就不再理会,继续按计划攻打城池。 而面对智朗突然的强硬姿态,魏韩终究还是迟疑了,始终没敢越境一步。 花了不到两个月,智朗从北到南一路攻打,到达了魏韩边境附近。中途每攻下一城,就直接从晋阳派兵据守,所以攻城进展仍然极快。 到此刻,除了智氏东边已经摆在砧板上的邯郸赵地,赵地西部大部分地盘算是被智朗收入囊中。 而在这个过程中,那些赵氏残部要么被消灭,要么继续奔逃。倒是赵嘉,这一路一直在组织抵抗,只是一路败退,等到魏韩边境附近时却没了动静。 因为离魏韩越来越近,怕出问题,智朗也把那些攻城的魏韩俘兵分散到了各个城池。 所以,等智朗到魏韩边境时,真的只带了三千智氏骑兵。 值得一提的是,智朗他们此刻已经离开了晋中盆地,也避开了跟智氏中间的山脉,向东跟智氏连到了一块。 一直到魏韩大军二十里外,智朗终于在一处新占据的小城安营扎寨,开始准备接下来的和谈。 “尽快向东跟智氏联系上,补给不能只从薪地来了,太远,还要就近补充。还有,立刻把探子撒出去!方圆百里内,我要知晓所有情况。” 大军都在忙碌,智朗选好安营地后,就立刻开始了布置。 贾远连忙说道:“刚收到消息,已跟智氏联系上了,我尽快布置此事。” 第七十五章 智果来了 信息的获取向来是战场决胜的重要部分,在大军安营扎寨之后,不久,智朗就探明了对面对手的情况。 除了魏韩大军,果然出现了秦军旗帜!不过,来是来了,但秦军兵力却少的可怜,只有区区千人。 如果不是隐藏实力的话,那么,秦军显然也没有打一仗的意图。 当然,不管魏韩还是秦国,其实如今都已经丢了出兵的机会。在智朗占据赵地之后,实力大为膨胀,战争对魏韩秦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不过,对面虽然知道智朗的存在,但却并未派人来接触,就像没看到一样各忙各的。 也许是争个面子,也许纯粹是心理战?毕竟,先派人联络的一方在气势上总要弱一些。 既然如此,智朗也干脆不搭理对方了。 营帐中,智朗此刻正看着面前摆放的一大块木板,上面是各种线条以及城池标注。这是地图,智氏跟赵地地图。 这地图大部分都是按照商队前些年带回的信息所绘制,绘者受过智朗培训,会算比例尺,也知道等高线。原本这地图只有大概模样,但智朗掌权后,又立刻完善了一部分,摆在面前的就是成品了。 不过,这木板地图只是临时仿制品,用碳灰所绘,原版在几块绢布上。 手里拿着一根炭笔,看着两家中间那条曲折的碳灰线,智朗突然抬手,把线擦去了,赵地跟智氏立刻成了一个整体。 如今再看,在地理上,在打通了南部跟智氏的联系后,两家已经从南到北彻底连成了一片。而智朗,也终于获得了还算不错的战略纵深。 北方是草原,向西是黄河,向东是太行山脉,中部也竖着一条长长的山脉,这就是现在地盘的大概面貌,看起来有点像夹心饼干。 若说富庶的话,自然是南部的大平原更好,开发程度也高。不过,若说战略地位,晋阳跟薪地易守难攻,地位却要高的多,尤其是,那里向北方还能直接连接草原。 “家主!” 智朗正看着地图发愣,贾远突然掀开门口的帘子过来了。 “家主,智氏来人了!” “谁?” “智果。” 智朗他们如今所在的位置,其实离智邑已经并不远了,而且道路通畅平坦。加上一直跟智邑有联络,所以智氏来人并不意外,只不过,智果亲自来就有些不同了。 智朗摇了摇头,把炭笔随手扔在桌上,说道:“那么大年纪了,也不知道好好在智邑待着。……到哪了?” “已经到营寨了,……他还带来了补给车队。” “哦,那就去瞧瞧!” 智果带来的所谓补给,并不是粮食物资,而是牛羊跟几车酒。当智朗看到他的时候,这老头正在那忙着指挥卸货。 “你为何亲自来了?”智朗喊了一声。 转身看到是智朗,智果取下斗笠,扇着风说道:“战争要结束了,我自然要来。你打仗也许厉害,但毕竟年轻,谋算的本事是要不断磨练的,那魏驹跟韩虎可难缠的很。” 智朗走到跟前,弯腰瞧了瞧那酒,说道:“在实力面前,阴谋计策可没那么重要。我自己能应付的了!” “哼!固执可不是好事,不听劝,你难道也要学智瑶吗?”智果拉着脸,毫不客气的说道。 “我学他做什么?只是说的事实而已。说了你也别恼,你们这些老人啊,才是固执的,都成木头啦!年纪大怎么了?出错可能更高,跟你相比,我还是更相信我自己。” 打开了一坛酒,看到那浑浊的酒液,智朗很快对这些酒坛子没了兴趣。都是果酒,没有蒸馏,也没有过滤,连果渣都能看到,味道就可想而知了。 智果有些恼火,哼了一声,却扬了扬手:“随你!” 代沟,这个原本是信息时代的专属名词,在两人身上却格外显眼。虽然聊不到一块去,两人却也默契的没有继续争执,就一块往营寨中走去了。 “如今智氏再无倾覆之忧,你打算几时恢复了氏?”智朗突然说道。 当初智果改为辅氏,还是预料到了智氏的危局!不过如今危机解除,改回去自然也就很正常了。 “改什么,我才不改呢。就算自立一氏,那又有何不可?”智果摇了摇头,花白的胡子跟着摆动起来。 “你不改,那就是外人,如今在智邑忙来忙去,不觉得别扭吗?” “别扭什么?等战争结束,我就离开智邑了,回我的封邑去。”智果一副不以为意的样子。 “你要走?” 智朗却摇了摇头,“你不能走!我下一步有大计划,需要有人居中调解,你再合适不过了。” “大计划?什么计划?”智果奇怪道。 “自然是改智氏之弊病,让智氏更加强大的计划。” 智果眉毛拧了起来,说道:“你莫要胡闹!如今局势大好,若急功近利,毁掉可快的很!” “所以你才不能走啊!若我出了错,你帮我分担一二?”智朗笑道。 “你做错事,我为何要分担?” 智果气的直吹胡子瞪眼,还分担?这分明是要找背锅的! “为了智氏而已。……算了算了!”智朗有些尴尬的摆了摆手,“此事到智邑再说,还是聊聊眼前之事!” 智果带来的物资,立刻让大军的生活状态改善不少,起码吃喝上花样更多了。当然,酒仍然是最受欢迎的物资。 在这年代,酒是军队中的重要物资,对士气有不小的影响。别说士兵了,就连智朗,连续奔波战斗两个多月,心中也是疲惫不堪。而酒,无疑是很好的放松方式。 当然,这毕竟是战场,不可能随意饮酒,即使酒的度数极低也不成。多数情况下,酒都是作为奖励而使用的。 “这酒挑几坛,送到对面去!”智朗对贾远说道。 等了整整两天,双方还没有任何接触,智朗终于不打算继续这个无聊的争气游戏了。借着送酒的机会,缓和一下气氛,趁早开启会谈。 他只带来了三千大军,但维持后勤供应却仍然要上万民夫,又消耗了大量物资,不划算也没意义。 第七十六章 有了台阶下,对面很快也递来了消息:明日日中一刻正式会面,也就是上午十一点多。 而地址则相当公平,直接选在了边境线上,正好隔着一条小河。当然,说边境线并不准确,因为这会也不存在那么一条明确的线,边境其实是以城池为标志,河流跟山川则常常扮演了自然边境线的角色。 河流不大,是黄河的一条小小支流,而且现在是枯水期,水面只有两三丈宽,人都能轻易趟过去。 夏天已经过去,气温降了不少,草木叶子微微发黄,但依然茂密。 不出所料的,双方都提前到了地方,并沿着河岸的上下游层层查探,确保没有伏兵。 双方带的兵马并不多,智朗只带了六百骑兵,而对岸,魏韩两家同样是骑兵,各五百左右。 隔着河,智朗的目光扫过魏韩,却落到了与魏韩格格不入,明显隔着距离的秦军那。秦军兵力估计有上千,而且都是战车部队,这是全来了? 这是智朗第一次看到秦军,左看看,右瞧瞧,顿时有些失望。虽然各方面的消息都在表明这是一支二流军队,但秦锐士吞并六国的威名毕竟太大,结果就是他的认知跟现实脱节的矛盾。 不要说跟智军相比,就算是魏韩,秦军军阵的严整程度明显也要差一些。武器装备看不清楚,但秦国远离中原,手工制造落后,装备想来也好不到哪里去。起码面前这些,确实是一支二流军队。 “智朗!” 正当智朗打量着对岸时,秦军阵列中突然传来一道吼声,接着奔出了几骑,一直到不到五十步外才停下了。 喊话的是赵嘉,来的还有赵无恤! 等父子俩停下,几个亲卫连忙举着盾挡在前边,紧张的看着对岸的智军,这么近,已经快到弩的射程了。 只有几十步的距离,双方连表情都能看到,此刻的赵无恤父子才让智朗真正认识到了什么叫目眦欲裂。 被盯得有些不自在,智朗喊道:“胜败乃兵家常事,如今赵氏败了,丢了封邑,但赵大夫也不必如此?” “智朗,你这无耻之徒,我恨不能手刃你!”赵嘉情绪激动的厉害,扯着喉咙喊道。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败了就是败了,你若真的恨极,大可来决一死战!以死明志,我倒还能高看你一眼。哼,若只是在这大放厥词,不觉得羞耻吗?” 赵嘉气的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一时不知如何作答,情绪已然有些失控的趋势。 “嘉!还不退下。”旁边的赵无恤训斥了儿子一句。 他又不是不知道智朗骂人之狠辣,这会再逞口舌之利也毫无意义。 斥退了赵嘉,赵无恤驱马向前了几步。高大的身体立在马背上,鹰隼般的目光仍然盯着智朗,其中之锋利似乎穿透了距离,直击内心。 “赵大夫,有话就快说!我稍后还要与魏韩确定边界之事,不能耽搁太久。”智朗面无表情的说道。 听到这,赵无恤眼中的锋利顿时消散,化为了浓重的哀伤。他的目光也缓缓低垂,原本挺直的背佝偻起来。 “不会耽搁太久,只几句话而已。”赵无恤的声音像生了锈,每一个音节都像在极力压制着痛苦。 “你说!”智朗抬了抬手,罕有的没有再咄咄逼人。 “我赵氏先祖安息之地,还请勿扰!”说着,赵无恤拱了拱手。 “这是自然。”智朗点了点头,“即使赵氏族人,我也不愿为难。之前攻克的城池,也俘获了不少赵氏族人,赵大夫稍后带走!” “多谢了!”赵无恤再次拱手。 “我也有一事请问,我智氏先宗主智瑶当初战败被杀,遗体何在?”智朗突然说道。 “晋阳城西十里的一片柳林,其中有一孤冢,即为智瑶之墓。”赵无恤很快说道。 智朗只稍稍点头,双方这就像交接了事务一般。 “我听闻,我女儿还活着?她能一块送还吗?”赵无恤突然说道。 “赵嬴?她确实无恙。不过……”智朗摇头道:“她如今是质子!送还恐怕不成。” 赵无恤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可说的了。扯着缰绳,骑乘的马匹就转了回去。 往回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下了,扭脸咬牙喊道:“还有一言!我赵氏数百年传承,今日一朝断绝,此仇,我赵无恤铭记在心!” 说罢,赵无恤就踢了踢马腹,快速回了秦军军阵中。 智朗摇了摇头,目光转向了正对着的魏韩。 “从攻赵之时算起,这场战事已经持续了两年多,大军每日消耗不可计数,以致国人困顿,耕地荒芜。也该结束了!二位宗主以为呢?” “是该结束了!不过,有些事情却也得说明。”魏驹下了马,往前走了几步。 接着说道:“如今赵氏覆灭,智氏一家独大,就算和谈我也心中不安啊!不如这样,把此地以北五十里划分到国君处,以示今后不再攻伐,可好?……此事国君已经知晓,而且应允了!” 听到这,智朗瞳孔微缩,脸色也跟着冷了起来。怪不得,之前国君使者跟魏韩步调一致,看这架势是达成了一致?! 如今的智氏毕竟名义上还是臣!道义上不可能赢过国君,若魏韩真把国君顶到前边当边境线,那是真的不好办! “赵地已属智氏,如此大事我可决定不了,且等着!等我回智邑跟族中成员商谈了,再言此事。”直接拒绝显然不明智,智朗干脆把事情暂时搁置下来,就这么拖着! “你如何决定不了?这恐怕是推托之词?”这时,韩虎也向前几步,跟魏驹站到一块喊道。 “我还未继任宗主之位,当然决定不了!” 不等两人说话,智朗抬手指着对面,言辞激烈的道:“此事暂且不谈!我想问一句,汝等今日之势,是要勾结帝国吗?” 说着,他手一挥,又指向了不远处的秦军。 “秦军是赵无恤请来的,我等可不知此事。”魏驹脸色一沉,大声说道。 他其实也不愿让秦军来此。毕竟,跟秦国战争最多的就是魏氏,同样的,受威胁的也是魏氏。自从秦国完全占据河西之后,除了一条河,魏氏几乎无险可守。威胁极大。 第七十七章 秦军 勾结敌国,这话说出去当然不好听,而说心里话,魏韩也不愿秦国掺和这事。 不过,如今智朗威势太盛,他们又确实需要更多力量来平衡。这种矛盾心态的结果就是,一方面他们已经跟秦军成联军之势,但却又在刻意疏远对方。 这边还在互相往对方按骂名,吵得不可开交。另一边,秦军阵营却是踮着脚看起了热闹。军官还算克制,但士兵们却不时的指指点点,说笑起来。 “无恤!中原各国都说我秦人沾染了戎狄风气,多有不屑。今日我才知道,原来晋人比我秦人更类戎狄啊!” 秦军帅旗下的华丽战车上,一个体格庞大的中年人正斜倚着软垫,面有嘲讽的向一旁的赵无恤说道。 “公子!何出此言?”赵无恤正坐在那歇息,有些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句。 中年人瞥了眼赵无恤骑乘的战马,得意的笑道:“这还用多说吗?你看,我秦军用的是战车,智魏韩却用单骑,看起来与戎狄何异?!下次再来,说不定他们军服也成左衽了!无恤,你还是乘坐战车?” 中年人话声刚落,周围的一众军官跟着大笑起来。 赵无恤看着中年人,眼中的阴沉一闪而逝,并随手把愤怒的儿子拉到一边。 这中年人正是秦君嫡子,秦公子欣。 “公子!那是配齐马具的骑兵,我已向秦君展示过了,面对战车优势极大。当初芝乡一战,智朗用千余骑就击穿了万余联军军阵,不可小觑啊!”赵无恤沉声说道。 秦欣手指敲着车帮,笑着摇了摇头:“无恤,阵前岂有涨敌军志气的道理?骑兵我看过的多了,当初征伐义渠,我可亲自跟随父亲去了战场的。戎狄人骑术无双,不也一样被我秦军击败了?中原诸侯只是跟戎狄交战太少罢了,你们畏之如虎的骑兵,在我秦人眼中不过是手下败将而已。” “戎狄骑兵我赵氏也曾交战过!可跟智朗手中骑兵完全不同,不止是骑术,还有……” “有何不同?骑兵也许是有用,可这是中原腹地,骑兵哪里有战车犀利?若战车果真不如单骑,那中原诸侯如何把戎狄驱逐的?” 赵无恤一时欲言又止,终于摆了摆手:“罢了!只是请公子小心为好。” 这些天跟秦欣接触下来,他也算看明白了,这秦欣根本就是个庸俗之徒!这样的人竟然是秦国公子,国君继承人? 看赵无恤被辩的无话可说,秦欣更是满意,突然坐直了,朝一旁的部下说道:“军阵向前推,我倒要看看,这智朗有何过人之处?” “唯!” 秦军很快动了起来,沿着河岸向魏韩军阵接近,离对岸的智军也更近了些。 秦军的动作很快引起了各方注意,就连魏韩也是戒备姿态。 “那人是谁?”智朗指着对岸,朝一旁的智果说道。 “看旗帜,是秦公子欣?”智果瞪着老花眼,很快说道。 “秦公子欣?” 智朗对这个名字倒有点印象,商队走南闯北,一直也在收集各国信息,其中就提到了这个秦公子欣。这位很可能是下一任秦君,别的信息倒是不多。 智朗还依稀记得这段时期对秦国的史书记载。魏文侯继位后攻秦,当时秦国国君是秦躁公,史书对这人评价相当恶劣,昏聩事一个不少,尤其秦国花几代人才向东占据的河西之地,他直接用不抵抗政策送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对面这位? 正想着,对面的秦欣突然在战车上站了起来,庞大的身体跟旁边宽大的帅旗正好搭配。 “你就是智朗?” “你是秦公子欣?”智朗笑道。 秦欣被这莫名其妙的笑容弄的有些诧异,说道:“你何故发笑?” 智朗摇了摇头,“没什么,我想到了一些有趣的事情而已。” 秦欣面色有些不满,对方很显然是在取笑他!听闻智瑶同样无礼,可人家毕竟威名远扬,那倒也算了。可这智朗年纪轻轻,蛮横姿态却不逞多让,凭什么? 自己可是一国公子,这智朗就算继位宗主,也不过是一上大夫而已! “我这次来,是为了赵氏!你不经晋君许可就擅自覆灭赵氏,占据赵地,我秦国作为友邻,劝你还是尽快退出赵地,免得惹怒了各方,退无可退。”秦欣的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有点像背稿子。 “这是我晋国之事,哪里该你等多言?真以为凭你手中这点兵马就能站在这了?想搅局,是要实力的!你们能承受的起吗?”智朗倒是不留情面,言辞姿态近乎羞辱。 听到这,原本志得意满的秦欣顿时大怒,指着骂道:“贼!无礼,无礼小儿!” 智朗的话无疑触动了他的痛点,不止他,秦军上下这会情绪都起来了。当面被人瞧不起,折面子啊! 这一骂,秦欣就有些停不下来了,那些士兵军官也跟着骂起来,越骂越顺口,越来越难听。 听着对面的骂声,这边智军也一个个怒容满面,嚷嚷着要去教训对方。接连的战争胜利,让他们很愿意用武力解决问题。 这种时候,智朗一般都会压下部下情绪,可,这次他却迟迟没有说话。 “家主?”贾远有些诧异的看着他。 “出言不逊,该打!” 智朗突然冷哼一声,却指着旁边的亲卫,说道:“去,率一百骑,教他们改改脾气!” 那亲卫也愣了一下,但很快拱手道:“唯!” 智朗竟要直接出手了!很快,智军队列中奔出百骑,向上游绕了个弧度,要直接渡河。 看到这,对面的魏韩顿时如临大敌,连忙执弓提矛,准备作战。 而秦军当然也注意到了那百骑,骂声戛然而止。 不过,秦欣却对智朗这般举动有些摸不清,这百骑,来干嘛呢?在十倍的秦军面前,吹口气都能散了。 一旁的赵无恤看在眼里,当然明白这是要干什么,这分明是智军骑兵攻击的常用战术。 “公子!他这是要攻击军阵。快,竖盾,弓弩准备!”赵无恤连忙喊道。 秦欣愣了一下,接着就是更加恼怒,一巴掌击在车帮上,喊道:“岂有此理!他真以为凭这百骑就能奈何我了?……听我命令,迎战!” 秦军军阵开始调转方向,战车轰隆着开动,步卒紧随其后,直向那百骑迎了过去。 “错了!错了啊!”赵无恤拍着大腿,满脸的无奈。 这一幕,跟当初联军与智朗作战的情况几乎别无二致。 不远处,魏驹跟韩虎也惊愕的看着这一幕,但很快,他们也猜到了智朗的意图。这是要展示武力,争取和谈的话语权? 在不扩大战争规模的前提下,秦军这是送上门来的啊! 第七十八章 俘虏 事物的衰亡常常从其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了,等到极盛时,则再无挽回的可能。 多数时候,人总是更愿意相信对自己有利的事实。所以,拳头不打在身上是撼动不了利益的,新事物取代旧事物,只能通过对落后者的暴打跟灭亡来实现。 赵魏韩经历过惨败,所以对智朗畏之如虎,而秦军尽管听赵无恤详细说过智军骑兵的可怕,但依然不屑一顾。现在,他们终于要再重复一遍这种本可以避免的失败了。 智军率军出战的是智坦。他带兵向上游奔了一段,战马轻而易举的趟过了河流,而从始至终,这百骑一直在秦军弓弩射程之外。 看着已经渡河的智坦,再看看发动起来正准备正面对决的秦军,观战的魏韩除了感慨,还有那么一丝想笑。笑着笑着,曾经的记忆涌上心头,又不禁悲从中来。 渡河之后,面对直接冲来的敌军,智坦却立刻率军绕开,继续保持一定距离。都是不知练过多少遍的战术了,此刻已经熟练的很。 “无恤,这就是你所畏惧的骑兵?哼,我还从未遇到过如此胆怯之军,连戎狄也不如,真是可笑。” 看着一路退让的智军,秦欣忍不住朝赵无恤讥讽道。 赵无恤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有气无力的说道:“这是智军惯用的手段罢了。你看他们的奔走方向,一直在往我侧后绕,战车转向不便,这样下去士兵很容易疲惫,打乱军阵的!……公子,还是小心为妙。” 秦欣轻哼一声,不悦道:“既然你说这是敌军有意为之,那你以为,我该如何应对?” 赵无恤摇了摇头,惨然道:“我若知晓,还会在这苦劝公子吗?” 不要说他了,就算往后两千年,骑兵在战场上仍然是战略兵种,谁面对都得头疼。大家发展了那么多的武器装备来应对,结果常常会发现,最优的选择却是用骑兵来对付骑兵。 看赵无恤也说不出什么来,立刻,秦欣的目光就从轻蔑变成了厌恶。扭过脸,干脆不再搭理他、 从赵无恤的角度来说,刚才固然是在苦心相劝,好心好意。但在秦欣眼中,却完全是又一回事了。 这边都准备开打了,你却在那一个劲的嘀咕此战必败,问你你又说不出对策,这是什么?说好听点是涨敌军士气灭自己威风,说难听点,这不是坑人吗? 说到底,劝人是有很高技巧的。赵无恤作为宗主,不需要劝人,也根本不懂得这些,很容易被当作冷嘲热讽。 赵无恤这一顿说,结果什么也没改变,只获得了厌恶。 秦欣选择继续按照自己的经验去迎战,而且,也确实信心满满。他有一点倒说的没错,秦军有不少跟骑兵作战的经验,而且多数不落下风。 在草原上,戎狄骑兵的弱点是纪律松散,组织力弱,也谈不上什么战术,就是凑近了骑射,对射不过就撤。正面对抗的情况下,往往奈何不得军阵严整,还被步卒跟弓弩保护的战车部队。 对付这样的对手,直接冲上去干的话,戎狄骑兵大概率会选择硬碰硬,打不过就一哄而散。 袭扰战术,消耗战术,那些游牧民族不是不知道,但知道了又能怎样?根本没那个组织力去用。大概率就像之前赵嘉去发动夜袭那样,一支不入流的军队在失去有效指挥的情况下,结果只能是乱作一团,跑到半路还没开打自己就散了。 可,秦军曾面对的草原骑兵,显然跟现在面对的智军显然不是一回事。 智坦率部远远的绕秦军走,秦军军阵只能跟着不断变化方向。接着,智军开始了袭扰,抽冷子抵近射一箭就跑。 一百人的骑兵分成了几拨,就是接力,始终让秦军保持紧张状态。 秦欣试图冲击,但却发现追不上,也打不着。 就这样,秦军的动作越来越慢,到后来干脆不挪窝了,就在那防守。可就算这样,只要稍一松懈,立刻又迎来突然袭击。 “这才是骑兵该有的姿态。” 看着河对岸的战斗,智朗坐在地上,有些感慨道。 当初他跟联军作战,受训练水平限制,这样的战术也不过用了几个回合。而这次,智坦已经花了半个多时辰去消耗敌军,仍然在继续。 战场是最好的军校,这几个月来,即使一直在作战状态,智朗也从未放松骑兵的训练。有了新战术就直接用实战测试,训练水平提升的很快,战斗力自然迅速飙升。 “半个多时辰还未有结果,这样还值得夸赞?”刚赶到不久,还坐在车上的智果忍不住说道。 他来的时候一路奔波受了风寒,今早上就虚弱的厉害,本来智朗没让他来的,结果这老头又自己跑来了。 智朗斜了他一眼,说道:“不懂就少说,会惹人笑话的。瞧瞧对面,魏韩可因此松懈了?” 这是战场,为了面子决定战术自然很愚蠢,所以他压根没让智坦选择速胜。 正说着,对面突然起了变化。 智坦开始集结部下了,接着,又照着敌军一点齐射。 这是全面进攻的标志。 此刻的秦军军阵已经相当疲惫,面对急剧提高的攻击力度,被重点照顾的那一点很快松动。 打开了缺口,接着自然就是扩大战果,之后长驱直入。 半个多时辰的准备,就为了这一刻。几十步的距离,对骑兵真的只是一眨眼的距离,没什么停顿,这百骑轻易就击穿了秦军的千人军阵。 之后的一切就更加熟悉了,秦军军阵被冲散,面对骑兵,多数人的选择是转身就跑。不过,智坦却并未选择杀伤敌军,而是直奔秦欣。 说到底,这次也只是教训一下对方,顺便向魏韩展示武力,所以秦欣还要更重要一些。 而此刻,秦欣早已没了之前的从容,军阵被击穿时,他直接就懵了。几乎没做应对,下意识的就跑。 帅旗一动,军阵就更乱了。 当智坦追来时,秦欣旁边就剩几个亲卫还能迎战,结果很快被击杀。 秦欣此刻已惊骇万分,只能喊部下来救,催促驭者加速。 这很显然没什么用,他很快被追上,接着秦欣就稀里糊涂的成了俘虏。 第七十九章 一场冗长,且结局早已确定的战斗,就这么以一种有些滑稽的方式结束了。 秦军军阵已经乱作一团,赵无恤父子却早就跑了,智坦有些遗憾,只好提着秦欣回了对岸。 “家主!人带来了。”到了跟前,智坦邀功一般把秦欣重重往地上一扔,豪气的拱手喊道。 这次他算是露脸了,一百骑兵击溃上千敌军,传出去自然是极大的名声。 “很好,这次记你一功!我已让人备好降暑汤,你带人去歇息。” 智朗扬了扬手,让他退到了一边。 接着,智朗整了整衣服,走到地上被捆的结实的秦欣跟前。 “你就是智朗?”秦欣皱眉看着智朗,即使已经了解了对方的年纪,但真看到了还是让他心理受到了不小的冲击。 说着,他的脸左右蹭了蹭,就算是整理了仪容。他正被捆着,动不了,躺在那像一只大虫子。 智朗微微弯下腰,笑着说道:“我是智朗。你这副模样,可不像一国公子啊!” 秦欣往后扭了扭,这才大声喊道:“我此刻就算再怎么不堪,也还是秦国公子,嫡长子!智朗,你无故袭击我,就不怕跟秦国起战争吗?你……你若敢伤我,秦国定然会跟魏韩联手。” “秦国?”智朗轻蔑的摇了摇头,“这就是你的依仗?可惜了,我好像并不怕啊!要不,我让你回信一封,让你父亲率军来战?……秦国啊!” 这话中显然并没有秦欣以为的恐惧,相反,他竟然注意到了一些期待的情绪。这让秦欣有些崩溃,这可是一个大国的仇恨啊,在智朗眼中就不值一提? 几乎是转眼,秦欣的目光突然就颓了下来,他觉得,自己可能遇到了疯子。 智朗当然没疯,秦国,在他眼中也确实没什么可怕的。在大国中,秦国本来就边缘化,实力也一般,真说起来也许还不如当初的赵氏。 而且,他对秦国那地盘也实在是很有兴趣的…… 如果从地缘角度来说,就没有比秦国更好的地方了。在智朗眼中,如果时间拉长到几百年甚至上千年,历史从来就不是偶然的。在抛开时间跟人物的偶然因素,秦国确实是唯一有能力实现大一统的诸侯国。这种地缘上的优势地区,总共就那几个地方,除了秦国,也就燕国了。 整个春秋跟战国前期,整个中原就是晋齐楚魏表演的舞台,一个个登台卖力的表演,希望能成为赢家。但结果呢,中原地方是好,容易迅速强大,但没有险要屏障也容易被人一击穿到底,缺少重新再来的本钱,大量力气都耗在了处理复杂的邻国争端中。 昔日称霸者接连倒下衰弱,而只有秦国,起步困难,但一旦扫清障碍,潜力立刻急速提升。整个秦国历史上,很多换做别国早就被灭掉的大败仍然扛下来了,一旦出几代明君,立刻就是腾飞之势。笑到最后的,总是更能熬的那个。 若有机会击败秦军,智朗可是绝不会像魏国那样止步河西的! 看着已经蔫了的秦欣,智朗也没兴趣跟他再扯什么,扬了扬手:“把他带下去。” 重新回到帅旗下,智朗再次看向对岸。 这会,对岸的秦军已经重新集结起来。说是集结,但其实“聚一块”才是更确切的词汇,刚才那一战后,此刻的秦军毫无军心可言。 别的倒还好,损失跟伤亡都不大,但自家公子被捉走了啊,没人指挥军队,这才是要命的问题。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再蹩脚的指挥也比没有好得多。 看着已经被捉到对岸的秦欣,渡河营救显然不现实,无奈,军中几个军官一商量,还是得去联络魏韩。 但很显然,魏韩也帮不了他们,或者说,就算能帮也不会帮,反而要再踹一脚才对。智氏跟秦国打起来,当然是对魏韩有利。 “秦欣你打算如何处置?智氏本就跟魏韩敌对,不该招惹别国的。”看着智朗不以为然的态度,智果有些担忧的劝道。 现在的情况来看,智氏对魏韩是有很大优势的,很稳的事情,他是想不通为何还要招惹秦国?刚才他以为智朗只是想教训一下秦军,可现在把人家公子都捉来了,那事情可就大了。 “为何不该招惹?”智朗看着忙碌的河对岸,淡淡的说道:“我们捉到的可是秦君嫡长子!他以后是要继承秦君之位的。” “你也知道那是人家的嫡长子啊!”智果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平白多了一个敌人,以后我智氏哪里还有安稳之日?你若听我劝一句,现在把人送回去?” 看智朗这样的霸道做派,他其实是有点担心的,这样随便招惹敌人,真的好吗? 智果劝的是苦口婆心,但智朗听到耳中却只是一笑而过,更没有听从的打算。 “这次秦君派人来,你还看不明白吗?秦国已经扫清了河西,接下来就是图谋中原,我们是障碍。” 看着对岸正在串联的几家,智朗长长吐了口气:“双方不可能是朋友,那就只能是敌人。等智氏强大到一定程度,跟各国必有一战,包括齐楚秦!如今把秦欣作为质子,至少能让秦国不敢轻举妄动。” 智果听的有些茫然,说道:“你这是何意?为何跟各国会有一战?” “因为……”智朗微微抬起头,淡淡的说道:“他们也都是障碍,是要被扫清的。” 这个时代,就算再野心勃勃的国君,对国家强大的认知极限也不过是成为晋国当年那样的超级大国。而像魏韩,也许连掌控晋国的心思都没有。可智朗不一样,他知道大一统后的状态。智瑶在的时候,他想的是自保,但现在,他的目光已经落到了各国,落到了万里之外。 现在,他需要是一段稳定的时间去改革,也许几年就够了,但魏韩跟周边各国不可能坐视。智朗从来不愿意把决定权让别人掌握,现在手中拿到了筹码,自然要攥紧。 第八十章 盟约 一百场骂战,也不如一次狠狠打击来的有效。毕竟,和平从来只是战争的副产品。 击败秦军后,智朗明确的展示了随时继续战争的决心跟能力,而和谈的障碍也就不复存在在了。 “从今以后,赵地属我!”智朗喊道。 “可!……我等各后撤三十里,不置人员,留出缓冲区可好?”魏驹说道。 “不,就以此地为界。” “那……若和谈,互派质子可好?” “我孤身一人,无质子可派!” “只需智氏派一族人即可!” 智朗仍然摇头:“没有质子,可以定下盟约。” “……好!” 武力的效果是很显然的,会谈变得相当和谐,魏驹跟韩虎几乎全盘接受了智朗的条件,很快达成了一致。 当然,和谈虽然成了,但却不止是退兵而已,必须要有约束。互派质子当然是不错的选择,不过智朗不答应,那也只能退而选择盟约。 涖牲曰盟。也就是大家杀牲歃血,讲明诺言或条约,来规范彼此行为的仪式。 而这些,在春秋战国是相当普遍的行为,跟占卜一样,早在上古就有流传,是重要的政治活动。 虽然在智朗看来,这样的盟约未免太缺乏约束力了。但在春秋人眼中,这确实是极为严肃的事情,只要订立盟约,违背是需要极大的勇气的。 不得不说,在诚信一事上,春秋实在称得上几千年文明史上的优秀榜样。起码只智朗听说的,为信字慷慨赴死的例子就多的数不过来,这可不是传说,而是现实中听到的例子。 “还有一事。” 和谈的事情谈妥,趁着准备盟约仪式的机会,韩虎却插话道:“那秦公子欣,你打算如何处置?……不如,放他回去!也免得跟秦国再起兵戎。” “放他回去?”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我信不过秦人的信用,把他带回智氏做质子岂不更好?……此事不需你多言。” 韩虎正要再说,一旁的魏驹扯了扯他的衣摆,说道:“虎,此事是他跟秦国的纷争,我等插手什么?他们争斗起来,秦国才会跟我等联合,你可莫要听那几个秦人说了几句就忘了轻重。” 韩虎有些为难,说道:“秦公子欣毕竟是来支援我等,如今他被智朗所获,不尽力营救也不妥?” “哼!有何不妥?秦人哪里是为了支援我等,分明是来打探虚实的。自从秦国占据河西,秦君野心更涨,恐怕已经在窥探晋国了,迟早是祸患!就让他跟智朗斗!最好让智朗敲碎了他满口牙才好。” 魏驹说的毫不留情面,俨然是把秦国也当作了大敌。 本来嘛,魏国的核心地盘跟秦国就隔了一条黄河,而秦国又占据了极大的地利。魏氏攻秦不易,但秦国只需跨过黄河就能直达魏邑! 只从地缘角度来说,秦国的威胁比智氏还要大。而双方近些年来也冲突不断,早就把对方看做对手了。 两人又争了几句,韩虎终究选择了听从魏驹,在这个时候,魏氏显然比秦国重要得多。 这时,盟约所用的东西也准备好了。 盟约这样重要的事情,一向越复杂越好的周礼自然又列了一长串的流程,多达十项。 第一项,就是书盟辞于策,也就是把要约定的具体内容书写下来。 而盟辞的具体内容,则直接由智朗拟定。 “同盟者,毋蕴年,毋壅利,毋留慝,救灾患,恤祸乱,同好恶,无相害也……。若违此言,俾失其民,陷城亡氏。此盟辞,约期一年!” 写好的盟辞很快送到了对岸,魏驹跟韩虎很快看了一眼,却相顾茫然。 这盟辞,不对啊! 前边的倒没什么,几乎是固定模板了,可那最后一句,约期一年,什么意思? 哪里有只约期一年的盟辞啊? “这约期一年,怎么讲?”魏驹扬了扬手里的盟辞,大声喊道。 “这还有歧义吗?就是说这盟辞只有效一年,到了时间再重新约定。”智朗很快说道。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魏驹顿时气急,把盟辞狠狠掷到地上,说道:“你分明还在图谋我等!真以为我不敢一战吗?” 智朗这样做,跟挑衅没什么区别了。只约定一年,岂不是说一年后就可以随意发动战争了?这明摆着还要打仗啊! “稍安勿躁!” 智朗也不气恼,这本就是预料之中的,说道:“你我都知道,若盟约真能长久的话,就不会有那么多战事了!既然如此,何不定下期限,免得到时候违背盟辞,惹得心中不安呢?” 听到这些,魏驹虽然气恼,但情绪也慢慢平复下来,看向一旁的韩虎:“你以为呢?” “这样,倒也无不可。”韩虎想了想,说道:“不过,一年太短,至少五年。” 智朗在图谋他们,而魏韩心中未尝没有一样的心思。 在韩虎看来,智朗的兵马固然犀利,但只是骑兵多又训练的早而已!魏韩士兵的战斗素养,绝不会比智氏弱。 而且智朗少年得志,打仗也许沾了点便宜,但管理整个智氏,真的能长久?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内乱了呢。 只要魏韩也加快换装骑兵,多加训练,谁赢谁输还不一定呢! “一年太短,至少五年!”魏驹认可了韩虎的说辞。 “五年太久,两年,就两年!”智朗不容置疑的说道。 魏驹再次跟韩虎商量了几句,这才答应道:“好!就两年。” 智朗又重新拟定了一份盟辞,让对面看过,确定无误。 接着,又让人按着盟辞重新抄写,同辞数本。 盟辞写好了,就开始之后的流程。 二、凿地为坎,也就是挖个方坑,地点选在了智朗这边。 三、用牲,就是选择歃血为盟的牲畜,不同身份选择不同,大夫一般用犬。 接下来就该盟主“执牛耳”了,不过那是诸侯的规格,智朗他们只能执犬耳! 再之后,就是确定盟主,歃血。 又过了几个程序,一直等到埋书之后,整个盟约才算结束了。 盟辞除了埋掉的,还有几个副本,几家各自收好。原本还要取两个副本送到司约跟司盟处的,不过这次盟约订立的仓促,国君估计也不愿意派人来,也就免了。 到这里,各方终于忍不住松了口气。盟约已经订立,战争从这才能算结束了,气氛也融洽起来。 眼看着三家达成了和谈,一直在旁等候的秦军也急了,秦欣怎么处置啊! 几个军官连忙向智朗要人,结果遭到了拒绝,纠缠了几句,智朗才书信一封让他们带回秦国。 拿着智朗的书信,也没别的办法,秦军只好撤离了。 接着,智军跟魏韩在智氏一侧摆了宴席,敌对的各方放下兵器,终于有机会坐在一块交谈了。 智朗跟魏驹韩虎饮了几杯酒,热络的一直聊到夜晚,这才各自回营。 第二天上午,他们又在魏韩一侧大摆酒宴,比昨晚更加热闹。 到下午,三家就各自撤军,结束了这场持续达两年多的战争。 第八十一章 智邑 从边境撤军后,智朗并未选择北上回晋阳,而是向东去了智邑。 不过,想去智邑的话,抄近路还要穿过韩氏的地盘。因为和谈成功,倒也顺利的通过了。 “若没有这些飞地就好了!” 穿过韩氏地界就是智氏,智朗看着展现在面前的广阔大平原,忍不住向同乘一车的智果感慨道。 到如今,飞地问题已经成了困扰晋国的顽疾。 后世只知三家分晋,却不知道虽然只有三家,但他们的地盘却是分成了十几块。 如今智氏获得了赵地的西半部,但却并未改变各家地盘分布的乱象。智氏算好的,大半地盘都是一个整体,但大大小小的飞地也有五六个。其中大的有上万户邑,小的却只有千户,一个乡那么大。 更重要的是,各家飞地都交错分布,不少都离的很远,隔着两家地盘的都有。 “这也容易,当初智瑶曾跟韩氏置换封地,你可效仿此事。”智果说道。 换地,这是大家一直在做的事情,力图让地盘更加完整。当初灭掉其他几卿时,几家也尽量按远近分配收获的地盘。 不过,这也只是说的轻巧,换地的前提是双方都满意,可哪有那么多双赢的选择啊! 都想要好的,其中的利益又没有明确标准,实在很难理清。 “这种事情向来最耗时间,都不愿吃亏,想争吵出结果至少要几代人!我可等不及。……还不如一概扫清,自然就成整体了。”智朗摇头说道。 原历史上,三家分晋后的赵魏韩花了上百年才把地盘整理好,也可知其中的困难。 “我就知道!” 智果瞥了他一眼,叹气道:“你跟智瑶一样,野心勃勃,从未打算跟魏韩平等相待。只不过,智瑶只是想镇压不服从者,世袭执政,是真的有意振兴晋国。但你不同,我在你眼中看到的只有野心!……唉,也不知智氏会被你带到何方?” 他真的很担心,智朗这么热衷用武力解决问题,可总不可能一直赢啊?也根本不能长久。 “你不懂的!” 智朗突然抬起手,在前方横扫了一下,说道:“我这才是顺势而为!……旧商灭亡后,周天子分封诸侯七十一,后来更达到百余封国!可如今呢?当初的诸侯国只余十几个,你还看不清其中趋势吗? 往前百年,战争哪里有如今这般残酷,失败者动辄被灭族,这是大争之势啊!弱者只能被淘汰。如今不趁机夺取有利地势,再等下去,悔之晚矣。” 智果听的一愣,皱眉道:“此言差矣!所谓大争,不过是周天子势弱,道义崩坏而已。世上万物皆是从平淡起,趋向激烈,但终究还会归于平淡。我以为,各国已经快要过了争斗的阶段,很快会重新找回秩序。” “你竟以为如此?” 智朗有些哭笑不得,看着他说道:“当然会归于平淡,不过,此时还远未到争斗的激烈处。……你可知,为何会有如此多的战争?” “为何?” “人太多了!准确的说,是贵族太多了。” “嗯?这是何意?” “我且问你,如今各国周天子一脉有多少人?”智朗说道。 智果稍一犹豫,摇头道:“不可计数!” “当然不可计数!” 智朗呼了口气,有些感慨道:“我智氏始祖为智庄子,他又出自文王十六子第十四世。仅仅那一个小小的分支,就有如今庞大的智氏,人口多到很多智氏族人已经成了庶民。 各国姬姓后人有多少?十万,还是百万?可其中多少有封邑?当年还有异族之地可攻占,可如今中原各国已经几乎把周边异族消灭殆尽,再无地可分封。 地方就那么多,各家要分封的子弟却越来越多,总会激起不满。那还能如何?只能互相攻伐获取户邑。” 说白了,为什么春秋和平了大几百年,前中期战争都能打成运动会,怎么就突然到了惨烈的战国?还不是周围的地盘被瓜分完了,各家的子弟不想跌落阶层,那就需要新的封邑,从哪来?只能从攻打别国获取。 这跟后来的王朝没什么区别。从上古到如今,一直在通过消灭异族获取资源红利,但人口越来越多,可分的红利却没了,结果只能是各种矛盾凸显。 除了资源问题,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有太多的没落贵族了。其中佼佼者,像战国时期的李悝、苏秦、张仪、商鞅等人,他们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有极高的能力,但却没有封邑,也无资财。 平庸之辈躺平倒也算了,这些能人却不可能,一定会全力争取阶层的跨越。 整个战国时期,无数这样的能人异士在活跃着。人才你不要,总有人要,结果就是军备竞赛。招揽贤才的更加强大,贪图安逸的国家很快会被吞灭,逼的所有人都只能卷到其中。 听完智朗的分析,智果细细一想,顿觉后脊发冷。 就像智朗所说,矛盾不解决,争斗怎么可能停止? 这岂不是说,以后会有更多国家被覆灭?如今这仅剩的封国,最后还能剩下几个?又要伤亡多少人口? 接下来的路上,智果就愁眉不展起来。他一直所想的都是让智氏保持安稳,好长久的延续下去,可现在一想,竟有些动摇了。 他活了这么多年,当然了解各国的变化,战争越来越激烈是确定的。问题是,这种变化是快要结束,还是才刚刚开始? 想安稳,真的就能安稳吗? 很快,车驾到了智邑地界。 看着远处那座高大的城池,熟悉的一草一木,智朗心中顿时唏嘘不已。 距上次离开也两年多过去了,当时险些丧生在此,今日再来,却是携大军而还。 离城池还有好几里路的时候,路边就已经站满了人,有的是士兵家属,有的是来看热闹。不过,他们此刻都在用奇怪的目光打量着这支熟悉而又陌生的军队。 和谈完成,智军大胜而还的消息早就传回来了。不过,大家奇怪的是,去的时候明明是战车部队,回来却多是骑兵,怎么瞧怎么别扭。 虽然瞧着不顺眼,但旗帜、军服跟那些熟悉的面容却做不得假,很快,欢呼声就响了起来。 有的士兵认出了路边的家人,但只来得及说几句话,就被军官训斥着回到队列。路人们跟着队列,蜂拥着往城池的方向去,声势越来越大。 又向前走了不久,前方路口,一群人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几辆华丽的文车停在一旁,加上那些人的打扮,显然都地位不低。 “将军!”其中一人走了过来,边走边喊。 智朗等离得近了才认出来,那却是智开。 第八十二章 变革 来到智邑后,智开就一直在负责各地防务,以智朗的角度来评价,还算及格。 跟智开聊了几句,智朗就转向迎来的众人,笑道:“城中备的可有酒菜?我这一路奔波,可是饥渴难耐了。” 看到智朗如此随和姿态,迎接的众人终于松了口气。当初智朗被困在智邑,在场大多数人选择了不理会,如今智朗上位,自然有些担心他的态度。 “早已备齐了,将军,城外风大,还是快些回城!”智开连忙说道。 智朗点点头,挥手示意道:“都上车!回城。” 地处中原的智邑,是智氏最大的城池,人口当然也最多,不过,跟晋阳相比还是稍有逊色。 跟两年前相比,城中看不到什么变化,只不过,很多人已经换了。 智瑶跟智朗有仇怨之事不是什么秘密,智瑶战死后,他的几个子女恐慌中纷纷离开了晋国,同时带走的还有智瑶的许多亲信跟家臣。不仅如此,宗主更换,整个智氏的权力体系也跟着起了大变更,有的城池城宰干脆直接请辞了。 “居所已经安置好了,稍后就去吗?”走了没一会,智开突然凑到跟前,问了一句。 “去哪里?” “就是智瑶原本的居所,……城中只有那里规格够了。” “那就算了!” 智朗却摆了摆手,“随便找个空宅院即可,我不需要那么大的院落。” “这……” “还不照做?” “唯!我再让人去准备。”智开立刻说道。 沿着城中街道的夯土路,车子一路走的不急不缓,没去找歇息的地方,却直奔智氏宗庙。 到了地方,智朗就走下了车驾,其他人也跟着下车。重新整理了衣着打扮后,智朗就走在前方,带着众人往前走去。 大军凯旋,来宗庙向祖先报喜是流程之一,今日只是来报个信,接下来几日还有一次大规模祭祀。 穿过两重门,他们才终于到了宗庙门口。一抬头,智朗却看到了站在门口的一个老头,正是卜礼。 作为智氏的专业卜人,卜礼并不受智瑶战败的影响,地位不变,谁是宗主对他来说都无所谓。 看到智朗等人,卜礼只微微点头致意,就转身推开虚掩的大门,示意众人过去。 宗庙内部相当宽敞,这么多人走到屋里也不觉得拥挤,每人都找了个软垫坐下。 卜礼点燃了祭坛,接着抬手示意众人。智朗就一边带众人朝祖先牌位叩拜,一边说着战争的经过及成果。 一刻钟后,众人这才站起来,结束了仪式。 离开宗庙,众人接着去了不远处的议事大厅。 上了点心跟茶水,智朗就打发了在场的仆从,只留下了核心成员。 “智国!” 智朗端坐在首位,突然看向仍坐在那的智国,抬手道:“城外大军正安营扎寨,智坦恐难胜任,你去帮他!” 智国脸色微变,又看了眼其他人,没人替他说话。他也只好点点头,缓缓站起来,低头离开了。 等他走远,智朗就继续打量着左右众人。 智国的离开,让气氛有些凝滞,再不复城外时的轻松随意。谁都知道,智国曾经是智瑶心腹,也是不多的仍然留在智氏的一位。此时智朗突然如此针对他,很难不让人联想。 “各位不要多想。” 智朗手指敲了敲桌几,说道:“之所以让智国离开,只是今日要说的事情太过重大,还是小心为好。” “原来如此,那让他离开是应该的!”智开立刻附和了一句。 其他人这才也跟着应付了几句。 “说一下战事!” 智朗终于收回了有些逼人的目光,说道:“你们应该知道了,我前几日跟魏韩达成了盟约,占据的赵地全部归智氏,各方停战。不过,盟约有效期只有两年!”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清状况,传回的消息中可没有这一条。 “两年?这是何意?”却是智开先发问道。 智朗点点头,满意的瞥了他一眼,心中想的却是这家伙若是说相声,一定是个不错的捧哏。 “盟约是我拟定,之所以定下期限,自然是有所图谋。晋国,内乱太久了!在座的皆是族中核心,我也不怕说出来,两年后,我打算起兵吞并魏韩。” 大家愣了一下,接着嗡的一声,纷纷跟左右窃窃私语起来。 他们倒不是对这个消息多么惊讶,毕竟这本来也不是什么新想法,只不过,这事毕竟太过重大,不说几句好像表达不出那种认真态度一般。 智朗把手往下压了压,厅堂立刻安静下来。 “覆灭魏韩,对智氏来说并不算难,现在就可以做到。可问题是,周边各国不会愿意看到一个整合起来的晋国,定然会派兵阻止。到那时,我们将面临各个方向的敌军!现在的实力远远不够。所以……” 说着,智朗突然站起来,目光炯炯的看着众人:“所以我决定,智氏开始筹备全面变革! 何谓变革?变,变化;革,改也!军事、教育、税赋、律法、农事,匠作之事、商贾之事,全都要改!总而言之,只要能让智氏强大的变革,那就要实施。” 听智朗说完这些,这下众人却有些懵了。变革?为何变革?如何变革?一个个问题萦绕在所有人心中,但想到最后,却也只有茫然。 分封制下,社会秩序是极其稳定的,变革对他们来说则是相当陌生的事物。 如今的各国,基本都是由大大小小的贵族打理,让整个社会也分割成了很多块,就像船只的水密舱,一个地方的变化想传递到别处很难。 这种水密舱式的社会结构把矛盾消灭在很小的区域,固然让改朝换代的周期被尽可能的拉长,持续数百上千年!但,同样消灭的还有社会的活力。从周天子分封各国,整整五六百年,除了地盘扩大,其他什么都没变,贵族还是那些贵族,商贾世代是商贾。一直到战国的动荡,才有了百家争鸣。 “既然是让智氏强大之举,我等自然要极力支持!”智开再次接话道。 众人刚刚回过味来一般,也糊里糊涂的表达了支持。 对他们来说,变革一词,太陌生了,更不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智朗当然也不会说,所谓变革,本质是利益的重新分配,是要夺取很多人利益的!也许,就包括了在座的这些人。 第八十三章 对众人的平淡反应,智朗其实是有些失望的。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还一把没点呢,总有点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不过,这种事情也急不来。在场的这些地方实力派,智朗了解的不多,当然,大家对智朗了解的更少,双方都还在互相试探的阶段。 重新坐下,智朗接着说道:“接下来是邯郸赵氏的问题。” 之前的战争一直针对的是西部赵地,而赵氏却有东西两部分,太行山东侧的邯郸赵氏一直并未参战,自然也未被占据。让人诧异的是,赵无恤战败后竟然也未去邯郸?早知邯郸赵氏有分离倾向,如今可知此言不虚。 “邯郸赵氏与齐国接邻,此刻攻取怕是又要再起战事,还是等等?”一直沉默的智果连忙插话道。 他是真的怕智朗再惹出事来,刚经过大战,再去招惹国力强大的齐国,那真就跟找死没什么区别了。再能打也耗不住啊。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不用这么急着劝我,我不是好战之人。邯郸赵氏,暂且放那!作为与齐国的缓冲区。” 战争不止是看谁更能打,还是比谁更能耗,在这一点上,齐国明显占优。智氏打了两年多的仗,仓库里空的能跑老鼠,钱粮消耗太大了。 就这情况,怎么跟齐国斗?那可是能跟晋国掰手腕的大国,手下还有一堆仆从国,远不是秦国这种国家能比的。 智果这才点点头,接着说道:“说到齐国,我前些日子还收到了齐君来信。信在我那,随后我派人送来!” “那好,我稍后回信一封。……对了,骑兵扩散之势不可阻挡,但必须放慢这个速度。所以,回去后都约束好部下,不该说的不要乱说。战争的经过必须严加保密,尤其骑兵的运用。” 晋齐争霸,一直是中原各国这些年的核心矛盾,两国也是战略对手。打的仗,十有八九都有两国的参与。这种情况下,对骑兵这种革命性兵种,自然是让齐国忽视更好。 “谁还有话要说?”智朗扫了眼众人。 智开连忙抬手示意,说道:“我只想问一句,宗主之位还未定!将军打算几时继位?” 此言一出,众人顿时精神一振,纷纷看向智朗。 智朗继位,对他们自然是个好事。能坐在这的,基本算是获得了智朗的认可,那么自然也有资格去参与新宗主继位产生的利益重新分配。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宗主的权威是需要亲信去维护实现的,重要位置都要换人。就像智国,他当初在智瑶面前风光,那此刻就必然受到针对,这不是宽容大度的问题,而是表态,也是稳妥。 “自然越快越好,早日定下来也能让智氏上下安心。而具体日子,且等我去找卜礼问问!” 像宗主继位这样的事情,日期都需要卜人去占卜确定,智朗也必须遵从。 “还有别的问题吗?”智朗继续说道。 这下又没人说话了,倒不是真的无话可说,只是除了智开这样俨然智朗亲信做派的,大家此刻还是小心居多,能不说就不说。 “没人说话,那我倒有一事要说了。” 智朗端起茶碗喝了一口,缓缓说道:“占据赵地后,我智氏领地扩大了至少一半还要多,向北一直到了代地。可,这些地方离智邑太远了,又有山脉遮挡。所以……我打算把宗庙搬走!去屯留。” 也许是今日经历的冲击太多,听到这个消息,此刻大家竟还相当淡定,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迁移宗庙,其实跟迁都一个意思,这样的事情也不稀奇,几乎各国都经历过多次。 智朗之所以想要迁移,原因很多,尤其重要的一点是为了更好的掌控新占据地区。智邑太偏南,以前自然没什么,因为智氏大部分人口跟财富都集中在周边。 不过,如今却不同了。新占据的晋阳,代地,都是战略要地,可这些地方离智邑太远,就算骑马来回一趟也要大半个月,搬到屯留至少能把路程缩短一大截。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为接下来的改革做准备。 智朗在智邑的根基太少了。 所有成功的改革,都会触动无数利益,想安稳度日,除了很高的能力,更重要的是要有实力做倚仗。而智朗的势力几乎全在薪地,那么,如何选择就是很显然的了。 智果点头说道:“屯留……我去过多次,是个不错的选择。通往晋阳的通道打通后,那里离晋阳更近,一旦有事很快就能赶到。” 他自然明白智朗的处境,也能理解这个决定,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事并没有太多的障碍。 这次谈话一直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指向的方面很广,不过多数时候都是智朗在说,别人在听。而谈话内容虽然很杂,但都是浅尝辄止,并没有太多争议叙述,更像是一次施政目录。 会谈结束,又吃了顿酒席后,众人各自散去。 智朗去了新换的居所,地方不大,但紧邻着宗庙,是智朗的父亲当初未去封邑前的临时居所。 这边才刚安顿好,智开又悄悄来了。 看着从侧门过来,一副小心模样的智开,智朗有些好笑,说道:“你这是做什么?” 智开快走几步,以手掩口说道:“将军,我有要紧事要说,还是小心为妙!” “哦?你说。”智开在客厅坐下,让人去倒了茶过来。 “我得到确切消息,智瑶的几子皆在郑国,智瑶亲信也多数在那。”智开小声说道。 “这算什么消息?不是很正常吗?”智朗皱眉道。 智瑶的几个儿子去向并不算什么秘密。而且,郑国跟齐国是盟国,又跟晋国敌对,不用担心被送还,当然是个不错的选择。 智开连忙凑近了些,小声说道:“不止啊,我还知道了他们的确切位置,就在郑国边境不远一小城。将军!只需两千骑兵,一昼夜就能赶到城下。” 第八十四章 及冠 智开的意思很明确也很正常,斩草除根。再怎么说,智瑶在智氏的影响力也不可小觑,其子更是顺理成章的继承人。 不过,听完他的话,智朗却有些兴致缺缺。 “他们离开了晋国,那就随他们去!” “可,智氏难保没有心向智瑶者,终究是个隐患!”智开有些急切的说道。 在他的下意识理解中,有机会当然是要除掉隐患的,倒不是说他有多狠辣,而是时代的风气如此。 从齐桓公,到晋文公,都是斩草不除根的结果。这还是后世熟知的,没有流传后世的更多。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各国对立,只要越过国境线那就有的是国家愿意收留,败者卷土重来的机会极大。 前些年吴越之战又是个更典型的例子,夫差一时大意,结果被越国复仇成功,倒让勾践落了个卧薪尝胆的名声。现在,谁也不愿意步了夫差的后尘。 “做事情,是要讲究风险跟回报的。我问你,智瑶的几个儿子本事如何?”智朗端着茶水又轻啄了几口。 “这……皆平庸,并无优异之处。” 智朗摊了摊手:“所以呢!我认为,为了他们就派大军去袭击别国,不值得!当然,如果他们现在就在门外,我倒不介意随手解决他们。” 智开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自顾自的嘟囔道:“我还是认为,该发兵的,这次的机会真的太好了。” 智朗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已经尽到了职责,决策自然该由我来。” 傍晚的时候,智朗去了一趟宗庙,去找卜礼。 卜礼的居所就在宗庙旁边,他大多数时候都在钻研卜筮之术,很少外出。 “我来是问继位宗主日期的。”智朗跟卜礼相对而坐,直接说道。 “我已卜过了,五天后即为吉日。”卜礼苍老的脸微笑着,轻声说道。 “你为何发笑?”智朗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 “自然是心中欣喜,故而发笑。” 智朗摇了摇头,对这种莫名其妙的夸赞不为所动。 “你可知,智瑶曾让我对你占卜过一次!”卜礼突然说道。 “嗯?”智朗的眉毛皱的更紧了。 “两年前,就在你被困智邑之时。” “你如何说的?” “我说,你对智氏有益无害。” 智朗愣了一下,若此言不假的话,智瑶之所以放过他,还有这卜礼的帮忙了? 当然,此事真假无从考察。 “那我倒要道一句谢了?!” 卜礼摆了摆手,面色平静的说道:“道谢就不用了。说这些只是让你知道,你可以信任我。我是卜人,只为智氏,谁为宗主对我都一样。” “可你骗了智瑶。” “我并未骗他,只是缓解了他心中的不安而已。你真的以为,我能影响他的决定?攻打赵氏,卜之不吉,他却声称大吉,还是去了。智瑶每次找我,只为心安而已,其实他早就有了决定。” “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看到智氏后继有人,欣喜而已。……现在看,你比智瑶更优秀,他的心中太躁了。若不是亲眼所见,我是不敢相信你还未及冠的。” 智朗只回了个微笑,就再无表态。他对卜礼了解很少,面对这样不讲道理的夸赞,他心态倒还算平和。 “说到及冠,……你也到了及冠的年纪了?” 智朗点点头,“我打算在继位之前,先及冠。” 男子二十冠而字,就是举行加冠礼并取字。他今年正好二十岁,到了年纪,只是家中没有父母长辈,所以才拖到现在。 “可确定了,由谁为你加冠取字?往常,族中后辈加冠,有不少是由我来的。”卜礼说道。 智朗却摇了摇头,拒绝道:“我已有了打算。” 及冠,此事太过重大了,由谁及冠取字跟拜老师、认干亲没什么区别。在这个讲究的年代,一但确定了这样的联系,就意味着对方获得了超然的地位。 而智朗对卜礼不了解,当然不愿意让他帮忙及冠取字。 被直接拒绝,卜礼却也不恼,混浊的双眼中却更多了欣赏:“此事小心是对的。你打算找智果吗?” 智朗眼睛微眯起来,说道:“我还未决定,你以为呢?” “你好像并没有别的选择。” “……好。” 智朗身边一个长辈都没有,也未正式拜师,唯一熟悉也可信任的就是智果。所以,他确实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天,智朗很早就起床了,没有乘车,也未骑马,只是一路走着离开了居所,贾远则带亲卫紧跟着。 跟薪城相比,智邑要大的多,也更接近智朗想象中的古代城市。 街道两旁就是各种店铺,日用品摊位,饭馆,还有售卖各种工具的铺子。 智朗是要去找智果的,地方在城西。 不过,刚走了没多远,智朗却远远的看到了从城门骑马疾驰而来的智坦。 而这时,骑马的智坦也注意到了被簇拥着的智朗,连忙赶了过来。 “你在街面纵马疾驰,所谓何事?”智朗脸色微沉,大有不说出恰当理由就惩罚的架势。 智坦张口欲言,但还是跳下马背,凑智朗耳边小声说道:“是智国……他!他昨晚走了。” “走了?去哪?” “谁也不知啊!就留了这么一封信。”说着,智坦连忙从兜里取了张绢布。 智朗接过来,很快看了一遍,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内容不多,就一个意思,智朗不信任他,他要去别处找门路。 “他怎么离开的?乘车还是单骑?”智朗把绢布收起来,说道。 “乘的传车,他自己驾车。” “立刻派人,去把他找回来!”智朗脸上多了些怒气。 “唯!”智坦连忙拱手,接着重新骑上马背,又转身出了城。 看着消失在视野中的智开,智朗原本的好心情顿时散了一半。作为智瑶曾经的亲信,智国的能力毋庸置疑,可,他的身份同样尴尬。 这样的人物,就算自己不用,那也决不能让他去了别国。在这一点上,智朗并不打算讲究什么宽容。 第八十五章 取字 智果的居所只是普通民宅,他自己所选,位置偏僻,不过胜在清净。 到了附近,远远的就看到一群小孩子正聚在路边蹴鞠,(蹴:踢;鞠:实心皮球,)一群半大小子追着那只灰不溜秋的皮球跑来跑去,玩的不亦乐乎。 “去去!到别处玩去。”智朗的亲卫往前几步,挥手驱赶走了那些孩子。 智朗疾步走到跟前,却发现大门大开着,智果正坐在院子里喝茶。 “你知道我要来?”智朗跨过门槛,笑道。 “不知。” 智果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只是我这院中清冷,开门借一借院外的热闹而已。” 抬手示意智朗在对面坐下,正要喊仆从去拿新茶具,却被智朗制止了。 “你这茶水闻之苦辣,我还是喝自己的。” 智朗瞥了眼智果茶壶中漂浮的茶叶跟葱姜香料,却取下了自己腰上的小铁壶。 智果微微摇了摇头,就端着茶具,大饮了一口。 看着这冷清的院子,智朗瞥了眼后院方向:“你的子女未跟随过来?一个也没有?” 智果只是摇头。 智朗目光微凝,沉声说道:“你果然还是心存担忧?” “为智氏能存一生机,我不得不如此。” 智朗只是轻哼一声,也并未多言。 在他眼中,智果当然是属于那种很辣的老姜,也是很矛盾的一个人。 一方面,智果确实心忧智氏,甘愿为家族出言出力。但另一方面,他却没有共存亡之心,一到未及自己的时候就退了,是那种对智氏有所保留的忠诚。 这种人,说好听点是趋利避害,说难听点就是圆滑,当然,世上多的是这种人。可问题是,人家都是暗地里做准备,他却全摆在了桌面上,暂且不说到底为公还是为私,这样的作为就没有几个人会喜欢的。 喝了口茶水,智朗缓缓说道:“我来找你,是为了加冠之事。” “加冠,找我?……哦,你也只能找我了。” 智果打量着对面的智朗,有些感慨道:“你还未加冠啊!” 这些日子,大家很自然的就忽略了,智朗还未加冠啊!此刻细想来,除了不敢相信,也只剩下感慨了。 “既然如此,我得为你取个好字!” 水壶瓶塞扣好,智朗却摆了摆手:“取字就免了,只是借你这个名义而已。字,我已经想好了,就叫子途,前途明朗之意。” “这……”智果愕然的看着他,“哪有自己为自己取字的道理?” “怎么没有?……此事就这样,我让人备好加冠的物品,一个时辰后去宗庙。” “好!”智果有些哭笑不得的点点头。 也对,智氏能让智朗真心尊崇的怕是没有,他不愿意接受别人取字也正常。就连让他智果加冠,也不过是找不到更好的人选了而已。 智朗加冠之事很快被宣扬出去,听到这个消息,城中的族中长老也纷纷聚了过来。 加冠对人的意义无需多言,是比成亲还要重要的仪式。加冠之后,就意味着一个人真正成年,可以独立承担家庭跟社会的责任了。正所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 加冠,所谓冠就是指头上的冠冕。在礼仪制度细致的春秋,加冠的各种标准跟规则也不少,等级严密,什么地位就要选什么规格的冠! 天子山冕,诸侯玄冠,大夫裨冠。卿大夫也是大夫,况且智朗如今还不是呢,所以只能选裨冠。 智朗早早的过去等候,过了不久,智果也匆匆赶到了。 各项流程有条不紊,加冠礼,每年总有那么几个,大家看得多了,早就熟的不能再熟了。 智果果然选了智朗自己取的字,子途。接着,伴着祝福的话语,智果郑重的把冠戴到了智朗头上。 到这,加冠礼才算完成了,代表智朗正式成年,可以成亲,也可以被委托重任。 整个仪式有些无聊,但好在并不算长,众人很快散去。 回居所的路上,智朗摸着头顶的冠,除了重量,总觉得又凭空多了些别的东西来,责任感?或者压力。 虽然知道是心理暗示,不过,谁又能忽视其中的作用呢? 第二天,智坦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智国。 “家主,人带回来了。……跑的还挺快,半天功夫竟走了将近百里。若再慢些,还真让他跑掉了。” 看着坐在地上一言不发的智国,智朗抬手指了指,说道:“把他放开!他也没想跑,不然你们可找不到他。” 传车速度快,但跟战马比还是差远了。智国不可能不知道这种结果,可他竟没有变化路线,也没有用什么规避的手段,只能说明他根本就没想跑。或者说,这又是对智朗态度的试探? “就这么放了?”智坦诧异的道。 “放了。” “唯。” 智坦有些不情愿的抽出佩剑,狠狠挥了几下,把智国身上的绳索挑开了。 “有什么想说的?”智朗一伸手,扶着智国站了起来。 智国没急着说话,却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土,顿时尘土激荡。 智朗退了几步,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我是智氏族人!”直到整理好仪容,智国这才说道。 “我知道,可这又能表明什么?” “我为智瑶效力,因为他是宗主,可也仅此而已。我想发挥才能,但不想去别国。” “可,我该如何信你?” “我可以起誓!”智国立刻说道。 智朗不说话,却只是看着他。 智国吸了口气,干脆真的大声起誓起来。 智朗的目光也跟着缓了下来。一般来说,这样干脆的起誓,要么是问心无愧,要么就是根本没当一回事。 很显然,智国不大可能是第二种情况。 誓言这东西,春秋贵族的看重程度是超乎想象的,一旦起誓,几乎不可能违背,这是常识。 所以,智国愿意起誓,就说明他很大可能所言不虚。 “你该知道,你不是我的亲信,也不大可能改变什么。”智朗终于说道。 “我知道。” “那就先等着,会有人安置你的。” 接下来几天,智朗就一边处理积压的公务,一边准备继位之事。 按道理说,智氏宗主是卿大夫,继位还需要国君认可的。不过,智朗前些日子才掀了国君的桌子,以晋君那小心眼,八成是要为难的。 所以,智朗只派人去通知了一下,根本没有当回事。 等到了继位这天,因为时间太紧,来的几乎都是智氏族人,隆重程度却丝毫不少。 宗主继位仪式,不用想也知道有多复杂,当看到那长长的礼仪流程,智朗还没开始就头疼了。 祭拜祖先跟神明,唱礼词,转交宗主印信及其它象征物品,众人念祝词…… 从早上一直忙到下午,当最后一个流程结束,智朗终于长长松了口气。 众人各自散去,智朗也拖着沉重的冕服,回到了居所。 换下常服,智朗手中拿着宗主印信,摒退仆从,一个人站在了院中。 他本以为自己会很平静,但此刻真的把这权力握在手中,心中还是激荡莫名。 从今天起,智氏加上占据的赵地,这数十万户邑,两百余万人口,就全在他一人了。 从来到这个时代起,这就是他曾无数次畅想的一天,但真的没想到,会来的这么顺利。 此刻,他毫不怀疑,在这个文明蓬勃发展的时代,总会有他一席之地。 第八十六章 你忘了吗 继位之后,紧接着智朗就开始筹备“搬家”。在整个春秋,各国迁都都是一个很寻常的事情,就好像真的只是搬家一般,成本相当低。 在智朗看来,这种情况完全是由社会结构决定的。因为层层分封,权力极度下放,都城既没有多少政治机构,也没有太多人口,搬起来自然轻松随意, “你到屯留后,把信交到卫黎手中,让他尽快接管城池。居所,生活所用之物,粮食都要备好,我随后就到。”一边往城外走,智朗对准备前往屯留的贾远说道。 “我明白。”贾远一手牵着马,只顾着点头。 屯留算是大城,不过,这毕竟是“迁都”这样的大工程,只那么多人的居所怎么安置就够头疼的了。 好在屯留离薪地不远,卫黎对那里也熟悉,让他接手再合适不过了。 打发走了贾远,智朗就直奔城外的马场。既然要搬家,紧要的事情自然是找到够多的车驾。因为之前供应前线,加上赵地还在恢复,大量的车驾被用来运输物资粮草,占用了大量运力资源。 而按智朗打算,五六天后第一批人员就要出发的,这种情况下,只能从别处调集车驾过来。 就在智朗忙着搬迁智邑时,远在千里之外,秦国,雍城。 赵无恤回到秦国已经有几日了,不过,他这几日过的并不好受,常常要面对秦人的白眼。 而原因,自然是因为被捉走的秦欣。去晋国是赵无恤极力促成的,结果他自己没事,却把秦欣弄丢了。尽管知道跟赵无恤没什么联系,但感情上却很难让人接受。 不过,秦君倒并没有太过苛责他,只是骂了几句,削弱了一些待遇。 不过,当时跟随秦欣的几个秦军军官就没那么好运气了,直接被削去了所有封邑,成了庶民。 这天,天色才刚蒙蒙亮,赵无恤就早早的起床了。穿着粗布衣服,他照例来到院子里,愣愣的望着东方。 这么一直站了小半个时辰,直到太阳彻底升起,他这才转身回了屋子。 几个儿子在他左右坐着,面前桌上摆的是几碗黍子粥。不过,这粥中却加了许多麸皮,还有未处理的野草籽。难以咀嚼,而且拉喉咙。 赵无恤端着碗,吃的面无表情。他的几个儿子也只能苦着脸,慢慢低头吃着。 麸皮跟草籽是赵无恤特意让人加的,不止早餐,家中所有吃食都必须加这些东西。 很快喝完了粥,赵无恤把碗筷放好,这才对一旁的赵嘉说道:“秦君已经答应去联络各国,明日就出发。你也尽快准备,一同前往。……此去路途漫长,要多加小心,以忍让为上策,可知晓了?” 赵嘉连忙点头答应。 只凭秦国显然遏制不了智氏了,很自然的,赵无恤的目光转向了各国。 “父亲!你这些天身体不适,儿子不能常伴左右,……可要保重啊。”赵嘉也放下碗筷,有些哽咽道。 赵无恤摆了摆手,“无妨!有你们母亲在,我无事的。倒是你,一路上少不了困苦危险,要多加小心!” 看着父亲苍老了许多的模样,赵嘉忍不住叹息,眼眶也跟着红了起来:“这一去,也不知何时能回来……” 这年代交通不便,这一去辗转几千里,加上逗留的时间,没有一年半载别想回来。 路远倒还算了,这一路的危险也不可计数,出一趟远门一去不回是很正常的事情。生病,受伤,甚至遇到野兽,贼人都是常事,任意一个都可能要命。 虽然跟随大队人马要安全许多,但终究……太远了! 整理了一下情绪,赵嘉小声说道:“父亲,听闻秦君正在筹备骑兵?” “嗯。” 赵无恤点点头,“已经在选骑士了,第一批三千。” 赵嘉挤了个笑容,说道:“如此一来,智氏骑兵优势被抵消,下次再围攻智氏,岂有不胜之理?” “但愿!” 赵无恤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那智朗也不可小觑。如今代地落入其手,不缺良驹,其实力恐怕还会大增。而且除了魏韩,各国并未跟智朗交手,恐怕也会轻敌。胜负还未知啊!” 说罢,赵无恤扶着膝盖,突然站了起来。 “我去找赵周,把带来的财物集中起来,你此去全部带走。沿途要多拜访各国权贵,不要贪恋钱财,全部送出去!” 听他这样说,其他几个低头吃东西的儿子纷纷抬头。 小儿子赵季路看了眼几个欲言又止的哥哥,忍不住说道:“父亲,我等如此多的族人,钱财全送出去,以后可如何生存啊?” 可谁知,听到这话,赵无恤脸色立刻沉了下来。瞪着这个一向宠爱的小儿子,他眼中的怒气让人胆寒。 “糊涂!成败在此一举,我等要财物又有何用?!哼,我教导你这么多年,竟没有长进吗?” 赵季路吓得连忙俯首,“季路知错了!” “还有你等!” 赵无恤指了指其他几子,咬牙道:“才来了秦国几日!就忘了赵地吗?” 赵嘉扑腾一声伏地,其他几人也赶忙如此。 “不敢忘!” 从晋阳之战起,两年多了,他们担惊受怕了两年多。如今好不容易来到秦国,不用担忧安危,很自然的就起了倦怠心理。 可,这显然不是赵无恤愿意看到的。 冷哼一声,赵无恤甩了甩衣袖,转身走出了屋子。 走出后宅,他很快到了前院,却看到院子里站了一个全身披挂的魁梧大汉。 看到赵无恤过来,那大汉突然站的挺直,喊道:“赵无恤!你忘了当日战败的耻辱吗?” 赵无恤停在那,昂着头大喊道:“不敢忘!” 说罢,他才继续往前走。 走了不远,等到了院中凉亭,又遇到了一个同样打扮的大汉。 “赵无恤,你忘了那些战死的族人吗?” “不敢忘!”赵无恤的声音变得低沉,眼眶也有些发红。 继续往前走,等到了大门口,这里果然也站了一个大汉。 “赵无恤!你忘了你父亲临终的托付吗?” 赵无恤站在那,喘着气,胡须也跟着颤抖,已是泪流满面。 “赵无恤,不敢忘!” 说罢,他这才大步跨过大门,坐上了门外早已等候的车驾。 ps:夫差使人立于庭,苟出入,必谓己曰:“夫差!而忘越王之杀而父乎?”则对曰:“唯,不敢忘!”三年,乃报越。 第八十七章 回来了吗 智邑,“搬家”已经开始了。 城外,长长的队伍已经展开,像一群搬家的蚂蚁,从城中延展出去。 智朗乘马车走在前边,他这次也跟着第一批离开。 “等我到达屯留,驰道也要开始铺设了。你以为呢!?”车子把智邑甩得越来越远,智朗张望着广阔的平原说道。 跟他同乘一车的是智国,听到话中明显的考验之意,连忙说道:“我以为,智地的驰道可以暂缓,紧要的是赵地。毕竟是新收之地,人心未附,正需要驰道来加快联络。” 智朗点点头,“说的不错,如今当务之急是把赵地纳入智氏,消除隔阂!” 说着,他突然斜瞥着智国,说道:“我知道如何安置你了!” “去赵地?”智国皱眉道。 “对,去修驰道!” “……我该做什么?” “选择路线,解决沿途遇到的问题。道路,总是伴随着利益争斗,这个可不容易。” 智国缓缓点头:“我知道了。” 这一路向北,智朗他们越走地势越高,地貌也复杂了很多。 除了中原部分的区域,智氏的核心地盘就是所谓的上党地区,夹在太行山跟太岳山脉中,是长条状盆地,屯留就在盆地北方。 若说地理条件,这里也算得上险要,可问题是地形封闭,但险要程度又没有到高枕无忧的地步。再加上正夹在中原跟西部赵地等几个人口稠密区中,战乱时就是必争之地。 总结来说就是:自保不够,进取也不容易。这就像烧过的金子,拿在手里攥不紧,但又被所有人盯着。 不过,在同时占据了晋阳后,情况又大不相同,可腾挪的区域大增,已经补齐了短板。 天气早已转凉,沿途的农田跟山林都成了微黄色,正是收获的时节。当远处的屯留城终于落到了视野中,所有人都是精神一振。 “命令,加快速度!”智朗扶着车帮站起来,朝传令兵说道。 队伍很快一阵骚动,从前一直传导到队尾,接着马蹄声就明显急促起来。 又走了不久,智朗就看到路口等候的人群。 “家主!”却是卫黎乘单骑奔了过来。 “先生,半年未见,你可是清瘦了许多!”智朗挥了挥手,笑道。 卫黎摇了摇头,苦笑道:“整日忙忙碌碌,政务尚且顾之不暇,不瘦才怪了。……家主,城中居所跟日常所用之物已经备好,还是快些入城!” “也好!” 因为智柳的离开,加上当初陈梁损失了太多兵马,所以屯留城内的居所倒是不缺。车队到了城中,很快各自安置下来。 这会才刚下午,天色还早,智朗却带着亲卫单骑出了城。 “家主!你不歇息一晚再回薪城吗?”卫黎骑马跟了过来,喊道。 智朗扬了扬手,笑道:“你回去。我心中如有火烧,可等不得了。屯留事务暂且交予你手,有事就派人去找我。” “唯!”卫黎无奈,只得应道。 “驾!驾!” 智朗用脚踢了下马腹,驱动战马,很快向北疾驰而去。 半年未归,前往薪地的驰道又拓宽了许多,还特意加了单骑通道。 路两旁的农田房舍倒依然如故,智朗看着沿途闪过的景色,心中的情绪像气囊般膨胀起来,只想大喊几声。 几十里的路程,单骑不过半个时辰而已,不知不觉就穿过了薪城外的那片枣林。 城外的牧场上,此刻正有一群半大小子骑着马,手里拿着木棍互相追逐。 远远的看到智朗他们,那些小子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大呼小叫着冲了过来,还嚷嚷着军中的指挥号令。 结果,到了跟前才发现是智朗,立刻又一哄而散。 “你,过来!”智朗指了指一个小胖子,说道。 小胖子只是低着脑袋,手一个劲的抠着马鞍,不敢到跟前:“家主,我刚才没认出是你,不是有意的。” 智朗勒马停下,笑道:“小小年纪,骑术倒也不错!谁教的?” 胖小子挠了挠头,“学堂老师教的。” “咦?学堂什么时候开始教骑术了?” “先生说以后战车不堪用了。城内出产的马具很多,又从外面来了很多马匹,学堂就停了御车练习,开设了骑术课程。” “原来如此!”智朗点了点头。 也许是受他影响,薪地之人对新事物接受的很快。从之前骑兵连续大胜后,改换单骑就几乎成了共识,有这样的变化也不奇怪。 这倒也为智朗提了个醒,单骑迟早会推广到各地,不过成年人的学习能力毕竟衰退了很多,学起来并不容易,从少年人着手才应该是重点。 “家主!大军可是班师了,我父亲几时回来啊?”小胖子眨巴着小眼睛,突然问了一句。 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几个小伙伴,说道:“前些日子听说停战了,我母亲高兴了许久,就让我在这里等着,他们也是在这等候的。” “你父亲……” 智朗脸色微变,缓缓说道:“你父亲是谁?” 小胖子继续挠头,说道:“他是薪武上士的亲卫,人家都喊他仲刃。” 智朗仔细想了想,确定这人不在阵亡名单里,这才脸色一松,说道:“他如今应该在代地,回家跟你母亲说,他过些日子就回来了。” 小胖子连忙点头,“那我得赶快回家,跟我母亲说说。” 智朗卸下了重担一般,连忙扬了扬手:“快回去!” “对了。” 小胖子正要驱马离开,突然指了指那些不愿离开的小伙伴:“家主,他们也等了好几天了,你也跟他们说说?” 智朗却犹豫了,随即挤了个笑脸,说道:“我还有事,就不跟他们说了。再等等,大军过些日子就回来。” “哦。” 目送着那个小胖子离开,智朗长长叹了口气,心情也跟着低沉下来。 他记得很清楚,这一路征战,他带走的那千余骑,战死了整整二百一十六个。他刚才突然很怕,怕其中就有那些孩子的亲人。 原本,那只是一个记录册上的数字,但现在,数字变成了二百一十六个破碎的家庭! 这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又要死多少人呢? 不敢想,也不能想。 骑马立在那,整理好心情,智朗这才继续往城门方向去了。 第八十八章 窗户布 也不知谁传的消息,还没等到城门前,城中居民就纷纷涌了出来。 智朗干脆跳下马,战马交给亲卫,挥手跟大家打招呼。 “家主!听闻你已继宗主位了?”人群中有人喊道。 “这还用说吗?除了家主,还有谁能继位?”又有人答道。 “智氏都是家主的了,那我等以后还要缴纳那么多税赋吗?” “真是蠢人!以前是智瑶欺压我等,如今家主掌控了智氏,自然要改!” “是极,是极!我们多缴了那么多钱粮,该向智瑶的儿子要回来才对。” “你也蠢的厉害,没听说吗?智瑶的儿子早就吓跑啦!你向谁要?” 众人簇拥着智朗,一边往城中去,一边热闹的聊了起来。智朗只是挤着笑脸,不时地应付几句。 薪地很小,薪城更小,几乎每个人都互相认识。对智朗来说,这里才是家,在外他要保持上位者的架势,但在这里并不需要。 一直走到酒楼前的小广场上,智朗停下了,却看到了正从城门方向挤过来的叔姜。就朝还在聚过来的人们喊道:“散了,都散了!” 等人们缓缓散去,叔姜急忙凑到跟前,说道:“家主!我家夫君何时归来?” “放心,也就这几日了!……你刚从城外回来?”智朗抬了抬手,示意往居所去。 “刚回来!” 叔姜突然有些愤愤不平起来,说道:“那赵女实在不知礼,整日折磨我等,仆妇都被她打伤了好几个!家主,你还是快些把她送走!” “当真?”智朗有些愕然。 叔姜口中的赵女,自然就是当初被送回来的赵嬴了,一直被软禁在城外的那处宅院中,平常有叔姜负责看顾。 不过,那赵赢怎么说也是贵族之女,胆识也许有,但泼辣应该谈不上? “我叔姜所言,还能有假吗?那女子一脸的狐媚相,可得离得远远的。”叔姜大声说道。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算了!先回家。” 叔姜说话向来没谱,说的话当做故事听听就算了。 “对!先回家,季佳可一直在念叨你呢。” 走了几步,叔姜突然一拍脑袋,又停了下来。指了指酒楼,说道:“晚饭还没吃,我得去找酒伯要些酒菜。” 智朗有些无奈,“我离开这半年,你们不会都吃的酒楼?” 叔姜声音立刻低了一截,有些不好意思。“家主也知道,我做饭向来不合你口味……” “行了!快去。”智朗打断道。 “哎!” 叔姜应了一声,连忙去了酒楼。 转过身来,智朗朝几个亲卫也扬了扬手,“你们也回家!城中不需要跟着我。” “唯。” 打发了他们,智朗这才快步往居所方向去了。 脚步越走越轻,越走越快,连石板路好像都亲切了起来。智朗脸上多了些笑意,直到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他的笑容也达到了最大幅度。 “我回来了!”智朗放缓了步子,说道。 季佳紧紧抿着嘴,快走几步过来,又突然放慢了步子。 “怎么苦着个脸?”智朗把披风解下来,抖了抖,顿时一阵烟尘弥漫。 季佳接过披风,却低着头不说话。 “奇怪。”智朗嘟囔了一句,就大步跨过门槛,走到了院子里。 季佳连忙跟上。 等智朗洗漱完,已经是傍晚了。来到院子里,太阳西斜,到处都照的暖洋洋的。 智朗换上清爽的常服,踢踏着屐,在凉亭里坐下了。 后院的花圃好像扩大了不少,多了许多月季,其它花卉也种的满满当当。离开的时候还是春天,百花争艳,如今半年过去,已经走到了喧嚣后的清冷。 智朗依着躺椅靠背,缓缓吐了口气,熟悉的一切,总能让人轻松起来。 季佳端着茶水过来了,倒了一杯放在桌上,就乖巧的坐在一边。 “这半年,薪地可有什么变化?”智朗端起茶杯,说道。 “变化倒没什么,人都打仗去了,到处都冷清。还有街上那些小孩子,总是惹出一些事端来,也没人管束。” “还有呢?” “别的没了啊。……哦,对了,学堂的刘先生做出来了窗户布,现在城中可受欢迎了,好多人家的窗户都贴了。” “窗户布?什么东西?” “就是糊窗户的啊。春天学堂刮风大,窗帘又不透光,刘先生就做出来窗户布糊上了。” 听到这,智朗却嚯的坐了起来,“那窗户布,长什么样?” “怎么了?”季佳吓了一跳,跟着站起来。 “你别多问,你说的那窗户布,哪里还有?”智朗连忙说道。 “叔姜那就有……我去拿来?” “不用。我去瞧瞧!” 智朗摆摆手,就快步往前院去了,季佳连忙跟上。 …… 智朗确定,在他面前摆着的确实是纸。 虽然模样实在粗糙了点,不用细看,都能清楚的注意到这纸上的植物纤维跟没清理干净的杂质,但,真的是纸。 用这东西写字估计会一塌糊涂,不过,糊窗户确实是不错的,比帘子透光,也能挡风。 做出来纸的老师叫刘叔章,本是齐国落魄贵族,多年前随商队来到薪地,并被智朗招为了学堂先生。 智朗确实曾跟他抱怨过木简难用,也说了纸的存在跟妙用,但实在没想到,那位竟然不声不响的把东西做出来了。 拿着那沓窗户纸,智朗迎着夕阳高高举起,那纸立刻染了一层金色。 第八十九章 赵嬴 如果说人类文明史上最伟大的发明,纸应该算最重要,没有之一。 倒不是说没有纸就不能发展了,毕竟百家争鸣时没有纸,古希腊时也没有纸。可,纸作为文化的载体,却决定了文明发展的上限。 没有纸,人们很难想象西方如何在羊皮卷这样的奢侈品上完成文艺复兴,以及近代科学的发展。 智朗在智邑亲眼看过智氏的藏书库,几千斤的木简,摆满了好几个屋子!可上面的字数有多少?几屋子的书,却只有几十万字。 而整个智氏的藏书量,仅仅只是智朗在后世不到一周的阅读量。 书,在这个时代是真正的奢侈品,毕竟,木简的制作成本实在太高了。春秋战国的百家,流传后世的内容有多少?大多数人的思想是根本没机会成书的。 而就算成了书,也很难靠木简流传后世。就像后世一个节目中的情节,秦末,仅存的一套《尚书》持有者躲避战乱,结果推着几车书辗转多地后,还是毁了大半,这也导致后世所有人能看到的《尚书》都永远的缺了大半。 连秦末区区不到十年的战乱都有这样的恶果,不可想象,如果没有纸,后来那些长达百年的战乱后还能剩下什么。 当智朗找到刘叔章的时候,他刚要出门,准备去学堂。 “家主!”刘叔章满脸惊讶,连忙行礼。 刘叔章是那种并不太典型的春秋读书人,个子中等,有点瘦,连佩剑都没有,看起来文弱又穷酸。 智朗抬了抬手,脚步不停:“你做纸的地方呢?带我去瞧瞧!” 刘叔章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指了指说道:“在厨房,家主请随我来。” 薪城很小,居民的院子也普遍不大,多数是没有后院的,刘叔章家也不例外。 几步路,他们就到了厨房门口。 说是厨房,其实并没怎么用过,因为也用不上。刘叔章家中就他一人,妻子早逝,也未再娶,平常吃饭跟取热水都是去酒楼那里。 推开门,就看到厨房里摆满了各种树皮跟杂草,不少显然是蒸过,有的已经捣成了泥。 “我当初听家主说过那纸的妙用,觉得有趣,就想尝试一下。换了许多树皮跟秸秆,多数写字效果不佳,墨迹很容易就成一团,就送人了。后来才发现,桑皮效果更好,又把树皮捶打的更细了一些,再书写果然好多了。”刘叔章有些不安的站在一旁,说道。 作为外来人,又脾气内向,他在这薪城算是边缘人物。现在突然受到智朗如此重视,实在有些不大习惯。 “开始做不好正常,只要慢慢试验就好。” 智朗弯腰拿起几张摆在一旁的纸,上边写着几行字:毋不敬,俨若思,安定辞。安民哉! 纸面仍然相当粗糙,不过墨迹模糊的情况却好了很多,起码比那些窗户纸好多了,凑合能用。 “纸太厚了!而且厚薄不一,若能薄如柳叶,也许会细腻很多。……你是如何制取的?”就这门外的阳光,智朗仔细打量着那纸,说道。 植物纤维倒够细了,不过手艺显然不到家,纸的厚度都超过贝壳了,而且厚薄不一。 “只是把树皮浆用水泡散,接着摊在木板上晾干……这纸已能写字了,我正打算多做一些,正好记录所闻所思,成书流传下去。”刘叔章的声音抬高了些,说的满眼放光。 智朗轻轻弹了弹那纸,自顾自的摇头道:“怪不得,制取的方法错了!该用平滑的细帘抄取浆水,再揭下晾干的。” 他曾看过一个节目,是介绍宣纸制作的。大概流程就是用细密的帘子抄取纤维浆,接着在平台上一层层摊平,再揭下细帘晾干再烘干。这样就算是人工,也大概能做出不错的纸,而且很薄。 刘叔章并不懂其中道理,但仍然连连点头,“家主说的是!” 智朗把手里的纸收到袖中,拍了拍手,说道:“此事重大,你就不要在这做了。城中工坊那里还有地方,我再帮你找几个弟子,你就专心改良这纸!” “啊?那……那学堂呢?”刘叔章有些紧张了。 专门去做纸,这显然不是他的本意,就像大家赚钱是为了花一样,造纸是为了自己书写方便啊。 造纸?那他不是成了工匠了吗? “学堂……你自然还可以去。不过,你的授课量少一些,这造纸是大事!” “唯!”刘叔章松了口气,连忙答应道。 从刘叔章那离开,智朗就乘着车驾,缓缓出了城门。 “今早屯留可有消息过来?”智朗看向一旁跟随的亲卫。 “并无消息!” 智朗抬手指了指屯留方向,说道:“往卫黎那送一封信,让他派人去一趟林乡。……也该探望一下故人了。” “唯!” 车驾出了城,就一直向北去了。 不久,他们就到了地方,车子缓缓停下,智朗抬头看着眼前的宅院。 院子没变,人却改了。 院外有一队守卫,智朗刚下车,立刻有人迎了过来,行礼道:“家主!” “这院中人,如何了?”智朗下巴微微朝院子扬了扬。 “这……” 那守卫面露苦涩,说道:“仍是时常吵闹,院中具体情况不知,但那些仆妇们却实在苦不堪言了。” 智朗点点头,抬手示意他打开大门。 大门打开,智朗扫了眼院子,只有几个仆妇正在换洗衣物。 看到是智朗,几个仆妇大为惊喜,连忙过来行礼。 都是薪城人,智朗甚至也认得她们。 问了几句情况,几个妇人顿时大吐苦水,都是说那赵女如何骄横。 智朗听的头疼,打发了她们,继续往后院去了。 等穿过一道拱门,智朗有些惊讶的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院中已经成了花圃,各种花草跟果木点缀其中,竟然相当整齐。 而在院中的凉亭里,正有一个纤细的身影坐在那,面向着西北方发呆。旁边只有一个侍女。 这自然就是赵嬴了,当初送到薪地后,就一直软禁在此。算起来,她已经在这院中快半年了! 看到智朗,赵嬴的侍女连忙附耳提醒了她一声。 赵嬴如遭雷击,忽地站起来转身看向智朗,眼中竟多是惊喜。但很快,情绪又很快被隐藏下去。 此刻的赵嬴,心中自然是复杂的。在这院中困了半年,连一卷书都没有,她心中的焦躁可想而知,几乎发狂!现在只想离开这。 而刚来时的仇恨,这会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看到智朗,恨意竟也提不起来!这又让她有些自责。 但除了这些,她更急切的还是想知道赵氏的消息,以及家人的情况。 第九十章 消息 人的情绪是有限的,若不持续补充,就连维持仇恨也并不容易。消磨了半年,赵嬴对仇恨的感觉早已陌生了。 隔着段距离,智朗就站在那停下了,看着亭子中的赵嬴。 “放我离开!”赵嬴鼓起勇气,大声说道。 智朗笑了一声,摇头说道:“你的态度太差了。” “……你放了我!把我扣这也无用,我父亲眼中只有赵氏,用我威胁不了他的。”赵嬴顿时满脸委屈,声音也软了下来。 “我自然知道。”智朗接过亲卫搬来的凳子,坐下了。 “想知道外面的情况吗?我这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要听哪个?” 赵嬴脸色有些犹豫,说道:“那……选坏消息。” “坏消息啊……”智朗摊了摊手:“那天你被捉住后,我随即率军击败了赵军,除了邯郸,如今的赵氏已经完了。” “什么?!赵氏……”赵嬴满眼的不可思议,一时愣在了那。 她对外界的所有了解都停留在当初的那次刺杀之前,之后就被送到这里。这段时间,她当然也为父亲担忧过,但却从未想过,也不能接受,赵氏竟会被灭了? 怎么可能! 此刻,她心中突然难过的厉害,眼泪跟着涌了出来。赵氏都没了,父亲他们又怎样了啊! 抬头看着智朗,她咬牙切齿道:“恶人,你这恶人!” 她的骂辞显然相当无力,对智朗更没什么影响。 智朗摇了摇头,无奈道:“算了,都跟你说了!赵氏虽败了,但你的父亲跟家人都还活着,皆在秦国。” 听到这,赵嬴这才缓缓收了哭声,喊道:“那又怎样,你断了赵氏数百年的传承!” 智朗脸色突然沉了下来,站起来,缓缓逼近过去。 赵嬴吓了一跳,连连后退。 “你不要忘了,这是智氏,你是质子。不指望你听话,但至少不要惹怒我。”智朗沉声说道。 赵嬴继续后退,冷不防地突然绊倒了,顿时跌坐在了地上。 看着走到近前的智朗,她却擦了擦眼角,昂头喊道:“你杀了我!”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我说过了,你是质子!我不会杀你,你也不要想着离开。乖乖在这等着,我会让你跟家人团聚的。” “那……让我换个地方,我不想在这!我快要闷疯了。” “换地方不可能。不过,从明天起,每日莫时你可以外出一个时辰。好自为之!” 说罢,智朗就转身离开了。 …… 下午的时候,骝突然风尘仆仆的回来了,同时回来的还有大批战马,至少上千匹。 “都是从代地来的?”一出城,智朗就看到了城外密密麻麻的马匹。 牧人们正骑马在周围驱赶着,好让这庞大的马群聚在一块。 相比本地马,这些新来的战马明显高大壮硕许多,虽长途跋涉过来,却不显疲态。 “皆为代地良驹,薪武精心挑选的。有了这些马,我智氏骑兵威力更增啊。”拍了拍浑身的尘土气,骝笑着答道。 “都说燕代多良驹,我之前还不以为然,此刻算是无话可说了。”智朗有些感慨的道。 他之前并不觉得不同的战马能有什么区别,不过,看过这些真正的良驹才知道,差别大了。 体格跟力量差距暂且不提,别的冲刺速度,耐力,差距更大。 “家主!这些战马每日消耗不小,何时送走?”骝说道。 “送到屯留,让士兵替换战马!对了,只为薪地士兵替换,多出来的战马在本地存着。” “这……” 骝却有些奇怪了,这显然不是智朗的风格。 智朗瞥了他一眼,淡淡的说道:“没什么好奇怪的。接下来智氏会有大变动,武力必须握在手中。” 骝点点头,“我明白了。” 他的优点就在此,智朗不说的,他就很少过问。 “家主!还有一事,智宽托我问一句,赵氏的那些俘兵,该如何处置?”骝接着说道。 要知道,赵氏当初可是有大量俘兵的,加上后来在各地俘虏的,至少有两万人。如今通道修好了,城池也完工了,那些俘兵如何处置? “这倒也容易,赵地要修驰道,还得他们去!不过,如今不同以往,对那些俘兵也要区别对待。把有五十户邑以上的军官挑出来,剩下的士兵,选出听话的,放他们自由,还要重新奖励他们耕地跟财产。” “这么说,赵地要设县?”骝说道。 如果要分封,那智朗根本就不会奖励那些俘兵了,而是直接把所有事务跟人员交给要分封的人。 智朗点点头,有些感慨的道:“我这几日就会把薪武召回来,你心中也要有所准备。” 他一直都很清楚,改革不易,而且极其危险。所以,从一开始,智朗就把改革的突破口放在了赵地。 相比等级固化,利益层叠的智氏,被打烂了的赵地才是改革的绝佳之地。毕竟,改革的本质就是触动少部分人的利益,来让更多的人收益,说白了,就是社会利益再分配。而赵地的各级贵族早就被清理干净了,改革难度自然也更小。 一旦智朗在赵地完成改革,大量新的利益获得者将出现。不管他们是赵人还是智氏之人,为了维护已得利益,都将是智朗最值得信赖的盟友。到那时,改革的大势才能算成了。 …… 随着气温一路走低,北风吹了起来,冬天离得越来越近了。 而经过一个多月的奔波,屯留,“搬家”也终于完成了。 不过,智朗却并不愿意去屯留处理政务,而是选择留在薪地。 这当然问题不大,智氏各地的封邑不用智朗去管,政务的重心其实是那些县跟赵地。正巧,智氏设的县多数也在北方,赵地离得近,在薪地接收消息同样方便。 结果就是,屯留名义上是宗庙所在,聚集了不少族中长辈跟族人,但却成了空架子,各地来的政务全部汇聚到了薪地。 这显然又是智朗故意而为。 搬家到屯留,是因为薪地在这,有倚仗;而宗庙意味着大势,必须也在手中。 那些族人跟长辈也是一样的道理,散落各地难免捣乱,必须也掌握在手中。干脆把他们聚起来,却又不让他们接触政务。 第九十一章 转眼到了十一月,早上一推门,凉气就扑面而来,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层白霜。 天气越来越冷,薪地反倒更加热闹起来。 前些天,薪武带兵回来了,家人团聚,城中自然是一片喜气。 吱呀一声,大门推开了寒气,接着,骝赶着马车出了门。 智朗正坐在车上,裹着厚厚的披风,不时地朝路人点头示意。 在酒楼前停下,骝跳下车,取了早已备好的食盒回来,就继续驾车往城门方向去了。 出了城,就看到薪武正带着一队人马在那等着。 “家主!只是去屯留而已,要这么多人跟着吗?”看着甲胄齐备的薪武他们,骝有些迟疑的道。 “自然有这个必要。”智朗一边就着食盒吃早饭,说道。 停下筷子,他抬手朝不远处的薪武示意直接出发。马车也很快加速,跟上了他们。 智朗这才重新拿起筷子,接着说道:“这次商谈,智氏户邑过千的大夫都会去,那些人,没几个听话的。” 他前不久向各地发出了命令,召集地方大夫前来屯留商谈事务,如今也来的差不多了。不过,这些人平常很少离开封邑,智朗跟他们也接触不多。 驾着车,骝小声说道:“家主,是智瑶的残余势力吗?”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当然不是。那些大夫手握大量封邑,智瑶可没本事收服他们。……这次去,我是要从狼口夺肉的,手里自然要有趁手的兵器。” 半个时辰后,智朗他们顺利到达了屯留。 城外多了不少营帐,显然是各家带来的亲卫随从,城中是没那么多地方安置这些人的。 车驾不停,智朗直接乘车进了城,薪武率队紧随其后。 “派人去驿馆,通知他们。” “唯!” 领到命令,立刻有人去城中各处,传达智朗到来的消息。 不过,城中众人的消息来源显然更快,智朗到地方的时候,不少人已经在等候了。 会议地点就在临时宗庙旁边的宅院里,那里原本是城宰居所,为智朗留着的。不过,因为智朗不在屯留,地方就空了出来,干脆改做会议厅。 很快,这里又陆续有人赶到了。 这会,太阳已经升到了树梢,阳光驱散了寒气,也蒸发了白霜。 智朗下了马车,卸下披风,大步向厅堂走去。标准的微笑着,跟在场众人打着招呼,他很快走到首位,坐下了。 等了不久,眼看着人来的差不多了,智朗看向一旁的智果:“人可到齐了?” 智果扫了眼门外,拱手说道;“智才还未到……听说他一早就出城狩猎去了。” “我不是说了今日要来吗?他怎敢如此?”智朗脸色微沉。 “按惯例,都是过了莫时才开始的,他也许没想到你来这么早!” 智果有些无奈,又加了一句:“你也知道,他父亲逝去的早,他刚接手封邑两年,有些不懂规矩。” 智朗轻哼一声,“那就不等他了。” 说着,他抬手示意,骝很快搬着一摞写满字的薄木板过去,每人发了一份。 “你们也都知道,之前灭赵之战,可谓一波三折,好在结果是好的。这里有赵地的情况,也有智氏如今的城池,兵马,还有人口记录,都看看!” 看着那木板上的记录,众人很快就有些坐立不安了。毕竟,这些基本信息一般只有宗主才有,智朗却轻易交到他们手中,又是何意? 接着,智朗却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绢布,递向一旁的智果:“这是刚收到的消息,你读一下!” 智果把绢布接到手中,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微变。 “十一月六日,洛邑发现秦国使者。十一月十七日,楚国都城消息,秦国在联络各国,准备攻打智氏,恢复赵氏宗庙!此外,还有数支秦国使者在前往各地,去向不知……” 读完这些,智果袖子擦了擦额头,看向智朗:“宗主,这日期如此之近,消息当真?” “当然!” 智朗点点头,“在场的应该有人知道,我驯化了一些野鸽,可从千里之外传信,消息确切。” 他的目光扫着,说道:“各位,如今秦国在联络各国,你等以为各国会如何选择,会出兵吗?” 众人纷纷低声窃语,脸色也凝重起来。这根本就不用猜,如今是赵氏占据大义,加上各国对智氏势力膨胀的担忧,出兵是一定的,只是规模大小而已。 智朗扶着桌几,站了起来。 “想来你们也明白。晋国跟周边各国多有争斗,我智氏要让晋国政出一家,这是他们不可接受的!如今智氏独吞赵氏,一家就占据了晋国大半力量。战争不可避免!” 智朗的声音慢慢抬高,很快,整个屋子都是他的声音了。 “因此!” 智朗提着剑鞘重重敲了敲桌几,大声说道:“不想智氏灭亡的话,变革,迫在眉睫!” 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说话。 智朗抬手,竖起食指跟中指道:“摆在面前的急迫之事有两个,第一,尽快使赵地人心归附!为此,之前赵地所得,智氏族人不再分封! 当然,有功士兵仍要奖,而且重奖。所有参战士兵,依照战功获得食邑跟耕地。最低标准,为食邑五户,耕地百亩,随后会有详细结果发到军中。” 此言一出,屋中顿时有些骚动起来。 智氏族人不再分封?这摆明了是不打算把战争红利分给他们。如果,这些还可以理解或接受的话,那么,智朗要对普通士兵奖励,这就让他们不安了。 那些士兵是他们封邑的附属,奖励本该是由他们做的! 正所谓: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 如今智朗却要绕过这些大夫,向那些士阶层施加影响,这是个危险的信号。 “宗主!此举不合适?” 一个身材粗壮的中年人站起来,拱手道:“我等封邑所属甲士,自然该由我等去各自奖励。还有,如今族中无封邑者众多,宗主……还是多为族人着想为好。” 这人话中带刺,但智朗只是微微点头,脸色并无表露。 “智唯,我没记错的话,晋阳之战,你并未参战?” 名叫智唯的中年人再次拱手道:“我身体不佳,是我的家宰代我去跟随作战的。” 虽然士兵不少是从大夫们的封邑征召,但有的是身体原因,或者别的什么原因,很多并不会亲自带兵,比如智唯,以及在场的很多人。 “这就难怪了。” 智朗突然冷笑一声,说道:“我刚才说了,这是为了智氏的存亡,凝聚人心之举。到现在,你还分不清轻重缓急吗?” 又指了指他旁边的智开,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问问他!在敌军战俘营中的滋味可好受?或者,你愿意像赵氏族人那样,带着祖先的牌位,流落各国?” 智唯脸色变幻,只是低着头,连称不敢。 智朗只瞥了他一眼,目光很快挪开了。 “接下来,说第二个事情!” 智朗一手扶着剑柄,缓缓踱步看着众人:“为了防备各国来攻,智氏各地必须加强军备!之前的大战说明,原本的作战方式已经不再适应,必须改。所以,各地军士接下来要集中在屯留训练,从赵地返回的士兵也不再回封邑,直到训练结束。” 他此言一出,刚平静下来的众人顿时炸了锅一般,不少人更是直接站了起来。 这是要夺兵权吗? 咔咔咔!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薪武带人冲到了屋里,顿时一片寂静。 “不用惊慌!”智朗朝薪武摆了摆手,“退下!” “唯!”薪武虎目扫了眼众人,重新退到了门外。 智朗这才重新坐下,说道:“我知道,有人并不赞成我刚才所言。不过,如今智氏危急,若各位有异议,皆可提出应对之策!” 大家都只低着头,没人说话。到了这会,谁都知道智朗来者不善,可又实在不知怎么应对,干脆装糊涂。 第九十二章 智才 如果晚生个几百年,看到智朗这般表态,在场众人怕是要惊呼一句鸿门宴。 来的时候,大家是抱着分享战果的心态来的。可谁能想到,如今好处没分着,智朗竟然还想从他们手里夺权! 尤其智朗夺兵权的做法,已经触及了大家的底线,分封制,核心是封邑,但封邑需要私兵保护,两者互相依存。如果兵权被智朗收走,那封邑又该怎样保护?岂不是也会随时丢掉? 在智朗读过的历史中,所有触及底线的改革,无不遭到的激烈的反抗,死伤绝不会比一场战争少了。所以,智朗对改革的后果已经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过,他显然有些高估了在场众人的反抗意志。只是被吓唬了一下,所有人就又当起了鸵鸟,不吭声了。 大家心中当然是不满的,想发飙也是确定的,不过,在如今的情况下,这种不满情绪却很难凝聚起来。 一来,智氏面临外敌围攻,危机仍在,这时候他们只能指望智朗!而且,轻重缓急他们还是知道的。 除了外部原因,内部原因则是,他们其实也没那个能力抵抗。 整个智氏,最能打又有威信的都在智瑶一系,可自从智瑶败亡后,他的亲信要么战死要么逃离,再加上智朗清洗了一批,结果就是如今的智氏权力空了很大一块。 这才是所谓的不破不立,原本的秩序都被打烂了,而新的势力还未补齐。在场的这些战场都不敢上的家伙,根本不敢、也不是智朗的对手,自然也不可能组织起什么有效的反击。 这一点,从刚才众人反应激烈,但一吓又缩回去就知道了。 “各位,就没有什么想说的了吗?今日尽可畅所欲言。”智朗放松了语气,说道。 听到这话,这次却连个搭话的都没了,一个个都摆出面无表情的姿态。对现在的局势,大家心知肚明,既然打不过,那干脆就无声的抗议。 智朗脸色微沉,事情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些家伙几时变得如此听话了? 正想着,门外突然传来一阵争执声,接着,薪武匆匆到了屋里。 “宗主!智才到了。他要闯过来,被我拦到了院外,如今该如何处置?” 听到这,智朗立刻眼前一亮,抬手示意道:“让他过来!” “唯!” 很快,一个穿着猎装,身材瘦高的青年人匆匆过来了。到了屋里,他先扫了眼在场众人,目光这才落到智朗身上。 拱手行礼道:“宗主!” “你为何如此打扮?不知道这是什么场合吗?”智朗沉声说道。 智才愣了一下,随即答道:“听到宗主到达的消息,我来的太急,没来得及更换。” 说到底,他是有些不服气智朗的。两人打交道不多,听到的也只是战场上的结果而已,他没经历过战场,对此也没什么概念。 就算他认可智朗的能力,可,智朗才刚加冠啊,比他年纪还小,凭什么就成了宗主?! “哼!” 看着智才的桀骜态度,智朗目光转冷:“你不知尊卑,把宗族大事当做儿戏,该罚!十金。” 听到这,智才顿时有些不满:“怎可如此?!先宗主在位时,可未曾这般苛刻。” “狡辩。那就罚四十金!” 这下智才终于急了,大喊道:“智朗,你这到底是何意?我跟你并无瓜葛,为何如此待我?” 砰! 智朗猛地一拍桌几,喊道:“大胆!竟敢直呼宗主名讳,真以为我好说话吗?” 说着,他看向站在角落的计吏,说道:“智才有多少户邑?” 计吏立刻答道:“一千五百户。” “那好!免去罚金,改为削去他一百户邑!” 智才顿时大怒,向前几步:“尔敢!?” 智朗冷冷的看着他:“不知悔改,再削其两百户!” 智才气的目呲欲裂,拳头紧握,却再不敢说话了。几句话的功夫,他丢了三百户邑! 他此刻自然是恨极了,心中像憋了火焰,也只是还有些许理智,这才没有激烈应对罢了。 看到这架势,在场众人都是看热闹的心态,巴不得智才出手,替大家打探智朗的虚实呢! 只有智唯正要站起来,却被一旁的智开悄悄扯了扯衣摆,拦了下来。 “宗主!智才固然有错,可罚三百户邑,还是重了一些?”智果终于站起来,拱手说了一句。 他的定位一向是老好人,此刻也不例外。倒不是因为同情或利益,而是习惯罢了。 “三百户邑,算重吗?”智朗冷哼道。“像他这般莽撞愚蠢之人,就不该有如此多的户邑。提三尺剑,到上战场上拼杀都要有价值的多。” 听到这,智才眼中愤怒更增,但又怕再被针对,也只好忍着。 接下来的会谈过程中,紧张的气氛一直维持着,等结束时,已经是日中了。大家各自离开,回到了落脚的地方。 智朗走出屋子,招手示意薪武过来。 “派几个人,盯着智才跟那个智唯,有情况立刻汇报。” “只盯着吗?要我说,该揪出几个不听话的才对。尤其那个智才,该送去战场上。”薪武嘀咕道。 智朗瞥了他一眼,“你以为,那个智唯怎样?” 薪武挠了挠头,“智才让人厌恶,不过,那个智唯却不同,我觉得,他说的好像并无过分之处?” 智朗突然有些感慨,摇头道:“连你都这样以为,……果然不容易啊。” 智唯代表的,才是这个时代的多数声音,就连薪武这样的自己人尚且如此,更不要说别人了。总的来说,他们不想对抗,但更不愿意放手权力。 打发了薪武,智朗正要去吃点东西。他并不打算立刻离开,那些大夫们也一样,多数打算明日再走。 刚出院子,智朗却突然看到智果在不远处站着,似乎在等自己,就示意骝驾车过去。 “你在等我?刚才为何不跟我说一声?”智朗说道。 智果点了点头,“心中正犹豫,不知该不该说。” “那就说啊!”智朗有些无奈,“回去说?” 智果点了点头,就又跟着智朗回到了院子里。 “我知道,你所作所为是为了智氏,不过,就不能换个方式吗?”没等到走屋里,智果就忍不住说道。 “不是我要改!是不得不如此。错过这个机会,以后再想等到可就难了。”智朗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脸色有些疲惫。 时机总是稍纵即逝,不会等人的。等所有事情都平息下来,再去改革?那样只会遭到更加激烈的抵抗,到那时,死伤将更多。 “好!” 智果叹了口气,苦笑道:“我不知道你所做的是对是错,不过,好像也没别的选择了。不过,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要小心!不要以为跟你走的近的就是朋友,为了利,父子兄弟尚且能反目呢!” “你说的……是谁?”智朗微微皱眉。 智果摇头道:“你知道我的指向,说出名字,可能会让你漏掉更多人。所以,我只是提醒罢了,可能是所有人,包括我。毕竟,你今日所言……让大家很不适应。” 智朗摊了摊手。“不过,我并不认为那些人会有什么作乱的机会。” “话不要说那么早,总有蠢人的。” “好。” 第九十三章 聚会 对智果的劝说,智朗表示感谢,但也仅此而已。 智朗的所谓变革,智果一直并未表态,内心却还是抵触居多。尤其今日智朗亮出了一些计划后,他更多的也是担忧。 在智果看来,如今的智氏确实需要改变,但绝不是智朗这样的改法。鼓励农桑,扩充训练军队,这些都是更加成熟跟合理的举措。 当然了,在智朗眼中,这些举措不过是治标不治本罢了。 他不可能忍受一支由私兵拼凑起来的军队,而低效,又是分权的必然结果。 没人理解智朗到底要做什么,当然,智朗也没指望能说服别人。 散场之后,众人心事重重的各自回到居所后,自然少不了互相联络打探。 驱走了馆驿中的小吏,聚在馆驿的正堂中,大家一个个愁眉不展。 “宗主此举到底是何意?难道真要侵夺我等兵权吗?”一个满脸痘痕的中年人说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恐怕果真如此了。”智唯叹了口气,说道。“大概,宗主是要借此凝聚战力,……如今智氏周边强敌林立,此举却也不能说个不对。” 从心底里,他们是认可智朗能力的,把智氏从灭亡边缘拉回来,这是一大恩。正因此,他们对智朗如此举措的心态也相当复杂,并不能只用一个利益得失就说清楚了。 “就算如此,那也不该用如此激烈的手段啊!”中年人嘀咕道。 “说得轻巧!轻言细语,你就会答应吗?”一旁的智开说道。 “开!”中年人有些恼火,骂道;“你如此谄媚姿态,不怕别人耻笑吗?” “你说什么?” 智开腾的站了起来,手按剑柄瞪着他:“你这匹夫!如此辱我,敢与我决一生死吗?” “如何不敢!?”中年人也不甘示弱。 “好了!”智唯抬手拦下了智开,沉声道:“我们是来商议对策,不是来打斗的!” “哼!”智开冷哼一声,甩袖坐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有人到屋里凑到智唯耳边嘀咕了几句。 “智才来了!”智唯指了指门外。 “这个蠢人,谁跟他说我等在此的?”智开有些不满的道。 “这么多人聚集,怎么可能瞒得住。算了,大家说话小心些就是。” 过了不久,智才果然骂骂咧咧的到了屋里。 “你等在此聚集,为何不跟我说?”智才扫了眼屋中众人,嚷嚷道。 看到智才,众人却都没听到他说话一般,也没人搭话。 “为何不说话?”智才愣了一下,奇怪道。 “我等只是在此歇息,没有瞒着你的意思。”智唯只好说道。 “哼,一个个奇奇怪怪的,让人恼火。”嘀咕了一句,智才就自顾自的找了个软垫坐下了。 众人仍是相顾无言,气氛有些尴尬。 智才却浑然未觉一般,坐那就说道:“今日,那智朗分明未把我等放在眼中,如今收兵权,以后是不是要夺我等封邑?这智氏只他一个人说了算好了!哼,依我看,智氏迟早亡在他手中。” 听他说这浑话,众人都是脸色微变,有些坐立不安起来。智朗可不象是好说话的,万一这些话传到他耳中,那还指不定谁要倒霉呢。 智唯更是以手扶额,这次聚会是他召集,此刻更是左右为难。这蠢货,早就听闻他的“名声”,当真是口无遮拦啊! “各位!” 智才更来劲了一般,压低声音,说道:“智朗如此无信无义,依我看,不如我等联合起来向他施压,或者……干脆重新迎立智颜为宗主?” 他这话一出,智唯却跟咬了尾巴一般,猛地站起来,拔出佩剑指着他。 “大胆!你口出狂言,我断不能容你。” “你……你这是何意?”智才有些懵了,又看向其他人:“难道你等也赞成智朗所作所为?” “蠢人!” 智开也站起来,走过去,一脚把他踹倒在地:“离远点!” 智才爬起来,气的满脸通红,拔出佩剑骂道:“你这无父匹夫!怎敢如此辱我!?” 智开只是冷笑着站在那,并不搭话。 “你还不走!真要我等驱赶吗?”智唯挥了挥剑,斥责道。 说着,他又转身看向其他人:“还愣着做什么?我等岂能跟这不知尊卑,不晓恩义之人同立一室?”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反应过来,立刻也走过去,一齐向智才施压。 这样的家伙,还是离远点为好,省的到时候站的近了被波及。 智才退了几步,看着众人,这次是真的茫然了。 智朗在动摇他们的根基啊,大家分明心有不满,可如今他只是说了一句,怎么会这样? 毫无争斗经验,又脾气莽撞的智才,自然很难想明白其中的利益权衡。他只是心中有气,随口说出来了而已,就像他在封邑一样。 很可惜,这里不是他的家。 智才狼狈的离开了,可智唯等人却并没有因此轻松下来。 现在他们面临一个选择,是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呢?还是…… “去找宗主,陈明此事!”智开把剑收回剑鞘,说道。 其他人却不说话,显然还在犹豫。之所以如此,很大的一个原因是,他们对智朗并不了解,更不能预料此举的后果。 “宗主为人宽厚,不会为难我等的。”智开说了一句。 宽厚,只是场面话而已,不过以他对智朗的了解,也确实不会为了这点事为难哪个。 “就听智开的!”智唯决定道。 他们也没别的选择了,这事不可能瞒得住,现在说了还能撇清联系。 既然如此决定了,那也没什么可犹豫的,只是这才刚散场,大家又不得不回去了。 过了不久,智朗就看到了折回来的众人,又听他们讲了前因后果,心中还是相当意外的。 在场的这些人,未免太过大公无私,以智氏利益为重了? 他是不信的。 不过,这是明显的示好,智朗自然不能没有表态。 “传我命令!智才意图祸乱智氏,大逆不道,即刻削去他的所有户邑!逐出智氏,贬为庶人。” 说着,智朗又看向门外:“薪武!” “薪武在此!”薪武立刻拱手应道。 “速去捉拿智才!” “唯!”薪武很快离开,带兵去捉智才了。 智朗又看向众人,笑道:“各位此举有功,不可不赏。智才所有户邑,汝等平分取之!” 大家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眼中都有些尴尬。推辞了几句,也只好这样了。 第九十四章 人才 几乎没花多少力气,智才就被捉到了。不过,这蠢小子脑子不好使,脾气倒是不小,当即拔剑带亲卫反抗,结果亲卫皆战死,他自己也受了重伤,昏了过去。 用木板抬着,人被送到了智朗跟前。 看到浑身几乎被染红的智才,显然伤的不轻,在场众人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么一个有上千户邑的大夫,转眼落到这个地步,很难不让他们产生同理心。即使,他们自己也在其中出了不少力。 “家主!这智才反抗的激烈,被伤的不轻,如何处置?”薪武说道。 “还能救活吗?”智朗微微扫了眼众人。 “若是全力救治,还是有些把握的。”薪武很快说道。 虽然智才伤的挺重,但并没有致命伤,按他的经验,若能做好消毒、止血,加上不错的卫生措施,活下来的可能还是很大的。 “那就全力救治!” “唯!” 智朗并不打算杀掉智才,也没那个必要。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需要顾忌别人的感受。之前用了太多强硬手段,现在他急需展示仁义宽厚的一面,这就是所谓恩威并济。 等智才被抬走,智唯却拱手道:“宗主,智才固然有大错,不过他还有家人,智才若亡,她们今后恐怕难以生存。我愿意放弃分享其封邑,留给智才的家人?” “哦?” 智朗扫了他一眼,又转向其他人:“各位以为呢?” 这次又没人搭话了,一个个低着头,装作心不在焉的模样。毕竟情况不明,还是少表态的好,可不是每个人都像智唯这般“热心”的。 智朗眼中的微笑慢慢褪去,说道:“你应得的奖赏,就不用还回去了。这样……由族中每月提供钱财,不会让他们受饿挨冻的!” “宗主仁厚!”智唯立刻大声说道。 智朗点点头,笑道:“此事也多亏了你提醒。我年纪尚弱,有许多顾及不到的,还需要各位多帮忙呢。” 智唯连称不敢。 打发走了众人,智朗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堂里,看着那些空着的位置,目光转为冷漠。 不知过了多久,骝匆匆走了过来,小声说道:“家主,天色不早了,今日还回薪城吗?” 智朗缓缓吐了口气,摇头道:“明日再回去!” “那,我这就让人去准备晚饭?家主要吃什么?” “随意!” 智朗扶着有些酸疼的膝盖,缓缓站了起来。 他突然说道:“贾远在何处?” “贾远……他前几日带商队去了齐国,这会应该刚出晋国地界。” 智朗点点头:“把笔墨拿来。我立刻书信一封,给他送去。” 薪武连忙去找笔墨跟绢布。 “可是有什么要紧事?”东西拿来,薪武忍不住说了一句。 “没什么,只是让他传一些消息罢了。”智朗接过东西,很快书写起来。 一边写着,他叹了口气,又有些感慨道:“智氏虽大,竟无可用之才。既然如此,也只能从各国招揽了。” 这当然只是抱怨罢了。智氏不缺人才,只是没他的份罢了,大多数都被那些大夫招揽为门客了。 而智朗手中改革也迫在眉睫,政策制定出来,是需要大量人才去推广的,可他又偏偏不能信任那些大夫。既然这样,从别国招揽人才就成了很正常的操作。 既然是招揽人才,待遇就不能差了。只要来,才能且不谈,都有商队派车接送,而且包吃住。一旦录用,立刻有户邑跟耕地作奖励。 可谓优厚了。 信一口气写了好几份,很快被带走,分别送往不同的商队那里。 …… 又处理了一些琐事,第二天,智朗就匆匆返回了薪地。 天空沉沉的,智朗乘车走在前边,脸色也紧绷着。 驾车的骝不时的回头看一眼,心中无奈。自从继位宗主后,智朗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少了,出门在外,多数时候都像现在这样面无表情。也只有回到薪城,他才会放松下来。 很快,薪城出现在了视野中,骝正要赶车回去,智朗却突然说话了。 “先不要回城。弓箭可带了?我很久没去狩猎了。” “弓箭带了。可没有猎装,不回城换衣服吗?”骝说道。 “不用换了。” 说着,智朗却解开身上的深衣,露出了里面包裹着的军服,连甲胄竟也齐备。 车驾很快停下,智朗换上战马,带着众人向山林方向去了。 纵马疾驰,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放松方式。感受着耳边急速的风,看着两旁快速闪过的事物,压力也随之消散。 走了一段,智朗突然看到前方有一队车马在走,很快认出来,那却是外出散步的赵嬴。 突然勒马,智朗转向,朝那边奔了过去。 赵嬴此刻正坐在车上,一旁是她的侍女,再往不远处还跟了一队士兵。 智朗许诺的是每天都能外出,不过却是严格限制了区域的,只能沿着城外的开阔地走,每天就这么慢慢悠悠的转一两个时辰。 虽说比之前好多了,可,很显然并不让她满意。 这会,她正支着下巴,瞧着远处的马群发呆。突然,一旁的侍女揪了揪她的衣袖。 “怎么了?”赵嬴皱眉道。 侍女指了指正奔过来的智朗他们:“好像是那个智……” “智朗!” 等看清了人,赵嬴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干脆扭过脸,装作没看到。 “喂!”智朗勒紧缰绳停下,马匹扬起蹄子原地转了半圈。 “我去狩猎,你跟着一块去吗?” “我?” 赵嬴立刻转过来,看着他:“真的?” “当然,我几时跟你说过假话?!”智朗笑道。 “好!”几乎毫不犹豫的,赵赢答应了下来。 且不说其它,她也真的太无聊了,能到处转转也是好的。 智朗朝东北方向的山林指了指,说道:“那里野兽极多,就去那!” 薪城往东不远就是连绵山脉,植被茂密。因为年年丰收,薪地居民对狩猎并不那么热心。又因为常常驱赶山中猛兽,加上智朗有意保护植被,结果薪城附近的动物尤其多,而且大胆。 话落,不等赵嬴搭话,他很快就纵马疾奔了过去。 “快,快跟上!”赵嬴连忙催促驭者。 第九十五章 劝说 智朗的射术还不错,只跑了两圈,马背上就多了几只野兔。 当然,猎物是亲卫从林子里赶出来的,智朗只需要弯弓射箭而已。自从当年遭遇过刺杀后,他就很少再钻山林了。 “你会乘单骑吗?”智朗擦了擦汗,看向站在一边瞧热闹的赵嬴。 “……不会。”赵嬴有些迟疑的道。 “真不会?” “当然。哪有女子练习单骑的?”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这么说,你父亲当初也真够狠心的,明知你去刺杀我是必死之举,还派你去。想来,你在家中也不受重视?” 赵嬴轻哼道:“用我的命换家族存亡,有何不对?况且,我受不受重视,也不是你说了算的。” “这跟我了解的可不一样啊。当初我向你父亲去信,许他用一子换你回去,你猜他如何回答的?”智朗笑道。 “我不猜。以女子为质,真不知羞!”赵嬴骂了一声。 智朗却不以为意,跳下马走了过去,有些嘲弄的道:“信(诺言)不由衷,质无益也。且,岂有以子易女者乎?……这可是他的原话,你要看信吗?” 赵嬴怒视着他,猛地扭过脸去,手紧紧攥着衣袖。 “我倒有些佩服你父亲了,真正的心硬如石,亲生女儿都能舍弃,换做我是做不到的。……对了,秦君对你父亲很重视啊,你的兄长正奔波着联络各国攻打智氏呢,看来是忘了你还在这了。只是可怜了你,在这异乡被软禁半年多,却一句问候都无……” “不要说了!”赵嬴大喊道,眼中却蓄满了泪花。 智朗摊了摊手:“我并无它意,只是心中感慨,不说不畅快罢了。” “不要说了……”赵嬴退了两步,任凭泪水在脸上滑落。 自从来到薪地,赵嬴心心念念的都是回到家人身边,这也是支撑她的力量所在。就连知道赵氏覆灭后,她也未像今日这般崩溃。 赵嬴并不理解父亲那有些偏执的责任感,只是时常受到教导,这才下意识的认为家族为重。可,她心中真正依赖的还是有父母家人的小家,这才是她真正在意的。 智朗所说的这些,对她的打击可想而知,被家人抛弃,支撑她的力量也消散了。 她在这受苦,还有什么意义呢? 当天回去,赵嬴就病倒了,高烧不止。 这显然出乎了智朗的意料,他没想到那些话对赵嬴打击如此之大,也没想到心理对身体有如此激烈的作用。 让人熬了些退烧的草药,又用了各种降温措施,就这样也一直到两天后,赵嬴的情况才总算稳定了。 …… 转眼到了十二月,吹过几场北风后,天气已经称得上寒冷。水面早结了层薄冰,看天空中堆积的云层,今年的第一场雪怕是也不远了。 城外,智朗正送薪武出城。 “你这次去,务必谨记各项标准,挑出一批可信的猛士来!不可怠慢,更不可凭喜好做事,可知晓了?”一边走着,智朗再次啰嗦起来。 “知道了,知道了!”薪武只好连连答应。 他这次是去挑士兵去的! 如今智氏的一等大事,自然是备战。不过时间太紧,把智氏军队彻底改一遍并不现实,所以智朗决定先挑出一部分精锐,重点训练。 当然,这又是一举多得之事。 虽然拿出了大量利益奖励士兵,但智朗并不认为这就收军心了。人家有家主,有长官,那是积累多年的感情联系,不可能因为一些奖励说变就变了。 就算智朗成了宗主,就算他把智氏从悬崖边扯了回来,可,还是那句话,层层分封下,士兵跟将帅仍然是隔了一层的! 智朗唯一能完全掌控的,还是他薪地的兵马。 所以,只要不打碎了那层隔阂,所谓的改革还是一句空话。 一个破屋顶,修修补补的用处不大,智朗的态度仍然是不破不立。 只挑出一部分精锐,把他们的家人都迁来,许以厚利。只有这样,才能打散他们的从属,斩断旧有的联系,塑造一支全新的军队。 “家主,你说的那些我都明白,只是有一点,为何还要从赵魏韩那些俘兵中挑选?”薪武牵着马,嘀咕了一句。 智朗脸色微沉,斥道:“我说多少遍了!他们现在不是赵魏韩人,是智氏之人!哼,若按你所说的,这薪地几百年前也不是智氏之地呢!若一直把他们挡在外边,我智氏人口不过百万,今后大战,哪有那么多兵力可消耗?” 薪武知道又说错了话,连忙低头,“武知错了。” “知错有用!你得改。” 智朗怒气更增,说道:“他们不是赵魏韩的宗族成员,家人也都搬来了,又同属华夏。只要我们平等视之,怎么可能不归心?倒是你,若一直这样居高临下的态度,他们迟迟不能融入,那才是害了我智氏!若果真如此,你担待得起吗?” 这一句句话,薪武听的直冒冷汗,连忙伏地,“武知错了,险些造成大错,请家主责罚!” “责罚你有何用?如今智氏周边群狼环顾,你若搞砸了此事,责罚能挽回什么?” 薪武满脸的羞愧,重重顿首道:“武愿在此立誓,若有辱使命,当自裁。” 智朗轻哼一声,踢了踢他:“……还不起来?!等着我扶你吗?” 薪武这才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站了起来。 “我已向智宽等人去信,他们会配合你的。记住了,勇武固然重要,品行也不可忽视。有劣迹者,一概不要。” “唯!” 薪武低着头,态度恭顺。他总是这样,每次敲打一下才安稳一段,看着都让人无奈。 “出发!”智朗扬了扬手。 薪武点了点头,“家主保重!” 说罢,他就骑上马背,很快带人离开了。 一直看不到人影了,智朗这才紧了紧斗篷,转身回了城。 到了下午,雪花终于忽忽悠悠的落了下来,豆大的雪粒,下的并不大。 智朗顶着斗笠,匆匆去了城中的工坊。 这里已经没了之前的热闹景象了,因为烟尘太大,加上地方太小,炼铁工坊跟马具工坊已经搬出城了。 现在这里只有几个工棚,炼铁炉跟木工作坊也还在,不过都只是试验用的。 穿过前院,智朗来到了原本的马具工坊,这里已经成了造纸场,摆满了各种树皮、杂草、秸秆。 再往屋里走,一眼就看到了几个浆水池。此刻,工匠们拿着细帘在浆水池来回划动,很快沾了一层植物纤维。 接着,把帘子抬起来贴在一旁的平台上,揭下帘子,细浆留了下来。 等细浆层层叠叠的有半尺高,就用重物压着挤出水分,晾干。 这时候,这些细浆已经凝固,而且仍然分层,很容易就能揭下来。再之后,就是贴在烧烫的铁板上烘干。 取下来,就是真正的纸了。 烘干的铁板边摞了厚厚一叠纸,智朗走过去,拿起了一张。 很薄,而且表面平整,有些脆,但完全能够书写了。 第九十六章 妾 拿着纸,智朗又在一旁找到笔墨,随手画了几字。 字体纤细,笔画清晰,写字成书是问题不大了。 掌管此处的是工匠布羊,看到智朗,他连忙过来行礼。 “听说有新纸了,我来瞧瞧。叔章先生呢?”智朗说道。 “他应该在学堂授课……家主,这纸能用了吗?” 智朗捏了捏那纸,点头道:“比上次的好点,还好,就用这版工艺!要尽快扩大产量,一个月内,这样两尺长宽的纸,每日产量要达到千张以上。可有把握?” 布羊面有难色,说道:“这纸浆要加藤汁,可如今已是严冬,储备的原料不够啊!” “那能做多少?”智朗皱眉道。 为了让纸浆更加均匀,更容易成型,浆水里是加了许多藤汁的,不过现在都冬天了,藤汁只能用储备的了。 “至多够做两万张。” “两万张……好!能做多少做多少,原料也只能等来年了。”智朗有些无奈的道。 说着,他就抱起一大摞刚制好的纸,卷起来盖在斗篷下,转身离开了。 地面已经盖了一层雪,随着更多雪花飘落,还在缓缓加厚中。智朗特意放缓了脚步,软底皮靴踩在上边,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很喜欢下雪,下雨也喜欢,没什么特别的原因,但这样的天气就是能让他放松下来。 街上的人不多,一群正在玩闹的小孩子又占据了大半动静,但很快,他们冻得通红的耳朵就被匆匆赶来的家长揪住了。 家长们训斥着,责怪孩子把衣服里弄得全是雪,扯着就往家里走。 智朗正好从一边路过。 看到智朗,家长只好暂停了招呼孩子的屁股,匆忙行礼。 “孩子趁早送到学堂去,知了礼仪就好多了。”智朗笑着说道。 “家主说的是,过了冬天我就去替他报名,只是不知能不能选上。” 一个家长连忙说了一句,其他人纷纷附和。 城里基本都是士阶层,不说读多少书,识字却是必须的。不过他们这里偏远,没什么大学问的人,学堂的刘叔章就已经算名师了。 不过老师还是太少,而且城外的那些庶民家的孩子也能去学堂,竞争压力很大。每年报名的学生只能录取一半,很多家长只能自己教识字,或者找族中有学问的来教授。 智朗点点头,突然停下了,说道:“你既然提及此事,那我就说了!来年学堂会扩招,孩子只要去,都收!” “啊?当真?”几个家长有些惊喜的道。 “当然。”智朗笑了一声,拍拍旁边一个小孩的脑袋,转身继续往居所去了。 天空更加昏沉起来,又起了风,雪花打着旋的砸在脸上,生疼。 穿过大门,智朗正要往后院去,却看到不远处的叔姜正站在屋檐下比划着,朝向的对象则是刚跟来的骝。 “你妻子又干嘛呢?”智朗扭脸看了眼骝,古怪道。 骝瞪了眼妻子,让她消停下来,这才低声说道:“家主!我有一事要说。” “哦?”智朗看着他,又瞥了眼叔姜,笑道:“这倒是稀奇了,你们夫妻还有心意一致的时候?好,去会客厅说。” 两人到屋里坐下,叔姜很快提了壶热茶过来,一人倒了一杯,接着却站在一边不走了。 “到底是何事?”智朗端起茶杯打量着两人,更加诧异起来。 叔姜是个脾气极为活泼,甚至跳脱的人,跟沉稳内敛的骝完全两个极端。两人虽是夫妻,但却极少有什么正经的交流,更不会像今天这样。 “家主!你的婚事可有眉目?”骝说道。 “嗯?”智朗摇了摇头:“如今哪里顾得上此事!再说了,如今局势不明,娶亲之事也不容易。” 他作为宗主,娶的妻子也该是公卿之女,可现在智氏的下一场战争一触即发,跟智氏结亲,那不是提前战队了?结果不用多说,这事就算要提,起码得战事结束后了。 “婚事暂且不谈,可子嗣之事却要紧的很!” 骝张口就直白的很,让智朗有些不适应,直以为听错了。 “家主!你家中孤身一人,传承单薄,怎能让人安心?太多人的前程皆系你一人之安危,不可不早做打算!” 智朗确定,骝说这话的时候是相当认真,且诚挚的。当然,这本来也是很认真的问题,智朗家里就他一人,人丁也确实太单薄了。 对依赖血缘来传承的封建政权来说,这是极其危险的事情,意味着他既少有帮手,也没有继任者。只要他出了意外,所有的一切都要重新洗牌。 智朗的威信固然能压服众人,但问题是,这种孤身一人的情况,很容易让人对未来有种不稳定的预期。在历史中,这种情况太多了。 “可,不娶亲,哪来的子嗣?”智朗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连媳妇都没有,孩子凭空变出来吗? “娶不娶亲,跟子嗣有何联系?”骝反问道,脸色有些奇怪。 骝有些哭笑不得,“不娶亲,子嗣从哪来?” “侍妾啊!” “侍……” 智朗愣了一下,突然回过味来。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以前是年纪小,加上忙着备战,根本没空想这些。而且薪地偏远,又因为本地政策原因,也很少听说谁家还有侍妾的。结果他就把这忘了! 想到这些,智朗心中开始还有些别扭,但很快就又期待起来。这就像从小被父母教导挣钱不易,结果长大才发现,自己是富二代? 也许是听的心急了,一旁的叔姜突然往前两步,说道:“家主,季佳啊!这事趁早,也许明年还赶得上入冬之前生孩子呢!” 叔姜说话一如既往的直白,根本不知委婉为何,就连智朗也听的脸色一红。 “这些日子你总往赵女那凑,季佳背地里可气的不轻,让我说……” 叔姜絮絮叨叨的说着,智朗却听不下去了,突然站起来,摆摆手就走。 “哎?” 叔姜正要再说,却被骝一把扯了回去。 “你少说两句!聒噪。” …… 后院,智朗过来的时候,就看到季佳手里正揣着暖手壶,站在屋檐下发呆。 听到脚步声,季佳抬头看到智朗,连忙去拿毛巾帮他扫身上的雪。 “不用了。”智朗摆摆手,直接去了屋里。 屋里去年重新修了烟道,刚进屋,一股暖气扑面而来。 “我今日又做了些枣糕,你吃吗?”季佳说道。 “不吃了。” 智朗犹豫了一下,这才试着说道:“刚才叔姜跟我说了个事,你可知是什么?” 季佳目光有些茫然,但很快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羞得通红。 “你如何想的?”智朗倒了杯茶,缓缓喝了起来。 季佳只是揪着衣摆,站在那也不说话,往常的活泼劲倒一点都没了。 智朗搓了搓脸,哪里还不懂其中含义。其实根本也不用猜,两人心知肚明,互相一直也只隔了一层窗户纸而已。只不过朝夕相处的,太熟悉了,再往前走反倒需要更多勇气。 智朗突然站起来,整理了衣服,接着一步一步的走到她跟前。 手轻轻一拉,把季佳搂到了怀里。 两人的呼吸都有些急促起来,微微低头,脸贴着脸,互相感受着熟悉却又陌生的气息。 在季佳的一声轻呼中,智朗突然一把抱起她,往卧室去了。 第九十七章 豫让来了 雪不知什么时候下大了,第二天一早,智朗推开门就发现积雪已经没过了脚踝。雪已经停了,却比昨天更冷,天空仍然沉沉的。 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却是季佳过来了。 “这么厚的雪啊!”她只穿着厚里衣,披散着长发,到了门口就倚在智朗旁边。 智朗抬手搭在她肩膀上,吐了口热气说道:“这样的天气,就该纵马驰骋雪原,或者乘一扁舟,河中独钓。……可惜了,独缺一知己。” 说这话时,他却满脸矫揉造作,竟是罕有的中二文青病发作了。不过可惜,他很显然是说向空气听了,一旁的季佳倚的更紧,只顾享受此刻的温存。 在后院一直拖延到莫时,智朗这才来到办公的地方,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屯留来的公文准时到达,照例是成堆的木简,他一直忙到日中这才算完工。 让骝去取中午的吃食,智朗却拿出之前到手的纸,又开始写写画画起来。只是,上边除了工整的大篆,却还有许多奇怪的字符。 若拿到后世,自然就不奇怪了,只是一些阿拉伯数字跟加减乘除的竖式计算方式罢了。都是些小学阶段的东西,用来为小孩子开蒙正好。 一会功夫,等骝提着食盒回来的时候,智朗正好编到了二元二次方程。 骝把吃食依次摆到一旁的桌几上,又去端了温水过来,轻唤道:“家主,该吃东西了。” 智朗抬头看了眼,只好搁笔,洗手后换做筷子吃了起来。 “等会我会写几封信,你送到屯留,让卫黎送到各地。”一边吃着,智朗说道。 “我知道了。”骝点头说道,仍不多言。 “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想从各地选一些聪慧好学的孩子,我要亲自教导。你以为此事可行吗?” 骝想了想,说道:“若这是家主本意,那别人恐怕会多想?误以为家主是索要质子就不好了。” 智朗作为宗主,加上之前在屯留跟那些大夫的冲突,他的言行免不了被过度解读。问题倒不是解读的对错,而是只要有歧义的地方,都可能引起旁人不安。 “也对,那就得加一句:只收庶民及中下士之子。……还有人数,总得有个一百多个,对了,连孩子家人也得一块迁来。”智朗点头说道。 “家主……这是要培养亲信?只是哪里去寻名师啊?”骝有些迟疑的道。 “亲信?不是,只是学生而已,我自己来教。”智朗摇了摇头。 对智朗的话,骝只是耷拉着眼睛,也不做反驳。当然,他心里是觉得这事不靠谱的。 智朗能教什么呢?诗书礼易?他自己都不算特别熟!权谋、或者战争策略?可这些是能教出来的?总不能教怎么做那些奇巧之物? 再说了,智朗如今执掌百万人口,分心去教学生,怎么瞧都让人觉得离谱。 不过,智朗常有异常之举,骝也习惯了。在没有结果前,还是别做评价了,省的被打脸。 “家主,林乡又来消息了。” 等智朗吃完,骝没急着收东西,却说道:“豫让这几日又不消停。当初说战事停歇就放了他,之前一直敷衍,可都拖这么久了,他也从守卫那诈出了实情,总该有个处置的决定?” “豫让……”想到这人,智朗顿时有些头疼起来。 豫让一直被软禁在林乡一处山谷中,算下来也有三年了。智朗去看过他几次,也许是对当初战败之事心存愧疚,豫让也还能安心度日。不过,自从知道智瑶战败被杀后,他就不消停了,一直闹着要离开。 “罢了,带他过来!……真是个实心眼。”智朗摇了摇头,无奈道。 城外,茫茫雪原上,正有一辆辂车沿大路朝薪城来了。因为风把山上积雪吹落了下来,结果城外积雪更厚,车驾笨拙的走过去,后边就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车辙印。 车上坐的正是豫让。几年过去,他头顶多了几缕白发,看起来苍老了很多。而本就瘦高的体格,此刻脸上更看不到多少肉了。 车驾并没有士兵跟随,这一路只有御者跟他二人而已。 这却是智朗有意为之了。对豫让这样的人来说,再多的守卫也不如他心中那些条条框框来的有效。 车驾很快到了城外,不过并未进城,而是转向了河边。 不久,他们停下了,地方却是渡河的那座小桥边。 智朗早已在桥边等候,浑身裹得严严实实,正手持钓竿站在桥边。旁边只有骝跟几个亲卫。 豫让下了车,踩着没到腿肚的积雪,到了跟前。 “还记得这吗?” 智朗扭脸撇了他一眼,把手中钓竿换了一只手。“当初你在这跟我道别,还端着酒……我想问一句,酒里有毒吗?” 豫让苦笑着摇头,“没毒。其实本来想放毒的,不过后来我想到,若我亲自下手,你的部下恐难再安抚,也就改了。” “你是个君子,不过,有时候真的很讨厌!”智朗叹了口气,感慨道。 豫让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被骝拦下了。 “就站那聊!别怪我不知礼节,这事怪你,谁让你们当初刺杀我来着。” 豫让也不多说,果然站那不动了。 “我想离开。”豫让说道。 “去哪?” “报仇。” “替智瑶?” “对。……我只找赵无恤报仇。” 听到这,智朗突然停顿了片刻,接着把鱼钩扯出来,换了鱼饵继续甩到还未封冻的河面。 “为什么?你应该知道,智瑶后来对你并不信任,不值得。” “他对我有知遇之恩,很重,我还亏欠一些,索性一块报了。” “赵无恤如今是秦君座上宾,你刺杀他,可能会死的。既然要报恩,智瑶的子女还在,你为何不去找他们?”智朗看着他,缓缓说道。 豫让枯瘦的脸上多了些笑意,摆手道:“不用试探我了。我不会去找他们的,智瑶对我有恩,不是他的儿子。而且,智瑶对我的恩情,如今只够我帮他报仇而已。” 智朗轻哼一声,这才继续扭脸看向水面。 “我去刺杀赵无恤,此事对你有利无害,你应该答应的。”豫让又说道。 “谁说有利无害了?……有害,不过利更多倒是真的,所以我并不打算拦着。” 豫让缓缓吐了口气,说道:“我需要一些钱财,兵刃,弓弩,还有一匹瘦马。” “随后送你。不过,不能白让你拿走,得来换。” “用什么?” “一个人的下落。” “谁?”豫让有些奇怪的道。 他手里什么都没有,也没什么有用的消息,想不到还有什么能跟智朗换的。 “当初刺杀我的那人。” 豫让有些愕然:“刺九?” “他叫刺九?” “对。你找他做什么?” “自然是找出来,弄死。我当初让人找了他很久,一直没有头绪。本想问你的,可你那时一直不说话,也就罢了。” 能让智朗一直记恨这么久,也可知那次刺杀对他有多少心理阴影了,真的离死亡一步之遥。除了智瑶,再没有别人让他记恨这么久了。 豫让有些无奈,“你如此作为,难道师承是来自公羊一脉吗?” 公羊学派是儒家的一支,创始人公羊曾言:九世尤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当然,后来这话被曲解了不少,人家没那么极端,说这话的背景是因为国仇。若是家恨,报五世就够了。 “天气这么冷,知道就说,不要扯别的了。”智朗有些不悦的道。 豫让摊了摊手:“他早就死了,被陈梁杀掉的,怕他走漏消息。” “当真?” “你以为我会为此事撒谎?” 智朗点点头:“这是好事。……你要的东西都列出来,我让骝去置办。” “多谢了。” 第九十八章 豫让离开了,几乎没拿什么东西,粗布麻衣,破剑,包裹,再加一匹瘦马,看起来完全就是个落魄士人。 不过,这却是豫让心思缜密之处了。他这打扮,分明像极了当初的刺九。 说白了,豫让本就只是普通家臣而已,刺杀一道完全是外行,自然要找个行家做榜样。而刺九,正是他唯一接触过的专业人士。 目送着豫让踏雪离去,智朗迎风站在那,只顾着满心的感慨。 “智瑶虽死的憋屈,但有如此壮士为其复仇,可以瞑目了。” 经历了那么多变故,他以为豫让会摆脱原本道路的,结果,历史却还在顽强的往原本的道路上靠。豫让这一去,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回来了。 “家主,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骝小声提醒了一句。 在这一站俩时辰,他们一个个脸都冻得快没知觉了,再逗留下去准得生病不可。 “那就走!”把鱼竿递到亲卫手中,智朗就接过骝手中的马缰绳,利落的登上了马背。 马蹄高扬,激起片片冬雪,数骑带着一长串蹄印很快消失在了旷野中。 …… 今年的冬天似乎格外的冷,一场雪过后,好几天也没有融化的趋势。不过只说这气候,确实比后世稳定多了,那种今天十几度,明天零下十几度的情况几乎看不到。 积雪迟迟不化,道路不通,各地的联系也随之到了半冬眠状态。农业经济下,这时节大家都无所事事,除了无聊还是无聊,贵族还能没事找些乐趣,普通人就只能在家里养膘加造孩子了。 不过,智朗却比之前更忙了。 公务少了很多,但智朗发出去的命令则更加密集,之前做的计划都在展开,现在正是要紧的时候。 展开一则消息,是薪武传来的。信中内容不少,大概意思是他已经挑选出了五千猛士,很快就能完整编制,只等过了冬天就拉回去。 而这五千兵中,抽调的智氏兵马有一半。值得一提的是,剩下的那部分中,代地兵员又占了几乎一半。 之所以如此,原因很多,其中尤其重要的是代地之人更值得信任。 这是有时代背景的,就在二十多年前,那时的代地还是代国,而代国国君还是赵无恤的亲姐夫。 结果,刚接手赵氏的赵无恤就摆下宴席邀请代君前往,在宴会上击杀了代君,随后轻而易举的占据了代地。 赵无恤如此背信弃义,自家国君也被杀死,代国国人自然愤怒。但双方毕竟实力悬殊,加上赵氏对代地没有太多压榨,代人也就没太闹腾。 如果再拖个几十年过去,往事成风散去,代地也许就彻底融入赵氏了。不过,偏偏在这时候晋阳开战,赵氏被灭了。 结果不用多说,代人本就对赵氏没多少归属感,智朗只是稍加拉拢,很快就是人心归附。 如果只是忠诚度的问题,那也不至于录取如此大比例的士兵,背后其实还有重要的一点是,代地是产马地! 既然是产马地,那自然有许多牧人以此为生,大草原上放牧,不会骑马是不可能的。所以代地除了盛产良驹,还多善骑射者,这就是骑兵的优质兵员! 按智朗的计划,他是要把这支军队扩充到七千人的,加上薪地的千余兵马,凑够八千人。在他的设想中,那将是一支全骑兵化部队,一人双马,甲胄齐全。 不过,智朗可没想打造魏武卒那样的“特种部队”,更大的目的还是试验新的治军方式,并作为未来全年改革的模板,要全面推广的。 冬天的白天总是很短,还不到舂日,太阳已经西斜了,眼看着就要到傍晚。 回到居所,智朗迎面看到叔姜正跟季佳坐在屋檐下说悄悄话,看到智朗,这才站起来。 “聊的什么?这般轻声细语,可不像叔姜你的风格。”智朗跺了跺脚底的泥泞,打趣道。 “聊的是女子的私密事,自然要小声。”叔姜大声说道。 她这一说,倒是让旁边的季佳羞得厉害,连忙扯了扯叔姜的衣摆示意。 “哎呀,你拉我做什么。”叔姜拍开季佳的手,一脸认真的教导道:“这有何扭捏的?绵延子嗣乃大事,大可不必羞怯。” “你这人……真是让人气恼!”季佳被她这豪放言辞弄得无可奈何,只得作罢。 先秦时期对男女之事倒没那么忌讳,像叔姜这样张口就来的不在少数。在偏远的乡遂,青年男女自由恋爱都是寻常事,所以大家谈起私密话题也没多不好意思的,没看诗经上也满篇直白的爱情吗。 对叔姜的大胆言辞,智朗只是一笑置之,这就是个人来疯,越说越来劲的。 又转向一旁提着食盒的骝,说道:“今日这新菜不错,你也留一份!” “谢家主!”骝连忙应道。他把其中一份食盒递向叔姜,催她去准备餐具,顺便堵住她还未说完的话。 季佳接过另一份,手被智朗牵着,两人匆匆回了后院。 不过,这边才刚摆好晚饭,骝却突然来报,城门有人传讯过来了。 “谁来的信?”智朗接过绢布,有些无奈的道。 “城门守卫说,是那个赵嬴派人带来的信。” “赵嬴?”智朗愣了一下,打开绢布看了眼,落款果然是赵嬴。信的内容也只有几句,说是邀请智朗过去,有事要谈。 “这女子,又搞什么花样呢!”智朗有些奇怪的道。 自从赵嬴前一段病愈后,智朗就不再限制她的活动了,而赵嬴也只在附近转转,并未逃离。而且这些日子她也一直安安稳稳的,加上智朗忙的厉害,几乎把她忘了。 “备马!”智朗把信收好,对骝说道。 “家主,此时天色已晚,不如明日再去?”看着已是傍晚的天色,骝有些为难的道。 “算了,我还是去瞧瞧。……在这里还能有什么差池不成?快去备马。” “唯。”骝只好答应道。 等骝走开,季佳也连忙走了过来,说道:“你要出城?晚饭可还没吃呢。” “有点事,也离得不远,很快就回来了。你自己吃,我路过街上随便再拿点吃的就好。”智朗匆匆说道。 “路面滑,晚上又看不清楚路,你小心点。……对了,城外风大,我去帮你拿个厚衣服来。”说着,季佳又匆匆回了屋。 “不用了……” 智朗正要推辞,季佳转眼已经抱着厚衣服过来了,帮他穿上。 裹的更加臃肿,智朗这才乘单骑,带着几个亲卫出城去了。 第九十九章 披着月色来到院子里,智朗径直进屋,一眼看到了桌边端坐着的赵嬴。 “守在门外!”智朗朝骝说道。 骝有些不安的看了眼屋里,只好点头,随后跟几个亲卫分立门外两侧。 在门口磕了磕脚底的积雪,智朗这才走了过去,顺势坐在她对面的软垫上。 跟前些天相比,赵嬴似乎瘦了一些,白皙的肤色衬得面容更加憔悴。她前些天大病了一场,加上心中忧伤过度,看起来显然还未完全恢复。 两人面对面坐着,都未说话。昏暗的油灯灯光打在赵嬴身上,平添了几分清冷。在智朗眼中,此刻的她突然有些陌生了。 “你找我,要说什么?”智朗终究是忍不住,先说了一句。 “要说的很多,权当作闲聊。”赵嬴轻声说道。 接着,她突然抬手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柄匕首。 呼啦一声,骝已经奔到了屋里。 智朗却盯着赵嬴,并未动弹。 “家主。”骝离着几步远,停下了。 却看到赵嬴自顾自的抽出匕首,把灯芯拨了拨,灯光顿时亮堂起来。接着,她抬头瞥了眼对面的智朗,眼中带着挑衅的意味。 智朗轻笑一声,抬手扬了扬,示意骝退回去。 骝却并不听从,转而向前一步,怒视着赵嬴道:“我退回去可以,但这匕首是万万不可让她带着的。” 赵嬴目光一怔,看向智朗,不满的道:“这匕首是我的!你腰挎三尺青锋,难道还怕我这支小小的匕首吗?” 智朗却抱着胳膊,笑道:“刚才不怕,现在却怕了。为了你我安危,你这匕首交予我可好?” 这显然有些出乎赵嬴的意料,她以为智朗这样少年得志的人,该傲气的很,受不得激将的。 漂亮的眸子很快蓄满了怒气,说道:“我若不愿呢!” 智朗轻笑一声,却随手抽出佩剑,轻轻搁在桌上:“我这剑刃长三尺九寸,可称当世名剑,比你的匕首更大也更锋利,你当然得听我的。” 赵嬴气呼呼的盯着他,好一会,把匕首收回鞘中,抛了过去。 智朗接过匕首,随手收到袖中内兜,这才又朝骝目光示意。 骝点了点头,缓缓退到了门外。 “有什么要说的,尽快。”智朗把剑也收回,说道。 赵嬴缓缓呼了口气,半晌,说道:“我就想知道,你到底要扣留我到何时?” “你是质子啊!到何时,谁知道呢。”智朗同样盯着她。 赵嬴声音陡然抬高,带着委屈:“你明知我做不成质子,就算把我拉到阵前,也没人会为我迟疑片刻。” 说罢,她就转过脸,气息微颤。 智朗摊了摊手,“那又如何,我觉得你值得如此。” “哼,你只会欺压弱女子吗?也不怕坏了名声,被人嘲笑?”赵嬴说道。 智朗却不以为意,说道:“我的剑比其他人的更锋利,谁敢多言,那就击败他们的军队,占据他们的封邑,自然就没人再说了。” 看着智朗自傲的模样,赵嬴也只气恼的嘟囔了几声,终究没有反驳。 说到底,智朗这样蛮横无理的姿态,却恰好点出了问题核心,实力才是一切啊!弱国会被编故事羞辱,但强国蛮横百倍,外人提起来却只说其军队如何锐利了。 “这么说,你是怎么也不愿意放我走了?”赵嬴说道。 “我回答过了,这不该成为问题的。” “你可以扣留我一时,那今后呢?总不能让我在这独院荒度一生啊?” “谁知道呢?也许再过几年,你就跟你家人团聚了?” 赵嬴目光中的色彩却慢慢淡了下来,微微低头,自顾自的道:“不放就不放!反正我也不知该往哪里去。就这样,看不到前路,也不知道下一刻该做什么,就这样糊涂的过一天算一天……” 她此刻真称得上心灰意冷了,失败不可怕,怕的是失去希望,现在的赵嬴就是如。被家人抛弃,又无依无靠的,她完全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在哪。 “各国质子皆是如此,有什么问题?”智朗说道。 “不一样的。他们还有希望,我没有。” 赵嬴脸上多了些苦涩,“说出来你也许不信,你哪天再来,我已丧命也不一定。” “你在威胁我?”智朗皱眉道。 赵嬴却不搭话。 “你想怎样?”智朗态度软了下来、 赵嬴仍然只是摇头,别过脸去,怔怔的看着一旁的油灯火焰。 她本就大病初愈,此刻又加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任谁瞧了也得心软。 而且,智朗突然意识到了问题,她该不会心理出问题了? 没有朋友家人,没有自由,又加上大病一场,心理出问题好像也不奇怪。 “我看你是心中郁结,不如明日我来找你,一块外出游玩?”智朗试着说道。 有心疏导几句,可赵嬴却不怎么搭理,只是坐那发愣,让智朗也无可奈何。他又没学过心理学,哪知道该如何应对?更不会分辨这是怎么回事。 “罢了!”智朗只好站了起来,“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来找你!” 说罢,他就往门外去。到门口,智朗又回头看了眼,这才出了屋子。 …… 第二天,天气晴朗,阳光总算让寒冬包裹中的人们有了喘息之机。 一大早,智朗就“全副武装”的出了城,哈着满口白汽,目光落在了城外的雪地上。 “军中擅长蹴鞠的有谁?”智朗突然问道。 “这……我也不知,只听说薪武常玩这个。”一旁的骝摇了摇头。 智朗脱下手套,突然弯腰捧起了一捧雪,捏成团,一脚踢了出去,雪团顿时散做雪雾。 “大家闷了这么久,也该出门了。去,派人把城外清理出来一块空地,大概……长百步,宽五十步……” 智朗说了个大概,骝立刻应了下来,接着吩咐旁人去做。 只这一场大雪,就把人们堵在家中多日,再不活动一下真的要生锈了。他也有意借此机会,推广几个集体游戏,总归让生活多一些色彩。 第一百章 比赛 清出来场地后,智朗干脆把足球规则引入,打算办一场新版蹴鞠比赛。十二人一个队伍,自愿报名,前三名的队伍皆有奖励。 结果,大家的热情完全超乎了智朗的想象。消息刚发出,薪地就以最快的速度拉起了十几支队伍,后来消息传到屯留,又是几十支队伍。 规模从一开始就超出了预想,原本打算的是本地自娱自乐,结果等到比赛开始,来观看的人几乎是蜂拥而至。几天后,等消息传的更广,相当一部分观众都是特意从五六十里外赶来的。 这无聊的冬日,大家实在太需要一点新鲜事物了。 临时搭的草棚下的观众席上,此刻已经拥挤不堪,大部分人连座位都没有,只能踩着砖石,踮着脚看。 今天就要决出冠军队伍了。眼看赛事盛况空前,智朗趁机又添了一把火,把冠军奖励抬高到了每人一匹战马,两头牛,外加一柄骑弓! 就这些东西,若是卖掉,几乎能让赤贫者一步走到衣食无忧了。 此刻,智朗已经占据了最好的位置,备齐了点心茶水,俨然一副忠实观众模样。 这时,一个瘦小的影子在人群中钻来钻去,很快到了跟前。 “家主,现在开赛吗?!”牧悠胡乱行了一礼,满脸的汗。 他是赛事的传令兵,赛事还没开始,他就已经被指使的不成样了。 智朗正吃着点心,说话含糊不清,就只扬了扬手示意。 “家主?”牧悠挠了挠头。 “你这憨货,这么没眼色!家主让开赛了。”一旁的骝没好气的骂道。 牧悠连连点头,又离开了。 双方球员进场,分别着红白服装以区分,随后比赛开始。 毕竟都是些没踢几天球的业余选手,大多只是刚熟悉了规则,此刻踢起来自然没什么章法,除了守门员,都是一窝蜂的撵着球狂奔。争得太激烈,磕磕碰碰总是难免的,好在裁判也尽心,总能在变成斗殴前把他们拉开。 一盘子点心已经被智朗吃完了,咽下最后一口,他这才抬头,看向面前这场混乱但观众却叫好不断的蹴鞠比赛。 右手边的季佳乖巧的提壶倒了杯茶水,放在智朗手边。接着,她的目光却越过去,看向智朗左手边端坐着的赵嬴。 此刻的赵嬴,状态比之前几日却好了太多,俏脸被冻得微红,仍是饶有兴致的看着赛场。她的心情看起来还不错,跟前几日的消沉状态大不相同,以致智朗都觉得她之前是不是装可怜了。 赵嬴在那专心看比赛,另一边的季佳就没这个心情了,她对赵嬴的存在相当不舒服。毕竟,不管是容貌,身份,还是气质,赵嬴都是上乘,坐谁旁边都很容易让人感到危机。 这时,刚喝了杯茶的智朗突然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赵嬴蹙眉看着他。 “随便走走,一会就回来!” 智朗说了一句,又朝另一边的季佳点点头,转身往场外去了。骝紧随其后。 踩着地面残存的积雪,智朗走了一段,突然停下转身看去。 密密麻麻的人群,欢呼声仍是此起彼伏的传出来,他有些无奈,想不明白一场乱到没眼看的比赛为何受到如此欢迎。 不过,此刻站在场外,感受又是不同。踮着脚往赛场中瞧的人们,捧着大块冰到处乱窜的小孩儿,恍然中,智朗却回忆起了小时候农村去看唱大戏的场面,竟有一些亲切。 “你瞧这比赛如何?”智朗倚着一旁的干草垛,看向骝。 “倒是个消遣的好方式。”骝点头答道。 “消遣?” 智朗抱着胳膊,手揣在袖筒中,说道:“我以为,可不止是消遣。大家如此热心于此,实在出乎了我的意料……。你说,若是把射术,骑术、格斗术也变成比赛,再加以重奖,能不能也有如此盛况?” 骝愣了一下,想了想,说道:“家主的意思是,要借此激起国人尚武之风?” “正是如此!” 智朗稍稍整理了思路,接着说道:“都知习武辛苦,可若把这些变成游戏,变成有利可图的比赛,还能在赛场受万众瞩目,还会觉得苦吗?等全民习武之风盛行,招兵之时,国人稍加训练立刻就是悍卒。岂不是两全其美?” 越说越觉得靠谱,智朗以拳击掌,说道:“就这么办!此举应尽快推广到各地,我稍后让卫黎着手去做。” 按他所想的,这其实就是运动会了,只是变了项目,直接把枯燥的战争技能融入其中,以达到培养储备兵员的目的。 而且他突然想到,后世的运动会,很多项目不也是作战技能演化过去的吗? “家主!” 看智朗说的高兴,骝忍不住说道:“此举自然是好的,只是,很多人并无战马,也无弓弩,连兵器也许都没有,这样一来,怕是起不到太大作用?” 他说的是很现实的问题,战马、弓弩、兵器,这些置办起来都极为昂贵,占人口多数的庶人根本置办不起。那么,能参与其中的就只能还是那些士阶层,更起不到全民尚武的作用了。 “这也确实是个问题……不过,战马我们不缺,兵器也不缺,……可以使人低价租赁,所获利益又可作为赛事奖励。” 骝点了点头,“还有,这比赛该强弱分列,不然获胜者就总是一人了。” “对!参赛还要分级别,你倒是想的周密。”智朗笑道。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倒让计划更加完善起来。 …… 就在薪地的赛事正紧张时,屯留到薪地的驰道上,此刻也正有一队车马风尘仆仆而来。 看车驾的标志,正是薪地的商队,不过,这次车上装的却不是货物,而是坐的人。 这正是按照智朗的命令,招揽人才回来的。当然,这只是其中一部分,可就算这样,这十来辆车上也至少坐了五六十人,看来,此去实在收获不少。 “过了屯留,离那薪地就不远了?……也不知智朗是怎样的人物,汝等以为呢?”宽大的辂车上,一个打扮寒酸的中年人朝同车人说道。 “听闻他刚及冠,也不知真假?” “我是不信的,也许是故意夸耀其能?” 在人家地盘,几人说话竟毫不顾忌。这会的风气就是如此,对士人阶层来说,就算国君或大贵族也并不能让他们有太多敬畏之心。 有的落魄士人为了攒名声,直言讽刺权贵的也有不少。而为了自家名声,大贵族们偏偏还不能拿这些士人怎么着。 也就近些年秩序崩坏,战争增加,国君跟大贵族们的威严才增加了不少。再往前一些年,就连普通士兵也敢向自家国君阴阳怪气的。 (很典型的一个事,是卫懿公好鹤:卫懿公喜欢鹤,把鹤的待遇提到跟大夫一样。结果作战时士兵不满,就直接讽刺道:鹤有俸禄官位,比他们厉害,国君该派鹤前去作战。) 第一百零一章 杞人 几人越说越热闹,也没什么顾忌,倒惹得有人不高兴了。 驭者突然扭脸,说道:“几位先生,言辞请小心些,这里是智氏!” 听到这话,寒酸中年人却并不收敛,反而昂头说道:“智氏又如何?