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转人生[互穿]》 1.第一章 新学期报名日当天,沐想想又被同学方伶俐带人锁在了厕所里。 由于类似的荒唐闹剧在上半学年已经持续了整个学期,沐想想这回刚发现自己推不开门,就立刻聪明地放弃了挣扎。 幸运的是英成外国语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就连卫生间也严谨地整洁着。 因此沐想想对自己眼下的遭遇毫无情绪,和从前几次一样,她淡定地打开书包开始就着良好的采光背单词。 背到第三节结尾的时候,她听到外头走廊清洁车滑动的声音,于是敲敲门,示意清洁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为高二上半年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校工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她,沐想想道谢完顶着后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洒落一地的新书。 不停弯腰捡东西是个累人的活儿,平常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沐想想尤其感触。捡完再一清理,又发现有两本书封面被擦破,绕是她一贯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心疼地叹息。 她长那么大,对什么都表现得不太在意,唯独书本是很爱惜的。 看来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随便放在教室了,擦干净书本上的灰尘,沐想想费力地背起跟她体型显得不成正比的书包,走得摇摇晃晃,离开时遇到两个进教室的同学。 其中一个看清状况后显得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另一个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们笑笑,离开时听到背后的讨论声—— ——她到底怎么得罪方伶俐她们了? ——你说呢,除了姜海,还是能为什么? ******** 正月,街上的年味儿还没过去,寒风在离开暖气后蜂拥而至,沐想想沿着墙根,边走边拢着外套叹息。 她实在想不通方伶俐为什么会觉得她跟校草姜海有暧昧,明明去年除了几次竞赛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没有跟姜海私下说过话。 可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这么煞有其事地传播着,所有人还对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姜海在学校认出她主动打招呼,方伶俐就彻底开始发疯了。 沐想想刚开始觉得冤枉——她初中时确实喜欢过一个男孩,但首先那个人早在高一就转学了,绝对不是姜海,其次即便在那时,她理智的大脑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绝对冷静地将这种“喜欢”控制在了“暗恋”阶段,没有生出过更进一步的想法。 毕竟在她能够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响成绩的东西,都毫无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方伶俐都脑子进水似的听不进去,而她这种只有大脑发达,体力却连跑八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且社交无能的战五渣,正面肛一群家世显赫的太妹,赢面又几乎为零。 沐想想看着昏黄的天际线发了会儿呆——算了,谁让英成的奖学金发得多呢,交完学费之后还有剩余补贴家里,她当初正是为此而来。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脱了。克制和忍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狈回家引起爸妈的担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尝试微笑一下,然后被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打断。 她愣了愣,遥望着那辆摩托带着轰鸣的尾气呼啸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经出现了猜测这辆摩托车有多么价值不菲的声音,沐想想没什么概念,但那似乎是一个很叫人津津乐道的数字。 ******* 城西的一处公园,南边坐落着这座城市房价最高的豪宅之一,西边就是沐想想家城中村矮旧的房顶。 沐想想找到湖水边偏僻的亭子,这里连广场舞的音乐声都传不进来,简直是发呆背单词乃至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至少她从未在此见到过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 但今天,坐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逼近。 沐想想后背肌肉猛然绷紧,她将目光从辅导教材中强制抽离,回头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石子路从弯道另一头出现,敞开的黑色羽绒服下露出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但宽松的丑校服并不影响来人气质风流,路灯照亮那张英俊的面孔时,他正拿着电话在说些什么,眉眼充满戾气,嗓音颇有质地。 “我没事。”他语气和眼神如出一辙的讥讽,“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回来,全部去死最好。” 像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与沐想想眼神相对的那瞬间,他声音停顿了片刻,目光快速在沐想想非常显眼的校服上扫过,是看陌生人的那种。 “没什么。”然后他很快对着电话解释,“遇到了一个英成的学生。” ******* “英成?啊哈哈那不是你高一的学校吗……” 好哥们儿还在电话那头为他亲爹和大哥正月放鸽子的事情喋喋不休地安慰,乔南忍耐着没挂断,说实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想想全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房子,一个人过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出门前他还把家里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又出来飚了两圈车,情绪现在已经平缓许多。 亭子角落里那道身影已经沉默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离开了。乔南不以为意地在亭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余光漫不经心地收入对方的身影。 偏瘦,很普通的黑长直发,脸上戴个眼镜,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小小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手上拿了本好像是英文教材?来公园还看书,书呆子本呆无疑。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那只手腕莹润雪白,纤细到不堪一折,乔南心不在焉地捏捏拳头,这胳膊他一次怕是能捏碎俩。 不过想到自己上学期末加在一起都不到二百分的成绩,乔南又觉得四肢发达似乎没什么可骄傲的。 他对这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无害生物非常不感兴趣,不过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除了一点点奇怪的熟悉感外,还因为对方那身明明毫无力量,却似乎承担了许多的挺拔气质。 对方拎起那个大到有点不正常的书包慢吞吞起身,除了第一眼之外,全程拒绝与他对视。乔南总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曾相识,但尚未来得及深想,耳边就听到了一阵不正常的水花声。 他下意识转头,夕阳的余晖下,凉亭前方的湖水里,正扑腾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有孩子落水了! 电话那头哥们还笑嘻嘻地说着一起喝酒为他开解情绪的邀约,乔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翻越的围栏,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耳边还听到落后自己一秒的扑通声。 半分钟后,湿漉漉的孩子被齐心协力送上水面,岸边的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乔南趴在岸边,半具身体浸泡在冬天寒冷刺骨的湖水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四肢都快脱力了,累得有点不正常。 水里是他妈下淀粉了吗?到最后他居然连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健身房卧推的那一百公斤喂狗了? 乔南抹了把糊在脸上的水,想要按捺自己暴躁的情绪,下一秒,他摊开手掌,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纤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腕上。 然后他猛然转头,半米不到的距离外——是一张写满茫然的英俊面孔。 *********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两个年轻人在呆滞结束之前被公园保安拽出了湖水。不同性别的工作人员协助这两位似乎冻傻了的好心人换下衣服,然后塞进办公室喝姜汤。 孩子的母亲伏在岸边哭泣磕头的模样尤在眼前,几秒钟之前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把她们带走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们惊魂未定地分享着各自的见闻,然后他们跟记者一起趴在办公室的窗口小心翼翼感受着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他们怎么了?一直盯着对方看,怪吓人的。 ——应该是被冻坏了吧?今天外头最低温零下五度呢,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男孩子连身体都是木的。 ——那个女孩子是英成外国语的,我认得她的校服,全A市最好看的校服了。 ——另一个是十二中的好像,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热心肠啊! 乔南和沐想想听着飘进耳朵的议论声,面面相觑地盯着对面恍惚的,那张本属于自己的面孔。 从未想过自己能遇上如此超现实的剧情,但此时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震撼似乎都不太对,除了发呆,他俩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半晌之后,还是冷静的沐想想率先开口,她听到自己发出极有质地的,带着几不可闻颤抖的男声:“可能是刚才在湖里出了问题。” “……要报警吗?”话音落地后乔南立刻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捏紧手上暖融融的杯子,强忍住摔碎它的欲望,心烦意乱地扒了扒脑袋——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是一把长发,越发暴躁,“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沐想想看着自己的面孔露出那种陌生的凶悍神情,这一刻居然神奇地想笑,然后在乔南诧异的目光中,她思索片刻,轻声回答:“得先搞明白我们现在……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这里人多眼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以自己非常疲惫为借口,留下联系方式的两个人从公园脱身。沐想想检查了一下各自的状态,发现自己的二手老年机在泡水后已经罢工。 好在乔南的手机防水,于是乔南发微信让某位叫做猴子的哥们来送一串A市某空置房的钥匙,然后在那位同样吊儿郎当的少年到场时,躲在树荫后指挥沐想想去拿。 沐想想回忆起他发微信时十分熟稔的措辞,又没有什么跟要好朋友相处的经验,思考得多少周全些:“一会儿他估计会跟我说话,不会被看出来吧?” 乔南这么一听也觉得是个问题,他努力镇定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沉着开口:“没事儿,没办法应付的时候,你直接用脏话骂他。我教你两个词:xx,xxx。” 沐想想:“………” 2.第二章 第二天睁开眼睛后,意识到眼前荒诞的现实并不是一场噩梦,两位年轻人终于绝望。 乔南顶着满头糟心的乱发,双眼发直地看着沐想想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他已经被打击崩溃了,只剩喃喃自语:“你还在写什么……你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时间线,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3.第三章 沐爸帮乔南把书包提进房间之后又出去了,似乎是要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手工活。 这让不知所措的乔南得以暂时脱困——刚才老是动不动被摸头,他被摸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可眼看房门轻轻合拢,他坐在床沿,又觉得怅然若失。 似乎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开始,他就再没跟长辈这样亲密过。小时候还有大哥陪在身边,和他相依为命同仇敌忾,后来慢慢的,就连大哥也…… 他切了一声,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打开来,掏出一根叼在嘴上。 摸到打火机之后他动作顿了顿,脑子里响起某人蹬鼻子上脸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尽量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 啧——哪儿他妈管头管脚那么多屁事? 成功把那头乱发撸得更乱,乔南不耐烦地推开窗子,下一瞬间窥见外头因为听到开窗声转头看过来的沐爸,双方对上视线之前,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将叼在口中的烟一把扯了下来。 不速之客已经离开,甚至把刷子都丢回了摊位上没敢拿走。沐爸借着路灯看到女儿站在家里的窗后盯着自己视线,微微一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没有!”乔南着实被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香烟在汗湿的手里已经被捏得不像样子,“……我就透透气。” 啊啊啊没出息! 他迅速合上窗户,把烟盒踹回兜里,然后困兽般在原地转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算了,外头那个肉麻兮兮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万一气死他……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无事可做的他开始探查周围地形。 沐家很小——城中村自建房是什么样的不用说了,沐家四口人的活动范围还只在第一层。 来之前沐想想非常非常详细地为乔南手绘了家里的平面图,这使得乔南进门之后并没有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所在的是沐想想的房间,目测不超过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加一个衣柜,将这个狭窄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很整洁,乔南环绕房间背着手审视一圈,卫生方面至少能过得去了。 不过女孩子的房间不应该放满各种粉色玩偶么?乔南掀开被子,伴随着一股清爽的沁香看到了这张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外唯一的生活用品,一本书。 拿起来——《新标准德语强化教程3》? 什么狗东西?他一把丢开。 又打开衣柜,这衣柜老得都开裂了,柜门嘎吱嘎吱响,他把里头孤苦伶仃的住户拿出来——一件灰色羽绒服,一套英成校服,两条牛仔裤,几件灰色白色黑色的衬衫加一件纯色毛衣,没了。 乔南已经做过了沐家会非常穷困的功课,但此时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裤子口袋里还塞着沐想想还给他的钱包,里头有无数张卡,装着他爸和他哥按时汇来的零用钱。五位数六位数,每一张都不够他花。 毕竟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一辆摩托车什么价?酒吧里开瓶礼炮都得两万了。 他想起沐想想她爸穿着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围裙,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庇佑在深深憎恨着的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人过的竟是这样的生活。 乔南沉着脸将那些衣服塞回衣柜,不那么用力地挂上柜门,然后打开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左边那格里放的是一双双叠成规规矩矩正方形的袜子。 右边的那一格—— 他拉开一半,然后迅速关了回去。 乔南咳嗽一声,第一次那么主动靠近书桌,昏暗的灯光照亮他有点红的耳朵,乔南一边拉开那个大到奇葩的书包,一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有女人的天性么?沐想想那样性格的家伙居然也会买带碎花和蕾丝的……咳咳。 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乔南在半小时后顺利再次暴躁起来,他一把推开满桌天书起来转圈,兜里的烟盒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去,烦躁挠头,挠到一手长发—— 从看过乔南刚才发来的有关爸爸的消息后,就一直坐在乔南家小区楼下凉亭发呆看月亮的沐想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拿出来—— 【乔南:“记着你欠我的!”】 沐想想试着分析了一下,然后茫然回了几个问号。 乔南不回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沐想想点开,满头黑线。 一桌子乱七八糟摊开的新教材。 沐想想思索片刻后之后点开键盘: 【沐:“寒假作业我已经做完了。”】 【乔南:“所以呢?”】 【沐:“你只要预习一下就好。”】 【乔南:“呵。”】 【乔南:“预个屁。”】 入夜后的寒风扑面而来,沐想想叹了口气,起身朝公寓返回,她低头打字。 【沐:“你的作业呢?”】 【乔南:“……”】 【沐:“做了多少?”】 【乔南:“……”】 【沐:“没做?”】 【乔南:“书房书桌第二格抽屉里。”】 【乔南:“嗯。”】 【沐:“今天正月十三。”】 【乔南:“嗯。”】 【沐:“后天就开学了,”】 【乔南:“……嗯。”】 沐想想踏进电梯,刷卡,望着亮起的数字键,她难得尝到力不从心的滋味。过了一会儿。 【沐:“我帮你赶完。”】 【乔南:“……”】 【沐:“预习物理第一课,明天会帮你补到。”】 【乔南:“……………嗯。”】 沐想想收起手机,低头朝大门的密码锁按下一串数字,脑子里还在转动刚才的话题,直到下一秒大门拉开,洒出一室光辉。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门前天还亮着,她和乔南都没有开这座房子的灯。 在进去和离开之间权衡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迈开脚步,不过没有关门,她谨慎地边朝内走边注意四周。 然后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厨房位置绕了出来,穿着围裙,拿着锅铲。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愣,然后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和忐忑的神情。 沐想想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乔南的后妈罗美生,乔南点开他爸的朋友圈给她看过照片,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点。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欣赏对方美貌的心情,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已经掀翻了滔天巨浪——乔南不是说过他的家人在正月里不会回来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备战就忽然被空降战场,现在该怎么办!!? 于是乔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对视,半晌无人出声。 罗美生对上玄关处继子深不见底的视线,胸口的忐忑险些要从嘴里冒出来。总觉得一个来月不见,那张本来就很盛气凌人的英俊面孔看起来越发冰冷了,竟然到了她都明显招架不住的地步。看来父亲和大哥没回来过年这件事,这次真的触怒了这位小公子。 可是这一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年前家里的男主人们已经计划好要回A市陪乔南过年,为此甚至连续半个月加班加点忙碌不歇。哪知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大年三十前一晚大洋彼岸的分公司却忽然出了乱子,那对父子不得不拎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登上另一架飞机。 整个正月他们都在各个大洋的上空穿梭,直到今早,不容乐观的局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乔南他爸立刻安排妻子先回国看看——家里的钟点工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们,乔南又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不知所踪。 砸坏点东西事小,乔南他爸主要担心小儿子盛怒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此刻罗美生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很清楚乔南也许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 这孩子敌视他们很多年了,从她嫁进乔家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好脸色。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大家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不适应,加上他爸工作忙碌,谁也没真当一回事。 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已经晚了。 他哥还好些,叛逆期过去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乔南却完全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敌视的对象从继母扩大到父亲,最后连儿时亲密的大哥都没能逃过去。 说实话罗美生大概也知道一些原因,当初她和乔南他爸新婚,由于都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乔南和他哥哥乔见被送去亲戚家照顾过一阵。大家族的亲戚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罗美生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在乔南她妈去世前就攀上的乔家。再看看乔南每次面对她时表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哪怕跟亲爹大哥在一起,也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砸东西的暴躁,可想而知在他的眼里,他的家人是个什么形象。 罗美生一瞬间想了很多,然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安静如鸡。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还一副凛若冰霜的态度,万一惹怒他让他再跑出去飙车喝酒,他爸和他哥又该担心了。 于是罗美生打破了僵持,她后退一步,表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还没琢磨明白该怎么办的沐想想:“????” 她面上纹丝不动,头脑却光速转动,拼命回忆起跟乔南交换的信息。对于彼此的家人,当时他们交流的状态好像是这样—— 【沐想想:“我家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个弟弟,你回去后估计会经常跟他们碰面。不过没关系,我平常不爱说话,你跟他们尽量减少交流就可以了。”】 当时乔南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啧,那太好了,我也不爱跟我家里人说话。” 说完之后,还满眼讥讽地盯着天花板冷笑了一声。 回忆完毕。 沐想想由此发起分析,数秒内快速得出一个结论——她跟乔南和家人的相处状态估计是差不多的! 于是在罗美生彻底转身离开之前,她试图补救一下刚才因为自己大脑空白而出现的死寂场面。她抬起胳膊扶着鞋柜,一边换鞋,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回来了。” 罗美生:!!!!??? 她像是被抽打的陀螺那样迅速转身,目光落在继子身上时神情甚至是错愕的。 但为了力求自然,沐想想此时的视线正落在鞋子上,并没有看她。 罗美生几乎以为那声如同普通家人一样的招呼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换好了鞋子的继子竟又一边朝楼梯方向走,一边再次开口:“我回房间了。”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冷嘲热讽! 罗美生这一刻由衷感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她喉头哽了一下,甚至说不出话来,直到那道清隽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才如梦初醒般回应了一句:“……你……你早点休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但片刻之后,楼梯转角飘来了清朗的声音:“知道了。” 这简略的三个字让她眼眶一阵发酸,罗美生捏着鼻梁,非常努力才没让自己泪如雨下。 ***** 沐想想钻进书房,心说好险,顾不上去抽屉找寒假作业,她迅速翻出手机。 【沐:“你后妈回来了。”】 【乔南:“!!??”】 一秒之后来电铃声响起,沐想想接通。 乔南:“怎么回事?她不是正月之前不会回来吗?” 沐想想:“你问我?” “……”乔南顿了顿,“她没烦你吧?少搭理她。”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全程只说了十二个字,寡言程度比在自己家人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点担心:“我几乎没跟她说话,会不会冷淡过头?” 乔南闻言放下心来:“没事,冷淡就对了。” 两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信息交换出现纰漏的年轻人就这么愉快结束了谈话,沐想想认定自己的分析没什么问题,于是放下心来,开始做乔南的寒假作业,以此放松心情。 ***** 乔南挂断电话,松了口气,刚才看到沐想想微信那一刻他差点直接在餐桌上表演原地起跳。 现在意识到要命的危机已经解除,他跟着情绪松懈下来,从站立的姿态,转变成了蹲在花坛上。 那种电话当然不可能在人前打。 夜晚的城中村黑漆漆的,好像连路灯都比外头要暗一些,寒风扑面而来,乔南琢磨着自己家里的事情,焦躁的情绪再度升起, 于是他伸手摸摸,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打算抽一根冷静一下。 结果刚要打开烟盒,前头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声不确定的呼唤:“想想?” 乔南下意识抬起头,就见到一个穿着厚棉服的中年女人由远处走来,看清对方被路灯照亮面孔的一瞬间,乔南头皮一阵发麻。 结束今天最后一场零工的沐妈妈见蹲在花坛上的人竟真是自己女儿,不由露出一个略带担忧的温柔微笑,她走近后伸手摸了摸自家女儿被夜风吹得冰冷的脸蛋:“傻孩子,那么冷的天你蹲在外头干嘛?” 乔南把捏着烟盒的手拼命朝背后藏:“呃……” 沐妈自己已经脑补出了答案,愧疚地捏了捏自家孩子的耳朵,解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为女儿戴上:“是在等妈妈回家吗?对不起啊,今天确实晚了点。” 尚带着体温的围巾绕在脖子上,一种淡淡的,非常奇妙的,阔别多年的,似曾相识的,或许可以被称之为母亲的气味飘散开来。 乔南的头脑终于彻底空白了,他的一只手被这个比沐爸看起来还要肉麻的女人牵住,一同朝大门方向走去。 被牵住的力道其实很小。 但这一刻,乔南却觉得自己根本无法挣脱。 半小时后,正在奋笔疾书的沐想想再度听到手机的震动,她瞥了一眼—— 【乔南:“你!欠我!”】 又来了。 沐想想皱着眉头打过去几个问号。 片刻后又是几张照片传来,沐想想点开后,有些意外地愣住。 画面上一个被捏得皱巴巴的烟盒躺在垃圾桶里,看起来相当可怜的样子。 【乔南:“在你爹妈活动范围之内,OK?”】 沐想想拿起手机删删改改,半天后却仍只发了几个字—— 【沐:“谢谢你。”】 又来了!这让人怎么回!乔南蹲在垃圾桶前面,觉得自己现在简直是智障。但他最终还是没有丢掉手机,只是顶着一头刚才被自己扒拉得乱七八糟的长发,冷飕飕地回了一句—— 【乔南:“用不着,我只是想剪个短发,跟你等价交换而已。”】 剪头发? 沐想想愣了愣,倒不觉得有什么,随手回了句可以啊那就明天吧。 这条信息发过去后乔南就再没声音了,沐想想等了一会儿,见手机屏幕不再亮起,继续埋头沉浸在了知识的海洋中。 正在奋笔疾书的她没有发现书房虚掩着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了一点,有道身影正站在外头,从缝隙偷看进来。 正是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罗美生激动过后,回忆着继子今天对她的态度,在开心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忧。 有点担心继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思来想去后,她还是决定偷偷来看一眼。 结果就这一眼,她竟看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画面! 乔家小少爷!居然在!非!常!认!真!地!写!作!业! 罗美生感到了恍惚,她头重脚轻地下了楼,头脑空白地拨通了丈夫的电话。 几秒钟后,听筒里传出乔家那位生意场上从来所向披靡的男主人震惊的声音:“什么!你说什么?!南南居然开始学习了!!” 罗美生颤声回答:“是的!而且他今天还跟我打招呼了!非常友好地打招呼了!” “天啊——” 这对隔着大洋彼岸的夫妇,开始借着电话抱头痛哭。 总觉得听到了什么奇怪声音的沐想想:???? 大概是错觉吧?她用笔帽挠了挠太阳穴,重新沉浸在了由于某位畜生整个寒假只字未动,因而积攒得格外深厚的题海里。 4.第四章 沐家的生存环境太恶劣了,连窗户居然都没安遮光帘,就用那么一张普普通通的布帘子罩着。 于是六点不到,乔南就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屋外车轮和人的脚步碾压过地面的噪音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顶着那头睡过一夜更加糟心的乱发,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转变的生活。 火大。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一撑窗台,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5.第五章 正月十五,清晨。 这座城市仿佛在一夜间苏醒。 未扫尽的炮竹屑跟积雪胡乱堆积在路边,被安静了十多天后忽然出现的人流踩得泥泞不堪。回乡过年的早餐摊尽数摆了出来,尤其在各大学校周围,随处都能嗅到油炸物浓郁的香气。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是个女的!!” ******* A市城南,最风景宜人的区域,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6.第六章 那位害羞的女班委抱着作业慌不择路地逃走之后,高二一班的学生们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随后犹如一滴冷水不慎掉入油锅—— “啥玩意?” “怎么回事?” “沐想想?” “我屮艸芔茻别逗了……” “可是刚才班长好像没否认……?” “我屮艸芔茻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联手逗我们。” “是她吧!刚才没认出来,不过现在看看……沐想想不也那么白那么瘦,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一样啊。” “你真信了?沐想想长什么样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智障?” “我靠说那么多来个人上去直接问啊!” “你怎么不去!” “额……” “你厉害你去,你去你去你去——” 众人大致处于强烈质疑又不敢当面确定的态度,只能你推我挤地想要选个勇士出来,嗡嗡震动的讨论声于是一波盖过一波,越发清晰可闻。 直到被学生们相互推搡碰到的桌子第三次撞上后背,所有的推搡和争论结束在了乔南回头看去的目光里。 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能被人骚扰,此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校霸都快没脾气了。那三位跳脱的男生被他盯得当场僵在原地,乔南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丢下一句:“警告一次哈。” 他转回头后,那三名男生齐齐倒退三步。 接着便泪汪汪地扑回了人群里。 乔南发现沐想想的人缘是真·不好,到校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姜海外,居然没有任何其他同学主动过来打招呼。不过看周围人态度,这种躲避似乎又不是带着恶意的,再看那些人打量半天都没能确认身份的生疏样子,最大的可能是沐想想自己平常就不爱跟他们来往。 嗨呀,这性格可真是让人操心。 乔南有一点担心对方在自己学校会被欺负了,毕竟十二中校风比起英成还要不如。他摸摸手机,想要给沐想想发个短信,紧接着就感觉几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忽然打在了脸上。 教室也猛然一窒,随后气氛立刻变了,紧张的空气中,乔南抬头看去。大门方向,几个容貌各异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长头发,裙子好像比周围人要短上一截,长得嘛……应该还行,不过对乔南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校霸来说也就一般,因此他非常挑剔地在心里评价—— 眼睛比沐想想小,腿没沐想想长,皮肤虽然也挺白,但仔细看还是沐想想的更通透一点。 六分不能更多。 六分盯着乔南,先是用讨债般的语气喊了一声:“沐想想?” 这辈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现在都贴墙上了。乔南眉头微挑,然后他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朝后一靠:“干嘛?” “真的是你?”或许是不敢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六分看着他的双眼里立刻就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她上下打量乔南,目光从他头顶的短发到身上的裤子,越打量脸色越难看,片刻后冷森森地开口:“你出来。” 哟。 乔南顿觉有趣,手机也不玩了,新奇地歪头看她:“你谁?” 像是根本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六分脸上迅速划过错愕的神色,她身边一个像是学生头的跟班此时开口:“伶俐,别跟她那么多废话。” 又口气凶恶地转向乔南:“还有你!装什么大头蒜!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哦,乔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沐想想非常忌惮的英成小太妹。 不过他转学之前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对方真人的样子跟照片又有些出入,导致他第一眼看到时,根本没认出对方。 乔南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通常来说他是不太会跟女孩子计较的,但从知道对方就是逮着沐想想那个笨蛋欺负了一个学期的方伶俐后,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手机咚的一声被丢进桌斗,他撑着桌面慢悠悠站了起来。 方伶俐明显紧张了一下,神情忽然带上了戒备,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迅速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打破了沉寂:“方伶俐?何晓葵?”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说话间单手抱着几本教材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门口的几个女孩:“马上都要上课了你们还站在我们班门口干什么?” 所有人都可见地松了口气,包括来时气势汹汹的方伶俐。方伶俐在她质疑的目光中掩饰性地拢了下鬓角,随后警惕的目光再度迅速从乔楠身上划过:“没事儿,来拿点东西而已,王老师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 已经迈开脚步的乔南不得不悻悻停下,不爽地靠在桌边,目送那几道背影离开。 王老师看到她时也吓了一跳,抱着教案停下脚步,迟疑开口:“这位同学,你……” 班级里立刻掀起了一小片“哎呀原来班主任也认不出沐想想新造型”的弱智笑声,有几个胆大的迅速从刚才被气场支配的恐惧里挣扎了出来,还大声朝班主任解释:“王老师,这是沐想想呀!” 王老师转回乔南身上的表情满是惊讶:“咦——?” 乔南与她对视着,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焦点,心里想的是其他问题——这位班主任,既然能叫出方伶俐的名字,那她是真的不知道沐想想被欺负吗?