我等又未曾诋毁你家宗主,只是随口猜测罢了。难道他招揽人才,连这点气度都没有吗?” 御者被怼的恼火,又不敢说的太过,只好作罢。 “成!还是小心为好,等到了智朗跟前,可不能如此无礼了。”一旁有人劝道。 寒酸中年人抖了抖衣摆,倚着车帮答道:“我当然知道。不过,那智朗既然要招揽人才,我等傲慢一些,正好可以测其诚意嘛。” 其他几人相视一笑,都有些无奈。 “哎!” 中年人突然抬手,拍了拍驭者的背。 “何事?”驭者也不看他,语气不善的道。 “我且问你,智氏宗庙不是在屯留吗?你家宗主为何还在封邑?” “做了宗主,就不可以去封邑了吗?”驭者冷冷答道。 中年人轻笑一声,说道:“只是觉得此举不妥罢了!既为宗主,自然该去宗庙所在,这才能让各方归心,也方便处理政务。……到底是缺少经验,想来你家宗主身边也没什么能臣。不过,他知道广招贤才,却也算难得,我等去了正可发挥才能。” 这时,驭者突然抬手示意后方各车,接着勒马,把车子停下了。 “你为何停车?”车上几人诧异道。 驭者满脸怒气,指着那中年人说道:“你这无知之徒!我家宗主击败了赵无恤,生擒秦国公子,就算各国国君也不敢如此狂言,岂是你能随意贬低的?下车!” 中年人脸色涨红,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但仍是不愿动弹。 这时,后方有同伴匆匆走了过来,去劝那驭者。大概意思不外乎这些人是智朗要招揽的,如今半路撵走一个,到了地方怎么交差?干脆都带过去,再说一下情况,让宗主决定就是。 驭者气愤的又骂了几句,却怎么也不愿为这几人驾车了,只好跟旁人换了车子,这才继续出发。 “真是晦气!”车队重新出发,中年人心情却也糟糕起来。 他这次来是要谋官位的,结果随口几句话竟惹恼了这些驭者,到了地方,还不定在智朗跟前说他什么坏话呢。 车上的气氛变得沉闷起来,几人情绪都有些低落。 “咦?那个杞人竟然又跟来了?” 正百无聊赖时,中年人突然指着车队后方喊道。原来,此刻正有一人骑着牛跟来了。 如果说这些车上的士人打扮各异,顶多算寒酸的话,那这个骑牛过来的家伙完全就是落魄到了极致。衣衫破旧不说,而且单薄,那人只能往衣服里塞了一些干草保暖。若不是他腰上挂的无鞘破剑,加上举止还算文雅的话,跟野人也没太多区别。 大家只知道这人是杞国人,当初听说智氏招揽人才,这杞人也去报名,结果人家当然没搭理他。他也不气馁,不知从哪弄了头牛,这一路上千里竟也跟了过来。 这杞人一路上也不总跟着,时不时的消失一段,但每次回来总能弄到一些吃喝之物,有时还有钱财。原本大家还只可怜他,队伍也不时的有人送他一些吃喝之物,但等看到他带回的那些食物跟钱财,就再没人接济他了。 “这杞人也实在有一股蠢劲,这一路偷窃着竟也跟了过来。就是不知等他回去的时候,遇到那些失窃的人家,他该如何躲过喽!”中年人面朝队尾,取笑道。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有人大声问那杞人这次盗了何物,还有的问他打算去哪。 听到前方众人的说笑,那杞人却只抬头看了眼,也不搭理。从兜里取出了一大块用绢布包裹的烤肉,他就一边吃,一边却继续低头盯着脚下的驰道。 看到这,其他人说笑声更大了,每次这人跟来,总能让这枯燥的旅途增加一些乐趣。 又走了不到一刻钟,薪城那加高过的城门楼先映入了眼帘,薪城终于到了! 这时,一个骑兵从不远处奔了过来,抬手示意止步。 “我们刚从齐国回来,快去向宗主禀报,就说我们带人回来了。”队伍停下,为首那辆车的领队朝骑兵喊道。 骑兵勒马转了半圈,说道:“你等去前方路口等候!今日城外有蹴鞠比赛,外来车驾都要在那接受查验。” “知道了!” 而就在此刻,赛场那边,比赛也刚刚结束,红队以九比八赢了。 赛场周围的观众们顿时一片欢腾,都在议论着刚才的精彩时刻。当然,更期待的还是接下来的发放奖励。 “东西都备好了?”智朗一边整理着衣冠,一边朝赛场走去。 “备好了。家主,那牛马也当场牵过去吗?”骝在旁边紧跟着。 “当然!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智朗走到边缘,正要过去,后边却又有人匆匆跟了过来。 智朗停步,看着来人:“何事?” “家主!去齐国的商队带人回来了。已经到了城外路口。” “哦?!” 智朗抬头朝那边张望了一下,自然什么也看不到,都被人群遮挡了。 “先让他们在城外等候,把吃喝也送过去,好生招待!我把这边的事情处理好。立刻就过去。” “唯!” 接着,智朗这才又转过来,朝那比赛队伍走去。 第一百零二章 没人要的 拿到冠军的自然喜笑颜开,牵着牛马在场地中接受观众们的羡慕,一直转了好几圈才消停。 比赛结束,奖励也领走了,热闹自然也散了。 观众们陆续离开后,场地上一片狼藉,到处是脚印跟食物残渣。虽然不担心环境污染一类的事情,但看着确实有些不像样了。 “下次得换个地方,若再办几场比赛,这里来年草都要秃了。”抬脚踢开了不知谁落下的手巾,智朗有些无奈的道。 “不如下场放到屯留?薪地毕竟偏远,地方也小,禁不起这样的阵势。而屯留有演武场,也有留宿之地,外地人去的也方便。”一旁的骝说道。 智朗点了点头,“不错,那就放在屯留!还有,刚才你我探讨之事,也要加快。” 两人边走边聊,去的方向正是那些所谓“人才”歇息的地方——路口为过往车驾提供补给的草棚。 这些草棚备的有热汤跟干燥的厚衣物,专门服务过往车辆。话说,自从打通了跟赵地的通道后,薪城外的这条路就忙碌起来,常有车驾来往,只是冬季才稀少了而已。 远远的,看到智朗过来,那些士人很快从驭者那得知了来人身份。一边惊讶智朗确实年轻,一边往前去行礼。 几十人的队伍,一齐文雅的拱手行礼,却难免让人有人才济济之感。 别看这些家伙一路上口无遮拦,但那只是没在跟前,加上士人清高的臭毛病发作罢了。如今真的面对智朗这样权势堪比大国国君的卿大夫,不紧张敬畏是假的。 “快快免礼!”智朗满脸的笑容,抬手作势要扶起他们。 “各位,这一路风餐露宿千余里,实在辛苦了。先安顿下来,别的稍后再提?”智朗接着说道。 “多谢!”众人再次行礼。 智朗朝一旁的骝说道:“演武场还有空舍,先让各位先生过去。记住了,炉火要旺,热汤跟吃食要常备,还需要什么也随时增补。” 薪城太小,没那么多空屋子,也只能安置到演武场了。 骝自然点头应了下来,接着吩咐旁人立刻去做。 而听到智朗要把他们安置在演武场,士人们错愕的同时,脸上的喜悦也淡了下来。 在他们眼中,智朗此举未免有些失礼了,既然招揽人才,怎能不做好准备呢? 想那些有大作为的国君,哪个不是对大才者礼让有加?物质上的优待更是基本的。 这么一想,未免显得智朗诚意不够了。 当然,智朗并不知道自己让这些士人不满了,他也没心情打量这些人的脸色,只是寒暄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各位先生,请随我来!”骝抬手邀请道。 众人只是点头,跟着往演武场方向去了。 “哎!你怎么也跟来了?”刚走了不远,突然有人喊道。 前边的顺着声音往后看去,这才注意到,那个杞人也跟来了。 “何事?”骝听到动静,又转了回来。 “这个杞人并未受到邀请,是自己跟来的!且此人品行不端,我等羞与之为伍!”有人喊道。 很快有熟知内情的手下凑到骝耳边,小声说了来龙去脉。 听完这些,骝走到那杞人面前,说道:“你可有话说?” 那杞人虽衣着不堪,但站的挺直,只是淡淡答道:“无端猜测罢了,钱财跟食物是我易货所得。” “如何易货?”骝皱眉道,目光紧紧打量着他。 “低买高卖,以此地满溢补别处不足。……齐国产盐,邯郸产干果,韩氏产兵器,有所需即有利可图,只是获利微薄,勉强支撑罢了。” 骝脸色并无变化,只是打量他的目光更加锐利起来。他猛然发现,这位穿的还是丝绸衣服,只是太旧了。 心中很快有了猜测,这八成是哪的落魄贵族,又不愿放下架子。这年头灭国之事频繁,这样的人太多了。只是,偷窃之事,他倒不确定真假了。 “随着一块去!”骝招了招手道。 “不用了。”这杞人却微微摇头,说道:“我只需一茅屋,或者那些草垛也可以。只是吃喝之事还需要拜托你了。” 骝显然有些意外,侧目道:“真是个怪人。随你!城西河边有一座磨坊,如今空置,你就去那!吃喝就到演武场门外。只是,我且劝你一句,我家宗主要求严苛,你这怕是白来一趟了。” 那杞人面色平静,只是点头。 让人带着这杞人去安置,骝则是领着其他人继续走了。 …… 城内,此刻智朗正坐在办公地,手中拿着一封信鸽传回的信,这才是他匆匆回城的原因。 信来自薪武,内容只有几句话,说的是兵员已经招募完毕,等天气转暖就将率部拉回屯留。 值得一提的是,这信用的却是新出产的纸,可以把字写的极小,字数更多,却不会像绢布那样字染成一团了。 薪武传来的当然是个好消息,等这支军队拉回来,起码智朗也有了走到下一步的底气。 对智朗来说,他时间也并不太缺。秦国的合纵连横还在继续,不过因为路途遥远,进展也就缓慢。而且这样的联合向来少不了利益斗争,就算各国达成一致,征召士兵跟筹备粮草的事情也快不起来,到出兵少说一两年,多则两三年。到那时,智朗就相当有把握了。 天色慢慢暗了下来,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骝顶着寒气拉开门帘到了屋里。 “人都安置好了?”智朗说道。 “安置好了。”骝搓了搓手,连忙去一旁倒了碗热茶。 白天还算晴朗,但一到傍晚就气温陡降,哈口气都能成霜了。 “这些人你觉得如何?”智朗后倚着靠背,说道。 他之前并未仔细打量那些人,只是有个大概模样,更谈不上什么了解了。 骝摇了摇头:“不确定,不过……感觉并不好。” “哦?详细说说。”智朗坐直了些。 “我以为,那些士人态度傲慢,举止也并无过人之处。毕竟,这些人若有才能,就不会甘愿奔波千里过来了。再者,我听带他们回来的领队说,来的路上那些士人还谈及了宗主,话中多有不敬。” 骝把自己的观察仔细说了一遍,倒并未带着什么情绪,只是陈述,但他持负面评价却是无疑的。 “这样啊!”智朗微微仰头,又倚在了靠背上。 到骝这样说,他心中失望是当然的,不过,却也没到意冷的地步。本来嘛,这可是春秋战国之交,争斗频繁,各大贵族豢养门客成风,人才的阶层流动是很通畅的。 怀才不遇也许有,但概率太小了。真正有才能的,那些贵族只要知晓,礼贤下士加高官厚禄什么的根本不是问题。 结果就是,人才基本被各大贵族垄断了,像吴起,孙武这样的,可选的机会太多了,不存在还得自己找工作等面试的。 说的直白一些,智朗招揽回来的这些人,既然愿意奔波千里来寻一个并不确定的机会,极大概率都是没人要的! 问题是,这些人没人要不说,如今看来脾气还不小。 当然,智朗知道这一点,也有心理准备。只是按骝所言,结果比他预想的还要差,按这些家伙的表现,他可能连小吏都做不好。 “罢了!就当花钱买名声。”智朗摇了摇头,突然对这个招揽计划有些没底了。 “向贾远他们传信,就说招揽继续,不过不要招这么多人了,让他提前筛选,一次五六个为好。” 骝点了点头,又说道:“那到了的这些人呢?” “等我明日亲自考察,有用就留下,不堪用的就发一些钱财,从哪来送哪去!”智朗以手扶额,随口说道。 …… 第二天,智朗完成了公务,一直到日中才出了城,去找那些招揽的“人才”。 没等到地方,就远远的看到这些人正三三两两的聚做一堆,在高谈阔论。他们有的在那慷慨陈词,有的举止豪迈,有的则作温言知礼状,可怎么瞧怎么滑稽,太假了。 看到智朗过来,这些人声音更高,各种引经据典的言辞直往耳朵里钻。看到这,智朗心中仅有的期待也彻底凉了。 他突然有些羞怒,花了那么大力气,还寄予厚望,结果全是这? “都停下!”智朗喊了一声。 几乎是瞬间,刚才还嘈杂不堪的地方,顿时一片寂静。 历经数次大战,加上位居高位,智朗的威势已然养成,此刻一怒,扑面而来的是巨大的压力。 “我来问,你们作答!” 智朗沉着脸,扫了一圈众人,说道:“大军作战,向前线运送十万斤粮食。已知民夫士兵各百人,每人能食三斤,民夫每日能走五十里,全程六百里,这批粮食送到前线可供士兵吃几日?” 这是很寻常的战场后勤供应问题,用到的只是基本数学,六艺之一,也是为吏者必须掌握的技能。 智朗话落,在场众人却是一阵慌乱,显然没想到智朗会这般考察他们。 算学他们自然是学过的,可多数早还回去了。这又是路程,又是食量的,很快就把他们绕晕了。 等了半刻钟,结果也只有十几个人答了出来。 “答出来的跟未答出的,分立左右!”智朗抬手,朝人群指了指。 这些士人一个个脸色涨红,但仍是照做了。 “第二个问题,若突然遇到敌军来攻,城中兵力薄弱,该如何处置?”智朗喊道。 这次回答的就很多了,有的说据城而守,等待援军。有的说发动城中居民,到城头协助作战。 接着,智朗又连续问了几个问题,等所有人回答结束,他一阵操作,居然只留下了区区两人。 “除了这两人,其他人可以离开了。”说罢,智朗抬手朝骝示意了一下,就转身离开了。 第一百零三章 等智朗离开,在场众人顿时炸了锅,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岂有此理!”有人大喊道。 他这一喊,其他人的情绪也立刻点燃了,说话又口不择言起来。 “智氏说要招揽贤才,我等闻之欣喜,为此辗转千余里而来!可如今几句话,就把我等弃之如敝履?岂有此理!”之前那中年人大喊道。 来到薪地后,他一直还算低调,可如今自己落选了,顿时更加恼怒起来。 “各位,听我一言!”骝连忙往前几步,喊道。 他心中也是叫苦不迭,智朗这一怒不要紧,却是留了个尴尬局面。 骝的话显然没什么用,那些士人鼓噪着,纷纷甩袖离开了。 叹了口气,他只好匆匆跟了过去。骝当然不是同情这些家伙,而是为智朗的名声担忧。让这些人回去,还不得使劲说智朗的坏话啊! 尤其各国对智朗了解稀少,这些人算是拿到了第一手信息,虽然谈不上什么大的影响,但名声这东西不就是从小事积攒起来的吗? 离开了演武场,骝正要去找智朗要对策,结果却看到那些士人们突然停下了。 “那个……” 之前那中年人朝骝走了几步,说道:“快去备车,我等要回齐国。” 骝这才反应过来,这些人可是奔波一千多里来的,乘的是商队的车,回去的时候不可能走回去? “各位且稍等,我去找我家宗主。” 骝干脆溜了,这事他得去问智朗。 智朗早已回城,等骝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城中酒楼吃饭。 城中居民很多并没有吃午饭的习惯,所以中午的客人向来少一些。这会,店里除了几个噤若寒蝉的食客,就只有坐在角落的智朗,在那吃着新出炉的烤肉串了。 骝连忙走过去,附耳小声道:“家主,那些士人如何处置?就让他们这样回去?” “不让他们回去,难道还养着?” 智朗随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又哈了口气,接着说道:“你担心什么?怕他们回去胡言乱语?” “正是。名声终究是积攒起来的,传出去,若是多了个恶名,对将来招揽人才可是不妙。” 智朗眉头微皱,手指敲着桌面,这倒确实是个问题。 名声这东西,说重要也确实重要,说不重要……那是不可能的。 这年头信息传递太慢,大家对一个人的认知跟态度,就是一个个小事堆叠起来的名声!毕竟,连打仗都讲究师出有名呢! 想了想,他很快说道:“不是还留下了两人吗?这样,就重奖那二人,随后着重向外宣扬此事。传递消息,我们的人总比那些士人速度快!等那些士人回去,传言也有利我们,他们诋毁无用。” 说白了,这就是话语权的问题,智朗的发声渠道更多,传递消息也更快,自然他的话流传更广。等那些士人回去,再说什么也得有人信啊。 骝眼前一亮,连忙点头:“我明白了。” 虽然想到了对策,可智朗此刻的心情也已经很糟。摇了摇头,他刚拿起筷子,又随手拍到了桌子上。 “真是失策!本以为能挑些堪用之人,结果尽是些眼高手低之徒,还招惹了这么多恼人之事。罢了,良才难觅,此事还是从长计议!” 骝也有些无奈,说道:“家主不必恼怒,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不如,稍后去垂钓舒缓心情?” “好!……今天的心情算是全毁了。”智朗叹了口气。 既然得了智朗的命令,骝也不再迟疑,很快出城把那些士人打发走了。 “对了!” 等那些士人离开,骝也正要回去,突然想到了一事。 对手下道:“磨坊那里还有一人,一块送走!” 摸了摸兜,他又拿出了几枚铜币来。这是智朗命人打制的制式钱币,并不是青铜,而是提纯后的铜,正打算向各地推广。 递了过去,说道:“这些也赠他。” …… 河岸,此刻那杞人却正坐在水边一块青石板上,手里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的。 他的字写的并不算好,本就有些歪斜,加上字体风格随意,看起来更不齐整了。 大篆书写复杂,从地上密密麻麻的字来看,他显然写了不短的时间了。从上往下看,标题写着:十策详述。 “听闻智氏兵势锋利,心存疑念,后途遇智氏骑兵,才知其取胜之理。然,此一时之胜也。 智氏独大,代晋之势已成,此各国大忌也,必受围击。胜,则霸业可成,败,则赵氏恢复宗庙,智氏大伤,晋国大伤,秦国东出中原有望,战事不绝矣。今言十策,且听之……” 就在他专心写着的时候,不远处,一个士兵突然骑马赶了过来。 “那杞人,你可让我好找啊!” 说着,那骑士已经到了跟前,麻利的跳下了马。 那杞人抬头看了眼,也不搭理,继续写自己的。 “哎?跟你说话呢,耳朵聋了?”士兵踩着地面的残雪,几步走到了跟前。“写什么呢?” 这时,那杞人也终于写完了最后一策,在末尾署名:杞人。 “咦?你这人,口气不小啊。”士兵凑到跟前,盯着那些字说道。 杞人扶着膝盖站了起来,脑门一晕,晃了晃这才站稳。看着他说道:“找我有何事?” 那士兵收了目光,说道:“刚得的命令,即刻送你们回去。” “回去?我们……那些士人也回去?这才来第二日,结束了?……不对,就算考察结束,也不该如此急切……这倒更像是挟怒所言。……也对,那些士人才能低劣,又傲慢无知,而你家宗主少年得高位,必然自傲,发怒也不稀奇。” 听这杞人在那自言自语,那士兵脸色茫然,猛地搓了搓冻得通红的脸,说道:“少在这胡言乱语了,快走!早点去,今晚还能赶到屯留歇息。” 杞人叹了口气,点头道:“也罢!那就走。” “对了!”那士兵突然从兜里拿出了几枚铜钱,有些不舍的递了过去:“这是我家家主送你的。……这么好的钱币,送你真是可惜了。” 杞人接过那钱,打量了一眼,顿时大为惊讶:“这是何物?” 颜色跟金子相像,却轻了许多…… “这是铜啊!我家家主提炼所得,价值极高,正打算在智氏各地推广呢!”那士兵骄傲的说道。 铜当然不稀奇,不过杞人手中这铜钱纯度相当高,色泽光亮,模样很难跟普通的铜或者青铜联系到一块。 杞人一边瞧着那铜钱,接着说道:“此物是从何处提炼而来?” “当然是从矿石中提炼。哎,你问这做什么?我们智氏的事,你一个齐人少打听。” “我是杞国人!不是齐人。”杞人收起钱币,皱眉道。 “都一样。杞国前些年都灭了,如今搬到齐国旁边,谁知道哪天就被齐国吞了?” 杞国原本在中原腹地,前些年被灭,后来在齐国支持下,又在鲁国复国了。 “哼!”杞人恼火的甩了甩袖子,转身就走。 “哎!你这人……”那士兵连忙骑马跟上。 第一百零四章 铜币 “造币坊那边,这几日的产量有多少?”城外,智朗骑着马出了城门,照例是骝在一旁跟随。 “一日能产六百枚!”骝连忙答道。 造币坊正是生产铜币的机构。说起来,这铜币其实只是副产品,起因却是他前些日子制作东西,需要用到铜。 智氏境内是有铜矿的,不过真正的铜却没有。矿石冶炼出来的,都是铜合金,也就是青铜。让人问了一圈,他也没找到哪里有提炼纯铜的技术,没辙,只能自己做了。 好在,他高中的化学知识总算还没全还回去,记得几个知识点,比如,高温下的碳有很好的还原性,再比如活泼金属能置换出不活泼金属。就这么试验了一段,竟也让他真的弄出来了。(西汉就有用铁从铜盐溶液中置换铜单质的记载:曾青得铁则化为铜《淮南万毕术》) “家主,铜币已经库存两千枚,可如何去跟布币置换?”骝接着说道。 铜币是做出来了,但更重要的是推广,得让人家承认是货币才算成了。 智朗摇了摇头:“先不急着置换,暂且把此物当作商品售卖,一枚……定价五布币!” 造币坊的铜币制作相当精巧,流程上,则是先做成铜板,再用刻有图案的钢戳猛击铜板留下印记,之后裁剪下来成硬币,最后抛光。得到的就是外表明亮、大小一致、材质均匀,还带精美图案的硬币。 只从卖相来看,这铜币称得上精美,当作贵重物品收藏也完全不是问题,毕竟这是独门生意,产量是完全可控的。 而之所以不立刻推广,也是货币之事重大,他得先试探大家的接受程度,再找到合适的兑换比例。 接着,智朗又补充道:“智氏的货币更换要稳。不过,此铜币可以先向各国推广,卖出去一批,接着智氏商队接受用此货币交易。” 智朗的终极目标是打造各国通用货币,统一外贸货币市场。在各国货币不一致,加上青铜币币值太低的情况下,铜币这种币值在黄金跟青铜币中间的货币,是有机会的。 两人边走边聊,一路向河边去。趁天色还早,他们还来得及钓几尾鱼回去,拿到酒楼又是一道好菜。 “就那!”智朗朝一处河岸指了指,驱马过去。 这河水量还算充沛,冬天也并不封冻。不过也是真冷,寒气又加一层湿气,智朗没等到跟前就打了个寒战。 下了马,智朗从马背取下了钓具。不远处有一块石板,那是他常坐的位置,他径直走了过去。骝则是提着厚厚的鹿绒垫,在一旁紧跟着。 “咦?”走着走着,智朗突然停下了,目光注意到了地上的字。 只是随意瞧了眼,但只看了一行,他就被其内容吸引了。 原本站的挺直的智朗,很快就弯下了腰,好看清那些模糊的字,一句一句仔细读着。 智朗的这般表现,让一旁的骝惊讶不已,也凑过去看。 哪知,智朗却突然站直了,指着那些字说道:“这是何人所书?” 骝被吓了一跳,很快,他指着末尾的落款道:“此处落款为杞人。……对了,是那个杞人!” “哪个杞人?他人在哪?”说着,智朗已经从亲卫手中接过了战马缰绳。 “是跟那些士人一块来的一个怪人,衣着褴褛,我把他安置在了前边磨坊那里……” “现在人呢?”智朗打断道。 “不是要打发走那些士人吗?他也一块走了。” “走了?现在他到了何处?” “应该,还未到屯留?” 骝话音刚落,智朗已经骑上了马背,接着,他用脚猛击马腹,战马立刻疾驰起来。 “哎!家主?” 骝一时有些懵了,随即反应过来,连忙也骑马追了过去。 通往屯留的驰道上,此刻,那些士人们正乘车慢慢悠悠的赶路。 “不能快些吗?”有人催促驭者道。 结果没人搭理,这是骝的吩咐,不能赶路太快。 “早知道也骑牛来了!你瞧那个杞人,连他都在我等前边,真是岂有此理。”那寒酸中年人指着前方远处一个模糊背影,抱怨道。 “说这些有何用呢?!”一旁有人劝道:“今晚总能到屯留的,慢了还省的颠簸,且等着!” “我只是心中愤恨罢了!” 寒酸中年人瞥了眼前边的驭者,嘀咕道:“这一来一回几千里路程,路上怕是要走数月!哼,若有这时间,我也许已经受人赏识,拜为哪位大夫的家臣了!” 听到这话,同车几人眼中带着不屑,但也没多说什么。相处这么久,早就熟的很了!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认为除了自己,其他人都是庸才。 说白了,这中年人为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哎!那是谁追来了?”中年人突然指着队尾,喊道。 “是智朗!”很快,有人从服饰的等级认出了智朗。 “哎呀!他该不会是后悔了,要接我等回去的?”中年人扶着车帮,一脸惊喜的道。 说罢,他连忙整理了衣冠,面向车尾端坐着。 有这人做榜样,其他人也纷纷跟随,匆匆整理了衣冠,就看向越来越近的智朗。 而此刻,眼看越来越近,智朗却迟迟没有减速。车驾走的是驰道,路中央却是牛马步道,所以双方虽然在接近,却并不会有交集。 眼看着到了跟前,有人正要打招呼,迎接他们的却是智朗目光的无视。 智朗骑马在前,他的亲卫紧随其后,几乎转眼功夫,就从车队一旁超了过去,没有片刻停留。 “是那人吗?”等终于看到了路上一个骑牛的人,智朗放慢速度,指着前方说道。 “正是!”骝很快认出了那人的打扮,立刻答道。 “驾!”智朗再次加速,没花多少力气,就追到了跟前。 “先生!”智朗喊了一声。“河边那些字,可是你所书?” 杞人转过脸,扫了眼奔来的几人,目光很快落在了智朗身上。 他的眉头皱着,说道:“是!” 智朗大喜,立刻说道:“先生,可愿止步一叙?” “去哪?”杞人说道。 “屯留如何?” 杞人却摇了摇头,“那还是回薪地去!” “好!”智朗立刻说道。 第一百零五章 杞仲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了河边那所谓十策,智朗是怎么也不会把人才一词跟眼前这个杞人联系到一块的。 没有口若悬河,也没有羽扇纶巾的潇洒,更没有指点江山的锐气,智朗看到的只是一个落魄、沉闷、又举止古怪的家伙。 这样的人物,扔到人群中会很显眼,但绝不是因为正面因素。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个骑马,一个骑牛,不急不缓。 气氛有些沉闷,面对特意追来的智朗,杞人脸上的欣喜并未持续太久,他很快被摆出的阵势激的窘迫起来。 智朗倒是热情,自来熟的拉起了家常,结果杞人却只是挤着笑脸,不知所措的应付着。 几次试探后,智朗终于确定,这人不是演戏,这是有些社恐! 可,这样的家伙怎么会奔波千余里来这凑热闹? “先生,还不知你如何称呼呢?”智朗说道。 “我?”杞人面有难色,叹气道:“你称呼我杞仲!” 看起来,这显然不是他的真名。杞仲,意思其实就是杞二,实在有些随意了。不过,对方不愿意多说,智朗也不好多问。 “还不知先生师承何人?”智朗继续说道。 这年代,师承是很重要的事情。俩陌生人遇到了,多数都要问一句,就像问对方哪的人一样。而且因为知识的垄断特征,从师承大概就能确定一个人的知识结构,以及做事风格。 “我师长处事淡薄,名声不显,说了你也不知。” 杞仲犹豫了一下,接着说道:“不过,他曾奔赴吴国,在孙武子座下听讲了两年,只是未拜师罢了。……唉,我困顿至此,实在辱没了其名。” “孙武子?……可是当初辅佐两代吴王那位?”智朗愣了一下,忍不住咽了口吐沫。 杞仲点了点头,看智朗的表情,说道:“你可是不信?” “信!当然信!原来先生还是兵家传人……” “不不!”杞仲却摆了摆手,“我只是读过一些兵书,未曾用过所学,不敢称传人。……我也算不上哪家的传承。” “哦。”智朗点了点头,突然好奇的道:“敢问,孙武子如今可还活着?” 那可是孙武!有机会能见一面,聊一聊,看看长什么样也是好的。 杞仲摇了摇头,说道:“逝去多年了。” “可惜了!” 孙武辅佐两代吴王先后大败楚国跟越国,称得上名将,不过在这个年代,他的名声跟地位是比不上后世的。很大程度上,他的名声除了战绩,更多是因为那本孙子兵法。 两人一路走,一路尬聊着,直到傍晚才总算回到了薪城。 “先生先去沐浴更衣?还是吃饭?”到了城中,智朗说道。 “那……吃饭?!”面对街上路人投来的目光,杞仲搓着手,有些不自在起来。 一路走到酒楼,还未到门口,就听到吵闹声传来。到了晚上,这正是最热闹的时候。 智朗指了指,朝一旁的骝说道:“去,让他们回家去。” “唯!”骝看了眼杞仲,很快往店里走去。 “酒伯!今晚不营业了。……还在吃喝的,都回去了,回去!” 酒正酣处,他这一喊自然引来了不满,有喝多了的,还不满的骂了两声。可等看到门外的智朗,众人纷纷打了个寒战,连忙打包了吃的,很快散了。 “酒伯!做几道好菜,珍藏好酒也快快端上来!”智朗招呼着在角落坐下,就冲厨房的酒伯喊道。 酒伯掀开门帘瞧了眼,说道:“原来是有客人,是要清淡些的,还是味道重一些的?” “随意!” 骝忙着擦桌上的菜汤污渍,智朗则是看着对面端坐着的杞仲。 “不知先生都读过什么书?”智朗说道。 “除了师传兵法,我还熟读管子着作,能全篇背诵,颇有一些心得。” “管子?”智朗点了点头。 管子就是管仲了,跟后世流传的那点散乱内容不同,这会是有其系统的思想流传的,而且几乎是各国治国理政的必读书目。 可惜,此书得来不易,整个智氏也只有一套,当初还在智瑶手中。当然,之所以智氏只有一套,是因为这种书籍都是被故意垄断的,想读的话得有宗主的允许。 杞仲能读到这种书,倒是很让人意外了。 “还有别的书吗?”智朗好奇的道。 “……《礼》《易》也有涉猎。”杞仲摇了摇头,苦笑道:“读书不易啊。我这几年一直辗转各国,生活困顿,更没机会了。” “先生还曾周游各国?”智朗来了兴趣。 “不是周游……只是生活所迫,想寻一安居之地而已。唉,可惜我这人不善言辞,处处碰壁。” 智朗点头表示理解,心中却是嘀咕,什么不善言辞,这分明是打扮的太不像话了,真跟野人一般。 哪个年代,外形跟口才都很重要,不说多好,起码不能太差?实在不成,就得厚脸皮一点。可惜,杞仲正好哪一点都不占,八成连人家的面都见不到的。 这时,菜也端了上来。 智朗拿起筷子示意,杞仲却也不客气,立刻低头大吃了起来,显然饿得不轻了。 智朗倒没什么胃口,只是随意夹了几筷子,等对面这位吃的稍歇,接着说道:“先生,我刚继位宗主,年纪尚轻,不知先生可有指教?” “不知……宗主指的是?” “改革,彻底扫除弊政。”智朗紧盯着对方说道。这就是要试试这位肚子里的存货了。 杞仲低头想了想,很快抬头道:“宗主把宗庙搬到屯留,可是为此?” “正是。” “我这一路上,却也知晓了你的一些事。……宗主所要的改革,是收拢权力?” “正是。” 听到这个回答,杞仲眼前一亮,慢慢坐直了些。 打量着智朗的脸色,他说道:“我以为,各国弊病,皆在层层分封之制!各地国人、庶民、野人只知其家主,不知国君,人心松散,正是积弱之源。” 说到这,他却突然停下了,端起桌上茶碗,手微微颤抖着送到嘴边。 “先生继续说。”等他放下茶碗,智朗若无其事的抬手示意。 杞仲点点头,“我以为,若能逐步废除分封!全部设县……” 这话已经堪称惊世骇俗。智朗还没觉得怎样,一旁的骝却吓得站了起来,连忙去合上了店门。 “可惜,此事太难了。” 杞仲很快进入了状态,自顾自的说道:“兵权首当其冲。而大夫掌控军队,靠的是对封邑的再分赠,士跟大夫一体,兵权与封邑互为表里。若要斩断此联系,必须用拉拢分化之策,以利诱之……” 他这一说起来,完全变了个人一般,真的是口若悬河了。 而杞仲的知识面之广,对各国军政局势的了解,也完全超出了智朗的意料。 夜色慢慢的浓重起来,店里的灯光依旧。骝站在门外,胆战心惊的听着屋里隐约传出的高谈阔论。这些话若是传出去,真的有人要发疯的! 酒伯跟厨房其他人早就被骝赶走了,门外的亲卫也站的很远,不让人靠近。 第一百零六章 大军 智朗很快意识到,杞仲的口才其实很好,至少言辞逻辑是罕有的严密。 而且,这人的思维实在太过肆无忌惮,许多设想近乎疯狂,智朗听的也是咂舌不已。 不过,智朗作为一个合格的观众,并没有打断他,只是偶尔才提几个问题。 全程几乎都是杞仲在那滔滔不绝,这一讲,就是半个多时辰过去,终于结束了。桌面上摆满了餐具,以及……没吃完的饭菜,被当作了沙盘来演示。 “先生,喝茶!”智朗倒了杯茶,递了过去。 “多谢!” 杞仲又恢复了之前发蔫的状态,连忙接过茶杯,喝了一大口。 “先生所言,我已经知晓了,大多数我是赞同的。不过,此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想完成短则数年,多则十数年,也急不得!”智朗斟酌片刻,说道。 杞仲所言,其实跟他的设想已经相当接近,核心问题就两个,集权,以及打通阶层跃升渠道。而这两个问题的难处又可以归结到一点:贵族对资源的垄断。不过,这不是几十年,上百年的垄断,而是延续了数百年甚至上千年,惯性太大了,想改,不容易。 “宗主说的是。”杞仲点头附和了一句,又说道:“我来的路上,听说秦国在联络各国伐智,外患才是如今紧要之事。” 智朗点点头,突然说道:“不过,若真的开始做此事,先生可愿担此重任?” “我?”杞仲握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眼中却有些慌张:“这……会死人的……” 智朗有些愕然,但很快转为微笑,说道:“先生说笑了!” 杞仲也挤了个笑脸,目光低垂,继续端着茶杯喝茶。 “暂且不说此事了。”智朗坐直了些,说道:“先生既然来此,想来是要施展抱负的。……朗虽年岁尚弱,却也执掌数十万户邑,堪比大国,定能让先生发挥所学,就是不知先生如何打算的?可有心仪的职务?” 杞仲连忙放下茶杯,拱手道:“多谢宗主!……我并无打算,全凭宗主决定。” “哦。那这样!你先帮我处理各地来的公务,等熟悉之后,再做决定?” “多谢!”杞仲再次道谢。 …… 转眼到了来年三月,严寒褪去,积雪消融,气温也终于抬了起来。 趁着路面解冻,薪武带着大军回来了。 八千人的军队,全员骑兵,不少更是一人双马,后勤干脆自己携带。轻装全速前进状态下,五六百里的路程,他们只花了两日就赶到了薪地。 俗话说兵过一万,无边无沿,如果是骑兵,还要更加壮观。 八千人的队伍,加上大量战马,直接把城外的空地堆得严严实实,站在城楼上看去,当真是乌泱泱一片。 “薪武这次倒是做的不错。”智朗站在城头看向城外,薪武正指挥骑兵们列队。 且不说战斗力如何,只从士兵的精神状态看,已经让人相当满意了。 一旁的骝点点头,笑道:“刚才我去迎接,薪武倒是大倒苦水,直言瘦了十几斤。这次他确实尽心了!” “果然,这家伙不推两下是不愿意走路的。”智朗笑着摇了摇头。 看队列站的差不多了,他这才整理了衣着,挥手道:“走,去瞧瞧!” 看到智朗出城,刚整理好队伍的薪武立刻打马赶了过来。 “家主!你要的兵马我带回来了,可还要罚我吗?”薪武跳下马背,笑着行礼。 智朗瞥了他一眼,“你倒有信心,不过这兵马到底如何,可不是说说而已的。” 心中刚起的豪气又被打了下去,薪武尴尬的笑了笑,说道:“家主放心,不会让你失望的。” 智朗骑上马,轻甩缰绳,来到了阵列前方。他并不说话,只是从左到右走过去,目光依次打量着这些士兵。 走完一遍,智朗终于开口了。 “我知道,你们从不同地方来,有智氏士兵,也有代地,赵地,魏韩来的也有!你们之中,有的以前敌对,有的是陌生人。不过,从你们被征召到这支军队开始,这些都不重要了,你们今后只是这支军队的一员!” 智朗骑马立在那,陡然抬高了音量:“我不管你们以前从哪来,是谁的部下,从现在起,只听从我一人,可听清楚了?” “清楚!”士兵们大喊道。 “很好。” 智朗微微颔首,接着说道:“你们的家人很快会迁过来,到那时,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安心训练。战场上,战死了,我保你们的家人衣食无忧,受伤残疾了,同样如此。立有战功,重奖!有过错,必罚!……这些,我随后会张贴军功奖惩条例,各自留意!” 接着,智朗朝不远处的骝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骝一路小跑着过来,却递了一枚酒爵口大小的铜质奖章来,正反两面都有刀剑弓弩的图案。 “这是我让人打制的奖章,只有一百枚!接下来训练优异者,会发放此物。” 说罢,智朗又指了指南方:“你们今后的营地,就在此地以南二十里外。营房已经修筑完毕,你们随后就搬过去。” 训完了话,接下来就是薪武的时间了。没有太多流程,命令士兵整理各自装备跟行李,准备即刻前往营地。 他们连续奔波了两天,面上不显,其实早就困倦不堪了。 智朗并未逗留,很快回了城,只留下骝帮着处理安置事宜。 “你这一冬过去,倒增了不少膘!”薪武握拳锤了锤骝的肩膀,打趣道。 智朗刚一离开,他立刻又显露了“本来面目”。 骝瞥了他一眼,骑马跟他并列而行。 “家主刚才在城楼夸奖你了。” “当真?”薪武勾着脖子,说道:“夸的什么?” “还能夸什么?就是很寻常的话,你难道还想着什么溢美之词?”骝嗤笑了一声,说道。 “说的也是。”薪武点了点头,握着缰绳的手却轻快起来。 “对了!”骝的脸色突然认真起来,说道:“前些日子,薪城新来了一个士人,名叫杞仲。家主很看重此人,你遇到了,切不可无礼,不然惹怒了家主,我可帮不了你。” “哦?”薪武微微皱眉,说道:“这人可有什么奇特之处?” “能让家主看重的,自然有过人之处的。……别的我也不便多说,你遇到了小心应对就是,而且那杞仲,也真是怪人一个。” 薪武连连点头,对骝的话,他还是很相信的。 第一百零七章 此刻还未到日中,智朗穿过城门,就又往办公的院落去了。 到门口,就看到几个工匠在踩着梯子安门楣上的牌子,上边刻着三个大篆:公务部! 智朗绕过梯子,穿过大门,来到了院子里。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院落,前院加后院,总共也就十几个屋子。绕过一道影壁,就看到院子里不时地有人抱着纸册进进出出,俨然一个忙碌的中枢机构了。 这两天,这里刚刚接管了屯留的政务职能,各地来的公文也只送到这里。之前是人手不够,只能依赖屯留经验丰富的能吏,不过,如今却是不同了…… 踩着石板小路,穿过路两旁还灰扑扑的花圃,智朗来到了右手边的一个屋子前。门旁挂着几个大字:公文驿馆。 顾名思义,公文要在这里筛选处理,送到智朗那,之后命令也由这里发出去。 屋子里,几张庞大的方桌占据了大部分地方,桌上摆满了公文,有纸质的,也有木简,五六个小吏有的忙着整理,有的则在抄录。 智朗看了一圈,朝一个小吏说道:“伯衡,杞仲先生呢?” 那小吏连忙往角落指了指,一个摆满公文的木架挡住了视线:“在那呢。” 这小吏叫伯衡,薪城本城居民,去年才加冠,因为学识不错而被智朗选来了这里。 智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了眼,很快目光又转到了伯衡面前的桌面。 “你这是在誊写以往公文?今天的公务处理好了?” 伯衡连忙点头,“皆赖杞仲先生指导,我等只需照着流程做,故而快了许多。” “哦。”智朗点点头,看向其他几人,好像也悠闲的很。 手指轻轻敲着桌子,他很快说道:“这样,前不久赵地的户籍账册不是送来了吗?你去把其中青壮多少,士、庶民、野人数量,全部计算出来。” 伯衡愣了一下,很快说道:“这些杞仲先生已经做好了,在户籍账册末尾有标注。不止人口,赵地的牲畜、耕地、以及房屋详情皆有记录。” “哦。”智朗点了点头,手摩挲着腰带扣,接着说道:“过些日子要向赵地推广新式农耕,你去把所需物资做一个估算,做好准备。” “家主,杞仲先生也让我们做好了。就存放在文书箱中,你现在要看吗?” 智朗有些愕然,忍不住看了眼那个角落,点头说道:“送到我那,我稍后就看。……对了!” 他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日到了八千兵马,物资消耗不是小数目,而库存本就紧张,如今怕是不够了。我打算向各地增收一笔税赋,你把那兵马一年所需物资做个计算,折算成钱财,送到我那里。” 听到这,伯衡却欲言又止,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怎么?” 智朗转过来看着他,“该不会,这些也做好了?” 伯衡果然立刻点头,“前几日听闻大军将至,杞仲先生就让我等做了准备,包括应增加的税赋数额……账册也在文书箱子中存放。” 智朗以手扶额,有些哭笑不得,慨叹道:“这是我的董安于来了吗?” 厅堂里的对话,显然并没有影响到角落里。 智朗慢慢走过去,绕过那书架,果然看到了杞仲。此刻,他正倚着书架,蜷缩在窗户投来的阳光中,手里还捧着一本纸质书籍。 智朗一眼就认出了,那书正是他编纂的经济纪要。纸造出来后,他特意誊写了几本,其中一本就送给了杞仲。 “先生!”智朗喊了一声。 没反应。 他只好弯腰拍了拍他的肩膀。 “嗯?”杞仲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到是智朗,连忙扶着书架站起来。 “地上寒气重,读书还是坐在软垫上为好。”智朗说道。 杞仲揉了揉膝盖,脸色有些苍白,点头道:“我原本是站着的,不知何时坐那了。……宗主可是有事要说?” “也没什么。”智朗笑了笑,突然指着那书,说道:“先生觉得此书如何?” 杞仲眼中光彩陡增,轻轻拍了拍手中的书,激动的道:“宗主大才!此书读之如夏日饮冰,多年困惑一朝解矣。” 他这话确实是发自内心。虽然这会也有经济思想,但还相当原始,更多的是描述现象,以及一些浅显的总结。 而智朗这本书,虽然并没有什么精妙的理论内容,但其中提到的价值、货币本质,通货膨胀,市场调节,却把经济活动的各种现象以从未有过的视角清晰呈现出来。对杞仲来说,这几乎是思维的一次重塑。 不过,他的接受能力显然很好,冲击很快就被激动替代了。 “先生觉得有用就好。只是……” 智朗停顿了一下,带着微笑说道:“先生也知此书珍贵,本不可轻传外人的,由此,也可知我对你的信任……” 说到一半,他却停下了,只是看着杞仲。 “这……” 杞仲显然理解了话中之意,脸色有些为难,低头想了半晌,他这才说道:“宗主,我只立下誓言可好?绝不向外人言说,也不再效命他人。……我这人懒散惯了,家臣怕是做不好的……” 智朗目光微聚,随即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哎呀,这你可误会了!我只是想让你珍惜此书,学以致用罢了。什么誓言,不立也罢!先生是君子,我岂能不信你吗?” “多谢,多谢宗主。”杞仲连连拱手,说道:“不过,誓言还是要立的。” 说罢,他果真当面立下重誓。 智朗连连摇头,“唉,你可真的误会了,不需如此的。……也罢,这事就过去了。走,我请你去吃酒?” “多谢宗主。”杞仲跟着走出屋子,一直到了院门口,这才悄悄抹了抹额头。 …… 一场春雨酝酿了好几天,总算是落了下来,淅淅沥沥的,很快湿润了地面。 城南方向的营区,薪武已经带大军安置了下来,训练开始,下雨天也未曾停歇。 中午,智朗也骑马赶了过来。一路顶着风雨,水渍顺着斗笠边沿直往下淌,落在蓑衣上,随后又坠落在地。 隔着很远,就看到一大群士兵正全身披重甲,在小雨中策马练习拼杀。急速的马蹄扬起了泥,还来不及坠地,又被随后的马蹄踢散。 除了这些骑兵训练,更远处,却看到更多的士兵手持兵器,在列着整齐的队列走着,他们在练习步卒军阵的推进。 智朗停下看了会骑兵训练,就又策马向那些兵卒军阵去了。 薪武也在这里,看到智朗,他正要过来,却被智朗抬手制止了,示意他继续训练。 “听我命令!转向左,竖矛,准备推进!”薪武的喉咙有些沙哑,一边喊着,一边骑马绕着军阵跑来跑去。 士兵们很快完成了动作,接着,在挥舞的令旗下,军阵开始向前推进。 “加快速度!保持队列。” 士兵们的脸色已经相当疲惫,但步子依然很稳,重重的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声音清脆。 但很快,军阵前边出现了一条水沟。 “继续前进!”薪武立马在水沟边,喊道。 军阵只是稍有犹豫,但很快,前面的士兵真的齐齐跳了下去,水几乎没到脖子,士兵挣扎着爬上对岸,继续列队。但也有几个稍稍犹豫了,结果很快被人揪出去,等待他们的是训练惩罚。 这显然是训练服从性的科目。事实上,智朗对军队改革的核心,就是服从性。只要命令下达,前边不管是什么,都要往前。 士兵一个接一个往下跳,扑腾的水声连绵不断,等所有人通过,沟里的水已经少了小半。 不过,这已经是上午的最后一项训练。 “结束了,回营换衣服去!”薪武挥了挥手,命令道。 让手下带队回营,他这才跳下马,一路向智朗小跑了过来。 ps:董安于是赵鞅(赵无恤父亲)的心腹门客,晋阳城就是他经营修筑的,也是赵氏重新崛起的重要人物。 第一百零八章 袍泽 风小了,但雨却更密了一些。智朗往下压了压斗笠檐,朝过来的薪武说道:“营中可备好了热汤?这种天气,容易受寒的。” “家主放心,早已备好了。”薪武抹了抹缀满胡须的水渍,大声说道。 也许是军中吼习惯了,他这会说话声音不自觉的就抬高了一截,离得近了耳朵都震得慌。 智朗扶着马鞍跳下马背,地上已经存水了,滑得很。 “走!去营中瞧瞧。”智朗抬手指了指,随手把马缰绳交给了一旁的亲卫。 军营多数仍然是皮革做的帐篷,毕竟是八千人的居所,砖瓦房是不要想了,又不是久居在此,也不值得大修土木。 这么大一支军队驻扎,就算一座营帐容纳十多个人,八千人也要六七百顶,加上互相距离拉的很开,结果就是整个营区铺满了目之所及的大半地方。 智朗踩着有些泥泞的地面,来到了生活区。此刻营帐都敞开着,能看到里面的摆设跟士兵。 他们在一座帐篷前停下了,正好,一个士兵抬着热汤回来,看到他们慌忙放下木桶行礼。 智朗点了点头,干脆往这个营帐中走去。 看到突然过来的智朗,以及后边紧跟着的薪武,营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士兵慌忙站了起来。 “都坐下!”智朗取下了斗笠,示意道。 士兵依言坐下,但脸色仍是透着不安。 智朗打量着营帐里的摆设,左右两边各两列木制床铺,上下两层,总共十二个床铺,正好是一个小队。他推行的是军、师、营、大、中、小队六级编制。 营帐摆满这些床铺就已经相当拥挤,但士兵的衣物、被褥、以及洗漱饮食器皿,却仍然分门别类摆的整整齐齐。 这当然不是这些士兵有多自觉,而是军法严厉,每日早晚检查,不合格者要去打扫茅厕。 而之所以有这样的规矩,倒不是智朗刻意模仿,目的还是一点:服从性。只有把规矩刻在他们生活中的方方面面,到了战场上,他们才能变成战争机器的一部分,不以战局变化所动,如臂使指。 智朗随手搬了个木凳坐下了,笑着说道:“午饭怕是还要等会,我正好在此避雨,聊聊!……你们都是哪里人?” 说罢,他却指了指刚才端着热汤回来的那个士兵,笑道:“你先说。” 那士兵连忙拱手,答道:“禀宗主,我是代地之人。” “怪不得,我看你双腿外扩,想来是常骑马?” “正是,代地路面不平,车驾不好走,一直盛行单骑。” “哦,你的铺位在哪?”智朗接着说道。 “这里。”那士兵连忙拍了拍手边的床铺,是上铺。 智朗点点头,又指了指右手边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笑道:“你是哪里人?” “禀宗主,我世居长平。” “哦,以前是智宽的部下?” “正是。” “你的铺位呢?” 这人指了指,是下铺。 接着,智朗又挨个问了一遍,这一个营帐十二人,倒是把各个来历的人都集齐了。 不过,智朗的脸色却慢慢沉了下来,坐在那,一言不发。 “家主?”一旁的薪武有些奇怪,问了一句:“可是哪里不对吗?” 智朗却不理他,转向那些士兵,说道:“我且问你们,平时打饭一类的杂务,可有固定的人去?”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有几个人举起了手。 智朗脸色更沉,却看向薪武,冷冷的道:“我问你,为何智氏士兵皆在下铺?可杂务却只让别人去做?” “这……”薪武一时语塞。他根本就没留意这个问题,当然,也从来没认为这是个问题。 不过,智朗显然不这么认为。 他嚯的站起来,冲着他,大声说道:“我跟你说过,一视同仁!你难道当作耳旁风了吗?还有,这些人现在不都是我智氏士兵吗?这还只是一些生活琐事,其他不平处又有多少?” 薪武脸色涨红,小声说道:“家主,是我疏忽了!只是大家平常训练辛苦,内务标准又如此苛刻,故而……” “内务严苛,就能让别人去做了吗?”智朗打断道。 薪武连忙低头,不敢多言了。 其他人更是慌忙伏地,转眼,这营帐中就寂静一片了。 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了一阵哨声,这是开饭的信号。别的营帐陆续有人去取饭,路过这里,赶忙远远绕开。 智朗缓缓吐了口气,扬了扬手道:“起来!先去取饭,吃完了再说。” 营帐中顿时像活过来了一般,有的提着木桶去取饭,有的则去拿碗筷。 过了不久,士兵提着午饭回来了。 还算丰盛,重点是量大,一桶饭里除了面饼,菜蔬,有小半桶都是大块的肉。 他们训练力度太大,肉食是不可缺的,标准是平时一人三餐肉食两斤。 士兵们拿着器皿去盛饭,智朗也从亲卫那里取了自己的碗筷,来的时候,他就准备要在这里吃了。 有智朗在,其他人吃的都难免“文雅”,倒是智朗不大顾忌,几乎是狼吞虎咽。 很快吃完了,智朗停下了筷子,其他人也连忙停下。 “道义什么的,我也不与你们说了,我只想问你们一句,到了战场上,你们是想取胜?还是战败灭亡?” 没人回答,当然,这样的问题只是话题的引子,也没办法回答。 智朗抬手指向了营帐外:“到了战场上,人家不会分辨你是哪里人,你们想胜,能依靠的只有你们的同伴!我不明白,既然站到了同一个军营中,为何还要分个高低?” 听他说了一通,大家脸色更加复杂,也不敢说话。 营帐外的雨慢慢小了些,突然,一声冒失的脚步声传来。智朗转身往外看去,这才发现,不知何时外面已经聚集了不少人,而且还越来越多。 智朗长长吐了口气,站起来,走出了营帐。 眼前又被细细的雨幕覆盖了,智朗抹了抹额头的水滴,看着人群。 “刚才我说的话,你们也许听到了,也许有的没听到。我再说一遍! 既然到了这里,你们的身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智朗麾下的兵马!记住,到了战场上,你们能依靠的是跟你们朝夕相处的袍泽!敌人不会理会你从哪来,更不会在乎你是哪家的。那些欺侮袍泽的蠢货,你们是嫌命太长吗?” 智朗原地踱着步,皮靴踩在地上发出砰砰的脆响,像击打着众人的心脏。 “不平之事要改,彻底的改。不止如此,从今天起,军官也要跟士兵吃一样的饭菜,一样训练,包括他!”智朗指了指一旁的薪武。 “我会盯着此事的!” 说罢,他重重哼了一声,斗笠扣好,大步往营区外走去。 人群自动散开一条通道,目送着智朗,一直看着他骑上战马,离开了。 第一百一十章 接下来,智朗几乎每天都要往军营去一趟,除了督促,更多的时间却花在了跟士兵聊天上。 人是很容易受情感影响的,古人尤其如此,他们能为恩情舍生忘死,但也能因为折辱而‘五世之仇可报’。 而士兵,在战场上是要随时付出生命的,用权威去驱使他们,不仅愚蠢而且危险。用情感笼络,才是更高明的决定,也更可靠。 正因为清楚这些,所以智朗面对士兵都是笑容温言,从不惩罚或者恶言相向。即使士兵有错,他训斥的也一定是军官。 值得一提的是,智朗在面对大量公务的情况下,还能抽出时间去军营,也多亏了杞仲。 原本要大半天才能处理好的公务,在杞仲的设计下,时长缩短了一半还要多,效率惊人。 而在这之前,智氏的政务管理其实是有问题的,政令发出去却没有有效反馈,事务如同乱麻。 而其中原因,很重要的一点是缺少得力手下。毕竟,卫黎的能力只能算平庸,一个薪地就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 春风送暖,随着气温继续抬升,万物复苏终于成了现实。 山林已经冒出了嫩芽,而且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外蹿,紧跟着,动物自然也多了起来。 变化不止在自然,人类世界也开始忙碌,春耕开始了。 毫无疑问,这是整个智氏,以及各国的大事。在吃的事情上,多重视都不过分。而这时候,作为宗主的智朗也得去做做样子的,干多少活在其次,重点是彰显对春耕的重视。 一大早,智朗就乘车出了城。这趟的声势倒是不小,除了他跟亲卫,还有不少城中居民。 等到了地方,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暖烘烘的。 田边小路上,一群人正守着耕牛跟新出产的铁犁,赶忙去迎接。 为首的那人却也熟悉,正是薪农。智朗继位后,他也水涨船高,如今负责整个智氏加赵地的耕种事宜。 智朗下了车,一边走,一边说道:“那新犁可还好用?” “好用!” 薪农笑着说道:“我们在耕地中试用过,一头牛即可,甚至人力都能拉动,极为省力。而且,有了此犁,开垦新耕地也大为便利,一年就可新增耕地数十万亩。” 说着话的功夫,智朗已经走到了跟前,弯腰打量着那犁。犁头是铁质的,还带着铁毛刺,这是炼铁工坊的副产品,虽然质量一般,但对农耕是够了。 站在地头,智朗一手叉腰,望着面前广阔的耕地。耕种还没开始,地里却已经长满了杂草。而铁犁耕地除了便于播种,很重要的目的就是把这些杂草翻到犁沟里,起除草作用。 大路被车驾堵塞了,那些城里来的居民聚在路口,有些乱糟糟的。他们并不从事农耕,这次更像是郊游。 以前都是野人,也就是奴隶以集体工作的方式替他们耕种。不过随着中原夷狄被消灭殆尽,奴隶来源成了问题,已经越来越少了。如今野人耕作倒是成了少数,大部分已经是庶民在以家庭为单位的耕作了。 智朗有些无奈的看了眼路口,朝骝说道:“去,让他们安静,让开路面,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等路口安静下来,智朗这才一手扶着犁,一手拿着鞭子,开始犁地了。 智朗犁的并不好,耕出来的沟总是弯曲,但总算还在可控范围内。 随着智朗这边耕地开犁,农人们也开始忙碌起来,在大地上划出一道道土线。同一时刻,这样的场景还在智氏各地,以及智氏之外的地方上演着。 正当各地忙碌的时候,前往薪城的大路上,突然有一辆辂车由南向北缓缓驶来了。车上装的是货物,而除了货物,就只有一个中年商贾跟一个随从。 一路上,驾车这商贾目光不断的在路边的景象上扫来扫去,若遇到路人,他也会热情的问几句。 “这位老丈!”迎面看到了一个老者,那商贾立刻停下,打了个招呼。 指着前边道:“前方可是薪城?还有多远?” 老者停下打量了这人一眼,枯瘦的手捋着山羊胡须,说道:“还有不到三十里。……听你这口音,可耳生的很。你哪里来的?” “赵地来的,晋阳城你可知道?” “知道。那里如今也是我智氏的地方嘛。”老者突然来了兴趣,说道:“听说晋阳城池极高大,也不知真假?攻打的时候可花了大力气,若不是宗主兵锋犀利,怕是还有的耗呢!” 老者说的啰哩啰嗦,那商贾却并不搭这话,说道:“老丈,我听说……宗主把赵无恤的女儿也劫了回来?可有此事?” “有啊!”老者点点头,“薪城谁不知道,那赵女还时常在城外游玩呢!……哎,你这车上装的什么?” 说着,他就要去瞧车上的货物。 驾车人摆了摆手,说道:“都是些干果,绸布,还有编的花篮一类的。” 那老者奇怪道:“卖东西为何不去屯留?薪城人口可不多。再过两日就有运动会了,到时候生意更好做。哎,你知道什么叫运动会吗?” 商贾摇了摇头,说道:“不能聊了,我得赶路,车上的货还等着卖出去呢!” 说罢,不等那老者再说,他就驱赶着马匹,继续赶路了。 又走了一段,车驾却突然停下,商贾犹疑的看着远处,他似乎听到有大量马蹄声。 那里正是军营所在了,距离大路不到两里,隐约是能听到马蹄声的。 “我们去瞧瞧吗?”随从小声说道。 商贾摇了摇头,没有多停留,又继续赶路。 车子又走了小半个时辰,薪城终于落到了视野中。 “绸布,花篮!可有人要?绸布,花篮……” 一边赶车,商贾让随从喊道。 不过,路上行人不多,而且很显然对他的商品没什么兴趣。 这商贾也不气馁,到了薪城外的路口,他干脆停下了车子,去路边补给站买了些吃喝,就摆起了摊位。 很快到了日中,远处的大路上,一队车驾缓缓向城池这边来了。商贾抬头看去,但很快又低下头,摆弄着摊位的东西。 回来的正是智朗他们。 很快有护卫过来,驱赶路口的商贾。 而挪了一段距离,当商贾重新抬头看去时,却正迎来智朗的目光。 商贾打了个寒战,连忙低头。一直到那车驾远去,他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悄悄抹了抹额头的汗。 这一等,就到了下午。正当商贾无奈的站起来,要找个歇脚的地方时,不远处,突然又来了车驾,鱼车。 商贾瞳孔微缩,连忙站起来,把东西装车。 “绸布,花篮!”等那辆鱼车更紧了些,商贾扯着喉咙喊道。 “喊什么呢!”不远处补给站的人训斥了他一句。 商贾点点头,接着重新坐上车,一边相向而去,一边吆喝。 而此刻,对面那辆鱼车上,坐的正是赵嬴。 她正支着下巴看远处的风景,突然,一旁侍女悄悄拍了拍她的胳膊。 赵嬴不满的抬起头,正要训斥,却猛然看到了前方一张熟悉的面孔。 虽然换了装扮,她仍然一眼认出了,对面竟是父亲的亲信,也是赵氏旁支成员,赵伯。 可,对方怎么会来这,来找自己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消息 面对突然出现的赵伯,赵嬴的第一反应是父亲派人来救她了,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情绪的剧烈波动,准确的说是反转。 即使之前再怎么绝望,再怎么怨,再怎么恨,但亲情总是不可能割断的。 那是养育她的父母,十几年的亲情,真的能说没就没了?就像那离家出走的孩子,再大的不满,看到亲人找来的那一刻也是烟消云散的。 “停车!”赵嬴突然喊了一声,倒是让跟随的仆妇跟卫兵有些莫名其妙了。 “你!” 她指着赵伯,平缓了紧张的心情,这才说道:“听你的口音,似乎来自赵地?” “正是!”赵伯连忙点头。 “车上装的什么?”说着话,赵嬴已经让侍女扶着,下了车子。 “绸布,编制的篮筐,还有赵地的干果。不知贵人想买点什么?” 赵嬴并不答话,只是走到那车边,看到车上果然是堆满了乱七八糟的商品。 而这时,那些仆妇跟卫兵也只在一边看着,没当回事。他们接到的命令,只要赵嬴不丢了就好,其它也不用多约束。 “我父亲近况如何了?”赵嬴小声说道。 “这……”赵伯低头整理着货物,稍一停顿,小声说道:“不大好。前些日子,家主遇刺了!” “嗯?”赵嬴瞪大了眼睛。 还未等她发问,赵伯连忙说道:“家主无恙,只是受了轻伤。” 赵嬴这才松了口气,说道:“父亲是要救我回去吗?!” 赵伯愣了一下,小声说道:“我此来,是有大事。” 接着,他抬高了声音,说道:“贵人,买点干果?甘甜可口的果子。” 赵嬴有些奇怪,急忙道:“不是救我回去?” 赵伯却不搭话茬,拿起花篮往里面装了一些干果,小声说道:“这里有家主的亲笔信。切记,不要让外人看到。” 让侍女付了钱,看着赵伯匆匆驾车离去,赵嬴站在那,满眼的茫然。 过了好一会,她才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快步走回车驾,说道:“不往前走了,回去!” 回到居所,赵嬴就提着那些干果,匆匆来到自己的卧室。 让侍女去守在门口,她这才把那些干果一个个切开,很快,她找到了几张绢布。 一张张打开,拼接到一块,正好凑够一封信。 看着那摆在桌几上的信,赵嬴脸上却看不到丝毫喜色,手微微颤抖着。 砰! 她突然拿起桌上的茶壶,狠狠掷到地上,顿时发出一声脆响。接着,书卷、花瓶……,总之看到什么砸什么,转眼工夫,屋内已是一片狼藉。 听到动静,门口的侍女连忙奔到屋里,看着还在打砸的赵嬴,一时吓呆了。 院子里,几个仆妇也赶了过来。看到赵嬴这般模样,连忙去劝,但当然是没用的。 过了好一会,赵嬴打砸的累了,她这才跌坐到地上,抱着膝盖低声哽咽起来。 几个仆妇不安的低声商议片刻,很快,有人去向智朗禀报了。 又不知过了多久,当赵嬴的哭声停歇,抬起头时,看到的却是坐在她面前的智朗。 智朗扬了扬手,示意其他人退了出去。 “你父亲派人来找你了?”智朗说道。 赵嬴点了点头,早已松了的发簪滑落,长发立刻瀑布般披散下来。 “看样子,不是什么好消息?” 赵嬴再次点头,垂下的长发遮掩着脸庞,更衬得她楚楚可怜。 “那就是送来的信?”智朗指了指散落在角落里的几张绢布。 赵嬴没有回答,只是紧咬着牙,闭上了眼睛。 智朗站起来,拿起那几张绢布,拼到一块,很快看了一遍。 这内容……倒确实是大事,原来是赵无恤想让女儿帮忙收集智氏的消息。毕竟,上次大战联军败就败在不知敌情,万一下次打仗智朗再拿出什么新花样呢? 而从头到尾,都只是在布置任务一般,对赵嬴的安危却只字未提。 当然,这倒也不一定就是赵无恤绝情,毕竟这样的密信需要高度保密,每一个字都要计较,也不可能单独留出地方去写一些并不那么紧要的事情。 可,就是这看起来很正常的信,却让本就心有不满的赵嬴彻底绝望了。她需要的是家人的安慰,可得到的却是一次次利用,她为赵氏做的已经够多了,如今,她难道还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听从父亲的话? 智朗还未说话,这时,一旁的赵嬴却长长吸了口气。此刻,她眼中的愤怒跟痛苦已经一扫而空,重新恢复了平静。只是,这平静背后可包含了太多。 拿起地上的发簪,她有些笨拙的挽起了长发,随意打了个结,用发簪固定。不少头发垂了下来,发梢有些遮盖眼角。 接着,她突然站起来,走到智朗面前,抬头直视着他。 “你打算怎么做?”赵嬴说道。 “你认为我该怎么做?” 说着话,智朗朝门口满脸紧张的骝摆了摆手。 “今天来找我的人叫赵伯,是赵氏旁支,也是我父亲的心腹。”赵嬴的语气相当平淡,就像在说从别处听来的琐事一般。 智朗点了点头,“我会派人盯着他的。” “以我父亲的风格,除了赵伯,一定还来了其他人。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 “这就不用了。”智朗笑了笑,随手撩起了她垂到眼角的头发。 “起不了什么风浪的。” 赵嬴紧紧抿着嘴,没有动弹,目光低了下来;“我以后不会再跟我父亲联系了。” “这很好。”智朗点了点头。 “我……”赵嬴欲言又止,却只轻叹了口气。 智朗弯腰把旁边倾倒的桌几扶正,又把地上的碎片踢到一边,这才说道:“除了信上的消息,你还知道什么?” 赵嬴低头想了想,接着说道:“我父亲好像遇刺了,轻伤。……是你派人去刺杀他的?” “不是。”智朗突然有些伤感,感慨道:“是智瑶的家臣,一个叫豫让的家伙。你父亲杀了智瑶,他是去报仇的。可惜,他果然还是失败了。……刺客还活着吗?” “我也不知。” “那就算了。” 智朗指了指地上,说道:“就算心情不好,打砸就算了,伤着了自己也不划算。以后有事,可以去找我。” “……我知道了。”赵嬴顺着他指的看了眼,小声说道。 第一百一十二章 应对之策 此刻听到智朗的叮咛,赵嬴心里像找到了依靠般,竟体会到了久违的温暖。她这才惊觉,以前对智朗的种种不满跟抗拒,早不知什么时候消散了。 “还有别的事吗?”智朗随手把那信塞到袖兜里,说道。 “没……” “那就这样。我回去了!” 说罢,智朗就转身往门外走去。 赵嬴跟着来到门口,一直目送他消失在视野中,扶着门框,不知在想着什么。 …… 虽然拿到了确切消息,但智朗并未急着派人去捉赵伯,只是让人盯着。 而迟迟没有获得答复的赵伯也有些坐不住了,但他联系不上赵嬴,只得在那着急。不过,他的任务本来就是探路,很快,后续人员也到了。 让智朗没想到的是,后来到的这批人直接联系了赵伯。几乎没有任何防备的,一群人竟然只找了片僻静的山林,就聚在一块商量起了后续的任务。 当然了,这也不怪他们如此,这会的人哪懂得那么多潜伏知识!再说了,在秦变法之前,各国对基层的管理基本是放养状态,只要不入城,城外几乎不设防,谁也没想到会被人盯着啊。(这点从春秋那么多流亡贵族就知道了。原本历史上智氏被灭后,很多智氏族人跑到了秦国,而智氏跟秦国中间是隔着赵魏韩的地盘的,竟然能轻易穿过敌境,也知道多松散了。) 结果不用多说,一群人正商量的热闹时,在毫未知觉中就被大队甲士层层包围,直接被一网打尽了。 不过,这些人能被派来,自然都是心腹,倒也硬气。看到被包围,他们立刻拔剑反抗。结果多数被杀死,但也有几个只是重伤被带了回去。 有用的信息没问出什么来,不过,从这些人带来的包裹中,倒有了不少发现。除了不少黄金等贵重物品,一路上记录的信息,还有许多信,内容不外乎许诺高官厚禄,拉拢人用的。 看完信,一张张绢布被智朗叠成一沓,扔到了桌子上。 “先生,你以为此事该如何处置?”智朗向对面的杞仲说道。 此刻正是中午休息,两人刚吃过饭,相对而坐着,桌上摆着刚沏好的茶水。 杞仲指了指那些信,“我能看吗?” “当然可以。”智朗点了点头。 “哦。”杞仲拿起那些信,很快看了几张。 “我以为,这只是小事罢了。只要宗主对治下同等对待,自然不需担心这些。不过,不闻不问也是不妥,还是散布一些假消息,比如高官厚禄是假,狡兔死,走狗烹是真。再把这些内容伪造成信,跟真信一起让人传阅,效果想来更好。” 智朗揉着脑门,点了点头:“就这样办!” 说完了此事,智朗下意识的端起一杯茶,脸色依旧凝重。 杞仲正要站起来离开,智朗突然抬手叫住了他。 “别急着走,我还有一事要问。” 杞仲点点头,只好重新坐下。 智朗把茶杯放下,身体微微前倾,说道:“我接到消息,楚国近来正筹备粮草军需,想来是要参战了。 若是二三个大国,我是不惧的。不过,怕就怕各国一齐围攻,纵然能胜,却难保智氏不受战火波及。 至多到年底,我训练的新军就可堪一用了,而各国联盟却至少要到明年。我所想的,是各个击破之策,先生可有谋划?”智朗说道。 就算他的武器再犀利,就算各国联盟再脆弱,但那毕竟是数倍的军队,击败容易,但想自己不损丝毫,很难。历史上的秦国有崤函之固,这才能从容面对各国围攻,可智氏没有那样的地利。四面八方全是敌人,这样的情况下,先下手打残一个就是很正常的选择了。 杞仲想了片刻,这才拱手答道:“我倒有了设想,不过,还粗略的很。此事重大,我想再多整理一些消息,做详细谋划。” 智朗点了点头:“辛苦了。我会派人多搜集一些消息,若还有所需,先生尽管说就是。” 说到底,赵伯这样的暗探只是癣疥之疾,起不了什么浪花,智朗一直担忧的仍然是各国的联盟。 这一战,将意味着中原势力区域的重新划分,只要能赢,智朗就能把晋国彻底收入囊中。到那时,才是真正的不惧外敌了。 可,想赢却也没那么容易。 虽说智朗所部的武器要精良的多,但他还算清醒,武器再怎么精良也还是冷兵器,压倒性的优势是不存在的。 尤其是,很多装备并没有多少门槛,仿制也容易,比如骑兵。 …… 就在智朗积极备战之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齐国,也在有人为伐智之事忙碌着。 齐国田氏,田盘居所大门外,此刻正有一人端坐着。这人看着年纪不大,只坐了一个软垫,面朝着大门方向,远远看去跟那门外的石雕也没什么区别。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赵嘉了,他已经在这坐了整整五天了,每天日出即来,日落而走。而他之所以在这,正是为了劝说齐国出面,联络各国促成伐智之事。 按道理说,既然是出使齐国,他该去齐君宫室外等着才对,而不应该在田氏这个卿大夫门前。事实上,他来这却也没错,因为这会的齐国说话算数的不是齐君,而是这位田盘。 跟晋国一样,如今的齐国也早已是卿族势大,国君则完全被边缘化了。跟晋国不同的是,齐国没有几大卿族争斗,只有田氏一家独大,再过些年也是田氏代齐。 出使齐国的赵嘉自然知道内情,所以一开始就来找田盘了,可问题是,田盘一直态度不明,似乎并没有出兵的意愿。 试了很多路子,皆是无用。心急的赵嘉干脆来这等着,大有田盘不答应就不离开的架势。 连着坐了几天,就连正值壮年的赵嘉也有些吃不消了,脸色苍白,浑身都在微微颤抖。不过,他早已下定决心,自然不会因为这些放弃。 吱呀! 就在这时,面前的大门突然开了,赵嘉顿时精神一振。 第一百一十三章 乞师 大门打开,一个仆从匆匆走到赵嘉跟前。 “贵人,我家家主有请!” 赵嘉点点头,又整理了衣冠,这才跟着那仆从往宅院中走去。 一路左拐右转,不一会,就到了地方。 “上大夫!”看到在门外迎接的田盘,赵嘉连忙快走几步,行了一礼。 田盘满脸笑意,招招手道:“来,我已备好酒水了。” 两人到了屋里,在桌几边坐下。 田盘大概四五十岁的年纪,身材瘦高,面貌状态还不错,只是眼角时不时流露出几分阴沉,让人难以心生亲近。 “这一路可还顺利?”田盘说道。 “顺利!”赵嘉态度恭谨。 “那就好!你父亲近来可好?算起来,我跟他也十多年未见了。当时晋国伐郑之战,他率军随智瑶出战,何等的意气风发,哪知时势多变,如今的赵氏竟已落到这般地步。唉,可惜了。” 田盘做出叹息状,但不知是演技太差还是故意,他面目中却一点看不出哀伤,怎么听怎么别扭。 当年晋军伐郑,田盘曾跟随父亲率军援救,两军阵前也算跟赵无恤面对面过。 赵嘉眼中愠怒,却又不能发作,只得低头拱手道:“此事已经久远,上大夫何必再次提及呢?如今,赵氏跟智氏早已结下大仇,跟齐国也再无敌对之意了。” 田盘笑了一声,摆了摆手说道:“你误会了,我对赵氏只有惋惜,可从未有敌视。当时听说智瑶战败被杀,我还替你父亲高兴呢,只是未曾想到,如此大好局面竟会败在一个少年人手中。听说当时那智朗还未及冠?可惜,可惜啊!” 这次,嘲讽之意算是明确了。 赵嘉忍着怒气,沉声道:“言辞何必如此刻薄?我赵氏跟魏韩实力原本不逊大国,却败在那智朗手中,你真以为那智朗是一普通少年?若上大夫如此自大,下一个如我这般落魄的,恐怕就是你了!” 田盘皱了皱眉,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赵嘉此刻还敢如此反驳。 随即,他冷声道:“既然如此,你还找我做什么?” 赵嘉长长吸了口气,却郑重行了一礼,说道:“嘉此来,不止为赵氏,也是为齐国忧!那智朗为虎狼,目之所及皆视作猎物,等他吞并魏韩,灭掉邯郸赵氏,就与齐国相邻,此疆场之患也!” 田盘面目冷峻,目光微垂,显然还有些犹豫。 “据我所知,秦国、楚国、魏韩、皆有意参战,难道还不能战胜一个智氏吗?” 赵嘉有些急切,连忙说道:“楚国虽然出兵,却有侵吞晋国疆土之意,断然不可依仗。而秦国国力衰退,秦公子又被智朗所获,也难用全力。魏韩却又势弱,如今唯有齐国可依赖啊!” 田盘却仍然摇头,说道:“也不瞒你,我齐国如今内政未平,此刻再起战火,怕是不妥。或者,你去找国君也可以!” 赵嘉脸色不显,但脸颊肌肉却跳动着,显然怒极。突然,他站了起来,大声说道:“我父亲如今流落秦国,形容凄惨,我若不能促成此事,也无颜回去了!上大夫,难道你真的要我去学那申包胥,依庭墙而哭,勺饮不入口才答应吗?” 田盘脸色变幻,半晌,才抬手道:“你且坐下!” 赵嘉说的却是申包胥入秦乞师之事。当初楚国被吴国大败,为了请秦国出兵救援,申包胥在秦君宫室外又是大哭又是绝食的,这才说动了秦君。 赵嘉喘了几口气,重新就坐。 “出兵倒也可以,可,就算赢了,我齐国又能获得什么呢?毕竟,齐国跟智氏并不接壤。”田盘说道。 赵嘉沉默片刻,咬牙说道:“邯郸赵氏,可分五城予齐国!” 田盘有些好笑,摇了摇头道:“慷他人之慨,你倒是大方!” 如今的邯郸赵氏几乎是独立状态,赵无恤根本指挥不动,分出去城池自然也没压力。 “此言差矣!邯郸赵氏,难道就不是赵氏了吗?有我父亲许诺,才能算名正言顺。”赵嘉立刻说道。 田盘轻哼一声,点点头:“却也有理。不过,五座城池不够,我要十城!” “这个需要我父亲决定。上大夫,你这是答应出兵了?” 田盘点点头:“既然要联盟,就不能各自为战。这样,我会在郑国与各国会盟,商议此事。” “多谢上大夫!”赵嘉顿时大喜,连忙行礼道谢。 …… 气温持续升高,眼看着春天到了尾巴,不过,这也是一年中气候最舒适的时候。 屯留城外,此刻却是人山人海,大路上还有更多人在赶来。 这些人中哪来的都有,连远在数百里外的赵地都有不少人来。除了地方不同,他们的身份也是各异。既有乘坐华丽的文车,鱼车的,也有普通的辂车,更多的却是骑着牛马来的。 这么多人聚在这,原因倒也简单,屯留将举办一届规模空前的运动会。 这几个月,运动会基本在各地普及开了,不出所料的大受欢迎。 趁着盛夏未至,又是农闲,智朗特意举办了这场比赛。而目的嘛,除了热闹一下,还有很重要的一项,却是跟奔赴而来的族人们联络一下感情。几乎有点封邑的贵族,基本都在邀请之列。 所谓运动会,其实并没有专门的地方,就是野外圈一块地方。而比赛内容也很寻常、都是射箭、赛马、格斗、以及蹴鞠这一类的,总之跟战争联系密切,毕竟,这运动会本来就是提升尚武之风的。 一大早,智朗就乘车赶到了屯留。 而还未到地方,路上已经走不动了,塞满了车驾。 被堵得心急,智朗干脆换乘单骑,下了驰道就从两边绕了过去。 等到了城外,就看到不少商贾正在摆摊,多是些吃喝之物。有人的地方就有生意,比赛还未开始,这市场倒是先形成了。 智朗并未在城外停留,而是直接入城。 跟场外的热闹相比,城内倒有些冷清了,或者说是沉闷。普通居民都出城瞧热闹去了,城内剩下的除了守军,大多数却是受邀前来的贵族们。 街上看不到几个人,这会,贵人们则聚在驿馆,一个个愁眉苦脸。 有上次的智才做榜样,他们不敢乱跑张扬,只能在这乖乖的聚着。 第一百一十四章 演练 很快,有智朗的亲卫来了,说是智朗已经入城,让他们过去。 等众人到了地方,远远的就看到智朗正站在门口迎接,都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太反常了,越是这般热情,就越让人觉得不安。 匆忙走过去,众人依次行礼。 “平日里难得相聚,今日机会难得。来,酒水已备好,趁着城外比赛还未开始,我等去满饮几杯!” 智朗一改之前的威严态度,热情的招呼着众人落座。 不过,他的热情在众人眼中却又变了样,智朗这么花心思的把他们喊来,就为叙什么同族情谊?谁信啊。 刚一落座,智朗就先举起酒杯,向众人致意后,一口饮下。其他人自然也跟着如此。 “你们大概也猜到了,找你们来,确实是有事要说。” 众人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同时心里又打起了鼓,这次不会又找哪个当典型? 智朗突然站了起来,目光扫着众人,笑道:“我猜,此刻你们在担心?担心我继续削弱你们?” 众人目光小心的交流着,有些迷茫。 “随你们如何想,我智朗问心无愧而已。”智朗摇了摇头,慢慢走下首位。 “如今什么局势,你们都知道。战争面前,你我都一样,跟智氏是一荣俱荣,一亡俱亡。 我也知道,自我继位以来,很多政策为你等所厌。可我所做的,难道只是为了自己?难道不是为了智氏?” 智朗言辞真诚,一边说着,一边在众人旁边走过。 “我确实想收拢兵权。可,你们知道我为何如此?” 众人继续大眼瞪小眼,没人回答。 智朗突然停下了,指着今天格外安静的智唯:“你来说!” 智唯面色无奈,只好慢慢站起来,说道:“此为上古以来的痼疾了。士兵所属多方,将帅跟士兵不熟,对作战不利。收拢兵权,确实有些益处,可……可士兵脱离了封邑,不知为谁而战,心中难免不安,对作战同样不利啊!” 智朗却笑了一声,说道:“你们真的以为,脱离了你们这些大夫,士兵战斗力会削弱吗?” “宗主!这并不是我妄言。” 智唯立刻说道:“就像那些县的守军,都是直属宗主的,可他们的战力不如我等所属私兵!毕竟,那些城宰哪里会像我等那般尽心对待士兵?” 其他人纷纷附和,表示认同智唯的说辞。 当然,这并不是这些人睁眼说瞎话,而是他们真的这么认为。如今各国新开辟的地盘都流行设县,这些县是直属宗主的,而那些县兵战斗力也确实不如大夫们的私兵。 原因却简单,那些大夫跟士兵互为一体,作战就是为了保护封邑,也是保卫自己的财产,战斗力不高才怪了。 可问题是,这种高战斗力是仅限在防守本地的时候,一旦集结起来对外作战,战斗力立刻直线下滑。究其原因,那些士兵本质上是‘个人私兵’,大夫们很难接受太大的伤亡,战况一旦不利,很容易出现吝惜伤亡,不愿死战的情况。 对众人的表现,智朗并不意外,不过,他也并不愿意多做辩驳。 “我等在此争辩,扯上几天几夜也没结果的,此事若要争个明白,不如随我外出一趟?实情如何,要用眼睛去看的。” “宗主所指,可是当初收拢的那几千兵马?”智唯思维倒是敏捷,很快想到了重点。 说实在的,对智朗收拢的那些兵马,他们其实没当回事,也不看好。几千兵马,七拼八凑的硬聚到一块,能成什么样啊! “等到了地方,自然就知晓了。”智朗说道。 城外,此刻的热闹比之前更胜一筹,离比赛开始不到半个时辰了。 而就在这时,城门处,智朗单骑出城了,后边还跟着一长串的车队。 亲卫忙着开辟道路,看到这架势,沿途路人也纷纷躲避,只敢远远打量着。 从屯留离开,智朗果然带着众人向北。 过了不久,车队在军营外停下了。 而此刻,薪武早已率部在军营外的校场集结完毕了。 军阵面向着智朗他们,其中有的是步战装扮,有的为骑兵列阵,装备齐全。 八千兵马,一眼看去密密麻麻的,但整齐的又如同刀削一般! 跟着智朗,众人一路向那些军阵走过去,离得越近,他们却突然觉得毛骨悚然! 安静,怪异的安静。 这可是八千兵马,没人说话也许能做到,可,这般一动不动如同雕塑的……除了紧张,竟还有莫名的恐惧。 根本不用别的动作,这军阵只往那一站,巨大的压力就已经直撞了过来。 “各位,如何?”智朗看向众人。 “宗主,这当真是当初收拢的那几千兵马?”智唯咽了口吐沫,小声说道,生怕惊扰了什么一般。 智朗轻笑一声,说道:“当然。” 说罢,他突然抬手朝薪武示意。 接着,这支军队像突然活过来的巨兽一般,开始散开。 这却是要对战演练了。 八千兵马一分为二,拉开了距离。 这里的地方很大,又平坦,实在是不错的战场。只隔着一百多步,智朗席地而坐,其他人只好有样学样,聚做一堆。 校场上的演练已经开始了,双方都是骑兵在两翼,步兵结阵在中,开始互相推进。 最开始自然是弓弩逞威,到达射程后,包裹了箭头的箭枝如蝗虫般向对面袭去。 再之后,就是骑兵对决,未出鞘的刀互相劈砍着,交错而过。 所有的部分都是模拟真正的战场,战况竟然异常激烈,瞧得人心惊胆战。 虽然明知只是演练,可坐在一侧,众人仍然抑制不住躲远些的冲动。在场的没几个外行,起码都是去过战场的,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可今日,他们却算是开了眼,只觉得往常所经历的,真像孩子打闹一般的水平了。 不过,这样高烈度的演练,固然逼真,但也相当危险。一场演练结束,意外重伤的就有好几个,若不是今日的场合,轻易是不能这么练的。 不过,目的总算是达到了,而且看那些人的表现,显然还超额完成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制度 演练结束,薪武带着人回了营,顺便再次向众人展示了什么叫举止整齐。 可就算如此,在智朗眼中,这支军队也只能算半成品罢了。精神面貌不错,但离他心中的令行禁止还有距离。 不过,对其他人来说,刚才所受的震撼却已经难以用言语形容。这样的军队,真的是活生生的吗? 谁也想不明白,智朗是怎样在仅仅几个月的时间中,把军队训练成这个样子的。 士兵们的口号声慢慢落下,校场上转眼就变得空荡荡的,现在,这里只剩下智朗跟一群老老少少的贵族了。 智朗站起来,拍了拍身上沾的草,转身看向众人。 “各位,还要跟我争辩此事吗?”智朗笑着说道。 众人皆摇头,面有惭愧,结果如何都摆在眼前了,也根本用不着说什么。 就在这时,智唯却突然往前一步,郑重行了一礼:“我有一言,还请宗主勿怪。” “你说就是。如果有益,我自无不采纳的道理。”智朗点头说道。 智唯咬了咬牙,说道;“不瞒宗主。自从听说智氏有被各国围击的危险,我已忧虑难寐多日,可如今却信心大增。……敢问宗主,这练兵之术,可传授我等?这区区八千兵马,毕竟势单力薄了些。” 他说话时,却是昂首高声,完全一副“大公无私”的姿态。 不过,暂且不说智唯这到底是真心话,还是假借名义,只他说的话的内容,就让旁人惊讶且叹息了。 这练兵之术可是智朗的依仗,你却张口让人家传授出去,岂有此理?往小了说是目无尊卑,往大了说跟挑衅无异了。 依智朗的脾气,这智唯几次出言莽撞,揪着机会还不狠狠教训一顿? 所有人的目光又落在了智朗身上,就等着他处置智唯的时候,众人好劝几句。这智唯跟智才那个蠢货不同,算是族中年轻一代中有些能力的了,虽然说话做事冲动了些,但还是应该爱护的。 不过,想象中的智朗发怒并未发生,就连他脸上的笑意也未曾退去。 他却大声笑道:“这次却是巧了。唯所说的,正是我所想的!我也有意推广此练兵之术,还怕各位不愿意呢!” 众人面面相觑,这次是真的懵了。就连智唯也一脸的不明所以,其实他刚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正等着惩罚,哪想到…… “宗主不罚我?”智唯低声说道。 “罚你做什么?” 智朗来回走着,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 “不过!” 智朗这一句不过,却让众人心中一惊,果然,就知道事情还没完? “不过,就算我把练兵之术传授出去,你们却是学不来的。”智朗在众人面前站定。 “智唯刚才说过,拼凑起来的兵马不知为何而战,军心松弛。可,你们可知我如何做的?……一曰厚赏、二曰公平! 我这军中,从上到下,无一食邑五十户以上者。所有军职皆从普通甲士选拔,有才能者位居高位,才能平庸居低职。不分职务高低,有功者赏,有过必罚。 所有军官与士兵吃一样的食物,住一样的帐篷。如此才能做到上下一心,如臂使指!……我想问你们,我说的这些,你们能做到哪一条?” 他之所以能把军队练到这种程度,靠的压根也不是什么训练方法,其实就一个,制度领先。后世现代军队的表里,他不止用了表面,连内核也拿来用了。 这一点,跟后来灭六国的秦军却大不相同。秦军用的严刑峻法,军功授爵,是靠威权跟利益维系战力,固然能强盛一时,可终究是反人性的,一旦停下很快就分崩离析。 而智朗,却是靠公平,平等,荣誉激励,从而极力营造对军队的归属感,而不是靠利益维系。这些,才是本质区别。 就像有功者,别人可能会赏赐钱财或者封邑,而智朗却会奖他一枚可以面对军官不需行礼的奖章,效果是完全不同的。若用前者,利益总有不够分或者分不平的时候,若用后者,则是全军上下的良性“内卷”,即使面临绝境时依然可以保持强大的战斗力。 这也是短短几个月,智朗就能让一支军队焕然一新的根本原因。 话说回来,想要做到这些,那智朗面前的这些贵族们要做的恰恰就是把自家的私兵全拆了。 不革除大夫、上士、下士、庶民这样生而有之的阶层,那就不可能推行新的军制。可,若这样改了,且不说那些世袭军官贵族答不答应,改了之后,那兵还能算是他们的私兵吗? 这,也就是所谓春秋奴隶制下,基础所决定的,根本不可能实现的改革。 而秦能灭六国,恰恰是跨过奴隶制阶段后的降维打击,到了智朗这,则是跨了两个维度的打击。 听到智朗这样说,众人的心里就凉了半截,一边是有些半信半疑,另一边也是觉得真心是做不来。 这时,原本已经站直的智唯却脸色苍白。 突然,他又伏地行了个稽首大礼,颤声道:“宗主,你真的要把我等私兵全部收拢吗?且收拢之后,那么多食邑数十上百的军官,全部弃之不用?这会让智氏大乱的啊。” 他这话一出,除了智朗,在场众人无不变色。 智唯这么一提醒,他们才悚然发觉,自己似乎掉到了智朗的陷阱中!从一开始的争辩,再到来此观看演练,全都是为了铺垫啊,就为了说明一点,要想强大就只能让智朗把兵权全部收回。 可,现在看来,真的能收回吗? 智朗要的不止是兵权,而且是去掉了阶层的兵权!他们这些大夫就算答应,那些依附他们的小贵族,他们岂能答应?这不是单纯的利益之争,智朗这是要消灭一整个阶层。 在这里的都是智氏族人,也许能为了大局忍耐,总之不会亏待他们。可他们的部属很多却不是智氏一族,真这么做,人家能不拼命?到那时候,谁说话都不好使。 第一百一十六章 想明白了这点,众人是真的被吓到了,这么搞下去,不用等到各国来攻,智氏绝对要大乱不可。 智唯伏地劝说,其他人很快也有样学样,不管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还是四五十岁的长者,全部行大礼。有的面色惶急,有的竟然抹起了眼泪,总之就是摆明了不答应智朗胡闹。 看着跪了一地的众人,有的头发都花白了,智朗轻叹一声,心里也有些不是个味。 只能说,这都是意料之中,但真面对了,还是让他感慨不已。 这种根本的矛盾,真的是毫无转圜的可能,真的推行,结果只能是有一方倒下!第一次,他有些佩服那些改革者了,这种跟所有人为敌的感觉,真的很不好。 “都起来!谁说我要那样做了?”智朗抬了抬手,冷声说道。 听到这话,众人纷纷抬头,似乎要确认真假。 “你们都懂的道理,我岂能不知?”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我也知道,你们是为了智氏担忧。在这点上,我们所想一致。所以,如此风险巨大之事,我是不会去做的。……还不起来?” 众人正犹豫要不要站起来,智唯却拱手,大声说道:“宗主,你先说出自己的打算,我等再起不迟!省的稍后再行礼一次。” 智朗几乎被气笑了,指着这个比自己还大了好几岁的家伙,说道:“口出狂言,目无尊卑,罚你五十金!” 智唯却叩首,大声道:“谢宗主!” 五十金当然不少,但已经算是轻的责罚了,毕竟没有削邑嘛,就说明智朗并没有恶意。而像之前的智才,也是目无尊卑,结果却是削邑,再后来干脆全家变庶民了。 “既然私兵不愿意出,那我从各地招收庶民总可以了?不过,所需钱粮,须你们出。”智朗说道。 “谢宗主!”这次就是大家一块喊了。而且听得出来,这绝对是发自真心。 如今,智朗其实面临两条路,一个是等权力彻底巩固后,就全力推广新政,再灭掉几个作乱的,就像后来的秦国变法那般。 另一条路,却是不打碎现有利益,而是换地方重新构筑新的制度,再慢慢限制边缘化这些贵族。比如,智朗大可以在白纸一般的赵地任意施政。 前者固然革除的干净,省事,可问题是,那样的话自己真就像秦王一般,孤家寡人了。再说了,那样真就好吗?若秦国公室仍有实力,哪个臣子敢去戏弄秦二世?在维护政权稳定方面,分封制也实在是有巨大优势的。 重点是,人家秦国的改革是几代秦君努力的结果,智朗却没有那样的好爹。 而后者胜在稳妥,尤其在四面皆敌国的情况下,这些族人就是智朗可以绝对信任的。 很显然,智朗选择了后者,这也是他苦思这么久后,拿出的答卷。 结果算是皆大欢喜,双方互相妥协,也总算让智朗跟族人的紧张状态大为改善。 回屯留的路上,智朗也换乘一辆文车,跟大家大声笑谈。很难想象,就在刚才,他们还那样针锋相对。 等他们赶到屯留城外时,比赛早已错过好几场了。 “如今到哪场比赛了?”看了眼那些拥挤的场地,智朗朝一旁跟随的骝说道。 骝连忙拿出一张赛程表,很快说道:“蹴鞠到了第二场。赛马到了半程,还有,射箭比赛刚开始……” “那就去看蹴鞠!”智朗朝众人说道。 自然没人说个不愿,这些比赛对别人是极好的消遣,可他们如今却提不起心思,哪都一样。 蹴鞠是热门项目,观众自然也是出奇的多。木板做的阶梯观众席早就满了,基本都是士阶层及其家眷,而场外没资格落座的只好各自想辙,有的自己搭高架,有的找梯子立起来,有的干脆爬到树上了。 智朗他们虽然没来,但却预留的有座位,而且是最好的位置。 顺着过道,智朗走在前边,一众大夫紧随其后。 观众席也分男女,而智朗他们的位置正好在交界点,左手边就是大夫们的女眷,此刻已经满座了。 他们按照座位上的名字找到自己的位置落座,立刻有人送来了点心茶水。 场中的比赛正是激烈时,比分七比六。两拨球员穿着厚实的皮甲来回狂奔,抢夺,倒很少看到故意斗殴了,跟之前相比实在正规了很多。 智朗对比赛看的还算认真,但很显然,并不是谁都对这些感兴趣的,比如不远处的几个族中长老,这会就在那嘀嘀咕咕的,也不知说的什么。 “宗主!我等明日一早就回封邑,也不知下次再来又是何时,有一事却要跟你说一声的。”一个老者突然站起来,朝智朗这边走了两步,说道。 “哦?”智朗转过去,点点头:“尽管说就是。” “宗主,我听闻,你跟那赵无恤之女来往密切?可有此事?” “有问题吗?!”智朗说道。 “那赵女可是敌人之女!宗主怎能如此大意?智氏跟赵氏势同水火,那女子定然心存恶意,难道宗主忘了夫差败亡之事吗?” 智朗脸色不悦,目光扫了眼,说道:“如何做,我自有分寸。而且,如今大敌当前,不该把心思放在正事上吗?” “这也是大事!宗主岂能只顾喜好?”那长老直言道。 还要再说,一旁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摆,附耳劝了几句。 “也罢!此事不提。可,有一事却不得不说了,宗主该娶正妻了!” 既然智朗不愿妥协,那干脆换个方式,让他娶个正妻,自然能处理好这些事。 智朗摊了摊手,说道:“如今这局势,如何去娶?” 这时候,想娶亲也没地方找去。除去同姓贵族,能结亲的就那么几家,眼看要打仗,谁愿意这会跟智氏扯上联系? “那也该早做打算。宗主家中人丁单薄,也实在不妥了。” 又有人附和道:“此言有理,宗主,该做打算了。” 智朗听的有些无奈,之前可未有人提过这些,这一转眼都成忠臣了? 他干脆只顾着吃喝,旁人说话就听着,就是不当回事。 第一百一十七章 谋划 盛夏转瞬即至,又连着晴了大半个月,当真是热的人没一点脾气。 这会的气候本就偏暖,夏天自然也更热,只粗略感觉,也得将近四十度了。 滚滚热浪下,灼烧的空气都有些扭曲,室外更是看不到几个人。 不过,薪城不远的大路上,却突然有一阵马蹄声却由远及近,很快卷着一阵尘土出现在了视野中。等离的近了才看清,却是传递消息的信使。 这信使只穿了薄衫,但仍然汗流不止,衣服上更是厚厚的一层盐渍。一手握着缰绳,他取下水袋喝了一大口,又把剩下的全浇到了马脑袋上。 终于,抬头看到了远处的薪城城池,他催促战马更急。 而此刻,城内公务部会议厅。不大的屋子里,角落已经摆满了大块的冰,轻易驱散了燥热。 不过,体感的热气是消除了,却驱不散心中的焦躁。 今天有一场重要会议,智朗自然是在的,杞仲、薪武、连一支驻守晋阳的智宽也赶来了,只有他们几人。 智朗拿着一根细棍,正站在一副挂起的巨大地图旁,那地图上的线条密密麻麻的,清楚的标注着智氏以及周边各国的地形、城池。 “若所料不差,这次齐、楚、秦都会参战,魏韩以及邯郸赵氏则不确定。从形势来看,各国从东到西,正好对智氏构成半月形包围。三面皆敌,尤其智氏跟新附赵地中间有山脉相隔,一旦开战,很难互相支援。所以,等敌人集结完毕实为下策,必须先下手占据有利位置。这次,赵地将以守势应对……” 正说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智朗立刻止声。 “骝!谁回来了?”他朝门外喊道。 门帘掀开,骝连忙说道:“家主,郑国来了紧要消息!” 听到这,智朗连忙放下细棍,匆匆走出了屋子。 院子里,那个送信人正坐在一片树荫下,倚着树干大口喘气,旁边有人递来了凉水。 看到智朗,这人正要站起来,却趔趄一下又坐了回去, “快去找解暑汤来。”智朗连忙吩咐道。 走到跟前,他弯腰问道:“有信吗?还是口信?” 送信人连忙摸了摸,拿出一封皮革包裹的信,递了过来。 智朗拿到手中,确认封口完好,这才转身回了屋里。 打开信,很快看了一遍。 接着,他却扬了扬手中信,对众人说道:“郑国来的消息,十天前,各国已经在郑都会盟了。比我预想的更快,看来,都很急啊。” 会盟的内容不用多说,自然是伐智之事。不过,说是会盟却也并不那么准确,因为只有郑国是国君在,其他各国都是大臣代为前往,低调的过分了。 说罢,智朗把信递到了杞仲手中,让几人传阅。 说道:“这次去会盟的,除了刚才提及的齐楚秦郑几国,魏韩并未派人前往。” 魏韩不去,当然也很正常,毕竟之前签的停战协议可还没到期呢。而且,魏韩跟智氏紧邻,毫无屏障可言,其他各国战争失利还能缩回去,魏韩不能,出战自然要万分小心。 当然,更重要的是,两家之前也实在被打怕了。智氏的实力他们最清楚,这么久过去,谁知道又到哪个地步了? “杞仲先生,你以为呢?”智朗看向杞仲。 杞仲连忙拱了拱手:“如今除了楚国进展快一些,各国才刚开始筹备粮草兵马,他们就算要开战,也得等明年了。而我们的计划是年底出击,并无影响。而且,郑国此次是会盟地,又热心其中,也实在不能忍了!” 智朗点点头,笑道:“先生说的是,原本我还心有不忍,这次却是其咎由自取了。” 他跟杞仲商议过对策,选了几个策略,结果还是决定攻打郑国。 郑国在智氏东南,位置正好在半包围圈的节点上,也是各方势力交错的点。一旦攻下郑国,那智朗立刻就获得了一个绝佳的前哨阵地。 向东能威慑齐国,向南能绕过魏韩攻击楚国,还能对魏韩侧翼造成巨大压力。更重要的是,这样一来还能隔绝敌人东西两侧的联络。 而在立场上,郑国很早就倒向了齐国,跟晋国更是摩擦不断,所以也不存在道德压力。智瑶当年也数次攻郑,可惜并未成功。 等几人都看完了信,智朗又来到那地图前,拿炭笔在智氏跟郑国中间划了一条箭头:“这可作为攻击路线,只等入冬,就以奇兵直取郑都。随后,再以重兵驻守,如钉子般钉在这里。郑国是各方交错之地,位置紧要,各国断然不会让我占据,必然去攻。” 智朗拿炭笔,绕着郑都画了一个圈,重重点了点:“那正好把这里变成决战战场,一战定胜负。若能击溃各国联军,立刻成席卷之势,一举占据整个郑国,随后再回师击败秦国,危机立解。……而唯一的变数是,魏韩会不会参战了,若不参战那就不管他。若参战,那一块打就是。” 说罢,智朗看向众人,说道:“可还有问题?……薪武,你说。” 薪武慌忙站起来,擀面杖般的手指捏着记录纸,说道:“家主,郑都可是以城墙高大着称,我等如何能快速占据?若拖得久了,恐怕就危险了。” 郑国在中原腹地,人口密集且富庶,都城更是极为高大,当初智瑶去打都碰了一脑袋包。他们如何能快速攻打下来?若一时攻不下,各国必然去救,那可就腹背受敌,进退不得了。 “很好。” 智朗点了点地图上的郑都,说道:“这确实是此战的核心。不过,我早有应对之策,两三日内拿下问题不大。” 对智朗的话,众人虽然心存疑虑,但他不说,几人也不好去问。不过,智朗向来算计很远,又总有奇招,想来确实是有对策的。 “可还有问题?”智朗继续说道。 “宗主!” 智宽抬手示意,得了智朗点头,这才说道:“我守赵地,只从战事上说也问题不大。只是,赵地毕竟是赵氏世代封邑,赵无恤又在秦国,就怕再起变数啊。” 智朗却摆了摆手,笑道:“此言差矣!我且问你,若赵地重回赵氏之手,谁最高兴,谁又最不安?” “自然是赵氏高兴,……是我等不安?” “这却又不对了。”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赵地本就是新得之地,损失了也不伤智氏根本。不安的,该是那些赵地居民才对!” 他此言一出,几人顿时侧目。 “想想!这一年中,原本属于赵氏族人跟那些贵族的封邑,财富,到了谁的手中?” 听到这,杞仲顿时恍然,说道:“全到了赵地居民手中!如此一来,若赵氏回归,定然是要把东西都要回去的,那些居民岂能愿意……” 智朗在赵地实施的政策,就是财富再分配。一方面,他克制了部下瓜分战果的欲望,一方面,他又快速把所获战利品分了下去,耕地牧场分给了赵地庶民以及少地国人、就连奴隶也全部收拢,不再让私人豢养,改为雇佣,生存状态大为改善。 可以说,受到打击的,只有赵氏族人跟那些贵族,得利的恰恰是如今的赵地居民。 这种情况下,赵地居民怎么可能想让赵氏再回来?且不说多数人并未受到赵氏什么恩惠,更谈不上忠心,就算是真的有人对赵氏有忠心,能抵得上现实的利益吗? 而再退一步,赵氏回来了,那得利的人们在赵氏眼中又算什么?事实上,双方早已是水火不容了。 想明白了这些,智宽脸色顿时一松,笑道:“我无忧矣!” 他唯一担忧的就是民心,只说战事,他还是很有信心的。这大半年来,他一直也没闲着,练兵、囤积物资,修城墙,还扩军了一次。 只守城的话,面对秦魏韩,只要不出岔子,挡几年都问题不大。当然,不用等到那时,智朗那边估计也早就打完了。 “宗主!” 智朗正要结束会议,杞仲却突然开口了。 “邯郸赵氏,这次不做理会吗?” 从晋阳之战开始,邯郸赵氏就一直低调的很,小透明一个,若不提起来还真要忘了。 智朗点了点头:“若邯郸赵氏也收了,岂不是把兵锋顶到了燕齐门前?尤其燕国,还是相安无事的好,不然代地也不安稳。总不能真的四面皆敌?再说了,智氏跟邯郸赵氏有山脉相隔,本来也没什么冲突,不到攻打的时候。” 邯郸赵氏紧邻燕齐,战线就拉的太长了,还平白招惹了北方的燕国。而且,屯留跟邯郸赵氏是隔着太行山的,去一趟都得绕路,明显成本跟收益不成比例。 杞仲点点头:“既然无意攻打,那就该派人去表明态度才好,至少不能让他们参加此战。” “也对。就让卫黎去一趟,若能缔结盟约就更好了。” 说完这些,几人也再无疑问。 要散会了,智朗敲了敲桌子,总结道:“出击日期定在五个月后,这段时日,必须加紧备战。赵地要囤积物资修筑城池。而薪武,除了本部军队训练,新招募的那些士兵也不可忽视,加紧训练,尽快成军。可明白了?!” “唯!”几人齐声应道。 …… 定下了战略,之后自然就是备战。而所准备的,不外乎粮草跟武器装备。 尤其粮草,智氏去年又是大丰收,可惜赵地却是缺粮,平均一下也只能算收支持平。今年赵地粮食若也能丰收,那就不存在问题了,这也是智朗把战事定在入冬的原因,粮食收获归仓,才能安心作战。 而武器,也一直受智朗看重,毕竟是战事成败所系,懈怠不得。 晴了大半个月,这天一大早,天空中总算多了一层云,这就是希望。再旱下去,连今年收成都要影响了。 空气有些闷热,智朗只穿着单衣,在院子里洗漱完,身上已经是汗津津的了。 屋里,季佳忙着把化成了水的冰桶提到院子里,倒掉。 城里很早就挖了冰窖,这几年城外也增加了几个,现在取出来,够智朗度过整个夏天了。也多亏了这些冰块,不然晚上屋里那蒸笼似的气温,连睡个安稳觉都做不到。 智朗洗漱完回到屋里,季佳已经倒好了茶,坐在那支着下巴,有些无精打采的。 “怎么了?”智朗端起茶杯,又放下,抬手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没发烧啊?” “这几日总困得慌,白天也打瞌睡,不知道怎么了。” “晚上没睡好?” “没有,我比你睡着的还早呢。” “那就怪了,该不会是热的?” 智朗端起茶碗喝了一大口,咂咂嘴,说道:“我今日出城,顺便找些清热解暑的草药,看看有没有效果。” “嗯。”季佳点点头,揉了揉眼睛。 智朗站起来,整理了衣冠,说道:“你若是不想动弹,我让叔姜把吃的送来。对了,白天屋里的冰块还是少用,跟外面温差太大了,对身体不好。” “知道啦!”季佳点点头,站起来去把智朗的小水壶拿过来,系在他的腰带上。 智朗来到办公地点的时候,杞仲果然已经在忙着了。 “哎,若再不下雨,农田就该引水灌溉了。”智朗随口说着,走了过来。看了眼杞仲忙的东西,却是在做今日的工作计划。 杞仲一边继续写着,说道:“智邑那边前些日子下了雨,赵地也还好,需要灌溉的地区不多,不到三十万亩,我已让人准备灌溉物资了。不过,……我看今天情况不错。” 智朗点点头,笑道:“果然,有先生在,我即使整日不理政务也无忧了!” 杞仲突然停笔,抬头看了他一眼,连忙说道:“职责所在罢了。” 看他这样,智朗实在有些无奈又好笑,说道:“对了,我上午要出城,去林乡。若有要紧事,先生可派人去找我。” 杞仲再次停笔,点点头:“我知晓了。” 接着,智朗把今天的工作安排了,去让骝准备了带伞盖的车驾,很快乘车出了城。 从很早之前,林乡就是薪地的工坊基地,如今规模更大。就连武器制造工坊如今也搬到了那里,有重兵守卫。 第一百一十八章 抛石机 林乡离薪城不远,不到十里而已,晴朗的日子里,站在城头甚至能看到烟囱冒出的浓烟。 原本那里还有些普通居民,不过年前的时候,就改成了真正的工乡,大烟囱一个接一个的竖了起来,都是冶炼作坊的。 作为制造军械的重地,工坊区有一支六百人的甲士驻守,出入都要查验。骝在前边拿着身份铜牌开路,穿过层层哨卡,终于到了内部。 说是内部,但其实是开放式的,不是穿过门就一目了然,而是又按门类分了几大块。 临河的是冶炼区、临近山林的是木械区,下风口的是皮革处理区,还有一处河滩边的陶器工坊。各个部分互相独立,有的跟别的部分相隔就有二里路,比如臭气熏人的皮革工坊。 不过,在几个大工坊往更隐秘处,还有一个军械工坊。这里地方更加宽广,也正是智朗此次的目的地了。 不过,军械区就有真正的高墙遮挡了,而且隔不远就有砖砌堡垒,甲士日夜巡逻,防御严密。 大门处,骝再次拿出铜牌向守卫验证身份,接着又是智朗下车“刷脸”,这才通过了大门。 刚进门,迎面就看到了长长的廊道一般的工棚,这是打磨武器的地方,刀剑矛矢,开刃都要在这。两人搭档,一人握着摇柄转动磨石,一人拿要开刃的武器贴上去,效率远高过一般人力。 智朗从一边走过,目光瞥了眼,这边磨的是铁矢头。再往前,又有箭杆,以及尾羽加工。这些部分也同样标准化,采用机械工具,效率比之前不知高到哪里去了。让人难以想象的是,只一天,这里出产的箭矢就能有上万枝。 穿过箭矢制作区,再往前则是弓弩制作区,这里就不像刚才那般半露天了,砖瓦房把内部遮掩的严严实实。这倒不是小题大做,而是最近正量产新弓弩,早被列为机密,一点也马虎不得。 还未到跟前,就有人闻讯赶来了,却是金邻,他如今是整个军械工坊区的负责人。 “家主!”金邻行了一礼。 从一个小小的工匠,到如今掌管如此庞大产业,他变化不小,至少打扮跟气质已是大不相同。 抬手往前指了指,说道:“那边已准备好了,现在过去么?” 智朗点点头:“去!” 金邻在前边引路,智朗随后跟着,穿过一条长长的林荫道,终于来到了一大片宽阔的试验场前。 树荫下,一群工匠正围着一台巨大的木制机械忙碌。这东西却是从未在别处看到过的,至少有一丈多高,几乎跟河边水车一般大了,尤其显眼的是一根长长的杆子向后拖着,像尾巴。 天气本就闷热,那些工匠都光着膀子,但还是汗流浃背,远远看去真跟水洗了一般。 智朗走过去,摆手制止了要行礼的工匠,盯着面前的大块头,满眼欣慰。 总算弄出来了啊。 面前这个庞然大物,毫无疑问,自然是抛石机了。事实上,这会其实也有抛石的机械,不过力量小,实战效果有限,起码跟智朗面前这个大家伙是没办法比的。 这东西准确的说是配重抛石机,算是抛石机的终极版本,按智朗纸面估算,配重两千斤的话,大概能把三四十斤的重物扔出去两百多米。而且这东西理论上其实没有极限,只要结构能承受,配重越大,能抛射的东西就越重越远。 当然了,这东西也是刚造出来,之前只用等比例缩小的模型试验过,如今换成这么大的,效果却是未知。 拍了拍投石机的木架,智朗向试验场尽头看去,竖起拇指比划了一下,说道:“这只有一百多步?岂不是要扔到外边了?” 一旁候着的金邻愣了一下,连忙说道:“一百多步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智朗摇了摇头。 “……那,扔到外边也无妨,周围全是空地,丢不了的。”金邻说道。 “哦,那就开始!”智朗抬头看了眼这个稍显粗笨的机械,点点头。 几个工匠立刻忙碌起来,开始搬着大块铁锭,配重。 智朗站在十几步外,看的一阵热切。这种原始又粗狂的东西,对他来说相当有吸引力。 加在配重装置上的铁锭越来越多,很快超过了千斤,而且还在增加。一阵让人牙酸的吱呀声音传来,再加上这东西庞大的体格,真让人胆战心惊,生怕突然散了架。 不过,智朗对承重冗余做的还算保守,结构自然没问题。配重一直加到了两千斤,吱呀声也消失了,感觉上更稳当了一些。 接着,工匠抱着一大块棱角分明的石块,装到了长杆连结的皮兜里。 “家主?”金邻看向智朗,就等他的命令了。 “开始!”智朗点点头,跟其他人站到了树后。 这东西第一次用,谁知道什么效果,若是突然散架了,迸射的木刺怕是都能要人命。 现在,只剩下一个工匠拿着木槌,小心翼翼的瞄着机括一样的装置,喘了口气,狠狠砸了下去。 砰! 一声巨响中,那配重轰然坠下,跷跷板一般,巨大的力量把长杆另一端迅速扬起,而皮兜中的石块也随之被高高向前方抛了出去。 顺着那块石头,智朗的目光划过了一道斜向前的抛物线,轨迹一直到两百步外都还清晰可见。 砰! 又是一声响,那石块不出所料的坠到了院墙外,但撞击的声音还是清晰的传了回来。 众人一时都有些茫然,实在是被这场面吓到了。那可是几十斤的石头啊,竟跟孩童手中的玩具一般,这么轻易就扔了出去?只说直观感觉,他们收到的冲击绝不会比人类第一次看到火炮来的小。 “快,测算距离!”金邻反应过来,立刻朝手下喊道,嗓子都带颤音了。 立刻有人拿着绳尺往前方奔去。 智朗又转身看了眼那投石机,完好无损,看起来是没什么问题的。这就意味着,这东西就算是成功了! “走!过去瞧瞧。”智朗此刻心情大好,说着,就大步向前走去。 ps:第二章还差一点,用了张请假条,……无奈,可能明天早上更。 第一百一十九章 工坊 爬梯子越过院墙,等智朗等人来到石块坠落地点时,看到的却是一地碎石。 “家主!这……”金邻看着地上碎石,有些咋舌。 除了碎石,地上还有一块半丈方圆,已经裂成蜘蛛网的巨石,显然,这是正好砸到了这块石头。抛射的那块很自然的碎成渣了,但地上这块巨石也被完全砸裂,可想而知其威力。 用袖子擦了擦地上那块巨石,金邻仍喃喃自语道:“如此利器,若是砸到城头,岂不是碰着即死,擦着即伤?若击中了,房倒屋塌也不在话下。” 他是实在没想到,这东西竟能扔这么远,看这距离,少说也有快两百步了,简直骇人! 而且,这可是几十斤的巨石啊,若是落在城头……巨石尚且被砸的碎裂,那泥垒的城墙,岂不是不堪一击?一砸一个坑,谁还敢往城头站啊。 智朗弯腰拾起了两块碎石,互相敲了敲,威力还是让人满意的。 他往后看了看,指着说道:“把这块院墙延伸出来!试验场至少要有两百步长。” “我随后让人去做。”金邻反应过来,连忙答应。 接下来,投石机又几次发射,有了更多记录。配重两千斤,能把四十斤重物扔出一百六十步。当然,若是往城墙上扔,距离要打折扣。 不过,射程这东西也不固定,增加配重扔的自然就远。而这台投石机的极限,是配重三千斤。 总的来说,这东西确实是达到了预期目标的。投石机这东西,太过笨重,野战没什么用,核心功能还是攻城。若是能隔着两百步把几十斤的石头扔到敌人城头,那各国城池,怕是无一不能去了。 东西是做出来了,但离装备却还有距离,车子得能方便拆装,又得能移动。 刚到日中,阳光突然隐去,云层已经不知不觉积攒了相当的厚度。 而且,这会还起风了。轰隆隆,一阵闷雷声由远及近,听在耳中,众人却也乐在心头。 “我随后让人送来新的图纸,继续改。”撂下了一句话,智朗就匆匆离开了。 刚回到城门处,大雨呼啦一声就砸落下来。 这雨,自然是一场及时雨,而且一下就是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下午才算停歇。 不过,这雨下的实在太急了,加上风又急,结果城外好些地方直接房屋倒塌。茅草屋就这样,来阵大风都能把屋顶掀了。 “各地情况都传来了。房屋倒塌两千余,死八十六人,轻重伤六百余人……不过,其中大半伤亡却都来自屯留城外的集乡,昨晚山体倾倒,淹没了村舍……”杞仲拿着一份汇报,递到了智朗手中。 山体倾倒,其实就是泥石流。按理说,这会山林普遍茂密,不该有这样的灾害的。 但问题是,集乡也确实存在砍伐过度的情况,原因却是大量新工具革新,提高了开荒效率。而恰好,屯留正大兴土木,集乡有数座砖瓦窑,烧砖瓦需要大量燃料,人们自然就盯上了山林。 仅仅不到一年,集乡就锯秃了半座山,秃了的山坡又剔除树根,种上了果树。 在别的地方铁器珍稀,还大量用木,石,骨,蚌农具的时候,智氏如今已经全面推广铁质工具,铁犁,铁锯,铁斧,铁锹,铁镐,这些东西用起来倒是方便,但带来的问题就是滥砍滥伐。 当然了,这不止是新工具的问题,核心还是人口,人越来越多了。自从井田制瓦解,晋国作爰田后,农田迅速私有化,大小贵族以及普通庶民开垦新耕地的热情就与日俱增。耕地变多,结果就是人口剧增,反过来又促进更多开荒。 而如今铁质工具的推广,又把这种热情推向了疯狂。 砍十亩地的林木,自己就有十亩耕地,诱惑太大了。 “这一年来,新开垦农田多了多少?”智朗突然说道。 “两万亩!” “往年呢!?” “不超过五千亩。” “才一年,就多出了数倍啊!” 智朗摇了摇头,苦笑道:“太快了!再这么下去,以后智氏的山林岂不只剩下山石了?……以后,这山林也该纳入计算。山体稳固,靠的就是草木根系,林木不存,山体自然崩裂。还有这新开垦耕地,不能再这么无序了。拟订一项政令,今后各地禁止私自开垦农田,需要申请。” 杞仲却说道:“可如今农具革新,用不了那么多人力了。不开垦新耕地,多出来的人去哪?” 智朗这又是推广牛耕,又是推广铁器的,所有的结果都是生产效率提高,节省人力,相应的却是人口相对过剩。 可问题是,智氏北方不比中原,真正适宜耕种的早就开垦完了,再开垦就只能是透支环境。 “既然人太多,那多开一些工坊就是!” 随意折着手中纸,智朗接着说道:“正好,林乡的工坊已经太过拥挤,若能在各地推广开办,既能吸纳人口,又扩大财源。” “林乡吗?我也听闻那里工坊跟别处不同。”杞仲有些好奇的道。 林乡防备严密,就连本地人也只知道那里有许多工坊,每日往外送货物的车子连绵不绝。但具体怎么回事,外人却不知了。 “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所用器械更精良,制作流程更严密罢了。这几日,就着手把纺织,皮革,跟陶器工坊迁移出去。”智朗说道。 制造规模越来越大,林乡却是稍显拥挤了,再把这些东西捂在手里也没什么意义,索性迁出去一部分。 手工制造业的重要意义,智朗当然清楚,是必然要大力发展的。往远了说,可以促进技术发展,文明进步。而往近了说,除了扩大财税,又能吸纳大量人力,对社会稳定意义重大。都有事情做,谁还愿意去打仗啊。 而且,这其中隐约还有一个好处,那些大贵族手里不知攒了多少钱财,放家里吃灰,让他们都投到工坊里岂不更好?而这么发展下去,现在的以农耕为核心的分封体制,也必然要瓦解的。 前几日去了一趟林乡后,智朗就已经在谋划此事。除了冶炼工坊外,其他的产业也没什么要保密的,推广出去利远大于弊。 “再拟订一项政令。”智朗说道。 杞仲连忙取过纸笔,静静听着。 “即日起,有意开设新式工坊者,可派人前往薪地学习,雇佣百人以上者,三年内商税减半……” 第一百二十章 军职 推广新式工坊的消息传出去,很快获得了回应,各家纷纷派了人前来。 对那些贵族,智朗倒是想岔了一点,人家家底是真厚,但也是真缺钱。家底厚是因为动辄数代人的积累,城池、战车、兵器、还有耕地,这都是家底。而缺钱是因为,钱都用在夯实家底上了,而赚钱又实在太难。 这些年,晋国就没太平过,搞得军备压力很大。偏偏那些贵族都有不少私兵,听话是听话,但也是真吞金兽。装备得花钱,粮草得花钱,一支职业军队的开支几乎没底一般。而恰好,赚钱的商业又不是他们擅长的,结果自然是越发入不敷出了。 他们倒是对智朗搞得红火的商队眼馋,可智朗做的很多是自家产的垄断商品,学不来。如今听说智朗要把工坊扩散,那大家自然心中欢喜。 “织机只保留了五十余架,制陶的窑多数改成瓷窑,皮革工匠跟制作车驾的工匠也转到了军械部门,宗主,可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拿着一份清单,杞仲很快把情况说了一遍。 “暂且就这么办!”智朗忙着提笔写字,头也不抬的说道。 杞仲点点头,也不多瞧他写的什么,转身就要离开。 “先生且等等!”智朗突然喊住了他。 杞仲又转过来,拱手道:“宗主可还有事?” “我看你多日未曾出城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该去散散心才好。我稍后要去军营,你可愿同往?” 杞仲愣了一下,随即摇头道:“我还是不去了。……宗主,可还有新书吗?” 智朗有些无奈,哭笑不得道:“暂时没了,等我有空了再说。” “哦。”杞仲脸色有些失望。 对智朗所作的新书,他可谓尤其上心,内容却不止经济类,连算学竟也读的津津有味。 不过,智朗毕竟不可能专职写书,加上遗忘不少,书慢就很正常了。 等杞仲离开,智朗又写了一阵,很快把纸收起来走出了屋子。 “骝!备马。” 盛夏已经到了尾声,虽然还是热,但太阳底下总算没有了那种灼烧感。 骑马出城后,智朗直奔军营而去。他这次是去为部下授军职的。 当初招募的时候,他就有意剔除了军官,所以,军队中几乎都是士兵或者低级军官,军职也都是临时任命。而这个临时,自然就意味着不确定,到底做什么职务,是要看表现的! 而除了日常训练,尤其重要的是几次演练的表现,那些重点人选都有评分册,以作为标准。 眼看离开战也没几个月了,今日,智朗就要确定最终的各级军官人选。 今天不训练,等智朗到地方的时候,士兵们正聚在树荫下或者营帐中歇息。当然,说是歇息,也没几个真的能轻松下来的。 毕竟,这可是授军职。 对他们中的大多数来说,军官原本只是可望不可及的想象,但如今,几个热门营级军官候选人中,有的原本只是普通甲士,才二十来岁的毛头小子。对只要稍有抱负的年轻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更能激励人的呢? 而这,也正是士兵们这些日子拼命训练的原因,前途如何,真正是自己挣出来的啊。 “吹集结哨!”智朗朝早已等候多时的薪武说道。 “唯!”薪武应了一声,连忙吩咐手下。 随着刺耳的哨声响起,营区很快热闹起来。士兵们慌忙找到各自的同伴,先以中队为单位集结好,接着才往校场的方向赶去。 前后也不过半刻钟功夫,数千人就已经列队整齐。 智朗站在点兵台上,面前只有一张桌子,上边摆满了军职章标。 太阳在云层中忽隐忽现,地面也跟着阴晴不定,但气温却是适宜的,正适合这样的户外活动。 拿起一份册子,智朗朝台下众人扬了扬,立刻引得无数目光跟着转动起来。那是军职名单,也是他们的前途。 “这是名单,下面,我来任命左右两军军职。” 接着,智朗清了清嗓子,喊道:“薪武!” “在!”站在台下的薪武大喊一声,接着往台上走去。 他的职位该是最没有悬念的了,作为智朗心腹,自然要掌握核心的军权。 “薪武,执掌左军。” 说罢,智朗就拿起一枚金黄色章标,为他挂在了胸口。这章标确实是黄金打制,长二寸,宽一寸,上边刻的有职务。 薪武领完军职,就从另一边走下高台。 “智坦。”智朗再次喊道。 话声刚落,智坦立刻从军阵中走出,快步来到高台上。跟当初跟随作战那会相比,智坦却是变化不小,肤色成了古铜色,壮实许多,看起来也稳重了不少。 虽说的是能者居高位,但在军师级别,这一点还是不大可能贯彻,只能说尽量。就像智坦执掌右军,一方面是他确实表现优异,但同样也有势力平衡的考虑。这八千兵马中有相当一部分抽调自智氏各地,智坦跟他们来历相同,显然是个不错的榜样。 智坦下了台,智朗继续喊道:“代野!……执掌左军上师。” 师一级,军职章标就成了银质了,再往下,依次是铜、青铜、铁、木。 长长的名单,从军一级一直到最小的小队,整整六百多个军职,智朗全部亲自任命,又亲手为他们挂章标。辛苦是苦了点,但却也是不得不做的,毕竟象征意味太浓重了。 直到一个多时辰后,智朗说话都沙哑了,这才总算结束。 台下的军阵依然整齐,依然无声,但气氛却显然的不再稳重了。这就像高考后查完成绩,一个个脑袋里全是各种想法,短时间内是没心情顾别的了。 智朗搬开一旁的空桌子,往前几步,说道:“这次,居高位的不用欣喜,居低位的也无需气馁。依我看,太平训练中得的军职,也算不了什么。真正的功勋,该是战场上拿来的!染过敌人血的章标,挂在心口才踏实。 等下次战后,是英雄还是狗熊,自然有分晓。到那时,我会再次授军职,能者居高位,平庸者居低位,这依然是规矩!” 训了一通话,也没太啰嗦,智朗就让众人解散了。当然,这会说再多也意义不大,没几个人认真听的。 “智坦!”等军阵散去,智朗却朝智坦招了招手。 “宗主!”智坦连忙走了过来。 “有些事要跟你聊聊,……去那!”智朗指了指一处山坡。 “唯。”智坦连忙答应道。 ———————— ps:下一章明天上午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此时已经是八月底,天气没那么热,山坡上又是芳草连绵,倒是个消磨时光的的好去处。 走了一段,智朗就在草地上一坐,抬手示意智坦也坐下。 “季平,知道为何喊你来吗?”智朗随手掐了根狗尾巴草说道。季平是智坦的字。 “要打仗了么?”智坦猜测道。 智朗点点头:“说的不错,是要打仗了,出战时机就定在入冬之后,目标是郑国。” 随后,他又把计划大概说了一遍。 “占据郑都后,各国若要攻智就不可能放任,必然倾大军去攻。而我会率骑军在各处游走,寻找战机,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郑都一直在我手中,能不能守住城池,才是这一战的重点。我打算,让你去守城。”智朗很快说道。 攻郑都,就是要在各国缝隙中插一根钉子,想打智氏,那就不可能在留这么个威胁在后方,必然是要倾尽全力的。而守城能守多久,也决定着此战的战果,以及能不能把战火拒之境外。 智坦皱眉道:“那,我有多少兵力?要守多久?” 智朗指了指远处军营,说道:“这里挑一千人,各地当初招募的新兵,再挑三千。而守多久……,一直守到击败敌军后。可有疑问?” 智坦摇了摇头。 智朗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战凶险,四千兵力守城,只指挥调度就不是容易的事情。不过,攻城战你参加了不少,想来守城也该有些心得。这些日子,你自己总结一些守城纲要,递到我那!” 智坦全程参与了晋阳之战,又跟随智朗一路攻打赵氏各城池,对攻城的各种手段自然是熟的不能再熟了。而攻守不过是一个事物的正反面,攻城厉害的,知道什么样的城池有什么样的弱点,派去守城,自然也能滴水不漏。 智朗在那说,智坦则是全程拧着眉毛,听的认真。说认真倒也不那么准确,更多的还是紧张。 本来嘛,虽然他战争经验算得上丰富,但以前却未有独领一军的经历,如今要承担如此重要的战事,压力不大才怪了。 “此战,把握是很大的。前些日子,军械工坊那边出产了一批守城利器,到时候你一并带走就是。而且,战事是要在入冬才开始的,各国就算要攻,也得是来年春天了,备战时间充足。”智朗接着说道。 这话未免有安慰的意思,毕竟,智坦还是太年轻了。话说,智氏年长还有独断力的不少,可都是些老式贵族,思维早就如同朽木,智朗又不愿意用。 智坦苦笑一声,说道:“宗主不必如此。我也久经战阵,经历过沉浮的,心智倒还算稳重。只是此战重大,我实在是觉得背上负担剧增,故而面色沉重。” 他不止是打过不少仗,也是被智朗从战俘营里弄出来的,就因为受过苦,这才少了很多年轻人的骄狂。不然换做别的热血青年,得此重任,恐怕满心想的都是立下功业了。 而智朗也正是看重智坦的稳重,这才让他做守城事的。 “战事一起,又是数月不能还家。季平可还有话要说?” “还有一事。”智坦犹豫片刻,突然拱手说道:“我母亲还在屯留,我若走了,她身边无所依靠,还请宗主派人多加照看了。” 他虽然是智氏族人,不过是妾生子,没分到什么家产,之前过的并不好。从智坦加冠后,母子俩就一块生活,因为军营训练顾不上其它,他就把母亲接到了屯留让人照看。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你此言不是多此一举吗?就算不知礼的稚童也知孝道之重,莫说你执掌一军,就算军中普通甲士,我也会派人尽心照料。” 智坦却伏地,行了一礼:“有宗主此言,我战死也无悔矣。” “说的什么话!” 智朗把他拉起来。“这一战本就胜算极大,哪里会像你说的这般壮烈?起来,起来!有空的话你还不如自己去屯留瞧瞧母亲,哪里用得着我去照看。” ----------------- 傍晚,智朗回到城中,刚牵马从侧门到院子里,却看到叔姜跟季佳一人搬了个椅子,就坐在不远处的凉亭闲聊。看到车驾回来,她们连忙迎了过来。 “家主,喜事啊!”还未到跟前,叔姜就大呼小叫起来。 “什么喜事?”智朗面色诧异,把缰绳递到骝手中。 叔姜却转身去把满脸羞红的季佳拉过来,笑着说道:“还是让她跟你说!” 说罢,她就催着骝一块离开了。 智朗紧走几步挽住季佳的手,看她满脸的喜色,哪能还猜不到。 低声道:“……可是怀了孩子?” 季佳果然点头,转手抱着他的胳膊往后院走去,声音抑不住的欢喜:“这些日子总觉得疲倦,就跟叔姜说了。她以为是什么病,就去请城中张家老妇来瞧了瞧,把一应状况说了,这才知是有孕了。从上次月事算起,已经三个多月了。” 这会的医学有跟没有几乎没什么区别,连把脉都没有,也只能找年长的妇人问。而且,那位张家老妇还是城内的接生婆,自然经验丰富,她如此说,那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 智朗听的认真,心中欣喜若狂,脚下却更慢了些。 “前些日子我就该想到的,却没当回事,真是我的错处了。……以后院中的家务你不要做了,我再去找个仆妇过来,专门照料你起居。” 季佳只是点头,却也格外乖巧。 到了屋子门口,智朗揽着她的腰,走过台阶道:“这台阶太高了,我明日就让人做个木坡道安在这,省得再走台阶跨门槛。” “哪里用这般小心,我又不是重病,跟往常没什么分别。……你忙你的,端茶倒水我能不会吗?” 看着手忙脚乱去倒水的智朗,季佳忍不住说道。 “这是大事,哪能不小心。你不用多言,安心歇着就好。” 倒了杯水,智朗就在那满屋子乱走,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连忙去拿厚衣服。 -------------- ps:没想到这章这会才发,高估码字速度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战前 天气一天冷过一天,离战事开启也越来越近。 即使出兵的消息并未公布,但各种调动跟准备却是瞒不了人的,很多人都已经反应过来,又要打仗了。 随着紧张的气氛蔓延,智氏的战争机器也开始悄然运转起来。 战争机器嘛,核心自然是兵器,而只林乡军械工坊的一天的出产,就够全副武装四五百人,其实是产能过剩的。而兵器甲胄这东西,多了存着也是生锈,所以工坊那边现在只维持最低产量。 除了兵器,打仗打的也是后勤,而后勤重中之重自然是载具,也就是车驾了。 各种车辆,尤其战车,绝对是这年代制作最复杂的手工制品,重要性跟后世的汽车产业没什么区别,常常是衡量国力的标准。 而到了智朗这,车辆制造却真正成了产业链。度量衡标准确定,以及测量工具跟加工工具的完善,让本地车辆制造水平到了相当的高度。 具体什么水平呢?这家生产轱辘,那家生产车架,再换一家生产车盖,不同地方生产的东西还能装到一块!林乡的工坊就能做到,而换做别的地方工坊,却无异找碴了。 而最后一项,也是最重要的自然是粮草。常规的粮食且不说,腊肉、腌菜、这些是必须携带的。可对骑兵来说,这些东西拿了吃不了,根本没什么用,那更多仰仗的还是在即食熟制军粮上。在智朗再三催促下,更便携,也能保存更长时间的第二代军粮终于弄了出来。 更当初的粉状不同,这次的是块状,用涂了蜡质的纸包裹,吃起来倒更方便了。而之所以能保存更久,却是依赖涂的一层蜂蜜罢了。跟酒差不多,纯蜂蜜几乎不存在保质期,加在食物上也有相似效果。 这天一大早,智朗推开门,就发现院子里的水池结了层薄冰。已经十一月底了啊,这是入冬的信号。 站在门口,看着那反射着微光的冰面,智朗长长的吐了口白气。 他今天特意换上了军装,稍后,他要去一趟军营,出征也就这几日了。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智朗连忙转过身去,就看到季佳扶着大肚子走了过来,他连忙过去扶着。 看到智朗这打扮,季佳脸色写满了忧愁,说道:“何时出发?多久能回来?” “就这几日。”智朗叹了口气。“这一战少说要半年,怕是等不到孩子出生了。” 就算攻克郑都,立刻就是严冬,等各国率军赶来,至少也得来年春天。而这种牵扯多国的战争向来旷日持久,局势乱糟糟的,前后打个半年是很正常的事情。 听到这,季佳眼眶聚满了泪花,说道:“你且去,我在家等着。几时回来都可以,只希望你能小心些,平安就好。” “怎么又哭了?” 智朗抬手抹了抹她眼角,说道:“不是跟你说了嘛,此战胜机很大,就算不成,我部皆为骑兵,退走难道还做不到?!” 季佳哽咽着点点头,说道:“我也不知怎么了,突然多愁善感起来了,总喜欢哭。” 智朗挽着她的手,说道:“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到时候我隔几日就送回来一封信,也省得你担忧。” “嗯。” 从家中离开,智朗又去了趟办公地,拉着杞仲就同乘一车出了城。 城外的空气更冷,加上风大,吹的哪都凉飕飕,硬邦邦的。 “等我率军离开,这智氏上下可全依仗先生了。”路上,迎着有些刺骨的寒风,智朗双手紧紧揣在了袖筒里。 “多谢宗主信任!”杞仲立刻拱手道。 智朗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你还是这般客气。你来此也有近一年了,难道不知我的为人,还要一直这样如同宾客相待?未免太无趣了些。” 杞仲工作做事自然是滴水不漏,可问题是这人常常战战兢兢,也从不跟别人有太多交集,每日除了公务就是读书。尤其是在智朗面前,他连玩笑也是开不得的,不然准得又担忧起来。 杞仲苦笑一声,说道:“我又何尝愿意如此呢?只是我这人……确实有些问题。常常忧思过度,结果做事就更加的如履薄冰,想改却做不到。” 若是没有这些毛病,以他的本事,之前岂能流落数年还一事无成? “原来如此。”智朗点点头。“不过,总不会有人生来如此,定是后来的际遇才导致。先生也不该如此放任,我以为是能更改的。” 杞仲只是轻叹,也不答话。 很快,车驾赶到了军营外,此刻跟之前又大不相同。 士兵已经停止了训练,校场上此刻停满了车驾,全部满载着物资,俨然一副搬家的姿态。 不过,其实并不是搬家,车上装的也确实是军需物资,但却不是拆的军营中的,而是工坊新生产的。这军营本来就是长久驻扎准备,很多东西好用,但太过笨重,并不适合野外使用。就像那营帐,太大了,远不如专程的行军营帐更轻便。 车驾并未停下,一路乘车到了军营里,却看不到多少人了。这几天不训练,又不许乱跑,士兵很多选择去山林中打猎,或者赛马一类的游戏。不过,即使只是一些小游戏,士兵们也都选择离军营越远越好,不喜欢是很显然的,就像学生没几个会喜欢学校一个道理。 刚下车,智朗抬头看了一圈,没看到薪武的影子。 问了军营守卫,这才知道那家伙去举办赛马比赛了,智朗只好让人把他喊了回来。 “备战如何?几时能作战?”智朗随便在路边长条凳坐下,说道。 “禀家主,骑兵物资已经齐备,现在就能作战!”薪武的声音小心翼翼,立刻说道。 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智朗几乎每天都来,但也没像今天这样来的这么早啊。此刻心中更是懊恼,就怕智朗再发怒。 不过,智朗显然没打算训斥他,面色平淡,很快转向别的话题:“智坦那边呢?” “他现在还在智邑整军!不过,物资已经备齐,很快就能运抵他那里了。”薪武脸色稍稍放松下来。 虽然智坦执掌一军,但这次他只带一千部属,其他都是各地招募的新兵。而新兵的集结地并不在这,而是智邑,所以前些日子他就提前赶了过去。 “这就好。” 智朗看了眼隐约有热闹声传来的远处山林,说道:“该收心了!比赛都停了,让他们做好准备。” “唯。” 第一百二十三章 出征 冬天的夜晚总是格外的长,天还没亮,就在寒风夹杂着微光的阴冷中,一条长长的线从远处的大路上蔓延过来。 很快,这条线越过了屯留,伴着隆隆的马蹄声一路南下。 这自然就是南下的智朗所部了。 此刻离天亮还有半个时辰,他们早已吃完早饭,走了不短的距离了。因为是在智氏境内,所以速度其实只保持中等。 早在几天前,行军路线的沿途就已经遍布哨卡,开始限制人员往来,以尽量确保作战行动保密。 队伍仍然保持了全骑兵状态,一人双马,一匹骑乘,一匹携带物资。所以尽管并没有提速,但行军速度还是比马车更快。 队伍前方,智朗一边骑马行军,目光不时的在周围扫来扫去。 “传令兵!”智朗突然喊了一声。 “在!”不远处,一个骑士立刻驱马过来了。 “把所有哨探都撒出去,沿途遇到的路人,全部扣下交由当地。” “唯!” 过了不久,一队骑兵就加速向前,接着又呈扇形展开。 莫时二刻,智朗他们已经连续行军两个时辰,前方的长子城隐约落到了视野中。 长子城是屯留南方的又一个大城,不过,此刻却是城门紧闭,路上也几乎也看不到人。智朗他们并未停留,过了长子城,又走了二十余里这才停下歇息了。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士兵们纷纷下马,十多个人聚成一堆,开始补充食物跟饮水。行军状态,自然不可能按原本的三餐时间,都是少食多餐,停下就吃。 路边一棵巨大的白杨树下,智朗跟薪武正坐在背风面,面前摆着一张巨大的地图。薪武在一旁持盾挡风,智朗则是拿着标尺炭笔在图上画着。 “两个时辰,只走了不到九十里,……今晚是到不了陉城了。”炭笔撂在图上,智朗忍不住摇了摇头。 “家主,到不了也无妨,我等又不入城,哪里不能宿营呢?”薪武说道。 “不是宿营的事。”智朗倚着树干,咬了口硬邦邦的军粮,说道:“这一路六百里有余!若郑国得到消息有了准备,那总是要多些麻烦。” “这一路如此小心,怎么会走漏消息?” “事无绝对,这些日子如此大规模调动,让人察觉也不奇怪。……罢了,想那么多也没用。” 正说着,不远处突然有哨探回来了。 “禀宗主!大夫智唯来了。” “智唯?谁让他来的?”智朗眉头微皱,拍拍发麻的腿,站了起来。 智唯的封邑就在这不远,不过,智朗发布的命令是沿途管制,不许接触。 “也许是有要紧事呢?”旁边的薪武说道。 智朗点点头,朝传令兵说道:“他在哪?” “就在前方路边。” “带他过来!” 过了不久,智唯却穿着齐整的军服,意气风发的赶了过来。 “宗主!”到了跟前,他行了一礼。 智朗打量了他一眼,轻哼道:“我发布的命令,你就当耳旁风了吗?” “……不敢!”智唯脸上豪气散去,有些懵了。 “来找我做什么?”智朗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 智唯再次拱手,连忙说道:“听闻大军出征,我此来是请战的。” “请战?请战就可以无视军令吗?”智朗语气陡然严厉起来。 此刻,他实在是有些怒了。这家伙做事向来少有顾忌,虽说有几分本事,但这不听令的毛病却是决不能惯着的。 看到智朗如此态度,智唯顿时满背的冷汗,喏喏不敢言。 说起来,他此来也实在是一时头脑发热了。他年纪不小,但心中遗憾的就是未曾经历过恶战。这次好不容易找到大战的机会,他几乎没多想就单骑来请战了。 可,现在事情跟他想的有点不一样啊。 “这可是军令,你难道要我为你破例吗?”智朗逼近一步,脸上怒气更增。 智唯连忙伏地,叩首道:“唯知错了,还请宗主从轻发落。” 智朗看向一边的薪武,说道:“不听军令,依军规该如何?” 薪武站的挺直,沉声说道:“依不同情形,不同军令,惩处不同。战场上最重,可当场击杀。战前次之,依恶意程度及后果,可处死、杖责、削邑、罚钱财、或者禁闭。” 听到这,智唯更是如遭重击,心中后悔不迭。 他对智朗的军规并不熟悉,以前作战时,哪次大军路过,沿途贵族带着吃喝去欢迎可是常事。请战更是要受称赞的,可到了智朗这,怎么还要罚了? 当然,他也不是没听到智朗的军令,可他这不是只自己一个人来了吗?更未走漏消息。 “他这种情况,该如何惩罚?”智朗说道。 薪武吸了口气,说道:“他既无恶意,现在又不知后果,理当从轻处罚。不过,之前发出的军令是绝密,又当重罚。轻重相抵,该是中等惩处,削邑或者杖责皆可。” “可听到了?”智朗低头看着智唯,说道。 智唯重重的点头:“我认罚。” “杖责就算了,没记错的话,你封邑有两千户?削去三百户。你可心服?” 智唯低着头,一脸肉疼,口中说道:“服!” 封邑,这是贵族的根本。别看只是三百封邑,但这可都是祖辈辛苦挣下来的,以后还要代代相传,少一点都心疼。 “起来!” 智唯耷拉着脑袋,心绪如同乱麻,现在他只想快点回家去父亲牌位前思过。 本以为事情到这就结束了,他正要请辞,没想到的是,智朗态度突然又缓和了下来。 “罚你是为了维护军规尊严!这已经是从轻处罚了。当然,你请战的诚意还是好的。” 拍了拍他的胳膊,智朗接着说道:“我这还有一重任,你可愿去?” 智唯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说道:“宗主请讲。” “我正要派人去一趟魏韩,本已经定好了人选。但看你如此热心,可愿意去?若立下大功,削去的封邑自然还你。” 这一战,魏韩是不稳定因素,能稳住让他们不参战自然是好的。 原本,智朗是让卫黎前往,可卫黎毕竟平庸,又存在不小的风险……。不过,现在这家伙自己撞上来,才能又尚可,自然是不用白不用。 智唯稍一犹豫,还是咬牙道:“我愿去!” —————— ps:今天有点事,更的晚了。晚上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到达 傍晚,直到路都看不清了,大军终于停下。之后自然是安营扎寨,处理吃喝拉撒。 不过,因为没有完善的后勤供应,问题是很显然的。人倒好说,吃块饼子就是一顿,战马却不成,食量比人大了太多。 干草是不可能带的,占地方,只能用特制马饲料。其实就是谷物加干草粉再加鸡蛋拌一块的东西,比草料营养价值更高,不需太多就能让战马维持体力。 当然,他们这一路本就走不了几天,只马背上驮那点也够了。 除了马饲料,士兵的宿营也是大问题,毕竟,这不是夏天,是寒冬!因为全是骑兵,宿营的大营帐当然不可能带了。这一点也早有准备,士兵们带的有双层毛皮睡袋加一顶单人麻布帐篷,体积重量都还能承受。 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士兵们安顿好战马,又吃喝后,就各自歇息了。赶了一天的路,所有人都累的不轻,几乎躺那就立刻呼噜声连片。 智朗没急着休息,带着一队甲士,照常先去查岗哨。虽然还在智氏境内,但只要是宿营,岗哨都是必须的。 这会的风更大了些,呼出的热气变成白雾又立刻吹散。地面已经冻得硬邦邦的,连枯黄的杂草都沾了一层白霜。 走了一圈,智朗正要回去,突然看到薪武匆匆走了过来。 “家主!智坦来信了。” 智朗连忙过去,接过了信。 走到一堆篝火边,就着火光,他很快把信看了一遍。 “宗主,如何了?”薪武在一边烤着火,好奇的道。 随手把信扔到火堆里,智朗搓了搓手,说道:“他已经渡过大河,抵达虎牢关,装备跟物资补给也已运达,只等我们了。……必须加快速度了,至迟明日,必须到。” 智坦之前一直在智氏南部,负责转运物资,当然,也有跟新兵磨合的意思。开始进军后,他也先走一步,渡过了黄河。而只要再过了虎牢关,就是郑国了。 第二天,仍然是天还未亮,智朗他们就继续出发。而且,速度明显快了一截。 到日中时,一条宽阔无比的大河终于展现在了眼前。 这正是黄河了! 当然,这会只称河,其他河流前边还有称谓,只有黄河独享“河”这个名字。而且,这会的黄河水流清澈,跟他后世所看到的实在很难联系到一块去。真说起来,这会的黄河除了流量更小,其实更像长江。 面对狭窄处也宽达数百米的黄河,走桥当然是不可能的,只有从渡口,用船只来转运。 船只也是早就备好的,马匹,人员一一渡过去,这就花了整整一个时辰。 在河对岸重新列队,接着,大军继续向虎牢关去。 作为洛邑的门户跟屏障,虎牢关在地势上的意义不用多言。那里原本是郑国所属,不过一百多年前被晋国夺走了。后来智瑶力图向中原腹地扩张,几次操作后,虎牢关又落到了智氏手中。 过了黄河,离得也就不远了,大军沿河一路向东,没等傍晚就到了地方。 离着好几里,一座雄伟的城池就出现在了视野中,正是虎牢关了,因西周穆王在此牢虎得名。城池北邻黄河,南连嵩岳,山岭遍布,当真是险要。 历史上,发生在这里的战事也是一大把,战国时各国联军攻秦是在这集结,东汉末年各路诸侯讨伐董卓同样是在这,正是有名的几处兵家必争之地之一。 还未到城池前,就看到一群人匆匆迎了过来。除了智坦,还有一个也是熟人,却是智开。 “可还顺利?”到了跟前,智朗跳下马,先说道。 “顺利!宗主无需担忧,城池已经关闭数日,消息封锁的很严密。”智坦连忙说道。 “补给可备好了?尤其热菜热汤,唉,这两日吃军粮,都快忘了热食什么味道了!” “早备好了,都在炉子上温着呢。” “那就好!” 智朗转向身后,喊道:“传令下去,各部注意队列,有序入城。” 等到城中安顿下来,也到了傍晚。沐浴洗漱了一阵,又吃了顿热腾腾的饭菜,智朗来到了城宰府。 如今,智开是这里的临时城宰,也负责接下来的守卫。 到了会客厅,几个重要人物都在,照例,旁边挂了一张巨大的地图。 智朗来到首位,压了压手,示意几人都坐下。 桌几上旁边摆的是暖炉,烧着一壶热茶。 智朗先倒了杯茶,说道:“郑国情况如何,说说!” 智开拿出几封信,站起来递到了智朗手中:“这些是哨探回报的消息。郑国确有备战迹象,不过是为来年春天联军攻智准备的。看起来,他们并不知道我智氏大军到来的消息。” “嗯。” 智朗把那些消息看了一遍,放下,接着说道:“物资呢?攻城器械,守城物资,粮草。全部到位了?” “到了!”智坦接过话茬,接着说道:“只等大军开路,即刻就能送往前线。” 智朗点点头,端起茶杯啄了一小口,咂咂嘴,烫得很!接着,他就站起来,来到那地图前。 拿炭笔向郑都画了一条线,说道:“此地距离郑都不过两百里,骑兵高速状态下,只需一日即可抵达。明日大军在此休整一日,第三天,按照原本的计划,我亲率四千骑兵突袭。 而从此处到郑都,沿途有三座小城池,我并不攻打,而是直达郑都城下,围困城池。随后,薪武再率三千兵马,攻下那三座城池,以打通补给线。而智坦则率兵运来攻城器械跟补给,再之后,就是集中力量攻克郑都。” 说完,他看向几人,说道:“谁有疑问?” “宗主!我有一言。” 智开抬手示意,“那沿途三座城池虽小,却修的极为高大,我担忧的是,攻城恐怕很难速战速决。而郑都新郑更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寒冬本就不利作战,万一攻城受挫,后路又未肃清,若是敌军来援,退回来都不易啊!不如步步为营,先清除沿途三城,再言其他?” 邻着晋国,过了虎牢关又是一望无际的平原,郑国能依仗的只有高城。所以即使是小城池,但却绝不能当一般小城看待的,若是轻易就被攻下了,那当年智瑶也不会数次攻打郑国未果了。 智朗却摇头,懒得再作无用的解释:“这是早已定下的计划,不可能更改。还有别的问题吗?” 智开有些无奈,也只是摇头。 焦点果然还在能不能快速攻下城池上。除了智朗,知道计划内容的几乎都觉得不靠谱。孤军抵达敌国都城下,又没有后援,实在太冒险了,步步为营显然是更优解。 第一百二十五章 烽火 计策已经定下,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智朗转而又问起了别的事情。 “如今郑国执政是罕氏的罕达?他这几日确定在郑都?” “据这几日传回的消息,那罕达确在城中,郑国备战之事就由他负责。”智开连忙说道。 “那就好!” 智朗点点头,“这次突袭郑都,城池固然重要,但罕达也同样是重要目标。生擒当然更好,至少不能让他们有机会离开。” 他之所以要用激进策略,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想把在郑都中的核心人物一网打尽,以瓦解郑国的抵抗。 而所谓的核心人物,却并不是郑国国君,而是执政罕达一系。 说起来,这又是各国的普遍毛病了,如今的郑国同样是卿族坐大,国君势力衰微。 晋国当初有六卿,齐国有田氏,而郑国则是七穆。所谓七穆,是指当年郑穆公的七个儿子构成的势力,已经把持郑国数百年了。 当然,跟各国卿族的演化过程一样,这所谓七穆争斗几百年,如今也只剩下罕氏跟驷氏把持国政,其中罕氏势力尤其强大。 就在几年前,罕氏跟驷氏还联手干掉了上一任国君,扶持了现任国君郑丑,罕达也继续执政。就连之前的各国会盟,也是罕达一力促成,正是郑国如今的权力核心人物。 夜色更浓,直到暖炉中的炭火都灭了,智朗这才结束了会议,几人各自回去休息。 第二天,天气突然变得阴沉,到了下午,雪花还是纷纷扬扬的落了下来。 面对这今年的第一场雪,众人自然少不了担忧,这样的天气出门都不方便,打仗的话就更让人心中没谱了。不过,智朗却并不以为意,反倒催促加紧准备出击。 第三天,雪倒是停了,但地上的积雪已经没到了脚踝。 天还没亮,城中冒起了炊烟,各部开始战前准备。吃过早饭,趁着天边露出的微光,城门打开,智朗立刻率大军急速出城。 出了虎牢关,面对的就是广阔的平原,是那种方圆百里都看不到一块地势凸起的平坦。 这样的地形,对骑兵来说正是理想中的战场。根本就不需要路,更不用担心哪里有障碍,只要方向对,只管一路直走过去就是。 今天仍然是阴天,太阳还没有踪影,而白茫茫的雪原则像蒙了一层纱窗,几乎看不到尽头。今天倒不算多冷,只是风打在脸上生疼,这样的天气,路上自然是没几个人的。 不过,这里毕竟是中原腹地,人口相当密集,到处是村落。数千人,近万战马,动静还是太大了。 即使刻意绕开了居民区,但沿途依稀还是能看到惊慌的人影,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这是敌国,想做到完全保密是不可能的。 而大军在疾驰了半个时辰后,更是迎面撞上了一支赶路的商队。 看到突然冒出来的大军,商队众人自然也懵了,而且因为智朗所部军服都是重新设计,外人根本认不出他们的来历。 慌乱中,商队连忙驱赶车驾往旁边去,让开了路面。刚让开,这密密麻麻的骑兵就在他们眼前呼啸而过,卷起的雪粒迷了眼,等回过味来时,对方已经走远了。 “糟了!” 这时,商队首领看着骑兵来的方向,突然一拍脑门,疾呼道:“快!去报信,晋国人打来了!” 说罢,他连忙让手下把其中一辆车驾上的货物卸下,接着亲自驾车折了回去。 那商队如何反应,智朗自然是不在意的。对方全是车驾,而他们全员骑兵,就算有人去报信,能快得过他们吗? 不过,当他们又奔出数十里,却看到远处突然冒起的一股浓烟时,智朗这才心中一惊。 烽火台! 这股烟升起没多久,更远的地方,又是一股烟冒了起来,如同接力一般,狼烟一直连绵到了目视之外的地方。 正因为地势无险可守,加上国土狭小,所以为了快速反应,郑国的烽火台也是超乎想象的多。别国都是只在军事要塞中设置,而郑国却在那些城外的聚居点也大量设置烽火台,尤其是面向晋国的方向,任意一点,只要走几里路就能点燃烽火。 智朗知道郑国烽火台多,但却没想到响应竟如此迅速,这才走了多久啊? 突然燃起的烽火,让行军中的众人很有些无奈,这就像猎人还未靠近,就被猎物察觉了一样。现在,也只能希望这猎物蠢一点,在手中箭射出去前,不要逃离了。 “传令下去!加快速度。”智朗扶了扶头盔,朝传令兵大喊道。 燃起的烽火,很快就产生了影响,当他们试图绕过一座城池时,一队战车突然出现在了视野中。 这是他们遇到的第一支敌军,只有七八辆车,跟了五十个士兵,这点兵力很显然是来打探情况的。 “家主!怎么办?”一旁手下指着突然出现的敌军喊道。 “不用搭理他们!我们的目标是郑都。”一说话,口中顿时白汽直冒,智朗往前指了指,就不再说话了。 就在智军无视了那些敌军,继续前进的同时,事实上,那些郑军也陷入了茫然。郑国地处中原,这些士兵还从未看到过如此大规模的骑兵,进军速度也是超乎想象,此刻,他们甚至不知是该去阻挡还是去郑都报信了。 他们这些车子,想去报信也来不及了? 到郑都,全程也不过两百里,而智朗他们天还未亮就出发,如今也走出了七八十里。顶多到下午,他们就能到达郑都城下。 可,敌军的烽火显然要快的多,事情有些超出了预料之外,接下来的走向更不是他们能决定的了。 而就在烽火台一个接一个燃起的时候,沿途郑军也终于大概弄清楚了状况,原本休息的士兵立刻开始集结,准备向国都派去援兵。 远在百余里外,当郑都新郑的守军看到远处突然燃起的烽火时,立刻敲响了大鼓,那是敌军来袭的讯号。 这种天气,原本该在家里跟友人聊天,或者抱着书卷读书的时候,而突然响彻全城的鼓声终于把城中的静谧击得粉碎。无数人冲出家门,望向城外已经能依稀看到的烽烟。 —————— ps:下一章不确定什么时候,可能得明天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郑都 很快,新郑城头上,为首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人带人赶来了。 城头的风相当大,中年人眯眼看着远处那道刺目的烽烟,脸色阴晴不定。 这中年人正是如今的郑国执政,罕达。 “执政!敌军骤然来攻,城中没有准备,该如何是好啊?”跟随来的一个大夫忍不住说道。 这烽烟起的实在太突然了,加上这么糟糕的天气,谁能想到会有敌人来?大家不仅心理没准备,连守城准备同样也没有。 “慌什么!”罕达扫了眼几人,说道:“敌军到这,至少要两日。还未看到敌人就如此作态,不觉得惭愧吗?” 接着,他转而向一旁的手下,说道:“立刻派出哨探,去打探消息!还有,城外的粮草需尽快运回城内,绝不能让敌人获得补给。 等手下得令离去,罕达又转向几个大夫,斥道:“还在这做什么,快去集结甲士,准备守城物资,备战!” 几个大夫连连答应,很快也各自散去了。 天空中,太阳终于从云层中露出了一角,天色陡然亮了起来。 而此刻,新郑城中也已经忙碌一片,甲士忙着上城头,民夫也搬着守城器械往城墙上囤积。 罕达正在城头巡察,亲卫突然快步走来,附耳说道:“家主,国君来了,在北城楼。” “哦。”罕达点点头,转身向北城楼走去。 走了不久,他远远的就看到一个青年正趴在城墙边,往城外那道烽烟瞧。看青年打扮,衣着配饰规格却是诸侯一级,正是郑国国君郑丑。 “罕卿!”注意到了走来的罕达,郑丑连忙喊了一声,匆匆迎了过去。 “国君!”罕达拱手行了一礼。 “我看是西北方向起了烽烟,可是晋国人打来了?”郑丑有些急切的说道。 “只能是晋国,……恐怕就是智氏了。”罕达说道。 “智氏?哎呀,这可是为之前会盟之事来报仇了?” 郑丑脸色惶急,说道:“早知如此,不该在郑国会盟的。如今各国大军未至,难道要我郑国独自抗衡吗?” 罕达瞥了他一眼,说道:“国君且安心,若是智氏来攻,各国定不会坐视的。” “可,各国援兵一时也来不了?这……” 罕达轻哼一声,说道:“我郑国城池,岂是能轻易攻下的?当初智瑶率举国之兵前来,不也无所获吗?如今又是严冬,支撑数月自然没问题。 倒是那智朗,怕是受各国会盟之事所激,这才仓促来攻。严冬出兵,给养供应定然难以为继,实在愚蠢至极!哼,原以为智氏又出了个棘手人物,现在一看,却也不过如此。” 让他这么一说,一旁的郑君倒是脸色稍缓,说道:“如此,如此就全仰仗罕卿了!” 罕达吐了口白汽,看着城外几辆匆匆赶回来的车驾,自顾自的道:“智氏出了如此昏招,正是我郑国进取的机会!若智军败退,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乘机收回虎牢关了。” 从一开始的紧张慌乱,他现在又仔细一想,却发现处境还真算不上多差。恰恰相反,也许这正是郑国的机会。 冬季出兵,后勤补给就是个大问题,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攻下郑国。而只要拖一段时间,各国绝不可能错过这样的好机会,到时候几面齐攻,那智氏覆灭也只是转眼的事情了。 而作为战场的郑国,自然也要拿到自己的利益,不说别的,只一个虎牢关就够他们如此冒险了。 说实在的,郑国之所以跟晋国交恶,又积极参加围攻智氏,很大的原因就是受威胁太大了。虎牢关就是悬在郑国头顶的利剑,就像今日这般,人家突然袭击,沿途就是一马平川,说不定哪天一起床就发现敌军兵临城下了。 只有补齐了地盘上的缺陷,到那时,郑国这数百里方圆的富庶平原才总算有了点依靠。 郑丑又问了几句,罕达脸色却越发不耐,无奈,郑丑也只好匆匆离开了。 看着国君离去的背影,罕达侧目瞥了眼,面色多有不屑。这郑丑好就好在怯懦,平常政令也不多过问,正是不错的摆设。 这时,天色突然暗了下来,原来是太阳再次隐入了云层,体感温度也随之陡降。 罕达继续在城头来回走动,布置守城工事。城外,四面八方汇聚来的车驾更多了,几乎都是粮草,很快就几乎拥堵了城门。 “为何乱序!”看着城下乱哄哄的队伍,罕达有些恼火的喊道。 城下维持秩序的军官连忙答道:“禀宗主,听闻敌军来袭,大家都急着入城,故而……” “聒噪!”罕达怒声打断了军官的话,说道:“敌军来袭,也至少是明日了。连影子还没看到呢,就乱成这般模样?谁敢乱序,拉到一旁杖责!” “唯!”军官连忙拱手答道。 有罕达发话,城下很快恢复了秩序,安安静静,只剩下马蹄踩在石板路面上的嗒嗒声。 看到这,罕达这才满意的收回目光,正要继续往别处去。 “宗主!” 这时,他的亲卫突然喊了一声。 “又有何事?”罕达有些不耐烦的道。 “那……那是什么!”亲卫的声音带了些颤抖。 罕达转过来,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就看到北方地平线上多了一条长长的线。而且,此刻那条线还在迅速向这边游动。 罕达愣了片刻,接着陡然反应过来。 “敌军!” 当他意识到那条线是骑兵的时候,他才陡然意识到自己错了,错的离谱。他下意识的以为对方来的是战车,也是按战车的速度来估量的,可怎么也没想到啊! 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实在是晋国内战的情况他了解不多,只知智氏大规模使用了骑兵。 尤其是知晓内情的那几家,都把这些信息当作筹码,齐楚两国也许知道一些情况,可他郑国是没那个资格的。 结果就是,此刻陡然看到如此庞大的骑兵队伍,他立刻就懵了。 不过,震惊也好,没想到也好,终究只是一时的情绪,很快,罕达又恢复了镇定。 “敌军已至!传令各处,还未入城的各自回去,城门立刻闭合。准备迎战!” 第一百二十七章 城下 “宗主!前方就是郑都了?” 看到视野中出现的那座巨大城池,智朗的亲卫忍不住喊道。 “除了郑都,这天下哪里还有这般高大的城池?”智朗抬手把粘在眉毛上的冰渣子扫了下来,话中掩不住的欣喜。 话说,他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庞大的城池,虽然隔着数里,可凭感觉也知道比智邑大了太多。别的都城也不过三四丈那么高,可这郑都,据说高达五丈,厚十余丈,实在离谱。(春秋战国都是夯土城墙,底部厚度常常几十米) “郑都就在眼前,加速!” 智朗大喊一声,挥舞着鞭子,率大军向郑都扑了过去。 几里路,对骑兵来说不过转眼的事。当他们到达城下,面对的正是紧闭的城门,城头严阵以待的敌军,以及城外乱蹿的还未来得及入城的物资车。 离城墙还有两百步,智朗停下了。 “代野,你率所部去封锁南门,东门。祁冬,你带一营人马去封锁西城门。不必恋战,但也务必不放一人出城。快去!” “唯!”各部将领立刻领命。 前后也不过几句话的功夫,这四千兵马很快分出半数,向其他方向奔去。整个过程可谓流畅,如同演练过无数次般,毫无滞顿之感。 城头,罕达看着城外的兵马,冷汗已经悄悄浸满了后背。 战场上的事情,很多都是能一眼看出来的。就像这城下兵马,虽然是骑兵,但只从响应命令的效率也能看出其不可思议处来。 而对方竟又是全骑兵,连辎重都没有,难道是要像狄人骑兵那般靠劫掠以战养战?恰好,在人口稠密的中原腹地,多的是无城池可躲的野外聚落,粮草也不少,这还真就是无解的。 这样一来,就算各国大军齐至,在这广阔平原上,真的能捉住这机动无双的骑兵吗? 就在城头守军紧张的看着城外兵马时,智朗却并无攻城之意,倒是让人用弓箭恐吓着,把那些乱哄哄聚在城门外的物资车驾赶了过来。 接着,智军又后撤到了一里外,竟是连向城头喊话都免了。 “宗主!这些车上全是粮草,皮革啊。”部下把那些车驾上的物资一一清点,惊喜的汇报道。 “有多少?”智朗正坐在睡袋上,脱下了皮靴。 “粮食两百石,草料二十车,羊皮也有一车。” “倒是意外之喜!” 智朗笑了一声,把汗透的袜子脱下,换上干燥的。长途跋涉后,脚上很容易出汗,而汗液又对保暖不利,所以所有人都常备几双袜子,停下就更换。 穿好皮靴,在雪地上跺了跺脚,智朗看着不远处停在一块的粮草车,说道:“只这些粮草,就够我们支持数日了。好事!至少在补给到达前,我们不用吃干粮了。” 至少还要等两日,智坦才会带补给跟攻城器械赶到,在这之前,智朗是不准备作战的。 到了下午,天色更暗了下来。 智朗派了两个小队盯着城门,接着继续率大部后撤,一直到距城池三里外,仍能看到城门,这才停下开始安营扎寨。 士兵们各司其职,有的忙着生火,有的去远处树林伐木,有的再用木料做成拒马,围成营寨。 而有的,则是被派到附近的聚落,继续购买物资。确实是购买,只不过用的是智氏的铜币,所以倒也没受到多少抵抗。 当傍晚来临,营寨中已经是火光点点,跟远处新郑城头的火把相互辉映。 他们没带帐篷,不过去征集物资的士兵却弄到了几顶,智朗把其中一顶用来作战指挥用,其他的则全用来储存粮草。 这会天色还有些微光,火堆烧着,脸盆大的铁锅也架了起来。士兵们把带的军粮倒进去,再加一些腊肉、缴获的粮食,以及不知从哪弄来的菜干。过了不久,就是一锅香浓的稠粥了。 取下头盔当碗,折了树枝作筷,就着火堆旁的暖热,大家倒是吃得香甜。奔波了大半天,所有人都实在累的不轻,这会吃什么都是香的。 营帐前的一堆篝火边,智朗也跟其他士兵一样,端起头盔吃着。就在这时,营寨外突然有一骑赶来了,却是去盯着城门的士兵之一。 那骑兵在营寨外下了马,一路小跑到了跟前。 智朗只好放下头盔,站了起来。 “何事?” 那士兵凑到跟前,附耳道:“城中刚才传话,说是要派人跟你面谈。” “面谈?没看到天色这么晚了吗,让他们有事明日再说。”智朗轻哼一声,说道。 “就如此回复?” “就如此回复。” “唯!”士兵拿到回复,很快又骑马赶了回去。 当天晚上,智军营寨中倒是安宁了,不过新郑城内却是有太多人一夜未眠。 趁着夜色,城内接连派出了几拨人,要去报信,结果全部被盯着的士兵发现,有的被捉,但多数都因为抵抗被斩杀。 就这么一直熬到天亮,智朗重新来到城下,面对的就是城头满眼通红的一众人。 “城头的,哪位是上大夫罕达?请当面对话。”智朗喊道。 “在此!” 罕达果然站到城墙边,盯着城下的智朗。“你就是智朗?我且问你,你无故率军前来围城,是何道理?” 智朗重哼一声,说道:“上大夫何必装糊涂呢?之前各国会盟,是在郑都?难道我来此报仇,有什么不对吗?” “你既然知道会盟之事,也该知道为何?你驱逐赵氏成员,毁赵氏宗庙,各国会盟正是为了道义!你只要退出赵氏,恢复赵氏宗庙,联盟自然也跟着散去。” 智朗冷笑一声,有些不耐烦的道:“什么道义!不过是借口罢了。难道你就没有别的要说了?若只有这些,那还不如各自回去,来这受冻做什么?” 罕达脸色阴沉,说道:“我只劝你一句,还是快些退去为好。我已经派人去联络各国,用不了多久就是大军压境,到那时想退也退不了了。”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战场上的事,谁又说的准?所谓联军,在我眼中也不过是更多会动的标靶而已。” “狂妄!”罕达嗤笑道。 看着城下的智军,再看看城头的部下,他却又起了心思。 这城中守军至少有万余,是城外智军数倍。智军固然是精锐,可这城中守军也是细选出来的,又有兵力优势,难道不能一战?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斗 像这样的阵前谈话,都是自己有理,当然是没什么结果的,最大的作用还是提振士气。 当然,对智朗来说,也是想趁机确认城内重要人物都还在。 “听闻郑君刚继位不久,我有心与之一叙,不知郑君可在这城头众人中?”智朗突然喊道。 罕达固然是核心人物,但国君也很重要,只是他在城头众人中找了几遍,也没看到国君打扮的人。 “你一个卿大夫,还不值得我家国君前来,有我在就好了。”罕达也是不留情面,嘲讽道。 智朗心中不悦,也当即冷笑道:“这却是误会了。我只是担忧郑君也如同上一任哀公那般,为朝堂中某些人所害,故而相问。” 听到这,罕达有些恼羞成怒,说道:“既然如此,我也正要去新绛问问晋君,如何看待你这逆臣?” “好啊!” 智朗却不以为意,说道:“我对国君向来恭敬,去年上缴的财税更是堆满了国君的库房。你若去了,也好好学学为臣之道。” 双方互相揭短,但显然是罕达输了一筹。没辙,晋国虽然也是卿大夫专权,但好歹没有杀掉国君这样恶劣的事情啊,面子上总过得去。 再说了,这中原各国,卿大夫专权的多了,罕达也不好骂的太过。 双方对喷了几句,智朗也觉得无趣,就扯了扯缰绳,打算离开了。 “智朗!” 这时,城头的罕达却一副气愤难耐模样,指着城下说道:“两军阵前,你如此污言相向,我实在不能忍让。可敢与我一战?” “哦?”智朗突然停下,眯眼看着城头。“当真?” “可敢一战!?”罕达继续喊道。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且率军出城!” 说罢,他果然带着部下再次后退一段,接着很快摆出作战姿态,面向着城门方向。 而城头,此刻却起了争执。 “罕卿!真的要出城作战吗?何不稳妥一些,等待援军?”却是国君郑丑拉着罕达的胳膊,说道。 他竟然也在城头,只是刚才一直躲在后边罢了。可这会罕达没有商量就要出城作战,他却是有些急了。 被国君握着胳膊,罕达眼色有些不耐烦,但也只好忍下,说道:“那智军迟迟没有攻城,也无攻城器械,显然只是前锋,大军还在赶来的路上啊! 若此刻不趁敌军兵力薄弱争取优势,等敌军大部到来,那城中可就困难了。再说了,智朗只图围城严密,城北只留了区区不到两千兵马,我有兵力优势,正好借此试试其战力!” 说到底,在亲眼看到智朗及其所部后,他的认知是有所改变的,尤其是智朗的实力。他也清楚,智朗不可能是弱者,若智朗的大军都如眼前这般精锐,那这城池恐怕就危险了。 而且,他对智朗的了解全是以讹传讹,此刻不试探一下,心中终究难以安宁! 说罢,他装作随意的把国君胳膊扯到一边,朝一旁手下说道:“罕由!你即刻率百乘,出城迎战!” “唯!”那叫罕由的军官领了命令,很快下了城头。 过了不久,城门打开,一辆辆战车疾驰而出,紧随其后的是大量步卒。 说是百乘,其实步卒数量是不够的,一乘只有二十多士兵。原因也很简单,来不及配齐啊!智朗来的太快,城中也只来得及收拢了附近驻军而已。 不过就算如此,出战的兵力也有两千余,比对面智朗所部兵力稍多。 等战车跟士兵全部出城,城门依旧开着,防备其他城门的智军突然赶来,也好尽快撤回城内。 战车出城就立刻列阵,仍旧是标准的旧式作战模式,远远看去却也是威严整齐。 而这时,隔着两百步外的智朗所部,也早已整装待发。 咚咚咚! 几乎没有停顿,隆隆的战鼓响了起来,智军骑兵却一分为二,开始加速。而智朗并未亲自冲锋,只是站在帅旗边,用令旗跟战鼓指挥。 看到对面一声不吭就直接开战,那罕由也心中一紧,莫名的紧张起来。 “弓弩手,准备!” 不过,对面敌军并未按他所想的直冲过来,而是分叉的径直绕向了侧翼。 对付战车部队,智军早已总结出完善的战术,平常练习也不知多少遍了,此刻各部配合竟有些举重若轻的味道。 等他们绕到侧翼,罕由所部不可避免的慌乱了。 这时,智军突然作势抵近。 “射!” 罕由立刻大喊,弩矢呼呼啦啦的射了出去。 哪知智军只是虚晃一招,很快又拉开了距离,弩矢几乎擦着智军的边落到了空地上。 就在这时,趁着敌军前一个命令落空的短暂空档,拉开的智军突然折了回来。 原本就只隔了百余步,仅仅几个呼吸,战马就突到了五十步以内,接着就是冰雹般砸落的射击。 这些智军士兵,这一年来,每日的训练强度是外人难以想象的,尤其骑射。一波射击过后,敌军中箭者竟不下四五百,不少命中要害倒下了一片,场面极为壮观。一时间,郑军军阵中是哀嚎遍地。 谁也没想到,只这一次射击,郑军军阵竟然就有了动摇的趋势。 咚!咚! 原本要重新拉到远处的智军,此刻却听到了智朗帅旗处传来的继续进攻的鼓点。 随即,智军士兵硬生生拉回要折返的战马,继续弯弓搭箭,顶着敌军鼻子继续急速射击。 固定列阵的敌军,射击难度还不如他们训练时,几乎是每矢必中。外围的郑军士兵很多都连中数箭,再也难以维持军阵,割稻谷一般倒下。 咚咚!咚咚! 这时,智朗又用鼓声发出了冲锋的命令。 士兵们立收弓,抽出长刀或矛,向敌阵直冲过去。 结果仍然是毫无意外的,如同切豆腐一般,郑军军阵被利落的一刀贯穿,接着第二刀,直到切成了豆腐渣。 前后仅仅喝杯茶的功夫,郑军就从昂首出战,变成了无处躲藏的溃兵。 新郑城头,观战的罕达以及一众士大夫已经是冷汗淋漓,浑身战栗不止。 活了几十载,谁可曾遇到过这样的战斗?真真是摧枯拉朽一般,一触即溃。 ———— ps:等会还有一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战后 城外的溃兵已经不成样了,很快,智军开始驱赶着他们往城门冲击而来。 “执政!”城头,有大夫惶急的看向罕达。 这要是被敌人趁机冲入城中,凭现在的士气,怕不是连城内也要陷落。堂堂一国都城,一日陷落,那他们可真成笑话了。 罕达也是拳头紧握,猛地一击城墙,咬牙道:“闭合城门!” 没人说个不字,就连城外那些士兵的家主也一样,这时候孰轻孰重是很显然的。 城门轰然落下,断绝了内外联系,也断了城外郑军的希望。 而城头紧接着又连连发射弩箭,逼退了抵近的智军。 眼看入城无望,城外的郑军干脆的扔掉兵器投降了,战斗也就到此结束。 收拢兵器,战车,以及约束俘虏,城外的智军忙的有条不紊,很快就把战场打扫干净。 这时,智朗却又驱马向前一段,仰头看着城头,笑道:“我这兵势可犀利?” 城头众人面色各异,皆呐呐不能言。 就连罕达也是退后几步,遮挡了视线,不做回答。 智朗大笑几声,也不多言,很快又驱马回了军中。 接下来,双方却也是相安无事。智朗只等着智坦的攻城器械到来,而城内众人却是被智军吓坏了,压根不敢再轻易动作。 而且,城内此刻已经是乱作一团,不只指秩序,更指人心。之前城外战场的那一幕,如同钩子般挂在每个人的心中,甩不掉,而又疼痛难耐。 “罕卿,这可如何是好啊!?”城内宫殿中,国君慌张的大声朝罕达说道。 罕达低着头,脸色浮现一丝厌恶,半晌也不回答。 郑丑站起看,又把目光转向其他人,可众人都是愁眉苦脸,哪还有别的办法啊。 “唉!早知如此,当初怎么也不该跟各国会盟,以致如此啊!”跌坐在座位上,郑丑拍着大腿,一副后悔不迭状。 “国君!稍安勿躁。”罕达终于忍不住,说了一声。 郑丑却不理他,只顾着低头忧愁。就连其他人,看向罕达的目光中也多少带了不满,毕竟,这麻烦是罕达招来的! “我即刻派人出城,再找那智朗,声明退出联军就是!”罕达叹了口气。 “对了!”郑丑突然又站起来,说道:“跟那智朗说,智军若能退兵,我郑国绝不再起异心,还可以附赠大批财货。” 罕达只是点点头,随意拱了拱手道:“我去处理此事,先走了!” 说罢,他看也不看国君,转身就离开了。 ------------ 城外,此刻的智氏军中自然是一片欢腾乐,如此畅快的战斗,何尝不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呢? 营帐中,此刻的智朗正端坐在厚厚的鹿绒软垫上,听着哨探传来的消息。 “沿途三城已经被各自围困,昨日薪武开始率军攻打东虢城,攻城器械反馈良好。智坦则是率辎重器械,今早莫时一刻到达了新郑城百里外,若进展顺利,明日下午即可到达。” 智朗点点头,说道:“智氏的消息呢?魏韩可有异动?” “并无异动。” “传令回去,让留守各部提高戒备。还有,让他们多送些毛皮来,还有炉子!晚上还是有些冷了。” 听完了消息汇报,智朗这才走出营帐,抻了个懒腰。 这会还不到饭点,外面士兵忙的事情也五花八门。有的士兵就七八个一堆的聚在火堆边取暖,而有的躺那打盹,还有的则是忙着擦拭保养武器。 智朗踩着清扫干净的积雪,一路走向那几个原本堆放粮草的营帐。此刻,这里已经变成了伤兵营,不断的有军医进进出出。 智朗掀开帘子,一股浓重的酒香顿时传来,当然,混杂的还有各种血气,以及士兵的痛呼声,呼噜声。 这一战,共战死了两个,重伤十二个,轻伤六十多个。 重伤的都躺在这了,轻伤的则是包扎后就各自离开,定时换药即可。 其实也实在没什么好治的,有伤口的话,标准处理方式就是用酒消毒,接着缠蒸过的白布,或者有的伤口太大,还要再用针线缝合。 而别的,所谓的药也不过是几种寻常的有止血功效的草药而已。除了这些,更重要的还是严格的卫生,以及高效的救治。 智朗走到一个伤兵跟前,低声问候,又勉励了几句,再走向下一个伤兵。 对一个合格的将帅来说,这些是基本流程,但效果仍然极佳。在这个等级分明的年代,平等的事情并不那么容易,而只要出现了就更显珍贵。 十几个伤兵,智朗挨个看望了一遍,这才走出了营帐。 “家主!”这时,突然有人从营寨门口方向奔来了。 智朗往前走了一段,说道:“何事?” 传令兵附耳低声道:“城中派了使者来,说是要商谈事情。” 智朗摇了摇头,冷哼道:“来的是谁?” “是罕达门客,名叫良段。” “带他到我的营帐来!” 过了不久,智朗就看到了那位良段。中年人,山羊胡,中等个子加上削瘦的体格,看起来就是文士。 “罕达让你传的什么话?”智朗看着隔了两三丈的良段,说道。 良段不慌不忙的拱手,说道:“郑国愿意退出联军,跟智氏立下盟约,以此来换智军撤兵。” 智朗却笑了一声,说道:“这未免有些多此一举了。我若灭了郑国,郑国一样退出联军。而且,罕达如何选择对我来说无所谓。” 良段看着智朗,半晌才说道:“攻城,是要死伤士兵的。若智军在郑国消耗太多,如何面对各国围攻?” “绰绰有余!回去跟你家家主转述,尽早投降,还免得再担心忧愁。”智朗说道。 良段脸色微沉,摇了摇头:“上大夫说笑了,哪有不战而降的道理?” “你只转述就是。我并未说笑,这城撑不了多久的。” 听到这话,良段脸色多了些无力,说道:“郑国愿意付出千金,粮草百车,其他布帛若干。还不够吗?” “当然不够,攻下这城,能获得的财富可不止这些。” 良段嚯的站起来,咬牙道:“果真要如此?” 一旁候着的智朗亲卫立刻向前几步,挡住了他。 智朗扬了扬手:“让他走!……别忘了转述我的话。” 良段冷哼一声,甩了甩袖子,转身走出了营帐。 第一百三十章 援军到来 转眼又是一天过去了,第二天上午,哨探回报,智坦已经离此地不到五十里。 不过,该来的还没到,不该来的却是先来了。 “报!” 随着传令兵一道拉长的喊声,智朗正吃午饭,也只好放下了筷子。 “何事?” “长葛方向发现敌军,距此只有三十里,兵力千余。此外,栎城方向同样有敌军出城,兵马千余,两军正有合流趋势。” “战车有多少?” “合计两百余!” 智朗扬了扬手,“去,把代野喊来。” “唯!” 接着,智朗端着饭菜走出营帐,朝一旁候着的亲卫吩咐了几句。 过了不久,代野也匆匆骑马赶来,停下战马,就快步到了营帐中。 “宗主!”代野行了一礼。 智朗只好再次放下筷子,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说道:“刚得到的消息,长葛跟栎城有敌军援兵赶来,有合流趋势。敌军兵力各千余,战车两百,距此地已不到三十里。我这里抽调七百兵马给你,你拿着我的令牌,再到祁冬那抽调两百,合计九百兵马迎战。击退也好,击败也好,总之不能让敌援军靠近。” “宗主放心!”代野站的挺直,行了个军礼,昂首道:“只是还请扩大战俘营,免得稍后俘虏太多无处安置。” 智朗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他:“你倒是自信。不过狂言还是少说,免得丢了脸面!” “唯!” 代野很快带着兵马离开了,智朗这才重新坐下,继续吃。 到了下午,智坦终于到了,最先发现他们的却是城头的郑军。毕竟是数千兵马,还有大量辎重,比智朗所部可显眼多了,结果自然又引起了城中一阵慌乱。 “快!去向执政禀报,敌军援军到了!”看到远处赶来的大量兵马,城头守将连忙让部下去找罕达。 城中执政居所,罕达此刻正跟大夫们争执,骤然得知消息,众人顿时大惊。 下一刻,罕达唰的一声抽出配剑,斩在面前桌几上,怒视着众人:“到了此时,难道还要再争吗?我也不管你们如何想,现在城中一切事务由我决策!立刻把各自的亲卫、门客全部派到军中,由我指挥。谁敢不答应,就问问我手中剑。” 面对罕达的威势,众人张口无言,更不敢多说什么了。 另一边,智朗正站在路边等候,远远的就看到智坦驱马先赶了过来。 “宗主,坦幸不辱命。”到了跟前,智坦匆匆下马行了一礼。 他的脸冻得通红,身上也沾了不少污渍,看来这一路并没有那么顺利。 “辛苦了。快去营寨,火堆热汤皆已齐备,有事稍后再说。”智朗快步走过去,笑着招呼道。 智坦带来的有整整四千兵马,当然,都是训练才半年不到的新兵。而且,这些还都是步兵,也只是学会了骑术,能用弓弩,会军中格斗而已。守城问题不大,但野外正面作战还差点意思。 但不管怎么说,这也是整整四千兵马!城外一时声势壮大,热闹的同时,也对城中郑军构成了巨大压力。 这边智坦才刚把部下安置好,却立刻有传令兵来了。 原来,除了智朗所在的北门,东南西三处城门皆传来消息,有郑军出城,意图突出包围。 三个城门一齐发动,这显然是早已准备好的。而且除了北门,其他城门兵力也只有五百左右,支撑一时可以,但时间长了也顶不住。 智朗心中焦急,也顾不得其它,立刻让智坦率军守住北门,他则火速向其他城门支援。 分出半数兵力去支援东西两城门,智朗则亲自率部赶到了压力最大的南门。 等到了地方,一眼看到的却是大队着常服,却穿着甲胄的武者在乘战车往外冲。这些人看起来对军阵作战不熟,但个人武力却相当了得。 这些人并不恋战,有数十辆各式车驾带领,只顾向各个方向狂奔。而这里的智军只有五百,面对对方这架势,自然是手忙脚乱。既要分散兵力去追,又要留下兵力防备城中,结果城外很快变得乱哄哄的。 等智朗到地方的时候,好几辆战车已经跑出去二里路了。也不用多说什么,智朗立刻分成几部分去追击。 就这样,一直折腾了两刻钟,才总算是把能看到的都消灭或者俘虏了。 “宗主!”到这会,负责这里的军官才来得及赶来向智朗汇报。 这军官名叫陈止,为代野手下,执掌一营。 “可有走脱的?”智朗问道。 陈止面有难色,说道:“乘战车的倒是都追了回来,只是,刚才有几个单骑奔出城了,也不知追上了没。” “嗯?”智朗眉头顿时拧了起来。“刚才为何不说?” 这前后都快有半个时辰了,对方还是单骑,若是没追上,那就不可能再有机会了。 “刚才事态紧急……” “借口!”智朗脸色顿时更沉了,斥责道:“难道不是怕我责罚?小儿才会如此。你这七尺大汉,难道只会如此自欺欺人吗?” 事态紧急,能有走脱了敌人紧急?还是看敌人跑掉了,怕受到责罚,这才拖着不敢说。对普通人这还不算什么,但执掌一营的军官也如此,这就问题大了。 陈止面色惶恐,连忙伏地,口中说着后悔一类的话。 智朗气得不轻,干脆当场撤了陈止的职,让副手顶上。 过了不久,其他两个城门的情况也汇报过来了。因为不是敌军的重点方向,加上支援的迅速,东西两城门基本没什么遗漏,出城的敌军除了几个又跑回去的,基本都解决了。 不过,这事本来就是跑出去一个都算失败,如今连着跑出去好几个,再大的斩获也没意义。 他担心的倒不是重要人物跑出城,毕竟,哪个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再说,也得有单骑的本事啊! 他担心的是,智军的情况、城内的情况,以及之前的战况被传出去,若被各国知晓有了防备,那总是不大好的。 当然,这也只能说有一点纰漏,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准备攻城 等智朗回到营寨,已经是傍晚了。 同时回来的还有之前出战的智坦。 智坦的收获倒是不小,押回了大批俘虏,自然也是大获全胜。真像他之前说的那般,战俘营也确实该扩张了,这次加上次,俘虏都快到四千了。 而趁着打仗的功夫,营寨这里也是大变样,人多了许多不说,帐篷也一个个支了起来,士兵总算不用露宿了。 除了这些,粮草跟各种生活用品也一应俱全,吃的花样也丰富起来,当天晚上的饭菜立刻大为改善。 智朗营帐中,此刻也是菜香四溢,桌几上菜汤齐全。不过,他这会还顾不上这些,坐在地图前,对面是智坦跟代野。 “我看一些士兵身上有战斗痕迹,可是遇到敌军了?”智朗看向智坦说道。 智坦点点头,“路上遇到了几股敌军拦截,但都被击退了。而且沿途的几座城池都被薪武率军围着,所以并未遇到大量敌军。” “薪武那边,攻城效果如何?我听说,已经攻下京城了?”智朗接着说道。 这里的京城,并不是指国都,而是叫京的一座城池,是沿途三城中最大的一座。这个消息昨日就到了,但具体情况却还没有。 智坦点点头,说道:“我路过时,倒是观摩了一阵。就像之前演练的那般,只用投石机向城头投掷巨石,敌军很快就伤亡惨重,一度不敢站在城头。接着就用步卒登上城头,效果很好。” 智朗点点头,“那就好。……攻城伤亡呢?” “伤亡倒也有一些,不过攻城的是智开的手下,薪武所部倒是几乎没什么伤亡。只是拦截出城敌军时,伤了几个。” 虎牢关屯了不少兵力,所以智开也分了部分兵力跟随薪武作战,作用就是攻城以及之后的守城。毕竟再怎么说,骑兵都是稀缺兵种,更别说智朗辛苦训练出来的这些了,不可能轻易损耗在攻城上。 又问了几句,智朗也就结束了谈话,几人各自坐到桌几前,准备吃晚饭了。 “宗主!我听说,今日那陈止出了岔子?”吃了几口,代野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 “嗯。” 智朗手中筷子不停,说道:“此人做事不够果断,也缺勇气,执掌不了一营。” 代野点点头,连忙说道:“陈止确实缺了点为将者的本事,不过此人做事稳当,细致,而且对作战流程相当熟悉,当初几次演练他的成绩都名列前几。” “你想说什么?”智朗瞥了他一眼。 “不如,再给他个机会?” 智朗端起碗喝了口米汤,这才说道:“演练成绩好,不代表实际作战就好。他的失误也没到严惩的地步,不过,单独领军他是不成了。这样,把他调到我这里来,如今军务越来越重,我需要几个参谋人员。” 代野连忙行礼:“多谢宗主。” “这有何好谢的?”智朗微微摇头,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一切按军规来,你就算不说此事,也是一样的结果。还有,这个决定也不是因为你求情。” “我明白了。”代野连连点头,拿起筷子只顾低头吃着。 第二天一大早,智军大营早早的就忙碌起来。 埋锅造饭,整理军械,迎着清晨温暖的阳光,营寨中一片从容。 营寨后方,此刻智朗正站在这边,看着一队士兵把拆好的投石车重新装起来。 投石车已经做的尽量简单,也尽量轻小,但摆在那仍然是庞然大物,这一路过来也只能是拆解状态运送。 这次运来的一共六辆,每台配备二十个士兵,很快,这几架就全部完成了。 智朗走过去,拍了拍投石车的巨大支架。朝其他人扬了扬手,笑道:“走!先去吃饭。” 如果说城外是热闹的话,那城内就算得上愁云惨淡了。 围城这几日,竟迟迟看不到附近城池派兵来救,也可知结果了。没有援军,城内也出不去,这样一来,城中唯一能希望的,也只能是各国联军了。可,什么时候能到啊? 罕达早餐吃的很早,之后就照常赶到城头巡视。如今他执掌全城,是一刻也不能在居所待着了。 “城外又来了四千兵马,那么多辎重,看来攻城要开始了啊。”罕达扶着城墙,忧心的看向城外的智军营寨。 这么远的距离,他又站在高处,却也能把对面情况看个大概。 “家主勿忧。” 一旁站的却是他的家臣良段,此刻劝道:“既然向各国请援的士兵已经冲出去,想来很快就有答复了。尤其楚国跟西边韩氏,毕竟离得不算远,我们只需支撑一两个月即可。” “撑两个月容易,可解困难啊!即使援军来了,真的能解救我等?那智军的战力你也看到了,凶狠至极,若不能倾国之兵来攻,却是难呐!”罕达有些无奈道。 此刻,他已经对联军的前途有些没了期望。以往的各国联军也不是没有过,可每次都是各有各的心思,能不能胜看的是对手的水平。而如果面对的是智朗这样强悍的对手,结果,真的不可想象了。 就在这时,一旁突然传来轻声惊呼,罕达心中一惊,连忙往对面智军营寨看去。 果然,对面开始出动了。 士兵们正走出营寨,扛着各种攻城装备,但尤其显眼的还是那几辆古怪却庞大的投石车。 投石车也带咕噜,只是太重,需要用马匹拉着前进。不过,总共也就几百步的距离,自然没什么问题。 骑兵在侧翼跟着,前方是步兵持盾,举着弓弩,向城池方向推近。看样子,北城门就是今日的攻击方向了。 投石车的大轱辘转着,前方有人拿木板垫着路,就这样慢慢悠悠的向前推。在初升的阳光下,如同新生的巨兽在蹒跚。 “停!”一直到一百五十步外,智朗下令停车。 这里是城头弓弩的射程之外,而仍然在投石车的攻击半径中。 士兵开始忙着为投石车配重,而步兵也列好军阵,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第一百三十二章 攻城效果 城外的智军已经摆好了架势,城头的郑军同样如此。 擂木,石头,弓箭应有尽有,现在只等敌人把脑袋凑上来了。 战争开始的前一刻,无疑是最难熬的,就像打针时最可怕的是擦酒精棉的时候一样。谁都不知道,那些要人命的武器会落在谁头上。 城头,罕达看着城外敌军,眉毛已经拧成了一团。他不认得那些投石车,但那么大的器械,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安。 “执政,敌军要开始攻城了,先下城头暂避?”城头守将匆匆走来,劝说道。 城头还是太危险了,流矢可不长眼,而且罕达在这也实在起不了什么作用。 罕达却摆了摆手:“我就在城头,大不了不到近前就是。而且,敌军不是还没到跟前吗?” 守将有些无奈,只好额外派了一队士兵过来,要持盾护着他。 罕达却扬了扬手,沉声道:“这么大阵势,是怕敌人发现不了我吗?闪开。” 那守将只好又把士兵撤了。 城外敌军仍然没有动作,罕达干脆扶着佩剑,满面冷厉的在城头来回走动。不需要说什么,也不需要做什么,有他在这,执政都敢在城头,城头士气立刻肉眼可见的提了起来。 看着城头严阵以待的士兵,罕达眉头一松,也提起了一些信心,这却是心理的物极必反。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有些过虑了?城外敌军也不过是骑兵犀利,真就比郑军厉害多少? 而且攻城完全是另一回事,这新郑城又高大异常,智军就算来攻也少不了伤亡。 况且,郑军仍然是占据兵力优势的。只要撑到来年,那智朗还真就这么耗着?他的优势在骑兵,到时候转攻别国也不是不可能。 想到这,罕达脸上的愁容散去了不少,走到城墙边,长长吐了口白汽。 “五十斤弹,准备!” 城外,随着智朗一声大喊,士兵开始装填石弹了。 整整十架投石车,全部瞄向了城楼。 很快,各个投石车旁的士兵纷纷摇动令旗示意准备完毕。 智朗左手高高抬起,迎着温暖的阳光,看向了城头的目标。 下一刻,手猛地挥下:“放!” 砰砰砰! 密集的敲击声响起,投石车的机括立刻被激发了。 重达数千斤的配重猛地坠下,带动长长的杠杆,同时带动的还有皮蔸里的石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凌厉但沉重的弧线。接着,配重坠到底,杠杆猛地停下了,而皮蔸里的石弹却被巨大的惯性斜向前抛了出去。 十颗石弹划过一道很明显的轨迹,人眼能清晰地看到它,但,在这样巨大的力量中,防备跟躲闪都毫无意义。 城头,郑军士兵正木然的看着那十个点在眼中急速放大,下一刻,石弹坠地。 五十斤的石弹,体积没比蹴鞠大多少,但威力却依旧骇人。有的砸在城墙上,立刻就砸出了一个大坑,而砸在墙垛上,自然一击即碎,而且仍有余力继续在城头肆虐。 有的直接落在城头,更是碰着即死,擦着即残。 这十颗石弹,真说破坏力其实也并没多少,杀伤敌军更不过七八个而已。但,那巨大的威力却瞬间动摇了城头的军心。 一个士兵被正面击中,整个人都没了模样,血液撒的几丈外都是,饶是久经战阵的老兵也是被激的浑身发颤。打了那么多仗,几时看到过战场上有这般惨烈景象? 有那么十几秒,整个城头都在一种呆滞的状态中,一方面是迷茫,一方面则像面对猛兽一般的胆寒。 “放箭!放箭!”罕达的吼声击散了所有人的茫然,他手中挥舞佩剑也让人找到了方向。 举着弓弩的士兵拼命往城下射箭,当然,隔着一百多步(一步是走出两步,一米三左右),即使在城墙上,仍然没有一款弓弩能达到这个射程。 射击毫无作用,箭枝全在离智军阵前数十步外就落下了,但到了这会,反击本身就是意义所在。总要做点什么的,不然,只等待的过程就能把士气完全瓦解了。 不过,这样无意义的努力也只是鸵鸟策略罢了,大概四分之一刻钟后,第二波石弹攻击到了。 这次比刚才更准,石弹多数落到了城头,而且,这次智朗用的不再是一整块石弹,而是用铁链链接两个较小石弹的链弹! 两个石弹互相纠缠着落在城头,石弹互相扯着,铁链则轻易把沿途几个士兵收割掉,带起更多血色。 这次的伤亡就大了,三四十个士兵当场毙命,重伤的更多。但更严重的却是士气损失,这样不对称的作战,士兵们精神几乎崩溃。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留守一部分,其他人先下城头!”罕达朝守将咬牙道。 只说伤亡,其实还在接受程度内,但视觉效果对士气的打击实在太大了,士兵们根本毫无心理准备。被敌人的刀剑斩杀,跟被石弹砸成酱,心理上的冲击力是完全不同的。 城头的士兵很快撤下了大部分,在城下待命,只有小部分留守城头。 城外,智朗很快发觉了城头的变化。如此快速的反应,倒是让他有些刮目相看了。 “停!”智朗抬手制止了下一波攻击。 “宗主,城头敌军少了很多,怕是躲避起来了?”智坦有些焦急的说道。 智朗点点头道:“这罕达倒是精明,比那个京城守将难缠多了。” 薪武能那么快攻下京城,正是因为敌军守将头铁的让士兵硬抗,结果士气崩溃,被一鼓作气攻了下来。 不过,这罕达显然找到了应对之策,不好办了。 “攻城!”智朗终于下令道。 接着,一队士兵扛着云梯,由一同跟随的弓弩手掩护,奔向了城池。而这时,投石车也再次发动起来,石弹的精度虽然不佳,但固定了角度距离后,打击的位置也慢慢稳定,误伤城下的概率不大。 穿过护城河,又在河面架起浮桥后,攻城士兵终于来到了城下。 第一百三十三章 失利 直到此时,城头终于出现了反击,擂木跟石头砸了下来,慢慢变得密集,显然是看到攻城敌军又返回了城头。 不过,在投石机掩护下,城头的反击仍然显得乏力,至少并未对攻城造成太大困扰。 云梯被竖了起来,士兵开始攀爬。 到了这会,投石机就不能再用了。 城头,留守士兵注意到了城下的变化。 “快!敌军要登城,投来的石头停了,快回去!”罕达毫不犹豫的催促士兵返回。 很快,躲避的士兵又重新聚到城头,拿着武器就往城下招呼。到了这会,他们虽然对石弹攻击心存畏惧,但总算不至于发懵了,反击也更有秩序了一些。 而城下的智军,即使有弓弩压制,效果依然不佳,伤亡开始增加。 这些攻城士兵都是少量老兵带领,大量新兵跟随。突然遇到如此猛烈的反击,那些新兵顿时有些吃不消了,攻击一时出现了断层,老兵都举着盾牌快爬到城头了,新兵却还在城下。 咚咚咚! 这时,鼓声突然响了起来,这是撤回的命令。 攻击暂停,在弓弩手掩护下,攻城士兵只好又慢慢退了下来。 这时,投石车又开始工作起来,城头的反击也顿时一滞。 “快回去!”罕达也不含糊,立刻又让士兵返回去躲避。 智军士兵顺利撤回,但一个个都情绪不佳,毕竟连人家城头都没登上嘛。 “宗主,为何停了?”智坦问道。 智朗摇了摇头:“我要的不是惨胜,硬攻下去,伤亡太大了。” 若是不计伤亡的攻击,其实还是有很大机会的。不过,智朗面对的又不止这一座城池,这才哪到哪啊,若是兵力折损过多也得不偿失。 “那,又该如何是好?”智坦看着高大的新郑城,也有些发愁了。 要知道,这城池可是五丈高啊,比晋阳城都更胜一筹。当初智瑶大军打晋阳都打了两年,也可知这样的城池有多难缠了,巨大的伤亡几乎不可避免。 智朗站在阵前,面色严峻。他发现自己有些高估了投石机的效果,也低估了敌军的适应能力。总之,事情并不像设想的那般顺利。 这也不奇怪,毕竟,投石机出现后也没听说城池就不堪一击了啊?说白了,优势是有,而且不小,但仍然并不对冷兵器时代的军队构成压倒性优势。 此刻,投石机已经停止了攻击,城头留下了一片狼藉,城墙上多了很多巨大的凹坑,墙垛也有不少地方缺口。但即使景象再惨烈,仍然无意义,还是没攻下来嘛。 看着对面的城池,好一会,智朗终于说道:“换下一队,这次攻城门!” 很快,士兵再次集结起来,只不过这次没有带云梯,而是带了攻城锤。 硬木锤体,钢制锤头,不算承载的车架,也重达两千斤。 投石机再次开始工作,士兵们也推着攻城锤,开始向城门过去。 这次倒是顺利不少,城头有投石车跟弓弩持续压制,反击力度果然变小。而攻城士兵也顺利到了城门前。 咚! 一声闷响,钢制锤头撞上了厚重的实木城门,声音在耳边回荡。 而听到城门的动静,罕达也急了。 他干脆把自己的亲卫拉了上来,又从其他大夫那搜罗了一些死士,凑齐了就裹挟着其他士兵顶着石弹往城头去。 同时,他不忘向手下命令道:“派人去城门,用沙石封住城门洞!” “唯!” 很快,城头多了大量士兵,顶着石弹攻击,开始向城下反击。挨了这么久的打,士兵竟然也慢慢适应了石弹,虽然伤亡陡增,但总算不会再像之前那般无措了。 城下,顶着头顶砸下的东西,不断地有士兵倒下,但立刻有别的士兵接力推着攻城锤,一下一下的撞击着城门。城门是厚达一尺的硬木,部分地方甚至用青铜板加固了,但面对钢制锤头,也只是多花些力气罢了。 城门上很快凿出了一个坑,而且这个坑很快在扩大,城门越来越薄。 眼看离成功不远了,城门对面突然出现了大量脚步声,接着就是倾倒沙石的声音,再接着,竟然还有泼水的声音。 听到这,哪能还不知道对面在做什么,于是,撞击城门的声音更加急促,两边像是开启竞赛一般。 但很显然,倒沙石的效率高多了,而且并不像智军还要承受城头的攻击。 当城门上终于多了一个洞,迎面的却是堆砌的沙石,而且还在越来越厚。 整个城门洞至少有十几丈那么长,也就是说,他们即使凿开了城门,接下来还要挖开十几丈那么厚的沙石…… 更要命的是,这是寒冬,那些沙石上泼的水很快会结成冰,变成长达十几丈厚的冻土层。到那时,随便找块城墙挖穿都比在这挖城门洞靠谱。 很快,这里的情况被传了回去,稍后,暂停攻城的鼓声又响了。 士兵再次撤了回去。 到这,双方算是暂时停战。 不过,智军并未就此后撤,只是原地休息。 站在军阵前,智朗看着对面的城墙,面色凝重。到现在,他不得不重新评估这次作战了。 很显然,郑军的作战意志,以及作战水平让他有些意外。而且,他原本对这次攻城战的结果太过乐观了。 连续的大胜,再加上对技术制胜的信赖,都让他下意识的低估了对手。可这毕竟不是一触即溃的王朝末期军队,分封制下,在紧急时刻,士兵的战斗力跟意志力是可以信任的。 而智朗自己……,若真细想起来,他未尝没有心态膨胀的情况,加上对手不弱,受挫倒很理所当然了。 “宗主!”智坦走了过来,无奈道:“现在看,还是硬攻?” 能用的策略就那几个,如今明摆着都不成,也只能用实力堆赢了。 智朗却微微摇头,“不急,还有时间。” 不到不得已,他是决不愿意折损太多士兵的,本来兵力就少,在这损失了也太不值得。 智坦只好点头,也知道劝说不动。不过,智朗说的倒也不错,他们还有不少时间,硬攻总不是什么好办法。 第一百三十四章 冰城 到了下午,智军又向东门发动了一次攻击,结果仍然无功而返。而第一天的战事,终于还是以这种并不让人满意的结果收尾了。 傍晚,军营中灯火通明。 休息哨还未响,士兵们吃完饭,有的聚在篝火边闲聊,有的则玩着投壶一类的小游戏,当然,也有很多早早躺床铺上了。 巡逻队全副武装的在一个个营帐中穿梭着,伤兵营不时传出几声痛呼,不过大家情绪还算不错,看起来并未受到白天战事的影响。毕竟,这才第一天,而且是攻城,第一天就打下来那才是怪事。 话说,在很多士兵眼中,白天的战事其实算不上失利,甚至是占了很大优势的。毕竟城头的伤亡比他们这些攻城的多,在攻城战中也算不可思议了。 “宗主,还是硬攻!我知道宗主不忍心部下伤亡,可战场上讲不得仁慈,须得不择手段。” 会议营帐中,智坦放下手中的热汤,再次向智朗提及了此事。 他经历过正统的攻城战法,知道战场上没太多取巧可讲,想获胜,不外乎兵甲犀利,军心可用而已。说白了,就是拼实力。 像今日这般,若是不计伤亡,是有机会一鼓作气攻下城池的。结果智朗一击即退,却是让他有些无奈。 而缘由嘛,除了这一仗打得不痛快外,还有想尽快入城备战的原因在。毕竟,入城越早,准备越充分,面对各国联军才能从容。 智朗坐在那,只是盯着面前的城池沙盘,并不搭话。 “宗主?”智坦小声提醒了一句。 智朗瞥了他一眼,说道:“若硬攻,你打算付出多少伤亡?” “伤亡不过七百,我必拿下此城!”智坦立刻比划道。 “你说的七百,是皆用老卒攻城的结果?”智朗冷哼道。 “新兵不堪用,只能是老卒……宗主,若能拿下此城,这些伤亡是能接受的。”看到智朗的脸色,智坦声音立刻低了下来。 “伤亡七百老卒,你还真说得出口。” 智朗吐了口气,说道:“我手中老卒总共也不过八千,你张口就要折损几乎十分之一?” “可,总该大局为重嘛。若能尽早攻下此城,大可从智地再抽调甲士过来。宗主,这可是郑都啊,那城池高的让人心惊,城中兵力据说上万,区区几百折损已经很不错了。”智坦仍是硬着头皮说道。 再怎么说,这也是一国都城,而且是以高大闻名的郑都。前些年智氏来攻打,折损上千却连块城楼瓦都没弄到,如今就算有投石机威慑,只几百折损就想打下来,说出去都没人信的。 说到底,就算战力再怎么强悍,终究隔着五丈高的城墙呢,战力能发挥出三成就不错了。 这个时代,因为攻城器械缺乏,对守城一方大为有利。攻打这样的大城一般是靠围困,就是耗着,要不然晋阳怎么打了两年? “此事我自有决定,你少在我这聒噪了。”智朗有些不耐烦的扬了扬手:“还有事吗?没事回去。” “还有一事。” 智坦稍一踌躇,说道:“我有个亲卫,他以前常在山中狩猎,擅长观测天气,他说这几日可能要有大雪……” 看到智朗投来的询问目光,他连忙说道:“宗主,我绝不敢拿此事开玩笑的,若不信,我可让那人过来?” “准吗?”智朗说道。 “准!……也不全准,十次总有六七次说中的。” “这样的人才,你如何现在才说?……把那人调到我这!” 智坦愣了一下,接着连连点头:“我也正有此意。……宗主,若真降大雪,对后勤不利,我等作战也不利啊。照我说,不要顾忌伤亡了,我明日愿亲自率军攻城!两日之内拿不下来,你撤我的军职。” “再说!”智朗再次扬了扬手:“我再想想,你回去!” …… 就在智朗思索对策的时候,城中气氛却又大不相同。 士气既不是高昂,也不低落,说感觉的话,就像出门摔断腿却收获了大家的暖心安慰,相当复杂。摔断腿,类比的自然是那可怕的投石机,安慰则是罕达带着一众大夫一同去城头坐镇,却也驱散了很多恐慌。 为了方便指挥,罕达把居所搬到了城下,此刻,他的院子里仍然灯火通明。 罕达坐在暖炉边,面前战战兢兢站着的是城中几个大工匠,郑国司工也在。 “那城外智军的投石器械,能做出来吗?”罕达目光扫着几人,声音带着希冀。 “若时间充足,大概是能做出来的。”司工连忙说道。 投石机原理又不复杂,加上在城头看到了整个机械运作过程,复制出来一个大概模样是问题不大的。 “要多久?” “这……实在不知。也许,短则三个月,长则一年半载。” “太久了!半个月内,我要看到成品。” “半个月?”司工脸色难看,说道:“执政,这根本不可能的。” 那投石机看起来原理不复杂,可也绝对不是随便就能做出来的。知道原理,慢慢试错总能做出来,可半个月,开玩笑嘛! “那就一个月!不能再短了。”罕达目光中竟带了些无奈。 再久,城池撑不下去了。 司工叹了口气,咬牙道:“我尽力就是。” 打发了几人,罕达走出了居所,迎面就是城墙。 城头点着篝火,很多士兵就在城头安置了营帐,防备敌军夜袭。 亲卫匆匆跟了过来,把斗篷披在他身上。 罕达在门口站了会,却走到了城门洞那。这里已经完全被沙石封堵了,又浇了水,早冻成了冰坨。 现在,这城门洞确实是比城墙更结实。 走到跟前,罕达摸了摸冻土,又滑又冻手,若有所思道:“自然之力实在莫测!若城池也像这城门洞,敌人怕更难攀爬了。” 说罢,他突然想到了什么。 “对啊,城池!” 转过来,罕达一边往城头去,一边喃喃道:“浇水!把城墙外壁全部浇上水,城外地面也浇上水。……我要把这城池变成冰城!” 第一百三十五章 对策 第二天一大早,又是个平常的早晨,当智军士兵走出营帐,很快就被远处的景象惊呆了。 那新郑城,此刻竟然像水晶一般,在反射着光,称得上剔透。 “宗主!那郑军昨晚把城池外全浇了水,城下地面也结了冰,站立且不稳,更别提登城了!”智坦匆匆走来,有些气急败坏。 现在,这城池可真是棘手了。 虽然气温也顶多零下几度,护城河的冰面也才半寸左右,可再怎么说也是零下,结冰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而且,这一整天都能维持这个温度,也就是说城外的冰一整天都不会化。 而且,郑军完全可以继续浇水,冰层越来越厚,就像城池覆甲,那就更难搞了。 智朗匆匆骑马赶到城外不远,打量着这城池,眉毛跟着拧了起来。 冰面垫上沙土,当然也能防滑,可这样一来终究是增加了难度。尤其是城头的墙垛,也全是冰,到时候登上去连个攀附的地方都没有,难呐! “城外的可是智朗?我家执政有话要说。” 这时,城头突然传来了喊话声。 智朗抬头看去,很快,注意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智朗!这为你准备的冰城,你可还满意?”罕达的声音顺着风飘出几百步外,掩饰不住的快意。 这几日来,他日夜的担忧,总算在此刻吐了出来。就连他一旁的部下,也是一样,此刻他们已经能想象到郑军攻城时的窘境了。 智朗并不搭话,只是仔细打量着这城池。 “为何不说话?该不会,你心中已然起了退意?” 罕达有心提振士气,接着喊道:“也好,趁早回你的智氏!再过些日子,各国大军齐至,我再攻向智氏,我们也许还有会面的机会。” 他这样说,城头郑军立刻大笑起来,似乎投石机的阴影也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了。 智朗倒是面无表情,也未说什么,跟他一块来的亲卫跟智坦却有些愤然了。 “宗主!下命令。只需用投石机把城头砸出一个缺口来,我带人去,今日就攻上城头。”智坦说道。 这冰当然扛不住投石机,若是密集的石块砸下去,把城墙垛砸个缺口就是。当然还是那句话,能打是能打,可又要耗更多力气,也意味着更多伤亡。 智朗仍然不搭话,看着这城墙,突然,他的眉毛反倒慢慢松弛了下来。 “回去!”说着,他突然调转方向就往营寨去了。 智坦无奈的以拳击掌,只得跟上,身后又引来郑军的一阵嘲笑。 “宗主!到底该如何啊?”智坦一路跟来,有些急切的道。 “且安心!”智朗跳下马,一边往营寨中走,笑道:“我已有攻城之策,今日大军必在城内安寝!” 智坦牵着战马,顿时大喜,“该如何做?我立刻去准备?” “传令兵!”智朗却突然喊道。 一直跟随的传令兵连忙到了跟前。 “所有哨探,立刻来此集结!” “唯!” 接着,智朗则是站在原地,踱着步子,脚下的冻土踩得咯吱直响。 过了不久,哨探很快赶来了。 “''''''这次目标就一个,油料!哪里有油料就去哪,我会派出士兵跟随行动,找到之后立刻运回来!可有疑问?” “禀宗主,要何种油料?”有人问道。 “都可以!只要能找到的,全部运回来,要快。还有,陶罐也要带回来。” “唯!” 一整个上午,智军都未再出战,甚至连近前打探的都没了。 这下,城内顿时振奋起来,有的甚至以为智军真的有退意了。 “执政,果然妙计啊!这次,智军怕是要折戟在这城下。”城头,罕达身边围了一群大夫,满耳都是奉承。 罕达抬手扫了扫耳朵,说道:“不要高兴的太早。智朗不可能轻易放弃,这冰层也只是让攻城更难,要守好城池,还要仰仗大家协力!” 到此刻,大家才算是觉得这一仗有大希望了,同时信心也在恢复。这一点,从守城士兵脸上就能看出来。 而且因为智军迟迟未有动作,都以为是对方没有应对之策,竟又增长了一些骄傲情绪来。 一直过了日中,智军营寨中,已经堆满了搜集来的油料,以及大大小小的陶罐。 当然,堆满一词是带着些夸张,事实上只堆满了一个营帐的地面而已。 油料荤的素的都有,多数是植物油,但这东西多数并不是吃的,而是点着照明用的。荤油才是吃的。 油料罐子总共也就一百多罐,这已经是极限,不过暂时来看似乎也够用了。 “可准备好了?”智朗一边披甲,朝赶来汇报的智坦说道。 “备好了!宗主,何时出战?”智坦说道。 “现在!” 说罢,他取下挂在一旁的佩剑,大步走出了营帐。 智军大营的战争机器很快再次运转起来,投石机被推出,士兵紧跟其后。只不过,这次还跟了不少车驾,都蒙着麻布,也看不出什么来。 智军的动向很快也引起了城头郑军的紧张,也知道苦事又来了。 投石机照例是在一百五十步外停下,接着,仍然是跟昨天一样的架势。 投石机旁的士兵忙的有条不紊,开始配重。 不过,当铁锭配重完成,本该安装石弹的另一端,却变成了陶罐。 当然,站在城头的郑军是看不真切的,形状差不多,只是觉得稍稍有些不对劲而已。 罕达照例让士兵先去躲避,等着敌军的石弹攻击后再重新作战。 不过,当留守士兵过来汇报,城外那些投石机本该装石弹的地方却燃烧起来的时候,他终于意识到出问题了。 还不等他过去察看,装满了油料、还在燃烧的陶罐已经砸到了城头,碎裂的同时也把满罐的油料泼得到处都是。而罐子本来就是烧着的,很快,火也跟着油料烧了起来。 城头很快燃起了大火,士兵们急忙去灭火,有的用脚踩,有的用盾牌,但结果是很显然的没用。 好在,城头并没有易燃物,油料也不是汽油,火还在可控制之内。 “快去找水!”情急之下,罕达连忙喊道。 这边打水的还没回来,城外第二波东西又被扔了上来。 城下,投石机不知什么时候抵近到了百步以内,投石机的配重加到了极限。这次,扔出去的却是用麻布包裹的、浇满了油料的、烧着的大捆木柴,但总算也扔上了城头。 木柴扔到城头立刻散了,燃起了更大的火,接着是更多的易燃物扔上了城头。 很快,城楼的区域就成了一片火海。 直到这时,城头才终于取水回来了,水源都结冰了,耽搁了太久。 不过,面对窜起丈余高的火焰,士兵们手里提的水桶显然用处并不大,泼下去火焰却更高了。况且,城下还在一直往城头扔油料跟易燃物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攻克 整个城门上方的城头,包括城门楼,已经全被火焰包裹了。 站在城下,只能看到一道蔓延数十步的巨大火墙,这种火势,已经不可能浇灭了。不仅浇不灭,整个城头的温度也在迅速攀升,城头的郑军已经不得不退到城下,隔着很远都能感到扑面的热量。 城外,此刻的智朗正站在帅旗下,仰头看着被火焰吞噬的城楼。 突然,他向前挥了挥手:“投石车,分别推近!” 伴着他的命令,士兵们推着投石车,开始继续向前推近。 不过,其中又分出去了四辆,去了两侧,却是继续向城头投掷油料跟易燃物,很显然是要遮断两侧城墙守军跟城楼这段的联络。 此刻,城楼这段早已没人了,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抵挡。轻易的,智朗带着大军就抵达了护城河边。 “调整方向、配重,向城墙后方抛射!”智朗很快下达新的命令。 操纵投石机的士兵立刻又忙碌起来,只不过,这次装的却不是油料了,而是石弹。 此刻的城中,罕达正站在登城的梯道下,同样的仰头看着燃烧的城头,愁眉苦脸。 “执政,何必忧愁呢?这大火固然把我等拦在了城下,可敌军一样登不了城,只等火焰熄灭,再登城就是!”一旁有人劝道。 在许多人看来,这火也并没有什么可怕的,难道智军还能穿过这火攻过来?既然不能,那在水火这样人力不可控的事物上,机会对双方是均等的。 罕达叹了口气,摇头道:“我也不知担忧什么,只是心头隐隐不安。……传我命令,其他各处城墙小心戒备,防备敌军趁机从别处攻击。” “唯!” 话音刚落,罕达突然抬头,就看到头顶出现了一个小点,在眼中迅速扩大。 砰! 一声巨响,几乎来不及细想,那小点已经变成噩梦,就在他面前坠落了。 是石弹! 很不巧的,城下此刻正站满了退下来的士兵,那石弹正好击中了罕达前边一个士兵。 而因为投石车距离很近,只隔着一道城墙,所以投射的石弹也加码了,这次坠落的不再是五十斤石弹,而是九十斤! 这重量却也不算什么,配重投石机的好处就在这,只要配重够,结构能支撑,投掷重量几乎无限制。历史上,就曾有投石机把一百多公斤的重物投掷出两百多米外。 九十斤的石弹,再加上那可怕的重力势能,结果可想而知,被砸中的人直接成了一滩血肉。这还没完,跳起的石弹几乎是擦着罕达,又连续击中了好几人才停下。 “快撤!” 罕达此刻已经是目眦欲裂,厉声吼道。 不需要再说什么了,士兵们,大夫们,蜂拥着往远处跑去,上千人聚在一块的撤退,很快变成了踩踏。 不过,他们的奔逃显然迟了一步,几乎只来得及跑了几步,更多的石弹坠落了。不过,单个的大石弹变成了小的、但更加密集,一个投石机一次就能把七八个十几斤的石弹扔出去。 可,即使是拳头大的石弹,从几十米高坠落,也能轻易要人命! 如同一场特大冰雹,密集的石弹随机砸落,转眼就收割了十几人。 只说伤亡,当然算不上高,可还是那个问题,这东西随机而且不能防御。就像一半几率战死的战场,跟一半几率打响的枪顶着脑袋,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后者带来的恐惧要大得多。 等士兵们恐慌的逃离,罕达重新收拢士兵,这才发现,踩踏而亡的竟多达二十几人!比被石弹击中的还多。 远远的站着,看着城墙下还在砰砰坠落的石弹,一股绝望的气息笼罩了所有人。 不过,还不等他们的绝望转为哀伤,一枚巨大的石弹突然以更倾斜的弹道投掷了过来,竟直奔新集结好的军阵而来。 在无数惊恐的目光中,那枚有意为之的偏离石弹撞入了人群,犁出了一道沟! 来不及惊恐,也来不及听军官约束,士兵又再次四散奔逃。 罕达也被亲卫夹着躲到了一棵大树后,看着完全丢了士气的部下,只觉得心如刀割。 完了! 城外,投石机还在继续工作。他们看不到城墙内的情况,只能根据坠落石弹的大概位置调整,尽量能均匀的“照顾”到更多地方。 就这样,石弹攻击连绵不绝,而在持续了一刻钟后,城楼的大火已经烧无可烧的慢慢熄灭了。 “登城!”智朗抽出佩剑,指向城头大喊道。 大队士兵立刻扛着云梯,披着浸水的麻布,就跨过护城河,向城墙边奔去。 云梯竖起,士兵们很快向上攀爬,除了头顶热了点外,没有丝毫抵挡。 很快,有士兵登上了城头,接着把浸水的麻布扔到城头,覆盖了还未熄灭的火焰。接着,更多的浸水麻布被递了上去,很快在城头覆盖了一片。 就这样,不到一刻钟功夫。城头就被开辟出了一片能落脚的地方,士兵蜂拥着登上城头,把剩下的火焰熄灭。 投石机终于停下了,而此时,面前的城头却已经完全被智军占据。 登上城头后,士兵很快手持弓弩,开始压制城内试图反攻过来的郑军。而更多的士兵也顺着云梯,源源不断的登上去。 两侧,用来遮挡两侧城头郑军的投石机也不再投掷燃火物品,智军士兵提着土,一边铺路,一边向两侧城头的郑军攻击推进。 城内,此刻已经乱作一团。 罕达还在集结士兵,要去夺回城头,不过效果显然并不好。他只聚集了不到四百甲士,很多大夫已经带着各自私兵跑了。 “家主!快走,再迟,真的要困在这城中了。”良段拉着罕达的衣袖,喊道。 此刻居心涣散,敌军又占据了城头,早已事不可为了。 “唉!” 看着已经站满智军的城头,罕达终于还是长叹一声。 甩了甩袖子,让部下抵挡片刻,他则是转身离开了。 —————— ps:这章到一半又删除重新写的,所以第二章来不及更,还差一点,只能等明天上午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俘虏 战事已经毫无悬念,智军开始向城内攻击。 正所谓兵败如山倒,说的就是此刻,郑军已经没人再抵抗了,都在争着从城门逃离。 “智坦!快,去占据粮草仓库!” 刚刚攻入城中,智朗立即下令去攻占城中粮草仓库。 到了这会,俘虏、钱财,全只是附加而已,粮草才是重中之重。 早在之前,他们已经从俘虏那问清了城内布局,所以此刻很轻易就能找到地方。 而智朗则率军继续搜索清扫城中各处,第一个要去的地方,自然是国君所在的宫室。 刚到地方,就看到几辆车驾正匆匆离开。 “拦住他们!” 那几辆车驾连忙要跑,但急切中却撞上了路边雪堆,被截下来了。 车上下来了几个士兵,被围后也不抵抗,连忙扔了武器,伏地投降。 打开车帘才发现,几辆车上装的全是财货,自然也没什么重要人物。 “你是何人?国君呢?”智朗用佩剑指着一人,说道。 “我们是宫室守卫,国君在……在宫室中!”那士兵惊恐万状,连忙指向后指了指。 “带路!” 在那士兵带领下,智军很快包围了宫室,接着来到了国君居住的宫殿。 这时,一个中年人突然跑了出来,看到智朗他们,却往前一指:“国君在那边!快去,他要跑了。” “你是何人?”智朗喊道。 那中年人却扯开衣襟,露出了身上遍布的淤青来,一脸哀愤的道:“我是国君内侍溪,平时饱受其折辱。请你们跟我来,我一定帮你们捉到国君!” 智朗却面色狐疑,仍旧要带兵往宫殿中去。 “国君早已跑了,再拖延下去就捉不到他了啊!”溪连忙跟过去,说道。 智朗看了他一眼,就大步到了宫殿中,“搜!” 士兵们很快到各处搜索起来,那个溪却仍是喋喋不休,满脸急切的喊着要智朗去捉国君。 不过很快,角落里传来喊声:“宗主,这里藏了一个人!” 智朗正要过去,就在这时,刚才还满脸怯懦的溪却悄悄拔出了一支短剑。接着不声不吭的,他低头就向智朗冲了过来。 当然,他离智朗还有段距离,还未等靠近,就被智朗的亲卫发现了,连忙提剑挡下,接着又一剑刺倒。 再之后,溪就被几人用盾牌压着按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直到此刻,那溪才吼声不绝,一边挣扎一边痛哭。 很快,士兵架着一个青年过来了。打扮上,这人外衣是粗布,但扯开露出的内衣却是丝绸,显然是有问题的。 “宗主,刚才这人躲到了帘子后边,若不是露出了脚,还不容易发现呢!”士兵满脸喜悦的说道。 智朗让人把之前那几个士兵喊来,指着那正瑟瑟发抖的青年道:“这人是谁?” “他……他是国君。”那人说了一声,就连忙低头。 而这时,地上的溪挣扎的更厉害了,口中不断骂着。 智朗挥手示意把国君郑丑带走,接着路过那溪旁边,又做了个格杀的手势,就大步走走出了宫殿。 国君捉到了,现在,还差一个罕达。 城内还在清扫各处,城外就更热闹了,郑军士兵、大小贵族及其家眷,一股脑的往城外涌。 城头已经被智军占据了,不过,城门却并未封闭,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原因很简单,城内敌军太多了,又到处是屋舍,智军骑兵优势根本施展不开。万一逼得急了,人家据守一个个院落反抗,再烧把火什么的,那更棘手。 智朗下的命令是,城门并不封堵,放任其出城,再由城外骑兵解决。 所以,此刻倒是一副怪像,智军士兵举着弓弩站在城头,就静静的看着混乱的敌军夹杂着贵族车驾从城门蜂拥而出。偶尔还会射杀几个插队捣乱的,维持秩序,结果城门如此拥挤竟未发生踩踏事故。 而城下郑军更提不起抵抗意志,只是茫然的往城外去。就算有人意识到城门外不是希望,又有什么用?毕竟,城门内已必然是绝望。 出了城门的人,迎面看到的就是严阵以待的智军骑兵。北城门被封堵,所以骑兵抽调到了其他城门,现在,每个城门外的兵力都增加了不少。 这里是东城门,防守将领是代野。 一队魁梧士兵骑马向前奔了一段,朝出城人群喊道:“出城者,士兵丢弃兵器,去左侧集合,其他人去右侧。不听从者,杀。抵抗者,杀。私藏武器者,杀!” 杀气腾腾的喊话,很快震慑住了第一批出城者,乖乖的照做。 不过,总有些不甘束手就擒的,几辆战车突然撞开出城人群,试图冲出去。 但很快,一队骑兵追上去,转眼射杀了战车乘员。 这下,躁动的人群立刻又稳了下来。 城门洞里,此刻正有几辆战车跟着人群往城外去,车上坐着几个还在换衣服的人。 “城外也有敌军,这该如何是好?”看着有序出城的人群,其中一个中年人满眼焦急。 这位正是罕达了。他一旁只跟着一队亲卫,全换了衣服。 “须得制造混乱!”一旁的良段眉头紧皱。 秩序井然,意味着敌军掌控了局势,那想硬闯出城根本不可能。只有城门大乱,让敌军顾之不及,这才有机会。 很快,良段在罕达耳边低声几句。 不一会,城门洞外,突然有人往空中扔了一个包裹,散落开,竟全是钱财跟贵重饰品。 这立刻引起了一阵躁动,很多人开始争抢,城门外顿时一阵慌乱。 接着,又是几个包裹往前扔了出去,同样是钱财,很多人又连忙去争夺。 “谁敢作乱!杀。” 一队智军骑兵立刻奔来,手中弓箭指向了人群。 就在这时,人群后方突然有几辆战车奔出,冲撞碾压着人们,更惹得人群四散奔逃。 “还不快跑!难道要等着敌人把利刃架在脖子上吗?”冲撞的车驾上,一个大汉吼道。 他话声刚落,两侧那些原本束手的人群中也有人拔腿就跑,接着带动更多人。 “速速拦截,放箭!”代野急忙下令道。 骑兵们奔出,射击那些带头逃跑的,同时,城头智军也开始放箭压制。 动乱来的快,可去的也快,在击杀十几人后,人群很快开始安稳下来。 不过,那几辆战车仍然在向外冲,边跑还一边往外扔财物。 当然,在车驾速度不及对方的情况下,这样也实在没什么意义。 罕达他们只奔出去不到一里,就被追上了。 罕达跟良段相顾黯然。败了,彻底败了啊。心中虽早有料想,但真面对了,还是让人难以接受。 眼看几人就要被射杀时,罕达长叹一声,扔掉佩剑站了起来。 “郑国执政罕达在此!” 第一百三十八章 道理 “这里有多少粮食?”此刻,智朗面前就是一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粮窖,深度也有丈余。 而像这样的粮窖,城中各处还有很多。 “我问了负责城中粮草的官吏,这一座粮窖存粮就有万石,而城中有这样的粮窖二十个。”一旁的智坦很快答道。 “也就是二十万石,够万人吃一年多了!”智朗点了点头。(一石大概三十公斤) 这么多粮食,也只能算得上够吃而已,毕竟,整个郑都多少人口?大概一万多,当然了,其中士兵却占了一半还要多,名副其实的兵城。 也就是说,只够城中人吃到来年收获。 算是这么算,但事情却不是这么回事,因为那些城中大户家中也是有存粮的,而附近聚落也有粮窖,只是还未来得及往城中转运而已。 总的来说,城中粮草是够的,至少撑个一年多问题不大。 离开粮窖,智朗就乘着马车,跟智坦穿行在城中街道上。 此刻,城中已经恢复了秩序。只是沿途不少院落空了,街上也看不到几个人,不时的能看到一队智军士兵在街道上巡逻。 “虽然我等占据了城池,不过只是刚刚开始罢了。要守好这城,你可知要紧的是什么?”智朗紧了紧衣领,却突然起了考校的意思。 一旁跟随的智坦想了想,很快答道:“该身先士卒,谨慎小心!” “还有别的吗?” “城中上下一心?” “这座城池,你面对的可是敌国人,该如何上下一心?”智朗笑着说道。 智坦面有难色,很快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了。” 智朗却指指前方走过的一支巡逻队,说道:“你难道忘了,我当初如何说的?……一曰公平,二曰利益!若能做到,敌人也能变成盟友!” 智坦屈指敲敲头盔,有些无奈道:“我还记得这些的,只是一时没答上来。” “记得有什么用?要刻在心里。” 这时,车驾已经来到了城中心的国君宫室前。现在,这里已经成了贵族收容站。 智朗下令,食邑五十户以上的贵族及家眷都要送来这里。不过,因为那些贵族有意隐瞒身份,分辨的时候却遇到了麻烦,只能慢慢找。远远的,还能看到车驾载着几个人过来,被此地收容后又匆匆离开。 智朗也不下车,抬手指着宫室说道:“比如这里的人!该如何跟他们上下一心?” 智坦想了半天,却仍是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郑国都是他们的,哪有利益可拉拢他们?公平……他们才是不公平的来源。” “说的不错,我们压根就不该跟这些人一心!” 智朗把头盔取回来,扣在头上,说道:“这就要说到代价跟收益的衡量了。连郑国都是他们的,拉拢代价太大了。收益呢?该跟我们一心的,是郑国普通国人,庶人,不是这一小撮人。该如何做,一目了然。” “就像在赵地一样?”智坦说道。 智朗点点头:“正是如此!” 跳下车,扶了扶头盔,他一边往宫室中走,接着说道:“这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我们的生死敌人!用不着手软。这些人把各自的封邑经营了几百年,封地跟人口是他们的根,不从根拔起,那就谈不上治理。” 宫室外守着一队甲士,看到智朗他们,连忙又打开了厚厚的宫门。 才穿过一道宫门,迎面却看到了几座营帐,周围有士兵守着。这些营帐充当着临时战俘营,安置着捉到的小贵族跟家眷,没办法,地方就这么大,不可能人人都有屋子。 一边往里走,旁边的智坦打量着周围。他还是第一次来到一国国君的宫室,此刻瞧着各处,心中自然是好奇。 穿过层叠的宫门,他不由得小声感慨道:“不知何时,屯留也能修三重门啊。”(三重门是诸侯规格。) 智朗瞥了他一眼,跨过高高的门槛,笑道:“五重宫门岂不更好?”(五重门是周天子规格。) 智坦干笑一声,不敢多言了。 很快,他们到了宫室内部,这里的人就稀少多了,就几个大夫跟国君一家而已。 当然了,这里真正重要的只有两个人,国君郑丑以及执政罕达。 继续往里走着,不久,他们就来到了一座宫殿前,这里是国君的居所。 当再次看到郑丑时,这位正捧着一卷书坐在桌几边,智朗瞥了眼书册,好像是礼。 当然,从他那茫然的状态来看,显然看的并不怎么认真。 听到门口的动静,郑丑连忙抬起头,看到是智朗,立刻撑着地面站了起来。 两人相对站着,郑丑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此刻该不该行礼? “我来找郑君,是有一个道理要跟你说清,还有一事要你去做!” 智朗却也不耽搁时间,抬手示意他坐下,自己也找软垫坐在对面。 “上大夫,请说!”郑丑总算恢复了国君的仪态,坐的端正。 虽然,他那揪着衣角的手还在清楚的诉说着不安。 “道理呢,是说清我来攻郑国的原因。只是因为各国逼迫,不得已之举,郑国作为会盟国之一,理应承担这样的结果。你可有异议?” 郑丑满脸苦涩,说道:“会盟之事,是罕达一手策划,我也是被逼无奈。你也知道,郑国军政早已不在我手中了。” “正因为如此,我才来啊!” “上大夫的意思是……”郑丑脸上突然多了些喜色。 智朗抬手指了指他,“罕达对你,犹如利爪摆布你的脖颈,恐怕你也不想像上一任郑君那般?而我就不一样了,向来讲究道义,并不会滥杀无辜,也确保你的安全。就像赵氏,其宗室我可未滥杀一个。” 郑丑脸上的喜色顿时消散,有些无奈道:“我还以为……” 听智朗刚才的话,他还以为智朗是来帮他夺回权力的,可结果……结果有什么区别啊! 掐着他脖子的手从罕达手中换到了智朗手中,难道,那手掐的松紧能有多少区别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消息扩散 任凭智朗如何说那些歪理,对郑丑来说,他还是觉得被罕达架空,比被智朗掌控好一百倍!别的不说,以前起码还有自由啊,出门有仆人,回家有妻妾,除了没权力,别的真的很舒服了。 现在呢,也许再也不能随意走动了。虽然他也清楚,从成为国君那一刻起,就确定了生活中少不了战战兢兢,可,现实还是比他以为的残酷多了。 心里骂着,但郑丑脸色如常,抬手说道:“你刚才说还有一事,请直言!” 智朗点点头,说道:“也没什么,只是想请你写几封信!” “信?写什么?” “已经写好了,你盖上印就是。”说着,智朗却从袖中取出了一叠纸来,让手下递了过去。 “这是何物?”纸拿到手中,郑丑用手指折了折,有些奇怪的道。 “纸!书写所用。” “哦。”好奇转瞬即逝,郑丑看着那纸上内容,表情很好的约束起来。 内容不外乎宣传,说上一任国君是被几家卿族所害,智朗是国君请来匡扶正义的,除了这些,大半内容却是陈述几家卿族的跋扈跟无耻。 当然了,这些都是提前编制,但却又不是无根据。毕竟,卿族怎样欺负国君,智朗可再清楚不过了。 “不知,这信是要送到何处?”郑丑说道。 “自然是送到该去的人那里。” 看智朗不愿多说,郑丑也不再犹豫,站起来去取了印章,每张都盖上了章。 智朗突然站了起来,走过去:“这印章,我替你保管!” 郑丑抬头看着他,半晌,终于长叹一声,把印章递了过去。 拿到要的东西,连着那些盖了章的纸张,智朗未再逗留,转身离开了。 …… 到了傍晚,天空突然就飘起了雪花,开始还只是小雪粒,但很快就成了鹅毛大雪。雪花在空中就纠缠成了一团,大团大团的坠落,地上很快就积了一层,雪势当真骇人。 披着厚重的斗篷,趁着还有一些光亮,智朗坐上车,去了城池西北角。这里原本是一片商业区,现在是战俘营。 智朗到地方的时候,这里正在分发晚饭。 战俘们聚在空地上,排着整齐的队伍,手里拿着碗筷去打饭。雪太大了,多数人脑袋上都顶着雪帽,但没几个人在意,他们的目光都在前边的那片草棚里。 马车在旁边停下了,智朗跳下马车,扣上鹿绒帽走了过去。 守在这的是代野,远远的就看到了智朗,他不知从哪找了柄桐油布伞,连忙小跑着过来了。 “宗主!”到了跟前,他就把伞递了过去。 智朗接过伞,指了指前边,说道:“他们的晚饭是什么?” “面饼,加一碗菜汤。”代野连忙说道。 “我们的呢?” “今晚有庆功餐,烤肉,面饼,还有菜汤。” 一边往前走着,智朗说道:“我还没吃晚饭,一会我也去营区吃,帮我留一份。” 代野应了一声,又向旁边的手下吩咐了几句。 地上已经积了一指厚的雪,只是松软的很,踩上去咯吱的响。 智朗一边走着,打量着那些战俘。 “这有多少人?”正好迎着风,他一说话立刻吃了满口的雪花。 “这里有四千!西南角还有两千,一共六千。” 代野紧走几步,说道:“不过除了被消灭的,真正的甲士只有两千,剩下的都是庶民兵。” “没有上万?” “当初确实是有的。不过是罕达大量征召城中青壮,充作守军,很多军服都没有。我军攻入城中后,其中大部分扔掉武器就躲回了家,分辨不出来,也就没有当作战俘处置。” “算了。”智朗点点头。 突然停下了,他接着说道:“过几天,就要转移一部分俘虏回智氏。除了宫室中那些贵族,这里的士兵也要带走一部分!你这几日把这些人筛选一下,所有军官、思维顽固的、对我军心存不满的,以及跟郑国贵族有牵扯的,都挑出来,到时候全部带走。” “我明白了!”代野连忙点头。 把伞递回代野手中,智朗拍拍他的肩膀,就转身又重新登上了车子。 …… 韩氏,韩邑。 茫茫雪原上,一个单骑突然从远处奔来了。马蹄疾驰中,很快卷起了大片雪粒,但积雪实在太深,战马奔跑的仍然格外困难。 终于,一座城池出现在了视野中。 骑士连忙抽打马背,试图继续加速。但那马匹并不算什么良驹,又长途奔跑了太久,跑着跑着突然一头栽倒,把马背上的骑士甩出去很远。 “呸呸!”吐了几口雪,骑士挣扎着站起来,去看了看那马,却已经没救了。 叹了口气,那骑士只得转身徒步向城池跑去。 “急报!” 伴着一声拉长的喊声,传信兵到了宗主的居所外。 很快有人带他穿过了宅院大门。 片刻之后,一封绢布信就到了韩虎手中。 拿着那信,他很快看了一遍,脸色几变。 “快!去把段规先生找来……算了,我去找他。” 拿着那信,韩虎匆匆走出门,奔向了段规的宅院。 当韩虎看到段规的时候,这位正倚在床上,手里拿着公文,旁边摆着一碗汤药。 “先生,今日可好些了?”韩虎走到跟前,挥手屏退了旁人。 段规抬袖掩口咳了几声,正要行礼,被韩虎连忙按下了。 “还是一样,唉。”段规摇了摇头。 前些日子,他去巡视水利时,不小心受了风寒,回来后就一直高热不退。韩虎想了很多办法,可试了一遍还是没用,眼看着段规的身体虚弱下来了。 “先生!”韩虎也是满脸的担忧。 段规对他,对韩氏的重要不言而喻。韩氏能以稍弱的实力在各卿相争中存到现在,段规是起了大作用的。可此刻,这样的状态…… 韩虎不敢想象,若没了段规,自己又该怎样? “宗主来找我,可是有要事?”段规微微坐起来了一点,说道。 “哦,这是刚收到的消息,十日前,智军突然进攻郑国了!”韩虎连忙拿出那信,递到了他手中。 第一百四十章 韩氏 听到这个消息,段规倒没有太多意外,只是把信认真看了一遍。 看完信,他皱眉道:“这是十日之前的消息,也不知现在战况如何。” “已经让人打探了。”韩虎说道。 接着他又说道:“我也没想到,这智朗会在这寒冬出兵。先生,此事对我韩氏是好是坏?” “咳咳……” 段规偏向一侧咳了几声,又喘了几口气,这才说道:“看样子,智朗是要把战场选在郑国。也对,此时出兵能防止各国干涉,又能打郑国一个措手不及,不失为良策。而且郑国地势一片平坦,骑兵战力更增三分。……只是,郑国城池以高大闻名,若来年天气转暖仍无所获,那就是四面受敌之势。此举未免有些冒险,……智朗难道又有什么依仗?” “不管他有什么倚仗,对我韩氏总是有利的?” 韩虎说道:“郑国无险可守,各国大军赶到,立刻就是围击之势。先生,若我趁机攻打虎牢关,截断其退路,如何?” “不可!咳咳咳……” 段规喘了口气,摆手说道:“那智朗手中可是骑兵!兵力再多,在旷野上也奈何不得他。而我韩氏骑兵未成,若等智朗退回来,难道我们要独自承担危险吗?” “可,难道就这么等着?”韩虎摇了摇头,无奈道:“智朗对韩魏的图谋人尽皆知,若这次绝佳机会不能利用,哪还有下次啊!” 这其中的风险跟收益,早就是想过无数遍的了,清楚的很。可问题是,战场上的太多东西是不确定的,这种风险跟收益都极大的选择,也很难争出优劣,只是稳妥跟激进的差别罢了。 而在韩虎的角度,显然是要毕其功于一役。胜则一片坦途,败则输个干净。 段规脸色急的涨红,说道:“不是不能利用,只是要看清时机。这一年来智朗苦练兵马,战力恐怕比当初更胜一筹,这些难道宗主不知?而他选择在郑国决战,地势利好骑兵作战,更不可小觑。 再看各国联军,虽人多势众,可长途奔袭,补给线拉的太长。一旦智军占据几座城池为支撑,那攻守之势立刻转换。再加上联军各怀心事……唉。 再说我韩氏,几乎是最弱者,就算参战,也须万分小心!至少在局势明朗前,不可轻动。” 听完这一顿细说,韩虎也是摇头叹息,暂且放下了这个心思。不过,这心里的憋闷,却是更增几分了。 还是太弱了啊,若不是实力不济,哪里会这般处处被动。 段规咳了几声,气色稍稍好转,接着说道:“宗主,骑兵练得如何了?” 韩虎往床沿挪了挪,又帮段规掖了掖被角,轻叹道:“士兵是练得不错了,只是我韩氏缺良驹,那战马也只是能用罢了。我正跟秦国联络,打算购买一批良驹。” 马匹各国其实是不缺的,但多数都是拉战车的,重耐力,可负重,但速度却不成,也就是更像驽马。 若是欺负没骑兵的,这自然是够用了,可若双方都是骑兵,差距就大了。 段规缓缓点头,说道:“战车是不堪用了,不过,我看步卒以军阵相对,弓弩拒敌,对骑兵是有作用的。而步卒所耗又少,不如大力扩军。我看智氏那什么运动会,就是一妙招,我韩氏不如效仿之,鼓励习武风气,扩大兵源。” 韩虎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是。我立即让人去做。” 看段规不时咳嗽,脸色更加苍白,韩虎只好站了起来。 指了指摆在一旁的几卷公文,说道:“先生,你在家好好歇息,这公务就不要做了。” 段规摇了摇头,“我挂念的事情太多,歇不得啊。” 韩虎眼眶有些发红,转过脸,就要离开。 “宗主!” 韩虎刚走到门口,段规突然喊了一声。 “大争之世,也许又是一次周代商,弱小者只能夹缝中生存。宗主,要忍耐啊!” 韩虎点点头,跨过门槛,很快离开了。 …… 一场大雪,断断续续的直到第二天下午才停了,地上积雪已经没到了腿肚。 几天后,新郑城突然传出了招工的消息,接着消息被传到附近的村落,报酬是铜币,管三餐。 考虑到之前智军士兵的良好信誉,消息传出后,很快就有不少人赶来了。 “你们这些人,看到那边树林了吗?砍柴会?要干树枝,树干更好,能烧的都拉过来。按重量计分,一百分换一枚铜币。快去!” 城外,一个军官正在为赶来的人安排工作。 而在城池边,此刻也忙的火热,那些战俘被驱赶来,做一些挖坑夯土的工作。 智朗打算重新修筑新郑城的防御工事。 北城门,此刻的城门洞已经清理完毕,城门也修好了。若是不仔细瞧,已经很难看出之前战争的痕迹。 一大队骑兵从城门走出,接着,后边还跟了长长的队伍。不过,跟着的那些人却多数是徒步,只有少数乘马车、牛车。打扮上,很多人穿郑军军服,邋遢的很,也没有武器。 这些正是要送回智氏的俘虏了。 坐在车上的是贵族跟家眷,徒步的是军官、士兵跟各种要清理的家伙。总人数,两千六百人。 这些人一走,郑都算是彻底干净了。 雪地走起来不易,一脚下去再拔出来都要耗力气,这些人自然不愿,但一旁就是智军骑兵的利刃,也只得乖乖听从。 这时,几个浑身沾满寒霜的骑兵突然从北方奔来了。从一旁路过,他们跟同袍打了招呼,又好奇的打量了一眼那些俘虏,很快又加速向城门方向去了。 城头,此刻的智朗正在巡视工事修筑。 “这里,还有那,都要修筑高台,覆盖各个方向。”智朗指着城外说道。 这会的城墙,大多是方方正正的直来直去,结果不可避免的有射击死角。他说的,其实就是在城池外增设墩台,以从侧面射击城池下的敌人。 除了城外,城内也一样,毕竟投石机也要高台。 “报!”一个传令兵突然奔上了城头,城头众人连忙让开道路。 拿着信,传令兵一路奔到智朗跟前:“宗主,薪武所部急信!” 第一百四十一章 罕朔 智朗拿过信看了一遍,却是捷报,薪武已经攻占了沿途三城,很快就要南下汇合了。 按原本的计划,骑兵要全部驻守在新郑城,等敌军到来再出城寻找战机,而沿途三城再加新郑城这就是其依托跟补给来源。 “这城中,还是太挤了啊!”智朗转身看向城内,有些无奈。 本就是只能容纳两万人的城池,如今只智军就有万余,加上郑军俘虏,这倒是成了彻底的兵城了。 好在城中贵族送走了,空了不少宅院,这才不显得太过拥挤。 招手示意一旁的智坦到近前来,智朗说道:“让城中腾出来一些地方,明日薪武要来了。” “那……该选何处?”智坦指了指城中几片地方:“那边战俘搬走了,空着营帐,能安置两千兵马。那几座院落空出来了,地方是够大,只是都是大夫居所……作为士兵军营的话,有些不大合适。” 到了别国,尊卑跟规矩还讲不讲了?就算是敌国大夫,但规格在那摆着呢,变成士兵的宿营地,确实有些不妥的。 “还有别的地方吗?”智朗无奈道。他虽然不在乎这些,可终究要认真对待,特立独行绝不是什么好事。 智坦一摊手:“没了。如今城中到处是兵马,本来就很挤。” 这新郑城设计的就只是容纳两万人而已,可现在只兵马加上俘虏就有万余,很挤!偏偏那些贵族宅院大的离谱,占据了太多地方。若不去,哪还有地方呢? “那就这样,尽量腾挪一下,把他们都安置到空宅院里。来年春天就要出城作战,让他们过一段好日子。”智朗决定道。 做好了安置,智朗正要去别处,突然又有哨探从远处骑马奔来。在城头看到了,他只好停步,等对方到了城头。 “何事?”智朗说道。 这哨探是放置在方圆数十里外防备敌袭的,此刻回来,显然是遇到了什么情况。 “宗主,刚才有一大夫乘车前来,自称罕达之子,有事要跟宗主相谈!” “哦,罕达的儿子?他叫什么?” “罕朔!” “让他过来!”智朗点点头。 “唯。” 传令兵回去了,智朗也下了城头,去了城中宫室。 郑丑这几日倒是悠闲,每日除了睡觉,就是抱着几卷杂书看。没辙,他的活动区域只有这座宫殿百步以内,旁边也只有一个年轻内侍,家人不在旁边,除了这些还能做什么呢? 听到智朗过来,郑丑连忙把书放在一边,又整理了有些臃肿的衣服,端坐起来。 到了宫殿中,看到郑丑,智朗已经笑容满面。 “郑君这几日可安好?” 郑丑挤了个笑脸,说道:“安好,安好!只是实在无事可做,心中焦躁。上大夫,我想……” 智朗却抬手打断了他,说道:“我今日有一事要你帮忙。若你做的好,我就把你的家人送过来,宫室原本的侍女内侍也一样送还。别的若有所需,也尽管直言。你可愿意?” 占据了城池后,郑丑的家人被隔离到了宫室一角,宫中侍女内侍也都在那边。智朗倒是没有为难她们,只是跟郑丑一样限制了活动区域而已。 听到这,郑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连连点头:“上大夫尽可直言,我无不答应!” 不怪他怯懦,他实在是受够了。如今有机会改善状态,他根本只想尽快做好,让智朗兑现承诺而已。而且都这样了,他真的能有选择的权力吗? 智朗笑着点点头,就把要说的大概讲了一遍。 过了大概小半个时辰,终于有人汇报,那罕朔来了。 此刻,智朗跟郑丑正相对而坐,旁边站着几个甲士,两人却在对弈。 听到汇报,智朗随意招招手,示意让人过来。 接着,一个青年人大步走了过来。这人身材高大,容貌也称得上昳丽,衣着却很朴素,到了殿中,就对着智朗怒目而视。 “你就是罕朔?”智朗一边下棋,头也不抬的说道。 “正是。”罕朔昂首答道。 “所为何事?” “来替我父作为质子!你若觉得我一人不够,我家中还有几个兄弟,可一并前来。” 智朗突然笑了一声,瞥了他一眼,说道:“什么质子?你父亲不是质子,是乱臣贼子。我是应国君邀请,来匡扶正义的。” 说罢,他就抬手落了一子。 “上大夫所言正是!” 对面的郑丑抬头看向罕朔,抬手就大声指责道:“罕达才是乱臣贼子。只你罕氏的户邑就几乎占去了郑国半数!罕达在我面前更是跋扈。连我从伯,先国君也是为其所害。 还有你,在我面前未曾行礼,连问候都未有一句,可还记得这是郑国吗?这不是你罕氏。你今日如此故作豪言,在我面前虚情假意,难道还想获得一个忠孝的名气吗?” 他这一说起来,果真是满脸愤怒,让智朗也分不清是演戏还是真情流露了。 而被这一顿说,罕达即使心中恼怒,也只得硬着头皮听着。尊卑在那摆着呢,还真不好回怼什么。 等郑丑说完了,只顾在那平复心情,罕朔这才拱手说道:“国君的话,我自然不敢说个不字。只是,敢问国君一句,各地贴的那些毁我罕氏名声的内容,是你所书,还是这智朗假借你的名义?” “贴的……”郑丑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是前些日子智朗带来的那些纸。 瞥了眼面无表情的智朗,他只得捏着鼻子答道:“是我所书!” 罕朔显然也没料到郑丑会应了下来,张口欲言,却不知说什么好了。 他今日来,原本没想着能遇到国君,也没想着真能把罕达换回去,他其实是来抗议的。 抗议的内容嘛,却是智朗这些日子让人到处散布的那些纸上的内容,其中内容着重指责了罕氏。 本来这也是小事,把散布的纸收缴了就是,可损就损在,智朗还让人在背面用雕版印刷了大篇的《尚书》《易》《礼》这样的经典。 以书在这年代的稀缺程度,结果可想而知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 纸的威力 那些分出去的纸张,立刻就被藏了起来,只在亲友中传阅,收缴难度剧增。再说了,散布的可不止罕氏地界,别处也有,哪里能收的完? 书,在这年代,根本就不是知识而已,更是地位的象征,垄断的实在太严重了,有价无市那种。 纸上的文章固然珍贵,可问题是,正面那些字可是骂人的。 若任凭这些散布下去,时间一久,没有的事也能成真的,那可真的就遗臭万年了。 尤其弑君一事,绝不止罕氏一家所为,却全被扣到了他们头上。而这又是智朗的策略了,打击面太广往往收不到效果,那就揪住最强大的罕氏打击。 这才是罕朔来此的原因,罕达被俘,那就换个宗主就是,可名声坏了,会动摇家族根基的! 在想清楚其中厉害之后,族中立刻派罕朔过来,一是弄清楚状况,二来也是要尽量解决此事,哪怕付出一些代价。 看着一旁若无其事的智朗,罕朔咬了咬牙,朝他拱手说道:“上大夫,战场上的事情就该用剑戟解决,把那些上古先贤的作品跟污蔑之言一同书写,难道不怕引起众怒吗?” 他这话显然是早有准备,也确实是一大争议点。家有藏书的,哪家不是把书当做传家宝的?像智朗这般,把那些经典跟一篇骂人的话书在正反面,看起来确实不大妥当。再说大点,若是应对不好,是有弄巧成拙可能的。 智朗站了起来,摇头说道:“我且问你,先贤的作品,作用为何?” “自然是教化人们!”罕朔毫不犹豫的道。 智朗笑着点了点头:“确实如此,可,怎么教化呢,把文字背下来?这样真能懂其中意义??若果真如此,那世上就不会那么多弑君作乱之人了,对?” 罕朔面有怒色,但智朗并不理会,接着说道:“再说了,多数人并没有读那些经典的机会,更没有老师讲授,能理解其中意义的更少。而我,就是要让这些经典跟那些指责同书一纸,以实例,来让人们知道何为对错。这是教化之功,如何不可?” 罕朔急得瞪着眼睛,明知道哪里不对,却张口无言,不知该怎么说了。 半晌,他才怒声道:“我不跟你争辩此事。你且说,如何才能撤去那些内容?” 智朗又重新坐下,笑道:“怎么,你不是为了换回你父亲吗?为何又不提此事了?” 罕朔隐在袖中的拳头紧握,咬牙道:“百金!如何?” “你难道以为,我心中的道义是能用钱财衡量的吗?”智朗冷声道。 “真的不愿开价吗?” “我说了,我什么也不要,只为道义,只为教化之功而已。” 罕朔盯着智朗,怒极反笑,说道:“罢了!既然如此,我们战场上决胜负就是。” 说罢,他转身向外走去,但很快被门口的守卫拦下了。 “让他走!”智朗挥了挥手。 罕朔拱了拱手,大步走出了宫殿。 等那罕朔走远了,郑丑这才小声说道:“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 智朗笑了笑,却朝一旁的人说道:“刚才的对话,都记下来了?就按原话继续刊印,像之前那般,向各地散布。” “这次刊印多少份?” “六百份!” “唯!” 直到此时,郑丑才恍然大悟,看着智朗,只觉得身上汗毛倒竖,下意识的就想离远点。 眼前这家伙,实在太……可怕!他想不明白,如此毒计,智朗是如何想到的? 不管郑丑如何想,智朗也不怎么在乎。只是一般的舆论战而已,只是他掌握了纸,也就掌握了绝对话语权,效果这才如此之好。 话说,纸张的威力也在此次显露无疑,不夸张的说,这让他有能力在话语权上单方面吊打别人。他骂别人,别人却无处还击。 这种感觉,实在很不错。 当然了,智朗也不指望这几张纸就让罕氏认输,更多的还是干扰对方。毕竟罕达在郑都,但罕氏的核心成员多数都在封邑,真正打击的还是人心,军心!这更多的也是隐形的长期收益,以难以察觉的方式改变人们的思维,很多时候效果比战场上的武器更加犀利。 “你之前答应的,还算数吗?”郑丑突然说道。 “当然算数。”智朗接着站了起来:“放心,我稍后就兑现。” 说罢,他就转身离开了。 第二天上午,莫时五刻,站在城门楼上,隔着很远就能看到一队兵马从西北方来了。 这正是薪武所部。 智朗倚着城墙,迎着凌冽的寒风,眯眼看着远处那条细线。 “宗主,要去接应他们吗?”智坦适时问道。 “这点路接什么?还不如多备点吃喝来的实在。”智朗笑道。 这次薪武带来的并不是全部兵马。之前的攻城作战中阵亡了一百多,又有三百多受伤的,都留在了城内,所以实际赶来的兵马只有三千五而已。 仍旧是一人双马,不说那些全副武装的士兵,只说这近万战马,在雪地上驰骋的景象就称得上惊人了。 过了不久,大军到了近前,立刻挤满了城门外的空地。 新来的跟城外的士兵打着招呼,好不热闹,薪武让部下就地休整,他则是骑马入城。 “宗主!”薪武一边拍打着衣甲上的冰霜,登上了城门楼。 智朗朝西北指了指。“那城池可安置好了?” “安置好了!”薪武拱手行了一礼,“城中的郑国贵族都迁走了,城池防务已经移交智开所部。” “嗯。” 智朗转向了城下,士兵正在登记信息。包括人数,所属单位,装备情况,以此来确定稍后的补给跟宿舍。 这时,薪武突然凑到近前几步,取出了一大叠信纸。 “宗主,薪地传来的消息。” 智朗接过来大概看了一遍,有一半是杞仲来信,剩下的一半多是骝的。 来之前,智朗把智氏政务托付到了杞仲那,骝则执掌情报。 把信塞到袖子里,又叮嘱了几句,智朗就匆匆离开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 楚军 严寒一天天消退,当屋顶背阴面的积雪也终于化尽,这寒冬算是过去了。 城外,墩台的工期已经到了尾声,此刻立在那,就像是城池突出的犄角。墩台都外覆青砖,新得很,看起来跟那斑驳的城墙有些格格不入。 此刻的城头,正站满了士兵,一旁守城器械齐备。而在城下,同样也有士兵在扛着云梯跟各种攻城器械。 今天要进行一场演练,模拟敌军攻城,来让士兵尽快熟悉守城作战。 随着一声令下,城下的士兵开始举着盾牌,扛着云梯往前冲,弓弩在后掩护。 很快,填充着干草的麻袋被扔了下来,砸到士兵身上,被砸中的立刻退出战斗。而被包裹了箭头的箭枝射中,也是一样退出。 而在城外不远,隆隆马蹄声中,也正有大队骑兵在空旷的原野上来回驰骋着,这是骑兵在做日常训练。 早在积雪还未化掉的时候,智军就恢复了训练,以保持作战状态。 战争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些日子,楚国、齐国虽然少有消息传来,但两国正集结大军的情况还是很明确的。 郑国各卿更不用说了,作战状态一直就没解除过。 城门处,演练突然暂停了,原来是有传讯兵从远处赶来,而从其手中挥舞的旗帜来看,还是急报。接着,城门连忙打开,攻城士兵也让开道路,让传讯兵通过。 这些日子,每天都有这么五六趟,这几日来往的数量更是骤增。 等传讯兵进了城,演练继续,但让这么一打断,总觉得别扭,眼看着声势也弱了下来。 看到这,站在城楼的智坦顿时气得不轻,骂道:“城下的!这么慢慢吞吞,像攻城的样子?……一个时辰之内不能攻上城头,下午全部罚徒步五里!……还有城头的,若是被攻下来,就是你们罚跑了!” 听到这,士兵们打了个寒战,果然振奋起来。 城内,此刻的智朗正在草料仓库,盯着新运来的马料入仓。 这一个冬天,智氏来的车队也没停下,一直在运送粮草跟军械。不过,今日这就是最后一批了。 草料顺利入仓,登记。正当智朗准备离开时,在急促的喊声中,传令兵骑马闯了过来。 “宗主,急报!”传令兵跳下马,趔趄着跑了几步,几乎栽倒。 几个士兵连忙拖着他到了智朗跟前。 接过他手中用蜡密封的信封,智朗随手撕开,拿出信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微变。 “快,去城外把营以上军官喊到会议厅。” 一边看着剩下的内容,智朗乘坐马车,匆匆离开了。 一刻钟后,当一众军官赶到,充作临时办公地点的院落很快热闹起来。军官们在院外停下战马,三三两两的到了院子里,又直奔会议厅。 智朗已经在等着。 转眼工夫,人也到的差不多了。不过,虽然说紧急军情,但大家情绪却很轻松,至少脸色多是笑的。 智朗拿出信,递向薪武:“刚收到的消息,楚国司马公孙宽率两万兵马从西不羹城北上,五日前越过了郑楚边境,跟罕氏兵马合流,如今估计已抵达栎城。距此地不到百里了!” 听到这,大家脸上的轻松顿时收了起来。 “宗主,既然楚军先到了,那我们去击败他们就是。”薪武把信传到旁边,大声说道。 “哪那么容易。”智朗摇了摇头。“楚军到达栎城后,并未急着进军。再结合齐国大军前几日抵达卫国仪城的消息。齐楚可能打算合兵一处后再作战。” 能熬到这会的,智力至少都不差,智朗执掌智氏后每战必胜,还仅仅几日就攻下郑都,能是好惹的? 这时候谁先凑上去打,就算胜了也必然损失不小,还得小心被黄雀在后。而若是败了,那怕是就回不去了。 既然如此,那还不如等各国大军齐至,大家一块打,至少把握大点,也更容易保存实力。 “那我们就去栎城,引诱楚军出城?”薪武接着说道。 “若能如此,当然更好。”智朗点点头,“不过,听说那公孙宽也称得上良将。所谓料敌从宽,实际如何,还得亲自去一趟才知道。” 公孙宽是沈诸梁一手培养,最有名的战绩是击退了越国,这么多年虽然没拿到什么显赫战绩,但也中规中矩,至少不算庸才。(沈诸梁就是叶公好龙中的叶公,平定白公之乱,也擅长治理地方,曾担任楚国宰相。” 而且公孙宽还是楚国公室成员,楚平王之孙,地位高,对军队的控制力也高。而且自楚惠王平定国内动乱后,楚国国力就呈上升趋势,先后灭了陈国、蔡国,对外战争相对顺利。 总的来说,这支楚军不可小觑。 很快,智朗做了决定。 “明日休整一天,准备军械,后天我亲率四千骑兵出城,前往栎城。” 定下了此事,城内各部很快运转起来,准备作战用的物资。而士兵们却放了个短假,免除训练。 很快,到了第三天。一大早,就在城中居民的茫然中,突然发现往常热闹的军营空了很多,那些士兵竟不知什么时候出城了。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智朗已经率军出城五十里。 不出所料,这两日楚军仍然就在栎城止步了,两万大军分别安置在栎城跟附近几座小城池。 就地休息片刻,补充饮水后,智军继续出发,莫时五刻到了栎城城外。 四千兵马,声势称得上浩大,此刻就聚在栎城北门,一双双目光齐齐盯着眼前的城池。 而接到消息,公孙宽匆匆赶到了城楼,看着突然出现的智军,他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麓!”公孙宽朝一旁手下怒喊道:“为何敌军到了城下才汇报?” “司马!”那军官也是一脸苦涩,“敌军皆是骑兵,我军哨探就算回来送信,也快不过对方啊!况且,郑都距此不过百里,骑兵只需不到两个时辰,来不及反应的。” “哼!”公孙宽冷哼一声:“借口罢了,你的疏忽险些误了大事。去领十五军杖!” “唯!”那军官只好拱手,转身离开了。 就在这时,又有一人匆匆登上了城头。不是别人,正是罕朔。 看着城外的智军,他也是脸色发白,有些茫然的走到了公孙宽旁边。 第一百四十四章 耐心 到了一旁,罕朔就恭谨的站在那,看公孙宽在那大声布置兵马,也不多言。 罕朔此次也带来了五千兵马,但其中多为临时征召的新兵,而且是步卒。壮声势可以,守城也能支撑,但出城作战还得仰仗楚军。 所以,这栎城虽说属罕氏,但如今说话算数的却是公孙宽。 等公孙宽布置好守城事务,稍歇下来,罕朔这才拱手说道:“敌军已到城外,不知司马要如何应对?” 公孙宽瞥了他一眼,随意拱手回礼道:“我有意派一支兵马试探,探清敌军虚实。” “我正要说此事!”罕朔连忙说道:“当初新郑城未破时,有我军士兵拼死出了城。他亲眼看过智军骑兵作战,实在骇人,我郑军两千兵马不到半刻钟就被击溃覆灭。司马若要试探,也需小心选派兵将,万万不可大意。” 他话中的意思,也是怕公孙宽大意,选一支平庸的兵将出战也就算了,若是选了心腹精兵,那就要小心一去不还了。 听到这话,公孙宽还未说什么,他一旁的部将却出言嘲讽道:“大夫所言,不觉得荒谬吗?半刻钟都支撑不了,那是被击溃?倒不如说是阵前投降了。还是说,郑军如此不堪一击,溃逃的速度比敌军弓箭还快?” 罕朔被激的脸色涨红,手按剑柄抽出半截,怒道:“我好心提醒,你却恶言相向,真以为我郑人不敢拔剑吗?” 他一旁跟随的亲卫也按着剑柄向前几步,怒视着对方。 那楚军将领脾气也一点就着,眼看也要拔剑相向,但终于还是被公孙宽厉声制止了。 “蓼漩!不可出言不逊。” 那叫做蓼漩的楚军将领重重哼了一声,这才把剑收了回去。罕朔也一样把剑归鞘,又挥手让手下退到一边。 此刻,公孙宽再看罕朔时,脸上倒多了些尊重,说道:“我想听一下当初的战斗过程。” 罕朔点点头,平复了情绪,这才说道:“其实也没什么过程,两军对峙时,智军突然从两翼包抄,郑军腾挪不及乱了阵脚。接着,智军作势抵近,郑军慌乱中弓弩齐发,哪知郑军只在射程外虚晃了一遭,并未射中。可就在这时,趁着装箭的空隙,智军突然抵近到五十步以内。你也知道,骑兵速度极快,一转眼而已……接着智军开始骑射,只一次射击郑军中矢者就有数百人,军阵大乱,再之后……就不用我多言了。” “智军迎战的有多少人?”公孙宽说道。 “不到两千骑兵。” 听到罕朔这话,公孙宽眉头越拧越紧,再看看城外林立的智军骑兵,他一时有些分不清这话中的真假了。 倒不是哪里有逻辑问题,可那些话结合到一块,让人的感觉就是在吹嘘,只不过,是替敌军吹嘘。就像有的士卒回家后向乡邻夸耀自己战场上阵斩十几人,但在军中这么说绝对要让人笑话的,因为都知道这种战绩有多不靠谱。 即使知道罕朔不大可能戏弄他,但公孙宽脸色还是不由得沉了下来。 看到公孙宽脸色变化,罕朔立刻意识到不好,连忙说道:“司马,我所言可句句属实,……其实,我原本也不敢信的。可又不止一人,奔出城的几人都这么说,也只得信了。” 公孙宽摇了摇头,说道:“我还要仔细想想。” “司马。”一旁的蓼漩又跳了出来,指着罕朔说道:“我可知道这人怎么想的。就是夸大敌军,好让郑军的失败显得不那么难堪罢了。他这般,根本就没有作为联军的诚意!” 罕朔瞪着他,正要争辩,公孙宽再次挥了挥手,说道:“此事暂且不提,应对眼前之敌才是要紧事。” 说罢,公孙宽又看向周围一众军官:“谁愿出战?” 立刻有几个军官站了出来。 “司马,我也请战!”蓼漩拱手大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吓得郑军胆寒的敌军到底什么样?” 一旁的罕朔只是冷眼相看,并不说话。 不过,也许是知道蓼漩此刻正意气用事,公孙宽也不理会他,抬手指向一个紫衣军官,说道:“叶棌!你率一千骑兵,两百战车,两千步卒出城迎战。” “唯!”那叫叶棌的军官立刻应了一声,很快离开了。 楚军是有骑兵的,当然,是刚有的,其中马具的制作方式是赵嘉去楚国时泄露的,而战马则从秦国购买。 没辙,若是没有骑兵,这联军根本没有意义,就算打赢了,战车再快能追得上战马?而以赵嘉的角度来说,现在的敌人是智氏,先恢复故土再说,别的也顾不得了。 而得到了骑具后,楚国也是极其重视。不到一年,就拉起了五千骑兵。当然了,这也是楚国军中战车派没那么固执的缘故,毕竟楚国不比北方,河流密布,战车本就是弱项。 而楚王也算得上开明,不仅自己亲自乘单骑出行带动国内风气,还一边采购战马,一边大力扩张马场。只怕用不了多久,楚军骑兵就会扩张到相当规模了。 而这次,楚国总共就五千骑兵,公孙宽就带来了四千,就是急于练兵。 城门打开,吊桥放下,楚军很快出城,接着立刻开始结阵。不过,对敌军趁机冲击的担忧很快散了,因为就在列阵的功夫,对面两百步外的智军也开始动了,只不过,是撤退。 几千骑兵,就像退潮一般,迅速向北撤去。 叶棌一时有些懵了,只好转身看向城头。 “司马,这是诱敌之计!绝对不可追击。”罕朔连忙说道。 “我当然知道。”公孙宽点点头。这么明显的诱敌计策,换做一个普通小兵也知道。 问题是,派兵出城是试探虚实的,可对方根本不接触又该如何试探? “让他们撤回来!”公孙宽无奈道。 收兵的鼓声响了起来,接着,刚出城的楚军又重新撤回城中。 “宗主!楚军撤回城了。” 指着城门方向,已经退到远处的薪武有些可惜道:“好几千兵马呢。” “急什么!” 智朗停下战马,看着城门楼方向,笑道:“楚军这次带来了两万多兵马,骑兵就有四千。若为了刚才那点开胃点心就丢了城内的大餐,那就太不值得了。” “可,敌军若是这么不出城,我们怎么办?” “传令下去,封锁栎城跟外界联络。……他们有两万兵马,总会忍不住出城决战的。要有耐心!” 第一百四十五章 作战 很快,智军就在栎城北门以北五里外安营扎寨了,接着,智朗又派出了大量小股军队,果真封锁了栎城各个方向。 在观察到这个情况后,城中的楚军一时愕然。他们想不明白,兵力更少的智军,是如何想到反过来封锁他们的? 话说,只用小股骑兵在城池外游荡,真的能封锁一座大城? 事实上,智军很快用能力回答了这个问题,真的能。 连着好几日,栎城就像跟外界断了联系,方圆十里内,连一个路人都看不到,更别说传什么消息了。 针锋相对,公孙宽很快也派人出城了。结果,只要派出城去的,别管是几个人的哨探,还是几十上百人的小股骑兵,出了视线以后,就离奇的没了音讯,再没有一支能回来的。 而且问题是,那些派出去的士兵都顺利走到了视线之外,接着才消失的。所以,愣是没人看到过战斗过程。 几天下来,公孙宽跟罕朔前后派出了数百人,结果连个回声都没有。 很显然,智军在逼他们决战。而且,智军是如何在如此宽广的地方拦截每个人的?其中表现出的组织配合能力,让人难以置信。 可,就算如此,公孙宽竟也忍了下来,就是不出城,只是继续往外派人打探。 城东门,一队四五十人的骑兵再次出城了,这次却是罕朔所部。罕氏也有骑兵,不过训练时长还短,兵力也少,罕朔这次只带了两百多骑而已。 远处,隐约能看到几个智军哨探在游走,如同草原上寻找猎物的孤狼。 再想到之前那些出城士兵的下场,这些骑兵脸色不由得多了些哀伤,但很快,这些情绪又被闭合的城门声驱散了。 “走!”为首的军官大喊一声,率先驱马向前奔去,部下也立刻跟上。 城头,此刻只有罕朔在,看着这队骑兵远去,他手指紧紧抠着城墙的夯土,满目的复杂。 这几日,公孙宽也不做别的,就是这么零散的派兵出城。说的是打探消息,但问题是,明明都一去不回了,一直往外派还有意义? 说起来,他原本还劝公孙宽小心来着,可现在他自己倒先忍不了了。没辙,现在他也是当局者了,又被蒙了眼睛,堵了耳朵,恐慌迷茫是必然的。 而且,城中完全掌握不了外界情况,联系都联系不上,还谈什么联军? …… 此刻,城外。那队出城的骑兵已经离开了五六里,并未受到拦截,但能感觉到被盯上了。不过,离得远,也只能看到几道疾驰而过的影子而已。 向后看去,新郑城已经只剩下个隐约的大概模样了。 “快!加快速度。”领队的军官喊道。 又向前走了一段,突然,熟悉的马蹄声响起,前方突然有十几个骑兵斜着拦了过来。 “分散,冲!”罕氏军官喊道。 那些士兵早有准备,竟立刻全部分散,向各个方向散去。 能跑出去一个是一个。 那队骑兵却也不急着进攻,却吹响了哨子,接着远处也有哨声呼应。 很快,有大量智军哨探开始在附近集结,逐个截杀那些骑兵。 一刻钟后,当智军骑兵带着战利品回来,统计了战果,未让一人走脱。 “这个公孙宽,到底怎么想的?太能忍了。这几日至少击杀了他们两三百骑,还往外派。不过,那些骑兵也实在差了点,骑射都不熟练。” 城外智军营地,拿到战果的薪武向智朗汇报后,忍不住谈起了此事。 智朗停下了手中笔,揉了揉脑门,说道:“你认为他在做什么打算?” “我觉得……,这是在等其他联军到来?要保存实力,不愿先跟我等决战?” “不错,有些长进。”智朗点点头,笑道:“你认为他们能撑多久?” “这我就不知道了。若他们真的撑到联军齐至,我们难道就等着吗?” 智朗摇了摇头:“无所谓,再多兵马用不上有什么用?只要新郑城还在我们手中,那就跟他们周旋,这里又不是智氏,就算拖也能拖垮他们的。” …… “这个公孙宽,到底想如何?!这几日都损失多少了?”罕朔正一边往城下走,恼火的朝一旁亲信说道。 “该不会,他是故意消耗罕军实力?”一旁的亲信来了一句。 “谁知道呢!我只带了五千兵马,损失的哨探却占了一半,真是岂有此理。” 罕朔骂骂咧咧的往前走着,冷不丁的,突然迎面撞上了一人,却是蓼漩。 “你刚才在骂谁?”蓼漩怒视道。 “我想骂谁骂谁!我且问你,你前几日不是不把敌军放在眼中吗?为何现在也躲在城中不出?” 蓼漩气得不轻,说道:“联军未至,如何决战?难道我们击败了智军,却让齐国拿到战利品吗?” “谁说要决战?就算打一仗,挫挫对面智军锐气也不成?” 蓼漩喘了几口气,却不知如何作答,他又能如何作答?终究自己这边理亏。 只好狠狠甩了甩袖子,转身走了。 “司马,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出城打一仗!” 蓼漩很快在城中军营找到了公孙宽,刚到跟前就嚷嚷道。 让罕朔刚才一激,他是再也忍不住了。明明己方占优,对方四千骑兵,他们城中也有四千骑兵,更别提还有两万余战车跟步卒了。 数倍的兵力优势,却被人家堵了城门,换谁都得憋闷。 不止是他,军中早已抱怨声四起,已经真切的影响到士气了。 此刻,公孙宽正闭眼稳坐在营帐中,面无表情。 “司马!军中已经有流言了,再不打,士气更低。” 蓼漩气愤的站在一边,看公孙宽不说话,他嘟囔道:“我们这趟来,是为楚国开扩疆土的,却刚来就被区区四千骑兵困在此地,传出去让人耻笑,那还不如回楚国呢!” 就在这时,公孙宽猛地睁开了眼睛,吓得蓼漩连忙闭口,低头退了一步。 “几时了?”公孙宽说道。 “已经莫时二刻了!”蓼漩连忙答道。 “你刚才说的什么?” “没,没说什么。”蓼漩只觉得心中狂跳,看着平静的公孙宽,有些发怵。 别看公孙宽平日里和气,但一到认真起来,真是谁都不认,狠着呢,就像他此刻的状态。 扶着面前的桌几,公孙宽站了起来。 “去,把人都喊来,商谈战事!” 第一百四十六章 骑兵迎战 城外,智军军营依旧秩序井然,各种设施完善,生活区、防御区布置也整齐分明。 智朗治军特点就是各司其职,事务都有条例,大家不用多说就知道做什么。 忙完军务,智朗走出营帐,迎面一股春风袭来。天气转暖,冬衣跟着卸下,顿时轻快了很多。 远处的草木已经冒出嫩芽,智朗看的欣喜,扭了扭疲累的胳膊腿,就往马厩走去。他打算骑马去附近兜兜风。 不过,才刚走几步,却看到刚才汇报完军务的薪武又折了回来。 “家主!城门外来了消息,城内守军有异动。” 智朗立刻抬头往远处的城池看去,当然,也看不到什么。虽说是一马平川,但毕竟离得太远。 薪武几步到了跟前,小声说道:“城头守军增了不少,军械前置,俨然是准备大战了。” 智朗点点头,转身看了眼营区,说道:“传令下去,全军集结。还有,撒出去的游骑尽快喊回来。准备作战!” “唯!” 军营中忙着集结,很快备齐了装备,只是撒出去的游骑还未全部返回。 接着,智朗让众兵将原地待命,他自己只率百骑,向城池方向去了。 五六里路,也不过是多拍几下马背的功夫,转眼就到了。 城头果然有士兵在忙碌,军官却看不到,很有一种出大招前蓄力的感觉。 “家主,这次会是决战吗?”一旁的薪武扶着佩刀,有些期待的道。 “但愿!” 智朗叹了口气,说道:“齐军已至中牟,这两日若不能尽快解决楚军,也只能先回新郑城寻机再战了。” 他是真没想到楚军这么能忍,在城下蹉跎了十日,却只截杀了几百敌军,几乎算无所获了。 更棘手的还是北方的齐军,声势比他原本料想的大得多。其实来的不止齐军,一同前来的还有燕军、鲁军、卫军、就连邯郸赵氏也派了士兵前来,几乎是赶潮流一般。 话说,战国七雄这次可能都要凑齐了。 这种待遇,也就战国后期的秦国可堪一比了。而说到其中缘由,固然因为智氏地处中原,本就容易四面树敌,但也是各国被智氏骇人的崛起速度吓着了。 尤其是郑国国都陷落,对周边各国冲击不小。就连齐国这样原本不以为意的,现在也认真了起来。 而像燕军,出战是因为智氏占据代地,已经把触角顶到人家门口了。而邯郸赵氏出战,也是一样的原因,离得太近了,即使智朗展现了善意,却还是倒向了齐国。而鲁国、卫国则是附从齐国,算是裹挟来的。 当然了,这么多诸侯出兵也是看着吓唬人,来的兵马实在并不多。像燕国,自称万乘之国,却只派了两千骑兵过来,邯郸赵氏跟鲁、卫更是两千兵马都不到。而核心、还是齐军,人家一出手又是两万兵马。 所以说,少有事情是有利无弊的。智朗攻占郑都,固然在战略上达到了目标,但又引来了更多敌意。 这些事情在脑海中也只是一闪而过,当智朗正准备回营静候的时候,城门突然开了。 接着,一大队步卒扛着楚军军旗,持盾举矛冲出了城。 智朗只好调转回方向,眯眼打量着。 这楚军就像开闸的洪水般,争先从城门涌出来,很有些气冲冲的模样,俨然是挟着怒气的。毕竟,他们在城中堵了十天,从军官到士兵,都憋着气呢,任谁也不可能有好心情。 只大军出城,又列阵完毕,就耗去了一刻钟。粗略估计,出城士兵至少一万余,楚军又多着红色军服,堵在城门前,当真是红彤彤一片。 接着,就听到了城中隐约传出的马蹄声。 智朗调转马匹方向,朝左右说道:“敌军骑兵要出城了。回营!准备迎战。” 末尾几字,他陡然抬高了音调,显然带着欣喜。 智朗带着部下刚离开,紧接着,城门外的军阵左右让开,留出了通道。 隆隆马蹄声中,大队骑兵奔腾着出城,也许是有意营造声势,骑兵奔的很急,连附近地面都在微微震动。 整整四千骑兵,一个不少,全数出战。而这骑兵旗帜下领军之人,正是蓼漩。 智军大营方向,此刻则又是别样的景象。撒出去的骑兵已经尽数归队,也是四千骑,队列林立齐整如同刀削。 到了队伍中,智朗确认了军队情况,立刻抽刀前指:“迎战!” 不久,双方大军就在城池前方的旷野上完全展开了。 只不过,智朗一方只有四千骑兵,而对方则是四千骑兵外加万余步卒甲士。若从一旁看,所谓人多势众,自然是楚军声势更大。 但偏偏,对面智军似乎并不以为意,还一改方才的齐整军阵,竟是散漫姿态。同样是四千骑兵,正面却比楚军宽出一倍。 说是自信也好,狂妄也罢,但总之很让人不舒服,有种被轻视打量的感觉。 咚咚! 楚军战鼓响了起来,这是在催促出击。 接着,就看到楚军纷纷驱动战马,向对面智军冲去。而那些步卒也开始向前推进,也有压阵的意思。 说起来,楚军对骑兵作战也不是一窍不通,一方面是从赵嘉那听了智军骑兵作战方式,一边也亲自两军对垒演练过。 至少,他们知道步卒军阵比战车应对骑兵更靠谱,也知道骑兵跟步卒正可以相互依托。若骑兵作战不利,完全可以躲到步卒军阵一旁,用步卒弓弩的射程优势来协同作战。 布置称得上严密,楚军也是信心满满。 可,就在楚军严阵以待准备对战时,谁也没想到,智军竟然退了。 智朗的帅旗仍然立着,当然也没有慌乱,撤的井然有序,一直退到一里外又停下了。 这态度很显然了,楚军骑兵有步卒依托,智朗此举正是要逼对方走远些。 “又是这招!当真恼人。”蓼漩有些恼火的道。 接着,他只好看向后方帅旗方向。 公孙宽却让手下敲响战鼓,这是继续进攻的命令。 蓼漩再不犹豫,立刻率军前突。 第一百四十七章 对决 继续进攻,这当然正合蓼漩的意,部下突击的很快,很快就跟智军面对面了。 这次,智军没有再退,帅旗立好,智朗骑马立在一旁。 “传令,以重骑正面冲击!轻骑尾随。” 接着,令旗挥动,各级军官很快得知了命令。 自从当初晋阳之战后,重骑兵就再未用过了,但智朗却一直相当重视。新军成军后,重骑兵也扩张到了五百人。 这一年下来,甲胄也有所改进,更轻便,防护也更严密。只是,能负担重甲作战的士兵跟战马还是太少了。 执掌重骑的仍是薪武,此刻,他已经率队从军阵中突了出来,有三百骑。 双方都不由得握紧了兵器。 就算是智军,这也是第一次实打实的骑兵大规模正面对决,谁都没经验。打起来什么样,也只是平常演练时经历过,现实如何也不知道。 但到了这会,也来不及多想,冲就是了。 几乎是同一时刻,双方催动战马,直直的互相冲撞了过去。 队列中不显,但此刻倒是立刻看出不同来了。智军军阵更宽,而且完全可称弓马娴熟,双手持弓箭,在马背上仍然稳如磐石。 而楚军却生疏许多,一跑起来,只敢放低身子才敢拿弓箭,阵型也顾不上了。 几百步距离,也只是刚够战马提起速度而已。到了六十步距离,智军开始射击,而慢了一拍的楚军也立刻回击。 但射击结果…… 楚军军阵中惨叫声不绝于耳,只受了一波射击,坠马的竟有百余人。再看对面,奔在前边的重骑毫发未伤,轻骑倒有零星中箭的,但也只是闷哼一声,仍能继续策马作战。 双方的差距,只在骑射一项上就可称巨大了。 这时,距离已经近在咫尺,楚军开始收弓箭,提刀准备近战。 可对面的智军竟再次弯弓搭箭,转瞬又射了一波。 距离太近了,几乎是顶着脑门射击,这次楚军中箭者更多。 下一刻,眼看双方就要撞到一块,智军竟转眼完成了挂弓抽刀的动作,流畅至极,显然是练过无数遍的了。 先冲入敌阵的是重骑,不过他们挥舞的并不是刀,而是战锤。借着战马的高速,别管是穿的什么甲胄,都没用,碰着就伤,坠马的又是成片。 当然了,战锤沉重,也不是一般士兵挥舞的起来的,又是重骑专用。 骑兵对战,速度比战车跟步卒快了数倍,自然也残酷数倍。双方交错只有转眼,几乎都只有一击的机会,立刻又要面对下一个敌人。 很显然,楚军并未有这方面的训练。面对猛兽般撞过来的重骑,他们一时应接不暇,很多只看到敌军从眼前闪过,就已经被重伤了。 重骑开路,楚军军阵被撕裂开了,慌乱不堪。 当双方骑兵互相对穿,控马立定后,楚军的空马竟有上千,战损速度骇人。而对面智军,空马却是寥寥。 掉下马背的,很多其实只是轻伤,但被马蹄一踩,也多数没了生还的可能。也就是说,只这一次对战,楚军就损失了四分之一。 蓼漩看着左右,眼睛立刻赤红,他经历的战争数十次,哪里看到过这般……这般惨象? 不止是他,楚军骑兵上下此刻都心生恐惧,有心退走了。 可,想走又哪那么容易。 完成转向的智军一刻不停,再次发起冲击。 楚军无奈,只得迎战。 又是骑射,楚军仓促应付了一波,智军仍是接连射击两次才换做近战武器。 又是如刚才那般的对冲。 这次更是一边倒了,楚军惨呼声不绝,等双方再次错开,楚军竟只有不到一半了。 蓼漩眼中透出绝望,这仗,打不下去了! 连察看损失都顾不得,毫不犹豫,蓼漩率部往城门处奔去。 双方的战鼓声同时响起,只不过,一边是撤退,一边是追击。 眼看时机已至,智朗也立即拔出佩刀,遥指城门方向。 “出击!” 话落,他亲率一旁的数百亲卫,加入了追击队伍,智军士气大振。 而另一边,远在城门外的楚军也是惊骇不已。隔着那么远距离,他们看到的只是双方对冲了两下,接着楚军就败退了。 可,就像当初蓼漩嘲讽罕朔的那般,投降也没这么快的啊。 看着迅速奔来的自家残兵,以及尾随而来的敌军,楚军一时有些慌乱。 “司马!不能让蓼漩过来,会动摇军阵的!”叶棌意识到了不对,连忙向公孙宽说道。 步卒对抗骑兵,靠的除了盾矛,就是弓弩。如今蓼漩冲在前边,楚军不敢射击,若是再到近前扰乱了军阵,那连公孙宽这里的本阵也危险了。 公孙宽也知道不对,咬牙朝一旁道:“让蓼漩绕开!” 旗帜挥舞起来,示意对面冲来的楚军躲开。 不过,如今的楚军正被尾随的智军射击,只顾奔逃,哪里顾得上这个? 蓼漩看到了令旗,但有什么用? 看到自家军阵,士兵本能的就想凑过去,若能听从军令那就不是溃军了。 “持盾,竖矛!” 无奈,公孙宽只得不顾蓼漩,下令应对了。 而看到林立的锋利长矛,那些奔来的楚军骑兵总算是没敢撞上来,有的绕到一边,有的勒马停下,更乱了。 不过,尾随的智军却不那么客气了。有楚军溃兵帮忙,他们一直顺利到了三十步以内。 接着就是骑射,而且都集中在一点,射击又奇准,楚军军阵立刻出现了缺口。 下一刻,薪武带着重骑就向缺口撞了上去。 楚军军阵被突破了,接着就是拼命往前拱,后续的骑兵一边射击一边扩大缺口。 而楚军也确实称得上精锐,在这种情况下军阵竟还未崩溃,公孙宽调集亲卫顶上去,试图继续抵抗。 不过,这样的努力并没什么用,智军仍然在向前突击,只是慢了一些。 相持了一会,缺口已经扩大到几乎割裂楚军军阵的程度,终于顶不住了。 士兵开始溃散,就连公孙宽所在的帅旗也开始往城中退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撤军 当公孙宽的帅旗也开始向城中挪动时,楚军就再没有了挽回战局的可能,能做的也只是尽量往城里跑。 可问题是,城门就那么大,城外的楚军却是有整整万余!而且,通往城门还要经过护城河,桥面也很窄。 很快,大量楚军选择跳到初春冰冷的护城河里,挣扎着往城下去。 如此局面,踩踏就很正常了,不过,这对楚军却也说不上好还是坏。因为乱作一团的士兵同样对智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即使刀挥舞的再快,现在也不可能把堆满人的追击通道打开了。 楚军帅旗已经消失在了城门洞里,大量楚军士兵拼命爬上了对岸,打着冷颤就往城门挤,试图拿到生还的门票。 “不能再靠近了!”智朗抬手制止了要继续往前冲的智军。 抬头看向城头,有楚军正举弓弩紧张的盯着城下。 “传令,小心防备城头,保持距离,只以弓箭射击敌军。” 虽说是大胜,但此刻城内仍然有大量敌军,溃散也波及不到他们!若是离的近了,被城头守军攻击,那就太不划算了。 “宗主!不攻城吗?”薪武从前方撤了回来,带着满身的血气。 “就这点人,如何攻城?”智朗摇了摇头,说道:“况且,城内巷战对我军不利,还是趁机多杀伤敌军。” “唉,可惜了!”薪武抹了抹佩刀上的血,收刀入鞘。 接着,他取下弓箭,又转身驱马离开了。 战斗还未结束,此刻多杀伤一人,那以后在战场上就少一个敌人。 这场近乎单方面杀戮的战斗一直持续了两刻钟。直到最后一个伤兵被同伴拖入城门洞,城门在一阵让人牙酸的咯吱声中,轰然闭合了。 而城门外,当真是尸横遍野,数不清多少人,但估计不会少于四千。 加上之前杀伤的那些骑兵,这一战毫无疑问的大胜。此战后,至少短时间内,楚军士气都会跌到谷底,无力再战了。 “可惜,可惜!跑了那么多。” 看到城门闭合,薪武只好也率部撤到了智朗跟前,又忍不住嘀咕起来。 “楚军骑兵残部呢?跑了多少?”智朗抬手遮着有些刺目的阳光,看着城头出现的公孙宽帅旗。 “估计不到一千!都从别的城门入城了。我们的人毕竟太少,刚才只顾着这边了。” 智朗点了点头,招手把传令兵叫了过来:“传令下去,尽快打扫战场,一个时辰后回营集合。” 城头,此刻楚军跟罕氏高层军官都在,人不少,但气氛却沉闷的让人心慌。毕竟,打了如此惨重的败仗,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公孙宽还好,衣甲依然鲜亮,脸色如常。但其他出战的军官可没那么从容了,有的受了伤,有的发髻散乱,满眼恐慌,显然还未从刚才的危险中走出来。 尤其狼狈的是蓼漩,他奔逃时背上挨了一箭,好在他穿的是犀甲,伤的不算重。当然了,他背上的伤确不算什么,可心里的伤却重的很。 战前跳的有多欢,喊得有多响,此刻就有多羞愧,他现在连罕朔都不敢正眼看了。一战几乎把四千骑兵全部葬送,这战绩,确定要在他的军旅生涯中刻下擦不掉的一笔了。 城外,智军正有条不紊的收集着兵器跟战马,谈笑自若,对城中楚军的轻蔑不言自明。 “司马!接下来,我们该如何应对?”看着站那迟迟不说话的公孙宽,罕朔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如今城中军心早就跌落谷底,但更应该找些事情来做,忙碌起来,也总比站在那自怨自艾来的好。 公孙宽脸颊肌肉鼓起,只是盯着城外,半晌才咬牙说道:“各部严守城池,防备敌军攻城。叶棌!” “在!”叶棌连忙拱手应道。 “即刻派出哨探,一路去打探联军情况,一路返回楚国,向国君陈明此地战况。还有,务必请国君增派援军,只要骑兵。” “唯!” “蓼漩!” “在!”一旁正羞惭的蓼漩打了个寒战,连忙应道。 “把骑兵兵权移交叶棌!” “这……司马,我……” “你想说什么?!”公孙宽声音陡然锐利起来,双目赤红,如同野兽般盯着他。 蓼漩哪敢再多言,只得拱手:“唯!” 公孙宽冰冷的目光扫向众人,声音如同重锤:“此战,我们败了!但还有机会。若不能以大胜雪耻,我也无颜去面对国君了,必将自裁。各位,好自为之!” 听到这话,众人直觉寒气扑面,压力陡增。 楚军将领向来刚烈,只要打了败仗,将帅就有自杀的传统,一直保持到了秦末的项羽那!所以,在场的都清楚,公孙宽还真不是说说而已。若不能以功抵过,他是真的没打算活着回去了。 连公孙宽都如此,那在场的楚军军官,又有几个有脸回去呢? 城中楚军还在小心防备,而城外,打扫完战场的智军已经要撤离了。 “宗主!已经准备妥当,现在就走吗?”薪武换了干净的军服,匆匆赶了过来。 “走!能带的都带着,带不走的就烧掉。”智朗把一卷文书塞到包裹中,说着话就走出了营帐。 很快,集结完毕的智军就拔营离开了。而一直到一个时辰后,得知消息的楚军才小心赶来,看到的只有熄灭的灰烬,以及残存的工事。 当天傍晚,智军顺利返回了新郑城。 跟前些日子相比,此刻的新郑城却又有了变化,城外多了许多壕沟跟拒马一类的工事。而城中也一样,短短时日,就用砖石在城门后围了一个小小的瓮城。虽说那瓮城只有不到丈高,宽度更是只能容一人通过,但也完全够用了。 “砖不够用,我就让人拆了一些院落的院墙砖,颜色就有些不齐整了。”迎接智朗入城,看到智朗打量那瓮城,智坦连忙说道。 “无妨!”智朗点点头。“战时不用顾忌那么多,就算拆了宫室也是正常。……不说此事了,去会议厅,详细说一下齐军进展。” 第一百四十九章 各方消息 门外的天色暗淡了下来,众人吃过晚饭,高层军官齐聚城中会议厅。 趁着智朗还未到场,大家倒熟络的聊了起来。 聊的内容,不外乎今日栎城外的大战。当然,北方齐国带领的联军也是话题之一,虽然敌军人多势众,但从各人的表情状态看,显然并未觉得有什么危机。 实在是,连续的大胜让他们积累了太多自信,动不动击败数倍之敌,哪里还会对那区区数万敌军担忧? 不过,骄兵必败这话在这却并不准确,骄傲是什么?是士气,一支骄傲的军队怎么可能没有战斗力?也许真正应该说的,是“骄将必败”才对。 正聊的热闹,智朗拿着一叠信纸,匆匆从院中过来了。 众人连忙就位,站的挺直,向智朗行了个军礼。 智朗随意抬了抬手,就走到首位,坐下了。 众人这才各自落座。 “今日的消息。齐军至今停留在中牟,未有动作。”智朗取出一份情报,在手中晃了晃。 “既然他们不动,那我们就像栎城那般,也围城就是。”薪武立刻说道。 “哪儿那么容易。”智朗却摇头。停顿了片刻,他的手轻轻拍着桌几,说道:“如今不同以往,之前是楚军孤军突进,这才有了机会。如今各国齐至,围困的时日一久,必然引来其他军队围击,别忘了,还有本土作战的郑军呢!” 智军战力固然强悍,但那也是有限度的。之前的胜利是在敌军大意之下闪击的效果,可这种优势总会消失,一旦双方互相了解,机会更少。再加上这里是敌境腹地,即使现在能冒险胜个几场,也终究会变成苦战。 “宗主,这次齐军领兵的是谁?”有人问了一句。 “田盘亲至。” 智朗微微皱眉,似乎在回忆:“听说此人向来擅谋划,做事稳重且不择手段,是个棘手人物。” 各国的当家人物,智朗这边情报都有收集,只是能接触到的级别不高,多是些打听来的个人轶事而已。不过,从小事中分析,也是了解一个人的不错方式。 而田盘,算是各国当政者中,相当难缠的一个。说起来,田氏这些年也是族运昌盛,尤其田盘父亲田恒,更是一手为田氏“窃国”打下基础,到田盘这也算虎父无犬子了。 而提到田恒,题外话却是后世一个有名但并不那么光彩的典故。说是田恒为了壮大家族,选了很多姬妾,接着让门下宾客舍人自由入后宫,生了几十个儿子。 这事智朗有所耳闻,但更多的是以讹传讹罢了,远没有那么不堪,实质跟收义子没什么区别。究其原因,还是田氏代齐引起了很多人不满。 话说回来,齐军是田盘亲自带兵,那屯兵中牟也就可以理解了。其脾气稳重,又相当务实,估计也是跟当初楚军一个打算,保存实力,不愿逞英雄。 众人商议了很久,直到夜色浓重,这才定下了决策:大军先在城中休息两日,接着智朗再带兵前去寻找战机。 不过,就在第二天,智朗又收到了一个让人意外的消息。 倒不是齐军,而是韩氏,段规死了! “确定属实?”智朗拿着手中消息,有些不敢相信的看向传讯兵。 “宗主,此事已经传遍了韩氏,该是属实的。听闻韩虎哀伤的多次痛哭,以致数日不理政务。”那传讯兵连忙说道。 智朗点点头,心中一时有些感慨。 段规,他是打过交道的,各国不多的几位顶级门客之一,没想到……这么早就去世了。当然,智朗并不确定原本的历史上段规活了多久,也许是自己带来的蝴蝶效应? 但不管怎么说,韩虎没了段规,那几乎是自断一臂,也算是一个好事。 “对了,智唯如何了?可有他的消息?”智朗接着问道。 当初派智唯去韩魏游说,转眼这么久过去,智朗差点都忘了。也是刚才提及韩氏,这才想起了这茬。 “禀宗主!他如今在魏邑。听说,他跟魏氏上下相处融洽。尤其那魏驹的长孙魏斯,两人相谈颇为投机。” “魏斯……当真?”智朗脸色古怪,忍不住问了一句。 魏斯,正是魏文侯,……这会应该还是少年,又如何跟智唯聊到一块的? 那传讯兵有些茫然,只得点头:“智唯并未传信,确切消息不知。但有人看到他二人结伴出城狩猎,想来传言不虚。” 智朗有些心不在焉的点头,扬了扬手:“退下!” “唯!” …… 就在智军回到新郑城不久,楚军战败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各地。 中牟城,此刻也是满城的带甲军士,近三万人,几路诸侯齐至。这么多人,城内自然是盛不下的,所以军营大多数都在城外,包括田盘的帅帐。 此刻,田盘正全身披甲,端坐在那,手中拿的是公孙宽的亲笔信。在信中,公孙宽把大战的详细经过叙述了一遍,几乎毫无保留。结尾,又力劝各诸侯继续增兵,以全力应对智氏的威胁。 看完信,田盘情绪突然有些焦躁起来,又把那信反复看了几遍。 他对这信的真实性并没有疑虑,毕竟,智军的战绩就在那摆着呢,而且也没必要。大家现在共同目标是遏制智氏,坑盟友可没一点好处。 准确的说,此刻的田盘是不安,不是害怕,而是对未知的不安。 这未知,当然是指的智朗。 从决定出兵,按照知己知彼的习惯,他就开始搜集智朗的信息。在他办公的桌几边,此刻就摆了厚厚一叠的绢布,全是这些日子搜集的成果。可了解的越多,他却发现自己无知的也更多了。 在他这数十年的经历中,还从未遇到过这般难以揣度的对手,再往前,也从未听说过。 他发现,每次重要时刻,智朗好像总能拿出不可思议的手段,一举击溃对手。而偏偏,外界对他了解极少,谁也不知道他到底藏了多少东西。 而此刻,田盘要亲自面对这么个对手了,紧张、小心,以及迷茫,正是他此刻心情的写照。 第一百五十章 战马 信看完了,田盘坐在那,不知思虑了多久,突然有手下到了营帐外。 “宗主,燕公子戴来了。” 田盘突然惊醒一般,抬头看去:“说的什么?” “燕戴来了,说是要商议作战事宜。” “哦。……让他过来!”田盘点了点头。 接着,他就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冠。他名义上只是卿大夫,而燕戴是公子,两人地位相当,此刻他也不好摆架子。 很快,伴着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披着犀甲,身材魁梧的青年出现在了营帐外。庞大的身躯遮挡了光线,营帐中立刻暗了下来。 这位正是燕国公子戴了,此次燕军也正由他率领。 两人地位相同,所以互相行礼后,就在一旁坐下了。 “上大夫,我听闻,楚军在栎城大败?”刚坐下,燕戴就直截了当的问道。 “正是。”田盘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四千骑兵,折损了三千余,步卒甲士折损了近五千。楚军此战已是元气大伤了。” “怎会如此?”听到确切数据,燕戴倒吸了口凉气。 在他眼中,楚国即使算不上带头大哥,但也相差不远。国力跟军队战斗力不用多说,至少不是燕国这种常年坐观众席的伪大国能比的。 如果说郑军战败,只是成为众人饭后谈资的话,那么,楚军大败就完全是引起恐慌的大事了。 这也意味着,他们面对的智军根本就不是想象中的孤立无援,人家压根就不怕围攻。 对周边各国来说,这绝对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田盘也不多说,只是把公孙宽的信递了过去,说道:“看看,这是他的亲笔信。” 燕戴连忙接过来。 一旁,看着认真读信的燕戴,田盘心中思绪纷杂,却突然想到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燕国,今后恐怕要更加重视,或者说着力拉拢。 而原因也很简单,战马! 齐国养马,但是缺少能作骑兵的战马!而燕国战马是各国闻名的。 以前作战,战马是用来拉战车的,重点是马匹的耐力跟驯服程度,其实更像驽马。 可如今骑兵崛起,拉车的马匹能换上马具就当骑兵用? 若碰上真正的骑兵,怕是要吃大亏的。可问题就在这,中原各国养马不少,但良驹却不多。 田盘想到的也只是以后要多多拉拢燕国,好获得更多战马,而他没想到,或者也不敢想的是,从骑兵出现的那一刻起,今后各国实力很可能要大变了! 以前的军力衡量是以战车的多少,可今后,恐怕就看谁的骑兵更多! 有优良且大量战马,战力就必然获得提升,就像后来无数历史那样。而若是这样,中原地区各国就完全不占优势了。 以往的强国,不管是晋国、齐国、还是楚国,他们之所以能称霸,很大程度是因为他们有更多的战车,更好的武器。 而战车跟武器,是需要不事农业生产的手工业者来完成的,而要供应庞大的手工业,前提就是大量人口跟大量耕地提供额外的粮食跟物资。 这本质上是农耕文明成功的优势,也是中原各国的优势。 而现在,骑兵需要什么? 一匹配齐了马具的战马! 一匹马跟一辆战车,其中的获取成本,差距太大了。 而偏偏,中原各国是不产良马的。也就是说,骑兵的出现,使得战争工具的优势彻底倒向了原本贫瘠苦寒的边缘诸侯! 而燕代之地,正是一直以来的良马产地,燕国不用说,代地是被智氏占据了啊! 就连被瞧不起的秦国,人家也一样有战马产地。 也就是说,传统的出产强国的中原地区跟南方,衰落恐怕是不可避免的。 智朗在推出骑兵前,就已经想到了这点,所以当初他不顾一切的也要灭掉赵氏,夺取代地。 但齐国楚国这样的呢?想获取战马要往哪去? 两人在营帐中商议了许久,也只达成了一点共识:必须全力遏制智氏的扩张,再不能各怀心思了。 “我即刻向我父亲去信,说明此处情况,让他增派兵力。”燕戴很快说道。 “如此正好!”田盘连连点头,接着说道:“还有一事,我齐国想从燕国再购买一批战马。” “战马?”燕戴愣了一下,随即又点头道:“也对,齐国缺少良驹。……不知要多少呢?” “燕国能售卖多少?” 燕戴被他这话有些惊到了,说道:“难道你还要全买下来不成?” “正有此意!”田盘果然点了点头,说道:“我齐国此次定要倾尽全力,以遏制智氏!还请燕君务必相助。” 燕戴只是点头,有些晕乎乎的,话说,燕国几时受到过这般重视啊。 等燕戴离开后,田盘又一一刻不停,开始准备接下来的战事。说起来,在收集大量消息后,他对如何对付骑兵,也有了一些概念,此刻布置起来却也条理清楚。 两天后,在休整完毕后,智军终于再次出发了。 骑兵全部北上,清晨出发,等到了日中,敌城已经遥遥在望了。 不需要命令,早在大军到达前,哨探就已经打探好敌军情形,此刻正好传了回来。 离敌营三里外,智朗下令全军休整,他则是骑马来到了一处土坡上。 这里离黄河已经不到五十里,脚下的地面全是黄河泥沙无数年淤泥而成,肥沃,也平坦。在这种地方,地图都没什么意义,只需要知道方位跟距离,直走过去就是。 即使在这三里外,远处的城池跟敌营也清楚的很,连城头旗帜颜色也能分清。 中牟城外,敌军已经结成军阵,显然等候已久了。而且军阵周围还设置了大量拒马,防守的姿态很明显了。 “宗主,这齐军守得倒是严密。我愿领一千兵马,前去试探。”薪武凑了过来,很有些摩拳擦掌的意思。 智朗眺望着敌军,半晌才说道:“试探而已,四百骑就够了!……不过,你还是改改喜欢亲自冲阵的习惯,这次不要去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接着,智朗却看向一旁的代野,说道:“代野,这次你去。记住了,不要冲阵,只需远远的用弓箭试一试即可,重点在打探其士气,弱点。不要恋战,速去速回。” “唯!” 代野目光瞥了眼薪武,低头领了命令,很快去点齐四百骑离开了。 自从入春,附近地区已经好些天没下雨了,春耕也未开始,地面到处干绷绷的。 薪武率部,穿过了一大片未耕的农田,几百骑一齐疾驰,马蹄砸在地面上,立刻扬起了一片尘土。 智朗让人搬来椅子,又朝不远处正聊天的几个军官招了招手:“都过来!这齐军防守不错,你们也来想想如何应对。” 几个军官听到这,也只好纷纷凑到跟前。只是他们终究不能像薪武那般随意,在智朗跟前倒沉闷起来。 智朗向远处眺望着,自顾自的道:“这齐军布置倒是齐全,大概知晓我军不少战术。你们看,敌军骑兵在侧后,军阵面向四方,盾牌跟长矛似乎也有所改进,前方又有拒马遮挡,还真不好打。” 齐军摆出的架势很明显,就是防守为重点,不管是军阵前方摆的拒马,还是增大的盾牌,都是如此。 正当智朗感慨,准备继续观察敌军如何运转之时,代野他们已经到了近前。 不过,就在这时,却看到代野他们突然一滞,接着跑在前边的战马竟纷纷栽倒。 智朗顿时一惊,忽地站了起来,一旁几人也纷纷变色。 阵前有陷阱。 因为跑的太快,这一波至少有四五十骑中招,好在众人骑术不错,后边的很快勒马停下了。 坠马的多数看起来也无大碍,只是战马倒地,一时半会也恢复不得。 很快,齐军侧后的骑兵动了起来。 智朗心中焦急,喊道:“快,各自率部前去救援。” 说着,他几步走到战马旁,轻巧的骑上了马背。 众人本就是临战状态,反应也很快,只是一会工夫,就各自率部出发了。 而此刻,看着敌骑到来,代野立刻已经让坠马的士兵跟部分同伴同乘一骑,先返回,他率剩下的迎战。 整个过程实在仓促,代野也只来得及调整好阵型,而早有准备的敌军骑兵已经到了近前,至少两千骑。 而且,敌军步卒军阵也在向前推进,显然要趁这个机会扩大战果。 敌军骑兵从两侧包围过来,此刻薪武若是退走,其实问题不大。不过,之前坠马的那些士兵跟同伴同乘一骑,这会根本跑不快。无奈,代野只得率部在后方掩护,且战且退。 智军大部虽说在赶来了,但怎么也要一点时间,对步卒也许影响不了什么,但骑兵却是转瞬就能分生死的。 而直到此刻,代野才注意到,这支冲来的敌骑穿的是燕军军服。而且,很多人的束发方式跟装束看起来并不是华夏族,燕军征召的东胡人? 到了五十步内,代野率先下令射击,燕军中箭者不少,但坠马的却是寥寥。很显然,对方骑术也不弱。 随即,燕军同样骑射还击,毕竟人多势众,距离又近,密集的箭落下来,代野所部中箭者几乎上百。但因为甲胄护住了要害,受伤的也只是肩膀跟四肢中箭,多数并不影响战斗。 在双方短兵相接前,智军又射出一波,之后双方换成佩刀,开始近战。 说来话长,但从士兵坠马到此刻,前后也许连喝杯茶的功夫都没有。只得说,骑兵让战争节奏加快了太多。 出乎意料的,虽说兵力有巨大劣势,但近战起来代野所部竟并未太落下风。 若在一旁仔细观察,很快就能发现,双方的战斗力差距太大了。 其中原因,并不是某一项的差距,而是全方位的。智军战斗风格凶狠,作战技巧也要熟练的多。而这支燕军作战手段却生疏,很多竟被智军气势所逼,临阵后退。 除了士气跟作战技巧,双方武器的差距同样不小。燕军用的竟还是青铜剑!甲胄也不像智军那般严密,只是一层皮甲而已。 而青铜剑,因为质地比较柔软,是不能做太长的,至多不过一米。而智军,装备的是类似唐刀的长刀,比燕军的佩剑长出近一半,再加上佩刀材质是百锻钢,这样拼杀起来效果可想而知。 而这些差距的结果,很快在双方的伤亡上体现出来。 其实刚一接触,燕军士气是相当旺盛的,但当智军稳稳顶住攻击后,士气又立刻受挫。 “宗主已率大部前来,顶住!”代野挥刀斩杀了一名迎面而来的燕军,满脸血色的朝部下喊道。 虽说被层层包围,但其实,他手下士兵还远未到需要鼓舞士气的程度。 一方面固然是燕军看起来人多,但战力跟造成的杀伤却也就那么回事。还有一个原因则是,像这般被包围后的战斗,本就是他们平常的训练内容之一,此刻应对起来自然从容。 于是,两千对三百,本来应该是一边倒的战斗,智军且战且退,一时竟僵持起来。 智军大部已经离得不远了,而另一边,正在步卒军阵中指挥的田盘也一脸忧心。 他确实在军阵前精心布置了陷阱,正是智朗当初对赵军用过的陷马坑。原本,他是想用一场胜利鼓舞士气的,结果……如今这却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上大夫!撤,智军大部已经快要赶到了!” 眼看战局焦灼,而远处智军大部很快就要赶到,燕戴有些忍不住了。 他又何尝不意外呢! 甚至,看着几乎在包围圈中杀出了血路的那些智军,他都有些恐惧了。两千打三百都这般困难,对方可是有八千! 这仗该如何打?! “击鼓,退兵!”田盘紧握着剑柄,咬牙说道。 急促的鼓声响了起来,而正在围攻的燕军更是如蒙大赦,立刻撤离。 不过,包围圈中的代野所部却不放过机会。很快,他们竟缀着撤离的燕军打了起来。 一直等燕军退到步卒军阵弓弩射程内,代野这才作罢,带着部下向赶来的智军迎了过去。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代野带部下顺利跟大部队汇合了。只是,很多人还未从战斗后的亢奋状态走出来,眼睛几乎是直勾勾的,普通人被盯着恐怕少不了惊吓。也许,这就是所谓杀气? 而看到智朗,原本还沉在战胜后喜悦中的代野立刻清醒过来,接着,不安包围了他。 “宗主!”代野跳下马背,几步走到跟前,拱手行礼。 “怎么回事?”智朗的目光从不远处的敌军收回,看着他。 “敌军挖了陷马坑,还用木板跟浮土遮掩,一时没有察觉……请宗主责罚!”说罢,代野就伏地叩首,姿态摆的很低,一副任凭发落的模样。 “……就罚你一个月俸禄,下次小心些。” 智朗显然并未把过错怪在代野身上,又转向身后众军官:“还有你们,今天都看到了,战场可不讲理,什么都可能发生。今日之事,要记在心里!” 众人自然连声应下。 接着,智朗却驱马向对面的敌军军阵去,身后数千骑兵紧紧跟随。 庞大的骑兵军阵无声的摊开,蔓延有一里宽!一直到两百步内,智朗停下了,他身后的大军也随即停下,远远看去竟一丝晃动也没有。就好像,他身后的不是一支军队,而是附着在他身上的一部分。 如臂使指,这是很多人此刻想到的一个词,竟极为贴切。 站在这支军队的对面,压力是必然的,而与之作战,更需要勇气。 而此刻,田盘正站在帅旗下,面无表情的看着面对的智军,只是,从他脸颊不时鼓起的肌肉来看,他的心情显然并不平静。 这时,燕戴匆匆从军阵后方走了过来,脸色阴沉。 “伤亡如何?”田盘说道。 “死伤不下三百。” 燕戴抬头看向对面智军,突然叹了口气,说道:“依我看,这智军不可力敌!倒不如和谈。” 田盘眉头紧皱,沉声道:“糊涂!智朗的扩张野心人尽皆知。难道燕国就能免受波及?代地可跟燕都不远。” 燕戴却撇了撇嘴,轻哼道:“代地跟燕都隔着大山呢!而且燕地苦寒,向来不受中原诸侯看重,就算智氏要扩张,该担忧的也是中原。……哼,智氏跟齐国也不接壤,上大夫为何如此担忧?” 部下损失如此大,他此刻心情恶劣,却也顾不上照顾对方脸面了。 田盘脸色有些难看,想说什么但还是咽了下去,说道:“这些稍后再说,还是眼前事要紧!” 就在这时,对面智军突然动了起来,立刻牵扯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几支智军小队出了队列,在两军阵前打探了一阵,他们要确定陷马坑的布置情况。 田盘下令用弓弩射击,但那些智军士兵滑得很,只是来回在射程边缘游走,射击没什么效果。 仔细瞧的话,陷马坑跟地面还是有区别的,至少覆土的颜色就不同。再射几箭过去,大概也就确定情况了。 冒着对面不时射来的弓箭,几队士兵还是打探清楚,很快返回。 一个好消息是,陷马坑只在阵前正面七八十步的宽度上有布置,很容易就能绕开。 “刚才出战的是燕军骑兵?”智朗听完情况,饶有兴致的说道。 “是燕军!”一旁的代野连忙说道:“不过很多是东胡人打扮。” “哦,战力如何?” “骑术不错,只是缺少了些胆气,不敢恶战。” “这就对了。” 智朗点点头,笑道:“别管是夷狄还是东胡,部族向来缺少凝聚力,散漫的很,也就打顺风仗还不错而已。” 这会的游牧部落,与其说是士兵,倒不如说是猎人。猎人嘛,有机会就打,没机会自然要走,遇到打不过的猛兽则要立刻就跑。这样的习惯跟农耕文明自然大不相同,反映在战斗上就是:组织力跟中原诸侯的军队没办法比。 不仅如此,他们的武器也不成,只要是金属兵器多数都是稀缺资源。 就是有一点,因为战车不好用,单骑倒是兴盛,所以那些部落立刻拉出一支骑兵都不成问题,问题是,这样的骑兵战斗力是存疑的。 风一吹,就卷了一阵尘土扑了过来,智朗的战马打了个响鼻,蹄子刨着地面,似乎有些焦躁。 智朗勒了勒战马,朝众人说道:“城外只有燕军骑兵,齐军骑兵想来应该在城中。……城外又是这样的军阵,看来是想隐藏实力。也罢,今日就试试这齐军的斤两。” 接着,他很快下令,让薪武跟代野各率一千骑兵,从两侧分别攻击敌军军阵。 两拨骑兵很快分别从两侧离开,向各自的方向绕去。仍是用了很多遍的战术,作势攻击,寻找破绽。 不过,效果并不算好,虽说敌军不敢正面接战了,但防守的也更加严密。任凭如何攻击,就是把盾牌举得高高的,长矛向前竖的直直的,完全不再做冒险。 面对这样的龟壳防守,就连智朗也无可奈何。攻击了好几次,敌阵都没有动摇的趋势,反倒是反击的弓弩更加密集了。 无奈,眼看天色暗了下来,也只得收兵。 这次,智朗选择在十五里外驻扎,也未再派出游骑封锁消息。 倒也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之前在栎城可以,那是因为楚军虽说有骑兵,但骑术一般,智军就算分散也不怕被围攻,想走就能走脱。可眼前却不同,燕军那些骑兵的骑术是不弱的,若派出的游骑被揪住,难免有损失。 而选择十五里外,也是一样的原因,一支熟练的骑兵对军营威胁可不小。还是尽量保持安全距离为好。 事实上,这个距离才是正常的对峙距离。 接下来,双方就这样对峙下来。每天也出战,只是每次结果都一样,齐军就是防守姿态,用弓弩对射而已。 连着五天,每天如此,根本没有丝毫取巧的可能。无奈,智朗终于决定来一次硬攻。 同样是重骑在前冲击,轻骑在后紧随,顶着敌军密集的弓弩就开始冲击。 开始时的效果确实不错,重骑顺利顶到了阵前,用梭枪攻击盾阵后的士兵,接着冲击。但很快,他们遇到了麻烦。 齐军站在军阵前方布置了大量使用锤子这般钝器的精锐士兵,挥舞起来,就算是重骑的甲胄也扛不住。 第一百五十三章 挥舞沉重的钝器并不容易,但齐军中不少人也能做到,其中皆为精锐。 智军重骑沿着缺口突进了一小段,面对着砸来的锤子跟密集的矛林,他们很快又退了回来。这样生硬的往前突进,伤亡就太大了。 而很显然,齐军也找到了应付智军重甲的方式,钝器。别管穿的什么甲,十几斤重的锤子砸下去,都受不了。 当然,若是不顾一切的冲击,智军也不是不能击溃敌军阵。但问题是,损失的士兵又该有多少? 而在重骑退回来后,智朗也再次确定了硬攻的策略并不可取。 正要继续退到射程外,突然,伴着齐军战鼓响起,城门突然开了。 接着,竟是齐军一直藏着掖着的那支齐军骑兵,等全部出城,数量估计不超过四千。 苦熬了几天,趁着智军遇挫,田盘也忍不住动用底牌了。 不过,这次的结果比前几日的燕军更糟糕,毕竟,当初的代野只有三百士兵。而这次,面对的却是薪武带领的两千余智军。 刚才进攻受挫,大家本就憋了一肚子气,此刻看到对方骑兵出城,自然没有不接着的道理。 转过方向,他们迎着冲出城的齐军就撞了上去。 田盘的这种试探,显然并没什么用,齐军这支骑兵表现比之前的燕军还要不如,至少连骑射都是不够熟练的。 结果,在挨了两拨弓箭袭击后,齐军士气顿时受挫,接着就是一边倒的结果。刚出城,这几千齐军被迎面重创,伤亡直线飙升。战局只维持了不到半刻钟,不等撤退命令,齐军就以近乎溃退的方式又撤回了城去。 而城门附近有齐军步卒弓弩掩护,智军也就没再选择追击,况且,作为骑兵的智军对城门也没兴趣。接着,就在齐军复杂的目光中,智军大摇大摆的退走了。 事实再次确定了,用骑兵跟智军正面对刚是没什么好结果的,双方战斗力差距实在太大,士气因素根本弥补不了什么。 而田盘之所以决定启用城中这支骑兵,除了抱着一丝希望在,也实在是各方压力所致。就比如燕戴,他就对田盘藏起骑兵很不满,认为燕军受了损失,齐军却还在保存实力。 现在好了,两家同病相怜,谁也不用说谁了。 这一战后,智军终于停止了连续数日的战斗,选择了暂时歇息。当然了,这种低烈度的战斗其实算不上什么,暂停更多的还是因为攻打方式有问题,需要调整。 而齐军在松了口气的同时,立刻就派出了更多的信使。有的是回国调集援军,有的去联络各国,总之,他们需要更多兵力。 对此,智朗倒是无所谓。毕竟,原本的目标就是把敌人都拉到这边决战的。凑齐了更好,他是骑兵,难道还怕围攻? 这会天气已经相当暖和,草木多数抽出嫩芽,就在智军回营的路上,路边偶尔还能看到一簇簇野花,跟那些满身血气的凶悍士兵对比鲜明。 大家士气都还不错,至少称不上坏。毕竟,这只是进攻受挫,伤亡也不多,算是不错的结果了。 返回军营,正好赶上吃午饭,士兵们纷纷卸下装备,拿起餐具时脸色终于多了些笑意。 吃过午饭,智朗突然召集了各级军官,到营帐中议事。话题还是下一步的作战计划。 “依我看,齐军这龟壳般的防御,骑兵怕是很难奏效。倒不如围困?或者调步卒来攻?也许还有作用。”代野很快说道。 “不可能,哪里有那么多步卒?如今守城兵力都只是够用而已。”薪武立刻反驳道。 “步卒不够用,可以从智氏调取啊!此战极为重要,岂能不集中全部力量?” “智氏也没那么多兵!别忘了,还要防备秦国跟魏韩两家呢!” 双方的争执激烈起来。不过智朗并不插话,只是一边听,一边坐那想着什么。 策略说了一大堆,当然,还是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大家的目光转向智朗,决定自然是由他来的。 “我倒有了计策。” 智朗从想象中退出来,揉揉脑门说道:“我会尽快布置,很快就有结果。” 智朗不说具体内容,其他人也不好多问,也只得作罢。 “急报~!”伴着一阵刺耳的喊声,传讯兵从战马上跳下,一路奔到营帐外。 营帐中众人脸色微变,急报,意味着事情很大,而且多数并不是什么好消息。 很快,几乎衣衫褴褛的传讯兵奔到了营帐中。从他身上沾了厚厚一层尘土看,这一路显然遥远且辛苦。 智朗的亲卫走过去,从传讯兵手中接过一封信,拿回到智朗跟前。 把信拿到手中,智朗很快看了一遍,脸色倒没多大起伏,但心情却也难称平静。 信是智宽亲手所写,内容就一个:秦军渡过黄河东出,双方即将开战。 看信的落款,是五天前。也许,这会战争已经开始了? 这当然是预料之中,秦国本就是各国攻智的重要推手,迟早要打,现在正是机会。 只是让智朗没想到的是,这次魏韩竟都未参加,只有秦国一国开战? 如此,魏韩的态度就更加模糊了。 而就在此时,远在近千里外,秦军早已越过了智氏跟魏氏划定的边界数日,到达了第一座大城:平阳。 城内,智宽亲自率四千兵马驻守。为了这一天,他已经准备了一年有余,粮草堆满了仓库,兵器也一样,足够打个一年半载。 从一开始,他就打算把此城作为前线阵地,把秦军挡在门户之外。 城外,秦军已经到达,只步卒甲士就至少万余人,骑兵竟也有四五千之众。不得不说,战争是发展最好的催化剂,这才多久,骑兵就已经在各国遍地开花了。 站在城头,只隔着几百步,能清楚的看到秦军帅旗,连帅旗下的战车也能看到。不过,分不清领兵者的身份,只能大概看出是秦国公室成员。 这时,秦军战鼓突然响起,接着,近两万兵马齐声高呼,气势陡然提升起来。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上下一心 城外秦军振作士气的呼喊声越来越大,不过,也只是呼喊而已,攻城迟迟没有动作。 “无恤,我听说,这城中居民仍旧是赵地之人?既然如此,你还是亲自前去,喊几句话!” 秦军帅旗下的战车上,一个全身披甲,留着花白长须的老者正跟一旁的赵无恤说话。 这位正是秦国国君秦利,也就是历史上的秦厉共公。这次,他并未选派大将前来,而是选择亲征,也可看出对这一战的重视程度。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这次是联军,需要跟各国协调配合作战。若是在后方,那决策怕是来不及的。 “秦君说的是。”赵无恤只是点头。 谁都知道这城池不好打,若城内有人策应,那效果自然要好得多。重点是,根据获得的消息,智氏并未向城内移民,所以城中还是原本的赵氏国人。 不过,他很快有些无奈道:“可,我一人难免力微声弱,城外喊话,如何能让城内知晓?” “这有何难?” 秦利却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身后,说道:“一人声弱,我这可有两万余大军。你把要说的话叙述一遍,我即刻传遍全军,一同高呼就是。” “多谢秦君!”赵无恤自然听从。 花了两刻钟,总算是把要说的话传遍全军,接着,大军抵近到距城下两百步,以令旗为讯号,全军齐声高呼起来。 刚开始喊得还有些乱,听不清在说什么,不过,到第二遍时就好了很多,而到第三遍时,声音已经清晰的很了。 两万人,就如同一个巨型扩音喇叭,把赵无恤的话传到很远,自然也覆盖了并不算大的城池。 喊话的内容,不外乎声明赵无恤到了,又骂了几句智氏的恶劣作为,末尾则是劝说城中居民站出来策应城外,攻下城池。 内容只有寥寥十几句,不过,要说的已经都包含在内。 而在城头,听着城外的吼声,智宽面无表情的扶着剑柄,眼中却透着凝重。 “将军!需要派人去城中安抚居民吗?”一旁的部下沉声说道。“或者,禁止居民随意外出?” 再怎么说,赵氏曾经统治了这个城池数百年,心理上的联系有多少谁知道?而现在赵无恤回来了,又有多少人心思浮动? 谁也不知道,人心总是难测的。 智宽有些犹豫,毕竟城中兵力并不算多,若是再分一部分去盯着城中居民,那兵力就更加紧张了。可,若是不闻不问,万一打得正紧的时候城中作乱,岂不是更糟? 此刻,他也有些两难了。 城外的喊话慢慢停歇了,秦军在做攻城前的准备,智宽正要发布命令,突然,城内传来一阵鼓噪声。 城头众人心中一惊。智宽抬手示意众人各自守好岗位,他匆匆走到城墙另一边,看着城内那噪声的来源。 城内街道上,此刻正聚了一群人,跟拦住了他们的智军士兵说着什么。 从打扮来看,那些显然都是城中居民。 “去!把那些人带几个过来。”智宽朝一旁亲卫说道。 过了不久,亲卫果然带了几人过来。 那几人看到智宽,为首的一个连忙拱手说道:“将军!刚才听到城外呼喊,赵无恤也来了吗?” 智宽点点头,眯眼打量着他:“正是,他现在就在城外。你们在城中鼓噪,所为何事?难道不知道,此时城中不许随意走动吗!?” 智宽声音严厉,那人抬眼看了眼,脸色浮起一层不安。 再次行礼道:“我们知道。只是……只是听闻敌军人数众多,我等心中忧虑,愿到城头协助防守。还请将军答应!” 其他几人也连忙行礼,一齐称是。 “嗯?” 智宽听的一时有些懵了,这些人,是要帮忙守城?再看着几人,却也不像作假啊。 皱眉道:“这是为何?那赵无恤……可是你们以前的宗主!”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脸色有些尴尬。但很快,为首那人向前一步,咬牙说道:“不瞒将军,我等也是无奈。当初赵氏败逃后,承蒙智氏照顾,我等也分了许多农田,还搬到城中获得了屋舍,可那些农田跟屋舍原本多是赵氏宗族成员及各大贵族所有。我等……我等也是怕赵无恤重掌赵氏,那我们……” 听到这,再看到几人的纠结,智宽立刻明白过来,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了。 当初智朗占据赵地后,大中贵族几乎一扫而空,留下的财产更是不可计数。但智朗却并未赏赐手下及族人多少,大部分都分到了那些少财产的庶人及普通国人手中。可以说,现在的整个赵地,有几个没获得好处的? 可现在赵无恤回来了!人家回来,东西绝对要拿回去的。而且,赵氏看到家财全被分掉,难道不会对获得好处的这些人心怀恶意? 总之,现在城中众人比智军还怕,怕赵无恤回来。刚才听到城外喊声,很多人就坐不住了,担心城头兵力不够,想着为守城出点力。 智宽微微摇了摇头,有些哭笑不得,说道:“城头不缺守军,你们不用来了,在家安心等待就好!” 接着,他就挥挥手,打发了几人。 再次回到城墙另一边,智宽跟其他军官说了此事,众人都忍不住啧啧感慨。 “今日我才知宗主手段之精妙啊!如此城内上下一心,何愁此战不胜?”智宽看向众人,大声说道。 这时,城外的战鼓声响了起来,接着,就看到秦军开始抬着云梯向前推进,声势可谓浩大。 不过,刚才还一脸紧张的众人,此刻却大不相同。多出来的,是信心! …… 平阳城外的战争,相比中原战场,还是相差太远。 而像那些还未参战的势力,此刻也是说客纷至沓来,卷入的越来越多,战争规模也迅速扩大。 各大诸侯,此刻正有超过十万士兵在战场上,自从周朝以来,恐怕还从未有过如此规模的战斗。甚至,就连周灭商一战,也许都未曾有这般。 第一百五十四章 秘密武器 中牟城外,对峙又持续了整整五天,双方除了偶尔的小规模冲突,多数时候还是相安无事。 不过,谁都知道这样的局面不可能一直持续。田盘他们在等援军,以及更多盟友。而城外的智军也在等,等战机。 “派出去的信使可有回复?”一大早,从营帐中走出来,田盘就立刻向候在一旁的属下问道。 “未曾!不过大概也就这两日了。”属下连忙答道。 田盘点点头,继续向外走去。 穿过层层营帐区,他很快来到营区边缘。这里布置了一圈拒马,而且还在赶制更多,以把营区护的更加周全。 代价则是,城池附近的树林几乎要被砍光了。 田盘的策略已经再清楚不过,就是耗着,一直耗到更多援军赶来,接着用兵力优势,把智军骑兵一点点消磨掉! 即使中途会打败仗,损失也更多,那又怎样?他们输得起,而智朗那点兵力,禁得起几次败仗? “燕戴呢?”田盘说道。 沿着营区走一圈下来,太阳已经高高挂起,他额头也多了些汗。 “在城中!”一旁立刻有人答道:“他昨晚找了几个歌女到府中,饮酒到半夜才歇息,今早就起的晚了。” “哼!立刻派人去找他,让他到我那商谈事情。”田盘沉声说道。 自从两军开始对峙,燕戴眼看着是松懈了。这两日更是过分,连城外也不来了,竟只顾在城中寻欢作乐。不过,怎么说人家也是一国公子,又不是田盘下属,他也不好说什么。 一直等了大半个时辰,早饭都吃完了,燕戴这才姗姗来迟。 田盘正在营帐中处理军务,看到燕戴,也不站起来,只是指了指一旁的软垫让他坐下。 “不知上大夫找我,所为何事?”燕戴在一旁坐下了。 “有两个事。”田盘放下笔,说道:“其一、秦国已经开始攻打智氏。其二、楚军传来消息,楚王增派了两千骑兵,六百战车,今日就能到达栎城。 还有,我齐国这几日也有援军到达,至少七百战车。再加上其他各国的增援,至少能集齐两千辆战车。而燕国若是能增派四千骑兵,那联军实力将极大的压过智军。公孙宽提议,等兵力齐至,联军汇合前去攻打新郑,以断绝对面智军补给来源。” 如果说之前的战争更多的是为了争利,只是摆摆样子,那么这次,各国显然是真的认真了。 “围攻新郑?这……” 燕戴却有些皱眉,说道:“对面智军骑兵我等尚且不能应付,如何还去围攻新郑?就不怕智军前后夹击,断我等后路吗?” 田盘摇了摇头,说道:“此事我早有打算,不会有问题的。不要忘了,我们还有战车!” 骑兵固然不是智氏对手,可战车,一直是他们的优势! 从赵氏传来的晋阳之战详情,再加上这些日子亲自交手,田盘对骑兵也算有大概了解。 骑兵优势当然极大,尤其是速度远超战车,也灵巧的多。如果正面对决,战车十有八九会被拖垮。 不过,战车也绝不是一无是处,其缺陷在笨重,但其优势也在此。每辆战车完全能变成移动堡垒,只要防守得当,就不怕对方正面冲击。 而重点,其实还在跟步卒的配合。以往步卒跟随战车,是以战车为核心,很容易被骑兵扰乱。所以,步卒必须集中起来,以战车为盾,以步卒为箭,再以骑兵作反击力量。 如果应对得当,至少是能够跟智军骑兵抗衡的。而只要能耗下去,先撑不住的一定是智氏。 …… “这一路上,没遇到敌军游骑?” 智军营寨外,智朗匆匆走出来,冲一队车驾说道。 “倒是遇到了几个,不过立刻就被驱赶了。” 带队的人是祁冬。而他身后的车队,装载的正是智朗所要的破局利器了。 很快,车队拉到营寨里,接着士兵们开始卸货。赫然是一架架床弩! 话说,战争刚开始的时候其实是没带这东西来的,后来攻占新郑后,才陆续运送了一部分。 新郑城总共有四十架,这次拉来了十架,对破局是够用了。 送来的都是拆开状态,花了半天,总算也装好了。摆放的整整齐齐,再配上专用弩枪,是那种只看着就知道是大杀器的东西。 跟初代床弩比,如今这版是改良后的,包括弓的摆放位置,方向,以及弓本身的改良。做出来的结果就是,在威力不变的情况下,体积比当初小了一圈。 “传令下去,明日出战,各部做好作战准备。”拿到武器,智朗立刻就发布了新的命令。 第二天一大早,正当联军以为今天对峙继续,各自安好时,智军突然就出现在了中牟城外。 慌乱中,很多士兵都是一边提着甲胄,一手提着武器就跑去集结。 好在,营寨周围摆放的拒马救了他们。智军并未急着进攻,却在那用木板搭起了高台。 当联军终于集结完毕,各部做好作战准备时,对面,智军的高台也搭好了。 这高台有一人多高,正好十个,就那么一字摆开,看的对面也是一头雾水。 接着,当田盘看到几架床弩被搬上高台时,顿时脸色大变。 床弩也不是什么秘密,毕竟去年智朗就已经用过。而就算不知道,但看到那两张巨大的弓,也能猜到是什么了。 可问题是,这东西齐军没有!不止他们,别的诸侯估计也没有。 毕竟,床弩用的弓,比普通弓箭大好几倍,能一样?而从原材料到做好一张完整的弓,动不动就要一年半载,或者更久。 就算是有弓,可,床弩的铰动装置,机括,以及各部分比例,这些对智朗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对这年代毫无机械知识基础的人来说,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攻克的技术问题。 此刻,田盘是真的有些急了。 “快!竖盾。……命令骑兵出城,准备迎战。” 就在田盘忙着应对的时候,智军的床弩已经准备就绪,巨大的锋利巨箭已经安装好,只等命令了。 “调整方向,目标,敌军帅旗。”智朗命令道。 士兵很快推着床弩,改变方向,十架,全部指向帅旗方向。 第一百五十六章 撤离 “放!” 令旗挥下,床弩机括激发,十支巨大的箭带着刺耳的破空声飙射出去。 几乎在下一刻,对面齐军军阵中,帅旗下的战车登时被洞穿,木屑四落。 巨大的力道在穿透战车后,去势不绝,仍能接连击杀数个士兵才停下。 可惜的是,这么远的距离,准确度已经不能确保,击中战车的只有三支而已。 智朗凝视着敌阵,想确定射中了什么重要人物没有。 