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比从初一开始就在英成为非作歹的乔南更清楚这个学校了——由于大部分学生特殊的背景,这里遍布监控,教职工比家长更恐惧学生遇到伤害。 被方伶俐霸凌的对象但凡从沐想想换成这个班里任意一个学生,恐怕上学期的各种闹剧都不会存在。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无论是沐想想还是这位班主任,认真说来,似乎都没有真正可抗衡方伶俐家世的能力。班主任在褪去工作状态之后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沐想想身后也没有能为她出头的朋友。 作为曾经这里金字塔最顶端的一员,乔南太清楚英成的规则,转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令他烦躁的内容,直到桌兜里发出一声信息的震动。 他停下思考,抬头时无意识扫过黑板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八点四十,距离九点钟开课,其实还早。 那么刚才对方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出现,又对伶俐说“马上要上课……” 乔南的神情终于再度松弛,他甚至露出了点笑容,还抽出只揣在兜里的手漫不经心地晃动了一下,朝那位仍不敢确定自己身份的女老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王老师。” 然后乖乖地坐下了,连二郎腿都没翘。 手机上刚才发来的是沐想想的短信,沐想想说:“我找到你教室了,你好好上课,记得录音和记笔记,对了,作业帮我交上去没有?” 看来没有遇到麻烦啊,这个笨蛋。 乔南非常嫌弃地敲回去两个字:“没有。” ****** 王老师教的是化学,不过开学的第一堂课,她并没有说太多书本上的内容,整堂课大多是寒暄,以及叮嘱学生们尽快进入学习状态。 乔南听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不过想到沐想想反复强调地不许课上睡觉,他还是强行睁着眼,懒洋洋歪在桌面上看书。 英成的教学进度比一般公立学校要快一些,教材内容也有所不同,好在乔南看起来也不是很吃力,毕竟虽然他不爱写作业看书,转学前也曾经蝉联过英成年级榜单前十名多年,只是转学到十二中以后,越来越懒怠学习而已。 不过这不妨碍他晕书,啊啊啊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 赶在昏睡之前第一堂课终于结束,王老师离开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这位女士的背影消失,乔南无比迅速地站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同学立刻侧目。 乔南先是踹了空间格外宽敞的前桌凳子一脚:“往前挪点。” 然后就带着手机和他拆都没敢在沐家拆的烟盒匆匆离开了教室。 ******* 另一间教室,高二四班,姜海还在为早上跟沐想想的见面发呆。 说句老实话,看到沐想想一甩书包踩着楼梯离开前的那个表情,他连肝都颤了一下,整片后背的汗毛都激灵起来了,差点没当场给跪下。 这太奇怪了,他跟沐想想顶多竞赛经常碰面的关系,此前的印象大概就是这个女生很聪明,很冷淡,比起其他一看到他就叽叽喳喳的女生要安静得多。 印象不错,所以在学校遇见时还主动打了几次招呼。 可这难道不是好感吗?再怎么着也不该是这种见到天敌的反应吧?太奇怪了。 他单手托腮靠着窗台,好看的脸蛋上满是困惑,惹得教室内外诸多女生跟着满腹忧愁。 正思索间,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忽然出现,拨开堵在门口的一群女生跑了进来。 “姜海!”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跑,停下后站都站不稳了,又显得很慌张,扶着姜海的桌子气喘吁吁:“……你,你快去看看吧,你早上说的那个沐想想,方伶俐又带人去找她麻烦了!” ******* 英成的厕所空无一人,乔南对此非常满意,他洗干净手,然后跟没转学前一样,踱步到明亮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点、。 终于—— 校霸热泪盈眶撕开烟盒地叼出一根,伸手去摸兜里的打火机。 这里终于没有神出鬼没的沐想想她爸,和沐想想她妈了! 抱着这样强烈的感动,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在打火机轮滑上。 下一秒,他敏锐地听到卫生间门口,传来凌乱又密集的脚步声。 ******** 方伶俐脸色阴沉:“你确定她在里面?” “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的!”何晓葵努力追上她的步伐,“今早也是有人亲眼看见的姜海跟她说话,看来锁锁门丢丢书包已经吓不住她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七八个女孩仿佛找到了什么难得的乐子,顿时亢奋地附和起来。 方伶俐并不理会她们,到了卫生间门口,留下两个看门,就带着剩余的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空荡。 几个人迅速挨个推起了隔间门,但遗憾的是每一扇后面都没有人。 片刻后她们又聚在了方伶俐身边,方伶俐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亲眼看到沐想想进来的吗?” 对上一众质疑的目光,何晓葵顿时语塞,正在她也摸不着头脑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方伶俐瞳孔一缩,立刻转身,当即毛骨悚然。 就见她身后半人高的洗手台上,一道身影如同正在捕食的猎豹那样矫健地蹲在上面。身影的主人形状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有趣似的,对上她目光的瞬间,还咧开一嘴白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咬在齿间未点燃的香烟随着那张说话的嘴唇微微晃动。 “我确实在啊。”乔南笑眯眯地问,“找我有事吗?” 7.第七章 那一瞬间方伶俐所受的惊吓程度,说是毛骨悚然都不为过。 她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里甚至连头脑都是空白的,强烈的被侵略的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瞳孔深处死死地倒映着那张连笑容都充满危险的面孔,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8.第八章 “人呢!不是说被关在隔间里?!” “跳窗户?这里是二楼!你们骗鬼呢!”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高妍是女班委玲珑后头那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姑娘,班级里众多官富n代里家世仍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她的生日会每年都是大场面,会早早开始筹备,因此对宾客的通知在开学之前实际就已经结束了,沐想想从去年起就不在里面。 高妍实际上在玲珑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沐想想应该是不会出席这种活动的,当众被人拒绝这种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女孩在听完林珑邀请后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大家为这意外发展瞪大的眼睛里,乔南将目光转回手机上,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地想—— 这个高妍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已经邀请过自己了么? 紧接着转念一想,哦,是了,当初邀请的是乔南,现在他却变成了沐想想。 这些混蛋难道之前都没想起来要请这个笨蛋吗?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 沐想想在收到炫耀笔记的照片后忽然又收到信息—— 【乔南:啊】 【乔南: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你真的是】 【乔南:怎么会那么笨啊!!】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沐想想不为所动地忽视了这段情感宣泄,毕竟她这会儿也很忙。 忽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沐想想所承受的问题难度一点也不比乔南那边小,并且她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跟乔南吊儿郎当的应对方式一点也不一样:为了避免穿帮,她来之前连续两天除了赶作业之外还得铭记乔南身边的关系网,因此从今早起床起,整个人就绷着神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今早出门起四周的氛围就一直怪怪的,比如来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总有人似有若无地打量她,尤其在她半路给一个老爷子让了座之后。 沐想想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个,好在来前乔南说过,遇上搞不定的情况可以用三种办法解决,那就是一盯,二骂,三动手。 骂人和动手什么的……沐想想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没想到公车上立刻骚乱了起来,没多久后门那边一群穿着十二中校服的学生就下了车,落地后跟被鬼追似的撒丫子就跑,跑得烟尘滚滚。 真奇怪,明明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呢。 收回目光的沐想想很是摸不着头脑。 下了公交车后她又被十二中校门口的所有同学致以崇高注目礼,一直持续到班级门口。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会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盯到同手同脚。 十二中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办高中,虽然比不上英成那么精英,但在A市实际地位也不差。 与英成不同的是,这里采取的是实验班制度,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都有所调整,每年级的一班二班,也就是所谓的实验班,接收的都是本年级成绩前列的尖子生,是未来高考拉高重本率的主力军,以此类推。 而现在,沐想想再次抬头,看向班级大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张牌子。 高二九班。 真的无话可说。 开学第一天的十二中并没有英成那么秩序,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还没开始上课。沐想想于是对乔南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甚至无需走动,冷静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同学过来主动问好。 这只是第一天,沐想想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话,大致结束一轮后就低头开始翻看书本,果不其然地发现,十二中用的□□材内容进度比英成浅显不少。 一连翻了半本书都没能找到特别棘手内容,沐想想这一刻由其庆幸自己此前要求乔南的课堂录音,一时又觉得无聊,于是翻出一册辅导试卷想要解闷,结果还没来得及提笔,扑通一声,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 彻夜未眠铭记照片的沐想想只用零点一秒认出了对方俊秀的面孔:“晏之扬。” 乔南最好的哥们之一。 并冷静地抬手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拂了下去。 晏之扬顿时愣了,他从进校门起就听到无数人奔走相告今天南哥心情不好,以至于路过九班门口的不少人走路都猫着腰,但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才意识到有多严重——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气质就很强势的对方看上去越发慑人了。 沐想想怕露出破绽,心底发虚,斜眼瞥去,心说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噫———————— 被锋利眼神横扫一刀的晏之扬吓得尿都差点漏出来:“南……南哥,你、你是不是还在为一班白英杰那个傻X陷害你的事生气?” 沐想想??? 她想起来前乔南似乎也提起过这个人,还给自己打预防针说到学校估计得背个处分,当时的原话是:“老子揍了一个看不顺眼的SB,你到学校去估计会挨批,算我欠你一回。” 他当时说的很模糊,似乎那件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似的。 沐想想这会儿一听晏之扬的话好像另有隐情,立刻来了好奇,缓缓移开落在试卷上的目光:“你说什么?” 她用惯了的平静语气和冷静眼神用乔南的身体发挥出来效果似乎总是有点超出控制。 晏之扬这下彻底吓精神了,一个屁股蹲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他眼泪汪汪。 南哥这次,果然不是一般的发怒啊—— 9.第九章 沐想想从晏之扬零零碎碎的内容里分析出一摊狗血。 大致就是高一二班有个叫白英杰的男同学,喜欢自己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以大学之前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的追求,转头却堵着乔南主动送了封情书。 白英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心态就崩了,上半年好几次使绊子不说,寒假里大概又受了刺激,居然喝得烂醉摸上门找麻烦。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他们要走,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10.第十章 办公室里的画面就跟评委选秀似的。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11.第十一章 开学首日,各科任课老师无一例外地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惊吓。 冷静些的还好,顶多在往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前所未有的秩序中将课上得更加仔细认真,有几个比较感性的,下课时连道别的嗓音都是哽咽的。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12.第十二章 沐想想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爸爸妈妈就像以前那样,在她睡着后进屋为她掖被子。 思念来得如此绵长,醒来后她甚至还恍惚了一下。跟着转头去看闹钟,目光在床头柜上安静沉睡的德语自学教材上停顿了两秒——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本书本来应该在枕边。 她想起来了,那个昨晚蹲在床前摸她脑袋的人,应该是乔南的大哥乔瑞没错,她记得自己叫了一声,对方也没反驳。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银灰色的商务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果然露出乔瑞那张冷漠到让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对方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怎么好,眼神格外地锐利。 刺得这边的助理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乔远山也降下车窗,平静地跟自己大儿子对视,父子俩相顾无言,片刻后乔瑞转开目光:“我路过。” 乔远山便点了点头:“刚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说着就关上了车窗,示意司机离开。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忆方才这对父子交锋的场面,连连心悸。 乔家的这一家人的争斗果然随着小公子乔南见长的年纪进入白热化了啊,董事长越发莫测不说,大公子也显得野心勃勃,只不过父亲对弟弟的关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当街跟踪这种蠢事。 豪门啊,豪门。 永远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存在。 银灰色的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乔瑞仍回头看着十二中校门的方向,那辆挤满人的公交车继续启动,晃晃悠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喷出的尾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进入教学楼的沐想想忽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就见锁屏页面处跳出了一条通知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2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2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她脚步一下顿住,目光落在那一堆数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叮声再度响起——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7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沐想想:“………………?????” 13.第十三章 沐想想盯着那堆数字五分钟没能眨眼。 继前几天那条转账十万的短信后,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接触到如此大额的巨款,虽然只是虚拟的一串数字,仍旧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撼。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沐想想追看过去,那营业员拿着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层是莹润到几乎能发光的皮质,里头满满都是羊毛,连瞎子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紧接着便听柜台处传来柔和的声音:“您好,一共五万八千八,您刷卡吗?” 乔南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沐想想愣愣的:“你买给谁?” 乔南没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会是给我爸的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乔南示意营业员刷卡,心里还有点高兴。他今早跑步的时候就想到有空要给沐爸买件新外套穿,没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适的。这都过完年了,那小老头还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最近这几天回寒,异常的冷,乔南有一次看他被冻得直缩肩膀。那小老头还装作没事儿,早上偷偷给乔南塞钱,说是昨天生意好连卖了三把扫帚,让乔南别省钱,上学路上买杯奶茶喝。 一把扫帚六块,沐爸自己一分没留,乔南当时捏着那十八块钱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他只记得被塞钱时碰到的那双手,冰得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着它坐在楼下估计能舒服不少。 他这么想着,便听身边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对道:“不行,乔南,这件衣服太贵了,等等等先别刷卡……” 营业员当然不可能听,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乔南接下营业员递回来的卡和纸袋,神情平静地朝外走:“你那么激动干嘛?” 五万八千八……沐家一年的房租也没那么多。 沐想想快要崩溃了,抓着乔南试图制止他的任性:“乔南,乔南,这个真的太贵重了,你赶紧把衣服退回去,算我求你,送这种衣服给我爸你是要吓死他吗?” 乔南有点不高兴了,他这辈子头一次给人花钱听到这种反馈:“至于吗?不就一件衣服?” 可那真的不止是一件衣服啊!先不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本来就不该随便收。单只这种贵重物件将会引发的城中村居民们的热议就足够令人后背发麻了,闲言碎语有时候能像刀子一样锋利,沐爸万一听到,估计要愁得睡不着觉——自家一向贫困的女儿忽然如此大手笔,谁家爹能不担心? 但双方价值观的差异根本不是几句话能够解释清的,这件五万八的外套在乔南眼里,真的只是件衣服而已。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拉着乔南找到商场二楼一处正在打折的羽绒服店:“你听我说乔南,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很感谢你,但我真的不能让你送我爸那么贵重的东西。你看周围的这些羽绒服不是也很好?你看看这件,还有这件,我身上的钱刚好够买,我买下来,你去把那件皮的退了好不好?” 乔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沐想想被他盯得发毛,知道他这是在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叫来营业员去拿自己刚才提到的某件羽绒服准备买单。 营业员过来的瞬间,乔南直接将手上的袋子丢到沐想想脚边。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说,收回目光沉着脸转身走了。 乔南气得恨不能当场找个人来打上一架,再不走他担心自己会朝沐想想发火。 出商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行迹鬼鬼祟祟的家伙,戾气不要钱似的地砸了对方一脑袋,看着那个似乎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家伙抱头鼠窜,他情绪可算宽松了些许。 跨上摩托车,他心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懊恼,因为沐想想说的那些仿佛三八线一般壁垒分明的话——你爸我爸,你买我买。 ******** 沐想想叹了口气,朝营业员示意不用再服务后,拎着那个纸袋下了楼。 她找到刚才那家店提出退货,营业员态度倒是很好,但拿出衣服检查时却为难地表示不能退只能换,因为刚才结账的时候乔南直接让他们把吊牌拆了。 沐想想看着那件衣服,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舒适,又厚又软,她知道爸爸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衣服。 她有一瞬间甚至意志不坚定地想要不就别退了拿回去给爸爸穿多好。 但即便在如此贫困的家庭长大,她仍谨记父母灌输给她的尊严,这和那个与乔南的面子有关的礼物不一样。 于是她在漫长的思考后缓缓开口:“那换个尺码吧。” “多大尺码?”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乔南他爸的体型:“175。” 拎着换好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点难过,各种心情纷至沓来,她望了会儿天空,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梳理一下情绪才行。 另一边,马路上正在疾驰的摩托忽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乔南一脚踏地,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刚才在商场门口撞到的那个人,当时真的气糊涂了,只觉得眼熟。 现在却忽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不就是隔壁体校的贺鹏程吗? 早两个月有一次,对方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带着一群人把郭志堵到学校后头打,恰好被他碰见,领着一帮哥们直接揍了个臭死。 这地方离体校可不近,贺鹏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 乔南心中猛然生出个不妙的念头,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心惊肉跳,他抖着手去摸手机,努力镇定地给自己之前的号码拨电话,接通之后直接问:“你在哪里?” 沐想想声音怪怪的:“啊?” “我问你在哪里!!”乔南没忍住当街吼了一声,反应过来赶忙放柔声音,“沐想想,你快告诉我你在哪。” 沐想想抽了下鼻子:“我在XX公园之前跟你见到的亭子这里,怎么了,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怎么了?”乔南被她像是抽泣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赶忙道,“听着,想想,你现在赶紧——” 嘟嘟嘟嘟…… 他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忙音。 乔南看了眼屏幕,赶忙再拨过去,始终无法接通。 “妈的妈的妈的!!”乔南气的直接一脚踢在自己的宝贝摩托车上,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立刻登录自己的微信,调出号码给晏之扬打了个电话。 那边晏之扬接起来:“喂?” “晏之扬。”乔南这会儿居然感觉自己情绪异样冷静,“你现在立刻打电话把所有能找到的人全都叫到xx公园,乔南被贺鹏程带人堵在那了。” “什么!!”晏之扬先是发出高八度的惊呼,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喂你谁啊——” 乔南已经伸手再度启动了摩托车,声音平静得吓人:“少他妈废话。” ****** 沐想想看了眼黑屏的手机,想起刚才乔南说到一半的话,实在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不过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猜测对方海底针一般的少男心了。 沐想想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池水,她跟乔南就是在这里互相交换的身体,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必须肩负起比同龄人更多的责任,可至少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能陪在身边,就算她再怎么少言寡语,半夜里也会有人偷偷进房间为她掖好被子。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不堪重荷,沐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哭了起来。 好在周围也没有别人,她坐在亭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本来还想克制一下,想想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 哭完了就好了,就跟以前一样,再多的难题,再大的委屈,哭完就好了。 **** 石子路的尽头,刚才被乔南撞到的贺鹏程正小心翼翼地跟被自己带来的一个高大年轻人说话。 “大哥,那小子就在里头,我亲眼看他进去的。” 大个子哼了一声,声音很是洪亮:“就他一个?” 贺鹏程点点头。脑袋立刻被拍了一巴掌,力道大得他头昏脑涨。 “妈的。”大个子怒骂,“你TM是想群殴啊!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门,恍惚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可这小子真的很能打。老大你不知道,他当时把我踹得肋骨都差点断三根,凶得不行。老大我要不是没办法我真的不会来找你给我出头,实在是太憋屈了,那小子哥们抢我女朋友,凭什么我还挨揍。” 一旁有人没眼色地提醒道:“哎呀老贺我听说是张娜娜主动给那个郭志递情书的……” 贺鹏程气的快要哭了:“你到底是哪边的!” “都给我闭嘴!”大个子终于一抬手制止了底下的喧闹声,然后在贺鹏程期待的视线里,他再度问了一遍,“你确定那小子很能打?” 贺鹏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哼。”大个子冷哼一声,“行了,那我非得去会会他不可。” 说着一马当先地率先迈开步子,果然一个转弯,就看到了凉亭里背对自己方向坐着的年轻人。 背影倒是挺帅气的,可是怎么抱着腿埋着头坐得娘兮兮的? 大个子看得莫名一愣,随后才一身战意地大步上前,抬手朝那身影的肩膀用力一拍:“喂!” 对校霸们来说,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了,他浑身的肌肉同时紧绷了起来,为接下来的一场恶斗做好准备。 但下一秒,那个坐在他面前的家伙却并未立刻跳起来给他一拳,而是随着他的巴掌身体歪了一歪,然后慢慢抬起头,转过脸来。 大个子看清他的模样,当即狐獴般站直了身子。 沐想想正哭得兴起,忽然被打断,心情非常的委屈,回头一看,又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看起来凶巴巴的家伙,体格相当健壮,站在后头几乎能挡住她全部的阳光。 这谁啊没看到自己坐在这正难过呢嘛。 沐想想眼泪掉得更凶了,捂着被拍的那边肩膀抽抽噎噎地问:“你讨厌!你干,干嘛,突然打我……” 大个子:“!!!!!” 他盯着面前这小白脸哭得发红的鼻头和眼睛,两排睫毛湿漉漉地眨巴着,俊俏的面孔丝毫不遮掩委屈的神情,抽抽噎噎说话的声音也很含糊,整个人泛着一股莫名的娇俏味道。 那神情……简直像……像……像女孩子一样…… 大个子的脸忽然红了。 然后他在沐想想泪蒙蒙的目光注视下,呐呐地张口道:“对……对不起啊……” 14.第十四章 乔南把车飙成了一阵风,半路路过一处空地时停下了,进去找了两根废弃的钢管。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15.第十五章 谁都没有说话,很快沐想想跟曹威又都发现了各自的小伙伴们脸上身上狼狈的状况,气氛一时凝滞住。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头,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 乔南亟待发泄的怒火有如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灵魂都暂时离体数秒:“……你在干嘛?” “安慰你。”沐想想低头看他,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只是神情和腔调还因为后遗症带着往日里少见的绵软,“别担心了,我真的没受伤。” 站在不远处的晏之扬他们便看到视线里那个从出现开始就始终保持在冷酷状态的少女,忽然如同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原地起跳:“……安慰个屁!谁,谁tm担心你——” “惹。”郭志咋舌,“这不会真是南哥女朋友吧?” “……肯定是吧?你见过南哥抱过哪个女的,而且刚才被吼都没生气,还给她骑自己的车。”晏之扬回忆起被对方眼神差点吓跪的经历,心有戚戚:“……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凶?” 郭志想到对方抡着钢管朝贺鹏程脑袋上砸的那股狠劲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您也太客气了,这何止是有点凶,简直是另一个南哥的翻版好吗。”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小弟们都震撼了。 另一个南哥…… 晏之扬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她比南哥还要可怕,这种女人……真有人能降得住她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南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还在激动状态的少女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然后从脖颈到头顶转瞬变得通红。 沐想想好脾气地没有跟乔南继续理论有关“担心”的问题,平静地换了个说法:“那就算是感谢吧,乔南,不管是对我爸爸的关心,还是你联系晏之扬他们来救我,其实我都很感动。” 五秒钟后,乔南一把推开她,咬着牙爬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滚滚滚!” 他连头盔都没顾得上套,摩托绝尘而去,带着鼓落荒而逃的味道,沐想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跟他说换外套的事儿。 算了,反正不能退现金,左右换不来第二个结果。 沐想想发现自己这会儿心情居然还挺好的,是因为刚刚在公园里哭过吗? 她这么胡乱猜测着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出现在眼前的那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退了。 当然这种惊吓并未表现出来,她神情依旧如常:“……你们干嘛?” 众人齐齐摇头,只是依旧用看天神的目光膜拜他,晏之扬道:“南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我他妈再没有看见比你更牛逼的人了!” 有钱!长得帅!身材好!被体校生围堵却毫发无伤还能游刃有余地披上对方扛把子的外套,一个眼神就够吓尿晏之扬的火辣女友跋扈嚣张到上可摩托飙车下可抡棍斗殴,对谁都不假辞色,偏偏在他面前撑不到两句话就会满脸羞红娇怯遁走。 这他妈!世上!还有比这更标准的!人生赢家吗? 沐想想眉头微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有幸得到此等夸赞,不过看到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心脏还是一片柔软,同时又带着微酸。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朋友为她受伤呢。 沐想想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晏之扬颧骨上的那片淤青,柔声问:“疼吗?这附近有个社区门诊,我带你们去上点药吧。” 场面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沐想想莫名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几个身体骤然僵直的年轻人。 晏之扬感觉到面孔被微微触碰的麻痒,心中疯狂嚎叫着开什么玩笑老子混江湖那么多年这点小伤算个屁啊没骨折没骨裂没头破血流去什么门诊南哥您老人家今天吃错药了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 于是A市某社区居民,就在当天傍晚得见了一番奇观。 一大帮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门诊处,除了前头领路的那个昂首挺胸外,剩下的所有人无不红脸低头,神情羞涩,让干啥干啥,比鹌鹑还懂事乖巧。 16.第十六章 深黑色的摩托如利箭出弓,引来无数路人惊叹回首,最终穿过高楼密布的现代化街道,停在了一处靠近城中村的窄巷里。 这里距离沐家不近,步行大概还需要八分钟,乔南每次在这换乘十一路都觉得相当糟心。 但想到那位说话柔弱无力仿佛风吹就倒的沐爸,他还是黑着脸爬下了车。 脸稍微不那么红了,羞愤却还在。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不止如此,就连沐妈,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但从那以后,他反倒更克制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最快乐,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完毕,时间已经不早,回房间洗漱之后沐想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天。 乔南、晏之扬、郭志、曹威…… 换了个身体之后生命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她渐想渐深,关灯后好久都睡不着,就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呆。 忽然间,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轻响。 这一次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沐想想吓了一跳,要打招呼又觉得尴尬,索性就保持原状没动,闭眼装睡。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到床边,停下不动了。 头顶一阵灼热,沐想想心中沉默片刻,已经猜测出了来人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夜闯房间,今天又来一遍,乔南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香气靠近,沐想想感觉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随后发现那道盯得人皮肤发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沐想想有点后悔自己装睡了,琢磨着是否该现场来一发“悠悠醒来”,紧接着便听那在床边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终于开了进屋后的第一次口—— 声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属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对方明显也没想得到回答,伸出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一边拨弄一边含糊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头皮忽然一痛! 乔家大哥似乎只是来报复一下,扯完头发后非常开心,立刻朝外跑,两秒之内消失不见,还不忘轻轻关好房门。 黑暗中捂着额头慢慢爬起来的沐想想:“…………………………” 17.第十七章 周六是高妍举办生日聚会的日子。 沐想想为此起了个大早,醒来后难得坐在床上发呆,在背单词和挑衣服之间权衡了一下,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费力找到了一套被罩着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角落的,似乎很少被主人临幸的套装,沐想想穿好后,还检查了一下之前乔南交给她的礼物,直起身那一刻心头的紧张感,说老实话可能比当初发现跟乔南互换了身体还要强烈点。 这是她非常非常少有地被邀请参加集体活动。 