不过,齐军只是稍稍慌乱,很快又恢复了秩序,显然并没有特别大的战果。 机会只有一次,一次不中,田盘有所防备就很难击杀了。 智朗也不犹豫,很快让士兵调转方向,转而集中在了敌军军阵正前方一点。 “放!” 床弩再次发威,以不可匹敌之势,在击碎了盾牌后,继续杀伤盾牌后的士兵。 在这样的巨力打击下,又毫无准备,此刻根本就找不到什么应对之策,只能在前方的士兵被击杀后,一旁的继续补上。 可,偏偏智军的射击点只集中在了宽二三十步的一个点上!在接连补充了三次兵力后,再没人敢去替补了。 结果,就在这宽达一里的军阵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缺口,所有士兵避之不及,如同总也愈合不了的伤口,极为刺眼。 这样单方面的打击,对士气的打击毋庸置疑,再加上本就仓促应战,几乎肉眼可见的,齐军军阵出现了波动。 “出击!”智朗下令道。 一队战马突出出来,又是重骑,到了近前,就取出绳索套在阵前的拒马上,向后拉扯开。 他们的举动当然遭到了齐军的弓箭射击,不过也没什么用,围着的拒马还是被拉开了。 接着,重骑在前开路,大队骑兵跟随着冲向敌军阵前。 而突破点正是之前那个缺口。 一次又一次的反复冲击,齐军军阵晃动的更加厉害了,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就得崩溃。 这时,一队打扮跟寻常士兵不同的士兵突然从后方涌上来,堵上了缺口。齐军军阵竟慢慢稳固了下来。 这是田盘的亲兵!其中有大量田氏族人充作军官,战斗力强悍。 不过,在失了先机的情况下,齐军如今士气跌落,配合也出现了障碍。而智军还在继续冲击,如同波浪,循环往复的交替上前。再这样下去,被冲开也只是迟早而已。 就在这时,城门方向,骑兵出城了。 齐军在前,燕军在后,出城后就直奔阵前而来,显然是要阻止智军的攻势。 “代野!”智朗喊道。 “在!”代野连忙驱马到跟前听令。 “你率两千骑兵,前去迎战!” “唯!” 双方骑兵再次相遇。结果却跟之前没什么区别,刚一接触,齐燕两军就被压制,他们的兵力更多,但仍是难以抵挡智军攻势。也许是因为之前几场战斗的阴影,只气势上就差了一截。 很快,齐燕被冲击数次后,连阵型都不能保持了,向各个方向散开。 骑兵这点就很好,打不过跑起来相当方便,不过,他们救援的目标显然失败了。 “宗主,撤回城内!” 齐军帅旗旁边,在数面盾牌层层包裹下,几个军官正在劝说田盘。 骑兵败退了,前方顶着的亲兵也支持不了多久,这样一直撑着有什么意义? 听着旁人的劝说,田盘却一手捂着胳膊,一言不发的看着战场。 他的运气不错,刚才帅旗遇到巨箭攻击,第一支箭擦着他的腰击穿了他身后两个士兵,而在躲第二支箭的时候,他不小心摔了下来,伤了胳膊。 “此时后撤,必然就是溃败之势,撤不得!”田盘咬牙说道。 打仗,打的就是一股气。这前方还正打着呢!此刻撤退,那绝对立刻泄气,根本不可能有序,必然是争相逃离变成溃败。 “可,若是军阵崩溃,就连我等也要被裹挟其中,再撤就迟了啊!宗主,只要你还在,那下次还有机会。”有人继续劝道。 现在撤,先走的还能顺利入城,可要是等前军崩溃,那局势就不可控制了,就连田盘也不一定走得掉。 田盘目光似乎在喷火,呼吸更加沉重。突然,他手按着佩剑,猛地抽出。 就在一旁几人愕然的目光中,田盘挥剑,毫不犹豫的朝刚才劝说那人斩下。 提着滴血的剑,田盘满脸狰狞,喊道:“此人乱我军心。该杀!传令下去,谁再敢言退,犹如此人!” 接着,他看向了帅旗,抬剑指着说道:“我将去阵前督战,谁敢举此旗!?”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去取下巨大的帅旗,扛着。 田盘一手耷拉着,一手持剑,向战斗正激烈的阵前走去,一旁帅旗也紧跟着。 而看到帅旗向前移动,正在颓势的齐军士气顿时一振,战况再次相持起来。 “那是田盘?”智军本阵,智朗也在看着正在移动的齐军帅旗。 离着两三百米远,当然是看不清的。 “传令!让攻击的队伍向两侧退开。”智朗再次下令。 床弩再次运转起来,弓弦拉起,巨箭摆放好,重新瞄准了敌军帅旗。 “放!” 打击转瞬即至。 连着挡在前方的持盾士兵,扛帅旗的士兵也被一同射穿,帅旗倾倒。 很快,帅旗又被人扶起了。 但也只过了不久,打击再次到达。 扛帅旗的士兵再次被射杀,迟疑片刻,还是被人扶了起来。 如此几次,就算心理再刚硬,也难以忍受这般的恐惧。 田盘更是目眦欲裂,握剑的手颤抖着。 一旁众人都看着他,等待着他的决定。 眼看前去扛帅旗的士兵越来越迟疑,田盘长长吐了口气,头也低了下来。 “传令下去,我亲率中军在此抵抗。左右两军撤回城内,不可慌张,乱序者斩!” 到了这会,能压着秩序不崩溃的,只有田盘一人而已。所以,他一定不能先入城,不然只能说全军溃败。 很快,齐军左右两军开始向后撤去,而中军仍然顶在前边。 而所有人的目光,都只盯着那面帅旗。而在如此颓势下,齐军的撤离竟果真保持了有序。 第一百五十七章 军心 “这田盘,倒有些胆气。”智朗骑马立在高台边,冷眼看着敌阵。 不得不说,他此刻心中是受了不小的冲击的。 一直以来,他秉承的理念一直是控制伤亡率,重稳妥,能用强大武器解决的就绝不用士兵生命去填。 可不知不觉中,他的这种理念已经在影响部下了,就像现在,智军明明实力占巨大优势,但却迟迟不能突破敌军军阵。说到底,是担心伤亡太重。 看重士兵生命当然不错,但现在这显然已经影响了战斗力发挥,失了平衡。 心中叹了口气,智朗突然驱马向前几步,抽出佩剑,转向身后留守本阵的大军。 “看到了吗?” 他抬手指向敌阵:“敌军势弱,却能支持到现在,这算什么?我以为,这是我等的耻辱!” 智朗扫了眼面前众人,接着喊道:“当然,这不怪你们。战场上作战,获胜的重点不外乎将帅得军心、士兵勇猛、武器犀利。 我智军士兵、武器皆远胜对方。如今对面齐军将帅敢身先士卒,得了军心,难道,我这个领兵者就不敢吗?” 说罢,他重新转向前方,手中佩剑高举着。 喊道:“各部,全军出击!” 一声令下,智朗亲自驱动战马,身后呼喊声如同雷鸣,留守士兵一个不留,跟随智朗向敌冲锋。 看到智军帅旗向前移动,各部智军士气陡增,正在冲击敌阵的智军不再交替,也不再顾忌伤亡,开始拼命向敌阵冲撞。 直到此刻,配合上不顾一切的气势,智军的战斗力才算完全迸发出来,其展现的力量堪称可怕。 本就苦苦支撑的齐军军阵,在剧增的攻击力度下,开始迅速崩溃。 前方的齐军士兵阵亡,后方的士兵还未来得及补充,一个智军士兵就连人带马撞了过来。战马倒地不起,那智军士兵爬起来,根本不顾后方有没有人跟上,持刀就开始在齐军军阵中砍杀起来。一直到被长矛钉在地上,这才停歇。 而沿着他开辟的缺口,更多的智军冲了过来,很快如决堤一般,再也不可能封堵了。 原本正在有序撤离的齐军,也被这突然的变数打乱,才撤到一半的士兵们争相往城中去,乱作一团。 而田盘所在的中军更惨,士气崩溃,开始四散奔逃起来。 智军开始向城门攻击,试图通过那些溃兵,从城门突入一举攻下城池。 不过,当看到智军来袭,城头守将立刻让人拉起了护城河上的吊桥。还未渡河的齐军士兵纷纷跳入河中,继续往城门挤。 吊桥被拉起,智军没有带步卒,也就不可能继续攻城了,也只得射箭击杀那些齐军士兵以扩大战果。 “田盘在何处?可有人看到了?” 城外,智军正到处追击齐军溃兵,场面混乱,智朗只得朝周围喊道。 “宗主,刚才有数支敌军骑兵往其他城门去了,不知田盘在不在其中。已经派人去追了。”有人路过答了一句,又继续去追击了。 等城外战事终于平息,俘虏捉好,田盘仍然没有踪影,以为是从别的城门入了城,也只得作罢。 而后来智朗才知道,田盘根本就没入城,而是跟几个部下骑马一直往北跑,在一片河边芦苇丛中躲了半天。直到当天半夜,趁智军回营,他才又重新回到城下入了城。 这一战,智军前前后后杀伤加俘虏的敌军士兵有近万人。当然,其中的所谓齐军其实是编入了很多鲁卫两国士兵的,但不管怎么说,联军损失惨重是没错的。 接下来,田盘倒是在城头露了几次面,但也仅此而已。中牟城城门再未开过,看样子是不打算再出战了。 而智朗手中只有骑兵,攻城当然是不可能的,在这耗着也没什么意义,他只得率军撤回新郑休整。 这次各国联军攻智,核心就在楚齐两国,而现在战事才刚开始,两家就全被智朗揪着打了一顿。 可以想到,接下来所谓联军士气定然受挫,估计是要消停一阵的。 新郑城中,智朗此刻正坐在自己的居所内读信。 因为战时通讯不便,所以信都是攒一块送来,每次都是一沓。 这次的来信,多数仍然是政务,杞仲跟骝的占多数,而剩下的信中,相当一部分是智宽那边的战况军情。 秦国开战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平阳城仍安稳如初,秦军久攻不下,损失不小。正像开战那天城中居民的表现一般,在得知赵无恤回来后,当地居民是相当抵触的。结果,不管是在附近村落征粮还是征召民夫,都受到了激烈反抗,让赵无恤跟秦君头疼不已。 现在来看,在城中物资齐全的情况下,智宽长期守城问题不大。 有些出乎意料的是,智唯也来了一封信,他这些日子一直在魏氏。当初派他去就是为了游说魏韩两家不要参战,现在看,至少结果没什么差错。 在信中,智唯大概介绍了魏氏的情况。总的来说,魏氏一直在备战,但看起来确实没有动手的迹象。 而韩氏……智唯只在那待了几天就离开了,情况并不清楚。不过他倒是提到了,韩氏一直在派人跟魏氏接触,尤其段规去世后这段日子更加密集。 放下信,智朗拿起了最后一封,这是薪城来的,季佳的来信。 除了一些家长里短,大部分都在问智朗的情况如何,问他何时回去。算算日子,再过不久她就要生产了,自然是希望智朗能尽快赶回去的。 不过,看现在的情况,短期内智朗估计是回不去了,这仗打到什么时候也难说。 只留下了季佳的来信,其他的都烧掉。处理好这些,智朗这才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天气更暖和了,院里的树木长满了嫩叶,让院子平添了许多生气。而后院花圃还要更茂盛,花也开了不少。 智朗正要出门,突然,院外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在门外停下了。 接着,一个传讯兵奔到了院子里。 “宗主,紧急军情!” 第一百五十八章 韩氏参战 智朗接过急报,却是智开传来的,信封没有封蜡。 打开信封,只看了一眼,智朗顿时脸色微变。 韩氏参战了! 就在昨天清晨,韩虎亲率万余大军突袭了虎牢关,好在智开提前接到烽火消息,有所防备,守住了关卡。 现在韩氏仍在继续攻城,智开是请求援军的。 而虎牢关以西的滑城也遭到了攻击,只是现在断了联系,情况不明。 智朗长长吐了口气,把信收好。 看向一旁的亲卫:“传令,营及以上军官即刻来此集合,有紧急军情!” 虎牢关的重要性不需多言,那是智军回程的路,不容有失。不过,既然韩氏突袭失利,凭虎牢关的险要,加上城中还有两千多守军,守一段估计不成问题。 不过,真正让智朗意外的是,韩虎竟真的动手了!从理智的角度来说,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韩虎如果知晓战况,就绝对不该在此时智氏占优势的情况下攻击。 可现实却是,韩氏出手了。那么,大概就只有一个可能:他并不知晓真实的战况。 也对,现在各地消息本就封锁的厉害,战场上的情况更难以获知。恐怕,他能获得的消息,八成还是二手消息,也就是从齐楚等国来。 那么可以想象,齐楚当然是想拉更多人参战的,这样一来,他们的消息的可信度就成问题了。 不过,这已经无所谓了。既然韩氏出兵,那就必须承担相应的代价。 过了不久,军官们匆匆赶了过来。 智朗拿着那封信,朝众人晃了晃:“长话短说。韩氏正在攻打虎牢关,那是我们的退路,必须即刻前去增援。不过,我有意借此机会彻底解决韩氏。我离开此地后,战事就转为防御为重心。可有异议?” “宗主!此次要带走多少兵马?又谁走谁留?”薪武说道。 “至少四千骑。”智朗说道。 原本的八千骑兵,现在也凑不齐了,连续大战之下,这些日子已经折损了五六百。 “谁走谁留……让智坦旧部留守此地,由他全权指挥,代野也留下。” 几句话的功夫,智朗就把兵力做了安置。接着,他又吩咐各部去准备作战物资,城内很快忙碌起来。 接到消息后不到一个时辰,城内大军整装待发,很快,城门打开,数千骑兵有序出城。 这次仍然是轻装,比来时还要“轻”,只携带了干粮跟饮水,毕竟,这次还有沿途数座城池可以补给。 一路上还算顺利,到第二天下午,智朗率军顺利抵达了虎牢关下。 还未入城,就隐约听到了对面的喊杀声,显然韩氏还在攻城。 听到援军到达的消息,又验明了身份,很快,城门打开,一个军官匆匆迎了过来。看他全身披甲,以及军服上偶尔的血渍来看,显然不久前参加过战斗。 “宗主!我家家主在指挥守城,派我来迎接。” 智朗一边示意部下入城,说道:“战况如何了?” “韩氏还在攻城!现在城外仍有近万敌军。” “韩虎在何处?”智朗一边随着大军往城内去,说道。’ “就在城下!” 到了城中,大军却并不歇息,也不解散,而是开始准备军械。趁着对面韩氏攻势稍歇,智朗则是登上了城楼。 城头,士兵有的在歇息,有的在清理地面,还有的在忙着搬运军械物资。 听着那军官的叙述,智朗却有些皱眉,战况的激烈程度出乎他的预料。才打了仅仅两天而已,城内守军就伤亡达四百多人,而城外敌军的伤亡还要加倍,也可知敌军攻势的猛烈。只今日,敌军就数次攻上城头,智开出动亲卫才把敌军赶了下去。 当然,之所以有这般结果,除了敌军不顾伤亡的疯狂攻击外,城内守军战斗力稍弱也是事实。毕竟,这些智氏守备部队并未重新训练,本质跟各国军队没什么区别,跟智朗带的那些士兵是完全不能比的。 而城外,那可是韩氏的核心力量。 得到消息,正在巡视各处的智开也赶来了。 “宗主,总算来了啊!”看到智朗,智开几乎要喜极而泣了。 敌军攻势异常猛烈,他这两日根本不敢回城中居所休息,一直都是在城下军营。晚上还要起床数次,以确保各处安稳。 “我听闻,滑城也受到攻击,情况如何了?”智朗说道。 智开摇了摇头,无奈道:“早就断了联系了。不过那里是先遭到的攻击,恐怕情况不妙。” 滑城扼守黄河沿岸,又挡在虎牢关向西的路上,位置也相当重要。 智朗点点头,来到城墙边,看向城外。 此刻,城外敌军就在两三百步外,之前进攻的士兵正在休息,而下一波准备进攻的正在准备装备。 远远的,智朗看到了韩氏帅旗,不过离得太远看不清人。 而在敌军后侧,智朗隐约还看到了大批战马,至少有四千,那显然是骑兵。说起来,韩魏两家是最早知晓智朗骑兵厉害的,组织骑兵的也最早,就是不知道成果如何了。 “趁韩虎不知我率援军赶到,正是突袭的良机。”智朗看着敌军,说道。 “大军这一路疾驰,不用歇息吗?”智开欣喜的道。 话如此说,但他心里恨不得现在就开战。担惊受怕了两天,他心中憋了不少闷气,这下总算是有机会还回去了。 智朗摇了摇头:“这点路程,哪里用得着休息。况且,一路上赶得并不急。……这样,稍后敌军发起进攻时,就把城门吊桥放下,城门打开……” 布置了作战策略,接下来就是等待了。 城外,韩虎正端坐在战车上,听取部下汇报的消息。 就在今日上午,滑城已经顺利攻下,城中还缴获了不少粮草物资。现在,只要再攻下虎牢关,那就彻底扼住了智军回程的通道,到那时,智氏就是不败而败了。 不过,他心中也的确是有些不安,而不安的来源当然是智朗。毕竟,智朗的战绩可是踩着他们获取的,至今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不担心是不可能的,但决策毕竟要靠理智,他总不能因为怕就看着机会在眼前溜走。 第一百五十九章 联军 而韩虎所认为的机会,正是指前线智军跟联军的战况。他之所以决定参战,很重要的原因是对战况估计的结果。不过,他没有前线消息的获取渠道,但齐楚派来的使者有,对方一直说前线正在僵持,只要韩氏夺了智军后路,就是大胜。 唯一的问题是,智军会不会率援军回防?而那使者也连连保证,智军无力分兵。 当然,韩虎也不可能就这么轻易信了这话,又去问了楚国跟郑国使者,得到的答复相差无几。 出兵的倾向占据了上风。原本,他其实是希望魏氏一齐出兵的,但魏驹却并未答应,只是说兵马并未准备,需要再等等。 可,韩虎等不及了。一方面是前线战况焦灼,一方面秦国攻势不顺,局势正走向未知。 各方消息汇总下来,在他的感觉、或者错觉中,双方已经到了一个平衡点,只要再加一个外力就能突破。 这一点,倒也并未违背段规当初定下的策略,就是等双方达到临界点时再出手。可问题是,如何算达到临界点?更要命的是,韩虎获得的信息完全是错误的,对局势出现错估也就不奇怪了。 只能说,他这次真的被坑了。 “宗主,攻城各部已准备就绪。”传令兵前来汇报,下一波攻城做好准备了。 “开始!”韩虎点了点头。看着城池的方向,他突然莫名的有些心慌。 很快,士兵们扛着攻城云梯,提着盾牌,开始向城池前进。 可就在这时,城门处,原本高高挂起的吊桥突然放下了。 韩虎心中一惊,连忙朝部下喊道:“击鼓,暂停攻城!” 话声刚落,吊桥已经落下,接着,城门也打开了。 当马蹄声响起,韩虎忽地站起来。 “快!击鼓,命令各部集结,准备迎战!” 看到出城战马的那一刻,韩虎心中已经大呼不好,智朗真的派援兵回来了! 时隔一年,虽说自家现在也有骑兵,但智军的实力他心里却没谱了。不过,智军既然能跟各国联军纠缠到现在,绝对是比当初要强的。 很快,薪武率骑兵完全出了城门。在城外迅速组织了一下军阵,他们几乎没怎么停歇,就开始向敌军冲锋。 而此刻,韩虎也才刚刚把准备攻城的那部分士兵勉强构成了军阵。先让他们顶一阵,至少要等到骑兵组织起来做出反击。 不过,他显然想多了。 智军的攻势一开始就带着超乎想象的力量,骑射,正面冲撞,打击流畅而准确,只说战斗力,跟当初相比岂止高了一截? 匆忙撑起来的军阵很快就被击溃了,而没来得及构成军阵的更不用说,趁势就跟着散了。 好在,骑兵的反应要更快一些,韩虎匆忙放弃了战车,换上战马退到了骑兵队列中。 而在击溃敌军步卒后,薪武并未停歇,继续向韩虎帅旗所在的骑兵阵列而来。 整个过程说来话长,但其实花的时间极短,很多人到现在仍然有些茫然。 “出击!”韩虎挥舞着佩剑,下达了有些匆忙的作战命令。 第一次正面骑兵作战,士兵们不得不怀着忐忑的心情,向着对面声势骇人的智军冲去。 并没有什么悬念,也不可能有什么悬念。刚一接触,韩虎这些辛苦训练出来的士兵感到的却是绝望,那种绝望,就像幼童面对劫道的少年那般,毫无反击之力。 射了一波箭,对方没事,对方射了一波,自己这边倒了一片。而等到近战格杀时,那种绝望就更加明显,每次都是还未看清对方就有人倒下了,而近距离面对刀口带来的恐惧还要更增几分。 只来得及冲击了两波,韩氏骑兵就开始溃退,而接着一发不可收拾。 韩虎也在撤退,如今,战况已经不可扭转。除了加快速度避免被俘虏外,他连停下来愤怒或者哀伤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跑,跑的越远越好。 而智军还在紧追不舍,盯的正是韩虎。 韩虎撤退的方向是滑城,那里还有他的五千兵马,他也只能去那了。 而在韩虎逃离后,虎牢关外的那些韩氏士兵却也干脆,乖乖扔下兵器成为俘虏。 之所以如此顺利,说起来,也是当初智朗对战俘处置方式的后续影响了。既然知道作为俘虏的待遇也还不错,那自然就不会有太多抵触。 城外的俘虏很快收拢好,又是六七千,除了跑掉的那些骑兵,竟并未有多少死伤。 追击韩虎的智军有两个营,千余人,一路且战且追,直到第二天上午,韩虎率领仅剩的两三百骑进入了滑城。 而追击的智军就守在城下,显然是不打算放过韩虎的。 其实,就算放过韩虎,韩氏也差不多完了。这一战,他几乎是倾尽整个韩氏的核心力量,如今一战覆灭,韩氏再无抵抗的能力了。 …… 而就在智朗打算一战覆灭韩氏时,远在中原的各国也很快收到了消息。 事实上,大军出动也瞒不住,沿途那么多村落,安置几个眼线太容易了。 而趁着这个机会,知晓内情的齐楚两军立刻出动,在新郑城下汇合了。 如今各国援兵都已经赶到了一部分,燕国骑兵凑齐了四千,而齐楚两国援兵多是战车,其他各小国也各自派了战车。 很快,新郑城下就集结了两千战车,步卒三万余,再加上八千骑兵,规模骇人。如此多的兵力,后勤只能依仗离得更近的栎城跟长葛,粮草也开始向两城囤积。 联军的战略就像田盘的设想那般,核心是攻下新郑,迫使智朗退出郑国。而为了应对智朗的骑兵,田盘又特意设计了步卒、战车、骑兵三个兵种发挥优势互相配合的战术设计。 到现在,这场大战的规模已经有些超乎想象了。因为动员的士兵太多,各国都在大规模征召庶民入伍,而在之前,庶民入伍其实受到不少阻挠,一直规模有限。 不管这一战结果如何,对各国的影响都已经存在,且将继续影响下去。 第一百六十章 阵前谈话 智朗率军赶到不久,滑城就被团团包围了。 滑城只是一座中等城池,比不上新郑那样的大城,城高不过三丈,城中也没储藏多少东西,撑不了太久。 不过,只要是攻城,总不是容易的事情。 到达之后,智朗并未急着攻城,毕竟,他带的全是骑兵,攻城显然不合适,已经派人去附近城池抽调守军了。 不过,既然到了城下,他也没打算这么等着,转而开始攻城前的准备。 每个士兵发一个麻袋,去远处取土,接着顶着盾牌把土倒在城下。 这是攻城的策略之一,用堆高的土堆来抹平敌军城池的高度优势,不过,这种花样在这个年代还相当新颖,至少城内的韩虎此刻就是一脸的迷茫。 “他们在做什么?”韩虎看向了左右。 “这是……要堆高成土坡吗?”有人说道。 “怎么可能,堆成土坡要花多久,又有何用?那智朗难道是疯了吗?”有人立刻反驳道。 城头众人争执着,也没个结果。 不过,城下的智军仍然像工蚁一般,继续着这样机械的工作。 很多时候,人总是下意识的忽视集体的力量,就像一座土坡在所有人看来都是浩大的工程,但如果是数千人一齐工作,这倒也不算什么了。这样的例子还有很多,比如长城,比如大运河,多数人看到了也很难相信那是人力所为。 堆积的土在肉眼可见的增长着,越堆越高,而城头的韩虎也终于确定了智朗的意图,真的是要堆土坡,而且看起来效率远比想象的更高。 他们试图阻止,但效果不佳,因为智军堆土的地方距离城池还有好几十步,只能用弓箭射击,可,对方的盾牌很好的抵挡了所有攻击。 弓弩只射击了几波,韩虎就下令停止了攻击,他们的箭不多,必须要留到敌军正式攻城才用。现在,他们能做的只有静静的看着。 这时,城头突然有人挥舞旗帜,接着,几个士兵在城头朝下喊话。 风很大,声音传不远就吹散了,不过,大概内容还是被城下的智军知晓了。 韩虎要跟智朗对话。 片刻后,智朗骑马到了城下,虽然在弓弩射程之外,但几面巨大的盾牌还是竖在了前边,是钢制的。 城头出现了韩虎的身影,其实他们互相看不清对方,但却很容易确定各自身份。 “找我有事吗?”智朗先开口道。 几个士兵把智朗的话齐声喊了出去,好让城头听到。 “我想跟你谈谈。”韩虎说道,他的声音同样被士兵传出去。 “谈什么?投降吗?这很好,我可以确保你跟你的部下的安危。”智朗淡淡的说道。 “放过韩氏!我可以作为人质,可以割让城池,或者送上钱财。”韩虎声音有些颤抖,额头青筋暴露。 “人质?你现在又跑不掉,这个不能作为条件。而城池,钱财,我也可以派兵去夺,现在这很容易,也不能作为条件。这样看来,你并没有诚意啊。” 韩虎好一会没有说话,正当智朗以为谈话就要这样结束的时候,他突然又开口了。 “我韩氏兵马,可以协助你作战,任你调配。现在,城中这些士兵就可以随你去作战。这样可以了吗?” 听到这,智朗的目光中终于多了些情绪,只不过是戏谑:“你是要学勾践吗?可惜,我可不是夫差。” 勾践的作为固然让他名垂后世,但其实也坑了不少后来者,在某种程度上是坏了规矩的。信任维持很难,但破坏只需要一次,在勾践之后,所有投降者要付出的成本都大幅提升了。 “可以剔除军官,由你的部下指挥。……我要的只是韩氏能继续存在而已,我可以放弃武力,难道这也不能吗?”韩虎的话中带着卑微,以及绝望。 智朗摇了摇头:“从你破坏盟约那一刻起,就该想到这个结果的。我很奇怪,你为何想到在此刻动手?或者,你根本不清楚前线战况,以我我赶不回来?” “我被骗了!”韩虎闭上眼睛,面色痛苦。 从智朗出现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骗了。都在骗他,合起伙来骗他! 可,又有什么用呢?此刻,他对智朗倒没多少恨意,却对齐楚恨得牙痒。 所以,他刚才提出派兵协助作战,倒也不是真的诈降,相当一部分心理是要报仇的。现在,虽说代表礼义浪漫的春秋时代已经差不多成了过去式,但大多数人仍受其影响,至少在恩怨分明这一点上是一脉相承的。 “还是那句话,若你愿降,我确保你的安全。包括你韩氏一族,只要归降,交出城池封邑,我也确保他们的安全,甚至不会限制他们的自由。”智朗继续说道。 韩虎却只冷笑一声,并不回答。没了封邑,那还叫贵族吗? 很快,韩虎就消失在了城头,也标志着两人的谈话结束。接下来,该用弓跟剑对话了! 花了两天时间,智军在城外堆了一个近两丈多高的土坡,比滑城城头也只是稍低而已。 不过,当智军开始在高坡上搭架子的时候,眼看着在高度上跟城头齐平了。 城头的守军试图用点燃的火箭烧掉那些架子,不过,早有准备的智军立刻架起了盾牌,覆盖湿土。智军的盾牌很多是覆盖了铁板的,并不惧火烧。 而到了这时,攻守之势就已经扭转。 终于,其它城池支援的步卒到了。 只有两千,但也够用了。 稍稍休整之后,智军士兵扛着云梯,就向城池接近。而攻击的点,正在土坡对应的那段城墙。 智朗挑了一批射术精良者,登上了高台。在城头开始射击城下智军的同时,土坡上的智军也开始向城头射击,以作掩护。倚着盾牌,他们站的高度比城头还要高了数尺,此刻射箭自然方便。 而对城头守军来说,这样的情况可谓糟糕透了。一边要攻击城下,一边要防备土坡上智军的精确打击,情况变得紧急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一章 城落 对新的危机,人总要有个适应的过程,想出对策,可多数情况下是根本没这个机会的。 土坡对城头的威胁超出了韩虎的预料,仅仅十几个智军的射手,就对城头守军造成了巨大的压力。一边要防备攻城,一边要小心暗箭,完全没有可用的经验,城头防御很快出现了混乱。 韩虎不得不向这段城墙大量增援,但效果并不理想,士兵越多意味着智军射手得手的概率更高。 接着,韩虎也派出擅射者,跟智军射手对射。 但问题是,城头本就拥挤,再塞一堆人过去,又对正常的防守秩序造成了影响。 而且,即使派人去应付了,智军射手对城头守军的威胁仍然很大,他们在射击军官。后来,军官不得不换成普通军服,但效果不佳。 城下,云梯已经竖起,士兵顶着盾牌开始攀爬。 受到的攻击并没有想象中的大,而攻城进展也相当顺利。第一波攻击竟有人就登上了城头,虽说很快又被赶了下去,但这无疑是个很好的开端。 城头守军的士气很低,这是很正常的事,刚打了败仗,被围在这,没有援军,物资也撑不了多久,怎么看都是必败的局面。 而智氏的攻势却更加猛烈起来,城头有些慌乱,面对蜂拥而上的敌军,他们连土坡上的那些射手也顾不上了。能扔的东西全往下砸,但常常是刚一露面即被射杀。 更多的智军登上了城头,韩虎不得不再次让亲卫披了两层甲顶上去。可,本来跟随的亲卫就没多少了,这无疑是杯水车薪。 第一天的攻城下来,双方争夺城头就有五六次,虽说最后还是守住了,但代价是韩虎手中仅剩的精锐几乎损失殆尽。 当天晚上,无路可走的韩虎派出大量士兵出城,试图袭营。但却被早有准备的智军埋伏了正着,出城的几百士兵全军覆灭。 到了第二天,一夜未眠的韩虎瞪着赤红的眼睛来到城头。一队士兵愁眉苦脸的从旁边经过,看到韩虎,也只是敷衍的行礼。 韩虎站在那,目光转向那段跟城外土坡对应的城头,以及那些顶着盾牌搬运军械的士兵,只觉得心中发酸。 此刻,他突然想起了赵无恤,也终于理解了赵无恤当日退出晋阳时的心情。再想想自己,只觉得多有不如,赵无恤至今仍在试图恢复赵地,但他自己呢?现在却只觉得万念俱灰,什么力气都提不起来了。 “段规!你为何要去的那么早,若你还在,我何至于此啊!”他仰头叹息着,尽量不让眼泪滑落。 城外,智军吃过早饭,就开始准备攻城器械。 两军对阵,一方士气低落,那对方自然是士气高涨。 当一切就绪,攻城很快开始,喊杀声再次充满了耳边。 “准备一下,下一波攻击换人!也该结束了。”智朗一边看着城头战况,朝一旁的薪武说道。 “派多少?” “……一个营。” “要换军服吗?” “不用。” 很快,智军的一营骑兵换上了攻城用的装备,等待着攻城的命令。 攻城作战他们也练过,但其实也没什么好练的,只是尽力登上城头,接着就是各凭本事而已。 很快,收兵的鼓声响起,紧接着就是进攻的信号。 城头的韩虎注意到了这些,看着那些穿着骑兵军服的士兵,一股寒意顶上了脑门。他知道,智朗这是准备结束战斗了,……这就要结束了吗? 扶了扶头盔,韩虎朝一旁的手下沉声道:“随我出战!” “宗主!那里敌军射手专盯着军官,太危险了,还是……” 韩虎摆了摆手,感慨道:“战死在战场上总好过死在逃跑的路上。……对了!”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了一封信,交给一旁的亲卫:“待会若有机会,把这信带回去!若出不去……那就罢了。” “宗主!我们护着你冲出城!”旁边几人无不落泪。 韩虎摇了摇头,苍白的脸苦笑道:“我骑术不佳,怕是要拖累你们。就这样决定把!” 城下出现的“新军”很快引发了城头的紧张,他们自然知道那是智军精锐,对方还没到跟前,城头守军的士气就已经呈低落趋势了。那些普通士卒尚且让他们难以应付,现在,哪里还有机会啊! 城下,在弓箭掩护下,智军士兵很快跨过了护城河。几人一队,奔到城下就开始顺着云梯攀登,速度惊人。 当他们登上城头时,几乎是虎入羊群,迅速在城头站稳了脚跟。接着,更多士兵登上城头。 “随我冲!”伴着一声厉吼,韩虎举着佩剑,带着一队士兵赶了过来。 这总算让正准备溃散的众士兵提起了一些士气,撑到了韩虎赶到。 韩虎握着剑,带着几个亲卫冲入了战场,勇气固然可嘉,气势也够骇人,但是!战场上终究要以实力说话的,韩虎年纪不小,加上武艺本就稀松,此刻是在亲卫紧紧的护送下才没被随手击杀。 不过,面对势不可挡的智军,几个人终究起不了大作用。很快,韩虎身边人越来越少,直到他亲自对上了一个智军士兵。 看到韩虎的装束,那士兵似乎愣了一下,但很快,手中的佩刀还是重重的划落。韩虎挡了一下,被力道震得连连后退,那智军士兵得势不饶人,向前几步连续劈砍。 韩虎跌坐在地,面对致命一击,终究没等来援救。 “宗主,韩虎战死了。” 正当城门打开,智军大举入城时,薪武汇报了这个消息。 “嗯。”智朗却是面无表情,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城中可有走脱的?小心防备,切勿再像攻打新郑城那样了。” “城外已经布置了数十个小队游骑,走不掉的。”薪武连忙说道。 向前走了一段,智朗突然又停下了,说道:“新郑城可有消息了?” “还是一样,联军仍在攻城。据哨探汇报,城中防备严密,敌军并无进展。” “那就好。”智朗点了点头,说道:“就让他们耗着,先解决了韩氏威胁,我们再回去。” 第一百六十二章 城下 滑城城头重新挂起了智氏旗帜,在清理了一遍城内敌军残兵后,所有人就地休整。 原城宰府,现在这里成了临时指挥部,士兵们正忙碌的安置各种用品。此刻,智朗却正站在后院,看着一座烧没了屋顶的房子。 “这城宰叫什么?”智朗突然看向一旁的亲卫。 “智万。”亲卫连忙答道,又指了指那烧没的房子:“听说是在这屋子里自焚了。韩虎攻来的时候,城破的急,他只来得及赶回来烧了存留的文书。” 从氏来看,这智万显然是智氏宗族成员,不过智朗对这个名字不太熟悉,那就应该是远支了。 这也是这年代的特点,各地城宰跟重要官吏,多数出自自家人,绝对可信,也不担心跳槽跑到别国。不过缺点当然也是有的,没有选拔制度,也少有晋升渠道,那些官吏能力多数只能算平庸,就像这个智万。这也没办法,世上总是少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他的家人呢?”智朗接着说道。 “只有妻子在他身边,一块赴死了。他家中的几个子女,在开战前就送到了屯留。” 听到这,智朗只是叹气,半晌才说道:“派人回屯留一趟,把消息传回去。还有,再让军中文吏拟定一份命令,智万几子皆加封邑,一人加百户!” …… 韩虎以及韩氏核心战力覆灭了,但事情还远未结束,尤其是旁边还有个魏氏。 话说,之前跟韩氏共进退的魏氏,这次却没跟着一齐动手,这又是一个让人意外的事。如果当初是韩魏一齐动手,那失陷的绝不止一个滑城。 不过,这次魏氏冷眼旁观,却并不能让智朗放下心来。毕竟魏氏离智氏太近了,威胁就在那摆着,谁又敢保证下次? 当然了,如今智氏四处开战,兵力确实是不够。如何对待魏氏,却是要仔细思量的。 到了下午,阳光突然消失了,抬头一看,天空中不知不觉已经积了厚厚一层云。 “宗主,这是韩虎的印信跟随身之物,该如何处置?” 趁着智朗吃晚饭前的空隙,薪武提着几样东西过来了。都是印信跟佩饰一类的,不起眼,但都是彰显身份的物品,也不好随意处置。 智朗放下手里的书册,瞥了眼,说道:“以前都是如何处置这样的物品的?” “哦。若是仁义些的,就送还其族中,若是恨极了,就充作个人收藏,为战利品。” 薪武顿了一下,接着小声说道:“当初智瑶战败被杀后,被赵无恤鞭挞羞辱,他的物品也被赵无恤收藏了,至今也没还回来呢。” 当然,这些都是传言,赵无恤又不在,谁知道怎么回事。 智朗摇了摇头,却说道:“依我看,这两种处置方式都不好。……这样,这些都送到魏氏去,稍后我再书信一封,一并送去。” “送到魏氏?”薪武愣了一下,迟疑道:“这是威吓魏驹吗?只是,这样的手段未免有些太激烈了……” 拿韩虎的物品送去,这完全就是恐吓。 “战争时期,道义是没有意义的,只有这些东西才能让魏驹冷静下来。” 说罢,他突然又打量了薪武一眼,笑道:“不过,你能说出这话,倒让我刮目相看了。” 薪武那满是粗粝胡须的脸竟也涨红起来,不好意思的说道:“宗主信任,让我身居高位,我总得有所长进的。” 智朗大笑了几声,拍拍他的胳膊,说道:“知道长进就好。很好!” …… 滑城战事停歇,而在新郑城外,战事却才刚刚开始。 此刻,齐军、楚军、燕军、以及一众仆从势力,数万大军已经把新郑城团团包围。齐军负责北门、楚军攻南门,燕军跟郑军陈兵西门,东门的则是鲁、卫等各国。 城外各方都在准备攻城器械,看样子,却是要各个方向一齐进攻。 而城内,智坦在北门总揽全城防务,代野他们都在其他城门防守,此刻旁边只有几个亲近军官。 “敌军帅旗距此多少?”智坦扶着城墙,目光紧紧盯着远处齐军核心处的那面大旗。 “按照此前对参照物的测量,有三百五十步左右。”一旁军官立刻答道。 早在敌军围城前,智军就测量了城外所有显眼的参照物距离,比如大树,比如沟洼,比如土坡,所以此刻很轻易就能知道对方的大概距离。 “正好超出投石机射程。唉,也不知对方是无意之举,还是已经知晓了什么。可惜,若再离得近些,说不定能一击致命,也省得在此苦战了。” 说罢,智坦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些杂念。 扶着城墙的手收到袖筒里,接着就紧紧的攥了起来,这一战,他的压力极大。 毕竟,此战决定战局,不容有失,紧张难免。 别说他了,城里城外的双方谁也没经历过这样的阵势,一次作战中就投入如此庞大的兵力,只有此刻亲临战场的才能感知到那种震撼。旷野上,军阵像铺开的地毯,太多了。 咚咚咚! 这时,齐军的战鼓突然响了起来。 接着,其他各个方向也同样响起战鼓,互相呼应。 立刻,整个新郑城似乎都笼罩在了这鼓声中,压迫感扑面而来。 城内某处屋内,身形消瘦的罕达突然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拍着门喊道:“谁在攻城?谁在攻城!?是联军攻来了吗?” 他的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很快又大笑起来,状若疯狂。 院内守着的士兵忍耐不住,过去斥骂几声,但并无作用。罕达倒更加激动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着,一边骂,转眼又笑起来。 城内众人的反应且不提,此刻,伴着投石机的呼啸声,战事正式开启了。 扛着云梯,刚靠近到两百步以内,齐军军阵就被落下的石块弹跳着犁出了一道断续的血色的沟,接着,第二颗巨石落下,又犁出稍短的一道沟。 整个军阵顿时一滞,显然被这突然的袭击弄懵了。 “击鼓,让各部继续前进。”田盘沉着脸,朝一旁的传令兵说道。 第一百六十三章 魏邑 对投石机,田盘确实早就知道,也已经传令各部小心应对。不过,之前只是听说,真面对了,那种不可匹敌的力量还是看的人直打寒颤。 好在,城内的投石机不多,一面城门只有两架,除了吓人一点,其实杀伤不了多少人。 真正的问题是,这东西完全没办法防御,全凭运气,对士气的打击不小。 不过,这些问题并不算严重,攻城的士兵还是蜂拥一般到了城下,已经在试图越过护城河了。 城头,智军弓弩毫不留情的开始射击。因为城池高度,弓弩的射程都有所提高,在跟城下敌军的对射中很快占据了优势。 对守城一方来说,新郑这样的大城实在太占便宜了,常规的战法根本没用,逼着对方只能硬碰硬。就像智朗在滑城用的策略,对付新郑城就没用了,城池太高了,又不是混凝土,根本就堆不了那么高的土坡。 正因为易守难攻,新郑城摆在这,那就是谁也不敢忽视的存在,其得失更影响着战局走向。 而又有担忧智朗率部回援的压力在,所以,此刻的联军几乎是不惜伤亡,一开始就拿出了全力,战斗很快进入了白热化。 如果能从空中看,那么此刻的新郑城就像糖罐,而城墙上攀附的士兵就是蚂蚁,密密麻麻。 不过,城池实在太高,只攀爬到城头就不容易,而他们面对的还是战力本就强悍的智军。 打了一天,前后六次进攻,结果最好的战果也只是一队十几个士兵登上了城头,但紧接着就被尽数消灭。 伤亡名单在急速延长,等傍晚战后统计,几方加起来,这一天的伤亡就过千了。 就算这样,攻城仍然不能停。智朗好不容易被牵制走,下次就再没有这样的机会。若这次还不成,恐怕,他们该担忧怎么在停战书上少丢点利益了。 …… 新郑城下打的热闹,而得知消息的智朗却暂时无意去救援,因为根本也用不着救。 别看联军气势不小,攻击的也猛烈,但根本就是徒有其表。只说一点,攻城各方各不统属,还一方负责一个城门,能配合好才怪了。 而再看城中智军,兵力加起来也有八千,不少了,而智军士兵战斗力又比联军高许多,双方实力其实相差无几。只要不存在兵力短缺,士气也无问题,那守城一方几乎稳赢。 毕竟,攻城不比城外大战,联军的兵力优势无从发挥,就算兵马再多那也只能在窄窄的城墙上用添油战术。 结果就是,攻城一方的损失是比守城一方高得多的。 既然如此,智朗也乐意用新郑城进一步消耗联军实力。新郑城战局且不急,反倒是态度不明的魏氏,让智朗此刻也心中难安。 在滑城稍作休整,智朗很快率部离开,不过,他却并未继续攻向韩氏,而是率部急速直逼魏邑。 韩氏缺了韩虎,又损失大量精锐,起不了什么浪花,真正的威胁还是魏氏。 所以,考虑再三,智朗放弃了原本继续攻打韩氏的计划,转而直奔魏氏。这次,他要跟魏驹摊牌。 这种紧要时刻,必须站队了。 如果说,之前智朗为了大局还能容忍的话,那么,现在对联军的作战已经达成目标,加上这次韩氏倒戈,更彻底让智朗没了耐心。现在,魏氏要么选择倒向联军跟智氏开战,要么就跟随智氏对联军开战,不可能再有别的选择了。 数百里路程,对骑兵已经不算遥远,至少对一人双马的智军是这样。一路疾驰之下,两日后他们就到了魏氏境内,又过了两日,魏邑也在眼前了。 面对突然袭来的智朗,魏氏上下显然始料未及,沿途各城倒是立刻严阵以待,但转眼却又看不到智军踪影了。这就是现状,只要不去攻城,智朗的骑兵在野外就几乎是无敌的,敌军打不过,常常也跑不过。 烽火早一步把危机讯号传到了魏邑,而这时,智朗攻下滑城覆灭韩虎的消息也刚送到没多久而已。尽管不敢相信,但魏驹还是第一时间有了猜测,智朗来了。 也只能是智朗了。 魏氏上下自然如临大敌,紧急抽调了临近各城的兵马,来增加魏邑的防守力量,军械跟粮草也加紧向城内运送。 魏驹也知道,智朗此来八成不是为了打仗,但该有的准备却一个也不能少。毕竟,韩虎的例子还在眼前呢! “宗主!我听说有烽火传讯?谁打来了?秦国吗?”得到消息,智唯第一时间找到了魏驹。 自打去年冬天,到现在小半年时间了,他一直都在魏邑,跟魏氏上下倒是混的很熟了。 今日他也是看到城中忙乱,接着听说是有烽烟燃起,这才连忙赶了过来。 “烽烟是从东传来的。” 看着一脸茫然状的智唯,魏驹忍不住眼皮直跳,眼前这位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啊。不过,此刻他也没心情计较这个了,本以为连连示好就能让智朗打消顾虑,没想到还是来了啊。 “东边?难道是韩氏?”智唯说道。 魏驹轻叹了口气,说道:“应该是智……你家宗主来了。” “怎么可能!?他不是在新郑城,在跟各国联军作战吗?”智唯惊讶道。 他这次是真的茫然了,就算是智氏,也不可能是智朗来啊。对外界的消息,他了解的来源有限,近来更是好些日子没接到智氏来信了。 “这事怪我,忘了跟你说了。韩氏前些日子突然起兵攻打智氏,还好你家宗主及时率军赶到击败了韩氏,连韩虎也击杀了。”魏驹一脸的歉意。 “什么?”智唯一时目瞪口呆。韩氏,这说没就没了? “暂且不说这个。”魏驹摆了摆手,看着他,一脸无奈的道:“你家宗主此次怕是挟怒而至,我心中惶恐,还请你在其中转圜一二,也不枉我这些日子诚心相待。” “额……这是自然!我们毕竟同属晋国,魏氏还是心向智氏的,对?”智唯笑道。 魏驹连连点头,却不多言。 智唯瞧在眼中,脸色不显,心中只是冷笑。 第一百六十四章 魏斯 离魏邑还有数里时,智朗就看到已经有人在大路路口候着了。数十人皆着庄重的深衣,不带佩剑,也无一兵一卒跟随,为首的却是一个青年,智唯也在。 智朗放慢了速度,其后大军也跟着慢下来。气势汹汹而来,此刻一慢下来,却有了种持刀闲庭漫步的别扭感。 离智朗还有百余步,智唯就撇下其他人,匆匆走了过去。 “宗主!”智唯一时有些忐忑起来。 智朗当初派他来,就是为了稳住魏韩,结果他只在韩氏待了没多久,得了韩虎一句保证就离开了。而之后到了魏氏,因为魏韩向来共进退,他以为只要稳住魏氏就自然无忧,可万万没想到韩氏竟撇下魏氏自己动手了。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理由,内心来说,至少他在魏氏乐不思蜀是真的,不喜欢韩虎那臭脾气也是真的。所以他心里清楚,这事他有不少责任。 “那些都是何人?魏驹呢?”智朗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等候的那些人。 “禀宗主,魏驹在城中,这里的都是魏氏的一些重要人物。为首的那个年轻人是魏驹嫡长孙,魏斯。”智唯连忙答道,倒是少有的认真。 想到了什么,他接着说道:“对了,魏斯父亲早逝,他极可能是下一任魏氏宗主。” “魏斯?”智朗的目光对其他人一扫而光,最后落在了那个青年身上。 “宗主,那韩虎……” “死了!” 智朗瞥了他一眼,接着说道:“魏驹的态度如何?” “哦。他把姿态摆的很低,你也看到了,这些人未带卫兵,也未带兵器。只是你带兵前来,他不敢出城。依我看,魏驹是不愿跟智氏为敌,像之前,韩氏不也没劝动他一齐动手吗?”智唯连忙说道。 智朗有些皱眉,看着他,说道:“说话不要带偏向,把知道的说出来就可以了。还有,你这次任务完成的并不好,顶多是功过相抵,更不能抵消之前的惩罚,可有不满?” 智唯脸色一苦,只得点头:“宗主说的是,我并无不满。” 又聊了几句,智朗就让部下原地暂歇,他则带着一队亲卫来到了等候的魏斯他们面前。 “执政!”魏斯向前两步,拱手道。 晋君虽说不满智朗当初的无礼作为,但在智朗送去了一批钱财,又托人带了几句口信后,还是任命智朗接任了晋国执政。 在之前,这个职务对智朗来说只是虚名,但现在,却为他带来了名义上的巨大便利。 “魏驹呢?”智朗并不下马,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魏斯脸色有些难看,直着脖子,咬牙道:“执政,在别人面前直呼其祖父之名,怕是不妥!” 除了在国君面前臣子要互相直呼其名(父子互相也直呼其名),其他场合在谈到对方年长至亲时,都是要注意称谓上的尊敬。至少智朗刚才的作为,就是极不礼貌的。 面对恼火的魏斯,智朗却不以为意,说道:“不喊他魏驹,难道喊他魏伯吗?” 魏斯脸色怒气更增,旁边,一位年长些的魏氏大夫连忙扯了扯他的衣袖,以作提醒。 魏斯长长吸了口气,低头拱手说道:“我祖父昨晚受了寒气,今日一早发烧的厉害,恐怕不能跟执政面谈了。我来的时候,祖父一再叮嘱,要我对执政恭敬有加,执政有事尽可跟我说。” 智朗盯着他,直到魏斯不自在的悄悄整理起了衣角,他这才笑了一声,说道:“那就算了。之前送来的东西,可收到了?” 魏斯抬头看了一眼,犹豫片刻,说道:“收到了。那韩虎违背盟约,又勾结别国攻打智氏,该杀。”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那么,魏氏又如何打算的?总不能也跟韩氏一般……” “执政!”魏斯大声说道:“我魏氏绝不会如此,可以盟誓。” 智朗轻哼一声,冷声道:“有时候,盟誓也未必管用。……回去跟你祖父说,我此来只为一点,你魏氏该做选择了!不可能再像之前那般做旁观者,必须做出选择,要么跟智氏为敌,要么跟各国开战。” 魏斯张口无言,一时被智朗这般直白的话击懵了。 “怎么?没听明白吗?”智朗沉声说道。 魏斯有些无力的点头,“只是,只是魏氏实力微弱,怕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 “这是态度,而不是实力问题。你只需跟魏驹如此说就是。对了!” 智朗突然拿出一封信,随手扔过去:“这信交给他,也许能让他的病好得更快。” 魏斯连忙接着了,那纸质信封拿在手中,倒也不觉得奇怪,智唯跟智氏通信用的也是纸。 “我一定向祖父原原本本的转达执政所言。”魏斯面色如常,再次朝智朗行了一礼。 “那就好!”智朗接着向城外一处空旷地方指了指:“我等今日就不入城了,今晚在此宿营歇息,明日日中前我要听到答复!” 魏斯带着一众人回城了,临走前,他又问需不需要营帐或者食物一类的物资,但被回绝了。 魏斯等人一走,智朗果真率军到了那块空旷地,开始让人伐木做营寨拒马,士兵也各自准备宿营。大的营帐是没有的,不过每个士兵都有一个麻布做的单兵营帐,用木条撑起,再加上睡袋,宿营是问题不大的。 而食物,他们带的有不少军粮,吃个十多天也没问题。 “宗主,前线战况如何了?” 智朗刚下马吃东西的时候,智唯又紧跟了过来。 “还不错。”智朗原地坐下,一边嚼着饼子,一边喝着水壶里的凉白开。 “各国联军正在攻打郑都,不过城中兵力充沛,暂时不需要担忧。先解决了魏韩的隐患,我再率军返回。” 智唯松了口气,“那就好。” “听说,你跟那个魏斯很熟悉,已经成为挚友了?”智朗喝了一口水,突然说道。 智唯愣了一下,接着连连摆手:“挚友算不上,只是我们两人脾气相投,就聊的多了一些。不过,对智氏的有用消息,我可没有提及半点。” 第一百六十五章 决定 看着有些急切撇清的智唯,智朗却只笑了一声,不再追究。 “你认为,那魏斯如何?脾气怎样,才能如何,这一类的特点都说说。” 智唯松了口气,连忙说道:“那魏斯为人倒是直爽,待人也宽厚,魏氏上下对他称赞有加。而他的才能……这我倒了解的不多,但从其他人那听来的情况来看,显然该属上乘。听说,魏驹已经决意让魏斯接任,现在魏斯就在接触政务了。” 智朗点点头,显然在意料之中。魏斯这样的人物,才能自然不用多说,他这样问也只是确定一下这个人跟史书上那位是一个人而已。 这时,智唯突然凑近了些,小声说道:“我这些日子跟他相处,越发觉得那魏斯志向不小。若再过些年,也许又是齐桓晋文一类的人物。不如趁现在刺杀了他,以后也少了一大威胁。” 智朗犹豫片刻,却没有一口回绝。 不得不说,这个提议确实是相当有吸引力的,一个确定的未来威胁,现在能消除的话当然很好。 不过很快,智朗又把这个想法扔在了一边,刺杀魏斯,那就意味着跟魏氏彻底翻脸,代价太大了。至少现在不是机会。 再者,在智朗心中,魏斯固然是威胁,但影响程度有限。历史上,魏斯不过是比同时代的人多走了一步,又有一双慧眼,但也仅此了。 至少,战胜对方的信心,智朗是不缺的。 …… 城中,魏驹居所。 刚到院子里,魏斯就看到祖父正在水池边垂钓,显然没有一点生病的迹象,他连忙走过去。 “祖父。” “智朗怎么说?”看到孙子,魏驹立刻提起钓竿,竟是没有鱼钩的。 “他说,要魏氏做出选择……” 很快,魏斯就把智朗的话大概讲了一遍。接着,又拿出智朗的那封信。 魏驹撕开信封,很快看了一遍,脸上的愁容更增。 “信上说的什么?”魏斯连忙说道。 魏驹把信折了折,递过去:“说的是郑国的战况。齐楚已经败了数次,损失惨重。智朗如今返回晋国,联军正在围攻新郑。” 魏斯很快也把信看了一遍,皱眉道:“联军围城,智朗却依然来了魏氏。那么,他必然是对守住新郑城有巨大信心的。”‘ “说的正是。”魏驹叹了口气,说道:“自晋阳之战以来,智朗的做事风格不是什么秘密,他就算冒险也从来是有把握的,这次应该也不例外。这么说,联军局势很不妙了。” “这么说,难道真的要跟随智氏出战?这仗败了且不说,可,赢了呢?智朗又会如何处置魏氏?” 魏驹重新抬起钓竿,把没有钓钩的线垂到了水中,说道:“想那么多有什么用,我们本就无路可选。不用等到明日,我一个时辰后出城去跟智朗面谈。你在城中守着,若有意外也不用管我,知道了吗?” 魏斯有些痛苦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了。” 很快,双方会面的地方定了下来,就在智军驻扎点附近的一处高坡上。 跟魏斯一样,这次魏驹也只一个人来了,没带兵器,不动声色的展示了低姿态。 “我提出的问题,你这么快就决定了?”双方面对面坐下,智朗说道。 “我还能如何选择呢?”魏驹面有苦涩,摇了摇头。 联军眼看着是成不了事的,还能怎么选呢! “这么说,你决定出兵跟随我作战?”智朗说道。 魏驹却仍然摇头,说道:“我现在不能决定,必须先问清楚一些事情。” “问!”智朗点了点头,又长长吐了口气。 “若跟随智军作战,我们将去哪?跟谁打?” “当然是去郑国,在新郑跟联军作战。” 魏驹的眼睛眯了起来,说道:“你就不怕……” “怕什么?怕晋阳之战,智瑶被你们反水袭营的事情重演?”智朗打量着对面的魏驹,脸色却带了笑意。 当初智瑶也是逼着魏韩派兵,一齐攻打赵氏,结果魏韩突然反水,这才导致智瑶战败。 不过,现在跟当初又不同,双方实力差距巨大,魏氏就算反水也掀不起什么浪花。而且,在处置魏氏的问题上,智朗一直相当谨慎,并不打算真的就把对方当作战友,只是工具人罢了,比如填补攻城一类任务中的兵力短缺问题。而到了战场上,怎么处置就不用顾忌那么多了。 智朗毫不遮掩的提及魏韩当初的背信经历,让魏驹意外,但紧接着又让他不安起来。 “派多少?”魏驹说道。 “骑兵全部,还有至少五百辆战车。”智朗说道。 骑兵跟战车都是进攻用的,只要去除了这些,魏军就只能凭两条腿了,那自然就不用担心。 “骑兵,全部?还有战车也……”魏驹脸色有些为难。 跟各国一样,魏氏也拉起了一支骑兵部队,人数稍少,只有两千多。但魏氏走的是精兵路线,这两千多骑兵无不适精挑细选出来的,堪称魏军的核心战力。一年多的训练下来,其战斗力已经相当不错,至少比韩氏的所谓骑兵要好得多。 现在智朗张口就要把骑兵全部带走,他自然不愿意。 “当然,全部。你该知道,骑兵相当危险,不可能继续留在魏氏。当然,战后他们会回来的。” “那,各级军官能保留吗?” “可以。” “何时出发?” “尽快,明日最好。” 聊了半个时辰,敲定了一些细节,这就算把事情决定了下来。 魏驹匆匆离开了,兵马的调动不是轻松的事情,他得提前做好准备。 第二天一大早,智军早早吃了早饭,准备妥当后就率大军停在了智邑城外。 此时,智邑东城门外,已经聚了一群骑兵。 “这是全部吗?”智朗看向一旁的智唯。 “应该是。”智唯连忙说道。“你也知道,魏氏跟秦国近些年有些争端,秦国只卖了很少的战马,魏氏也只凑齐了这些。” “好!”智朗抬手指了指:“你去催催,时候不早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信 魏邑城外,魏氏骑兵很快集结完毕,不久,战车也从城中陆续驶出。随着战车队伍,魏驹也带一众人来到城门外送别。 因为分布在各地,战车集结起来要慢很多,在这的只有魏邑的两百辆而已。而整个魏氏的战车总数也就七八百辆,原本智朗的打算是带走大部分,不过魏驹提出用粮草跟大量辂车来换,智朗也就顺势把魏氏既定的出动数量削到了三百五十辆,剩下的在沿途集结。 而在调走骑兵跟半数战车后,魏氏就基本失去了长距离征战的能力,对智氏的威胁自然也降到了极低。 魏驹的战车相当醒目,此刻立在魏军阵前,似乎在训话。智朗也不去打扰,只是骑马停在不远处,打量着。 “宗主。”智唯突然踌躇着到了近前。 “何事?”智朗目光继续盯着远处。 “我不想回封邑,让我跟着大军。” “嗯?”智朗瞥了他一眼。 “如今大战正是激烈时,我回去也无所事事,还不如去战场。就算我不出战,只旁观也是好的啊。”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不去打仗,那去做什么?平白多消耗一份粮草吗?” “啊!那,那我也去作战,我愿为先锋!”智唯连忙说道。 智朗这次看也不看他了,又说道:“你去作战,万一死了,族中岂不是要怪我公报私仇?” 智唯一时张口无言,这话说的,分明是不愿意让他去找的借口罢了。 叹了口气,他苦着脸说道:“宗主,你得体谅我的难处啊,我之前削了三百户邑,这次若不能立功拿回来,哪还有脸面回去!” 原本,到战争结束,他也就能以功抵过,顺利拿回那三百户邑了。可谁能想到,韩氏突然起兵,他的打算也全泡汤了。 “罢了!”智朗突然抬手指了指正迎面赶来的魏军,说道:“你就去魏军中!充作联络使者,也能及时察觉异常。” “唯!”智唯顿时大喜,连忙应了下来。 等魏军到了跟前,有些出乎意料的是,魏军帅旗下站的是魏斯。也就是说,这次出征的将领,就是魏斯。 “这是何意?”智朗看着魏驹,却指向了披挂整齐的魏斯。 魏斯却自己向前一步,拱手说道:“禀执政,我祖父身体虚弱,受不得战场疲累了,这次我代他去,以尽忠孝之义。” 这时,魏驹也微微低头拱手道:“我这孙儿未曾经历过什么世面,就让他这次跟随执政长长见识!还请执政照料一二。” 智朗打量着这祖孙二人,面色不悦的说道:“兵戎,国之大事。岂能儿戏!既然让他去,谁也不能确保他的安全。怎么样,你现在若换人,还有机会。” 魏驹的头压得更低了,说道:“执政教训的是,那就让他好自为之!” 看着恭敬的魏驹,智朗停顿了好一会,轻哼道:“说的不错,让他好自为之!” 虽说如今的魏斯已经崭露头角,但毕竟年轻,独自领军当然不靠谱。所以,跟着魏斯一块去的,还有魏驹的心腹门客,任章,也是以前的熟面孔了。 准备就绪,接着就该出发了。智军是全骑兵,而魏军也差不多,除了骑兵,那些战车也只带了车上的三人乘员,并未带步卒,补给什么的也是自己携带。 这样一来,他们这一路就可以保持相当高的速度。 魏驹乘着战车,一直送出了五六里路,这才目送着大军离开了。 不过,才出发了不久,阴沉了好久的天空却开始下雨了。好在,只是小雨。 智军士兵换上了披风,这是由鞣制的皮革缝制,很轻便,可以充作雨衣。 而魏军就没这个装备了,好在他们多数都着皮甲,也能有不错的效果。 “我听说,你擅长饮酒?”正迎着风雨赶路,智朗突然朝一旁跟随的魏斯说道。 “啊?这……”魏斯被这毫无缘由的一句话弄懵了,只得摇头:“只是以讹传讹罢了。” 智朗笑了笑,接着说道:“你平常读些什么书?” “哦。礼、易,一类的经典,均有阅读。除了这些,就是管子的着作,以及几卷兵法了。” “读书倒不少。”智朗点点头,笑道:“等这一战结束,你说的那几册书,我送你几册纸做的。数十万字,仅仅数斤而已。” 魏斯立刻眼前一亮。“多谢执政!” …… 来的时候走了四天,而现在回去,却花了七天才到了滑城。 跟前些天相比,如今的滑城已经大不相同,城外的土坡消失了,城头的战争痕迹也几乎看不到。 城中换了新的城宰,智朗路过城池,又补充了一批粮草物资,就继续向虎牢关去了。 有了之前的教训,虎牢关的守军增加了不少,还在五十里外就开始增设据点,以作烽火传讯用。 等到了城下,智开已经在等着了。 “宗主,这是?”行了一礼,智开看着不远处一同跟来的魏军,有些奇怪的道。 “魏氏已经决定参战了。”智朗说道,但很快又岔开话题,说道:“新郑城怎样了?” “仍然稳如磐石!”智开小声说道,接着又补充道:“联军这些日子没有一日停歇,仍在全力攻城。不过,如今的联军伤亡惨重,虽说又补充了一批士兵,但疲态尽显,攻击力度也弱了下来。”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本就实力稍弱,还各自为战,能攻下来才怪了。” 话说,这可算是他设想中的理想情况了,联军被牵制在城下,等其实力削弱,再一击致命。 眼看天色已晚,大军并未入城,在城外就搭起营帐歇息起来。当然了,魏军跟智军营区仍然分开,隔着至少两里地,互不干扰。 智朗也未入城,这种时刻,时刻确保对军队的掌控是很必要的。再说了,如今魏军在侧,终究很难让人安心入城歇息。双方名为盟友,实则互相提防的紧。 智朗不入城,智开只得把这些日子各地来的书信送到他那,只信纸就有几乎一尺高。其中有智氏来的,有平阳来的,也有新郑来的,比之前各次都要多。 吃过晚饭,智朗就坐在营帐中,就着油灯的微弱亮光读了起来。 ———————— ps:下一章明天上午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对话 一封封的信看过来,信纸很快拆了一堆,多数只是日常汇报,并没有什么大事。不过,当拆开一封来信,智朗的眉头却皱了起来。 信是代地来的。 内容则是代地近来遭到了狄人部族攻击,守军击退了对方几次,但仍不时有狄人骚扰,牧场也有不小的损失。 而原因,则是草原上去年冬天寒冷异常,游牧部落损失了大量牲畜,只能靠劫掠度过危机。内部争斗了一阵,如今又把视线转到别的方向。 比如代地。 其实不止代地,西侧跟戎人势力接壤的地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攻击,只是没有代地那般严重而已。(西戎,北狄,东夷,南蛮) 而紧接着,智朗又找出刚才看到的一封平阳方向来信,其中提到秦军撤走了一部分兵力。 两相对照下来,也大概有了猜测,很可能秦国也受到了戎狄部族袭扰,这才撤回了部分军队。由此可知,这次草原上部落的损失恐怕相当大。 这种事情其实不稀奇,往年也偶尔出现。从周朝,以至之后相当长的历史中,每到草原出现重大灾害,草原部落就结成联盟南下劫掠,这几乎是成周期的对外战争内容了。 接着,智朗继续读信,下一封却来自仇由,说是鲜虞派了一支军队骚扰,被仇由守军击溃。信很短,只有很少的情况介绍,看来战斗规模并不算大。 鲜虞,也就是中山国,是插在晋国跟燕国夹缝中的一个山国,虽说紧邻中原,但却是一个白狄政权。 不过,鲜虞早已被中原文明同化,不以游牧为生。那么,这次攻击就不大可能是受冬季的寒潮影响。 因为沿途多为山林,易守难攻,往前很多年,鲜虞一直是中原各国的心腹之患。只是在晋国连续多年攻打下,现在的鲜虞已经虚弱不堪。 不过,这么一个小国却也不可小觑。在战国初期,鲜虞重新复兴,可一度号称战国第八雄。 智朗站起来,来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拿起炭笔,他在已经涂满了各种标注的地图上,把西北方向的戎狄人地区圈了起来。接着,他又在标注鲜虞的地方圈了一下,炭笔重重点了点。 …… 第二天一大早,智朗率军穿过了虎牢关。 立在城外,北边是黄河,向东再走就是中原腹地,想到这,突然就让人心理上有种开阔感。 大军只是稍作逗留,很快继续出发。 哨探远远的放出去,一边赶路一边接收着前方的情况。 受到战车速度限制,他们的进展并不快,当然,本来也不急。到达新郑之时几乎就是开战之时,保存体力也很重要。 “你可曾来过郑国?” 骑马在前慢慢走着,闲来无聊,智朗突然看向一旁跟随的魏斯说道。 魏斯并不在魏军队列中。名义上,这次魏军是由魏斯率领,不过自离开魏邑后,魏斯就一直跟在智朗左右,其实就是质子,魏军实际由任章带领。 魏斯摇了摇头:“未曾,我以前最远也只到过洛邑。” 智朗抬手往前指了指,说道:“一直往东走,知道是哪吗?” “宋国!过了宋国就是越国。”魏斯答道。 “再向东呢?” “再向东?是海?” “那海的对岸呢?” “海还有对岸?” “总要有个尽头的,海的尽头是什么?”智朗笑道。 “这我就不知道了。” “海的尽头也是陆地,就连海上也有无数大岛。你可知往西一直走是什么?” “不知。”魏斯皱了皱眉,他以为智朗在戏弄他。 “也是陆地!远达万里。” 魏斯越听越迷糊,只得拱手说道:“不知,执政此言何意?” 智朗摇了摇头,却不作答,目光带着些考校之意:“我且问你,近些年各国为何征战不休?” 这次魏驹的态度倒认真起来,想了片刻,说道:“依我看,还是人太多了。我祖父的后人就有数十个,可很多人根本拿不到多少封邑,几代之后就会变成庶民。当初灭中行氏跟范氏,魏氏就有很多人鼓动。魏氏如此,其他各国想来也一样。” 他答得认真,自以为说的还算不错,可一旁的智朗却只打量着他,看的他浑身不自在。 “执政?”魏斯只得提醒道。 智朗摇了摇头,笑着说道:“我还以为你会说天子势弱,道义崩坏之类的呢!” 近些年战争频发,有不少人试图找出原因,这正是其中比较流行的一种说辞。 魏斯却坐直了些,昂首道:“很多人未曾亲历这些,又怎知我们这些人所想呢!发起战争,我们所图只是城池人口。哪里有那么多道义,终究不过利字而已。依我看,今后弱者必然消亡,唯有……” 说着,他像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微变,又低头朝智朗拱手道:“还请执政勿怪,我一时有些忘乎所以,口出妄言了。” “无妨,无妨!”智朗摆了摆手,笑道:“我们看法一致。只是,各国数百年前本属一族,有时觉得可惜罢了。我想起了文王,当时他分封诸侯到各地,华夏一族驱逐夷狄戎蛮,才有了这千里沃野。外面的世界更加广阔,若有机会,协力往外走岂不更好?” “执政说的是!”魏斯此刻心乱如麻,只知道连声应是了。 之后,任凭智朗如何说,魏斯再不多言,宛如在背演讲稿一般。智朗觉得无趣,也就不再多说了。 又往前走了一阵,他们很快过了京地,这里离新郑城只有百余里了。 就在这时,前方视野之外突然燃起了一阵浓烟。 “问一下前方,那烟雾怎么回事?”智朗朝一旁的传讯兵喊道。 传讯兵取出旗帜,朝远处哨探挥舞起来。 很快,远处哨探也同样挥舞旗帜回复。 智朗立刻读懂了内容。前方发现了敌军游骑,人数在五十人以上,智军在附近的哨探正在集结围剿,而那烟雾正是那些敌军游骑点燃的。 “加快速度!过去瞧瞧。”智朗朝身后部下挥了挥手,就率先驱马赶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八章 撤 当智朗他们穿过一片树林,眼前立刻豁然开朗,远处的旷野上,两队骑兵正在纠缠厮杀。 双方人数相当,不过局势却是一边倒。骑兵对战,个体战斗力很重要,尤其骑射,敌军在这一点上显然要弱,五六十人很快被射杀的只有一半了。 离着还有段距离,智朗就停下了,只做旁观,并没有派人去帮忙的意思。 当然了,那些哨探八成也不乐意有人帮忙,因为这是军功。如今局势大优,自己解决多好?多来一人就多分走一份军功。 智军上下对这样的战斗习以为常,但看到这些的魏军却无不惊讶。对魏军来说,多数人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真正的骑兵对决!虽说只是百人的小战斗,但带来的震撼却丝毫不少。 此刻,很多人突然明白了,为何有晋阳之战赵魏韩三家的惨败。 战车跟骑兵比,恐怕不是优劣的问题,而根本就不是一个层面的事物。就像文字跟画,虽说都是为了表达意义,又如何对比? 这一刻,看着那些智军士兵在疾驰的马背上左右开弓,肆意射杀敌军,再看看自己乘坐的战车,很多人竟有种错觉:战车也许根本就是弄错了用途,该去当运输工具,而不该在战场上跟骑兵作战。 “这才是骑兵吗?”魏斯紧紧盯着远处的战场,忍不住轻声说道。 跟曾亲自面对过智氏骑兵的那些魏军不同,魏斯只看过魏军骑兵的训练而已,但他现在知道了,自己所以为的,跟真实的战斗根本不是一回事。 魏军那骑兵,更像华丽的文车而不是粗犷锋利的战车,训练的再好,总觉得缺了些什么。 等了不久,这场战斗很快就落幕了,敌军被尽数射杀。 在即将到来的大战面前,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而已,没多做停留,大军很快继续向新郑城进发。 …… 新郑城下,在所有人的感知中,攻城已经持续了很久,但其实前后加起来也不到一个月。 攻城已经近乎停止了,从原本一天之内五六次攻势,到现在,一天也许还没有一次。 新郑城的城墙都快被染红了,但城池仍然没有攻破的迹象,哪怕一丝一毫都没有。 城头,智军士兵正有条不紊地打扫着城头,甚至连地面沾染的血色也被刮干净,这都是上一次战斗的存留。根据智军卫生条例,有条件的话,战场上也要尽量保持环境卫生。 当然,城头可以清理,情况更惨烈的城下却不可能,联军已经好几天没有清理战场了。 不过智军也早有准备,城中储存了不少石灰粉,每天都要往城下撒一层,除了一股子怪味,倒也没有出现别的问题。 跟城头忙碌的智军不同,城外,几处联军营寨都乱哄哄的。伤兵营已经人满为患,军营前的空地上坐满了衣甲褴褛晒太阳的士兵。 谁都看得出来,这些联军士兵士气很低。这些日子,伤亡太大了。 开战前几天,联军伤亡每天都有千余人!后来实在撑不住了,这才把攻城节奏慢了下来。 但,面对一座迟迟攻不下的城池,再看到城头敌军还有心思打扫卫生,任谁也得绝望。 “不能再攻城了!新郑城根本攻不下来,只能靠围困。” 齐军大营,一处宽大的营帐中,此刻各国将帅都在,但说话的却是赵嘉! 开战的时候赵嘉正在宋国,试图说服宋军参战,但并没有成功,只好也赶来汇合了。 “可谁知道智朗什么时候回来?若智朗跟城内外夹击,我们怎么办?我早就说了,我们应该停止攻打新郑城,把目标转向通往虎牢关的沿途三城,断了智军的补给路线才是上策!哼,在这白白拖了这么些天,等智朗回来,大家就在这一块覆灭!” 说话的是公孙宽。 “你说的轻巧!不攻下新郑城,我们的补给线怎么确保?”这次说话的是燕戴。 “这本来就是一场耐力比拼!而这里是郑国,我们大可以就近从附近地区获得补给,比智军容易的多,只要能撑下去,赢的一定是我们!”公孙宽说道。 “你不要忘了智朗攻城的手段。我们兵力不可能挤在一座城池中,只能分散,难道要等着被智朗各个击破吗?”燕戴不甘示弱的道。 两人谁也说服不了谁,一时争得面红耳赤。 像这样的争吵,几乎每天都有,都已经习惯了,争得尤其严重的就是燕戴跟公孙宽。 这些日子大家都在这拖着,一直也没有结果。可问题是,谁也不知道智朗哪天就回来了,压力增加,结果就是更加焦躁易怒。 “好了!不要争了。”田盘揉了揉额头,抬手制止了这场没有结果的争辩。 所有人都看向了田盘,这里数他年纪大,齐国又是大国,大家多少也向他留点面子。 “新郑城是攻不下了,智军也不知何时到来,太危险了。我以为,还是撤!撤到栎城跟长葛。等到城中后,骑兵要放出城去,专门袭击智军补给,顺便也可锻炼骑兵作战。……我不管你们如何,我是决定了,明日就拔营前往长葛。”田盘脸色冷漠的说道。 其他人想了半晌,终于都点点头,总算是为这次争吵画上了句号。 就在这时,营帐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一个脱力的传讯兵被人扶着到了门口。 “紧急军情!智军已率部赶来,距此地不到八十里!” 这传讯兵抬着脖子,近乎喊道。他说话面向燕戴,因为他从属燕军,事实上,因为骑术更好,派出去的游骑多数都是燕军骑兵。 听到这话,众人顿时面色大变。智朗回来的速度,比他们以为的更快。 “现在就撤!”燕戴喊道。 “撤!撤!”公孙宽叹了口气。 “撤!”田盘咬牙道。 直到此刻,他们才突然发觉,自己对智朗的恐惧已经到了难以接受的程度。可,又能怎样呢?想去除恐惧,唯一的办法就是战胜对方。 各人立刻回营,以极快的速度打包能带的东西。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热闹的营寨就空空如也了。 接着,大火烧了起来,带不走的东西都付之一炬。 —————— 明天更新下一章,无奈。 第一百六十九章 卫仪 第二天,当智朗率军到达城下,看到的就是正在打扫城外战场的士兵。 来的路上就收到了消息,对此,他当然是相当意外,不过也无可奈何。一来是援军来不及赶到,而城内士兵也不可能轻易出城拦截。 据哨探的汇报,如今敌军已经分别去了栎城跟长葛。 而这两座城池跟新郑正好构成一个三角,互相相隔极近,骑兵几个时辰就能赶到。 智朗的战马在北城门外停下,前方,智坦正带着一众军官前来迎接。 大半个月下来,大家的状态都变化不小,很多人瘦了,但气质中却多了些自信跟凌厉。 对军人来说,战争总是最好的成长方式。 “宗主,敌军全撤了,我们没有拦截。”到了近前,智坦立刻说道。 在战争还未结束的情况下,汇报战况显然比叙旧寒暄更重要,当然,他知道这也是智朗乐意看到的。 “没有拦截是对的。”智朗说着,朝身后的魏斯指了指:“这是魏斯,魏……魏宗主的嫡长孙,这次魏军跟我们协同作战。” 智坦的目光瞥向魏斯,却陡然变得冷漠起来,随意的拱手就算作打了招呼。 魏斯被对方淡淡的轻视弄得有些恼火,只点点头,并未说话。 对两人的举动,智朗并未在意,朝智坦说道:“去城中搬些营帐来,尽快修筑营寨。城外这些都不入城,就在城外暂歇,很快又要去作战了。” “我立刻让人去准备。”智坦招手喊来一个军官,很快吩咐下去。 薪武在城外安置各部,其他人也留下,智朗就继续往城内走去。 “宗主!魏军如何会来啊?还跟我们成了一方?”刚到城中,智坦就忍不住说道。 “不然呢!?” 一边走,智朗目光打量着城内各处,说道:“现在还不到解决魏氏的时候。再说了,我们兵力确实不够,等击败联军,这郑国那么多城池,都攻下来要多少伤亡?既然有人愿作打手,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宗主,怕就怕那魏氏不出力,甚至临阵倒戈啊!”智坦在一旁紧跟着,说道。 “所以啊,手中既要有所依仗,防备也不可少。至少现在,魏氏还构不成威胁,也不敢倒戈,这就够了。” 走着走着,智朗突然又说道:“守城的伤亡如何?” “伤亡不多,总计不到千人,而战死的更是只有两百。” 接着,智坦有些感慨道:“我原本还以为是苦战,结果敌军声势虽大,但既无策略,攻击力也不高,多数连城头都登不上。” 城内外毕竟有数倍的兵力差距,原本城内是做好了苦战准备的,骑兵更是时刻准备出城。可结果,联军的攻击既乱且敷衍,根本构不成威胁。 智朗点点头,这倒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了。历史上,只要是这样的联军,压根就没几次是成功的,尤其各方实力相差无几,又各有各的利益,结果只能是既没有方向,也不愿出力。 “城中这些日子还好?可有什么变故?”智朗继续说道。 “变故倒没有,只是那个罕达,这些日子又喊又笑的。……怕是这出问题了。”智坦指了指脑袋。 智朗摇了摇头,“不用去理他。疯了也好,装的也罢,只要还活着就可以了。郑丑呢?” “他倒是过的痛快。”智坦笑着说道:“敌军围城以来,他就整日不出宫室,或者跟侍女游戏,或者就捧着一卷书读,果真是什么忧愁都不放在心上。” 智朗也笑道:“这样的人才活得长久啊!是个聪明人。” …… 正当智军安置下来,准备稍作休整时,傍晚,城外来报,有人要找智朗。 “来的那人也实在古怪,本以为是敌军哨探,可那人却未穿军服甲胄。问了什么也不答,他声称一定要到宗主跟前才说。宗主,这人如今就在城外,该如何处置?”传讯兵站在正处理军务的智朗跟前,说道。 “口音呢?听得出来吗?”智朗放下手中的笔,说道。 “听着跟郑国人口音很像,但周边几国口音相差无几,哪里的实在分不清了。我们队长怕他是刺客,特意搜了那人,也无所获。” “嗯。”智朗倚着靠背,想了想说道:“那就让他过来!” “唯。” 等了大概两刻钟,智朗坐在屋内端着茶杯,就看到一队卫兵带着一个中年人来了。 那中年人打扮跟城外庶民没什么区别,粗布麻衣,但从他腰上挂的佩饰来看,这显然只是掩藏身份罢了。 “你是谁?为何找我?”智朗打量着他,把茶杯放在了一边。 那人却看了看左右,说道:“敢问,这些人可信吗?” “当然,他们是我的亲卫,有话尽可直言!”智朗说道。 那人微微点头,接着郑重地拱手行礼道:“在下卫仪,是卫国人!” 他这话一出,一旁的几个卫兵立刻紧张起来,纷纷向前半步, 卫国也是这次联军一员,所以跟智氏是敌人,当然,卫国只是仆从国,兵力不多。 智朗看着他,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不瞒上大夫,这次我卫国本无意参战,是被齐国裹挟的!我这次来,是受我家国君之命,前来跟上大夫商谈……商谈结盟之事的。” “结盟?”智朗突然笑了起来,说道:“如今我们可是敌对,如何结盟?” 卫仪停顿了片刻,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我卫国此次也有千余兵马赶来,此刻就在长葛,可为内应,打开城门!……唉,可惜,我卫国来时有两千兵马,却被那田盘驱使攻城,已经折损近半了。” 长葛集中的是齐军、燕军以及打酱油的鲁军、卫军。不过,卫军人数虽少,但也在城中啊,只要打开城门,这一战就在无悬念了。 不过,听了这人的话,智朗却一时有些犹豫起来。这卫仪的提议固然诱人,可其中到底是诚意?还是诈降?这是不得不小心的。 “我不能只听你说,可有凭证?”智朗说道。 “有!”卫仪连忙说道:“有我家国君的一块玉佩,还有一份城中布防图。” 说着,他果真拿出了一块玉佩,接着又拿出一张绘制了内容的绢布。 ———— 下一章等明天了。这两天状态不好,之前用了张请假条。 第一百七十章 孙嘉 作为夹在晋国跟齐国中间的小国,往前一些年,卫国其实曾是晋国的附属。当然了,对小国来说,在大国中左右摇摆是常态。 所以,如今在智氏占优的情况下,卫国倒戈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过,真正让智朗不能理解的是,卫军竟要当内应打开城门?在这个人人讲道义,风气耿直的时代,这么做要臭名声的!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跟周边各国彻底结下了大仇。 所以,站在卫国的角度,这其实是让人很难理解的。 取过玉佩跟所谓城防图,智朗看了一遍,又看向面前的卫仪。 “这次率领卫军的是何人?” 卫仪稍一迟疑,拱手说道:“是我卫国卿大夫,孙嘉!” “孙嘉?”智朗眉头微皱,想了片刻,说道:“我回到新郑的消息是这两日才传来,你家国君不可能提前知晓,更不可能拿这所谓玉佩作信物。这来这,只是孙嘉的意思?” “上大夫有所不知!”卫仪显然有所准备,连忙说道:“来之前,国君就说不愿被齐国裹挟,若有机会,还是要跟晋国结盟,所以才有这玉佩……” 智朗却仍然盯着他,满眼的狐疑。 “上大夫,我所说句句属实啊!”卫仪有些不安起来。 “我听说,孙氏跟卫国国君争斗激烈,有此事?”智朗站了起来,说道。 “这……确有此事,不过没有传闻的那般,已经和解了。” 智朗扶着剑柄,朝卫仪走过去:“你以为我会相信?” 看着走来的智朗,卫仪寒毛都竖了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离着几步远停下了,智朗沉声说道:“到底怎么回事!?” 卫仪咽了口吐沫,咬牙说道:“我带着诚意而来,难道上大夫就如此对待使者吗?若不答应,我回去就是。” 智朗冷笑一声,朝一旁卫兵招了招手:“既然你不愿意说,那就别回去了。把你送到田盘那儿,如何?” 卫仪额头有些冒汗,终于长叹一声,说道:“罢了,这确实只是我家家主的意思。” 袖子抹了抹额头,他抬头看着智朗,接着说道:“国君跟孙氏已到了不可转圜的地步,这一战卫军若败,国君定然借机发难。……待击败联军后,孙氏将力推卫国跟智氏结盟,只希望能保孙氏无恙。” 听到这些,智朗的脸色终于松了下来,多了些笑意。 “你若早说实情,哪里还需要这般?……说,孙嘉如何打算的?” 卫仪轻轻呼了口气,低声说道:“卫军守东城门,等智氏大军赶到,需派出一队九人骑兵在东城门外呼喊挑战,我家宗主就知道上大夫是答应了。等时机合适时,我家宗主会派他的亲卫登上城头。二十人,皆着蓝色军服。到时候请智氏加紧攻城,卫军会放开城头,同时尽力打开城门,只等智氏大军入城了!” 一口气把计划说了一遍,卫仪小心的瞧着智朗,等着他的答复。 “还有吗?”智朗说道。 卫仪摇了摇头:“当然,若上大夫不答应,那我家宗主也当作无事发生。而我,名义上则是回卫国向国君汇报战况,只是被智氏劫了过来而已。” 智朗笑着点了点头:“你多虑了。放心,若是真能成功,自然不会亏待你家宗主。” “如此,多谢上大夫了!”卫仪连忙行礼道谢。 作为孙嘉身边不起眼的门客之一,卫仪的去向本就不引人注意,加上城中防务还未理顺,所以他出城倒也没几个人知晓。当然了,这趟出城后,他并不打算再回城中,以免节外生枝。 卫仪的到来,无疑是巨大的意外之喜。原本,智朗是打算用围困来耗赢敌军的,也做好了再打个一年半载的准备。但现在,若能轻易攻下长葛,那么剩下的栎城敌军独木难支,攻克也只是时间问题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又把物资准备妥当后,智朗就率军出发了。 全部骑兵,再加上魏军的全部兵力,总共万余人直奔长葛。 因为没有步卒,所以他们的速度很快,太阳才稍稍偏西,他们就已经到了长葛城外。 此刻的长葛,城头已经站满了士兵,执弓提矛,紧张的盯着城外声势更壮的智军。 不过,智军并未立刻攻城,而是趁着天色还早,开始修筑营寨。 城门楼上,几个大夫正仔细打量着城外智军。 “智军兵力为何增加了这么多?那是哪里来的援军?”燕戴看着城外惊呼道。 “没看到旗帜吗?那是魏军!……魏氏倒向智朗了。”田盘叹息道。 “当初就不该鼓动韩氏动手的,现在倒好,韩虎被杀,魏氏也倒向了智朗。这一仗,难了!”说话的是邯郸赵氏的将领,名叫赵续。 “哼,谁能想到韩氏如此不堪一击?再说了,难道韩氏不动手,我们的境况就会更好?”燕戴不满的道。 听着这争执,一旁的孙嘉跟鲁国将领两人则站在那,也不说话,完全透明人一般。 “好了!”田盘有些恼火的瞪了争执的两人一眼,“说这些又有何用?该找对策才是!” 他已经快被这无休止的争执恼的发狂了!战局不利,导致他说话的分量也在下降,这些家伙越来越不听指挥了。 燕戴轻哼一声,扶着剑柄站在一旁,不再说话了。 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状态,这种时候,还能如何呢? 等了一会,眼看无人说话,田盘正要让各自去准备防务时,那赵续突然向前一步。 “我有一计!” “哦?”田盘眼前一亮,连忙说道:“说来听听!” 赵续瞥了眼左右,凑到他耳边,小声说道:“当时晋阳之战,智瑶是如何覆灭的,难道都忘了吗?如今局势,跟当时何其相似。” 田盘脸色变幻,眉头紧皱着,半晌,他却拉着赵续走到一边,说道:“有了智瑶的例子,智朗岂会像那般大意?再说了,当时是引水突袭智瑶,这附近可没有河流。而且就算这些都成了,如今的智军比当年可是强大了太多!” “只是尝试而已!即使不成,我们也无损失啊。”赵续立刻又说道。 第一百七十一章 攻城 想了又想,田盘终于以拳击掌,“罢了!那就试一试,谁可前往?” “我有门客跟魏氏相熟,可前往游说!”赵续说道。 “好!” 转眼到了夜晚,城外,智军跟魏军已经各自布置好营寨,开始休息了。两军营寨并不相连,相隔一里,能互相看到,但又留下了反应的距离。 此刻,魏军营帐中已经响起了此起彼伏的鼾声,不过,帅帐仍然亮着灯光,还能看到不时有人走动。虽说是帅帐,但魏斯并不在此地,而在智军军营那边,这里是任章。 智朗正在写信,打算向魏驹汇报这边的情况。 而就在他旁边不远,则坐着一个军官,眯着眼,不时地打量一下任章。 很快,任章收笔,信写好了。在把信装到信封之前,他却看向那个军官,说道:“信写好了,可要看看吗?” 那军官像是闻到鱼味儿的猫,立刻轻巧的站起来,几步走到跟前接过了那信。 看了一遍,军官点点头,接着却把信收了起来,说道:“我明日自会派人把信送回魏氏。” 任章拱了拱手:“多谢!” 军官笑了一声,却摇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不过时势如此,还是暂且忍耐到战争结束!” 任章苦笑一声,并不搭话。 “早些休息!”军官说道。 接着,他点了点头,转身走出了营帐。 任章站起来,舒展了一下身体,接着让人去取热水。 过了不久,正当任章洗了脸,打算去休息时,他的亲卫突然来了,满脸的紧张。 “何事?”任章心中一紧,连忙说道。 那亲卫快步走到跟前,附耳小声道:“城内派人出城了,刚才找到营寨门口,人已经被扣下了!现在如何处置,要带他过来吗?” “糊涂!”任章脸色微变,沉声道:“把那人送去智军营寨!” “啊?可还没来得及问清楚什么呢!” “都这会了,还能为了什么?快去。” “唯!”亲卫只好点头答应。 可,就在他要走出营帐时,突然有一个人影出现在了门口,吓了他一跳。 “是我!”刚才那个军官走到了营帐中,目光盯着任章。 任章指了指那亲卫,说道:“把情况再说一下。” 那亲卫抹了抹额头,几句话就说完了大概。 “我让你去做什么的?”任章说道。 “哦,让我把那人送到智氏军营。”那亲卫连忙说道。 任章这才看向那军官,说道:“事情就是这样,你可以向执政说明此事。” 军官点了点头:“我当然会说。……那个人呢?还是我派人去送!” “那再好不过了。”任章说道。 第二天一早,城外的智军跟魏军吃完早饭,开始忙着为攻城作准备。 而城头,田盘早早在此等候了,旁边只有赵续,其他人都在其他城门守着。 “人还没回来吗?”田盘说道。 赵续摇了摇头,脸色有些难看。 他们指的自然是昨天送去魏营游说的那人。 过了不久,城外的智军跟魏军已经集结完毕,不过,智军骑兵很快分成了四份,向着四面城池包围过去。 “敌军骑兵现在在何处?”智朗看向一旁的薪武。 “一个时辰前的消息,现在在畄城方向,从昨天起,就一直在三十里外游走。”薪武立刻答道。 田盘并未把骑兵放在城中,而是提前布置在了城外,把长葛以东不远的畄城当作补给点。 在智朗看来,这当然是不错的对策。骑兵嘛,就该利用机动优势,即使是战斗力弱,但逃跑总能做到。而只要有这么一支骑兵在外围存在,智军就始终面对着威胁。 不过,这所谓威胁也就那样,只能说是小麻烦,并没有决定影响。毕竟,如今智朗手中的兵力其实是有些过剩的,只需分出去两千骑兵,就能轻松挡住敌军。 “把人带出来!”智朗挥了挥手。 很快,几个士兵押着一个中年人到了阵前。 这人正是昨晚前去游说任章的那个了。 接着,智朗却看向了一旁的魏斯。 魏斯立刻明白过来。点了点头,接着他跳下马,手扶着佩剑走到那人跟前。 那人被捆缚的结实,但眼睛却未蒙着,看着走来的魏斯,他一边挣扎一边发出沉闷的声音。 魏斯抽出了佩剑,看向城头,接着几乎毫不犹豫的挥剑斩下。 片刻后,被杀死的使者送到了城下。 城头,赵续探着身子往城下瞧着,已是目眦欲裂。 田盘让人吊着坠下,把人带上了城头。 “准备迎战!”田盘拍了拍赵续的胳膊。 很快,攻城开始了。 不过,其他城门只是围困,只有西门一面是真正攻城的。 攻城的先锋,当然是魏军,不过这次并未用什么新的攻城手段,只有床弩向城头射击作掩护而已。 很快,魏军扛着云梯,开始进攻了。 凭着床弩对城头的压制,他们倒是顺利穿过了护城河,到达城下,接着就竖起云梯开始往上登。 他们每人都配发了两层皮甲,头盔加了衬垫,盾牌则是智军调配来的。装备不错,但刚一接近城头,还是遭到了城头守军的激烈打击,双方开始争夺城头的落脚点。 “城东门如何了?”心不在焉的看着攻城进展,智朗朝一旁的薪武说道。 “那里确实是卫军防守,不过只有一半守军是,还有一部分是齐军。我已让人照约定在城下呼喊挑战,不过还未收到回应。”薪武低声说道。 “那就继续盯着。南北两城门离得近,让他们做好准备,收到攻城信号后立刻前去增援。” “唯。” 第一波攻城持续了不到两刻钟,当鼓声响起,魏军很快潮水一般退了回来。 “传令过去,半个时辰后发动第二波攻击。”智朗朝一旁的传讯兵说道。 攻城的节奏不快,智朗也并未让魏军不计代价的攻城,这一点让魏军上下还算能接受。而智军优异的后勤补给,尤其饮食供应,更让习惯了恶劣前线环境的魏军少了许多抱怨。 很快,攻城退下来的士兵在休息或者疗伤,而第二波魏军也开始准备攻城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登城 第一天的攻城并没有什么进展,当然,这也是攻城战的常态。高大的城墙让弱者也有了反抗的本钱,本质上,攻城战就是士气的比拼。 当一天的战斗结束时,智朗派出了一队士兵,要去城下收殓那些战死的士兵。而城头也很默契的并未攻击,任凭智军把城下打扫干净。 这是上古就留下来的传统了,未打扫的战场常常带来瘟疫,大家就把这种行为当作道义的一部分。人们总是这样,很多不能理解又教训惨重的规律,就一股脑的归到道德一类的规矩中,来敦促大家遵守。 第二天,攻城继续,节奏跟昨天一样的慢,不像生死之战,而更像棋盘上的礼貌对弈。 孙嘉迟迟没有回复,智朗也就一直没有动手全力攻城。事实上,当初孙嘉传达的消息是让智军加紧攻城,在合适的时机他再发动。 这是对卫军风险最小的选择,可,对智军来说却正相反。在既没有确切发动时间,也没有明确发动标准的情况下,盲目出击是危险的,而把决定权交到并不能信任的人手中更是愚蠢。所以智朗选择了等待,等待孙嘉妥协。 等到当天的战斗结束,结果仍然跟前一天一样,毫无进展。 而这时,原本在三十里外游荡的敌军骑兵也开始靠近,前锋一度把距离抵近到了十里内,并跟外围拦截的智军骑兵爆发了小规模战斗。几次战斗后,敌军骑兵又再次拉开了距离。 到了第三天,情况却变了。 东城门城楼上,出现了约定的蓝色军服士兵,很显然,在双方没有更多交流的情况下,这是孙嘉妥协的标志。 得到消息后,智朗立刻下令,营寨中的留守人员也全部集结,接着,各城门的智军都开始分发攻城器械。 “这是怎么了?”东城门城楼,齐军守将田丹匆匆赶到,看着城外准备进攻的智军惊讶道。 “也许是智朗着急了!听说西城门守得不错,未让智军得利分毫。”一直守在城头的孙嘉连忙说道。 “不能这么说。” 田丹满脸凝重,扶着城墙看向城外正集结的智军:“西城门攻城的是魏军,而且攻击力度并不大。智军的战斗力要高得多,绝不能掉以轻心。” “将军说的是。”孙嘉微微低头,说道。 这时,田丹突然注意到了不远处站的那队蓝色军服士兵。 “这不是你的亲卫吗?怎么穿成这样?” 孙嘉脸上挤出了一个笑容,说道:“以前作战时,我都让他们穿成这般,以向其他士兵显示我的位置,并鼓舞士气。我知道智军难缠,就让他们也如此,以激励部下。” 田丹笑着点点头。 城外的智军已经集结完毕,就在这时,左右方向突然又有大队智军骑兵赶来了,这样一来,东城门外的智军兵力就达到了四千人。 “不好!”看到这,田丹顿时一惊:“智军恐怕是要改攻击方向了!” 接着,他连忙朝一旁亲卫说道:“快!去禀报宗主,智军又在东城门增派了兵力,人数增加了一倍。这里需要增援!” 而几乎同时,城下的智军开始攻城了。 而人还未到,几枝巨大的床弩箭枝却带着刺耳的呼啸声奔向了城头。智军竟悄悄把床弩也搬到了这边! 田丹跟孙嘉只好往后撤来躲避。 传讯兵离开了,但调集兵力却并不容易,至少现在他们只能凭自己! 城下的智军像是一台机器,扛着攻城器械,全程只能听到脚步声跟甲胄的撞击声, 很快,智军到达了护城河边。接着,长长的梯子被架在并不宽阔的河面上,又铺上专门的铁板,桥就做好了。 而就在渡河时,城头的反击开始了,开始只是弓箭,但面对城下智军精准的弓弩反击,效果很糟糕。 而等到智军到达城下,城头开始扔石头。 云梯竖了起来,智军要登城了。 而就在这时,城头,田丹正忙着召集城内休息的士兵向城头集结。 而卫军却早有准备,此刻几乎全在城头。 “宗主!?”一个军官小心的看向孙嘉。 孙嘉轻轻摇了摇头,指了指不远处忙碌的田丹,小声说道:“再等等,要等到智军登到城头时再发动!传令下去,等智军攀上城头,不要攻击,掩护他们登城!” “唯!” 城下,智军的攀登速度很快,顶着盾牌,不时地有士兵被石头击中坠落,但很快被后续士兵补上,整个过程有条不紊。 很快,第一个智军士兵登顶,面对他的是一支长矛。 他一手扶着梯子,左手的手盾狠狠砸向刺来的矛头,长矛刺偏了,接着,他抽出腰上挂着的铁锹,狠狠掷出去,正击中了那人的心口。 接着,这个智军士兵一跃而起,跳到了城头,立刻拔出了佩剑。这时,他面前正对着数个围成一圈的持矛士兵,可出乎意料的是,这几人竟未攻击,而现在更是后退让出了一片空地,隔绝了城头其他士兵的视线,从外边看起来像是在围攻一般。 智军士兵很快注意到了这些人身上的卫军军服,接着又想起了之前接到的命令。微微点头,接着他就守在一边,接应正在向上爬的同伴。 几乎转眼功夫,这里就登上了十多个智军士兵。而在其他地段,情况相似,就在极短的时间里,大量智军士兵登上了城头。 而这时,在孙嘉有意为之下,城头已经乱糟糟的,到处是不听指挥乱跑的卫军士兵,还挡住了要向前去的齐军士兵。 “孙嘉!”田丹很快发觉了不对,朝不远处的孙嘉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你到底在干什么?” 孙嘉却不答话,而是带着部下亲兵,向田丹走来。 “孙嘉!你疯了吗?站住!”田丹面色大变,立刻反应了过来。 “各部听令,孙嘉勾结敌军,速速擒杀此人!” 话声刚落,伴着震耳的喊杀声,登城的智军开始向周围扫荡了,而卫军也一齐动手,齐军顿时溃不成军。 第一百七十三章 战后 看着失控的城头,田丹几乎绝望了,面对满脸杀意而来的孙嘉,他竟一时没有动作。 好在,他的亲卫还算尽责,几个人架着田丹往城下去了。 前后连半刻钟都不到,城头就被“清理”干净。重新踩上地面的智军变成了高效的杀戮机器,面对的齐军全部一触即溃,这场面就连帮忙的卫军也看的胆战心惊。 城门很快也被占据,吊桥放下,城门打开,接着一直在城外待命的智军骑兵呼啸着冲入了城中。 突入城中的智军骑兵一路贯穿整个城池,击溃沿途敌军,转眼杀到了西城门。 此刻的西城门也在作战,面对从身后突然出现的敌军,齐军根本毫无准备,更谈不上有效应对。 智军轻松夺取了城门,接着城门打开,跟城外正在攻城的智军魏军汇合了。 城外,更多的兵马正从城门往城内涌。 到了这时,原本是安全感来源的城池却成了城内守军的噩梦,城破带来的巨大心理冲击立刻击溃了齐军士气。 几乎是得知城破消息的同时,多数人的选择出奇的一致,跑! 燕军如此,鲁军如此,邯郸赵军如此,在失败面前,联军再次向所有人表现了其脆弱! 只有齐军跟城内郑军试图抵抗,至少迟滞智军的进攻,但已经迟了,在决堤的洪水面前,任何封堵都不可能让洪峰迟滞哪怕一秒。 城内保留的战马很快被瓜分,接着,还未被攻破的南北城门打开。各位将领跟贵人们就在亲卫的护送下,向外突围,而还留在城内的大部分兵力,已经不可挽救了。 城外,骑兵还在追击那些漏网之鱼,而在城内,被抛弃的守军已经在成片的投降了。 智朗骑马进入了城池,沿途到处是押送的俘虏,而街道跟房屋却并未有多少战争的痕迹,也可知当时战况是如何的摧枯拉朽。 “粮草仓库可占据了?”智朗看向一旁的薪武。 “占据了!刚入城就有士兵赶到了那里,城内粮草并未损伤分毫。” “田盘他们呢?都跑了?” “已经派代野去追击了,不过,外围有敌军骑兵,能不能追上还不好说。”薪武说道。 外围一直有敌军骑兵,若田盘他们运气好真能遇到,那再想追击就不大可能了。 智朗点了点头。“算了!追不上也无妨。” 战局已定,目标算是达到了。追上更好,而就算跑了那几个重要人物,却不影响结果。 他突然停下了战马,向周围看了看:“那个孙嘉呢?” “他还在城东,现在要过去吗?” “走!去瞧瞧,他可是这一战的功臣。”智朗笑道。 当他看到孙嘉时,这位正站在城门下的街道旁跟卫仪聊着什么,旁边只守着几个蓝衣亲卫。 看到智朗这一行人,卫仪立刻介绍了几句,孙嘉就整理了一下衣着,连忙走过去。 智朗跳下战马,笑道:“做下了如此大事,孙大夫还能如此悠闲,也是难得啊!” 孙嘉行了一礼,脸色有些尴尬道:“愧不敢当!此战全赖智军作战勇猛,城池迟早要破,我只是顺水推舟罢了!” “不能这样说!” 到了跟前,智朗说道:“若不是卫军作内应,这一战怕是还要拖延很久,伤亡也要重得多。请受我一礼!” 说着,智朗也朝他拱手行礼。 “不敢!不敢!”孙嘉连忙侧身,脸色有些惶恐。 智朗看了看周围,突然说道:“咦?怎么看不到你的部下?我这次可要重赏他们的。” 孙嘉脸色更加尴尬,这时,薪武凑到智朗耳边,小声说道:“卫军入城后就直奔城内各个大户宅院,拿走了不少钱财,此刻应该还未回营。” 智朗脸色有些不悦,不过只是一闪而逝,再看向孙嘉,说道:“钱财是卫军应得的,不过却不该如此无序,这样,你尽快收拢部下,所获钱财统一上缴,我再按每人百钱平均发放!” 孙嘉连忙点头,拱手说道:“这事是我考虑不周,多谢上大夫宽厚。我这就去收拢部下!” “嗯。”智朗只是微微点头。 等孙嘉走开了,薪武看着他的背影,冷哼道:“这种人竟能得利!实在可惜,不能亲手射杀他!” 智朗长长吐了口气,说道:“这种人固然讨厌,却不能带着情绪去评价。狡猾,有决断力,他比那些所谓英雄更难缠。 你以为他此刻放纵部下夺取钱财,是恃功骄狂?错了。他心里明白,我不可能惩罚他,但他却可以借此拉拢部下。毕竟,他很快就要回到卫国了,那些部下的忠诚才是他的根本。” 可以想到,这次之后,卫国就只能倒向智氏了。这固然意味着卫国对智氏的依附,但换个角度去想,这种依附是完全以孙嘉为纽带,所以孙嘉反倒更重要了,这也是他敢这么做的底气。 薪武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这些我怕是永远也弄不清楚。罢了,我还是去钻研打仗!” …… 一直到下午,前去追击的骑兵终于回来了。 “赵嘉跟田盘是一路的,其中田盘胳膊中了一箭,但正好遇到了燕军外围骑兵,让他们跑了。那个燕戴跑的尤其快,我们的士兵一直追到畄城附近撞上了敌军骑兵,这才只好退了回来。其他的,也只有一个郑军将领被射杀,就没有别的收获了。” 城中充作临时指挥部的院落里,代野正在向智朗汇报战况。 总的来说,这次追击的效果并不算好,几个重要人物几乎全跑了。这也没辙,在骑兵开始扩散之后,想用兵力优势拦截骑兵就变得相当困难了。 不过就算这样,战果还是相当大,各国几乎只剩下骑兵了。其中齐军只剩下了不到两千骑兵,燕军因为有大量骑兵参战,情况还算好的,保存的兵力比齐国更多。 可以想到,这一战后,各国元气大伤是少不了的。尤其齐国,准确的说是齐国田氏,兵力的损失还在其次,对田盘的威望才是巨大打击。 原本齐国是田氏一家独大,可这次以后,却不一定了。 现在,只剩下栎城的楚军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月报 第二天,散布在外的哨探传回消息,栎城守军正在撤退。 很显然,长葛的战况已经传了过去。 智朗立刻派薪武率左军追击,下午,智军在栎城东南五十里外追上并击溃了敌军。 不过,出城的并不是楚军主力,而是郑军。 原来,在得知长葛被智军攻下后,罕朔心绪大乱,认为栎城也不能防守,就不顾公孙宽的劝说,执意冒险出城,打算回封邑。 结果他低估了智军的反应速度,出城不久就被追上了,只有几个将领带着部分残兵逃脱,剩下的士兵多数被俘。 在击败郑军后,薪武又顺势包围栎城,彻底困住了城内楚军。 不过,智军只是守在城外,也不攻击,摆明了要跟楚军耗下去。 另一边,撤到畄城的联军残部继续向东北方向撤退,智军同样追击。不过,联军剩下的都是骑兵,智军一路追击了上百里,联军残部损失惨重,只好进入雍丘城躲避。 很快,智朗也率部赶到了。 “宗主!”正围城的代野匆匆赶了过来。 “情况如何了?”智朗马不停蹄的继续往城下去,说道。 “敌军已被尽数围在城中,包括田盘跟燕戴。”代野脸上压抑不住的激动。只要那两人在,这一战就值了。 一直到离城池两百多步的距离,智朗停下了,看着眼前的城池。 雍丘已经是郑国跟宋国的边境了,只是一座小城,至少在普遍修筑高城的郑国是这样。 不过,这雍丘有一个特别之处,是原杞国的分封地。 说起杞国,后世有名的当然是杞人忧天的典故,但因为国家微小,存在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史书全部记载也不过两百多字。 不过,国家虽小,但杞国也并不是真的就不值一提。比如,杞国公室出自夏朝王室,从夏朝就封国一直到现在,国祚传承了一千五百多年,堪称华夏的活历史。 “这是杞仲先生的故国?”智朗打量着面前的城池,说道。 代野愣了一下,有些茫然的道:“杞国不是在鲁国附近吗?” 很显然,他对那段历史并不了解。当然了,这很正常,在知识高度垄断的现在,多数人根本也没机会了解。 智朗点点头,“我说的是周天子分封诸侯时的事情,不是现在,这里应该是杞国初始封地。” 因为久经战乱,国家又实力微弱,杞国在数百年中几经迁都,现在搬到了鲁国东北部。 今天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正像智军的心情一般。 但此刻的城内却正相反,站在城下,能隐约看到城门楼上站着的几个将领。面对如此绝地,这些人的心情可想而知。 对雍丘这样的小城来说,攻城实在太容易了,联军又是仓促到来,连粮草也未备齐,撑不了多久的。 很快,智朗派了一队士兵,站在城下一齐喊话劝降。 喊话后不到半个时辰,城头真的用绳子送下来了一人。 等那人到了近前,智朗才认出了,竟然是熟人。 “赵嘉?……我们倒是好久未见了!”打量着迎面走来的赵嘉,智朗忍不住笑道。 此刻的赵嘉,状态称得上狼狈,军服上沾满了血渍,满身的尘土。而他的精神状态也好不到哪里去,绝望、颓然,以及哀伤,这些情绪很轻易就能在他眼中看到,只是让人意外的是,其中竟没有愤恨。 “我是来和谈的。”赵嘉微微拱了拱手,声音有些沙哑。 “和谈?拿什么和谈?你们已经无路可走,应该是投降才对。”智朗骑在马背上,冷笑道。 赵嘉摇了摇头,说道:“还有什么区别呢?城内这些人,你就算全杀了也拿不到什么,只会增添新的仇恨。倒不如各退一步,就在此地缔结盟约。” 在诸侯争斗中,宗主或者将领死了能有什么?换一个就是。结果顶多算是内部矛盾,影响不了对外的大局。 所以,智朗不管是击杀还是俘虏城内那些人,其实都不划算。因为各国不可能为了他们付出太大的代价,更可能什么都拿不到,毕竟,有的是想顶替那些人的人。 智朗跳下马背,走近了几步,说道:“就算是和谈,他们打算付出的代价是什么?” 赵嘉摇了摇头:“实质上的好处不可能太多,田盘能拿出两百金,燕国百金,邯郸赵氏五十金,鲁国五十金。仅此而已!” “太少了。难道那几位上大夫的命,就值这么多?”智朗冷声道。 “可以商议。你想要什么?”赵嘉有些心不在焉,说道。 智朗看了眼城头,又打量着他,说道:“我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派你来和谈?” 赵嘉苦笑一声,摊了摊手:“还能让谁来呢?田盘伤势还未好转,今早就昏迷了。燕戴等人又慌乱的没了方向,我说来,他们就答应了。” “原来如此!”智朗点了点头,突然盯着他:“你说这些,是不想和谈促成?我俘虏或者杀了他们,然后智氏跟各国的战争继续,这才是你想看到的?” 赵嘉瞥了他一眼,摇头道:“随你如何想!” 智朗说道:“我可以放他们回去,甚至连钱财也不要,但是,有两个条件!” 赵嘉面色有些狐疑,看着他,等待着下文。 “一、郑国尽归智氏!智氏接下来攻取郑国城池,各国不得干预。” 赵嘉点了点头,“郑国贵族若是逃到别国,又该如何?” “这个无妨,但不能收容其军队。” “我会向他们说明此事。还有呢?” “二,我今后将在各国发送月报,各国不得阻拦。” “月报?何谓月报?”赵嘉有些奇怪道。 智朗从袖筒里拿出了一张纸,“这是纸,你可知道?” “知道。” “所谓月报,就是把各国发生的大事以及一些文章记载到这纸上,送到各国,供人们购买传阅。” “仅此而已?”赵嘉有些愕然。 “仅此而已!” 突然想到了什么,赵嘉连忙说道:“我听闻,你曾用这纸散布诋毁罕氏的言辞!那月报……也是作此用途的?” “当然不是。若如此,你以为谁会答应?我更不会花力气做这么毫无意义的事情。” 第一百七十五章 盟誓 对智朗的话,赵嘉当然心存疑虑,他几乎能确定,其中定然是有更大的图谋。不过,即使知道这些,赵嘉也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纠缠,甚至,他心里未尝没有推波助澜的意思。 毕竟,他跟各国的利益从根本上并不一致。 听完所谓的两个条件,确定没了别的内容,赵嘉就要回去了。 “等等!”智朗突然喊住了他。 “还有事?”赵嘉又转过来,有些迟疑。 “是你妹妹的事。”智朗说道。 “她怎么了?” “她很好。” 智朗的脸色松弛下来,说道:“不过,你父亲倒是狠心啊,竟丝毫不在意她的安危。” “你到底想说什么?”赵嘉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往前走了几步,但很快被智朗的亲卫拦下了。 “只是想让你提醒你父亲,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了。再帮我问他一句,他真的认为赵氏还有恢复的可能?不要白费力气了,省着点心力,也许还能多活些年。还有,若他愿意,也有机会的话,我倒想跟他当面谈谈。”智朗说道。 赵嘉紧紧盯着智朗,脸色几次变幻。终于,他甩开拦着他的亲卫,重重叹了口气,转身离开了。 …… 赵嘉回去不久,城内再次派人出城了,这次换作了各国自己人。 在确认智朗之前所言属实后,几乎立刻,城内众人就答应了智朗提出的和谈条件。 在他们看来,这两个条件,第一个不用说,必然要包括在内的,不答应也没用。重点还在第二点,所谓的月报,谁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是,跟眼前的危机比,这样看起来毫无杀伤力又能轻易制止的事物,怎么也看不出能有什么威胁。 那么,选择接受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达成一致后,接下来就是盟约了。这样的大事,自然要向各国国君请示,各方很快连夜派出了快马,各自回去禀报。 当然了,这一去一回离得近的少说也要一两个月,离得远的像燕国,还要更久,双方都等不及。 于是,智朗就先让城内众人立誓,并把誓言成书让各人签名盖章。 跟盟约相比,立誓没那么复杂,更多的是对个人的口头约束。当然了,即使是口头约束,其效力也不可小觑,尤其在其他人在场的情况下,违背誓言在这个时代绝对是很严重的事情。 在立誓之后,智朗就只留下了一千骑兵在城外继续守着,而且恢复了对城内的供应物资。而彻底的解除围困,还要等到各国国君的使者到来,定下盟约之后了。 而在雍丘的事情定下后,智朗紧接着又赶往了栎城。 当智朗赶到栎城时,薪武已经率部围困城池八天了。 不过,跟雍丘城的那些残兵败将不同,栎城的楚军实力是保留了大部分的,想要达成一致当然也不容易。 双方除了在城下跟城头对骂,就再没有别的接触,更不要说和谈了。 “早就听闻楚军刚烈,此刻看来也不算虚言嘛。”看着城头严阵以待的士兵,智朗说道。 一旁的薪武却有些愤愤的道:“刚烈我没感觉到,但楚人的蛮夷之态我却领教了。满口的污言秽语,不堪入耳,若不是这城池遮挡,真想过去把他们的舌头都割下来。”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为将者,切忌感情用事,几句辱骂就能让你失态?那只能说在这方面你还不合格。” 听了这话,薪武愣了一下,但接着脸色又认真起来,点头说道:“宗主说的是。” 智朗打量着这熟悉的城池,半晌才说道:“这栎城,不打是谈不成的。我已派人去新郑城调集投石车来了,明日就到。既然如此,我们就在这城下再听几天骂好了,就当锤炼心智。” 城外集结的智军更多了。而楚军如今就剩一座城,物资有限,没有援军,士气又低,撑不了太久的。 现在谁都知道,这一战楚军几乎必败。可,就像智朗所说,楚军未必真有多高的抵抗意志,但楚军将领的刚烈却有许多战败自杀的楚将实实在在作榜样的,而战败的惨烈代价,就导致和谈成了很困难的事情。 城头楚军的辱骂声还在继续,城下智军的还击却不多,薪武带着一众军官,甚至真的就站在城下,硬着头皮去听着骂声。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天下午,投石机终于到了,十架全部。 “宗主!还按当初攻打新郑城的策略去做吗?”薪武兴冲冲的赶过来,说道。 “暂且试试!不过,效果恐怕就未知了。”智朗看着正在装配的投石机,说道。 当初攻打新郑能奏效,是有特定原因的。一来是打了城内守军一个措手不及,再有,则是冬季取水不便,没有准备的情况下很难应对火攻。 但现在却不同,新郑的攻城策略已经不是秘密,城内的楚军也许就听说过。再有,这会的油料又不是汽油,烧起来没那么剧烈,所以如果有准备的话,在火势未起之前是能浇灭的。 不过,既然有现成的策略,当然是要试一试的。 很快,准备好引火之物后,攻城开始了。 一边用石弹攻击,一边向城头投掷燃烧的油料罐,但还没等易燃物扔上去,火就被有所准备的楚军扑灭了。 连着尝试了五六次,一次也未成功,至此,火攻策略只能算失败了。 智朗也不气馁,又重新开始布置新的策略。 这次,却是多管齐下了。 投石机被集中起来,朝着城墙的一点,持续不断的抛射石弹打击。因为城墙都是土坯结构,很快,城垛被打没了。石弹仍然不停,就那么一点一点的,在城头开出一道豁口,一方面是让敌军难以依靠城墙,一方面也降低攻城难度。 而在城下,士兵们又开始堆土了。不过,因为有投石机压制城头,他们得以离城池更近,相应的堆砌的土坡也更近。 不止如此,智朗还调来了大量工匠,开始制作新的攻城器械。 眼看着,栎城几乎要城攻城的试验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徐至 智军在城下连续攻了三天,但却未派一兵一卒登城,全是投石机跟床弩在攻击。数不清的石弹朝城墙砸下,正对城门的位置,在宽达二三十步的城头上,被砸塌了一个豁口,像被咬下了一块。 城外的土堆对着这块缺口,跟城墙只隔了一道被填平的护城河,而且已经堆到了两丈多高,眼看着高出缺口的下沿了。 这时,城头突然发出喊声,要暂停战斗。 接着,就看到一个人被绳子送到了城下,很快又被带到智朗跟前。 这人看样子有三十多岁,未穿军服,衣着朴素但却整洁,显然不是军中之人。 “在下徐至,此来是受我家家主所托,讲和谈之事。”到了跟前,这人就拱手行礼,说话却也干脆。 “和谈就不必了。”智朗却摇头道。 “和谈就可少些伤亡,早日结束战争,正是两利之事啊。不知上大夫为何如此?”徐至却也不慌,立刻大声说道。 智朗笑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城池,说道:“楚军核心兵力未失,想来是不服气的,自然也不会接受苛刻的条件。恰好,我的条件极为苛刻,也不会让步,所以和谈只是白费功夫罢了。倒不如彻底分出胜负,也省得拖延下去,多生事端。” “还未谈及,将军又怎知我家家主不会接受?”徐至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好。”智朗冷笑一声,说道:“让城中楚军出城投降,我确保他们的安全!就这一点,能接受吗?” 徐至眼中闪过一丝愤怒,沉声道:“上大夫不要弄错了,我是来和谈的,不是投降。” “看!”智朗手指着他,朝左右说道:“我说不可能和谈,这人却还不信。” 徐至轻轻吐了口气,压下了怒气,再次拱手说道:“这条件未免太过荒谬,请上大夫放宽一些条件!” “彻底解除楚军的威胁,这就是条件。而让步……,也可以,公孙宽跟一众军官可以离开。”智朗说道。 徐至微低着头,过了好一会,他才突然说道:“我看智军全军皆在此地,敢问一句,齐燕各军境况如何了?” “已经和谈了,接下来就要订立盟约。当然,在这之前,联军主力已经被消灭了。”智朗说道。 沉默半晌,徐至重重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罢,他就作势要走。 “帮我向公孙宽带句话。”智朗突然喊道:“战场上拿不到的东西,更不可能用忍让来获得。” 徐至的脚步顿了一下,接着拱了拱手,大步向城池方向而去。 在徐至回城后,公孙宽就没有了后话,战斗再次开始了。 而这时,智军的前期准备工作已经完成,终于要正式攻城了。 接着,一群士兵突然推着一辆巨大的怪异车子出现了,看起来像一辆云梯车。跟原本普通的梯子不同,这个却是折叠的两级结构,下半截倾斜着固定在车子上,像是楼梯,而上边又折叠了一截梯子,只要展开就能直接架在城头。 这样一来,梯子的长度被大大延长,不需要再像之前竖的那般陡峭,这无疑对登城有利。而且,因为底部用车子固定,梯子做的很宽,完全可以有数个士兵并列攀登。(这是古代云梯的一种) 在投石机跟土坡上弓弩手的掩护下,云梯顺利展开,上端正好架在被砸出的豁口上。直到这时,城头终于意识到了巨大的威胁,顾不上伤亡了,豁口两侧的守军开始往城下射箭。但,面对猛烈的攻击,这种反击并没有什么用。 全副武装的智军开始顶着盾牌向云梯集结,因为云梯倾斜角度很小,离城墙远,城头的石头根本砸不到他们,弓箭又对盾牌无效。 而又因为云梯很宽,士兵干脆分立两侧,顶着盾牌,为中间架起了一条加了盖的登城通道。 智军士兵一路攀爬,很快到达豁口,这比城头的平地低了半人高,但却已经是不错的立脚之地了。 士兵们继续向城头攀爬,迎面而来的是长矛,不时地有士兵被刺死,但也有不少士兵踩着同伴的肩膀登上了城头。 投石机向缺口两侧城头投掷石弹,土坡上的弓弩手也一波接一波的射击,直到,更多士兵从缺口登上了城头。 “传令!代野率四个营前往其他城门,阻击出城敌军。其他人,准备向城内突击。”智朗朝一旁的传令兵喊道。 命令很快传了下来,代野率一部分兵力分了出去,而剩下的则紧紧盯着城头的战况。 城头的战斗到了僵持状态,双方沿着缺口那窄窄的区域厮杀,智军的每一步推进都格外困难,常常是刚向前两步接着就后退一步半。但是,不管怎么说,智军仍然是在向前推进的。 而这样的波动状态显然不可能持续下去,直到某一刻,像是过了临界点,智军的攻击线突然向前推了一截,接着就起了连锁反应,在骤然增大的压力下,楚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退却,而后续智军迅速补上,开始扩大在城头的势力。 可就连这样的状态也未持续太久,连半刻钟都不到,后退的楚军就变成了溃败。任凭军官如何驱赶,楚军就像退潮的水一般,裹挟或踩踏着同伴向后跑。 在极短的时间中,智军就完全占据了城头,接着开始向城下攻击。 又过了不久,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城门打开了。 严阵以待的骑兵呼啸着奔入城中,继续扫清城内的楚军。不过,城内楚军兵力实在庞大,乱的不像样子了,加上一些楚军还未放弃抵抗,结果攻入城中的智军进展并没有像在长葛那般顺利,只得慢慢推进。 城南,一大队楚军骑兵仓惶从城门奔了出来,结果迎面撞上了守在城外的智军骑兵。 不过,楚军显然没心情交手,面对兵力比他们更少的智军,他们还是只顾加速奔逃,即使不断地有士兵被射中坠马。 楚军在前,智军在后,双方追逐着直往南去,转过一片树林后就消失在了视野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过了不久,城内又有一队智军骑兵追了出来,却是薪武亲自带队。看到城外留守的一小队智军,他喊道:“刚才可曾看到敌军出城?” 那小队军官连忙答道:“有!人数近千,刚才往南去了,我家营长正率部追击。” “快!去禀报宗主,公孙宽正向南溃逃,我部继续追击。”向传讯兵说罢,薪武驱动战马,带着部下继续追击。 栎城城内,眼看逃跑无望,楚军终于慢慢停止了抵抗,开始成片的放下武器。 城内的粮草仓库烧起了火,不过,好在智军赶到的及时,趁着火势还未起来,总算也及时扑灭了。 “宗主,公孙宽逃出城了。”就在智朗入城不久,祁冬浑身血迹的赶了过来。 “城破时他就在北门附近!如何来得及出城的?”看着远处还在冒着的浓烟的粮仓,智朗皱眉道。 “是那个徐至,他带人沿途抵抗,耽搁了很久,这才让公孙宽有时间集结骑兵出城。不过薪武将军已经率部去追了。” “徐至呢?死了?”智朗说道。 “没有,就在那,带过来吗?”祁冬指了指不远处。 “算了!”智朗扬了扬手,“跟这样的人多说无益,还是杀掉!” “唯。” 而就在另一边,薪武已经追出了七十余里,跟追击公孙宽的智军汇合了,而楚军仍然在视野中。 这一路上,双方都没怎么停歇,战马已经疲累不堪。但智军在长途奔袭上有过大量训练,懂得一些节省马力的技巧,而楚军显然有些后力不济,双方的距离在拉近。 就在这时,前方楚军突然分出了一队骑兵,掉过方向,竟是要阻挡。 这只能算螳臂当车,智军几乎没怎么停顿,两军交错后,那队楚军就只剩下一些空马了。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条河流,只是一条小河,数丈宽,战马就能涉水而过。 可,公孙宽却突然停了下来。 “司马!渡河啊。”他的部下急忙喊道。 公孙宽勒住战马,眼中已经一片赤红,大声喊道:“我当日就曾说过,这一战若不能雪耻,就绝不活着回楚国。如今楚军惨败,数万大军尽数覆灭,我也心如死灰。” 看了眼正迅速追来的智军,他向南指着大声说道:“前方就是楚国,可我怎么有脸面回去呢?你们走,我在此替你们阻挡片刻。” “司马!” “走啊!必须有人向国君表明情况,你们得回去!”公孙宽挥了挥手,厉声喊道。 在场众人无不垂泪,这时,远处的智军马蹄声已经震耳了。 几个军官带着部下匆匆渡河,但仍有一队楚军留在公孙宽一旁,这些都是他的亲兵。 转眼工夫,智军赶到了河边,一队继续渡河追击,剩下的则是把公孙宽包围了。 “公孙宽?”薪武驱动战马向前几步,打量着对面的公孙宽。 他只在城下远远的瞧过这人的模样,但瞧这人身上的佩饰跟装备的细节,也能大概确定了。 此刻的公孙宽,模样自然是狼狈,面对层层包围他的智军,他却像浑然未觉一般,只是转身看着楚国的方向。 “公孙宽!”薪武大吼一声,“束手投降!饶你一死。” 公孙宽的注意力终于吸引了过来,这时,他突然跳下了战马,他的亲兵也跟着如此。 就在薪武冷漠的目光中,公孙宽拔出了佩剑。他的情绪开始还算正常,可扫了眼周围的智军,脸色陡然狰狞起来。 吼声中,公孙宽手上猛地用力划下,接着,声音戛然而止。 而他的那些亲卫也纷纷举剑,随即一个接一个的自刎。 薪武长长吐了口气,朝一旁士兵挥手示意:“就地葬了!” …… 当薪武回到栎城,已经是傍晚,城内早已恢复了秩序。 换了身干净的军服,有人领着,薪武向智朗的临时居所去了。 “宗主。我回来了。”他到地方时,智朗正跟几个军官聚在地图前商议着。 “公孙宽呢?可追上了?”智朗放下炭笔,抬手示意他在一边坐下。 “追上了,不过他是自刎,我让人把他就地葬在了那。”薪武行了一礼,很快落座了。 智朗点了点头,扫了眼众人,说道:“这一战后,各国就算退出了。不过,战争还未结束,下一步有两个方向,一个是郑国,一个是韩氏。”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已经在地图上圈好的地方。 “在郑国,我们只占据了几座大城,剩下相当多的城池跟人口还在郑国几大卿族手中,今后一定是要攻下来的。不过,这个却不急,现在的重点是韩氏。 根据前几日来的消息,韩氏已经推举韩虎的嫡长子继任宗主。当然了,就算如此,韩氏也仍是一盘散沙。接下来,郑国将暂缓攻势,保持现状。而我将率大部返回晋国,先覆灭韩氏。……谁有话说?” “我!”薪武立刻抬手示意:“宗主,秦国还在围攻平阳?我们不去先解决秦国吗?” 智朗摇了摇头:“自从韩虎被杀后,秦军就已经停止了对平阳的攻击。刚拿到的消息,一个月前,秦军向西南撤军,攻占了一块韩氏的飞地。也就是说,现在秦军已经撤出智氏地界了。” “可惜了!”薪武叹了口气,有些无奈道。 在座的都明白,智氏占据赵地后,跟秦国只隔一条黄河,竞争本就不可避免。如果这次能重创秦军,智氏就有机会越过黄河,在河西站稳脚跟。 所以说可惜,如今秦军撤军,那智氏继续攻击的代价就太高了,至少这次不大可能。 “那就这样决定了!”智朗站了起来,“明日,我带俘虏撤回新郑。祁冬,你率部在此留守,一个月后,智氏会有后续增援来接替你。” “唯!”祁冬立刻应了下来。 “对了!”智朗突然说道:“在此地驻守,务必严守军规。附近不少地区耽搁了春耕,你还要督促农人补救,可知道了?” “我明白。”祁冬连忙答道。 第一百七十八章 喜讯 大军回新郑的路上,不时的就能看到沿途耕地里躲避的农人。没辙,数千大军加上万余楚军俘虏,队伍蔓延好几里,什么都不用做,只路过就够骇人的了。 这会的气候比后世温暖,春耕也早,早在大半个月前就该开始了。但因为附近战乱频繁,加上之前楚军把附近很多地方粮种搜刮作了军粮,结果附近的春耕就耽搁了下来。 如今智朗算是明白了,不怪各国称楚国蛮夷,实在是楚军军纪本就拉跨的很。联军占据的几座城池,栎城周边是被影响最大的,牲畜跟粮草被抢走了很多。 其他中原诸侯,喜欢讲究个道义名声,倒还算收敛。 而楚国嘛,人家对周天子定下的那套规矩,向来只认对自己有利的,称王不说,当初楚武王还喊了句:我蛮夷也。这话说的时候是痛快,但名声也完了,后来就有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 各国中,楚军的扩张欲也很大,其他诸侯攻打别国好歹找一堆理由,楚国倒好,很多时候连借口都懒得找,灭掉的小国更是不计其数。 智朗骑马走在大路上,路边就是耕地,多数是搁置状态,有的只耕到了一半,一看就知道是受到惊吓突然撂下的农活。 他的眉头紧皱起来,如今这里被智氏接手,那就不能不管。至少得把春耕完成,不然来年又得调粮食来救济。 突然,他朝一旁的传讯兵说道:“去,把计吏找来。” 不久,一个年轻军官骑马赶了过来,他就是军中的计吏,掌管粮草物资的调配。 “如果粮草只需撑到今年秋收,几座城池存粮能调拨出来多少?”智朗说道。 计吏心中计算一阵,很快说道:“禀宗主,若大军撤走大半,能调拨十万石。” 智朗点了点头:“等到了新郑,你去把当地受战争影响的人口核算一下,再计算到秋收需要多少粮食。” “唯。” 下午,智军终于赶到了新郑城外,而就在这时,魏军也已经在城外驻守了好几天。 栎城之战,智朗并未让魏军参战,其中有大局已定不需要太多兵力的缘故,也因为试验新的攻城策略而不想被魏军知晓。 大家都明白,智氏跟魏氏只是表面盟友,实质上互相都抱着戒心。就像这几日,城内智军一直在相当高的戒备等级,针对的就是城外的魏军。魏军驻守在北门,但新郑城只开南门。直到看到智朗率大军返回,城内这才调低了戒备等级。 一队传令兵先走一步,在城内外各处散布着捷报,当然了,这个消息早就传了回来,但此刻仍是激起了士兵们极大的热情。原因无他,在楚军也被彻底击败后,意味着战争到了尾声,大家都能回家了。 战俘安置在了城外,智朗特意绕到北门,迎面遇到了魏斯跟任章等人。 “听闻执政在栎城大捷,此战之后,执政威名各国皆知,可喜可贺啊!”任章满脸堆笑,隔着挺远就朝智朗行礼道。 一旁的魏斯挤着个不情愿的笑容,也跟着拱手行礼。 智朗并不下马,也笑着说道:“两位的诚意我收到了,这不只是智氏的捷报,也是晋国的!” 等两人到了近前,他接着说道:“郑国的战争结束了。两位,准备一下,我们明日班师。” “明日就班师?”任章有些迟疑。“会不会太匆忙了?” “军情如火!不要忘了,晋国还有叛乱呢,韩氏一日不除,我心难安。”智朗说道。 任章连连点头,“执政说的是。我等稍后就准备,明日启程。” “对了!” 智朗正要回城,突然又转回来,说道:“我智氏大军连番征战,如今已是兵马疲累,接下来平定韩氏叛乱,就得仰仗魏氏相助了。我会向魏宗主去信一封,请他再增派士兵,此事我觉得两位还是提前知晓为好。” 听到这,任章跟魏斯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干脆也不说话,就站在那。 智朗轻笑一声,也不在意:“二位回营!我也得回城休息了。” 说罢,他就骑马转向了城门,大队兵马紧随其后,激起了滚滚烟尘。 “岂有此理!”等智朗一走,魏斯看着被烟尘遮挡的城门,愤愤的道。“他要吞并韩氏,却让我魏氏去攻打,难道我魏氏就该如此作奴仆状吗?” 智朗的意思很明确了,攻打韩氏由魏氏来做,但收获却归智氏,摆明了吃力不讨好,他不愤怒才怪了。 一旁的任章叹了口气,说道:“实力不济,能有什么办法呢?罢了,我也向宗主去信一封,说明此事!” …… 傍晚,智朗正在城内为接下来的撤军布置的时候,突然有传讯兵从城外回来了。 “宗主,薪城来信!”传讯兵在院外下马,喊着到了院中。 智朗搁置手边工作,接过了信。撕开信封,他打开看了眼,竟是季佳的来信,寥寥几句而已。 原来,就在一个多月前,季佳顺利生产了,是个男孩。 这信在一个月前就发了出来,但因为路途远,加上这封信设置的紧急程度不高,结果现在才到。 读完信,智朗站那一时有些发懵,紧接着就是狂喜。第一次做父亲,其中的感受几乎不能言表。 智朗得子的消息很快在城内传开了,不久,城内大小军官城吏纷纷赶来庆贺。对大家来说,这个消息意义重大,智朗有了儿子,虽说是庶子,大概做不得继承人。但只要有后代,就意味着事业可以传承,也是一个权力团体稳定的重要前提。 虽说已是夜晚,城内气氛却更加高涨,到处灯火通明。今晚有庆功宴会,而智朗一挥手,把宴会的规模再次扩大了。 一直到深夜,城内的喧嚣才慢慢降下。 第二天一早,伴着刺耳的哨声,智军军营忙碌起来。洗漱、吃早饭,各自准备行囊。 今天天气不错,看不到几朵云彩,显然是个晴天。太阳才露出地平线就暖洋洋的,就在这种惬意的时光中,智军打包好物资,准备就绪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 渡河 城门打开,智军出城集结完毕,这次踏上回程的只有六千骑兵。缺少的那部分,除了留守在雍丘城外的那些,剩下的多数是伤员,要在当地就近养伤。 而原本守新郑城的士兵,多数都不能回去了,包括智坦。 “大概一个月后会有援兵前来,你这段时间要守好城池,以稳妥为重。等韩氏彻底平定,这次守城的士兵多数也就能替换了。” 趁着整理装备的功夫,智朗朝出城送别的智坦说道。 之前到处都在打仗,又要防备各方,智氏兵力也散的很,等智朗他们一走,郑国这几座城池的兵力就短缺了。而这,也是智朗暂停对郑国其他城池进攻的原因。不过,如今战事停歇,很快就能重新调配,陆续会有更多智军前来,兵力也不再是问题。 “我明白了。”智坦点了点头。 “记住了,新郑城是核心,必须确保安全。”智朗看了眼已经列队整齐的队伍,接着说道:“还有,附近的郑国大小贵族都逃的差不多了,乡遂之地无人管束,而我们就要趁机接过这些的管理,尤其是农事。军粮先调拨一部分,帮那些农人完成本年的耕作。” 智朗在那说着,智坦则只顾连连点头。 这时薪武也过来了,不过他只往旁边一站,没说话,但隐约有些催促的意思。智军准备完毕,对面魏军也打点好了行囊,现在都等着呢。 “就这些!再说下去,今天估计是走不了了。”智朗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别又是数月,你还有话要说吗?” 智坦迟疑了一下,轻轻叹了口气:“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想念我母亲了。唉,宗主回去之后,还请派人去瞧瞧她,说说我的近况,也好让她安心。” 智朗拍了拍他的胳膊:“放心!” 大军很快开动起来,智军、魏军、加上之前数次战争的大量俘虏,总人数有五六万人,就这么一路浩浩荡荡的往西北方向去了。 两天后,到达虎牢关,接着继续向西。 而过了滑城之后,智军跟魏军就要分别了,接下来,智军要向北渡过黄河,魏军则继续向西。 “如今智宽正在平阳,接下来他会调集部分兵力,跟魏氏成联军,一同平定韩氏。” 分别之际,智朗跟魏斯、任章正站在黄河边闲聊,而在不远处的渡口,智军正在准备渡河的船只。 “敢问执政,这次智军会出兵多少?”任章说道。 “大概九千!”智朗看了他一眼,说道:“不会只让魏氏冲锋在前的。不过,魏氏也要出大力,这次出兵要在一万五以上。” 任章正要再说,智朗却抬手打断道:“别急,听我说完。”他向南指了指,又说道:“等平定韩氏之后,智氏也将协助魏氏向南攻打楚国,至少帮魏氏夺取十座城池,以作酬谢。” 任章愣了一下,忍不住看了眼一旁的魏斯。 “怎么?不愿意吗?”智朗说道。 任章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摇头。 智朗这么做,明着说是帮魏氏开辟疆土,但这么一来,魏氏跟楚国的战争是少不了了,有些挑拨的意思。不过,这事还真不好说是好是坏。 原本楚国强大,不好惹,但如果有智氏帮忙,楚国似乎也并不算什么。若是魏氏向南扩张,避开跟智氏的冲突,也不失为一个好事。 “还有一事。”智朗接着说道:“晋国各卿封邑散碎,有些还不接壤,此事早已为大家痛恶。这样,等韩氏平定,换地之事也要开展,魏氏今后应该在晋国南部,不能像现在这般犬牙交错了。” 听到这,任章已是头疼的厉害,智朗抛出的计划实在太多,影响也太大,他一个家臣哪里能决定的了?实在不知如何应对了。 看任章不回答,智朗也不以为意,又看向魏斯:“此事还需你祖父来决定,之后我会向他去信,详述其中计划。不过,有些事情不好在信中明说,还是通过你转述。” 智朗原地踱着步,说道:“现在,魏氏有两个选择,要么维持现有封邑,只为宗族存续。而若要扩张,那也只能向南,也就是楚国。而若是起了别的心思,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就这些,务必按原话转述。” 听完这些,魏斯脸色倒看不出太多情绪,唯一能确定的是其中不可能有高兴。 远处渡口,令旗挥舞了起来,那是可以渡河的信号。 不远处,薪武走了过来,但很快停下在不远处站着,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这样变相的催促了。在智朗面前做这种碍眼的举动,也能看出他对回家的急切。 望向面前正在奔涌的清澈黄河,智朗长长呼了口气,说道:“还有一句话也请转述魏驹,让他不要忘了,我今年二十一岁!好自为之。” 说罢,智朗转身大步向渡口走去。 而还不等智军渡河,魏军就匆匆离开了,很容易就让人想象到魏斯等人对摆脱智军的急切。 接下来,智军开始安心渡河了。 先让部分兵马渡河,接着是俘虏,最后才是剩下的智军。整个渡河过程持续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等所有人到了黄河对岸,天色都已经暗了下来。 接着,众人也不休整,继续向北去。 智军大胜的消息也伴随着大军赶路传到了各地,尤其那长长的俘虏队伍更是惹眼,这么多俘虏,大获全胜无疑了。 一路走着,不时地路过族人封邑,结果又不得不时常停下。 而那些俘虏,在沿途就安置了,多数是当作苦力。而且因为智氏工坊的大量发展,这些俘虏正是绝佳的工人,还算受欢迎。等他们到达陉城时,数万俘虏就只剩下八千多了。 速度仍然很慢,就这么一路不紧不慢的走着,八天后才到了长子城,屯留已经不远,而俘虏总算分散完了。 没有了俘虏拖累,他们的速度立刻提高了一大截,全是骑兵,干脆纵马在新修的驰道上疾驰起来。 第一百八十章 回家 在长子城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出发,到中午时,屯留城终于落到了视野中。 作为智氏的核心城池,也作为沟通晋阳的要道,屯留现在已经成了商业中心,路上自然也忙碌的很。 大军在路上行军,不时地有马车或者行人往一旁躲避,路人也不急,有的还在路旁追着欢呼起来。 停在路边的一辆传车上,一个商贾打扮的中年人下了车,朝面前经过的士兵拱手喊道:“听闻大军大胜而还,敢问……此战斩获如何?” 却没人搭理他,中年人只好又喊了一次,这次倒有一个军官脱离队伍停下了。 “这是军事秘密,不是你该问的。” 商贾连忙行礼:“我不知此事,只是一时欣喜难耐,是我鲁莽了。” “听口音,你来自祁城?”军官低头看着他,说道。 “正是。你?”商贾连忙说道。 “我也是祁城人。”军官笑了一声,说道:“以后不要胡乱打听,且等等!很快就有战报发布了。” 说罢,他就驱动马匹,再次汇入了队伍中。 中年人脸色有些无奈,只好转身登上了车,等大军离开,他立刻催促驭者离开了。 智军放慢了速度,一路走,路边跟随的车辆行人却越来越多。 而这样的场面,士兵们一路上看到的多了,开始还挥手回应,后来实在太多,也就不再搭理。 当然,这也能理解。自从大战开始,危机就在所有人心中盘旋着。毕竟,智氏面对的可是几大诸侯联军,谁能想到竟赢了呢?直到此刻班师,人们挤压了半年多的情绪终于爆发出来。 离屯留还有两三里,就看到前方路口有一大群人正在等候,离的近了,智朗这才发现是卫黎带着一众城吏。 “宗主!”卫黎带着众人向前几步,一齐行礼。 智朗停下马,说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骝呢?” “他还在代地,至今未归。”卫黎连忙答道。 “代地边患还未解除?”智朗皱眉道。 “已经快要平息了,昨日传回的消息,戎狄部落已经退去了大半,不过还有偶尔的骚扰。” 智朗点点头,“代我去信一封,就说大军已经班师,让他安心。” 卫黎应了下来,接着指了指屯留城:“宗主,城内正准备宴席,大军现在回城歇息吗?!” “算了!”智朗摇了摇头:“我们这些人刚从战场回来,满身的杀气,还是不惊扰居民了。军营可打扫干净了?” “我一直在派人打扫,现在即可搬入。” “好。就去军营!还有,城内厨艺不错的,多派一些过去,食材也多送一些,宴会就在军营举行了。” 卫黎连忙点头答应。 又聊了片刻,智朗并未在屯留逗留,继续率军北上。 到了军营,果然跟离开时没什么区别,阔别归来,士兵们很快找到自己的营帐铺位,安顿下来。 只是,多数营帐都出现了空铺位,有的是留守在了郑国,但也有一部分是战死了。平均下来,几乎每个营帐都有一个。 之前未曾多想,直到此刻看着空铺位,触景生情,原本的喜悦也冲散不少。 事务托付到薪武手中,智朗自己则带着一队亲卫,急不可耐的直奔薪城。 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牧场,就连路人也是熟悉的。 而智朗回来的消息也以最快的速度传入了城内,居民们纷纷走上街,正好看到智朗入城,接着众人连忙乱七八糟的问候起来。 “让开,别堵路!”智朗的亲卫不得不在前方开路,拨开人群。 智朗心里焦急,脸上还是挤了个笑容,一边挥手,继续往居所去。 好不容易到了大门外,智朗跳下马,急匆匆到了院子里。没走几步,就迎面撞上了叔姜。 “我说外面那么热闹,原来宗主回来了!”叔姜惊喜的道。 “季佳呢?”智朗脚下不停,往后院走去。 “在屋里呢!她这两天总念叨,让我一天去打听好几次。哎呀,总算回来了啊。”叔姜絮絮叨叨的,在一旁紧跟着。 到了后院,智朗就看到几个仆妇正忙着晾洗衣物,他注意到,其中不少都是婴儿用的。 几步到了门口,智朗一眼就看到软榻边坐着的季佳,正逗弄怀里抱着的婴儿。跟之前相比,她身材圆润了许多,气质也大不相同,俨然已经是合格的母亲了。 看到突然出现的智朗,季佳愣了片刻,反应过来后连忙站起来,眼眶却有些发红了。 智朗笑了笑,走到近前,低头打量着软榻上的婴儿。那婴儿也瞪着眼睛,好奇的盯着他,一种奇异的感觉袭上心头,智朗只觉得心都要化了。 季佳连忙抱起孩子,说道:“看,父亲回来了。这是父亲。” 智朗伸手要去抱,但转眼看到身上的钢板甲胄,只得作罢。赶忙又去沐浴更衣,换上了便服,可等他再回来,孩子却睡着了。 智朗才坐下没多久,事情跟着一个接一个找了过来,先是薪武派人来问,今晚的军营宴席他还去不去。刚说不去打发了来人,接着,杞仲又来了。 前院会客厅,智朗看到杞仲的时候,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先生,这才半年而已,你怎么消瘦成了如此模样?”看着瘦了一大圈,有气无力的杞仲,智朗有些担忧的说道。 杞仲拱了拱手,说道:“平常事务太过繁杂,我又担忧战况,结果思虑过度,已经寝食难安长达数月。唉,我这人就是如此,承受不得重担,辅佐做一些日常事务还好。如今宗主回来,我怕是得休息一段了。” “既然如此,先生尽管去休息,保重身体才是。”智朗连忙说道。 瞧这状态,他是真怕杞仲哪天说没就没了。 杞仲点点头,“政务我已经做好布置,宗主去问那些吏员就是,明日我就不去工作了。还有,这些日子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存在了书柜里,请宗主仔细阅读,若有疑问就派人去喊我。” 这才说了一会话,杞仲脸色就有些昏昏沉沉的。 智朗脸上的担忧更重,也不敢再多说了,赶忙让人把他送回去,好生照看。 第一百八十一章 智果来了 等智朗回到后院,晚饭正好送到了。 “才刚回来,为何还这么多事情啊。”季佳一边摆好了碗筷,说道。 “没什么大事。”智朗摇了摇头,在桌边坐下。 “我听叔姜说,这次在郑国占了好大的一片地方吗?”季佳好奇的说道。 “你问这做什么?”智朗拿起筷子,有些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你以前可对这些没什么兴趣的。” “问问而已嘛。” “大概就是如此了。不过还没打完,接下来是收尾。” “哦。那这次能增多少户邑?” “若完全占据郑国,加上韩氏,也许有七八十万户了。” “那么多!”季佳不知想的什么,连吃饭也顾不上了。 “想什么呢?”智朗有些好笑,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对了。”她突然说道:“孩子还没起名呢!”说罢,就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智朗想了想,很快说道:“我听到来信时,正好是大胜之后,那就叫智胜。” …… 第二天,当智朗到了办公地,却看到原本请了假的杞仲。 “今天不是要休息吗?怎么又来了?”智朗说道。 跟昨天相比,杞仲的脸色似乎好了一些,但还是太虚弱了,看的智朗直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晕倒。 杞仲挤了个有些苍白的笑容,说道:“我怕他们说不清楚,上午把事情理通顺,我下午再回去。” 智朗叹了口气,感慨道:“能有先生辅佐,真是我的幸运啊。” 下午,忙完政务,智朗又匆匆出城了,来到了原本的演武场。当然,这里早没有军队了,现在成了印刷工坊。 高高的院墙修了起来,把演武场圈在其中,一看就知道又是个机密的地方。门口,几辆拉货的辂车正在进出,拉来的货是木板跟纸张,拉出去的则是印刷好的书籍一类的。 再往里走,就更忙碌了。 左边是一群木匠正抱着木板,拿着刻刀在刻字,右手边,印刷匠人则拿着纸张往沾了墨水的雕版上贴,再揭开纸上就写满了字。接着晾干,装订成册。 智朗往里走,在一个检查成品的工匠面前停下了。 那工匠一抬头,看到是智朗,吓了一跳,连忙行礼。 “你是这的领队,叫什么名字?”智朗说道。 “木柯。”工匠连忙答道。 接着,智朗却从袖子里取出几张纸来,说道:“以后这里要多一个印刷内容了,叫做月报。这是第一份,按照这上边的内容,尽快印刷出来。” 木柯连忙取过纸,看了眼,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但还是点头道:“宗主放心,一定尽快印刷出来。只是不知印刷多少?” “第一批,就一千份!这几张纸上大概有一千五百多字。多久能印刷出来?” “……估计要三天。” “尽快做出来。” 这第一份月报,上边内容倒丰富的很,大部分是一些时事,这一份的重点当然是之前战况的介绍。除了这些,还有对今年戎狄寇边的起因结果的叙述。 而除了这些,还开辟出了一大块版面,专门印刷一些经典着作的节选。在夹缝里,又印刷了一则小字体的寓言故事。 总的来说,整个版面印刷的相当紧凑,而且迎合不同的人群,唯一的目的就是为了尽量流传的更广一些。 而智朗之所以花力气做这些,甚至把这种月报加在停战盟约中,目的也相当单纯,就是为了掌握话语权。凭借对纸的垄断,进而做到对知识跟信息的垄断,而最终的目标是影响读者的思想。 对舆论战这样的软武器,智朗当然是深有感触,这种东西短期内并不致命,但长期的影响巨大,绝对是值得认真对待的。 又叮嘱了一些事情,智朗就离开了。 离开印刷工坊,他正要去一趟军营,结果远远的就看到一辆车驾过来了。 从车上的标志,智朗很轻易就认出了来人,却是很久都没消息的智果。 话说,自从智朗继任宗主以来,智果开始还出面几次。但当跟各国开战的时候,智果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回到封邑闭门不出,彻底没了消息。 对智果这样几乎明目张胆的墙头草作为,智朗是很有些无奈的,但却提不起什么厌恶。他心里明白,很多人也明白,智果就是大家有意无意中保留的一条后路。当然,明白是一回事,但这几年下来,族人跟智果的疏远也是很显然的。毕竟,感情需要联系,而智果的作为常常让人很难舒服。结果就是,作为族中地位本来很高的一个人,他却注定是跟权力中心无缘了。 “找我有事吗?”智朗站在那,看着面前慢慢停下的车驾。 智果扶着车帮,跳下马车,接着朝智朗行了一礼:“是有点事情。”跟一年前比,他看起来可是又衰老了不少,但精神状态还不错。 “哦,那就进城去说?”智朗向城门指了指。 智果却摇了摇头,说道:“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 “好,那去河边。”智朗点了点头。 智朗骑马,智果则重新坐上车驾,两人向河边去了。 不过,智朗显然对河边的僻静程度有了错误估计,河边到处是瞎跑的半大小子,洗衣服的女子,就算往上游或者下游也有洗澡摸鱼的年轻人,总之热闹的很,绝不是个谈话的地方。 两人只好过了桥,接着下了车马,边走边聊。 “智颜派人来找我了。”智果说道。 “嗯?”智朗愣了片刻才想起来,他说的是智瑶的儿子。 “他找你做什么?” “他们无路可走了。”智果摇了摇头:“想让我问问,你能不能放他们一条生路。……唉,真是几个天真的家伙。” 在智朗击败各国联军后,智颜他们立刻就从把柄变成了烫手山芋。就现在这情况,谁也不敢收留他们而招惹了智朗。结果,在失去了诸侯的资助后,几人被驱逐不说,生活也已经难以为继了。 很自然的,他们想到了回智氏寻找帮助,而能找到的有份量的中立派,只有智果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听智果说罢,智朗站在原地,半晌才说道:“智颜他们现在在哪?” “在哪我也不知,之前可能在卫国,后来应该走了。……你的意思呢?”智果连忙说道。 “什么意思?” 智果叹了口气,“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杀掉、还是不闻不问?总要选一个。”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杀掉……就算了,不值得。不闻不问也不妥。那么,他们可以选第三条。” “第三条,什么?” “代地近来被狄人袭扰之事,你知道?” “知道,可跟这有什么联系?” 智朗抬手指了指北方,说道:“我打算驱逐戎狄,在草原上开辟居民点。如果他们愿意,可以去那。” “这……这算什么选择?在那自生自灭吗?”智果有些哭笑不得。 “至少他们还活着。你可以回复他们,愿意就去,不愿意就算了。这终究是个选择。” 智果苦笑道:“这还用问吗?他们怎么可能答应。就算在各国流浪,也好过去戎狄那受苦。” 智朗的回复,至少在他眼中毫无诚意,跟拒绝没什么区别,也只好不再纠结此事。 这会的天气已经相当暖和了,在阳光下走了一会,智果额头已经多了层汗。两人走了不远,智果摆了摆手,立刻有侍从搬来凳子,两人坐了下来。 “听你刚才的意思,接下来要去攻打戎狄?”智果拿出绢帛擦了擦汗,说道。 智朗点了点头。“我以为,戎狄,还有东胡,迟早会成为中原的生死大敌的。尤其马具出现后,骑兵优势大大增加,而戎狄胡又都是产马地!现在戎狄胡只是小患,但如果把时间拉长到数百年,那么戎狄胡崛起就是必然。这不止为了现在,也是为子孙后代谋算。 而且,马具迟早会扩散到草原上的,我们骑兵的优势保持不了太久,那不如趁着现在还有优势,彻底解决他们。” “没那么容易的。”智果却摆了摆手,说道:“就算击败了他们,有什么用?大军一走,不还是戎狄人的地方?就像这地上的野草,除了一茬来年又长起来了。” 戎狄、以及东胡的问题,已经由来已久,在相当长的历史过程中都是中原诸侯的心头之患。别看现在各国打得厉害,但再往前几百年,各国也是相当团结的,常常组织联军驱逐遍布各地的戎狄蛮夷。 到现在,蛮夷的问题解决的算不错,可北方的戎狄胡却还是那样,边境时不时的就闹几次寇边。而燕国受害尤重,当年若不是齐桓公帮忙,差点就灭国了。 智朗不以为意,说道:“既然你用野草来对比,那我也问你,该如何让一片地方不长野草?” “火烧?不对……深耕,也不对。”智果皱着眉,一边嘟囔着。 “当然是种上庄稼啊!” “种庄稼?” “当然,这本质上就是个付出跟收获的比例问题。种上庄稼后,每年花大力气除草就有更多回报,那农人自然愿意如此。” 听到这,智果很快发觉了其中妙处,连忙说道:“你的意思是?把草原改成耕地?可,我听说那里降水稀少,长不成庄稼的。” “多数地方长不成,但有河流的地方还是能长的,大河也流经草原。而那些不能长庄稼的地方,可以放牧啊。戎狄能放牧为生,我们为何不能?” “这又不对了。”智果连连摇头,“我听人说,草原上险恶异常,戎狄只是被我们赶过去的,无奈之举罢了,谁会愿意去那呢?” “无利可图罢了,可若是有利可图呢?草原上畜养的牲畜远比中原多,只是出产的东西运不回来罢了,可以后若是能呢?还有,若我在草原上重新分封族中子弟,你认为会不会有人愿意去?” “当真?”智果愣了一下,接着很敏锐的找到了重点,急忙说道:“你要在草原上重新分封?” “对,但不以户邑分封,而以占地多少。你看如何?” “若能如此,那……那恐怕还真有人愿意去了。”智果有些恍惚的说道。 智氏一族开枝散叶数百年,没有分封,跟庶民无异的子弟太多了!很多人过的相当困苦。现在若是重新有分封的机会,那绝对是有人愿意去的。 而若是有人愿意在草原长居,说不定真的能解决边患啊。 想到这,智果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说道:“此事是你决定了,还是说说而已?” “如今还只是设想,但如果有机会,不妨一试。”智朗说道。 至少以如今的生产力水平,想有效统治草原的难度太大了,估计在智朗有生之年都不大可能。修几座城池,派一些军队,能稳定一时,但这些都是无根之萍,不可能长久。而一个命令传几个月,或者一个官员做几年就走的现状,更加剧了不稳定。 而恰好,跟部落体制相差无几的分封制却能解决这些问题,占据草原后再分封,接着以贸易掌控其命脉,至少在智朗看来是现有条件下的最优解了。 又聊了些别的话题,智果就以身体不适为由匆匆结束了谈话。而智朗本想回城中宴请智果的,结果智果连连婉拒,很快就离开了。 …… 连着下了两天雨,到处都湿漉漉的,但当太阳露出云层,城外很快又热闹起来。 牧场一角,这里此刻聚集了很多人,有的在踢球,有的在练习射箭,有的在练剑术,他们都在为这个月底的运动大会做准备。 这些都是普通居民,谁想来都可以,并没有所谓专业队员,事实上,智朗一直反对设置专业跟业余的区别,参赛队员向来都是海选。这也很好理解,智朗的目标是全民参与,如果真的选拔出专业人员参赛,那无疑是把绝大多数人隔绝到了赛场外,跟初衷并不相符。 从军营回来,智朗路过这片训练场,也忍不住停下看了一会。总的来说,水平差距很大,大多数人根本没有参赛的希望,但仍是乐此不疲。 看了一会儿,智朗很快又觉得无趣,正要离开,目光突然被远处的一辆鱼车吸引了。 那是赵嬴的车驾。 第一百八十三章 燕国 智朗回到薪城已经五六天了,但并未去找过赵嬴。心底里,他其实想去的,但总是有事拖了下来。当然,其中未尝没有别的顾忌。 很多时候,他常常以为自己成了彻底的古人,但现在才知道,很多影响是刻在思维方式中,并不是时间能抹去的。 半年未曾相见,在智朗心中,原本赵嬴的模样已经模糊,但此刻看到这车驾,竟立刻清晰起来。 智朗驱马迎了过去。 车驾停下,接着,锦帘也掀开了。赵嬴的容貌依旧惊艳,但似乎又多了份活泼,尤其当她脸上笑容微微展露时。当然,也许这活泼并不是多出来的,找回来而已。 朝智朗招了招手,赵嬴说道:“你是哪天回来的?” “大概有五天了。”智朗跳下马,走了过去。 “为什么不去找我?” “忙的很,没找到机会。”智朗笑了笑,眼底带着一些尴尬。 赵嬴撇了撇嘴,嘟囔了句什么,接着才往来的方向指了指:“去我那聊聊吗?” “好。” 智朗又骑上马,赵嬴的车驾也转过弯,慢慢向远处的宅院去了。 到了近前,智朗有些惊讶的发现,这附近种了很多花,院外如此,等到了院子里,更是如此。 下了车马,两人往院子里走着,这里的变化很大,赵嬴不时地快走几步介绍着她的布置。等到了后院,智朗才发现,她还养了几只猫。 “怎么样?跟以前不一样了。”到屋里坐下,赵嬴笑道。 “是不一样了。好像多了很多生气,很好。”智朗点了点头,情绪慢慢放松下来。 这时,侍女端着茶具过来了,还有一个小炉子。 赵嬴接过茶具跟火炉,自己鼓捣了起来,说道:“现在屯留流行喝茶,而且只加茶叶,味道很不错。你尝过吗?” “尝过。”智朗突然笑了起来。 “笑什么?”赵嬴瞥了他一眼,继续专心煮茶。 “我觉得,你跟以前不一样了。”智朗止住了笑,说道。 “我本来就这样,你不知道罢了。……话说,你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哪不一样。” “说不上来,……你让我有点紧张,以前不这样的。” “那,这算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赵嬴只微微笑了笑,却不回答。 水壶很快摆到了火炉上,接着就是等待了。 无事可做,两人对视了几眼,气氛却有了变化。 这时,智朗突然站起来,在赵嬴紧张的目光中,坐到她一侧。 接着,他却攥住了赵嬴的手,立刻让她脸颊红了起来。 “我之前看到了你哥哥。”智朗说道。 赵嬴一时愕然,脸上的表情僵住,情绪都不知如何变化了。 智朗立刻意识到了自己表达上的失误,连忙说道:“他的情况还不错。过些日子,我打算向你父亲去信一封,谈谈你的事。” 他心中更加懊恼,之前在军中太久,也受了影响,刚才想到什么就说了。 “有什么好谈的?”赵嬴轻轻叹了口气,情绪落了下来,紧紧倚着智朗的胳膊说道:“还是不要谈我的事了,他会气疯的。我也不愿再想这些,每次都头疼,就当我跟赵氏再无联系。” 智朗心中叹气,好好的气氛算是完了。没再说话,两人只是静静的坐着。 过了不久,茶壶的水沸腾起来。磨蹭了一会,赵嬴这才取过一旁的茶叶罐。 “仗打完了吗?”一边熟练的冲泡着茶叶,赵嬴说道。“这一战后,你应该好久不用离开了?” “还有一些收尾。不过不用我去。” “那就好。你手下那么多,以后不要亲自去战场了。” 说着,她端了杯茶到智朗跟前。 智朗接过茶杯,正要说话,突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 “宗主!有紧急军情。” “知道了。” 智朗有些无奈,端着茶杯站起来,有些歉意的朝赵嬴说道:“我得走了,明日再来。” “哦。”赵嬴抿着嘴,眼中有些失望。 把茶水一饮而尽,智朗转身走出了屋子。 回到城中,智朗很快拿到了所谓的紧急军情。 信是郑国来的,原来,燕国国君突然死了!(在原本的历史上,这位燕孝公该几年前就去世的。) 可现在的问题是,燕国原本的继承人正是燕戴,但燕戴现在还被困在雍丘呢! 这信就是来问,要不要放燕戴回国。 “绝不能放燕戴回国!” 看到这信,智朗高声笑道。 杞仲闻讯赶来了,他的气色倒好了很多,此刻也是振奋道:“正是!只要燕戴不回国,那燕国的几个公子定然争夺君位。而且燕戴新近大败,正给了其他人争夺君位的理由。如此一来,燕国必然大乱。到那时,正是谋取燕国的时机。” “不止如此!”智朗笑道:“等燕国君位争出了结果,再把燕戴放回去,到那时燕国真要乱上加乱,我们只须一击而已。” “燕国是中原各国的战马来源,若能解决了燕国,那各国实力必然衰败,更无力相争了。” 两人互相补充着,很快把事情理顺畅了。 接着,智朗很快拿来纸笔,拟定了一份命令,立刻让传讯兵送走了。 信的内容却也简单,就是让智坦看紧了雍丘,尤其是燕戴,而且要封锁城中消息。 信发了出去,智朗接着又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跟前。 “燕国都城,距离代地不过两三百里,只是有山脉遮挡。不过,这些也不是不能解决,至少对骑兵来说是如此。只是,代地偏远,现在就要提前做好准备,要尽快囤积物资。” 代地跟燕国都城距离极近,只隔一片山脉,而且显然没有到不能通过的地步。而燕国核心的就那几座城池,挤在一块狭长平原上。在地图上看,代地几乎是扼住了燕国的咽喉。 当然,反过来说,燕国在地势上对智氏也同样是个威胁,只不过,双方实力差距太大,威胁也只存在在地图上而已。 总而言之,双方在失去了缓冲区后,矛盾就不可避免,迟早要有一场争斗。 “代地有多少兵马?”智朗看向杞仲。 “骝带了两千兵马过去,但都是骑术还不熟练的新兵。再加上代地当地有两千骑兵。”杞仲连忙说道。 “看来,要尽快扩充兵力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问题 如今的智氏,四个方向就没一个消停的,郑国的战事只是暂停,韩氏的战争正在准备,现在智朗又准备朝燕国下手了。 没办法,战争总是解决问题最彻底便捷的方式,智朗心急,就更乐意如此。 不过,开战命令下达的容易,但兵力也是实在不够了。这不是人口的问题,而是惯性,往前一些年,军队是贵族的专属,至少也是个士。可问题是,士才多少?结果就是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各国军队规模都相当有限,多数战争规模都不过一两万人。 如今,这种情况也在迅速改变,扩军已经成了各国都在做的事情。当然,扩的只能是贵族以外的人。 智氏的征兵令发了出去,不过是自愿应征,只规定了年纪跟体格限制。有些特别的是,赵地也在征兵的范围之内。 “今日的月报可是有趣的很!” 午休时刻,一个小吏拿着新出厂的今日月报到了办公地,朝院子里聚众喝茶的几个同事说道。 “都说的什么?”听到这,喝茶的几个连忙放下茶杯,凑了过去。 小吏拿了一叠,往几人都散了一份,说道:“正面首页是宗主撰文,说的是:船为何能浮在水上?”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这是宗主设置的内容,称作格物专栏。”旁边有人说道。 小吏扬了扬手中报纸,接着说道:“宗主还问,木头能浮在水面,铁为何不能?” “当然是木头更轻了。”有人笑道。 “此言差矣,一斤铁比十斤木头轻,为何还是铁沉没?” “那,宗主怎么说?” “什么也没说。宗主要在各国征集答案,如果所言有理,会刊登在月报上,并奖励十尺白纸。” “嘶,这是意欲何为?” “那谁知道?!” 几人正说着,抬眼看到杞仲过来了,连忙闭嘴行礼。 “说的什么?这么热闹。”杞仲笑道。 “是今日月报。”小吏连忙把报纸递了过去。 杞仲待人一向温和,所以大家在他面前倒也还算自在。 杞仲拿到的是背面,上边标题赫然是卫国政变的消息:孙氏起兵杀掉了卫国国君,现在已经重新拥立了新君。而下边一条,则是前一段戎狄寇边之事,以及一些分析。 他只扫了眼,很快翻到了别的页面,这些消息他早就知晓,甚至有的还是他亲自撰文的,自然不感兴趣。 他很快也看到了智朗的那条问题,这立刻引起了他的兴趣。对智朗如此做法,他也了解一些内情,其实目的就一个:吸引各国人才。 当然了,智朗所定义的人才,跟多数人以为的不是一回事,不是熟读经典的那些,而是对这些稀奇问题感兴趣的。 这年代,各国都存在大量教育良好的落魄贵族,他们生活困顿,但又不甘心蹉跎岁月,结果就是到处找机会,各国人才流动相当频繁。所以,如果有人对这些学问感兴趣,又看到智朗重视这些,很快就会聚过来的。 话说,近些年各种学说似乎越来越多了,儒家当然影响尤其大,但对格物一类学问感兴趣的也不少。而且,这会其实也并没有所谓正统学说,那自然也不存在异端邪说。就算整天研究一些古怪学问,只要能自圆其说,也是大有其存在市场的。 拿着月报,杞仲回了屋里,对精神生活匮乏的人们来说,这也实在称得上不错的调剂。 说是月报,但这其实是每日一份,只是消息都是一个月前或者更久的,这才有月报之称。每天都有智氏商队的骑士带着新印刷好的月报,向四面八方去,而出了智氏,也是由在各国的智氏商队站点代为售卖。 到现在,大多数人对月报还只停留在好奇上,对其真正的威力并没有察觉。但不管怎么说,作为一种新奇且有趣的事物,它确定要在各国掀起不小的波澜了。 …… 天气一天暖过一天,山林恢复了绿意,就连野外的动物都多了起来。 智氏治下的耕地已经完成了春耕,现在是农闲,大家的注意力很快集中到了别的事情上:运动会。 这次的运动会却又不同,因为还有一个征兵问题,据说表现优异者会被优先录用,结果立刻在各地掀起了更大的热情。事实上,大家对军队的态度也确实是趋之若鹜,战争会死人,但架不住回报丰厚啊。况且,一向作为贵族专属的军人职业,就算社会地位也足够吸引人了。 智朗居所,后院。一大早,智朗就坐在凉亭下拿着厚厚的一本册子看,不时地写写画画。 这时,一阵啼哭声传来,接着就传来了季佳哄孩子的声音。 智朗只抬头看了眼,就继续忙自己的。他手里的册子是名单,授勋名单。今天军营有授勋大会,过会儿他就得过去了。 大战之后,又是大胜,那现在自然就是论功行赏了。物质上的奖励,不外乎钱财跟封邑,这些早就下发了。不过智朗对封邑奖励一向吝惜,甚至只给地,而没有相应的户,耕地还要雇人去耕作。好在,钱财上的奖励还算慷慨。 不过,更让军中上下看中的却是这次的授勋。 谁都知道,钱财跟耕地不算什么,这授勋却是决定着前途的。而伴随着这次论功行赏,职位上也会有变动,有的撤下,有的提上去,今后这将是常态,再也没有什么是万年不变的了。 这时,季佳抱着儿子走出了屋子,“胜儿,来,瞧瞧父亲在做什么?” 一边逗着怀里的孩子,她走到了跟前。 智朗收起册子,拍拍手,伸手把儿子接了过来。 结果刚逗弄了几下,智朗突然感到手上一湿。 智朗连忙站起来,有些哭笑不得。 季佳笑了几声,连忙把孩子接过去,接着自然又是一阵忙碌。 这些日子,这后院几乎每天都是这般,少有清闲的时候。当然了,获得的乐趣更多。 过了不久,有仆妇提着早饭过来了。自从去年季佳怀孕后,智朗就找了个厨娘,一日三餐不再从别处带回来了。 换了衣服,智朗匆匆吃了早饭,很快出了城。 第一百八十五章 智朗赶到军营的时候,士兵们早已在校场列好了队伍,站那静静看智朗停下马,接着走到队列前方的高台。 “人来了多少?”智朗向高台下一旁的薪武说道。 “报,六千一百二十六人!”薪武大声说道。 除了战死的,原本的总数字该是七千多,不过其他人都在别处驻守,所以今天在这的就这么多。当然,这并不影响对那些人的评价,获得的奖励也会很快传达过去。 “好!”智朗点了点头。 他的目光扫向队列,手里拿着刚才的册子,说道:“这是授勋名单。这次分为四级勋章,获得者共九百六十人。在这之前,奖励已经按级别发放,谁该获得什么,你们也都大概知道。” 接着,很快有一队士兵端着一盘盘的勋章,摆在智朗面前的桌子上。 智朗清了清嗓子,打开了手中厚厚的册子。 九百多人的名单,他要全部念一遍,加上整个授勋流程,不用想也知道其中会有多繁琐。 “智坦!”智朗喊了第一个名字。 当然,没人回答,因为智坦此刻还在新郑。智坦的功劳是守住了新郑城,算是首功,获得的是最高的金质勋章。 把勋章放在一边,智朗又继续往下读。 九百多人,如果一个一个的走流程,估计得花一整天,不现实。所以,只有前三个等级的勋章是单独到台上授予,剩下的第四级则是站一队,智朗分别发放。 就算这样,整个仪式也持续了好几个时辰,一直到日中才算结束了。 中午,智朗照例在军营跟士兵一块进餐。 “这次扩军,人数可确定了?”吃过午饭,智朗召集了一众军官来到会议厅。 “确定了。”薪武拿出一张纸,递了过去:“如今智氏全部兵力加起来有五万人,但大部分都要驻守各个城池,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大夫们的私兵。算下来,加上我们,能自由调动的只有两万多人。 覆灭韩氏,有魏氏协助,智宽那八千人倒也够了。不过,灭郑需要我们亲自动手,所需兵力至少两万,而若再对燕国动武,那估计要三万人。还有戎狄,这个倒容易一些,只需一支精锐骑兵,五六千人就够了。 更大的问题是,这些地方在攻打下来后还需要兵力驻守,加起来所需兵力不少于八万人。也就是说,派去攻打的军队全部留守当地也不够。若这些目标全部达成,估算下来,我们的总兵力需要扩张十万人才能应对自如!” 等他说完,周围顿时一片寂静,众人面面相觑,都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 十万人,再加上智氏留守兵力,那就是十五万!这种规模的军队,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十万!这个数字确实不少。不过!” 智朗扫了眼众人:“别忘了,我们占据的地方也是空前的广阔。郑国总兵力原本也有三四万人,韩氏也有三万多人,燕国更多。我们要守住这些地方,兵力需要的少些,但也不可能太少。” “不过,一下扩张十万人,这压力太大了。武器、粮草、以及场地,训练,这些都是问题。”薪武说道。 “武器不成问题,至多两个月,装备就能配齐。粮草、场地都不成问题,事实上,最大的问题是训练。”智朗说道。“我知道,兵力扩张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而且,现在也并没有那么紧迫。 郑国在一年内不会有动作,燕国也许更久,如今只有韩氏以及北方的狄人要解决而已。那么,扩军也分成几次完成。只针对韩氏跟狄人的话,此次扩军规模定在三万也就差不多了。” 众人连连点头。 “那就这么定了。各地征兵比例要做好计划,尽快下发。”智朗很快定下此事。 接着,他却站起来,走到身后挂着的巨幅地图前。 “下面,我们来谈驱逐戎狄之事。” 听到这,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情绪有些不同寻常的高昂。 智朗瞥了他们一眼,笑道:“为何都如此姿态?” “宗主,这几日有传言,说要驱逐戎狄后重启分封?”薪武连忙说道。 其他人也都看向智朗,等着他的回答。 智朗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心里也知道,这大概是从智果那传出来的。 “我确实有此打算。”智朗说道:“击败驱逐戎狄后,我打算就地修筑聚居点,迁移一批人过去。如果此计有效,今后就照此施为。军中有功之臣愿意去的,也会留一部分名额。” 这本来是打算安置智氏族中子弟的,不过此刻看到众人热烈的态度,智朗觉得有必要向军中也开放一些名额。 听到智朗的话,众人更加振奋起来。在座的除了智朗,几乎都是士阶层,不上不下,是存在阶层跌落风险的。 而现在,如果真的有获得封地的机会,那众人的热情是不可想象的。即使,封地环境恶劣,人口稀少,可那又怎样?在这个时代,人们对封邑的固执超乎想象。他们这些人尤其如此,士阶层,梦想的就是有自己的封地啊。而再差的封地,那也是封地!意味着阶层的巨大跃升。 而重点是,有封邑也不意味着就不能回中原了啊。 “好了!” 智朗提高了声音,说道:“就算是分封,名额有限,你们想拿到也没那么容易。……现在来做一下布置,此次征召的士兵中,包括五千骑兵。正好,运动会快要开始了,据最新的估算,各地骑术熟练的怕是不下万人。你们也都过去瞧瞧,摸一下底,免得到时候一问三不知。” 这种时候,运动会的作用就凸显了出来。自从马具跟单骑推广以来,因为运动会的催动,练习骑术者数不胜数。 现在每次比赛海选都有上万人报名,这就是优质的储备兵员。而像射箭跟格斗项目,也是一样的道理,训练周期长,不是一时半会能有成果的,必须平常就有兵源储备。 第一百八十六章 高无邳 转眼到了五月,郑国传来消息,除燕国以外,智氏已经跟各国正式订立停战盟约。仍然是延续了智朗的策略,为期一年,到期再续。 之后,除了燕戴之外,雍丘城里的众人终于能回国了。 田盘走出雍丘城的时候,正是个阴天,身后是他的亲卫,不远处则是同病相怜的一众盟友们。 转过身来,田盘看向城头,没人,但他知道燕戴此刻应该还在狂怒。他并没有看到别人更倒霉就心里平衡,甚至连摆脱劫难的庆幸也没有。 此刻,他满脑子只有忧愁,回去之后,他该如何面对族人,如何面对齐国? 一想到这,身上刚刚愈合的伤口似乎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这时,前方不远突然有一大群人走来了,为首的是智坦,旁边却是各国派来订立停战盟约的代表,田盘在其中看到了一个熟人。 “高大夫,那就是田盘。之前受了伤,我还特意派人前去医治,如今也无碍了。”智坦毫无顾忌的指着不远处的田盘,向旁边一个须发半白的大夫说道。 “将军仁厚。”那高氏大夫点了点头。 “这是小事。”智坦笑了一声,说道:“以前只听说齐国是田氏之齐国,如今看到高大夫才知道,齐国还有高氏在啊!” 这高氏大夫,正是齐国高氏宗主,名叫高无邳。话说,高氏也是齐国的老牌卿族了,不是当初的田氏能比的。但时势变化却让人难以预料,谁能想到,来齐国避难的田氏竟然崛起了! 很自然的,高氏受到了打压,如今势力一直在压缩。到现在,高氏在齐国几乎已经成了边缘卿族。 按原本的趋势,高氏衰败已经不可避免,很大的可能是举族迁往别国。不过,更没想到的是,局势现在竟又迎来了转机。 这次田盘大败,田氏精锐损失惨重,而且田氏在齐国的威望也受到了极大打击。结果就是,原本边缘化的几个卿族立刻活跃起来,而田氏因为少了田盘,也不得不采取守势。 这次来谈订立停战盟约,高无邳特意说动齐君,跟田氏使者一块来了。当然,他还没有无聊到专门来看田盘的笑话。他的目的很明确,是要跟智氏接触,并借助智氏这个外力来抵抗田氏! 有些可惜的是,他原本更想找的是智朗,结果消息滞后,智朗早就撤走了。 一边聊着,他们很快到了田盘等人面前。 “如果确定无误,就赶快离开!”智坦朝众人扬了扬手,说道。 这些人一走,他身上的担子也能轻了大半。 众人也不多说,两边汇合后,一个个本就阴沉的面容更加发冷,理也不理智坦就离开了。 被俘当然是耻辱,而像现在这般也好不到哪里去,临走时没有骂几句都算很克制了。 转眼,人就走的差不多了,除了高无邳。 “高大夫还有话说吗?”智坦瞥了他一眼,说道。 “我要说的还是之前那些。”高无邳的脸色闪过一丝纠结,但很快又消失无踪,说道:“田氏蛮横,几乎有代齐之势,可惜我高氏势弱,恨不能为国君尽力。还请将军向你家宗主禀明此事,希望智氏能协助一二,不使田氏猖狂。” 智坦往回指了指,示意返回去,两人并列而走,脚下不紧不慢。 “我也说了。我会向我家宗主说明此事的,难道你不信我吗?还有,如今智氏跟齐国已经订立盟约,不可能随意撕毁,我家宗主也不大可能出兵干预,你要有所准备。”一边走着,智坦随口说道。 “此事我知晓,只是想请智军威慑田氏,使其不敢妄动而已。”高无邳声音跟着低沉起来。 智坦笑了一声,却再次摇头:“可问题是,智氏为何要帮你呢?齐国是田氏还是高氏,对我们并无区别。两卿相争,也许会对智氏更有利一些。但是,你以为之前订的盟约是什么?跟撕毁盟约带来的损失相比,你所说的并不值得。……当然,这只是我的看法,我家宗主如何决定,就要等他的回信了。” 高无邳脸色沉了下来,但也实在不知还能说什么。 是啊,智氏能击败联军,岂会怕了田氏?齐国是田氏还是高氏,对智氏有什么区别?加上盟约的约束,凭什么要帮呢! 智朗当然是希望高氏跟田氏争一争的,可问题是,干涉的理由呢?就像智坦说的,订立的盟约怎么可能随意抛弃? “高大夫还有事吗?”智坦说道,“我要回新郑了。” 高无邳情绪有些低落,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智坦转身正要离开,高无邳突然说道:“将军,能不能稍等片刻,容我跟家臣商议一番?” “算了!”智坦摇了摇头,说道:“我想不到高氏该如何说动我家宗主,高大夫还是尽快回齐国,毕竟,田盘可走的急。” 说罢,他几步走到亲卫牵来的战马边,登上马背,很快率部离开了。 …… 就在订立盟约的同时,来自智氏的第一批月报也终于送达了各国,而此刻,报上的内容已经是快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不过,在这个车马极慢的时代,两个月跟昨天好像也并无太大区别。 宋国,睢阳。 城外,一个着智氏商队标志的骑士在城外大路上纵马疾驰而过,直向城门方向去。 之前的战争宋国并未参战,所以尽管战场就在一旁,但宋国却并未受到多少影响。 智氏商队分布极广,在宋国也有布局,而且规模不小。 那骑士很快到了城内,接着直奔智氏商队的一处店面。 “智氏急报!”到了店内,那骑士立刻找到店老板。 接着,他却从背负的皮革包裹里取出了一大叠纸来,正是月报。 虽说宋国并未订立什么盟约,但也没禁止,所以宋国也送来了一批。 过了不久,店里的几个店员突然走到店外的告示板前,一人端着米粥糊糊,一人拿着张月报,张贴到了板子上。 很快,一向客流量不小的店门外就吸引了不少人。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这是何物?”有人指着正在张贴的纸说道。 “这是纸,书写所用!是我智氏新出的东西。这纸上内容则是月报,专门记录各国消息,再传递到各处。”店员一边张贴,大声向众人喊道。 对所谓的纸,众人仍然懵懂,干脆就理解为绢布一类的东西了。真正吸引他们的是那纸上的内容。 店员张贴好了,就站在一旁,向众人做着解释。 城内居民,多数是士阶层,字当然是认得的,所以阅读起来也并无障碍。 而这纸上的印刷字体虽小,但却极清楚工整。再读那内容,首页还是智朗的那个发问,而除了这个,下边还有几条消息,有来自楚国的,也有越国的。 对智朗的那条发问,多数人只看了眼就绕过,大部分的注意还是放在了下面的几条“新闻”上。对他们来说,以前这样远在数百里外的大事,传到这里只能是通过口述。转述了那么多次,变了多少内容且不说,重点是传播的实在太慢了,数月、一年、数年都是常态。 而现在,竟然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知晓的如此详细,无疑是极为新奇的体验。 “这为何只有一面?另一面呢?”有人很快看完了一面,喊道。 “没看到吗?另一面贴在板子上了,看不到。不过店内还有许多份,对外售卖,若想看完整的,出钱买就是。”店员指着店里喊道。 “一份售价多少?”有人问道。 “这月报出售,只收智氏铜币!一份一枚铜币。”店员立刻答道。 这话一出,顿时引来一片叹息声。 智氏铜币他们也知道,各家智氏的商铺都在推广,可以跟本地货币兑换,用铜币购买店内商品还有优惠。因为制作精良,加上铜的纯度极高,智氏铜币很快受到追捧,兑换的人相当多,跟本地货币的兑换比例也是一路走高。而且因为铜币产量不高,兑换的量也有限,在宋国,现在一枚铜币几乎抵得上等重黄金的五分之一。 不过,这么一份报纸售价一枚铜币,在大家眼中却也算得上良心。毕竟,这纸看着像是绢帛一类的,只说这成本,也抵得上一枚铜币了。 当然,对多数人来说,这价格还是太高了。 不过,众人也有对策,很快有人凑一块,商议了一阵,一群人凑钱合买。 有了这个对策,店内很快热闹起来,众人纷纷涌到店里。 店外的人来了又去,热度始终不消,智氏商铺新出的这所谓月报的消息很快向别处散去。 街上,一个提着木工工具的青年从此路过,看到店外拥挤的人们,有些好奇的凑了过去。 “老丈,这是什么?”青年向一旁的老者问道。 “月报啊!智氏新出的,售卖各地消息。啧,这智氏比我们宋国人对商贾事还要精通啊。” “月报?”青年看向那纸上内容,不过跟别人的注意点不同,他的注意力却很快被智朗提出的那个问题吸引了。 “船为何能浮在水上?”小声嘟囔着,青年继续往下看。看到了问题详述,也看到了那条奖励。 他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一旁的人来了又去,聒噪不停,青年却像是定在了那,任凭旁人在一旁挤来挤去。 不知过了多久,店员匆匆走出店门,在那张贴出的月报旁挂上“已售罄”的木牌。 看到这,人群顿时散了不少。 不过,那个青年还在。此刻,他的眉头已经舒展了不少。 突然,他向一旁的店里走去,找到一个店员说道:“那月报上的问题,我要作答,该如何做?” “问题?什么问题?”店员奇怪道。 “那写着呢!署名是智朗。” “哦!”店员立刻反应过来,“那是我家宗主,稍等!我去拿纸笔来。” 过了不久,店员果真拿了纸笔过来,摆在桌上:“要答什么,写在这!” 青年拿起笔,看着那雪白的纸,却有些踌躇起来。但很快,他还是提笔。 他的字算不上漂亮,但可称工整,写的也很快,只是字有些太大了。一张一尺长宽的纸,怕是写不了几句。 “你这人!我家这纸可贵如锦帛,你这字就不能小一些吗?字也少些。”店员大声说道。 青年点了点头,只好缩小了字,但写满了还是不够。 “写背面!”店员无奈道。 青年就把纸转过来,继续写。 等终于写完,那原本雪白的纸已经不成样了,双面都书写,墨迹太重,有的字成了一团,也只是勉强认得什么字而已。 “还要署名呢!”店员提醒道。 青年只好又继续落笔,写上:墨翟。 店员收起了纸,朝青年扬了扬手:“这答案若不错,会发布在月报上,你仔细盯着每份月报就是。” 青年点了点头,重新提起自己的木工工具,转身离开了。 …… 智坦没想到,他回到新郑后,高无邳竟又跟来了。 心中无奈,但他还是出城迎接了。 “高大夫,为何又找来了?”看到高无邳,智坦说道。 “我这次不是为此前之事。”高无邳扫了眼周边,说道,“将军,难道我们要在这城门外谈事情吗?” 智坦叹了口气,抬手说道:“到城内说!” 智坦领着,两人去了他在城内的居所。在会客厅坐下,很快有侍女端了茶水过来。 “这是智氏新制的茶。”智坦介绍了一句,就自顾自的端起茶杯轻啄起来。 高无邳也端起一杯,以此来缓解稍稍有些尴尬的气氛。 喝了一口,他也没品出什么味道来,很快又把茶杯放在桌面上。 整了整衣衫,高无邳沉声道:“将军,我有一事请问。” “哦?”看他这样,智坦也不由得认真起来。 “你家宗主可曾定了亲事?” 听到这,智坦懵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你这是何意?” 这里的亲事,指的是娶正妻,智朗当然是还没有的。 “我有一嫡孙女,正值……” “等等!”智坦连忙抬手,沉声道:“高大夫,此事可不敢随意说!” 高无邳皱眉道:“难道你以为我会拿此事玩笑吗?” 智坦慢慢站起来,在会客厅里踱着步,说道:“你如何会想到此事?” 高无邳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这才说道:“智氏为姬姓,同姓不婚,可选的本就不多。而智氏此次又跟各国交恶,结亲之事就更难了。我高氏为姜姓,又跟智氏亲近,不正合适吗?” 智坦想了片刻,很快发现,他说的竟是事实。 问题还在同姓不婚上,要知道,各国卿大夫以上的贵族中,十个至少有七八个都是姬姓,可选择的真不多。要不然为何有秦晋之好,还世代通婚,很重要的原因就是两国国君不同姓。 而且,这里说的是正妻,必须要门当户对。就像,卿大夫的儿子娶卿大夫家的女儿,那么,国君的公子娶的多数也是国君的女儿。 可问题是,各国真正门当户对的就那几家,再加上这次智氏几乎跟所有国家交恶。很多人都觉得,智朗娶妻恐怕又要往后拖很多年。 不过,对高无邳来说,这次却是极佳的机会。若真能跟智朗结亲,他还用担心田氏?该田盘担忧他才对! 第一百八十八章 内政 高无邳的话终于让智坦重视起来,连着态度也温和了许多。 接着,他让人取来纸笔,亲自向智朗写信陈明情况。之后,智坦又把笔让到高无邳手中,让他也书信一封,两张信装到一个信封中,让人送了出去。 接下来,谈话的气氛立刻好了太多,智坦让人准备宴席,说是要招待高无邳。 不过,高无邳推说还有要事,谢绝了宴请,匆匆离开了。 至此,原本聚集在郑国的各路诸侯也走的差不多了。厮杀声跟马蹄声早已消散,人们的生活也在恢复,战争好像突然就变成了许久之前的事情。 但战死的士兵,以及城墙上偶尔的斑驳血迹却清楚的标志着,人们为这场战争付出的代价。 郑国之战,改变了太多,局势突变,各国也在面临着来自智氏的巨大压力。如果说这一战之前还有春秋时代的最后遗存的话,那么这一战后,战国时代就已经到来了。 智军班师了,但留下的影响确定还要持续很久。 …… 就在此时,智氏屯留,一场规模空前的运动会刚刚结束。 除了更好的场地,提升的运动记录,奖金也同样再创新高。不止前三,每项赛事前十名皆有奖金,热门项目的头名更是高达一百铜币。 等比赛结束,智军立刻在场地外设置征兵点,参赛选手蜂拥而至,许多人出了赛场就换上了军服。在此之后,这倒慢慢成了传统,带了一层浓重的军事色彩。 比赛成绩优秀的多数参了军,这却带来了一个意外好处,每次运动会总是新面孔,机会更多,也大大提高了民众的参赛热情。 智氏的征兵持续了一个月,所需兵员很快就满了。当然,这次有数万新兵,放在薪城附近也不现实,只能分别安置。接着,智朗又派出了大量军官前往作为教官,负责接下来的训练。 “宗主,智宽刚传回的消息。”杞仲匆匆找到智朗,递来了一份消息:“智宽已经跟魏军汇合,只两日就攻下了韩氏一座城池。” 智朗接过信,一边展开,说道:“韩氏已经松散至此了吗?顺利的出乎预料了。” 杞仲在一旁坐下,说道:“韩氏本就弱一些,而且少了韩虎,族中又再无杰出人物,一盘散沙而已。” “这么说的话,至多两三个月,韩氏的战争就能结束了。”智朗说道。 韩氏的地盘本就不大,而且并无险要之地,在韩氏核心战力大半损失的情况下,不可能撑得了太久。 “还有一事。”杞仲稍稍有些犹豫,还是说道:“我听说军械工坊那出产了不少攻城利器,要往智宽那送去一些吗?” 智朗瞥了他一眼,有些诧异道:“为何这么说?难道你不知我的意图吗?” 杞仲叹了口气,说道:“我知道,一来防备魏氏泄密,二来借此消耗魏军。可,这么攻城消耗太大了,每座城池都要大量死伤,还不如用那什么投石机猛砸,一鼓而下!” 智朗放下那信,说道:“这是战争,死伤本就是常态,难道怕死伤就不打仗了吗?” “唉。”杞仲叹了口气,使劲搓了搓脸,声音都带着哀伤:“我前些日子汇集了郑国之战的死伤数据,真的太多了。” 看到他这样,智朗这才有些认真起来,皱眉说道:“先生何苦如此?那是敌国。” 智军损失其实相当轻微,那么,杞仲显然是为了联军的伤亡而叹息。他能理解杞仲,但却不能认可。 杞仲摇了摇头:“我是杞人,你不懂我们的苦痛。国家都几经辗转,国民也许多流离各地。前些年,我周游各国,战争死亡也看了不少,可终究是心绪难平。各国纷争数百年,多少国家被灭啊,死伤无数,什么时候能结束呢?” 杞国的历史,几乎就是一部寄人篱下史,夏朝以后一千多年里都是小国,随波逐流罢了。结果就是,杞人的忧患意识格外浓重,而杞人忧天也不过是其中的部分展现。 杞仲同样受到这种国民性的影响,从出生似乎就带着阴郁的色彩。 智朗停了半晌,长长吐了口气,说道:“等到只有一个国家,自然就结束了。” “又有何用?”杞仲却摇了摇头,“不过是重复周灭商之事罢了,数百年后,又是一次循环。” “这不一样。”智朗却说道:“你以为还会有那么多诸侯?我说的是,只有一国!不再分封。” “不再分封?可,那该如何治理?难道全部设县,指望那些吏员吗?” 在杞仲眼中,甚至在这个时代绝大多数人的眼中,分封当然是要比设县好得多。在那些封邑,毕竟是自家的地方,大夫们至少是尽心治理的,而且还要顾忌国人的态度,很少有人真的肆意妄为。 但设县则不同,因为官吏时常调动,自然不会尽心,时不时的就有官吏作恶之事。 智朗并不作答,也不可能讲的清楚,只是笑了笑就绕了过去。 …… 天气慢慢热了起来,人们身上的衣衫越来越轻,这是盛夏来临前仅剩的惬意时节了。 在摆平外部的战争威胁后,下一场战争又不急,智朗终于有机会把注意力转向了内政。 在汇聚了大量信息,又经过多次商议后,一份多达数万字的内政改革策划终于完成了。 整个策划的核心目标:提高国力。 再具体的说,则又有三个方向:制度、手工制造及商业,教育。 原本该最困难的制度改革,但在智朗这却是最容易的,几千年的制度演化过程全在他心中,他要做的只是根据现有条件参考着制定而已。 而手工制造及商业,这个则是早就在进行的了,车辆制造、陶器、纺织、皮革,这些产业正在智氏各地迅速扩展。当然,能做的也就这几个了。而铁器以及造纸这样的核心产业则仍然是严格保密,甚至连产品都严格限制对外出售。 工坊的扩张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新技术的发展,比如更复杂的金属机械、烧砖瓦、烧陶器、甚至烧制琉璃的新技术改良。 不过,在很多方面智朗也无能为力,他只能集结一批工匠,再给点方向,剩下的就是大量尝试。当然,这种过程注定是曲折、漫长且代价巨大的。 最后,重中之重的是教育。智朗选择的是大量开设学堂,同时推广楷书,替代复杂的篆书。当然,这个并不容易。 —————— ps:下一章要明天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狩猎 城外,印刷工坊再次忙碌起来,今日要印刷的内容已经送来了。 “这字,这是字吗?”一个雕刻师傅拿着纸,朝一旁的工友说道。 “怎么不是字?昨日不是说了吗?就照着刻。”工友说道。 “这字倒也确实容易一些,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啊!这事岂是我们能决定的,忙你的!” 两个工匠的对话很快平息,新字虽说有些生疏,但多花了点时间,还是顺利刻好雕版,印刷了出来。 不久,印刷出的纸张又被装订成册,接着打包。 作为文字,篆书显然太过复杂,写出来也不工整,在贵族林立的时代能用来垄断知识,但被淘汰也是必然的。按原本的过程,要经历篆书到隶书再到楷书,不过智朗对隶书不熟,只好一步到位换成楷书了。 换字,这是大事。原本,智朗是准备着顶着阻力,接着以强制力推广的。但,直到命令传到各处,新字教材也送到各地,除了有人抱怨几句要重新识字的麻烦外,竟并没有太多波澜。 而原因,绝不止智朗的威信高而已。又去问了一些人,他才恍然意识到,他又想岔了。这是什么时代?百家争鸣。 实用主义才是上风,礼崩乐坏,但同时也没有思想包袱,心态开放,这才有了后来各国争先变法。既然新字更好用,那接受的也自然顺畅的多。 此刻,智朗才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魅力。 …… 这天一大早,天气晴朗,薪城外早早的就集结了大批兵马。 士兵们全副武装,多数是骑兵,但也有相当数量的战车。 城门处,几个半大小子骑马出了城,看到不远处的士兵们,他们凑过去,却又不敢离得太近。 “你们几个!离远些。”一个军官指着他们大声呵斥道。 几个少年不敢不听,往远处退了些。 又过了不久,城门奔出了一队骑兵,城外众士兵顿时一振,开始整队。 智朗骑马出城,一旁跟着辆车驾,杞仲也出城了。 他们今日是要去狩猎的。 因为去年的战争,每年数次的围猎也被搁置下来,结果,今年开春后不少地方的野兽陡增。前不久,又陆续传出有猛兽伤人的消息,智朗终于决定来一次大规模狩猎。 薪武在训练新兵,所以这次狩猎带队的是祁冬,看到智朗出城,他也立刻整理队伍出发了。 他们的目的地是薪城以北三十里外的付乡,那里前几日传出了猛虎伤人的事,短短半个月当地就死伤了十几个人。按计划,他们今晚要在当地宿营,所以准备的却也齐全。 他们一路并未走驰道,毕竟那是连接赵地的要道,繁忙的很,他们这狩猎队伍也用不着去堵路。 一路沿着山林边缘,骑兵在前铺开,不时地就往山林中转一圈,顺手猎取兽类。 “没想到,如此荒僻之地也有村落啊。”队伍不紧不慢,智朗骑着马,目光投向了远处的一片茅屋。 这里在他原本的封邑范围内,但说实在的,这也是他第一次来这么偏僻的地方。即使隔着段距离,也能清楚的看到这村落的破败。而且,这里显然并不是那种适合耕种的地方,很多砾石,也养活不了太多人,只有十几座茅屋。 “我以前曾在这样的村落留宿过。”一旁的杞仲说道,脸色却隐隐有些不快,摇头道:“不过实在不是什么有趣的经历。这种荒僻之地的人,多数从未受过教化,当时我只在草垛躺了一晚,身上仅剩的钱财就被洗劫了。” 看得出来,他现在对这事仍耿耿于怀。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此事很正常。仓禀实而知礼节。这里生存条件如此恶劣,哪里还顾得上礼仪道德。” 说着,前方山林中一阵忙乱,不久,一队士兵拖着猎物回来了。 智朗朝不远处的祁冬招了招手,又指着那个小小的村落说道:“把猎物送一部分过去。” 祁冬有些诧异,但还是点了点头。 到付乡的直线距离是三十里,但实际四十里也不止,等他们到地方时,已经接近正午了。 这里太靠近山林,耕地同样也不多,得往西走一段才是人口稠密区。 他们到这并未通知乡宰,等到了其中一片村落的村口时,几个灰头土脸的妇人连忙跑回了村落。而在村落外的几棵大槐树上,却有几个少年正坐在树杈上,看着气势骇人的士兵们,不敢下来,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你们几个,在做什么?”祁冬驱马在前边打探,看到了树上的几个少年。 几个小子大概只有十四五岁,面黄肌瘦的,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根削了尖的木棍。 “将军,我们在练习猎那山中大虫。”一个少年说道。接着,就看他抱着树干滑了下来。 “就你们?”祁冬打量着这个瘦弱的少年,忍不住笑道。 “如何不能?”那少年跳到地面,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瘦是瘦了点,但他的个子却高,看着就像棵只往上蹿的白杨树。 祁冬摇了摇头,说道:“你们如何斗得过猛兽?就算是我军中猛士,也得甲胄兵器齐全,这才敢入山林。你们几个,进了山不是找死吗?” 少年却抬了抬手中的木棍,说道:“我会设陷阱,到时候躲在树上引那大虫过来,只要它中了陷阱,我们就能成功。……你们是来做什么的?” 祁冬往山上指了指,“狩猎,除害!” 这时,智朗也驱马过来了。看到几个少年,他说道:“怎么回事?为何在此逗留?” 祁冬连忙下马,走近几步说道:“这几个少年说在此练习狩猎大虫。我心生好奇,故而问了几句。” “哦?”智朗饶有兴致的看向那几个少年,“你们难道不知其中危险?又为何如此?” 少年看了眼祁冬,又看看智朗,却突然伏地叩头后,这才抬头说道:“大将军,你们可是要猎那只大虫吗?” “正是。”智朗点了点头,对这少年的称呼有些好笑。 “那,我也跟你们去。”少年立刻喊道。 “嗯?”祁冬打量了他一眼:“为何?” 少年握着拳头,大声喊道:“杀父之仇,不能不报!”他指了指陆续也下了树的几个少年,“他们跟我一样。皆有亲属丧生在那大虫口中。” 听到这,智朗脸色终于认真起来,打量着少年。 ———— ps:这两天状态不好,明天再更新了。 第一百九十章 大虫 从眼前这个衣着褴褛,体格瘦弱的少年眼中,智朗看到了力量。 “你不怕吗?”智朗说道。 “怕死就枉为人子!”少年平静的说道。 智朗更加赞赏,点了点头,“叫什么名字?” “付勇!” “会用剑吗?” 付勇摇了摇头,但很快又点头道:“若有利器,只管刺就是。” 智朗朝一旁的亲卫指了指:“拿一柄佩剑跟弩给他。” 很快,东西就递到了付勇手中,只是,佩剑加上弩的分量实在不轻,他又太过瘦弱,拿在手中有些吃力。 找了个高处,距离村落不过一里,大军驻扎下来。 下午,士兵们以小队为单位,开始进山寻找大虫踪迹,付勇果真也跟着进了山。 乡宰终于姗姗来迟了,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智朗,一时惶恐不已。不过,智朗并未多说什么,只几句话就打发他回去了。 傍晚之前,士兵们顺利返回,除了一大堆猎物外,他们只找到了一些大虫粪便。 夜幕很快降临,营帐已经搭好,士兵们聚在篝火边,忙着烤制猎物。 今晚的月色不错,智朗跟杞仲席地而坐,一边吃晚饭,一边闲聊。 智朗指了指村落的方向,有些唏嘘的道:“实际来过,才知道真实情况啊。” 这次他名义上是来狩猎,但也存了了解民情的目的。他以前去过村落,但都是薪城附近的,而这里却跟想象的差异太大了,生存环境要恶劣的多。 难以想象,就在一里外的村落里,很多一家七八口人就挤在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里,屋顶发霉漏洞都是常态。不止这些,衣食住行就没一个靠谱的。 “宗主仁义。”杞仲说道。又补了一句,“据我所知,这样的地方大概占总户数的五分之一。” “五分之一,不少了。”智朗叹了口气,说道:“我记得不错的话,这些荒僻地方的人口增长是最慢的,这是大问题。我刚才想了三点打算,其一,修筑房屋供贫困者居住,其二,严格其卫生以消疫病,其三、提供食物以救济饿人。你看如何?” 智朗的同情心有限,仁义也不是看重的方面,他真正在意的是个很现实的问题:人口! 在所有改革之外,人口才是更重要且核心的问题。毕竟,国力是由人口决定,不管是兵源,农业生产,还是其他方面。 在大量农业技术推广后,智氏粮食产量大大提升,能喂饱的人口自然也跟着提升。可问题是,影响人口数量的不止粮食。在智氏,疾病跟居所面积才是更大的限制因素。 “这些当然很好,只是……所需钱财怕不是个小数目。”杞仲摊了摊手,无奈道。 智朗正要说什么,不远处,突然有一点火光在向这里移动。那是村落的方向,显然是有人过来了。 营区外,很快有哨探过去拦阻。 “宗主,白天那几个少年来了,说是送一些吃食。让他们过来吗?”有亲卫过来汇报。 “让他们来。”智朗点了点头。“对了,我听说,那个付勇今天表现还不错?” 报信的亲卫连连点头,笑道:“我听祁冬将军跟人闲聊时说,那小子面对野牛都敢往前凑,却又知进退时机,不莽撞,以后可领一军。”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跟祁冬说一声,那小子年纪小,少让他往前凑。” 又过了一会,亲卫领着付勇过来了。到了跟前,付勇连忙行礼,这次就比白天标准多了,他手里提着一篮子干枣。 智朗拿起一块烤肉,递给他:“尝尝。” 付勇连忙把篮子也递过来:“我用干枣换。” 智朗大笑了一声,接过了篮子。付勇也接过烤肉,却往怀里塞。 “你为何不吃?”智朗说道。 “家中母亲很久未尝肉食了,我不愿先吃。” 智朗指着一旁还在烤制的肉食,说道:“这里有的是,你尽管吃,待会再带走一些就是。” 付勇仍是摇头:“我那些干枣不值钱,换这么多肉食已是贪婪了,不敢再多要。” 智朗愣了一下,朝一旁的杞仲说道:“听闻君子贫贱时且能守其志,如今竟在这荒僻之地看到了一位少年君子,这一趟倒值了。” 说罢,他看向付勇说道:“我有意征召你去薪城,你可愿意?” 付勇挠了挠头,说道:“此事我得跟我母亲商议。” “好。你跟你母亲说,让她也一块去,我在那为你们一家准备好了居所。” 付勇一时有些茫然,他长这么大,连村落十里外都未走出过,当然不知道面前是多大的机会,只得连连点头。 第二天,狩猎继续。 一队士兵终于撞上了那只大虫,庞大的吓人,一个士兵被扑倒了。进山士兵要害部位都有钢甲,胳膊上也有一层薄钢片,能防刀剑,却挡不住利齿。那个士兵的胳膊几乎被咬穿了,而那只大虫也付出了代价,被长矛刺中腹部重伤,跑了。 之后,士兵们在山中找了两天,总算在一处泉眼边找到了那只大虫,却已经是死大虫了。 智朗把那只死大虫交给了村落处置,接着又继续向下一处赶去。 薪城还有政务处理,杞仲这次只是出城散心,提前就回去了,智朗则是带着士兵辗转各地。这场大规模狩猎一直持续了大半个月,收获不小,不止是猎物,智朗也借这个机会对底层人们有了彻底的全面了解。 在扫清各地那些下山猛兽后,众人这才班师回城了。 …… 智朗许久未理政务,但杞仲仍然处理的井井有条,等智朗回来,面对的就是一摞只差一个盖章的公文。 “这是前几日智坦送来的信,未标急信,但有机密字样,我也就未拆开。”杞仲拿着一封有些厚的信,送了过来。 智朗拿到手里,拆开,却发现里面不止一封信。 智坦那封当然没错,可……高无邳,是哪个? “高无邳是谁?”智朗一边看信,一边说道。 “齐国高氏宗主,高氏跟田氏向来敌对。”杞仲连忙说道。 “哦,怪不得听着耳熟。”展开信纸,智朗快速读了起来。 第一百九十一章 骝回来了 智朗先看的智坦的信,内容不多,很快就看完了。但他的眉头却微微皱着,脸色也看不出更多内容。 接着,他又打开了高无邳的那封信。 两封信都看完,智朗站起来,走到门口坐在了门槛上。 看到这,杞仲虽说心里憋着问题,但也不敢多话,匆匆回自己那边了。 智朗的情绪有些躁动,也不在屋里办公,而是在院子里转着圈。因为办公屋子的门都敞开着,害的原本有些懒散的一众小吏都有些战战兢兢,就算手里没活也都尽量找些事情来忙。 “宗主!”一个小吏抱着一大捆信纸又来了。“这是第一期月报那个问题收到的答复,哪来的都有,有点多,该如何处置?” 智朗抬手抽了一张,只看了几眼就又塞了回去。“筛选一下。算了,我写几个答案作参考。” 说罢,智朗匆匆走回屋子,很快提笔写了起来。几条答案写好,打发了那小吏。 在办公桌后坐了一会,智朗终于抬笔,匆匆写了封信,接着用信封装好。 “来人!”他朝门外喊道。 一阵脚步声,很快有人来了。 智朗把信递过去,“这信送到新郑。” “唯。” …… 在代地驻守了数月后,平息了狄人袭扰,骝终于回来了。 智朗在城门外看到了他,只带着十几个部下,一人一马加包裹而已。 在草原上奔波了几个月,骝的脸已经成了古铜色,智朗一时竟没敢认出来。 “宗主。我回来了。”骝咧嘴喊着,停下马,就顺溜的跳了下来。 “辛苦,辛苦了啊。”智朗往前几步,拍打着他的胳膊,“才几个月,怎么就成这样了?” “那里的风太大,太阳也烈,加上这几个月一直奔波,就变成这样了。唉,到了草原才知道,还是中原好啊。” “不说这些了。走,到城里去,去酒馆。”智朗拉着他说道。 前些日子,城里的酒馆刚刚翻新了一遍,扩大了面积,还多了一个二楼。一楼是普通吃饭的地方,二楼则不对外开放,是一众高层固定的位置。 这会还不到饭点,酒馆人也不多。智朗他们到了二楼,随意点了几道菜,就倚着窗户聊了起来。 “郑国的战事算是停歇了,几年的安稳估计是有的。趁着这个机会,我有意驱逐戎狄,向草原拓展势力。你对那边的事熟悉一些,看从哪里入手好一些?”菜还未上桌,智朗摆弄着桌上的筷子筒,说道。 “若是打击戎狄,那倒容易,许多地方都可出击。不过,若向草原拓展势力,至少代地不是个好的方向。”骝很快说道。 “哦?为何?” “代地的地形相当复杂,算是跟草原的边界。境内多山,但有几条窄窄的通道直达草原,一旦到了草原,那就是一望无际。但是,若是想定居下来却并不容易,一来是太过空旷,无地利。二来无大河依托,农耕怕是不成。再有,那里也太远了。” “你的意思是,该向西扩张?”智朗说道。除了北方的代地,能选的也只剩下西侧了,也就是河套地区。 “对,向西可依托大河,完全可以开辟一些耕地,筑城铺设驰道,很容易站稳脚跟。只要驱逐了戎狄,完全可以固守,把戎狄全部挡在北方。而且,秦国也一直在向北扩张,若我们不去,以后怕是要成秦国的地方了。” 这时,店里的跑堂端着菜过来了,布好菜,等人走了两人才继续聊了起来。 智朗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这样,我派一些人去详细探察,再做决定。” “宗主,我在代地只听说大军在郑国大败敌军,还不知如今怎样了?”骝的筷子挥的极快,一边吃着,说道。 “已经达成了停战盟约,各国退兵。现在还在打的地方只有韩氏,之前韩虎倒向联军,我挥兵反击,杀了韩虎,如今智宽正率部跟魏氏攻打韩氏,力图一举覆灭之。大概就这么多,……哦,对了,燕君前不久去世,燕国怕是要乱,我有意适时出手。”智朗很快说道。 骝点了点头,有些感慨道:“我是真的未曾想到,当初那么惊险的局势,竟能扭转成这般。” 在开战之前,他心里确实是忐忑的很,他没智朗那么大信心,只以为最好的结果也只是双方打个平手各自撤军。而他之所以在代地逗留数月,又驱逐戎狄,其实是存了若战局不利还能为智朗留条后路的心思。 跟骝吃了顿酒,中午只回家睡了一觉,下午智朗又回到了办公地。 办公桌上多了几份纸张,智朗拿起看了眼,是之前让筛选的那些问题答案。 原本厚厚的一摞,此刻就这五六张了。 智朗坐下,一张张的看。虽说几份答复中对浮力都没有多少认知,但至少逻辑上问题不大,也确实总结出了一些表层的特征规律。 一张张的看完,直到最后一份,还未看内容,智朗却先被前大后小的字迹逗乐了。 这字只能算一般,加上字大小不一且拥挤,至少在卷面上是很容易让人起轻视的那种。 字没让人存下什么好印象,但智朗却很快对内容起了兴趣。 其它几份内容,大多相似,同样体积物品,轻的能浮起来,有的甚至还联系到了同体积水的重量,认为只有比水轻的东西能浮起来。 这些回答已经让智朗惊讶了,但是,手里这份却更进一步,指出了一个特例:陶罐能在水面浮起,碎裂后的陶片会沉没,灌水后的陶罐也会沉没。 而这人的解释则是,瓦罐比水重,但内部是空的,这部分空的部分也要被算做陶罐的体积,去跟同体积水的重量作比较。这样一来,陶罐虽说比水重,但内部是空的,做对比的体积就变大了,而空的部分却不增重量,陶罐自然比水更轻了。 说的很绕,甚至因为纸张太小,很多该有的内容是缺失的,但大概意思却是清楚的。 仍没有对浮力做出准确的定义,但,这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再看署名,墨翟,没听说过。 智朗想了想,还是提笔在这份上做了标记,以作为选定的答复。 第一百九十二章 工程 春夏之交,地里的活不算多,也算农闲。几天内,智朗突然连续发出了数道命令,说是要在各地大兴土木,全面重修城外乡遂等聚居区的房舍。 相应的,一同推出的还有一项政策:只要参与其中者,就有积分,可按积分抵扣换房子的钱财。等到修筑完毕,多数人不用花钱,就可获得一座新的房子。 智朗还特意让人印刷了规划图,发到各地以作动员。按计划,修的新房子将用土坯墙跟瓦制屋顶结合,水井、茅厕、粮仓及一应生活设施都齐全,远不是那些茅草屋能比的。 此外,作为配套工程,所有连通的道路也将重新修整平坦。 这项政策一经发出,底层庶民倒是热情响应,纷纷报名。不过,这次有些特别的是,智朗的这些命令不止发到了直属他的那些县,连大夫们的封邑也一并送了命令过去。 而那些大夫们还算听话,也不愿在这样的事情上闹别扭,虽说有担忧计划太庞大的,但也响应了起来。 没过多久,整个智氏就成了大工地,首先是砖瓦窑一个接一个的冒了出来。 不过,紧跟着的问题是,就算有许多的工人可用,但很多东西是不得不花钱的,比如工匠的工钱,再比如工坊提供的产品。 很多人开始担忧,智朗哪来那么多钱? 不过,随着工程进展,屯留那里支付钱款还算爽快,也就打消了不少人的疑虑。 而智朗的钱从哪来?这就不得不提一句如今智氏的货币了。前不久,智朗收回了各地的铸币权,并全面推广铜币,接着推出了货币兑换业务。用铜币置换各地的原有青铜币,而按照铜含量来说,铜币的币值偏高至少一倍。 收回来的货币,又被重新冶炼提纯成铜币,结果就是智朗从中获得了大量铸币税。更别说,薪地的造币工坊冶炼技术发达,铜币产量还极高。这么两边一增,结果就是智朗手中积攒了巨量的钱财,正好趁这个机会全花出去。 钱够了,接下来就是扩张产能。 砖瓦窑需要燃料,恰好智氏有的是煤矿,于是采矿业鼎盛起来。修筑房屋需要木料,于是伐木工具需求剧增。运输建筑材料需要车驾,相应的车辆的需求也剧增。 仅仅这一项工程,整个智氏的各项手工制造业需求翻了好几倍,就连纺织业也因为衣物磨损而需求大增。需求是大了,但物资供应也短缺起来,于是家有资财的豪富之家纷纷兴办工坊,吸纳了大量贫苦庶民。 紧接着,智朗提高了对工坊跟各种商业活动的征税比率,财税收入也跟着剧增。 这么一番操作下来,经济立刻成了良性循环,大兴土木之下,反倒出现了繁荣。所有人手里的钱都在增加,但却不知道多出来的钱从哪多来的。 转眼到了盛夏,各地的工程热度稍歇,但也只是稍歇而已,仍是在清晨跟傍晚加紧施工。 “宗主,这是上半个月的开支。”杞仲拿着一份账册,忧心忡忡的走了过来。 智朗只好放下手里的公文,接了过来。 “这么快就过五万铜币了?”看了眼,智朗有些惊讶道。 “不止!这还只是上半个月的,现在开工的地方越来越多,下半个月支出至少又要增加一半。等下个月,怕是要过十万铜币,太多了!实在太多了!”杞仲说着,手都有些颤抖。 这实在也不怪他如此,这么巨量的钱财花出去,谁知道会有什么结果啊。 “也没什么?我没记错的话,上半个月的财税收入不是也有四万铜币吗?”智朗说道。 “可,还有一万铜币的亏空呢?” “那就催催造币工坊,让他们的产量补上就是。”智朗毫不在意的说道。 “那一万亏空,就不补了?”杞仲一时目瞪口呆。 “谁说不补了,不是让工坊那边多造一些了吗?唉,先生,何必如此担忧呢?适度多造一些钱,是有好处的。我刚编撰一本经济新策,这两日就要成书了,到时候送你一本,可以回答你的问题。”智朗倒了杯茶,笑着说道。 看到智朗这样,杞仲的面色倒平静了下来,在一旁坐下,苦笑道:“宗主既然早有打算,该提前跟我说清楚,也免得我们这些下属提心吊胆的。” “不是不跟你说,只是一时说不清楚,你到时候自己去琢磨就是。”智朗说道:“还有别的事吗?” “哦,没了。……我听说,韩氏的战事快结束了?” “嗯。”智朗点了点头:“自从攻打韩氏以来,不少韩氏宗族成员弃城逃往了秦国。昨日传来的战况,如今韩氏只剩下一座城池,由韩虎二子驻守。当然,这消息是十日之前的,说不定此刻已经攻下了。” 杞仲点了点头:“这么说,很快就要接管韩氏了,政策比照赵地吗?” “这是自然,还可以从赵地选派官吏前往。正好,等韩氏战事结束,就要取消当地的军事状态。派去的官吏名单,就由你选定。” “唯!” …… 齐国,高氏。 自从田盘战败以来,田氏在齐国威望大跌,倒是大大放松了对其他各卿的压制。 当然,即使如此,像高氏、国氏这几个没落卿族,也不大可能撼动田氏的地位。事实上,就算田氏威望大跌,也只是跌了,远不到岌岌可危的地步。 田氏之所以能代齐,可不是地盘多,兵力更多,这是结果而不是原因。 在别国眼中,田氏无疑是藐视国君,侵夺国君权力的恶人。但在齐国国人眼中,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田氏的形象要正面的多。往前一些年,齐国国力衰弱,艾陵之战中更是被吴国重创,丢尽了脸面,而田氏则趁机崛起,也在齐国振兴过程中起了大作用。 正是在田氏手中,齐国大力改革内政,走出了被吴国击败的阴霾,扩张了势力,也赢得了国人的支持。这也就不难理解,田氏作为外来户为什么能击败本地卿族,而最终代齐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少女 高邑城内,一处湖边凉亭,此刻正有人在此垂钓。 这人正是高无邳了。他从郑国回来,至今已有三个月。 钓竿握在他的手中,稳稳当当,但水面的浮漂却躺在那一动不动,就跟高无邳此刻的状态一般。 水池的水很清澈,这是活水,不远就有一处泉眼。 突然,水中浮漂猛地立起来,接着往水面下扯去。 高无邳一抬手,立刻有一尾尺长的鲤鱼拉出了水面。 一旁的侍者立刻接过那还在乱蹦的鱼,取下钩子,看向高无邳。 高无邳目光示意,那侍者就弯腰又把鱼放回了水池。 鱼钩安置好饵料,刚抛出去,水池对面,一个侍者匆匆穿过廊道,看着是要向这边来。 “何事?”隔着一段距离,高无邳喊了一声。 “宗主,智氏派人来了。”那侍者连忙说道。 “来的是谁?”高无邳把鱼竿放在一边,站起来说道。 侍者已经到了跟前,低头说道:“是智果。据说是应智朗委派前来。” “智果……”高无邳想了想,说道:“可是智宣子的那位从弟?”(智宣子是智瑶的父亲) “正是。” 高无邳抬脚就往外走去,边走边说道:“人到哪了?” “离此地已不到三十里。” “快,备车,出城!” 城外,高无邳带着一众高氏重要人物,正在路口等候。不久,果然看到一队车驾慢慢过来了,紧跟着的还有一队骑兵。 这正是智果一行人,路过新郑时,智坦还特意派了一队骑兵跟随护送。 还有一段距离,高无邳就下车,顶着烈日迎了过去。 智果也只好让驭者停车,让人扶着下了车驾,朝高无邳拱了拱手道:“上大夫。” 他岁数不小了,这次又奔波如此之远,即使已经尽量放慢了速度,他的脸色仍写满了疲惫。 高无邳回了一礼,笑道:“果!我们有三十多年未见了?真没想到,我们竟还有再见面的机会。” 智果愣了一下,微皱着眉,努力回想着两人什么时候见过面了。话说,他来之前也只是听过高无邳这个名字而已,压根就不熟悉好! 当然,这种寒暄就那么回事,面子问题他总不好追问,也只好挤着笑脸认下了这个“故人”。 “我这次来是受智氏宗主所托,上大夫该知晓所为何事。”智果试着说道。 高无邳连连点头,“知晓。这里炎热,我们还是入城去说!” “也好。” 到了城中,高无邳并未把智果安置在驿馆,而是在他居所旁腾出了一个院落,让智果暂歇。 接着,高无邳立刻让人准备宴席,他则是跟智果在会客厅谈起了事。 后宅,一个侍女走在石板路上,穿过两旁的花圃,在一处阁楼前停下了。 看了眼头顶打开的窗户,她正要继续往阁楼里去,就听到窗户那有人说道:“谁啊?” 声音清脆婉转,带着活泼,但又刻意控制着,好显得更加稳重。 “主人,是我,智氏来人了。”一边往阁楼上走,侍女说道。 “什么?”一阵踩踏地板的声音响起,但很快,脚步又稳当起来。 等侍女到了阁楼上,就看到一个少女正站在面前,她连忙行了一礼。 这少女容貌可称秀丽,穿着素色缀花长裙,炎炎夏日,但她却穿的繁琐,连发饰跟衣着装饰也齐全。好在这阁楼上通风不错,加上有树荫遮挡,总算不是太热。 “快说,来的是谁?”少女问道。她举止端庄,但显然只是家教的结果,此刻仍然难掩属于少女的那份活泼跟急躁。 “听说是智氏的一位长老。宗主正跟那人谈事情呢!” “是那个智朗派来的?” “那我就不知道了。要不我再去打听?” 少女摇了摇头:“算了,你也打听不到什么。” 说罢,她就拖着步子走到窗边坐下,下巴枕着胳膊,伏在面前的桌几上。手一划拉,桌几上摆的几张纸落到了她修长的手指中。 这纸,自然就是智氏的月报了。齐国许多地方都有,高氏也不例外,而且极受追捧。 对权贵们来说,这是了解各国情报的极佳渠道,对有进学志向的人来说,这是开阔视野的学习资料,而对更多的人来说,这则是打发无聊时光的精神食粮。 不过,对这少女来说,则又多了一层意义,月报上每期都有智朗的撰文,她试图通过这些文字来了解千里之外的那个人。当然,这实在并不容易,智朗的文章多是些晦涩的问题讨论,而且文风干练,很少能从中看出问题之外的内容来。 手支着下巴,露出了葱白般的胳膊,她又翻看了一遍已经卷边的纸张,目光落在其中一份智朗的署名上。盯了一会,她突然撇了撇嘴,又胡乱把纸卷了卷,塞到了一旁的木匣子里。 前院,智果跟高无邳已经喝了三杯茶,气氛还算融洽。 “这茶……果真味道极好。”高无邳端着茶杯啄了一口,夸了一句。 “若上大夫喜欢,我那有的是,送你一些就是。”智果笑着说道。 这年代,不管什么人,什么活动,大家会面多数都是要喝酒的,喝茶则是相当小众的活动。不过,智果岁数大了,酒实在喝不了,而自从尝了茶水的好,他这就离不开了,到哪都要带着。 “那就多谢了。”高无邳笑着说道:“受此大礼,我也不能不做表示。齐国临海,多的是海中的特产,稍后送你一些。” 智果也未推辞,只是点头。 “你的那信,智朗已经看到了。”智果放下茶杯,开始说正事。 高无邳也立刻认真起来。 “既然派我来,这意思就很明确了。我呢,这趟来是打探一下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我就向智朗回信,把这事定下来了。”智果说道。 高无邳连连点头:“放心,绝无问题。我那孙女容貌上乘,家教也严格的很,举止端庄,品行善良。” 听着这些夸奖的话,智果只是点头,在末尾说了句:“那就好。” 接着,两人又聊了一些别的话题,直到宴席摆好了,这才又赶了过去。 第一百九十四章 自立 转眼,智果来高氏也好几天了。高无邳也一直摆出了高规格对待,举止尊重,时不时的还找机会赠送一些东西。比如大串的珍珠,又比如更加直白的黄金。 而智果则是来者不拒,送什么收什么,但表面上还一直摆着公事公办的架子。 这天一早,高无邳匆匆找到智果,刚一见面就说道:“果,大事,出大事了!” 智果正在院子里洗漱,赶忙说道:“何事?” 高无邳几步走到跟前,指着北方说:“我刚收到消息,因为燕国君位迟迟未定,燕国几位公子打了起来。燕二公子发动政变占据了临易城,而燕三公子、燕四公子逃脱,也前往蓟城召集部属,如今的燕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这是何时的消息?”智果问道。听是燕国的消息,他此刻又不慌了。 “十日之前的,此消息应尽快传到智氏啊。”高无邳说道。 “十日之前?”智果顺了顺胡须,嘀咕道:“也太慢了。” 高氏到临易,不到五百里,竟然要十天才传回消息。据他所知,即使是齐国的消息,传到智朗手中,所需时间多数也不超过二十天。当然,这是智氏大量运用信鸽的结果,而高无邳获取信息的速度才是正常状态。 不过,许多话他不便跟高无邳说,也只好点头应了下来。 说完此事,高无邳却没有告辞的意思。犹豫片刻,他才说道:“果,你我相识多年,如今重逢,我更是欣喜万分。只是,这几日我心中为一事所困,得请你解惑啊。” 智果听的一阵别扭,高无邳所谓的多年相识,还是智宣子活着的时候,曾派他出使了一趟齐国,也许就是那会跟高无邳聊了几句。但是,都几十年了啊,谁还记得?偏偏高无邳就揪着这一点了。 “你且说,我若能帮,一定尽力。” 高无邳连连点头,说道:“我只想问一句,你打算如何向智朗回报?” 智果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斜看着他,说道:“这些,也不该跟你说!” 高无邳叹了口气,说道:“不怕你笑话,我这几日夜不能寐,你若顾及我们相识多年的旧情,就透个底,或者,你只需说这回复对我是好还是坏?” 智果仍是摇头:“这我不能说,你这是害我!你万一把此事抖出来,我不是要倒霉吗?我收那些财物,是因为智朗不在意这些,但此事却不可能。” 高无邳一时无言以对,苦笑道:“我岂是那样的人,你多虑了。……既然你不愿意说,那也罢了。但请你务必向智朗说明,我高氏不止明面上的势力,若能联合国氏,是能跟田氏争一争的。” 从一开始,这次结亲就是一次标准的政治联姻,而能不能成,不仅要看高无邳的孙女,更要看高氏对智氏的价值。 对自己的孙女,高无邳并无担忧,在家族从小培养下,相貌、礼仪、学识都无可挑剔。他真正担心的还是智朗对高氏实力的认知,若智朗认为高氏不值得拉拢,那此事也难成。偏偏,高氏跟田氏相比,也确实弱了太多。 智果有些不耐烦的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在信中说明的。” 看他这样,高无邳只好点了点头,也就顺势告辞了。 …… 燕国内乱的消息,传到智朗手中又是几天之后了。而他获知的内容,则要更加详细。 如今的局势是,燕二公子占据燕都临易,也掌握了燕国多数兵马,而燕三公子、四公子一派,实力稍弱,占据北方大城蓟城。 双方都在厉兵秣马,消息收到时,恐怕已经打起来了。 “燕国那几个公子也实在能忍,拖到现在,出乎意料的慢。”拿着信,智朗向一旁的杞仲说道。 “这还算慢?”杞仲一手拿着扇子,一手端着茶水,汗流不止,说道:“他们得先确认燕戴回不去,接着还要说服各自支持者,这已经很快了。” 智朗说道:“那就拟定一份命令。让智坦注意燕国的消息,只要分出胜负就立刻把燕戴放回去,俘虏的燕军也一并交给他。此事无需再汇报,免得贻误战机。” “知道了,我稍后就去写。”杞仲说道。接着,他又问道:“智果可传回了消息?” “传回来了。”智朗有些漫不经心:“他认为高氏实力太弱,根本不能跟田氏相抗,加上国氏也不可能。” “这么说?跟高氏结亲之事……” 智朗却摆了摆手:“我本就没指望高氏能对抗田氏。若双方势均力敌,我倒难以放心,更不会扶持其中一方了。我需要的,只是让其牵扯田盘的注意力而已。高氏,刚刚好。” 看杞仲实在热的厉害,他朝门口喊道:“来人,再去取些冰块来。” 每年冬天,城内的几处冰窖都存了不少冰块,以供应夏日。不过,冰窖挖一个也不容易,所以冰块仍然是稀缺物资。就算是这,也只是工作时间才供应,此刻是午休。 不久,侍从提来了几桶冰块,放置在旁边,顿时一阵凉气扑面。 “韩氏的户籍账册,可整理好了?”智朗说道。 半个月前,随着韩氏最后一座城池被攻下,也标志着韩氏的彻底覆灭。现在,智氏已经彻底接管了韩氏各地。 “还剩一部分,今天下午应该差不多了。”杞仲手捧着一块冰,在额头擦着,说道。“我听说,国君听说韩氏覆灭后,当众大发脾气?还大骂了许多人。”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随他去,也总不能把他的嘴封起来。” “可,这么拖下去也不是办法,有国君在那压着,做事总是名不正言不顺。况且,如今智氏所拥之地远超各国,你却只是区区卿大夫,未免有些不合适。”杞仲劝道,“不如……” “不如什么?” “不如去一趟洛邑,向天子请求自立,至少获封一个侯爵。”杞仲咬牙说道。 中原诸侯的爵位都是周天子分封的结果,所以,如果周天子答应再分封也是没问题的,就像三家分晋一般。 当然,这样会极大的损害周天子的威信,可,周天子的威信似乎也早就不存在了,自然无从损失。 第一百九十五章 麦子 脱离一国,自立为一方诸侯,这恐怕是所有卿族的梦想。不过,这毕竟是不忠之举,就算是礼崩乐坏的如今,也绝对是要挨骂的。而且,这种事情还没有先例,更增加了其中的困难。 说白了,现在缺一个先动手的,可大家又实在不愿背这个骂名。 “你的意思是,我做这第一个挨骂的?”智朗半开玩笑的说道。 杞仲脸色有些尴尬,说道:“如今的情况,恐怕不得不如此了。各国卿族,原本有自立能力的只有齐国田氏,但现在田氏危机重重,恐怕也没这个心思了。如果一直这么等着,我们有生之年估计都看不到了。” 杞仲的最后一句话,无疑正中痛点。这种事情根本等不下去的。若想水到渠成,恐怕得几十上百年,谁有那个时间? “你认为现在到时机了?”智朗说道。 “不是时机的问题,而是早晚没有太大区别。如今趁着智氏大胜之威,各国不敢妄动,总好过几年后各国恢复了,平白送出去一个开战的借口。” “好。不过不能只有智氏,魏氏也要一块自立,分担一些压力。”智朗说道。 “正是!不仅如此,还应该向各国派出信使,若其出言认可这个结果,自然好说。若不愿认可,那就应该重点打击。只要各国无异议,此事就算成了。” “好!我稍后就向魏驹去信一封,约定此事。” …… 智果的信发出去后,过了不久,就收到了智朗的来信。 内容也很简单,就是说他同意了,让智果跟高无邳约定婚期以及一些细节。 接到信,智果也不耽搁,很快找到了高无邳。 “亲事成了。”智果说道。 高无邳正要喝茶,听到这手不由得一抖,茶水倾倒了一些出来。顾不得烫手,他身体前倾,连忙说道:“如何说的?” 智果却递过去一封信,说道:“你自己看看,他让卜人占卜过了,婚期应该定在来年春天。还有,此事不宜张扬。” 高无邳接过信,很快看了一遍,说道:“那就依他所说!” 说罢,他指着那信说道:“就这些吗?” “你还想要什么?”智果说道。 “没什么。只是,如今田氏咄咄逼人,还希望智氏能给一些帮助。”高无邳有些急切,不等智果说话,又接着道:“你有所不知,就在前几日,田氏还派人找到我,问你的来意呢。” 智果有些无奈,但态度总算是客气了一些,说道:“这样,我向智朗说一声。……你也不用拿田氏来做借口,这种时候,田氏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我也劝你安稳一些,更不要刻意挑衅田氏。” 高无邳自然是连连答应。 等智果离开,高无邳就匆匆回到后宅。 “夫人!”远远看到正在树荫下纳凉的妻子,他喊了一声,连忙走了过去。 高姒氏由侍女扶着站起来,她头发已经花白了,说道:“我看夫君面有喜色,是我们孙女的亲事有结果了?” “正是。”高无邳点了点头,扬了扬手中的信,说道:“这是智朗的亲笔信,婚期定在来年春天。” 高姒氏走了几步,接过信。 “这些日子,你可要督促着她,多学一些礼仪,还有成亲后要注意的事项。”高无邳接着说道。 高姒氏把信折了折,笑着说道:“放心,那孩子聪慧,也用不着督促。……你在此纳凉,我去找她。” …… 转眼到了八月,夏日依然炎热,但离尾巴也不远了,智氏的工程进展也再次加速。 现在,智朗算是体会到了盖房子的意义所在,才半年不到,各行各业都繁荣起来。工坊大量出现,而工匠却不够,招收学徒的消息遍地都是。 经济就这么以难以想象的速度扩张着,如同狂奔的战车,一往无前。 “宗主,这事得管一管了!” 一直在外忙碌的薪农突然赶了回来,刚看到智朗,他就忍不住抱怨道:“都要去工坊,好多连耕地也不上心了。再这么下去,今年的粮食生产恐怕都要受影响。” 智朗抬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说道:“有这么严重?” “我可毫无夸张!”薪农搬过一个椅子,说道:“工坊里薪酬太高了,比种田都要划算,农人一边要种田,一边还惦记着去工坊打零工,哪里能顾得上来。人心浮动!” 智朗站在那,想了片刻。半晌,他才说道:“你以为该如何做?” 薪农摇了摇头:“我只懂农事,哪里能知道如何做。只是,如今的状态必须要改了,至少要让农人们对地里的庄稼专心一些。以前,农人们农闲时都忙着去找粪便堆肥,或者挖引水渠,如今却都想着去工坊。这些短时间看不出什么,时间长了是要出问题的。” 智朗点了点头:“我会尽快拿出对策的。……你怎么样?为何突然回来了?” 薪农眼中立刻多了些色彩,接着,就看到他取下随身带着的布袋,卷起袋口,里面赫然是种子。 “这是……麦子?”智朗站起来,凑近了些。 “是麦子!去年试种的那批麦子。”薪农欣喜的道。“去年入冬前播种,五月底收获,我们之前刚刚完成脱粒跟统计,产量很高。比所有粮食都高不少!” 早在前几年,智朗就在打算着推广麦子的,这东西比小米高粱什么的产量高不少。而且这会麦子已经传过来了,只是种植的不多,而原因有很多。 智朗从袋子里捏了一把,放在手中仔细打量着:“这麦粒还是有些小了。” “不小了。”薪农笑着说道:“一样的打理,这麦子每亩产量比黍子高二十斤!比别的也高一截。” 智朗笑着摇了摇头,“别急着乐观,种麦子也有问题?” “这倒是。”薪农点了点头:“这东西耗水多,想种这个,还得水跟得上才可以。” 麦子作为外来植物,冬春对水需求量很高,至少比耐旱的本地庄稼高的多。想种这个,水利设施必须跟得上。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产力 因为产量更高,从原本的历史发展过程来说,麦子的推广是必然结果。但是,也因为其适应原产地的气候特征,麦子的推广也实在并不容易,一直到隋唐仍是小众粮食。 “这样,先在水利状况好的地方推广,其他地方等等再说。”智朗说道。 “那,可有计划吗?”薪农有些急躁,说道:“宗主,若这麦子能推广开,能增产整整一到两成啊。” 对一个一心农事的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增产更有成就感的?他能为了一亩几斤的增产不惜一年一年的筛选良种,如今看到更大的机会,又怎能不动心? 智朗有些无奈,说道:“你可知去年粮食产量有多少?” 薪农摇了摇头,他知道亩产多少,但总产量这种数据当然是不知道的。 “我跟你说!”智朗比划着食指,说道:“一百万,多出来的粮食够多养活一百万人!知道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现在新的耕作方式推广了还不到三分之一,再过几年,粮食又该有多少?而算上赵地,不算新占据的地方,我们的总人口也只有三百万。所以,粮食不是问题,怎么分好粮食才是现在的问题。” 薪农一时无言以对,他只了解农事,别的当然少有上心的。 “当然,粮食增产是好事。”智朗语气松了一些,点头道:“你也看到了,各地都有工程在施工,水利后期也会纳入其中的。” 粮食,一切发展的基础,总也不会嫌多的。 只是,他现在盯着的重点还是工商业改革,也就是说,所有的改革措施都是为工商业发展提供条件,包括农业。 这一点,倒跟原本历史上李悝跟商鞅等人的变法截然不同。 商鞅提的是重农抑商,军功授爵、郡县制那一套,核心不在产出,而在分配,在掌控,是一种超越生产力水平的尝试。 智朗则是相反,他的着力点不在政治改革,而在生产力。驱逐占领地贵族,把土地分给无地庶民,收回铸币权,货币跟度量衡的统一、设县乡、制定详细成文律法、以及正在准备的税制改革。 所有这一切都是工商业发展的重要条件,等发展到一定程度,不用智朗去推动,改革自然进入下一步。就像现在,当工商业为人们提供新的出路后,财富再不只是来自土地,还会有多少人愿意依附那些贵族?奴隶制瓦解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而这些,是智朗发现正面推动改革阻力重重后,才想明白的道理。经济基础决定制度,而从来不是反过来,改革不应该是引导发展方向,而是顺着大势去清除前进方向的障碍。 碰了一鼻子灰,薪农心有不甘,但也无可奈何,只得离开了。 智朗站起来,到门口看了眼,阳光依旧毒辣。越到盛夏的尾巴,这几日气温倒更高了。 朝一旁的侍从招了招手,说道:“去跟杞仲先生说一声,我去学堂了。” 说罢,他就往院外走去。 学堂还在原来的地方,只是扩大了好几圈,附近的几座宅院也被扩充成了其中一部分。 隔着相当远,智朗就听到了阵阵读书声。 说起来,这学堂也有十多年的历史了,是当初智朗下令修成,这样系统化的教育现在仍然称得上新颖。而在外界,教育普遍的还是家传,像孔夫子那些百家争鸣的代表人物,传播学说,收了大量学生,其实是近些年才兴起的现象而已。 学堂门口只有一个瘸腿老者在打盹,这位曾是智朗老爹的亲卫,年纪大了腿脚又不好,就领了个学堂门卫的差事。 智朗放慢了脚步,穿过大门,到了院子里。 八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孩子,这里都招收,学生总数刚刚突破了两百人。所有学生又分低中高三个年级,要成绩达标才能往上升学。 智朗走到其中一个教室窗外,往屋里瞥了眼,这是算术课,低年级的。 数是六艺之一,本就是这年代必学的内容,不过这里的算术却又不同,多了许多新东西,比如阿拉伯数字,比如方程式,比如几何解析一类的,当然都出自智朗之手。 讲台上授课的是个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一看就是前些年留校的毕业生。年轻人也看到了智朗,不过,他除了脸色有些紧张外,仍在讲课。 智朗站的窗户下,一个八九岁的小家伙正拿炭笔在课本上画小人,直到他的同桌胳膊肘碰了碰他,这才注意到窗外的智朗,连忙坐直。 智朗笑了笑,目光落在了前边一个学生,那个学生明显年纪偏大许多。 这是付勇。前些日子搬来薪城后,就送到了这里学习。不过他连字都识得不多,只能从低年级学起。 咚咚咚! 突然响起了一阵敲锣声,这是下课了。老师放下炭笔,示意下课,学生们立刻嗡的一声,叽叽喳喳的玩闹起来。 老师匆匆走出教室,到智朗跟前,拱手道:“宗主。” 智朗往教室里指了指:“付勇的表现如何?” “哦,他进步很快,聪慧、也够努力,年底估计能升学到中年级。”老师说道。 智朗扬了扬手:“没别的事了,你去忙!” 再看向教室里,此刻已经闹腾一片了。一群不到十岁的孩子,还全是小男孩,正是胆大且玩劲大的时候,谁看了都得头疼,站在窗户边耳朵都觉得嗡嗡直响。 教室里,付勇当然很难跟那些小孩玩到一块,他只是低头看书,对一旁的打闹声充耳不闻。不过,也许是受过付勇的教训,其他孩子既不搭理他也不惹他,打闹的也绕着他走。 这时,突然有几个孩子聚到了一块,朝付勇指指点点的,嘀咕着什么。 接着,几人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从桌屉里拿出了几个小布袋。互相推搡着,几人小心走到付勇身后,接着一齐把布袋口打开,往他身上倒去,倒完争先恐后的撒腿就跑。袋子里竟是几条赤练蛇。 第一百九十七章 新城 几条蛇落在付勇身上,有的落在了地上,但也有一条钻到了他的脖子里。教室里顿时炸了锅,胆小的大呼小叫,胆大的则聚过来瞧起了热闹。 不过,被蛇袭击的付勇倒是平静多了。就看他随手把落到脖子里的蛇揪出来,把身上的蛇都抖落,接着他像捏麻绳似的,很快把几条蛇全捉到了手中。 看也不看其他人,付勇从桌屉里拿出削炭笔用的小刀,又拿出喝水用的陶罐。就在一群小孩的围观中,捏着那几只蛇,熟练的从中剖开,挤出蛇胆。血腥气顿时弥漫开,把一群小孩子看呆了。 而几个恶作剧的始作俑者,此刻也凑到跟前,一脸忐忑的瞧着付勇熟练的操作。 他们倒不是怕这场面,这些孩子要么是薪城城里人,要么家人有军中人物,多数都看过狩猎,这种场面也不算陌生。但是,在他们的意识中,这种操作一般是成年人做的,是力量的展示。 现在,这些孩子才意识到,付勇不是跟他们一样的孩子,潜意识中真正开始把他当成年人看待。 而对成年人,再调皮的孩子也天然的有种畏惧感。 教室中的喧闹慢慢平息下来,付勇仍不说话,拿着几条蛇跟陶罐往教室外走去。 而当他走出教室,终于看到了窗口站着的智朗,眼中有些慌乱,手里的蛇更不知如何处置好了。 智朗却笑着说道:“我刚才看到了。” 付勇却低着头,低声道:“宗主,我错了。” “说说,错在了哪?”智朗走过去,说道。 “我不该这样吓唬他们。” “依我看,错不在此。”智朗到了跟前,瞥了眼他手里。 “你错在没有向老师汇报此事,这是学堂的规矩。只有当规矩解决不了时,你才能按自己的方式来解决,知道了吗?” “知道了。”付勇小声说道。 “既然错了,那就要罚,就罚你抄十遍学堂校训,递给老师,知道了吗?” “知道了!”付勇脸色终于轻松起来。 这倒更让他安心下来,既然有惩罚,就意味着此事到此为止了。 “在这习惯吗?家中可有什么困难吗?”智朗说道。 说话的功夫,教室里的孩子们都涌了出来,看到智朗,又赶忙跑开,只敢远远的看着。 “习惯,没什么困难。”付勇说道,脸上也多了些笑意。 他跟母亲现在就住在学堂附近,以缝制衣物为生。相比之前的生活,根本是不能比的,住的是砖瓦房,学堂还供应食物,好了太多。 “好好学习。”智朗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尽快毕业,到时候不管从军还是为官吏,都有不错的出路。” 付勇连连点头,想到什么,就要伏地行大礼。智朗拉着他笑道:“免了,免了。” …… “我打算重修薪城。” 这天一大早,刚来到办公地,智朗就找到了杞仲。 “重修薪城?”杞仲有些惊讶,“如何重修?” “薪城太小了。”智朗挨着冰块在一旁坐下,说道:“我的打算是扩展城墙,面积应该比现在大一倍,以侯爵规格,还要重新修筑我的居所。” “那么,原有的城墙要拆了?” “拆掉倒不用,只是在城墙外重新圈一块地方。” 在智朗的设想中,应该是像后来的皇城一样,城内城,只是规格要小得多而已。现在的智朗,居所比大夫都不如,实在有些说不过去了。当然,这一方面是薪城太小,更因为家中人丁稀少,宅院大了又太空旷了。 但以后却不同了,一来是要着手智氏自立之事,各方面的规格都要提高。二来,他来年还要成亲,不可能继续这样凑合着。该修筑宫室了。 看杞仲仍有些不明白,智朗干脆拿出一张草稿图纸,让他看了看。 “若是这样,工程量倒小了许多。”看完图纸,杞仲松了口气。 “本来也没有太多要修的,半年之内把城池扩展完成,再把核心建筑部分完工,应该是能做到的。对了,城墙我打算采用砖石结构跟夯土结合,外层的一半用砖石,内层用夯土。” 薪城本来就是小城,长宽只有几百米,城池的扩展工程当然也不会太大。而且,如今各地都在大兴土木,各种建筑材料,工匠都是现成的,成本摊的很薄。 既然智朗如此决定了,杞仲也只好问起细节,好为接下来的施工做好计划。 很快,智朗要修筑新城的消息就传播开来,大量工匠跟民夫被抽调过来,开始做准备。计划中的宫室是坐北朝南,施工的方向也就是北城门向外扩。 不过,工程才刚刚开始,智朗正热心的帮着规划细节图纸时,赵嬴却突然派侍女送来了口信,邀请他过去。 等赵嬴的侍女离开,智朗的好心情立刻丢了大半,转为忐忑,纠结的事情还是来了。 在这之前,智朗要跟高氏联姻之事,知道的人并不多,其中自然不包括赵嬴。 可如今薪城扩展,联姻之事也隐约传了出去。 智朗本来是能拖就拖,其实也是故意不去想此事,但问题就在那,并不会因为忽视就不存在了。 在这一点上,季佳倒并无太多反应,不高兴当然有,但也很快淡去。毕竟,她自己不可能是正妻,早知道会如此。再加上有了儿子,心理上也有安全感。 但赵嬴却不同,至少在智朗的猜测中,她得知此事该是愤怒的。 在街上转了七八趟,在不安中,智朗又想到赵嬴此前情绪的不稳定,竟找来了锁子甲穿上,这才乘马车出城了。 到了赵嬴的院落前,他就在门口停留了片刻,就在等待中,他心中却突然生出了一股底气来。这里是智氏,他可是智氏宗主,而赵嬴是扣在此地的质子,自己为何要不安? 对,就是如此! 这样一想,智朗心中的紧张顿时消去大半,快步往院中走去。一路穿过前院,绕过满院各色的花,他很快看到了在凉亭中逗猫的赵嬴。 看起来,她的情绪并无太多变化,也没有发怒的迹象。 智朗放慢脚步,走到了凉亭边。 他只站那,并未说话。赵嬴也一样的,也不抬头,这就显然在怄气了。 智朗倒更松了口气,还愿意怄气,至少说明没到最糟糕的结果。 两人就这么相持了好一会,智朗终于忍不住说道:“你找我吗?” 赵嬴抬头看了他一眼,轻哼道:“站太阳底下热?” “还好。” 她朝一旁指了指:“坐那。” 智朗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几步走到凉亭里,却在她对面坐下了。 “为什么不跟我说。”赵嬴的手顺着猫毛,话中带着闷气。 “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于是就没说。” 赵嬴瞪了他一眼,说道:“若不是这次,恐怕得等到你把人接回来,我才知道了?” “那不会。”智朗摇了摇头,心里更松了口气。 至少现在看来,情况比他预想的好多的,还在可控之内。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任章 两人坐下说话,赵嬴招了招手,让侍女取了冰块过来。 “我听说,你要娶的是齐国高氏家的?” 一边用扇子扇着冰块的凉气,赵嬴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不等智朗说话,她又撇了撇嘴,加了句:“我听说,那高氏在齐国早已没落,你这眼光可真不怎么样。” 智朗笑着说道:“这不是好事吗?只需要一个牵制田氏的筹码罢了,弱一点才会安心嘛。而且在我眼中,实力也没那么重要。” 听到这,赵嬴轻哼一声,说道:“说的好听,你以为我不知道?之前在郑国那一战,诸侯全成了敌国,哼,是不得已才选了个羸弱的卿族联姻?” 智朗也不在意,一脸认真的说道:“你说得对。我当时在地图上找了一圈,发现遍地是敌。没想到高氏提起了此事,也就顺水推舟了。” 赵嬴突然生气起来,挖苦道:“说是不在意身份,却只是说说而已。人家毕竟是卿大夫家的,身份果然很重要啊。” 智朗心中苦笑,斟酌了片刻,这才说道:“我知道你心中有气,不过,世上少有两全其美之事。我若是一个普通大夫,那自然不用顾忌那么多。可,我是宗主,尤其是要讲规矩的,不然别人该如何看?效仿又该如何?这么几次下来,威信都要丢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赵嬴紧紧抿着唇,脸上的怒气慢慢散去,很快变成了落寞。 “你说,当初为何一定要跟我父亲打下去呢?若是当初收兵,那该多好,我就是卿大夫之女,而不是质子。” “怎么可能。”智朗摇了摇头,驱散了她的幻想:“你难道不知道当时的情况吗?我若退兵,赵魏韩必然联手追杀,战争还是会继续。” 赵嬴看着他,眼中情绪流转,突然扭过脸,眼泪止不住的就落了下来。 智朗瞧得有些不忍心,站起来坐在她旁边,握着她的手说道:“不说这个了,薪城那边,我正要修筑新的居所,你可有什么想要的,我按着你的想法去修。” 赵嬴拿手绢擦着眼泪,哽咽的道:“修好了我也不去。我就在这,省的看你跟别人在一块心烦。你愿意过来就来,不愿意算了。” “好,好。”智朗连连应了几声,无可奈何。 …… 在连绵好几天的阴雨天中,盛夏终于走到了尽头,天气陡然凉了下来。 时隔一个多月,在又向魏氏询问了数次后,魏驹终于派来了使者,到达了屯留。 来的是任章,也可知魏驹对此事的重视程度了。 屯留,一大早智朗就专程赶到这里,亲自跟任章商谈此事。 “我家宗主的意思是,此事还得先打探各国的态度。若逆势而为,终究不妥。”任章说道。 智朗点了点头:“此事我早有打算,已经派人去问,回复也收到了。卫国、越国、鲁国、齐国高氏,以及燕国的几位公子皆声称支持。宋国未回复,但送来了一些锦缎。齐国田氏,楚国未回复。而秦国!”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我已经把秦公子欣放了回去,秦君也回信一封,声称支持。也就是说,真正反对的不过是楚国跟齐国田氏而已,先生以为,这可达到了自立的条件?” 任章显然有些惊讶,想了半晌,说道:“果真如此?” “当然。我岂会在此事上胡言?” 任章点了点头,说道:“这样看来,自立的时机也确实到了。只是,国君又该如何处置?我得提醒一句,国君脾气向来恶劣,若听闻此消息,怕是要闹出一些事来的。” 晋君虽弱,但脾气却不小。之前就多次出言不逊,这次若是知道智氏跟魏氏自立,那会怎样就很难想象了。 “这就要请你家宗主亲自去一趟了。若国君接受此结果,那他至少还能保存新绛城,宗庙也保持原样。若不接受,那后果也难料。”智朗很快说道。 “只让国君保留新绛?”任章说道。 现在的晋君,除了国都新绛,手中还握有旁边的两座城池,也就是总共三座城池。 “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智朗轻哼一声,说道:“这一点,也务必让他明白,不可能再讨价还价,必须如此。” 任章点点头,有些感慨道:“他也该明白这个道理的,就算天子,如今不也只剩下洛邑附近那几座城池了吗?更不要说他了。” “这倒是。”智朗说道:“可以把此事讲给他听。” “额……”任章有些尴尬,说道:“还是不要如此了,毕竟,有些话可以在这说,传出去却是对天子不敬。” 智朗愣了一下,接着笑着摇了摇头:“也罢,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样。” 此事说定,就只等任章回去禀报了。若无异议,智朗过些日子就将跟魏驹一同前往洛邑,向天子发出封爵的请求。 当然,在这之前,还得提前去向周天子说明此事。 不过,洛邑如今就在智氏的势力包裹中,结果是很显然的。即使此事会极大的损害周天子的威信,但还有别的选择?而且,在妥协方面,周天子做的向来比那些诸侯好多了。 “对了。”智朗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你家宗主总还没忘了当初的约定?!” “嗯?什么约定?”任章微微皱眉。 “这次魏氏出力不小,是要有所补偿的。”智朗笑道:“不是说好了吗,智氏会帮魏氏攻取几座楚国城池,我可说话算话。难道你家宗主如此大度,连城池也不要了?” 任章想起了此事,立刻一阵头疼。想了好一会,他这才说道:“不瞒执政,我魏氏大军在攻打韩氏时损失不小,也疲惫不堪,实在无力再发动作战了。” “无妨。”智朗摆了摆手,说道:“我当然知道此事,这样,就等我们立国之后,再说此事。放心,我不会忘记的。” 任章挤了个笑容,但满眼都是不安。这种事情不是他能决定的,攻打楚国,意味着魏氏的战略转向,影响太大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洛邑 送走了任章,接下来就是等待魏驹的回复了。 不过,就在这个时候,薪武传来消息,说是新兵骑兵训练将要结束了。 话说,从开始招募到现在,这还不到半年,速度未免太夸张了些。但是,需要知道的是,选拔骑兵时就挑的骑术跟弓马娴熟的,也就是说最难的部分都省去了。剩下的不过是一些马上拼杀的技巧,以及一些战术的演练,训练速度自然也快。 相比那些骑兵,步卒的训练进展反倒是落后一些的。因为,步卒中有相当大比例的是庶民,他们没有条件练习骑术,也没有条件学习射箭,甚至大多数连佩剑都没有。也就是说,几乎要从零开始了。 况且,在智朗的定义中,智军的步卒也该是机动步卒,必须要学会骑马的。就算不用练习骑射,也不用骑兵对决,只需要会骑马,但要掌握的技能还是太多了。 所以,步卒仍然继续训练,薪武却带着那些骑兵汇合到一处,接着返回了薪城以南的军营。 薪城,智朗召集了几个重要人物,商谈接下来对戎狄用兵之事。 智朗再次站到了地图前,不过这次,地图上智氏西侧的部分又多了许多细节。 看向几个军中将领,智朗说道:“骑兵新兵是训练结束了,但还不够,没有实战就称不上合格。这次,我有意拿戎狄人作目标。” 说着,他指着地图上黄河的几字弯,在其中几个位置点了点:“这些就是我称之为河套的地区。水草丰美,土地肥沃,是耕种的好地方。现在,这几处地方北方是狄人占据,西侧则是戎人的地盘。 智氏的疆土封闭,只有占据这里,才能摆脱山川大河的限制,生存空间才能极大扩展。而反过来,若没有这里,那么戎狄就能轻易对代地、晋阳这些地区袭扰,今后威胁会更大。” “宗主说的是,早该彻底驱逐那些戎狄了。”薪武在一旁搭话道。 智朗点了点头:“现在不显,戎狄只是偶尔袭扰。但是,万一有一天戎狄各部落被凝聚起来,将对智氏乃至中原诸侯产生巨大威胁。所以,向河套地区扩展,把防御前线往外推,这是必然的。 初步决定,两个月后,我将率军从晋阳向西北方向进攻,抵达并越过大河,在大河西岸设置前哨基地,囤积物资。等到来年春天,智氏就能继续发兵,彻底占据整个河套地区。” 他说的顺畅,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说辞了。 “可,我们对当地不熟悉,去了很容易迷路的,而且戎狄所居之地很多气候恶劣,连落脚的地方都不好找。这又该如何应对?”代野提出了问题。 他是代地人,对戎狄那边的情况多少了解一些,也知道其中的难处。 总的来说,除了气候问题,更重要的还是对当地太陌生了。 “说的不错。”智朗点了点头,说道:“我已经派出了大量哨探前去打探了,像我手中这张地图,你们没发现西侧比之前详细多了吗?再过一段,等更多信息传回来,也差不多能了解个大概了。” 这事是骝在做,而这段时间也一直有哨探回报。只是有的去的地方太远,还没来得及把信息带回来,得等一段才有详细地图。 “那么,现在问题只剩下作战方面的了。”智朗重新坐下,说道:“有谁跟戎狄交手过?或者对戎狄有了解的?……代野,你可知道?” 代野摇了摇头:“我并未跟戎狄交过手,只看到过狄人士兵。……说士兵其实也不太对,那些都是战时为兵,平时就又成牧民了。他们很散漫,武器差,但是,其骑射的本事也实在不弱。我以为,即使对上我智军骑兵,除了弓箭质量不如,骑射也丝毫不逊色。” 这时,一旁的薪武也插话道:“宗主,难道你忘了当初跟燕军作战时,他们中就有大量东胡士兵。想来狄人该差不多少的。如果狄人的装备能达到那些东胡士兵的程度,那就很难缠了。我们不知地形,也不适应当地气候,这些都是问题。” “这就多虑了。”代野再次说道:“燕军招募的那些东胡士兵有燕国提供武器,可草原上的戎狄人却没有,不能拿一块比较的。” “好了,好了。” 智朗抬手制止了两人的对话,说道:“敌军的状况,现在担心还为时尚早,不过往难处料想也没什么坏处。……好了,现在说一下作战准备。这次,骑兵新兵要全部前往作战,骑兵老兵派三千随同。第一步是占据一块落脚点,等来年春天,步卒也将训练完成,一同前往。” 其他人又补充了一些,构成了一个更加详细的计划,会议总算结束了。 …… 过了不久,魏驹传回了消息,答应了智朗的提议。 不过,派去面见周天子的使者却碰了壁,在得知智朗的意图后,天子立刻称病,至今仍未康复。 “看来,这一趟也没那么容易。”拿着传回的消息,智朗有些无奈道。 他当然也知道其中的原因,这事情太大了。一旦答应,天子的威严估计也损失的差不多了,而文王分封诸侯留下的精神遗产,是其最后的依仗。 原本的历史上,赵魏韩三家分晋,周天子如何应对的谁也不知道,但结果也确实是分了。而且也确实极大的打击了天子的威信,周王室名存实亡,很快彻底进入了无序的战国时代。 而现在,除了天子换了人之外,别的跟三家分晋时的并没有太多不同。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就连周天子也得认怂,而且,这也并不是周天子第一次这么做了。 智朗已经提前定制了一身极尽华贵的礼服,一整套的车驾跟仪仗,以及别的该有的准备。接着,他就要去跟魏驹汇合,一块前往洛邑。 不过,跟他一块去的并不只有赠送天子的几车礼物,还有一千骑兵。所以,不用想也知道,这趟会很顺利。 第二百章 洛邑 一路不紧不慢的赶着,在滑城,智朗终于跟魏驹汇合了。 魏驹也是一身盛装,双方寒暄了几句,看天色已晚,也就在城中暂歇。 傍晚,智朗在城中设下酒宴,但只邀请了魏驹一人。 “执政。”魏驹匆匆赶来了,拱手行礼时,顺便扫了眼空荡荡的会客厅。 智朗朝一旁指了指,示意他坐下。 魏驹在一旁坐定,此地只他们两人,也多少安心了一些。 “我听说,执政已向洛邑派去了使者,不知,王如何回复的?”魏驹说道。(周天子的称呼:王。) 智朗却端起酒杯,向魏驹抬手示意,两人共饮一杯。接着,他才摇了摇头说道:“王称病了。” “装病?” “是装病。不过!”智朗笑了一声,说道:“等我这一千骑兵过去,他的病估计就能好个七七八八了。” 魏驹也挤了个笑容,说道:“我跟王并无太多接触,但也知道他向来很少理会政事,脾气又温和,不会闹得不可收场的。” 当然,这只是委婉的说辞罢了,若是换成低情商的话,如今的周天子就是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一心享乐,是各个诸侯心中的模范生。 不过,这倒也不能说个不对。周王室要什么没什么,还被楚、晋两国死死压制,完全困在了小小的洛邑,就算想励精图治也施展不开。这种情况下,不理政事,贪图享乐也许位子坐的更稳,还能活得更舒心一些。 而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担心天子会不答应。 “执政。”魏驹突然说道:“我听任章所说,你打算让国君保留新绛城?” “哦。确有此事。”智朗点了点头。“怎么,你以为不妥吗?” “我以为不妥。”魏驹停顿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以为,就连新绛城,也不该让其保留!只要还有一城,国君就仍能养得起门客亲卫,聚得起人心,至少是个隐患。我等脱离晋国以后,就该把国君迁往别处看管起来,以绝后患。” 对魏驹的提议,智朗还是有些意外的,他以为魏驹至少会替国君说几句话,没想到却正相反。当然,这是好事,意味着魏氏彻底跟国君划清界限,也意味着在倒向智朗。 想了片刻,智朗说道:“你说的有理,我会认真考虑的。” 魏驹的话也确实提醒了他,一座城池当然翻不起什么浪花,可问题是只要还有地盘,国君就能养门客,能聚拢势力,加上其占据道义上的优势,闹出什么事也不是不可能。所以,除去国君的所有封邑,才是解除后患的方式。 “我还想向执政说明一事。”魏驹一脸严肃,再次拱手道:“这次若能自立为诸侯,魏氏今后也跟智氏站在同侧,必不背离。” 智朗笑着点了点头,“这我明白。你且放心就是,我向来恩怨分明,魏氏若诚心相待,我也必然以诚心回报。” 魏驹显然没有拿到想要的回答,犹豫片刻,还是没再说什么。举起酒杯,两人再次共饮。 第二天,两人继续出发。 魏驹这次只带来了两百亲卫,不过都是乘的战车,比骑兵要慢不少。好在他们并不急着赶路,速度倒也正合适。 滑城再往西南方向走,就是洛邑,也就是后来的洛阳地区。 中午时,他们就到了洛邑下辖地界,离城池还有二三十里,迎面遇到了一队车马。 “来的可是晋国执政?”为首的一辆华奢的文车上,有人喊道。 “正是。不知你是哪位?”智朗抬手示意部下放慢速度,他则是跟魏驹向前迎了过去。 “太子去疾!”文车很快停下,接着走下来了一个青年。 太子,特指周天子的继承人,其他儿子只能称王子。而这位自称太子的,智朗倒也有耳闻,全名姬去疾,风评还算不错。 智朗跟魏驹很快下了马车,向前几步,拱手道:“听闻王病重,我等特来看望,不知王现在如何了?” 王子跟诸侯同级别,太子还要更高,智朗他们看到了也要行礼。 姬去疾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已经无恙了,多谢二位挂念。我奉王命前来迎接二位,请跟我来。” 智朗跟魏驹点了点头,就重新坐上马车,跟着姬去疾向洛邑方向继续赶路。 一路上,姬去疾倒是不苟言笑,很少多言,也是问一句就说一句。 智朗原本还想寒暄几句拉近些距离,看到他这样,也只好作罢。 走了大概小半个时辰,洛邑城池终于到了眼前。 看到这城池,智朗的第一感觉就是大,大的离谱。从某种意义上,这座城池也代表了周王室曾经的荣耀。 据记载,洛邑的兴修可以追溯到周朝刚成立那会,为周公兴修。经历了西周东周,几百年过去了,城池多次修补,依然宏大,但却多了许多暮气。此刻站在城外,能清楚的看到有的城墙脱落了大块也没来得及修补。 此刻城池正门大开着,智朗让部下在城外等候,只带了一队亲卫,就跟魏驹一块往城内去了。 到了城内,感觉又是不同,所有的建筑都修的整齐,但街面上却看不到多少人,也看不到几个店铺,而能看到的是各种象征身份的庞大建筑。 不知不觉中,周围就有一股淡淡的压抑袭来,让习惯了热闹的智朗格外不适应。 姬去疾依然在前边带路,仍然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洛邑据说边长达七里,而据智朗的估计,应该是达不到的。也许是后来缩小了,也许是度量衡的差别,也许纯粹是夸张。 沿着宽阔的街道一路往城池深处去,一旁建筑透露出的厚重跟森严也就更加浓重。 过了好一会,车驾终于停下了,面前就是一大片庞大的建筑群。这应该就是“五宫”了,包括太庙、宗庙、考宫,路寝、明堂,而他们此刻停下的地方是宗庙,也就是文王庙。 智朗跟魏驹连忙下车,先朝远处的建筑行了一礼。这里是周王室的宗庙,但更准确的说是各姬姓诸侯的共同宗庙,文王可是共同的祖宗。 第二百零一章 智氏一脉出自荀氏,荀氏再往前找,远祖正是周文王十六子。而魏氏的先祖是毕氏,再往前数则是周文王第十五子。也就是说,智朗跟魏驹往前数个几十代,祖先都是文王。 其实不止他们,其他姬姓诸侯以及大量姬姓贵族,出自文王一脉的也很多。而且,各国的贵族中,姬姓占了一大半。而已经跌落阶级,成为士或者庶民的姬姓传人,更是数不胜数。这也是后来有人说姬姓是万姓之祖的原因,因为姬姓后人实在太多了,只是后来姓氏合流后,绝大多数都不再称姬姓而已。而后来的百家姓,一大半也是姬姓演化过去的。 这年代,以至数千年后,对祖先的尊崇都是华夏文化中极其重要的部分。所以,智朗他们可以对周天子刻薄对待,但来了洛邑,面对宗庙,却是不敢不尊敬的。 等智朗跟魏驹行了礼,姬去疾脸色总算是松弛了一些,接着领着他们继续出发。 这次就是直奔周天子的宫室了。 穿过六重宫门,智朗一边惊叹这宫室的宏大,一边又感慨其代表的权力的落寞。 就带着这样纷繁的心绪,走了不知多久,智朗终于在一座高大的宫殿前看到了周天子。 周天子,姬介! 姬介原本正在软榻上坐着,看到智朗两人,连忙又站起来。姬介的体格庞大,身材臃肿,肤色却苍白,是那种一看就是不怎么出门,且纵欲过度的模样。 智朗跟魏驹看到姬介,原本该行大礼,但却只是拱了拱手就走到了宫殿中,其中的轻蔑之意不用多说。 姬介有些尴尬,但还是抬手示意两人在两侧坐下。 “王!”智朗刚坐下,就又说道:“之前听闻王病重,我心中不安,这次特意送来了一些礼物,这是清单。” 说着,他拿出了一张纸,让一旁的侍者递了过去。 一旁的魏驹也一样,拿出了一份礼品清单。 姬介的日子不好过,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虽说洛邑产出不少,但消耗更多,常常是入不敷出。几乎每隔几年或者灾年,周天子都要向诸侯哭穷,好要一些钱财物资来维持。 所以,如果有钱财垫底,那这次无疑会顺利很多,至少能让姬介不那么抵触。 看到礼品清单,姬介的表情很明显的好转起来,尤其看到智朗那份堪称丰厚的礼品单。 百匹上好的锦缎,玉石、以及各种新奇的玩意,就连拉来礼品的车驾也一并赠送。 智朗花钱大方,这也总算让姬介心情好受了一些,再看向两人时,心里也大概有了决定。 他还能如何呢?智朗他惹不起,就连魏驹他也惹不起,准确的说,随便找一个诸侯过来都惹不起。所以多数情况下,他只能找其他诸侯来制衡,如果制衡不了,那就只能说什么是什么了。 “我们二人的来意,王想来也清楚了。”智朗说道。 “哦。”姬介点了点头:“是脱离晋国,自立之事。” “正是。晋君昏聩,导致了之前晋国的大乱,我等苦之久矣。如今正想脱离晋国,自立智国跟魏国,这次来,就是想获得分封授爵。”智朗大声说道。 一旁的魏驹也坐的挺直,跟着说了相似的话。 接着,两人就齐齐逼视着,更让姬介压力陡增。 气候已然凉爽,但姬介此刻却是汗流不止,不时地擦着汗,一直在犹豫。即使知道并没有别的选择,即使知道结果不会有什么改变,可真到选择的时候,他还是很难决定下来。 今天授予两人侯爵爵位,那就是自毁了周王室存在的道德基础,也就是忠义。要知道,智朗他们这是背弃国君,而晋君的分封来自周王室,现在让智朗他们脱离晋国,那其他诸侯会怎么看周王室?还要不要脸面了?以后别人有样学样,又该怎样? 姬介也知道,答应的后果很严重,而他就想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而已,根本不想卷到其中。但现在来看,这显然不可能。 “这……,难道真的不能再好好想想吗?”姬介有些迟疑道。 “这样。”智朗有些不耐烦,说道:“我再赠送王一千张白纸,每张长宽各两尺,可用来抄录典籍。” “就是那月报所用的纸?”姬介立刻大感兴趣。 “比那种纸更好。”智朗说道。 姬介再次故作犹豫,想了片刻,终于还是决定道:“好。就如你等所言。" 智朗获得了满意的答复,原本冷厉的表情也收了起来,气氛终于变得融洽了。 接下来,智朗他们只需各自回去,等周天子派出使者加封。 姬介提出宴请两人,不过智朗却拒绝了,只是提出临走前想去祭拜一下宗庙,姬介自然应允。 当两人出城时,已经是傍晚了,送他们出城的姬去疾只是问了句要不要提供营帐跟其它物资,得知不需要后就又匆匆回了城中。 而智朗他们则向外撤了十多里,驻扎了下来。第二天一早,大部队继续出发,出了洛邑,两边就各自分别。 而随着智朗他们的返回,天子答应为智朗跟魏驹加封侯爵的事情很快传开了,这无疑是一条爆炸消息。 自周朝代商以来,还从未有过这样的例子,允许卿大夫自立一国,加封侯爵。这完全破坏了规矩,周王室赖以维持的规矩,自此以后,周王室最后的脸面也扯了下来,完全成了摆设。 就像历史上的三家分晋划分了春秋跟战国,这次也一样,意味着美好的春秋时代的终结,各国进入战国时代。 今后,所有的礼义廉耻都将被抛到脑后,实力决定一切。没人会再为了所谓的道义而战,也没人会在攻打别国的时候花力气找借口,当所有的遮羞布被扯下,剩下的就只有残酷的争斗。 当利益争夺不再遮掩,可以想到,战争的烈度跟数量将会继续提高。 很多人都看到了危险的苗头,不过,又能怎样?顶多私底下骂几句罢了,而且多数连该骂谁都不知道。而任凭如何哭喊,时代也并不会因为谁而停下脚步。 第二百零二章 智国 回到智氏后,不久,天子派来了使者,正式封智朗为侯,智氏自立一国。 魏驹也一样,只是稍后接到了册封。 接着,智朗举行了一个还算盛大的受封仪式。除了楚国跟齐国田氏在仪式结束后才派人送了礼品,其他各国均派使者前来参加了仪式,而这,也意味着各国认可了他诸侯的地位。 自此,智氏改为智国,智朗为国君。而魏氏也紧随其后改为魏国,魏驹为国君,魏斯为继承人。 而相应的,晋国彻底灭亡,原本的历史也改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样。三家分晋成了两家分晋,其中的赵韩更是彻底淹没在了历史中。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智魏宣布自立后不久就传出消息,晋国国君愤怒之下,召集兵马意图讨伐智魏。 接到消息后,魏驹迅速派兵,轻易消灭了国君所部,很快又攻占了新绛城。 据传闻,在魏军攻入城中后,国君就在宫室中自焚而亡。接着,魏驹扣留了国君的直系亲属,送到了一处偏远小城看管起来。 而整个全过程也不过七八天而已,各国接到消息时,事情早已结束了。 接着,各种消息就流传开来,但各种说辞来源复杂,很多还相互矛盾,对事情前因后果的描述也不一致。 直到不久后,月报上也刊登了此事,因为流传的最广且有详细文字记录,因此被各国史书采纳,成为正史。 前后不过数月功夫,曾经强大无比的晋国就此消失在了历史长河中,而在原晋国的土地上,又站起了一个更加强大的智国。 就在外界还在为一连串的爆炸式消息争执不休时,智国,薪城,此刻仍是一片忙碌。城池的扩展工程开工有一段了,俨然成了一个大工地,各种木料,砖石堆成了小山。而城墙跟新宫室的修筑也同步进行,地基已经打好,现在正开始地面部分的施工。 而除了这些,别的倒并没有多少变化。哦,倒有一点值得一提,在智氏改为智国后,原本的智氏各级官吏普遍升了一级,像杞仲被任命为宰相,军队也终于可以称作名副其实的三军了。 时光再转,山上林木已经泛黄,而山下农田里,同样金黄一片,秋收到了。 从秦国的河西之地,到齐国的海滨平原,从燕国苦寒之地,到楚国的湿热水田,再到郑国的中原腹地,纵横数千里的土地上,所有人都在忙一个事情:收获庄稼。 在这个全凭人力的时代,整个过程要持续一个多月,也是一年中最重要的一个多月。这个时候,战争多数要暂停,但争执却更多了。时不时就传出哪里的谁收割了别家甚至别国的粮食,结果双方大打出手,死伤也是常事。(春秋战国时期,盗割别国粮食的情况时有发生,不少战争都因此而起。) 而在智国,各地原本火热的工程都暂停了下来,民夫们返回家中,开始紧张的收获。 不过,跟往年又不同,今年各地突然推广起了几样新式农械,比如新镰刀、新的耕犁。而尤其新奇的还要数一种所谓脱粒机:有牛拉着在一旁带动连杆,机械里就有铁齿转动起来,把收割回来的庄稼从入口塞进去,出口就流出了筛过的脱粒的粮食。 实际上,因为转速不够,设计也有问题,这种脱粒很不彻底,脱粒后的秸秆也还要再重新处理。但不得不说,总的工作量确实缩小了很多。唯一可惜的是,这种脱粒机械只是试验品,产量很低,今年只在屯留跟薪地应用。 从屯留到薪地的驰道上,几个青年正骑着牛路过,不过路上实在太繁忙了,不时地就有满载着粮食的马车来往,他们只好一次次让到路边。 “这智氏的马匹真多,一路看过来,真是络绎不绝啊。”一个穿着得体麻衣,身材削瘦的青年瞧着来往的车马,说道。 “还说智氏呢,如今是智国了。”一旁有人说道。 “哦,对!”削瘦青年一拍脑门,说道:“是智国,啧,还真有些不大习惯。” “听得多了,会习惯的。”有人笑道。 “说到这里,你们可曾看了上个月二十六的月报?”削瘦青年接着说道,他的目光却看向旁边一个正骑着牛雕刻东西的青年。 那刻东西的青年没搭话,一旁有人说道:“是讲晋君覆灭之事的那张?” “正是。你们以为其中真假几何?我是觉得,那文章看起来不偏不倚,采纳的却多是对魏驹有利的言辞,未免有些偏帮之意。”削瘦青年说道。 “当然会偏帮,别忘了那月报是谁发布的,此事得利最大的可不是魏国。” “我倒觉得,大可不必如此揣测。智朗也未必知道实情,晋君又不可能再说话,也只能采纳魏国的说辞了。”又有人说道。 “真是天真,智魏为盟友,智朗岂会提前不知?智朗若想知晓实情,有的是办法。依我看,这月报实则为智国喉舌罢了,说的不可尽信。只是,造纸之术为智国独有,又绝不外传,别国也无可奈何。 不出家门而知晓天下大事,这种诱惑谁能抵挡?难道有偏帮就不看了?只要这纸一日为智国独有,那这天下的道理,就只有智国一家独言。” 几个人一边赶路,一边争执起来,倒是惹得路过的农人频频侧目。而这种肆无忌惮谈及政事的情况,也是此时的特色了,即使他们谈及的人物就在此地不远。 削瘦青年说了一通,又看向那个仍在拿刀刻东西的青年,说道:“翟,你以为呢?” 那青年这才抬头,无奈道:“我听说,有人认出那纸中有秸秆跟树皮碎屑,已经在尝试造纸了。想来总能做出来的。” “知道什么东西有何用?这个不提,你认为智国此举,是对是错?” “我不知,也并无兴趣。” “切,你对什么感兴趣呢?” “对那些。” 翟指向不远处,那是一片打谷场,但引入侧目的却是那几台怪异的脱粒机械。 那叫翟的青年突然停下牛,跳下来就往那走。其他几人纷纷停下,跟着凑过去。 第二百零三章 看到几个陌生青年过来,打谷场上的农人们并未阻挡,只是有些紧张,以为是哪来的农事官吏。 走到近前,几个青年饶有兴致的打量了那机械一阵,不过看不到内部,当看到谷粒从出口落下,不由得啧啧称奇。 那叫翟的青年突然朝一旁的农人说道:“老丈,敢问这是何物?” 那农人打量了他一眼,说道:“你是外乡人?” “我从宋国来。” “哦!”那农人脸色一松,拍了拍那机械,骄傲道:“这是脱粒机,能省许多力气呢!” “那,这机械里边又是什么模样?” “这我如何知道?你还是去问工坊的匠人们去。” 那叫翟的青年也不气馁,继续跟那些农人攀谈,直到几个同伴连声催促,他这才又重新回了大路上。 走了不远,翟突然感慨道:“没想到,这智朗还是个爱惜民力的。还有那沿途为庶民修筑的民舍,这才是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 “离这么远,智朗可听不到你说的这些话。”那削瘦青年笑道。 翟摇了摇头,“事实如此,我说出来,难道就是让智朗听的?” 那削瘦青年还要再说,翟却已经催动牛,加速往前去了。 很快,他们到了薪城城外。 城门前,那削瘦青年往前几步,向城门守军拱了拱手说道:“军士,我们是应智君所邀前来,请去禀报一声。” “可有凭证?”一个军官走下了城头,说道。 “有!”青年说了一声,很快从袖子里取出了一份月报,说道:“你看,这是你家国君所言,请往期答题优异者前往薪城。” 军官接过那月报,看了眼,点头说道:“我知道此事,等着,我去向国君禀报。” 说罢,军官又快步折回城中。 几个青年就站在城外,等候起来。 “你们说,我们这次来有何奖励?或者能为一官吏吗?”闲来无事,削瘦青年向同伴笑道。 翟整理着衣服,说道:“让我们千里迢迢而来,显然有所用处的。不管是钱财还是为官,总是不错,好过我们原本的生活。……只可惜了,听闻鲁国大匠鲁班应楚王所邀去了楚国,若他能来此就更好了。” “鲁班?这如何能算好事?”削瘦青年瞥了翟一眼,嘀咕道:“若他来了,岂不是要占去了好位置?” 翟只摇了摇头,并不搭话。 这时,城门再次打开,接着就看到一个青年穿过城门迎了过来。 从青年的装束,几人立刻知晓了来人的身份。他们没想到,竟是智朗亲自来迎接。 出了城,智朗看着面前几人,笑道:“几位就是我要找的良才吗?” 几人连称不敢,接着行礼。 “哪位是墨翟?”智朗突然说道。 “墨翟在此。”那叫翟的青年向前一步,再次拱手。 智朗脸上闪过欣喜,连忙扶起他,说道:“早就知晓先生大名了。我们远隔千里,以文字交谈,先生跟我所想的一样啊。” 他已经差不多猜出了此人身份,八成就是墨子。当初,在看到他名字中的墨字后,智朗还未在意。只是后来,这个名字又多次落入视线中,这才起了重视,很快又跟墨子联系起来。 后来,智朗派人去打探了墨翟的过往经历跟言辞,又更加确定了他的身份。 毫无疑问,这是智朗来到这个时代后,遇到的最有名的一位。换做别的名人,智朗也顶多猎奇的看看长什么样,再聊几句也就算了。但这位不同,墨子的学说智朗也许并不在意,可是,墨子一派在自然科学上的认知水平却让他不可能忽视。 如今的智朗,手下有的是工匠,而且他的理科知识早忘的差不多了,又很少有空,只能教出来一些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学生,本质上跟那些工匠没什么区别。 现在,他真正缺的是有兴趣,且有探究能力的人才,很多知识,也只有在墨翟这样的人手中才能继续发展下去。所以,墨翟他是一定要留下来的。 墨翟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国君过奖了,我只答了几题,而且答得也说不得好。未曾想能得国君赏识,倒让我有些惭愧了。” “先生谦虚了。”说着,智朗又招呼其他几人道:“几位,请跟我到城中,已经布置好酒菜了。” 跟着到了城中,几人也对这薪城好奇不已,一来是惊讶这薪城竟如此狭小,再者也奇怪智朗为何执意在此,而不去屯留。 智朗带着他们去了酒馆。 酒菜上桌,智朗就跟几人扯家常一般聊天,毫无架子,也让几人惶恐且惊讶。 喝了几杯后,智朗也就适时表明了意图,说道:“这次让几位来,只有一事。各位可愿为我所用?” 几人连忙站起来,并没有太多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包括墨翟。 事实上,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几人家境都不算好,这一点从衣着就能看出来。而做官,对他们来说无疑是最好的前途了。 可他们出身低,声望低,还很难获得门路,只要看到机会当然是要尝试一下的。 接着,智朗就为几人都任命了虚职的小官职,也算安了几人的心。之后,就在学堂附近为他们找了居所,安置下来。 按智朗的想法,这几人还是要先观察一段的。至少要弄清楚几斤几两,品行如何,接下来才是正式的职位。墨翟他们也清楚这些,并未多言。 墨翟他们到了,智朗松了口气的同时,很快把注意力转到了别的方向。 随着各地秋收到了尾声,忙碌了大半年,大家终于有了歇息的机会。 不过,智军却又开始了新的调动。 该准备出兵了,原本的计划就是入冬之前向戎狄进攻,占据一处据点。当秋收完成,时间就已经很近了。 工坊正大量制造所需物资军械。士兵也在做演练,包括新的战术,以及新的条例。 随着更多的信息传回,智朗重新修改了计划,也确定了出战时间,就在一个月后。 第二百零四章 出征 一大早起床,打开门就是寒气扑面,院子的地面结了层薄霜。屋外,智朗正在洗漱,而屋里,季佳则忙着往打包好的箱子中继续塞东西。 “我这是出征,又不是游玩,塞这么多东西做什么?”回到屋里,看到正往箱子里塞衣物的季佳,智朗有些好笑道。 季佳撩了撩散落的头发,说道:“多点准备能有什么坏处?听说那边冷得很。……我是不明白,你如今是国君,为什么还要亲自领兵出征?” 智朗在一旁坐下,倒了杯热茶:“这些说了你也不明白。而且,那边没你想的那么苦寒,也能耕种,能放牧,若是修几座城池,跟中原没什么区别。哎,你说……” 不等他继续说,季佳突然站起来,一脸幽怨的看着他,说道:“你又想提前几日说的那事?胜儿可是你儿子,你就忍心以后把他封到那苦寒之地?你打下这么多地方,随便划一块也好啊,难道就因为他是庶子。” 智朗脸色有些无奈,说道:“怎么又扯到这了,嫡子庶子都一样。我只是那么一提,这事还早呢。而且,谁说那是苦寒之地?那是宝地。方圆五百里水草丰美的封邑,难道还不如一座小城?这是为胜儿好。”看到季佳眼泪又要落下来了,智朗无奈的摆手道:“好好好,此事以后再说,以后再说。” 前几日,智朗跟季佳提过一句,打算在驱逐戎狄后,今后就把长子智胜封过去。毕竟,智胜不是嫡子,也就不大可能成为智朗的继任者,提前商量今后的封邑也不奇怪。 不过,这很自然的遭到了季佳的激烈反应,智朗一提此事她就哭。 在大多数人眼中,戎狄居住的地方,那就是冰天雪地跟荒凉的代名词,把儿子封到那,那是去受苦。即使智朗许诺的封邑广阔达数百里,也是一样,季佳根本无心去听,就想替儿子争一块好地方。 而以智朗自己的打算,今后除了新开拓的塞外边疆,其他多数地方压根就不准备继续分封,即使他儿子也一样,封邑只能去偏远之地。而这是影响今后地缘格局的大事,当然不可能因为谁反对就更改,好在如今说这个还早,有的是时间去慢慢劝说。 不提这事,屋里很快又恢复了温馨,打包好东西,季佳一直依依不舍的送到大门外。 “回去!在家照顾好孩子,有事就派人去送信。”行李送上停在一旁的车驾,智朗骑上战马,朝季佳挥了挥手道。 季佳眼眶微红,点了点头,挥手道:“早点回来。” “知道了。”智朗应了一声,就驱动战马,一行人往城门去了。 城外,一队兵马已经在等候了,不过,兵力却只有千余人。 早在半个月前,薪武就带着大部队跟物资在向晋阳集结,而智朗现在则带着最后一部分兵力前去汇合。 城门外,杞仲带着一众官吏也来了。 智朗挥了挥手,队伍开始出发。除了骑兵,还有上百辆辂车跟随,这次不同以往,物资准备必须更加充足。 杞仲在一旁跟着送别,按习惯,他要送出去好几里。 “别的都说过了,还有一点也需注意。”智朗说道:“前些日子来到的墨翟他们。” “这些人很重要?”杞仲说道。 “很重要。你盯着点,一来观察其品行,二来也要小心约束,不能让那些人再离开了。” “我知晓了。”杞仲只是点头。 智朗扭脸看了眼身后,说道:“这已经送出来两三里了,回去!” 杞仲点了点头,拱手道:“望国君早日得胜班师。” 智朗笑了一声,扬了扬手:“回去。” 杞仲在路边停下,智朗则率部加速,很快消失在了视野中。 从薪城向北,一直到晋阳,全程都已经铺设了驰道,这让赶路成了很轻松的事情。第二天,他们到了连接晋阳的那条狭窄通道。这里也已经重新修了道路,是那种平整了路面,又铺设了驰道木板的好路。现在这里成了交通要道,每天都有大量车驾从此经过。 “我上次从这条路过,有多久了?一两年了。”看着几乎认不出的通道,智朗有些感慨道。 一旁的亲卫答道:“从晋阳之战后,一路南下,就没从这过过了。” “这路修的不错。” 放慢速度,新换的马蹄铁跟木板相撞,发出哒哒的脆响。 智朗想起了当初从这出击,奔袭晋阳的事情,几乎在眼前一样。可谁又能想到,短短几年会发展成如今的模样。 通道边有补给站,但他们并未停歇,智朗朝后挥了挥手:“加速通过。” 穿过通道,已经是傍晚了,他们就在当初修筑在通道外的小城暂歇。第二天,继续前进。 到晋阳,又花了一天多,如今的晋阳又成了兵站。 沿途遇到的路人们,看到兵马也不躲,只在路边指指点点,还有卖吃食的摊贩在附近大声吆喝着。这让智朗相当欣慰,这无疑也算是本地居民另一种形式的认可。 在本地,赵氏早已是遥远的过去式,很少被提起。毕竟,智氏带来的可是真切的生活的改善,人们总是很轻易的就被好生活“收买”。 加上智朗带来的这一千兵马,晋阳已经集结了至少一万五千人,其中一万是作战的骑兵,剩下的四五千则是辅助兵力。 大量应用驮马跟马车,结果就是智军的后勤比这个时代的其他军队要高效的多,而人数却更少。 薪武带人在城外迎接,智朗寒暄了几句,就跟众人入城。 骝也在,裹着厚厚的皮草外衣,他这些日子一直在奔波,传回的消息多数是他的功绩,脸颊眼看着又瘦了。 智朗带着众人开了会议,内容重点却在确定进军路线,以及如何保证后勤供应。 打仗打的就是后勤。而智国跟戎人的势力分界线是黄河,而晋阳跟黄河隔了山脉,并不好走,距离也有四五百里,把物资送过去需要解决的问题很多。 第二百零五章 戎人 并未在晋阳作太多休整,大军很快再次出发。 离开晋阳后,路立刻难走起来。沿途道路已经做了修整,但依然好不了多少,好在沿途有一些小小的城寨跟聚居点,可做补给。这些工作多数并不是智朗让人做的,大部分都是赵氏当政时的成果,毕竟,赵氏当初的扩张方向重点就在西跟北边。 大军一路穿山穿林,说的是四五百里远,但那是直线,实际的路都是弯的,他们走了十天才到黄河边。 这里算是黄河上游,河道狭窄,河水清澈的不像样。这里当然是人烟稀少的,虽说是势力分界,但其实根本没几个人,很顺利的乘船渡河,对岸仍然是成片的山林。 这里就是后世所谓黄土高原。不过,眼前大片大片的茂密林木,还是让他很难跟后世的黄土跟沟壑联系到一块。 继续穿山越岭,道路都是之前就打探选好的。 越走气候越冷,风也大了起来。几天后,当穿过那些山林,眼前陡然开朗。展现在眼前的是大片低矮灌木,草地,以及更加平坦的地形。 同时,他们遭遇了戎人。 一群裹着破烂皮毛的人骑着光背马从远处赶了过来,但等看清是军队后,又慌忙大呼小叫的一哄而散。 “这就是戎人?”智朗指着远处那些又瘦又小,衣衫褴褛的家伙,看向一旁的骝。 骝点了点头。“不过戎人指代的很宽泛,这只是边缘部落,生活确实困苦。一直往西是义渠国,有城池,疆域广阔,要比这些强大的多。” 戎人分很多部分,义渠也是戎人,不过自从前些年被秦国重创后,他们已经向西收缩了。至少在现阶段,智朗他们的目标并不包括义渠,离得太远了。 智朗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就算是边缘部落,这也太瘦弱了。” 他一时有些怀疑,他们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原以为的强壮游牧民族,结果却全是一副干瘦的营养不良的模样,这也就算了,这些人的武器呢,弓箭粗陋,铁制刀剑没有,智国的农人都能拿出比这更好的装备。 骝说道:“这些部落太小了,冶炼金属也不会,但那些戎人大部落的精锐士兵还是弓箭甲胄齐全的,也有金属兵器。” “还是一个意思嘛,除了精锐,其他戎人都这模样?”智朗说道。 骝点了点头,扫了眼面前的荒野,说道:“自从义渠被秦国重创退走后,戎人的处境更糟。这里太过苦寒,粮食产量极低,牲畜也不多。而且今年又受了寒灾,能活下去就不错了。” 事实上,包括戎狄这些游牧民族也是吃粮食的,也要耕作,只是粮食产量极低。而且他们的牲畜一个人分不到几只,吃是不可能的,更多的是吃奶制品。大概,这些游牧部落的人,吃肉的量还不如大多数中原人。所以,中原各国居民其实普遍比戎狄更加高大。 常常吃不饱,这也就不怪眼前这些戎人一个个瘦弱不堪了,营养不良才是游牧部落居民的常态。 一边聊着天,智朗干脆放出了大军,以六百人为一分支散开,开始向四周清扫,并寻找戎人的聚居地。 而战斗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面对武装到牙齿的智军,那些戎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拿的兵器是骨矛,弓箭射程连二十步都不到,而箭头竟然也是骨制的。唯一能称道的是他们的骑术,骑着光背马,竟然骑射自如,速度也不比智军士兵慢。 大半天功夫,大军就清扫了方圆近百里的几个小部落。大部分的戎人青壮没怎么交战就跑掉了,智军只消灭了七八百,俘虏了四五千,而且俘虏大半是妇孺老弱,收获是上万头马匹跟牛羊。 而智军的损失,不过是伤了三十多个,还几乎都是新兵。 傍晚,坐在营帐中,智朗看着白天的战斗汇总,脸色相当复杂。 只觉得有一种巨大的荒谬感,这算什么战斗? “其他戎人都在何处?”放下手中的汇报,智朗有些无奈的道。 “这里太贫瘠了,想找到戎人聚居地,要往北或者往西。戎狄不能以中原来衡量,上百里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一个大部落占据五六百里的地方也不奇怪。”骝有些不安,在一旁说道:“家主,今日胜得容易,却也万万不可因此轻敌。那戎人能扰得秦国难以应对,绝不是如今日这般不堪的,而且就算今日,那些戎人青壮也多数跑掉了,很快又能重新聚起来。至少当初我在代地看到的戎人士兵,就比今日这些好得多。” 他实在担心智朗起了轻慢之心,毕竟,今日这些戎人实在太拉跨了,还未交手就跑了大半,而正面交手的那些也不堪一击。任谁看了,也得对他们的评价落一截。 “就算秦军,也一样不堪一击。骝,你怕是对我们自己也缺少了解。”一旁的薪武端着碗热气腾腾的奶茶,有些懒散的说道。 对骝的话,他心里是有些不忿的。郑国之战,骝并未在场,他真正参战的是打赵氏时,自然也不知如今的智军到了哪个地步。 事实上,以薪武的估计,参加郑国之战的智军,战斗力比晋阳之战的智军岂止高出了一截?那是数倍。 若是正面对决,一样的装备,他有信心一打五,也许更高。全新的训练内容,严格的军纪,那根本就是两支军队。即使这次拉来的大部分是新兵,但接受的训练是一样的,他也一样认为比别国任何军队都更胜一筹。 “不管怎么说,不能大意。”骝有些无奈道。 “不能大意没错,但也不能错估双方战斗力,这会贻误战机的。”薪武也说道。 “好了。”智朗敲了敲桌几,停止了争执。“对戎人,我们了解不多,地形也不熟。小心是没错的。” 停顿着,他看着营帐外的夜色,听着耳边隐约的狼群嚎叫声,吐了口白气。 接着说道:“明日起,大军开始在此修筑营寨,同时派出哨探继续打探,至少弄清楚我们面对的状况。” 冬天很快要到了,智朗无意在此时大举进攻,也做不到。一来是后勤还未到位,再者,他们连敌人在哪都没找到呢。 第二百零六章 迎战 才来了两天,刚来时的兴奋劲就被大大小小的困难冲没了。因为海拔较高,气温当然就低,而阳光却又格外的烈,加上风大,结果就是昼夜温差极大。 白天还只用穿一身外套,可这天夜晚,突然起了风,气温一度跌到了零下。很多人半夜被冻醒了,智朗只得让人挨个喊醒士兵,找出来更厚的被子跟衣物保暖。 这还不算,因为不熟悉地形,加上没有城池聚落,他们一旦远离营地连个参照物都不好找,走的远了就容易迷路。几天功夫,接连走丢了好几个士兵,后来不得不专门做了辨别方向的培训,这才好了不少。 不止这些,连饮水也是问题,因为没有水井,他们只得选在有水的地方扎营,结果开始找的湖泊的水又苦又涩,烧开了喝仍然有士兵拉肚子。不得已,只得继续找,好不容易找到一条河流,这才算安顿下来。 接下来就是修营寨,仍然不顺利,太冷了,风也大。智朗的打算是修筑半永久营地,有高墙,有防御工事,内侧盖房子的那种,工程量相当大。 但忙了几天,他们却只设置了拒马,挖了一道窄窄的壕沟,接着就放弃了继续施工。他们低估了这里的土壤,也低估了在这苦力工作的困难,连工具都没带够,只有一人一柄工兵铲。现在,也只能等民夫跟工匠到来再说了。 站在一处高坡,智朗望着远处的荒野,有些唏嘘道:“我算是理解戎狄为何一个劲往中原去了,这地方,能活下来不容易啊。” “这确实苦了些。”一旁的骝说道:“连戎人也不愿在这,都是些破落的小部落。听俘虏的那些戎人说,一直向西走到,那里是义渠,要好的多。” “义渠,我记得前些年被秦国打得不轻,这些年倒没什么消息了。”智朗说道。 义渠也是戎人,跟秦国是老对手了,作为戎人中最强大的一支,他们活动的核心区域在后来的宁、陕,甘交界,正好压在秦国的西北方。前些年,秦国为了肃清后方,全力攻打义渠,将其重创,义渠就向西北退缩,近些年就没消息了。 当然,没消息是针对他们来说,秦国对戎人了解要多得多,只是人家知道了也不会跟外人说的。 “是很久没听过他们的消息了。不过义渠仍不可小觑,他们其实已经不算一般的戎人部落了,倒是跟中原诸侯国相像,还能自己冶炼金属兵器。如果我们将来继续向西去,势必要跟其冲突的。”骝说道。 义渠已经基本摆脱了毫无着落的部落状态,有城池,有手工业,而且还有牧场,是农耕跟游牧结合的正儿八经的国家,要不然也不可能跟秦国斗那么久,跟这附近的戎人部落根本不是一回事。 智朗说道:“在我看来都一样。不过他们离得还远,暂时不要去动,先解决了大河这一侧的戎人,我们的重点是向北贯通,再跟智国本土连成一片。” 向西去打义渠,跨越的距离太远了,后勤难供应,还很容易跟秦国冲突。智朗的打算还是先沿着智国西侧边界贯通南北,占据北方的河套,等站稳了脚跟再说其他。 不久,派出去的哨探终于回来了,他们在北方两百里外遭遇了戎人聚落,规模很大,应该是林胡。 所谓林胡,也是戎人部落联盟的一支,活动区域多在山林跟草地交界处,但在义渠退走后,其活动区域有所扩大。 也许是为了过冬,这会那些部落都聚到了一块,倒也方便。 “国君,我愿带兵前往突袭!”得知消息,薪武匆匆赶了过来。 “急什么!”智朗瞥了他一眼,“还没打探清楚,如何能打?” “那我带人去查探。” “用不着,你老实在这待着。”智朗说着,又研究起了刚带回来的地图草图。 “唉!”薪武叹了口气,在旁边坐下。 这几天,他实在苦闷坏了,抬头闭眼全是荒野,方圆十里连个路人看不到。他倒不是忍不住这份枯燥,而是总有种力气使不出来的感觉,他是来打仗的啊,结果现在连敌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士兵都怎么样了,可还适应?”智朗提壶倒了碗奶茶。 所谓奶茶,其实就是马奶里加了茶叶,这次他们缴获了不少奶制品。 “还算适应。有吃有喝有穿有营帐的,还有什么苦的,只是无聊。国君,来之前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什么饮马河套,万马齐奔冲杀。结果呢,只碰到了一群乞人般的戎人,还没打呢敌人就跑了大半,只捉了一群乞人般的妇孺。就前几日那种,能算战斗?” 薪武可攒了满腹的怨气,此刻逮着机会,一口气全倒了出来。 “哼,我看你是打了胜仗,就骄横的没边了。” 智朗喝了一大口奶茶,在口中停了片刻这才咽下,顿时浑身都暖和起来。“骝说的不错,这里不是中原,变数太多了。也许明天来一场大雪,我们的后勤就断了。你纵然战力无双,又能如何?能不吃不喝?” 薪武嘀咕了几句,但看到智朗严厉的目光,终于低头说道:“那,总不能就这么等着,我们下一步要如何?” “先打探,敌人的兵力、分布、物资,弄清楚了再说。这才只注意到了敌情,急什么?这次以稳为重。” “我知晓了。”薪武只得不情不愿的点头。 不过,就在智朗还在等待消息时,突然有哨探回报,有一大队戎人骑兵正向他们接近,距离已经不到百里了。骑兵大概有两千多,不过这次总算不再是上次的乞人装束了,不少兵甲齐全,显然是戎人精锐。 很显然,对方知道了他们的存在,也打算来探个虚实。 得知消息,众人顿时精神一振。智朗立刻点齐六千骑兵,兵分三路,一路在正面吸引,其他两路提前从侧翼包抄,打算的就是这次把对方全部吃下。 第二百零七章 伏击 “那些到底是不是晋人?为何穿着跟以前不同?” 离着智军营地还有五六十里,一个魁梧的跟狗熊似的戎人将领突然停下了,喊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家伙。 “我也不知,只是看他们是从东方来,想来只能是晋人。”那被喊来的可怜虫缩着身子,小声说道。 这人正是之前逃出来的那些戎人中的一个,他们并未乱走,而是去了北方搬救兵,搬来的也就是眼前这些了。 “还有呢?晋人也分几方,是赵氏还是智氏?总不能是智瑶亲自来了?” 戎人跟中原各国交流不畅,信息传递很慢,到现在,戎人还没弄清楚晋国的变故,连智瑶战死的事情也不知道。最近唯一的一次接触是袭扰赵地边界,但打了一阵就退了,语言不通,又没有特意打探,结果还是了解不多。 “这,晋人的话我听不懂,字我也不识得,分不清是哪个。” “那晋人来了多少?” 那戎人小兵有些惊恐的摇头,“很多人,我也不知多少,但好像比我们的人多。” 他不大识数,成千上万的数字对他来说太大,根本也分不出有多少人。 “真是蠢货!”戎人将领一脚把他踹到一边。 骑上马背,他来到高处向四周眺望着,隐约还能看到那些打扮古怪的晋人哨探。 他也试图去捉那些哨探,但追不上。他看到了对方的马鞍,这东西他年初在代地看到过,知道是好东西。 但因为缺少材料,也缺工匠,他们只仿制了很少的一些,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用上了,比如他。不过,马镫跟马鞍还是让他们大受启发,找皮带在马背前后系两块木头,再垂下绳套当作马镫,仅仅这些,就让他们的骑射本事再上了一个台阶。 他这次前来,是奉首领命令前来打探虚实的,好确定接下来如何应对。不过,这会都快入冬了,再找过冬的地方很难,所以首领的意思还是拒敌在外,能逼退对方更好。 只是,他觉得对方应该是来为之前戎人袭扰晋国边境的事报复的,怕是很难吓唬走。 戎人将领向前挥了挥手,“继续出发!” 不过,他们只往前走了不到十里,就迎面撞上了智朗率领的大军。 “这倒像点样了。” 两军隔着两三里,智朗看着对方说道。跟之前那些乞丐一样的戎人不同,这次来的阵型要更整齐,这也是估计一支军队战斗力的便捷方式。 接着,智朗看向一旁的传令兵,说道:“点燃烽烟,示意薪武他们收紧包围。” 不久,不远处冒起了几股浓烟,这样空旷的地方,很远都能看到。 接着,智朗抽出佩剑,向前一指:“冲锋!” 战鼓响了起来,并没有什么多余的环节,骑兵立刻散开,接着就呈一条线向对面扑去。 这次出战的多数是新兵,而老兵则夹杂其中,以作带动。不过训练都无数遍了,此刻起了作用,各部配合的还算顺畅。 看到骤然冲来的智军,戎人将领先是吓了一跳,接着看到对方人数跟自己相差无几,又立刻稳下了心态,有意碰一下。 “冲!冲!”戎人将领挥舞着有些斑驳的青铜剑,朝部下喊道。 戎人骑兵们立刻怪吼着,持着各色兵器,也向对面的智军冲去。对他们来说,作战并不讲究什么战术,也没有什么阵型,冲过去打就是了。 究其原因,既有游牧民族生活习惯影响,也是骑兵难以约束、散漫的特征决定。结果就是,戎狄没有太多纪律训练的传统,向来是横冲直撞,打不过就一哄而散。 双方的距离急速逼近,智军还是一条波浪线,戎人却已经成了一团。 距离到了百步,智军在老兵的呼喊中,迅速像训练那般举弓搭箭。而对面戎人也一样作态,只是他们的弓箭乱七八糟,有的是晋人制式,有的是秦军制式,有的粗劣的显然是自制。但无一例外,都已经质量堪忧。 武器落后,但在马镫绳的加持下,这些戎人骑术却实在称得上惊人。只看他们纷纷俯下身子,贴在马背上,手里还不耽搁弯弓搭箭。 距离到了五十步,智军率先射击,戎人在马背上竟也能闪躲,左右晃着,加上智军新兵很多没经验,让射击效果大打折扣。 这时,戎人也开始射击了,虽说弓箭不堪用,但却很准,几乎不输智军老兵。 不过,智军全员着甲,要害还全垫了钢板,四肢也有厚厚的皮甲。戎人那些弓箭根本穿不透,要么穿透也只是伤口极小。 看到射箭没有奏效,戎人有些慌乱,但还是拿出了近战武器。 智军老兵射了第二波,新兵很多没来得及,就只得拔出佩刀近战。 这下,戎人的弱点立刻露了出来,他们是一团,但对面的智军是线。结果等接触时,一个戎人就面对了至少两个智军。而且,他们的武器太差了,好的是青铜武器,差的就用骨制短矛,跟智军的钢刀一碰,多数竟断了。 看情况不对,前边的戎人立刻溃败,后边的戎人看到这,二话不说转向就跑。 两军的交锋才刚开始,就分出了胜负,戎人像是没了窝的蜂群,到处乱跑。这时候,戎人的骑术起了作用,这种情况下竟也溃败的顺畅,并没有那种乱作一团,很流利的转向。 戎人将领旁边很快聚拢了大量士兵。接着,看到智军再次冲来,他看情况不妙,根本无心应战,立刻率部转身就往回撤。打不过就跑,反正他们的部落不在这,牲畜也不在这,跑了也没什么损失。 智军在后方紧追,而戎人跑的也快,还散开了,一时竟也以追上。 不过,戎人将领还没来得及庆幸,前边突然也出现了敌军,接着是两翼。他这才愕然地发现,敌军不知何时绕到了他们后方,现在,他们被包围了。 这下,原本还保持了士气的戎人们立刻慌了,急得团团转,连戎人将领的话也不好用了。 第二百零八章 冬天 骑兵被包围,这当然是少有的情况,但现在确实发生了,只能说,那些戎人实在大意的过分。在发现被包围后,戎人试图挣扎,但冲击了两次就死伤惨重,只能放弃。 “晋人!我们投降。”那个戎人将领用生涩的晋国口音喊道。 “去,让他们下马,扔掉武器。”智朗朝传令兵说道。 很快,传令兵找来了一个戎人装束的青年,向前去朝戎人喊话。戎人的话跟晋地已经差别很大了,只是偶尔有相似的发音。 当然了,这也不奇怪,就连中原各国口音也有差别,听不懂外地口音很正常,有时候还要用文字来谈。 等了一会,戎人将领仍然没有回复。 “取来重弩!”智朗说道。 他们跟戎人距离有近百步,一般弓箭够不着,只能用弩,而且是大威力的重弩。很快,一队士兵扛着弩到了阵前,两人一组,双脚蹬着弩臂,完成拉弦跟装弩箭。 之后,士兵一个举着,一个负责瞄准跟击发。 “放!” 粗大的弩箭飙射出去,轻易穿过百步距离,带着呼啸声砸到了戎人中。被射中了就是贯穿,碰着就是重伤,甲胄也没用。不少戎人惨叫着跌落战马,甚至有的战马都被击杀。巨大的威力,立刻在对面戎人中引发了恐慌。 结果立竿见影,那戎人将领连忙挥手喊话,接着跳下马背,扔掉了武器。呼啦一声,他的部下纷纷下马效仿,没一会,千余戎人就解除了武装。 俘虏用绳子捆好,兵器也被收集起来,但没人看得上眼,打算带回去当柴烧。只有战马是好东西,两千多匹良驹,只这一个收获就大赚了。 智朗驱马过去,看着那些戎人战马,尤其看到带着马鞍马镫的那几匹,脸色有些发沉。 “马具这么快就传到了戎人这?”智朗看向一旁的骝。 骝脸色有些尴尬,想了想,说道:“上次戎人寇边时,我们有骑兵出战,也许是他们看到了马具。……可,这东西一看就穿,只要用出来就不是秘密了。” 智朗点了点头:“还是估计的慢了。算了,传出去就传出去,对这些马背上长大的戎人来说,马具是锦上添花,作用似乎也没那么大。” 真说起来,马具的出现大大缩短了骑兵训练周期,其实是利好农耕民族的。 这是实情也好,自我安慰也罢,事情已经这样,多想无益。 打扫完战场,战利品都要带回去。等他们离开,这里立刻就恢复了安静,只有几只豺狼畏缩着跑过。 回到营地,智朗就让人把捆的结结实实的戎人将领带了过来。 智朗打量着眼前这壮汉,说道:“叫什么名字?” 这戎人将领似乎没听懂,一旁的翻译连忙说了一句,他这才说道:“渠狩。” 智朗有些皱眉,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当然,可能根本就不对应哪个字,是音译。只好接着说道:“你们首领叫什么?” “锡支!”那个渠狩说道。 智朗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名字估计也没个确切的写法。 “你们首领手下有多少可战之兵?”智朗接着说道。 渠狩脸色有些茫然,翻译满头大汗的说了一堆,他这才说道:“两万!” “有这么多?” 骝在一旁说道:“这大概是指青壮数量,戎人青壮拿起武器都是士兵。” “我知道。”智朗点点头,“我只是惊讶,他手下竟有这么多人。 两万人的青壮,意味着还有数倍的老幼妇孺,人数也许有七八万,这规模超过了智朗的预料。在智朗的印象中,那些戎人多数只能聚起四五千人的青壮,而且很松散,打完之后多数就散了。 但现在,情况好像跟以为的并不一样了。对方随手就派出两千多骑兵,还聚起了这么多人,意味着对方的社会组织能力发展到了相当的高度,突破了单个部落的局限,各个部落已经在开始整合力量了。 这是个危险的迹象,更高的组织能力,更严密的统治结构,会导致更大规模的联盟,甚至整个草原统一成一个或两三个政权,这种力量的整合是后来游牧民族成为祸患的根本原因。 当然,智朗所不知道的是,戎人后来并未成事,重新崛起的义渠再次被秦国击败吞并,而林胡跟娄烦等一些部落联盟则是被赵国赶的散落各处。真正成为大患的是更北方的狄人,他们后来有一个更响亮的名字:匈奴! 从渠狩这,智朗倒是对这所谓的林胡有了大概的了解。而接下来,则是作战方案的制定。 不过,还不等他们出击,几天后,冷空气突然南下,接着就是气温骤降,一场雪跟着落了下来。作战只得暂停。 早上,智朗钻出营帐,地面的积雪已经没过脚面,但雪已经停了。这种程度的降雪,显然并不会对外出造成太大影响,但却带来了大量问题,取水困难、找燃料困难、生存难度倍增。 好在,至少后勤还通畅着。就在降雪第二天,第一批物资送到了。 除了马匹吃的饲料,其他都是粮食、腌菜、菜干,以及干果,让吃厌了军粮的士兵们雀跃不已。一块来的还有民夫跟工匠,他们带来了工具,可以采伐附近的林木,搭房子、修热水房,以及厨房一类的。 智朗以后是打算把这当作桥头堡,向西、向北延伸的中转站,所以对工程的标准定的也高。过不多久,这里应该筑城,修起来砖瓦窑、还要修路,不过现在冷的厉害,也只能是设想。 气温一天冷过一天,地上软绵绵的积雪被风吹得又冷又硬,变成了冰坨。在休整后,智朗终于打算出战了。 这些日子,因为渠狩率部一去不回,一直有戎人前来打探,但都被智军哨探拦截了下来。 冬天作战倒有个好处,对方聚的很密集,而且逃离不便,如果有大规模骑兵偷袭,成功率会相当高。当然,在这之前,还得顺利把部下送到地方。 第二百零九章 一大早,阴天,寒风吹到身上更增了几分刺痛。营地早早开始造饭,每人饱餐了一顿,接着智朗就率部离开了。 他此次只带了五千兵马,但其中两千都是老兵,兵力已经绰绰有余了。薪武在营地驻守,只有骝一同前往。 行军路上,所有人都裹得严严实实,脸上也用麻布片遮着,只露出眼睛。气温倒不算特别低,但风跟刀子似的,吹到脸上也真难受。 地面的积雪不厚,前边的马蹄踩过,后边的就轻松多了。他们一路赶着,速度不慢,由之前俘虏的戎人做向导,直奔其过冬地。 两百多里的路程,原本也算不上远,但现在算了。 到处是白茫茫的,智军士兵的雪盲症不多,但看的久了,双眼依然被雪色激得难受。而且方向问题又出现了,下雪后的荒野到处都一样,确定方向的难度倍增。 智朗不得不让人沿途伐木做记号,并留下部分兵力设置交通点,以作联络用。 就这样,他们一天走出了七八十里,在树林里宿营,第二天继续出发。 越往前走,情况倒更好了,地上的积雪更少,而且植被多了起来,风也小了。 到下午时,他们就注意到了外围的戎人,为了不打草惊蛇,智朗在离着还有四五十里的地方就停下了。 傍晚,一片光秃秃的树林里,此刻聚满了人。智朗他们正在此地宿营,篝火烧了起来,士兵们正忙着加热晚饭。 智朗坐在营帐中,综合着回报上来的消息。 这个方向继续走,已经是山林了。此刻,戎人大部分就聚在一片背风的山林里,这是他们过冬的地方。核心就两点,能躲风,地方够大。 不过,对智朗来说,现在的问题是对方分布的太散了。几万人的聚居地,分布的区域蔓延二三十里。也就是说,对方说是有两万可战之兵,但却并不集中,只有战时才会从各个小部落聚集起来。当然,据渠狩所说,锡支手中也是有一支常备兵力的,兵力总共四千,但很不巧,渠狩之前已经葬送了其中的两千。 包围是不可能了,那就只能把重点放在对方的有生力量上,解决了再说其他。 半夜的时候,宿营地附近突然传出了狼叫声。也许是战马引来的,也许是士兵们吃的食物的味道,也许纯粹的巧了。无奈,被吵醒的智朗只得加派了巡逻队,并让人在附近点燃篝火。 但就算这样,还是有狼冒险了。 营地附近不时传出动静,有弓箭射击时的弓弦颤动,有低声呼喊,也有别的。但很快,声音就慢慢平息下来。直到第二天一早,巡逻队在雪地上摆好了昨晚的狩猎成果。 “伤人了吗?”智朗说道。 “伤了几个,不过都不严重。晚上看不清路,几个倒霉家伙摔到了沟里,有个还腿骨折了。” “既然没事,那就赶快出发,时间很紧。” 拖得越久,出问题的可能就越大,毕竟,这里离戎人太近了。 收好物资,接着,智朗他们开始向戎人聚落进发。 哨探早就撒了出去,确保能获得最新的消息。 不过,对方的反应也实在迟钝的可以,这么多人离这么近,竟并未引起太多波澜。 很快,他们遭遇到了外围的小部落,这下才总算出现了抵抗。不过智朗他们只是一冲而过,停也未停,就继续直奔核心区去。 穿过一旁树林,眼前却有些豁然开朗的味道了,是一片开阔地。大片的破烂毛皮帐篷,成群的马匹跟牛羊,以及不时穿梭其中的戎人跟骑兵。在智朗看来,这跟想象中的游牧部落模样相差无几,想象跟现实重叠了。 几座山林遮挡了北方的寒风,阳光也很好,地形平坦,感觉上温度比外界要低。这实在是个好地方,从很多老旧的人工痕迹来看,这些戎人在此过冬估计也不是第一次了。 看到突然出现的陌生军队,那些已经有些混杂的部落反应也不算慢,有的转身就跑,有的忙着拖家带口的带东西跑。而抵抗嘛,在这种情况下,组织起有效抵抗,对这些散漫的部落人来说实在有些要求的太高了。 这一路顺利的出奇,几乎没遇到什么像样的抵抗,剩下的那些部落成员恐慌的开始更加疯狂的奔逃。 从俘虏那,智朗问到了锡支的大概方位,接着就直捣过去。 沿途的那些部落还是迟滞了他们的速度,离着还有段距离,就遭遇了有所准备的戎人骑兵。 这些戎人骑兵装备不错,只是看着有些乱,但状态至少比刚才看到的那些好多了,很显然,这些才是锡支的家底。 不过,面对兵力,装备,作战技巧都全面占优的智军,这种拦截用处显然不大。一波冲击后,其中多数都溃散了,但竟也一部分还在抵抗,仍然没什么结果。 之后,智朗他们到了锡支大营,却发现人已经跑了。 只好一边去追,一边派人继续冲击聚起来的戎人骑兵。 五千骑兵,在戎人的聚居地来回穿梭,不用多大力气就把这穿成了筛子。原本平静的地方,顿时乱成了一锅粥,各种喊声哭声混杂起来。 追击锡支的士兵很快无功而返,只转了几圈,他们就跟丢了目标,对方对这太熟悉了。 智朗只好把注意力放在了善后上。到处是人,都在往外跑,只不过有的骑马,有的徒步,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全然不顾这种天气他们能去哪。 智军忙着捉俘虏,喊话,以尽快控制局势。 这时候,倒遇到了一些抵抗,但只是小插曲,很快像落在水上的雪花一样消融了。 不知过了多久,乱糟糟的地方终于开始平静下来,戎人青壮跑掉了很多,剩下的多是些妇孺。 这会智朗才发现,这里的人口比估计的少很多,加上那些青壮,估计总人口也只有五万多。 他很快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老弱早被气候淘汰了,剩下的都是有用的人。 第二百一十章 雪 遭到攻击后,因为戎人青壮跑了大半,战事也就出奇的顺利。 事实上,这也是游牧部落一直存在的毛病了。因为没有高大的城池倚托,一旦被突袭,心理上就先乱了。 而且,戎人还并没有完成高度集权,这点跟中原各国分封制相似,锡支手下这些人是很多部落联合起来的。所谓我的附庸的附庸不是我的附庸,这个问题也在戎人中存在,而且严重的多。锡支是大首领,但一旦遇到这次一般的大危机,手下那些部族小首领想的还是自家的事,根本就不听命令。锡支明白这点,所以他当时压根就没想着组织抵抗,立刻就跑。 兵败如山倒,很多戎人士兵连交手都没有,就被裹挟着跟着跑了。 战事彻底停歇,清点战果后,很快有了数据汇总。杀伤敌军两千余,俘虏四千多,剩下的一万多青壮全跑了。 不过,收获还是不小的,首先就是这些戎人储存的粮草。储存的量相当大,如此一来,智军的后勤压力顿时缩小了不少。 而为了方便看管,所有的俘虏很快被集中起来,粮草也一样。 骝骑马在临时指挥点前停下,跳下马匆匆赶了过来。 撩开营帐门帘,看到智朗正坐在火盆边热茶,就说道:“家主,那些戎人已经集中到了一块,接着如何处置?” 智朗招招手,示意他在一旁坐下。“情况统计清楚了?” 骝点了点头:“清楚了。这些戎人分属八个小部族,其中锡支所属的最大,人口占四分之一。” “人口最少的部落呢?” “占十分之一。” “哦。”智朗点了点头:“那就按原定的计划去做。” 取过茶杯,他倒了两碗,接着说道:“把那些部落打散,让不同部族的在一块。接着就按我们当初在赵地实行的那般,在中小部落里选出一些听话的去看管其他人,孤立锡支所属部落。饮食待遇也要分级,这些你知道怎么做。” “明白。”骝接过茶碗,吹了吹浮着的茶沫,说道:“还有个问题,那些戎人的补给,按多少定量?缴获的粮草虽多,但相比戎人原本的人口,其实是紧缺的。看起来,他们还未从去年冬天的寒灾缓过劲来。即使现在少了一万多青壮,但加上我们的到来,粮草仍然不够过冬,需要重新调运过来一些。” 逃走的多是戎人青壮,加上前后战死了好几千,都是粮食消耗最大的那些人。但智朗他们的到来又补上了部分消耗,现在粮草只够维持两个月,过冬不够。 智朗说道:“那就加紧调集过来。还有,这里的粮食也分级供应,戎人青壮只需维持最低水平,饿不死就成了。其他的妇孺老弱倒是可以多些。” 为了尽可能削弱俘虏的反抗能力,限制饮食供应是惯例了。而且这样一来,又可以节省不少粮食。 说到底,在这个严酷的环境里,粮食意味着生存,意味着一切。 而这些,在习惯了相对安稳生活的智朗他们看来,其实是很有些不适应的。 喝了一大口热茶,骝长长松了口气,接着说道:“家主,我看这里是过冬的好地方,比之前的营地更好。我觉得,大军干脆在这驻守算了,作为下一步北上的前沿基地。” 戎人选择在这里过冬,当然是有道理的,背风,地方也宽敞,能开辟耕地,还有山林作依靠,实在是个不错的地方。 而且,这里离河套更近,在这驻守当然对接下来北上作战更有利。 “我也正有此打算。”智朗点了点头。“原本的营地可作中转站,这里才是能长久据守的地方。不过,筑城还早了些,至少要等来年北上之战结束之后。” 为了来年春天后的战争,全力积蓄力量才是重点,而筑城则是战胜之后巩固战果要做的了。 聊了一会,骝就离开继续忙去了。 接下来几天,智军哨探再次发现了逃走的戎人踪迹,锡支已经重新收拢了部下,一直在附近游荡,似乎有意夺回地盘。 而在确定对方大致方位后,智朗主动率部出击,双方在西北方向五十里处相遇。 锡支他们已经无路可走,又心忧被丢弃的营地,战斗意志因此高涨。双方在雪地上兜兜转转的战斗了一个多时辰,但无奈实力差距实在太大,戎人各部伤亡惨重。而支撑他们的那股意气终于消耗殆尽,各自保存实力的意识占据了上风,一支戎人部落临阵逃走,接着立刻导致全盘崩溃。 智军一路追杀出七十余里,直到天降大雪,这才不得不止步,撤回了营地。 营帐外,鹅毛般的雪花不断砸落,很多都快结成团了。天空阴沉沉的,白天成了傍晚,站几十步外都已经分不清人了。 回到营地后,冻得直哆嗦的智军立刻升起篝火,忙着取暖跟补充热饮食。 “这雪也太大了。”裹着披风,智朗站在营帐门口,有些担忧的看着外面猛烈的雪势。 他从小到大这么多年,就没看到过这么夸张的雪。看着天空,他甚至有种整个天空都变成了一大团正在坠落的雪花的错觉。 一阵马鸣声响起,接着,就看到一个雪人从雪幕中奔了过来。 到了近前,那雪人抖了抖满身的雪花,这才看清楚是骝。 “家主,这雪太大了。趁着积雪还不多,派人去跟薪武联络?”骝在门口拍了拍头盔,又跺了跺脚,走到了营帐里。 智朗摇了摇头:“这种天气,根本分不清方向,怎么去?平白折损士兵性命而已,等雪停了再说。况且,两边粮草都暂时不缺,衣物也厚,没什么可担心的。” 只要衣食无忧,那安全自然也就无忧。可,现在这只是暂时无忧。 骝叹了口气,低头拱手说道:“国君,这是我的失职,未能提前料想到这般天气,也未准备,请国君责罚。” “这有什么好罚的。”智朗却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拉着他坐到了篝火边。 “你之前在各地奔波打探,本就已经称职了,谁能料到所有事?” “可……”骝眉头拧着,说道:“看这场雪的架势,到时候跟薪武那边的联络怕是要断了。而这的粮食不够过冬,需要薪武那边的粮草供应。可,现在粮草转运是大问题,如果积雪太厚,马车就不能用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补给 说到这,骝脸色更加凝重,说道:“不止如此,从晋阳转运到这,路程有近千里,若是那边也下雪了,那……那连薪武那边跟晋阳的补给也要出问题,这里的气候又跟我们那里不同,谁知道什么时候积雪能化完呢。万一粮草吃完了,补给还未打通,我们如何撑到来年春天?如果解决不了这个问题,我们这次恐怕要无功而返,提前撤回去了。” 冬季出兵的好处他们已经得到,够突然,敌军够集中,能一次就覆灭一个部落联盟。但现在,冬季出战的坏处也开始了,一场大雪下来,就可能断绝了后勤补给。 而智朗他们的粮草还在囤积中,并没有完全准备好,结果就遇到了这场大雪,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再怎么担忧也没用,一场大雪还是纷纷扬扬的下了两天两夜。营帐难以承受积雪的压力,不得不时常有人值班去清理积雪。 等到大雪终于停下时,地面积雪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两尺厚!一脚踩下去,快到膝盖了。 这样的大雪,至少智朗从未遇到过,其他人也差不多。这么厚的积雪,战马也只能勉强通过,但相当困难。 毫不意外的,智朗他们跟营地的补给线路被大雪隔断了。 天空已经转晴,但温度仍然很低,零下十几度估计是有的。而这里受北方冷空气影响,又没有全球变暖的极端天气,暖冬什么的根本不存在。等雪融化,至少要到来年春天,三个月是至少,而且融化的雪水又会让地面泥泞,仍然很难通过,那么打通补给线真就不知道要什么时候了。 “家主,各处积雪已经清理完了。”一大早,骝就满脸疲惫的赶了过来。 昨天忙了一天,到这会,总算是把营区里的积雪清理了出来。但也仅此而已了,只清理这么点积雪,就让加上俘虏的上万人忙了一整天,而到薪武那可是有两百里,至少想清理出道路的打算不现实了。而且,谁又能确保没有下一场雪了呢? 智朗这会正看着茫茫雪原发呆,听到骝的话,转过去说道:“薪武派人来联络了吗?” 骝摇了摇头:“还没有到,不过应该快了,至迟明天。我们也接连派出了两拨人,总能联系上的。” 这种积雪,战马还是能走的,但消耗极大,驮个人已经是极限,必须抛弃大量其他负重,而且速度也慢得多。怎么说呢,路毕竟还是能走的,但也只是能走而已。想靠驮马驮运粮草来恢复运输线也很难,也许驮的东西还没有路上消耗的多,况且,这样对马匹的损耗太大了。 “家主。”骝走到跟前,小声说道:“要不,还是撤!我们是骑兵,撤回去还是问题不大的。” 只要战马还能走,那撤离回国就问题不大。但问题是,这样一来就必须抛弃很多辎重,而且,这样数百上千里走下来,战马多半也要完了。更重要的是,攻占河套的计划也必然搁置,之前的所有准备将化为泡影。 智朗摇了摇头:“不能撤。” “不撤?家主,万万不可意气用事啊。”骝急忙说道,他嘴角起了几个泡,一说话就疼的厉害。 “我已经有了应对之策,先试试,看看情况。”智朗说道。 “什么?”骝有些茫然。 “等着,很快就能看到结果了。”智朗说道。 当天傍晚,薪武派来的传讯兵赶到了,带回来的消息倒是还好。薪武他们的情况跟这边差不多,没什么损失,只是也在担忧补给的问题。至少目前来看,这场大雪覆盖的地区相当广,他们回程的山林很多也被积雪覆盖了,包括他们好不容易开辟的道路。 薪武那边储备的粮草只达到了计划中的三分之二,原本打算在接下来半个月的两次补给中补齐的,但现在只能中断。 如果省着点,这些粮草倒也能撑到来年开春,可问题是,到那时粮草断绝带来的风险就太大了。 很快,营地里开始出现担忧情绪,不过还在可控之内。 几天后,智朗终于拿出了他的准备。 “家主,这是……?”骝看着眼前的东西,有些奇怪的看向智朗。 “雪爬犁。”智朗说道。 “雪爬……”骝跟围观的一众军官一头雾水,看着眼前跟木榻似的东西,实在不知说什么好了。 这东西连个轱辘都没,怎么走?那还不如把粮草放雪地上拖着走,比这重量还轻。 智朗也没多说,让人找来一匹马,接着把雪爬犁系好,让人赶着马往雪地里去。 马匹在前边趟着雪,后边爬犁在雪面上滑着,高高翘起的前木板工作良好,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 能走。 这个结果倒并未出乎大家的预料,别说这东西了,就算人拽着马尾巴也能在雪地上滑。不过,也有人看出了一些门道来。 “把那些石头搬来。”智朗继续说道。 他的亲卫又立刻搬来了几大块石头,看起来有两三百斤了。接着,石头抬到了爬犁上。 朝赶马的士兵抬手示意,马匹很快又动了起来,这次竟跟刚才一样,依然拉的相当轻松。 这下,众人顿时不淡定了。这东西,好像有些出乎意料。 智朗继续让人装石头,眼看着都有五六百斤了,马匹依然拉的轻松。接着,智朗干脆走过去坐上了。 “来!都过来坐坐。”智朗一边乘着爬犁在雪地上滑行,笑着招呼其他人道。 骝跑了过去,坐在智朗旁边,马匹依然还在走。接着又来了几个人坐下,马匹终于开始吃力起来。 “家主,此物绝妙啊!雪地上负重竟比马车更胜一筹。”骝拍着旁边的木板,兴奋的喊道。 “还撤吗?”智朗看着众人笑道。 众人一时尴尬不已,齐齐摇头,这可真是面对面打脸了。不过,大家心里自然还是欣喜的。 智朗跳下爬犁,说道:“命令,全力打制此物。还有,立刻派人赶回晋阳,一同加紧打制。” “唯!” 第二百一十二章 燕国 几天后,跟薪武的联络恢复了。原本一天多轻松到达的路程,现在紧赶慢赶也得三天。确定雪爬犁这东西真的有用,很快也传到了薪武那。恰好,之前来了一批工匠,加上木材不缺,接着就是加紧制作。 大半个月后,跟晋阳的联络也终于打通了。接着就是重新组织补给,向前线供应,效率不如之前,但总算也恢复了。陆续送到的粮草补齐了整个冬天的所需,而智朗他们也不闲着,全部动员起来,开始修筑营寨。 就在智朗他们苦等春天的时候,远在燕国,局势再次大变。 燕国的国君争夺有了结果,燕二公子获胜,在杀掉了几个兄弟后,宣布继承燕国国君位。 这种残忍的举动招致了大量指责,但按往常的经验,多数还是不了了之。毕竟,如今早已不同以往,道义被抛弃,实力才是一切。这一点最直白的体现就是,以前被称蛮夷的秦楚两国,这些年被取笑的越来越少了,而郑国跟宋国的笑话却陡然增加。 事实就是,别说兄弟相残了,就算是残杀国君,骂几句后,现在不也一样平息了吗? 不过,有人却不想这事就这么算了。 消息传出后,当月月报以最快速度刊登了此事,措辞严厉的责骂了燕二公子。 而且,月报上还连篇记录了燕二公子夺取国君位前后的恶劣行为,也把原本快要平息的话题抬到了极高的热度。