小时候是因为无家可归跟着爸妈常换学校无法维持正常交际,长大了一些后了解到父母的难处她越发将重心转移到家庭。久而久之,她似乎就这样失去了正常的交友能力,再到了英成这么个周围同学日常话题她都很难听懂的地方,友情这个词语,就越发遥远了。 她想那群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沉默的家境优渥的同学们,或许也不怎么想要跟她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贫困生认识吧。 比如高妍,两人同班了一年多,却几乎没有说过话。沐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会邀请装着乔南内里的自己,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份愉悦的情绪最终保持到拉开房门下楼。 乔家一层的客厅里,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人举着一张报纸,作认真阅读状,报纸后头的目光却先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其中以乔瑞最为犀利,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板得比前些天还要紧些,沐想想甚至从里面分析出了控诉,她自我反省了一下—— 哦,昨天锁门了。 妈的被人连续三天半夜潜进房间扯头发,不锁门才是智障好吗!大哥你控诉的眼神是认真的? 沐想想无力吐槽,跟第一天不一样,之后两天乔瑞来搞事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对方每次都跑路非常迅速,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第一天她就托装睡的福清楚真相,被头皮的刺痛唤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沐想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幻觉。 因此她越发好奇了,乔南他哥究竟为什么会在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啊?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对那张满是冷漠的面孔产生敬畏了,至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从乔瑞身上转开,落在那位套着厚厚羊毛内里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嗯,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精神抖擞。 前提条件是,乔家全屋地暖,室温全天保持在21度。 沐想想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们僵持:“早上想吃什么?” “粥!” 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她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同时发自肺腑地疑惑—— 她只不过是第一天给自己做早餐时碰到他们不好意思不邀请同吃而已。 可为什么从那天起,这些人就开始那么自然地每天等她做早饭了啊! ******* 跟乔南碰面后沐想想心情复杂地问:“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乔南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睛像看智障落在她身上几秒:“……你失心疯了?” 沐想想与他对视片刻,默默转开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套衣服。” 乔南今天穿了件深黑色套头衫配浅色休闲裤,外头罩着灰开衫和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上踏着平底皮靴,都是他自己购置的装备,组合起来是一种又酷又潮的中性效果,挺好看,却未免过于休闲。 沐想想从未参加过“派对”,总觉得应该更慎重些。 乔南却是圈中的老油子,活到这个年纪出席过的大场合不说成百上千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了,一场同龄人的生日派对对他来说算个屁。他毫不露怯:“换什么衣服,老子不穿人字拖过来已经给她面子了,倒是你,你神经啊打扮成这样。” 他散漫地叉开腿坐在那,眼神不满地在沐想想身上游移,他自己开生日派对都没有打扮得那么风骚过,这会儿却被沐想想收拾得几乎要亮瞎双眼。 还尊不尊重他南哥玩世不恭的人设了。 ****** A市,小明山,外海山庄。 这是个建在山顶的度假村,很偏僻,但因为风景秀美和收费高昂,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周围几个城市的有钱人们没事儿都爱跑这放松,而今天,夜幕降临后,往日的盛况依旧延续着。除了高妍这边的生日派对外,另几栋别墅还聚集了一群临市飙车爱好者。 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度假别墅大厅里,寿星高妍游刃有余地同好友们寒暄。A市不大,二世祖的圈子就那么些人,大家互为同学或从父母辈起就有交情,各自都不陌生。 场面相当热闹,这种热闹下,又有暗流涌动着。 英成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靠在桌边闲聊,细心些看,就能看出她们今天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四处偷瞄却没能瞄到想要见到的对象,有人面带失落:“高妍不是说南哥答应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不会是临时有事不来了吧!不要啊,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 “啊啊啊高妍刚才说打电话问过,已经在路上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方伶俐跟着恍惚了一下,记忆似乎随之回到了高一下学期之前,那段与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她从初中起入学英成,一路直升到高中,跟身边的朋友们一样,见证了“南哥”在英成叱咤风云的日子,如今对方转学将近一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仍能清晰浮现对方在场馆中意气风发投篮的画面—— 不亲眼得见真的很难想象那种荷尔蒙迎面冲击而来的震撼。 这绝不是单纯的英俊面孔或者矫健身姿能达到的高度,英成上下几乎没有女生不为之倾倒,方伶俐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比起倾倒,那更像是一种崇拜,眼睛里只要出现了这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无光了。 还是直到对方转学之后,她才转而注意到同样帅气的姜海。 但时至今日,“南哥”的转学依旧是英成女生们心中揭不去的疮疤。 今晚能见到对方无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方伶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在别墅里游移,冷不防听到好友蜜香凑到耳边的声音:“你在找谁?姜海吗?” 方伶俐愣了愣,含糊地点了下头。 “姜海最近都在带着校篮队训练,估计没那么早到。前几年全靠南哥输出,今年南哥不在,他们压力肯定很大,听说为了练球,他连月底的物理竞赛都给推了。”蜜香似一边说着,一边搭肩搂了上来,“你像样点,天天在学校篮球馆里都能见到,还没见够吗?” 方伶俐呐呐的,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去篮球馆看姜海了,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蜜香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高妍把她们班那个谁也请来了,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缠着姜海不放的那个穷嗖嗖的特优生。” 那张神情锋利的少女面孔忽然跳跃进脑海,方伶俐下意识点头。 蜜香就翻了个白眼,回忆着去年期末那个上台领取全额奖学金的女孩,模样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只留下一道长发眼镜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酌着杯里的起泡酒,不爽到:“什么人都往这请,高妍真的没格调……” 话音未落,别墅大门方向忽然一阵喧闹。 蜜香跟着转头,立刻便看到那张化成灰都忘不掉的面孔,惊得浑身一抖:“南哥!” 但与此同时,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了一同进来的另一道身影上。 雪肤、短发,眉眼精致,乔南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 下一秒,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锐利,那女孩察觉地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时眉头微挑,笑容忽然变得邪性,带着说不出的侵略性。 ****** 乔南眯着眼扫过屋里这群装深沉的小动物,没想到居然对上了几道不善的目光。他没费什么力就把那几个目光的主人弄了个面红耳赤,此时脑子里划过的全是她们在篮球馆为自己疯狂尖叫的形象。他朝旁边斜了一眼,心说也只有沐想想这种笨蛋会因为他们感到紧张了。 沐想想出于不安,今天把自己拾掇得格外细致,她不光穿了乔南深恶痛绝的套装,还做了发型,出门前更是找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 戴眼镜多年,鼻梁上的重量能给她安全感。 但乔南衣帽间里的装饰眼镜跟她以往长期佩戴的肯定不一样,这架精工细致的银边框眼镜上脸,非但没有跟黑框眼镜那样遮住五官,反倒让她的目光看上去更加深邃犀利。 这使得高妍怔楞许久之后才捡起上前打招呼的勇气。 但比起这个,更加令她意外的,却是另一个人。 穿着随意的短发少女见她视线转来,也不避开,只是轻松闲适地单手插兜站在那里,伸出一只胳膊,食指挂了来回晃动的纸袋,歪着头勾唇一笑:“生日快乐~” 尾音带着点调笑的味道,跟她额头滑落的卷发一样轻佻。 高妍对上那张笑起来没个正形的精致面孔,说不出为什么,在前校园男神面前都没红的脸腾地就发起热来。 18.第十八章 沐想想路上还在为了自己询问乔南该如何应付聚会,乔南却报以毫无内容的嗤笑而忧心,结果到场还不到三分钟,她就明白到对方为什么那么有底气了。 她一开始的想法是,乔南当初在英成人缘如此之好,这次聚会倘若推脱不掉的交际太多,她说错个一字半句,恐怕会留下意想不到的祸患。 然而真相却是,派对上的大多数人确实一直在盯着她,但除了那些如影随形的视线之外,没!有!一!个!人!上!来!主!动!搭!话! 这也就算了,偏偏就连她主动来打招呼也很难得到回应——又一个与她视线相对的瞬间就红着脸转开头的女生之后,沐想想不禁怀疑起自己世界观里不可撼动的“乔南人缘很好”的设定来。 乔南歪在沙发里,无力吐槽地斜睨身边那个顶着自己面孔却散发出奇妙禁欲气质的家伙——不得不说沐想想对这具身体的装扮非常成功,至少今天连乔南第一眼看到“自己”时都忍不住惊艳了一把,他头一次知道自己在不弯腰驼背和褪去嬉皮笑脸后居然长成这个模样,但…… 沐想想刚才那一路是真的在担心有人胆敢当着她现在的形象造次吗? 更何况,即便在互换身体之前,乔南也并不像她想的那样左右逢源。 体育馆里每天都挤满了无数围观他打球的英成学生,但除了班里的同学和姜海这群关系好的朋友外,又有几个能大胆到私下来找他说话? 而现在,因为之前转学前的事情,恐怕连姜海这群朋友也…… 乔南凝视着手里端着的香槟杯,里头盛了气泡满满的……苹果汁。 沐想想这具身体没喝过酒,他怕自己挥发酒疯,也只能委屈自己碰这种小儿科的玩意。 面无表情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他懒散地揣着兜站起身来:“你先呆这儿,碰上搞不定的就直接骂,我出去抽根烟。” ******* 沐想想这会儿也不紧张了,她本来就是比较淡定的性格,发现自己估计不会被刁难后立刻就安心了。她在沙发上呆了一会儿,跟曹威打了一盘远程网游,喝了几杯工作人员递来的花里胡哨的饮料,没一会儿身体微微发起热来,觉得有些困,周围又没人跟她聊天,索性直接去了摆满食物的桌子边。 换成乔南的身体后,她觉得自己饭量直接增大了好几倍,动不动就觉得饿。 明明来之前才在乔家吃过午饭,这才几个小时,肚子就又空了。 桌上琳琅满目的餐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沐想想没来过这种场合,又因为经济窘迫的缘故,很少有机会吃这些餐外小食,一时间对着面前的诸多糕点竟然感觉有些无从下手。 桌边的一众英成小动物便眼见他们的校霸盯着餐桌浑身散发出无比冷酷的气息,顿时四散奔逃。 毫无察觉自己已经清空了周围直径两米之内的生物,沐想想迟疑了很久才学着别人的样子慢吞吞从架上取了个盘子,夹来一个看起来非常精致袖珍的小点心,矜持地咬进嘴里——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奶油和松软的蛋糕胚配合新鲜果肉在口腔里迅速融化,草莓的香气直冲头顶—— 沐想想觉得自己快要流泪了。 局限于贫困的家境,她真的没吃过什么好东西,记忆里爸爸出事之前做的饭菜算是浓墨重彩的一笔,但自从禁止父亲下厨后,这笔色彩便慢慢消融在了时光中。 说起来除了个性比较冷静外,沐想想一直自认自己是个非常普通的女孩。她会羞涩会胆怯会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对某个帅气张扬的男孩生出好感,当然也会嘴馋。 她喜欢甜食,喜欢食堂价格最高的红烧肉,她也会羡慕那些有零花钱在下课时间奔向小卖部的同学们,她只是不会表现在脸上而已。 而当下,一枚点缀了草莓的精致小糕点,已经足够完全填满她的幸福感。 那么多的点心,全都不要钱,可以一直吃到饱! 沐想想估算了一下自费购买所需花费的金额,索性不走了,就这么靠在桌边一种一个仔细品尝了起来。 不过这会儿也没人关注她到底在干什么,因为安静许久的大门方向再度变得热闹,可惜这一次到场的,却是帮不速之客。 ****** 寿星高妍看到来人心里简直想骂娘,为首的英俊男孩却似乎看不懂她的脸色,还笑嘻嘻地打招呼:“生日快乐啊妍妍~” 两家人算是父母辈起的交情,高妍再不情愿也只能挤出个笑脸来:“谢谢,关子名,你怎么在这?” “周末跟朋友来小明山逛几圈,C市可没有那么好的车道。”关子名笑道,“我们在三四五号别墅开趴,本来打算十点钟上车来着,结果一听说你在这里,就先来看看你啦。” 高妍嘴角一抽,心说那我真是谢谢您专程来给我添堵了,就见关子名神情忽然一便,目光在别墅里扫了一圈,看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我听说乔南今天也来?” 一听这话,高妍脸色立刻变了,她身边的朋友们也是浑身警惕:“你怎么知道的?” 关子名身后便有人发出笑声:“当然是刷朋友圈看到的啊。” 高妍翻开手机一看朋友圈,第一条就是某个女同学的动态,照片是一张偷拍的背影图,上配文字【啊啊啊一年多了终于再次见到男神,他变了好多可是还是那么帅QAQ】 蠢货啊! 高妍闭了闭眼,收起手机,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关子名,今天是我生日,你给我个面子,不要闹事。” 关子名就定定地盯着她,片刻后歪着嘴露出一抹邪气的笑容:“我只是想跟他叙叙旧而已,你怎么说得我好像要找他麻烦似的。我是这种人吗?” 后一句话他是回头朝他身后的几个哥们问的。 关子名的一帮好友就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那肯定啊——” 高妍心道不妙。 关子名他身后的这帮哥们来自隔壁C市,从初中起就因为校际篮球赛跟英成有了交集,也从初一起做了英成连续四年的手下败将,或许一开始只是赛场上的一些摩擦,到后面就慢慢变了味道,他们跟乔南的积怨,根本不是三两句话能说得清的。 普通的英成学生们或许不知道,她却从姜海那里亲口听到过——乔南之所以从英成转学,跟关子名他们脱不了干系。 情况复杂,让乔南跟他们碰面显然不是好事,高妍心知自己肯定拦不下面前气势汹汹的一行人,急得额角都渗出汗来:“喂……” 不等她说完,搜索过别墅大厅的关子名已经双眼一亮,视线定定地落在角落的一道背影上,他打了个响指,眉头愉悦地挑起:“找~到~了~” “关子名你——”高妍试图阻拦,但立刻被关子名带来的那群好友拦了下来。 这边发生的纠缠动静不大,关子名用目光吓退了周围不知他来意的英成学生,随着迈开的脚步,脸上的笑容跟着一点点消失了。 他死死地盯前方的那个人,在心中咬牙切齿地重复对方的名字。 新仇旧恨尽数涌上心头,托这位的福,他去年足足三个月的时间要拖着打满石膏的右腿靠轮椅活动,这家伙倒轻松,转个学就以为完事儿了么? 哪有那么简单! 多少次在赛场上被当做手下败将睥睨的阴影也冒了出来,关子名这一刻的心情居然是快慰的。为了今天的飙车活动,整个小明山上头都是他请来的朋友,打群架也没在怕的,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那张傲慢的面孔上出现惶恐的表情了。 于是他满怀期待地站定在目标面前,气势汹汹。 漫长的几个呼吸之后—— 沐想想低着头仍在慢吞吞地啃食一块填满核桃仁的布朗尼。 关子名:“……” 被这样无视,他面皮一阵抽搐,清了清嗓子,忍不住出声道:“喂——” 就见眼前那个吃东西吃得无比认真的家伙终于抬起头,抿住的双唇仍在争分夺秒地咀嚼着,脸颊因为塞了食物鼓起些微的弧度。 关子名愣了愣:“…………………………” 很难得能够放开吃到那么多平常根本买不起的甜点,派对上各种口味的饮料也是新奇的体验,被糖分包围的沐想想此刻非常愉悦,就连心情都随着摄入的热量高涨起来,她这会儿看着所有的人和物体都是打着柔光的。 被人从入定美食的状态唤醒她也不失落,更别提站在面前的还是个打着柔光的英俊美少年,不通校园八卦的沐想想对英成风云人物的恩怨情仇没有了解,于是辨认片刻,并未认出只在几次校际篮球会上短暂露过面的关子名。 不知道是不是派对开太晚有点困了,沐想想觉得自己这会儿脑子有些沉,思维似乎都变慢了一点,她盯着来人,这是今晚第一个过来打招呼的。 长得还挺好看,站在那的表情有一点傻,气质莫名贴近晏之扬。 见对方傻站在面前好半天不说自己有什么事儿,她思索了一下,从盘子里捻起一枚黄油曲奇递过去,一边咀嚼布朗尼一边友善地询问:“要吃吗?” 关子名:“………………” 沐想想朝他的伸了伸手,态度很和煦:“这个味道不错。” 面前那张俊俏的面孔露出很少见的善意,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里没有寻常的讥讽。鼻梁上架着的那副眼镜后头,一双清亮的眼睛也笑得微眯,他嘴角还沾着布朗尼褐色的碎屑,脸颊因为咀嚼而鼓动着—— 就很……好相处的样子。 关子名见过这家伙嚣张的样子、鄙夷的样子、傲慢的样子、凶狠的样子、充满侵略性的样子。 唯独没有过眼前这副无害的样子。 捻着饼干的那只手并不纤柔,关子名跟他对阵了那么多次,比谁都要清楚那只手在拍打篮球时拥有怎样精准的爆发力—— 但现在,它因为举了太久,小幅度地晃动了一下。 关子名怔在原地,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第一反应是——乔南在耍他吗? 但与此同时,手却诚实地伸了出去。 一股甜蜜的黄油味扑进口中,对方手回手后立刻也给自己喂了一片,然后就这么又开始吃了,一点也没对他流露出警惕或者排斥的情绪。 “怎么样?”偶尔还递来一杯桌上五颜六色的鸡尾酒。 关子名慢慢地咀嚼那块饼干,并不觉得这一块跟以前吃的有什么不同,但在对方镜片后清亮的双眼注视下,他不知道为什么居然含糊地“唔”了一声。 对方就会很直白地露出微笑,问他:“还要吃吗?” 我是谁我在那里我是来干什么的? 关子名在长久的省略号和自我反省之中垂死挣扎,但又实在没办法在对手的笑脸里口出恶语,然后就见对面那个没能得到回答的家伙露出疑惑的表情,然后——歪了歪头。 关子名:“……要。” ******* 大门方向看到大哥忽然端起了餐盘开始吃糕点的关子名的小弟们:“………………” 等等你不是去干这个的啊! 一阵漫长而尴尬的沉默之后,他们松开了同样深深无言的派对主人,双方都不知道该干啥地静站片刻,关子名的某位小弟咳嗽一声。 他觉得这个时候身为得力助手的自己总该说点什么才对。 但不巧的是,抢在他张嘴的当口,今晚不见踪影的英成的最后一批受邀者终于姗姗来迟—— 被关子名的人拦截在山道上并已经借由那些人之口得知一切的姜海,刚踏进别墅大门就一脸凶狠地伸手拽住了那位试图张口的小弟的衣领:“艹你妈,说了当时是我开的车,有事都冲着我来,南哥都已经转学了,你们还找他干什么!” 他身后的小胖几人也是同仇敌忾,各自挑选到顺眼的对手,忽略对方摇摆双手“等等等等等等”的声音,直接扑上去扭打起来。 ******* 夜晚的凉风扑来一脸,乔南钻出露台,望着头顶的星空,难得生出几分怅然。 快九点了,姜海他们还没来,刚才在屋里听了一耳朵姑娘们对英成新校草的八卦,他才知道这群家伙最近发疯一样练球的消息。 这群以前懒得恨不能混吃等死的家伙为什么忽然那么卖命他不用猜也知道,无非就是在即将到来的篮球联赛上,他们又要碰上C市的老对手关子名了。 点开手机,打开消息列表,姜海和小胖他们的聊天记录已经被十二中的那群哥们们压到了最底部,点开来,满满都是刷屏一样的内容—— 【为什么转走了!】 【南哥你人呢?】 【我和小胖他们到楼下了】 【接电话啊哥!你在不在家!】 【是不是因为关子名你才走的!】 【哥你别这样,我一人做事一人担,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我现在就去自首。】 单边的消息排列到这里,乔南终于看到右侧出现了自己回复的内容。 一个字——【滚】 那之后再也没有新内容,因为乔南把他们拉黑了,还不辞辛苦地跑去又痛揍了姜海一顿,警告他不许节外生枝。 想起对方挨完揍后那张委委屈屈哭唧唧的脸他就想笑,这小兔崽子还有脸委屈,也不看看他给自己添了多大的麻烦,居然能干出故意跟关子名他们撞车的蠢事,简直白长了那张精明的好脸。 那小子一开始还拒绝解释原因,挨了乔南一顿好打后,才哭唧唧地坦白自己当时听到了关子名那边一个输了球的队友,打电话跟朋友抱怨时提起要到小明山跟正在练车的乔南“碰一碰”。 乔南那段时间练的是摩托车。 姜海一怒之下,脑子就白长了,直接追上去就怼,把坐在前车副驾驶的关子名撞了个腿骨骨折。 可他也不想想,关子名家手握临市支柱企业的背景哪里是他姜海一个A市普通小开可以吃罪的,关家较起真来,叫他吃场牢饭也未必是难事。 想到那个当时躺在病床上仍不忘梗着脖子嚷嚷自己不后悔的家伙,乔南头痛地掏出兜里的烟盒,张嘴叼出一根。 他哪能真看着自己兄弟去坐牢,更何况姜海扛不过关家,不代表他乔南也扛不过,反正这么多年来惹是生非的印象已经深入人心了。 乔南想起当时对他自陈的撞人行为没有表达任何怀疑的父亲和大哥,说不好是个什么心情,其实这几天在沐想想家住着,他已经很久没想到要抽烟了,这会儿看着远处灯火通明的山道,却忽然来了瘾头。 然而手刚摸进兜里,他就听到了背后传来的一波凌乱的脚步,是高跟鞋敲击地板时才会发出的独特声响。 摸打火机的手当即一顿,乔南低头发起笑。 “蜜香——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太好啊,方伶俐都让我们不要来找她了——” “闭嘴,她犯傻你也跟着犯啊!” 蜜香打断朋友的追劝,锐利地扫视周围,从方伶俐口中得知那个跟乔南一起到场的短发女孩就是沐想想后她相当惊讶,结合了对方从前毫无存在感的形象后,就陷入进了深深的警惕里—— 平凡少女改头换面后变成女神形象跟男神在一起,这完全是电视剧里的标准剧情好不好! 虽然对方改变之后的形象好像和传统概念里的爽文情节稍微有点偏移……不那么女人味反而走的是酷炫路线?但!这并不能让人忽略她确实变得非!常!耀!眼!的事实! 蜜香深信人类的一切改变都是为了增强魅力而来,方伶俐那个却对她提出的论调不以为然,还红着脸含糊其辞地为对方辩解:“不啊,说不定她本来就是这个性格才剪的短发,确实很适合她很好看嘛……” 智障啊!!恨铁不成钢! 想到对方今天居然还跟着她们英成的前男神一并到场,拥有多年伪装经验曾被无数同性背后称赞绿茶婊的蜜香觉得自己是时候来会会对手了,她绝不相信世上会有如方伶俐所形容的那种对帅哥毫无兴趣的女人,这位佯装帅气的姐们说不准就是个汉子婊。 她领着几个好友迅速地找到了露台大门。 给自己运足气势后一把推开—— 深沉的夜色流淌而入,漫天星光里,她对上了一双似笑非笑的眼睛。 乔南认出这是刚才自己到场时目光格外尖锐的那位姑娘,他那时用一个微笑让对方红着脸转开了头,总觉得眼熟,现在终于想起来对方是谁了。 英成的篮球啦啦队队长…… 乔南对她其实没多大印象,就是平常跟姜海他们打球的时候老能听见她带着一堆人在篮球馆嗷嗷叫,很烦。 他没什么耐心,有时候觉得太吵,会直接抬头让她们闭嘴。 但这群奇怪的女孩似乎一点也不为此伤心,有时候被他骂完,一个个还会激动得满脸通红。 总之是一种另类的叫乔南头痛的存在…… 这位带头的姑娘最为热情,还会在旁边送水递毛巾什么的,给乔南留下的印象大致就是温柔腼腆,谁知道对方对待女生时居然还有一副截然不同的面孔。 换个身体就见识到人间百态,因缺思厅。 乔南为面前的演员竖起大拇指,懒洋洋地坐在露台的椅子里,扫了眼门口陷入呆滞的几个女孩:“有事?” 未点燃的烟跟随嘴唇抖动,星光和夜幕里,少女张开双臂搭着椅背,仿佛全世界都尽属于她,包括她对面站着的那几个女孩。 蜜香微微一愣,气势不自觉就矮了半截,脸上更是下意识带出平常对待异性才会显露出柔和,顿了顿才想起自己的目的:“……我,我。” 她一跺脚心一横:“你,你是沐想想吗!” 乔南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朝她笑着:“你猜~” 蜜香咬了咬牙,对上短发少女在夜色里强势而兴味的目光,居然莫名其妙地羞涩起来。 神经病啊为什么要对一个女孩子羞涩啊! 转头一看自己带来的几个姐妹淘也是同样的面红耳赤,蜜香简直要被眼前的状况气死。 往常对待段数再怎么高的同性她都未曾露过怯,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自己被欺负了的委屈感,忍不住地想要像平常在男孩跟前那样撒娇。 但这念头刚一出生就被她迅速掐死。 “你不要装蒜,我知道你是沐想想!”但绕是拼命理智,她来前凶悍的气势依旧减弱到了最低点,质问的声音听起来甚至仿若娇嗔,“我问你,你跟姜海和乔南到底是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喜欢他们!” 乔南虽说预料到了自己会被问这样的问题,但真正听到后依旧非常想笑,他靠着椅背的姿势也摆不开了,叉开双腿双手挡着额头垂首闷笑起来。笑声中蜜香原本微红的面孔彻底涨成了猪肝色,但偏偏不知道为什么根本骂不出口。 乔南笑完一抬头,就发现眼前这位姑娘已经哭了,两行泪水静静地滑出眼角,微红的双眼里满是控诉。 “…………”虽然对这姑娘没什么好感但他从不以弄哭女孩为乐,乔南于是赶忙收敛神情,咳嗽一声站起身来。 恰在此时,蜜香兜里的电话响了起来,她吸了吸鼻子后接通,对自己今天种种莫名其妙的反应生气极了:“喂?” “蜜香!蜜香你在哪儿!”电话那头传来方伶俐有些高亢的声音,在这片寂静的角落里清晰可辨,“关子名带着一群人跟姜海他们打起来了,说要一起上山道,我们劝不住他,怎么办啊!” 蜜香吓了一跳,但还没等消化掉这个消息,身体已经非常敏锐地朝旁边一挡,拦住了似乎想要离开露台的短发少女:“等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方伶俐在电话里楞了一下:“你在跟谁说话?” 乔南懒散的情绪被方伶俐带来的消息尽数清空,他急着要走却被拦下,立刻暴躁地朝拦路者递去锐利的眼神,被他扫到的姑娘露出了一个瑟缩的表情,但仍旧执拗地站在门口。 乔南服气了,又不能揍她,只好伸手推了一把对方的脑袋:“行了赶紧让开,谁他妈要抢你男人,老子不喜欢男的。” 想到对方居然把他跟姜海这么个sb东西配对,乔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他喜欢的是女孩子女孩子女孩子!跟沐想想一样白白瘦瘦有胸部的女孩子! 等一下,沐想想的胸部好像…… 算了反正就是就是女孩子! 拦路的姑娘大概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终于识相地让开了身体,乔南没空搭理她,拔腿就朝别墅里跑。 姜海这个狗东西真他妈一刻也不让人消停! 他跑开老远后,露台上的几个女孩仍旧站在原地,蜜香的神情愣愣的,好一会儿之后才发现自己的手机并未挂断。 “……那什么……” 听筒里传来方伶俐有些迟缓的声音:“……闭嘴,我想静静。” ***** 高妍这场生日会是彻底办砸了,客厅里因为一场斗殴已经变得一片狼藉。 乔南赶到的时候正听到姜海跟关子名的一个小弟争吵:“……四公里下坡你他妈敢不敢!” “来啊!走啊!我他妈把话放在这!今天谁认怂谁他妈跪下来说自己是狗!” 乔南额角青筋疯狂蹦跳起来,姜海他们说的“四公里”指的就是小明山的山道,因为山道不长,只有四公里出头,所以来这飙车的常客给起了这么个昵称。 可四公里虽短,难度却一点不小,小明山惊险多弯也是出了名的,乔南以前带姜海来飙过一回,这位怂货全程缩在后座吓得滚来滚去,就这狗屁一样大的胆子还他妈敢学人放狠话,乔南简直想抽死他。 于是他就顺从心意地这么做了。 姜海还在那逞能,冷酷地让阻拦他的高妍和方伶俐等人退下,冷不防脑门上扇来一巴掌,打得他整个人都懵逼几秒。 “走,走,我让你走!”没等他反应过来,雨点一样的巴掌霹雳啪啦就降下来了,闹剧中的所有人都短暂地沉默了一会儿,眼睁睁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短发少女凶悍地暴揍姜海。 姜海从头脑空白的状态里挣扎出来,莫名被打,他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暴怒而是抬胳膊护住脑袋,神情又很茫然,看起来非常可怜。 就连关子名的小弟也颇为不忍,伸出手来试图阻拦一二:“那个……行了……姑娘……差不多得了……” 话音刚落,他就被短发少女骤然递来的锋利视线吓得浑身一抖,默默收回自己的双手。 乔南发泄完对小弟的恨铁不成钢,暴躁已褪去些许,他松开揪着姜海衣领的手,直起身来盯着那个方才跟姜海吵架的人。 这人他认识,关子名的头号马仔,外号大狗。跟姜海不一样,这狗东西没成年就开始跟着关子名飙车了。 他冷哼一声:“四公里下坡,谁提的,你?还是他。” 大狗在他锋利的视线下眨了眨眼睛,莫名气弱:“……我。” “哈。”就见站在对面这位模样漂亮的短发少女忽然勾起一边嘴角,“谁认怂谁是狗,没看出来啊,你们还挺厉害。” 大狗:“……”这个好像不是我说的…… 然而进入护短模式的校霸根本毫无道理可讲,他被这群人来搅合英成同学生日聚会,还欺负他以前小弟之类的种种行为弄得非常非常不爽。 他不爽,当然谁都别想爽。 于是他道:“我觉得这个提议挺好,四公里下坡,不如我跟你跑一趟?” 他话音落地,原本就很沉默的别墅越发寂静,在场众人消化了几秒,姜海第一个跳了起来:“不——” 后脑勺啪的一巴掌,乔南居高临下地睥睨他,目露凶光:“闭嘴。” 姜海:“………………”在头脑做出决断前他的身体本能地蜷缩了起来。 见证了这一幕发生的大狗:“……”对面这姑娘虽然不知道是谁,但好像有点凶…… 但即便如此他仍然觉得答应跟一个女孩子赛车有点卑鄙,因此皱了皱眉头,想要拒绝。 然而乔南敏锐地在那之前开了口:“说好的,谁认怂谁他妈是狗,你不会认怂吧。” “……”大狗再度打量了一圈面前盛气凌人的姑娘,他顿了顿,“当然不。” 乔南击掌颔首,神情很愉悦的样子:“那太好了。” 说着又忽然想起沐想想来,目光在周围转了一圈,才发现关子名也不在。 乔南脑袋里跳出几个感叹号,眼神瞬间犀利起来,脑海在半秒钟内闪过了无数起恶性事件,霎时一阵心悸:“妈的关子名呢!” 就离开那么一小会的功夫,沐想想不会真的被怎么样吧?操这回真的失策了,没想到关子名这群狗东西居然能这么阴魂不散!他们最好没有真的对沐想想出手,否则的话—— 乔南越想越怒火中烧,头脑飞速分析情况的同时,已经转瞬考虑到第九十九种报复回去的手段。 然后便见对面被他暴躁气压笼罩着的大狗面有菜色地抬起胳膊,指往了一个方向。 乔南无意识跟着转头,跟着:“………………” 等一下。 这是什么情况? 沐想想维持她一贯的本性,站在远离喧嚣之处,对上乔南内容复杂难解的视线,回赠了一个无辜的眼神。 她还觉得很奇怪呢怎么门口忽然就打起来了,赶在姜海他们打到桌子这边之前还抢救了一整盘糕点,现在端着盘子遗世独立,宛若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芙蓉。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朝嘴里塞着东西,想起什么,给旁边模样好看的柔光少年也递了一块:“你还要不要?” 关子名:“………………谢谢。” 乔南看着那两个旁若无人分饼干的家伙,脑子忽然一阵疼,他站在那沉默了很久,才终于找回自己遗失的声音:“……过来。” 看上去不光乔南,关子名也很迷茫,具体表现在他居然收下了沐想想递给他的放满点心的盘子,还一直从别墅端到了山道。 他身边的小弟们一路欲言又止。 沐想想还没搞清状况:“怎么了?我刚才你没在我也不敢多问,姜海怎么忽然跟人打起了,是不是跟你有关系?” 乔南嗅到一股淡淡的气味,眯着眼看她:“你刚才喝什么了?” 沐想想:“桌上配餐的饮料啊?” 乔南叹了口气,他记得自己酒量似乎不太好,以前还发酒疯砸过一家酒吧,于是行走间望着头顶的星空:“你别说话我怕我会打你。” 沐想想皱了皱眉头,不理解他莫名生什么气,到了山道边,乔南冷着脸跟大狗他们进了车群,她左右无事,又跑到柔光青年身边吃饼干。 端着盘子伺候她进食的关子名对上车队里不少朋友写满迷惑的视线:“……” 另一边大狗拍了下姜海开来的那辆车:“你不会就开这个吧?” 撞车的真相姜海家里应该知道,事情尘埃落定之后姜海那辆维修好的跑车就被爹妈没收,换了一辆外形怂了许多的。 车队里一阵嘻嘻哈哈的窃笑,乔南轻巧地跳上引擎盖,脚后跟蹬着轮胎,漫不经心地扫过人群:“不行么?” 少女的坐姿非常放肆,车灯为她泛着寒霜的精致面孔渡上一层光晕,大狗愣了愣:“……当然可以,不过你是不是不懂车,这辆车的马力……” 乔南笑了一声,抬腿踹了小媳妇似的跟在旁边的姜海一脚:“钥匙。” 姜海犹豫了一下,高妍和方伶俐这群女孩赶忙涌了上来—— “沐想想你别跟跟他们比了。” “小明山弯道很急的……” “我们回去吧,你别拿自己开玩笑……” 乔南掐了把高妍的脸,没搭理她们,转头又踹了姜海一脚:“钥匙,我不说第三遍啊。” 这莫名熟悉的恐吓让姜海直接哆嗦了一下,赶忙将裤兜里的钥匙掏出来恭敬奉上。 “让开点。”乔南从引擎盖上跳下来,直接钻进车子。关子名这边车队里有人发出细细的笑声:“这姑娘真要跟狗哥跑啊?胆儿还不小。” “说不定真有两下呢?” “可能吗,你看她白白净净的样子,估计太阳都没怎么晒过——” 话音未落,一阵迷人的声浪响起。 给油的轰鸣一波盖过一波,没等在场的众人反应过来,那辆停在原地的小破车忽然原地一个甩尾—— 烟尘弥漫间,车窗缓缓落下,驾驶座的少女一手扶着方向盘,一手支在窗框上,似笑非笑探出个头。 车队里的汉子们齐齐一怔,姜海跟方伶俐这边也安静了。 乔南弹了下方向盘,朝正出神看着他的大狗开口:“上啊,你车呢?说好了的,谁认怂谁他妈是狗。” 大狗这才回过神,咳嗽一声,原地看了看,一副忘记了自己车停在哪里的傻样,又偷偷瞥向车窗里的少女。 少女却已经不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了。 乔南盯着不远处的两道身影,沐想想一直在吃,关子名则端着一个糕点盘子,呈我是谁我在那里我要干什么状。 一种由衷的暴躁浮上心头,他额头的血管都跳了两跳。 沐想想便再度听到了那宛若叫魂的呼唤:“……过来。” 她迟疑了一下,还是决定听从,临走前从盘子里多拿了一个纸杯蛋糕,不忘叮嘱关子名:“我先走一会儿,你别都吃完了,记得给我留点。” 今晚莫名其妙塞了一肚子糕点的关子名:“……多虑了。” 沐想想这才放心,很有礼貌地说了句谢谢,上车后不忘朝对方点点头,而后才转向乔南:“开一圈回来要多久啊?” 乔南没有理她。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于是打算再问一遍。 乔南的声音抢在她张嘴之前响了起来:“我真想带着你一起撞死在前面那棵树上。” 19.第十九章 外形有些怂的普通车滑进等候位,起点处围观的爱好者们立刻骚动起来——关子名组织的这场活动规模似乎还挺大,虽然已经分散了不少人流到各个弯道和终点,这里仍旧喧闹如菜市口。 乔南被烦的不行,索性把车窗升起,车里立刻便安静了许多,他看向副驾驶眯着眼睛点手机的沐想想:“喂,你干嘛呢?” 沐想想说:“跟曹威他们队友下副本。” 手机就被旁边伸来的手抽走了,乔南扫了眼屏幕上晃动的小人,右侧的聊天窗口还飘出一排字—— 【威震天下:小南过来过来过来给你个红buff】 乔南:= = 沐想想看他把手机直接锁屏丢到了车门边框里,有点迷茫:“你干嘛?” “沐想想。”乔南掀起眼皮递去视线,“不要用我的身体做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迷茫道:“我没有啊。” “闭嘴。”乔南扫了后视镜一眼,大狗的车灯已经靠近了。 ** 大狗的车当然很多人认识,起点处的骚动越发热烈,尤其在听到有人开始跟终点处沟通之后,四下的质疑声顿起—— “这家伙哪儿冒出来的啊?” “搞什么——” “大狗怎么忽然跟他比上了?” “开车的好像还是个女的……” 突然冒出来个见都没见过的野路子,冲着心跳来的看官们颇有一种裤子都脱了你就让我看这个的荒谬感,确认准备完毕后开始倒数那哥们得到了一片嘘声,另一边,英成的学生们也惊慌失措着。 沸腾的人声无法焐热这边冰凉的气氛,倒数声中,高妍满脸煞白地去扯姜海的衣袖:“姜海你想想办法啊!马上就要开始了!” “5!” 慢了几步才出来的蜜香脸色难看地质问周围的同学:“你们怎么没有拦住她!” “4!” 方伶俐嘴唇都在发抖:“怎么办!她一个贫困生,她怎么可能会飙车,一定会出事的!” “3!” 大狗在朋友们劝他怜香惜玉的起哄声中升起车窗,目光穿过副驾驶的窗户朝外头递去,心中颇有些无可奈何。 飙了那么多年车,他还真没跟姑娘比过,更别提他这车的马力比对方还强得多。要不是话赶话到了没办法,他肯定不能答应那么丢人的比赛。 “2!” 这一趟跑赢了回来估计要被兄弟们笑上半年,想到这个大狗就很无力,他长叹一声,懒洋洋去拉手刹。 “1!” 同一时间,起点赛道,两辆车“弹射”而出。 **** 沐想想被推背感弄得朝后一仰,就听到驾驶座传来乔南的声音:“没事吧?” 飙车的时候居然还有余力关心外界? 沐想想转头,然后意外地发现乔南看起来居然很放松——他脸上带着有些轻蔑的微笑,目光盯着前方因为马力充足占据起步优势的对手,依然跟刚才在起点时一样,只懒洋洋用一只手操纵方向盘。 沐想想愣了愣,总觉得似曾相识,高一上半学期那会儿,她常能在篮球场看到对方这副桀骜的状态。 总会伴随观众台上热烈的瞩目,她也曾是其中一员。 没得到回答的乔南视线朝副驾驶扫来,沐想想立刻转开目光:“……没事。” “你脸怎么那么红?”乔南还在看她。 沐想想:“……你看我干嘛,看路啊!” 开车的时候怎么还那么多话。 乔南转回目光后沐想想居然松了口气,然后立刻意识到了有点不对头。 “车里是不是开了暖气?” 她从刚才在别墅里起就觉得周围温度变得格外高,这会儿直接热得额角冒出了汗珠,伸手扯开脖子处扣得格外规整的纽扣,沐想想整个人都昏沉起来。 乔南声音淡淡的:“喝多了还能怨暖气,你可真行。” “怎么可能。”沐想想刚要辩解,就听对方嘲讽道,“你以为跟糕点放在一起的杯子里倒的是什么?” 沐想想:“……果汁?” 乔南一声冷笑。 “果汁要专门跟招待要的。” 沐想想心说失策了,没想到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居然会在这种场合,又记起今天晚上莫名做出的比如狂吃甜品之类的不受控制的举止,顿时生出一种做错事的沮丧:“完蛋,我不会给你惹麻烦吧。” 乔南瞥了眼她难得耷拉下来的面孔,回忆起这家伙跟关子名站在一起的画面:“已经惹了。” 说着抬手关掉车里的暖气。 沐想想不愧是沐想想,酒精只是放大了她的某些欲·望,即便在醉酒状态下她仍保留大半智商,借由乔南的四个字和一系列举止她立刻得出了结果:“是不是跟我一起吃东西的那个?” 乔南哼了一声。 她便露出挫败的表情,昏沉地缩进椅背里:“对不起,我不应该乱喝东西。” 乔南的车速已经提了上去,临近弯道时猛然降档—— 轮胎与地面摩擦出尖锐的惊呼,前车驾驶座的大狗忍不住扫了眼后视镜那道紧跟自己的灯光,场外为这个完美漂移喝彩的高呼钻进车里,他原本胜券在握的信心此刻已经消失了。 乔南依旧满脸淡定,过了弯道后又瞥副驾,沐想想已经是一副深刻反省的状态,丧眉耷眼的,有点可爱。 他拿挂挡的那只手随便摸了个小东西丢过去:“喂。” 沐想想抬起头,眼眶微红。 “………………”乔南看到,差点踩下刹车,“……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简略地叙述了一遍自己跟关子名的恩怨,乔南一边注意前车一边还得偷看沐想想的表情,见对方皱紧的眉头并不见放松的趋势,顿了顿才又加上一句:“是我跟你交代得不够清楚,不全是你的错。” 沐想想张了张嘴,他以为她会问些跟关子名有关的,结果却听到——“那你跟家里人交代过吗?” 乔南:“……什么?” 而后顿了顿,嗤笑:“我跟他们说这个干嘛。” 沐想想:“家人们遇到困难互相应该开诚布公吧?你明明不是这种人,至少你爸和你哥他们不该误会……” 乔南不太乐意聊这个,打断她道:“行了,误会什么误会,我从小破事儿就干得没停过,他们比你清楚我是哪种人。” 这跟沐想想一直以来的观念背道而驰,她还想争辩,乔南放在中间的手机震了一声。 乔南示意她帮忙看下,沐想想拿起来,亮起的屏幕上静躺着一条短信—— 【妈:“想,晚上几点回来啊?”】 沐想想心脏揪了一下,怔怔地盯着这条短信,片刻之后才开口:“是我妈,问你几点回家。” “至少得十一点了。”乔南开始准备最后的连环弯道,“你帮我回一下。” 沐想想发出信息后仍舍不得放下手机,摩擦着联系人处母亲的头像,咽下喉头的哽咽:“……我爸妈最近还好吧?” “好啊。”想起那对温和的夫妇乔南刚起来的焦躁不由褪去许多,“放心吧,他俩可瓷实,你爸天天换着花样做菜——” 沐想想猛然抬头:“我爸做菜?!” 乔南被她突然拔高的声音吓得顿了顿:“啊?” 