不止如此,智国为了维持热度,几乎每期必有此事的内容,愤怒的燕二公子禁止了月报在燕国的传播。 而月报上的表态也很快引起了各方注意,谁都知道,智朗绝不会无的放矢。所有人都在等,等着其下一步动作。 当然,外界并不知道智朗并不在智国,此事是早就计划好的,文章也是提前拟定。 郑国,雍丘城下,智军已经在城外围困了大半年。 而城内的燕戴从开始的每日城头一骂,到后来几天一骂,最后干脆没了消息,整天都不露面。 这天上午,智坦突然从新郑城赶来了。 “城头。” 智坦停在城下,朝城头喊道:“去禀报你家公子,智坦来访。” 城头守将朝城下瞧了瞧,没回复,转身离开了。但很快,他又折了回来。 “他还在睡觉,你若有耐心,就等等!”守将说道。 智坦看了看高悬的太阳,有些恼火,说道:“去把他喊醒,我有大事要说。” “我可不敢。”守将懒洋洋的倚着城墙垛,说道:“敢打搅他睡觉的,已经砍了七八个了。” 智坦脸色愠怒,语气也跟着发冷,说道:“你们忘记这是哪了吗?把他喊过来,跟他说,我要放他离开了。” “当真?”城头守将顿时一激灵,连忙勾着脖子朝下喊道。 “快去!”智坦扬了扬手。 守将连忙喊道:“我们呢?也能回去吗?” “一样!都回去。……还不快去喊他。” “哎,这就去。”守将匆匆忙忙的离开了。 过了大概一刻钟,城门突然打开,接着就看到燕戴乘着马车奔出了城。 智坦眉头皱了起来,这才半年未见,他几乎认不出这家伙了。坐在车上,燕戴整个脸胖了好几圈,又裹得严严实实,更衬得身材臃肿不堪,等离的近了才发现,他还有很明显的眼圈。 可想而知,这家伙这些日子过得是什么样的生活。 “将军!”到了跟前,燕戴拱了拱手,跳下车,几乎摔倒。 被亲卫扶着,他连忙说道:“真的要放我离开了吗?” 智坦有些厌恶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不止你,还有你的部下,以及之前所有被俘的燕军,全部跟你回去。” 燕戴一时有些懵了,半晌说道:“当真?” 智坦招了招手,示意他到跟前。 燕戴迟疑了一下,硬着头皮凑了过去。 “有个事你恐怕还不知道。你父亲去世后,你的几个兄弟争夺国君位,前不久,燕二公子斩杀了你的其他兄弟,已经宣布继位国君了。”智坦说道。 燕戴脸色变幻,但终于只长叹了一声。这些早在预料之中了,而且,他现在已经猜到了智坦的目的。 果然,智坦接着说道:“我家国君听闻此事极为愤怒,特意放你回去,夺回君位。” “你家国君?”燕戴有些茫然。 智坦笑了一声,说道:“前不久,智氏已经脱离了晋国,并被天子册封为侯,自立智国。” 燕戴苦笑一声,只觉得这大半年过去,自己似乎错过了太多事情。 “当然了。以你如今的实力,估计回去也不是你兄弟的对手,所以我会派出一千骑兵相助。” 听到这,燕戴脸色有些为难,正要说什么,智坦却说道:“放心,只要你能站稳脚跟,自然就撤回去了。” 燕戴连连点头,拱手道:“多谢将军!” “接下来,我会为你补齐辎重跟兵器。你在这休整两天,好好打理一下,瞧这副模样,还带什么兵?” “明白。”燕戴脸色有些尴尬。 智坦离开不久,雍丘城外的智军也撤走了,而到了下午,那些俘虏的燕军果然也送回来了。 接着,很快又拉来了成堆的兵器跟各种作战物资,都是当初从各国缴获的。智军用不上这些,之前一直在仓库吃灰,如今也算是回收再利用了。 智坦甚至把战马也归还了,很快,燕戴手中就有了四千骑兵,以及两千多战车兵,不过其中还夹杂了一些别国俘虏。 准备妥当,燕戴很快率部出发了。而在他离开一天后,智坦这才派出一千骑兵尾随其后,作为奇兵。 这一路中途要经过卫国跟齐国,好在卫国已经被孙嘉控制,倒向了智国。而齐国各卿也答应借道,一路上还算顺利。 一个多月后,消息传回,燕戴到达了燕国边境,以奇兵一举攻下了数个城池,渡过了易水,直逼临易城。 而燕二公子也紧急派出大军,双方在易水河畔大战。燕戴兵力劣势,抵挡不住,眼看要败退时,智军骑兵突然杀出,一举击溃了燕二公子所部。 燕二公子退回了临易城中,而燕戴则趁机占据了附近的数座城池,双方开始对峙。 之后,完成任务的智军撤回了郑国。 第二百一十三章 春天 燕国的事情传到智朗这,已经是三个月后,一切都在计划之中,倒也没什么好回复的。 这会,严冬已经慢慢过去,能明显的感觉到气温在攀升。而积雪也在缩水,一个冬天的蒸发下来,积雪已经不到一尺厚了。 晋阳到营地的路途上,爬犁已经把路面的积雪滑出了两条明显的辙痕,无数趟走过来,地面的积雪压得结结实实,跟滑梯没什么区别。爬犁载着上千斤的物资,竟比马车还要省力。 智朗他们一直没有停下对营地的修筑。以木料、石头以及石灰、土作为材料,上万人忙了一个冬天,两处营地终于各立起了一个三米多高、一米多宽的寨墙,而营寨的边长也有两百多米。 这样的规模,说是城池也不为过了。 城寨中心,一处刚刚竣工的大木屋里,智朗正坐在门口,一边喝着奶茶,一边读着新送来的消息。 总结来说,一切安好。 杞仲把政务处理的井井有条,而各国也相对平静,甚至平静的有些过分了。智朗知道,事情当然不是仅此而已。 事实上,从传来的情报来看,各国内部或多或少的都在试图“变法”。 所谓变法,其实叫抄袭更准确一些,大量智国正在实施的政策都被搬了过去。 先搬成功的就是运动会,几乎各国都在做,设立的比赛不计其数,规则跟举办模式更是改都不改的照抄。 除了运动会,其他的改革却抄的不尽如人意了。鼓励工商,这一点基本没人去做,一来是粮食就不够,再者,也实在推行不下去。 各国贵族在了解了智国的情况后,很快发现工商业会吸纳走大量人口,削弱分封制,这当然会极大的损害他们的利益,反对声高涨。毕竟,别国不可能像智国那样大半国土都设县,也根本没那么多新收地盘,而现有的地盘大部分还是大夫们说了算。 其他的统一细化度量衡,改革税制,在工商业不发展的情况下,改了也没用。 不止这些,就连铸币权的收回过程也不容易,只有秦国跟齐国田氏完成了。楚国因为内部卿族势力太多太复杂,即使在楚王极力推动下也只完成了一半,大额货币收回国君手中,小额货币仍归各位大夫。 而智国正在做的大兴土木,对各国更是不可能了,因为没钱! 总的来说,智国的改革对各国来说基本不具备参考价值,折腾了大半年,真正落实且起作用的只有一个运动会。但是,变法确实已经成了各国的共识,他们要找到是自己的路。而能改到哪一步,那就不好说了。 正在这时,骝又照例提着一叠信来了。 “家主,这是哨探传回的情报。”骝在一边磕了磕脚底,把一叠完好的信封递了过来。 虽说智朗已经继位国君,但除了正式场合,骝多数时候仍只称家主。 智朗挪开已经凉了的茶杯,接过情报,挨个撕开。 在路况好转后,智朗立刻派出哨探去打探情况,最远到达了北方河套,也就是狄人的地盘。 传回的信息也五花八门,有的是绘制的沿途地图,有的则是戎狄各部落的位置、状态。 “锡支他们还活着?”看到一份消息,智朗愣了一下。 信中说,他们在河套南侧发现了戎人,接着通过俘虏确定是锡支所部。 原来,当初那场大雪后,锡支一路向北,中途撞上了几个小部落,这才得以生存下来。 但获得的物资仍不够他们这么多人维持的,等天气稍好,他又率部继续向北,直到到达了狄人的地盘。而因为河套地区生存条件更好,狄人各部落的分布也要散的多,借着突袭的优势,锡支在大河南岸接连消灭了几支狄人小部落,干脆在当地安顿下来。 不过,狄人自然不甘心如此,如今已经有集结的迹象,看起来似乎要跟锡支作战。 “可惜了。” 智朗摇了摇头:“这一路太远,不然可是掺一脚的好机会。” 在春天彻底到来前,他是不准备出战了,到现在这个阶段,稳妥才是最重要的。 “家主,我看好多地方冰雪已经开始融化,估计半个月内路面积雪就能全消融。到那时,我们跟晋阳的联络恐怕要中断一段时间。若有什么需要传递的消息,或者要什么物资,还是趁现在尽快传回晋阳。”张榕说道。 这会的降水量比后世高得多,冰雪融水自然也更多,到时候路面泥泞是少不了的。更重要的是,黄河的水位将大大提高,水流也会很急,短时间也没办法渡河。 智朗点了点头:“倒有个事情,我得向齐国高氏去信一封。” 他的亲事要延迟了。之前定的日期是春天,但现在来看显然不可能。而成亲这样的事都要提前准备很久,至少得跟高氏说一声,免得白折腾。 “对了。”智朗揉了揉脑门,说道:“还得向智坦去信,让他想点办法,燕国的战事必须尽可能拖下去,绝不能太快决出胜负。至少要等这边战事结束后再说。” 智朗想看到的是一个消耗过度的燕国,那么怎样让战争尽可能延长就很重要了。不过,控制战争节奏也没那么容易,强大的实力跟细致的操作缺一不可。这一点,智朗还需要跟智坦详细讲讲。 很快,智朗写了几封信,让传讯兵带走了。 因为离得太远,加上这里猛禽很多,信鸽传讯的损失很大,而且传讯失败概率高。所以在这里一般都是人工传讯了。 过了没几天,地上的积雪果然开始大量融化,原本白茫茫的大地上多了许多暗色斑块,那是露出的地面,像是长的疮。 地面很快变得湿漉漉的,而且营地不远的河流水位急剧增长,整个大地都开始了复苏的混沌状态。这种感觉并不好,潮湿的地面让哪都变得泥泞,走路总粘一脚。 好在,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多久,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地面很快恢复了干硬。 接下来,塞外的春天终于到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北方 几场暖风吹过,天气是一天暖过一天,冰雪也没了踪迹。而不知什么时候,枝杈上已经冒出了嫩芽,地上的草也钻了出来。 道路恢复正常后,晋阳就又增援了士兵以及民夫工匠,开始正式筑城。 而智朗则要准备北上了,薪武所部也赶来汇合。 这次出战,对智军是不小的考验,无城池依托,无稳定后勤,这就是他们即将面对的情况。而最大的问题其实是没有经验,谁都没有在草原腹地作战的经验,就算准备的再充分也不可能应对所有的情况,就像之前的那场大雪。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稳妥就要比战果更重要。 所以,虽说气候早在大半个月前就已经转暖,但智朗还是放弃了冒险,一直拖到现在天气彻底稳定才决定出战。 既然要在草原作战,那么自然要学习游牧部落的作战方式。机动能力无疑是重中之重,所以智朗还是选择全骑兵作战,并且不带辎重。而不带辎重,就意味着只能以战养战,这又是全新的作战方式。 营寨外,一个传讯兵匆匆跳下了马,通过哨卡,一路向营寨内赶来。 “国君,刚到的消息。”薪武拿着封信,在物资仓库找到了智朗。 智朗接过信,朝一旁的军吏说道:“在这看仔细了,物资清点完后,汇总清单送到我那。” 说罢,他就拿着信走出仓库,薪武在一旁紧跟着。 “这批援军一到,我们在此地集结的兵力就有两万了。”很快看完了信,一边走着,智朗说道。 “此次出战就要带走一万五千兵力,剩下五千在此留守,也不算多。”薪武在一旁说道。 新来的援军大部分都是之前征召的新兵,几乎是刚完成了训练就被拉来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现在不同以往,智国的地盘太大了,相应的兵力自然紧缺。不过,今年的新兵征召很快又要开始了,等到了明年,兵力短缺的状况才能大大改善。 而这次前来的援军,就是之前所称的骑马步兵,这次只是作为辅助作战。 信看完了,智朗就收到衣兜里,说道:“人到齐了,那就通知各部,这两日就出发。……在这窝了一个冬天,胳膊腿都要锈了,该出去透透气了。” 很快,各部开始分发作战物资,而智朗也再次召集各部军官,做战前部署。 第三天,就在太阳刚从地平线抬起来不久,营寨外,智军已经整队完毕,开始向北进发。 所有人都是一人双马,一匹骑乘,一批驮物资。在这个时代,这样的配置实属奢侈。 他们的行军速度很快,很快到达了茫茫草原。因为中途几乎没有地理障碍,可以走直线,一天下来,他们竟走出了一百五十多里。 沿途,他们倒也遇到了几个小部落,不过因为此地水草贫瘠,这些部落过的也相当困苦,跟乞丐无异。 智朗并未理会他们,继续率部北上。 五天后,前线哨探回报,他们距离大河已经不到百里。同时,他们还发现了锡支所部,以及大量狄人。 河套以北是阴山,而狄人大部队冬天要到阴山脚下过冬,只有少数在此留守。这也是当初锡支以少量兵力就能在此横行的原因,狄人的核心力量并不在此。 但现在,地面的草冒出了嫩芽,狄人也就跟着回来了。 而此刻,锡支他们面对的状况很不好,狄人的回归,意味着他们要么走要么打一仗。 走?往哪走? 原本的地盘被晋人占了,一想到当初那一战的凄惨,他就直打寒颤,立刻打消了折回去的念头。一个冬天过去,现在,他手里的队伍就剩下五千。 可,跟狄人打吗? 狄人势力原本就比他们庞大的多,若是联合起来,拉出来七八万青壮都不在话下。五千对数万,不用想也知道结果。 “王!狄王派人传话了,我们投降可饶一命,不然明日就要杀过来了。”锡支的营帐中,手下正满脸愁苦的汇报道。 锡支长叹一声,手中刚烤制好的羊肉跟着放下,说道:“去,把几个头领都喊来。” 就这五千兵马,他能真正掌控的只有一半,这样的大事还得召集其他几个头领一块商量。 不久,几个人都赶到了,一个冬天过去,他们倒是一个个吃的膀大腰圆。大事有锡支操心,他们为了压下心中忧惧,这些日子几乎是以发泄式的生活。吃喝女色,已经把他们纵容的不像样了。 看着几人,锡支心中更加无奈,又有些恼怒。 “狄人传信来了。”锡支说道。 “说的什么?”其中一个头领说道。 锡支就把刚才听到的消息说了一遍。 几人顿时愁眉苦脸,互相瞧了瞧,都不知所措。 狄人的实力比他们强大得多,打是绝对打不过的,那么,跑又能跑到哪去呢? “王,我们撤走!趁着对方还未集结兵力。”有人说道。 “能往哪去?”锡支摇了摇头,“往南不可能了,北边也不可能,那只能往东或者往西了。” “西边也有狄人,还是往东北方向去!听说那里全是无边无际的草原,想来能有我们的落脚的地方。” 几人七嘴八舌的,却也很快达成了一致,向东,准确的说是向东北方向去。 那里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对他们这些游牧民族来说就是大海,就算狄人也顾不过来的。 “可,听说那些地方相当荒僻,生存不易啊。”锡支叹息了几声,却很快调整了情绪,又点头道:“罢了,就这样定!” 下定了决心,但接下来如何撤离也是个问题。 “我们要带什么离开?”有人问道。 “还想带什么啊!只带粮食跟战马,其他全部舍弃。”锡支没好气的说道。 他们当初攻占了那几个狄人部落,倒是获得了不少牲畜跟物资,以及更重要的人口。可现在是逃命,不是迁徙,哪还顾得上这些,能顺利离开就不错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在打探到敌人的消息后,智朗并未急着进军,而是就地驻守,并派出了更多哨探。 很快,通过俘虏的狄人,总算是弄清楚了如今的状况。狄人正集结兵力,打算消灭锡支所部。 狄王派出了心腹部将,率一万骑兵,如果锡支迎战,那么覆灭几乎是一定的了。 得知这个消息,智朗立刻改变了原本的计划,并召集部下重新制定。 当天夜晚,锡支所部撇下了所有累赘,只带了大量马匹跟大量厚皮毛衣物,躲过狄人的注视,连夜往东去了。 不过,夜晚赶路本就走不快,加上今晚月色不好,他们这一路走的跌跌撞撞,很不顺利。 等到脱离了狄人的掌控区,看着天亮还有半个晚上要等,他们就干脆找了个背风坡,所有人裹着厚厚的皮毛聚成一堆,就这么露天休息起来,很快鼾声四起。 这会的草原仍然很冷,风一吹更是要命,但他们带的皮毛衣物很多,加上习惯了这样的气候,却也不惧。 第二天天还未亮,锡支就喊醒了所有人,东西装上马背,继续赶路。 而另一边,狄人很快发现锡支他们逃走了,也立刻率部去追。 锡支他们还是跑的不够紧,结果到下午时就看到了狄人的哨探,一时大惊失色,这才全力赶路。 但被狄人哨探盯上,再想走脱哪那么容易。任凭锡支他们如何加速,仍是甩不掉也追不上那些滑溜的狄人哨探。 就在这样的胆战心惊中,第二天,锡支他们赶到了大河边,看着宽达百米的河面,一时有些傻眼了。因为春旱,加上冰雪融水早已过去,这里的黄河河段水位很浅,但仍然不是轻易就能渡过去的。 很不巧的,锡支他们没有渡河工具,事实上,他们压根就没想过这一点,也不知道还要渡河。 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但事实如此。他们手里可没黄河地图,更没学过地理,而且也从未来过这,对外界的了解全凭口口相传。在此之前,他们根本对黄河的形状没个清晰的概念,甚至不知道眼前这条跟晋地边界的那条是同一条河流。 眼前是大河,后方是追兵,此刻的锡支他们无疑到了绝境。 顺着河流,他们继续往下游去了一段,但仍无所获。 锡支派人去试着渡河,一队人骑着马奔到了河流里,但冰冷的河水瞬间就吞没了试图渡河的人。 水太冷了,而且他们的水性并不好,没有船只,想在这样的时节渡河跟自杀无异。 就在这等待的过程中,狄人大部队也终于赶了过来。果然是一万骑兵,甚至感觉更多。 直到此时,锡支他们终于绝望起来,转身面向狄人。 “你就是林胡的王?”那狄人将领喊道。又冷哼道:“实力微弱竟也称王,真是大胆。” “你是何人?”锡支喊道。 “翟铎!狄王手下大将。”狄人将领昂首答道。 没听说过这人,锡支也不多纠结,喊道:“我若投降,你们会如何处置我们?” 翟铎冷哼一声,说道:“这得我家大王决定。若要投降,那就快些,省的一会弓箭不长眼睛。” 锡支跟其他人对视一眼,互相看到了绝望。翟铎的表态几乎跟拒绝无异,这会儿投降,真的是生死难测,而且死的可能显然更大。 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戎狄也没有中原诸侯打之前先说一通的习惯。双方立刻摆出作战姿态,接着战斗就开始了。 两边的装备相差无几,兵员素质上也就那样,只是戎人兵力劣势,而且这一路担惊受怕,体力跟精神消耗都不少。但又应了那句“哀兵必胜”,也许必胜谈不上,但有战力加持是真的。双方互相厮杀,戎人竟也支撑了下来。 不过,实力的劣势毕竟存在,士气也不可能一直支撑,几次拼杀下来,戎人很快落入了更大的劣势。 “王,不能再打了,走!”有人朝锡支喊道。戎人的劣势在扩大,伤亡也迅速增加,支撑不了多久了。 锡支骂了几声,仍然带着部下竭力拼杀。 不过,就在这时,戎人其中一个头领突然带着部下退出了战圈。接着,就在其他人目眦欲裂中,那人竟带着部下往南跑了。 这下,戎人士气顿时崩溃,各部纷纷奔逃。 而锡支迟了一步,被狄人围住,接着摔下马被俘虏了。这下戎人更是大乱,彻底成了溃兵,狄人开始追杀敌人。 不过,正当胜负已分,狄人开始肆意用弓箭猎杀的时候。 远处的地平线上,一道长长的线突然映入了眼帘。开始并未引起注意,但这条线推进的极快,很快有人注意到了。 “将军!那是什么。”翟铎一旁的部下突然指着那边喊道。 翟铎转脸看去,眯着眼睛,尽力想看清楚。 很快,他认出了那是什么,骑兵! 可,哪来的骑兵?当初渡河来的狄人大军只有他,这会不应该有别的狄人。难道是戎人骑兵?可不对啊,据他所知,锡支是被晋人击败才逃到这的,哪里还有援军? 他还在疑惑,一旁被捆的结结实实,趴在地上的锡支却透过马腿缝也注意到了那支骑兵,很快,他想到了什么。 是那些晋人!他们来北方了! 此刻,原本绝望的内心竟起了一丝快意,看着远处慢慢清晰起来的骑兵阵型,放声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翟铎恼火的瞪了他一眼:“来的不是你的援军。” 说罢,不顾有些疯颠的锡支,他立刻召集部下,停止了对戎人的追击,重新集结起来,准备迎战。 看着近,但那些陌生骑兵其实离的有十几里,所以等狄人重新聚集起来时,对面那些骑兵才终于在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这是晋人?!”看到对方的装束,翟铎愣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晋人!这可不是晋地边境,而是狄人势力的腹地。什么时候,晋人也敢来这了? 他的消息比锡支要顺畅的多,听说过晋地势力有大变动,甚至听说过智朗。而且去年狄人前往代地袭扰,也知道晋人做出马具,正在发展骑兵,只是不知道已经有如此规模了。 不过,他当年跟晋人交战过,自认为知道对方斤两,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调整布置,准备迎战。 第二百一十六章 转眼的功夫,双方已经相距不到二里,这是骑兵开始发力的理想距离。 没有停顿,也没有对话,智军开始加速,依旧保持着队列,像奔腾的洪水朝狄人直冲过去。 翟铎脸色有些错愕,这可不是晋人的作战风格。 “冲!”没有多想,他手中的长剑猛地一挥,下令道。 狄人顿时如同离群的马蜂,一边怪吼,一边挥舞着手中的各式兵器,也朝智军对冲过去。 而这时,智军两翼再次加速,向前突出,呈碗状向敌军扣了过去。再看狄人,则并没有什么章法,只是由各级军官约束着自己周围的部下,呈一个个小团构成的大团。谈不上什么战术,配合也只是互相不撞到一块而已。 在近万人的大规模作战上,戎狄的指挥系统显然落后了太多,而且并没有常备军。单兵作战尚可,小规模作战一般,而大规模作战的指挥水平只能说是极差。 如果从高空看去,此刻的两军真像极了渔网跟鱼群的碰撞。 当正面距离拉近到百步,突出的智军两翼已经突出了数十步,率先接近了射程之内。 刺耳的哨声响了起来,接着,两翼智军举弓搭箭,朝狄人射出了第一波箭。 狄人的弓箭射程不够,但仍然有很多人忍不住还击。互射结束,狄人伤亡飙升了两三百人,而几乎无损失的智军两翼则脱离大部队,绕到了狄人侧翼。 第一波交手的结果让翟铎大惊失色,但智军的攻击阵势已成,他们陷入了三面受敌的危险境地。 而且,在两军已经亮出兵刃的此刻,他也实在不可能做出什么调整了。 很快,两军正面也到了射程之内,更大规模的对射开始了。 结果仍以狄人的惨败结束,智军的弓箭射程更远,很多狄人忍不住提前射击而落空。况且,智军的甲胄太结实,狄人的箭威力也太小。 智军甚至只穿了最轻的丙级甲,也就是只在要害覆盖铁甲,其他大部分部位只着双层皮甲,但狄人的箭仍然很难击穿智军甲胄。 射击结束,紧接着就是近身白刃战,当智军抽出半丈长的雪亮百锻钢刀时,而对面的狄人只能拿出剑鞘都没有的青铜锈剑或短矛。 双方在此刻的装备差距,很快在下一刻变成了惨烈的伤亡比例。 就在双方正面碰撞的同时,绕到侧翼的智军也开始向狄人侧后攻击,狄人一时顾此失彼,指挥更加混乱起来。 而此刻,双方并没有交错而过,狄人的战马被拦停了下来。明明兵力相当,但狄人却成了被包围的结果。事实上,一团一团的狄人成了沙丁鱼群,多数根本没能参战,而是被外围的挡住了去路,只能看着同伴一个个被杀坠马,而接着在这种残忍场景中陷入越来越大的恐慌。 很多时候,战斗的勇气凭的就是一股气势,是来不及想那么多的。如果有机会仔细看着同伴惨死,而危险还在攥紧,那么士气就很难再保持了。 在老兵的指挥下,这支新手期的智军迅速熟悉着往常训练中的内容,在掺着血的实战浇灌中快速成长。 战斗才刚开始,就已经没什么悬念了。不管是装备、指挥、士气,甚至作战技巧上,狄人全不占优势,从一开始就是一边倒,而且倒的很彻底。 翟铎的心在下沉,不能接受这样的结果,已经很久没有亲自拼杀的他,也带着亲兵顶在了前边。 不过,个人或者一小撮人的勇武效果不能说没有,但在正面作战中毕竟作用有限,更多的是重压状态下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捆稻草。但只有一捆稻草,却绝不可能造成什么影响的。 在狄人大部陷入恐慌中时,翟铎的挣扎显得无力且扎眼。 智军后方,智朗正驱马立在刚搭起的拼装木台上,目光俯视整个战场。 他的目光很快指向一个方向,落在了翟铎身上。 “预备队二营。” “在!”旁边的一个军官出列。 “看到那个方向了吗?那是敌军指挥官,你立刻率部前去增援,务必消灭他们。” “唯!” 军官立刻领命,接着点齐早就准备好的部下,率部冲了过去。预备队多是老兵,而且穿的是乙级甲,战斗力要高的多。 此刻,翟铎跟一众亲兵仍然勇猛,但他似乎勇猛的过头了。以致只顾着带手里的几百亲兵冲锋,眼中再无其他,全然忘了他的部下其实有一万多人! 直到一支智军分开其他智军出现,危机感终于把他的思维唤醒了。抬头看去,一支装束稍有不同的智军已经跟他的部下接战,而刚才还顶在前边的勇猛部下,此刻竟像被热刀切下的奶油,刚一接触就溃散了。 翟铎甚至跟这支敌军的指挥官对视了一眼,他确信,对方的目标就是他。一种巨大的恐惧笼罩了他,像落单时被野兽盯上了,自从他当年第一次从战场上下来后,这种感觉就再没出现过了。跟当年一样,他握剑的手有些发软,怎么也抬不起来。 转眼功夫,这支智军已经突破了前沿,直指翟铎。 翟铎的亲兵看情况不妙,连忙催促着向后撤,翟铎这会儿也想不了太多,跟着向后撤去。而直到此刻,他才注意到了其他方向的情况,整个侧后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只有前方还在支撑,但也撑不了多久了,翟铎的亲兵几乎死伤殆尽。 狄人两翼正在溃散,向着唯一没被包围的后方冲,这时,他们的敌人不再是智军,而是挡路的同伴。 “完了,完了。”翟铎脸色惨白,有些茫然的说着。 突然,他胳膊一阵剧痛,中箭了。好在不是要害,但伤的是右胳膊,他连剑也快握不住了。 “将军,走!”亲兵护送着翟铎,一路往后撤。 翟铎捂着中箭的胳膊,有空看了眼身后,脸色却更加难堪。 完了,全完了。 这会,他只觉得脑袋里一片空白,只知道跟着往外跑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狄人已经完全溃败了,顺着智军特意留下的空缺,争先恐后的奔逃。而智军则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像赶羊一般,用弓箭约束着他们的方向,并追杀离群的。 对这种局面,智军的军官看得多了,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自己的损失最小,而杀伤效率最大,这也算一门细致的战场学问。 狄人的前方似乎总有希望,但也只是希望,智军总是在他们即将脱离追击时突然插到他们旁边,射杀一部分人后驱赶他们改到别的方向,时机把握的不差分毫。就在这希望催动的死亡逃离中,狄人的伤亡迅速增加,而一时竟忘了还能投降,在裹挟中大概也没空想投降的事。 “国君,还继续吗?已经小半个时辰了。” 战场之外,骝看着双方兜兜转转的战场,向智朗说道。 他看得真切,那些狄人虽说一直在跑,但压根就是在被驱赶着在这附近转圈,只是不自知罢了。 “还剩了多少?”智朗抬手遮着阳光,说道。 “不到五千了。” “还是有点多,再等会。” 又过了一刻钟,智朗终于朝一旁的传令兵示意:“击鼓!” 战鼓响起,而收到命令的薪武立刻派兵堵住了狄人逃跑的路线,并高呼让其投降。 狄人像是被迎面打醒了,接着停下了,有人扔掉了兵器,其他人纷纷效仿。 狄人投降,而战斗也就此结束了。 太阳已经挂在了偏西的位置,智朗让人加紧清点战果。 翟铎已经战死了,但锡支却还活着。 “你的部下呢?”智朗看着眼前仍旧捆着的锡支,说道:“把他们喊回来,我不杀他们。” 锡支摇了摇头,说道:“我不信。” 今天的战斗,他是看在眼中的,他当然不确定,智朗会不会也这样对待他的部下。 “狄人太多,而你的人不多,所以大可不必担心。”智朗坐在一旁,说道。 “我的族人呢?”锡支突然说道。 “当然还在,好好的,一个冬天过去也没死几个。”智朗摇了摇头,“我的耐心有限,你不把他们喊回来,我只能派兵去追了,结果你该想象的到。” 锡支脑袋倚着地面,想了片刻,说道:“我们可以投靠你,今后听你命令。” “可以。”智朗点了点头。 “真的?” “当然。” “……好,我去喊他们。” 智朗就抬手示意把他放开。 很快,智朗派了一队哨探,带着锡支离开了。 当天晚上,智朗选了个背风的地方,就地宿营。 这的夜空似乎格外清晰,漫天的星星,让周围更显空旷,也更冷。 篝火很快燃了起来,烤的是马肉,香气扑鼻。但刚经历过战斗的新兵们并没有胃口,多数只吃了点军粮,只有那些老兵吃的很香。 “这一战,我们缴获了战马一万两千六百多匹,俘虏两千七百多,还有青铜剑百余把,弓箭跟其他兵器都堆在了一块,还需要继续清点。”灯火通明的营帐里,薪武坐在一旁,拿着一份战果汇报说道。 帐外是呼呼的夜风,气温很低,因为怕失火,帐篷里也并没有火盆一类的。 “还不错。”智朗裹着厚厚的披风,旁边摆着烤好的马肉跟热气腾腾的奶茶,清单摆在膝盖上。 他说的不错指的是战马,这是稀缺资源,只这些大概就能收回这一战的成本了。 “就是可惜了。”薪武摇了摇头,说道:“这些戎狄手里的武器实在粗陋,连金属兵器都不多,收回来也不值得带回去。” “可以只把金属卸下来,这东西送回去回炉也好过在这继续流传。”智朗把纸放在一边,取过肉跟奶茶就吃喝起来。 “国君,下一步我们去哪?”薪武说道。 “渡河。能找到渡船吗?” “应该是能,那些狄人不就来了……” “他们是踏冰渡河的。”智朗打断道。“锡支他们毁掉了很多渡船,而那些狄人渡河时,河面的冰还未融化。” “那,难道就找不到渡船了?” “应该还有渡船的,不过恐怕很难找到。不过此事不急,我们可以先清扫南岸,渡船到位后再北上。”智朗说道。 南岸同样也有不少狄人部落,必须先清除。而继续北上,则并没有那么着急,他们这一路奔波,也需要休整。 “对了!”智朗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这里跟智国应该相隔并不远,可以派传讯兵渡河,去联络晋阳,派出兵力配合作战。” 向东去,这里跟智国控制区已经很近了,虽说中途大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但占据此地后,智国的国土将连成一片,等道路打通,情况又大不一样。 第二天,锡支终于回来了,还带回了他的部下。不过,原本四五千的队伍,此刻就剩下两千,而且一个个形容凄惨。 带着几个战战兢兢几乎成了光杆的头领,锡支伏地行礼,口呼大王。 智朗听得直起鸡皮疙瘩,摆手制止了,说道:“兵器先收缴了,暂且等着安置。” “大王,我们……”锡支有些急切。 智朗冷冷的瞥了他一眼,说道:“你们已经是砧板上的肉,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要杀现在就已经动手了。还是老实点,让做什么就做什么,省的惹出来麻烦。” 锡支脸色有些紧张,连连点头,不敢多说什么了。 接着,智朗就让骝过来,暂且把他们跟那些狄人俘虏安置到一块。 对智朗来说,其实原本没打算留着这些家伙的,不过现在他又改了主意。 不管是锡支所部,还是那些狄人,力量已经削弱到了一定程度,威胁其实很小。而另一方面,这草原对智朗他们太过陌生,急需熟悉地利的人做向导,或者做前锋,而这正是这些戎狄人能提供的。 而且今后必然还会有更多戎狄俘虏,不可能全部消灭。智朗必须尽早拿出对策,让这些人作为帮手,而不是累赘。 在这里停留了两天修整好,接着,智军就继续出发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狄王 接下来的一些天,智军在南岸四处出击,接连横扫了数个狄人部落。 收获也极大,尤其马匹,又缴获了两三万之多。 一个月后,南岸清扫一空,完全被智军占据了。 而此时,船只的准备也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用不了多久就能渡河了。 跟一个月前相比,此刻的草原才真正的褪去了所有的枯黄,碧绿的草场起伏着一直蔓延出去,像没有边际一般。 这满地的牧草,让智军省去了草料的运输,后勤压力陡降。 现在,士兵们已经熟悉了草原上的生活,除了装束不一样,做事作风倒肉眼可见的随性起来。广阔的地界,情不自禁的就想张开精神以及胳膊,真像去除了什么无形的束缚。 环境决定民族性格,果真如此。 天色刚亮,起床哨声响起,士兵们连忙提着装备从营帐中钻出来。一边扣着腰带或者整理衣角,一边在营帐边的空地上集合。 接着,又列队走向营帐外,汇合成一个个上千人的方阵,开始晨跑。 一万多人的操练,在这草原上也极为壮阔,就以营区为圆心,跑步的圈子慢慢扩大。他们这举止吸引了远处战俘营的注意,但看到又是这老花样,只得捂着耳朵继续躺着。 全副武装,每天六里,这是很早就固定下来的科目,士兵们早已习惯。而跑步时的口号也一声响过一声,睡懒觉是不可能了。 智朗走出了营帐,抻了个懒腰,一阵冷冷的风吹来,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庞大的军营坐落在一处高地,他抬眼往北看去,能看到清澈平缓的黄河,再往近处,就是像腰带般穿过的大军队列。 亲卫打来了一盆水,热的,智朗用鬃毛牙刷蘸着盐洗漱了之后,就骑马往营区外去了。 黄河边,智朗在造船工场外勒马停下,有一队士兵日夜守在这,而这时工场内工匠们也刚要开始工作。 地上摆放着八九只完成了一半的船只,没多大,但也不小,智朗的要求是能一次让一个小队左右的骑兵跟战马渡河。 这船跟寻常的木船不同,除了用到木板木料,还有大量牲畜皮毛做的气囊。皮气囊是在攻打那些狄人部落时缴获的,量相当不小。 事实上,因为能找到的木料含水量太大,浮力不够,单独做船并不合格,只能用皮气囊提供格外的浮力。总结来说,这完全是拼凑出来的成果,谈不上什么船只性能,只要不沉就好。 瞧了一阵,智朗喊来工匠的领队,说道:“还要多久能完成?” “禀国君,还得半月。”那工匠答道。 “那还缺什么?” “皮气囊能再多点就好了。” “还加?”智朗看着几乎被气囊包裹的船只,有些无奈:“干脆全用气囊垫在底下,上边铺上木板好了。” “国君,那些狄人就是这么做的。”工匠领队有些无奈道。“只是他们做的船不稳,也不耐用,我们做了一些改良,一只船一次就能运载十匹战马跟相应骑兵渡河。” 木船的工艺实在太复杂,而且对工具跟材料的要求相当苛刻,别说这些狄人了,就连中原诸侯的造船技术也相当一般。所以草原上渡河的船只,多数就利用皮子做的气囊提供浮力,制造速度快,而且量大。 好在,这段黄河水流慢,而且水面窄,对渡河船只要求并不高。不过,智朗要做的船更大,而且必须更加耐用,这才拖慢了进展。 从造船场离开时,不远处士兵们的晨跑已经结束,开始回营吃早饭。 智朗却没回营,而是骑马来到黄河边,看向对岸。 河边的水草格外丰美,所以即使这边就是大军,在河对岸仍然能看到狄人牧民的聚居点,以及冒起的炊烟。 早晨的牧草太凉,还有露水,不到放牧的时候,所以对面还很空旷。红彤彤的太阳,清朗的天空,草原,帐篷,炊烟,对摄影师或者画家来说,此情此景都该是很好的素材。 智朗坐在河边,让人去取了早饭过来,要在这吃。 不过,就在这等待的功夫,突然有急促的哨声响了起来,这是哨探发出的提示,有敌情。往河对岸看去,地平线处,果然有一簇什么东西闯了过去。 智朗站起来,离得太远,只能隐约猜出那是一队骑士。 “国君,那是狄人骑兵!”一旁的亲卫连忙说道:“回营。” “隔着大河呢,有什么好紧张的。”智朗又指着对岸说道:“数数,有多少人。” 几个亲卫数了几遍,确定是十九骑。 而这会,这队骑兵又把距离拉近了很多,至少能看清是人了。 当早饭带回来时,薪武也跟着一块来了,而对面,那队骑兵已经立在了河对岸,双方只隔着不到两百步。 对面响起了口音古怪的喊话,智朗倒是听懂了大概,说的是他们的王要来了,问这边是哪来的、什么人。 “不用搭理他们。”智朗在一旁坐下,招呼薪武道:“吃了吗?” 薪武摇了摇头。 “那还不快点吃。探路的前哨罢了,就让他们喊去。让士兵尽快吃完早饭,接着进入备战状态。”智朗说道。 “唯。”薪武拱手应了下来,接着转身离开。 对面喊了一阵,看这边迟迟没有答复,骂了几声听不懂的话,又很快打马离开了。 而直到一个多时辰后,对面像是有山洪暴发一般,一道灰线由远及近,席卷而来。 那是大量骑兵,数不清的骑兵。隔着很远,但似乎能听到战马的嘶鸣,以及马蹄的踩踏声,当然还有狄人作战时专属的怪吼。 等离得更近了些,聚在智朗旁边,一众军官各自得出了估算结果。 对面的骑兵至少超过三万,甚至四万也有可能,这么多骑兵一齐出现,绝对是史无前例的规模。 对岸的那几点狄人聚落很快被淹没了,沿途所到之处,覆盖的地方成了灰色,而走过的地方则成了败绿色。 很显然,狄王来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敌情 原以为这庞大的骑兵规模已经是全部了,但当视线往更远处移动,一片更大的“洪水”又冲刷了过来。 一众军官都有些懵了,就连智朗也愣了一下。 怎么可能,狄人怎么可能聚的起这么多骑兵?这全部加起来,得有十万了!狄人的所有青壮加起来也不到这个数。 很快,智朗就意识到了什么,后来的那些根本就不是狄人的骑兵,而是对方的族人。他想起了曾经在哪看过的游牧部落作战方式,为了确保战争的后勤供应,很多游牧部落选择跟着大军全族迁徙,一边生活一边战斗。 当然,在这草原上也很正常,毕竟,草原上在哪都差不太多,牲畜以草为食,而他们又依赖那些牲畜生存。 相比戎人,狄人是更加纯粹的游牧民族,而且因为占据了最好的地盘,他们养的牲畜更多,粮食也更多。 对方的人数很快超过了十万人,当然,其中的士兵青壮只有大概四万左右。而且可以确信,这并不是对方的全部族人,也说明了这不是一次迁徙,而是一场战争行动。 而对岸的水草丰美,也供养得起如此大规模的战马跟牲畜,事实上,就算没有战争,狄人也是会向河边的牧场聚集的。 十万人的规模,让河这边的智朗他们大为震撼,当然,纯粹是为这规模震撼,就像当初看到新郑城那般的感觉。而对方展现的一切,更像是虚胖的泡沫,他们确信只要自己过去,立刻就能把这庞大的敌军穿个窟窿。 很快,敌军聚到了河边,接着智朗就看到一面大大的旗帜竖了起来,旗子下边有一个甲胄鲜艳的狄人。 那个人,大概就是所谓的狄王了。(周朝有记载对狄人的王叫翟王,狄跟翟好像通用。) 智朗听说过这个狄王,但不知道名字,事实上大多数狄人估计也不知道。就像中原诸侯国君的名字极少被人提起一样,直呼其名的效果跟骂人等同,这年代起的名字就不是让人喊的。 “你们是晋人?”对面喊道。这次的口音总算正常了很多,至少能挺清楚说的什么了。 “晋国早已不存在了,现在只有智国,我们是智国人。”智朗让人喊道。 “智国?智氏立国了吗?我知道智瑶已经战死了,你就是那个智……”这次是那个狄王亲自喊道,他的晋地方言说的竟相当熟练。 “智朗!” 智朗也喊道:“看来,你的消息渠道很顺畅。” 顺畅是相对戎人来说的,这个狄王的消息已经过时了,大部分是旧闻。 狄王说道:“翟铎在哪?” “死了。”智朗说道。 狄王沉默了好一会,这才说道:“我不明白,你刚立国为何就向草原扩张,难道就不怕各国围攻吗?” 从这也能看出来,这个狄王倒是对中原各国的格局相当了解。 “这不能跟你说。”智朗笑道。“或者你也可以再等等,等我退兵。” 狄王手遮着阳光,望着对岸,打量着列队整齐的智军,全是骑兵,这让他有种很不好的预感。 对方的战斗力他并不清楚,但能消灭翟铎,就一定差不到哪里去。当然,他并不认为对方这些骑兵能让翟铎全军覆灭,一定还有戎人的帮忙。那么,戎人跟智军联合了? “你这样倾巢出动,就不怕我派人去袭扰代地、甚至晋阳?”狄王说道。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当然怕,不瞒你说,我这些日子夜不能寐,就怕你去。那么,你打算何时去?我好赶紧撤军。” 智军轰然大笑起来。 代地跟晋阳方向都囤有重兵,而且相当一部分是老兵,狄人若敢去长途奔袭,绝对是要碰一脑袋包的。而且,智朗也正好能渡河灭了狄人的族人,断其后路。 当然,狄王也明白这是互损的招数,不到没辙不可能用出来。 可此刻,面对河对岸的智军,他也确实有些心里没底。不安来自未知,他获得的信息太少了。 谈话很快结束,双方各自离开河边,狄人就在对岸驻扎下来。 双方的营区肉眼都能互相看到,唯一的障碍就是黄河。 第一天,双方相安无事。 智军该干嘛干嘛,只是训练内容做了改变,暂停了体能跟各种基础训练,作战技术训练方面也只有步兵近战的内容照常,射击改为营区内,更多的时候就是骑马在附近兜圈子。 而对面的狄人则无所事事,一堆一堆的坐在河边,瞧着对岸的智军。 “这些狄人,果真毫不知礼为何物。要是这河能过,真恨不得冲过去把他们揪出来,一个个都闷死在河里。”休息时,薪武瞧着对面的狄人,骂骂咧咧起来。 “早晚的事。”一旁的骝倚着草地,口中嚼着几根杂草,说道:“现在就等船只做好了,到时候选个远点的上游或下游,只要能渡河七千,就有把握杀的对面四散奔逃。” “七千?你也太高看他们了,若是我去,五千就够了!”薪武跟着说道。 这会正是下午,临近傍晚,太阳在西边斜着,橘黄色的阳光把地面一切都染了颜色。 散落各地的马匹被赶回了马圈,营区里的炊烟冒了起来,再过不久就要开饭了。对士兵们来说,这是难得的惬意时光,训练少,空闲多,他们从军以来就很少有这样的美好经历了。 河两岸都平静下来,就像在为夜色做铺垫一般。 吱!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哨声突然响了起来,这是敌袭的信号。 下一刻,一大队骑兵从营区方向奔了出来,那是应急部队。有一千多人,在战时始终保持作战姿态。 接着,薪武他们也立刻拿起装备,骑上战马,做好战斗准备。 不过,四面八方看去,谁也没看到危险在哪,敌人又在哪? 直到看到了西方的一缕烟雾,他们这才知道,是在外围设置的哨探发现了敌情。 很快,智朗也全身披挂的赶了过来。“薪武!” “在!”薪武立刻应了一声。 “你点齐两千兵马前去打探!” “唯!” 第二百二十章 渡河 在薪武带兵前去打探的时候,河对岸的狄人也一阵骚动。不过,有大河横在面前,什么动作也是无用。 智朗站在原地,而哨探也很快传回了更多消息。 他们确实发现了敌情,四千多狄人骑兵悄然渡河并接近到了三十里外,但还是被智军暗哨发现了。 薪武率部迎战,两千对四千,轻松击溃了对方。不过之后夜色降临,后续的追击工作不得不暂停。 很可惜的是,从俘虏口中得知,狄人渡河后船只就又划回了对岸,也就没能缴获船只。 第二天一早,智军天还未亮又继续出击,但只截到了部分没来得及逃到对岸的狄人,斩获不多。 而同时,智朗突然下令船场搬迁,所有工匠跟未完工的船只全拉回了营区旁边。 智朗的担忧是正确的。就在两天后,狄人派一小队人悄然渡河,试图趁夜接近智军营区,但再次被智军哨探发现,全部被杀或被俘。而他们渡河前来的原因,正是要毁掉智军的船只。 前几天的那场遭遇战暴露了智军的战斗力,同时也吓坏了狄人,这才想起来阻止智军渡河。 不过,这显然并没有什么用,智军渡河是迟早的事情,而对狄人来说,也确实没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对面的狄人更加焦躁,坐在河边闲聊的看不到了,竟也开始操练起来。狄人骑兵拿着弓箭练起了骑射,忽而汇聚又忽而散开,骑术实在不错,但更多的却像个人炫技,几乎看不到指挥官的作用,也看不到大规模骑兵决战的应有素质。 不知不觉中,十多天过去了。狄人又多次派人试图攻击船场,但在智军严密防卫中,连接近都做不到,离着很远就被拦截消灭了。 紧张的施工下,船只还是顺利完工了。 一共十艘,一艘满载正好一个完整的骑兵小队,也就是说,全部工作的话一次就能送一百多骑兵渡河。 不过,现在的问题是如何渡河? 河对岸的狄人早已严阵以待,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渡河也不大可能。 “狄人在上下游五十里内都布置了哨探,而只要收到消息,对方骑兵一个时辰内就能赶到。而我们必须在敌军大部队到达前,至少送四千人渡河,如此才能守住对岸,接应其他人。” 把问题说了一遍,智朗坐下,看向其他人:“都说说,怎么渡河?” 骝摇了摇头,“一个时辰内,即使一切顺利,我们也顶多送一千多人渡河,这很难。而且那船还是太大了,我们不可能把船送的太远,五十里都有些太远了。那么,一旦被发觉,敌军赶到的速度还要更快,渡河的时机必然还要压缩,太危险了。” 船的运输,需要好几辆马车串联才能托起,还得几十匹马才能拉动,移动速度极慢。如果运送距离太远,比如五六十里,时间花的很久不说,车子恐怕得先散架了。 而这样折腾下来,想不让对岸注意就太难了。 “那只有一个办法了。”薪武叹了口气,说道:“夜晚渡河。” 他接着说道,“先选好渡河地点,接着派人潜到对岸,趁夜色杀掉狄人哨探,接着再渡河。” “可,夜晚渡河也太危险了?”骝有些担忧道。 隐蔽渡河意味着不可能有照明,这可是黄河,虽说河道比下游窄很多,也没那么湍急,但依然要小心。上万人没有照明在夜晚渡河,想想都知道其中的难度。 “只要还能看清河面,那就问题不大。”薪武却说道。“所以要挑个有月光的夜晚。还有,整个过程必须保密,绝不能让狄人知晓。甚至连船只的转运也要在夜晚。” “不止船只,还有士兵,至少不能让对岸看出少了人。晨练跟其他训练应该停了,士兵尽量不要出营区,好迷惑对方。” “这个好说。” 就在这你一句我一句中,计划很快完善,等会谈结束,一个完整的行动计划也就完成了。 第二天一切如常,但当天深夜,在隐约的咯吱声中,几辆超级大车拖着船只离开了船场。而原本摆放船只的地方,则又重新搭了架子,覆盖了麻布片,做出还在的假象。 一切顺利,几天后,船只被送到了以东十多里外,藏到了一处土坡后。 当天晚上,正好是月光清朗,视野既不很亮,又能隐约看到几十步外。 智军营区,一大队士兵牵着马,马蹄上都裹着麻布,悄然出营。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第二批士兵再次出营,营区内顿时空了一大片。 而十多里外,计划中的渡河点,一个小队的士兵伏在小船上,已经顺流而下飘到了对岸。 接着,他们带齐装备,悄悄潜到预定地点,找到了正在岸边营帐里呼呼大睡的狄人哨探,消灭干净。接着又往下游去,接连清理了七八个狄人的哨探站点。 不久,他们来到河边,点着一根火把挥舞了几下,又很快熄灭。 而对岸,吱呀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船只被拉到了河边,送到了水中。 接着,在急促的脚步声跟马蹄声中,骑兵牵着战马开始登船。 “快!注意顺序,不要弄错了船。”一个军官站在船边,低声朝登船士兵说道。 所有的战马都蒙上了眼睛,马口套上了皮套,由士兵牵着登船。船只有些晃动,但还在承受能力之内。等战马跟士兵登船完成,船只立刻松开缆绳,士兵伏在船只两侧,拿着船桨向对岸划去。 因为水流,船只划出去是稍稍斜向下游而去的,岸边的众人只能看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情况如何谁也不知道。 过了大概一刻钟,对岸的火把再次亮了起来。岸边众人一阵振奋,刚才那些人成功登岸了。 很快,士兵划着空船又折回了这边,拖到原本的出发点,第二批士兵继续渡河。 一次渡河大概要花两刻钟,也就是说,一个时辰只能送四趟,让五百骑兵渡河。 很慢,但好在很稳,除了有几个士兵意外落水外,一切还算顺利。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成功 夜色慢慢浓重起来,虫鸣声早已消停,河面上,哗哗的流水中夹杂着不那么自然的划水声。 渡河仍在紧张进行着,速度比之前快了一些,此刻是后半夜,他们已经送了一千五百多骑兵到了对岸。 天亮之前,他们大概还能再送两千骑兵过去。 连续几个小时的紧张渡河,一切顺利,但就在大家以为还要继续顺利下去的时候,意外突生。 一艘船快到对岸时,几匹马突然躁动起来,甩着脖子在船上来回冲撞,接着就落水了。慌乱中,因为重心偏移,船只也跟着倾覆,十几个士兵跟战马全部落水。 在河边接应的士兵连忙抛出铁钩,把船钩住了,但好几个士兵却被冲到了下游,生死不知。 而如此慌乱的过程中,除了落水声,竟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倒也体现了其军纪之严。不久,那只船被重新扶正,再次折向对岸进行下一次运送。 不知什么时候,智朗也来到了河边,张望着模糊一片的对岸。 “情况如何了?送了多少人过去?”智朗说道。 “已经两千了,天亮前大概能送四千骑兵过去。”一直守在此地的薪武连忙说道。又补充了一句:“先送过去的是老兵,四千骑兵也完全够抵挡一阵了。” 智朗点了点头:“渡河有损伤吗?” “前后落水了有七八十个,不过大部分都救上来了。” “那就好,不要急,这会儿也急不得。” “我明白。” 智朗看向身后众人,朝几个军官说道:“渡河完成还要很久,让后边等着的尽快进食,坐那歇着,打个盹也好。” 早饭是赶不上了,所有人只准备了军粮,凑合着也是一顿。 转眼又是几个时辰过去,当天色慢慢转亮,露出日出前的朦胧色时,对岸已经聚齐了四千兵马。 而此刻光线充足,渡河速度也陡然加快。 薪武站上了一艘船,他要去河对岸指挥了。没有太多的话,他一手牵着自己的战马,一手朝岸边众人挥了挥,船只向对岸快速划去。 红彤彤的太阳升了起来,驱散了所有的朦胧,天地陡然明亮。 智军营区,巡逻队仍然照常来回走动,但营区内却是比往常静的多。现在,这里只剩下五千步卒,其他所有骑兵都在渡河。 在这里守着的是骝,一大早,几乎一夜未眠的他又早早的起床,忙着让士兵烧火造饭。 炊烟从充作厨房的草棚里冒了起来,就像往常一样。不过,如果离的近了就会发现,今天的早餐却跟以前不同。锅里全是肉跟面饼,没了各种汤汤水水,也没了各种小菜。 这种早餐,要的就是便携,热量高。 走到营区外,骝站在那看向河对岸。狄人似乎并未觉察什么,一样的炊烟袅袅,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骝朝一旁的手下招了招手:“去,向国君禀报,平安无事。” 手下很快骑上马离开了。 骝长长吐了口气,正要转身回营区时,突然,就看到对岸一阵骚动。听不清的呼喊声传来,接着就看到一队骑兵奔向了狄王所在的方向。 骝心中一惊,连忙又朝一个手下喊道:“快,去禀报国君,对岸有异动。” 很快,对岸响起了急促的战鼓声,更加热闹起来。不到一刻钟,大量狄人骑兵迅速集结,少说有上万骑,接着向东奔去。 而更远处,还有狄人也在汇聚,不过跟之前出发的那些精锐不同,剩下的明显反应慢一拍,花了很长时间才聚起了一些,接着又很快向东奔去。 很显然,狄人发现了渡河的智军。 而此刻,渡河点,对岸确实已经在交手了。 智军已经有半数渡河,也就是五千骑兵,薪武正率部迎战赶来的狄人,防线稳稳地挡在渡河点两三里外。 对面打得激烈,而河面上,渡河还在紧张的进行着。 智朗站在河边高处,一边吃着面饼,一边盯着对岸的战况。对方的兵力已经有一万多,而且还在不断地赶来。 不过,兵力优势此刻却并没起什么作用,局面是倒过来的,智军完全在压着对面打。为了掩护渡河,智军这才维持着战线,只是击退对方而不追击。 不远处,一个传讯兵匆匆赶了过来,“报,狄人正在营区方向布置渡船,有渡河可能。营区留守各部正在组织防御。”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吓唬人的罢了,对方不可能在眼皮子底下渡河的。倒是要让骝小心,狄人可能正在其他河段渡河。” 说着,他转向旁边还没来得及渡河的几个军官,说道:“左军二师听令。” “在!”一个军官快走几步,连忙站了出来。 “你立刻率部返回营区,协助防御。” “唯!” 军官带着所部一千多骑兵又折向了营区方向。 对岸的狄人兵力已经达到了两万多,核心兵力几乎全在这了,但面对智军防线仍然无可奈何,几次冲击都是损失惨重。眼看着渡河的智军越来越多,渡河很快就要完成了。 这时,狄王的旗帜到了,狄人士气一阵,再次发动了更加激烈的冲击。 已经渡河的智军有七千多,至少在兵力上并不占太大劣势。面对狄人的再次冲击,薪武不为所动,仍然稳稳地顶了下来。 河这边的智朗却眉头紧皱,突然朝一旁的传令兵说道:“击鼓!发出进攻命令。” 战鼓声很快响了起来,很快,对岸的智军有了反应。 当狄人再次冲击,智军却不再防守,而是立刻发起了反冲击。双方的激烈碰撞很快分出胜负,狄人骑兵潮水般退却,而智军却得势不饶人,继续攻击,直奔狄王大旗所在。 狄人大军被这突然的变化打得措手不及,狄王的大旗更是慌忙退走。 攻击命令的战鼓声仍在继续,智军也就仍然继续追击。狄人大军被冲击的大乱,指挥很快出了问题,很多狄人士兵已经开始溃逃了。 而这时,智朗也终于登船。 整个渡河过程大获成功,等智军渡河完成,狄人也已经全面溃败。 接下来就是继续追击。 第二百二十二章 阴山 智军的追击还在继续,数万人的追逐厮杀,已经没什么秩序可言了,到处都乱糟糟的。 智军的目标是狄王,不过对方的骑术很好,马很好,部下也够忠心,所以成功逃脱了。但他的部下就没那么好运了,几万人在跑,也没个方向,说是丢了蜂窝的蜂群再贴切不过了。 大批狄人被追上后投降,但也有很多奔向了草原深处,他们的收获很大,但还不够大。 以五十里为界,以营为单位,随意追击!智朗下令道。 到了这会,再说什么指挥也不现实,干脆把部下散开,能追到多少算多少。 跑的跑,追的追,河岸边的战斗慢慢平息下来。所有的俘虏解除武力聚在一块空地上,根本不需要围栏什么的,在这草原上,没有战马就不担心谁能逃跑。当然,更重要的是智军实在分不出更多的人力了。 智朗骑马站在高处,看着不远处打扫战场的士兵,心里只觉得一股豪气直冲脑门。此战之后,驱逐狄人已经近在眼前,大半河套地区收入囊中,放马阴山近在眼前。 要知道,在这之前,还从没有哪个华夏诸侯曾攻打到如此之远的戎狄腹地。 而且,占据河套之后,向东将跟智国国土连成一片。至少在面积上,智国的国土将增加三分之二,或者更多。 这时,军吏拿来了战果清单。 这一战,仅仅现在,他们就俘虏狄人士兵近两万,杀伤敌军近万。值得一提的是,很多狄人士兵都是还未抵达战场就被冲散,接着干脆的投降。当然,这部分大多是业余士兵,更多的工作是摇旗呐喊打顺风仗,到了硬仗时就倒的很快。 而除了俘虏,狄人的所有牲畜,粮草,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物资,也几乎全部落到了智军手中。最大的收获仍然是战马,仅仅是此刻缴获的,就有四万匹,而且全是最好的战马。 到了下午,追击的智军陆续返回,一块带回来的还有大批俘虏。军吏带着一众士兵站在营区外,让士兵按顺序登记战果。 在晚饭开始前,才总算把所有情况弄清楚了。 不出意料,俘虏、杀伤跟缴获战马数据又增加了一截。 原地休整两天,接着智朗继续率部北上,两天后就到达了阴山脚下,所谓:不教胡马度阴山,说的就是这了。 不过,原本作为狄人夏季大本营的地方,此刻已经只剩下一些帐篷驻扎的痕迹跟一些围栏。 狄人已经全部搬走了。 而按照马蹄印来看,他们迁徙的方向却是沿着阴山向西。 智朗没急着追击,却沿着阴山脚下巡视起来。只从名字来看,他以前一直以为阴山该是那种相当荒凉的地方,但此刻,这满山的青绿,美的让人惊讶。 这座山脉,抵挡了北方冬季的寒风,也拦下了来自季风最后的一丝水汽。穿过这片横亘黄河几字河道北部的山脉,就再也不是季风区了,将变成内流区,没有黄河的滋养,连小河也看不到几个。将更加干燥、更加寒冷,植被更加稀疏,人烟也要少得多。 前边是东西连绵的山脉,后方就是广阔的草原跟大河,这里像是一座大门,隔开了塞外的冷厉。 智朗骑马在山脚下狂奔,不远处,还能看到耕作的痕迹,这里也是狄人粮食的核心来源。 慢慢停下马,朝一旁的骝招了招手,他说道:“这有石匠吗?” 骝摇了摇头,“要石匠做什么?” “刻字。……铁钎总有?在这山上找一块石头,刻字。” “刻什么?” “不教胡马度阴山。” 接下来,智军沿着阴山脚下继续向西追逐,但追的并不紧,只是时不时的冲上去咬下一口。而狄王则一路收拢沿途部落,裹挟着向西奔逃。 整个追逐过程,狄人是跑一路,丢一路,大量牲畜被遗弃,也有很多掉队的妇孺跟老弱。智军则组织了收容队,专门处理这些问题。 对如今的狄人来说,他们能选择的方向也就北、西、东三个方向。既然狄王是向西奔逃,而阴山西侧是沙漠,这就意味着他们最终恐怕不得不转向北方,而向北…… 至少在表面上来看,这并不是一个容易的决定。对科技时代以前的任何一个政权来说,环境变化都极大的影响着国力的兴衰。狄人如果向北迁徙,意味着将面对更多的灾害,更少的牲畜,以及更高的死亡率,结果就是更少也更羸弱的人口。那么,如果不能找到新的宜居地,狄人的实力将很难再恢复,甚至很可能还要继续下跌。 以现在来看,其实向东北方向迁徙才是更优的决定,那里环境至少比继续向北好的多,可以跟东胡争夺地盘。但如果把时间拉长,却又实在不好说。 智军已经占据河套到代地一线,谁又能确定不会继续扩张?况且东胡也不好惹,尤其是在狄人实力大损的情况下。 智军在阴山脚下向西推进,很快到了后套平原,接着继续直到尽头,最终到达了黄河几字弯的西侧拐角,这里是后来的高阙一带。汉朝时,卫青攻打匈奴,就是从这向北绕过阴山直击匈奴王庭,大胜而还。 而到了这,狄人队伍里只剩下青壮跟战马了。其他人要么是掉队,要么是被撇下,在草原部落眼中这倒不存在什么难以抉择的。而且当发现智军在收拢人员跟牲畜后,被扔下的就更多了。 但现在,狄人已经无路可退,摆在他们面前的就两条路,要么从这绕过阴山向北,要么,只能再次用战争来决定去向。 而狄人的选择,是战争。很快,双方在此地再次爆发大战。 结果,狄王匆匆收拢起来的五万狄人青壮根本不堪一击,战斗刚开始就被智军八千人击穿了军阵,一击即溃。多数狄人被俘,而狄王则带着最后的五千残部穿过谷地,绕过阴山,一直向北去了。 至此,狄人势力被全部驱逐。 第二百二十三章 封地 在狄人溃败后,智军一直沿途追出两百里,确定敌军远离之后,智军这才重新返回阴山以南。 而战事在此也基本结束,除了西南侧的义渠,整个黄河几字弯的大部分地区都被智国收入囊中。 智朗并未选择就此班师,而是就地安营扎寨。前后近一个月的追逐厮杀,大军上下已经疲惫不堪,现在急需的就是休整。 第二天一大早,营区仍然一片安静,起床哨并未吹响。不过,等到了时间,长久养成的生物钟还是把他们都喊了起来。 智朗走出营帐,看到营区里到处都是人,也不由得笑了一声。 洗漱后,趁着早饭还在做,智朗骑上战马跟一众军官来到了前几日狄人遁逃的那条通道。 智朗指着前方,说道:“这里是通往塞外的要道,我打算在此地筑城。而且,须有人在此驻守。” 说罢,他看向众人,“我已经决定把这里方圆五百里,作为我长子智胜的封邑,你们之中,可有愿成为其家臣的?” 方圆五百里,几乎包括了整个后套地区,地方当然是好地方,只不过在相当长的时间内恐怕也不会安稳。 而此刻,智朗把这里作为长子的封邑,并开始为其找班底,也表明了其掌握此地的决心。 面对智朗的问题,众人却都有些踌躇起来,在草原继续实行分封,这是智朗之前就传出的决定,倒是没什么好惊讶的。 不过,他们此刻犹豫的是,如果此刻表态,意味着八成就要在这驻守了。如今智国四处开拓,他们还有大把立功的机会,不愿意就耽搁在这。 “没人愿意吗?这里只有十个家臣名额,每个人能有方圆十里的私邑,过了这次可不知下次在哪了。”智朗继续说道。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仍是没人说话。 方圆十里,在这草原上算不上大,但也不能说小。当然,他们看重的从来也不是私邑的大小,在这草原上,方圆十里能有多少户?百户?顶多了。他们真正看重的是这代表的身份,有私邑那就是贵族,百户当然也算。 更重要的是,智朗之前已经明确不会再继续分封,想在中原或者其他地方获得私邑几乎不可能,只有这能有机会。 在这个等级森严的时代,阶级从来都是往下走,往上的通道很少很少。对这些不乏庶民出身的军官们来说,这种诱惑太大了。即使拿今后的前途来换,也有的是人心动。 很快,有人站了出来。接着越来越多,很快就凑齐了十个名额。大部分都是营一级的军官,部下数百,前途跟那些更高阶的比不了,也只能先守着一个位置了。 智朗走到几人面前,挨着拍了拍肩膀,笑着说道:“很好,这次我会分出一千兵马留下,你们几个今后就在驻守了。放心,等城池修筑完成,我会把你们的家眷也送来,并从各地迁移人口过来。” 他指着周围,大声说道:“以后,这里还要开设牧场、学堂,铺设道路,开通商栈,用不了几年,这里的繁华定不输中原。” 原地休整了两天,智朗就带着大军返回了。 天气越来越暖,地上的草场也更加茂盛起来,他们沿着大河边走,黄河岔出了很多河沟,这里开垦为耕地的地方就更多了。 “这倒也省事了,今后可以在这些地方重新开垦,又是良田。”智朗朝一旁的骝说道。“今年的春耕也不要耽搁了,这次不是俘虏很多吗?正好,都拉过来耕种。” “我也正要说此事呢!”骝拍马紧跟了几步,说道:“家主,这次可是捉了数万的俘虏,还有很多狄人妇孺老弱,都该如何处置?难道都拉来耕地?可,春耕结束后呢?这可是有超过五万狄人青壮,稍不小心就是大事,又要派多少士兵守着?” 这次的俘虏实在太多了,比智军总人数还要多得多,现在有智军镇压还好,等智军大部撤走呢?留多少兵力看着他们?多了成本太高,少了又不放心。 智朗点点头,说道;“不用担心。这些俘虏当然是要分开的,等这里的春耕结束,至少半数俘虏都要送到各地,修路筑城。今年入冬之前,下一批新兵也能完成训练,到时候会继续往这边增派兵力。” 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了起来,云层往下压着,看起来要下雨了。智朗只好让队伍停下,选了个高处,就地驻扎。 果然,这边刚搭好营帐,淅淅沥沥的小雨就落了下来,这是草原入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气温跟着降了下来,大家都躲在帐篷里,有的忙着吃喝,有的跟室友玩一些小游戏打发时间。 “今后,我们跟秦国更激烈的冲突恐怕不可避免了。”帐篷里,智朗一边摆弄着炉子上烧的奶茶壶,说道。 薪武跟几个高阶军官都在。 “不止秦国,义渠方向更加紧迫,双方已经快接壤了。”薪武手里揉搓着椅子扶手,说道。 义渠的核心同样在黄河沿岸,只不过是几字弯的西侧,在智军新占据的后套以南,离得太近了。 “义渠这些年活动的少,一直在积蓄力量,不可小觑。”骝插了一句话。 “那么,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就得做出选择了。燕国,还是义渠?”智朗说道。“燕国的双方还在争斗,很快要分出胜负了,到时候我们也得去。不过,现在来看,灭燕仍是太早了些。” 听到智朗的话,其他人情绪立刻振作起来。 “还有东胡。若是燕国势弱,东胡必然要南下的。”骝再次说道。他之前一直在代地,对燕国的局势了解不少。 智朗点了点头:“我的打算是,秦国跟义渠这边的攻势可以暂缓。我会派出使者跟义渠联络,至少达成一致,互不攻击。而燕国,先占据一处据点,再徐徐图之。东胡则要重点打击。” 扫了眼几人,他接着说道:“攻打东胡还有一个好处,可以断绝燕、齐等中原各国的战马来源,这个很重要。” 营帐内的话声时高时低,外面的雨维持着,连绵不断,声音钻出来,又很快消失在哗啦的水声中。 第二百二十四章 移民 回去的时候,智朗并未选择原路,而是沿大河一直向东。 后世几个耳熟能详的城市,都在这一路沿线,七八天后,他们到达了黄河几字的右弯拐角,这里就是汉朝时的云中郡,汉武时期出击匈奴的大军就是从这攻入河套的。 原本,这里是狄人的活动区域,不过现在狄人的一切已经烟消云散。从晋阳来的援军占据了此地,而且已经开始着手修整沿途道路,接下来就是筑城跟移民。 离开云中,接着一路南下,直向晋阳方向。 这会已经是初夏了,天气由暖转热。大军都没带夏装,一路是越走越热,又不能光着膀子,很多人干脆只穿一半衣服一半袖子,人多的地方就全穿好,人少了就卸下来。 半个月后,大军抵达晋阳,在城外驻扎下来。在这之后,大部分士兵将分散到各地,并不跟着继续往薪地去了。 虽说是大胜而还,但此战的热度显然有些低,智朗也并不打算宣扬此事。虽说班师没有应有的热烈欢迎,但奖励却必不可少,除了职位的升迁,智朗还特意调来了十万铜币下发全军,作为士兵们的补贴。接着,全军放假三天。 士兵们有钱又有闲,听到消息的大量商贩云集而来,城外立刻热闹起来,到处是集市。 一大早,智朗骑马出城,路边到处是摆摊的,几乎堵塞了道路。 “为何如此多的人?我看很多并不像商贩?”智朗看向一旁跟着的晋阳城宰。 这城宰倒也是熟人了,正是原本智瑶的谋士,絺疵。当初他劝说智瑶防备魏韩,但智瑶不听,絺疵就奔逃到了齐国。 去年智果去齐国,特意打听到了絺疵所在。两人本就相识,智果也知道其才能,就劝说他回到了智国。之后,智果又向智朗推举此人,再后来,絺疵就被派到了晋阳做城宰。 絺疵却叹了口气,说道:“不瞒国君,这些原本都是耕作的农人,是我让他们在此摆摊,好赚点维生钱财的。” 智朗有些奇怪,说道:“这是为何?晋阳农事又出了问题?” 絺疵指了指远处的田野,说道:“国君请看,自今年开春,晋阳方圆几百里就开始大旱,到现在才下了两场小雨,地里的庄稼长势很不好。有水利的地方还好,但很多地方是没有的,今年粮食歉收是一定的。” 智朗微微皱眉,说道:“去年开始不是开工了很多工程吗?他们为何不去做工?” “哪里用得了这么多人,他们又没什么手艺,只能在这摆摊了。”絺疵继续叹气。 他们的马匹在路上走着,亲卫在前边开路,并挡开那些试图吆喝的摊贩。 智朗看那些摊贩,不少还有心情谈笑,却也不像是衣食无着落的,心里不由得对絺疵的话有几分不信。而且,他之前并未接到晋阳大旱的消息,说明此事远没有那么紧急。 “那,你打算怎么做?”智朗斜瞥着他,说道。 絺疵连忙拱了拱手,说道:“我听说,智氏不少地方都在开设工坊,但赵地却很少。我想请国君在赵地也多开设一些工坊,培训吸纳这些农人,让他们农闲时能有赚钱的地方。” 说起来,这倒也是智朗的疏忽了,智氏很多地方工坊大量扩张,但赵地却是例外。原因很简单,没钱。 开设工坊是需要大量的,而赵地原本的贵族跟富户早就被清扫了一遍,这会根本没人能拿出开设工坊的钱财来。 而智氏的贵族跟富户大多都在本地开设工坊,也没空跑几百里到赵地来,结果就是如今智国经济很不平衡。智氏本地的工坊大量扩张,其他地方却只能干瞪眼,都快成产品倾销地了。 智朗苦笑了一声,有些无奈的说道:“以后有事大可直说,何必如此呢?” 絺疵面色自然,说道:“无奈之举,请国君莫要责怪。” 智朗踢了踢马腹,离开了这沿途的集市,耳边陡然清净起来。 “这是我的疏忽了。”智朗说道:“这样,等我回去后就让人着手此事,划拨钱财,在赵地开设官营工坊。尤其是晋阳,今后作为连接草原的要道,一些事业是有优势的,比如皮革跟牲畜买卖。” 絺疵再次拱了拱手:“我替农人们多谢国君。” 智朗摆了摆手,说道:“本就应该做的,现在没做好,有什么可谢的。” 说罢,他突然看着絺疵,说道:“让你这么一说,我倒又有了一个想法。这次草原一战,你知道结果了?” 絺疵点了点头:“有所耳闻,听说大军已经消灭了狄人跟戎人,占据了阴山以南?” 智朗点头笑道:“你可知河套什么样?” “不知。” “那是一处宝地。”智朗抬手摇指西北方,说道:“大河沿岸,水草丰美,既可以放牧,也能耕作。今后等道路打通,城池修筑,完全可能会成为晋阳这般繁华之地。” 絺疵听的有些将信将疑,说道:“这倒是我无知了。” “不过。”智朗话声一顿,接着说道:“虽说是宝地,现在却是宝石蒙尘。我正打算在当地修筑城池,开辟耕地,只是,现在独缺人口。” 絺疵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国君的意思是,在赵地迁移人口过去?” 智朗点了点头:“本地离得近,适应起来也快。加上人口多,再合适不过了。” 听到这,絺疵脸色有些不自然,说道:“此事怕是不易。” 在大家眼中,戎狄人在的地方都是气候恶劣,加上多数人不愿离开故土,这种迁移工作向来不容易。当然,多数时候解决的办法就是一纸命令下去,不去也得去。 “我也知道不易。”智朗说道:“强扭的瓜不甜,我也不愿硬拉着人们过去。这样,你先发布一个命令,就说草原上要修筑城池,招募民夫,工钱标高一些。先把人拉过去,到时候再以重利吸引。实在不成,这次还俘获了不少戎狄女子,让他们在当地婚配,总有办法让他们在当地安家的。” 第二百二十五章 智朗跟絺疵一路走一路聊,很快定下了一个大概的计划。 当天中午,絺疵回城后立刻发出命令,说是草原上急需民夫。只要去,立刻发放五铜币,等到了地方,包吃住,一个月工钱也至少五铜币。 这工钱已经算是极高了。 虽说智朗这两年一直在大量造钱,但大部分要么被房屋等各种固定资产储存下来,要么被大量凝结在了新产出的商品上,所以通胀出乎意料的小,铜币的购买力依旧相当高。 五枚铜币,至少能买六七百斤粮食,这工钱就算在智氏那边的工坊中也是少有的高。 听到这消息,立刻在各地激起了不小的风波,看热闹的不少,真正报名的也很多。都想着在秋收之前外出赚一波外快,补贴家用。 几天功夫,各地报名的人数就达到了五六千人。 而絺疵宣称第一批只要两千人,还有机会挑挑选选,剔除年纪大的,剔除是家中独子的,优先选那些未成家的年轻人。 晋阳这边忙的不亦乐乎,而智朗则已经率部再次出发,回到了薪地。 出征的时候是初冬,如今都夏天了,转眼又是半年。 回到薪城时,杞仲提前得到了消息,带着一众官吏在城外迎接。 这次草原作战本就是秘密行事,所以走的时候没多少波澜,回来的时候也相当平静。有些应付的完成了班师仪式,智朗打发士兵回了军营,又让官吏们去各忙各的,他则跟杞仲往城内去。 “我看城池的扩修工程完成了?城内宫室修的如何了?”智朗说道。 “完工了,现在就可搬过去。”杞仲连忙说道,又向前指了指:“现在要去看看吗?”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算了,以后有的是时间去,我还是先回家一趟。” 一走就是半年,他这些日子做梦都时常梦到家人,此刻也实在有些迫不及待了。 智朗正要走,杞仲却连忙说道:“国君稍等,还有一事。” “嗯?”智朗只好止步。 “高氏前些日子派人来了。”杞仲凑跟前,说道:“我知道国君今日班师,一大早就借机打发他去了屯留,明日就该回来了。……这些日子,高氏一直在来信催促亲事,不能再拖了。”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知道了,这几日就定下来。” …… 第二天,智朗看到了高氏派来的使者。这人举止文雅,是高氏族人,名叫高仲连。 刚一见面,高仲连行了一礼,接着递来了一叠书信,都是高无邳送来的。 他说道:“书信多了些,还请国君能体会到我家宗主的心情。” 智朗接过信看了眼,连连点头,说道:“我能理解,只是之前宫室还未修好,加上前些日子我有战事外出,这才耽搁了。我会让卜人再次选定吉日,结亲之事会尽快的。请你回信一封,详述此事。” “如此就好。”高仲连连忙点头,松了口气,接着又说道:“不知国君又向哪里用兵了?” “戎狄。”智朗倒也并不隐瞒,说道:“去年冬天,戎狄多次寇边,我有心彻底解决边患,去年初冬就率大军出征了。” “不知,战果怎样?”高仲连有些好奇的道。 智朗笑了一声,说道:“累计杀伤数万,俘虏无数。只有狄王逃脱,但也被驱逐到了阴山以北的严寒之地,我智国又扩地千里。” “额……”高仲连一时有些愕然,但很快反应过来,连忙拱手行礼道:“恭喜国君。” 若是别人,那他多数认为是吹嘘。但若是智朗,想起他之前的可怕战绩,这事……还真不好说,很可能是真的。 只是,如此重大的事情,外界竟没传出什么消息,一时又不知说什么好了。 “还有一事。”高仲连突然坐直了些,说道:“燕国两位公子为了君位已经争斗了数月,如今燕戴占据上风,胜负很快就要分出来了。我家宗主……国君该知晓,我高氏一直被田氏压迫的厉害,丢了很多封邑。我家国君有意趁此机会,向燕国攻取一些城池,以恢复实力。不知,国君意下如何?” 谁都知道,燕国的乱局是智朗一手策划,所以各国才只在一旁看着,并不干涉其中。现在高无邳有意从燕国获取利益来恢复,当然也得问问智朗。 智朗微微皱眉,说道:“我没记错的话,高氏跟燕国可并没有什么旧恨?况且,高氏的封邑是被田氏所夺,那就该从田氏夺回来才对。怎么能从别国夺取?那样跟田氏还有什么两样?” 高仲连被说的有些面红耳赤,尴尬的道:“国君说的是,我会向我家宗主劝说的。” 智朗的话,无疑是拒绝了高无邳的打算,而且隐约有些不满,高仲连也只好暂且搁置此事。 “不过,高氏既然有进取之心,我也愿意尽一些绵薄之力。这样,我愿意向高氏售卖两千匹战马,以壮大其军力,只是希望他不要弄错了进取的方向。”智朗接着说道。 高仲连连忙道谢。 对高氏,智朗的定位就是牵制田氏,那么,高氏的针对方向就必须是田氏。如果高无邳开始向燕国扩张,那跟田氏的矛盾必然大为缓解,这显然不是智朗愿意看到的。 接着,智朗又邀请高仲连一同去看已经修筑完成的宫室。 原本的薪城北门,现在已经成了宫城城门,不过被重新布置并维修了一遍,现在还能看到一些工匠在做扫尾工作。 一连穿过三层宫门,规格还在,内部的布局也是按照国君宫室的一般布置来做,只不过小了不少。没办法,薪城本就算小城。不过,这倒正合了智朗的心意,他也不习惯住的地方变得空旷跟庄严,不然早就搬到屯留去了。 宫室内部按前后分成了公务、居所、以及花园一类的。总的来说,布局很简单,宫殿尽可能的降低修筑难度,省去了一些复杂的装饰,不然也不可能在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完工。 第二百二十六章 科学 智朗去屯留找了趟卜人,又重新定下了成亲的日子,在九月底。也就是说,还有三个月左右。 就算这样,时间也已经相当紧张。 薪城距离齐国有一千多里,沿途多为平原,但也实在太远了。即使普通人想沿途游历,也不是容易的事,更不要说迎亲了。 定下了日期,接着就开始了准备。好在,除了卫国,沿途都是智氏占据的地方,而卫国如今也算智国的势力影响内。 周朝婚礼分作六个程序。在这之前,智朗这边已经完成了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现在只剩下一个亲迎了。 不过,在很多情况下,诸侯的程序又会有所不同。就比如这亲迎,一国国君抛下政务辗转千里亲自去别国迎亲,怎么也不合适。 尤其像智朗,盯着他的人多了,他若亲自去,那为了安全就必须带大量兵力。这样一来,只是这一千多里来回的消耗估计就能抵得上一次战争,代价太大了。 智朗很快向智坦去了一封急信,命他派出大军前往齐国,沿途护送高氏送亲的队伍前往薪城。 …… 到了六月底,天气成功由热转为炎热。户外的大部分活动都停了,没条件的就躲在树底下摇扇子,有条件的则携家带口的跑到山上去避暑。而更奢侈的,则取出冬季存的冰块消暑。 去年,不少城市都扩修了大型冰窖,今年夏天算是享了福,市场上甚至有多余的冰去供应冷饮了。 把各种果汁,加上蜂蜜,再加一点冰沙,吃一口能从喉咙凉到脚后跟,在这夏日里可谓难以言说的享受,唯一的缺点就是价格太不友好了。 薪城学堂的旁边不远,这几天新挂牌了一块地方,叫做格物院。这里在今年春天开始装修,上个月完工,比学堂还要大的多。为了腾出来地方,甚至不得不搬出了许多住户。 事实上,薪城的原居民一直都在往城外搬,尤其是那些小有家财的,城内严格限制住宅面积,城外则没有这个顾忌。 而这样搬离城内,也一直受到智朗的鼓励,多少还带了点命令的意味。在城池南侧紧挨着城墙,智朗接连批准了几块新的住宅用地。 从去年开始,那里就有十多个院子在修了,今年春天开工的更多,不过其中不少并不是城中原居民,而是军官家眷。 当然,这种宅院修在城外的情况,很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安全感。原先是野兽,后来是外敌,一直都是人们往城内挤的动力。但现在又有不同,智军的强大实力带来了信任,而最近的外敌要么有山脉遮挡,要么相隔千里,城内城外也没多少区别了。 一大早,趁着还有一些凉气,智朗也愿意动弹,就让人提着一堆解暑的物品来了格物院。 院门大开着,旁边有两个士兵正在值守,看到智朗立刻行了个军礼。 往院子里走着,智朗朝一旁的亲卫说道:“东西搬到库房里去,再问问管事,还缺什么就说一声。” 绕过一面影壁,眼前却是陡然一空,好大的院子。原本还能增加许多房屋,但现在地方全成了亭台楼阁以及大片的花圃,几棵大树点缀在角落里。 而且,这还是好几个院子拼到一块的,拆除了围墙,以及不少房屋,就修成了现在这模样。 之所以这么空,一来是地方够大,再者纯粹是人少,但智朗还是执意划拨了这么大一块地方。 远远的,就看到几个人正坐在亭子里争吵,声音杂乱的传了过来。 一路走,智朗一边听着。 从墨翟他们到来之后,智朗并没有传授什么超越时代的科学理论,甚至连学堂的那些教材都没让他们看到。从头到尾,只给了他们一份自己编纂的所谓格物方法论。这当然不是信任的问题,而是理念问题。 智朗拿给他们的那份方法论,没有涉及具体科学,但却是科学发展的基础,包括什么是科学实验,科学的定义,逻辑推理的方法,以及一些科学素养的培养跟规范。书中的内容全是用这个时代的用词习惯,讲一些浅显但核心的内容,放到这也并不显得突兀。而在墨翟他们看来,这无异是打开了一个全新的世界,是更加高深的一门学问。 智朗能拿出手的这些东西,都是当初上实验课时老师曾再三讲过的,本来也没有多复杂,所以记忆至今。 这也算是智朗对科学的发展态度跟理念。灌输一些公式跟已有的理论知识,长远来看不但没有意义,而且极大的有害。首先一个就是怎么解释来源,在没有理论发展体系支撑的情况下,必然出现发展的混乱,直到停滞。 总而言之,越高的楼就需要稳固的地基,跳跃式的往前走必然是要付出代价的,在时间并不紧迫的现在,得不偿失。 智朗更愿意以一个个的课题,来让墨翟他们重复一遍科学原本该有的发展过程。 几人吵得认真,一时没注意到智朗,他也不说,干脆就坐在一边。 “我以为,还是要用‘两’来计数,一来适应已有的量具,再者对量具也不需要太过精细,大不了到时候容器做大一些就是了。”其中一人扯着喉咙说道。 “‘两’太大了,这只是这次,下次呢?若要算更精细的东西,难道也要一直这么凑合?我以为,既然现在的量具测得不够精细,那就想办法做出来更精细的就是。”这次说话的是墨翟,他的声音不高,但却有种让人认真听的力量。 “可,要怎么做的精细?我们也不是未曾试过,但此事说来容易,做起来却难。” “你们那只能称作尝试,能做成才奇怪了。依我看,我们必须把此事当作大事,当作基业来做。没有此等决心,那就休想有所成就。”墨翟继续说道。 他的话终于让众人沉思起来,没人再反驳,也算暂且达成了一致。 他们原本争执的是智朗布置的课题,浮力的测算。这会本该做测算方式设计,不过话题很快就歪到了度量衡上,不是日常所用的度量衡,而是更精细的级别。 这是今后所有正经实验都躲不开的话题,是基础,没有更细致的测算工具跟方法,那很多内容根本就是无以为继的。 —————— ps:下一章明天了。 第二百二十七章 亲人吧 “度量衡上,我倒是有个想法。”智朗突然插话道。 他这一说话,其他人看过去,这才注意到是智朗,慌忙就要行礼。 “免了,免了。”智朗往下压了压手,“说了多少次了,在这不需要行礼。都坐下,坐下。” 几人面色有些尴尬,只好坐下了,赶忙回忆着刚才有没有什么不恰当的言辞。 “我认为,不妨把长度、重量的衡量统一起来。比如,可以以水为例,一个边长皆为半寸的容器里,盛的水作为一个更小的重量单位。这样今后计算的时候要方便很多,更容易记忆,也不会出现误差。”智朗说道。 他把话说完,其他人立刻眼前一亮。 “国君所言有理,这样一来,就不用担心重量砝码有误了。”有人立刻说道。 “那,就以这半寸为例,这么多水的重量又如何称呼?” “就称作克!”智朗说道。 周朝时的一寸,差不多是后来的两厘米,半寸大概就是一厘米。而这样一来,一立方半寸的水正好就是一克,这里的克也就跟后来的差不多了。 “一寸太长,半寸确实是个适宜的衡量长度,但终究称呼不便,还是重新命名。”墨翟说道。 接着众人又看向智朗。 “就叫厘,取微小之意。往下还可以再分十份,为毫。往上则十厘为分,十分为一步。相应的,重量也跟这些长度对应,克可一分为千,称作毫克。” 智朗一口气把重量跟长度都做了定义,看起来立刻清晰起来。 “不过,以这种度量衡的话,则跟日常所用相异,还要重新学习,用起来似乎不大方便。”墨翟说道。 “那就重新制定度量衡,我正有意大力推广此方式。”智朗说道。 在这之前,他其实就已经统一过了尺寸、斤两这些的标准,不过只是规定了准确数值,但在使用习惯上并没有多少改动。 而如果推广新的度量衡,那不适应是必然的,不过,却也不是不可接受。 …… 齐国,高氏。 高无邳宅院中,此刻倒是一片喜气。后宅,一个妇人正坐在阁楼上,看着侍女为女儿妆扮。 “母亲,智国的人到哪了?”端坐在梳妆台前,女孩目光稍稍转向母亲,说道。 “应该快到了,你父亲刚刚才跟着你祖父出城去迎接了。”高姒氏说道。她站起来,走过去拉着女儿的手,说道:“欣若,我以前对你的教导,可要谨记在心啊。嫁人后就不同以往,再没有父母扶持,勾心斗角,事不顺遂,这些再寻常不过了。” 欣若是女孩的名字,不过只有家人才如此称呼。 “我明白。”欣若乖巧的眨了眨眼睛,稍稍停顿,她突然说道:“母亲,我听说祖父派去的使者回来了,那智朗长什么样?” “这我哪里知晓。”高姒氏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若想知道,我去让人问问?” “那算了。”欣若深呼吸了一下。 妆扮好后,高姒氏就挥手让侍女退下了,她则坐在一旁。 紧紧握着女儿的手,小声说道:“昨晚我跟你父亲长谈至夜半,谈及高氏处境,你父亲也忍不住长叹。田氏又在扩充兵马,若无外力干涉,今后高氏在齐国恐怕难以为继。” 欣若有些茫然:“母亲为何谈及此事?” 高姒叹了口气,犹豫了片刻,这才说道:“有些话,你父亲不愿跟你说,我作为妻子,却不能不为他分忧。如今高氏的危局,只有智国可解。……你到了那边,多为高氏争取一些利好。可好?” 欣若秀眉微蹙,说道:“可,女子嫁人后就要心向夫家,怎能如此三心二意?” 高姒氏脸色有些急切,说道:“我也未曾让你损害夫家,只是若有两利之事,你也要尽力争取。你毕竟是出自高氏,难道就不顾及生养之恩吗?” 欣若轻轻拨开母亲的手,眼中含泪道:“这些道理可是母亲教我的,难道还能像射在靶子上的箭一般,再收回来吗?父母之恩,我不敢忘,但弃义之事我也不愿做。母亲一定要如此逼迫我吗?” 高姒氏被说的脸发烫,只得连连叹息,也不再提及此事。 不久,城外传讯回来,该出发了。 欣若很快整理了情绪,跟着母亲下了阁楼。 在陪嫁上,高氏这次的准备也是用了心的。只陪嫁的财货就有四十多车,大半都是锦缎一类的寻常物品,但也有宝石,珍珠,鲸蜡跟龙涎香一类的宝物,而且很多都是沿海的特产。 除了陪嫁的财物,陪嫁的人也不少,侍女仆人加起来达到了两百多人,各种生活用品也齐全的很,俨然是搬家一般,声势浩大。这一路出城,不知引来了多少争议。 城外,欣若坐在车上,面前遮着纱巾,跟车外的家人依依惜别。 最后还是高无邳抹着眼泪让车队出发,这才算是结束了。 在智军骑兵护送下,长长的车队沿着西南方向出发,这一路要穿过卫国,接着到达郑国再往薪城去。 直到车队离开了视野,高无邳才长长的松了口气。回到居所,他却喊住了正要离开的长子,说道:“我看欣若的情绪不大好,跟早上大不相同,怎么回事?” 长子嚅嗫几声,也没说清楚怎么回事。 一旁的高姒氏无奈,只得把刚才跟女儿的对话说了一遍。 “糊涂!”高无邳脸色发沉,说道:“这事为何不跟我说?那是你们的女儿,不是属下。用生养之恩要挟,岂不是自断亲情?怎能做出如此蠢的事情?” 看高无邳如此气愤,夫妻俩吓得脸色苍白,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高无邳在一旁坐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叹气道:“自古以来,结亲从来都是锦上添花,不可能指望着就能改变什么。智朗愿意扶持高氏,是因为此事有利,而绝不是因为两家结亲。只不过,结亲之后就多了层联系,不会像一般结盟那般脆弱,至少能为我高氏留一条退路。……过些日子,等欣若到了智氏,你们夫妻要多跟欣若用书信联系,但绝不可谈及国事。” 夫妻俩自然连连点头,答应下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展览 转眼到了八月初,天气炎热依旧,但稍稍习惯了的人们也总算愿意走出家门了。 办公的大方桌边,智朗正拿着笔,核对一份公文。他手中的笔不时地落下,在个别条款边加几个字。 终于,十几页的公文看完了,也批改完了。 重新叠起来,封面上是“专利”两个楷书大字。 扯了扯一旁的绳子,院外某处响起了铃铛声,接着一个小吏匆匆赶了过来。 “这份公文送到印刷工坊,刊印五百份。”智朗把那叠公文递过去。 “几级保密?” “不用保密。” 小吏拿着公文匆匆离开,他刚走,杞仲就撩开门帘过来了。 “国君,展览的商品清单到了。” 智朗示意他在一边坐下,接过了又一份公文。 “总共三十二种,价格也标好了。没问题的话,很快就要开始准备。”杞仲说道。 智朗很快扫了一遍,又放到桌子上:“就这样,对了,参加的门槛要放低一些,而且不能让一家占利太多。” “明白。” 杞仲点了点头,目光瞥了眼门口,突然说道:“我看刚才取走的那份公文,是之前定的那份专利政策?” “嗯。”智朗提着茶壶倒了杯凉茶。“已经定稿了。过几日就要发到各地,接着还要在月报上刊登。” 杞仲脸色有些迟疑,说道:“国君,此事我也劝过几次了,不要嫌我啰嗦。……这事真有如此重要?不得不做?” “在我眼中,比你以为的还要重要十倍,不得不做。”智朗一脸认真的说道。 那份公文是智朗一手编纂,杞仲只是看过一次,那是一份让他很难理解的东西。许多条款更是完全没道理的,比如核心的那条,申请了专利的物品,别人未经允许不得仿制售卖,违者罚款。而在他的意识中,做出来新东西是造福众人,如今这样的善事也标上了价格,这跟教导人去败坏品德有何区别? 总的来说,双方核心的矛盾还是对待义跟利的态度,而在绝对重义轻利的先秦时代,那份公文实在很难让人接受。 更让人难以接受的,是那份公文并未署名!在外人看来,八成是要算在他杞仲身上的。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既然做臣子,他就有这个心理准备,但未曾想来的这么快。 …… 几天后,薪城城南以南两里处,这里有一大片白杨林,一大早就热闹起来。 许多麻布片做的棚子搭在路两旁,座椅板凳齐全,一些小吏正带人在每个棚子下摆弄东西。 这会很快要举办展览会,而展览的内容,则是工坊出产的新产品。 这两年,工坊那边积攒了不少新玩意,之前多数都在角落等着落灰。如今,智朗终于决定全面向外推广了。 此刻,已经有不少人在附近等着了,离展览开放还有一会儿。 来的多数是商贾,自从智朗开始大力发展工商以后,商贾在智国就越发活跃起来,人数也在增加,甚至还有一些是从别国特意搬来的。 “我听说,这次要卖不少好东西,知道都有什么吗?” 几辆车驾旁边,几个身材装束各异的商贾凑到一块,聊起了不远处还在布置的展览场地。 “那谁能知道。” 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山羊胡的壮硕中年人,他抹了抹脑门的汗,层叠的下巴朝对面不远扬了扬:“他们该是知道的。” 对面那些也是商贾,不过从内到外都跟他们不同,人家穿的是锦衣,乘的是华丽的车子,就连举止也是熏陶出来的贵族风格。 而他们自己,锦衣只在家穿,或者天冷的时候穿做内衣。衣食住行,能低调就绝不张扬,一说话,更是满口的粗鄙。 同样的职业,但却是两路人。 “那又怎样,他们赚的钱可不是自己的。”之前说话那人有些酸气的道。 听到这,其他几人忍不住笑,指着他,说他是嫉妒且不自知。 钱又算什么?人家要么是为国君做事,不定哪天就转为吏员了,要么是各位大夫的家臣,哪个都不是他们能比的。这就像是家养的跟野物的区别,能一样? 话说,如果有机会,就算让他们这些人散尽家财来换取加入对面那些人行列中,恐怕也没几个人会犹豫。 说话时,一个青年骑着牛姗姗来迟,他向周围张望了一下,跳下牛背就朝正聊天的几人走来。 “各位叔父!”到了跟前,青年朝几人弯腰行礼道。 这青年个头中等,瓜子脸,眼睛周围长着许多雀斑,让人难忘的是他的眼睛,忧愁浓重的像是要从眼中溢出来一般。 “徐至,你怎么来了?”山羊胡中年人有些诧异道。 这徐至的父亲原本跟他们一样,也是商贾,不过前些日子去楚国售卖货物时,走到大泽附近,连人带货全没了消息。人没了,货也没了,徐家只剩下这长子徐至跟几个弟妹,家境一落千丈。这次听说这所谓展览会,各地商贾蜂拥而至,但谁也没想到这个徐至竟也来了。 “凑个热闹而已,请问各位叔父,这展览该如何参加?”徐至再次谦卑的拱手,说道。 “这个要缴纳押金的,你们家还有钱?” “要多少?”徐至说道。 “至少五十铜币。”山羊胡摇了摇胡子,往远处一群人指了指:“看到了吗?那边都是拿不起押金的。连这点钱都出不起,还来这凑什么热闹?听我一句劝,你不如把家财变卖了,去工坊里做工,总好过如今这般衣食无着。” 徐至目光垂了下来,但很快又抬起目光说道:“押金多久能退?” “展览结束了就退。怎么,你都这样了,还想借钱?听一句劝,都是为你好。” 徐至脸上挤出了一个尴尬的笑,拱了拱手,就牵着牛离开了。 砰砰砰! 铜锣敲了起来,几个小吏来到这边,朝众人喊道:“缴纳过押金的,拿着凭证,可以入场了。” 散落在各个阴凉处的人们骚动起来,不过,先动弹的是那些穿锦衣的,接着,山羊胡中年人他们才在后边跟着。 第二百二十九章 徐至 展览的场地不大,沿着路两侧布置,从这边走到那边也不过一百多步。等山羊胡他们到地方的时候,那些锦衣商贾已经均匀分布,但很快又有向其中几个展位聚集的趋势。看起来,他们对这些展品也不熟悉。 走在各个展位之间,这里的展品种类倒是丰富。有笔墨一类的文具,有铜水壶,有能开合的雨伞,连各种稀奇的渔具都有,不过各种精巧的金属制品占了大部分,看的人眼花缭乱。 “这价格也太高了。”看着这些东西一旁标的价格,这句话就没离过口。 一般都是几个铜币,但也有十几个铜币的,尤其是那个铜水壶,纯粹是钱做的,巴掌大的东西卖一百多个铜币。 不过,当他们走到一个格外拥挤的展位前时,立刻就被吸引了。 “这是什么?” 几人凑在有些拥挤的展位前,盯着摆在桌子上的那几个瓶子,那瓶子通体有白色、青色,红色交织,带着花纹,而且极为光滑。看材质像陶器,但又差的不小。 但撇开其他的,这瓶子也是真的漂亮,看这情况,这东西大概就是镇场之宝了。 “没看到吗?旁边写着呢,瓷器!”有人说道。 “这样的瓷器,一个起步价两百铜币,品质不同,最高的有五百铜币。谁愿意买?”展台边,一个穿着制服的青年说道。 听到这个报价,其他人不禁咂舌,价格果然不低。 两百铜币,如果全换成粮食,够一个人吃两辈子的。当然,众人也知道,这价格确实高,但相对其价值,却也说不准,也许还算便宜的了。 “这东西产量多少?”有人问道。 这个才是重点,如果产量很低,那这个价格就完全合理,如果产量很高且不可控,那就得掂量掂量了。 青年一时没答上来,很快拿出一本小册子,看了一遍才说道:“对外出售的,每年不超过两百个。” 听到这,众人再次议论起来。 “那不对外出售的又有多少?”再次有人问道。 “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也不会太多,今后能买到的瓷器,不会比这个价格更低。这次出售的瓷器只有六十多个,若有买的,尽快来我这报名。” 众人都有些犹豫,没别的,价格实在太高了,高到在场的要么没那么多钱,要么没那么大的权限。 “我要一个!”这时,突然有人喊道。 其他人下意识的让开了路,就看到一个穿着破旧麻衣,满脸汗水的青年高举着手挤了过来。 “徐至,你疯了!?”山羊胡低声道。 这青年正是徐至,可,这小子怎么来这的?他怎么凑齐的那五十铜币的押金?或者,他是偷偷绕过来的? 就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徐至走到跟前,说道:“我要一个两百铜币的,能让我看看吗?” “……好。”站在一旁的青年满脸迟疑,但看到他身上的参展牌子,也只得点头。很快,他从一旁找到了样品,也是花瓶,不过花纹没桌上那几个的流畅,色彩也没那么漂亮。但这只是对比来说,若是单独拿出来,一样让人惊艳。 “我手里没那么多钱,能回去取吗?”徐至说道。 听到这,众人目光立刻重新打量着他,写满了不信任。 “徐至,你家徒四壁,哪来那么多钱?”山羊胡大声说道。又补充了一句:“这里可是薪城,你也敢胡闹?” 徐至有些恼火的瞥了他一眼,立刻说道:“我去去就回,半个时辰内一定带钱回来。” 展位旁的青年一时有些为难,按理说,让徐至去取钱这事是合理的,但问题是,瞧他这模样,也实在不像能拿出这么多钱的人。 “难道不可以?还是说我有哪里不对?”徐至大声喊道。 这边的动静很快引来了一个小吏,“怎么回事?” 青年连忙把情况说了一遍。 听完了原委,小吏也打量着徐至,眉毛同样紧皱着。 就在这时,一个锦衣商贾突然说道:“各位,不要忘了,这可是薪地,是国君亲自过问的展览!眼前这人钱财来路不明,又如此粗鄙模样,难道就让他在这如此聒噪?岂不有损这展览的名声?” 此言一出,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就连那小吏脸色也恢复如初,不再纠结。 地位!这是这个时代最不讲理,也最根深蒂固的东西。 就算是地位较低的商贾,在这个地位更低的徐至面前,同样要讲究一个居高临下,要再三提及体面。 看到众人如此,徐至一时有些茫然,又有些惶恐,他微微缩着脖子,几乎要退走了。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去别处看看。”那小吏挥了挥衣袖,说道。 徐至有些唯诺的点头,正要转身离开。 “等等!” 这时,突然有一道低沉的喊声传来。 顺着看过去,就看到一个扶剑的魁梧甲士正站在外围,脸色严峻,不怒自威,一旁的众人连忙闪开了道路。 那小吏快走几步,到了那甲士跟前,拱手道:“上士,来此有何要事?” 甲士瞥了眼徐至,附耳说了几句。 小吏连连点头。“明白,请上士放心。” 说罢,那甲士就转身离开了,伴着脚步,他身上的甲胄发出咔咔的声音。 接下来,小吏一改之前的态度,向徐至确认可以回去取钱,只要今天展览结束前赶回来就可以。 徐至心中大喜,慌忙道谢了几声,挤开人群离开了。 “国君,事情已经弄清楚了,那小子的钱是从没能入场的那些人手中借的。”展览场地不远的一个凉棚下,刚才那个甲士正向智朗汇报情况。 “他如何借的?”智朗倚着躺椅靠背,说道。 “他声称听到消息,说是展览上的东西能赚大钱,也不知怎么竟真的让许多人信了。接着他向众人集资,凑够了入场押金,说是去替他们打探情况。” 智朗笑了一声,“倒也是个做买卖的人才。” 这时,又有手下过来了。 “国君,那人还真的凑够了两百铜币。” “哦?”智朗好奇的很,说道:“他又如何做的?” “他向借他钱的人谎称,说是他不小心碰到了商品,必须要买,不然就不退押金了。借他钱的那些人怕押金退不回来,就又凑了两百铜币。” “这人倒是有趣。”智朗笑着摇了摇头。 接着站起来,他拍了拍衣角:“走,回城了。” 第二百三十章 趣闻 过了大半个月,邯郸流传回了一个趣闻,内容则是邯郸赵氏出的一个蠢事。 一个青年抱着瓷瓶去邯郸城,找到了邯郸赵氏的家主,谎称自己是烧制陶器的匠人,意外烧出了宝物。对方看到瓷瓶,大为惊讶,视若珍宝。在那青年巧言之下,对方竟花整整五斤黄金买下了。 这笔买卖做成没多久,很快又有人前去邯郸兜售瓷器,品质更好,却只开价一斤黄金。赵氏这才知道,原来那瓷瓶是智国所产,而且不是一两个,而是一批好几十个。 愤怒的赵氏家主命人去找那青年,却已经看不到人影了。 那青年当然就是徐至了。他拿到瓷瓶后,立刻借了快马昼夜不停的奔向邯郸,拿到钱后又连夜跑回了智国。 在智国,如今黄金跟铜币的比值按重量已经到了一比八,五斤黄金,那就是四十斤铜币,这意味着徐至这次至少赚到了几十倍的利润。 回到智国,徐至把一部分黄金换成铜币,先把集资的那些钱还掉,又还掉家中的欠款,就算这样还剩下了一大笔钱。 不久后,月报上的趣闻栏目刊登了此事的前因后果,表达了对邯郸赵氏的同情,同时又批评了徐至的作为。不过,虽说内容还算和谐,但文章标题却把此事直言称作:赵君买瓷。 多年后,有人整理月报的故事出版,此事流传更广,慢慢演化成了一个成语。 “这确是个又猾又大胆之人。”看着新出版的月报,智朗忍不住笑道。 “蒙骗他人,小人一个。”一旁的杞仲也下了定义。 这会已经是九月了,天气凉爽,两人趁着吃罢午饭的午休,搬着椅子在院中闲聊起来。 “小人也许谈不上,但缺了点良心,总之跟君子是不沾边。不过,这可真是个投机的天才。”智朗忍不住感叹。 他知道徐至的情况,如果不是无路可走,谁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去赚这份钱?当然了,这只是找了个说得过去的借口,事情本质还是相当恶劣。而尤其让很多人不能接受的是,这是商贾在蒙骗一位卿大夫,竟有如此大胆的商贾。 不过,那徐至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找到机会,又立刻去做,还成功了,却也不得不说是个投机的好材料。 “若是人人如此,风气怕是要败坏了。”杞仲摇头道。他并不站在那些大夫们的立场,只是对这样的作为看不惯。 “所以啊,既然有漏洞,当然就要补上。我在制定一份商法,至少不该让这样的事再次出现。” “那个徐至呢?又该如何处置?”杞仲说道。 智朗却摇了摇头:“他没违背现在的律法,可以鄙视之,却不能惩罚。……这人确是个人才。” 两人聊着聊着,话题很快又转到了政务上。 “昨天送来的消息你看了吗?燕国的局势快要不可收拾了,前些日子燕二公子还节节败退,连蓟城也丢了,不得不据守令支。不过,他后来似乎跟东胡达成了一致,借到了数千骑兵,杀的燕戴败退,现在又开始在蓟城拉锯了。”智朗摆弄着一旁果盘里的水果,说道。 “那么,又要动手了?”杞仲连忙坐直了。 智朗点了点头,“我已经向薪武传讯,命他率部在代地集结,准备突袭东胡,在入冬之前,要在燕国北方边境占据一个落脚点,打通代地跟燕国、东胡的通道。等到明年,就继续出兵彻底消灭或者驱逐东胡。” “明白。那,月报需要刊登文章造势吗?”杞仲说道。 “当然。”智朗点头,说道:“这次你亲自撰写。我们手里掌握了东胡在燕国边境的一些恶行,到时候也全部刊登出去,写的越详细越好。重点就一个,要能引起各国同仇敌忾之心。” “明白!”杞仲点了点头。 …… 这会已经是九月,智朗的婚期是九月二十八,只有不到十天了。而高氏的送亲队伍早就过了黄河,如今也没几天的路程了。 智朗前些日子就搬到了宫室居住,而紧接着,婚礼的准备也开始了。 “这里还真是华丽。”站在一处正在点缀饰物的寝宫前,季佳目光有些酸气的看向旁边的智朗。 这个寝宫将是国君正妻的居所,当然,也就是即将到来的高氏女了。 新出产的陶瓷,在这寝宫内摆的到处都是,而她自己的屋子可只有几个而已。这还不止,还有别的新鲜玩意,彩色琉璃的灯台,漂亮的衣橱,各种木制家具更是看的人眼花。虽说心理有所准备,但此刻越看,季佳就越是满心的酸气。 一旁的智朗有些无奈,只好装作没听到,也不在这逗留,带着季佳匆匆离开了。 屯留,此刻才莫时过半,城外大路上突然来了大队骑兵。而在这骑兵后边跟着的,却是长长的车队,从那些车驾上的装饰以及一些象征标志来看,这正是高氏送亲的车队了。奔波了数月之后,她们终于到了。 车队在屯留城北停下,士兵驱散了周围的路人。接下来,她们将在这停下歇息,等着薪城来人前来迎亲。 “这就是屯留?可真是繁华啊。”其中一辆车驾上,高欣若望向了远处的屯留城。 跟这一路上看到的其它城池完全不同,屯留的繁华是直白的,根本不用入城,因为商铺已经蔓延到了城外。 屯留在城外划了几块地方,接着由本地财税出资,沿着道路修了许多房子,之后又出租给那些商户。而因为屯留作为国都的地位,加上来自薪地工坊的产品一直在这销售,因此引来了大量商贾,人口不断膨胀,各种商业活动也跟着繁荣起来。 不过,城内实在也装不下那么多人口跟店铺,就学着薪城的方式,把人口跟商业区往城外迁。 如今,城内多数是售卖奢侈品跟各种高价值商品的地方,以及更多的行政功能。而屯留最热闹的地方还是城外,因为不用担心关城门,很多商铺在夜晚仍旧开着。 “这里看着可真奇怪,房子都在城外,人也住在城外,岂不成了野人么?”一旁的侍女轻笑道。 高欣若瞪了她一眼,说道:“这是屯留,不是高氏,以后莫要口无遮拦了。” 侍女脸色有些尴尬,连忙点头道:“我知错了。” 高欣若也不再多说,只是放下帘子,等待着。 第二百三十一章 鲁班 今天天气不错,一大早就是晴天,到这会空气已经暖洋洋的。 车队在那等着,时间显得格外漫长,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远处突然响起了哨声,接着那些护送的士兵很快集合起来。 前边的视野被其它车子挡住了,高欣若朝一旁的侍女说道:“快去看看,是不是他来了?” 北方的大路上,此刻有一队车驾正迎面而来。车轱辘在驰道上急速转着,速度很高,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又过了一会,一辆马车到了高欣若的车驾边,隔着帘子能听到车上跳下的脚步声。 高欣若手攥着衣角,紧紧抿着唇,紧张的看着隐约走来的人影。 “你是高氏女?”一道年轻却沉稳的声音传来。 “是。”高欣若脸色发红,停顿了一下,这才说道:“你是智君吗?” “是。”这时,车外的身影又重新登上了车子,说道:“跟我回薪城!” 接着,两支车队汇作一支,继续向薪城去了。 车队很快到了薪城城外,相比屯留,这里就要清净很多了。少了一些热闹,但又多了些有序。 拉着陪嫁物品的车子在城外停下,接着立刻有小吏前去清点,而高氏人员也多数安置在城外。 智朗带着高欣若的车子一路入城,穿过街道,接着却在他原本的宅院前停下了。 “下车。”智朗说道。 高欣若扶着一旁的侍女,下了车子。她脸上遮着面纱,智朗看不清她的脸,她却能看到智朗的模样。高欣若很快的瞥了眼,就微微低头行了一礼,说道:“我就在这歇息吗?” “这是我以前的居所,你们这几日就在这,婚期在三天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派人去说就是。”智朗指着院落说道。 高欣若再次抬头打量了眼这宅院,一时有些茫然。这宅院,实在太小了。智朗以前怎么说也是大夫,怎么会住在如此狭小的地方?看起来。跟普通人家的居所也差不多少? 也许看出了她的疑惑,智朗很快又说道:“薪城太小,而婚事仓促,并没有太多准备。就连我的宫室,也是今年才刚完工,多体谅一些。” 对这婚事,他很显然并未太过放在心上,以致事情到了眼前才发现只能应付着。 听到这,高欣若情绪稍稍有些低沉,但还是说了几句场面话。 高欣若在城内安顿下来。婚期近在眼前,许多族中长老都会来,而且流程很多,智朗也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去熟悉。 不过,就在智朗忙的晕头转向时,事情又紧跟着找来了。 “半个月前,楚国派兵攻打了跟魏国接壤的两座城池,只区区三天,两座城池就相继陷落。这是魏驹递来的信,他想请智军支援。” 找到智朗,杞仲把一封急信拍在了桌子上。 “两座城池,三天就攻下来了?”智朗拿起那信,说道:“是魏军太弱,还是楚军疯了?” “这也不奇怪。” 杞仲点了点头:“一来是民心。那两座城池原本就是魏国前不久从楚国夺过来的,魏驹又没有像我们那般清理当地贵族势力,重新分配耕地财货,所以民心依旧向的是楚军。不过,这并不是城池陷落的核心原因,这次攻城,楚军还带了许多新式兵器。” “床弩跟投石车!”智朗长长吐了口气,把信重新拍到了桌子上。 是的,这次魏国的城池之所以陷落的那么快,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楚军动用了大量投石车跟床弩。 据魏驹所说,楚军一次就动用了二十多辆投石车,围攻一座边长不到一里的小城,用的战术跟当初智军攻城一模一样。先用投石机朝城头狂砸,阻断其它部分的守军增援,接着用床弩掩护,士兵登城。而城内守军被坠落的石块打得死伤惨重,士气迅速低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 在几乎无损失的情况下,楚军接连攻下了两座城池,魏驹也被吓坏了,一边集结更多兵马,一边紧急向智军找援兵。 “据我所知,各国虽说都在仿制投石机跟床弩,但都没有楚军这么快!而且,据魏驹信中所说,楚军的跟我们的相比并不逊色。”智朗有些奇怪的道。 “国君可是忘了一个人?”杞仲说道。 “谁?” “公输班!他现在就在楚国。” “公输班……”智朗一时没反应过来,但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站起来说道:“鲁国的公输班?” 杞仲点点头:“正是!公输班是鲁国大匠,名声在鲁国跟附近几国闻名已久了,国君该听过他的名声才对啊。郑国之战后不久,听说楚王亲自派人去请他,并许诺了高位,公输班就奔向了楚国。” 智朗叹了口气,慢慢坐下说道:“可惜了,如此大才,却不能为我所用。” 他以前并不知道鲁班也称作公输班,而且,他对鲁班的生活时期记错了!他记得鲁班生活的时代在一百多年前,所以听到公输班这个名字也就没多想。但现在人家的本事都亮出来了,又是鲁国人,那身份也就确定了八九分。 这会,智朗也实在是后悔不已。鲁班虽说不是那种理论思想方面的人才,但工匠一途却可谓天赋惊人,能做锯子,磨盘,也能做攻城云梯,很多后来熟悉的事物都出自他手。 如果他的工坊有这样的人物,那很多项目恐怕都要大大的加快,哪里还会像现在这般,好几年了只弄出来了那么几样装备? “国君,我们该如何做?去救魏国吗?”杞仲说道。 “当然要救。”智朗点了点头,“不过,如今北方的燕国战事还要处理,最好还是不要卷入两场战争了。这样,让智宽带五千兵马赶过去,不要急着参战,先向楚军表明意图,最好迫使其停止攻击。” “明白。” 布置好这些,杞仲却叹了口气,说道:“恐怕要不了多久,投石机跟床弩这样的利器,就会向各国扩散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冷兵器时代的技术扩散,几乎是无解的问题。只要使用,那就不可避免的被看到,又因为多数结构一目了然,而不像工业时代的装备被各种技术包裹,从出现到被仿制,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智朗有这种心理准备,他能做的,也只是尽量让武器的迭代快一些,并在武器上包裹更多的技术。 不过,这并没有想象中的容易。热兵器当然是智朗的目标,但真做的时候才发现到处是问题,这会的工艺水平完全加工不出来。 比如,该用什么样的钢铁?怎么打磨,在钢铁上钻孔的钻子该什么材质,什么形状,怎么加工?以及怎么能让加工的时候不歪斜,全是不起眼的问题,但做的时候却发现到处都是问题。总而言之,相当的不顺利。 而更无奈的是,在这之前,几乎就没有铁匠这个职业。智朗找的工匠都是以前做青铜器的,但青铜跟钢铁的差别太大,加工手段也完全不同。刚开始,大部分工匠还没有智朗懂得多,还得他亲自去教,每一步都走的很困难。现在两三年过去了,工匠们一直在进步,但离真正做出来有用的东西,仍然差的还远。 以前,智朗一直以为古代的制造业水平并没有什么区别,但现在知道,这确实是错的,至少智朗的工坊现在连做出来一根笔直且打磨光滑的钢棒都做不到,但早在工业革命前几百年的人就能做火炮了。 下午刚过一半,智朗处理完政务,又像往常一样提前下班。 走在街上,两旁多了许多装饰品,几个工匠正在修理路边的树枝,另外的几个则在挂彩色布帛一类的玩意。这是为即将到来的婚礼准备的,仍然很简单。 除了那几个忙碌的工人,走在不长的街道上,只偶尔看到几个路人,薪城越发的冷清了。 自从移居城外的风气起来后,薪城居民响应的很热烈,很多都在城外置办了新宅院,原本只是作为一个新奇的体验,但很多人立刻就彻底喜欢上了城外的大宅子。而城内狭小的宅子,则更多的是作为地位的象征保留,不一定去住,但一定保持整洁。 除了城外的宅子更大,住起来更舒适,大家搬出城去其实还有一个原因,但并不摆在明面上。在城内时大家都一样,但到了城外,居民们心理上自视高那些外地搬来的新居民一等,这种优越感是在城内时可享受不到的。 智朗走到了酒馆,这里以前总是很热闹,但现在只有一般热闹。酒馆也开了分店,在城外,由酒伯的徒弟经营。 智朗停下了脚步,身后跟着的亲卫连忙凑到跟前,问是不是要吃东西,他只是摇头。 酒馆门外,一群小孩正聚在树荫下吃烤串,智朗饶有兴致的瞧着。每次看到这样,都能让他莫名的放松下来。当年,他之所以不愿搬离薪城,很重要的原因就是这城里的气氛跟那种互相紧密的联系,能让他暂时摆脱充满冷酷的政务,体会到脚踏实地的生活。 这时,一个锦衣侍女突然从酒馆走了出来,手里提着个食盒。 智朗瞧着有些眼生,城里的人他还没有不认得的,而城外的人轻易是不能到城里来的。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这该是高氏女的侍女? 他走了过去,那侍女看到智朗,显然认得他,连忙行礼。 “这是谁要的餐食?”智朗说道。 “我……我家主人。” “吃饭这么早吗?”智朗嘀咕道。 侍女紧张的有些磕巴,连忙说道:“不是正餐,都是些点心跟小吃。我家主人尝了之后说是喜欢吃,就让我来拿。” 智朗点了点头,往前抬了抬手:“回去。” “唯!”侍女低着头,赶忙提着食盒离开了。 接着,智朗在城里转了会,仍然觉得无聊。他不愿意往越来越热闹的城外去,因为每次都让大惊小怪的人们弄得好大的动静。而天色又不早了,也不值当再去更远的地方。 在街上停顿了片刻,他看向了那个熟悉的宅院。 大门紧闭着,等智朗敲开门,到了院子里,一群高氏侍女匆忙站在两旁行礼。 智朗只觉得别扭,又觉得不大合适,就想转身离开。不过,高欣若却从后院急匆匆过来了。 这次,她没遮面,也未点妆容。远处走的急,但到了近前脚步又慢了下来,朝智朗行了一礼。 智朗觉得,这礼仪实在是他看到过的最标准的一个。 智朗打量着她,高欣若有些紧张的站着,手藏在宽大的衣袖中,但仍能看到不安。 只说长相,至少在智朗眼中,高欣若也只比赵嬴稍弱,但她却更多了落落大方跟端庄。此刻,对这场联姻,智朗的观感立刻大为改善了。 “你叫什么名字?”智朗说道。 “欣若。”高欣若迟疑片刻,小声说道。 问完这个,智朗一时有些语塞,站在那,此情此景总感觉别扭。 接着,智朗干脆邀请她去院中的凉亭稍坐。 只有两人,智朗轻松不少,打量她的目光也更无顾忌了。 高欣若的脸色已经通红,坐那一动不动,她实在有些难以应付了。 “这一路不容易,可曾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智朗的目光终于稍稍挪开,微微向后倚着。 “有趣的事?”高欣若大着胆子抬起目光,想了片刻,却摇头说道:“几个月都在赶路,哪里还会有趣事。就算碰到了,心中躁闷,怕是也感受不到的。” “这说的倒是。”智朗笑着点头,“坐车确实难受的紧,骑马就要好得多。车子走几个月,战马快马加鞭半个月就到了。” “骑马赶路确实威风。”高欣若眼中透出了一丝憧憬。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智朗突然说道。 高欣若愣了一下,说道:“这如何使得?” “你若愿意学,那就使得。”智朗突然摇了摇头,笑道:“你可能不知,屯留就有女子在练习单骑。我听闻高氏家教严格,不过既然到了这,却也不必如此小心。” 第二百三十三章 被智朗这么说,高欣若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是好,不过,她对智朗的感受倒确实有了新的改变。 原本,她以为智朗应该是那种暴躁,多谋,又倨傲的形象,毕竟所有跟智朗有联系的事情,大半都是战争,这就很难不让人这样想。高氏已经算好的了,在别国,智朗的形象则是那种恶且强大的各种想象的结合体,但总之不是什么好印象。 可如今真人到了眼前,她却发现完全不是那回事,原本的想象也立刻消散。说话语气让人如沐春风,有君子气质,她心中对智朗评价道。这个新发现让她欣喜,面上并不表现,但两人的聊天确实熟络起来。 直到夕阳西下,智朗终于站起来,随口说了婚礼的一些准备进程,又说了让她好好休息一类的话,就转身离开了。 …… 婚礼前一天,一些族中的重要人物陆续到了屯留。因为婚礼时还有去宗庙的环节,所以只能在屯留举行。 不过,别人来了都在屯留城里等着,智果却又一个人乘车来找智朗了。 “从来只听说往城内挤的,没见过往城外扎堆的,在你这倒是长见识了。今后若有战事,人家连城也不用攻了,真是方便。”看到智朗,智果忍不住半是调侃,半是不满道。 智朗只笑了一声,也不跟他争执此事。这位思维一向偏保守,而且尤其喜欢挑刺。说了也讲不通道理,干脆还是不搭理为好。 “来找我有事吗?”智朗说道。 “有事。”智果点头,往城外指了指:“城外走走!” “好。” 刚出城,路上正好经过了十几辆运载农具的马车,这些都是为秋收准备的。薪地的收获偏迟一些,而有的地方已经开始收获了,这些日子每天都能看到大量运送农具或者拉人的车子。 智朗骑马在后,智果乘车在前,往稍平静的河边凑了过去。 “到底什么事?”智朗说道。“这是要去哪?” 智果看了他一眼,说道:“实话说,我是受人所托。那人是你的老朋友了。” “到底是谁?”智朗皱眉道。 “瞧那边!”智果指了指前边不远,果然有一个人站在那。 智朗看过去,几乎立刻就认出了这人,竟是豫让。 这家伙,都多久没消息了。 等到了近前,智朗才发现,跟当初相比,豫让的气色竟好了很多。只不过,他的脸颊多了一道长长的疤,不过看起来还好。 智朗跳下马,看着他说道:“你去哪了?” 豫让笑了笑,说道:“一直在各国游历。从秦国离开就去了楚国,之后去了越国,再之后是宋国。……我常听说你的事情,实在没想到,你竟能有今日。” “你没想到的多了。”智朗回了一句,往前走了几步,说道:“看起来,你似乎过得还不错。找我有事?” “也没什么事。”豫让摇了摇头,“我是来告别的。” “哦?什么意思?” “他脑袋八成出了问题。”一旁的智果插话道:“说是要往西去。还不是看了你那月报上的什么文章。” 豫让笑着点了点头:“我辗转数千里,都是一样的人,相似的景,如今觉得无趣了。你说往西还有别的国家,有黄沙漫天,也有高山险峻,我想去看看。” 智朗有些无奈,说道:“你到底何意?我只提了那么几句,你难道不知道这一路的危险吗?” 在草原之战结束后,他确实曾在月报上刊登过几篇文章,介绍了草原之外的世界,原本是为了激起人们的好奇心,好为今后的扩张铺路。 但那文章中多是些猜测跟各种传闻的题材,也不知这豫让怎么就信了,还想亲自去。 “路途的危险我当然知道,可,我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了,不愿意在家蹉跎岁月。如今我心无挂念,正适合这样探路的事。” 几经起落,豫让早已没了什么仕途上的野心。但问题是,还能做什么呢?这在周游列国后仍没有答案,直到月报上看到的对极西之地的介绍,却重新激起了他的斗志。 “你这不是探路,是送死。”智朗说道。 “死就死。”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我派人跟你同去。” “真的不需要,我来只是告别,我自己去就罢了。” “不是为你,我本来就打算去探索的,只是借着这个契机罢了。”智朗说道。“再等几天,到时候我让人做好准备,再出发不迟。” 豫让点点头,不再多说了。 “你跟赵无恤的仇,了结了?”智朗突然说道。“我听说他停止了对你的追杀。” “了结了。”豫让说道:“郑国之战后就了结了。他传信给我,从此两不相欠。” “你本可以过正常日子的。”智朗叹息道。 豫让却摇头,笑着说道:“活了半生,当了人家多年的家臣,经历了生死,如今才知道以前的一切实在没什么意义。” 智朗扬了扬手:“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尤其听不得,让人烦躁。” 豫让笑了一声,挥手像是赶走了刚才的话题,说道:“听说你要成亲了,这个送你作为礼物!” 说着,他却从袖子里拿出了一块玉石,还没雕琢的那种。 他接着说道:“这是我路过楚国时,偶然所得。听人说是不错的玉石,我不懂,不管是不是,总之是礼物了。” 智朗接过来,也没看,就收到了袖子里。“多谢了。” …… 第二天,婚礼如期开始。 周礼本就繁琐,而国君的婚礼则要更增一筹。借着秋收的缘故,智朗有意限制了规模,还特意削了一些不必要的程序,但整个过程仍然是拖拖拉拉的。 智朗则像机器一般,只是按着程序走,还不能出错,打仗时长途奔袭都没这么累。 一直到傍晚,婚礼终于结束了,这也就是名副其实的昏礼。 接着,宾客散去,智朗带着高欣若返回了薪城。 宫殿内灯火通明,高欣若脸上画着妆容,虽说这年代的各种妆实在让智朗欣赏不来,但在高欣若脸上意外的并没有多少影响。也许是心理作用,她似乎更多了一些娇俏。 挥手让侍女退下,两人坐在桌几边轻声细语,灯光照映下的影子越凑越近,直到紧贴在一块。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成亲之后,智朗特意为自己放了半个月的假,几乎跟娇妻形影不离。两人温馨缠绵了八九天,但一封急信终于又把智朗拉回了似乎没有尽头的政务上。 薪武率部从代地出发,向东北方向攻入了东胡境内,一路从上谷横扫到了渔阳,沿途四处袭击东胡营地,斩获颇丰。 而得知消息后,原本在蓟城作战的东胡大军也连忙回援。 两军在上谷跟渔阳交界处相遇,接着双方骑兵对决,东胡大败,向东退到了右北平地区。 智军并未继续进攻,而是趁势清扫了上谷跟渔阳地区的东胡残余,之后在原地驻守,修筑营地。 这会,薪地还只是天气微凉,但北地却已经是寒风扑面,眼看着要入冬了。 而接下来,重点就转到了后勤上,晋阳正在大量调集物资人员,从晋阳代地一线北上,为智军过冬做准备。 “今早的消息,燕二公子在跟薪武接触,说是要跟我们和谈。国君,这该如何回复?” 一大早的晨会上,骝带来了信鸽传回的消息。智军击败东胡后,整个燕国的局势再次逆转。燕戴趁机再次攻打蓟城,而燕二公子则不得不采取守势,而且没了东胡的支持,又被智军抄了后路,军心士气低落,失败恐怕是迟早的事了。 “局势似乎比预料的更好,你们以为下一步该如何?是按原定计划,还是更新目标?”智朗坐在首座,看着会议方桌的左右两侧。 智军原本的目标只是要占据有利条件,好为接下来的作战做准备,并不准备大举进攻。但现在,进展比预想的更快,那么原本的计划还要不要继续? “这要先分析一下利弊。”杞仲捧着茶杯,说道:“如果暂时无意燕国,只取东胡,那么只需占据上谷、渔阳一线,就已经获得了支点,来年可以继续出兵驱逐消灭东胡。这样一来,我们的立场就要转变,为了不让燕二公子太快崩溃,还需要向燕戴施加压力,最好是保持现状。 而如果重点在燕国,那么现在就该大举增兵,一边北拒东胡,一边迅速南下,在双方未反应过来前,攻取燕二公子的势力地区。这样一来,燕国一分为二,燕戴被挤压在南侧的狭窄地块,沿途无险可守,就是砧板上的肉。 不过,这样一来战争的规模就太大了,而且必然是两线作战。不止如此,各国定然不愿失去燕国这个战马来源地,反应可能会很激烈。 国君,如果变成了又一次大战,我们的财政压力就太大了。而且,别国会如何看待我们?这些都是问题。” 一不小心,这次可能又是一次郑国之战。而短短几年内,智军已经接连发动了灭赵地,郑国之战,草原之战,连续大战带来的不仅是利益,还有巨大的成本。 为了调集物资,各地动用的民夫都在十万以上,马车数千,严重影响了国内的生产生活。此外,接连大战免不了让国民疲惫,同时还会留下好战的恶名。 很显然,杞仲并不赞成扩大战争规模。 听到杞仲的话,众人连连点头,表示认可。 如果不是燕国的局势正好赶上了,智军原本都不打算参战的。不过,现在肉到了口边,忍着不咬下去却也是需要一些意志力的。 “那么,就还是按原定计划了。”智朗决定道。 看向杞仲,他又说道:“向薪武去信一封,就说原定计划不变。还有,让他派出使者去找燕戴,尽快促成双方在蓟城停战。” “明白。”杞仲点头道。 “还有别的事吗?”智朗扫了眼其他人。 杞仲再次抬手示意了一下,接着从手边抽出了几张信,说道:“这是几位大夫递来的信,说是楚国、秦国、齐国田氏,还有越国禁止了许多智国出产的货物,包括马车、麻布、皮革制品以及青铜器皿。而且据说其它各国也有意限制,那些有工坊的大夫都很不满,想让国君派出使者向几国施加压力,去除限制。” 智朗接过信,看了几眼就放在了一边。 “原因呢?” “还是价格。我们的工坊生产成本比他们的低很多,就算是加上各种成本,还是低一截,而且质量还比他们的更好,结果就挤压了他们当地的产业。” 智朗摇了摇头,说道:“让各国完全放开是不可能的。谁也不是傻子,但我们也不能不管。这样,派使者去交涉,他们可以限制数量,但不能禁止。” “唯。” “还有。”智朗突然又说道:“你这几日整理一下国内各个产业的产量跟增长情况,再计算一下需求量。……哼,那些家伙赚钱跟疯了似的,有的竟然晚上点灯也不停工,这样下去,产的东西迟早得多到卖不出去,到时候有他们受的。” 因为奉行重视工商的政策,大量的工程投资,加上战争导致的商品需求量激增,就在这样的不断催熟下,智国各地的工坊扩张的速度惊人。现在就已经出现工人数量超过五百人的工坊了,而且还在高速扩张。这让智朗也始料未及,现在沿着大路走,沿途到处是工坊,新修未完工的也不少。 可这又不是请客吃酒,说去就去,说不去就不去了。工坊修起来,运转是需要时间的,收回本钱需要更多时间,等发现生产过剩,那想转向也迟了。 “这恐怕用处不大。”杞仲却摇头道:“疼处不落到身上,谁会愿意撒口?若逼得急了,恐怕又要怪我们。” “是这个道理。”智朗点了点头。 他正在开启一个新的时代,但现在正越来越难控制它了。 接着说道:“再想想其它办法,你去研究一下,从减少工人工时,跟提高工人工钱两方面入手。一个压低产量,一个提高需求。比如马车,现在整个智国过百万户,却才一万多辆,太少了,五年内,至少达到五万辆。最终的目标,要达到一户一辆马车。” 对智朗的设想,众人也只是一笑置之,以为是开的玩笑。马车,至少在现在还不是普通人家能买得起的。 第二百三十五章 结束了晨会,智朗又处理了一个时辰的政务,接着就匆匆骑马出了城。 不久,他带着亲卫到了林乡的工坊外。 这里已经彻底变为了军事重地,所有面向民用的工坊全部迁出,只剩下了军用装备以及一些秘密产品的生产。比如造纸,比如钢铁冶炼,都设置在这,而且几乎不跟外界联系。 这里常年有一千士兵驻守,层层设卡,也严禁外人靠近。 智朗这次并未到工坊里去。外围的一大片开阔地上,此刻正有一群人围着辆马车讨论不休,这就是智朗此次的目标。 离着很远,就能一眼看出那马车的不同来,比寻常的大很多。仔细一瞧才发现,这马车竟是四轮的! “能走吗?”智朗勒住马,朝众人喊道。 在这里负责的是金邻,他行了一礼,凑到跟前道:“禀国君,能走。只是这路况不佳,限制了速度,若是到大路上,速度还要更快。” 智朗跳下马,走到那辆满载物品的马车跟前。 “这车载重多少?”智朗说道。 “至少二十石!这只是两匹马,若增加马匹,还能拉的更多。”金邻紧跟在一旁,说道。 “还不错。”智朗拍了拍车子,接着弯腰打量着车子的结构。 四轮马车,核心技术就在一个转向装置。在智朗的帮助下,一众工匠鼓捣了一年多,总算是把这个问题解决了。 相比双轮马车,四轮的优点是很显然的,载重要多得多,同样的马匹数量,能达到两倍甚至更高的载重。 而且,四轮马车的速度也更快。重量全部由车轮承担,马匹只需一个向前的力量,只要路况好,速度的提升很明显。除了这些,在乘坐的舒适度上,四轮依然也有优势。 正是因为知道四轮马车的这些优势,所以智朗很早就在着手试验了。说起来,在整个古代历史上,东方的四轮马车一直都未曾普及。而原因,当然不是技术,而是四轮马车的一些缺点。比如必须是平坦路面,比如缺马,比如马匹的饲养成本更高。 不过,如今的智国恰好全部解决了这些问题。一来是路况很好,除了驰道,智朗还在计划修筑硬化道路。再者,智国现在并不缺马匹,饲养成本也称不上高。这样一来,四轮马车也就有了出现的基础。 “这车多久能批量生产?”智朗登上车厢,说道。 “这已经是定型的款式。批量生产,现在就可以。”金邻立刻说道。 智朗点点头,突然指了指大路的方向:“既然能用,那不要在这试验了,去大路上。” 这算不上什么要紧的技术,本来就是民用的,更用不着保密。 一行人又赶着马车,往大路的方向去了。 为了适应驰道的宽度,这车特意把车厢设计的偏狭长,等到了大路上,很快引起了路人的注意。不过,有士兵在一旁守着,却也没人敢近距离围观。 “这车后续的生产你们就不要做了,今后还是要转到各地工坊生产。你尽快整理一下技术资料,下个月初有一次展览会,争取卖个好价格。”坐在车上,智朗朝一旁的金邻说道。 金邻点点头:“我明白。”接着,他又有些踌躇的道:“我听说,还有那个什么专利?国君,这马车能申请吗?” “当然。今后只要是申请了专利的商品,所有在智国的工坊,以及在智国出售的商品,都要付专利钱。我记得,现在申请的数量已经有一百多个了。”智朗很快说道。 “这倒是新鲜事。”金邻笑道:“不是自家产的东西,竟然还能收钱。” “不要只看着新鲜,你要理解其中的深意。”智朗看来他一眼,说道:“只有这样,工匠们才有动力去做新东西。所以此事虽阻力重重,但必须有成功的决心。” 金邻脸色一肃,说道:“我明白。” “专利申请分作城内跟城外两部分,你这两日去城内申请一下。还有,申请专利后别人生产是要授权的,就像这马车,每生产一辆马车大概付两铜币比较适合。”智朗接着说道。 马车在路面上转了会,并没有出现什么问题,而且对驰道的路面似乎还相当的适应。智朗很快下了车,让人把车子带回了。 回到城内时,已经是日中,天空晴转多云。 智朗去了一趟办公室,但很快又离开,回了宫室。 新换了几个厨娘后,智朗的餐桌上就眼看着丰盛起来,只要能回来,他一日三餐就都在宫内解决。 穿过宫门,走在宽阔的石板路上,智朗心里想着事。 突然听到说笑声,抬起头,却迎面看到是高欣若正跟季佳在散步。 智朗眼角浮起了一丝笑意,脚步快了几分。 “聊的什么?这么开心?”智朗笑道。 两女行了一礼,高欣若熟络的握着季佳的手,笑着说道:“聊国君以前的事呢,这几日我常找季佳打听,总也听不够。” 季佳被握着手,倒是有些不自在了。 智朗摆了摆手,笑道:“这有什么好说的。前些年,对我来说可没什么好回忆。” “我倒不这么认为。跌宕起伏,那些才更精彩啊。听来让人心潮澎湃,真恨不得置身其中。”高欣若轻笑道。 好听话总是没错的,高欣若夸的又实在真心诚意,更让人难以拒绝。 在夸人这一点上,就连智朗也不得不佩服,才几天,原本还满肚子酸气的季佳就已经跟她融洽的谈笑了。 “对了。”智朗突然从袖兜里取出了一封信,说道:“高氏的来信,今天刚到,好像是你父亲的。” 高欣若脸色有些惊喜,连忙接过信,但刚看了一眼,眼眶就有些发红了。 离家好几个月,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来自父母的消息,连日来的思乡之情积攒下来,此刻终于忍不住了。 “快看看说的什么!”智朗说道。 高欣若一边拆着信,眼中闪着泪花:“我也没想到,才看到父母笔迹,就这般情绪失控了。” 第二百三十六章 暂停 这天一大早,窗外的天空就阴沉沉的,刮了一夜的风,气温陡降。智朗原本是想迟会儿再起的,但架不住枕边的高欣若再三催促,也只好起来了。 智朗站起来,支愣着胳膊,高欣若只着一身睡衣,抱着衣服一个一个的往他身上穿,动作笨拙,但她很有耐心。 看着她忙碌,智朗欲言又止。 高欣若注意到了,笑着道:“你想说什么?” 智朗摇了摇头,笑道:“没什么,就是有点不适应。……以前可从没人这么催我,又是早起,又是让我专心政务的。不封你个官职做都可惜了。” 高欣若撇了撇嘴,一边穿着袖子,小声说道:“我又不知该如何做,只是学着那些有贤名的夫人。哪里错了吗?” 智朗笑了一声,“说不上错,就是只学了表,没学到里。”他自己拿过腰带束好,接着说道:“以前没人约束,我不也好好的吗?寻常夫妻如何,我们就如何,无须学别人。” 说着,他却拿过一旁妻子的衣服,帮她也穿了起来:“这宫门一关,那就不用理会什么道理了。” 推开门,一股寒气迎面而来,地面多了一层白霜。冬天越来越近了。 智朗正要出门,手突然被拉住了,有些诧异的看向旁边的妻子。 “你刚才说的,宫门一关就不用讲什么道理,对?”高欣若抬头看着他,俏皮的笑道。 “嗯。怎么了?” 高欣若目光挪开,搂着丈夫的胳膊,“我听说,城外还有个赵氏女,怎么不听你提起?” 智朗一时有些语塞,无奈道:“没想好怎么说。她跟季佳不同,脾气不好,还喜欢动刀子,你还是少打听她,更别去招惹她。” 高欣若一时有些愕然,说道:“那……那国君想如何对她?” “顺其自然。” 趁着她发愣的功夫,智朗往前几步踏出了宫门,扭脸笑道:“不要想那么多。若无聊,我再多带些书册回来。还有,过两天屯留有运动会,到时候我带你们去。” 说罢,他转身快步往宫外走去。 …… 渔阳,冬天的第一场雪已经断断续续落了一天一夜,不过下的并不大。 地面积了一层厚达半尺的雪层,到处都是白茫茫的,这让薪武想起了去年的草原之战。 智军已经再这驻守了半个多月,石头,木料跟冰块做的营寨已经初具规模,用冰做防御工事,这是从当地人那学来的,厚达数尺的冰把各种材料紧紧固定着,效果出乎意料的好。只要能撑到来年冰雪融化,这营寨也就完成了目标。 营区内,除了几支巡逻队顶着沾满雪的大衣来回走动着,再没别人外出了。 不过,营帐内却是热闹的紧。士兵们正在做室内体能训练,包括但不仅俯卧撑跟摔跤,每天上午下午跟晚上各半个时辰。这种动不动封路好几个月的地方,若是整天在营帐窝着,那什么兵也得废了。 原本还应该有野外拉练的,不过今天不成。 营区核心,一张格外巨大的营帐内,薪武正在招待客人,而且不止一家。 在他左手边,是燕二公子的使者,长着长长的几缕山羊胡,右手边则是燕戴的家臣,是个又高又大满脸横肉的魁梧中年人。 “将军!”山羊胡拱手道:“自燕国内乱以来,国人死伤无数,这实在不是我家公子愿意看到的。这次只希望将军居中调解,还我燕国一段安宁日子啊。” 他话声刚落,不等薪武说话,对面的高大中年人就大声道:“将军,我家公子可是跟智国盟友!他们才是敌人,还勾结东胡,岂有偏袒敌人的道理?” 薪武的目光微微垂着,像是刚睡醒,抬手往下压了压,说道:“稍安勿躁。” 高大中年人只好忍着气,恨恨的扭过脸。 薪武轻咳了几声,说道:“你们可知道,我家国君为何派我来?” 左右看了看两人,他接着说道:“就是为了制止东胡危害我华夏族人。那么,外敌的危害要制止,内乱死伤的也是族人,难道就要干看着吗?” 说着,他看向山羊胡,说道:“燕二公子勾结东胡,这是大错,事实是不能更改的。” 不等那高大中年人欣喜,他却接着说道:“不过,如今他既然有悔意,也愿意改正,这是好事。” “将军英明!”山羊胡高声道。 嘭! 高大中年人猛地掌击面前的桌几,怒道:“礼义道德,难道也成了智国的武器了吗?我羞与尔等同处一室。” 说罢,他就转身走出了营帐。 外面的寒风凌冽,中年人被风一激,打了个寒战,悔意顿时涌上心头。 也不走了,站在营帐旁,他仰头迎着风雪,一动不动的。 这时,营帐的门帘突然掀开,接着是薪武走了出来,站在那中年人旁边。两人一边一个,把营帐门口堵得严严实实。门帘掀动了一下,是那个山羊胡,他看到堵了门的两人,欲言又止,终于又退了回去。 “我家国君曾说过一句话,我以为很有道理。”薪武瞥了中年人一眼,沉声说道:“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中年人张口吐了一道白汽,轻哼道:“他也知道智国如今已是猛兽了吗?” 薪武却轻蔑的瞥了他一眼,说道:“难道其他诸侯不是吗?燕国不是?不去做,只是因为太弱而已。从文王分封以来,几百年了,当初的数十个封国,现在都去哪了?智国不动手,也会有别国动手,如果是燕国强大,那想来也不会放过别国。 所以,谁都不想自己成为弱者,那就只能尽力更加强大,这个过程没有止境。而且跟你所说的正相反,原本覆灭的各国,有几个的国君跟贵族不是族灭?我家国君却向来心软,那些俘虏可还好好的呢。” 中年人沉默半晌,终于长叹一声,“这种争斗,什么时候能结束啊?” 几方的会谈并没有达成一致,当然也不需要达成一致,使者各自回去,战争还是按下了暂停。 第二百三十七章 拍卖 几场北风吹过,中原各国也相继入冬了。 这会的降水量远比后世要丰富,入冬的第一场雪来的相当早,结冰跟下雪几乎是前后脚的事。 虽说气候寒冷,但因为道路的改善跟马车的普及,各个城池来往的车驾仍旧络绎不绝。据说国君还打算修筑更新式的道路,到时候连驰道也不需要了。 薪城城外,一座前不久刚修好的高大礼堂里,此刻已是人声鼎沸。 这里正在举行拍卖会,又是个新玩意,不过因为规则简单,这种新事物倒很快流行起来。而在这之前,已经有过十多场成功的拍卖了。 不过,这次拍卖的东西有些不一般,这并不是商品,而是专利授权。 在各地不遗余力的宣传教育下,现在智国的人不管愿意不愿意听,总之都知道了专利的必要性,东西也要买有专利授权标志的,不然就是假冒伪劣。 而只要买正品,商家就要确保物品在一定期限内的质量,质量出问题要罚款赔偿。而假冒商品不在其中。 台上,拍卖师正拿着一份清单做准备。而台下,坐的既有商贾,也有专利所有者,还有各路看热闹的。 礼堂里这会闹哄哄的,有的在讨论今天的拍卖品,有的则津津有味的聊起前几次拍卖的趣事。 砰砰砰。 拍卖师敲了敲桌子,宣布拍卖要开始了。 大门口,一队人姗姗来迟,坐到了末位。 第一个拍卖的是一座新式桌子,能够折叠的桌子,发明者是一个木匠。 拍卖师让人搬来实物,向大家展示。接着,报出底价后,拍卖正式开始。 这东西是独家授权,专利保护期十年,算是条件很不错的那种。底价是一百铜币,很快就有人提到了一百五,接着是两百,最终以二百五十铜币成交。 不过,这些钱还要缴纳四成的税,但就算这样,也能拿到一百多铜币,对一个普通木匠来说,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果然,那木匠得知获利的数目,激动的几乎疯了,又喊又笑,在几次制止无效后,被礼堂的守卫带出去冷静冷静。 下一个专利授权,却不再是个人,而是以工坊的名义了。这是一家纺织工坊,做出了效率更高的织布机。不过实物并不展示,只是拍卖机构确定效果属实。 这次并不是独家授权,选出出价最高的五家,按平均价格算。 底价是五百铜币,最高出价很快被抬到了一千,最后以每家九百铜币结算。 拍卖还在进行,礼堂里到处是窃窃私语声,商贾们紧张的听着报价,而看客们也瞧得津津有味。 “时代果真是不同了。”杞仲扯了扯围巾,有些感慨道。 一旁的智朗说道:“这只是开始罢了。以后要成为风气,每个人都追求新事物,新发明。有聪明才智的,再不要去只盯着那点土地跟封邑了,以后的路很多。” 每次拍卖会之后,必定会在月报上用大幅版面介绍几个发明,以及授权报价。每一次,都极大的刺激着所有人的心,这是的宣传,为的正是激起那份热情。而附带的,也起到了从各国吸收人才的作用。近几个月,已经能时常收到别国工匠一类的人搬到智国的消息了。 拍卖还在继续,智朗的目光却注意到了斜前方的某个熟悉的人,是徐至。 这人跟之前可真是大不相同了,一身锦衣外加昂贵的皮毛衣物,他的生活状态显然已经大不相同了。 智朗朝一旁的亲卫招了招手,说道:“那个徐至,去找人问问,什么情况?” 亲卫很快离开了,不久,又折了回来。 附耳小声说道:“这人卖瓷器得了笔横财后,又做了几笔生意,赚了不少。这次他好像是冲着四轮马车的授权来的,不过他的钱不够,是跟许多商贾合伙凑的钱。” 智朗轻笑一声,朝旁边的杞仲说道:“又是合伙,干脆改成股份制!很有趣的一个人。” “上次那个卖给邯郸赵氏家主瓷器的?”杞仲皱眉道。 “对!这家伙是个投机的人才。”智朗笑道。 杞仲看了徐至一眼,微微点头:“这人倒是能沉得住气。” 很快,就到了最后一项授权,也是这次拍卖的重点。四轮马车。 智国大大小小制造马车的工坊一共有十六家,这次一个不少,全部到场了。 这些日子,四轮马车一直在智国各地辗转,行程少说也有七八百里了。当然,马车的效果沿途的路人看到了,那些商贾看到了,贵族也看到了。 “这次是用底价加抽成的方式。”拍卖师说道:“除了一千铜币的授权价外,生产的每辆四轮马车,都要付两个铜币的授权,专利有效期,七年,现在拍卖开始。” 其中几家几乎毫不犹豫的抬手示意,答应了下来。剩下的几家,有的犹豫,有的本来就是来当观众的。 之所以有几家不愿购买,是有原因的,仍然是对四轮马车用途的疑虑。四轮马车固然是好用,优点很明确,但问题依然存在:对路面的要求太高了。 尤其是,这种高载重马车只能在平坦路面走,比如驰道。可驰道修筑成本高,而维护成本更高。所以智国驰道其实只连接了部分重点路段,比如屯留到晋阳段,以及屯留到黄河段。 当然,智朗在这之前曾经宣布,要重新在各地铺设一种硬化路面,可供四轮马车通过。而这,也是另外那几个工坊买下授权的重要原因。 当然,这其中有个特点需要注意,买下授权的那几个工坊全是大工坊,本就不缺钱,没买的则几乎都是小工坊。 也就是说,这种四轮马车能不能赚钱,就看智朗说的那条路了。 出乎意料的,就在那些工坊表态后,徐至突然也抬手示意了。对这个陌生的竞争者,其他人并未太过留意。 拍卖会结束,在嗡嗡声中,众人纷纷走出礼堂。 这时,徐至突然追上那几个未出手的马车工坊,几人就站在礼堂一角聊了起来。 第二百三十八章 远途 徐至跟那几个工坊代表说了什么,旁人并不清楚,不过看几人笑容满面的样子,聊的应该还不错。 不过,如果是智朗想知道的话,那也没什么困难的。很快,亲卫又来回报了。 “那徐至说,他想跟几家工坊合作,订购一些马车零件……四轮马车的零件。几家工坊生产大部分,徐至那边只做最后的几道工序。” 智朗听的一愣,脱口而出道:“代工厂?” 这年代,马车制造绝对是技术含量最高的手工业,跟后世的汽车工业地位相差无几。一辆即使最差的单马的马车,也需要好几个熟练工匠忙很多天,成本高昂。要不然,战车也不会成为各大诸侯当初举国之力才能发展的武备了。 而一个马车制造工匠,没几年功夫别想学到什么东西,而不像其它行业,培训不久就能开始工作了。更别说,四轮马车的制造难度比如今的马车还要更高。 所以,徐至不可能在短时间拉起一个工坊,那么他买下专利授权,只能是跟别的工坊合作。 但现在,徐至的做法还是出乎意料。 这完全就是代工厂,生产转到别人那,自己只贴个牌子。 原本,在不存在正版盗版以及品牌的情况下,这样的方式当然行不通。但问题是现在多了个专利授权,那就完全不同了。 而且,在智国现在的商法条文中,也根本没有对这种情况做出规定。 这样一来,徐至不用承担生产的成本跟各种风险,却能轻易掌控利润的分配。不得不说,这人的商业嗅觉相当厉害。 “国君,此人投机取巧,该立刻出台新法,禁止此种行为!”一旁的杞仲愤愤的道。 工商业的律法就是他主持编纂的,对徐至这种总钻漏洞的家伙,他自然没什么好感。 智朗却摆摆手,笑道:“算了,这原本也并无不妥之处,既然他发现的商机,那自然就该获利。” 代工厂生产,这本来就是后世很寻常的一种商业方式,对品牌意识跟技术进步其实是有促进作用的。只要在设计、品牌、或者技术上有优势,那就能借鸡生蛋,就能白赚钱,若是眼红那就自己也在这些方面下功夫,而不是以小农思想那样整天盯着进货,生产,出售那点事。 所以,智朗虽说不会宣扬此事,但也绝对不会禁止。 “找人盯着这个徐至,我倒要看看,他还能把生意做出什么花样来。”智朗朝一旁的亲卫说道。 门外的雪花还在稀稀拉拉的落着,智朗几人紧走几步,钻上了停在礼堂门口的四轮马车。 而在不远处,还有另外的几辆,那些获得专利授权的几个工坊代表正顶着大雪,仔细打量着这份奢侈的赠品。而在旁边,还有许多人正在围观。一开始那些工坊代表是想让别人保持距离的,但很快意识到他们买了专利授权,也就不再吝啬。 这几辆四轮马车都是工坊的实验品,以验证流水线生产的可行性,现在已经确定了,在大量使用金属零件,以及标准化生产,提高加工精度的情况下,不同车子的部分零件是能够做到互换水平的,而且效率更高。 而验证成功后,这几辆副产品也就当作礼物送人了。 接下来,获得专利授权的几家工坊每家都有十个名额,可以派工匠来薪城学习新的生产流程,以及使用新的生产工具。值得一提的是,徐至同样获得了十个名额,他可以从合作厂家中挑选。 而未参与这场拍卖的人不会想到,这次拍卖背后隐藏的巨大机遇。就在前不久,林乡的工坊刚刚进行了一次全面的生产改革,推广新的度量衡工具,全新的材料加工机械,新的生产流程,其中大部分都是保密内容,但即使漏出来的一点,也够那些工坊在工艺水平上领先同行了。 值得一提的是,为了最大程度的防止别国仿制,在设计的时候智朗特意让人加了许多加工工艺复杂的金属零件,而这些金属零件将由林乡的工坊独家供应,并只向获得专利授权的工坊提供。当然,这仍然很难杜绝仿制,但至少能让仿制成本大大提高,并且仿制品的质量也大概率不如正品。 四轮马车的车厢很大,坐下后好几个人也不觉得拥挤,车夫驱动马车,转了个弯,向着城门方向去了。 …… 中原已经是寒冬,而在塞外,塞外继续往外,一队人马正冒着凛冽的寒风赶路。这里荒无人烟,到处是裸露的黄沙,风一吹就让人睁不开眼。 这里正是河套继续往西的那块地方,其实称不上沙漠,因为还是有零星的植物的,也并没有流动沙地。 他们已经在这跋涉了七八天,战马损失了很多,物资也消耗很大,但没有获得一点补充。想穿过这片地方仍然不知多久,这里看不到一点人类活动的痕迹,他们谁都没有来过这,连听说也没听过。 其实走南侧的通道要更好一些,但很不巧,那里是义渠的地盘,他们过不去。 这一行有二三十人,个个披甲,提弓挎刀,旁边还挂着长矛。 这自然就是豫让他们了,这些士兵则是智朗从哨探中选派的精锐。他们并不是从属,而是结伴。豫让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而这些士兵则是带着别的任务,不时地就能看到其中几个人拿着纸笔,忙着绘制沿途的地形地貌、以及标记。 这时,一匹战马踉跄了几步,突然一头栽倒了,马上的士兵在地上顺势滚了几下,并未受伤。 其他人连忙围拢过来。这已经是一路上损失的第九匹战马了。低温、缺水、以及长途跋涉让这些战马很快虚弱下来,接着倒下。而其它的战马也没好到哪里去,一个个萎靡不堪,再走下去,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倒了。 他们出发的时候都是一人三马,除了衣物,单兵帐篷,武器,其它全是吃的喝的。 但他们还是低估了这里的荒凉,奔波了这几天,他们愣是一口水都没找到。而战马饮水量又比人高得多,结果就成了如今的模样。 第二百三十九章 异兽 几人看着面前的战马,情绪都有些低落。到处是无边无际的荒凉,谁也不知道尽头在哪,这种绝望不断累加的感觉让人难以忍受。 裹得严严实实的豫让走上前来,弯腰瞧了瞧战马,叹气道:“救不了了。” 事实上,就算能救也不会救的。他们的物资已经相当紧缺,不可能再分出水跟更多食物喂这些战马。 事实上,他们现在已经发现,这些战马成了他们的累赘。沿途几乎没有补给,而这些战马的马料跟饮水就占去了大半负重,越往前走,这些战马带来的负担就比带来的帮助更高一分。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不得不面对抉择了。 “先生。”为首的一个军官看着豫让,声音沙哑的道:“最多再走一天,如果还看不到补给的可能,我们就只能回去了。” 这军官名叫唐原。从名字也知道,这人八成跟古唐国有点联系,当然了,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以故国名为氏多少有点往脸上贴金的意思。 豫让也跟着摇头,满是风霜的脸上多了些懊恼,说道:“我们挑错了时节,不该选在这会的。太心急了!” “没办法。”唐原也跟着摇头,“春夏时节太容易遇到游牧部落了,智军的影响还达不到这边。” 在到达这片荒凉地方前,他们还需要穿过一片有人活动的地方,虽说狄人被驱逐了,但游牧部落可不止狄人。而且,谁也不知道前边还有什么,这会出发至少能避开牧人活动频繁的时节。 “这战马怎么办?”豫让指着说道。 “放这!”唐原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说道:“战马不能再驮更多东西了。” 他们现在缺水,也缺燃料。食物其实并不缺,这一路上,也是能看到地鼠跟鸟一类的猎物,只是士兵们对这些东西没什么兴趣。因为这里无柴可烧,在带的有充足压缩军粮的情况下,吃生肉无疑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唉,也只能这样了。”豫让说道。 取下马背上有用的东西,接着他们继续赶路。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众人顺着看去,却看到远处的一片坡上,正有一群奇怪的动物在奔跑。 这东西看起来比战马还要大,长长的脖子,背上还有两块高高隆起。 对豫让他们来说,这东西是不折不扣的异兽,别说看到了,连听都未曾听说过。 “快!追上去。”唐原大声说道。 他带着一队骑兵,朝那群异兽冲了过去。 好在,这东西奔跑速度算不得快,虽说战马状态不及平常,但过了不久还是追上了。 到了近前,众人看着这比战马高大许多的异兽,纷纷啧啧称奇。 “这东西背上的双峰,正是天然的马鞍啊!”有人说道。 “就是奔跑太慢了。” “可这东西能在这里生存,若用来驮重物,不比战马好用吗?” “可这是野物,如何能用来驮乘?” 众人一边缀着,一边议论纷纷。这东西是本地物种,如果能驯养当然很好,可问题是驯养野物哪有那么快,至少他们是用不上的。 这所谓异兽,当然就是骆驼了。原本要一直到汉朝时开拓西域,中原的人们才真正接触到这东西。 追了一阵,唐原却并未下令攻击。而是隔着段距离,远远的跟着。 果然,跟了不到一个时辰,他们来到了一处洼地,看到了茂密的植被!水! 这里竟真的有一片绿洲。 水面积大概有一亩地,附近并没有河流,似乎是泉眼补水。更多的动物聚在这,大部分是骆驼,但也有鸟类,狐狸一类的。 一行人牵着马赶来,那些动物一哄而散,骆驼也同样如此。 众人奔到水边,忙着用水袋装水。水面的边缘结了冰,他们就凿开冰面,水质看起来还算清澈。 接着,众人又去附近砍了些干枯的树木枝条,在一旁升起火,架起了钢制小锅。奔波了这么些天,终于能喝口热水了。 大家围着火聚成一堆,有的盯着锅里熬的肉菜汤,有的则用刀穿着烤肉干。 “我看这里的野物这么怕人,怕不是这附近有人出没?”豫让打量着周围,说道。 “有可能。”唐原点点头,说道:“在这休整两天,向周围打探,说不定会有收获。” 他们虽说只有二十多人,但本就是精锐,而且装备精良。只要不是数千人口的大部落,那他们是根本不惧的,而算二三百人的寻常游牧骑兵,他们都有把握碰一碰。 而这里如此荒凉,不可能养得起大部落,所以他们并没有太多担心。 …… 薪地,林乡。 一大早,冒着严寒,智朗再次乘着他的四轮马车赶到了这里。 刚得到的消息,这边有新玩意试制成功了,昨天晚上知道,今天早上就迫不及待的赶来了。 穿过层层哨卡,大门,一直走到最隐秘处,智朗终于停下了。 隔着很远,他们就能听到哗啦的水声,以及重重的撞击声。 等推开最后一道门,巨大的厂房里,一个扬起的钢铁巨锤正好落下,砸到了一大块烧红的铁锭上。 厂房旁边就是河流,准确的说是一个小型水库。 花了很大功夫,他们才找到了这么个地方,接着挖水库,修堤坝,盖厂房,还把设计图纸推倒重来了两次,前前后后折腾了快两年,如今总算是完工了。 这是水力锻锤,力量并不算大,但相比人力依然是巨力。 就像眼前这块七八百斤的巨大铁锭,人力几乎不可能加工,但这东西可以。虽说还远远达不到把钢铁当玩具揉捏的地步,但效果也已经相当惊人。 对智朗来说,这东西意义重大。它的出现,意味着很多图纸将变成现实,以前不能做的东西现在可以了,以前不敢想的可以想象了。 不出意料的话,这东西将很快带动一系列技术突破,尤其是之前技术几乎停顿的机械制造上。 第二百四十章 瞧了会儿锻打铁锭,智朗很快没了兴趣,转而问起了别的项目的进度。 对他来说,现在最看重的还是各种机床,这是继续往下发展的基础。其实,机床早就做出来了,毕竟原理是明摆着的,是早在工业革命前好几百年就弄出来的东西。 东西是有,但能不能真的加工产品就是又一回事了。以镗床为例,这东西是加工气缸的核心设备,不管是刀具,还是导轨,或者是齿轮,东西都做得出来,但装到一块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重点是,那些工匠还完全不知道问题在哪,因为做出来的跟智朗设计的图纸并没有什么区别。而改进……,连问题在哪都不知道,改进当然无从谈起了。 很可惜,智朗对这些同样没什么概念,也没空天天到工坊搞研究。他现在算是想明白了,工坊这些几乎没有数理化基础的工匠,到此为止,往后的技术发展已经不是他们能完成的了。 “前不久送来的学生,怎么样了?”走出嘈杂的屋子,智朗朝金邻说道。 金邻到处指了指:“都跟着学手艺呢!他们学的很快,我觉得用不了多久就能自己做事了。” 前不久,智朗终于向工坊派来了第一批学堂学生,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接受过基本的数理教育,也懂得试验方法,他们代表着未来的希望。 而以前之所以不派人来,原因不少,一来是扩招后的学生很多年纪太小,而扩招前的很多已经定下了别的职务,再或者干脆就是身份问题。这年代,工商仍然是比较低等的职业,而智朗早期收的学生人数不多,多数还出自士阶层,根本不愿意来工坊。也是这几年开始大量招收庶民子弟后,情况这才有了改变。 “走!瞧瞧去。”智朗往其中一个厂房走去。 这里是冶炼工厂,门敞开着,往里走了几步,就看到有七八个少年正拿着小本子,围在忙着浇铸的工匠旁边。他们不时地就问一声,或者记录着什么。 对这些学堂里来的“高材生”,那些工匠倒是尊敬的很,有问必答。 智朗朝一旁的金邻说道:“让人腾出来一个炉子,交给他们操作。” “啊?”金邻有些愕然,“国君,这腾出来一个炉子,损失可不小。” “那就再多修一个。光看能学到什么,他们要什么,那就尽量提供。这没有的就找我,总之由着他们闹腾。” “我明白了。”金邻只好点头。 这一批派来的学生共有二十多个,每天就是在各个工坊转悠,重点还是冶炼、铸造、以及锻造、机械加工这几个地方,他们现在的工作就是熟悉各个流程。 看了一会,智朗又把所有学生召集起来,勉励了几句。 在工坊区穿梭了一阵,智朗只觉浑身冻得厉害。不急着回去,他就跟金邻来到了工坊的食堂,这里布设了烟道,室内温暖如春。 这会还没到饭点,食堂有些冷清,只有几个厨子在忙前忙后,这里的很多布置其实跟薪城的酒馆如出辙,显然也是有传承在的。 挑了个靠窗的位置,智朗坐下,要了一份热汤。 “那片硬化路面,现在如何了?”智朗说道。 金邻站在一旁,连忙说道:“完全没有问题。从今年春天到现在,每天都有大量重载马车通过,又经历了数场大雨,路面仍然平整如初。如今到了寒冬,也未看到异常。” “那倒是不错。等来年春天,就开始向各地推广。这两日你做一个清单,把铺路需要的材料都列好,我好让各地提前准备。” “我明白了。”金邻点头说道。 智朗所谓的硬化路,当然不是后世的水泥路,柏油路,也做不到。事实上,他指的是英国在工业革命前曾铺设的一种以不同大小的石头为基础、再加上普通泥土混合的产物,叫做马卡丹路。这种路后来传到中国,被称作马路,但跟马其实并没有什么联系。 马卡丹路不再使用大块岩石做基础,也不用石板,只是使用三种不同大小的石头、石子,分层铺设并压实嵌入泥土中。 这种修路方式的产生,成本极低,而且路面平整,适合各种马车行驶,尤其是载重大,对路面压力很大的四轮马车。就连后来的柏油马路,其实也是这种路的进化版。 正是这种路面的普及,使得当初的英国获得了远超别国的便利交通网,而且大大缩短了赶路所需时间。据说,曾经有马车在这样的路面上累计走四十多个小时,赶路六百多英里。 相比对马车限制颇多,且修筑成本高,维护成本高的驰道,马卡丹路无疑更适合大面积普及。 …… 第一场雪落下之后,各地的气温继续走低,不过,跟往年一到这会就到处静悄悄的不同,商业的繁荣使得即使在这严寒天气,很多地方仍然热闹,比如屯留。 屯留城外,在已经颇具规模的商业区,今天正有一个店铺新开张。 几个练杂耍的艺人冒着零星的雪花,在店铺门口卖力的表演着。而在敞开的大门里,几辆马车架子正整齐的摆着,尤其显眼的是其中一辆四轮马车。 这是新开张的马车店,又是个新鲜玩意。说起来,那种大规模的马车工坊其实出现也没多久,因为智朗提的一些优惠政策,那些大夫看有利可图,就把家族的工匠集合起来,再置办个单独的厂房就成了。 而结果就是,因为工坊的马车成本更低,质量还更好,所以很多贵族已经放弃了自制马车,慢慢习惯去找那些工坊买。不过,像这样专门的卖车店铺,还是闻所未闻。 很快,就有人在店门外停下了,也有人在店里走动,大部分人的目光都盯着那辆四轮马车。这东西登上过好几期月报,所以大家并不陌生。不过,据说几家工坊都还在生产中,这怎么就摆出来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一个裹的像狗熊的中年人走到店里,凑到近前打量了那马车几眼,就朝店里的伙计说道:“你们店铺的管事呢?” “这呢!这。”一个青年匆匆走了过来。 这人竟是徐至,当然,这家店也就是他开的了。其实也不准确,因为这店并不是他自己的,还有好几家参股。买专利授权的时候,他就几乎花光了积蓄,只能跟人合作。 前不久,他已经跟那几家小些的工坊达成了一致,几家将合作生产销售四轮马车。就连这店,也是其他几家出了大部分资金。 说来也是他好运气,前不久,不知从哪传出的消息,说是那种传闻中的硬化路试验成功了,很快就要在各地推广。而且,据说有几个贵族亲自去体验了,效果极佳。 消息真假不知道,但从那以后,几个工坊对他态度大变,各种合作也水到渠成。当然,也有不少人跟他接触,试图让他转卖专利授权,结果徐至纠结了好久之后还是拒绝了。 后来,他等了许久也没等到报复,这更让他信心大增。说起来,自从国君颁布了许多律法后,很多人都已经感觉到许多事情真的跟以前不同了。 “你们这车卖吗?”那中年人指着那辆四轮马车,说道。 “实在抱歉,不卖。”徐至摇了摇头,“不过我们每天下午都有试乘,若有意的话,可以乘坐体验。” 中年人打量了徐至一眼,“当真?这车是哪来的?我怎么听说都还未生产出来呢?” “实不相瞒,这车我是买了专利授权后赠送的,整个智国也只有几辆而已。”徐至高声说道,“不过,新车已经在加紧生产了,至多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售卖了,到时候大家还来这买就是。” 对徐至的马车店,倒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开店之后,试乘的络绎不绝。接着,他又专程邀请了那些商贾,试验运载货物。而那些商贾一个个满口夸奖,但就是没一个表态要买的。 不过,不久后情况再次起了变化。原本态度模糊的商贾们竟争先跟徐至联系,不少人都开始预定产品了。 原来,在最新一期的月报上,刊登了那种传闻中的马路。包括详细的构造,所需材料,铺设方法,以及实验效果。在文章末尾,智朗还向各国喊话,说是智国本着善良、仁义之心,把这种新的修路方式拿了出来,希望各国能看到智国修复友谊的诚意。 而这样确切的消息,立刻让四轮马车,甚至普通马车行业火热起来。很多人后悔不迭,想要购买四轮马车专利授权,却得知名额已满。 事实上,不管是马车行业的重新繁荣,或者是修复友谊,当然都不是智朗选择在月报上刊登这条消息的原因。 对修路这样完全没有保密可能,而且也没有保密价值的事情,大方的说出来显然更加明智。况且,就算能保密,智朗其实也是巴不得要让各国知道的,最好是大家都花大力气普及新路。 等各国新路铺设完毕,势必对工商业产生巨大促进作用,也自然利好重工商的智国。而且,一旦开战,智国的后勤车队就能借着敌国的良好路况长驱直入。总的来说,这是百利无害的事情。 而对智朗的示好,各国倒是没什么反应,当然也有半信半疑。不过,智朗说这是修复跟各国的联系,这一点大家还是信的。但更多的人认为这只是智朗的权宜之计,是怕各国再次联合起来而已。 毕竟,智国开战实在太频繁了,现在据说又在燕国插了一脚。外界都很难想象,智国的财政是如何支撑如此巨大的消耗的?甚至有人据此估计,智朗怕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难,这才突然向各国示好的。 当然了,所有这些都只是猜测,在情况没有明朗之前,谁也不愿意再跟智国开战。毕竟,上次郑国一战,实在是打怕了。 而智朗所说的马路,大家当然也是要试一试的,只不过不能明说,要悄悄的。至少要等到智国的马路动工了,确定没问题,这才跟着做。 …… 就在中原各国还在忙着勾心斗角时,远在荒凉塞外的豫让他们,终于找到了继续旅程的希望。 上次遇到的那个绿洲,他们在附近一阵寻找,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小的部落,只有七八户。 他们不属于狄人,甚至他们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人,不过长相倒是跟东方各族无异。 而这些部落养的牲畜也不是战马,正是那骆驼。整个部落养了五六十支骆驼,都是驯化好的,而且相当温顺。 不过,这些在荒漠中活动的人显然过的很惨,没有铁器,也没有太多食物,一个个衣衫褴褛,瘦弱不堪。因为语言不通,豫让他们连比划带猜的,总算是用一些铁器、炊具以及马匹跟他们交换,获得了七只骆驼。 接着,在这个小小部落的指导下,他们继续往前,一路又找到了两个小部落。这些人同样蓄养了很多骆驼,但豫让他们已经没东西可换了。 而且,双方又实在没办法沟通,铜币跟黄金这些家伙都不认,只认铁器这些实打实的物资。 无奈之下,唐原他们只好用出了通用语言,刀剑。威逼之下,很快凑齐了三十多匹,临走的时候,唐原他们还没忘了朝那些部落扔了一些铜币。 有了骆驼,他们接下来的赶路立刻顺利了很多。这些异兽喝一次水,竟然能忍十天半个月,让他们震惊的同时,也立刻意识到了骆驼的巨大价值。 今后若智国有意西进,这骆驼绝对是必备的。就算不来这荒漠,一些人迹罕至,物资匮乏的地区,这骆驼一样可以充当驮马的功能,而且负重更大,生命力更加顽强。 接着,所有人稍加休整,换乘骆驼,继续赶路。 而就在这一年的尾巴,豫让他们穿过一片山地后,终于看到了连绵的草原。现在,他们已经穿过了荒漠。 第二百四十二章 海边 冬去春来,当一冬的积雪积冰完全融化,春天也就彻底到了。 道路通畅,各个偏远地区的消息也像疏通的河道一般密集送了回来。因为之前缺了冬季的数据,所以直到现在,薪城的众人才有机会对过去一年做出总结,并对今年的各项事业做出新的规划。 过去的一年中,智国的各项建设成果称得上显着。人们收入大大提高,生活水平同样明显提升,这只是最基本的表现。而各种硬数据则更加让人振奋。 各地新修大小砖瓦窑七百多座,茅草改瓦房十万户,跟前一年相比,各地工坊数量增长了两倍,产出增长了四倍。 除此之外,农业上也进展颇大,因为牲畜、水利设施、肥料、农业器械的发展……,当然,更重要的是风调雨顺,总之在许多因素作用下,智国去年的粮食再次丰收,产量增长了近一成。 最后则是军事上的新成就,智国的总兵力正式突破了十万,其中包括两万的各位贵族的私兵,而剩下的八万,除了三万还在训练中,四万在各个方向驻守的,智朗手中还有一万骑兵可以机动运用。 值得一提的是,之前的郑国之战,因为力不能及,智国并未乘胜扩大战果,至今郑国大半城池仍然在郑国几大卿族手中。而如今智国兵力的充足,可以支撑多线作战,智朗已经在计划把北击东胡跟全面占据郑国全境的作战行动一同展开。就在前不久,智坦也递交了初步的作战计划,预计今年五月动手。 不过在这之前,北方跟东胡的作战则要先行一步了。 中原已经开春,但薪武他们所在的燕地北境仍然冰雪覆盖,只不过,气温确实是提高了许多,如果天气晴朗且在正午的话,气温至少是在零度以上,积雪积冰也在慢慢融化。 而积攒了一个冬天的力量,智军已经等不及彻底春暖花开,决定提前发动对东胡的攻势。 二月初九,薪武率一万骑兵,从渔阳出发,一路潜行,悄然攻入了右北平。 而此刻的东胡同样经过了一个冬天的蓄力,兵力集结到了两万,实力达到了顶峰。 双方在燕山脚下相遇,马蹄踏着寒气犹存的地面,双方并无多言,互相看到的一刻就立刻动手。 “冲锋!”薪武挥舞着佩刀,指向对面的东胡大军。 沉重的马蹄声响起,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近。 因为跟燕国接触频繁,加上文明程度比戎狄高不少,东胡是有自己的手工业的,当然也包括武器制造。所以只说武器,东胡并不比中原诸侯弱多少,刀剑长矛,以及弓弩齐备,质量也称得上不错。 智军仍然以密集且相对整齐的阵型冲锋,这已经成为其作战特色了,每次都能以泰山压顶之势,迅速击败敌军的松散阵型。当然了,各国骑兵不是没想过模仿,但任凭怎么练,只要一加速又立刻恢复原状,而东胡人面对智军的兵墙一样只能无奈叹息。 仍然是标准流程,到达一百步内,双方开始弯弓搭箭,到六十步,智军率先射击,而隔了两三个呼吸后,在承受一波打击后,东胡紧跟着射击。 接着,双方收起弓箭,开始近战。 相比之下,东胡更像是中原军队跟戎狄骑兵的融合体,骑射跟组织性更高。但同样的,这当然也意味着东胡在骑射跟组织能力上又分别不及草原人跟中原人。 几个月前的战况再次重演了,智军的兵锋迅速切开了东胡人的阵型,接着就是分割、再接着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这已经是智军面对东胡人时用过多次的战术了,但就是有效,就是让所有对手无可奈何。 东胡人撑了两刻钟后,就开始迅速滑向绝对劣势,东胡首领不得不投入了预备队,但仍然难以挽回颓势。 东胡人开始退却,薪武找准时机,立刻把剩下的一千预备队压上,直击东胡首领所在。东胡人的退却变成了溃败,这一幕,跟几个月前别无二致。 只不过,东胡人这次可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沿着燕山脚下,东胡一路向东走,向着辽西走廊而去。万幸的是,中途并无河流阻挡,但不幸的是,中途也无地利可守。 智军在后边紧追不舍。双方在两个时辰内狂奔百多里,又因为双方都是一人双马配置,所以中途走走停停,但一直未曾停歇。一直到晚上彻底没了视野,这才算是暂停了。 第二天,智军趁着天色微亮,再次发动突击。而东胡人许多有夜盲症,也没想到智军这么快又追了上来,东胡首领带着部下慌张出发,而剩下的许多人来不及反应,转眼被俘虏了四千多人。 东胡人沿着狭窄的辽西走廊继续北上,其实就是沿着渤海湾,生平第一次,智军看到了大海。 在后来的山海关附近,东胡人被智军追上,双方交战,东胡人再次惨败,东胡首领只带着两千多残部继续北逃。值得一提的是,此刻的渤海湾海岸线可跟几千年后的不同,很多冲积平原还未构成,后世的山海关当然也无处寻觅。 一路跑着,仅剩的东胡人也还在不断地掉队,后来,因为兵力大为压缩,东胡人干脆一头钻入了山林,而追击的智军无可奈何,只得放弃了。 至此,东胡势力被彻底逐出燕山以南地区,而智军则控制了所有连接辽地的通道。 选了一处平坦地区停下,智军开始收拢俘虏,清点战果,以及设置今晚歇息的营地。 这里离大海已经不到十里了,站在高处,能清楚的看到远处的海面,阴冷潮气的海风卷着咸味到了面前,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新鲜的。 “来人!”薪武朝不远处的军吏招了招手。 “向国君汇报战况:我军已彻底击败敌军,东胡首领带千余残部北逃入山林。整个燕山以南,已经落入我军手中,此刻我已到达了海边,正准备在此休整。请尽快增派兵力,我有意继续北上。” 第二百四十三章 宝车 智朗接到战报时,已经是三月初。没有犹豫,他立刻把早已准备好的后续人马派往前线。 智军击败了东胡,又掌控了燕山沿线之后,燕国就已经无险可守,也无路可退。而燕国的国土面积也立刻缩水了近一半!当然,因为人口稠密区都在南侧,人口跟财产倒是没多少损失,但这样一来却是丢失了战略纵深,也丢了战马来源! 可以说,此时的燕国已经是瓮中之鳖,被智军跟齐国挤成了肉夹馍,再也跳不起什么浪花了。 得知消息,正在蓟城的燕家两兄弟一时无声,而原本大战没有,小战不断的前线,却是罕有的实现了真正的停战。 智军的惊艳表现,以及快的惊人的战争进展,让兄弟俩再次冷汗不止,也终于让他们彻底醒悟过来。 看看地图,现在整个燕国都已经是人家的口边肉,再争什么燕君还有何意义? 原本打得分外眼红的兄弟俩,也很快派出了使者,悄悄的开始了联络。 在生死存亡面前,其他的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 …… 薪城城外,此刻正在修路。 就在驰道旁边,各种打碎的大小石料跟所需泥土堆放整齐,正在修“马路”。 开工的是薪城到屯留一线,短短数十里的距离,也是智国最为繁忙的一段线路。 附近的各种工程已经暂歇,所有的民夫都集中到这,为新路服务。 民夫们把石头按照大小分层铺设,上层是石子,其中又用泥土粘合。总的来说,这也实在没什么难度,稍稍培训之后一般的民夫就能胜任,倒是那些石料的加工,实在耗了不少力气。 铺设好一段之后,再有人牵着马匹,拉着巨大的石碾来回的滚,以夯实路面。 这样铺好的路,基本不用多等,几辆载重马车迫不及待的开始在路面来回走了起来。 “这样的路面,若是从此蔓延出去,东至大海,南至大河,北至草原,即使上千里,马车也只需五六日罢了。” 宽大的敞篷四轮马车上,智朗跟一众官吏正在体验新式马路。 这路面相当平坦,感觉比木板铺设的驰道还要好,而且不用担心驰道的束缚。车子走过去,在路面上也留不下什么痕迹。 “马车一日走二百余里,此事闻所未闻!可现在来看,倒是眼见为实了。”杞仲感受着越来越快的速度,满意的道。 四轮马车结合马路,速度优势在此刻展现的淋漓尽致。至少从现在展现的速度来看,一日走二百多里绝不是什么难事,如果有紧急事,赶路紧张一些,中途再换车一刻不停,那时间还可以继续缩短。 接着众人又是一顿夸赞,气氛相当轻松。 就在这时,旁边驰道上,迎面突然有一大队马车整齐的驶来。很容易就能注意到,那是四轮马车。 亲卫正要过去拦人,智朗却挥手制止了。 那一大队马车到了近前,车上似乎装的都是粮食跟一些生活物资。 这时,车队突然在几十步外停下了,一个青年匆匆跳下马车,朝智朗他们走来。 这下亲卫就不能不管了,青年被挡在一边,询问缘由。 “我认得你!”这时,车上的智朗突然喊了一声。指着那青年说道:“你叫徐至?” 徐至连忙伏地叩首,大声说道:“我正是徐至,国君竟也知道我,实在惶恐。” “怎能不知啊。当初你拿瓷瓶去邯郸坑骗,此事可是登过月报的,岂止我一人知晓?”智朗笑道。 徐至叩首更重了,连忙喊道:“此事实在是无奈之举,如今我也心存悔恨,只想着尽快多赚一些钱,好把坑骗的钱还回邯郸呢!” “若是能如此,那倒是一桩好事了。”智朗点了点头,对这个油滑的家伙不由得高看了一分。 徐至站起来,却并不离开,而是拱手说道:“听闻智军正在北击东胡,敢问国君,若要前往的话,该从哪过?” “你问这做什么?”智朗奇怪道。 徐至看到了机会,连忙指了指听在路边的那些马车:“这是我们工坊出产的第一批四轮马车!还有这车上,是我筹备的一些物资。我能有今日,一直感念国君的大恩,思来想去也无以为报,我就干脆买了些物资,正打算送到前线去呢!” 他这话一出,周边众人不禁微微点头,只觉得这人虽说油滑,却也有可取之处。 智朗却笑了一声,打量着这个家伙。被国君盯着,徐至只觉得如芒在背,紧紧低着头,不敢说话。 “前线遥远,道路也多有险峻之处,你这车可过不去。这样,物资送到晋阳就是,那里会有人接收的。”智朗说道。 “我明白了!”徐至连连点头。 “还有事吗?”智朗往前指了指,说道:“若无事就赶路通过,莫要耽搁了别的车子。” “还有一事。”徐至脸色有些踌躇,一咬牙,再次行礼说道:“我工坊的马车已经在出产了,质量上乘,只是这模样却跟别家却并无二致,也不能让大家选择良品。我有意为这车子取个名字,可至今也无思绪。今日看到国君,我就想着……想着让国君为我这马车取个名字?” 说罢,他就再次伏在地上,颤抖不止。 大家脸色各异,对这家伙的大胆再次有了新的认知。让国君帮他的车子取名,亏他想得出来。 等了大概有喝杯茶的功夫,智朗终于说道:“取名……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我有个条件。” 徐至顿时大喜,连忙说道:“国君请说。” 智朗指了指他的车子,说道:“你这车子工坊每年赚取的纯利,至少要拿出三成用作改良这车子。可愿意?若不能达到,那我就把这名字再收走。” 徐至想了片刻,连连点头:“我答应。” 智朗点点头,却让人取了纸笔来,接着写下了“宝车”两字。 徐至小心的接过字,看了眼,立刻收好。接着,他又说了几句漂亮话,就赶忙离开了。 第二百四十四章 船 到了五月底,天气很快热了起来。 薪城突然传出了一个消息,智朗去年娶的高氏女怀孕了,他也将迎来第二个孩子。不久之后,月报上也刊登了这则消息。作为国君的正妻,高氏女如果产子,那么就是嫡长子,也就是未来的继承人。对智国上下来说,这倒也是个大事。 “我收到了一个消息,齐国来的。” 这天中午,智朗陪着高欣若在花园散步,不经意的说道。 “为何跟我说?跟高氏有联系?”一旁的高欣若看向丈夫,轻声说道。 “齐国只有高氏还能跟田氏斗一斗,没联系也会扯上联系。”智朗扶着妻子微微隆起的腹部,接着说道:“原本是燕国的事,燕国两个公子合流,而且似乎在跟田氏联络。不过,我已经派智坦前往卫国驻军,以威慑田氏。” 说着,他拿出了一封信,递给妻子:“还有,这是你父亲的信。” 高欣若手抬了抬,却又放下了,目光低垂道:“国家大事,我还是敬而远之。这信国君看过就好。” “只是寻常家书罢了,哪里需要这么小心,拿着!”智朗把信塞到了她手中。 高无邳写给女儿的信,智朗每次都提前看过,而每次信中都从不提政事,多是些家长里短。原本还以为是藏了什么密语,可研究了很久却什么也没发现,也只能是认为高无邳相当识时务了。 高欣若把信收好,抱着丈夫的胳膊,有些伤感的道:“我也知高氏的处境,若有不测,只希望国君救我家人性命就好。” 智朗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你想哪去了。田氏再强大,也不可能把田氏一朝覆灭。拖个几日,智军很快就能北上增援,哪里会有什么危险。” 田氏攻击高氏,甚至北上跟燕军联合抵挡智军的可能都存在,而且可能性还不小。毕竟,如今的燕国已经危在旦夕,失去了牧场,也失去了所有屏障,只要智军愿意,吞灭只是时间问题。 而燕国一旦陷落,那么齐国就将陷入智军的南北夹攻,动弹不得。再者,如今骑兵已经成为作战的核心力量,田氏需要燕地的战马。所以,燕国绝对灭不得。如果坐视不管,那么下一个就很可能是田氏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田氏很显然打不过智军,却又不愿眼睁睁看着被慢慢绞杀,这其中的利益权衡,不用想也知道田盘会面临怎样的痛苦决策。 不过,这就不是智朗需要操心的了。 就在上午,得到齐国动向后,智朗已经向智坦所部增派了一万兵马。如今智坦所部正在攻占郑国剩余城池,那么田氏如果真的动手,很可能就是趁着这个时候。 …… 外界战争阴云密布,而智国内部却丝毫未觉,经济的繁荣在继续,工人的急剧增长,大量廉价手工业品涌入市场,正深刻的改变所有人的生活。而这,是习惯了一成不变的人们从未体验过的。 薪城城外,一则消息贴在了城门处的报刊栏上,许多人聚在这,对着这消息指指点点。 “今日莫时二刻,城南水库,格物院将举行试验,诚邀各界人士前往。” 好大的一张纸上,却只有这么寥寥几句,而且很让人摸不着头脑。 不过,众人的好奇心却是被勾了起来。对那所谓格物院,多数人并不了解,只是偶尔听说过,好像是跟儒学一类的什么新的学派。 很快,这消息迅速流传开来,这会已经临近莫时,大家闲来无事,纷纷朝城南水库奔去。 城南水库是前年修成的一座蓄水水库,在原本的一个湖泊的基础上,继续挖大挖深,接着又引来了河水,在枯水期是附近重要的灌溉水源来源地。 不久,水库边就聚满了人,连摊贩也以最快的速度占据了荫凉,支起了摊位。 这座水库近似长方形,长有三百步(修改度量衡后的长度,一步一米,三百米),宽也有一百多步,这会又是丰水期,深度平均至少两三丈。 又过了不久,当国君的仪仗也到达时,气氛达到了顶峰。众人这才意识到,这次不止是一个“新鲜的热闹”,是正经的大事。 智朗的亲卫已经提前占据了一块荫凉,跟着智朗一块来的,还有许多官吏。不过,知道此事内情的只有寥寥几人,大部分人同样对智朗这般作为感到迷茫。 等所有人安顿下来,时间已经到了约定的莫时二刻,但格物院的人却还看不到影子。 “再去问问,什么时候能到?”智朗朝一旁的亲卫说道。 亲卫匆忙离开了,智朗让人递来了瓜果茶水,耐心等待起来。 就在这时,通往大路的方向传来了一阵骚动,来了。 过了不久,就看到一辆巨大的特制四轮马车,拉着一个被麻布片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来了。而在一旁,墨翟等人正紧紧的跟着。 马车直奔智朗这边来,因为这边就是原定的试验地点,有一个小小的码头,水也够深,之前就提前做了准备。 “国君。”车子在不远处停下了,墨翟匆匆赶了过来。 他如今是格物院的院长。而如今的格物院也早已不同以往那样,一桌子就能聚齐所有人,在不懈的努力下,人数已经超过了百人。这些人普遍年纪不大,精通算学,喜好探究。 值得一提的是,其中不少人原本是儒学一派,不过来到格物院后,多数被格物学派的学说折服,又改到了格物派。(墨子原本也是师从儒家。) 智朗朝他扬了扬手,笑道:“先生只管去忙,我只是观众,这里你们说了算。” 很快,马车上覆盖的麻布片被扯了下来,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一个闪着金属光泽的……船!展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这船只是寻常的造型,长约两丈有余,宽约六尺。可问题是,这船跟所有人认知中的完全不同,从不小心碰撞时发出的脆响声很容易就能知道,这真的是金属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铁船,这就是今日的试验对象。 搭设好滑轨,十多个人轻轻拖着这铁船落地,之后,又在船底垫设滚木,就这么向水边滚去。 “国君,这……这是铁船?”正吃瓜看戏的杞仲,惊得站了起来。 “是铁船。先生,稍安勿躁,且看着就是。”智朗手里摆弄着茶杯,说道。 这铁船是格物院的设想,本意是为了展现浮力原理的应用。而且,这东西跟智朗没什么联系,说实在的,当听到墨翟提出这个设想时,他也相当的意外。 而对能不能做出来这么个铁家伙,智朗原本也存着疑问,他当然知道铁船原理上完全没问题,可,工坊那边能加工出来? 事实上,格物院的那些人没有让人失望。他们先用锻造机打制了大块的薄钢板,拼成一个船只的形状,接着又用铁液浇铸连接处,最后在船的内部用木架支撑,就这样,一艘铁船就这么做出来了。 当然,这东西只说实用性绝对不比木船高,甚至也不是正确发展方向,就连造价也高的离谱。但作为一种对浮力的直观表现方式,以及一个不错的试验平台,智朗仍然同意了这个计划。 铁船拖到了水边,在所有人紧张的注视中,船只滑到了水中,船头栽下,激起了大片波浪。 下一刻,船头重新浮起。 “它浮起来了!”周围响起了一道惊呼。 这铁船,真的在水上浮起来了。 一个穿着格物院制服的青年紧走几步,到了水边,轻轻跳上了船。船只晃了晃,但很快再次稳稳的立在了水面。 拿着船桨,他小心的搅动了水面。 看着这船只真的在水面自如的划动,许多人不禁凑到水边试图看的更仔细一些。 智朗也走下了船,站在了盯着水面的墨翟旁边。 “先生,这浮力,你可弄清楚了!” 这船是第一次入水,智朗注意到了铁船外侧画的一条线,空载时跟真正的水线几乎重合,这就意味着墨翟他们已经掌握了浮力公式。而有这样的理论基础,等设计木船时,同样也能用。 墨翟目光收了回来,欣喜的道:“不敢说清楚。不过,此功该属国君,若不是君的格物之学,我等怕是根本触碰不到其中的奥妙。” 他这倒也不是恭维,而是真心所言。若不是智朗提出的那些科学原理,他们也不可能真正入门,更不要说如今的种种成果了。 铁船在水面划了整整半个时辰,试船的青年这才不舍的划回来登岸。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格物院的试验基地了。”智朗看向墨翟说道:“我会派一队士兵在此驻守。若有别的需要,尽管跟我说。” “谢国君。”墨翟再次拱手。 “谢什么。”智朗却向东指了指,笑道:“该我道谢才对。我智氏已经触及了大海,可等着巨舰在海上劈波斩浪呢。” 铁船的事,作为一桩新近的趣闻很快传播开来。不过,一向新闻嗅觉敏锐的月报,这次却未发一言。 而在拿出了铁船这样的成果后,格物院的众人热情高涨,短短时日,就一口气向智朗提出了十几个试验项目,有用作天文观测的,有寻找空气是什么的,还有探究力量的作用原理的,而所需经费也是急剧增长。对此,智朗几乎是以纵容的态度,要什么批什么,经费也全部满足。即使,这些项目里没有一个是用作军事的。 …… 远在不知何方的一处山脚下,一队人马正骑着骆驼,牵着马匹,穿过一道美得不像话的草原。 远处的山顶,能看到白色的雪线,而顺着一道山谷,冰川融水汇成溪流奔腾而下。 这些人正是豫让他们了,经过长达半年的跋涉,他们成功穿过了连绵的荒漠,途经无数困苦,终于到了这里。 “走出中原故地,方知这世界之广阔啊。”看着眼前美景,豫让忍不住感叹一声。 “是啊!依我看,这里可真是宝地。”唐原看向四周,说道:“只是可惜,离中原太远了,我们这一路走了至少四五千里,半年啊!” “这么说可不对。”豫让却摇头道:“我们走的路线在北,气候本就恶劣。若是穿过义渠,那里的路况要好得多,也能节省许多时间。” “就算如此,还是太远了。我们这一路能从那些小部落跟绿洲获取补给,可若是大军前来,所需给养可要多得多。而若真的派大军前来,必须先在沿途设置一些城池做据点。” “你这人!”豫让摇了摇头,有些无奈的看着他:“这一路,你说话总不离军中之事,难道就不能专心欣赏这景色吗?” 唐原笑了一声,说道:“先生莫要忘了,我们跟你不同,是带着军务来的。等回到智国,是要向国君详述这沿途所见所闻,如何能像你这般悠闲?” 豫让无奈的摇头,不再多说。 就在这时,前方派出的哨探突然折了回来。 “报!队长,前方十里处,发现一处城池!” 唐原精神一振,连忙说道:“城池有多大?人口兵力又如何?” 这是他们这一路遇到的第一座城池! “城池边宽不过两百步,并未到近前,人口兵力不知。” “再探,再报!” “唯!” 唐原转向豫让,说道:“我有意到那城中跟对方城主接触,先生以为如何?” “语言不通,如何交流?”豫让摊了摊手。“这可是一座城池。我们这点兵力,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唐原却拍了拍手中的佩剑,又指了指钱袋,说道:“这是城池,可不是那些沿途的部落。只要有此两样,那就可交流。” 豫让苦笑一声,说道:“既然如此,我没有军务在身,就代你入城!若有不测,你带人速速离去。” “先生说笑了。”唐原笑了一声,带着人马向城池的方向奔去。 等穿过一片花树林,他们果然看到了那座城池,依稀还能看到有人在城门处走动。 第二百四十六章 鲜虞 智军在郑国的攻势势如破竹,郑国所谓七穆,大多数已经在一边抵抗一边搬家了。对郑国上下来说,这早已是预料中的事情。 值得一提的是,过去的一年中,在郑国的智军占据地区,因为推广均田跟农工业投资,人们的生活水平快速提高。大量廉价的粮食,廉价的手工业品,大量的工程招工,都是肉眼可见的改善。 而唯一受损的,大概就是贵族了。不过,作为敌对的双方,成王败寇,却也没什么可说的。 对智国占据地区的变化,其他地方当然是看得到的,这会的国家归属感又实在称不得高。这就造成一个结果,很多人等不及智军攻打,提前就携家带口的投奔了智军占据区。郑国民心所向也就很显然了。 短短两个月,智军连克十数城,把郑国三分之二的地盘收入囊中。 此时,很多人都在等着田氏的动作,可,眼看整个郑国的战事都要结束了,田氏仍旧如同磐石,一声不吭,也一动不动。 …… 屯留,一年一度的夏季运动会又开始了。 一年春夏两次运动会,这已经成了惯例,热度也一年高过一年。而这年代又没有电视,很多人不惜奔波数百里前来观看。在内容上,夏季运动会跟春季又有不同,春季的比赛项目多是射箭、骑术、剑术,大多数都带着浓重的军事色彩。而夏季的则要更加偏后世的项目,比如赛跑、蹴鞠、举重一类。对了,今年还增加了一个大项目,游泳。 观众席上,智朗跟几个族中人物姗姗来迟,场上的蹴鞠比赛已经开始好一会了,比分仍然是零比零。这蹴鞠比赛规则跟后世差不多,就连蹴鞠也裹了一层皮子,更像了。 而这个时代人们的兴趣点跟几千年后也并无太多差异,蹴鞠很快在各项比赛中脱颖而出,迅速成了最受欢迎的项目。 比赛队伍都是各自代表各个地区,现在进行的是屯留队跟晋阳队的比赛,这是决赛。胜者将获得史无前例的丰厚奖金,高达五百铜币。 之所以定到这么高,也是有原因的。因为今年跟往年不同,赛场许多地方都出现了许多巨大牌子,那是广告牌,也是赞助商。第一次,屯留官府竟从这次的比赛中赚到了钱。 这又不得不提智国工商业的新变化了。因为对专利权的保护,以及工坊标准化意识的普及,原本可有可无的商品来源识别突然变得重要起来,相应的又带起了品牌意识。每个商家都在竭力推广自家的牌子,除了在月报上打广告,运动会显然又是一个不错的途径。 “最近可很少听到你的消息了,在做什么?”智朗吃着瓜果,朝一旁的智唯说道。 “国君不知道吗?”智唯却指了指赛场一角的一块巨大广告牌,“那是我的牌子!” 智朗顺着看过去,却看到两个漂亮的楷书字:华衣。 “做的什么?衣服?” “对,我穿的就是,国君以为如何?”智唯抖了抖衣袖,得意道:“这用料是最好的,还有这刺绣,绣工花了半个多月方才完工。” 正所谓上行下效,因为智朗对工商的推广,如今智国经商之风盛行。而那些贵族,因为有钱又有人,经营工商的产出又比耕地要高得多,也相继加入其中,像智唯这般有自家产业的不在少数。 智朗打量了他一眼,跟寻常的丝绸薄衫没什么区别,却笑道:“可,这如何知道是你家的?” “这绣的画,可是我家独有。” 智朗仍然摇头,“都是些花草山水,能有什么区别,倒不如设计一个标志,就如那战场上的帅旗一般,别人一看就知道是谁了。这个称作商标,可向专利部申请,别人不得模仿。” 智唯托着下巴,连连点头道:“有理,有理!等我回去,即刻让人去试试!” 这时,场上的比分终于有了变化,在上半场即将结束时,晋阳队获得一分,一比零领先。 就在全场的欢呼声中,一道人影突然从场外走过来,张望了几眼,接着又匆匆走向智朗。 “国君,薪城来信。”那人到了跟前,呈上了一张便条。 智朗接过看了眼,眉头紧皱,突然站了起来。 “国君,为何不看了?”一旁的智唯说道。 这可没有重播,结束就没了。 “我得回去一趟,不看了。”说着,智朗已经离席,一旁的亲卫也纷纷呼呼啦啦站起来跟着走了。 来的时候他乘的是马车,这会回去,智朗却很快换乘了单骑,快马加鞭的往回赶。 他之所以如此急切,是因为燕国的战事起了变故,有人要参战了,不是田氏,竟是鲜虞(后来的中山国)。 “人在哪?”薪城城外,智朗看到了等候的官吏。 “在城内驿馆。”官吏连忙答道。 不久后,智朗看到了鲜虞使者。 是的,鲜虞参战的消息不是智国的哨探传回,而是眼前这个使者声称,还带了一封鲜虞国君的信。 “你是说,鲜虞要响应智国的攻燕号召,配合智国共同攻打燕国?”智朗冷笑了一声,说道。 “正是。”鲜虞使者拱了拱手,此刻已经冷汗淋漓。 智朗盯着他,沉声说道:“鲜虞稳难道脑袋有病吗?他派你来,就为了送这么一份信?” 使者连忙伏地,颤声说道;“我所言句句属实。前不久,智国才派人去了鲜虞联络攻燕之事,如今智君为何又这般说辞?” “你是说,有人去鲜虞联络你们?”智朗皱眉道。说着,他看向了一旁的杞仲。 “智国从未派人前往鲜虞。”杞仲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怕是有人冒充。” “啊?怎会如此?”使者面色大惊。 “好好想想,联络你们的到底是谁?”智朗说道。“鲜虞难道连这都分不清?” 使者已经被吓懵了,说道:“那些人自称来自屯留,口音也无误,他们还带了智君的亲笔信,让鲜虞即刻出战,我家国君就信了。” 第二百四十七章 攻打 智国以前所在的晋国跟鲜虞本是敌对,互相接触少,再加上这会也确实没什么确认身份的好办法,如果准备充分,冒充别人也不是不可能。 “那些人现在在哪?”智朗说道。 “我来之前就已经走了!” “鲜虞呢?此刻出兵了?” “约定的……是五天前,此刻应该出兵了。” 如果是五天前,那么以智国情报人员传递消息的效率,没到却也正常。 现在情况已经很明确了,是有人冒充了智国使者,前去联络鲜虞。 智朗挥了挥手,“把他带下去!” 立刻有守卫前来,把鲜虞使者拖走了。 “你认为会是谁?”智朗倒了杯茶,朝杞仲说道。 “都有可能。”杞仲说道:“现在看,可能性最大的当然是齐国田氏,旧晋时,鲜虞跟晋国作对,而跟田氏一向联系密切。不过,鲜虞显然对攻燕之事很有兴趣,不然如此大事也不会仅凭几个使者三言两语就做了决定。说是鲜虞自己的策划,找的借口也不一定。当然,还有个邯郸赵氏,也有可能。” 智朗摇了摇头,“人都跑了,八成也弄不清楚了。不过,这倒也无所谓,鲜虞出兵,正合我意。” 鲜虞作为卡在燕国跟智国的一块地方,位置重要,也是接下来必然要解决的。而且,因为鲜虞在各方交界处,一旦占据鲜虞,那就能同时威慑燕国、齐国、邯郸赵氏,意义重大。 而早在几十年前,在晋国时,晋国跟鲜虞的争斗就已经持续很久了。不过鲜虞政权核心在山中,易守难攻,双方你来我往打了很久,互有胜败,但始终难以彻底解决。 直到后来,魏文侯派出了乐羊、吴起,这才一举消灭了已经立国为中山国的鲜虞。不过,仅仅二十多年后,中山国再次复国了,而且更加强大。后来燕国动乱,鲜虞人大肆攻占燕国城池,势力鼎盛时被称作战国第八雄,而且实力也确实不比战国七雄之末的燕国弱多少。 按原本的计划,在覆灭燕国之后,下一个就是鲜虞。不过,现在鲜虞自己跳了出来,智朗也不愿意放过这么好的机会。 跟杞仲商议了一阵,智朗很快做出了决定,立刻派人从各地抽调精锐步卒,准备攻打鲜虞。 而就在第二天,来自智国探子的确切消息也终于到了。 鲜虞确实出兵了,集结了至少一万兵马,其中步骑各半,还有少量战车部队。 从兵力规模看,这已经是鲜虞的核心力量,更不要说这样的战争还要动员大量民夫以及调集物资,总的来说,鲜虞确实是下了大本钱。 …… 此刻的燕国,出了山林的鲜虞大军就如同久渴的路人看到了水源,正一路疯狂的进军。 而因为燕戴的注意力全在北方,兵力布置也在北方,结果后方空虚,鲜虞大军在短短几日内连续攻下了三座城池。到后来,发现燕军孱弱后,他们干脆放弃了继续向东,而是一路向北,很快到达了燕国大城,桑丘。 这里离燕都临易已经不远了,而对这支背后突然冒出来的敌军,燕戴一时有些懵了,接着慌忙组织防御。 而因为距离尚远,也因为消息封锁,正在燕山脚下屯兵的薪武倒是对此并不知情,而来自薪城的消息也还未送达。 战事空前顺利的鲜虞军,一边积极备战,一边开始了在占领区大肆掠夺。各种物资跟钱财席卷一空,其中当然少不了出现杀戮,而鲜虞就像从小饿怕了的人,骤然遇到满桌的鲜美食物,已经开始失去理智了。到后来,鲜虞军甚至把运送粮草的后勤车队都分出一部分,专门往回运送缴获。 “这鲜虞是疯了吗?”桑丘城内,匆匆赶来的燕戴看着城外的鲜虞军,一时气愤至极。 智国来打他们也就罢了,人家实力强横,可这小小的鲜虞,一直是受气包的存在,竟然也来打他们?是他们燕军的刀不快了?还是战马不会跑了? 城外的鲜虞军只有七千,其中四千骑兵,三千步卒。而且从对方骑兵的状态看,似乎也不是什么好马。 而城内的燕军也是七千,不过除去守城的,能出战的兵力也有四千,其中两千多骑兵。燕军兵力占劣势,但燕戴自认为燕军战斗经验更丰富,对付眼前的鲜虞人还是不在话下。 “随我出战!”怒气冲冲的燕戴喊道。 他很快点齐了兵马,带着同样怒气冲冲的部下冲出了城。 出城之后,燕戴还未等步卒列阵,就率骑兵向对方冲锋。 而鲜虞人不敢怠慢,步卒早已结阵完毕,同时开始张弩搭箭。鲜虞骑兵则分立两侧,并未立刻冲锋,而是在步卒的掩护下等待着。这倒不是什么战术,而是鲜虞人对骑兵确实没什么信心,不敢跟燕军硬碰硬。他们的骑兵才训练了不到一年,战马也不算好马,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很快,燕军到达了弓弩的射程之内,连绵的弩箭立刻泼射出去。鲜虞虽说是狄人一支,但因为临近中原,所以在手工制造业上并不弱,弓弩跟各种兵器也都能自己做,而尤其擅长弓弩。 冲锋的燕军很快吃到了苦头,弩的威力比骑射的弓威力大很多,燕军还未来得及骑射,鲜虞人的弩箭先到了。 正面的燕军死伤了不少,但后边的燕军继续跟上,接着在燕军手中弓箭射击前,鲜虞人的弓箭再次先射出来了。接连挨打,没等还手燕军中箭者已经有百多人,燕戴有些羞恼。等距离拉到骑射距离内,他立刻带头骑射。 不过,效果并没有想象的好,鲜虞人的高大盾牌很好的遮挡了弓箭。这当然正常,面对严阵以待的步兵方阵,就连智军也不愿意硬冲。不过,燕戴此刻挟怒而来,稀里糊涂的就冲了过去。 结果不出意料,面对对方竖起的长矛跟盾阵,战马根本不敢往上撞,燕军在阵前停下了。 而对骑兵来说,失去速度无疑是危险的。 鲜虞人立刻捉到了这个机会,躲在两侧的骑兵突然出动了。 本就在心慌意乱中,燕军正要撤开,却撞上了两侧杀来的鲜虞骑兵。 半刻钟后,燕军在鲜虞人步骑配合下,被杀的大败,匆忙逃回城中。 而奔逃的燕军骑兵又让刚刚在城外列好军阵的步卒军心大乱,也跟着撤退,结果,这一战燕军损失近千,军中士气更低了。 第二百四十八章 燕军的失败,几乎让燕戴心灰意冷,好险逃到了城内,就立刻城门紧闭。不止他,城内守军也好不了多少,士气低落,就连面对城外的鲜虞人叫嚣也无动于衷。 不过,城外的鲜虞人总算还没昏头,也知道自己这点兵力根本奈何不得桑丘这般大城,所以只是在城外骂了一阵,就撤到了离城十里外的地方。 桑丘城高兵广打不下来,但城外却不存在这个问题,在发觉燕军的虚弱后,鲜虞人的胆气大了起来。劫掠成风的他们再次向周边的燕人村落动手了。 城内的燕戴依然不为所动,不过,他倒是接连派出了几路使者,一路前往蓟城,一路继续北上去找薪武,一路却是南下直奔齐国。 旷野上,一大队鲜虞人骑兵满载着粮食、牲畜、布帛,刚从一个村落离开。从他们满脸的笑容来看,显然对收获很满意。 鲜虞人常年生活在山中,这是他们能生存下来的根本,但山中可耕地太少了,生活相当困苦。对他们来说,向东侧的平原迁徙一直都是梦想。 原历史上,他们也确实在几十年后实现了东迁,不过少了山林庇护后,很快就被灭国。当然,之后复国,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不管怎么说,对鲜虞人来说,这次东出无疑是成功且收获满满的。 就在这支鲜虞人离开不久,几个骑士突然从林中出现,接着奔向了他们刚离开的村落。 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们也离开了,不过还带走了一些东西 “带着这份册子太重,你立刻去商栈,接着跟他们一块回去。” “唯。” 不久,一个单骑迅速南下了。而像这样的情景,在别处同样出现着。 这几人都是智国的消息探子,平常被散布在各国寻找素材,而消息汇总到智国后,就选出一部分重新编纂刊登在月报上。 这次鲜虞跟燕国的战斗,当然是极好的素材,他们立刻活跃起来。有时候,为了获取更多消息,他们甚至会绑走鲜虞或者燕军士兵,来获取双方军中的情报。所以某种意义上,他们也扮演了情报人员的角色。 就在鲜虞人忙着打劫,燕军忙着找援兵时,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人突然骑着马到了鲜虞人的营寨前。 守卫很快拦下了他。 “去找你们首领,就说我是来救他的!”来人掀下面巾,大声说道。 守卫被唬住了,赶忙回去禀报,过了不久,这人就被带到了营寨里。 “稳,还认得我吗?”那人看到坐在首位的鲜虞人首领,笑道。 “智元先生?哎呀,我还以为先生忘了我呢!”看到这人,鲜虞稳连忙站起来。 那人却指了指帐内守卫,说道:“我有大事要说,让左右退下。” 鲜虞稳脸上闪过一丝异色,但还是挥挥手,让帐内其他人都退下了。“先生,到底所为何事?” 那人脸色转冷,淡淡的说道:“其实,我不叫智元,也不是智国使者。” 鲜虞稳脸上的笑容僵住,诧异道:“先生在说笑吗?” 那人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没有说笑。当初只是伪装罢了,为的就是让鲜虞人出战,没想到你也够蠢,这么快就上当了,倒也省去了许多麻烦。” 此刻,鲜虞稳已经完全懵了。这人是假的?这么说,智国没有联络他们出兵? “为何要让我们出兵?”鲜虞稳咬牙说道。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那人却摇了摇头,说道:“你还是先担心一下后路!现在,智朗应该接到了鲜虞人攻打燕国的消息,而燕国一直被他看作囊中之物,你认为他会是什么态度?别忘了,智国跟鲜虞紧邻着,而早在智瑶时,智氏就对鲜虞垂涎已久。此刻鲜虞人大军尽出,后方空虚,你认为智国会放弃这个机会吗?” 鲜虞稳脸色闪过惊恐,接着转为狰狞,说道:“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你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率兵赶回去,抵挡智军。”那人冷声说道:“在这之前,你还应该尽快跟燕戴联络,达成和解,你们的共同敌人都是智国。还有,让你的部下立刻撤回来,劫掠的物资留下。你这个蠢货,穷疯了吗?” 鲜虞稳此刻心乱如麻,突然,他拔出佩剑紧走几步到那人跟前,刚要抬剑,却被那人抢先出手,脖子上反被架了柄短剑。 “话说完了,现在,该送我离开了。” 片刻后,两人走出了营区,接着那人骑上马匹,立刻快马加鞭离开了。 而鲜虞稳则立刻派人去追,但因为慢了一拍,人都快看不到了,哪里还追得上。 无奈,鲜虞稳只得立刻收拢兵马。他并未像那人所说的联络城中燕军,当然也没有归还劫掠物资,只是立刻率部返回了。 不过,因为带了太多物资,他们赶路的速度被大大拖慢了。 鲜虞稳有意让部下放弃一部分重物,但遭到了激烈反对,而且他的很多部下认为那人根本就是在危言耸听。智国跟燕国敌对,他们鲜虞人帮忙出战,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智军怎么可能会打他们? 而鲜虞稳也被这些说辞搅得没了方向,拖了两天,才终于说服部下把大部分物资登记后交给后勤部队运送回去。 就这样,鲜虞大军在路上拖了好几天,才终于不情不愿的继续出发了。 就在鲜虞人还在路上磨蹭的时候,智军已经集结完毕。因为几个重要将领都在各地作战,所以此次只能由骝指挥。五千大军从薪城出发,以急行军的方式赶往仇由,接着再从那里北进,直奔鲜虞腹地。 因为鲜虞山林密布,大规模骑兵很难展开,所以此次出战的大多是骑马步卒,只有两千职业骑兵。他们仍然一人双马,一匹驮着物资,一匹骑乘,以每天至少一百五十里的速度行进。 从接到消息,到完成集结,再到赶到仇由,骝他们只花了十天。 而此时,鲜虞人大军仍然还未赶回来。 在仇由稍作停歇,骝他们找到向导后,继续向北出发。 第二百四十九章 作为白狄的一支,仇由原本是鲜虞的属国,前些年被智瑶灭国后,一直在智氏的控制之下。而仇由既是属国,也是鲜虞的最后一道屏障,智瑶当年攻打仇由正是为灭鲜虞做准备的。结果后来晋阳一战功败垂成,攻鲜虞之事也就搁置下来。 仇由小的不能再小了,但地势却极为险峻,几乎找不到平坦的道路。而在史书上不多的记载中,还因此留下了斩岸堙溪的典故。 智国在仇由经营了数年,但也只是维持了一条仅能单向通过的马车道,不过,这已经够了。 在向导的指引下,他们很顺利的穿过了山林的重重障碍。赶了两天路后,他们终于遇到了第一个鲜虞的聚居地。 因为族中大半兵力都离开了,面对突然出现的智军,鲜虞人根本毫无还手之力,轻易就被击溃俘获。 接着,骝率军继续向各个方向清扫,把一个个鲜虞聚居地拔除。 此时的鲜虞可还没有后来的强盛,也没那么多地盘,整个势力内除了散布的聚落,就只有一座勉强算做城池的山中之城了。 在攻入鲜虞的第四天,智军包围了山中之城,接着随军工匠组装起了带来的床弩,并连夜做出了攻城器械。 而城中的抵抗也不能不说是激烈,但一来是兵力短缺,再者智军的攻城手段太完善了,仅仅两波攻击后,智军就登上了城头,迅速控制了城内。 至此,鲜虞大半地盘落入了智军手中。 接着,骝留下五百士兵在此驻守,他则率着剩下的大军东出,寻找鲜虞大军决战。 而此时,鲜虞大军才刚刚赶到边境,结果就正好遇到了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族人,智军攻打鲜虞的消息确定了。 顿时,鲜虞大军中一片恐慌。 鲜虞稳跟部将商议片刻,终于决定抛下了所有辎重,全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不过,还是迟了。 就在接到消息智军攻来的消息后不久,他们就撞上了东出的智军。 仓促中,鲜虞稳连忙稳住部下,摆出了当初面对燕军的阵势。 不过,面对作战经验丰富的智军,这就未免太过粗陋了。 而对此,智军是有标准的应对程序的,没有太多犹豫,智军一分为二,步卒成方阵向前推近,而骑兵则从两翼奔出,袭扰敌军。 智军步卒弓弩射程更远,到了射程后,就停下,不断向对面倾泻攻击。而智军骑兵则不断抵近,目标是鲜虞骑兵,骑射后又迅速拉开。 因为没有盾牌抵挡,又是密集军阵,贴在步卒方阵两侧的鲜虞骑兵的伤亡迅速攀升。 眼看着战术不顶用,鲜虞稳连忙下令骑兵出击。 不过,他很快就为这个决定后悔了。 鲜虞骑兵本就训练不够,实战经验也有限,有步卒掩护还好,而刚一脱离步卒方阵,再无顾忌的智军立刻全力冲锋。 先是一波骑射,接着迅速短兵相接,鲜虞骑兵很快被打蒙了。在茫然中,他们的队列被智军穿透,接着迅速溃败。 而骑兵的溃败又引起鲜虞军的恐慌,步卒方阵也开始动摇。而骝捉到机会,立刻全军压上。 鲜虞全军动摇,接着退后,再接着奔逃。这也许是智军耗时最短的一次大规模作战,前后交手时间还不到一刻钟,前不久大胜燕军的鲜虞人就以这样难以置信的方式溃不成军了。 接下来又是捉俘虏时间,等最后清点,这一仗共击杀敌军近两千,俘虏四千,还有四五百残部跑掉了。不过,因为追击的及时,包括鲜虞稳在内的一众核心人物却落到了智军手中。 至此,曾让中原各国头疼多年的鲜虞就这么几乎算作灭国了,顺利的让人不敢相信。更重要的是,智军的损失也微乎其微。 不过,战事到这里还没完。鲜虞人之前出战时可是有一万大军,还有至少两千兵马在燕国境内。 并未停歇,骝紧接着率部继续向东进军,不久后就遇到了运送物资的鲜虞后勤部队。 而劫掠所得的大量物资也当然落到了智军手中。 接下来的几天里,智军相继收复了之前被鲜虞人占据的几座燕国城池。 至此,鲜虞宣布灭国,而智军则以未曾料想的角度,得以在燕、齐、邯郸赵氏之间插了一脚。 一个月后,月报详细刊登了此战的前因后果,并陆续披露了鲜虞人在燕国的恶劣作风。之后,又以燕国局势不明,百姓流离失所为由,宣布暂时接管燕国的几座城池。 之后,智军把当初鲜虞人劫掠的物资全数还给了当地人,并拉来了大批物资,以帮助错过秋收的人们。而紧接着,智军又悄然展开均田活动,并像其他占据地区一般增加工程投资。 不过,虽说智军已经把事情据实对外说明了,可仍然有许多模糊的部分,比如到底是谁去忽悠鲜虞人出战的? 在智朗看来,那人很可能是田氏的人,而目的嘛,八成是想拉鲜虞参战,好为燕国的战事拖延。不过,他们显然错估了双方的效率,本该及时回援并跟智军在山林鏖战的鲜虞人,因为迟了一步,被智军轻易覆灭了。 而这样一来,不仅没有达到拖延智军的作用,反而让智军突破了太行山的分隔,把势力插到了齐国眼前。 不过,在外人看来,这事则又分成两派。有的也认为是田氏所为,但大部分却认为是智国自导自演,是为了覆灭鲜虞策划的。 对这些猜测,智朗也无能为力,就算把幕后的人找到了,也不可能打消猜疑。毕竟,智国这次的得利太大了。 为了挽回形象,智朗只能在月报上发力,刊登了大量对鲜虞的谴责文章,以此划清界限。接着则是介绍了对居民的帮助,还特意刊登了几封来自燕地居民的感谢信。 办法是俗套了点,但也确实有用。这会,智国的月报几乎是人们了解外界的唯一渠道,而且大家也没那么多心眼,风向在很短的时间内就扭转了。紧接着,华夏跟夷狄对立的话题,又重新成了热点。 第二百五十章 十一月,在灭掉鲜虞后,郑国传回了好消息,智军已经占据郑国全境。接着,月报上刊登了郑国国君退位的声明。 离冬天只一步之遥,天气已经很凉了。 但城外的大路上,赶路的大车几乎前后衔接,忙碌程度更胜往年。 从薪城到屯留的马路已经修筑完成,这是第一种能让马车以最高速疾驰的道路,跟驰道相比,平均速度仍然高了大概三成。 况且,跟不小心就偏出轨道的驰道相比,马路对人对马都要更加轻松,转向同样方便很多,更不会因为一截轨道的故障导致全线拥堵。 马路的出现当然是巨大的进步,而且,想致富先修路这句话可不是说说而已,交通改善带来的价值比多数人以为的高的多。就比如,马路就大大促进了四轮马车的发展。两个月前,各大工坊的马车已经量产并推向市场,最先接受的是那些商贾,四轮马车巨大的运力受到了热捧。 唯一让人不大满意的是,这路好是好,但人们很快发现,许多路口出现了一些小凉亭,那是收费站点。 所有马车,运货的每五百里缴纳两青铜币,载人的一个。值得一提的是,智国已经再次完善了货币体系,不再按市场价浮动,一个纯度较高的大铜币,可以兑换五十个青铜小币。 而在大量铸造发行下,相对黄金,铜币的实际价值也一路向下,最新的结果,黄金跟铜币的兑换比例已经达到了一比四十。但是,一枚铜币的购买力仍然不低,买百多斤粮食是不成问题的。 而直到此时,智朗才终于放弃了在铸币税上的疯狂收割,货币发行变得有节制起来。 薪城北城门,傍晚,智朗乘着马车悄然出了城。 这里不像其他方向,不允许修筑民宅跟商业区,所以仍然跟原本一样。 出了城,车子不紧不慢,不久在赵嬴的居所前停下了。 这里跟以前倒并没有什么不同,不过在远处,一片新的工地已经打好了地基,那里将修筑一座行宫。有城墙围绕,有宫殿,长宽达两百步,规格也将是侯爵一级,这里是专为赵嬴所修。 一个月前,智朗正式纳了赵嬴作妾室,她起初也搬到了薪城的宫室。不过仅仅几天后,赵嬴就跟宫内另外两位闹了矛盾,说什么都要回来。 没辙,智朗也只得决定重新修一座行宫,而在这之前,赵嬴仍旧在这。 夕阳的光线已经昏沉,落在身上也没多少热量,很快就被空气中旺盛的寒气消磨殆尽。 智朗走到宅院里,看到一群仆妇正在花圃中忙着铺设陶管,旁边是已经砌好围墙的暖房。赵嬴希望冬天也能赏花,智朗就提了这么个办法,没有塑料作大棚,只能在地面加热。 智朗继续走,到了后院,正好碰上了闻讯而来的赵嬴。 她紧走几步,猛地扑到了智朗怀里,智朗退了一步才站稳了。 智朗弯腰抱起她,伴着赵嬴一声娇呼,大步走到了屋子里。 屋里转了几圈,智朗这才松手,把赵嬴放在软榻上。 “你今天怎么想起来这了?”赵嬴仍搂着他的脖子,笑道。 “有事要跟你说。”智朗拍拍她的背,说道:“松手啊。” “不。”赵嬴抱的更紧了。 “有事要说。” “你明天还来吗?” “不一定。” 赵嬴撇了撇嘴,好一会,终于是松手了。 智朗揉着脖子,在一旁坐下。接着,他朝门外候着的仆妇招了招手,有人提着食盒过来了。 还热的菜在桌几上摆好,智朗驱散了旁人,两人相对而坐。 赵嬴的食量不大,很快,她的乐趣就转向了帮智朗挑菜。 “那行宫什么时候能修好?别忘了,我要一个大花园。”赵嬴一手支着下巴,满眼憧憬。 “忘不了。图纸不都看了吗,不会擅自改动的,还想要什么,你说就是。”智朗有些心不在焉的道。 “什么时候修好?你还没说呢。” “大概要明年九月了,冬天不能施工,只能准备材料。不过,这宫殿小,也许会提前。” 这次的建筑面积本来就要小很多,而且不少地方还是亭台楼阁以及花圃,修起来当然就很快。 “对了,你刚才说来这有事,什么事?”赵嬴突然说道。 智朗一边继续吃着,淡淡的说道。“你兄长来了。” 赵嬴立刻瞪大了眼睛,说道:“他,他怎么会来?” “据说是你父亲的授意,至少我得到的消息是这样。” “他来做什么?” “我猜,该是为了赵氏的出路。”智朗放下筷子,端起了米粥。 “赵氏还能有什么出路。”赵嬴轻哼一声,脸色有些说不清的意味,“在秦国也不过是寄人篱下,哪里有他们说话的地方。” “所以啊。所谓识时务者,就是如此了。”智朗停顿片刻,接着说道:“用不了多久,智国治下人口就将达到千万,占据的地方纵横达数千里。到那时,剩下的各国加起来,也不可能跟智国相抗了。这种时候过来联络,当然比拖下去好得多。” 在灭掉郑国,并有吞灭燕国之势的现在,智国的实力已经膨胀到了一个前无古人的地步。即使在文王初立周朝时,实际掌控的地方,以及治下的人口也绝不可能跟如今的智国相比。 更不要说,这样的体量带来的不止是数据的增加,在之前,智国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在极短时间内消化新地盘的能力。 可以说,智国统一各国的大势已成,剩下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而看到这一点的,当然为数不少,也许他们还不能想象一个统一的国家该是什么模样,但是不妨碍他们把各种担忧捏合起来,接着构想出一个对他们来说不那么光明的未来。 赵无恤是个聪明人,他自然看到了这个趋势,而且目前来看,似乎没有什么力量能扭转局势了。而同时他也是个务实的人,所以,才有了这次的联络。 第二百五十一章 对兄长的到来,赵嬴并未流露出欣喜,而憎恶似乎也不存在,越来越像是陌生人了。 当智朗问起她还有什么想说的,赵嬴只是摇了摇头。 当晚,智朗在赵嬴这留宿。等他第二天返回薪城时,已经接到了更加确切的消息。 “据前天的消息,赵嘉即将到达晋阳,不过按他的赶路速度,此刻应该已经向薪城来了,大概四五天后到达。”晨会时,杞仲把新得到的消息向在座的其他人说了一下。 从联系上说,赵氏现在算是智朗的外戚,但因为很显然的原因,双方的这种联系相当微妙,也有些尴尬。而智朗把此事摆到这说,显然并没有把这当作个人的事情。 “都说说,对方的意图是什么?其中会不会存在什么问题,有想法都说出来。”智朗扫了眼在座的几人,说道。 在这里的都是新成立的内阁成员,不过,并不是后来演化的那种实际执掌朝堂的实权官职,而更像是内阁刚出现时的状态。这些阁员也不是什么德高望重的,只是智朗从各地选拔的几个能吏。他们平常的工作就是帮智朗处理日常事务,以及在面对问题时参加讨论,提出解决策略。 “我想,也许他是想要和解?”一个阁员说道:“上次一战后,赵氏就应该明白,如今的智国实力已不可敌,原本的赵地更不可能归属赵氏了。据说赵无恤此人做事果决,而这样的人往往也理智,对他来说,以往的仇恨可以放下,此刻,他们的最好选择当然是借着跟国君的联系,为赵氏一族提前找好退路。” 几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很快把各种情况分析了一遍。虽说细节上有所不同,但总的来说,他们倒也达成了几个共识。 以赵无恤还保持理智作为前提的话,那么这次就很可能是一次试探,试探智朗对赵氏的态度。 “各位。” 这时,一直在旁听着的杞仲突然说话了:“不要忘了一个事情,赵氏姓嬴。当初周灭商后,做了什么?分封的各国中,可不止姬姓,有功勋部下的封国,也有前朝臣子的封国。所以,我以为在赵无恤眼中,或者在很多人眼中,我们正在做的是又一次周代商。那么,即使是原本的敌对方也是有机会的,只要站到了赢的那方。” 杞仲的话,让众人愣了片刻,接着突然反应过来。 如果站在更高的角度,那杞仲的话当然没错。以现在的趋势,这确实很可能是夏商周之后的又一次更替,那么,提前为自己占一份好处也就理所当然。 几天后,赵嘉终于到了地方。 这一路,他一直谨言慎行,而且还伪装作了商贾。 不过,在离薪城还有十里时,他还是立刻被路边恭候多时的吏员认了出来,接着带到薪城。 在办公地的会客厅,智朗看到了赵嘉,两人已经很久没见面了。赵嘉看起来变化不小,胡须更长了,气质则更沉稳。 “你父亲还好?”智朗坐在首座,先开口道。 “还好。”赵嘉点点头,很快又补充道:“只是增了许多白发。唉,也不瞒你说,闲暇时,我还时常听到他念叨我妹妹。为了尽些孝心,我这才决心来这一趟。” 智朗忍下了将要出口的话,只是点头,说道:“这就不用你们担心了,我会照顾好她的。” “这是自然,这是自然。”赵嘉仍是点头。接着说道:“我这次带来了几句父亲的叮嘱,能跟赵嬴聊聊吗?” 智朗却摇头道:“这可不巧了,她这几日有事要忙,怕是没空的。” “哦。”赵嘉有些尴尬,说道:“既然如此,如此……” “有话直说嘛。”智朗有些无奈。 赵嘉犹豫片刻,说道:“不瞒智君,我这次来,秦君并不知晓,他只以为我是奔楚国去了。这次来,是想完成我父亲的心愿。我赵氏族人漂泊无定已经数年,无日不在思念故土。有没有可能,让我赵氏族人重归故土?不需多,只要有个容身之处就好了。” “你的意思是?” 智朗眼睛微眯起来,说道:“在赵地划一块地方给你们?” “不不不!不是封邑。”赵嘉连忙摆了摆手:“赵地不是均田了吗?我赵氏族人愿意接受均田。” 接受均田,意味着赵氏族人将跟普通国人一般,只获得少量耕地。当然,其他特权也不存在了。 听到这,智朗并未立刻表态,只是沉思起来。 好一会,他才说道:“参加均田也不是不可以。不过,如今的赵地早已均田完毕。只有郑地还有空地,你们愿意的话,那就可以去。” “郑地……” “那可是沃野,岂不比赵地好的多?” “可,那里……离故土就太远了。”赵嘉有些迟疑。 “那就没别的办法了。”智朗摊了摊手,“我也不跟你纠缠那些弯绕了。总之,我不可能让赵氏族人返回赵地,只能挪到别处。要么是郑地,要么是燕地,或者再等等。” “我明白!”赵嘉叹了口气。 返回故土,任谁也不可能放心的,对此他也早有预料。而且,智朗提供的选项其实已经出乎意料的好了,在这之前,赵嘉还以为会让他们去草原落户的。 “那么,均田的话,一户可分多少?”赵嘉说道。 “郑地,一户可分良田百亩,而且提供砖瓦房屋。” “哦。”赵嘉眼底有些失落。 良田百亩,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少了。在这之前,他对封邑的认知,一直是方圆多少里的! 这种落差,当然不会好受。 不过,相比寄人篱下的生活,这当然是更能接受的。如今的赵氏,在秦国的生存状态实在不妙,自从上次联军失败后,赵氏的价值就在急剧降低,食禄被收回,其它优待也几乎不复存在,甚至还会受到秦人的责骂羞辱。 这种情况下,只能尽快搬走。 在秦国的赵氏族人总共有两百多人,加上跟随的仆役亲卫,也有五百多。这么多人,在秦国已经很难安置了。 第二百五十二章 怎样处置投降者,在历朝历代都是相当棘手的问题。 而选择,也不外乎两个,杀掉或者看管起来。该如何选,以及后果是什么,以智朗所了解的漫长历史过程中,已经有许多例子了。 全杀掉,在多数时候都不是理智的选择。一来是道义,这毕竟不是像战国末年那般各国杀红眼的状态,品德仍是对个人极重要的评价,是真的影响统治基础的。 而且,就连完成统一后的秦国,也只是把各国贵族看管起来而已。再者,如今战事未止,还有数个强敌未灭,优待来降者作为示例,对削弱各国抵抗也大有益处。 就像之前的郑国俘虏,智朗也只是把他们带离郑国,接着分散看管起来。但至少衣食不缺,也并没有其他苛待。对赵氏,依然也会如此。 “那么,赵氏族人又要如何离开秦国?”智朗接着说道。 赵嘉连忙答道:“只要假意提出搬往楚国,也就能顺利离开了。” 如今秦君对赵氏众人已然厌倦,巴不得快点走呢。 “嗯。”智朗点了点头,“你父亲呢,他又何时前来?” “我父亲……”赵嘉稍稍迟疑,却说道:“他并不前来。” “嗯?”智朗眉头一皱,盯着他半晌,冷声道:“这是要脚踏两只船么?” 赵嘉没听过这个俗语,但意思却能理解,连忙说道:“还请智君体谅我等的难处啊。前来智国,毕竟风险极大,若把全族性命压在一处……况且,许多族人还并不愿意。我父亲如此也是无奈。” 智朗答应了安置赵氏族人,但双方以前可结了大仇的,怎么可能轻飘飘的揭过去。尤其是那些被夺了封邑的赵氏贵族,即使在秦国的生活已经困顿不堪,许多仍然不甘心前来。 对此,智朗虽说心中不满,却也无话可说。 为了保密,赵嘉这次并未带信前来,只带了几句口信,其他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接下来几天,赵嘉再次提出要跟妹妹会面,但赵嬴却始终拒绝。而赵嘉不能在这久留,无奈,只得换上来时的装束匆匆离开了。 …… 一场冷风吹过,天气迅速转寒,水面结了层薄冰,冬天来了。 如果算日子的话,今年的冬天来的似乎有些早,而且格外寒冷。 事实上,近些年的感受虽不明显,但通过前些年的记载,还是能清晰认识到气候在转向寒冷的。 一个很重要的标志是,山林中的大象跟犀牛在减少。据智朗所知,现在只有太行山深处还能偶尔看到大象了,犀牛则几近灭绝。当然,人类的活动是其中更重要的原因,但这会还存在大量未开发地区,狩猎也算有节制,并不到致使那些野兽灭绝的程度。 除了那些野兽,气候变化对人们的影响同样存在,比如农时的变化,再比如农作物种类的变化。而且气候转冷,多数情况下对农作物来说并不是好消息。 就在中原还在乍冷中纠缠时,远在阴山脚下,凛冽的寒风已经在此肆虐很久了,一场大雪刚刚覆盖了地面。 这里是黄河几字弯的左侧拐角处,北方紧邻着的是阴山边缘。 应智朗当初的决定,这里已经修起了一座小城,正好横在北上的通道边。这小城长宽只有不到两百米,城墙都是夯土,高则只有三米多。这是四万多戎狄俘虏,忙了半年的成果。 而就在嵌了铁板的城门上方,挂着一个“胜城”的牌子。 这座城是如今智军镇守的最西侧领土,已经提前划作了智朗长子的封地。城宰来自薪地,名叫许柯,他在智军中资历已经相当高了,早在智朗还在薪地做大夫时,他就是薪城士兵的一员。现在,他的身份是智朗长子的家臣,在此驻守。 大雪刚刚停下了,天空仍然阴沉着,城门紧闭。这种天气没有商队前来,也不适合工程施工,都在城内窝着呢。 城头,许柯裹着厚厚的披风,出现在了面向东侧的城门楼上。城头的风很大,吹的旗帜猎猎作响,也吹的人睁不开眼。 “人还没回来吗?”他望着远处茫茫的雪原,有些担忧的说道。 “这样的天气,怕是赶不得路。等风雪稍歇,也许过两天就回来了。”一旁的属下说道。 “但愿。”许柯长长吐了口气。 前几天,就在这场雪落下之前,他派了一个小队的士兵前去接收最后一批过冬物资。算日子也就这两天了,可突然就遇到了这场大雪,现在也不知道人到哪了。 就在这时,耳边突然想起了一阵刺耳的哨声,众人打了个激灵。 “报。”传令兵匆匆赶来,说道:“西南方向发现陌生骑兵!人数在两百余人,正向此方向赶来。” 许柯立刻向南门走去,本来也没多远,很快,他就看到了那队所谓的陌生骑兵。 “应该是义渠人!”许柯很快有了猜测。 在灭掉狄人之后,因为智军在此地人数稀少,且习惯聚居,而不像部落那样散居。结果,原本跟义渠接壤的那宽达数百里的地区就变成了真空状态。而这一年中,义渠部落不断北上,最近的一支离这已经不到两百里了。 许柯知道这情况,不过他手中只有几百兵马,不可能掌握这方圆数百里的区域,也只能暂时收缩势力。 转眼功夫,对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义渠人的模样变得清晰起来。看样子,这像是一队北上劫掠的兵马。不过,在城池面前,这点兵力显然不够看的,也只能打劫一些小部落了。 其实之前智军曾派出使者去了义渠,原本是想定个友好条约之类的。等好不容易看到义渠首领,但对方对智军的提议始终态度模糊,一直到最后也没定下来什么。不过,对方也没表现出什么敌意。 自那以后,义渠就成了智军防备的重点。到现在,双方还并没有大的冲突,但义渠不断向北蚕食,冲突看起来却是不可避免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这时,城内已经戒备起来,几个月前刚搬来的移民们,全是青壮,此刻纷纷拿着兵器涌到了城内的空地上。 除了五百士兵,这城内还有四百移民,再加上部分人新娶的妻子。 “军爷,有敌袭吗?”一个汉子朝不远处的士兵喊道。 “两百多喽啰罢了,不用担心。”那士兵喊了一句。又补充道:“我们这城,就算那些义渠人数千兵马来攻,也是无用。” 这士兵的话,也总算是让众人心中安宁下来。 在这塞外,离哪里都太远了,加上时常的恶劣天气,他们能依赖的只有自己。所以,这里从一开始就是全民皆兵,所有人平常除了各自的工作,都要抽出时间做军事训练。 此时,城外的义渠人已经到了百多米外,接着就停下了。他们跟草原上的所有人打扮都相差不大,厚厚的毛皮衣物,一层又一层。战马打着响鼻,马背上的骑兵则打量着面前的城池,似乎有些犹豫。 “城外的戎人,听得懂我说话吗?”许柯大声喊道。 这时,为首的几个义渠人似乎讨论了片刻,接着,其中一个驱马向前两步。 “城头的,你是谁?”这人一张口,就是生涩但还算清晰的秦地方言。 “我是谁还用说吗?”许柯喊道:“我是此城的城宰!这里是我智国之地,你们还不速速离去,不然别怪我不客气了。” “这里是狄人的地方!”那人喊道。 “那是以前,现在是我们的了。” “不不不,你们是外来者。这是狄人的地方,但他们走了,那么我们当然也可以来。” “我说了!这里现在是我们的。半个时辰内,你们立刻离开我的视野,不然我就要率军出城了!”许柯手按着刀柄,有些不耐烦的喊道。 听到许柯这样说,城外的义渠人一时没有回答,又过了一会,他们果然离开了。 “哼!”一直到对方消失在视野中,许柯这才轻哼一声,朝部下挥了挥手,解除了作战准备。 登上城头的士兵又重新下来了,而城内聚起来的青壮们也说笑着各自回家,这样的天气,还是烧着火炕的屋子里舒服啊。 虽说当初来的时候有被忽悠的成分,但到了这会,多数人也早把那些抛在一边了。相比原来的生活,除了没有那么多娱乐,也没那么热闹,还有各种风险在,但在这的生活水平确实是提高了许多的。 在这的每个人,几乎都养了一大群马匹牛羊一类的,少则七八十只,多的有一两百只的。 而就在入冬之前,他们已经卖掉了一批羊,肉腌制处理后由商队买下,再带到各地。只这一年,每家赚的钱就几乎抵得上他们以前五六年的收入。每天必有肉吃,有茶喝,更不要说这里还包婚娶,所以被忽悠来的人里,大部分都选择了留下来。 而这,还只是他们这边,再往东去,还存在着许多定居点,只不过没有这胜城这般规模罢了。 不过,对许柯来说,现在最大的问题还是缺人。尤其是他负责的方圆五百里,忙了这么久,也才拉来了两千人。相比之下,更靠近中原的黄河右侧拐角处,那里的移民据说已经一万多了,修的所谓云中城,据说比胜城还要大好几倍。 原以为义渠人的事情就此结束,可没想到,当天晚上,一小队骑士突然赶到城外。 这正是之前运送最后一批过冬物资的那队士兵。 不过,此刻这一行十人却只是人回来了,物资却没了踪影。 闻讯赶来的许柯,看到一行人,又扫到几人身上染血的军服,眉头立刻紧皱了起来。 “城宰!物资被劫了。”看到许柯,带队的小队长连忙喊道。 “少了两人?”许柯沉声说道。 “已经战死了。”小队长目光低垂了下来。“我们原本正在一处背风坡歇息,骤然遇到大队骑兵,只得仓促迎战。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了,我们只得放弃了物资,且战且退。” “对方是什么人?多少兵马?”许柯接着说道。 “来路不知,兵力约两百余骑。” 听到这,许柯脸上的怒火眼看着升了起来,脸颊的肌肉鼓动着。 这次运送的物资,大部分是一些干果、干菜、茶叶、以及布帛,并不是急需,量也不大,这才只派了一个小队。 不过,他怎么也没想到,那队义渠人竟然绕了个弯,往东去了。 继续往东,在许柯的辖区内还有两座城池,安置着其他移民。不过跟这边不同,那两座城池没有胜城高大,城内只有两百士兵,但移民数量却各有七八百人。 对那两座城池,许柯并不担心,不过,那队义渠人必须消灭,而且要尽快。这不止是为了战友报仇,也是为了本地的发展考量,相对安全,是这里将来继续吸纳移民的根本。 此刻天色已晚,显然不适合出击。许柯只得下令城内做好作战准备,明日一早就出城。 第二天,天色才刚蒙蒙亮,许柯把城池防务交到副将手中,他则率两百骑兵出了城。 在茫茫草原上想找人并不容易,不过,这地面的积雪却提供了便利,只要看到对方的脚印,那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走了四五十里,散出去的哨探终于汇报,找到了对方的脚印。 对方似乎并没有方向,一会往北,一会又偏南,显然是想再碰到之前的好运气。 不过,显然不会有机会了。 对方并没有离很远,两个时辰后,许柯他们就追上了对方。 猝然看到来袭的智军,义渠人慌忙集结迎战,不过,此刻的智军已经开始冲锋,至少在速度上占优。 双方距离拉到了百步,马蹄扬起地上的积雪,远看着像是起了雾。但很快,当战马继续加速,锋利的冲锋阵型冲开了雪雾。智军密集的箭枝朝敌人飙射出去,对面的吼声中很快夹杂了惨叫。 义渠人紧接着还击。看起来,他们的骑射本事似乎比狄人要弱一筹,但装备却更好,至少多数配备了皮甲,还有青铜刀矛,射出去的箭也是青铜箭头。 双方很快相撞,开始面对面的拼杀,转眼,智军就迅速占据了优势。 等双方交错,义渠人多了四五十匹空马,智军的损失却微乎其微。 眼看如此,义渠人连忙吹了几声呼哨,立刻撤退。智军紧追不舍。 第二百五十四章 草原上的战事还称不上战争,只是一场战斗,智军轻易消灭了来袭的义渠人。不过,这却是个并不友好的信号。 毕竟,义渠不是标准意义上的游牧民族,各部并不松散,而是有相当严密的社会组织结构。狄人作乱可以推说是当地部落的个人行为,义渠人却不能。那么,这一支北上的两百多骑兵,很可能是义渠当权者有意派来的。 不过,在许柯以及草原上的智国人眼中,这却也没什么好担忧的。这些居荒僻之地的家伙不知智国的强大,这才敢如此冒险,区区义渠,不过是随手可灭罢了。 消灭那支义渠人后,许柯就立刻书信一封,派人送回薪城。 …… 几场雪过后,薪城的冬天也更像样起来,到处白茫茫一片。 冬天已过大半,天气严寒,就连一向热闹的城外商业区也免不了冷清,很多都闭门歇业了。不歇业也不成了,现在大路上半天都看不到一辆车,货物运不过来。没辙,那地上的冰可不是闹着玩的,马蹄子都站不稳,半个月里,仅屯留就发生了数十起马车车祸。 热闹了一整年的各地平静下来,不过,宫城内的智朗却平静不了,高欣若要生了。 寝宫内,几个接生婆正在忙着准备接生用的物品,床榻上,高欣若此刻脸色苍白,发丝被汗水浸透了,不时地呼痛。智朗坐在旁边,握着她的手,轻声安慰着。 “国君,还是去门外等着。”高欣若长呼了口气,说道。 这年代,男子在产房被视作不吉利,当然,这不是特例,整个封建时代一直如此。 “再等会。”智朗帮她擦了擦汗。 这时,几个接生婆做好了准备,有些为难的催促道:“夫人就要生产了,国君,还是去门外等着。” 智朗点点头,扭脸看向一旁备好的物品,热水,绢布,以及几盆的蒸馏酒。 还是有些不放心,智朗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站起来,走出了屋子。 门外,季佳不知何时也来了,看到智朗连忙说道:“如何了?” 智朗摇了摇头,走了几步在一旁的台阶坐下,但很快又觉得冰的慌,只好站起,让人去取了椅子过来。 等待的过程总是漫长的,椅子搬来了,但智朗也实在坐不下了,不断地踱步,耳朵一直听着寝殿内。 季佳跟在旁边,不时地出声劝慰几句,不过显然也听不进去。 过了几乎有两个时辰,智朗焦躁到几乎发狂,寝殿内终于传出了一阵啼哭声。 智朗顿时大喜,连忙奔到门边。 接生婆满脸喜气的走出来,喊道:“恭喜国君,是位公子。” 智朗只说了几声好,立刻冲到了屋内。 不久,智朗得嫡子的消息传到了各地。相比之前得长子智胜,这次的反响却要大的多,毕竟,这次的是未来国君。 为了庆贺,智朗下令各地官营工坊拿出了大量库存商品,供国人及庶民领取。当然了,多数是点心跟手绢一类的小物品,权当作纪念品了。 …… 时间转到了来年二月初,天气转暖,而直到这时,智朗才接到了来自草原的信。 从胜城到这,几乎要辗转两千里,加上又是冬季,能在两三个月内把信送到已经很不容易了。当然,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信并不是急信,如果不计代价的送,也许能缩短一半时间。 跟义渠人的冲突,这是料想中的情况,只是来的似乎有点太早了些。当初,智朗曾派使者前去义渠,对当地的风貌大为惊讶,据说竟有数百里沃野,植被茂密。而且,在多年修养生息下,义渠人的生活状态比外界想象的好的多,至少很少有那种面有饥色的国民。 一直以来,义渠的首要敌人一直都是近邻秦国,双方断断续续打了几百年,若按照原本的历史,下一次义渠攻打秦国的时机也不远了。不过,智军对草原的蚕食,显然是让义渠感受到了威胁,接下来又如何进展,却又有些不确定起来。 “该扩军了!”智朗放下信,说道。“胜城离的太远,若有战事,我们根本来不及增援,只能向当地派去更多守军。” 杞仲点点头,接着说道:“不过,当地承载力有限,每座城池人数不能太多。那么,也许可以转而修筑更多城池,并完善各城之间的道路,互为犄角之势。一座城池有变,其它各城就迅速增援。” “可以。”智朗说道:“那就继续筑城!尤其胜城周边,我想,也许可以沿着大河跟阴山,以城池连成线,接着再连成面,彻底封住来自北方或南方的敌军路线。” “可这样一来,消耗就太大了。”杞仲心中迅速算了一遍,说道:“若是再维持去年的筑城数量,那么还能勉强支撑,可若是增加,国库里的钱绝对是不够了。缺口在十万铜币以上。” “今年的税赋呢?能够补上多少?”智朗说道。 “这恐怕很难。”杞仲摇头道:“依照如今的增速,也只能维持现有的各项支出罢了。还有那马路,同样需要大笔的钱财。” 去年,智国的税赋收入增长了百分之五十,但支出却增加了百分之七十,原本的财政状况就已经很紧张了。若再增加一大笔支出,那只能在其它方面削去。 接着,君臣两人又提了几个解决办法,却都不成,苦思片刻,仍然一无所获。 “恐怕,也只能借钱了。”智朗说道。 “借钱?这可是近十万铜币,如何借?又向谁借?”杞仲奇怪道。 这么多钱,对个人来说无异天文数字,即使最豪富之家,也不可能拿的出来。 “当然是向整个智国去借,我打算发行债券。” “债券……”杞仲愣了一下,接着猛然想起了什么:“好像,之前国君所书那本经济纪要,我记得有这个描述?” “我确实提过几句。”智朗点点头:“对这样需要尽快完成的工程,这是很好的办法。而且以后这样的情况很多,借钱不可避免。” 第二百五十五章 各国会盟 连续的超大工程,让智国的财政状况一向很紧张,就这,还是在智军对外作战一向花费很少的情况下。而且随着发展,财政紧张的情况只会更严重。这种情况下,要么选择放慢速度,要么,只能向越来越富有的国人借钱。 不过,此事毕竟重大,智朗很快召集了一些高级官员讨论,再后来,商讨的规模扩大,连国中的豪富之家以及族中大夫都喊到一块继续商讨。 在摸清众人心态后,智朗却也有了些把握。到三月中旬,发行债券的命令还是下达了。 一期一共两万铜币债券,草原筑城的专项资金,年利息百分之五,分三年偿还。债券全部由专用的纸张印刷,面额包括五铜币、十铜币,一直到五十铜币。购买者除了拿到一张纸外,还会到当地官府登记。 债券一经推出,不出所料的,立刻在各地引起了巨大的争议。但紧接着,不等大家反应过来,那些商贾跟贵族们就已经行动起来,开始迅速抢购,两万铜币的债券在短短三天之内销售一空。 国家向国人借钱,还真的借到了,这种情况几乎颠覆了很多人的认知。当然,如果仔细分析一下就知道,此事确实是有利可图的。首先一个,当然是智国毋庸置疑的信用,国力远超他国,带来的就是信任。只要国家存在,那就不可能赖账,相应的,若是燕国或者卫鲁这样的国家,那就不会有如此效果。 世上总是不缺聪明人,这债券几乎没有风险,躺着赚利息,有闲钱的话利用起来当然再正常不过了。 看到销售情况良好,官府紧接着一下推出了剩下的八万铜币,这次稍慢,但也在半个月之内销售完了,而且其中购买的还有为数不少的普通国人。 就这样,智国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把筑城所需资金筹集完毕了,而且既没有增税,也未曾克扣别处用度。 紧接着,智国就开始了扩军。这一次,扩军规模一口气就达到了七万。 因为占据的国土比之前更大,人口更是有大几百万了,征召这么多士兵却也并没有太多难度。 智国在那搅动风云,其他各国则只是冷眼旁观,同时不安跟紧迫跟也与日俱增。智朗的所作所为让他们胆战心惊,而来自智国的压力则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只看一眼地图,如今的局势就几乎让人绝望。整个北方,以及大半中原,几乎要被智朗一家独占了,而且,很多还是最核心最繁华的部分。 更重要的是,智军的扩张步伐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自从郑国之战后,智军就一直在作战,可怕的是,智国在这样连绵的战争中竟然未曾显露丝毫疲态,而且还越打越繁荣。这样的事情显然违背了常识,让人难以理解,更让人难以接受。 楚都,楚王宫一处偏殿。 此刻,这里正在举行一次秘密聚会。楚惠王坐在首座,轻轻转着手中爵杯,看向左右众人,个个面色阴沉。 在座的都是各国使者,来这,自然是商讨对抗智国的大计。 可,宴会这才刚开始,在座的就一个比一个寡言,让这场宴会的结果更增了许多的不确定。 “各位!”楚惠王终于忍不住,说道:“如今的情势,也不用我多说了?这次大家汇聚在此,为的就是协力对敌,这样我等才有获胜的机会啊。” “大王说的是。”右手边,越国使者附和道:“我听说,智国已经再次扩军,若是成军,智军兵力将近二十万!我等各国兵力加起来也不过如此啊。若再各自为战,恐怕免不了被各个击破,步郑国后尘!” “此言有理,可,要如何协力对敌?上次郑国一战,各位又不是不知结果,智军兵锋势不可挡,我等本就不是对手。更何况,如今智军再次扩军,想抵抗哪里有那么容易。”这次说话的却是秦国使者。而且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被智军俘虏的秦公子欣。这次各国会谈,秦君就把他又派了过来。 “依我看,如今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提高军力!我田氏缺战马,如今燕国也被封锁,没有骑兵,何谈对敌?”这次说话的是齐国田氏使者。 他这话一出,像是捅了马蜂窝一般,各国使者纷纷叫苦。面对智军,没有骑兵根本就没有获胜的可能。可现在整个北方几乎都在其控制下,战马来源一下被掐断了。而各国自己养的马匹,各方面多有不如,大部分都不适合作为战马。 “好了!”楚惠王抬了抬手,制止了众人的争议。 “马场,我楚国有,秦国也有。我楚国愿意向各国支援战马,秦国呢?”楚王看向秦欣。 秦欣迟疑片刻,在众人逼视下,也只得点头:“我秦国当然也愿意。可,可这样真的有用吗?我以为,这骑兵只是表象,强军一途还是要从别处着手才是。” “公子怕不是被智军吓的失了胆气?”却是一个在旁作陪的楚国大臣讥讽道。 秦欣立刻怒目而视,大声说道:“我的胆气如何,你要来试试吗?” 那楚国大臣只是轻哼一声,就不再搭话了。 “那么,此事就说定了。” 楚惠王无视了各人的争执,接着说道:“只有战马,确实不能抵挡智军。还有军队训练,以及兵器。智军治军之严,各位想必都曾领教过。我还听说,智军中军官跟士兵同宿同食,每战军官必冲锋在前,而且军中法度严明,违者不论官阶必罚。这才有了如臂使指之效。我以此作榜样,也成立了一支新军。各国想来也不甘落后,若有需要,我倒希望可以互相沟通心得。” “新军之事,必然是要做的。不过,我却还听说了一事。” 秦欣看着秦惠王,目光微眯起来,“去年,楚军曾跟魏军交手,攻城时用了许多新武器。投石车,床弩,皆已装备。可有此事?” 众人立刻看向楚王。 第二百五十六章 变法 面对众人的目光,楚惠王稍稍迟疑,很快大笑一声,摇头说道:“我可未曾想过向各位隐瞒,只是准备留作意外之喜,哪知秦公子如此心急。罢了罢了。” 说着,他站起来扬了扬袖袍,说道:“在这坐的酸麻,各位可愿跟我走一趟?” 众人纷纷站起来,拱手道:“谢楚王。” 对众人来说,这也确是意外之喜,若真能拿到新兵器,那这趟也值了。 等他们离开宫殿,侍从已经备好了马车。 “这是……”秦欣抬手,指着不远处几辆格外巨大的车驾。 “四轮马车。秦公子该知晓的?”楚惠王笑道。 秦欣点点头,“是从智国购置来的?” 早在去年,智国的月报就在大肆宣扬四轮马车了,而且配的还有图画。虽说这东西暂时还未在别国销售,但总有贪图高利的,各国也都偷摸拿到了几辆。 不过,这毕竟是智国的东西,那些大夫贵族坐着显露威风也就算了,国君公子一级的,暂时还真抹不开面子去公开乘坐。当然,私底下还是试过的,必须说,是比以前的车子舒服多了。 可现在,楚王在如此重要的对外接待上用敌国的四轮马车,未免有些不大合适。 楚惠王却摇了摇头,笑道:“错了!这并不来自智国,而是我楚国所产。” 此言一出,众人皆面带惊讶。 “如此快就仿制出来了?”秦欣顿时大感兴趣。 “是,却也不全是!”楚惠王示意几人到近前,说道:“虽说都是四轮,但就像车有战车、辂车之分。我这车同样跟智国人的不同,智国人的车用了许多铁,这车却全为木制打造。” 众人这才稍稍解了些困惑,铁的冶炼,那是智国的绝密。而这四轮马车恰恰也用了许多铁制结构,若是照着仿制,不管是青铜还是木料,估计走不多远就得散架了。若想仿制,就必须修改结构,当然,在原理确定的情况下,这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楚国的速度还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楚王,莫不是得了能工巧匠?”秦欣忍不住直言道。 今日在场的,多数有求于楚国,所以对楚王多有讨好之意。但秦国却不同,不缺战马,又有大河天险隔挡智国兵锋,所以秦欣面对楚王要坦然的多。 “也不瞒你们,是得了一位大匠!公输班可曾听说过?”楚王一边示意登车,说道。 秦欣一时没想起来,但田氏使者却说道:“我倒是知晓。此人是鲁国人,极擅机巧之术,军械制作更是精良,方圆数百里内享有盛名。只听说离开了鲁国,却没想到是来楚国了。” 楚王登上了一辆车,接着却招手示意几人同乘一车。 这四轮马车车厢宽阔,坐下几个人也不觉拥挤。 “那公输班确实大才。不过,今日我们不聊这个。”楚王岔开了话题。 接着,他一改刚才的轻松随意,脸色认真起来。“各位,想来都了解过智国所施之新策,我想问,智国强盛之本为何?” 几人皆若有所思,半晌,仍是秦欣说道:“总不会是兵器犀利?” “这只是其一。可,若仅此而已,那智军早该在上次大战中就覆灭了。铁甲,我们一样能做出来,只是没有那般轻巧精良,骑兵同样如此。我手中就有一支兵马,装备金属甲胄,拿着良弓,骑着良驹。可,就算如此,若是两军对垒,我仍然无半分获胜把握。” 几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说了。 秦欣正要开口,突然又停下,等着楚惠王继续。 “依我看,甲胄武器只是附带,智军之强大,一在军心、二在训练。其中,尤以军心为核心。不要忘了,智氏原本人口只有不到百万,剩下大多是新开辟之疆土。若是换作别国,该做的自然是同化治下之民,哪里还有心思继续攻掠,即使如此,没有数十年之功也很难让人心归附。 可智氏呢?区区数年,疆土扩大了数倍,人口同样增长了数倍,至今仍在征战不歇。这倒罢了,其新附之国土居民对智国竟无丝毫抵触,甚至有大量新附之地青壮应征入智军,如今智军已扩军至近二十万,我等却只能徒呼奈何。若不能解其中奥秘,那即使兵甲一致,我等面对智军仍然毫无胜算。” 楚惠王话说完,几人皆面色凝重,到此刻,他们哪还不明白这次谈话的份量? “那,楚王以为,症结在何处?”秦欣说道。 “很简单。”楚惠王扫了眼几人,沉声说道:“我们,需要一次变法!”“对军队,若要如臂使指,必须削私兵,应改为国君直属!再以重利激之,赏罚一致,能者上、庸者下!此外,国内需重定律法,不论大夫还是庶民,同视之!而对国人,庶民,则需让利,增利!轻税赋,修缮水利,开垦荒地,改进农事。此外,工匠更应优待。我以为,智国的做法就极好,对有功绩的工匠,需重奖,以作鼓励。而商贾虽为贱业,也不应歧视。如此一来,士农工商各司其职,国内上下一心,何愁国力不盛?” 话声一落,车厢里一时安静的落针可闻,众人面色各异,但显然并未被这话说动。 在座的几人,可不是随意派来的官吏,而是像秦欣这般,要么是国君近亲,要么是心腹近臣,对本国情况再清楚不过了。楚王的这些话,对别人可能有煽动性,但对他们……,哪那么容易啊! 根本不用说别的,第一条,削私兵,这就不知有多困难了。更别说第二条,让大夫跟庶民一视同仁?怎么个一视同仁?还有剩下的几条,听起来没问题,但真到推行时会发现同样触及许多利益。与其说是变法,倒不如说是掀各国贵族们的桌子。 安静了好一会,车厢里仍旧没人说话。楚惠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说道:“等各位回国,还请转述我的话,务必不使缺漏。还有,我也会向各位赠信一封,希望转交国君。” 车厢里这才像是活过来了一般,话题很快扯到了这坐下的马车上。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不久,楚王等人就到了目的地,城外楚军军营。 在这,众人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东西,包括投石车,包括床弩。就在并不久远的记忆中,这些东西曾给他们带来了太多的恐惧,如今,这噩梦般的武器竟在眼前了? 接着,楚王又让士兵做了演练,果然运行良好。 看完了武器,楚王却又带着众人去观看了楚军训练。倒是又开了眼界。就看到楚军军阵严整,气质跟以前大不相同,尤其醒目的是,这些士兵身上真的缀了铁甲。不过,楚国可没有智国那般发达的冶金业,炼出来的铁多杂质,容易脆断,只能锤的铁板更厚一些,挂在身上却也勉强能用。 总而言之,几人确实看到了楚国的新变化,不过,隐约的又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接下来几天,各方多次会谈后,总算是达成了一致。 楚国跟秦国,将在一年内分别售卖八千匹跟一万两千匹战马到其他几国。尤其是田氏,因为正直面智国威胁,加上实力强大,一家就将获得其中一万四千匹,剩下六千匹才由其他几个小国分。 值得一提的是,楚国虽在南方,但因为疆土实在太大了,马场还是能找到的,而且不担心会侵占良田。当然了,战马的质量就差了许多,但总比没有好。 接着,楚王又约定各国派工匠前来学习武器制作。而最后,各国还在口头达成了一个盟约,各国应尽量互通有无,团结一致。 值得一提的是,燕国并不在其中,而且这次燕国也并没有使者前来,不是不愿意,而是压根就没通知。在各国眼中,燕国早已经是智国口边的肉,没有挽救的价值了。 几个使者并未在楚国久留,不久就离开了,他们要尽快赶回国内,把一切原原本本的汇报。而可以料想的是,剧烈的变革即将开始了。 …… 草原,胜城。 春天早已到了,地上的草冒出了嫩芽,各种牲畜漫步其中,当真是生机无限。 此刻,许柯正在城外忙着接收新移民。 这是开春后的第一批移民,总共不到一千人,几乎全是青壮。草原上的生活早已流传到各地,再加上月报的极力推广,以及同乡添油加醋的描述,人们对草原生活的印象已经大为改善。而移民招收业也顺利了很多,不再需要各种话术的忽悠,只是在城门立一个摊位,想去的报名就是。每个月几乎都能送走四五千人,不过去胜城的仍然是少数,大部分都更愿意留在云中附近,以及更南方的地区,唯一的原因是离家乡更近。 城外已经修好了临时营地,移民们只在这暂住,等今年的几座新城修好,他们就能在城中分到一座房屋了。不过,因为这些家伙来的时候多数一贫如洗,许柯他们还得资助一些生活物资,以及借钱让他们买牲畜,教他们如何在这草原上生存,总之事情一大堆,让许柯困扰不已。很快,他就不得不让人送信回薪城,希望能找几个小吏过来帮忙处理政务。 “都站好了队,不要喧哗!”许柯紧走几步,喊道:“拿到生活用品后,就去洗浴室,好好洗洗,换上新衣服,之后就回到营地等候。” 对这些新移民来说,草原上的生活其实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至少肉食管够,还有崭新的衣服以及还算不错的营帐,各种生活设施也相当齐全。 就在这边正忙碌时,城头,一阵刺耳的哨声突然响了起来。 正安置移民的士兵迅速拿起兵器,找到自己的战马骑上,而许柯更是已经跑回了城内,往城头去了。 城外正领取物资的移民们则有些傻眼了,一个个站在那,不知如何是好。 而这时,到达城头的许柯已经看到了危险的来源,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通往北方的通道,正有一队小小的影子想这边赶来。 “这是狄人?”许柯皱着眉头,有些诧异的道。 离得太远,他也看不清楚。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对方的人数似乎并不多。 “城宰,城外的那些人怎么办?让他们入城吗?”这时,有副将匆匆跑了过来。 许柯摇了摇头,“暂且不用,先看看。把他们集中起来,等候命令。” “唯!” 又等了不久,远处那支队伍终于稍稍清晰起来,直到这时,城头众人才发觉了不对。远处,那些人骑的根本不是战马! 许柯有些不安,立刻吩咐下去,让所有人进城,接着关闭城门。 看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那队古怪队伍,城头众人只觉得是出了幻觉,哪里有这样的牲畜啊! 不过,对面那队伍却突然加速向城池奔来,隐约的还能看到有人在挥手,也能听到正被风迅速吞没的喊声。 “啊!是他们!”城头的许柯突然惊呼一声。 接着,他突然下了城头,打开城门,带着一队骑兵就冲了出去。 那来的自然就是唐原他们了,而他们骑的则是骆驼。 “许营长?” “唐原!” 双方看清了对方,大笑着,互相喊道。不过,许柯脸上的笑意很快收敛了。 他记得清楚,唐原他们去的时候是近三十人,此刻回来的却只有十几个,豫让也不在。 “就你们回来了?其他人……”许柯有些迟疑的说道。 “放心,他们只是还未回来而已。”唐原笑着说道。“我们在极西之地遇到了几个小国,豫让先生带着几人在那里游历,让我们先回来了。” “原来如此。”许柯松了口气。很快,他的注意力又转到了唐原等人骑乘的骆驼身上:“这是何物?” “这叫橐!可在荒漠中生存。可半月不吃不喝,若不是它们,我们此次怕是回不来了。” 聊了几句,问了互相的情况,接着智朗招呼众人回城。 唐原他们这一路,来回走了一年!其中的困苦疲惫不用多说。到了城中,他们立刻先大吃痛饮一阵,接着才去洗漱,最后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第二百五十八章 燕国 当唐原带着一队骆驼到达薪城时,果然起了不小的轰动。对这种比马大,背上长包的异兽,看到的纷纷称奇。 智朗闻讯出城,看到几人,他走过去挨个拍了拍肩膀。 “城中已备好了接风宴,走,到城中细说。” 不由分说地,他拉着唐原往城内去。而那些骆驼,他却只是瞥了眼而已,并未多做留意。 到了城中,唐原赶忙递了本册子:“国君,这是我们沿途的记录。” 智朗接到手中,打开看了眼,赞叹道:“一去就是一年,真是辛苦了。……你们走到了哪?” “我等跟当地人语言不通,也不知到了哪,听着途中有个叫做善善城的?再往西,还有许多城池,有连绵不知多广的沙漠,还有常年积雪的山峰,山下却是大片的草原……真乃宝地!”唐原有些感慨的道。 智朗把那本册子收好,心中有了大概的概念。话说,现阶段的西域其实并不是他的目标,不过,提前做一些布局却也很有必要。 当然,更重要的作用还是启蒙,让人们知道塞外更远的地方不再是未知,也不是危险,那里还有许多城池国家。对一个尚在成长中的文明来说,这种探索精神,尤为重要。 不久,月报上连续多日,花了大篇幅介绍了唐原他们的西域之行。包括沿途的地貌,当地风俗,以及各种奇景异兽。 原本的路途自然是枯燥的,不过,在刊登的时候,却又经过了一些加工,几乎成了探险小说。结果自然是大受欢迎,一时间,西域倒是成了各国人们聊天的热门话题,甚至有不少闲的发慌的在纠集人手,也打算去瞧瞧。 话说,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这年代各国人员流动不小,往哪跑的都有。这年代又少有思想上的束缚,标新立异,或者行为疯狂的真心不少,横跨万里又如何?只要能到,为名或者为利,有的是愿意去的。 …… 转眼到了八月,智国的目光仍旧落在燕国。此时,燕戴兄弟俩已经达成事实上的和解了,双方占据着仅剩的几个大城,正积极修筑工事。 而薪武也已经多次来信,提出要尽快解决掉燕国。毕竟,如今智军占据的只是燕山脚下的一条线,不灭掉燕国,那很难让人安心。 不过,动手倒是容易,但如何不留下话柄,或者至少让面子上过得去,这是个大问题。 不久后,突然传出消息,被智军占据不久的鲜虞突然生乱,而且跟智国的联络通道也断了。 不得已,驻守卫国的智军向邯郸赵氏跟齐国提出借道北上前去增援,但遭到了拒绝。 无奈,智军又只得向燕国提出借道,仍然被拒绝。愤怒的薪武率部执意南下,沿途的燕军试图阻拦,但被击败。 接着,智军一路向南艰难的推进,而燕军的抵抗越发激烈。双方多次大战。燕军的防线节节后退,最终,燕戴所部跟燕二公子所部被挤压到了临易地区。智军留下一部守在城外,一边由此顺利渡过易水,打通了跟鲜虞的通道,并成功镇压了鲜虞人的作乱。 而这时已经是十月,天气转冷,因为燕戴跟燕二公子都缩在临易城内,国内无序,智军不得不帮其代管其他各城池,维持秩序。而这个过程中,智军受到了燕国国人的热烈欢迎,许多城池大开城门迎接。 但也有一些城池不愿配合,智军只得用武力劝说。 十一月底,当冬天的第一场雪落下时,智军终于顺利接管了燕国其他各城。 至此,燕国全境除了临易城外,皆开始了智军代管状态。 而临易城外,智军听说城内燕军缺少粮草,特意准备了大批粮食,劝其开城好救济城内居民,但被拒绝。智军无奈,只得继续在城外驻守,等待来年。 “燕国完了。” 齐国,田氏。田盘拿着新递来的消息,长叹道。 只是一年而已,此时的田盘却已经须发皆白,看起来几乎苍老了十岁。 旁边,一个青年满脸愁苦,说道:“下一个恐怕就是我们了,父亲,我们又该如何?” 青年名叫田白,为田盘的嫡子。 田盘微微低头,长叹了口气:“唯有变法自强啊!如燕国,说好了互帮,可真到了这时,谁又会真的出手呢?” “可这变法,又该如何去变?” “所谓变法,楚王说的很清楚了。” 田盘扶着桌几,突然站了起来。“现在,最紧要的是田氏之军权!必须把所有权力收归宗主一人之手。接着依照智国强军之法,严明军纪,赏罚分明,日夜苦练,方能获得锐士!” “可此事必然招致不满,又该如何运作?” “哼!”田盘紧紧攥着剑柄,冷哼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已。燕国灭亡之例可近在眼前,我倒要看看,是那点权力重要,还是命重要。若有不从者,斩了就是。” 田白站了起来,咬牙道:“父亲尽管说该如何做,我即刻带人去。” 田盘却摆了摆手:“此事你莫要插手,也不要跟人谈及,我亲自去做就是了。” 不久,田氏各位大夫们突然接到了田盘的邀请,说是要去商讨大事。 此时燕国刚灭,田氏上下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接到消息后,大家没有犹豫就立刻前去。 这会儿已是冬季,水面结冰,呼气成霜,聚在田盘府邸的车驾越来越多。 不过,田盘却并不露面,晾着众人。一直等人到齐后,他这才摆下宴席,请众人同往。 宴会首座,田盘满脸的凝重,目光不停在大家面上扫来扫去。看的众人惴惴不安,总觉得这次不大对劲。 酒菜到桌,田盘却不动筷子,也不端酒盏,其他人只得等着。 “燕国的事,各位想来都有所耳闻?”田盘说道。 众人皆点头,但没人说话。 “我今日请各位来,只想问一句。”田盘坐的笔直,又向前微倾:“各位,想死,还是想活!!?” 第二百五十九章 纷纷变法 田盘此言一出,顿时满堂慌乱,大家互相瞧瞧,都不懂什么意思。 “燕国亡了,那么,下一个是谁?各位难道不知吗?”田盘继续用近乎恐吓的语气说道。 “宗主!”一个老者终于忍不住拱了拱手,说道:“有话请直言,此等生死存亡之际,我等作为田氏子孙,岂会再顾及些许代价?” 他话声一落,其他人纷纷附和。 “好!”田盘脸色稍稍松弛,说道:“我这有一份强国之策,各位请看!” 说罢,他就取出几份绢帛,让人递了下去。 众人互相传阅,看过的面有难色,没看的则满眼的不安。 “各位以为如何?”等最后一人看完,田盘大声说道。 屋内一片寂静,不知过了多久,一个人突然扶着桌几站了起来,还是之前那老者。 他扫了眼众人,接着却突然伏地,向田盘郑重行了大礼:“从今以后,我封邑内所有私兵皆属宗主,若再有征召,我必不辞让。” 又是一阵寂静,老者还在那伏地,田盘面色平静,其他人则满眼的纠结。 突然,又有人站了起来,跟那老者一般伏地。 接着,更多人站起来,很快,地上就跪了一片。 此刻,仅剩两个人还未表态。可面对这般大势的压力,他们只支撑了片刻,还是站起来,一样伏地。 田盘站起来,满眼含泪,走下去把众人依次扶起:“若田氏度过此劫,我必不忘各位今日之举。” 不久后,所有人就返回了各自封邑,接着,田盘派人前往各地,开始从各位大夫的私兵中挑选新军人选。 说是挑选,其实说是筛选更准确一些,去掉弱者,去掉品行恶劣者,去掉不听命令者,更重要的是,田盘还选择了去掉军官。准确的说,是大部分中层及以上军官。而剩下的人,几乎被打包带走了。 这样一来,留给各地的就是一个空架子,当然也留下了巨大的矛盾。 在新军才刚征召到一半时,就出现了拒不配合的情况,有人驱逐了田盘派去挑选士兵的使者。 所有人都在等待田盘的反应,而他也并未让人久等,几乎是接到消息的同时,田盘立刻派出军队前往镇压。接着,又迅速捉到了事情的始作俑者,干脆的斩杀。 如此一来,接下来果然顺利了许多,冬天才过大半,田盘就获得了一支总人数达三万的精锐新军。 而因为军官被大量踢出,田盘立刻宣布,今后将视表现选取军官,军功授职、升职,而不再以身份爵位为标准。 而在掌握军权后,田盘几乎马不停蹄的,迅速推出其他变法措施。 而若是楚王在此就会发现,其中许多正是借用了他当初的提议。 田氏的变法在以急速推进着,而在别国,情况却又各不相同。 首先是鲁、越,也都颁布了变法措施,但侧重的还是农工之事。 楚王同样试图收缴兵权,但楚国的情况跟齐国却不同,田氏本质上是族内的事务,又面临灭族之危,所以很顺利的就解决了最难的收缴兵权。但楚国的派系却要复杂的多。 在当年扩张的过程中,楚国灭国无数,但那些国的本土势力却保存了下来。结果就是,楚国内部派系林立,而且各地势力分明,又不是同族,变法的矛盾很容易激化。 原本的历史上,在各国纷纷变法时,楚王不甘落后,也请来了吴起。但即使是吴起,在面对楚国内部错综复杂的势力,依然招致了激烈反抗,后来楚悼王逝世,吴起立刻被楚国大夫围攻致死。 当然,这会楚惠王毕竟还在,而且他威望很高,且有谋略。所以在发觉收缴军权困难太大后,他就做了妥协,只从各地抽调部分精锐,接着再征召新兵组成新军。 尽管困难重重,但改革总算还是在慢慢推进着。在完成军队的重构后,紧接着他又迅速推行其它措施:制定律法、裁撤大量冗官、最后则是取消疏远贵族的爵位,削去供应,新封的贵族都送到偏远地区。 而再转到秦国,则又是不同,因为远没有那么紧迫的变法压力,所以秦国选择了从工商入手。制定律法、大幅提高工匠地位、学习智国的农业技术,兴修水利。 …… 就在各国纷纷变法之时,智朗也收到了消息。 这立刻引起了重视,不过因为获取的信息较少,所以具体情形仍不得而知。 “现在来看,田氏的消息是最多的,变法力度也是最大的。”杞仲拿着炭笔,把各国的消息在木板上一一列好了。 “没错。”智朗点点头:“这种趋势,应该尽快遏制。” “可,薪武刚刚结束燕国的战争,而智坦所部也才完成了郑国之战,难道要再次发动战争吗?而且,这可是齐国。”杞仲有些担忧的道。 在以往,智国的对手大部分都是中等或者弱国,而各国联军则是长途跋涉,内部分裂,也能战而胜之。但齐国不同,一来其兵力庞大且战力不可小觑,再有,田氏在齐国向来受国人支持,智军很可能在攻城时受挫,付出巨大代价。这种情况下,若要攻打齐国,必须集结大军,至少只凭智坦或者薪武一路是不成的,甚至两路齐至也可能不够。 而这样规模的战争,要比当初郑国之战更大。但跟当时不同的是,如今各国已经在迅速抹平跟智国武器的代差,难度大大提高了。 智朗想着事情,过了好一会,说道:“不能立刻动手,那也不能让其安心变法。立刻派大军屯守齐国边境,施加压力。” “那,楚国呢?” “楚国……也一样。让魏国去,必要时可以挑起战斗。同时,还要派出探子去联络楚国那些大夫,若能挑起其内斗更好。” “那么秦国?就从义渠人着手?” “不错。”智朗点了点头:“再去联络义渠。不过,这些戎狄畏威而不怀德,必需先打疼他们。命令许柯,集结兵力,把义渠蚕食的地方全夺回来,接着再讲和谈。” 第二百六十章 时间一转,到了来年二月,地上的积雪刚刚化尽。远在燕国,智军对最后的临易城发起了进攻。 三日后,临易北门被攻陷,接着燕戴兄弟率部投降。 至此,燕国彻底灭亡。 而在消灭燕国后,整个齐国以北,也彻底被智氏收入囊中。 接着,智军果然在齐国边境囤积了五千兵马,在南侧的卫国,同样如此。这样,智军就以相对有限的兵力,以时刻准备进攻的姿态,从南北两个方向钳制齐国。 而在楚国方向,刚一开春,魏国就集结了两万步骑,囤积在楚国边境。楚国也只得派兵北上,双方开始对峙。 几乎是转眼,各国的局势陡然紧张起来。 而就在此时,远在薪城,智朗也在计划着一个大事。 智国领土已经超过了方圆千里,他觉得很有必要亲自去巡视一次,以作为后续改革的依据。 “不如还是我去,这种时刻,国君更应该坐镇国都才是。” 智朗说出巡视各地的打算后,杞仲不出意料的提出了异议。这会毕竟不是当初,智朗可是牵一发而动全身,风险还是存在的。 智朗却摇了摇头,笑道:“你去了,谁来处理政务?况且,只凭听说哪里能做得决策?放心,当初大战时尚且无碍,此时更不用说了。” 不久后,智朗还是没有理会劝说,执意出发了。只带了两千骑兵,以及一众侍从。 他计划的路线是北上到达晋阳,接着一路南下,到智魏边境再向东转,最后在郑国走一趟之后返回。并没有太多准备,也并未公布此事。 智朗乘的是马车,而因为沿途地形,往晋阳的通道马路很难施工,至少半数仍为驰道。 这样一来,速度受了影响,却也不能称慢。 几天后,他到达了晋阳。 此时已经是二月下旬,天气转暖,而晋阳城外,一大群人正聚在那,嗡嗡声传出很远。 “那是做什么的?”智朗往前指了指。 一旁的亲卫连忙说道:“好像是前往草原的移民。……国君,晋阳城宰稍后就到,我们入城吗?” “入城就不必了,今晚仍然在城外宿营。” 过了不久,郗疵匆匆赶了过来。 在车前行了一礼,他说道:“国君可是有什么要事?为何突然至此?” “没什么,只是巡视罢了。”智朗招了招手,示意他坐车上来。 “晋阳工坊区在何处?带我去看看。”智朗说道。 郗疵点点头,向驭者指着方向。 “向草原移民的事情,可还顺利?”车子不紧不慢的走着,智朗看了眼远去的人群,说道。 “还算顺利,不过……不过工坊却因此出了点问题。因为草原路途遥远,所以移民多数都来自晋阳不远的地区,这才一年就走了数万青壮,又要忙农事,工坊已经要招不到工了。虽说许多工坊的工钱都抬了很多,但现在到处都在流传去草原上发财的事,人心浮动。唉,谁又能想到,竟会有这般的事情。” “那,你是如何应对的?” “也没有好的办法,只能尽量联络别处,吸引更远处的移民前来。可,离草原越远的地方,事情正好相反,多数更愿意在工坊做工。也正巧了,我刚向薪城送了信过去,奏请在别处加大动员力度,没想到国君亲自到了,却也省了许多周折。”郗疵说道。 “说的不错。这样,今后在各地设置指标,而本地限制移民数量。” 两人正商讨着,不知何时,远处的工坊区已经出现在了视野中。 “传令下去,大部队就在附近驻守,只亲卫队跟我同往。”智朗从车窗边,向一旁跟随的亲卫说道。 很快,智朗他们就从长长的行军队伍中分化出来,接着直奔过去。 “晋阳是草原跟中原的连结之处,草原运来的商品要在此中转,多数是皮毛、也有肉类。所以这里的工坊许多是加工皮革制品、毛皮衣物、以及肉制品,”车驾在工坊区门口停下,一边往前走,郗疵介绍道。 走了没几步,一股刺鼻的气味传来,一行人纷纷掩鼻。 “这是皮革工坊,味道是难闻了些。”郗疵有些尴尬的介绍道。 “看来你对这倒是熟悉,不错。”智朗笑了一声,大步走了过去。 “其实,青壮不愿来工坊做工,这也是一个原因。晋阳既不产丝帛,瓷器马车也无优势,只能集中在皮革跟肉制品,可这些工坊的味道刺鼻,许多人都不愿来此。”郗疵追上几步,说道。 智朗并未多言,只是在一个工坊前停下了,说道:“这是做什么的?” 郗疵抬头看了眼,说道:“是做营帐的,羊皮革所制。” 智朗走了过去。 工坊的管事闻讯而来,他不认得智朗,对郗疵却熟悉的很。看到这一行人,一时有些蒙了。 “你们这里,一月能产多少营帐?”智朗说道。 “啊,能产上百顶。”管事连忙答道。 说着话,智朗已经走到工坊内部,气味更重了。 “……要不换个地方,这里的气味实在难以忍受。”郗疵在一旁劝道。 智朗却摇头,看着工匠们鞣制皮革。不过,他的目光很快注意到了一角,那里堆满了羊毛,几个工匠正抱着羊毛在忙碌。 “那些羊毛是作何处置的?”智朗突然说道。 “哦,那原本是用作被褥的填充料的,不过我觉得浪费,听说草原上有用毛料制作衣料的,但太过粗陋,我就想试着能不能纺成细线,织成衣物。现在只选了几个工匠,让他们试试效果。” “结果怎样?” 管事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不大好。” 但智朗却显得饶有兴致,朝一旁的郗疵说道:“这很不错,要一直坚持做下去。若羊毛也能织成衣料,那草原才将真正成为宝地了。” 听到这,一旁管事的脸色更难看了,他原本都要放弃了,可如今,哪里还敢啊。 “国君放心,我即刻多派能工巧匠,全力去做此事。”郗疵立刻说道。 “不止你们,这倒提醒了我,这是大事,我也会调集一些人力去做的。”智朗说道。 从这处工坊离开,智朗就再没提起太多兴趣了,很快离开了。 第二百六十一章 在晋阳逗留了两日,走访了村舍,也去了商品市场,接着,智朗继续南下。 一路上,他必去的地方仍然是工坊、市场、跟乡野。因为每走一段就要停下,这一路也是格外漫长。 从晋阳到平阳的马路已经修筑完毕,马车的速度大为提高,正常情况下只需五六天走完,不过,智朗仍然走了大半个月。 平阳已经接近智国跟魏国边境,而且离秦国也不远,所以智军在平阳跟曲沃一线囤积了重兵,整整两万步骑,由智宽率领。 智宽提前一天就得知了智朗将要到达的消息,不过因为智朗不许张扬,所以也只是派出了一小队人马前去接应。 “国君!”城北五里外的大路边,智宽一身平常打扮,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你倒是变化不小啊。”智朗停下马车,打量着迎来的智宽。 “杂事太多,心力却太少,我怕是很快要须发尽白了。”智宽指了指有许多白发的头顶,自嘲道。 他年纪其实并不大,只有不到四十,但这年代已经能自称老夫了。 智朗抬手邀请到:“共乘一车。先去军营一趟。” “多谢国君。”智宽拱了拱手,登上了马车。 在一旁坐下,他拍了拍车厢,有些感慨道:“这车着实不错,我军中的运粮车队,已经有小半换作了此车。” “坐着是好,不过也有缺陷。”智朗示意驭者出发,“在平坦路面上可日行数百里,但一旦路况不佳,立刻就是许多问题。想在军中使用可以,但必须谨记此事,在战场上,原本的马车仍然要合适的多。” “明白。”智宽连忙答道。 “魏楚边境,情况如何了?”智朗接着说道。 “已经很紧张了。春耕即将结束,魏国又大兵压境,楚国已经派了数拨使者跟魏国交涉,还派人来找我,不过,并未改变什么。据探子回报,楚军很有可能在春耕结束后选择动手,驱逐边境魏军。” “你认为,楚军跟魏军,谁强谁弱?” “这个,不好确定。从装备说,两军相差无几,战斗意志,则是楚军占优,战术技巧,却是魏军更胜一筹。当然,这是现在,据说楚国正在变法,结果未知。 若真要比个输赢的话,我还是看好魏军,毕竟魏国一侧地势更加平坦,补给容易,而楚国却要经过许多山林,补给增援皆不易。” 两人一路聊着,不久就到了城南的智军大营,这里有近一万士兵。而剩下的那一万,五千在曲沃,剩下的分布在其它几座城池。 而平阳南侧的曲沃、新绛、则是智魏两国的边界,智军据守曲沃。 原本,曲沃其实是魏国的地盘,不过当初智朗要求魏国向南拓展。双方换了几块地盘后,魏国国土南移,同时也开始向南迁都。 到了军营,智朗观看了一场军中演练,演练内容则是骑兵对决跟步兵方阵的配合。 “据我所知,楚军的装备跟我们已经相差无几了,短时间中,我们很难在武器上再拉开差距。你认为,我们以后凭什么在接下来的战斗中继续获胜?”就在演练即将结束时,智朗突然说了一句。 智军以前依仗的装备优势,一个是武器材质更好、一个是铁甲,可这两样各国也能学会。不过是铁甲变成青铜甲,或者劣质铁甲,而武器上,因为骑兵近战的增多,现在军中的作战装备正迅速向长矛转变,是什么材质的兵器,当然也没那么重要。 再加上,床弩跟投石机陆续被各国掌握,智朗手中的武器筹码几乎打完了,而新的威力更大的热兵器仍然看不到踪影。 智朗的问题让智宽愣了一下,接着就是沉思,半晌才说道:“绝对的服从跟纪律,以及更加严苛的训练。” “这不够。” 智朗却摇了摇头,“你可知楚国跟齐国在搞什么?军功授职,甚至是军功授爵。不要低估对方能激发的斗志。我们也许能胜,但不够确定。” 智宽脸色有些无奈,说道:“可,我实在不知还要如何做了。军功授职,我们也在做,能者上,庸者下。而军功授爵,这个好像也并无太多意义。因为各地已经均田,即使有爵位也无地可分,而且士兵不缺钱。这样一来,爵位只是一个名声,还不如我们的勋章来的吸引人。” “是啊!”智朗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已经几乎做到了极致。还能做什么呢?” 能激励人的,智军已经都做过了。清晰奖罚,上升渠道顺畅,严格纪律,上下平等,这样的一支军队,至少从目前来看是不缺斗志的。 可问题是,这仍然局限在这个时代,至少在作战意志上并不能跟齐国或者楚国的军队有本质区别,都是利益驱动。而在装备跟作战技术终将慢慢拉平的情况下,智军很可能只能用绝对实力来取胜。这不免让智朗想起原历史的秦灭六国,虽说胜了,但代价太大了。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智国如今的实力优势远比当初的秦国更大。 这时,演练结束了。士兵正要各自带回,智朗却突然抬手指着其中一队,说道:“你们,过来!” 一旁的智宽有些奇怪,说道:“国君,这是要做什么?” “问几句话而已。”智朗随口答道。 那队士兵很快带了过来,智朗走到队首,朝那个士兵说道:“参军多久了?” “报,一年半!”那士兵站的挺直,大声喊道。 “可曾打过仗?” “报,只参加过草原之战。” “愿意去打仗吗?” “报,愿意。” “为什么?说实话。” “报,立军功,接着升职。”这回答引来了其他人的憋笑,不过,这也确实是真实的反应。 “若是打不了胜仗,不能立军功,也不能升职呢?说实话。” 士兵有些为难,说道:“那,那我……不知道。” 智朗面色如常,一旁的智宽却已经脸色沉得能拧出水来了。 第二百六十二章 问完这个士兵,智朗却坐在那,好一会一言不发。 之所以会有这样的问话,是因为他从刚才的演练中,确实看到了问题。 他发现,这些士兵跟以前的、甚至去年的士兵都有了不同。一样的训练内容,一样的科目,甚至士兵作战技术的表现也相差无几,但就是感觉少了以前的精气神。 接着,智朗又喊来了更多人。而问题仍然跟之前相差不大,包括参军目的、感受,以及如何看待智国过去的战争一类稀奇古怪的问题。 而面对智朗的这些问题,也许是社会风气,或者是没有心理准备,那些士兵答得倒也坦诚。 这种问答式谈话,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旁边的智宽从一头雾水,到自我怀疑,最后终于慢慢瞧出了一些门道。 这显然是在了解军心士气,不过,智宽完全不认为智军的士气有什么问题。 问完最后一人,智朗挥了挥手,结束了谈话。 接着,他就坐那扶着额头,静静的沉思着。 在智宽看来,智军的士气没有问题,而在智朗眼中,也同样没有问题。不过,这所谓的没有问题,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说的。 一番谈话后,他已经确定了问题所在,一个本该重视,却一再忽视的问题。 从刚才的谈话,智朗很容易就发现了一个问题,越是后来征召的士兵,在作战意愿上就越不如前代。而在大概统计了其家乡后,原因就立刻清晰起来。 其中有跟参军时间长短的联系,但智朗很快发现这只是表面联系。因为,越是后来补充的士兵,来自新占据地区的士兵比例就越高。 而因为平阳的作战压力不大,所以智氏老兵的比例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智氏地区的新兵也不过只占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表面上作战意愿下降是因为参军时间短,但更重要的却是其属地。 从原智氏地区来的,作战意愿普遍要高得多,而且很多并没有什么理由。不管作战对象是谁,以及为了什么,他们多数认为作为国君的士兵,就有义务作战。 但是,那些从新占据地区征召的士兵,却多数意识混乱,许多是为了钱财、地位、或者军功奖励。这不奇怪,甚至再正常不过了,谁也不能指望归附才两三年地区的人,能对智国有多大的认同。 即使,他们的生活比以前好得多,即使,他们很愿意接受智国的治理,但是,这一切的前提仍然是利益。跟原智氏地区,人们把智国当作自己国家的心态是完全不同的。 同化需要至少一代人,而智朗显然等不及。而以原智氏地区百余万的人口,也不可能支撑现在近二十万兵力,现在智军中来自原智氏地区的,估计连五万都不到,根本不可能顾及这么大的战线。 现在智军一直在胜利,那就一切都不是问题,但是,谁又能一直顺利呢。而且,还是面对正在全面变法的诸侯,而田盘跟楚惠王,也绝不是战国末期那些诸侯可比的。第一次,他意识到了迈的步子太大带来的问题。 从军营离开,智朗一言不发,让随同的智宽更加不安了。 “国君,有何不妥之处吗?”回到城中,智宽终于忍不住问道。 智朗长长吐了口气气,说道:“你认为这里的士兵,跟智氏的那些有何不同?” “战力自然是不如的。毕竟都是后备部队,多数也没参与过大战。”智宽说道,又有些无奈:“国君,扩军如此之快,也不能有太多要求?” 智朗却摇了摇头,说道:“这不是训练的问题,也不是作战经验的问题,而是兵力结构的问题。当初新军刚成立时,郑国之战前,那时的智军作战经验更少,但作战意志却比这些士兵高得多。” 接着,他把自己的担忧说了一遍。 “国君的意思是,我们走的太快了?”智宽皱眉道。 “确实太快了。”智朗点了点头。“完全消化一个地区,至少要一代人的时间,可我们呢?那些士兵,在几年前还来自我们的敌国,又怎么可能立刻就心底里认同?对付弱得多的敌人,这自然不是问题,可若面对强敌,又会怎样?” “既然如此,不如停止扩张?休养生息个十几年。”智宽忍不住说道。“国君,我们占据的地方已经够多了,纵横数千里,不需要再急于攻打各国?” 智朗只是摇头,并未答复。 他现在更加意识到,自己以前对这个时代一直有个错误认知,除了他,其他人根本就没有大一统的意识。两国真的是互相看作外人的。 开路总是困难重重,而很不巧的,智朗现在成了开路的人。这一路上山高坡陡,无疑是个高风险的行为,但同时也让智朗心中更加紧迫。不趁着自己年轻彻底解决问题,难道要继续拖个十几年?而且,他很难保证自己的子孙能“奋六世之余烈”。 来到城内的居所,智朗刚安顿下来,却突然喊来了亲卫。 “传令下去,接下来的行程取消了。”他说道。 “国君,可是出了什么事了?”亲卫问道。 “有些事情要处理一下。快去,智宽已经备好了宿营地,尽快让随行的士兵安顿下来。” “唯!” …… 就在智朗还在为智军的状态担忧时,远在楚魏边境,阴城。 这里是魏军囤兵之地,此次的两万大军中,至少有一万五就在这。 连日来,魏军一直对楚军保持进攻姿态,不时地就拉着军队在边境转,惹得对面楚军数次匆忙出动,但都无功而返。 魏军的率兵将领正是魏斯,这次是他竭力向魏驹争取来了带兵的机会,不过,不放心的魏驹还派来了几个经验丰富的将领,过了不久,又把自己的谋士任章也派来了。 今天魏军并未出动,而是正在城外进行日常训练,因为跟智军交流更多,所以魏军几乎全面学习智军军制,连每日训练内容也一样照搬了。 第二百六十三章 此刻,魏军正演练的是投石车跟床弩的使用。因为楚军已经掌握了这两样兵器,所以为了平衡魏军跟楚军的实力,前不久,智军也特意向他们提供了一批。 训练场一角,魏斯跟任章正在观看演练。 “如今各国皆在变法,我魏国若不变,今后恐再难争一席之地。先生,我祖父究竟有没有下定决心、若魏国变法,又该从何处着手?”魏斯朝一旁的任章问道。 “变法当然是要紧事。不过……”任章稍一犹豫,说道:“这不止是我魏国之事,还需智国的表态。国君已向智朗去信,以作试探了。” “哼!” 魏斯忍不住冷哼一声,说道:“我魏国作为一方诸侯,竟要依附别国,看外人脸色,实在是耻辱!” “这也是无奈之举。”任章摇了摇头。“智国吞并各国的趋势已成,若是不生变故,灭各国只是迟早的事情。我魏国此时不依附生存,怕是当即就步了韩式的后路,哪里还有今日。” 听了这些,魏斯只是长叹一声说道:“只恨我年纪尚弱,本事不济,不能为祖父分忧啊。” 这时,远处突然有一骑士狂奔而来。 这立刻引起了注意,很快,有人迎了过去。 “公孙。”那骑士到了魏斯跟前,掏出怀中的信:“前方来信。” 魏斯心中一惊,连忙几步过去接了信,打开。 看完信,魏斯脸色立刻凝重,朝不远处的演练队伍喊道:“各部,立即集结!” “公孙,这信……?”一旁的任章连忙说道。 “楚军北上了。”魏斯把信塞到他手中,接着大步往军阵走去,一边走,一边又派人去联络不在此地的军官。 据信上的消息,楚军已经在向两国边境进军,至少五六千骑,以及数百辆运兵辂车,总兵力估计过万。而双方此时的距离不到百里,以骑兵的速度,估计一个多时辰就能赶到。 而此时的魏军,兵力虽说更多,但更重要的骑兵却是不如的,只有两千,其它有相当一部分用的还是战车。剩下的则多是普通步卒。 魏军很快集结部队,接着一边派人去魏都汇报战况,一边开始准备作战。 面对来袭的楚军,魏斯有意跟楚军作战,任章劝说无果,也只得开始准备。 魏军有兵力优势,但多数都是步卒,而且还要分出去部分守城,真正能集结的部队并不比楚军多多少。 不过,魏军却也有自己的优势,比如,选择战场,以逸待劳。 很快,在几个将领的帮助下,魏斯把战场选择在了城外向南的大路上。 这里是南北交通的必经之路,两旁就是山林,能通过的地方不到一里,而对上万大军来说就太狭窄了。 而魏军以步卒居多,而且装备了大量弓弩,这样的地形正适合迎击骑兵。不止是利用地形,魏军还在阵前布置了大量陷阱。 不过,这计划倒是不错,但等楚军到来时,却很快就用不到了,有不同了。 当楚军哨探发现魏军的布阵后,也清楚其中的利害,接着,楚将公孙宁下令一部分楚军留下迷惑魏军,他则亲率楚军骑兵从远处绕了过去。 等魏军发现不对时,楚军已经绕到了离魏军不到五里的地方。 无奈,魏军只得匆忙后撤,再次摆好了军阵。 几乎是刚布好军阵,楚军就到了。 楚军骑兵开始接近,一直到百步之外,开始冲锋。 而这时,魏军的弓弩也开始了射击。 这支楚军的战马养自巴蜀的牧场,而且似乎并没有专门的针对训练,面对魏军的弓箭明显有些迟疑。 楚军数次冲锋,都未能突破魏军防线,而这时,楚军步兵也赶到了。 接着,楚军却放弃了继续围攻,转而竟在魏军外围修拦截工事。似乎有围困魏军的打算。 魏军立刻出动仅有的骑兵,掩护着向城池方向挪动,但魏军刚动,楚军骑兵立刻压了过来。双方骑兵混战,但因为楚军骑兵占优,楚军仍然不能顺利转移。 接着,双方就在城外僵持起来。楚军既不进攻,却又缠着魏军。 就在阴城的战事正焦灼时,城内点起了狼烟,接着,一道道浓烟一路向北蔓延。 当天,各地的魏军就接到了敌袭的消息。而又过了不久,一直跟魏军保持情报联络的智军也接到了消息。 “国君,出兵!?”智宽立刻找到了智朗。 “魏军如何说的?”智朗问道。 “说的是楚军袭击,人数不超过两万,多为骑兵。” “只凭狼烟也能知晓这些?” “只是提前约定好的罢了,烟柱数量,以及间隔时间,都能代表不同意思。” 智朗点了点头:“这倒是不错的评估楚军战力的机会。你立刻去跟魏驹联络,我们也派兵前往。这次你亲自率部出战,我就在此地等着。” “唯。” 不过,他们这里跟魏都距离有两百多里,即使快马,得到答复也是在第二天了。 接着,智宽率领两千骑兵,迅速南下。这次除了评估楚军战力,也未尝没有估计己方战力的打算。为此,他还特意派了几个军吏,专门作为记录。 智军比增援的魏军出发更晚,但因为全是骑兵,却是更早赶到的。 三天后,等他们到了地方,却发现接到消息的楚军刚刚撤离,只留下了好不容易扛过来的魏军。这一战,魏军死伤了两千人,同时楚军的伤亡也超过了一千,但魏军的骑兵就折损了近千,自然要算作楚军小胜。 看到最先到达的竟是智军,魏斯等人表示了感谢,接着双方合兵,继续追击楚军。 因为附近多山林,对骑兵作战其实并不友好,结果在一处低洼地带,他们遇到了严阵以待的楚军。 智宽没立刻冲击,而是先派出哨探,结果发现楚军在一侧山林中还藏了伏兵。 智军选择兵分两路,一边让魏军去山林中清剿伏兵,一边却用步兵在前,骑兵尾随的方式,向楚军军阵推进。 双方激战两个时辰,楚军受创撤退,并派出了阻击,大部成功退到了楚国境内。 至此,这场规模不小的边境冲突就此结束,各自退回。 第二百六十四章 跟楚军的战斗,在不长的时间内以一种试探般的方式结束了。这是自郑国之战后,智军跟楚军的再一次交战。而结果,确定是会让双方留下深刻印象的。 跟当初相比,楚军的覆甲率提高了一个水平,皮甲是加厚的,甚至出现了挂铁甲的士兵。而士兵的骑射能力也大幅提高,马上拼杀,骑兵的应用,以及军阵指挥全部有所提升。很显然,楚军这两年未曾松懈,进步速度惊人。 结果就是,如果除去魏军的杀伤,楚军跟智军的伤亡比达到了新高度。智军两千兵马,伤亡近三百,这是从未有过的战损比例,智军跟楚军的战斗力差距已经大幅缩小了。 虽说,智军来的只是二线部队,但是仍然让智宽大受震撼。装备,训练,以及经验,楚军的进步很明显,这让智宽忧心忡忡。没有多做停留,他很快率部返回。 回到平阳,智宽立刻找到智朗,把战况细说了一遍。 听完智宽的叙述,又看了作战记录,智朗忍不住感慨。 现在看,下一步改革已经不能再等了。 他之前其实就收到消息,楚军在去年对军队进行了改革,现在看,效果显现了。 不久,智朗就匆匆离开了平阳,因为向东的马路还未贯通,他选择按原路返回。 中途没有太多停留,速度就很快,只九天,他就又赶回了薪城。 接着,智朗立即组织人手开始研究下一步改革的内容。在制度上,智军其实已经做的很完善,最大的问题还在军心士气。换句话说,重点还是在那些来自新归附地区的士兵。 对这个,智朗却也有些办法。首先,再次贯彻军中的平等政策,接着,从那些新归附地区士兵中挑选了一些表现好的,作为榜样奖励。 之后,智朗又找到一些书吏,按照他拿出的模板,用白话编纂大量增加归属感的故事话本以及歌谣,在军中宣传,并作为每天训练间隙的重要内容。 这些只是寻常的宣传手段,但还不够。接着,智朗让人重新理清了各个地区人们的来源跟家族发展脉络,以消除国别差异,而重点放置在民族认同。 这场大规模宣传运动在军中全面展开,效果也相当明显,至少士兵的精神面貌确实改善了不少。 不过,在智朗看来这仍然不够,所有人仍然缺一个极重要,且核心的东西:目标。 本质上来说,目标缺失才是问题的根源。 在以前,士兵的目标不外乎保护家园,军功奖励,以及荣誉等等。这些东西多数时候是很有用的,但本质上仍然是只在一定阶段或者小众群体内起作用。一个已经拿到高额军饷,不奢望军功,也并不珍视荣耀的庶民,该如何让他继续拼命作战? 毕竟,自从大扩军后,智军中大部分都是这样的庶民,他们普遍接受的教育不多,贵族的所谓荣誉感很难打动他们,而多数也少有野心,想让他们继续保持战斗意志,并不容易。 而这,也是其他各国在扩军后同样会面临的问题。 对此,后来的秦国选择了军功封爵来激发斗志,可,这显然不是可持续的方式,对智国也完全不适合。 因为智国走的是工商先行,发展生产力的模式。且不说在耕地资源均分、以及消解奴隶制的策略导向下,智朗根本拿不出那么多资源。就算有,大量的爵位意味着海量的资源,包括耕地、仆人、以及特权,而其中的每一样,尤其是特权,都是工商发展的障碍。既不能接受,也不可能实施。 那么,在物质奖励已经足够丰厚,且很难再提高的情况下,智朗就必须选择别的东西作为军队的目标。他能选的,除了物质,也只能在更高的精神层面来实现了。 在思考了数月后,智朗亲自提笔,写下了一份近千字的宣言,接着派人送往各地。 “从夏朝,以至更久远的年代,各地的战争从未停止。为什么?” 薪城外的军营,智朗重新站上了高台,他面前的则是从各地召回的五千士兵。这些士兵来自各个战区,有草原、有燕地,也有郑地,还有各个城池的守军,算是挑选的代表。 智朗的声音并不高,但也足够所有人听清了。 他的目光扫着眼前的士兵,继续喊道:“因为什么?正是因为分封制!当初分封诸侯时,封国有七十一,可如今呢?还剩几个?各个诸侯因为贪婪,很快就会互相争夺人口,城池,一次次吞并中,无数人因战乱死伤,无数战车、兵器、粮草被消耗。 而如果没有这些战争,税赋就不会那么高,作战时就不用征发那么多的民夫,不用修那么多的城池堡垒,也不会有那么多的死伤,更不用担忧战败后敌国的掠夺残杀。我想,这些大家都有体会。” “我们所有人,真的有什么区别?只是因为分封,所有人被划分到了不同的国,原本都是一样的。我姓姬,齐国田氏不也姓姬?当初分封的那七十余国多数都是姬姓。还有子姓、嬴姓、姜姓……都是如此。这只是个例子,是要说明,我们并没有区别,只是分封制让我们划到了不同的地方。” “分封制,当然曾经是有大用的,是当初蛮夷遍地时,交通还没有如今顺畅,也互相难以支援。所以只能各自为战。但现在不同了,中原的蛮夷戎狄早已被驱逐消灭,道路通畅,联络方便。但分封制却依然存在,只为了那些贵族获得更多封邑,却让所有人战乱不休。我以为,近些年礼乐崩坏,杀伐无度,根源皆在分封。所以,中原各诸侯的分封制该结束了!如此,才能让我们免受世世代代的互相内斗。” 至此,智朗已经为智军的作战目的做了彻底的解答:消除各国的分封制。 而除了塞外边远地区,智氏族人将来不再进行分封,杜绝诸侯混战。 第二百六十五章 站在台上,智朗连着讲了一个时辰。从分封制的作用及问题,到去除分封之后的展望,再到他对未来的一些计划打算。 而所有的话题,最终都落在了一点上,如何真正实现?还能如何,自然是灭掉所有国家,只存在一个大统一国家,就像如今的智国这般。 智朗的这些话,几乎是把自己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计划完全向所有人展露,他的根本目标从来不是什么扩展领地,一直是灭掉各国。 而之所以现在说出,自然是基于实力的对比。如今的智国在国力上已经对各国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他不再需要担忧各国的联合跟敌对。他需要的,是一个正义性的目标,能够团结所有人,甚至包括敌国普通庶民的目标。 历史已经无数次说明了,拥有一个宏大且正义性的目标,不管是凝聚人心还是作战,常常能发挥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而这些,远不是军功授爵或者贵族式荣誉感所能比的,而且要长久的多。 更重要的是,在现阶段,智朗的这些目标不止对本国起作用,同样对其他各国尤其是庶民起作用。 连年的战争,对那些贵族或者士阶层也许影响不大,但对庶民的影响却是很显然的,不断提高的税赋、大量的随军作战,以及常常比士兵更高的死伤率。到现在,庶民也开始被大量征召去战场。 可以想到,智朗的这套理论以及智国实施的平均地权等等作为,至少会产生不小的影响。 讲话结束,那些士兵就又重新回到了原本的军队,他们将配合之后的宣传,最终确立智军的作战目标,实现智军在精神思想层面的彻底改革。 智朗的讲话以及核心内容,很快刊登到了月报上,送往各地,这次针对的就是所有的普通人了。 理所当然的,这几乎不亚于一颗炸弹,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首先找上门的却是智氏的一众族中长老。 他们实在是被智朗的话吓得不轻,话里话外,智朗提的全是去除分封制,可他们这些智氏贵族,不也是分封制吗?难道智朗又要背弃当初的承诺? “我说过的,自然算话。若不信,我们可以定下盟约。但是,今后很多东西必须要改了。虽然不会设县,但你们封邑地方上的治理,邑宰的人选必须获得我的认可,还要由我来发布任命书。还有,你们家中的私兵数量,也要严格限制,还要受到管辖。最后,今后你们的封邑面积不能超过方圆五十里,多出来的,可以分给嫡子以外的儿子。” 面对智朗提出的条件,众人都有些为难,这条件倒不能说难以接受,但也决不能说轻松。而往往是这种温水煮青蛙一般的方式,更让人难受,且致命。 不过,在智朗面前,他们本来也没有太多的筹码。而且,虽说损失了很多,但也保留了相当大的权力,所以众人最终还是答应了下来。 智氏内部的族人好解决,但对别过来说,智朗的话无疑是切断了所有和谈的可能。双方只能决出胜负,只有一方生或死。 不过,在这些别国中,却又有些特别的存在。比如,魏国,比如卫国、一向中立的宋国,以及齐国高氏。 几乎在收到消息的同时,各国就立刻派了使者前来,想看看智朗到底是说真的,还是只是说说而已。 智朗当然不是说说而已,面对几国使者,智朗也划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搬到别地,重新建国。在智朗的描述中,他派出的探险者已经确定,万里之外的地方还有的是宝地,甚至海外也有许多物产丰饶之地。 他们可以选择一处地方,举族搬迁,智朗甚至承诺今后会提供帮助。 但是,谁信?大概没人信的。 其中高氏跟卫国实力微小,不值一提,但宋国跟魏国却也堪比中等诸侯。不过,智朗仍然选择了摊牌。 事实上,所谓盟国本也不是什么紧密的联系,一会是盟友,一会是敌人,这样的事情整个春秋时期发生的太多了。而当智国继续战争时,跟几国的冲突本就不可避免。 早在各国使者到来之前,智朗就已经向各地智军传达了命令,提高了戒备等级。这就是他的态度。 不过,在各国使者返回之后,各方反应却平静的出奇,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不过,在平静的表面下,各种变化已经开始了。 月报的传播受到了更多的限制,而田氏、楚国,秦国更是禁止了传播。 除了这些,也只是边境的驻军增加了,此外就没有了更多的内容。 各方都清楚,现在并不是开战的时候,不管是智国还算其他诸侯,变法跟改革都还在进行中,都在积蓄力量,在彻底完成之前,战争还是尽量往后拖为好。 结果,就在智朗发出几乎跟威胁没什么区别的宣言后,各国竟实现了久违的和平。几乎所有方向的战斗都停止了,即使面对争议,各方都最大程度的保持了克制。 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蓄力的过程,当下次开战时,战争的规模跟烈度将是空前的。 而就在各国争相变法时,智朗也开始了国内的第二波改革,这次的重点却在教育、思想跟技术。 他下达命令,在各地设置了上千所学堂,招收八到十六岁的学生。而同时,智朗还在各地选派大量庶民出身的读书人、军人、工匠甚至农人充作教师,授课的内容除了寻常的经典,作战技能、算学,还包括手工业生产跟耕作技术。当然,除了这些,还有国家认同课程一类的内容。而所有的教材,都有官府编纂印刷,分发。 除了这些,军中的思想改革仍在继续,而且已经纳入了训练的课程,成为了常态化的内容。 林乡的军械工坊,智朗也开始大量增派人手,包括学堂的学生以及格物院的人,加速新装备的研发。 不过,这些改革更多的只是特定方向,对社会生活倒并未有太大影响。至少在表面上,看起来跟以前并没有什么不同。 第二百六十六章 谁也未曾想到,在连续战争之后,和平一直持续了三年。 而就在这短短三年中,变化也许比过去百年都多。智国在变,其他各国也在变法,不过,呈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智国在工商先行的路上一骑绝尘,工商业的繁荣前所未有。走在各地的大路上,到处都能看到载货或载客的马车,车多到许多地段堵车成了常态。许多地方都出现了商业区向城墙外扩张的现象,不过很快又被紧急叫停了。 手工制造产业仍然是发展重点,如今,智国五百人以上的大工坊就多达五十座。值得一提的是,其中官营工坊占据了相当的比重。 其实不止工坊,因为新开垦地区的增加,各地粮食产量跟畜牧业也在节节攀升。不管是纸面数据还是人们的生活水平,几乎一年一个样。比如,每年的各种马车,牛车产量竟高达两万辆,这种曾经专属贵族的出行方式正在走向普及。 智国是如此,但其他各国则又是另一个模样了。 自从各国纷纷变法之后,国君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集权,仿照智国完善了地方行政制度,对地方的掌控在迅速增强。而变法的重点,则在军队,社会资源向军队倾斜。 虽说各国的产出也有所增长,但跟高速增长的智国相比,差距却比三年前拉的更远。此外,因为智国的工坊大量加入机械设备,商品产量提高,而成本则有明显下降,低廉的价格加上优秀的质量,因此对各国本地产业造成了极大冲击。 这两年,各国对智国的商品限制越来越多,几乎快到了封闭贸易的程度。 薪地,林乡。 一大早,智朗就带着几个军官来到了军械工坊,今天有一项新装备要验收。 试验场上,几架精巧的机械装备一字列好,指向了远处的靶子。 这些机械带有车轮,个头大概抵得上一辆四轮马车,它很显然是看重机动能力的。 “它的射程有多远?”智朗朝一旁的金邻说道。 “之前的试验,若发射长矛,至少五百步(改制后的单位,一步跟一米相当)。二十斤石弹也能有三百多步。”金邻立刻答道。 他们所讨论的那几个机械装备,其实就是扭力弩炮,只不过是大改版的。跟历史上存在的那种相比,也只是动力相同,投送方式相同,但在结构上则并没有多少共同点了。 因为在钢铁加工技术上的优势,这弩炮采用了大量钢铁零部件,而且加了许多新装置。结果就是装填速度更快,也更省力,但重量跟体积反倒大幅度下降了。 而如果仅从精巧程度来看,这东西在军械工坊所做的各种器械中也是数在前列的。 扭力弩炮,顾名思义是采用了扭力弹簧,不再是向上抛射,而是像弓弩那般,通过一个滑轨把石弹或者长矛向前投射。只不过,因为原理的不同,所以扭力装置能够突破弓臂的极限,投送的重量跟种类都大大增加了。 看着几个试验员在那做准备工作,智朗继续问道:“一次射击需要多久?” “不超过一分。若是操作熟练,大概能缩短到半分左右,甚至还能更快。”金邻立刻答道。 分是新制定的时间标准,是六十分之一个时辰,一分就相当于后世两分钟。 这个速度,对一架弩炮来说,当然是极快了。因为早在设计时,就考虑到了发射速度,蓄力装置不再只是普通的绞盘,增加了滑轮,齿轮跟杠杆等手段,更省力且高效。 可以说,这东西从发射速度、重量、体积跟威力综合评价,几乎是冷兵器时代能做到的极限了。 “不错。” 智朗点了点头,笑道:“若能验收通过,参加其中的每人奖励一辆马车。” “多谢国君。……其实,此事还是仰仗了格物院的各位先生,若不是他们,也不可能如此顺利。”金邻连忙说道。 如今的军械工坊,起核心作用的已经是格物院以及学堂的毕业生了。像原本的那些工匠,多数已经退出了研发,只负责具体加工,或者到了后勤岗位。 “开始!”智朗站在观察室的掩体后,说道。 片刻后,几颗碗大的石弹呼啸着被投掷了出去,准确击中了两三百米外的木靶。 试验区传来一阵欢呼,接着,又继续试验长矛,仍然准确击中靶子。 如此这般,一口气试射了数十次,试验宣布成功。 完成验收后,接下来就是批量生产。 这弩炮只说威力,是不如投石车的,但却比床弩大得多。更重要的是,它的体积毕竟仅相当于马车,又比投石车小得多,能很轻松的跟随军队作战。这就决定了,它的作用也要比投石车跟床弩大得多,完全能大量生产,装备到最前线的部队中去。而且,它的作用显然不止攻城,还能在两军正面对决时担当弱一些的火炮功能。 而对这样的装备,跟来的几个军官同样是赞不绝口,甚至已经在讨论淘汰床弩跟投石车了。 一直以来,不管是床弩跟投石车,都很难加入到正面对决中,床弩的问题是射程跟威力,所谓的巨箭也只是比普通箭大了几倍,但跟弩炮投射制式长矛的可怕威力仍然不能相比。而投石车则是太过笨重,高大的结构以及配重的存在,使得其根本不可能机动作战,更大的作用还是攻城。 当然,弩炮的唯一缺点,就是大量零件带来的可靠性问题。据之前的试验结果,一架弩炮平均每发射五十次左右就要出现故障,而这也并没有太好的解决办法,只能培训维修士兵,以及携带备用零件来解决。不过,相比其展现的效果,这点故障率仍然在可接受中。 之后,弩炮的生产将全部由军械工坊完成,这里的工匠数量已经超过了一千人,可以完成所有部分的生产。即使如此,因为弩炮的结构复杂,估计的产量也只有平均一天一架。 第二百六十七章 边地消息 从林乡离开,智朗就又返回了薪城。当走到大路上,亲卫已经封锁了路面,还能看到远处堆积在路上的密集车流。而且随着前后来车更多,显然会更加拥挤。 智朗却下了马车,朝亲卫说道:“我换单骑,从路旁走,恢复交通!” 如今不同以往,这条路段每天经过的车驾有数千辆,堵一会都很容易出问题。 智朗换上单骑,下了大路,改从一旁的旷野返回。 很快,大路恢复了交通,车流如同放开的水闸继续向前奔腾起来。 智朗一边骑马,一边饶有兴致的打量着远处的车流,相比三年前,只凭感觉,也能知道这车辆密度至少增长了两三倍。 事实上,因为车驾价格不断降低,而居民收入又在提高,若是咬咬牙,就连普通庶民也有机会买一辆乘坐。 因此,这两年智国的马车跟牛车保有量一直在迅速增加。即使保守估计,全国的各种车子总量也超过了十万辆。而其中,又在屯留、新郑、以及晋阳几个大城池集中。 就在离着薪城已经不远时,突然,大路上的车流出现了一阵骚动,接着就看到一个骑士正纵马疾驰而过,一边还不停朝前边的车驾喊着让路。 从这骑士的打扮来看,显然是传讯兵,沿途车驾不管是哪个方向,全部向右侧挤,留出一侧的路面。 “这传讯兵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智朗朝一旁的亲卫问道。 “从衣服看,似乎是从郑地来的。”亲卫连忙答道。 那传讯兵因为有车驾干扰,速度不能提到最快,而又因为路况好,结果却几乎同时跟智朗到了城外。 到了城中,智朗刚到办公地,就看到杞仲从传讯兵手中接过了信。 “国君,郑地来信。是急信!” 看到智朗,杞仲连忙拿着信递了过来。 “哦?”智朗紧走几步,接过信看了一遍,立刻眉头紧皱。 “楚国前些日子发布了几条命令,禁止智国商品进入楚国,还有,楚国边境居民禁止前往智国,违者重罚。”智朗把信递给杞仲,说道。 “恐怕,这是开战的信号啊。”杞仲一边看着信,沉声说道。 “去屋里说,把其他人也喊来,召开一次临时会议。”智朗说道。 不久,会议室内就聚齐了人,除了智朗跟杞仲,其他的几个都是参谋部人员。 参谋部是两年前成立的部门,成员包括从前线抽调的高级军官,以及掌管内政后勤的官员。 “从楚国近来的一系列动作看,他们应该是做好了作战准备。其中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楚国一直在加强对边境地区的管控,这次更是禁止了人员往来。很可能是在为军事调动做准备。”代野站在大幅地图前,指着郑地方向,说道:“据之前的情报分析,楚国跟郑地的边境管控尤其严格,而且更早,再加上逃往郑地的楚人的叙述,他们如果选择开战,地方很可能在召陵附近。” “那些北逃的楚人,可信吗?万一是有意为之呢?”有人提出了异议。 所谓的北逃的楚人,其实是指这两年的一个现象。因为郑国居民跟别国越来越大的生活水平差距,所以边境地区出现了大量移民,尤其是边境线附近的居民,曾经出现过数百人集体搬到智国一侧的事情。 而在这之前,各国对本国居民的流动限制很少,这就出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情况,在没有战也没有灾害的情况下,人口却在成规模的迁徙。 其实不止是普通人家,就连各国读书人,因为智国许诺的大量优厚条件,也在大量向智国涌来。 而这种现象,也更加激起了各国的忌惮,近两年纷纷开始管控边境。可问题是这事压根也禁止不了,仍然时不时的有人跑到智国来。 当然,这同时也带来了一个问题,这些过来的人们中,很可能是存在探子的。以前也确实捉到过这种情况,所以对待那些移民,智国一向是集中安置,好吃好喝的待着,但限制人员流动。 “此事确实不可不防。不过从楚国的可选方向来看,召陵也确实是最优的。从这里出发,还可以跟齐、鲁、越等国方便联络。”代野很快说道。 “其他各国的情况呢?还没有消息传回来吗?”智朗说道。 “有,但都是几个月前的消息,宋国跟齐国收紧了对边境的管控,不过并没有楚国这般严厉。”一旁的杞仲答道。 “不对。”智朗摇了摇头,“当年的教训,楚国怎么可能忘了?若是没有其他各国的配合,他如何敢出兵?若其动手,其他各国必然也是要参战的。” “可,确实是没有别的消息了。齐国跟宋国只是对来往边境人员增加了身份确认,并未封锁。也许,不久后也会有消息传回来?” “也许。”智朗点了点头,有些无奈道:“我们派往各国的探子做事越来越难了。以后,还是尽量多策动各国内部人员更方便一些。” 除了魏国、卫国、宋国跟齐国高氏,其他各国都已经禁止了月报的传播,同时还严查境内外来人员。包括各地的路口以及城镇,都有盘查外来者的哨卡,这种情况下,智国想要获取几国的情报已经越来越困难了。 “不过,封锁边境的代价可不小,楚国既然如此,那恐怕离动手不远了。接下来,智国很快也会转入备战状态。”智朗看向杞仲,接着说道:“撰写命令,尽快派发到各地。……还有,再作一份命令,命令各部提高戒备等级,准备作战。” “国君,那兵力调动呢?”代野说道:“我们在边境的兵力是有些紧张的,不如把草原的大军调集部分回来参战?” 智朗点了点头:“当地守军就算了,总共兵力也不多。不过,倒可以从草原移民中征召一批骑兵。” 会议很快就结束了,不久之后,各项命令很快传达向各地,而更多的消息也在汇聚过来。 第二百六十八章 战争准备 几天后,更多消息传了回来,齐国田氏跟邯郸赵氏都加强了边境管控。不过,宋国仍然没有太多变化,甚至宋国国君还派人送了信,说是不参与战争。 值得一提的是,魏国也同样派人递了信,说是愿意跟智军再次结成联军对敌。 “这个魏驹,还真是麻烦。”汇总了各方情报,智朗忍不住抱怨道。 智朗几乎是挑明了目标,就是要灭掉各国,这也是给了魏国倒向敌方的机会。 可是,都到了这会还装糊涂,联军?齐国高氏跟卫国这样说还可信,毕竟国家实在太小,本就是随波逐流。 但是,魏国这几年变法激烈,军队更是膨胀的厉害,智朗绝对不信对方没有想法。况且,就智朗掌握的情报,魏国跟楚国私底下联络不少,八成早就站一边了。 “若开战,魏国我们打还是不打?”杞仲也有些无奈道。“几乎可以确定,魏国已经倒向了楚齐。若是打,以前毕竟定了盟约,道义上有失。若是不打,那就得防着,耗的兵力更多。” “打,当然要打。” 智朗冷哼道,“魏国位置重要,向北威胁赵地,向东威胁虎牢,而且有魏国在,楚国东侧无忧。若为友,魏国就是刺向敌方的剑,若为敌,那就是卡在咽喉的刺。这次大战核心战场必然在郑地,不可能再留下魏国这个威胁。” 杞仲点了点头:“若打的话,我倒有一计。可以假意同意魏国联军,命其派出大军前来。若对方真的派来大军,那就提前埋伏,把魏军一口吃下。若其不来,那就指责对方联盟是假,伺机攻击是真,那时自然也不用顾及其他。” 智朗听的连连点头,“不错!就依此计。跟魏国开战,至少让楚国忌惮,使其不敢全力向东。” 在跟各国大战之前,魏国必然是要一块解决的。上次灭韩,魏国左右摇摆逃过一劫,但这次却不可能了。尤其是,若能灭魏,那就能从西侧开辟新的攻楚战线。到那时,智军只需在边境陈兵,楚国就必须分兵回援。 杞仲又递了份公文过去,说道:“这是准备发向许柯的命令,国君请过目,有没有不妥之处。” 智朗接过来,很快看了一遍,却提笔边写边说道:“大概内容还可以。不过要再加一句:务必多加防备,义渠不可信。” 加了这句话,智朗就把公文塞到一旁的信封里,接着让一旁的书吏用蜡密封。等信密封好,他就喊来守卫,把那份公文递过去:“按最高等级传送。尽快送达胜城。” 大河对岸的秦国,智朗的对策是发动义渠人去攻打。事实上,他对秦国压根也没放在心上。这倒不是大意轻敌,而是事实如此,这会的秦国实在太弱了。 而且据情报说,秦君这两年身体不好,国内几位公子内斗不断。君权不能集中,加上秦国自恃有大河遮挡,自以为安全,变法能成才怪了。几乎每一道新政策都困难重重,几年下来也没什么进展。只说国力,如今的秦国怕是几大诸侯中最羸弱的,比不过魏国,甚至连积极变法的邯郸赵氏也许都不如。 所以,只派义渠人去就够牵制秦国了。反倒是义渠,前几年智国跟义渠打了一仗,双方确定了边界之后联系才紧密起来。不过,若是义渠知晓智国在中原的大战,谁也不能确保他们的心思,不得不防。 薪城的传讯兵开始忙碌起来,几乎每天都有大量军令从这里送往各处。而不久后,从燕地到郑地,从草原到智国各个城池,都开始忙碌起来。 军队向边境进发,物资配发全军。而除了军队,整个智国都在走转入战时状态的流程。两个月内,所有工坊、商行、以及各地居民都要为战争服务,物资采用配给制,不许囤积。 除此之外,智国再次发出了征兵令,第一阶段征兵五万。 不久,智国还开始发行债券,第一阶段就要筹集资金三十万币。要知道,虽说智国货币发行量每年都极多,但因为商品生产更多,所以货币其实并没有多少贬值。三十万币,超过了去年智国财税收入的一半。而这还只是第一阶段,接下来还可能筹集更多资金。 这次,智朗真的是要发动举国之力了。 消息一出,各地再次出现了购买潮,三十万币债券在短短一个月内就销售一空,智国国民之富由此可知。 此战,若胜则不用多说,新增方圆几千里的国土,这点钱财又算得了什么?若不胜……大家压根就没想过,上次郑国之战,智国能击败联军,这次比当初可强大了太多,岂有不胜之理? 在获得了巨量的资金后,智国立刻开始加紧采购物资,不管是衣物还是军帐、运输车辆还是军粮军械。这反过来又对因为战时状态受影响的工坊起了促进作用,各地工坊纷纷全负荷开工。战争对生活的影响又被大大抵消了。 实际上,早在制度设计之初,智朗就为转入战时状态做了准备。包括对基层的掌控,也包括大量国营工坊,更包括平常的军事常识宣传。 忙碌了一天,智朗回到宫室时已经是傍晚,匆匆吃了晚饭,他去了高欣若的寝殿。 孩子睡着了,看到丈夫,高欣若连忙让人去端了热水过来,智朗晚上习惯泡脚。 智朗在床榻边坐下,招手示意妻子坐在一旁。 “君可是有话要说?”高欣若轻声说道。 智朗点点头,把妻子揽在怀中,说道:“有一事跟你商量。……如今大战将起,齐国将是战场之一。我有意让高氏族人先搬离,去燕国暂避,免得到时候被战争波及。毕竟,高氏实在太过羸弱了。” 整个高氏如今也不过凑了两千兵马,以前还算不错,但在各国普遍扩军的情况下,实在有点不够看了。以田氏为例,加上守备部队,其总兵力至少有五万。 几年下来,高氏跟田氏的差距不仅没有缩小,反而拉大了。 第二百六十九章 听丈夫这样说,高欣若秀眉微蹙,却叹气道:“我知晓夫君的好意,可,我父亲怕是不会答应的。也不瞒夫君,我觉得他更担忧的是被智国吞并。” 智朗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道:“总该有两手准备。高氏如今只剩下几座城池,怎么抵挡?若不愿离开,派智军前往协助守城他总该愿意?你还是亲自书信一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服更好,不然我只能派大军硬闯了。” 高欣若叹了口气,说道:“我知晓了,尽力说服就是。” 这时,侍女端着热水过来了。 智朗脱了鞋袜,泡在水中,舒服的长出了口气。 “你也来。”智朗拍了拍腿。接着不等妻子答话,就笑着帮她脱了鞋袜,脚按到了盆里。 夫妻俩笑闹一阵,水渍撒了许多,在这料峭春寒里却也增了温馨。 两人依偎着,高欣若突然说道:“这次战争结束,真的就再无诸侯了吗?” “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智朗无奈道:“在塞外还是会分封的。将来开辟更多疆土,甚至海外,太远的地方顾及不到,只能实行分封。” “可,那就离得太远了。听说有的地方来回一趟要一年,人总共才有多少年啊。” “长大了总要离开的,想那么多做什么。” …… 送往魏国的信到了,不久就传回了魏驹的亲笔信,说是魏军要防备楚国,不便派大军远离。 智国紧接着提出让魏军资助粮草物资,同样遭到了拒绝。 得知消息的智朗大怒,发文训斥了魏国,称其名为跟智军结盟,实则在伺机而动,并称魏国跟楚国一直保持联络,两国早已站在了一边。 接着,智朗向智宽发了命令,智军开始南下攻打魏国。 谁也没想到,最先打起来的竟是智国跟魏国。 智宽的作战策略是稳扎稳打,使用了大量的投石机,甚至出现了发射超过五百斤巨石的巨型投石机。在生生砸塌了城墙一角后,智军两天之内攻下了第一座城池。 