就见沐想想一下急切起来:“不行,乔南,你得帮我拦着他,别让他进厨房,里面又是火又是油又是刀,太危险了!” 乔南迟疑了一下,居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 沐想想却已经快要被这个忽然得知的消息急哭了:“算我求你了乔南,他的身体情况你也知道,他怎么能干那些重活——” 乔南被她少见的焦虑状态吓到,只能安抚:“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 车外,前方,驾驶座,大狗额角的汗水已经凝聚成型,滴落下来。 身后那辆车从起点开始就如影随形,每一个弯道之后,下一场的尖叫都会更加热烈,那明显是两辆车都发挥得出众,致使一部分观众倒戈支持才能得到的效果,这对大狗而言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难不成今天真的要输给个女人?还是个此之前于地下飙车圈毫无知名度的女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紧张得连肌肉都开始痉挛,然而不论他如何慌张,后车都仍是那副不紧不慢的模样。 大狗的胳膊开始发颤,他死死握住方向盘,凝视着即将到来的连环弯道,心中不妙的预感越发强烈。 下一秒,后车的灯光白昼般披洒而来。 山顶,起点,拿着平板的解说抬起头,满脸震惊地宣布最新消息—— “大狗被超了!” **** 重新驶回山道,这一次是上坡,乔南驾驶的小破车每驶过一个弯道,都能得到热烈而高亢的喝彩,跟比赛开始前的嘘声天差地别。 这是胜利者才能获得的待遇。 然而乔南看起来一点也不为此激动,他仍是那副单手搭在方向盘上的懒散样,偶尔目光瞄一瞄副驾那个转开头缩成团的家伙。 沐想想几分钟后调节好了自己的情绪,抹了把脸坐直身体:“不好意思,可能是喝了酒,刚才有点激动,是不是吓到你了。” 乔南偷偷瞥她还能看出湿润痕迹的双眼,仿佛一只挨了拳头的狗,一时间居然不敢说话。 过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开口:“没事吧?” 沐想想摇摇头。 “那个……”乔南犹豫了一下,“其实你爸现在状态还不错,你真的不用那么紧张。” 沐想想神思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被哀嚎和哭喊从午睡里叫醒,一厨房门就看到父亲瘫倒在地,满腿鲜血的画面。 她声音很轻:“可我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发誓要保护他了。” 脑袋忽然被拍了一下。 乔南面无表情地收回手:“你还真是一点也不懂男人啊!” 沐想想摸着头顶:“啊?” “男人要的不是保护。”乔南目视前方,一副非常深沉的样子,“是信任和肯定。你个傻子。” **** 山顶此刻已经换了一种气氛,小破车的回归果然同样掀起了又一波高·潮。 “漂亮!!!” 乔南在欢呼中打开车门,迎接他的果然是一波来自英成的小动物。 小动物们眼睛都亮晶晶的,站在最前头的姜海却垂头丧气,不敢看他。 乔南没好气地给了他一脚:“四公里下坡嗯?要不要现在去跑一圈?” 姜海不要太怕弯道哦,于是摇头。 乔南就拍了他脑门一下:“蠢货。” 他说完这话后就立刻被以高妍为首的女孩们淹没了,飙车是一件会让人肾上腺素飙升的活动,参与者和旁观者都不例外,女孩们的激动从得知大狗被超车起就没停歇过。 乔南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在英成时的日子,打个球都能被无数尖叫团团围住,他真的怕了她们了,一边敷衍一边伺机挣脱。 包围圈之外,姜海仍站在原地,他摸着额头一顿发愣。 加上刚才在别墅里挨到的那些巴掌,他这会儿后脑勺跟额头都在发热,一种久违的知觉。 他记得自己当初开车撞了关子名之后,南哥就是这样冲到医院直接扑上来一顿打。那时他满床乱滚嗷嗷叫痛,却除了抬起胳膊捂着脸躲避之外,生不出一点点反抗的念头。 就跟刚才一样。 虽然挨了打,可都知道动手的人是为自己好。 他觉得自己简直是疯了,居然从一个女孩身上看到了南哥的影子,明明南哥今天也有到场,他还亲眼看到了的! 胸口却依旧塞满迷惑的雾障,多得快要装不下。 对方扑上来揍自己的画面,对方挡在自己面前跟关子名的人约战的画面,对方坐在前盖上踹向自己索要车钥匙的画面—— 南哥最没耐心,“我不说第三遍”也是他一直以来的口头禅,通常一句话说到第二次还没有回应他就会开始暴躁了,这也是当时姜海那么迅速掏出钥匙的原因。 姜海越想越多,脸都白了,脑海里隐隐有个骇人的猜测,他猛然抬头四顾,盯着人群中双手揣兜一脸不耐的少女:“南哥呢!” 他记得南哥一起上了车的! 乔南先是愣了愣,随即眉头高高挑起:“……车里,睡着了。” 大概是喝完酒又掉眼泪的关系,乔南煲完人生鸡汤后老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一转头才发现沐想想居然睡着了。 起点处如此热烈的欢呼都没能把她叫醒。 心里吐槽了一堆这家伙喝完酒后真是又多话又难搞后乔南还是没有搞醒她,说到这里忽然想起来:“对了,车借我,下周一到学校再还你。” 姜海一脸懵逼:“那我怎么下山?” 对着这头粘了自己四年如今居然那么多天还没能认出自己的驴,乔南冷笑一声:“我管你?” 校草大人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在场却无人心疼他,他发现就连自己的著名死忠方伶俐这会儿都含羞带怯地黏在短发少女身边,更别提其他女生了。 其实如此盛况,他曾经也是见识过的…… 因此他更加不敢回嘴,心中隐隐的猜测越发真实了。 另一边,小破车的手下败将大狗灰溜溜钻出自己的豪车,起点这边的群众们差不多都是他的朋友,立刻给予他一阵跟喝彩毫无关系的爆笑。 大狗恹恹地钻出来,目光不住朝远方瞟,狐朋狗友们激动地扑上来勾肩搭背—— “我操那女到底谁啊?哪儿冒出来的?真他妈带劲!” “小细腰大长腿,性格还够辣,简直是我的天菜啊!狗哥你熟吗?认识吗?有主了吗?给哥们介绍一下呗!” “小弟母胎单身二十年,可以优先考虑一下。” “滚滚滚滚滚!”大狗没好气地推开他们,“有你们什么事儿啊,全都滚。” 说着整理好衣服,关上车门大步离开。 他一靠近,立刻被英成众人发现,喜气洋洋的味道一下就散了。 乔南眉头微挑,望着朝自己走来的家伙,立刻想起了曾经的篮球联赛,每一次赢球之后,这群手下败将都得充满火·药·味地来放几句狠话。 被放了狠话,乔南肯定是要讥讽回去的,一般说不到十句话两边就可以开打了。 深仇大恨就是从这一次次斗殴里培养出来,不过这对乔南来说完全家常便饭,对方今晚如此嚣张,直接搞砸了英成小动物们的生日聚会,乔南并不介意再跟他打上一场。 对方走到近前,乔南握了握拳头,舌尖舔过齿列,简直有些迫不及待。 紧接着,乔南和英成众多学生警惕的视线里,那个靠近的家伙踌躇了一会儿,掏出手机来。 大狗挠了挠头,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加个微信吧。” 乔南:“……什么?” 对上面前少女错愕的神情,大狗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那张白皙漂亮的面孔:“那个……你有男朋友吗?” 乔南沉默了足足一分钟。 然后神情狰狞地开口—— “你——他——妈——想——死——吧——” *** 在场的英成男女在乔南的暴怒中自发上前揍跑了敌人。 但乔南回车的时候仍旧气到爆炸,开门看到沐想想闭着眼蹙着眉的睡相后稍微收敛了一些,结果车门兜震了一下,他拿出手机,又看到好几条不知道什么时候发来的短信—— 【威震天下:小南你掉线啦?】 【威震天下:人呢?】 【威震天下:来排位啊?】 【威震天下:QAQ】 他目光盯着屏幕上还没回神,忽然一道阴影靠近窗边,一抬头就是关子名那张狗脸。 关子名端着那个别提有多傻逼的餐盘,目光朝车里扫了一眼,发现要找的人居然已经睡着,当即沉默。然后就跟面无表情的乔南对上了。 乔南:“有事?” 关子名对上这位刚把自己小弟搞得非常凄惨的嚣张少女,有一点尴尬,说实话他也不知道自己为啥还没丢掉这个盘子,可能是今晚的老对头表现得太友善了,叫他也不好意思违背承诺。 “他刚刚托我保管的。”关子名顿了一下也觉得自己专程把糕点送来的举止非常智障,一时对自己非常无语,“……总之你帮我还给他吧。” 说罢把盘子朝车里一搁,不等乔南嘲讽他,转身飞快走了。 还走挺快,姜海那个傻逼当初怎么没撞断你两条腿? 乔南抹了把脸,盯着操作台上的那盘糕点,黄油甜蜜的香气弥漫扩散开来。 勾得他大动肝火—— 妈的这年头的狗东西都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吗?怎么什么癞蛤·蟆都敢来觊觎沐想想这块天鹅肉! 刚才真该把糕点直接砸关子名脸上。 沐想想在摇晃的车子里非常香地睡了一场,被乔南唤醒后揉了揉眼睛,朝外一看,才发现已经到乔家的小区了。 她酒还没醒,脑子发晕:“几点了?” 乔南开着车窗,一只胳膊搭在上头,面无表情地回答:“十点半。” 沐想想顿了一下才想起,乔南现在开的这辆车是姜海的吧?怎么直接就开回来了? 但没等发问,怀里就被塞进了一个盘子:“行了别问那么多了赶紧回去睡吧。” 沐想想怔了怔,认出这是自己上车之前交给关子名的那个,略微思考了一下就大概猜到了是怎么回事——乔南居然没扔掉。 她不由多看了乔南两眼,对方这会儿很不爽的样子,掀了掀眼皮:“干嘛?” “乔南。”沐想想措辞片刻,慢吞吞地问,“你刚才跟我说的,男人需要的不是保护,而是信任和肯定……是真的吗?” 乔南挑眉:“你那会儿没睡着啊?” 又发现这句话被复述起来简直中二度爆表,乔南咳嗽了一声:“真肯定是真的,不过……算了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你爸那边我会——” “那你呢?” 他话音未落,就被沐想想打断,愣了愣才问:“什么?” “信任和肯定啊。”沐想想一如往常那样直白,“你需要吗?”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他缩回靠在窗户上的胳膊,转头面无表情地凝视沐想想,然后慢慢靠近,伸出双手—— 抱着盘子的沐想想眨了眨眼睛,脸忽然被掐住了。 乔南双手贴着她的脸颊拼命朝中间推,语气非常不耐烦,眼里却有笑意—— “你这个家伙,怎么喝完酒之后话那么多。” *** 莫名被批评多话的沐想想也觉得自己今天的状态有点不对,于是乖乖被乔南赶下车,走出老远后回头,那辆小破车仍停在大门口。 上电梯到楼层,打开门,乔家的一室光辉洒遍全身。 与此同时……是一道锐利的目光。 沐想想:“………………” 她怎么就忘了这一茬。 正坐在沙发上敲电脑的乔瑞放下工作,声音很低沉:“回来了?” 那种恨不得朝自己脸上剜下点什么的视线……沐想想谨慎地点头:“……嗯。” 乔瑞却非常敏锐,几乎在同一时间皱起眉头,站起身来:“喝酒了?” 沐想想有点心虚,几乎要摆不开脸上冷静的表情,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虽然是在不知情的前提下喝的,不过被家长问到的感觉还是…… 乔瑞逐渐逼近,沐想想头皮一阵幻痛,下意识把怀里抱着的盘子递出去。 乔瑞:“???” 为什么他的弟弟会端着一个放满糕点的盘子? 沐想想觉得自己得想个办法脱身才行:“……派对上吃到的,味道不错,带回来给你们尝尝。” 乔瑞深深地看了弟弟一会儿,伸手接了下来。 那剜肉一样的视线终于消失,沐想想松了口气,说了句自己要回去休息,匆匆上楼离开。 没一会儿听到动静的乔父从房间里出来,看了眼只有大儿子的客厅:“南南回来了?” 乔瑞嗯了一声,目光扫过亲爹一身睡衣披着件皮衣的造型,面不改色地坐回沙发敲电脑。 乔父过来看了眼他的屏幕,顺势在身边坐下:“这个XX的提案我早上也看到了……”他说着目光扫过茶几上的一盘点心,恰巧有点饿,于是一边说话一边朝盘子伸手。 中途被一只罩在盘子上的手给挡住了,乔父满脸莫名。 乔瑞合上电脑,不理会父亲控诉的目光,直接端着盘子站起身来:“有公事明天再说,我回去睡了。” 乔远山:“?????” 等等你回去睡觉拿那么多吃的干什么啊! ** 沐想想发现自己是真的喝多了,洗澡的时候简直要站着睡着,她昏昏沉沉地离开浴室,连头发都懒得擦,直接倒在床上。 忘了锁门。 于是半夜被脑袋上轻柔的动静搞得迷迷糊糊睁开眼睛。 乔瑞扫了她一眼,手上的动作没停,继续擦了一会儿弟弟的脑袋后才把毛巾丢开:“没事,睡吧。” 看到他的样子,沐想想忽然就记起乔南在车上说的那番话,乔南说他们比谁都清楚他是哪种人,这种描述显然不是正面的。 想到乔南在乔瑞的眼中或许还是一个顽劣到能干出开车撞人这种事的弟弟,沐想想忽然就觉得委屈。 也许乔南说得对,她喝多了真的话很多。 沐想想昏昏沉沉间,几乎是无意识发出的声音:“哥……” 乔瑞坐在床边挑起眉头:“嗯?” “……开车撞关子名的那件事情,你还记不记得……” 乔瑞:“怎么?” 沐想想觉得自己又要睡着了,声音非常微弱:“那件事……不是我……” 困意实在强大,她颠三倒四地说着,几乎要睁不开眼睛。 然后不知道是不是在梦境里,她听到一声低沉的叹息。 头发被人朝后捋了捋,是一只温热的手—— “不是你做的,知道,我和爸都知道。” 对方这么说着,然后笑了一声:“快睡吧,真是傻孩子。” 20.第二十章 信任和肯定啊…… 乔南把车停在城中村外,依旧是距离沐家有段距离的地方,然后熄火开天窗,望着头顶的星空发呆。 他掏出烟盒,拿出一根烟,在嘴上叼了一会儿又取下把玩,没多久那根纤细的小玩意儿就在手指间断成两截。 真奇怪,现在没人出面打扰打扰,他却反而不想抽了。 加速分泌的肾上腺素逐渐回落,搞不清楚是因为飙车还是因为沐想想多嘴说那句话,乔南感受到了久违的疲倦。 已经记不得自己第一次摸车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不过那时候乔家应该已经空寂如坟墓。乔南其实并不迷恋飙车,跟着去玩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或许只是出于无聊,因此在发现赛道和观众的欢呼其实比并没有让生活充实多少之后,他立刻厌倦了这项运动。 那段时间他经常深夜从各种赛道回来,顶着星光将车停在楼下发呆,现在回忆起当初真的很幼稚,高楼上黑洞洞的窗口有什么可看? 架子上的手机响了一声,乔南躺在那随手一摸,把手机举到眼前—— 【妈:想,快十一点了,回来了吗?】 乔南盯着备注上那个“妈”字看了一会儿,打个挺坐直身体,将指间断成两截的烟随便朝操作台上一塞,关窗下车锁门。 打老远就能看到沐家一楼窗外雨蓬下的大灯泡,暖暖的昏黄色与居民区老旧的路灯一并照亮黑夜。连续那么多天,不管多晚回来,乔南都看它亮在那里,直到他进门才会熄灭,像一道指引归家的箭头。 沐家人的性格也都跟这盏灯同样的安静。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不同。 敲门之前,乔南听到门里传来一记清脆的碎裂声。 开门的是沐妈,看到女儿按时回家她眼睛亮了下,屋里的灯光跟有些吵闹的动静一并涌出来,乔南目光越过她朝里扫了一眼。 沐妈小声说:“是你弟回来了,正跟你爸吵呢,你别理他们。” 从交换身体起就没见过面,乔南这会儿听到沐妈的话后居然愣了愣,而后才想起来沐想想确实有个弟弟。叫什么来着好像是沐松? 沐松比沐想想小好几岁,现在正念初中,虽然同在A市,平常却一般在学校住,只有周六周末才会回来。 今天周六。 乔南刚搞明白,就听到声房门被踢开的动静,伴随着“不用你管!”的嚷嚷,沐想想对门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大概一米七左右的少年。他气势汹汹,出来后直接朝大门走,一边走一边抖开一件毛衣朝身上套。 乔南看清他的模样,有点意外,虽然之前沐想想曾经给过沐松正处于叛逆期脾气不好的信息,但他也没料到对方的画风居然会和沐家的其他人区别如此之大。 沐松瘦而精干,跟他姐一样白,穿着条款式宽松的牛仔裤,裤子上的破洞大概能露出腿上超过三分之一面积的皮肤。乔南的目光在他抬起胳膊穿T恤时露出的锁骨下头的几个疑似吻痕的红斑上停留了一下,没记错的话沐松应该才……十四? 漂染过的短灰发从毛衣领口里钻出,随即是视线锋利的一双眼,这小子跟沐想想长得有点像,都是细致漂亮的五官。 气质却截然不同。 乔南站在大门这个位置,两人直接就对上了,沐松愣了一下才认出这是自己亲姐,他躲开沐妈拦来的胳膊,皱着眉头朝乔南道:“让开。” 还挺横啊,乔南多少年没听人用这种口气跟自己说过话了,立刻高高挑起单边眉头。 沐爸一瘸一拐地从房间里追出来,气得脸色铁青:“这么晚了你还要去哪里!” “去我同学家住。”沐松声音发冷,见乔南没让开,还以为姐姐也要阻拦自己,又重复了一遍,“让开!” 乔南双手环胸,索性朝门框处一靠,不为所动。 沐松愣了愣,像是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应,有些不耐烦地抬起视线,接着就对上了两道锐利程度丝毫不弱于他的目光。 灰发小孩怔住,然后浑身充盈的气势一下就泄了。他抿了抿唇,不知道为什么一时居然不敢跟平日和爸妈一样温吞的姐姐大小声。于是只好推开门,绕过乔南,灰溜溜地从边缘挤出去。 有点可怜的样子。 沐妈跺了下脚,“哎呀”一声:“怎么又闹成这样了。” 沐爸没说话,他扒了扒头发,转进屋又出来,手上多了件外套,看了看沐妈:“你送一下吧。” 沐妈无奈地接过外套朝门外跑,屋里安静了下来,沐爸佝偻着腰,脸色越发灰败,双眼黯淡得几乎没有一点光彩。 乔南站直身体,看他这副大受打击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问:“……怎么回事?” “碰到你大伯大妈了,他们……说话有点不好听,你弟要打人,被我拦了一下。”沐爸叹口气,抬起头朝着面色复杂的女儿扯开个笑脸,“没事儿,他过几天就好了。今天玩得怎么样啊?同学生日聚会,吃到好吃的了吧?” 乔南盯着面前那个眼神里翻腾着浓浓颓丧的男人,片刻后转开视线:“我饿了。” 沐爸一遍一遍回想着儿子暴怒地扑向大哥一家却被他拦下的画面,那孩子该有多失望啊,他明明是在为了自己出头。 可他却不得不去考虑一时痛快之后的结果,他不是个称职的好丈夫和好父亲,别说衣食无忧,就连一个尊严平等的环境都没有办法提供给家人。 他沉浸在深深的自我厌恶里,听到女儿的回答后居然没能反应过来:“晚上没吃饱吗?” 乔南面不改色地抱怨:“嗯,派对上的东西都很难吃,我尝了几口全吐了。” “这怎么行!”沐爸的神情一下变了,扶着墙费劲地站直身体,“你这孩子,再怎么样也不能就让自己饿着啊,这都几点了,要不要爸给你弄点夜宵?” 因为女儿的允许他这两天渐渐可以下厨房了,否则也不敢提到这个。 乔南于是理直气壮地点单:“嗯,我要面条,加两个荷包蛋。” 沐爸立刻挽起袖子一瘸一拐地转向厨房,背影充满干劲。 给儿子塞了钱送了外套的沐妈披着星光神情颓丧地回来,一推门,意外发现家里并不像她想象中那么灰暗。 这不是家里第一次爆发战争——沐松年纪小,并不懂隐忍,常常会因为跟今天类似的矛盾暴躁,最后也通常会以夺门而出为结局。 沐妈能感受到丈夫的愧疚,每次儿子离开后他都会一整夜一整夜不睡觉地发呆,有时候还会偷哭,哭完之后,连眼神都变得格外空洞。 这种情况有时甚至能持续几天之久。 但今天,一切却似乎有所不同。 厨房里时不时传出碰撞声,她小心地掩好门,轻手轻脚地摸过去,问坐在餐桌上的女儿:“怎么回事?” 乔南正在为沐爸的小题大做而无语:“我只是想吃个荷包蛋面,随便煮一煮就可以了!” 沐爸正踮着脚卖力地按揉盆子里淡黄色的面团。这面面团看似普通,可乔南刚才亲眼看他从冰箱里取了一块里脊和一个鸡腿剁成茸混了进去,沐爸的手脚很快,刀挥得简直能见残影,看起来似乎很轻松的样子,可—— 这种“面条”会不会太过头了!他哪怕在乔家时也没吃过那么麻烦步骤的面啊! “那怎么行!你还在长身体呢,那种面条清汤寡水的,除了长胖,一点营养都没有!” 沐爸却对女儿的话很不赞同,他嗓门比平常亮些,浑身斗志勃勃,一副势要让女儿吃饱吃好吃开心的架势。 灶上的锅子开了,锅盖被水蒸气顶地噗噗响,香气从里头冒出来,乔南愣了愣,原本只是为了安慰沐爸在做戏,现在忽然就真的饿了。 沐妈露出一个笑容:“哦~我说呢,你今早上专门跑去菜市场买什么鸡架猪骨,原来是拿来熬汤啊?” 沐爸憨憨地笑了两声,家里经济不宽裕,他也没钱买什么好东西,只能去菜市场买点便宜的材料。剔了肉的鸡架子一个才四块钱,猪骨和牛骨不畅销的边角价格也尚算实惠,这一锅汤总价不超过十二块,却能给女儿煮上好几碗面条了。 面团擀开,用菜刀细细切成大小均匀的丝儿,沐爸另烧开一锅水,将面丝均匀地抖进去。 他做这些事情的时候神情很认真,动作也很迅疾,由于无需走动,根本都看不出来是个残疾人。 沐妈靠在桌上,看着这样的丈夫,神情一点点变得柔软。 乔南肩膀忽然被拍了拍,抬起头,便见对上女人写满幸福的双眼:“你爸帅吧?” 他没回答,忽然觉得现在气氛有些奇怪,非要形容的话,就像盖上了被太阳晒得温暖干燥的被子。 松弛得叫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沐妈依旧笑着,神情中满是怀恋,似乎透过丈夫现在的模样看到了很久之前:“你爸他呀,年轻的时候就是这样,当初我刚跟他认识,两个人都还没牵手呢,他就请我到家里做客,亲手给我炒了一桌子菜,我当时只吃了一口,就下定决心——一定要嫁给这个男人。” 她说着忽然伸手捧住乔南的脸,凑上去——吧唧。 乔南:“………………” 短暂的头脑空白后他抬手无措地擦脸。 “臭丫头,真是长大了,居然开始嫌弃妈妈。”沐妈说着嘿嘿笑起来,扯着嗓子转向厨房,“老沐,给我也下一碗,多放点香菜辣椒油!” 沐爸头也不抬地切葱:“知道了知道了。” 直到面条上桌的那一刻乔南仍在发怔,他低头看着面前的大汤碗,淡肉色的面条整洁地卧在碗中,汤色清亮,上头撒了一小撮水嫩的葱碎,两个白白胖胖单面流黄的荷包蛋,最后是一小团清透红亮的辣椒油。 香气几乎可以用肆虐来形容。 乔南从没缺过钱,更尝过不知道多少好东西,远的不说,单只A市,各大成名的餐厅山庄私菜馆就都曾经留下过他的足迹。但这样多的美食经历,仍无法掩盖眼前这碗面条的光芒。 手工面口感非常厚重,或许是得益于沐爸揉进里面的那些肉蓉,面条本身已经调了味,滋味咸鲜,汤头因此就调淡了许多。 可这碗淡淡的不知道是用什么材料熬煮出来的清汤,混合上细碎的葱花和辣椒后竟也成就出另一种毫不逊色面条本身的美味! 坐在沐家餐厅昏黄的灯光里,喝下这一口热腾腾的汤面,真是让人浑身的筋骨都松散起来。 沐爸自己不吃,沐妈吃了几口后给他喂了一筷子,大约是出于在孩子面前做出这种亲密互动的羞涩,他吃完后不好意思地转开头:“我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就会瞎做点吃的了。” “你可别听你爸谦虚,你爸当年可是我们厂食堂的台柱子,能拿比妈妈多两倍的工资呢。”沐妈笑着夹了块碗里的骨边肉搁进女儿碗里,“饿坏了吧,多吃点。” 乔南盯着碗里突然出现的那块肉,脸颊刚才被忽然袭击到的位置似乎还在发麻,他一言不发地把那块肉塞进嘴里,然后低着头偷偷从余光打量桌边的女人。 她的一举一动都散发着特别的气息,和乔南记忆中的另一道身影渐渐重合起来。 快十年了,乔南以为已经遗忘,但他发现自己仍记得那张慈祥的面孔,只是除了偶尔梦里的思念之外,再不向任何人提起而已。 沐爸因为妻子的吹捧露出笑容,但很快这笑容又多出了几分怅然:“……那都是过去的事了,现在时代变了,厂子也倒了,我被世界淘汰啦。” 沐妈怔了怔,夫妇俩对视着,一时无言。 乔南听出沐爸话里浓浓的自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不舒服,他皱着眉头道:“说什么淘汰,你够能耐了,这碗面条随便放个什么餐厅都能卖个一百多。你这手艺随便做点小生意够赚翻了好吗。” 说实话他从前几天起就觉得很奇怪,沐爸成天编那些竹筐扫帚,一个月加在一起也未必能赚到一千块,图的是什么?你说他懒吧,他又起早贪黑,说他安于现状,可偏偏也不是这样,说他没擅长的技能——那桌上空荡荡的汤碗里之前装的是什么? 因为家里行商从小耳濡目染长大的乔南真的没法理解,沐爸的厨艺要是点给他爸乔远山,估计这会儿连锁酒店和副食品公司都能开到南极了。 脑子里跟着盘算了一圈诸如组建公司拉融资之类的项目,乔南把碗里最后一颗葱花吃完,这才发现身边现在出奇的安静。 抬头,对上两双愣愣的眼睛。 乔南:“??” 沐妈收回盯着女儿的视线,又转而看向丈夫,沐爸也傻傻地看向妻子。 夫妇俩脑子涨涨的,如迷雾初拨,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 ******* 乔南在死一样的寂静里莫名地回房睡觉,第二天起床,手机收到一堆乱七八的短信—— 【[陌生号码A]:你好,是沐想想吗?我是xx班的XXX】 【[陌生号码B]:我是XX,高妍的朋友,沐想想,周末有空吗?要不要一起出来玩?】 【[陌生号码C]:沐想想,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吗?我是ooo,你昨晚真的太炫啦~】 【[陌生号码D]:想姐!要不要一起出来吃火锅,A班的好几个同学都在哦!】 【[陌生号码F]:沐想想,我是大狗,昨天搅合了你朋友的生日不好意思啊,周末请你喝奶茶赔罪好吗?】 【以下省略三十余条。】 都什么玩意?乔南看过一遍,理都不理,直接清空,然后给找出沐想想的联系方式—— 【乔南:“傻子,酒醒了没啊?”】 发完消息后他起床洗漱准备晨跑,刷牙洗脸穿衣时都不忘瞥一眼有没有回复,结果信息如石沉大海…… 乔南憋屈从窗户翻出去,决定今天早上非得跑个十公里,好好虐虐沐想想的身体不可。 ***** 沐想想真的很冤。 昨晚喝了酒又出汗又吹风又掉眼泪又回家洗澡不吹头,今天一早醒来她的脑袋几乎要炸开——或者说不只是脑袋,整个人都像是被丢进了油锅煎熬。 她立刻意识到不妙,身体刚刚坐起身就累得几乎要虚脱。 以往在家里,生病的时候都有爸妈照顾,沐想想这下真的有点懵。她第一时间去找药,然而她根本不知道乔家的日常用品放在哪里啊! 还是今天迟了一步没去公司的罗美生发现了穿着睡衣在客厅翻东西的她,问她在干什么,沐想想顺势淡定地告诉对方自己发烧了,让对方给自己找点药吃。 罗美生吓都要吓死了,哪能这么怠慢!可又碍于乔南以前的排斥,不敢随便近身照顾,于是立刻打电话联系医生上门,好说歹说把继子哄回了房间里。 医生很快到家,带着一应装备,最终确认乔家小少爷已经高烧四十度,必须卧床静养。 手脚麻利地给沐想想喂了药挂了针,交代完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医生就离开了,留下沐想想一个人躺在乔家宽敞到近乎空荡的房间。 世界一下就空寂下来。 沐想想昏昏沉沉地想一些乱七八点的东西,比如家人。 她以前也偶尔会生病发烧,那时沐妈就会跟打工的单位请假,跟沐爸一起寸步不离地贴身照顾她。 给她的额头换毛巾,熬一锅稠稠的白粥,为她掖被子,喂她喝水—— 都是一些小到不能再小的事情,她却能记得清清楚楚,或许比起那些土方措施是否有用,更重要的是爸爸妈妈都陪在身边吧? 跟乔南交换身体也有一个星期了,不知道他们现在过得怎么样。 沐想想抽了抽鼻子,眼睛酸酸的,眼泪控制不住朝外涌,迷迷糊糊就这么睡了过去。 得知弟弟\\儿子生病的乔瑞和乔远山几乎在第一时间就放下工作朝家里赶。父子俩办公点不在一处,乔瑞先到一步。 进门后连一副都来不及换,他踢掉鞋子直接朝楼上赶,边走边冷声问:“怎么样了?” 罗美生对这位大继子心里也有敬畏,小声回答:“已经吃了药挂上针了,医生说可能是喝了酒以后着凉,好好休息就会没事。” 乔瑞很自责,昨晚不应该因为担心弟弟被吵醒就那么潦草地擦擦头发完事儿的,喝了酒不吹干头发就睡哪里行,这都是他太疏忽的错! 他这么想着,神情越发的冰冷,吓得跟随他回来的助理都没敢上楼。 轻手轻脚地退开房间,入目就是一道侧卧的背影,他轻叹一声,轻轻上前,坐在床沿。 药水已经挂完近半,他调整了一下速度,想到电话里听到的罗美生说的弟弟拖着在发高烧的身体自己在楼下找药吃的事情,心中真是说不出的感受。 那么多年来,他和父亲很少会在家,这孩子以前生病的时候,难道都是那样凑合过去的吗? 或许因为是男孩子的缘故,乔瑞从不觉得弟弟会有软弱的一面——这小子从小脾气就大,前些年一言不合就动手更是常有的事,最近一段时间愿意表现出一些对家人接纳的态度,已经是非常罕见的柔和了。 让他和父亲都惊喜连连。 可现在,乔瑞忽然意识到了自己的疏忽,其实一直以来,不只是弟弟单方面在漠视着他们啊。 乔瑞怔怔的,恰在此时,床上背对他的身影微微一颤。 以为弟弟醒来或者是需要什么,乔瑞赶忙站起绕过床尾到另一边:“南……” 然后他脚步一顿,猛地愣住了。 ** 乔远山的到家时间略晚了那么十几分钟,他把夹着的公文包和脱下的皮衣递给妻子后匆匆上楼,立刻就见小儿子的房间门前蹲了一道人影。 走近后认出这是乔瑞,他赶忙问:“你弟弟怎么样了?” 乔瑞抬起头,微红而冷漠的双眼着实把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大儿子的视线里七分指责三分厌恶,冷冷地凝视了他几秒钟后才转了转头:“你自己进去看。” 乔远山不由呐呐,迟疑了会儿才进门,绕到床边定睛一看,头脑当即轰鸣一声!震得他浑身都麻了。 他往日尖锐暴躁的小儿子此刻正在昏睡中流泪! 泪水已经把枕头打湿了一大片,还在不断地朝下滑落着,那孩子脸色苍白,鼻尖微红,伴随着昏睡和哭泣,身体偶尔会轻轻抽搐一下—— 脆弱得他简直不敢相认! 乔远山心中甚至生出怯意来,好一会儿才鼓足勇气上前,轻轻坐在床边,摸了摸儿子的脸,为他揩去一道泪水。 陷入昏沉梦境的沐想想感觉到面孔一阵温热,仿佛妈妈在为她擦脸,潜意识感到依恋,迷迷糊糊地开口:“妈……” 乔远山再一次顿住了。 然后胸口翻滚出说不出的滋味儿来。 发妻已经去世很多年了,那么多年来,他从未听到这孩子提到过母亲,于是理所当然地就认为他已经遗忘了。 他也确实表现得非常坚强,坚强到让乔远山能够放心地把他一个人留在A市。父子俩及其少数的相见里总会伴随争吵,每到那时乔远山都很疑惑,他想不通自己的两个孩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一个漠视他,另一个索性敌视他,可小时候,明明不是这样的! 他也曾经把孩子们放在肩膀上玩过“骑马”游戏,曾经做过一个普通的爸爸。 前些天收到的那件衣服仿佛成为了什么信号,乔远山欣喜又无端地焦虑,想要抓住那种感觉,却又无从下手。 但现在他好像忽然懂了——他一直期待着孩子来接纳他,自己却从没有主动地付出过什么。 乔远山意识到自己这么多年似乎真的对这个孩子做了很糟糕的事儿,心里难受得不行,他坐在床边轻抚儿子的头发,又觉得手感这样的陌生。 发妻去世之后,他们父子居然也已经将近十年不曾这样亲近了。 蹲在门口的乔瑞站直了身体,他靠在走廊的墙上,神情恢复正常,眼睛也看不出红过。 听到开门的声音,他像以前那样冷冷地斜过视线,只是单纯地瞥一眼。 乔父轻轻关好小儿子的房间门,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然后他也抬头,看向了站在门边的乔瑞。 乔瑞挑眉,通常来说乔家父子的相处就是这个模式,互相沉默着,用简短的语言和眼神进行沟通,接着该干嘛干嘛,比公司里普通的上下级更泾渭分明。 他在等待父亲发号施令,应该会是让他不要进去打扰弟弟休息之类的。 可没想到的是,下一秒,那个沉默的中年男人忽然迈开脚步,走近来抱住了他。 乔瑞整个人都僵住了:“……你干嘛?” “瑞瑞。”中年男人疲惫的声音在他肩膀处响起,“这么多年,爸对不起你,也对不起你弟弟。” “…………”乔瑞有点不知所措,这几乎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得到父亲示弱,以往任何时候,哪怕跟弟弟吵架时,这位唯我独尊的乔总都是势必不肯落人下风的。 脸上冷漠的神情忽然有一点摆不开,乔瑞眼角微抽,本想继续僵硬着,才发现父亲似乎没有松开手的打算,还把脸埋在他肩膀上小声抽泣起来。 乔瑞这下真的懵逼了。 他只好无奈地抬起胳膊拍了拍对方的后背,淡淡道:“行了,说这些干什么。” 乔远山呜呜地哭了一会儿才松开他,一抹眼泪,迅速朝楼下走。 等在楼梯口的罗美生被丈夫疾速如风的脚步吓了一跳:“你要干嘛?” 便见这位一辈子估计连凉水都没碰过几次的,走路都恨不能鼻孔朝天的乔大董事长一边走一边狂撸衣袖,拿出了要打群架的气势—— “米呢!米呢!我们南南都病成这样了,我得给他煮点粥!” 21.第二十一章 好不容易把米给找了出来,乔远山洗干净手,拒绝了罗美生想要代劳的自荐,自己蹲在灶台跟前捧着手机搜—— “感冒发烧喝稀饭可以吗?” “小孩生病喝粥会不会好得快?” 他顺着搜索点进一个妈妈论坛,结果看到里面有一条回复说发烧的人一般没胃口,白粥虽然对身体好但是不开胃,有一种土方子熬的粥虽然麻烦了一点但是如何吧啦吧啦地受她正在生病的孩子的欢迎。 乔董事长一拍板——就是你了! 不过做饭似乎并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忘记洗米和炒米炒糊连续清了两次锅子之后,乔远山看着面前一片狼藉的料理台不由叹息出声。 托有个勤快母亲的福,乔远山儿时虽然受穷,却从未摸过锅铲,长大后有了钱,越发的没有生活概念。这些年他流连于不同的饭局,跟这个总那个长推杯换盏,吃饭这种事情,比起生活必须更像是一种交际。以至于此时此刻,他已经快要想不起来曾经跟家人一起吃饭的场景了。 面目模糊的母亲或发妻端着热气腾腾的餐盘从厨房里钻出来,菜的香气萦绕在鼻尖,餐厅灯光昏暗,一家人都围在桌边嘻嘻哈哈地等待开饭。 这是多么久远的事情了啊,可此时回想,却仍能感受到残存记忆的余温。 他是感受过了。 但孩子们呢? 他洗干净锅子,倒进新的材料,一边按照帖子里说的土方用生姜煸炒,一边怅然叹息:“这些年,我对南南和瑞瑞的关心真的太少了。” 罗美生第一次见如此要强的他露出这么落寞的神情,顿了顿,竟不知该怎么回答才好。 乔远山却摇摇头:“你不用安慰我,我自己心里有数,我这个爹当的……一点也不怪他俩会恨我。” 两个孩子没有一个肯接纳他,要说为什么会这样,乔远山真的不知道原因吗?不,扪心自问,他其实是知道的。 但事业越做越大越做越成功,这么些年来,他天天被下属捧,被同行捧,被朋友捧,被媒体捧,早捧得飘飘欲仙。以至于在公司里发号施令惯了,回家也听不得不想听的声音。 他拉不下那个脸,他端着父亲的架子,总在等待对立面的孩子主动跨出第一步。 但这一刻,他发现自己那种莫名的坚持简直可笑得可以。 刚刚他凭着一股冲动主动拥抱了乔瑞,不但没有被推开,反而得到了大儿子难得慌乱的安抚。 而现在,他系着围裙站在厨房,也一点不觉得伤自尊,满心满脑只有对小儿子喝下自己做的粥后加速身体恢复的期待。 孩子们哪里是站在对立面啊,他们明明就站在他的身后,一直等他回头看过来。 而他这个当爸爸的,居然就为一些莫名其妙的理由,耽误了那么那么多年才看清一切。 乔远山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他现在简直快要恨死自己。 但幸运的是,纵使迟到了那么多年,他终究还是挖掘到了深埋的珍宝。 他意识到,自己应该改变一下自己在生活中的态度了。 ***** 沐想想一觉睡醒,手上的吊针已经不见,眼睛不知道为什么涨涨的,但精力恢复了许多。 房门没关,能听到外头叮铃哐啷的碎响,乔父嚷嚷着:“扑出来了扑出来了!”罗美生则大叫:“锅盖锅盖锅盖锅盖锅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一直以来都只能让她感受到深深寂寞的乔家,忽然莫名地温馨起来。 沐想想撑着爬起来一些,转头看到茶几上放了一杯水,伸手一摸,杯壁还在发热。 她正好口渴,端起来喝了两口,顺便摸出枕头下的手机。 收到了好几条短信,多是曹威昨晚发来,问她为什么突然掉线,由于一直没有得到回复,最后的几条都是各种哭哭掉眼泪的表情。 沐想想回了句不好意思昨晚喝多了没看到,朝下一拉,才发现乔南早上也发来了短信,用嘲讽的语气问她酒醒了没有。 被这个问题引申出的一大堆记忆撞进脑子,沐想想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沉默片刻,心如止水地打了一句【不好意思,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很快的好几条回复几乎同时砸过来—— 【威震天下:“我说呢,原来是这样,没事没事不用道歉”】 【威震天下:“现在酒醒了吧?”】 【威震天下:“刚好在组队,要不要一起来?”】 【乔南:“起得可真早:)”】 沐想想看了闹钟,已经将近中午十二点了,顿时沉默。 先告诉乔南自己生病发烧的消息后,又跟曹威道歉,说自己今天身体不舒没办法一起组队。 【威震天下:“!”】 【威震天下:“没事没事不舒服就多休息多喝水”】 【威震天下:“那我不吵你了你好好睡一觉吧”】 【乔南:“……”】 【乔南:“服。”】 手机安静了下来,沐想想等待了片刻后确认没有新的信息,丢开它接着倒回去睡。 没一会儿被骤起的铃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接通电话,那头传来乔南淡淡的声音:“家里有人没?” 沐想想:“……什么?” 那边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一点暴躁,沐想想甚至能透过这个看到他的表情:“……我来给你送布洛芬,我吃这个退热最有效。” 沐想想立刻睁开眼睛,她坐起身:“你过来了?” 乔南嗯了一声,隐约可以听到叮的一声响,似乎是电梯到楼层的声音,联合他的冷嘲热讽:“都烧得听不懂人话了吗?你怎么那么能干,我自己都记不得自己上一次发烧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那么完美的身体才给你用一个来星期,就被你糟蹋成这样……” 他说着踏出电梯走向不远处的大门,今天周末,按照一直以来的经验,家里一般是没有其他人的。 或者说A市这套房子里有人的情况才是少数,除了他因为上学而不得不住在这之外,乔家的其他主人们一年到头加在一起都未必能在这住满三十天。 他这么想着,脸上不由就扯出一个冷笑,胳膊抬起,手指缓缓靠近密码锁—— 下一秒,电话里传出沐想想压低的声音:“等一下,乔南,你爸和你后妈好像都在家,你哥可能也在!” 乔南:“????” 他缩回手的同一时间,大门打开,手上提了一个扎好的塑料袋的罗美生似乎是要出去丢垃圾的样子,正正与他四目相对。 罗美生愣了愣,神情有些意外。 乔远山此时从背后追上来:“这还有一个,香菇也炒坏了,你拿去一起扔一下。” 说着余光一闪,也注意到了门口没有见过的短发姑娘,他身形一顿,想了想,脸上露出个笑容:“你好,是南南的朋友吗?” 乔南盯着他身上那件粉红色的印着小猪佩奇的边缘还带了一圈蕾丝的围裙,神情恍惚。 从电话里见证了这不幸的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沐想想拖着病体从房间里踉跄出来。 ***** 沐想想在一秒钟之内冷静地编写完毕一个逻辑缜密的故事,三言两语就让乔远山朝提着药袋上门的女孩露出感谢的神情:“哎呀,真是谢谢你这么照顾我家南南。” 我家南南…… 乔南根本说不出话,九天之外降下的玄雷已经把他劈懵了。 乔远山只当他在认生,笑着请他进来,犹豫了一下后,也朝小儿子露出笑容:“那个,爸给你煮了点粥,马上就要好了,一会儿要不然喝一点?” 又生怕被拒绝似的加上一句:“你现在发烧,精神不好,喝点粥对你身体有好处。” 乔南听得愣在原地,片刻后一点点转头看向身边画风滑稽的中年男人,对方此时脸上的忐忑被他尽收眼底,他一瞬间感到自己呼吸困难。 沐想想却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很自然地点头:“好啊。” 乔远山反倒怔了怔,然后才惊喜地连连点头:“哎,好,那你快带你朋友去房间吧,病还没好呢,逛来逛去小心又着凉了。” 沐想想觉得今天的乔爸爸似乎表现得格外亲昵热情,起先还有些惊疑,但想到自己以前生病时沐爸沐妈恨不能把她含进嘴里照顾的模样,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上楼的时候遇上了站在楼梯口的乔家老大,两个年轻人又是一顿。 乔南被刚才显得无比古怪的父亲搞得非常复杂的心情还没能平复下来,就见大哥乔瑞望着他和沐想想的方向,眉头微微皱起。 他记得他们兄弟已经至少三年没有心平气和说过话了,对方此刻依旧是那个冷酷熟悉的配方。 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乔南转开目光,在心中嗤笑——幸好世界没有全崩,这还站着一个正常人。 下一瞬,就见那个皱着眉头的高大青年从楼梯上缓缓踱下,抬起胳膊一抖—— 将一件薄外套抖在了沐想想身上。 “发着烧还没轻没重地穿着睡衣乱跑。赶紧回去。”青年的声音低沉冷厉,视线却多出了几分温柔,淡淡在自己弟弟身上转开,又落在跟在后头那个神情怔楞的女孩身上。 短发,白肤,高鼻梁,长得还挺漂亮的,就是看起来有点傻乎乎。 不知道为什么对这姑娘有一种莫名好感的乔瑞嘴角扯开一个不太明显的笑,在自家弟弟和女孩身上来回看了几圈,他抬手,啪—— 盖在弟弟的头顶上揉了揉。 又弹了下姑娘的脑门。 小屁孩,才多大年纪就跟人学早恋。 真是够能耐的。 ***** 沐想想紧绷的情绪直到关闭房门后才松弛下来,她呼出口气,顶着不太清醒的脑袋勉强回忆了一番她和乔南刚才的应对:“……应该没什么问题。” 一转头,就对上乔南复杂到难以分辨清内容的眼睛。 沐想想:?? 乔南顿了顿后转开目光,将药袋朝床尾的床凳上一抛:“回去躺着。” 沐想想踢开拖鞋钻进被窝里,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下来后疲惫悄然而至,乔南在她床边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半晌后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一触即离的温度留在皮肤上,沐想想迟疑了一下,回忆到对方在电话里说的话:“……不好意思啊。” 乔南瞥了她一眼:“嗯?” “你的身体。”沐想想解释道,“我确实有点太不爱惜了。” 乔南发出一声嗤笑,抬手拍了她额头一下:“是不是傻?” 顿了顿又慢吞吞地问:“我问你,你和……我爸我哥他们,这几天相处得怎么样?” 沐想想当然不理解他心中纷乱的情绪,很负责地回忆了一会儿才据实描述:“还行吧,感觉你家跟我家也差不多,你爸和你哥好像不太爱说话,这几天我们交流的也不多,最多早上我做饭他们一起来吃的时候聊两句。” 她说到这,就见乔南一副在忍耐些什么的表情,于是停顿下来:“怎么了?” 乔南:“……没,你接着说。” 其实也没什么可说的,沐想想琢磨了一会儿,又把自己借花献佛把皮衣送乔父的事情提了提。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你没有丢掉那件衣服?” 沐想想错愕,那件衣服五万八千八啊兄弟! 她迟疑了一下对方这样问的原因:“我把衣服给你爸这件事……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乔南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答了,事实上他连自己现在在想些什么都不知道,回忆起刚才在客厅里父亲跟以往相比那近乎天差地别的改变,心脏里填满理不清的情绪——似乎不是负面的。 半晌后他摇摇头:“没。” 沐想想略松口气,在乔南这样的反馈中她梳理了一遍刚才的谈话,得出了一个逻辑——这段时间她跟乔家人的相处应该没出什么纰漏。 “对了。”沐想想又记起一个事儿来,“你哥老是半夜偷偷进房间,我昨晚喝多了,好像一不小心把你之前跟关子名的那件事说漏嘴了,不好意思啊。” 乔南这次的反应似乎激烈很多,不同于之前的种种沉默,他立刻抬起了头。 