而面对攻来的智军,魏军大部却并不出击,只是固守各城。 不久,各国接到了智国跟魏国开战的消息,各个方向的战火立刻燃烧起来。 先是齐国田氏派出一支大军攻打高氏,结果发现城内早已被智军接管了,打了数日无功而返。 接着,邯郸赵氏派出大军向北攻打鲜虞。而紧接着,囤积在燕地边境的智军迅速南下迎战。 就在北方打得火热的时候,南方的楚国、齐国,宋国,却安静得很,似乎完全没听到一般。 不过,智坦还是把戒备等级提到了最高,边境居民内迁,粮草向城池集中,所有工坊同样搬到城内。 而因为面临多个方向的压力,所以智坦并未把机动大军派往边境,以防止出现空档,方便调动。 虎牢关,这里仍然是智开驻守,已经把防御等级提到了最高。 战争消息已经传到了这,虽说这里离战场还远,但智开仍然不敢松懈,每天都要数次巡视。 今天一大早,西边就来了一长串车队,都是军需物资,从两个月前起就没断过。 不过,今天的却又有不同,往常要么是粮草一类的必需品,要么是箭矢一类的易耗物资,但今天的车队却蒙的严严实实,压根也看不到装的什么东西。 智开昨天收到了命令,说是今天有重要物资通过,无需检查,立刻放行。看着眼前这支古怪的车队,应该就是了。 智开让人加紧戒备,他自己率部在城外等候。 车队的人实在有点多,因为智国各地普遍使用马车,后勤人员的需求量其实是少了很多的。但这支队伍每个车子都配备了七八个人,甚至还专门有车辆载着。 等离得近了些,智开这才发现,这车队的领队竟是代野。他这么高的官阶,竟亲自来运送物资? 代野很快先到了近前,两人互相行了军礼。 “我若问车上装的什么,你不会说?”智开打量着他,说道。 代野摇了摇头:“这是军务,我可没有这个权力。” “你们要在城内休息吗?”智开接着说道。 代野再次摇头:“我接到的命令是穿城而过,尽快赶到新郑城。” “明白!”智开笑着点了点头,朝身后喊道:“开城门!” 城门打开,代野率车队穿过城门,往城内去了。 而智开则跟在一侧,一直到了城内。 代野果然未曾停留,车队从另一侧城门穿过,就直奔新郑城。 …… 宋国边境,一处通往郑地的大路边,这里往常一向忙碌,但今日却莫名的平静。 一大早就设置了路卡,不再允许任何人通过,接着,就连本地居民也禁止外出。 就在这时,一队骑士突然疾驰而来,他们都穿着便装,提着弓箭,从他们鼓鼓囊囊的衣服来看,好像有些不大正常。 这队骑士到了边境,却并未沿着大路继续走,而是从一旁绕过,去了智国境内。 过了不知多久,有一个骑士又折了回来。 轰隆隆! 突然,震耳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接着,已经被看管起来的哨卡小吏就看到一支蔓延不知多少里的大军正疾驰而来。 他分明看到其中不止有宋军军旗,还有齐军、楚军、鲁军…… 整支大军花了半个时辰才完全通过,除了至少五万步骑大军,还有大量辎重车队,总人数达到了十几万。 很显然,这是联军,他们竟是选择了从一向中立的宋国出击,而宋军显然也倒向了联军。这倒也不奇怪,宋军是北方齐鲁跟南侧楚越的连接处,位置极其重要,而中立的前提是对各方都无用,宋国显然不可能真的中立。 联军进军的方向是郑地的甾城,不过,那却不一定是他们的目标。 而在智国一侧,在发现敌国大军踪迹后,布置的哨探第一时间赶回新郑城汇报。 不过,在新郑城的智军赶到前,这支庞大的联军仍然无可匹敌。联军一路席卷,那些城外的聚落,或者小一些的城池都是他们的目标。看起来,他们倒并不急着找智军决战。 第二百七十章 联军的推进速度很快,接着一分为二,步卒跟战车部队扫荡沿途聚落跟小城,骑兵则先行奔到了甾城,封锁了城池。 智坦接到消息时,已经是联军攻来的第三天,紧接着就传来了甾城被围困的消息。 他不敢怠慢,在确定遇到了联军主力后,立刻把新郑城的防守交给副将。他则点齐兵马,向甾城方向进发。 智军在郑地的总兵力有四万人,不过其中一万多是各城池的守备部队,智坦能够动用的不过两万四千兵马。 甾城的守军只有两千人,智坦心中担忧,但走到半路就突然冷静下来。一挥手,大军行军路线突然改变,不再往甾城去,而是先去了离甾城较近的长葛。 “情况如何?”长葛城头,智坦向打探回来的哨探问道。 “禀将军,敌军已将甾城团团包围,但并未攻城。” “兵力呢?骑兵多少,步卒多少?” “战兵至少五万,骑兵近两万,三万步卒,还有四五百辆战车。” “倒是不弱。”智坦低声道。 对方迟迟没有攻城,想来是在等攻城器械,比如投石车,再比如攻城锤,这些难以运输,多数要在当地现造的。 不过,这个时间也不会太久,甚至敌军在器械完成前就攻城也不一定,毕竟联军的兵力优势实在太大了。 从甾城方圆数百里全是平原,几乎没什么地利可守,这种地形很适合骑兵作战,也是双方都带了大量骑兵的原因。养一个骑兵的成本是很高的,而对缺乏大面积优良牧场的联军,两万骑兵就已经是全力以赴。 即使是智军,因为郑地缺乏牧场,维持一支两万人的骑兵成本同样高昂。 如今的联军大部就聚集在甾城附近,既没有向周围进军的迹象,看起来也并不像要决战的架势。在打探清楚虚实后,智坦选择出击。 甾城距离长葛不到百里,智军进军速度并不快,早上出发,下午就只有三十里了。接着,智军在一片白杨林边停下,开始砍伐树木。开阔的视野,以及平坦的地形对骑马作战的智军更有利,而且,这也是设置营地的资源。 联军的哨探聚到了附近,但很快又被驱散。此刻已经是太阳偏斜,离夜晚太近,战争今天是不大可能开始了。 不大的一片树林,转眼工夫就被砍伐殆尽,接着被制成拒马,以及各种防御设施。 智军的营地修筑是有固定标准以及流程的,首先要选择高地,防水攻,附近不能有易燃物,而营地在防水火袭击的作用外,还要方便调动兵马,并且吃喝拉撒都要安置清楚。 虽说只是临时营地,但真修起来时,仍然是一个系统且工程量不小的工程。好在,他们人多,忙碌一个多时辰营地就已经成了。 这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智军开始埋锅造饭。 就在智军营地仅仅二十多里外就是联军营地中,现在同样正是晚饭时刻。一处格外宽大的营帐中,各军指挥官正聚在这,商讨接下来的计划。 “现在真正要紧的,是谁来指挥!各位,上次郑国之战的教训可就在眼前呢!若不是各自为战,当初怎么会那么轻易的被智军击败?”说话的是来自田氏的田白,他是这次田氏的指挥官。 “此言有理!那,将军以为该选谁合适?” “这有何可争的?在座的,齐楚实力最强,理当从我二人中选出。”说话的却是楚军将领公孙宁。 接着,他站起来逼视着田白,说道:“我年轻时曾率军大败巴国,后来四处征战,灭敌无数。前两年,还在楚魏边境跟智军作战。你呢,可曾有过什么战绩?” 公孙宁年纪已经有五十多岁,多年攒下的威势,此刻对上田白这个年轻人,只从气势上就立刻分出了高下。 田白咽了口吐沫,并没有太多犹豫,拱手说道:“白自叹不如,愿跟随将军作战。” 他自己知道自己的本事,带兵作战当然不如公孙宁,来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做配角了。况且,楚国现在实力确实更胜一筹。 田白都如此表态了,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纷纷表示拜服。在座的几人,就公孙宁最强势,而之前的行动其实也一直是他在指挥,此刻掌握指挥权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好!”公孙宁的脸色松弛下来,扫了眼几人,说道:“下面来说作战计划。” 当天晚上,一夜无事。双方都未选择夜袭,一来是天气状况不好,再者,夜袭的难度太大了,若是不成,又容易伤士气。所以不到机会绝佳,或者不得已的情况,轻易是不会夜晚作战的。 第二天刚有亮色,智军营区里就忙碌起来,士兵忙着准备作战物资,而哨探则是重新放出去打探情况。 等吃过早饭,派出去的哨探也回来了,联军仍然在营地,同样在备战。 这地方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就连埋伏都难,所以拼的更多的是实力以及指挥。 接着,双方相向而行,不久就相遇了。 近七万步骑跟战车兵马,摆开阵势如同两块巨大的阴影,一眼看去望不到军阵的边。 双方距离数里时联军就停下,开始布置军阵。数万人分成了三个军阵,品字形互为犄角,都是战车挡在外围,步卒站在战车后,而骑兵则分布在军阵两侧。 步卒的前边几列是长矛兵,而后方士兵则全部持弓弩。那些手持弓弩的倒也不是单纯的弓弩兵,而是只是装备之一,放下弓弩就能换做长矛。而除了骑兵,三万步卒中,弓弩手竟占据了两万多! 事实上,在数年骑兵作战经历后,加上很多演练,各国都已经找到了应对骑兵的方式。就是用大量弓弩手,长矛兵,以及战车,骑兵互相配合,构成一个全面的防御军阵。多数时候,弓弩手的人数是占大部分的,当然,这些士兵也可以互相转换。 面对联军的防御阵型,智坦率部在周围转了几圈,仍然找不到机会。 第二百七十一章 在原本的历史上,汉朝李陵跟匈奴作战,有一次就是用战车跟弓弩,以数千兵力挡住了匈奴数倍骑兵的冲击。 因为步兵所用的弓弩占据射程优势,又有战车盾牌遮挡,匈奴伤亡惨重,但仍然不能突破李陵军的防御,最后也只能等李陵所部箭矢耗尽。 而此刻,智军面对的局面差不多,而且对面的联军更加棘手,毕竟对方还有强大的骑兵。 即使再怎么没常识的,也知道这样的阵型不好惹。找不到敌军的弱点,智坦就一直不进攻,连试探也没有。 “算了!”智坦摇了摇头,朝左右笑道:“既然敌军摆出刺猬阵,我们可不能痴傻的张口就咬。就让他们在这待着,我们去甾城。” 接着,就在联军不解的目光中,智军从一侧呼啸而过,直奔甾城去了。 骑兵就是如此,始终掌握战场主动权,找不到对方弱点,走就是了。 看到智军一言不发就走,联军却有些急了。 “将军,要追击吗?”公孙宁的亲信忍不住问道。 公孙宁吐了口气,突然拔剑,喊道:“敌军已经畏惧,传我命令,骑兵追击,步兵军阵不变!” 把步兵军阵交给了田白,公孙宁就率领全部骑兵,向智军追了过去。 “将军,敌军追来了!” 此刻,智坦正往甾城去,突然就听到联军追来的消息。 “好!”他顿时面露喜色,说道:“传令各部,准备作战!” 智军加快了速度,公孙宁也同样加速,不过智军显然并未尽全力,双方的距离在拉近。 策马狂奔时,当然也顾不上什么阵型了,不过,智军中骑术尤其好的一些骑兵却慢慢落在了后边。大部队仍然以营为单位聚在一块,保持了基本的指挥。 而这一点上,联军做的同样不错,并未有慌乱,显然下了不小的功夫。 双方一直接近到了不到五十步,连脸都看的清了。联军骑兵开始举弓,准备射击。 突然,前边正狂奔的智军向后扭过身体,抬手就是骑射。这样疾驰中向后射击的战术,顿时让联军手忙脚乱,不时地有士兵中箭坠马。 “射击!”公孙宁喊道。 令旗挥动,联军士兵开始向前射击。但双方是在高速疾驰,而智军是在向前跑,等箭落地,智军却已经离开了原本的地方。第一波射击大部分都落空了。 不仅如此,因为联军是在往前追,结果智军可以在射程之外就射击,却能正好撞上追上来的联军士兵。 这样一来,智军立刻占据了巨大优势,联军只能挨打却不能还击。 双方在旷野上兜了几圈后,联军的伤亡就达到了两三百人。 “停!”公孙宁终于抬手制止了继续追击。 智军的战马更好,他们追不上,只能增加伤亡。 看到联军停下,前边的智军也很快停下。 接着,智军竟调转方向,分出几部分就向联军冲了过去。 公孙宁立刻派出部下迎战,不过就在双方即将冲到射程内时,智军突然一分为二,从两侧绕了过去。 接着,智军在联军一旁高速掠过,骑射又收割了数十人。 “追击!”公孙宁面无表情的命令道。 有几队骑兵追了过去。不过智军又是之前的花样,在高速运动中向后射击,让联军损失了一些人。 虽说每次的伤亡都不大,但对联军的士气却是极大的伤害,无奈,公孙宁只得让各部互相殿后,防备着智军偷袭,又撤到了步卒军阵。 这个过程中,智军时不时的就来一下,每次总能有所收获。 当公孙宁率部赶到军阵内,清点之后才发现,伤亡失去战斗力的竟超过了五百。 “不能在这待着了!”公孙宁紧急召开了会议,“我们要尽快撤回城去,依托城池作战。” 在东南方向二十里外,他们前两日占据了一座小城,大军的粮草补给都在那。今日一战后,他就知道很难奈何对方了,打算先撤离,找到对策后再开始作战。 对公孙宁的决定,众人并无异议,现在也只有城池能带来安全感。 这种感觉让他们想起了当初的那次大战,许多人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接着,由骑兵保护,联军开始撤离。 这时候,智军再次凑了过来。 智军甚至不再派主力部队过来,只派了几支数百人的小部队,一路袭扰,联军若追击他们就跑。 后来,公孙宁倒想了个办法,让战车走在外围,让弓弩手持劲弩站在战车上,看到智军来袭就立刻还击。 就这样,智军才总算放弃了继续袭扰。 联军还是到达了目的地。不过,这座城池实在太小了,边长连一里都不到,装不了更多人,大部队仍然在城外扎营。 城内城宰府,此刻这里已经成了联军指挥部。到了城中,公孙宁立刻把中高级军官都喊了过来,商量对策。 …… 而就在郑地的战争刚刚拉开帷幕,其他战场状态也各不相同。 魏军仍然只防不攻,任凭智军一座一座的攻下城池,后方的大部队也绝不出城决战。 燕地边境,这里倒是变化最快的战场。邯郸赵氏一部军队试图北上作战,很快就撞上了南下的智军。 双方在一处山脚相遇,接着没有太多接触,立刻开战。 智军是全骑兵,而赵军则骑兵,战车兵,步卒都有,赵军兵力稍多,但也只是一万对一万六而已。 赵军的骑兵有五千,但其中许多都是劣质马,很多甚至只是披了马具的拉车马匹。这样的骑兵,战斗力当然可想而知。 发现智军后,赵军立刻结阵。同样是战车挡在外围,护住了粮草跟步卒,步卒则持长矛或劲弩,指向智军。 智军试图抵近,但很快被对方弩箭逼退。 不过,这支智军还装备了重甲骑兵。很快,一支两百多人的骑兵走了出来,人马皆披挂重甲。这已经不再是当初仅有插板的重甲,而是整块钢板跟鱼鳞甲片结合的新甲,防护力更好。 第二百七十二章 车 顶着密集的箭矢,智军重骑很快向敌军军阵接近,箭矢射在这些重骑身上只有一串火星,赵军将领连忙派出骑兵阻挡。 这时,后方的智军轻骑也立刻向前接战,几次交锋后,赵军骑兵退走。而智军重骑也顺利抵达了赵军阵前,接着,他们抛出铁链套住战车,向外拖拽。 摆好的战车阵顿时被扯开几道缝隙,接着,一个小队的重骑倒退几十步,加速朝缝隙冲撞过去。 面对赵军竖起的长矛,即使是重骑,仍然免不了伤亡。而面对锋利的长矛,战马一样会迟疑,甚至有到阵前突然停下的情况。所以,负责冲击敌阵的往往都是最勇猛的士兵,以及最好的战马。 那队骑兵以相当高的速度撞入了敌阵,其中几个连人带马被长矛洞穿,但赵军军阵也终于打开了缺口。 后续的重骑沿着缺口继续冲击,很快,缺口迅速扩大。而这时,一直在百步外等候的轻骑也立刻加速,手中长矛向前指着,朝那缺口涌了过去。 在失去军阵防御后,赵军的抵抗很快走向溃败。智军骑兵长驱直入,冲散了赵军军阵后,接下来只是追杀了。 一直到傍晚,战事才终于停歇,智军忙着清点战果。 这一战,赵军大部被俘,只有千余骑兵向南溃逃。 而智军并不犹豫,同样跟着南下,正式开始了对邯郸赵氏的攻打。 …… 郑地,联军在退回城池据守后,跟智军又接连几次小规模交手。 但无一例外的,联军在战斗力上仍然明显逊色,每次都落入下风。眼看士气低落,不得已,公孙宁只得暂时收缩了兵力。 “再这样下去,我们会被消磨死在这的!而且,燕地的智军正在南下,若不能尽快决出胜负,那齐国就完了。”傍晚,城中指挥部会议室,田白红着眼睛大喊道。 这一战,田氏抽调了大量精锐,为的就是集各国之力先解决郑地智军,接着再挥师北上解除北方的威胁。 事实上,各国为了郑地的决战,其他方向都在选择防御,尽量的拖延,就是为了让郑地的联军能获得兵力优势。只要能重新掌控郑地,那么齐国南方再无威胁,就能全力应对燕地智军。而楚国也能跟魏国配合,一东一西夹攻智国。反之,如果郑地仍然在智军手中,那么齐国南部就始终受到威胁,楚军也不得不分兵防守东侧。 所以,郑地这一战极其重要,决定着整场战争的成败。 田白在那咆哮,公孙宁脸色阴沉,盯着他道:“你若再如此急躁,那就让田氏换个人来!这是战场,不是你田氏的后宅。” 田白喘了几口气,叹息一声,重新坐了下来。 公孙宁这才站起来,说道:“这些天的交战下来,我却也有了些作战心得。智军的强项在骑兵轻巧,我们即使有取胜的机会也追不上。所以,若想取胜,必须限制其骑兵腾转。” “可这郑地方圆几百里连个山坡都看不到,树林也少且不成片,如何限制?”有人说道。 “山林是没有,但河流可不少。”公孙宁沉声道。 接着,他走到一旁挂着的地图前,说道:“来看这图,方圆百里内就有数条河流经过,我们可以选择一处河流交汇处,引智军来攻。比如这,向东五十里外,两条河道正好汇合成一个狭窄死地。” 他用手比划了一个锐角,说道:“我们可以在附近埋伏兵马,设下陷阱,一旦智军来攻,弓弩手就立刻封堵其退路。而两侧有河流限制,智军转移不得,我们再一举反攻,必然大胜。” 听完这些,众人纷纷沉思起来。很快,田白说道:“可如今智军盯得紧,我们哪里能派兵去埋伏?” “这里有人盯着,但宋地可没有。这里离宋国边境不到百里,沿途也无智军驻守,可以刻派人前往宋地报信,让宋军再派至少七千士兵,秘密潜到此地设下埋伏。”公孙宁指着地图说道。 他选的那个河汊离宋国边境并不远,而且那里刚被清扫过,并没有智军存在,正是埋伏的好地方。 听完这些,其他几人立刻大为振奋,众人纷纷凑到地图前,研究起了详细计划。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公孙宁的亲卫到了屋内,在其耳畔说了几句。 公孙宁脸色立刻浮起了怒色。 “何事?”其他几人不明所以,问道。 “有附近居民偷了马车,要去投奔智军,还好被拦截了下来。”公孙宁冷声道:“这些郑人,真是毫无忠义之心,不分敌我。才归附智国几年而已,这就忘了亡国之恨?” “皆是些见利忘义的庶民罢了,自然轻易被些许好处收买。”田白摇头说道。 偷车的是城外聚落的一群居民,有上百人。说是偷车其实也不对,因为那车本就是他们的。 智国占据郑地后,就为每个村落提供补贴,并以极低价卖了一些农用车。既有畜力拉的牛车,也有人力拉的车子,以保障耕作生产。 而联军到达后,发现战车可以防备智军,就到处征收各种车子,仅仅这么方圆百多里的一小块地方,他们竟聚来了民车达五六百辆。这还只是智军新占据几年的地方而已,那智国腹地呢?岂不是更加惊人? 就连联军也不得不感慨,智国国力之强盛,几乎让人绝望,这已经不是一两场战争能改变的了。当然,这些只是一众将领的心中所想,是万万不敢表达出来的。 再说那些偷车的人,他们其实压根也没得手,刚借着夜色到了囤车的地方就被发现了,接着悉数被捉。刚开始联军士兵还以为是联军来袭,但仔细确认后才发现,确实是本地居民。 会议结束后,公孙宁就让人把那些偷车人带了过来。 因为人数太多,所以只带了几个领头的,被押到跟前,接着就被旁边士兵摁到了地上。 “为何偷车?”公孙宁盯着几人,沉声说道。 第二百七十三章 面对公孙宁的逼视,地上的几人都不敢说话。 但其中一个魁梧青年却突然抬起头,叫骂道:“那是我们的车,何来偷字?你们才是抢夺车子的贼人,贼人!只恨不能多活些日子,不能看着智国大军击败尔等!” 公孙宁看着眼前这人,冷声道:“那车只是暂用,等战事结束自然还你们。” 青年啐了一口,仍然喊道:“你以为我是三岁稚子吗?你们这些人所到之处,恨不得把房子的瓦片都卷走了。怎么可能还我?你是楚人,我叔父多年前就死在跟楚军作战中,正好,我今日也不算辱没了叔父的威名。” 青年说话很快,公孙宁低头看着这人,半晌却轻哼一声,说道:“倒也有几分胆气。”接着,他却朝卫兵摆了摆手:“放了他们,连同被捉的那些一并放了。” “这……” 众人都有些惊讶,也不知他又有什么打算,几个卫兵只好把几人带走了。 “将军,为何放了他们?这些人正该严惩,以震慑他人啊。”田白忍不住说道。 公孙宁摇了摇头:“杀掉这些人,只能徒增仇恨,对我们在此地驻守不利。” 说罢,他看着城门方向,感慨道:“智国收买人心的本事不容小觑啊。才几年而已,这些人却几乎忘了曾经的郑国。” 智国对本地居民的优厚待遇,是其他各国怎么也不可能达到的,只要被智国占据的地方,即使再夺回去,民心已经变了。这一招,可谓高明,几乎无解。别说这里了,就连各国内部,边境地区的逃民现象都让人惊心,以致不得不封闭了跟智国的联系,而从智国来的消息更是严格控制。 此刻,公孙宁不禁在想,即使这一战赢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智国已经跟各国越走越远,完全两个模样,国力差距太大了。 …… 几天后,甾城。一队马车悄然到了城中。 而智坦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就是那弩炮?”掀开其中一辆车的蒙布,智坦有些好奇的打量着眼前的机械。 “没错。”代野说道:“这里可有宽阔些的地方,又能保密的?” “这就要试一试了?好,城外北门有一处训练场,戒备严密,就去那!” 不久,智军就把城北的那块训练场清理了出来,闲杂人等驱走,只留下了不多的一些士兵守着。 代野此次共带来了四十辆弩炮车,分为两部分,一左一右列好,交叉指向前方。 智坦让人找了在两三百步外竖了些木靶,接着准备就绪。 “开始吗?”智坦问道。 “好。”代野点点头,朝一旁的传令兵说道:“开始射击,以最高射速,五发石弹,五发长矛!” 传令兵很快把命令传达下去,接着,那些弩炮开始了射击。四十辆车分为四队,依次射击,也就是说每次间隔仅仅十几秒,就有十发石弹投掷出去。 呼啸声在训练场上连绵不绝,密集的石弹在那些木靶中横冲直撞,很快把寸厚的木靶撞得稀碎,接着还能继续在地上滚出去很远。 围观的众人被这场面惊呆了,他们还从未见过如此密集的石弹打击,而且,这威力依然相当骇人。 “这就是弩炮?”智坦咽了口吐沫,说道。 “当然。”代野笑了一声。 这时,士兵们已经又换作了长矛,继续发射。许多长矛击中了一里外的一片树林,更让人感叹。 等演练结束,士兵又拉着弩炮车,展示机动能力。弩炮车的车轮是特制的,更宽,而且包裹了一层皮垫,能够在旷野上行驶,速度也只是比战车稍慢而已。 “有此利器,击败敌军更不在话下!”智坦走到那些弩炮车中间,满脸感慨。 代野拍了拍车帮,说道:“不过,这东西还从未实战过,这几日我们先多演练几次,还是等练的熟了再拉到战场上去。” …… 这天傍晚,联军大营,一个传讯兵突然纵马闯入了营区。 而接到消息后,公孙宁立刻赶了过来。 “情况如何?”到了营帐中,公孙宁沉声说道。 “将军,事情已经成了。宋军六千兵马已经到达,如今正在挖掘陷阱,布置战场,两天后就可成功。” “好!”公孙宁拳掌相击,脸色压抑不住的振奋。 打发了那个传讯兵,公孙宁又立刻入城找到其他几个将领,说了此事。 接下来,要做的只是等待了。 …… 燕地,智军已经越过边境,攻入了邯郸赵氏境内。 只一天,智军就一路打到了任城,距离邯郸只有两百里了。 围困任城后,智军却并未急着进攻。 城外的智军营地,前不久,骝刚刚接掌了攻赵各部的指挥事务,此刻正跟一个年轻人聊着什么。 “要说什么,可记清楚了?”骝说道。 “将军放心。”年轻人连忙说道:“此次必不辱使命。” “好!若此事能成,我定然向国君奏明,为你请功。” “啊,那就多谢将军了。”年轻人连忙拱了拱手。 年轻人名叫赵奂,是赵氏族人,是在开战之前特意派遣过来的。 原因很简单,这任城的守将跟赵奂是相识,骝的打算是让赵奂进城去劝降。 当然,此事的风险不小,生死只是一念之间而已。 不过,这赵奂却也很有些胆气,没什么犹豫就答应了下来。 一旦此事能成,就能让智军省去了很多麻烦,更是对其他城池的榜样,攻打起来会顺利很多。 很快,骝派人去城下交涉,跟城中守将取得了联系。 接着又送了封信过去,等了好一会,城头终于答应会谈。这立刻让城外的骝振奋不已,只要答应谈,那不战而胜的可能就大了很多。 接着,城头放下一个吊篮,让赵奂坐上去,往城头拉。 等赵奂登上城头,看起来并没有什么变故,再次让人松了口气。 只要还能谈,那么结果只不过决定自筹码大小而已,这同样也意味着,城内守军的意志已经很弱了。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追兵 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可城外的智军等了许久,却再没了赵奂的消息。 骝只得让人去问,对方却不答话,这顿时让气氛紧张起来。 “去,向城头喊话,一刻钟之内再不回复,就视作放弃和谈了!”骝命令道。 喊话之后,这次总算有了答复,城头,却是一个血糊糊的人被挂了起来。 接着,城头守将终于出面大骂了一顿,拒绝投降。之前是拖延时间,现在则是表明了态度。 “将军,攻城!”有军官喊道。 骝沉着脸,却摇了摇头:“再去喊话。这次朝城内守军喊话,擒杀守将者,赏五十金!开城门者,赏六十金,其他人一概赦免。若不知悔改,攻破城池后必有严惩。” 立刻攻城,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轻装作战,根本没有攻城器械。接下来,攻城的时间只能等攻城器械完成。 对智军来说,时间倒是不急,各国在等待郑地之战的结果,他们又何尝不是? 城内赵军之所以还在抵抗,原因不外乎还有希望而已,这是存亡之战。骝还是低估了分封制下的凝聚力,外战时也许还会松散,但面对外部入侵时,将领的抵抗意志根本不是官僚制度下的守将能比的。 …… 甾城,联军已经好些天没有动静了,智军还在熟悉新装备,同样没有出动。前几天又下了场雨,战场竟实现了一段短暂的和平。 不过,联军那边不久却传出了一些消息,说是几方将领起了冲突,田白不满公孙宁的指挥,认为联军连续的失利都是他造成的。各方争执不下,这才导致联军迟迟不能出战。 对这些消息,智坦不敢怠慢,立刻让人捉了几个俘虏,果然证实了此事。 这天,联军终于有了动静,突然派出人马驱赶智军哨探,站在远处,还能看到联军营区的炊烟也比平常早了许多。 发现异常后,智军哨探向甾城做了汇报。接着,智军也立刻开始作战准备。 不久,双方果然开始出动。 智军此战出动的仍然是骑兵为核心,只是多了许多车驾。而联军则在之前的配置上,大大减少了步卒,只带了五千,而车辆数量却增加了很多,每辆车上都乘坐了数个持弩士兵。 距离还有七八里时,智军以为联军还会采取守势,也就未曾停歇列阵,而是继续进军。直到双方越来越近,智坦才发现对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都快到目视距离了,智坦以为对方转了战术,连忙停下,让缀在后边的弩炮队占据有利位置。 但这时,联军竟然也停下了,慌忙开始列阵。 对这样的蠢事,智坦惊讶的同时,立刻着手进攻。弩炮还没到位,他只得留下一部分护着,他亲自带着一万五千骑兵开始进攻。 此时,联军步卒军阵还未列好,战车也还在整队,面对冲锋过来的智军,眼看着军心不稳。 不过很快,联军骑兵连忙出动前去迎战。 联军骑兵战斗力本就弱一些,即使数量占优,但智军骑兵还是很快占据了上风。 双方在旷野上来回交错,骑射,以及近距离冲杀。联军的伤亡涨的很快,眼看着越打士气越低,快要撑不住了,后方的军阵才终于列好。联军骑兵连忙撤回,躲到了己方阵营。 不过,毕竟只是仓促构筑的军阵,仍然显然慌张且浮躁。看着弩炮拉过来还要不短的时间,智坦干脆继续进攻,试图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智军分成几波,开始分别向敌军军阵抵近,接着在到达弓箭射程时掠过。而联军步卒则依赖车辆做掩体对射,但联军指挥混乱,竟连齐射也做不到了。 智军士气大增,前边一队掠过射击后很快转到后队,循环着维持连绵不断的攻势。 面对如此急促的攻势,联军明显应对失措,而己方骑兵竟缩在一旁不敢前来掩护,更让士气大挫。 智坦立在后方,看着对面的战场,脸色却看不到多少轻松。 今天的联军指挥水准明显不像样,错漏百出,而且对方帅旗也换了,这倒让之前传出的消息更加可信。可,智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即使换了将帅,至少也该是上过战场的,怎会指挥成这样?或者,联军内部争斗已到了如此激烈的程度? 后方的弩炮已经到了,不过看这架势,用跟不用的差别也不大。智坦心中同样无奈,如此利器竟没机会发挥出威力,实在可惜。 在持续打击下,联军的军阵已经开始扭曲,不断的有战车跟士兵后退,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 而这时,稍作休整的联军骑兵再次前来支援,但智坦只是分出了五千兵马就挡了下来。对联军军阵的攻势仍在继续。 这时,弩炮早已经摆好了阵地,并装填完成。但对面骑兵正在进攻,挡住了射击视野。可若是让攻势正盛的骑兵停下,似乎又不大合适。 代野直叹气,失望的道:“敌军如此不堪一击,这样一来,还用这弩炮做什么?没能一锤定音,倒是做了陪衬。” “要不然,我让骑兵往一旁让开些?”智坦说道。 说实在的,他也好奇这弩炮的效果。 代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如今胜券在握,还是不要横生波折了。毕竟今后还有机会,而今日一战又极重要。” 说话的功夫,对面联军军阵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被击穿了一个缺口,紧接着,那些战车跟各种车辆跟溃堤了一般,一哄而散。而那些步卒却反倒被自家车辆冲击,更不成样了。不过,这次联军步卒本就不多,损失却也称不得大。 不仅那些车辆在跑,联军骑兵更是跑的极快,帅旗也在移动,只不过不是往自家营地去,而是往东去了。 看到这,智坦顿时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各部一分为二,他亲自带着一万五千骑兵追击敌军骑兵,剩下的则由代野指挥,在这打扫战场,并追击那些溃散的士兵跟战车。 第二百七十四章 追兵 原以为很快就会有结果,可城外的智军等了许久,却再没了赵奂的消息。 骝只得让人去问,对方却不答话,这顿时让气氛紧张起来。 “去,向城头喊话,一刻钟之内再不回复,就视作放弃和谈了!”骝命令道。 喊话之后,这次总算有了答复,城头,却是一个血糊糊的人被挂了起来。 接着,城头守将终于出面大骂了一顿,拒绝投降。之前是拖延时间,现在则是表明了态度。 “将军,攻城!”有军官喊道。 骝沉着脸,却摇了摇头:“再去喊话。这次朝城内守军喊话,擒杀守将者,赏五十金!开城门者,赏六十金,其他人一概赦免。若不知悔改,攻破城池后必有严惩。” 立刻攻城,当然是不可能的,他们轻装作战,根本没有攻城器械。接下来,攻城的时间只能等攻城器械完成。 对智军来说,时间倒是不急,各国在等待郑地之战的结果,他们又何尝不是? 城内赵军之所以还在抵抗,原因不外乎还有希望而已,这是存亡之战。骝还是低估了分封制下的凝聚力,外战时也许还会松散,但面对外部入侵时,将领的抵抗意志根本不是官僚制度下的守将能比的。 …… 甾城,联军已经好些天没有动静了,智军还在熟悉新装备,同样没有出动。前几天又下了场雨,战场竟实现了一段短暂的和平。 不过,联军那边不久却传出了一些消息,说是几方将领起了冲突,田白不满公孙宁的指挥,认为联军连续的失利都是他造成的。各方争执不下,这才导致联军迟迟不能出战。 对这些消息,智坦不敢怠慢,立刻让人捉了几个俘虏,果然证实了此事。 这天,联军终于有了动静,突然派出人马驱赶智军哨探,站在远处,还能看到联军营区的炊烟也比平常早了许多。 发现异常后,智军哨探向甾城做了汇报。接着,智军也立刻开始作战准备。 不久,双方果然开始出动。 智军此战出动的仍然是骑兵为核心,只是多了许多车驾。而联军则在之前的配置上,大大减少了步卒,只带了五千,而车辆数量却增加了很多,每辆车上都乘坐了数个持弩士兵。 距离还有七八里时,智军以为联军还会采取守势,也就未曾停歇列阵,而是继续进军。直到双方越来越近,智坦才发现对方也没有停下的意思。 都快到目视距离了,智坦以为对方转了战术,连忙停下,让缀在后边的弩炮队占据有利位置。 但这时,联军竟然也停下了,慌忙开始列阵。 对这样的蠢事,智坦惊讶的同时,立刻着手进攻。弩炮还没到位,他只得留下一部分护着,他亲自带着一万五千骑兵开始进攻。 此时,联军步卒军阵还未列好,战车也还在整队,面对冲锋过来的智军,眼看着军心不稳。 不过很快,联军骑兵连忙出动前去迎战。 联军骑兵战斗力本就弱一些,即使数量占优,但智军骑兵还是很快占据了上风。 双方在旷野上来回交错,骑射,以及近距离冲杀。联军的伤亡涨的很快,眼看着越打士气越低,快要撑不住了,后方的军阵才终于列好。联军骑兵连忙撤回,躲到了己方阵营。 不过,毕竟只是仓促构筑的军阵,仍然显然慌张且浮躁。看着弩炮拉过来还要不短的时间,智坦干脆继续进攻,试图一鼓作气击溃敌军。 智军分成几波,开始分别向敌军军阵抵近,接着在到达弓箭射程时掠过。而联军步卒则依赖车辆做掩体对射,但联军指挥混乱,竟连齐射也做不到了。 智军士气大增,前边一队掠过射击后很快转到后队,循环着维持连绵不断的攻势。 面对如此急促的攻势,联军明显应对失措,而己方骑兵竟缩在一旁不敢前来掩护,更让士气大挫。 智坦立在后方,看着对面的战场,脸色却看不到多少轻松。 今天的联军指挥水准明显不像样,错漏百出,而且对方帅旗也换了,这倒让之前传出的消息更加可信。可,智坦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即使换了将帅,至少也该是上过战场的,怎会指挥成这样?或者,联军内部争斗已到了如此激烈的程度? 后方的弩炮已经到了,不过看这架势,用跟不用的差别也不大。智坦心中同样无奈,如此利器竟没机会发挥出威力,实在可惜。 在持续打击下,联军的军阵已经开始扭曲,不断的有战车跟士兵后退,士气更是跌到了谷底。 而这时,稍作休整的联军骑兵再次前来支援,但智坦只是分出了五千兵马就挡了下来。对联军军阵的攻势仍在继续。 这时,弩炮早已经摆好了阵地,并装填完成。但对面骑兵正在进攻,挡住了射击视野。可若是让攻势正盛的骑兵停下,似乎又不大合适。 代野直叹气,失望的道:“敌军如此不堪一击,这样一来,还用这弩炮做什么?没能一锤定音,倒是做了陪衬。” “要不然,我让骑兵往一旁让开些?”智坦说道。 说实在的,他也好奇这弩炮的效果。 代野摆了摆手,说道:“罢了,如今胜券在握,还是不要横生波折了。毕竟今后还有机会,而今日一战又极重要。” 说话的功夫,对面联军军阵终于再也支撑不住,被击穿了一个缺口,紧接着,那些战车跟各种车辆跟溃堤了一般,一哄而散。而那些步卒却反倒被自家车辆冲击,更不成样了。不过,这次联军步卒本就不多,损失却也称不得大。 不仅那些车辆在跑,联军骑兵更是跑的极快,帅旗也在移动,只不过不是往自家营地去,而是往东去了。 看到这,智坦顿时精神一振,立刻下令各部一分为二,他亲自带着一万五千骑兵追击敌军骑兵,剩下的则由代野指挥,在这打扫战场,并追击那些溃散的士兵跟战车。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伏兵 智坦率部一路追击,而联军骑兵则只顾纵马狂奔,因为智军的骑兵稍快,对方为了摆脱只能不时分出兵力阻挡片刻。就这样,双方的距离时远时近,智军紧追不舍,智坦的眼睛则紧盯着对方卷起的帅旗。 此刻,智坦却再次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联军骑兵虽说也是在溃逃,但他见过的溃兵多了,总觉得这次的少了些什么。 不过,此刻正是紧要的时候,却也来不及多想什么。’ 这一追,就是数十里路。这时,前方突然横了一条河流。一群水鸟被惊扰起来,扑扇着飞走了,但骑兵却是没有翅膀的,也不可能游过河去。联军队伍中传出一阵怒吼,而智军中则发出了欢呼。 接着,联军骑兵向右沿着河流继续狂奔,智军紧跟着。 “将军,前方七里就是两条河流交汇处,无路可走,敌军此次必全军覆灭了!”一边追击,一旁的副将祁冬忍不住笑道。 智坦点了点头,喊道:“越到这时越不能松懈,必须加倍小心。”接着,他抬手往右前方指了指:“你立刻率五千兵马,从侧翼绕过去,堵住对方的去路。” “唯!”接了命令,祁冬立刻点齐五千骑,分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联军队伍中,公孙宁一边疾驰,一边朝手下喊道:“帮我看一眼,敌军可还追来了?” 手下连忙往后看去,很快说道:“将军,智军似乎又分了一部,向右前方去了。” 公孙宁想了片刻,说道:“这定然是要去截我军去路的,哼,让他们去。……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快到了!” 不过,联军的战马耐力多数稍弱,此刻几十里路下来更是吃不消,开始不断的有骑兵掉队,甚至有的战马跑着跑着突然栽倒。 好在,快到了! 几里路,战马全速下只是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很快,前方又有一条河流斜插过来,像一个抽象的入字。 祁冬已经率部截住了右前方的道路,加上后方的智坦,联军被不断地往那个漏斗一般的河汊口赶去。 “不对!” 这时,正追击的智坦突然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河道的交叉口,那里是一片滩涂,长了一大片芦苇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看着这么大的动静,河道上竟没有一只水鸟惊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停止追击!停止追击!”他立刻下令,把几乎追红眼的队伍停了下来。 “快,发信号。停止追击!”看着远处已经在向联军围拢过去的祁冬所部,智坦大吼道。 令旗兵很快挥舞旗帜,但祁冬追的正紧,哪里还注意到这边。接着赶忙吹响了哨子,但一来离得还有段距离,再者马蹄声跟风声也实在大,等祁冬所部注意到异常时,已经迟了。 前方的骑兵突然栽倒,接着地上出现了一道被草覆盖的壕沟,祁冬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停下了队伍。而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后方的智坦所部并未追来,还在向他们发撤退的命令。 紧接着,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附近的草丛突然掀开,冒起了大量士兵,皆手持劲弩,立刻向他们射击。猝不及防之下,距离又极近,立刻有许多人中箭。 这次埋伏,联军充分改造了地形,提前设置了许多枯木跟水坑、沟坎做障碍,并做了伪装。加上之前下了一场雨,若不仔细瞧根本分辨不出。 这使得之前祁冬所部刚才经过的路线被限制,几乎是固定的,而就在他们经过的路线两侧,就藏了大量敌军,都躲在壕沟内,顶上有草覆盖。 此刻,那些伏兵持着盾牌弓弩,已经封住了退回去的路,而其他方向同样有伏兵。 更糟糕的是,祁冬所部已经停了下来,而骑兵最怕的就是失去速度,就像此刻。面对距离仅仅数十步的敌军,他们根本来不及提速就会被对方用长矛戳下来。 “下马,就地防御!”眼看敌军不断射击,而骑兵在此刻跟活靶子无异,祁冬大喊道。 士兵连忙下马,以战马为防御掩体,结成粗陋的阵型以弓箭就地反击。 战马不断的被射杀,智军就拖拽着挡在身前,但仍然只能在狭窄的空间内被挤做一团。 不过,因为地方狭小,双方距离也近,却也抵消了敌军步射弓弩的射程优势。 就在祁冬所部积极抵抗时,智坦一边派人去求援,一边试图去营救。 不过,公孙宁所部骑兵却一改之前的颓败,立刻率部拦截。 埋伏在别处的联军士兵也赶了过来,就地结成军阵去阻挡智军。 此刻,智坦所部在兵力上已经占据相当大的劣势,面对对方步骑配合,以及狭窄缺少腾挪的地形,竟一时难以突破对方的防御。 不过,因为敌军大部分兵力都用到了抵挡智坦上,还在被包围的祁冬所部压力却也小了不少。至少稳住了阵脚。 当然,这也只是稍稍拖延了而已,尤其是他们经过之前的大战,箭枝未来得及补充,此刻根本不敢全力还击。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挨打,只是等敌军试图靠近时才射击。 缺少弓箭反击,连盾牌也没有,再这样下去,等敌军包围不断压缩,祁冬他们仍然很难支撑。 接下来,双方就这么相持起来。 智坦已经派人去找援兵了,而这里距离之前的战场有五六十里,需要小半个时辰。之前战马毕竟已经狂奔了那么久,此刻尽管不顾一切的疾驰,仍然没能快多少。 就在智军忙着找援兵时,公孙宁同样也在找援兵,不过不是从刚才的战场,而是渡河向对岸。这里距离宋国边境更近,而宋国原本就在边境城池囤积了一些兵马,之前又有约定,找到增援也不难。 此刻,双方拼的就是速度跟时间。虽说仅仅包围智军五千兵马让公孙宁有些失望,但这毕竟是智军,若能一战消灭五千兵马,将大大提振各国士气。 第二百七十五章 伏兵 智坦率部一路追击,而联军骑兵则只顾纵马狂奔,因为智军的骑兵稍快,对方为了摆脱只能不时分出兵力阻挡片刻。就这样,双方的距离时远时近,智军紧追不舍,智坦的眼睛则紧盯着对方卷起的帅旗。 此刻,智坦却再次感觉到了不对劲,这些联军骑兵虽说也是在溃逃,但他见过的溃兵多了,总觉得这次的少了些什么。 不过,此刻正是紧要的时候,却也来不及多想什么。’ 这一追,就是数十里路。这时,前方突然横了一条河流。一群水鸟被惊扰起来,扑扇着飞走了,但骑兵却是没有翅膀的,也不可能游过河去。联军队伍中传出一阵怒吼,而智军中则发出了欢呼。 接着,联军骑兵向右沿着河流继续狂奔,智军紧跟着。 “将军,前方七里就是两条河流交汇处,无路可走,敌军此次必全军覆灭了!”一边追击,一旁的副将祁冬忍不住笑道。 智坦点了点头,喊道:“越到这时越不能松懈,必须加倍小心。”接着,他抬手往右前方指了指:“你立刻率五千兵马,从侧翼绕过去,堵住对方的去路。” “唯!”接了命令,祁冬立刻点齐五千骑,分了出去。 而就在此时,联军队伍中,公孙宁一边疾驰,一边朝手下喊道:“帮我看一眼,敌军可还追来了?” 手下连忙往后看去,很快说道:“将军,智军似乎又分了一部,向右前方去了。” 公孙宁想了片刻,说道:“这定然是要去截我军去路的,哼,让他们去。……传令下去,加快速度,快到了!” 不过,联军的战马耐力多数稍弱,此刻几十里路下来更是吃不消,开始不断的有骑兵掉队,甚至有的战马跑着跑着突然栽倒。 好在,快到了! 几里路,战马全速下只是一会儿功夫就到了,很快,前方又有一条河流斜插过来,像一个抽象的入字。 祁冬已经率部截住了右前方的道路,加上后方的智坦,联军被不断地往那个漏斗一般的河汊口赶去。 “不对!” 这时,正追击的智坦突然喊了一声。 他的目光看向了远处河道的交叉口,那里是一片滩涂,长了一大片芦苇荡。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眼看着这么大的动静,河道上竟没有一只水鸟惊起。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 “停止追击!停止追击!”他立刻下令,把几乎追红眼的队伍停了下来。 “快,发信号。停止追击!”看着远处已经在向联军围拢过去的祁冬所部,智坦大吼道。 令旗兵很快挥舞旗帜,但祁冬追的正紧,哪里还注意到这边。接着赶忙吹响了哨子,但一来离得还有段距离,再者马蹄声跟风声也实在大,等祁冬所部注意到异常时,已经迟了。 前方的骑兵突然栽倒,接着地上出现了一道被草覆盖的壕沟,祁冬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停下了队伍。而直到这时,他们才注意到后方的智坦所部并未追来,还在向他们发撤退的命令。 紧接着,不等他们有所反应,附近的草丛突然掀开,冒起了大量士兵,皆手持劲弩,立刻向他们射击。猝不及防之下,距离又极近,立刻有许多人中箭。 这次埋伏,联军充分改造了地形,提前设置了许多枯木跟水坑、沟坎做障碍,并做了伪装。加上之前下了一场雨,若不仔细瞧根本分辨不出。 这使得之前祁冬所部刚才经过的路线被限制,几乎是固定的,而就在他们经过的路线两侧,就藏了大量敌军,都躲在壕沟内,顶上有草覆盖。 此刻,那些伏兵持着盾牌弓弩,已经封住了退回去的路,而其他方向同样有伏兵。 更糟糕的是,祁冬所部已经停了下来,而骑兵最怕的就是失去速度,就像此刻。面对距离仅仅数十步的敌军,他们根本来不及提速就会被对方用长矛戳下来。 “下马,就地防御!”眼看敌军不断射击,而骑兵在此刻跟活靶子无异,祁冬大喊道。 士兵连忙下马,以战马为防御掩体,结成粗陋的阵型以弓箭就地反击。 战马不断的被射杀,智军就拖拽着挡在身前,但仍然只能在狭窄的空间内被挤做一团。 不过,因为地方狭小,双方距离也近,却也抵消了敌军步射弓弩的射程优势。 就在祁冬所部积极抵抗时,智坦一边派人去求援,一边试图去营救。 不过,公孙宁所部骑兵却一改之前的颓败,立刻率部拦截。 埋伏在别处的联军士兵也赶了过来,就地结成军阵去阻挡智军。 此刻,智坦所部在兵力上已经占据相当大的劣势,面对对方步骑配合,以及狭窄缺少腾挪的地形,竟一时难以突破对方的防御。 不过,因为敌军大部分兵力都用到了抵挡智坦上,还在被包围的祁冬所部压力却也小了不少。至少稳住了阵脚。 当然,这也只是稍稍拖延了而已,尤其是他们经过之前的大战,箭枝未来得及补充,此刻根本不敢全力还击。更多的时候还是在挨打,只是等敌军试图靠近时才射击。 缺少弓箭反击,连盾牌也没有,再这样下去,等敌军包围不断压缩,祁冬他们仍然很难支撑。 接下来,双方就这么相持起来。 智坦已经派人去找援兵了,而这里距离之前的战场有五六十里,需要小半个时辰。之前战马毕竟已经狂奔了那么久,此刻尽管不顾一切的疾驰,仍然没能快多少。 就在智军忙着找援兵时,公孙宁同样也在找援兵,不过不是从刚才的战场,而是渡河向对岸。这里距离宋国边境更近,而宋国原本就在边境城池囤积了一些兵马,之前又有约定,找到增援也不难。 此刻,双方拼的就是速度跟时间。虽说仅仅包围智军五千兵马让公孙宁有些失望,但这毕竟是智军,若能一战消灭五千兵马,将大大提振各国士气。 第二百七十六章 增援 甾城方向的战事已经结束,此刻智军正在捉俘虏,以及打扫战场。不过,这次联军出动的兵力其实并不多,营地内留守的还有近两万人。再加上战场离联军营地不远,跑的又太散,所以俘虏总共也就不到四千。 当然,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这一战之后,各国精锐损失惨重,郑地方向的战事大局已定。智军既可以将向东席卷,截断楚国跟齐国的联络,也可以立刻北上夹击齐国。 正在代野浮想时,一个军官突然骑马奔了过来,说道:“将军,弩炮队的人来问,他们现在拉回去吗?” 从开战到现在,几十架弩炮连一枚石弹、一根长矛都没打出去,纯粹是看戏来了。要知道,这东西现在才刚投产不久,仅有的这点产量全送这来了,可今日却完全没发挥作用,实在让弩炮队上下脸面无光。 代野苦笑一声,扬了扬手:“还在这做什么,都拉回去!” 那军官才离开不久,代野正要集结各部返回甾城,却突然看到远处有一骑奔了过来。 “急报,急报!”那骑兵一边奔来一边挥手喊道。 代野心中一惊,连忙勒马,调转方向迎了过去。 那骑兵刚喊了没几句,战马突然踉跄了几步,一下栽倒了。 代野加速到了近前,有亲卫把那人扶了起来。 “可是智坦将军追击遇到了麻烦?”代野问道。 那骑兵喘了口气,急声道:“我部遭遇敌军伏击,祁冬将军被困,请将军立刻率部前去增援!” 众人脸色一变,代野连忙让人拿来了地图,问道:“在何处?” 那士兵很快找到那个河汊口,“在这。敌军伏兵有五千以上,还占据地利,骑兵无法展开。” “传我命令。” 代野立刻登上战马,“各部紧急集结,所有缴获俘虏全部放弃,携带三人份物资,准备急行军!”接着,他又转向一个亲卫:“去,把弩炮队喊回来,准备作战!” 不久,急促的哨声响了起来,紧急集合。 前后有半刻钟,代野旁边就集结了两三千兵马。这时,弩炮队也匆匆赶了回来。 眼看其他人离得还有段距离,不能再等了,代野留下几个军官安置这边,他则带着兵马立刻出发了。不过,弩炮队要比骑兵慢一截,代野只好把队伍一分为二,让五百士兵带着部分补给先走一步,他则率领剩下的部队护送着弩炮队赶路。 就在此时,智坦这边的战场上,战况再次起了变化。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智坦所部的情况并不好,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重要的箭枝却所剩无几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最优势的骑射用不上了。无奈之下,智坦只得限制了骑射的使用,而他们又不得不牵制敌军来分担祁冬所部的压力。所以,他们只能更多的采用近身拼杀,抵消对方弓箭优势的同时,在格杀敌军后也能获得少量补充。 可,这也是说起来容易罢了,在对方占据弓弩优势的情况下抵近,必然是要承受更大损失的。智军的甲胄自然是极好的,但毕竟不是重甲,也只能防护要害,而且战马是无甲的。这样一来,伤亡不可避免的迅速增长。 很多士兵都是身上插几枝箭,折断后接着作战。毫无疑问,这是智军从未经历过的巨大损失,现在几乎半数都在带伤作战,而战死跟重伤退出战斗的士兵更是达到了七八百人。 另一边,被包围中的祁冬所部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情况比之前并没有恶化。虽然他们的伤亡更加惨重,失去战斗力的已经超过两成,轻伤更是人人都有,但至少挡住了对方的进攻,维持了战线。 对方开始都用弓箭射击,但反倒为智军提供了补充,对方发觉了此事,后来干脆弃弓用弩,而弩矢要短的多,弓是用不了的。 这个过程中,联军倒也组织了几次攻势,但只要抵近,智军立刻冲出去近战。而近战是智军苦练的项目,几人一组配合,战斗力相当强悍,常常刚一接触就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后来联军也就只继续用弩远程压制,同时还尝试用火攻。但地面潮湿,火根本烧不起来,结果就这样一直相持起来。 当然了,这也是联军兵力并不那么充裕的缘故,一方面要应对外围的智坦所部,一边还要围困祁冬所部,实在有心无力。 就这样,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是增援的智军,不过,只有五百骑兵。 智军的士气提振了一些,虽然五百骑兵实在没办法扭转战局,但至少意味着跟后方联系了起来,还能有更多增援。 这五百骑兵带了不少物资,包括急需的箭枝,虽说数量并不是很多,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而联军一方,公孙宁看着对面智军,却并无慌张,反倒大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周围,朝一旁的众将说道:“你们看,此地正是极好的决战之地阿!左右都是河道,地方狭窄,智军骑兵优势无法发挥,而我们的步卒跟弓弩却占据了优势。不仅如此,偏偏他们还被我们围困了一支,这样一来,只能不断地进攻以牵制我军。” 说罢,他指着被围困的祁冬所部,说道:“传令下去,放松对那支智军的进攻。只要他们还在这,那智坦要么弃之不顾,要么只能在这不断增兵消耗。各位,我们获胜的机会来了!” 他原本只是想吃掉一部分智军,但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智军真正精锐的也就这两万骑兵,其中五千被他们包围,加上之前的战损,如果这里还能持续消耗智军,一旦智军兵力降至一万以下,那就很难再跟联军正面对抗。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智军在郑地不仅要收缩势力,还必须从别的战场抽调援军。到那时,局面将完全不同。 第二百七十六章 增援 甾城方向的战事已经结束,此刻智军正在捉俘虏,以及打扫战场。不过,这次联军出动的兵力其实并不多,营地内留守的还有近两万人。再加上战场离联军营地不远,跑的又太散,所以俘虏总共也就不到四千。 当然,这已经是相当不错的成绩了,这一战之后,各国精锐损失惨重,郑地方向的战事大局已定。智军既可以将向东席卷,截断楚国跟齐国的联络,也可以立刻北上夹击齐国。 正在代野浮想时,一个军官突然骑马奔了过来,说道:“将军,弩炮队的人来问,他们现在拉回去吗?” 从开战到现在,几十架弩炮连一枚石弹、一根长矛都没打出去,纯粹是看戏来了。要知道,这东西现在才刚投产不久,仅有的这点产量全送这来了,可今日却完全没发挥作用,实在让弩炮队上下脸面无光。 代野苦笑一声,扬了扬手:“还在这做什么,都拉回去!” 那军官才离开不久,代野正要集结各部返回甾城,却突然看到远处有一骑奔了过来。 “急报,急报!”那骑兵一边奔来一边挥手喊道。 代野心中一惊,连忙勒马,调转方向迎了过去。 那骑兵刚喊了没几句,战马突然踉跄了几步,一下栽倒了。 代野加速到了近前,有亲卫把那人扶了起来。 “可是智坦将军追击遇到了麻烦?”代野问道。 那骑兵喘了口气,急声道:“我部遭遇敌军伏击,祁冬将军被困,请将军立刻率部前去增援!” 众人脸色一变,代野连忙让人拿来了地图,问道:“在何处?” 那士兵很快找到那个河汊口,“在这。敌军伏兵有五千以上,还占据地利,骑兵无法展开。” “传我命令。” 代野立刻登上战马,“各部紧急集结,所有缴获俘虏全部放弃,携带三人份物资,准备急行军!”接着,他又转向一个亲卫:“去,把弩炮队喊回来,准备作战!” 不久,急促的哨声响了起来,紧急集合。 前后有半刻钟,代野旁边就集结了两三千兵马。这时,弩炮队也匆匆赶了回来。 眼看其他人离得还有段距离,不能再等了,代野留下几个军官安置这边,他则带着兵马立刻出发了。不过,弩炮队要比骑兵慢一截,代野只好把队伍一分为二,让五百士兵带着部分补给先走一步,他则率领剩下的部队护送着弩炮队赶路。 就在此时,智坦这边的战场上,战况再次起了变化。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智坦所部的情况并不好,别的倒没什么,只是最重要的箭枝却所剩无几了,这就意味着他们最优势的骑射用不上了。无奈之下,智坦只得限制了骑射的使用,而他们又不得不牵制敌军来分担祁冬所部的压力。所以,他们只能更多的采用近身拼杀,抵消对方弓箭优势的同时,在格杀敌军后也能获得少量补充。 可,这也是说起来容易罢了,在对方占据弓弩优势的情况下抵近,必然是要承受更大损失的。智军的甲胄自然是极好的,但毕竟不是重甲,也只能防护要害,而且战马是无甲的。这样一来,伤亡不可避免的迅速增长。 很多士兵都是身上插几枝箭,折断后接着作战。毫无疑问,这是智军从未经历过的巨大损失,现在几乎半数都在带伤作战,而战死跟重伤退出战斗的士兵更是达到了七八百人。 另一边,被包围中的祁冬所部情况却有些出乎意料,情况比之前并没有恶化。虽然他们的伤亡更加惨重,失去战斗力的已经超过两成,轻伤更是人人都有,但至少挡住了对方的进攻,维持了战线。 对方开始都用弓箭射击,但反倒为智军提供了补充,对方发觉了此事,后来干脆弃弓用弩,而弩矢要短的多,弓是用不了的。 这个过程中,联军倒也组织了几次攻势,但只要抵近,智军立刻冲出去近战。而近战是智军苦练的项目,几人一组配合,战斗力相当强悍,常常刚一接触就打得对方溃不成军。 后来联军也就只继续用弩远程压制,同时还尝试用火攻。但地面潮湿,火根本烧不起来,结果就这样一直相持起来。 当然了,这也是联军兵力并不那么充裕的缘故,一方面要应对外围的智坦所部,一边还要围困祁冬所部,实在有心无力。 就这样,又过了大概半个时辰,远处突然传来了马蹄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是增援的智军,不过,只有五百骑兵。 智军的士气提振了一些,虽然五百骑兵实在没办法扭转战局,但至少意味着跟后方联系了起来,还能有更多增援。 这五百骑兵带了不少物资,包括急需的箭枝,虽说数量并不是很多,但也解了燃眉之急。 而联军一方,公孙宁看着对面智军,却并无慌张,反倒大笑了起来。 他指了指周围,朝一旁的众将说道:“你们看,此地正是极好的决战之地阿!左右都是河道,地方狭窄,智军骑兵优势无法发挥,而我们的步卒跟弓弩却占据了优势。不仅如此,偏偏他们还被我们围困了一支,这样一来,只能不断地进攻以牵制我军。” 说罢,他指着被围困的祁冬所部,说道:“传令下去,放松对那支智军的进攻。只要他们还在这,那智坦要么弃之不顾,要么只能在这不断增兵消耗。各位,我们获胜的机会来了!” 他原本只是想吃掉一部分智军,但万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意外收获。 智军真正精锐的也就这两万骑兵,其中五千被他们包围,加上之前的战损,如果这里还能持续消耗智军,一旦智军兵力降至一万以下,那就很难再跟联军正面对抗。 如果真的变成这样,那智军在郑地不仅要收缩势力,还必须从别的战场抽调援军。到那时,局面将完全不同。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选择 获得了一些补给后,智军立刻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不过,联军仍然占据地利,而且这里还挖掘了许多壕沟,智军的进攻收效并不大。 就在这时,河对岸,也出现了大批军队,多数都是步卒,这次来的却是宋军了。 仅仅粗略估计,这兵力也至少有七八千! 联军一方自然是士气大振。 公孙宁立刻派人去联络宋军,让他们尽快渡河。可这里只有芦苇荡里藏了十多艘渡船,要把这七八千人送过来显然要花不短的时间。 不过,这河流并不宽阔,水流不急,水位也只有八九尺。宋军干脆把武器用船运送过来,接着让士兵抱着浮木,或者扒着船只边缘,涉水过河。甚至许多士兵本就会游泳,游过来也并不困难。 就这样,短短两刻钟,宋军就成功渡河了两千多人。 面对这样的局面,现在为难的就是智军了。 继续救援,他们很难突破对方的防线,而且伤亡必然不少。不救援,眼看着五千士兵被包围消灭,这不仅是损失兵力的问题,还会对智军士气造成沉重打击,这更加不能接受。如果真这样做,那此战的一众军官也不要想着能有什么好结果了。所以,救援是必须的,区别只是用怎样的攻势。 而且问题还不止这些,在智军后方,还有近两万联军!这同样是个棘手的问题,意味着智军不能保障顺畅的补给,就连甾城也可能存在危险。 “将军,大家已经很久没有歇息了,是不是暂停一下攻击?”有军官劝说道。 从早上开战到现在,他们几乎没怎么歇息过,不是作战,就是赶路,此刻早已疲惫不堪。 当然,此刻说出这话来,却也又有别的考虑,士兵的伤亡太重了,暂停攻势就是救了许多士兵的命。而祁冬所部,现在明显成了人质,在对方获得大量增兵的情况下,智军这样的攻势其实意义并不大。 智坦却摇了摇头,咬牙道:“攻击绝不能停,让一部分暂时退下来休息,交替作战。” “将军。我们的伤亡太重了!”有人忍不住劝道。 到现在,战死加重伤的早已过千,正在向两千逼近。再这么下去,他们还能撑多久? “闭嘴!” 智坦突然发怒,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旁边几个军官,大声说道:“面对被围困的同袍,难道还能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记住了,就算今天全部战死在这,也必须全力营救。没了我们,国君还能再拉起十万二十万大军,但若是我们今日惧怕伤亡,起了退缩之心,那就是摧毁了智军的立军之本!听好了,我们可以死伤、可以战败,但现在我们还有一战之力,那就不能弃同袍不顾。从现在起,谁再说出这样的话,斩!” 话已至此,众人也就知道今日再无路可退,也没人再敢多说什么。 但是,在众人心底,感受却又不相同。以前,军中的那些条例,喊的那些口号,只是写在纸上,只是背了下来,但此刻,那些话却像是突然活了起来一样,在每个人心中萦绕。 原来,那不只是喊的口号,更是要拿生命来维护的东西。 智军的攻击还在继续,虽说疲惫不堪,虽说伤亡在增加,但士兵的士气却高涨,攻击力度比之前更加猛烈。一时间,就连联军的防线都出现了松动,公孙宁不得不收缩阵型,并把刚渡河的宋军紧急顶上去,这才稳住了防线。 就在智军还在苦战时,另一边,代野正护送弩炮队向着战场赶去。 “快!加快速度!只剩下七八里路了,快些!”看着慢吞吞的弩炮队,代野心中火急火燎。 刚才智坦又派人来了,前线的战况不利,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但他们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毕竟这一路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弩炮又重,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报,将军,后边又有一辆出了问题,陷在了坑里,现在正在拖拽。”有士兵过来汇报道。 在这之前,出问题的已经有五辆了,要么是陷在了坑里,要么是马匹累倒了。 “留下五十骑看着,其他人继续赶路!”代野毫不犹豫的道。 …… 在近半个时辰的渡河之后,宋军已经全部登岸,智军的压力顿时大增。现在,联军的兵力已经有智军两倍多,又占据地利,这已经不是智军的勇武能改变的了,突破联军防线的希望渺茫。 这时,眼看外围的智军一直在消耗,被围困的祁冬所部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哀伤,他们压力更大,几乎不忍心再看了。 “各位同袍。”祁冬看向部下,喊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智坦将军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不能再让他们这样消耗下去了。我们在这一刻,那些同袍就只能继续拼命,如果是这样,即使能脱困,我也无颜面苟活!” 大大的喘了口气,他接着喊道:“一会儿听我命令,愿意跟我出战的,稍后我们就一齐冲杀出去。不管是战死,还是能冲出去,总要好过如今。不愿出战的,就在这继续等着!现在,开始进食,做出击准备!” 士兵们并没有太多的话,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军粮吃了起来,他们也清楚这样冲出去的结果,但却也别无选择。尤其是,在这个重义轻利的时代,至少在很多人眼中,道义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到了!到了!”当代野终于看到战场时,忍不住大喊起来。“快,快走!”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向着远处的战场奔去。 而此时,当看到代野他们赶到时,智坦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拉着弩炮车,在距离战场还有三百步时,代野他们停下了。接着弩炮车队一分为二,左右相隔一段距离摆好,迅速装填石弹,指向了对面的联军。 看到弩炮已经准备完毕,智坦立刻下令骑兵停止攻击,接着向两侧撤开,让出了攻击视野。 “三波次射击,全速,放!”在智军骑兵让开后,代野立刻下达攻击命令。 第二百七十七章 选择 获得了一些补给后,智军立刻发动了猛烈的攻击。不过,联军仍然占据地利,而且这里还挖掘了许多壕沟,智军的进攻收效并不大。 就在这时,河对岸,也出现了大批军队,多数都是步卒,这次来的却是宋军了。 仅仅粗略估计,这兵力也至少有七八千! 联军一方自然是士气大振。 公孙宁立刻派人去联络宋军,让他们尽快渡河。可这里只有芦苇荡里藏了十多艘渡船,要把这七八千人送过来显然要花不短的时间。 不过,这河流并不宽阔,水流不急,水位也只有八九尺。宋军干脆把武器用船运送过来,接着让士兵抱着浮木,或者扒着船只边缘,涉水过河。甚至许多士兵本就会游泳,游过来也并不困难。 就这样,短短两刻钟,宋军就成功渡河了两千多人。 面对这样的局面,现在为难的就是智军了。 继续救援,他们很难突破对方的防线,而且伤亡必然不少。不救援,眼看着五千士兵被包围消灭,这不仅是损失兵力的问题,还会对智军士气造成沉重打击,这更加不能接受。如果真这样做,那此战的一众军官也不要想着能有什么好结果了。所以,救援是必须的,区别只是用怎样的攻势。 而且问题还不止这些,在智军后方,还有近两万联军!这同样是个棘手的问题,意味着智军不能保障顺畅的补给,就连甾城也可能存在危险。 “将军,大家已经很久没有歇息了,是不是暂停一下攻击?”有军官劝说道。 从早上开战到现在,他们几乎没怎么歇息过,不是作战,就是赶路,此刻早已疲惫不堪。 当然,此刻说出这话来,却也又有别的考虑,士兵的伤亡太重了,暂停攻势就是救了许多士兵的命。而祁冬所部,现在明显成了人质,在对方获得大量增兵的情况下,智军这样的攻势其实意义并不大。 智坦却摇了摇头,咬牙道:“攻击绝不能停,让一部分暂时退下来休息,交替作战。” “将军。我们的伤亡太重了!”有人忍不住劝道。 到现在,战死加重伤的早已过千,正在向两千逼近。再这么下去,他们还能撑多久? “闭嘴!” 智坦突然发怒,布满血丝的双眼看向旁边几个军官,大声说道:“面对被围困的同袍,难道还能存了保存实力的心思?记住了,就算今天全部战死在这,也必须全力营救。没了我们,国君还能再拉起十万二十万大军,但若是我们今日惧怕伤亡,起了退缩之心,那就是摧毁了智军的立军之本!听好了,我们可以死伤、可以战败,但现在我们还有一战之力,那就不能弃同袍不顾。从现在起,谁再说出这样的话,斩!” 话已至此,众人也就知道今日再无路可退,也没人再敢多说什么。 但是,在众人心底,感受却又不相同。以前,军中的那些条例,喊的那些口号,只是写在纸上,只是背了下来,但此刻,那些话却像是突然活了起来一样,在每个人心中萦绕。 原来,那不只是喊的口号,更是要拿生命来维护的东西。 智军的攻击还在继续,虽说疲惫不堪,虽说伤亡在增加,但士兵的士气却高涨,攻击力度比之前更加猛烈。一时间,就连联军的防线都出现了松动,公孙宁不得不收缩阵型,并把刚渡河的宋军紧急顶上去,这才稳住了防线。 就在智军还在苦战时,另一边,代野正护送弩炮队向着战场赶去。 “快!加快速度!只剩下七八里路了,快些!”看着慢吞吞的弩炮队,代野心中火急火燎。 刚才智坦又派人来了,前线的战况不利,催促他们加快速度。但他们这已经是最快速度了,毕竟这一路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弩炮又重,速度根本快不起来。 “报,将军,后边又有一辆出了问题,陷在了坑里,现在正在拖拽。”有士兵过来汇报道。 在这之前,出问题的已经有五辆了,要么是陷在了坑里,要么是马匹累倒了。 “留下五十骑看着,其他人继续赶路!”代野毫不犹豫的道。 …… 在近半个时辰的渡河之后,宋军已经全部登岸,智军的压力顿时大增。现在,联军的兵力已经有智军两倍多,又占据地利,这已经不是智军的勇武能改变的了,突破联军防线的希望渺茫。 这时,眼看外围的智军一直在消耗,被围困的祁冬所部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哀伤,他们压力更大,几乎不忍心再看了。 “各位同袍。”祁冬看向部下,喊道:“大家也都看到了,智坦将军对我们已经仁至义尽,我们不能再让他们这样消耗下去了。我们在这一刻,那些同袍就只能继续拼命,如果是这样,即使能脱困,我也无颜面苟活!” 大大的喘了口气,他接着喊道:“一会儿听我命令,愿意跟我出战的,稍后我们就一齐冲杀出去。不管是战死,还是能冲出去,总要好过如今。不愿出战的,就在这继续等着!现在,开始进食,做出击准备!” 士兵们并没有太多的话,纷纷拿出随身携带的军粮吃了起来,他们也清楚这样冲出去的结果,但却也别无选择。尤其是,在这个重义轻利的时代,至少在很多人眼中,道义是比生命更重要的! “到了!到了!”当代野终于看到战场时,忍不住大喊起来。“快,快走!” 众人精神一振,立刻向着远处的战场奔去。 而此时,当看到代野他们赶到时,智坦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终于到了! 拉着弩炮车,在距离战场还有三百步时,代野他们停下了。接着弩炮车队一分为二,左右相隔一段距离摆好,迅速装填石弹,指向了对面的联军。 看到弩炮已经准备完毕,智坦立刻下令骑兵停止攻击,接着向两侧撤开,让出了攻击视野。 “三波次射击,全速,放!”在智军骑兵让开后,代野立刻下达攻击命令。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战报 就在代野下达射击命令的同时,陷在包围中的祁冬正好站起来,带着部下,顶着射来的弩矢,冲向了对面敌军。 砰! 一阵沉重的撞击声响起,立刻压下了战场上的噪音。接着,撞击声连绵不断,吸引了所有目光。 祁冬正举着矛冲锋,下意识的看过去,原本稳如磐石的联军军阵,此刻却慌做了一团。再往远处智军看去,虽看不大清楚,但好像多了一些人。 几乎立刻,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停!停!”祁冬挥手大喊,“撤,快撤回去!……一营掩护,其他人撤回去!” 刚跑到半路,正准备决一死战的士兵们有些懵了,但祁冬确实是让撤的,只得又退了回去。 祁冬亲自留下掩护,胳膊又中了一箭后,他被亲卫拖回了掩体。 而这时,智军对联军军阵的打击还在继续,石弹夹杂着长矛,朝着对面猛烈的投掷。砰的一声,一枚石弹击中了一面盾牌,覆盖了牛皮的木盾被轻易击碎,盾牌后边的士兵被撞的滚了出去。而那枚石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继续向后边站的一串士兵撞去,一连带走了五个士兵,击穿了联军阵线后,石弹才终于弹跳着停下了。 这是弩炮第一次实战,联军当然未曾看到过,这种骇人的威力让人恐惧。而且,发射的石弹立刻让他们想起了投石车。 每一次都有十多枚石弹砸过来,而原本正胜券在握的公孙宁,此刻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觉一阵晕眩。 “将军,军阵出现了混乱,这该如何应对?”一个军官奔了过来,颤声喊道。 “快!让骑兵出击。”公孙宁扶着车子,喊道:“去把那些……那些东西毁掉!” “唯!” 很快,联军的骑兵出动了,直奔智军的弩炮阵地而去。 唰的一声,智坦抽出了佩剑,指向前方,猛地挥下。 “出击!” 智军立刻驱动战马,向着敌军冲锋。 而在失去步兵弓弩保护后,联军骑兵并未改变战斗力弱势的事实,再加上智军此刻满心的怒火,双方刚一接战,联军军阵就开始退缩了。只一个照面,联军的队形就被智军切开。接着,智军缀着联军猛击,联军骑兵阵型迅速溃散,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部分,连忙又折回了己方阵线。 智军停止了追击,而弩炮继续发威,大量石弹长矛向联军阵线倾泻。在密集阵型下,根本不需要瞄准,每一次打击后都能带走数名士兵。在这样的打击下,又找不到应对之策,士气崩溃是必然的。很快,联军阵型开始扭曲,接着有士兵不顾军官的训斥,开始往外跑。在射杀了数十个逃兵后,不仅没有稳住军阵,反倒激起了更多逃兵。 “停止射击,冲锋!” 弩炮停止了发射,而智坦则率部向敌阵冲锋,发起最后一击。 面对势不可挡的智军,慌乱的联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迅速败退。智军兵锋四处追击,驱赶着联军士兵冲击后边的防线,这很快起了连锁反应,更多的联军阵线被接连突破。 接着,智军一分为二,一部直指敌军帅旗,一部前去营救祁冬所部。 眼看局面已不可挽回,智军兵锋已近在眼前,后方的各部将帅也慌了。 “将军,快走!再迟来不及了。”田白满脸急切,朝公孙宁喊道。 公孙宁却充耳不闻,看着面前乱作一团的阵线,一脸死灰色。 其他几个将领已经奔到了河边,争夺仅有的船只。而很多人已经卸下甲胄,扔掉武器,跳到河里就要游过去。 眼看公孙宁依然一动不动,田白长叹一声,带着亲卫也加入了争夺船只的行列。 联军已经全部溃散,士兵们要么扔下武器投降,要么跳河逃离。 很快,智坦率部到了联军帅旗面前,把还在此逗留的公孙宁团团包围。而在公孙宁身边,只有他的一队亲卫。 “公孙宁,降了!”智坦沉声道。 公孙宁喘了几口气,抬眼看了看周围,凄凉的笑了一声。接着,他却拔出了佩剑。 “国君,我有负重托啊!更无颜再回楚国。”大喊了一声,公孙宁把剑横在脖子上,毫不犹豫的划过。 公孙宁死了,而这也意味着联军的彻底失败。 接着,智军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俘虏。而跑到河对岸的敌军,智坦也并未继续追击,不值得,实在也没那个力气了。 “将军!”被营救出来的祁冬双眼含泪,踉跄着奔到了智坦面前,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起来。”智坦抬了抬手,疲惫的道。 “我还以为活不过今日了……。将军,此战是我大意了,才致使死伤了如此惨重。祁冬甘愿受罚,”祁冬涕泪横流的道。 “是我下令分兵追击的,错不在你,在我。”智坦叹了口气,说道:“去找军医疗伤,我会向国君详细说明此事。即使惩罚,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傍晚,智坦他们才终于返回了甾城。 第二天,智军包围了联军占据的小城。在向城内守军证实联军大败,公孙宁已经战死后,城内守军全数出城投降。 至此,郑地的战争基本结束。接下来,到底是北上还是东出,或者南下,就要听智朗的命令了。 而智坦接到前线的战报,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好,好啊!”智朗拿着战报,激动的走到了院子里。 正在办公的众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凑了过来。 “国君,可是前线有了进展?”杞仲端着茶杯就冲了过来,连忙问道。 “大捷,大捷!”智朗扬着手中的战报,大声喊道:“智坦所部在宋国边境附近大败各国联军,杀伤无数。联军将领公孙宁兵败自裁,而五万联军只有少数奔逃,几乎全军覆没。”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激动起来。 郑地的战斗,绝对是整个战争中最重要的一个。此战一胜,其他方向的局势将更加有利,而且将极大的打击各国的士气,智国获胜的机会大增。 第二百七十八章 战报 就在代野下达射击命令的同时,陷在包围中的祁冬正好站起来,带着部下,顶着射来的弩矢,冲向了对面敌军。 砰! 一阵沉重的撞击声响起,立刻压下了战场上的噪音。接着,撞击声连绵不断,吸引了所有目光。 祁冬正举着矛冲锋,下意识的看过去,原本稳如磐石的联军军阵,此刻却慌做了一团。再往远处智军看去,虽看不大清楚,但好像多了一些人。 几乎立刻,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停!停!”祁冬挥手大喊,“撤,快撤回去!……一营掩护,其他人撤回去!” 刚跑到半路,正准备决一死战的士兵们有些懵了,但祁冬确实是让撤的,只得又退了回去。 祁冬亲自留下掩护,胳膊又中了一箭后,他被亲卫拖回了掩体。 而这时,智军对联军军阵的打击还在继续,石弹夹杂着长矛,朝着对面猛烈的投掷。砰的一声,一枚石弹击中了一面盾牌,覆盖了牛皮的木盾被轻易击碎,盾牌后边的士兵被撞的滚了出去。而那枚石弹带着巨大的动能,继续向后边站的一串士兵撞去,一连带走了五个士兵,击穿了联军阵线后,石弹才终于弹跳着停下了。 这是弩炮第一次实战,联军当然未曾看到过,这种骇人的威力让人恐惧。而且,发射的石弹立刻让他们想起了投石车。 每一次都有十多枚石弹砸过来,而原本正胜券在握的公孙宁,此刻震惊的看着面前的一切,只觉一阵晕眩。 “将军,军阵出现了混乱,这该如何应对?”一个军官奔了过来,颤声喊道。 “快!让骑兵出击。”公孙宁扶着车子,喊道:“去把那些……那些东西毁掉!” “唯!” 很快,联军的骑兵出动了,直奔智军的弩炮阵地而去。 唰的一声,智坦抽出了佩剑,指向前方,猛地挥下。 “出击!” 智军立刻驱动战马,向着敌军冲锋。 而在失去步兵弓弩保护后,联军骑兵并未改变战斗力弱势的事实,再加上智军此刻满心的怒火,双方刚一接战,联军军阵就开始退缩了。只一个照面,联军的队形就被智军切开。接着,智军缀着联军猛击,联军骑兵阵型迅速溃散,分成了大大小小的部分,连忙又折回了己方阵线。 智军停止了追击,而弩炮继续发威,大量石弹长矛向联军阵线倾泻。在密集阵型下,根本不需要瞄准,每一次打击后都能带走数名士兵。在这样的打击下,又找不到应对之策,士气崩溃是必然的。很快,联军阵型开始扭曲,接着有士兵不顾军官的训斥,开始往外跑。在射杀了数十个逃兵后,不仅没有稳住军阵,反倒激起了更多逃兵。 “停止射击,冲锋!” 弩炮停止了发射,而智坦则率部向敌阵冲锋,发起最后一击。 面对势不可挡的智军,慌乱的联军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反击,迅速败退。智军兵锋四处追击,驱赶着联军士兵冲击后边的防线,这很快起了连锁反应,更多的联军阵线被接连突破。 接着,智军一分为二,一部直指敌军帅旗,一部前去营救祁冬所部。 眼看局面已不可挽回,智军兵锋已近在眼前,后方的各部将帅也慌了。 “将军,快走!再迟来不及了。”田白满脸急切,朝公孙宁喊道。 公孙宁却充耳不闻,看着面前乱作一团的阵线,一脸死灰色。 其他几个将领已经奔到了河边,争夺仅有的船只。而很多人已经卸下甲胄,扔掉武器,跳到河里就要游过去。 眼看公孙宁依然一动不动,田白长叹一声,带着亲卫也加入了争夺船只的行列。 联军已经全部溃散,士兵们要么扔下武器投降,要么跳河逃离。 很快,智坦率部到了联军帅旗面前,把还在此逗留的公孙宁团团包围。而在公孙宁身边,只有他的一队亲卫。 “公孙宁,降了!”智坦沉声道。 公孙宁喘了几口气,抬眼看了看周围,凄凉的笑了一声。接着,他却拔出了佩剑。 “国君,我有负重托啊!更无颜再回楚国。”大喊了一声,公孙宁把剑横在脖子上,毫不犹豫的划过。 公孙宁死了,而这也意味着联军的彻底失败。 接着,智军开始打扫战场,收拢俘虏。而跑到河对岸的敌军,智坦也并未继续追击,不值得,实在也没那个力气了。 “将军!”被营救出来的祁冬双眼含泪,踉跄着奔到了智坦面前,扑通一声扑倒在地。 “起来。”智坦抬了抬手,疲惫的道。 “我还以为活不过今日了……。将军,此战是我大意了,才致使死伤了如此惨重。祁冬甘愿受罚,”祁冬涕泪横流的道。 “是我下令分兵追击的,错不在你,在我。”智坦叹了口气,说道:“去找军医疗伤,我会向国君详细说明此事。即使惩罚,也不是我们能决定的。” 傍晚,智坦他们才终于返回了甾城。 第二天,智军包围了联军占据的小城。在向城内守军证实联军大败,公孙宁已经战死后,城内守军全数出城投降。 至此,郑地的战争基本结束。接下来,到底是北上还是东出,或者南下,就要听智朗的命令了。 而智坦接到前线的战报,已经是半个多月后了。 “好,好啊!”智朗拿着战报,激动的走到了院子里。 正在办公的众人听到动静都纷纷凑了过来。 “国君,可是前线有了进展?”杞仲端着茶杯就冲了过来,连忙问道。 “大捷,大捷!”智朗扬着手中的战报,大声喊道:“智坦所部在宋国边境附近大败各国联军,杀伤无数。联军将领公孙宁兵败自裁,而五万联军只有少数奔逃,几乎全军覆没。”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激动起来。 郑地的战斗,绝对是整个战争中最重要的一个。此战一胜,其他方向的局势将更加有利,而且将极大的打击各国的士气,智国获胜的机会大增。 第二百七十九章 智朗很快喊来了传讯兵,把这个消息尽快传播出去,同时还让书吏尽快撰写文章,刊登在明天的月报上。 不久后,城内城外一片欢腾声,街上聚满了人,而城外则更加热闹,有的高呼,有的甚至舞起了剑。 院子里的激动慢慢平息下来,智朗召集了一众参谋,再次聚到了会议室。 让人把战报内容读了一遍,又在桌上做了复盘,接着,智朗才说道:“捷报自然是没错的,不过,这一战胜的可不轻松啊。战死了七百多人,重伤的一千多,轻伤更是无数。这几年,还从未有如此大的损失。智坦说责任在他,甘愿受罚。你们怎么看?” “智坦确实存在轻敌,但,他毕竟扭转了战局,如此大胜之后,惩罚似乎不大合适。”杞仲说道。“不过,他坚持营救祁冬,在劣势下持续攻击敌军军阵,不惜伤亡,此事却还值得探讨。”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在战术上,此事当然不智,很多伤亡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不过,在我看来这却也没什么问题。在这一战中是错,但放眼整个全局,这对我军军心士气却是提振。” “国君的意思是,不罚了?” “罚是要罚的,不过罚的是他轻敌。不过,奖励也必须有!”智朗想了片刻,说道:“就罚他一年的薪俸。而奖励嘛,可以授予他爵位,这个稍后再说。对了,再以我个人名义,奖他五十金,再加千亩良田,这些从我个人财产里出。” “除了此事,还有就是智坦所部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备选的方向一个是北上攻打邯郸赵氏,接着跟薪武所部合兵一处攻打齐国。一个却是向东灭宋,接着向北夹击齐国。该如何选?”杞仲接着说道。 智朗看着地图,很快说道:“还是北上灭邯郸赵氏。若是灭宋,那南方的楚国、东南的越国恐怕都要惶恐,很容易再次陷入被围攻的局面。灭邯郸赵氏却不同,三面皆在智国势力内,出兵攻打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那,这就定下来了?” “就如此,可以向智坦发布命令了。” 郑地方向的战争结果很快传到了各地,智国上下一片欢腾,而各国却是愁云惨淡。至少现在来看,各国正在重复以前的结果,联军获胜的机会在越来越小。 而这种心态上的变化,导致的结果就是,各国的上层贵族跟庶民以至底层士人正在分化。对贵族来说,当然是绝不希望被智国消灭,也绝无和解的可能。可对庶民跟底层士人来说,情况正好相反,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被智国占据后,底层人的生活会更好。这样一来,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各国庶民对智军的抵抗意志就可想而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智国对待新占据地区的政策内容,本是对各国不利,该被封禁的。但因为当初智国月报的广泛传播,而在其中又夹杂了许多此类内容,以及新占据地区人们生活的描述,使得各国现在即使封锁消息也没用了。况且,各国也根本没意识到这种舆论战的威力,只顾着前线的战争,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补救。 在现阶段,各国对国内的掌控还算不错,这些不算什么问题,但一旦局面继续恶化,那民意这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响了。 新郑城,智坦已经率部退了回来,让士兵得以养伤以及休整。不过很快,智坦接到了新的命令。 “国君已经决定,接下来我们渡过大河,向北攻打邯郸赵氏,跟薪武所部汇合。”会议上,智坦把智坦的命令让众人传阅了一遍。 “宋国不打了吗?现在攻打宋国,可是轻而易举啊。”祁冬浑身裹着许多绷带,说道。 之前的一战,几乎打光了宋国的兵力,很多城池防守空虚,现在去打,当然要容易的多。 “国君如此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即使灭了宋国,又能怎样?三面皆被包围,我们必须分出更多兵力去防守,而且向北攻打齐国,还要小心后方被袭击,这对接下里的大局不利。”代野说道。 “好了,国君已经决定此事,我们就没必要再争执了,只需准备就是。”智坦说道:“我们这次损失不小,很多人的伤势还未痊愈,尤其祁冬所部。所以,国君决定为我们补一些兵力,战马也会送来一批,大概七八天后到达。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快恢复,顶多再有半个多月就要重新出发了。” 一个多月的修养下来,轻伤的多数已经痊愈,不过也有一些并不适合继续作战。尤其祁冬所部,不仅士兵重伤者很多,连战马也几乎全部损失了,这次都要补齐。 据信中所说,这次将抽调过来的是守备部队,人数大概有一万。而因为接下来多数是攻城战,所以这些士兵作战侧重还是攻城能力。 “将军。”祁冬突然小声说道:“国君可说了如何处置我们之前的过错?”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也吸引了过来。 智坦笑着点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说道:“国君体谅我们的难处,只是小惩,但奖励却是大奖。” 接着,他把奖惩内容读了一遍。 除了智坦,其他人至多也只是罚了几个月薪俸,但同时又奖了许多钱财。 得知这个结果,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国君奖了我许多钱财良田,但我实在受之有愧,我已经打算都分给那些战死的士兵家属了。”智坦说道。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纷纷也表示愿意如此。 几天后,派来的补充兵力到了,除了物资战马,一块带来的还有一些工匠。接下来将有许多攻城战,必须制作攻城器械,而薪地的军械工坊又制成了几种新式的攻城装备,这些工匠就是制造人员。 在接收了人员物资后,智坦就开始了出战准备,比之前计划的更早,智军就出发了。 第二百七十九章 智朗很快喊来了传讯兵,把这个消息尽快传播出去,同时还让书吏尽快撰写文章,刊登在明天的月报上。 不久后,城内城外一片欢腾声,街上聚满了人,而城外则更加热闹,有的高呼,有的甚至舞起了剑。 院子里的激动慢慢平息下来,智朗召集了一众参谋,再次聚到了会议室。 让人把战报内容读了一遍,又在桌上做了复盘,接着,智朗才说道:“捷报自然是没错的,不过,这一战胜的可不轻松啊。战死了七百多人,重伤的一千多,轻伤更是无数。这几年,还从未有如此大的损失。智坦说责任在他,甘愿受罚。你们怎么看?” “智坦确实存在轻敌,但,他毕竟扭转了战局,如此大胜之后,惩罚似乎不大合适。”杞仲说道。“不过,他坚持营救祁冬,在劣势下持续攻击敌军军阵,不惜伤亡,此事却还值得探讨。” 智朗点了点头,说道:“在战术上,此事当然不智,很多伤亡就是在这个过程中产生的。不过,在我看来这却也没什么问题。在这一战中是错,但放眼整个全局,这对我军军心士气却是提振。” “国君的意思是,不罚了?” “罚是要罚的,不过罚的是他轻敌。不过,奖励也必须有!”智朗想了片刻,说道:“就罚他一年的薪俸。而奖励嘛,可以授予他爵位,这个稍后再说。对了,再以我个人名义,奖他五十金,再加千亩良田,这些从我个人财产里出。” “除了此事,还有就是智坦所部下一步的作战方向。备选的方向一个是北上攻打邯郸赵氏,接着跟薪武所部合兵一处攻打齐国。一个却是向东灭宋,接着向北夹击齐国。该如何选?”杞仲接着说道。 智朗看着地图,很快说道:“还是北上灭邯郸赵氏。若是灭宋,那南方的楚国、东南的越国恐怕都要惶恐,很容易再次陷入被围攻的局面。灭邯郸赵氏却不同,三面皆在智国势力内,出兵攻打也是水到渠成之事。” “那,这就定下来了?” “就如此,可以向智坦发布命令了。” 郑地方向的战争结果很快传到了各地,智国上下一片欢腾,而各国却是愁云惨淡。至少现在来看,各国正在重复以前的结果,联军获胜的机会在越来越小。 而这种心态上的变化,导致的结果就是,各国的上层贵族跟庶民以至底层士人正在分化。对贵族来说,当然是绝不希望被智国消灭,也绝无和解的可能。可对庶民跟底层士人来说,情况正好相反,至少从现在的情况来说,被智国占据后,底层人的生活会更好。这样一来,占据人口大多数的各国庶民对智军的抵抗意志就可想而知了。 值得一提的是,智国对待新占据地区的政策内容,本是对各国不利,该被封禁的。但因为当初智国月报的广泛传播,而在其中又夹杂了许多此类内容,以及新占据地区人们生活的描述,使得各国现在即使封锁消息也没用了。况且,各国也根本没意识到这种舆论战的威力,只顾着前线的战争,对这个问题根本没有补救。 在现阶段,各国对国内的掌控还算不错,这些不算什么问题,但一旦局面继续恶化,那民意这颗定时炸弹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响了。 新郑城,智坦已经率部退了回来,让士兵得以养伤以及休整。不过很快,智坦接到了新的命令。 “国君已经决定,接下来我们渡过大河,向北攻打邯郸赵氏,跟薪武所部汇合。”会议上,智坦把智坦的命令让众人传阅了一遍。 “宋国不打了吗?现在攻打宋国,可是轻而易举啊。”祁冬浑身裹着许多绷带,说道。 之前的一战,几乎打光了宋国的兵力,很多城池防守空虚,现在去打,当然要容易的多。 “国君如此决定,自然是有道理的。即使灭了宋国,又能怎样?三面皆被包围,我们必须分出更多兵力去防守,而且向北攻打齐国,还要小心后方被袭击,这对接下里的大局不利。”代野说道。 “好了,国君已经决定此事,我们就没必要再争执了,只需准备就是。”智坦说道:“我们这次损失不小,很多人的伤势还未痊愈,尤其祁冬所部。所以,国君决定为我们补一些兵力,战马也会送来一批,大概七八天后到达。这段时间,我们要尽快恢复,顶多再有半个多月就要重新出发了。” 一个多月的修养下来,轻伤的多数已经痊愈,不过也有一些并不适合继续作战。尤其祁冬所部,不仅士兵重伤者很多,连战马也几乎全部损失了,这次都要补齐。 据信中所说,这次将抽调过来的是守备部队,人数大概有一万。而因为接下来多数是攻城战,所以这些士兵作战侧重还是攻城能力。 “将军。”祁冬突然小声说道:“国君可说了如何处置我们之前的过错?” 其他人的目光顿时也吸引了过来。 智坦笑着点点头,又从袖中拿出了一封信,说道:“国君体谅我们的难处,只是小惩,但奖励却是大奖。” 接着,他把奖惩内容读了一遍。 除了智坦,其他人至多也只是罚了几个月薪俸,但同时又奖了许多钱财。 得知这个结果,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国君奖了我许多钱财良田,但我实在受之有愧,我已经打算都分给那些战死的士兵家属了。”智坦说道。 其他人互相看了看,纷纷也表示愿意如此。 几天后,派来的补充兵力到了,除了物资战马,一块带来的还有一些工匠。接下来将有许多攻城战,必须制作攻城器械,而薪地的军械工坊又制成了几种新式的攻城装备,这些工匠就是制造人员。 在接收了人员物资后,智坦就开始了出战准备,比之前计划的更早,智军就出发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战争 智坦所部渡过黄河,跟北方薪武所部夹击邯郸赵氏。而按照确定的计划,除了正常的攻城作战,智军每到一城,都要先在城外发动均田。 所有贵族在城外的财产良田全部没收,接着按一定比例分发给城外庶民。接着,智军照例向城内喊话,声称只要城破,士兵们同样可以分得耕地财产。 不指望对方倒戈,但至少能瓦解敌军的反抗意志。而这时,大量征召庶民从军的弊端就显现了出来,跟那些士大夫阶层不同,他们对耕地的渴望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而这种心态反应在战场上,就是攻城时守军抵抗的削弱。虽然这并不能起决定作用,但在紧要时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总的来说,智军的攻势还算顺利,前后只一个月就攻下了十几座城池。事实上,这种灭国之战进展常常并不是匀速,而是在消灭了对方精锐,打击了对方士气后,越往后越容易。 邯郸赵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缩水了近半地盘,甚至开始出现袭杀守将,举城请降的情况。 而就在邯郸赵氏岌岌可危时,东侧的齐国也没好到哪里去。薪武所部已经开始攻打田氏城池,不过,就在对田氏作战没几天,薪武突然把攻城事宜交到了副将手中,他则亲率一万大军南下。 不过他并没有一个一个的打过去,而是绕过沿途城池,长驱四百里,直奔田盘所在。 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正是算准了田氏骑兵精锐已经在之前的战争中损失殆尽,面对实现了驮马化的智军,根本做不到有效拦截,也无力正面对决。 而情况也果然不出所料,智军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在击败了几股拦截军队后,他们就顺利到达了,接着,智军立刻封锁城池,并开始修筑营寨。 城头,田盘望着城下突然出现的智军,几乎站立不稳。之前听闻联军再次惨败,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刚刚有所恢复,哪曾想又遭此大难。 “父亲,我们现在该如何做?”一旁的田白扶着父亲,脸色苍白。 上次他成功渡河后,就立刻返回了田氏,中途倒还算顺利。 “派人去城外传讯,各城尽力袭扰智军。此外,敌军兵锋正盛,不可正面对决……” 一旁的书吏把命令誊抄好,接着立刻有传讯兵拿着出了城。 城外,智军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构筑了营寨,不久,又沿着城池布置拒马,挖掘陷马坑,力图断绝城内的对外联络。 不过,智军只是围困,却并不攻城,而是立刻分兵四处奔走,征集粮草。他们来的时候是轻装,只带了半个多月的军粮,如果没有足够粮草支持,那这次围困就必然不能长久。 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智军来的突然,各地并未来得及转移物资粮草,他们顺利攻下了几座粮仓。 接着,智军就在这田氏腹地驻守下来,仍未开始攻城。智军派出了一些小部队,到处没收城外贵族私邑,分给那些无地的庶民跟底层士阶层。 此举立刻收获了附近居民的好感,而智军军纪严明,还付钱向附近居民购买生活物资,对那些普通庶民来说,这外来的智军一时竟敌友莫辨了。 而不管怎么说,种子已经种下,只需等待,迟早会看到成果的。 这天,薪武正坐在营帐中研究地图时,部下拿着新拿到的消息来了。 “将军,哨探来报,附近有几支敌军正在集结。距离已不到五十里,兵力大概七千,多为步卒,以及部分战车。” 薪武头也不抬的伸手,把信接了过来,匆匆看了一遍,很快又放在一边。 “就这点兵力,太少了。” “将军,需要出动兵力去打击吗?” 薪武摆了摆手,“我们的目标是消灭尽可能多的敌军,若现在击散了他们,哪还有人愿意出城跟我们作战?再等等,他们宗主都被围困了,我就不信只有七千兵马来救。” “可,据之前的情报,田氏所有兵力也就六万,加上之前在郑地损失了万余精锐,整个田氏只有四万多兵力,而且还要分出大部分去防守各城。七千兵马已经不少了。毕竟,我们的北方大军还在攻打田氏,他们不敢抽调太多兵力的。” “还是再看看,我是不信对方就这点兵力的。要记住,这会每消灭一个敌人,攻城时就少一份伤亡。” “唯。” …… 邯郸赵氏北方,任城。 智军已经攻克了周边七八座城,唯独这个一直横在这,不过,今天这难熬的攻城战终于要结束了。任城是邯郸以北最大的城池,攻下这里,邯郸将门户大开,灭亡赵氏近在眼前。 砰! 巨响声中,在弩炮连续轰击下,城门楼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下来。 而紧接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巨石从城内投掷出来,在急促的哨声中,落点附近的智军连忙散开。 轰。 巨石坠地,滚动着击中了两个士兵才停下。 “投石机,找到对方位置,把对方的投石机摧毁。”后方的骝立刻下令道。 城外的投石机很快忙碌起来,装填石弹,接着往刚才发射石弹的位置倾泻攻击。在之前的战斗中,智军投石机凭借着数量优势,已经成功摧毁了对方的数架投石机。 城内的投石机没了动静,要么是被击坏了,要么是在忙着转移。 各国虽说都装备了投石机,但因为会制作的工匠不多,所以这东西仍然稀缺,就连任城这样的大城也只有五架。 城外,智军的弩炮再次发威,不断地朝城头投掷石弹或者长矛。 而城下,智军的各种攻城器械也在发挥作用,跟城头一般高的箭楼,巨大的折叠云梯,以及被厚厚的盾牌包裹的车子。 城内的防守已经是顾此失彼,几乎崩溃。 终于,当弩炮暂停射击,一队智军登上城头,站稳脚跟后,更多的士兵跟了上去。至此,任城的陷落已经是必然的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战争 智坦所部渡过黄河,跟北方薪武所部夹击邯郸赵氏。而按照确定的计划,除了正常的攻城作战,智军每到一城,都要先在城外发动均田。 所有贵族在城外的财产良田全部没收,接着按一定比例分发给城外庶民。接着,智军照例向城内喊话,声称只要城破,士兵们同样可以分得耕地财产。 不指望对方倒戈,但至少能瓦解敌军的反抗意志。而这时,大量征召庶民从军的弊端就显现了出来,跟那些士大夫阶层不同,他们对耕地的渴望是很多人难以想象的。而这种心态反应在战场上,就是攻城时守军抵抗的削弱。虽然这并不能起决定作用,但在紧要时候,常常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总的来说,智军的攻势还算顺利,前后只一个月就攻下了十几座城池。事实上,这种灭国之战进展常常并不是匀速,而是在消灭了对方精锐,打击了对方士气后,越往后越容易。 邯郸赵氏在很短的时间内就缩水了近半地盘,甚至开始出现袭杀守将,举城请降的情况。 而就在邯郸赵氏岌岌可危时,东侧的齐国也没好到哪里去。薪武所部已经开始攻打田氏城池,不过,就在对田氏作战没几天,薪武突然把攻城事宜交到了副将手中,他则亲率一万大军南下。 不过他并没有一个一个的打过去,而是绕过沿途城池,长驱四百里,直奔田盘所在。 他之所以选择这么做,正是算准了田氏骑兵精锐已经在之前的战争中损失殆尽,面对实现了驮马化的智军,根本做不到有效拦截,也无力正面对决。 而情况也果然不出所料,智军沿途几乎没有遇到像样的抵抗,在击败了几股拦截军队后,他们就顺利到达了,接着,智军立刻封锁城池,并开始修筑营寨。 城头,田盘望着城下突然出现的智军,几乎站立不稳。之前听闻联军再次惨败,他就生了一场大病,如今刚刚有所恢复,哪曾想又遭此大难。 “父亲,我们现在该如何做?”一旁的田白扶着父亲,脸色苍白。 上次他成功渡河后,就立刻返回了田氏,中途倒还算顺利。 “派人去城外传讯,各城尽力袭扰智军。此外,敌军兵锋正盛,不可正面对决……” 一旁的书吏把命令誊抄好,接着立刻有传讯兵拿着出了城。 城外,智军已经以最快的速度构筑了营寨,不久,又沿着城池布置拒马,挖掘陷马坑,力图断绝城内的对外联络。 不过,智军只是围困,却并不攻城,而是立刻分兵四处奔走,征集粮草。他们来的时候是轻装,只带了半个多月的军粮,如果没有足够粮草支持,那这次围困就必然不能长久。 他们的运气不错,因为智军来的突然,各地并未来得及转移物资粮草,他们顺利攻下了几座粮仓。 接着,智军就在这田氏腹地驻守下来,仍未开始攻城。智军派出了一些小部队,到处没收城外贵族私邑,分给那些无地的庶民跟底层士阶层。 此举立刻收获了附近居民的好感,而智军军纪严明,还付钱向附近居民购买生活物资,对那些普通庶民来说,这外来的智军一时竟敌友莫辨了。 而不管怎么说,种子已经种下,只需等待,迟早会看到成果的。 这天,薪武正坐在营帐中研究地图时,部下拿着新拿到的消息来了。 “将军,哨探来报,附近有几支敌军正在集结。距离已不到五十里,兵力大概七千,多为步卒,以及部分战车。” 薪武头也不抬的伸手,把信接了过来,匆匆看了一遍,很快又放在一边。 “就这点兵力,太少了。” “将军,需要出动兵力去打击吗?” 薪武摆了摆手,“我们的目标是消灭尽可能多的敌军,若现在击散了他们,哪还有人愿意出城跟我们作战?再等等,他们宗主都被围困了,我就不信只有七千兵马来救。” “可,据之前的情报,田氏所有兵力也就六万,加上之前在郑地损失了万余精锐,整个田氏只有四万多兵力,而且还要分出大部分去防守各城。七千兵马已经不少了。毕竟,我们的北方大军还在攻打田氏,他们不敢抽调太多兵力的。” “还是再看看,我是不信对方就这点兵力的。要记住,这会每消灭一个敌人,攻城时就少一份伤亡。” “唯。” …… 邯郸赵氏北方,任城。 智军已经攻克了周边七八座城,唯独这个一直横在这,不过,今天这难熬的攻城战终于要结束了。任城是邯郸以北最大的城池,攻下这里,邯郸将门户大开,灭亡赵氏近在眼前。 砰! 巨响声中,在弩炮连续轰击下,城门楼终于支撑不住垮塌下来。 而紧接着,一个脸盆大小的巨石从城内投掷出来,在急促的哨声中,落点附近的智军连忙散开。 轰。 巨石坠地,滚动着击中了两个士兵才停下。 “投石机,找到对方位置,把对方的投石机摧毁。”后方的骝立刻下令道。 城外的投石机很快忙碌起来,装填石弹,接着往刚才发射石弹的位置倾泻攻击。在之前的战斗中,智军投石机凭借着数量优势,已经成功摧毁了对方的数架投石机。 城内的投石机没了动静,要么是被击坏了,要么是在忙着转移。 各国虽说都装备了投石机,但因为会制作的工匠不多,所以这东西仍然稀缺,就连任城这样的大城也只有五架。 城外,智军的弩炮再次发威,不断地朝城头投掷石弹或者长矛。 而城下,智军的各种攻城器械也在发挥作用,跟城头一般高的箭楼,巨大的折叠云梯,以及被厚厚的盾牌包裹的车子。 城内的防守已经是顾此失彼,几乎崩溃。 终于,当弩炮暂停射击,一队智军登上城头,站稳脚跟后,更多的士兵跟了上去。至此,任城的陷落已经是必然的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寒冬 任城并未支撑太久,智军迅速占据了城头,接着打开了城门。城内守将带兵顽抗,但很快被击杀,其他各部纷纷投降。 智军刚入城不久,城内就燃起了浓烟,那是粮仓的方向,骝急忙派人赶去。 放火的是赵氏门客,受命在此,只要城破就烧毁粮仓。不过还没等火烧起来,守卫粮仓的军官就反水,在斩杀了那人后,接着扑灭了火焰。 至此,任城之战,近乎全胜。 骝一边向薪地发出战报,一边整顿城内秩序。对俘虏,则是辨别身份后分别处置,庶民就分发耕地,就地解散回家,若是士阶层就继续看管。 “向智坦传讯,我部已占据任城,他需加快进展,两军力争在入冬前汇聚邯郸城下。”站在城头,骝朝一旁的书吏说道。 …… 就在任城之战结束时,远在田氏腹地的薪武所部仍在搅动波澜。他直击田氏核心的举动,打乱了田氏的作战部署,更重要的是,田盘跟各地的联络也断了。 这种情况下,田氏各地军队只能自发的联络,效率大打折扣不说,只一个统属问题就够为难的了。 薪武也不急,既不攻城,还任由田氏各部联络。只是继续派兵马四处出击,对城外居民均田并均分田氏贵族在城外的资产。 不久后,田氏各城聚齐了一万五千兵马,正犹豫如何应付智军时,薪武却趁夜率大军奔袭上百里,在天亮时突袭了田氏聚兵的营地。一战杀伤敌军四千多,俘虏八千,只有几千兵马跟几位将领在城中得以幸免。 接着,智军仍不攻城,而是驱使俘虏北上返回了。 此战之后,田氏势力遭到重创,而智军南下攻势则更加迅猛。 不过,天气已经越来越冷,离冬天不远了。智军各部只得放慢了攻击步伐,开始为过冬做准备。 …… “如今的局势已经明朗,齐国近半国土已经丢失,而邯郸赵氏更只剩下一座邯郸城。到了明年,一举覆灭邯郸赵氏跟齐国指日可待。我看,恢复新占地区生活的事要立刻着手了。至少这个冬天,不能让当地有饥寒之事出现。若做得好了,又是争取人心的好时机。” “粮草一事问题不大,国内各地今年再次丰收,粮食盈仓,调拨千万石也不在话下。只是,这毕竟不是小数目,该算作售卖,还是救济?” “当然算作售卖,只是价格要低。” “我倒以为该售卖跟救济结合,毕竟,赤贫者又经战乱,哪里还有钱财?” 会议室里,此刻正热烈讨论着前线的战事,气氛倒是一片轻松。 接连有捷报传回,智军已经是胜券在握,眼看寒冬将至,现在的重点则转向了如何安置那些刚受过战乱的居民。 粮食当然是最要紧的事情,这个问题不大,智国已经连续数年丰收,调拨过去也很容易。 听了一会,智朗抬手停止了讨论,说道:“那就如此,先算一下所需粮草,再就近调拨过去。这粮草则要分作售卖跟救济两部分,比例就按四比一。不止粮草,还有衣物,薪材,尽力不使一人受冻饿之苦。” “国君,我已算好了。” 一旁的杞仲接话道:“所需大概是五百万石,若是调拨,郑地最近,且粮草够多。调拨方式,不如用船只,可以顺流而下,沿途覆盖邯郸赵地大部分地方。就连新占据的齐国地方也可以覆盖。而且船只运载量更大,且要比马车快许多。不过那里船只怕是不够,也需要调拨。” 这会的黄河跟后世的不同,分了好几个岔,其中一条几乎北上贯穿邯郸赵氏,还有几条横穿齐国。这种情况下,只要船只够,顺流而下就可以了。而且船运的载重量可不是陆路能比的。 “那,此事就你来做。”智朗说道。接着,他又拿起桌上的流程单,说道:“下一个内容,则是魏国。” 他摇了摇头,说道:“魏国过半地区已经落入我手,魏驹却宁愿迁都也不愿决战,还真是棘手啊。” “郑地之战已有分晓,魏驹也知道此时决战根本没有胜算,避战也是正常。就算如此,至多等到明年,也就再无悬念。而且,之前的消息不是说魏驹生病了吗?若是如此,也许战事进展会更快。” 智朗点了点头:“此事应该是真的,魏驹的年纪毕竟不小了。不过,听说他那孙子魏斯却也很有些手段,不可小觑。” 原本的历史上,魏驹也就这几年去世的,身体弱应该是真的,而且在如今的困局下,加重病情也不奇怪。 而魏斯已经被确定为继承人,只凭他在历史上的名气,智朗也不会小瞧了。不过,如今情况毕竟不同,他手下既没有吴起,又没有李悝,能有几分本事却也不好说。 屋内的会议仍在继续,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智朗朝门口喊道。 门口卫兵连忙答道:“国君,下雪了。” “哦?”智朗站起来瞥了眼院外,笑道:“还有何事要谈,都尽快说,说完了我们好去赏雪。” ……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宣布了寒冬的正式到达,而各地的战争也总算暂停,各方都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智国在大河沿岸的船只正在汇聚,装载了粮草后就顺流而下,为沿途提供粮草。而在北方燕地,这里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下雪了,智军停止了作战,正在过冬。 智军能安心过冬,而其他各国却难了。智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在郑地一战结束后,联军已经名存实亡。齐国田氏危在旦夕,楚国倒是保存了大半实力,但看着北方的智军节节获胜,他们却使不上力。 而魏国……,则要更糟。在接连丢失城池后,魏驹已经把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不过,这也只是暂且拖延了一段时日而已,魏军已经无力抵挡智军,士气跌落,已经有城池出现不战而降的情况。 新的魏国宫室内,此刻是一片哀伤,魏驹的病已经连绵数月,近来更是恶化。 今日一大早,魏驹突然把家人都喊了过来,说有一些重要事情要讲。 第二百八十一章 寒冬 任城并未支撑太久,智军迅速占据了城头,接着打开了城门。城内守将带兵顽抗,但很快被击杀,其他各部纷纷投降。 智军刚入城不久,城内就燃起了浓烟,那是粮仓的方向,骝急忙派人赶去。 放火的是赵氏门客,受命在此,只要城破就烧毁粮仓。不过还没等火烧起来,守卫粮仓的军官就反水,在斩杀了那人后,接着扑灭了火焰。 至此,任城之战,近乎全胜。 骝一边向薪地发出战报,一边整顿城内秩序。对俘虏,则是辨别身份后分别处置,庶民就分发耕地,就地解散回家,若是士阶层就继续看管。 “向智坦传讯,我部已占据任城,他需加快进展,两军力争在入冬前汇聚邯郸城下。”站在城头,骝朝一旁的书吏说道。 …… 就在任城之战结束时,远在田氏腹地的薪武所部仍在搅动波澜。他直击田氏核心的举动,打乱了田氏的作战部署,更重要的是,田盘跟各地的联络也断了。 这种情况下,田氏各地军队只能自发的联络,效率大打折扣不说,只一个统属问题就够为难的了。 薪武也不急,既不攻城,还任由田氏各部联络。只是继续派兵马四处出击,对城外居民均田并均分田氏贵族在城外的资产。 不久后,田氏各城聚齐了一万五千兵马,正犹豫如何应付智军时,薪武却趁夜率大军奔袭上百里,在天亮时突袭了田氏聚兵的营地。一战杀伤敌军四千多,俘虏八千,只有几千兵马跟几位将领在城中得以幸免。 接着,智军仍不攻城,而是驱使俘虏北上返回了。 此战之后,田氏势力遭到重创,而智军南下攻势则更加迅猛。 不过,天气已经越来越冷,离冬天不远了。智军各部只得放慢了攻击步伐,开始为过冬做准备。 …… “如今的局势已经明朗,齐国近半国土已经丢失,而邯郸赵氏更只剩下一座邯郸城。到了明年,一举覆灭邯郸赵氏跟齐国指日可待。我看,恢复新占地区生活的事要立刻着手了。至少这个冬天,不能让当地有饥寒之事出现。若做得好了,又是争取人心的好时机。” “粮草一事问题不大,国内各地今年再次丰收,粮食盈仓,调拨千万石也不在话下。只是,这毕竟不是小数目,该算作售卖,还是救济?” “当然算作售卖,只是价格要低。” “我倒以为该售卖跟救济结合,毕竟,赤贫者又经战乱,哪里还有钱财?” 会议室里,此刻正热烈讨论着前线的战事,气氛倒是一片轻松。 接连有捷报传回,智军已经是胜券在握,眼看寒冬将至,现在的重点则转向了如何安置那些刚受过战乱的居民。 粮食当然是最要紧的事情,这个问题不大,智国已经连续数年丰收,调拨过去也很容易。 听了一会,智朗抬手停止了讨论,说道:“那就如此,先算一下所需粮草,再就近调拨过去。这粮草则要分作售卖跟救济两部分,比例就按四比一。不止粮草,还有衣物,薪材,尽力不使一人受冻饿之苦。” “国君,我已算好了。” 一旁的杞仲接话道:“所需大概是五百万石,若是调拨,郑地最近,且粮草够多。调拨方式,不如用船只,可以顺流而下,沿途覆盖邯郸赵地大部分地方。就连新占据的齐国地方也可以覆盖。而且船只运载量更大,且要比马车快许多。不过那里船只怕是不够,也需要调拨。” 这会的黄河跟后世的不同,分了好几个岔,其中一条几乎北上贯穿邯郸赵氏,还有几条横穿齐国。这种情况下,只要船只够,顺流而下就可以了。而且船运的载重量可不是陆路能比的。 “那,此事就你来做。”智朗说道。接着,他又拿起桌上的流程单,说道:“下一个内容,则是魏国。” 他摇了摇头,说道:“魏国过半地区已经落入我手,魏驹却宁愿迁都也不愿决战,还真是棘手啊。” “郑地之战已有分晓,魏驹也知道此时决战根本没有胜算,避战也是正常。就算如此,至多等到明年,也就再无悬念。而且,之前的消息不是说魏驹生病了吗?若是如此,也许战事进展会更快。” 智朗点了点头:“此事应该是真的,魏驹的年纪毕竟不小了。不过,听说他那孙子魏斯却也很有些手段,不可小觑。” 原本的历史上,魏驹也就这几年去世的,身体弱应该是真的,而且在如今的困局下,加重病情也不奇怪。 而魏斯已经被确定为继承人,只凭他在历史上的名气,智朗也不会小瞧了。不过,如今情况毕竟不同,他手下既没有吴起,又没有李悝,能有几分本事却也不好说。 屋内的会议仍在继续,院子里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智朗朝门口喊道。 门口卫兵连忙答道:“国君,下雪了。” “哦?”智朗站起来瞥了眼院外,笑道:“还有何事要谈,都尽快说,说完了我们好去赏雪。” …… 今年的第一场雪落下,宣布了寒冬的正式到达,而各地的战争也总算暂停,各方都有了难得的喘息之机。 智国在大河沿岸的船只正在汇聚,装载了粮草后就顺流而下,为沿途提供粮草。而在北方燕地,这里早在半个多月前就已经下雪了,智军停止了作战,正在过冬。 智军能安心过冬,而其他各国却难了。智军占据了绝对优势,在郑地一战结束后,联军已经名存实亡。齐国田氏危在旦夕,楚国倒是保存了大半实力,但看着北方的智军节节获胜,他们却使不上力。 而魏国……,则要更糟。在接连丢失城池后,魏驹已经把国都迁到了黄河以南。不过,这也只是暂且拖延了一段时日而已,魏军已经无力抵挡智军,士气跌落,已经有城池出现不战而降的情况。 新的魏国宫室内,此刻是一片哀伤,魏驹的病已经连绵数月,近来更是恶化。 今日一大早,魏驹突然把家人都喊了过来,说有一些重要事情要讲。 第二百八十二章 问政 魏驹的寝殿外,此刻已经聚满了人,除了他的几个直系子孙跟族中长老外,还有几位大臣。 而在寝殿内,魏驹就躺在床榻上,他满头白发,脸色苍白如纸。 旁边只有魏斯一人,正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人来齐了吗?”魏驹说道,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齐了。”魏斯跪坐在一旁,连忙说道。 魏驹喘了口气,说道:“那就让他们再等会,我有事要跟你说,你离近些。” 魏斯连忙凑近了些,侧耳听着。 魏斯浑浊的双目看向屋顶,说道:“一是国君位,我走后由你继位。” 魏斯只是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了。况且,这会继承国君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堆的烂摊子。 “还有,我走后葬礼能省就省,绝不可铺张。还有新君继位仪式,也是一样,在外的官吏军官无需返回。总之,咳咳咳……总之,所有的力量都要用在应对外敌上,可记住了?” “请祖父安心,我定然遵从。”魏斯红着眼眶答道。 魏驹抬手摸了摸孙子的头,轻声说道:“我这国君做的不好啊,留下这么危险的局面让你接手,我这祖父做的也不好,这分明要背骂名的位子还让你去坐。……可,我已竭尽全力了,不要怪我。” 魏斯握着祖父枯瘦的手,一时泣不成声。 等哭声稍歇,魏驹继续说道:“这第二个事情,则是今后的打算。虽不愿说,但智国吞灭各国的局面已成,很难再改了。只是,我魏氏历代先祖挣下的封邑,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只能以死相抗。 不过,让我们这些居高位的去死就好了,却不能让魏氏一脉断绝。那些分支旁系,还有那些不想再作战的,交出封邑,把氏也改了,每人发一些钱财,就安心做个庶民。我看那智朗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只要安心生活,不想太多,也不提报仇之事,活命应该不难。况且,做智国的庶民也不错。” 喘了几口气,魏驹接着说道:“还有,对魏氏来说现在最不需要,也最危险的就是声望。……你即位后可以颁布一些恶政,让国人骂几句,总好过智朗的猜忌,也算为魏氏族人保全更多生机。只是,当这样的大恶人更需要勇气,你可愿意去做?” 魏斯闭着眼睛,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愿意。” “那就好,那就好。” 魏驹的目光多了些光彩,说道:“让他们都进寝殿。” 魏斯扶着床榻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打开了寝殿大门,让众人到近前。 面对众人,魏驹接着说的就都是些流程化的事情了,包括传位给魏斯,以及对敌策略一类的。 就在谈话结束不久,宫殿中突然传出了哭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竟连绵成片了。 接着,传讯兵把魏驹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魏国各地,同时带去的还有国君传位魏斯的消息。 …… 智朗接到魏驹去世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他正在跟远道而来的智唯对弈。 “魏驹一死,魏国离灭亡也不远了。”智唯一边斟酌着棋局,随口说道。 “他不死也一样。”智朗捏着白棋落下。 智唯点了点头,唏嘘道:“这倒确实。谁能想到呢?才短短数年而已,智氏竟有吞并各国的一天。”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智朗端起旁边的热茶啄了口,接着说道:“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下棋?” 智唯笑了笑,把棋子放回了棋盒,说道:“我这也是受人之托。有人让我问你……,不对,应该是很多人让我问你,灭了各国之后,各地势必会缺许多官职,这次能不能让部分族人去?你也知道,很多庶子没有封邑,也没有太多家业可分,总要有个事情做的。”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难道他们以为治理地方是家务事那般,说一声就去了?给他们的优待已经够多了,不要得寸进尺。没有事情做?我现在正要派人大力探索塞外之地,他们可以去啊。” “国君息怒。”智唯拱了拱手,尴尬的笑了一声,说道:“他们哪里去得了塞外苦寒之地。” “谁说都是苦寒之地了?往南走,那些海岛可热得很。” 智唯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办法说了。 “还有别的事吗?”智朗说道。“没事的话就该吃饭了。” “有。”智唯连忙说道:“这次是替我自己问的。……灭掉各国之后,现有的政策可会变动?” “变动?指的什么?” “比如工商?如今智国的工商似乎太繁盛了些,各地都有许多农人弃耕从工商,可农事毕竟是国之根基,难道会一直这样放任?若是有变动,我就提前卖掉手里那些产业了。” 智朗摇了摇头,“这你放心,工商繁荣也是国家根本,不会变的。而农事,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提高耕作技术,运用更多农械,或者从工商业征税补贴农业,这都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 智唯笑道:“不瞒你说,我正准备投一大笔钱再开设一个工坊呢。”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智朗一边收起棋子,说道:“我决定,今后家中有人做官的,不得经营工坊,也不得从商。” “啊?”智唯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这还用我说?” 智朗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你现在就回去,还是吃顿饭回去?” 智唯跟着站起来,叹气道:“还是吃了饭再走。” 今年各地的降雪比往年都要少一些,气候倒更加寒冷了,对人来说影响不大,但对山林中的野兽可就是重大打击了。各地都出现了野兽闯入居民区的事情,许多家畜被袭击,人被袭击的也不少。 智朗只得派出守备部队,进山清剿猛兽。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到底怎么解决此事,却还得以后再说了。 冬天很快过去,天气转暖,春天又不知不觉的来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问政 魏驹的寝殿外,此刻已经聚满了人,除了他的几个直系子孙跟族中长老外,还有几位大臣。 而在寝殿内,魏驹就躺在床榻上,他满头白发,脸色苍白如纸。 旁边只有魏斯一人,正附在他耳边小声说着什么。 “人来齐了吗?”魏驹说道,他的声音已经很虚弱了。 “齐了。”魏斯跪坐在一旁,连忙说道。 魏驹喘了口气,说道:“那就让他们再等会,我有事要跟你说,你离近些。” 魏斯连忙凑近了些,侧耳听着。 魏斯浑浊的双目看向屋顶,说道:“一是国君位,我走后由你继位。” 魏斯只是点头,并没有什么意外,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了。况且,这会继承国君可不是什么好事,一堆的烂摊子。 “还有,我走后葬礼能省就省,绝不可铺张。还有新君继位仪式,也是一样,在外的官吏军官无需返回。总之,咳咳咳……总之,所有的力量都要用在应对外敌上,可记住了?” “请祖父安心,我定然遵从。”魏斯红着眼眶答道。 魏驹抬手摸了摸孙子的头,轻声说道:“我这国君做的不好啊,留下这么危险的局面让你接手,我这祖父做的也不好,这分明要背骂名的位子还让你去坐。……可,我已竭尽全力了,不要怪我。” 魏斯握着祖父枯瘦的手,一时泣不成声。 等哭声稍歇,魏驹继续说道:“这第二个事情,则是今后的打算。虽不愿说,但智国吞灭各国的局面已成,很难再改了。只是,我魏氏历代先祖挣下的封邑,绝不可能拱手让出,只能以死相抗。 不过,让我们这些居高位的去死就好了,却不能让魏氏一脉断绝。那些分支旁系,还有那些不想再作战的,交出封邑,把氏也改了,每人发一些钱财,就安心做个庶民。我看那智朗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只要安心生活,不想太多,也不提报仇之事,活命应该不难。况且,做智国的庶民也不错。” 喘了几口气,魏驹接着说道:“还有,对魏氏来说现在最不需要,也最危险的就是声望。……你即位后可以颁布一些恶政,让国人骂几句,总好过智朗的猜忌,也算为魏氏族人保全更多生机。只是,当这样的大恶人更需要勇气,你可愿意去做?” 魏斯闭着眼睛,半晌,终于点了点头:“愿意。” “那就好,那就好。” 魏驹的目光多了些光彩,说道:“让他们都进寝殿。” 魏斯扶着床榻站了起来,慢慢走过去打开了寝殿大门,让众人到近前。 面对众人,魏驹接着说的就都是些流程化的事情了,包括传位给魏斯,以及对敌策略一类的。 就在谈话结束不久,宫殿中突然传出了哭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竟连绵成片了。 接着,传讯兵把魏驹去世的消息传到了魏国各地,同时带去的还有国君传位魏斯的消息。 …… 智朗接到魏驹去世的消息已经是一个月后了,屋外大雪纷飞,屋内,他正在跟远道而来的智唯对弈。 “魏驹一死,魏国离灭亡也不远了。”智唯一边斟酌着棋局,随口说道。 “他不死也一样。”智朗捏着白棋落下。 智唯点了点头,唏嘘道:“这倒确实。谁能想到呢?才短短数年而已,智氏竟有吞并各国的一天。” “你想不到的事多了。”智朗端起旁边的热茶啄了口,接着说道:“你来找我,不会只为了下棋?” 智唯笑了笑,把棋子放回了棋盒,说道:“我这也是受人之托。有人让我问你……,不对,应该是很多人让我问你,灭了各国之后,各地势必会缺许多官职,这次能不能让部分族人去?你也知道,很多庶子没有封邑,也没有太多家业可分,总要有个事情做的。” 智朗轻哼一声,说道:“难道他们以为治理地方是家务事那般,说一声就去了?给他们的优待已经够多了,不要得寸进尺。没有事情做?我现在正要派人大力探索塞外之地,他们可以去啊。” “国君息怒。”智唯拱了拱手,尴尬的笑了一声,说道:“他们哪里去得了塞外苦寒之地。” “谁说都是苦寒之地了?往南走,那些海岛可热得很。” 智唯叹了口气,知道这事没办法说了。 “还有别的事吗?”智朗说道。“没事的话就该吃饭了。” “有。”智唯连忙说道:“这次是替我自己问的。……灭掉各国之后,现有的政策可会变动?” “变动?指的什么?” “比如工商?如今智国的工商似乎太繁盛了些,各地都有许多农人弃耕从工商,可农事毕竟是国之根基,难道会一直这样放任?若是有变动,我就提前卖掉手里那些产业了。” 智朗摇了摇头,“这你放心,工商繁荣也是国家根本,不会变的。而农事,自然也有解决的办法,提高耕作技术,运用更多农械,或者从工商业征税补贴农业,这都可以。” “那我就放心了。” 智唯笑道:“不瞒你说,我正准备投一大笔钱再开设一个工坊呢。” “你这话倒提醒了我。”智朗一边收起棋子,说道:“我决定,今后家中有人做官的,不得经营工坊,也不得从商。” “啊?”智唯愣了一下,“这是为何?” “这还用我说?” 智朗站了起来,指了指外面,“你现在就回去,还是吃顿饭回去?” 智唯跟着站起来,叹气道:“还是吃了饭再走。” 今年各地的降雪比往年都要少一些,气候倒更加寒冷了,对人来说影响不大,但对山林中的野兽可就是重大打击了。各地都出现了野兽闯入居民区的事情,许多家畜被袭击,人被袭击的也不少。 智朗只得派出守备部队,进山清剿猛兽。不过,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到底怎么解决此事,却还得以后再说了。 冬天很快过去,天气转暖,春天又不知不觉的来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战场 寒冬慢慢退去,冰雪消融,各地的人们都重新活动起来。 大量的物资乘船或乘车,在智国各地频频调运,为新的攻势做准备。 路面才能通车,智军就立刻发起了对田氏的攻击。 这个冬天,智军也并未闲着,而是派出眼线在田氏各地大量散布消息,比如智氏治下的政策,对新占据地区民众的补贴,而城外的消息又总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城内。 这是智军全面推广的一项作战模式,每次作战空隙,都要针对敌方的心理弱点宣传,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效果,在攻势一开始就显现出来,至少敌军的抵抗意志很显然的在降低,而攻城的伤亡也大幅降低。 在这之前,田氏各地为了备战征集了大量粮食。城内还好,城外已经出现了粮食短缺,相应的,田氏的风评也在急转直下。 而智国则正相反,所到之处都保持了严明的军纪,不仅没有征粮夺财,还提供救济。再加上以前的听闻,此刻的齐国上下心态已经转变,至少对智军不再抵触,抵抗意志自然也就大幅降低。 智军对齐国的攻势进展迅速,另一边,对邯郸城的围攻也开始了。城外,骝所部大军已经跟智坦所部汇合,合力攻城。而邯郸也是邯郸赵氏仅剩的一座城池,城池高大,城内又囤了重兵,物资粮草一概不缺,按道理说极难攻打。 不过,就像从没有哪一个政权的最后一座孤城是真的能坚持到理论时长的,守城守的就是士气,而这邯郸城此刻已经是士气尽丧了。 在攻打了五天后,城内有军官跟城外联络,意图策应。结果,在智军再次发起攻击时,城头先乱了起来,智军顺利占据了城头。 再之后,城内兵败如山倒,一直到城中心,智军才遭遇了赵氏宗主的亲兵。战斗再次爆发,不过那点兵力很快就被席卷吞噬了。 至此,邯郸赵氏灭亡。 等智军占据了全城,除了赵氏的几个核心人物跟一部分亲兵战死之外,城内死伤倒并不严重。 “传令下去,城内所有人在城外集合,登记身份!”骑马入城之后,骝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城内除了士兵跟赵氏的核心人物及其家眷,其实也几乎没别人了,居民早就被驱赶到了城外,以确保城内粮食够吃两年的! 但现实是,这城只守了几个月,其中大半时间还都是因为冬季智军休战。 完成登记后,骝又下令打开了城内粮仓,把粮食分发给附近居民,以尽快稳定民心。接着又向后方传递消息,催促派来官吏,以及更多物资,以帮忙完成春耕恢复生产生活。 而在当地秩序恢复后,骝在当地留守,把部下大部分交给了智坦指挥。接着,智坦率军向东进发攻打田氏。 齐国跟邯郸赵氏本就是相邻,而在解决了邯郸赵氏后,田氏的侧翼也就暴露在了智军的兵锋之下。 如今的田氏在北方薪武所部的攻击下本就节节败退,智坦又加入战局,田氏的状况立刻急转直下,国土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缩小一圈。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北方局势急剧变化时,南方的战事倒没那么激烈,但恐慌同样在迅速蔓延。 因为去年郑地一战精锐损失惨重,楚国正在大量征兵,重新训练,以尽快恢复实力。不过他们占据地利,离北方实在太远了,智国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倒也不算慌张。 不过,其他的宋国、鲁国、越国就心慌的不成了,尤其是宋国,在紧要时候倒向联军,背刺智国。如果没有意外,必然是要被智国重点针对的。宋国国君派了几波使者前往薪地,但都是走到半路就被拦了下来,智朗压根不愿意谈。无奈,几国只得加紧备战。 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魏国,他们已经丢掉了黄河以北的所有城池,剩下的国土多数还是山地,人口少,城池更小。 “智军渡河了?”议政的宫殿内,刚继位不久的魏斯看向前来汇报军情的部下。 “渡河了。半个月前,智宽动用了大量船只,率军从西虢东北方向渡河,如今……智军在南岸至少已经集结了两万人。” 大殿中一阵沉寂。过了许久,魏斯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如今,我魏国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啊。”魏斯走下台阶,看向殿中的几位大夫,“你们说。该如何应战?” “国君,不如,全军退到楚国境内!”任章站起来,低头答道。 “楚国?”魏斯冷笑一声,说道:“去了楚国就安全了?” 他又看向其他人,但迟迟没有人再搭话。 “你们不说,那我就说了。”魏斯扫了眼众人,说道:“你们也知道,有不少族人已经脱去了魏氏的身份。既然你们有人要退,可以,把一切都交上来,就可以离去了。” 又是一阵沉寂。 “都不愿离去?那好,我即刻征召士兵,跟智军决一死战?” “国君!”这时,终于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拱手说道:“你明知此战必败,为何就不能听劝呢?举族退往楚国,两国合兵一处,总好过现在啊。” “从叔!”魏斯盯着中年人,冷声道:“你难道真的以为去了楚国能像你想的那般?离开了魏国的魏军毫无价值,还能存在?而楚国本为蛮夷,到时候怕不是立刻被推到前线,还是要跟智军消耗。如此前途,我是绝不愿意去的。我也不拦你们,谁愿意去就去,但不可带走一兵一卒,钱财也必须留下。” “你这是在逼我们?” “可以这么认为。若不答应的,自己去试试就是。” “哼!”中年人甩了甩袖子,朝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呢,如何决定?” 等了片刻,又有两人站起来,三人站在一侧。 魏斯微眯着眼睛,并无表态。三人瞥了眼魏斯,就转身离开了。 魏斯手紧握着剑柄,脸颊肌肉紧绷着,一直到几人的脚步远去,他才朝殿门外的亲卫军官招了招手。 “国君!” “你带人跟上去,把那几人斩杀了。”魏斯沉声说道。 殿中其他人齐齐看向他,满脸愕然。 “没听到吗?还不快去!”魏斯大声说道。 “唯!”军官连忙应了下来,接着匆匆带人离去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战场 寒冬慢慢退去,冰雪消融,各地的人们都重新活动起来。 大量的物资乘船或乘车,在智国各地频频调运,为新的攻势做准备。 路面才能通车,智军就立刻发起了对田氏的攻击。 这个冬天,智军也并未闲着,而是派出眼线在田氏各地大量散布消息,比如智氏治下的政策,对新占据地区民众的补贴,而城外的消息又总会通过各种渠道传到城内。 这是智军全面推广的一项作战模式,每次作战空隙,都要针对敌方的心理弱点宣传,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而效果,在攻势一开始就显现出来,至少敌军的抵抗意志很显然的在降低,而攻城的伤亡也大幅降低。 在这之前,田氏各地为了备战征集了大量粮食。城内还好,城外已经出现了粮食短缺,相应的,田氏的风评也在急转直下。 而智国则正相反,所到之处都保持了严明的军纪,不仅没有征粮夺财,还提供救济。再加上以前的听闻,此刻的齐国上下心态已经转变,至少对智军不再抵触,抵抗意志自然也就大幅降低。 智军对齐国的攻势进展迅速,另一边,对邯郸城的围攻也开始了。城外,骝所部大军已经跟智坦所部汇合,合力攻城。而邯郸也是邯郸赵氏仅剩的一座城池,城池高大,城内又囤了重兵,物资粮草一概不缺,按道理说极难攻打。 不过,就像从没有哪一个政权的最后一座孤城是真的能坚持到理论时长的,守城守的就是士气,而这邯郸城此刻已经是士气尽丧了。 在攻打了五天后,城内有军官跟城外联络,意图策应。结果,在智军再次发起攻击时,城头先乱了起来,智军顺利占据了城头。 再之后,城内兵败如山倒,一直到城中心,智军才遭遇了赵氏宗主的亲兵。战斗再次爆发,不过那点兵力很快就被席卷吞噬了。 至此,邯郸赵氏灭亡。 等智军占据了全城,除了赵氏的几个核心人物跟一部分亲兵战死之外,城内死伤倒并不严重。 “传令下去,城内所有人在城外集合,登记身份!”骑马入城之后,骝下达了第一个命令。 城内除了士兵跟赵氏的核心人物及其家眷,其实也几乎没别人了,居民早就被驱赶到了城外,以确保城内粮食够吃两年的! 但现实是,这城只守了几个月,其中大半时间还都是因为冬季智军休战。 完成登记后,骝又下令打开了城内粮仓,把粮食分发给附近居民,以尽快稳定民心。接着又向后方传递消息,催促派来官吏,以及更多物资,以帮忙完成春耕恢复生产生活。 而在当地秩序恢复后,骝在当地留守,把部下大部分交给了智坦指挥。接着,智坦率军向东进发攻打田氏。 齐国跟邯郸赵氏本就是相邻,而在解决了邯郸赵氏后,田氏的侧翼也就暴露在了智军的兵锋之下。 如今的田氏在北方薪武所部的攻击下本就节节败退,智坦又加入战局,田氏的状况立刻急转直下,国土几乎每隔几天就要缩小一圈。照这样发展下去,只怕也撑不了多久了。 就在北方局势急剧变化时,南方的战事倒没那么激烈,但恐慌同样在迅速蔓延。 因为去年郑地一战精锐损失惨重,楚国正在大量征兵,重新训练,以尽快恢复实力。不过他们占据地利,离北方实在太远了,智国一时半会也打不过来,倒也不算慌张。 不过,其他的宋国、鲁国、越国就心慌的不成了,尤其是宋国,在紧要时候倒向联军,背刺智国。如果没有意外,必然是要被智国重点针对的。宋国国君派了几波使者前往薪地,但都是走到半路就被拦了下来,智朗压根不愿意谈。无奈,几国只得加紧备战。 而尤其值得一提的是魏国,他们已经丢掉了黄河以北的所有城池,剩下的国土多数还是山地,人口少,城池更小。 “智军渡河了?”议政的宫殿内,刚继位不久的魏斯看向前来汇报军情的部下。 “渡河了。半个月前,智宽动用了大量船只,率军从西虢东北方向渡河,如今……智军在南岸至少已经集结了两万人。” 大殿中一阵沉寂。过了许久,魏斯长叹一声,站了起来。 “如今,我魏国全部兵力加起来也不过两万啊。”魏斯走下台阶,看向殿中的几位大夫,“你们说。该如何应战?” “国君,不如,全军退到楚国境内!”任章站起来,低头答道。 “楚国?”魏斯冷笑一声,说道:“去了楚国就安全了?” 他又看向其他人,但迟迟没有人再搭话。 “你们不说,那我就说了。”魏斯扫了眼众人,说道:“你们也知道,有不少族人已经脱去了魏氏的身份。既然你们有人要退,可以,把一切都交上来,就可以离去了。” 又是一阵沉寂。 “都不愿离去?那好,我即刻征召士兵,跟智军决一死战?” “国君!”这时,终于有一个中年人站了起来,拱手说道:“你明知此战必败,为何就不能听劝呢?举族退往楚国,两国合兵一处,总好过现在啊。” “从叔!”魏斯盯着中年人,冷声道:“你难道真的以为去了楚国能像你想的那般?离开了魏国的魏军毫无价值,还能存在?而楚国本为蛮夷,到时候怕不是立刻被推到前线,还是要跟智军消耗。如此前途,我是绝不愿意去的。我也不拦你们,谁愿意去就去,但不可带走一兵一卒,钱财也必须留下。” “你这是在逼我们?” “可以这么认为。若不答应的,自己去试试就是。” “哼!”中年人甩了甩袖子,朝其他几人说道:“你们呢,如何决定?” 等了片刻,又有两人站起来,三人站在一侧。 魏斯微眯着眼睛,并无表态。三人瞥了眼魏斯,就转身离开了。 魏斯手紧握着剑柄,脸颊肌肉紧绷着,一直到几人的脚步远去,他才朝殿门外的亲卫军官招了招手。 “国君!” “你带人跟上去,把那几人斩杀了。”魏斯沉声说道。 殿中其他人齐齐看向他,满脸愕然。 “没听到吗?还不快去!”魏斯大声说道。 “唯!”军官连忙应了下来,接着匆匆带人离去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顺利 就在魏国的战事即将走向后半程时,齐国的战争却已经走向了尾声。北方的薪武所部,西侧的智坦所部,两方夹击之下,田氏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更重要的是,田氏兵力早在之前几战中就损失了大半,智军所到之处,田氏说不上望风而降,也差不多少。 双方合击之下,田氏的地盘也在迅速缩小,田盘不得不南下迁都到临淄。但仍然无济于事,反倒加速了沿途各城池的崩溃速度。智军一路紧追过来,而田盘也终于不愿再南下奔逃,被智军合围在了临淄城内。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把几个儿子跟一些族人打发南下了。 城外,智军已经开始架设攻城器械了。他们这一路还算顺利,基本没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有的城池居民还帮着开城门的。所以此时的智军正是士气旺盛,粮草物资也充分。 “只剩这一城了。等灭了田氏,大局也就定下来了。”智军阵前,薪武看着城门楼感慨道。 “我现在只想尽快灭了田盘,接着率部南下去灭了宋国。”一旁的智坦说道。 “还记恨呢?”薪武瞥了他一眼道。 “死伤了几千人,这等耻辱怎么忘得了啊。”智坦长叹道。 当时战场虽说是楚军为核心,但出力最大的却是宋军,再加上公孙宁已经战死,那么仇恨自然多半要落在宋国。 “我得提醒你一句。”薪武皱眉道:“即使再恨,但军规无情。若是有出格的事情,不管是谁,国君可不会轻饶。” “这我当然知晓。”智坦笑了笑,说道:“我做事你还担心吗?” “那谁知道。战场上走下来,性格大变的多了。” 正说话时,就有军官骑马赶来,说是攻城器械已经装配完成。 攻城用的投石机等攻城器械是用船只沿河道送来的,所以不需要现做,很快就完成了准备。 “向城内喊话,一刻钟后开始攻城。”薪武下令道。这里仍然是他的军职最高,自然由他指挥。 “唯!” 喊话结束,城内并无回应,接着攻城就开始了。 在攻城战上智军早已熟练,各部各司其职,攻势也是连绵不断。 从一开始,智军的攻击就相当猛烈,不过城内守军都是田氏最后的精锐,很多更是田氏族人,战斗力不用多说。从一开始,双方的战斗就到了白热化。 当然,智军对此也有心理准备,打个一两个月也无妨。只要解决了田氏,那剩下的几个小国就是席卷而下了。 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打了两天,田盘突然派了使者出城。 “这真是你家宗主的意思?”手里拿着田盘的亲笔信,看着面前的田氏使者,薪武诧异道。 那使者满眼不甘,只点了点头。 “这可奇怪了。”薪武忍不住嘀咕道。 田盘竟是要和谈,实际上就是投降,心中提了几个条件,但都是投降后不得苛待俘虏一类的小问题。怎么看,这投降的条件都好的离谱了。 “只有这些?” “是。” “只要答应了你们就开城门?” “是。” 薪武长长吐了口气,想了半晌说道:“你回去跟你家宗主说,若真的诚心就不要再拖延。他的条件可以答应,不过明日就必须开城门。” 接着,薪武就写了封回信,派人送入城中。 当天晚上,智军就把戒备级别提到最高,但却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派去的手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莫时二刻开城门。 直到此时,薪武仍不敢大意,立刻下令各部做好敌军出城突袭的防备。 但很快,当城门真的打开,田盘带着一众部下走出城后,一切就已经明朗了。田氏真的是要投降。 薪武立刻派人包围了田盘等人,接着派兵入城占据了城池。 至此,齐国也彻底灭亡。 “我不明白,为何要降?”在确认智军已经掌控全城后,薪武再次找到了田盘。 “兵力只有两千多,已经无力防守了,也不忍心部下白白送命。”田盘坐在那,声音沙哑的道。 “那为何现在才投降?” 田盘抬头看了眼,说道:“我得让你们看看,我田氏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我是爱惜部下生命才请降,而不是无力作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薪武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一战是再怎么也扭转不了了,那就打一场以证明自己的实力,接着投降才能免受智军的轻视。 当然,在薪武看来也许还有一个原因,田氏的地盘多数是后来才夺取的,而齐国本就不属田氏,当然也就没有别国那般难以割舍。 但不管怎样,齐国确实是就此灭亡了,智国又去除了一个大敌。 现在真正还能跟智军有一战之力的,也只剩下了楚国加秦国而已。 在占据了临淄城后,薪武就立刻忙着恢复居民生产生活了。这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物资用船只源源不断的送达。 只休整了半个月,智坦跟薪武就再次分别率部南下了,一路奔向宋国,一部直奔鲁国。 就在齐国方向的战争结束时,魏国方向的战争也取得了巨大进展。 魏军跟前来增援的楚军仍然实施固守城池的策略,绝不出城对决。但智宽却绕过沿途城池,直奔魏国新都,断绝了魏斯跟外界的联络。 智军一方面围困魏斯,一方面加紧对其他城池的心理攻势,此举很快收到了效果。毕竟仅仅在几年前,魏国所属臣民跟智国还同属晋国,所以普遍对智国并无敌意。而且这些城池很多都是魏国后来换地所得,经营的很少。 再加上如今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完全倾斜,许多原因加起来,结果就是仅剩的那些魏国城池出现了倒戈。 围困了不到一个月,智军轻易攻下了数座城池,加上自己开城门投降的,现在魏国只剩下一个都城,以及南侧楚军控制下的一座小城了。 现在,魏斯面临了跟田盘同样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四章 顺利 就在魏国的战事即将走向后半程时,齐国的战争却已经走向了尾声。北方的薪武所部,西侧的智坦所部,两方夹击之下,田氏根本毫无抵抗之力。更重要的是,田氏兵力早在之前几战中就损失了大半,智军所到之处,田氏说不上望风而降,也差不多少。 双方合击之下,田氏的地盘也在迅速缩小,田盘不得不南下迁都到临淄。但仍然无济于事,反倒加速了沿途各城池的崩溃速度。智军一路紧追过来,而田盘也终于不愿再南下奔逃,被智军合围在了临淄城内。不过在这之前,他已经把几个儿子跟一些族人打发南下了。 城外,智军已经开始架设攻城器械了。他们这一路还算顺利,基本没什么像样的抵抗,甚至有的城池居民还帮着开城门的。所以此时的智军正是士气旺盛,粮草物资也充分。 “只剩这一城了。等灭了田氏,大局也就定下来了。”智军阵前,薪武看着城门楼感慨道。 “我现在只想尽快灭了田盘,接着率部南下去灭了宋国。”一旁的智坦说道。 “还记恨呢?”薪武瞥了他一眼道。 “死伤了几千人,这等耻辱怎么忘得了啊。”智坦长叹道。 当时战场虽说是楚军为核心,但出力最大的却是宋军,再加上公孙宁已经战死,那么仇恨自然多半要落在宋国。 “我得提醒你一句。”薪武皱眉道:“即使再恨,但军规无情。若是有出格的事情,不管是谁,国君可不会轻饶。” “这我当然知晓。”智坦笑了笑,说道:“我做事你还担心吗?” “那谁知道。战场上走下来,性格大变的多了。” 正说话时,就有军官骑马赶来,说是攻城器械已经装配完成。 攻城用的投石机等攻城器械是用船只沿河道送来的,所以不需要现做,很快就完成了准备。 “向城内喊话,一刻钟后开始攻城。”薪武下令道。这里仍然是他的军职最高,自然由他指挥。 “唯!” 喊话结束,城内并无回应,接着攻城就开始了。 在攻城战上智军早已熟练,各部各司其职,攻势也是连绵不断。 从一开始,智军的攻击就相当猛烈,不过城内守军都是田氏最后的精锐,很多更是田氏族人,战斗力不用多说。从一开始,双方的战斗就到了白热化。 当然,智军对此也有心理准备,打个一两个月也无妨。只要解决了田氏,那剩下的几个小国就是席卷而下了。 不过,他们怎么也没想到,才打了两天,田盘突然派了使者出城。 “这真是你家宗主的意思?”手里拿着田盘的亲笔信,看着面前的田氏使者,薪武诧异道。 那使者满眼不甘,只点了点头。 “这可奇怪了。”薪武忍不住嘀咕道。 田盘竟是要和谈,实际上就是投降,心中提了几个条件,但都是投降后不得苛待俘虏一类的小问题。怎么看,这投降的条件都好的离谱了。 “只有这些?” “是。” “只要答应了你们就开城门?” “是。” 薪武长长吐了口气,想了半晌说道:“你回去跟你家宗主说,若真的诚心就不要再拖延。他的条件可以答应,不过明日就必须开城门。” 接着,薪武就写了封回信,派人送入城中。 当天晚上,智军就把戒备级别提到最高,但却一夜无事。 第二天一早,派去的手下回来了,还带回来了一个消息:莫时二刻开城门。 直到此时,薪武仍不敢大意,立刻下令各部做好敌军出城突袭的防备。 但很快,当城门真的打开,田盘带着一众部下走出城后,一切就已经明朗了。田氏真的是要投降。 薪武立刻派人包围了田盘等人,接着派兵入城占据了城池。 至此,齐国也彻底灭亡。 “我不明白,为何要降?”在确认智军已经掌控全城后,薪武再次找到了田盘。 “兵力只有两千多,已经无力防守了,也不忍心部下白白送命。”田盘坐在那,声音沙哑的道。 “那为何现在才投降?” 田盘抬头看了眼,说道:“我得让你们看看,我田氏还是有一战之力的,我是爱惜部下生命才请降,而不是无力作战!”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薪武面色复杂的摇了摇头,有些明白了对方的想法,这一战是再怎么也扭转不了了,那就打一场以证明自己的实力,接着投降才能免受智军的轻视。 当然,在薪武看来也许还有一个原因,田氏的地盘多数是后来才夺取的,而齐国本就不属田氏,当然也就没有别国那般难以割舍。 但不管怎样,齐国确实是就此灭亡了,智国又去除了一个大敌。 现在真正还能跟智军有一战之力的,也只剩下了楚国加秦国而已。 在占据了临淄城后,薪武就立刻忙着恢复居民生产生活了。这正是收买人心的好机会,物资用船只源源不断的送达。 只休整了半个月,智坦跟薪武就再次分别率部南下了,一路奔向宋国,一部直奔鲁国。 就在齐国方向的战争结束时,魏国方向的战争也取得了巨大进展。 魏军跟前来增援的楚军仍然实施固守城池的策略,绝不出城对决。但智宽却绕过沿途城池,直奔魏国新都,断绝了魏斯跟外界的联络。 智军一方面围困魏斯,一方面加紧对其他城池的心理攻势,此举很快收到了效果。毕竟仅仅在几年前,魏国所属臣民跟智国还同属晋国,所以普遍对智国并无敌意。而且这些城池很多都是魏国后来换地所得,经营的很少。 再加上如今双方实力对比已经完全倾斜,许多原因加起来,结果就是仅剩的那些魏国城池出现了倒戈。 围困了不到一个月,智军轻易攻下了数座城池,加上自己开城门投降的,现在魏国只剩下一个都城,以及南侧楚军控制下的一座小城了。 现在,魏斯面临了跟田盘同样的情况。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结局 智军围城半个月之后,魏斯亲率城内仅存的魏军出城决战。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魏军被尽数消灭,魏斯面向北方故城方向自刎而亡。 灭魏之后,智军花一年时间肃清了整个北方的抵抗力量,接着集结大军南下。一年后,楚国灭亡。 至此,各诸侯国仅剩秦国一家。 智朗派人数次劝降未果,在次年举兵攻秦。兵分两路,一路从草原南下,一路渡过黄河,攻取河西之地。半年后,秦国灭亡。 至此,智国基本完成了各诸侯国的统一。 在数年的休养生息后,智军再次出击,四处开疆拓土。 公元前445年,周贞定王退位,举族迁往新郑城。自此,绵延六百年的周王朝灭亡。 同年,智朗称王,迁都洛邑。 第二百八十五章 结局 智军围城半个月之后,魏斯亲率城内仅存的魏军出城决战。战斗只持续了半个时辰,最终,魏军被尽数消灭,魏斯面向北方故城方向自刎而亡。 灭魏之后,智军花一年时间肃清了整个北方的抵抗力量,接着集结大军南下。一年后,楚国灭亡。 至此,各诸侯国仅剩秦国一家。 智朗派人数次劝降未果,在次年举兵攻秦。兵分两路,一路从草原南下,一路渡过黄河,攻取河西之地。半年后,秦国灭亡。 至此,智国基本完成了各诸侯国的统一。 在数年的休养生息后,智军再次出击,四处开疆拓土。 公元前445年,周贞定王退位,举族迁往新郑城。自此,绵延六百年的周王朝灭亡。 同年,智朗称王,迁都洛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