沐想想以为他生气,赶紧解释:“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且你哥好像说,他和你爸早就知道……” 乔南的声音与她一同响起:“我哥半夜老!是!偷偷进你房间?!” 他在“老是”两个字上加了重点:“他进来干什么?!” 沐想想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一般是扯我头发……” 乔南:“……………………” 他摸了摸脑门,下意识想起很多东西,比如以前每次跟大哥吵完架后基本睡到半夜都会被一阵锐痛惊醒之类的。 “……”这一次他停顿了更久才再度开口,“……你说他和我爸早就知道什么?” 沐想想:“就是开车撞关子名的人不是你这件事情。” 沐想想觉得今天的乔南看起来似乎怪怪的,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一样太思念亲人的缘故,从进房间开始他就一直在表演间歇性出神,这会儿又发着呆不知道在想什么了。 脸上的神情复杂到似乎立刻就能哭出来。 但乔南终究没有哭,他闭着眼睛靠在床柱上很久,然后在沐想想有些担忧的视线里恢复了正常。 两人对视。 沐想想谨慎地问:“大概就是这些了,没有给你添麻烦吧?” 房间里安静了很久。 最后乔南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淡淡地张口:“没有。” **** 乔爸爸煮的粥带着一股形容不出的味道钻进房间,惊醒了谈话之后再度陷入困倦中的沐想想。 她震惊地看着对方放在床头柜上的砂锅:“这是什么?” 乔远山放下隔热手套,理所当然地回答:“粥啊!用跟生姜炒熟的米熬的,我怕味道太单调,放了点肉末蔬菜跟香菇丁在里面,。” 说着朝跟在后头的罗美生要汤勺和碗:“网上说这个对风寒感冒有奇效,我多煮了些,最近天冷,大家都跟着喝点。” 沐想想震惊地盯着自己碗里呈胶着感的糊状物,那个大概是暗红?还是褐色? 爆裂开的米粒当中依稀可见到肉粒的踪迹,蔬菜似乎放得太早了点,已经被熬得深黄,香菇丁倒是比较正常,只不过似乎大小不一,最小的跟肉末差不多,大的则比指甲盖还大。 气味从砂锅里散发出来,更加的浓烈了。 倒不是很难闻,不过肯定也不诱人就是了。 讲道理沐想想真的是很不挑食的,她虽然嘴馋,但没办法满足味觉享受的时候她并不计较用什么东西果腹,可是眼前的这碗粥真的是…… 她抬起头,乔远山站在床边,有点局促,一边朝她递来期待的眼神,一边左手大拇指无意识地抚摸右手。 那里有一块皮肤略红,似乎是被烫到痕迹。 沐想想收回目光,用勺子拨了拨,轻轻抿了一口。 这碗放了肉跟香菇的粥居然还能吃到红糖的甜味。 沐想想沉吟了,开始犹豫是否要违背良心给出好评,同样喝到粥的罗美生在她之前耿直地噗了一声:“这也太难吃了!” 屋里气氛一肃,乔远山嘴角一抽,脸上露出深受打击的表情,下一秒,低沉的声音传来—— “还行吧,也不难吃,香菇的味道挺清淡的。” 乔远山愣住,看向自己出声的大儿子,乔瑞面无表情地端着碗转开视线。 沐想想正震惊于乔家大哥果然异于常人的品味,下一秒,便听坐在床沿的乔南淡淡附和道:“确实不错。” 乔远山朝捧场的少女露出感动的神情,随即转向病床上的小儿子。 沐想想对上乔南朝自己挑起的眉头。 她良心微微颤动:“是……是啊。” 罗美生陷入自我怀疑:?????? *** 第一次下厨得到如此正面的反馈,乔远山简直高兴坏了,尤其对那个登门给自家儿子送药的小姑娘,油然就生出浓浓的慈爱来。 不知道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这孩子的时候他就很有好感,于是在喝完粥的小儿子陷入再次沉睡之后,他拉着要告辞的女孩硬是多说了很久的话。 大抵每个父母心中都是以孩子为傲的,从对方口中得知自家小儿子在学校和朋友中非常的英明神武后,乔远山乐得嘴巴都合不拢,立刻从房间里拿出儿子小时候的相册翻给对方看。 这一张是刚满周岁的时候,这小子可聪明啦,一岁的时候话说得别提有多流利。 这一张是三岁的时候,穿着幼儿园制服的样子可爱吧? 这一张是四岁的时候,在钢琴考级,是不是很多才多艺? 哇,以后不知道哪个姑娘能看上这小子,一定不会吃亏哒! 乔远山一边说,一边饱含深意地看着对面认真翻阅相册的女孩,这么多年来,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儿子跟异性走得那么近呢,终于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啦。 乔南当然能听出这些话里的意思,他并没有反驳,只是神情淡淡地看着那些相纸,目光格外地专注。 每一张他和乔瑞的照片背后,都有水笔遒劲的注释,XX年,XX月,XX日,摄于何地,大宝二宝几岁了,在干些什么。 他从不知道父亲居然还留着这些东西。 乔南过了很久才再度提到离开,那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乔远山还意犹未尽,不过也很知分寸地没有太纠缠小辈,叮嘱罗美生去准备礼物,他执意要送乔南下楼,回屋去穿外套。 出来的那瞬间乔南就看到了他那身眼熟的皮衣,才买回没多久,居然已经很有穿着痕迹。 乔远山留意到他的目光,立刻露出骄傲的表情:“好看吧,这也是南南给我买的,这小子你别看他别扭,其实很能心疼人的。” 心头忽然酸楚地说不出话,乔南转开视线沉默片刻后才点头:“好看。” 乔远山于是更喜欢这个会捧场的姑娘了,硬是送到小区门口才依依不舍地挥手告别,目送这丫头离开的背影,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还觉得空落落的。 真是,南南这小子怪有眼光咧。 *** 乔南发呆了一路,跟乔远山在一起超过十分钟没有爆发争吵,这还是母亲去世之后的头一回。 手上提着的袋子里放了茶叶和红酒,这是乔远山很多年的珍藏,今天却说送就送,心情居然好成这样? 不过,那老头穿围裙的样子真是蠢爆了。 粥也煮的那么难吃。 翻相册时眉飞色舞的样子一点也不稳重,真不知道公司里那些家伙为什么会战战兢兢。 可他居然还觉得挺好。 啧。 难道换成笨蛋的身体灵魂也会变成笨蛋吗? 乔南望着天边的红霞,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心情也很不错后立刻唾弃两声,然后嘴角诚实地勾起一边来。 乔家的小区距离城中村隔着一座公园,从外围走稍微有点距离,乔南看了眼时间后,决定绕个近路。 于是他拐进了公园旁边的窄道里——这是他以前街头巷尾飙车发现到的宝地,后来经常带着晏之扬他们来胡作非为。 这里通常没什么人,但很难得的,没走出多久他就听到前方嘈乱的喧哗和脚步声,紧接着两道人影忽然疾跑着从他眼前的路口横窜出去。 两道人影,一男一女。 男的那个,一米七左右的个头,灰发牛仔裤,露出大半条腿。 乔南高高挑起眉头。 *** 鲜血从额角淌落,沐松随手一擦,细致的眉眼因为这抹红色显得无比锋利。他靠在墙上,冷冷地扫向旁边哭了一路的女孩:“你他妈有男朋友你不早说?” 女孩仍在呜咽,他烦躁地转开眼,伸手扒了扒头发,口中啧了一声。 这次估计要悬,单枪匹马被堵在这里,叫兄弟也来不及了,对方却有十好几个人,躲不开一场恶战。 好在这种情况也不算罕见,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大不了挨顿揍,受了伤随便去哪买点药,回头再找人打回去。 他冷笑一声,紧接着察觉到什么转过头,神情当即僵住。 一个短发少女正提着袋子站在不远处,平静的眼神扫过他,又落在旁边正哭泣的女孩身上,一瞬间脸上的神情……似乎是兴味? 沐松从短暂的怔楞中猛然回神:“姐!” 然后脸上首次出现了惊慌的神情:“你在这里干什么!赶紧走!” 乔南的视线落在这小子满头的鲜血上,心说沐想想那个笨蛋看见估计得吓死,他淡淡问:“受伤了?” “你管那么多干嘛!”嘈乱的脚步声在这很短的时间内逼近,沐松终于慌了,上前抓住姐姐的胳膊,四顾着想找到一个可以躲人的地方。 然而已经晚了,一声嗤笑从背后传来:“两个妞?沐松你还挺能干啊。” 沐松顿了顿,转身挡在姐姐面前,神情变得无比阴冷:“裘广,睡你女人的是我,别牵扯不相干的。” 对面的带头大哥冷笑一声,带着人逐渐聚拢,沐松咬了咬牙,弓着身子,眼神变得狰狞。早知道姐姐会走这条路的话,他拼死也该把这群人拖在上一波战场。 真背啊我操! 身后传来少女的轻笑:“给人戴绿帽,挺厉害啊你小子。” 走近的领头人听到这话神情一下变了,沐松简直焦头烂额,头也不回地喝了句:“闭嘴!” 妈的妈的妈的妈的!裘广这群人可不是什么怜香惜玉的主。 现在该怎么办! 要是一个人,挨打也就挨了,可沐想想为什么会他妈在这里! 他投鼠忌器,又怕护不住姐姐,一时竟不敢进攻,只能任凭对手踱步过来放狠话,脑子里转动的全是该如何将姐姐安全护出这里的法子。 他姐跟他不一样,从小就是循规蹈矩的好学生,手无缚鸡之力,估计连脏话都没骂过一句,他就是拼了命也不能让人—— 碰。 一声闷响。 沐松脸上还挂着焦躁而阴狠的表情,眼神愣愣地看着面前原本还在狞笑的对手倒了下去。 被他护在身后的姐姐拿着一根不知道哪来的棍子,身姿无比轻灵地跳进了人群,胳膊狠辣地那么一挥,然后在他的视线中微微侧首—— “艹,傻X啊你,还愣那干什么?赶紧上啊!” 22.第二十二章 沐松在那一刻的感受完全是懵逼的。 他柔弱的、温和的、纤瘦的、沉默的,老实的姐姐,最常见的活动是抱着各国语言自学教材背单词的姐姐。 此时拎着一根木棍翻飞在人群里。 挥舞出了连他这个初中一霸都难以企及的杀气。 挨骂之后他发了会儿傻才反应过来,头脑空白地加入战场,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今天这一架打得格外轻松,对头十几个人,没一会就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跟他之前想象中的“恶战”截然不同。 “真”校霸乔南对此嗤之以鼻。 一群初中小屁孩的恩怨情仇,放在他这种老江湖面前实在是太不够看了,更何况小屁孩们懂什么打架,他们的“狠”无非是不分轻重而已。 他们知道拳头打在哪里最痛又不会出大事儿? 他们知道膝盖怎么踢才能恰到好处地让目标丧失力气? 这些乔南统统知道,他现在的短板只是沐想想这具身体的体力而已。好在交换的这一个多星期时间里,他一直都没落下该有的身体训练,又凭借对体力极致苛刻的掌控每天增加运动量,截止今早,已经进步到可以在断断续续跑完六公里后,勉强再做十个引体向上。 虽然依旧远远达不到他自己身体的程度,但已经足够给这群小屁孩吃点苦头了。 初中小屁孩的心理承受能力果然不行,战局风云变幻后现场的小弟立刻跑掉一半,剩下的那一半也很快失去了对抗意志,只剩下那个好像叫裘广的老大在乔南的拳下啜泣…… 乔南丢开这个小屁孩,叹息了一下祖国花朵的病变,然后回到墙角,提起之前放在那里的袋子,回头。 沐松位于满地哀叫的对手中间,以往锋利而尖锐的面孔上表情愣愣地,便听到自家姐姐平静的声音:“还站在那里干嘛?” *** 沐松现在满头血的样子肯定是不能回家的。 乔南带着这个一头灰发的小孩七拐八绕地找到一家药店,进去买了绷带纱布和消毒药品,进公园处理伤口。 伤口不大,冲盐水上碘伏再包扎,他动作很熟练,毕竟以前因为打架也经常受伤,久病成良医了。 沐松却坐在长椅上,为自己神情平淡的姐姐的一举一动说不出话。 公园里有不少老年人在跳广场舞,这个角落却始终安静着。 沐松感受着额头逐渐被绷带缠绕的触觉,半晌后冷冷开口:“你不问吗?” 乔南手指翻飞打了个结,边收拾东西边瞥他:“问什么?” 沐松顿了顿,有些难以启齿,打架泡女人这种事情,很不堪吧?尤其在这个从小就品学兼优的姐姐眼里。 乔南作为过来人,几乎是一眼就看清了这小子心里在想些什么,他嗤笑:“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学人混社会,告儿你你还嫩着点,别以为烫个头说句脏话就是什么黑道老大了,你跟你那个什么女朋友那伙人,简直就是土老帽唱戏。” “………………” 沐松一时间竟然不知该吐槽姐姐地痞无赖似的腔调还是姐姐话里的内容,他沉默了很久,眼神倔强冷漠:“那个不是我女朋友。” 乔南:“所以呢?你真的没发现哪里有问题?我刚才听你对头放狠话的时候简直尴尬癌都要犯了,你们是在拍90年代tvb黑道剧吗。” 沐松的脸色很难看,青春期的少年人自尊心很奇妙,他们能够接受外界对他们叛逆行为的指责,甚至还会为此引以为豪。可唯独无法接受对他们所混圈子品味的质疑,更别提这质疑还来自一个在他看来成天只知道死读书的对象了,他觉得对方简直是在明晃晃地嘲笑自己老土。 换做平常他根本搭都不会搭理,毕竟姐姐一直以来根深蒂固的好学生形象在他看来根本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那她懂个屁啊,不同世界的人说的话有什么可听的? 可偏偏对方刚才还大发神威了一场,画面如此酷炫,把他和裘广这群称霸初中的扛把子们衬托得—— 似乎真的很怂。 因为英俊的外表和“帅气”的举止一直被本校女孩奉作男神的沐松此刻拼命按捺心中松动的自我怀疑,他坚决否认:“你懂个屁啊!” 然后就见对面的少女立刻冷下脸色。 不等他意识到情况不妙,下一秒,对方的右手已经高高举起—— “嗷——” 乔南把人揍过一遍,将收拾好的塑料袋扎紧后朝沐松怀里一丢,目光上下扫扫,在对方几乎要从牛仔裤破洞里冒出来的一双腿上停顿几秒,双手揣兜一声冷笑,留下嘲讽的余韵转身走了。 沐松被拍得后脑勺一阵热,他屈辱极了,很想接着倔强,但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下意识跟上了前方的脚步。 前方一阵风吹来,刮进牛仔裤的破洞里,沐松冻得一激灵,忽然就感到羞耻,尤其在前方还走了个穿戴整洁身姿风流的对比对象之后。 那感觉就好像精心打扮之后信心满满去参加米兰时装周,却发现自己的浑身装备已经是五年前的潮流。 明明在此之前他还对姐姐身上那种毫无个性的休闲风嗤之以鼻来着。 现在品味却忽然就变了。 **** 回到家,很意外的,沐家爸妈都不在。 乔南没再搭理沐松,进屋后径直就回了房间。反倒是沐松愣在门口——他本以为今天无论如何总会得到一番说教才对。 乔南自己就当过不良少年,他吃饱了撑的,哪有时间跟他说教?更何况叛逆期里的年轻人,能听得进他人的劝诫才有有鬼,乔南还记得自己中二的那段时间,那简直就像枚炮仗,所有来自于亲人的只言片语,都有可能成为点燃引线的火种。 作为校霸,他从小到大身边出现的小伙伴几乎都有过这一时期,那些家伙的症状轻微些表现在抽烟喝酒,严重的根本上不封顶,沐松这样顶多谈谈恋爱打打架的,在里头根本简直可以获封纯真懵懂三好青年。 根本不需要注意。 真汉子就该自己捱过去。 回房间换好衣服后给乔家爸妈发了条短信,询问他俩现在在哪里,乔南换好衣服后收到了沐妈的回信,说俩人正在外头置办东西。 置办东西?那就是短时间内不会回来咯? 乔南赶紧从抽屉深处摸出包烟,打算犒劳犒劳自己打完一架后略显疲惫的肉体。 烟刚叼嘴上,房门被咚咚敲响,乔南火都已经打起来了,只能又默默站起身。 门打开,外头站着一米七高的奶奶灰小孩,额头伤口的位置缠了个运动头巾,绷带被严严实实盖住。 乔南朝下一扫,那条令人窒息的牛仔裤也换成运动裤了,他心说孺子可教,却仍为对方打断自己烟而烦躁:“干嘛?” 沐家小弟沉默了,目光从姐姐的眉眼扫到身体,一时竟陌生得不敢相认。 记忆里的对方,明明跟父母同样的沉默安静,她逆来顺受,甚至面对大伯一家各种尖酸的刻薄话,都可以面不改色地平静回应,还能反过来安抚暴躁到快要失控的自己。 可现在,那个总是把自己压抑到看不出丝毫棱角的家伙,正顶着蓬乱的头发,叼着烟不耐烦地看着自己。 她穿着……一件灰色老头衫(乔南最爱的睡衣)和一条夏威夷风格的沙滩短裤(乔南最爱的睡裤),尺码太大,挂在身上松松垮垮,又趿拉着一双黑色的人字拖,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写满了吊儿郎当。 觉得在同为不良少年的沐松面前没必要像在沐家爹妈跟前一样克制的乔南,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对方的来意,眉头一下皱起来:“赶紧的,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沐松呐呐问:“……姐……你怎么变这样了?” 乔南挑眉,他可是记得沐想想说过沐松从上学起就跟家里人不太亲的,从上了初中之后更是连家都很少再回,对着这么个家伙,他一点儿不担心露馅,于是理直气壮回答:“什么叫变这样,我本来就是这样。” 每天在沐爸沐妈面前夹着腿走路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他实在懒得再跟除他们之外的人伪装了。 本来就是这样? 那个,安静,沉默,隐忍,循规蹈矩的姐姐,私底下,居然是这样的!? 一时间沐松就连面孔上终年常驻的狼崽子表情都难以露出,他卡壳了好久,久到乔南都想开口赶他的时候,才低下头闷闷出声:“……今天的事,谢谢。” 乔南用目光审视了他一会儿,侧开身子:“进来吧。” 沐松没进过这个房间,但一般女孩房间长什么样他是知道的,因此在踏入的瞬间,他脚步顿了顿。 跟他的房间一样窄小的空间,很难想象如何才能折腾得那么乱。 靠墙的单人床上乱七八糟丢了一堆衣服,T恤跟毛衣团成一团从床沿挂到地上,旁边的书包拉开了拉链,松松垮垮地跟衣服一起瘫软,门对面的书桌已经被堆得看不清木材,试卷和辅导材料高高摞在一起,书柜上则空空荡荡的……乔南居然没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边懒散地扒拉着头发朝里走一边随口说:“坐。” 沐松:“……” 沐松无语地看着她,他从不知道自己的姐姐居然还有着这样神奇的一面,堂堂一个优等生私下里比他这么个小混混还散漫是不是有点过分了?简直枉为这一片区人人口中“别人家的孩子”。不过认真想想,他发现自己确实也很少跟对方交流。 或者说他一直认为自己跟这个家的氛围格格不入,比如面对那些惹人厌恶的嗡嗡作响的苍蝇,他的尖锐暴躁总是跟家人们隐忍的态度形成鲜明对比。 久而久之,他开始厌烦这样憋闷的环境,他无时无刻不想逃离,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得到能力,然后解决那些问题。 而此时,突如其来的发现让他心中出现一些奇妙的感觉,仿佛忽然间,他和姐姐之间就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乔南扫了他一眼,皱起眉头啧了一声,心说真是够麻烦的,上前抱起床上的一摞衣服搁到椅子上:“坐啊。” 屋里倒是没有异味,但……沐松盯着那个险些被衣服埋葬的电脑椅,他努力忍耐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受洁癖本能趋势,上前挤开姐姐动手收拾起来。 他动作很麻利,三下五除二就把那堆让人头疼的玩意儿给搞定了,整整齐齐叠好的衣服重新回到床上——只占据一个小角落,然后沐松开始收拾桌子,辅导教材归辅导教材,教科书归教科书,就连试卷都分做不同科目整理成不同的几叠,乱糟糟的房间一下就清爽了许多。 有点乔南刚来时的气质了。 乔南愣了一会儿,把烟从嘴上取下来,露出了惊喜的眼神。 可以啊这小伙子,整理房间很有一手嘛! 居然这么轻松就把他从苦海里拯救了出来! 讲道理房间那么乱真的不能全怪乔南,毕竟他从小到大根本就没做过家务。乔家一则够大,二则每天都有钟点工来收拾卫生,过惯了这样的生活,刚到沐家时,他真的不适应极了。 沐想想是个相当自立的人,不管学习还是生活,都一点不给爹妈添麻烦——她的衣服全都是自己洗的。 乔南用不来沐家那个老式到百度都百度不到说明书的洗衣机,又不能贸贸然去问,他还爱干净,不论春夏秋冬,每天都得从里到外换一身衣服,短裤袜子那些还好,可以直接穿完就丢,可衣服那么大的目标能怎么办? 沐想想的衣服还少,照他这个换法,两天都撑不到。 乔南只好买回来一大堆先换着穿,打算等攒够一定的脏衣服数量,再找个沐爸不在门口的机会,翻窗户送去干洗店处理。 现在好了,有了勤劳勇敢的沐小弟,直接可以省去翻窗户的工序! 乔南见沐松叠好衣服收拾好书桌后似乎就想休息的样子,赶紧发号施令:“顺便帮我拿去洗一下吧。” 沐松抱着一叠黑灰白色的T恤,神情锐利地与他对视,满脸都是不情愿的表情。 五分钟后。 沐家卫生间里老式的洗衣机咚咚咚开始运转。 ***** 因此沐爸沐妈提着大包小包回到家时,差一点被眼前的一幕闪得双目失明。 他们离家出走的小儿子正举着晾衣杆,一件一件朝晾衣绳上挂衣服! 沐妈手上的编织袋哐当一下就掉地上了,里头发出疑似铁器碰撞的声音,把正在干活的沐松惊得回过头来,脸上当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双方短暂的沉默被房间里出来的乔南打破,他盯着门外堆成小山的袋子,赶忙上来帮忙:“……什么东西啊那么多?” 沐妈和沐爸勉强将自己的视线从阳台上举着晾衣杆的似乎已经陷入僵硬的小儿子身上挪开,沐爸憨笑:“不用你搬不用你搬,爸爸自己来,袋子脏,就一些锅碗煤球什么的。” 乔南没理会他的驱散,动手把几个编织袋朝里搬,一边朝阳台喊:“过来帮个忙啊!” 沐松迟疑了一会儿,放下晾衣杆阴着脸过来了。 门一关沐妈就兴奋地蹲下开始收拾,她拉开编织袋,从里头一样样朝外搬——铸铁锅、锅铲、面粉、一大堆不锈钢的小盘子,什么搪瓷杯一次性筷子包,乔南看得简直莫名其妙:“你们买这些东西干什么?” 沐妈还在气喘吁吁,脸上却带着笑,手心全是灰,一抹汗脸上马上脏了一道:“哎哟我的宝贝闺女,昨天不是你说的吗,说你爸这个手艺弄点吃的能赚钱,把你爸给激动的,昨晚一宿没睡,今天着急忙慌就开始筹备了。” 沐爸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着说:“你别听你妈瞎说,明明她比我还激动。” 又有些心疼地皱起眉:“就这点东西加在一起要一千多呢。” 他一个月也未必能赚到这个数。 沐妈赶紧道:“没事没事,做生意肯定得花点本钱,本钱花出去,未来说不定就几倍几十倍赚回来了。” 沐松没经历昨晚那碗面条,听得摸不着头脑,乔南回忆起自己的那句无心之语,却十分无言——昨晚吃那碗面条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 沐爸沐妈今天就去买回来一堆东西,中间差了有十个小时吗?这对夫妇做事情……真是太有效率了。 沐爸沐妈确实都是做实事的性格,昨天听到乔南无意说到的话后,他俩就躺在床上直接一宿没睡,你一言我一语地,直接就把一个小生意的脉络给梳理了出来。夫妇俩那个激动啊,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干,一上午都在列清单,中午就直奔集贸市场,忙到了这个点钟。 沐爸骑着他那辆政府发的残疾人电瓶车跑了一整天,这会儿居然一点也不露疲倦,兴冲冲地把地上的材料归置了一下之后,就提着一大袋尖椒朝厨房跑,没一会儿,客厅里就嗅到了一阵清爽的青椒味儿。 乔南给他风风火火的样子弄得有些懵,怎么这就开始做起来了? 没一会儿就见沐爸从厨房里端出一个巨大的脸盆,搁在餐桌上,开始调料,弄了一堆料酒啊醋啊酱油朝里倒。他这样节约的人,竟然少见的不心疼东西,咕咚咚倒空了好些调料瓶,直到料汁完全浸没脸盆了里那些切成了指节宽的尖椒段。 屋里的青椒气味立刻又被一股酸酸甜甜的调料味盖下,乔南被他做菜时的豪放镇住:“这是什么?” “爸腌点辣椒,明天拿来当调料。”沐爸解释完后又声音洪亮地喊,“行啦这里不用你们帮忙,明天你俩也得上学,赶紧回去睡吧!” “明天?” 乔南一瞬间简直以为自己听错了:“今天一天时间你们连店面都搞定了?!” “怎么可能。”在那搬一个很奇怪的超大的还带很多小抽屉的不锈钢货柜的沐妈用看傻子的眼神扫向女儿,“A市店租那么贵,随随便便不得个好几万?我们家哪里有钱哦傻孩子,我跟你爸先租了三天青年广场的早餐摊,试试水,如果生意可以的话,后天就可以领办卫生证和许可证了。” 夫妇俩一齐笑起来,沐爸已经腌好了辣椒,又去厨房搬出一大袋香菇拿出来切,旁边还有肉丁,他似乎还有什么大工程。 他俩都一副对自己做的事情理所当然的态度,乔南却直接愣在那。 这他妈也很超神了啊…… 一天时间……不,应该是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就确定了项目方向项目种类经营方式和销售渠道,还搞定了项目材料,听起来似乎还顺便去跑了证件办理。 讲道理乔家公司里都未必能找到几个业务效率那么高的员工好吗? 这对夫妇外表其貌不扬的……性格真的是有点了不得哦。 那边沐爸简直杀气腾腾,菜刀抡得飞快,乔南脑子里转了个念头的功夫,他已经搞定了第二道材料,然后去厨房架起了锅子。 肉丁香菇丁以及其他七七八八的食材被热油一下激出奇香,乔南肚子一阵饿,不敢再呆下去了,赶紧起来起来打算回房间,顺手扯了还在发呆的沐松一把。 沐松的视线落在厨房方向,久久没能回神,前些日子他没在家,以至于这居然是他第一次碰上沐爸做饭! 那道站在厨房里掂着锅铲意气风发的身影何其的熟悉又何其陌生! 他不过是一段时间没回家而已,为什么父亲也出现了那么大的变化?他不再像昨晚或者以往每一次和他争吵时那样浑身充斥着对生活的无力感,反而顶天立地,变得和他曾经幻想过的那个父亲的形象……越来越接近了。 沐松怔在那,乔南拽了一下竟然没拽动,自己歪了一把,披在老头衫外头的外套下摆被旁边那个袋子勾了一下。 啪嗒一声。 正蹲在地上整理一袋袋澄面的沐妈循着声音不经意抬头看去,目光登时直了,下意识伸手一捞—— 红彤彤的,一包软中华。 乔南:“……………………” 眼见沐妈抓着那包烟在短暂的发愣后神情一点点变得严肃,然后抬头,似乎要看向他的样子。 霎时间他脑海中风云变幻山呼海啸灵机一动转过身来—— “啪!” 还在怔怔看着父亲做饭的沐松后脑忽然一痛,他下意识抬手,捂着头茫然地转过脸。 下一秒他姐已经毫不留情地揍了下来:“……你个臭小子……” 沐松:“……………………” 他姐毫不退让对上他写满问号的双眼,方才小秘密般的吊儿郎当已经一扫而空,浑身散发着凛然正气:“……才多大就跟人学着抽烟!” “什么什么!”正在烧汤的沐爸立刻一瘸一拐地奔了出来,扫过客厅的家人,又看向已经站起身来的妻子手上捏着的那个烟盒,他表情立刻变了。 “臭小子!!!” “爸!”他正要过来,又忽然被女儿打断,转头看去,就见女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跑回房间拎出个纸袋来给他,“我都忘了,今天去朋友家玩,这是朋友家里让我带给你的礼物。” 沐爸的脑筋还停留在小儿子居然学会了抽烟的噩耗上,对礼物毫无兴趣,只是女儿都已经上前了,只能给面子低头看一眼。 这一看立刻顿住,他伸手抽出里头的茶饼:“这是普洱吧?” 乔南连连点头,这可是好年头的普洱,他爸珍藏了许多年,一般都舍不得拿出来待客的好东西。 就见沐爸拆开茶纸,凑上去嗅了嗅,露出了非常惊喜的笑容:“真是好茶——” 他刚松了口气,紧接着便听对方说出了后半句话:“刚好今晚给你们煮几个茶叶蛋,明天带到学校当早饭吃。” 沐爸说着就抱着那个茶饼忘记了抽烟之类的事情转身走了。 乔南站在原地,头脑在阻止他和不阻止之间来回抉择。 一分钟后,他转身回到了客厅里,对上正用无比复杂的眼神看着他的沐松。 乔南沉默了一会儿,还是转头先朝沐妈下手,抽走对方拿着的那包烟:“没事儿妈,你忙你的,我来跟他说,一会儿顺便把烟给丢了。” 然后在安抚住好骗的母亲之后,与沐松再次四目相对。 “……”乔南沉吟了一会儿,“要不你接着晒衣服去吧。” “……” 23.第二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白英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 心态就崩了,上半年好几次使绊子不说, 寒假里大概又受了刺激,居然喝得烂醉摸上门找麻烦。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他们要走,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 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 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 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 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 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 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 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 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 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 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名叫郭志, 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 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24.第二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 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 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 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 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 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 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 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25.第二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 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 脸色苍白:“老羊, 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 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 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 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 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 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 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 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 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 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 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 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头,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26.第二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 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 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 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 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 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 六点半, 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 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 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 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 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 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 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银灰色的商务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果然露出乔瑞那张冷漠到让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对方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怎么好,眼神格外地锐利。 刺得这边的助理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乔远山也降下车窗,平静地跟自己大儿子对视,父子俩相顾无言,片刻后乔瑞转开目光:“我路过。” 乔远山便点了点头:“刚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说着就关上了车窗,示意司机离开。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忆方才这对父子交锋的场面,连连心悸。 乔家的这一家人的争斗果然随着小公子乔南见长的年纪进入白热化了啊,董事长越发莫测不说,大公子也显得野心勃勃,只不过父亲对弟弟的关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当街跟踪这种蠢事。 豪门啊,豪门。 永远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存在。 银灰色的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乔瑞仍回头看着十二中校门的方向,那辆挤满人的公交车继续启动,晃晃悠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喷出的尾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进入教学楼的沐想想忽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就见锁屏页面处跳出了一条通知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2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2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她脚步一下顿住,目光落在那一堆数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叮声再度响起——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7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沐想想:“………………?????”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27.第二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 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 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 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 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 不止如此,就连沐妈,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 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 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 但从那以后,他反倒更克制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 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 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 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 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 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最快乐,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完毕,时间已经不早,回房间洗漱之后沐想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天。 乔南、晏之扬、郭志、曹威…… 换了个身体之后生命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她渐想渐深,关灯后好久都睡不着,就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呆。 忽然间,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轻响。 这一次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沐想想吓了一跳,要打招呼又觉得尴尬,索性就保持原状没动,闭眼装睡。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到床边,停下不动了。 头顶一阵灼热,沐想想心中沉默片刻,已经猜测出了来人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夜闯房间,今天又来一遍,乔南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香气靠近,沐想想感觉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随后发现那道盯得人皮肤发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沐想想有点后悔自己装睡了,琢磨着是否该现场来一发“悠悠醒来”,紧接着便听那在床边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终于开了进屋后的第一次口—— 声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属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对方明显也没想得到回答,伸出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一边拨弄一边含糊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头皮忽然一痛! 乔家大哥似乎只是来报复一下,扯完头发后非常开心,立刻朝外跑,两秒之内消失不见,还不忘轻轻关好房门。 黑暗中捂着额头慢慢爬起来的沐想想:“…………………………”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28.第二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这座城市仿佛在一夜间苏醒。 未扫尽的炮竹屑跟积雪胡乱堆积在路边, 被安静了十多天后忽然出现的人流踩得泥泞不堪。回乡过年的早餐摊尽数摆了出来, 尤其在各大学校周围, 随处都能嗅到油炸物浓郁的香气。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 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 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 看到熟悉的数字, 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正在此时, 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 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 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 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 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 是个女的!!” ******* A市城南, 最风景宜人的区域, 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周六是高妍举办生日聚会的日子。 沐想想为此起了个大早,醒来后难得坐在床上发呆,在背单词和挑衣服之间权衡了一下,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费力找到了一套被罩着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角落的,似乎很少被主人临幸的套装,沐想想穿好后,还检查了一下之前乔南交给她的礼物,直起身那一刻心头的紧张感,说老实话可能比当初发现跟乔南互换了身体还要强烈点。 这是她非常非常少有地被邀请参加集体活动。 小时候是因为无家可归跟着爸妈常换学校无法维持正常交际,长大了一些后了解到父母的难处她越发将重心转移到家庭。久而久之,她似乎就这样失去了正常的交友能力,再到了英成这么个周围同学日常话题她都很难听懂的地方,友情这个词语,就越发遥远了。 她想那群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沉默的家境优渥的同学们,或许也不怎么想要跟她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贫困生认识吧。 比如高妍,两人同班了一年多,却几乎没有说过话。沐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会邀请装着乔南内里的自己,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份愉悦的情绪最终保持到拉开房门下楼。 乔家一层的客厅里,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人举着一张报纸,作认真阅读状,报纸后头的目光却先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其中以乔瑞最为犀利,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板得比前些天还要紧些,沐想想甚至从里面分析出了控诉,她自我反省了一下—— 哦,昨天锁门了。 妈的被人连续三天半夜潜进房间扯头发,不锁门才是智障好吗!大哥你控诉的眼神是认真的? 沐想想无力吐槽,跟第一天不一样,之后两天乔瑞来搞事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对方每次都跑路非常迅速,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第一天她就托装睡的福清楚真相,被头皮的刺痛唤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沐想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幻觉。 因此她越发好奇了,乔南他哥究竟为什么会在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啊?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对那张满是冷漠的面孔产生敬畏了,至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从乔瑞身上转开,落在那位套着厚厚羊毛内里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嗯,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精神抖擞。 前提条件是,乔家全屋地暖,室温全天保持在21度。 沐想想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们僵持:“早上想吃什么?” “粥!” 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她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同时发自肺腑地疑惑—— 她只不过是第一天给自己做早餐时碰到他们不好意思不邀请同吃而已。 可为什么从那天起,这些人就开始那么自然地每天等她做早饭了啊! ******* 跟乔南碰面后沐想想心情复杂地问:“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乔南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睛像看智障落在她身上几秒:“……你失心疯了?” 沐想想与他对视片刻,默默转开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套衣服。” 乔南今天穿了件深黑色套头衫配浅色休闲裤,外头罩着灰开衫和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上踏着平底皮靴,都是他自己购置的装备,组合起来是一种又酷又潮的中性效果,挺好看,却未免过于休闲。 沐想想从未参加过“派对”,总觉得应该更慎重些。 乔南却是圈中的老油子,活到这个年纪出席过的大场合不说成百上千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了,一场同龄人的生日派对对他来说算个屁。他毫不露怯:“换什么衣服,老子不穿人字拖过来已经给她面子了,倒是你,你神经啊打扮成这样。” 他散漫地叉开腿坐在那,眼神不满地在沐想想身上游移,他自己开生日派对都没有打扮得那么风骚过,这会儿却被沐想想收拾得几乎要亮瞎双眼。 还尊不尊重他南哥玩世不恭的人设了。 ****** A市,小明山,外海山庄。 这是个建在山顶的度假村,很偏僻,但因为风景秀美和收费高昂,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周围几个城市的有钱人们没事儿都爱跑这放松,而今天,夜幕降临后,往日的盛况依旧延续着。除了高妍这边的生日派对外,另几栋别墅还聚集了一群临市飙车爱好者。 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度假别墅大厅里,寿星高妍游刃有余地同好友们寒暄。A市不大,二世祖的圈子就那么些人,大家互为同学或从父母辈起就有交情,各自都不陌生。 场面相当热闹,这种热闹下,又有暗流涌动着。 英成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靠在桌边闲聊,细心些看,就能看出她们今天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四处偷瞄却没能瞄到想要见到的对象,有人面带失落:“高妍不是说南哥答应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不会是临时有事不来了吧!不要啊,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 “啊啊啊高妍刚才说打电话问过,已经在路上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方伶俐跟着恍惚了一下,记忆似乎随之回到了高一下学期之前,那段与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她从初中起入学英成,一路直升到高中,跟身边的朋友们一样,见证了“南哥”在英成叱咤风云的日子,如今对方转学将近一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仍能清晰浮现对方在场馆中意气风发投篮的画面—— 不亲眼得见真的很难想象那种荷尔蒙迎面冲击而来的震撼。 这绝不是单纯的英俊面孔或者矫健身姿能达到的高度,英成上下几乎没有女生不为之倾倒,方伶俐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比起倾倒,那更像是一种崇拜,眼睛里只要出现了这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无光了。 还是直到对方转学之后,她才转而注意到同样帅气的姜海。 但时至今日,“南哥”的转学依旧是英成女生们心中揭不去的疮疤。 今晚能见到对方无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方伶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在别墅里游移,冷不防听到好友蜜香凑到耳边的声音:“你在找谁?姜海吗?” 方伶俐愣了愣,含糊地点了下头。 “姜海最近都在带着校篮队训练,估计没那么早到。前几年全靠南哥输出,今年南哥不在,他们压力肯定很大,听说为了练球,他连月底的物理竞赛都给推了。”蜜香似一边说着,一边搭肩搂了上来,“你像样点,天天在学校篮球馆里都能见到,还没见够吗?” 方伶俐呐呐的,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去篮球馆看姜海了,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蜜香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高妍把她们班那个谁也请来了,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缠着姜海不放的那个穷嗖嗖的特优生。” 那张神情锋利的少女面孔忽然跳跃进脑海,方伶俐下意识点头。 蜜香就翻了个白眼,回忆着去年期末那个上台领取全额奖学金的女孩,模样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只留下一道长发眼镜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酌着杯里的起泡酒,不爽到:“什么人都往这请,高妍真的没格调……” 29.第二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 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 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 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 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 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 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 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 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 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周六是高妍举办生日聚会的日子。 30.第三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 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 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 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 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 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 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 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 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 这一点, 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 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 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31.第三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 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 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 这会儿没心情多说, 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 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 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 她走得很快, 步伐潇洒, 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 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她想那群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沉默的家境优渥的同学们,或许也不怎么想要跟她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贫困生认识吧。 比如高妍,两人同班了一年多,却几乎没有说过话。沐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会邀请装着乔南内里的自己,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份愉悦的情绪最终保持到拉开房门下楼。 乔家一层的客厅里,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人举着一张报纸,作认真阅读状,报纸后头的目光却先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其中以乔瑞最为犀利,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板得比前些天还要紧些,沐想想甚至从里面分析出了控诉,她自我反省了一下—— 哦,昨天锁门了。 妈的被人连续三天半夜潜进房间扯头发,不锁门才是智障好吗!大哥你控诉的眼神是认真的? 沐想想无力吐槽,跟第一天不一样,之后两天乔瑞来搞事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对方每次都跑路非常迅速,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第一天她就托装睡的福清楚真相,被头皮的刺痛唤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沐想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幻觉。 因此她越发好奇了,乔南他哥究竟为什么会在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啊?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对那张满是冷漠的面孔产生敬畏了,至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从乔瑞身上转开,落在那位套着厚厚羊毛内里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嗯,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精神抖擞。 前提条件是,乔家全屋地暖,室温全天保持在21度。 沐想想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们僵持:“早上想吃什么?” “粥!” 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她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同时发自肺腑地疑惑—— 她只不过是第一天给自己做早餐时碰到他们不好意思不邀请同吃而已。 可为什么从那天起,这些人就开始那么自然地每天等她做早饭了啊! ******* 跟乔南碰面后沐想想心情复杂地问:“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乔南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睛像看智障落在她身上几秒:“……你失心疯了?” 沐想想与他对视片刻,默默转开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套衣服。” 乔南今天穿了件深黑色套头衫配浅色休闲裤,外头罩着灰开衫和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上踏着平底皮靴,都是他自己购置的装备,组合起来是一种又酷又潮的中性效果,挺好看,却未免过于休闲。 沐想想从未参加过“派对”,总觉得应该更慎重些。 乔南却是圈中的老油子,活到这个年纪出席过的大场合不说成百上千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了,一场同龄人的生日派对对他来说算个屁。他毫不露怯:“换什么衣服,老子不穿人字拖过来已经给她面子了,倒是你,你神经啊打扮成这样。” 他散漫地叉开腿坐在那,眼神不满地在沐想想身上游移,他自己开生日派对都没有打扮得那么风骚过,这会儿却被沐想想收拾得几乎要亮瞎双眼。 还尊不尊重他南哥玩世不恭的人设了。 ****** A市,小明山,外海山庄。 这是个建在山顶的度假村,很偏僻,但因为风景秀美和收费高昂,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周围几个城市的有钱人们没事儿都爱跑这放松,而今天,夜幕降临后,往日的盛况依旧延续着。除了高妍这边的生日派对外,另几栋别墅还聚集了一群临市飙车爱好者。 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度假别墅大厅里,寿星高妍游刃有余地同好友们寒暄。A市不大,二世祖的圈子就那么些人,大家互为同学或从父母辈起就有交情,各自都不陌生。 场面相当热闹,这种热闹下,又有暗流涌动着。 英成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靠在桌边闲聊,细心些看,就能看出她们今天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四处偷瞄却没能瞄到想要见到的对象,有人面带失落:“高妍不是说南哥答应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不会是临时有事不来了吧!不要啊,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 “啊啊啊高妍刚才说打电话问过,已经在路上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方伶俐跟着恍惚了一下,记忆似乎随之回到了高一下学期之前,那段与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她从初中起入学英成,一路直升到高中,跟身边的朋友们一样,见证了“南哥”在英成叱咤风云的日子,如今对方转学将近一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仍能清晰浮现对方在场馆中意气风发投篮的画面—— 不亲眼得见真的很难想象那种荷尔蒙迎面冲击而来的震撼。 这绝不是单纯的英俊面孔或者矫健身姿能达到的高度,英成上下几乎没有女生不为之倾倒,方伶俐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比起倾倒,那更像是一种崇拜,眼睛里只要出现了这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无光了。 还是直到对方转学之后,她才转而注意到同样帅气的姜海。 但时至今日,“南哥”的转学依旧是英成女生们心中揭不去的疮疤。 今晚能见到对方无疑是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方伶俐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在别墅里游移,冷不防听到好友蜜香凑到耳边的声音:“你在找谁?姜海吗?” 方伶俐愣了愣,含糊地点了下头。 “姜海最近都在带着校篮队训练,估计没那么早到。前几年全靠南哥输出,今年南哥不在,他们压力肯定很大,听说为了练球,他连月底的物理竞赛都给推了。”蜜香似一边说着,一边搭肩搂了上来,“你像样点,天天在学校篮球馆里都能见到,还没见够吗?” 方伶俐呐呐的,忽然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好几天没去篮球馆看姜海了,一时又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 蜜香却忽然换了个话题:“对了,我听说高妍把她们班那个谁也请来了,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缠着姜海不放的那个穷嗖嗖的特优生。” 那张神情锋利的少女面孔忽然跳跃进脑海,方伶俐下意识点头。 蜜香就翻了个白眼,回忆着去年期末那个上台领取全额奖学金的女孩,模样已经记得不真切了,只留下一道长发眼镜看不清面孔的身影,她不紧不慢地酌着杯里的起泡酒,不爽到:“什么人都往这请,高妍真的没格调……” 话音未落,别墅大门方向忽然一阵喧闹。 蜜香跟着转头,立刻便看到那张化成灰都忘不掉的面孔,惊得浑身一抖:“南哥!” 但与此同时,目光却控制不住地落在了一同进来的另一道身影上。 雪肤、短发,眉眼精致,乔南身边,跟着一个女孩子。 下一秒,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锐利,那女孩察觉地转过头,对上她的视线时眉头微挑,笑容忽然变得邪性,带着说不出的侵略性。 ****** 乔南眯着眼扫过屋里这群装深沉的小动物,没想到居然对上了几道不善的目光。他没费什么力就把那几个目光的主人弄了个面红耳赤,此时脑子里划过的全是她们在篮球馆为自己疯狂尖叫的形象。他朝旁边斜了一眼,心说也只有沐想想这种笨蛋会因为他们感到紧张了。 沐想想出于不安,今天把自己拾掇得格外细致,她不光穿了乔南深恶痛绝的套装,还做了发型,出门前更是找了一副平光眼镜架在鼻梁上。 戴眼镜多年,鼻梁上的重量能给她安全感。 但乔南衣帽间里的装饰眼镜跟她以往长期佩戴的肯定不一样,这架精工细致的银边框眼镜上脸,非但没有跟黑框眼镜那样遮住五官,反倒让她的目光看上去更加深邃犀利。 这使得高妍怔楞许久之后才捡起上前打招呼的勇气。 但比起这个,更加令她意外的,却是另一个人。 穿着随意的短发少女见她视线转来,也不避开,只是轻松闲适地单手插兜站在那里,伸出一只胳膊,食指挂了来回晃动的纸袋,歪着头勾唇一笑:“生日快乐~” 尾音带着点调笑的味道,跟她额头滑落的卷发一样轻佻。 高妍对上那张笑起来没个正形的精致面孔,说不出为什么,在前校园男神面前都没红的脸腾地就发起热来。 乔南把车飙成了一阵风,半路路过一处空地时停下了,进去找了两根废弃的钢管。 32.第三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这里距离沐家不近,步行大概还需要八分钟, 乔南每次在这换乘十一路都觉得相当糟心。 但想到那位说话柔弱无力仿佛风吹就倒的沐爸, 他还是黑着脸爬下了车。 脸稍微不那么红了, 羞愤却还在。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 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 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 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 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 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 不止如此,就连沐妈, 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 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但从那以后, 他反倒更克制了, 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 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 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 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最快乐,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完毕,时间已经不早,回房间洗漱之后沐想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天。 乔南、晏之扬、郭志、曹威…… 换了个身体之后生命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她渐想渐深,关灯后好久都睡不着,就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呆。 忽然间,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轻响。 这一次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沐想想吓了一跳,要打招呼又觉得尴尬,索性就保持原状没动,闭眼装睡。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到床边,停下不动了。 头顶一阵灼热,沐想想心中沉默片刻,已经猜测出了来人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夜闯房间,今天又来一遍,乔南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香气靠近,沐想想感觉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随后发现那道盯得人皮肤发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沐想想有点后悔自己装睡了,琢磨着是否该现场来一发“悠悠醒来”,紧接着便听那在床边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终于开了进屋后的第一次口—— 声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属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对方明显也没想得到回答,伸出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一边拨弄一边含糊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头皮忽然一痛! 乔家大哥似乎只是来报复一下,扯完头发后非常开心,立刻朝外跑,两秒之内消失不见,还不忘轻轻关好房门。 黑暗中捂着额头慢慢爬起来的沐想想:“…………………………” 脸稍微不那么红了,羞愤却还在。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不止如此,就连沐妈,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但从那以后,他反倒更克制了,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33.第三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孙校长叹了口气, 也释怀了, 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 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 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 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 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 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 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继前几天那条转账十万的短信后,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接触到如此大额的巨款,虽然只是虚拟的一串数字,仍旧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撼。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34.第三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冷静些的还好,顶多在往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前所未有的秩序中将课上得更加仔细认真, 有几个比较感性的,下课时连道别的嗓音都是哽咽的。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 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以前只要看到他们, 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 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 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 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 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 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 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 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35.第三十五章 托忙碌工作的福, 沐家爸妈近来身体明显见好,追打儿子的时候,夫妇俩的行动都迅猛极了。 其中更以沐爸为首,他拖着自己平日里连走动都不太方便的腿脚, 将一竿竹扫帚挥动得舞舞生风。 挨骂时被老婆扯住拉扯的头皮现在还在发痛,沐爸愤愤不平,他这个当爹的差一点就背了黑锅! 新主人们在入住这套小而温馨的新家的第一天,成功彻夜不眠。 倒并不是为了最后的香烟事件,事实上鸡飞狗跳到下半段的时候沐妈一边追打儿子就一边忍不住笑出来了。 收拾屋子的时间毕竟太短, 大家只能尽量将功夫集中在各自的房间里, 沐家爸妈的房间没关门,借着落地窗打入的月色,沐妈能清楚看到客厅里满地的糟乱。 未开封和已开封的箱子胡乱堆叠在一起,那之外是房东精心打整过的装潢。“室内设计”是个她曾经听过但觉得离自己特别遥远的词汇,总觉得房子不过就是房子, 能满足基本生活需求就可以。然而此时此刻,她如此直观地感受到了精致的家居所能带给人心态的改变。在这样漂亮的屋子里,她连发现儿子偷偷藏烟都没办法生太久的气。 窗帘大而隆重, 灯光是柔亮温暖的, 地板是光滑平坦的,床上夫妇俩为了庆祝搬新家才第一次如此奢侈购置的优质床品温暖得叫人微醺, 床垫也弹性适中, 辛劳了那么些天后, 沐妈发现自己睡在上头脊背一点也不疼。 入睡前洗澡的过程也是全新的体验, 将身体浸入放满热水的浴缸之后,沐妈浑身疲惫的肌肉松弛到现在。 在已近半百的年纪里,沐妈错愕地发现自己居然还会像小女生那样雀跃。 且雀跃的原因如此简单,不过是宽敞干爽的浴室里那一台从前只能在影视剧里看到的浴缸。 沐妈忍不住笑了一声,背对着睡在身边的丈夫动了一下,片刻后一只瘦削而温暖的手掌伸过来,缓缓握住了她的。 十指紧扣。 沐爸有点无奈,他总觉得自从开始创业以后,妻子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就没有以前那么温柔了。至少放在以前,妻子绝不会因为怀疑自己抽烟就一边拉扯自己的头发摇晃一边破口大骂。 那个时候她总是很小心退让,就像个保护自己易碎儿子的母亲。 而现在这个“母亲”,似乎又不知不觉地变回了两人刚结婚时那个有点天真有点任性的小姑娘。 奇怪的是,阔别对方这一面十几年后再度重见,沐爸却一点也没觉得不习惯。 就像此刻,他只是转头用温柔的眼神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那么晚还不肯睡觉的小姑娘:“你想干嘛?这么晚了还不睡觉。” “你不是也没睡吗?”沐妈抓着丈夫的手反唇相讥,脸上仍挂着掩不住的笑容,然后缓缓将脑袋埋在了丈夫因为多年残疾而微微变得佝偻的后背里。 鼻腔嗅到新睡衣好闻的洗涤剂味道,额头顶到对方过瘦的脊梁上棱角分明的骨骼。 她眼睛红了红,叫了一声:“家书?” 沐爸听到自己的名字,轻轻嗯了一声。 便听到妻子微带哽咽的叹息从背后传来—— “真好。” ** 另一处大门紧闭的房间里—— 沐松躺在床上,一手举高,借着月光,睁着双眼定定地盯着自己两指间夹着的名片。而后他的目光慢慢从名片主人的名字上收回,转向自己床的另一侧。 双人床的另半边被窝里,安静地躺着一把原木色质地的吉他。 沐松蹭过去一点,挨着它闭眼入睡。 ** “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乔南在迷惑地接受了一系列诸如“主动洗衣”“主动夹菜”“偶尔主动聊天”之类的令人手受宠若惊的示好之后,毫无压力地以自己的思维给出了解释—— 一定是自己的人格魅力太强大了。 自恋的英成校霸颇有些沾沾自喜,染一头白毛还给人戴绿帽又怎么样?如此桀骜不驯的少年还不是折服在自己的王霸之气下? 因此心情大好,连给校篮队训练的时候都不太去吼越来越多越来越吵的拉拉队了,直到某天清晨,被一坨忽如其来的狗屎砸中。 英成高二一班的班主任在结束一段课程后笑眯眯地宣布—— “学校决定,下个月五号高二会进行一场全年级摸底考试。这是这学期以来的第一场统考,统考结束之后学校会组织一场家长会,综合大家的成绩跟家长制定大家接下去的升学计划。已经高二啦,高考迫在眉睫,大家最近好好复习,都争取一个好成绩。” 说完这段话,班主任离开之前,还用满怀期待的眼睛温柔地多看了上学期的全年级第一一眼。 她离开后,全班同学都为这个消息喧闹起来。英成的学生们大多家境富裕,不把学习当做人生唯一目标,可这并不代表学习对他们来说就不重要了,他们中大多数人的家长,对他们的成绩还是有一定要求的。 考试这种东西没几个学生会欢迎,富家少爷小姐们也不例外,以高妍和林珑为首的学生们凑在一块怨声载道,一边说着,忍不住就钦羡地看向了班级的某处座位—— 那里坐着一位以全省中考第二的恐怖成绩被英成特招入校,并全额领取奖学金的奇才。 长得好看,能文能武,性格潇洒,还偏偏颇具个人魅力。这位人气迅速碾压卢小萱的英成新任校花实在是让人连嫉妒的心情都很难生出。 女孩们红着脸议论纷纷—— “沐想想这次肯定又是第一名吧?” “可是她最近一直都在忙着帮姜海他们特训哎!我都没怎么见她看书,真的不会有问题吗?” “喂!你说话注意点!你在怀疑谁!” “QAQ对不起,如果是沐想想的话,她一定什么都能做到的——” 乔南在后背喧闹的议论声里靠在椅背里发呆,然后缓缓转头,看向人群。 少女平静精致的面孔上挂着一双仿佛无机质般幽深空洞的瞳孔,顿时引发了人群一阵亢奋的骚动,众人纷纷拿出手机偷拍。 新年般欢乐的气氛中,身处目光焦点的帅气校花面色平静,稳如泰山。 一片空白的头脑却拉起了空前的警报,同时血淋淋地跳出一个念头—— 完了,要崩人设了。 ** 乔南心虚得一塌糊涂,其实说实话他这段时间顶着沐想想的身体,除了暴躁一点、凶残一点、没耐心一点,一不高兴就随便骂人揍人之外,其他行为还是非常规矩的。 比如他一堂课都没有旷过,上课也很努力地不趴下睡觉。 英成比较注重全面教育,平常的作业并不多,老师也很少会在课堂上提问,即便是问了,也几乎不会让印象里腼腆寡语的年级第一来回答。 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英成的老师们除了发现年级第一头发忽然变短之外,居然都没感觉到什么不对。 乔南还觉得自己演技发挥得很不错呢,结果这就被晴天霹雳打了个正着。 天地良心他确实有在遵守之前跟沐想想的约定上课听课,他脑子好使,也并不觉得内容晦涩,然而他之前在十二中荒废了那么久,最近又因为英成校篮队和十二中晏之扬那边的种种破事耗费精力,哪怕再厉害,也不可能厉害到沐想想的程度啊。 沐想想的成绩好到什么份儿上?上学期的英成期末考,英成本校自己出的变态考题,数语外加理综总分750,她考了740。 年级统考,统考之后还要叫家长,还他妈!要跟家长沟通成绩! 那一刻乔南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他只能把沐想想约出来,然后憋到脸色发青。 两人在咖啡馆里面对着面,乔南看着沐想想接过自己递去的课堂笔记后迫不及待翻开的样子,越发不知该如何启齿。 他倒不是害怕沐想想发怒,事实上以乔南这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个性,对着他气势威严的亲哥和亲爹都能拍桌砸椅子,他能真的怕谁发怒?且沐想想这样好说话到近乎没有棱角的性格,连自己提出用她的身体抽烟都没有表达过抗议,乔南也不觉得她能让自己畏惧。 可乔南偏偏就是莫名地没有底气,他不想把这种近乎无解的难题带到对方面前。 沐想想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焦躁,放下笔记面露关怀:“你怎么了?特意约我出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 她顶着一张乔南过去每天都会在镜子里看到的,熟悉到无以复加的面孔,可偏偏此时此刻那双写满清澈的琥珀色瞳孔又如此陌生。 乔南觉得自己的视线中似乎幻化出了一个披着长长黑发的少女,少女瘦削的面孔上顶着大大的黑框眼镜,露出尖而小的下巴,镜片后的目光就是这样的单纯又直接。 乔南:“……” 他更加沉默了。 好在就在他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另一伙儿倒霉蛋主动撞了上来。 沐想想接完一个电话后,面对面对乔南时平静却总是带着点温和的气质就微微变了。 她放弃继续追问,而是站起身来,开始不紧不慢地收拾东西:“是晏之扬他们,你要一起来吗?” 乔南怔怔地盯着她的面孔,脑海中勾勒出的仍旧是那个披着黑色长发的女孩身影,对方的眼神还是那么直接而清澈,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太大的变动。 可乔南从小就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居然就这么没来由地颤了一下。 总觉得沐想想这个样子……还挺可怕的。 **** 循着地址穿过脏乱的走廊踏入房门的那一瞬乔南下意识地屏息了。 作为一个男人,还是一个没什么家务意识的男人,乔南这段时间在沐家已经被似乎有洁癖和整理癖的沐家小弟吊打了无数次。在沐松的对比下,他最近老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邋遢了一点,可此时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一幕,立刻让他对自己生出的担忧一扫而空。 四张高低铺整齐划一地不叠被子,脱下的外套随处乱挂,粗陋的水泥地上斑驳着各种污渍,脏乱一塌糊涂。 但这个房间最大的问题,还不仅仅是乱。 这群初尝独立滋味的年轻人似乎已经尽自己所能地去打理身边的一切了,可成效依旧不明显。 破旧的窗户上跟沐家的老房那样只随便扯了块布当做窗帘,屋里横七竖八地悬了好几根绳子,T恤和裤子内裤棉袜旗帜般晾在上面——A市这几天在下雨,也难为他们能想到这种法子。破烂的纸壳箱倒扣在地上,用途似乎是餐桌,几个洗过的不锈钢碗里搁在上头,里面盛着剩菜,敞开的碗口上空就是正晾着的牛仔裤,不过这房间除了门口之外也确实没有不晾衣服的地方了。烧水壶电饭煲和电磁炉铁锅毫不讲究地堆在墙角,同一处地方铺开的塑料袋上还放着已经切走一半的大白菜,十公分开外,就是年轻人们放鞋的地方。 整个房间无处不给人一种毫无生活质量的绝望感。 乔南有点窝火,难以接受平常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的小弟们居然住在这种地方,生活在这间房里的主人们很显然也不会觉得享受。 沐想想神情平静地扫过那几张沉默的面孔,目光在正躺着的郭志那一脸的病容上顿了顿:“怎么了?” 以晏之扬为首的六个年轻人都沉默地站在那里,低头盯着地面。 半晌后晏之扬舔了舔嘴唇,忽然蹲下开始嚎啕:“南哥——我们该怎么办——” 这段时间以来的每一天,这群涉世未深的少年人都过得很煎熬。 他们第一天就隐隐意识到了自食其力的生活似乎没有想象中那么好,没钱,受委屈,工作累,吃的不好等等等等的负能量充斥了他们的小天地,可这毕竟是他们好不容易争取到的“自由”。 大话已经放出去了,低头认错一定会很没面子,因此年轻人们在强烈的不适应之后,只能拼命给各自鼓劲,告诉自己这只是偶然和暂时——毕竟谁会每天都碰到发传单遇上神经病的倒霉事儿呢? 可现实却告诉他们,真正的辛苦还远远未到。 就在前几天,他们工作的那家商场结束了一年一度的店庆活动,那些伴随活动而多出的诸如玩偶表演、派发广告之类的岗位于是同时一起被取消。换句话说,他们七个人同时失业了。 他们前些天虽说有了点收入,但每天也要吃喝花销,根本攒不下几块钱,得知自己失去经济来源,年轻人们立刻被笼罩在了惶恐里。 然而短工本来就是不可能稳定的,商场也没有义务要保障他们的生活,眼看着手里的钱越花越少,晏之扬他们无奈之下,只好主动出击去寻找工作。 这成为了灾难的开始。 商场的工作是孙校长一个电话就帮他们搞定的,因此这给了年轻人们一个找工作似乎并不是很困难的错觉。 那一道道无形却难以跨越的门槛,在他们真正自己出击以后,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年龄、性格、性别、就职经验等等等等,他们就像是萝卜土豆那样把自己摊开任人挑拣,可即便这样,也很难被人挑拣上,真正好的工作机会,都是有竞争对手争抢的。 无数次留下联系方式后满怀期待却再也听不见下文,坐吃山空了两天后身上真的一分钱也掏不出来的晏之扬无奈之下只能强忍羞耻地主动联系了一个他最中意的职位,寄期望于对方或许忘记了自己求职的这件事。 但得到的回答却是,这个不错的职位已经招募到了合适的职工,对方的学历和工作经验,都比他更占优势。 晏之扬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学历”的意义,大概就那一秒。 几天下来,他们之中只有一个人幸运地找到了一处做网管的工作,然后提前预支了几百块工资,让还在待业的兄弟们不至于饿肚子。 可就在这种已经非常非常艰难的时刻,郭志病了。 他一向身体不好,还拖着断腿,这几天A市一直在下雨,他或许是出门找工作的时候淋到了雨,或许是在家吃了他们做的不够卫生的东西,总之忽然就开始上吐下泻,症状严重到喝白水都会喷泉一般涌出来。 所有人都被他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样子吓坏了,晏之扬第一时间就想带他去医院,但最狰狞的问题此时终于横在了他们眼前。 没钱。 好几天没有收入,七个年轻人的饭量不是盖的,即便已经节约到只吃最简单的饭菜,他们也已经油尽灯枯,再掏不出一点点医药费了。 那一刻晏之扬的感觉,就像忽然意识到自己身处一场噩梦里。 所有笼罩在眼前的绚烂全被揭开,露出满目疮痍的内在——那潮湿而不舒适的床垫,没有换洗因此阴雨天也必须在屋里晾晒的衣服,一顿没吃完也不舍得丢掉的剩菜。 他们因为没有凳子而蹲着吃饭,因为没有灶台而在地上做菜,为了省钱开始留意菜市场里什么东西最便宜的,买回来的食材则不得不和发臭的鞋子放在一起。 他们在学校时连课堂上被点起回答问题都觉得羞耻,如今却不得不一家家上门主动介绍自己,然后在那些挑剔的目光中仍得微笑着,因为有一个名为“生存”的词汇紧追不舍。 郭志生病了,病得那么重,好像下一秒就会死,他们却因为没有钱,而无法带他去医院。 大人的世界,这里是大人的世界。 自尊和现实几乎将他们撕碎,要不是真的已经绝望到了想不出任何办法,他们绝不会选择主动给自家大哥打电话。 毕竟他们不久之前还在这个最最信任的大哥面前,拍胸脯打包票过绝对要打肿那些觉得他们太幼稚的“大人们”的脸。 乔南听着那一声声拖着哭腔的叙述,心中暴躁得简直想砸东西,只能闭上眼背过身去不让自己看屋里凄惨的场景。 沐想想在这片愁云惨雾中却表现得出奇镇定,她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会有这一遭,于是只是撩开屋里那些乱七八糟的衣服走到床边,俯首端详了一下郭志的脸色。 声音淡淡地响起:“行了,都闭嘴吧,来个人过来背上他,先去医院。” 郭志被确诊为急性肠胃炎,医生说大概是吃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听到这个结果后晏之扬捂着脸蹲在他的病床边直接泣不成声,他庆幸郭志并没有得绝症,又为自己一行人的雄心壮志最终居然被这样轻描淡写地打败而感到悲伤。 他的哭声里实在积压了太多东西,以至于到最后,病房里的其余少年们也一并都开始抹眼泪。 乔南蹲在墙角发愣,沐想想只是站在床尾看不出情绪,她甚至在这片哭声里扯了扯嘴角:“别伤心,退学手续马上就要走好了,等郭志出院,你们就可以接着工作了。” 这话说得乔南都转头露出意外的眼神,毕竟从认识以来,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好脾气冷静的沐想想这样刻薄的一面。 晏之扬心脏狠狠被扎了一刀,哭声更加撕心裂肺:“南哥——我们想回学校,可现在该怎么办啊——” 他们真的后悔了,后悔得无以复加,独立生活后的每一天每一个小时每一分钟都像一张豁开的大嘴在嘲笑着他们的幼稚,他们清楚地意识到了现在的自己根本就没办法有尊严地在大人的世界里生存。 难道未来一辈子都要过着这样朝不保夕的生活吗?就像现在这样,过着生了病都不敢来医院的日子。 想到这个可能年轻人们就控制不住地感到崩溃,沐想想的语气却依然轻快:“这怎么行?你忘了你们当初是怎么保证的了?我好不容易帮你们说服的孙校长和你们家里,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把他们当什么了?” 晏之扬一行人闻言,各个脸色苍白。 是啊,他们当初为了争取现在的生活,那样不顾后果地伤害着身边的一切,倘若异地处之,他们作为父母和师长,应该也不会原谅这种不识好歹的人吧。 一想到此,他们终于绝望,原地蹲下,捂着脸沉默品尝自己酿下的苦果。 然而正在此时,病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嘈乱的脚步声。 伴随着一道尖锐的“杨扬!”,晏之扬惊愕地抬起头来,病房门被一把推开,露出了外头一路跑来风尘仆仆的中年妇女。 晏之扬的嘴唇抖了抖,望着那张平常唠叨到让他看到都觉得很不耐烦的面孔,眼眶里的泪水哗啦一下就掉落出来:“妈!!” 随后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各家的家长悉数到场,抱着自家狼狈得不像话的孩子一顿大哭。 郭志看到自家父亲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没忍住抖了抖,他盯着那张面双自己时总是各种凶恶的眼睛,哆嗦着嘴唇好半天才弱气地喊了一声“爸”。 中年男人身体抖了抖,目光扫过自家病床上的孩子那被病痛折磨得毫无血色的脸蛋,他走到病床边,咬着牙举起胳膊,郭志下意识闭上眼睛,等待着即将落下的巴掌。 然而半晌之后,他却只感觉到面孔上传来手指粗糙的摩擦。 睁开眼,四目相对。 父亲的指尖微微颤抖:“……瘦了。” ** 十二中的校领导们很快也到了,屋里的所有人都很默契地给孩子们留着面子,谁也没提到“退学”这两个字。 孙校长只是很沉稳地说:“今天就算了,大家明天记得准时到校,除了郭志同学之外,一个都不准迟到。” 往日这些叛逆少年们听到这种叮嘱不嗤之以鼻就不错了。 今天却一个个仿若劫后余生般红着眼睛点头。 沐想想在家长们回过神后的道谢声中仓皇离开,她带乔南下楼缴费,心中很不是滋味。 乔南见她脸色不好,本来就各种心虚,忍不住关心了一声:“你还好吧?事情都已经圆满解决了,犯不着再跟那群兔崽子一般见识。” 沐想想不高兴的主要原因其实并非为晏之扬等人的叛逆,但那些家长们为他们操碎了心还如此卑微的模样仍叫她相当不好受,于是听到乔南的安慰,她忍不住有点窜火:“圆满什么?就他们以前的学习态度,回学校也不可能有什么大进步。” 乔南一听学习两个字更加心虚了,声音顿了顿:“……那你还想怎么样?” 沐想想抿了抿嘴,对九班松散的学习氛围很不快:“我会建议老莫抓抓班里的学习,至少应该用定期考试来确定学习进度。” 考试…… 脑海中一不小心跳出英成年纪模考那件事,乔南嘴皮子哆嗦了一下:“那,那玩意考得不好的呢?” 沐想想没想到他居然问得那么细致,忍不住回头疑惑地看了他一眼。 乔南总觉得下午时那种沐想想很可怕的感觉来得更鲜明了,他在心中痛斥自己真是没出息,一个黑长直软妹可怕个屁啊! 身体却诚实地紧绷着:“我的意思是,比如模考里发现成绩退步之类的……” 沐想想觉得乔南真的挺细致的,居然已经开始考虑起奖惩机制了,于是跟着也认真了点:“退步多少?” “就从第一名……” “嗯?” “到倒数第一名?” 沐想想:“啊?” 那么大的退步?怎么可能? 沐想想听得荒谬,下意识回了一句:“那还活着干吗?” 下一秒她猛然一惊。 因为乔南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了地上。 36.第三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 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 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 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 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 但看他一言一行, 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 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 他们都是好孩子, 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 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37.第三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 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 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 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 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 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 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 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 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 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 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 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银灰色的商务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果然露出乔瑞那张冷漠到让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对方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怎么好,眼神格外地锐利。 刺得这边的助理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乔远山也降下车窗,平静地跟自己大儿子对视,父子俩相顾无言,片刻后乔瑞转开目光:“我路过。” 乔远山便点了点头:“刚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说着就关上了车窗,示意司机离开。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忆方才这对父子交锋的场面,连连心悸。 乔家的这一家人的争斗果然随着小公子乔南见长的年纪进入白热化了啊,董事长越发莫测不说,大公子也显得野心勃勃,只不过父亲对弟弟的关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当街跟踪这种蠢事。 豪门啊,豪门。 永远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存在。 银灰色的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乔瑞仍回头看着十二中校门的方向,那辆挤满人的公交车继续启动,晃晃悠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喷出的尾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进入教学楼的沐想想忽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就见锁屏页面处跳出了一条通知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2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2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她脚步一下顿住,目光落在那一堆数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叮声再度响起——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7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沐想想:“………………?????” 继前几天那条转账十万的短信后,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接触到如此大额的巨款,虽然只是虚拟的一串数字,仍旧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撼。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38.第三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新学期报名日当天, 沐想想又被同学方伶俐带人锁在了厕所里。 由于类似的荒唐闹剧在上半学年已经持续了整个学期, 沐想想这回刚发现自己推不开门,就立刻聪明地放弃了挣扎。 幸运的是英成外国语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 就连卫生间也严谨地整洁着。 因此沐想想对自己眼下的遭遇毫无情绪, 和从前几次一样, 她淡定地打开书包开始就着良好的采光背单词。 背到第三节结尾的时候,她听到外头走廊清洁车滑动的声音, 于是敲敲门, 示意清洁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为高二上半年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校工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她, 沐想想道谢完顶着后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 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洒落一地的新书。 不停弯腰捡东西是个累人的活儿, 平常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沐想想尤其感触。捡完再一清理,又发现有两本书封面被擦破, 绕是她一贯冷静自持, 此时也不免心疼地叹息。 她长那么大, 对什么都表现得不太在意, 唯独书本是很爱惜的。 看来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随便放在教室了,擦干净书本上的灰尘, 沐想想费力地背起跟她体型显得不成正比的书包, 走得摇摇晃晃, 离开时遇到两个进教室的同学。 其中一个看清状况后显得有些不忍, 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另一个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们笑笑, 离开时听到背后的讨论声—— ——她到底怎么得罪方伶俐她们了? ——你说呢,除了姜海,还是能为什么? ******** 正月,街上的年味儿还没过去,寒风在离开暖气后蜂拥而至,沐想想沿着墙根,边走边拢着外套叹息。 她实在想不通方伶俐为什么会觉得她跟校草姜海有暧昧,明明去年除了几次竞赛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没有跟姜海私下说过话。 可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这么煞有其事地传播着,所有人还对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姜海在学校认出她主动打招呼,方伶俐就彻底开始发疯了。 沐想想刚开始觉得冤枉——她初中时确实喜欢过一个男孩,但首先那个人早在高一就转学了,绝对不是姜海,其次即便在那时,她理智的大脑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绝对冷静地将这种“喜欢”控制在了“暗恋”阶段,没有生出过更进一步的想法。 毕竟在她能够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响成绩的东西,都毫无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方伶俐都脑子进水似的听不进去,而她这种只有大脑发达,体力却连跑八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且社交无能的战五渣,正面肛一群家世显赫的太妹,赢面又几乎为零。 沐想想看着昏黄的天际线发了会儿呆——算了,谁让英成的奖学金发得多呢,交完学费之后还有剩余补贴家里,她当初正是为此而来。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脱了。克制和忍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狈回家引起爸妈的担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尝试微笑一下,然后被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打断。 她愣了愣,遥望着那辆摩托带着轰鸣的尾气呼啸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经出现了猜测这辆摩托车有多么价值不菲的声音,沐想想没什么概念,但那似乎是一个很叫人津津乐道的数字。 ******* 城西的一处公园,南边坐落着这座城市房价最高的豪宅之一,西边就是沐想想家城中村矮旧的房顶。 沐想想找到湖水边偏僻的亭子,这里连广场舞的音乐声都传不进来,简直是发呆背单词乃至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至少她从未在此见到过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 但今天,坐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逼近。 沐想想后背肌肉猛然绷紧,她将目光从辅导教材中强制抽离,回头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石子路从弯道另一头出现,敞开的黑色羽绒服下露出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但宽松的丑校服并不影响来人气质风流,路灯照亮那张英俊的面孔时,他正拿着电话在说些什么,眉眼充满戾气,嗓音颇有质地。 “我没事。”他语气和眼神如出一辙的讥讽,“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回来,全部去死最好。” 像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与沐想想眼神相对的那瞬间,他声音停顿了片刻,目光快速在沐想想非常显眼的校服上扫过,是看陌生人的那种。 “没什么。”然后他很快对着电话解释,“遇到了一个英成的学生。” ******* “英成?啊哈哈那不是你高一的学校吗……” 好哥们儿还在电话那头为他亲爹和大哥正月放鸽子的事情喋喋不休地安慰,乔南忍耐着没挂断,说实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想想全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房子,一个人过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出门前他还把家里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又出来飚了两圈车,情绪现在已经平缓许多。 亭子角落里那道身影已经沉默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离开了。乔南不以为意地在亭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余光漫不经心地收入对方的身影。 偏瘦,很普通的黑长直发,脸上戴个眼镜,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小小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手上拿了本好像是英文教材?来公园还看书,书呆子本呆无疑。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那只手腕莹润雪白,纤细到不堪一折,乔南心不在焉地捏捏拳头,这胳膊他一次怕是能捏碎俩。 不过想到自己上学期末加在一起都不到二百分的成绩,乔南又觉得四肢发达似乎没什么可骄傲的。 他对这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无害生物非常不感兴趣,不过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除了一点点奇怪的熟悉感外,还因为对方那身明明毫无力量,却似乎承担了许多的挺拔气质。 对方拎起那个大到有点不正常的书包慢吞吞起身,除了第一眼之外,全程拒绝与他对视。乔南总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曾相识,但尚未来得及深想,耳边就听到了一阵不正常的水花声。 他下意识转头,夕阳的余晖下,凉亭前方的湖水里,正扑腾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有孩子落水了! 电话那头哥们还笑嘻嘻地说着一起喝酒为他开解情绪的邀约,乔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翻越的围栏,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耳边还听到落后自己一秒的扑通声。 半分钟后,湿漉漉的孩子被齐心协力送上水面,岸边的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乔南趴在岸边,半具身体浸泡在冬天寒冷刺骨的湖水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四肢都快脱力了,累得有点不正常。 水里是他妈下淀粉了吗?到最后他居然连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健身房卧推的那一百公斤喂狗了? 乔南抹了把糊在脸上的水,想要按捺自己暴躁的情绪,下一秒,他摊开手掌,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纤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腕上。 然后他猛然转头,半米不到的距离外——是一张写满茫然的英俊面孔。 *********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两个年轻人在呆滞结束之前被公园保安拽出了湖水。不同性别的工作人员协助这两位似乎冻傻了的好心人换下衣服,然后塞进办公室喝姜汤。 孩子的母亲伏在岸边哭泣磕头的模样尤在眼前,几秒钟之前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把她们带走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们惊魂未定地分享着各自的见闻,然后他们跟记者一起趴在办公室的窗口小心翼翼感受着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他们怎么了?一直盯着对方看,怪吓人的。 ——应该是被冻坏了吧?今天外头最低温零下五度呢,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男孩子连身体都是木的。 ——那个女孩子是英成外国语的,我认得她的校服,全A市最好看的校服了。 ——另一个是十二中的好像,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热心肠啊! 乔南和沐想想听着飘进耳朵的议论声,面面相觑地盯着对面恍惚的,那张本属于自己的面孔。 从未想过自己能遇上如此超现实的剧情,但此时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震撼似乎都不太对,除了发呆,他俩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半晌之后,还是冷静的沐想想率先开口,她听到自己发出极有质地的,带着几不可闻颤抖的男声:“可能是刚才在湖里出了问题。” “……要报警吗?”话音落地后乔南立刻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捏紧手上暖融融的杯子,强忍住摔碎它的欲望,心烦意乱地扒了扒脑袋——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是一把长发,越发暴躁,“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沐想想看着自己的面孔露出那种陌生的凶悍神情,这一刻居然神奇地想笑,然后在乔南诧异的目光中,她思索片刻,轻声回答:“得先搞明白我们现在……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这里人多眼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以自己非常疲惫为借口,留下联系方式的两个人从公园脱身。沐想想检查了一下各自的状态,发现自己的二手老年机在泡水后已经罢工。 好在乔南的手机防水,于是乔南发微信让某位叫做猴子的哥们来送一串A市某空置房的钥匙,然后在那位同样吊儿郎当的少年到场时,躲在树荫后指挥沐想想去拿。 沐想想回忆起他发微信时十分熟稔的措辞,又没有什么跟要好朋友相处的经验,思考得多少周全些:“一会儿他估计会跟我说话,不会被看出来吧?” 乔南这么一听也觉得是个问题,他努力镇定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沉着开口:“没事儿,没办法应付的时候,你直接用脏话骂他。我教你两个词:xx,xxx。” 沐想想:“………” 她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里甚至连头脑都是空白的,强烈的被侵略的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瞳孔深处死死地倒映着那张连笑容都充满危险的面孔,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乔南把车飙成了一阵风,半路路过一处空地时停下了,进去找了两根废弃的钢管。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39.第三十九章 初春的自来水温度很低, 激得乔南整个人激灵了一下。 沐想想看到他的反应,下意识上前去拧水龙头, 结果凉意袭来,手腕被一把抓住。 抓住她的那只手有点小,有点白, 有点细腻,却爆发出和外形不相符的控制力。 “还管挺多。”乔南自己关了水站起来摇晃下脑袋,对上她的目光后转开视线, 用另一只手扒拉着头发笑了一声, “行了,真他妈冷,你别去碰了。” 阳光从斜侧面洒落下来,穿过路旁窸窣的嫩叶, 斑驳的光晕弥散在空气和他的脸上。 乔南身上像镀了一圈光环。 说完他就打了个喷嚏。 **** 德语教材摊开放在一边,沐想想托腮看着桌上色泽粉嫩的苹果,鼻腔能嗅到非常隐约的香气,耳畔仿佛还能听到下午的声音。 并不仅仅是自己被反复狂呼的大名,还有其他更多的…… 大门被缓缓敲了两把,她刚回神,书房门就被一把推开,乔远山端着一个托盘站在门后。 目光扫到小儿子书桌上摊开的各种试卷作业辅导书,乔远山眼中闪过欣慰的神色。 他想起几年前自己偶尔回来时总会看到的场面——这间书房的使用率远没有现在那么高, 屋里也冷清得吓人, 儿子通常选择跟朋友们去外头, 父子俩很少能碰上面,最有生活气息的,反而是客厅茶几上塞满烟蒂的烟灰缸。 那时候他很少去思考自己的问题,总是把一切归咎在孩子的“叛逆期”上。于是日复一日,循环往复,他出于工作忙碌也出于逃避心理,回来得越来越少,家人之间的矛盾变得更加难以调和。 最近他痛定思痛,终于做出了真正的改变—— 将日常办公点直接转移到A市,以确保自己能尽量多地出现在家人面前。 这是个大工程,也势必影响到一些他日后的办公效率,可乔远山一点也不后悔。因为就在他做出这个决定的第二天,之前常年居住在S市的大儿子也默不吭声地让人把行李从外地搬了回来。 冷清的乔家一下就变得热闹了,成员们也开始像正常的家庭那样抬头不见低头见。 大家都在努力地为这个家做出改变,虽然谁也不曾明确摆开过自己的付出,结果却切实存在着,所有人都看得见。 以往热衷出差的大儿子尽可能多地每天回家,小儿子……也几乎没再见他发脾气抽烟了。 四散在圆心周围的每个人同时朝中间踏出的一小步,相加在一起,就是很长很长的一大段距离。 乔远山欣慰的同时更加不愿落在孩子后面,他实在太亏对这两个从前关心不够的孩子,因此越发斗志昂扬地想要补偿回去。 他补偿的方式一点也不像个洋气的总裁,非常老套,非常没新意。 “南南。”他缓步进来,将托盘放在桌子上,温声朝儿子道,“从回来开始已经写一晚上作业了,吃点东西吧。” 沐想想一看那托盘上的东西就忍不住为难——一杯热牛奶,一个切开的橙子,以及一小碟糕点。 前面两个现成的玩意儿倒是没什么问题,关键就是最后那盘糕点。纸托里造型□□,颜色诡异,看起来硬度惊人的这个东西……是纸杯蛋糕吧? 乔远山近来热衷亲自下厨做饭,甚至还为此订购了一大堆美食书籍,在家没事儿干的时候一般就泡在厨房里,做完中餐就做西点。 沐想想刚开始还觉得很亲切呢,毕竟沐爸也是个爱做菜会做菜的人设,她在乔家没法天天看见自己的父亲,多瞧瞧跟自家爸爸有着诸多相似之处的乔父也是好的。 可……上帝为你打开一扇门的时候,势必会关闭所有的窗户。 在商业上有着惊人判断力和敏锐度的乔远山,确确实实在做菜上一点天赋都没点亮! 沐想想刚开始以为他只是手艺生疏,后头才慢慢发现,乔远山根本就是味觉有问题。他搞的那些叫人欲·仙·欲·死的作品,每一个都能自己面不改色地吃下去。 因此除非有人当面点破,靠他自己,势必是无法发现真相的。 沐想想心直口快的技能,每次对上那双独属于“父亲”这个角色的充满期待的眼睛,就总是发挥不出来。 她只能寄希望于乔家的其他两位成员,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 这个纸杯蛋糕吃下去命就不用要了,沐想想盯着碟子头脑飞速转动,两秒钟后她平静地起身去书柜边拎出来一个纸袋:“送给你。” 乔父愣了愣,注意力顿时从让儿子吃糕点上转开,他盯着纸袋动容道:“……这是什么?” “马上快十二点了。”沐想想把袋子递过去,发挥出小棉袄所特有的天赋女子力,“爸,生日快乐。” 那瞬间乔父差一点热泪盈眶。 接下袋子翻开一看,从休闲服到手套全是合适自己的尺码。 这……踩着生日的钟声送上第一声祝福这种时候……这臭小子,以前怎么从来没看出居然那么肉麻。 乔父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这大概是他为父以来收到过的最受感触的生日礼物,即便这些衣服鞋袜的价值于他的财富相比不值一提,这仍是他和孩子情感破冰路上里程碑式的一笔。 乔父抽了抽鼻子,难得鼓起勇气给了小儿子一个拥抱后,拎着自己今年的第一份生日礼物闷不吭声地出去了。 沐想想刚松了口气,紧接着乔父因为太过激动离开后忘记关闭的书房大门外头,就又出现一道身影。 大哥乔瑞气质幽深而平静,他双手抱臂,姿态闲适,面无表情,松松倚靠在门框上。 冷峻锐利的视线笔直射了进来。 沐想想对上那双写满了“你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的眼睛。 “…………” **** 第二天寿宴开始前,到达现场的助理小楼忽然被司机用胳膊捅了捅:“哎,楼哥,乔董居然换衣服了!” 小楼转头一看,果不其然!老板今天换了一身条纹格子的休闲服,看上去宽松又舒适。 “怎么回事啊?”司机难掩惊奇,“乔董不是不喜欢这个花色的衣服吗?上次我穿了一身他还特地告诉我不好看来着。” 小楼也搞不清状况,沉默片刻后只能道:“反正总比穿皮衣合适。” 司机于是也沉默了,片刻后只能呐呐点头:“也对……” 两人都同时想起了之前受到的冲击,要不是很清楚集团最近的经营状况很稳定,他们简直都要以为乔家出现了什么经济危机。 他们家财万贯的乔董,这段时间居然翻来覆去盯着一件外套穿,恨不能一件皮衣走四季! 刚刚入春,天气特别冷,那种内里翻了厚厚羊绒的皮衣特别保暖,穿起来倒还很应景。 可后头气温转暖,再穿这衣服是不是就有点不太合适了?乔董偏不!他选择减少内搭的分量,将皮衣里的保暖内衣脱掉,又将高领羊绒衫换成T恤,最终到了连换T恤都没办法解决温度问题的时候,他做出了一个很骚的操作—— 把皮衣反过来穿。 真的是非常聪明。 那件内里羊毛蜷曲的外套几乎成为了精神污染一般的存在,以至于在此看到了换上新衣的董事长,助理小楼心中竟然生出恍如隔世的错觉。 抱着这种奇怪的感触,他上前贺寿,很快又发现了乔家另外一个表现诡异的成员。 集团一向沉默冷峻的总经理乔瑞今天心情似乎也很不错的样子,他跟在父亲身边一同接待宾客,同人寒暄的时候,脸上竟一直带着笑模样。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今天穿的衬衫不舒服的缘故,他老是动不动要去整理一下自己的领带。整理领带的动作还特别频繁,搞得别在领带上的那个带着亮晶晶小水钻的银色领带夹一直在随着灯光折射出闪亮的光线。 “……乔董,祝您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身体一直这么健康硬朗啊!”小楼强迫自己的视线从集团总经理整理领带时放肆不羁的动作上移开,笑着给自家老板作揖,“您今天看起来真是太年轻了!” “哈哈哈!”乔父挺着小啤酒肚笑眯眯的,“小楼啊,你可真是越来越会说话了,我这都奔六的年纪了,居然还能被夸一声年轻。” 那边的领带夹小水钻又闪烁了一下,小楼被晃得眨眨眼,笑着回答:“乔董,我这可不是在拍马屁啊,您看看您这身板,您这气质,还有您今天这身打扮,三十多岁还差不多,谁信您奔六啊!” 乔父笑得更畅快了:“我今天这身衣服很好看?” “相当的适合您,正宗的英伦雅痞休闲风。”小楼道,“有品味。” 乔父拍拍他肩膀,笑得合不拢嘴:“下个月让人事给你涨工资。” 小楼吃了一惊,还来不及疑惑,余光忽然一闪,他立马意识到自己忽略了另外两位大人物。 他赶忙醒过神转头道:“哎呀,乔总和小公子也是越来越帅气了。乔董您真是好福气啊,两个儿子承欢膝下,都一表人才,还那么孝顺,陪您一起招待客人。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乔父笑着睨了两个儿子一眼,继凌晨收到小儿子的礼物后,大儿子也给了他意外的惊喜。 那么多年来,他们父子三人还是头一次在他生日的这天,在公开寿宴前提早私下庆祝。 在早餐餐桌上看到大儿子面无表情拿出自己买的生日蛋糕的那瞬间,乔远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辈子真是死而无憾了。 早几年,他哪怕做梦呢,梦境里都不敢出现那么超自然的画面。 感动实在来得太快太多,乔远山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了,唯有感谢上天,让他在还来得及的时候醒悟过来,没有错过这两个生命中最最珍贵的存在。 他双手拍拍儿子们的肩膀:“是啊,都越来越懂事了。” 小楼看向老板的两位公子,左侧的小公子闻言没什么情绪的样子,一直侧目站在老板右边的大哥。 大公子乔瑞则还在整理领带。 小楼沉吟了一下,觉得场面有点诡异,于是机智地决定要转开话题。 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眼睛就被乔瑞领带上那个闪闪发光的夹子再次闪到,他立刻笑道:“乔总今天看起来也是帅气逼人,尤其这个领带夹,简直是画龙点睛的一笔。” 话音落地,现场沉默了一下,乔瑞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眼:“真的?” “真的不能再真了,这是哪个品牌的限量版吧?一看就价值不菲。”小楼刚点头,就见总经理又用那种神秘的目光扫向了他的弟弟,收回来后,淡淡朝一旁的父亲开口,“给他涨百分之三十吧。” 乔父:“什么?” 乔瑞:“工资。” 小楼:“……?????” 哈?什么情况? 沐想想站不下去了!小楼那句“价值不菲”彻底击败了她!乔瑞领带上那个夹子是她为了防止头发被扯光而从淘·宝买的,全价129块! 她不是小气,是真的没有钱啊! 可谁知道乔家大哥会直接把这玩意儿带到宴会上来,还……还……还一直炫耀。 沐想想掏出手机:“我朋友来了,我去外头接一下。” 紧接着就在身边几人一同转来的目光中,羞愧难当地离开了现场。 忽然之间就涨了百分之三十的工资,小楼觉得自己简直跟做梦似的。 一旁的司机难掩羡慕地冲他道喜:“恭喜你啊楼哥,这一下一个月又多好几千块呢,人跟人的脑子真的长得不一样,我怎么就没你那么讨老板喜欢呢?” 说罢忍不住求教:“你刚才到底说了什么,才让乔董和乔总那么高兴啊?” 小楼也迷茫着,他怎么知道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面对着身边那双充满求知欲的眼睛,他还是很快陷入了沉思,片刻之后,她隐隐感觉自己触到了一点门道。 小楼摇摇头,朝司机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司机:“???” 小楼望着小公子那道匆匆离开现场的背影,又转头看向开始跟下一个拜寿的客人聊起领带夹的大公子。 大公子那微微笑着意气风发的模样跟小公子退场前的表情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样少见的好心情——看来在近期几天的豪门争斗里,原本陷入劣势大公子,已经站在了上风。 自己这笔工资增加的理由……真叫人细思极恐。 ***** 沐想想在外头吹了一会儿冷风,才把129带来的尴尬吹走,然后才等到拎着东西从出租车上下来的乔南。 乔南今天打扮得很整齐,态度比上次去高妍生日会要庄重得多,只是举手投足间仍带着一种他所特有的气质。 两人目光相对的时候都微微愣了愣,乔南随即嘴角微勾,拎着东西上前:“门口那么冷,你等在这干嘛?” 沐想想侧开脸不看他的眼睛:“我没在等你。” 对面就传来一声轻笑。 周围已经聚集了不少人,乔南心情不错的样子,受到了诸多打量也不见烦躁,只是拉了她一把道:“行了,赶紧一起进去。” 沿途不时有人朝沐想想打招呼,沐想想一个都不认得,因此也不敢留下寒暄,只点头示意。她觉得自己这样已经挺不礼貌了,谁知还听到乔南吐槽:“你搭理这些人干嘛。” “你都不理他们的吗?”沐想想有些不赞同,“能来参加你爸爸大寿的,应该都是认识的亲朋好友吧?” 乔南冷哼:“我可不认识那么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 除了母亲那边的亲人。 想到这里他四下搜寻了一下,问:“我小舅他们来了没?” 沐想想一时间还没想起来:“小舅?” “就石家俊啊,他们还没来吗?”乔南没找到那道熟悉的身影,还有些疑惑,以往父亲大寿这种场合小舅一般都会直接被找来帮忙的,“你上次在公司没见到他?” 话音落地后没得到回答,他转头看向沐想想。 就见沐想想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对。 乔南:“你身体不舒服?” 沐想想眼神复杂:“没。” 她已经想起了对方话里提到的那个人是谁。 此前因为种种原因,她一直不知道该怎么朝乔南提到石家俊被乔父和乔瑞查出来的那些事,到了这个时候,越觉得难以启齿了。 生怕对方多问,她于是咳嗽一声转开话题:“我去帮你登记。” 乔南看着她难得有些慌乱的背影,眉头微微一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但紧接着余光一闪,视线中忽然捕捉到几道熟悉的身影,乔南刚刚转头,就看到一家三口拎着大袋小袋的礼物从酒店旋转门外进来。 目光落在走在前头那个行色匆匆面向憨厚的中年男人身上,乔南勾着一边嘴角露出个坏笑。 毕竟是陪伴了他几乎整个童年的玩伴,亦父亦友的存在,那么长时间没见面,说实话他还真的挺想念的。 只不过小舅一段时间没见,怎么看起来变成了一个小老头?以前不是还挺年轻的么?最近纵欲过度啊? 小舅妈倒还是老样子,眉眼温婉,没脾气似的,举手投足间充满了他们一家特有的气质。 那种食草动物一般,一看就让人想欺负,被拎着耳朵提起来估计也只能迷茫蹬腿的傻乎乎的气质,嗨呀,一想到就真是很让人操心。 乔南这么想着,朝后一靠,眼神立刻不怀好意起来。 他虽然叫石家俊小舅,可一直以来,双方相处都挺没大没小的,偶尔互相恶作剧也不会有负罪感,毕竟关系真的太亲密了。 乔南想起小时候的黑历史,嗨呀,说起来真的不好意思。母亲刚去世的时候他只有屁那么点大,一点也不像现在那么酷炫狂霸拽,那时候的他胆儿小的要命,还特爱哭,是个世纪大怂包。 记忆里刚到外祖家生活的那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哭一场,还老是拉着大哥的手问妈妈在哪里,为什么爸爸要把自己和哥哥送到这个地方。 大哥话很少,被问到这样的问题后总是沉默发呆。换成现在的乔南,那肯定得回去给自己一顿暴揍,你哥的妈也一起死了好吗?你哥跟你一起被丢出来住的好吗?你丫问的是什么问题,哪壶不开提哪壶,叫人怎么回答啊? 可那时候小小的乔南,在这样寂静的回应中,所能感受到的却只有恐惧。 他恐惧到晚上开着灯都不敢睡觉,一直缩在床上,整晚整晚睁着眼睛等爸爸妈妈。 切,真他妈怂,是真!他!妈!怂!啊。 乔南现在回忆起来都得嘲讽自己两句,但他仍旧很感激在那个时候照射进生活里的那道光。 在他和哥哥跟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的时候,小舅舅出现了。 这个现在已经娶妻生子的小老头那会儿可活泼了,刚见面朝自己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来着? 哦,乔南想起来。 那时候他被石家俊一把抱起,双脚腾空,无处依靠的惶恐才刚刚浮上心头,就听到一把青年爽朗的声音—— “你就是我小外甥?长得跟大姐一模一样啊!走走走,跟这群小屁孩混在一块有什么意思?小舅带你们抓鱼去!” 结果那天一条鱼也没抓到,因为下了水,自己还感冒了。 小舅被还没去世的太婆一顿臭骂,一边拿毛巾擦头发,一边偷偷朝自己挤眼睛憨笑,当天晚上,他把挣扎不休的哥哥从另一个房间抱过来,一把丢到了自己的床上。 “爸妈是不是神经啊,你俩才多大就让你俩分房间睡?”小舅说着纵身一跃也扑了上来,把皱着眉头想要离开的大哥抓小鸡似的按住,然后哈哈大笑,“别闹啦!舅舅陪你们一起睡!我小时候跟你妈妈就一张床睡的,害羞个屁啊!赶紧赶紧我都感冒了,你俩别闹腾我了!” 但那天晚上三个人其实都没有睡着,反倒说了一整夜不着边际的话。 乔南记得自己那时候又问了那个妈妈在哪里的蠢问题,小舅用暖洋洋的胳膊搂紧他,回答说:“妈妈去天上啦。” 乔南偷偷说:“我想她了,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找我们啊?” 小舅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笑了起来:“我也想啊,以后我们一起想她吧,总有一天能再见到的。” 睡在另一边的哥哥忽然就哭了,乔南当时还很惊慌,毕竟大哥从母亲筹办葬礼那天起就一直愣愣的,一滴眼泪也没有掉。 现在想起来,真是感触良多,尤其一向冷峻的大哥那时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蠢样儿,搞得乔南都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怂了,至少他哭的时候吹不起鼻涕泡吧。 啧啧啧,你说小舅当初还挺机灵的,怎么后头就越来越傻了。 那对傻夫妇拎着东西到了近前,小舅朝小舅妈叮嘱了两声,然后自己上前登记。 乔南挺身从靠墙的姿势站直身体,决定上前搭个话,以陌生人的身份逗逗他俩。 结果走到近前,还没来得出声,恰逢小舅妈转过头来。 乔南对上那道视线的时候微微一愣——怎么……? 就见一向温婉的舅妈皱着眉头,锋利的视线从他的面孔一路打量到鞋子,在他拎着的纸袋上停留了两秒,然后神情就变得有些不耐烦:“有事吗?” 乔南怔了怔,小舅舅此时登记完毕挤了过来,嘴里还在念叨:“……赶紧的别磨蹭了,一会儿乔远山万一又说自己忙没时间……额,你是?” 再次对视,乔南回忆着方才从对方口中听到的提起自己父亲时的语气,还没来得及回过味,下一秒,就看到小舅妈伸手过来扯了扯小舅的衣袖:“别管她了,连礼服也没穿,蹬个休闲鞋,拎个二线牌子,谁知道是干嘛的?” 他俩很赶时间的样子,说完就匆匆走了,乔南愣愣低头,看着自己的纸袋和脚上的鞋。 介于沐想想的财力,他考虑了很久还是没有选择跟对方能力相差太远的礼物,总归真正想送的东西都已经让沐想想代为转交给父亲了。 至于礼服,枪指在脑袋上乔南都未必会妥协。 他也穿不来女孩款式的高跟鞋小皮鞋什么的,穿运动鞋又觉得不合适,只能踩一双款式相对郑重些的休闲鞋来。 乔南猜测到自己这个打扮或许会引发一些乌合之众的非议,但从没想到,这个“乌合之众”居然会将小舅一家囊括进去。 他们怎么可能会……是这个样子的? 沐想想也登记完了,出来后见乔南发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乔南转头看着她,片刻后摇了摇头。 进去后刚好看见小舅一家围在父亲身边在说些什么,父亲乐呵呵地拍着小舅的肩膀,没一会儿短暂的交流就结束了。 目送那几道身影朝着角落走去,乔南回过神才听到父亲的声音:“……哎呀,你这个小丫头,说了让你不要带东西来的……” 乔南转头,第一眼就看到了父亲身上焕然一新的装备,当即一愣。 乔远山立刻嘚瑟地嘿嘿笑起来:“怎么样,南南给我买的,跟你说了他眼光很好,不错吧。” 情绪短暂从那种迷茫里抽离出来,乔南别扭了一下,还是忍不住露出个笑容:“不错。” 然后递上礼物,有点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嗯,祝您长命百岁,身体健康啊。” 乔远山发现自己这次看到这个小丫头还是莫名开心,他接下袋子打开一看,发现是条围巾,立刻取出来围在了脖子上,问周围众人:“好不好看?” 那围巾一看logo就不是大品牌,可看到乔远山高兴的样子,又有哪个敢出言不逊?周围果然一片称赞,许多原本还觉得这个新来的小女孩穿衣打扮不像是大家出身的宾客当即也不敢小看了。 没一会儿又见乔家向来冷峻的大少爷居然亲自去给她取了一杯果汁,再看乔家著名暴脾气的小少爷在她身边也一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 得嘞,这估计又是个背景恐怖的富家小姐。 乔南记挂着石家俊那边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乔瑞给他端果汁过来的时候一直在摆弄领带,他也没搭理,只草草说了句谢谢。 额头就被弹了一下,他抬起头摸不着头脑地与乔瑞对视,只看到乔瑞把领带塞进西服又取出来,领带上一个丑的惊人的夹子随着他的动作不停闪光。 搞毛啊? 他用眼神问对方的意图。 头发忽然就被扯了一下,非常用力那种,乔南捂着脑袋看着乔瑞若无其事离开的背影,心说几个意思? 神经病啊你。 但总还是找到了合适的机会偷溜。 趁着大家正聊天的时候,乔南循着记忆里小舅一家离开的方向悄悄摸了过去。 酒店的场地非常大,旁边就有卫生间,至于周围可通往各处幽静的四通八达的廊道,几乎没有宾客会没事跑来这里。 乔南脚步很轻,心情也很复杂,他回忆着入场时跟小舅一家碰面时的场景,有那么一个瞬间甚至在期待对方一家已经离开。 可老天显然没有听见他的心声,走出大概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后,一个拐弯,他就听到了那道非常熟悉的声音响起。 那声音熟悉到化成灰他也能辨认出来,此刻却带着一种叫他陌生的尖刻—— “能不能别催了!能不能了!乔远山不愿意我有什么办法?别说你家,我侄女上回说要干项目他他妈都没朝里投钱!” “他最近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忽然变得那么不好说话?” “你小声点,你问我我问谁,谁知道他吃错了什么药,我让我爸妈出面请他出来吃饭他都说没时间,不会是你家那边出问题吧?” “怎么可能……” **** 沐想想一回头就发现乔南居然不见了,发了个短信过去后,得知对方这会儿居然在天台。 外头起风了,天台有点冷,从电梯出来后沐想想缩了缩肩膀,目光一转,就看到了那道正站在星光里发呆的身影。 “乔南?”她试探地叫了一声。 乔南转头,表情平静地看着她,过了一会儿后淡淡开口:“过来。” “你怎么了?你爸和你哥刚才还问起呢,你哥以为你先回去了,让我跟你道歉说他不是有意的让你别生气,你俩怎么了……唉?” 沐想想发现他没事,放下心来,一边上前一边慢吞吞提问,谁知道刚走到他面前,外套忽然就被一把大力扯去,下一秒,乔南有力的胳膊狠狠地箍住了她。 沐想想愣住了,小心翼翼抬手搂住他后背:“喂……你没事吧?” “别说话。”乔南深吸了一口气后缓缓吐出来,似乎觉得这样拥抱的姿势不太得劲,过了一会儿后开口,“你缩起来点。” “……”沐想想默默照做了,紧接着乔南的脑袋埋在了她的颈窝里,然后一动不动。 热热的鼻息喷在脖子上有一种奇妙的感觉,沐想想脸红了一下,小声问:“……你干嘛?” 乔南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 刚才很多个瞬间,他都以为自己会怒不可遏地跳出去,揪着石家俊的衣领狠狠给他一拳。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却一直只是安静地站在拐角处,直到石家俊一家离开,才茫然地离开那里。 忍耐并不是他的性格,连乔南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学会了这个。 可他当下,即使指尖发抖,也没有做出和从前一样冲动的选择。 后背缓缓爬上了一只手,在沉默中无声而有节奏地轻拍。 乔南逐渐找回了自己的理智,很久之后,他只是将怀里这具身体搂得更紧了一点。 “让我抱抱就好。” 沐想想不清楚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但终究没有多问,只是任凭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直到这份死寂被忽如其来的电话铃声打断。 沐想想犹豫了一下,从兜里掏出电话来:“能接吗?” 乔南抱着她,脑袋仍埋在她的颈窝里,几秒钟后才不爽地哼了一声:“随便。”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虽然两个人姿势还是没变。 沐想想被他说话时喷到脖子上的热气弄得缩了缩脑袋,红着耳朵将电话接通,凑到脸边。 就听到一道陌生的女声结结巴巴地问:“你,你好,请问,请问是乔南同学吗?” “啊?”沐想想愣了一下,“呃,我是,请问你……?” “呜——” 那边忽然就传来一声啜泣。 “请,请问你,你记不记得自己之前跟一个女孩子在城南公园的池子里救了一个小朋友?” 沐想想听得愣住,乔南此时也听到声音,抬头跟她对视了一眼。 沐想想被她的态度有点吓到,心说救个人不会还惹麻烦了吧,有点紧张地开口:“呃,好像是有这么件事,不过请问您找我们……有什么事情吗?” “真的是你们!!”那女声一听之下,当即大哭起来。 紧接着便语无伦次地嚎啕道:“我想跟你们说一声谢谢!我想跟你们说一声谢谢!!我是他的妈妈!我儿子从被救上来后一直昏迷到上星期五早晨,他醒了!他醒了!你们是我们一家的救命恩人!!!!我找了你们很久!我只知道你们的名字和学校,可是另外那个女孩的学校不肯透露她的信息……” 40.第四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 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 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 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 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 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 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 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 这会儿没心情多说, 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 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 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 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于是六点不到,乔南就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屋外车轮和人的脚步碾压过地面的噪音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顶着那头睡过一夜更加糟心的乱发,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转变的生活。 火大。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一撑窗台,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41.第四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 木然的视线里, 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 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 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 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 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 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 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 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 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 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 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随后犹如一滴冷水不慎掉入油锅—— “啥玩意?” “怎么回事?” “沐想想?” “我屮艸芔茻别逗了……” “可是刚才班长好像没否认……?” “我屮艸芔茻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联手逗我们。” “是她吧!刚才没认出来,不过现在看看……沐想想不也那么白那么瘦,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一样啊。” “你真信了?沐想想长什么样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智障?” “我靠说那么多来个人上去直接问啊!” “你怎么不去!” “额……” “你厉害你去,你去你去你去——” 众人大致处于强烈质疑又不敢当面确定的态度,只能你推我挤地想要选个勇士出来,嗡嗡震动的讨论声于是一波盖过一波,越发清晰可闻。 直到被学生们相互推搡碰到的桌子第三次撞上后背,所有的推搡和争论结束在了乔南回头看去的目光里。 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能被人骚扰,此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校霸都快没脾气了。那三位跳脱的男生被他盯得当场僵在原地,乔南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丢下一句:“警告一次哈。” 他转回头后,那三名男生齐齐倒退三步。 接着便泪汪汪地扑回了人群里。 乔南发现沐想想的人缘是真·不好,到校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姜海外,居然没有任何其他同学主动过来打招呼。不过看周围人态度,这种躲避似乎又不是带着恶意的,再看那些人打量半天都没能确认身份的生疏样子,最大的可能是沐想想自己平常就不爱跟他们来往。 嗨呀,这性格可真是让人操心。 乔南有一点担心对方在自己学校会被欺负了,毕竟十二中校风比起英成还要不如。他摸摸手机,想要给沐想想发个短信,紧接着就感觉几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忽然打在了脸上。 教室也猛然一窒,随后气氛立刻变了,紧张的空气中,乔南抬头看去。大门方向,几个容貌各异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长头发,裙子好像比周围人要短上一截,长得嘛……应该还行,不过对乔南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校霸来说也就一般,因此他非常挑剔地在心里评价—— 眼睛比沐想想小,腿没沐想想长,皮肤虽然也挺白,但仔细看还是沐想想的更通透一点。 六分不能更多。 六分盯着乔南,先是用讨债般的语气喊了一声:“沐想想?” 这辈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现在都贴墙上了。乔南眉头微挑,然后他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朝后一靠:“干嘛?” “真的是你?”或许是不敢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六分看着他的双眼里立刻就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她上下打量乔南,目光从他头顶的短发到身上的裤子,越打量脸色越难看,片刻后冷森森地开口:“你出来。” 哟。 乔南顿觉有趣,手机也不玩了,新奇地歪头看她:“你谁?” 像是根本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六分脸上迅速划过错愕的神色,她身边一个像是学生头的跟班此时开口:“伶俐,别跟她那么多废话。” 又口气凶恶地转向乔南:“还有你!装什么大头蒜!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哦,乔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沐想想非常忌惮的英成小太妹。 不过他转学之前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对方真人的样子跟照片又有些出入,导致他第一眼看到时,根本没认出对方。 乔南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通常来说他是不太会跟女孩子计较的,但从知道对方就是逮着沐想想那个笨蛋欺负了一个学期的方伶俐后,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手机咚的一声被丢进桌斗,他撑着桌面慢悠悠站了起来。 方伶俐明显紧张了一下,神情忽然带上了戒备,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迅速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42.第四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继前几天那条转账十万的短信后, 这是她此生第二次接触到如此大额的巨款, 虽然只是虚拟的一串数字, 仍旧给她带来深深的震撼。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 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 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 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银行卡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 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 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 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 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 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 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 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沐想想追看过去,那营业员拿着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层是莹润到几乎能发光的皮质,里头满满都是羊毛,连瞎子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紧接着便听柜台处传来柔和的声音:“您好,一共五万八千八,您刷卡吗?” 乔南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沐想想愣愣的:“你买给谁?” 乔南没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会是给我爸的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乔南示意营业员刷卡,心里还有点高兴。他今早跑步的时候就想到有空要给沐爸买件新外套穿,没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适的。这都过完年了,那小老头还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最近这几天回寒,异常的冷,乔南有一次看他被冻得直缩肩膀。那小老头还装作没事儿,早上偷偷给乔南塞钱,说是昨天生意好连卖了三把扫帚,让乔南别省钱,上学路上买杯奶茶喝。 一把扫帚六块,沐爸自己一分没留,乔南当时捏着那十八块钱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他只记得被塞钱时碰到的那双手,冰得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着它坐在楼下估计能舒服不少。 他这么想着,便听身边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对道:“不行,乔南,这件衣服太贵了,等等等先别刷卡……” 营业员当然不可能听,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乔南接下营业员递回来的卡和纸袋,神情平静地朝外走:“你那么激动干嘛?” 五万八千八……沐家一年的房租也没那么多。 沐想想快要崩溃了,抓着乔南试图制止他的任性:“乔南,乔南,这个真的太贵重了,你赶紧把衣服退回去,算我求你,送这种衣服给我爸你是要吓死他吗?” 乔南有点不高兴了,他这辈子头一次给人花钱听到这种反馈:“至于吗?不就一件衣服?” 可那真的不止是一件衣服啊!先不说这么贵重的礼物本来就不该随便收。单只这种贵重物件将会引发的城中村居民们的热议就足够令人后背发麻了,闲言碎语有时候能像刀子一样锋利,沐爸万一听到,估计要愁得睡不着觉——自家一向贫困的女儿忽然如此大手笔,谁家爹能不担心? 但双方价值观的差异根本不是几句话能够解释清的,这件五万八的外套在乔南眼里,真的只是件衣服而已。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拉着乔南找到商场二楼一处正在打折的羽绒服店:“你听我说乔南,我知道你是好意,我也很感谢你,但我真的不能让你送我爸那么贵重的东西。你看周围的这些羽绒服不是也很好?你看看这件,还有这件,我身上的钱刚好够买,我买下来,你去把那件皮的退了好不好?” 乔南不说好也不说不好,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沐想想被他盯得发毛,知道他这是在生气,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叫来营业员去拿自己刚才提到的某件羽绒服准备买单。 营业员过来的瞬间,乔南直接将手上的袋子丢到沐想想脚边。 然后他什么话都没说,收回目光沉着脸转身走了。 乔南气得恨不能当场找个人来打上一架,再不走他担心自己会朝沐想想发火。 出商场门时他撞到了一个行迹鬼鬼祟祟的家伙,戾气不要钱似的地砸了对方一脑袋,看着那个似乎有点面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的家伙抱头鼠窜,他情绪可算宽松了些许。 跨上摩托车,他心里仍有种说不出的懊恼,因为沐想想说的那些仿佛三八线一般壁垒分明的话——你爸我爸,你买我买。 ******** 沐想想叹了口气,朝营业员示意不用再服务后,拎着那个纸袋下了楼。 她找到刚才那家店提出退货,营业员态度倒是很好,但拿出衣服检查时却为难地表示不能退只能换,因为刚才结账的时候乔南直接让他们把吊牌拆了。 沐想想看着那件衣服,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舒适,又厚又软,她知道爸爸从来没有过这样好的衣服。 她有一瞬间甚至意志不坚定地想要不就别退了拿回去给爸爸穿多好。 但即便在如此贫困的家庭长大,她仍谨记父母灌输给她的尊严,这和那个与乔南的面子有关的礼物不一样。 于是她在漫长的思考后缓缓开口:“那换个尺码吧。” “多大尺码?”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乔南他爸的体型:“175。” 拎着换好的衣服出门的时候她突然就有点难过,各种心情纷至沓来,她望了会儿天空,觉得自己现在需要梳理一下情绪才行。 另一边,马路上正在疾驰的摩托忽然发出刺耳的刹车声,乔南一脚踏地,猛然想起了什么。 他想起刚才在商场门口撞到的那个人,当时真的气糊涂了,只觉得眼熟。 现在却忽然记得清清楚楚,那不就是隔壁体校的贺鹏程吗? 早两个月有一次,对方因为一点私人恩怨带着一群人把郭志堵到学校后头打,恰好被他碰见,领着一帮哥们直接揍了个臭死。 这地方离体校可不近,贺鹏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还鬼鬼祟祟。 乔南心中猛然生出个不妙的念头,第一次尝到了什么叫心惊肉跳,他抖着手去摸手机,努力镇定地给自己之前的号码拨电话,接通之后直接问:“你在哪里?” 沐想想声音怪怪的:“啊?” “我问你在哪里!!”乔南没忍住当街吼了一声,反应过来赶忙放柔声音,“沐想想,你快告诉我你在哪。” 沐想想抽了下鼻子:“我在XX公园之前跟你见到的亭子这里,怎么了,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怎么了?”乔南被她像是抽泣的声音吓了一跳,而后赶忙道,“听着,想想,你现在赶紧——” 嘟嘟嘟嘟…… 他话音未落,听筒里传来忙音。 乔南看了眼屏幕,赶忙再拨过去,始终无法接通。 “妈的妈的妈的!!”乔南气的直接一脚踢在自己的宝贝摩托车上,他迅速地思考了一下,然后立刻登录自己的微信,调出号码给晏之扬打了个电话。 那边晏之扬接起来:“喂?” “晏之扬。”乔南这会儿居然感觉自己情绪异样冷静,“你现在立刻打电话把所有能找到的人全都叫到xx公园,乔南被贺鹏程带人堵在那了。” “什么!!”晏之扬先是发出高八度的惊呼,随后才想到了什么,“喂你谁啊——” 乔南已经伸手再度启动了摩托车,声音平静得吓人:“少他妈废话。” ****** 沐想想看了眼黑屏的手机,想起刚才乔南说到一半的话,实在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不过她这会儿也没心思去猜测对方海底针一般的少男心了。 沐想想看着眼前这片熟悉的池水,她跟乔南就是在这里互相交换的身体,从那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她还必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适应完全陌生的环境和人群。 好像从小到大都是这样,她必须肩负起比同龄人更多的责任,可至少那个时候,爸爸妈妈都能陪在身边,就算她再怎么少言寡语,半夜里也会有人偷偷进房间为她掖好被子。 紧绷的神经在这一刻忽然就不堪重荷,沐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忽然就哭了起来。 好在周围也没有别人,她坐在亭子里,把自己缩成一团,本来还想克制一下,想想还是发泄出来比较好。 哭完了就好了,就跟以前一样,再多的难题,再大的委屈,哭完就好了。 **** 石子路的尽头,刚才被乔南撞到的贺鹏程正小心翼翼地跟被自己带来的一个高大年轻人说话。 “大哥,那小子就在里头,我亲眼看他进去的。” 大个子哼了一声,声音很是洪亮:“就他一个?” 贺鹏程点点头。脑袋立刻被拍了一巴掌,力道大得他头昏脑涨。 “妈的。”大个子怒骂,“你TM是想群殴啊!还讲不讲江湖道义了!你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自己嗡嗡作响的脑门,恍惚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愤愤的神色:“可这小子真的很能打。老大你不知道,他当时把我踹得肋骨都差点断三根,凶得不行。老大我要不是没办法我真的不会来找你给我出头,实在是太憋屈了,那小子哥们抢我女朋友,凭什么我还挨揍。” 一旁有人没眼色地提醒道:“哎呀老贺我听说是张娜娜主动给那个郭志递情书的……” 贺鹏程气的快要哭了:“你到底是哪边的!” “都给我闭嘴!”大个子终于一抬手制止了底下的喧闹声,然后在贺鹏程期待的视线里,他再度问了一遍,“你确定那小子很能打?” 贺鹏程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哼。”大个子冷哼一声,“行了,那我非得去会会他不可。” 说着一马当先地率先迈开步子,果然一个转弯,就看到了凉亭里背对自己方向坐着的年轻人。 背影倒是挺帅气的,可是怎么抱着腿埋着头坐得娘兮兮的? 大个子看得莫名一愣,随后才一身战意地大步上前,抬手朝那身影的肩膀用力一拍:“喂!” 对校霸们来说,这就是开战的信号了,他浑身的肌肉同时紧绷了起来,为接下来的一场恶斗做好准备。 但下一秒,那个坐在他面前的家伙却并未立刻跳起来给他一拳,而是随着他的巴掌身体歪了一歪,然后慢慢抬起头,转过脸来。 大个子看清他的模样,当即狐獴般站直了身子。 沐想想正哭得兴起,忽然被打断,心情非常的委屈,回头一看,又是个完全不认识的看起来凶巴巴的家伙,体格相当健壮,站在后头几乎能挡住她全部的阳光。 这谁啊没看到自己坐在这正难过呢嘛。 沐想想眼泪掉得更凶了,捂着被拍的那边肩膀抽抽噎噎地问:“你讨厌!你干,干嘛,突然打我……” 大个子:“!!!!!” 他盯着面前这小白脸哭得发红的鼻头和眼睛,两排睫毛湿漉漉地眨巴着,俊俏的面孔丝毫不遮掩委屈的神情,抽抽噎噎说话的声音也很含糊,整个人泛着一股莫名的娇俏味道。 那神情……简直像……像……像女孩子一样…… 大个子的脸忽然红了。 然后他在沐想想泪蒙蒙的目光注视下,呐呐地张口道:“对……对不起啊……” 沐想想为此起了个大早,醒来后难得坐在床上发呆,在背单词和挑衣服之间权衡了一下,她毫不犹豫选择了后者。 费力找到了一套被罩着防尘袋挂在衣帽间角落的,似乎很少被主人临幸的套装,沐想想穿好后,还检查了一下之前乔南交给她的礼物,直起身那一刻心头的紧张感,说老实话可能比当初发现跟乔南互换了身体还要强烈点。 这是她非常非常少有地被邀请参加集体活动。 小时候是因为无家可归跟着爸妈常换学校无法维持正常交际,长大了一些后了解到父母的难处她越发将重心转移到家庭。久而久之,她似乎就这样失去了正常的交友能力,再到了英成这么个周围同学日常话题她都很难听懂的地方,友情这个词语,就越发遥远了。 她想那群面对她时总是格外沉默的家境优渥的同学们,或许也不怎么想要跟她这么个格格不入的贫困生认识吧。 比如高妍,两人同班了一年多,却几乎没有说过话。沐想想不知道为什么对方这次会邀请装着乔南内里的自己,但她还是很高兴。 这份愉悦的情绪最终保持到拉开房门下楼。 乔家一层的客厅里,一老一少两位男主人已经端坐在沙发上,一人举着一张报纸,作认真阅读状,报纸后头的目光却先后“不经意”地扫了过来。 其中以乔瑞最为犀利,原本就很严肃的神情板得比前些天还要紧些,沐想想甚至从里面分析出了控诉,她自我反省了一下—— 哦,昨天锁门了。 妈的被人连续三天半夜潜进房间扯头发,不锁门才是智障好吗!大哥你控诉的眼神是认真的? 沐想想无力吐槽,跟第一天不一样,之后两天乔瑞来搞事的时候她是睡着的,对方每次都跑路非常迅速,不留任何痕迹。要不是第一天她就托装睡的福清楚真相,被头皮的刺痛唤醒后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沐想想说不定真的会以为这只是幻觉。 因此她越发好奇了,乔南他哥究竟为什么会在做出那么幼稚的事情之后,还能理直气壮地在弟弟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啊? 她现在是真的一点也没办法对那张满是冷漠的面孔产生敬畏了,至于另外一个人…… 她的目光从乔瑞身上转开,落在那位套着厚厚羊毛内里外套的中年男人身上。 嗯,面色红润,看起来似乎精神抖擞。 前提条件是,乔家全屋地暖,室温全天保持在21度。 沐想想叹了口气,放弃了跟他们僵持:“早上想吃什么?” “粥!” 在异口同声的回答中,她认命地挽起袖子,走向厨房,同时发自肺腑地疑惑—— 她只不过是第一天给自己做早餐时碰到他们不好意思不邀请同吃而已。 可为什么从那天起,这些人就开始那么自然地每天等她做早饭了啊! ******* 跟乔南碰面后沐想想心情复杂地问:“你要不要给你哥买点什么东西?” 乔南挪开盯着屏幕的眼睛像看智障落在她身上几秒:“……你失心疯了?” 沐想想与他对视片刻,默默转开话题:“……我觉得你应该回去换套衣服。” 乔南今天穿了件深黑色套头衫配浅色休闲裤,外头罩着灰开衫和一件黑色羽绒服,脚上踏着平底皮靴,都是他自己购置的装备,组合起来是一种又酷又潮的中性效果,挺好看,却未免过于休闲。 沐想想从未参加过“派对”,总觉得应该更慎重些。 乔南却是圈中的老油子,活到这个年纪出席过的大场合不说成百上千双手双脚也数不过来了,一场同龄人的生日派对对他来说算个屁。他毫不露怯:“换什么衣服,老子不穿人字拖过来已经给她面子了,倒是你,你神经啊打扮成这样。” 他散漫地叉开腿坐在那,眼神不满地在沐想想身上游移,他自己开生日派对都没有打扮得那么风骚过,这会儿却被沐想想收拾得几乎要亮瞎双眼。 还尊不尊重他南哥玩世不恭的人设了。 ****** A市,小明山,外海山庄。 这是个建在山顶的度假村,很偏僻,但因为风景秀美和收费高昂,还是打出了不小的名气。 周围几个城市的有钱人们没事儿都爱跑这放松,而今天,夜幕降临后,往日的盛况依旧延续着。除了高妍这边的生日派对外,另几栋别墅还聚集了一群临市飙车爱好者。 食物的香气充斥在度假别墅大厅里,寿星高妍游刃有余地同好友们寒暄。A市不大,二世祖的圈子就那么些人,大家互为同学或从父母辈起就有交情,各自都不陌生。 场面相当热闹,这种热闹下,又有暗流涌动着。 英成的女孩们三五成群地靠在桌边闲聊,细心些看,就能看出她们今天都打扮得格外精致。 四处偷瞄却没能瞄到想要见到的对象,有人面带失落:“高妍不是说南哥答应要来吗?怎么还没到啊?” “不会是临时有事不来了吧!不要啊,我都快一年没看见他了,好不容易才有次机会……” “啊啊啊高妍刚才说打电话问过,已经在路上了!” 听着耳边的议论声,方伶俐跟着恍惚了一下,记忆似乎随之回到了高一下学期之前,那段与现在似乎没什么不同的日子。 她从初中起入学英成,一路直升到高中,跟身边的朋友们一样,见证了“南哥”在英成叱咤风云的日子,如今对方转学将近一年,她闭上眼睛,脑海中仍能清晰浮现对方在场馆中意气风发投篮的画面—— 不亲眼得见真的很难想象那种荷尔蒙迎面冲击而来的震撼。 这绝不是单纯的英俊面孔或者矫健身姿能达到的高度,英成上下几乎没有女生不为之倾倒,方伶俐当然也不例外。 或者说比起倾倒,那更像是一种崇拜,眼睛里只要出现了这个人,其他的一切就都黯淡无光了。 还是直到对方转学之后,她才转而注意到同样帅气的姜海。 但时至今日,“南哥”的转学依旧是英成女生们心中揭不去的疮疤。 43.第四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 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 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 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 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 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 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 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 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 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 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 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 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 “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 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 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 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高妍是女班委玲珑后头那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姑娘,班级里众多官富n代里家世仍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她的生日会每年都是大场面,会早早开始筹备,因此对宾客的通知在开学之前实际就已经结束了,沐想想从去年起就不在里面。 高妍实际上在玲珑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沐想想应该是不会出席这种活动的,当众被人拒绝这种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女孩在听完林珑邀请后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大家为这意外发展瞪大的眼睛里,乔南将目光转回手机上,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地想—— 这个高妍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已经邀请过自己了么? 紧接着转念一想,哦,是了,当初邀请的是乔南,现在他却变成了沐想想。 这些混蛋难道之前都没想起来要请这个笨蛋吗?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 沐想想在收到炫耀笔记的照片后忽然又收到信息—— 【乔南:啊】 【乔南: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你真的是】 【乔南:怎么会那么笨啊!!】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沐想想不为所动地忽视了这段情感宣泄,毕竟她这会儿也很忙。 忽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沐想想所承受的问题难度一点也不比乔南那边小,并且她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跟乔南吊儿郎当的应对方式一点也不一样:为了避免穿帮,她来之前连续两天除了赶作业之外还得铭记乔南身边的关系网,因此从今早起床起,整个人就绷着神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今早出门起四周的氛围就一直怪怪的,比如来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总有人似有若无地打量她,尤其在她半路给一个老爷子让了座之后。 沐想想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个,好在来前乔南说过,遇上搞不定的情况可以用三种办法解决,那就是一盯,二骂,三动手。 骂人和动手什么的……沐想想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没想到公车上立刻骚乱了起来,没多久后门那边一群穿着十二中校服的学生就下了车,落地后跟被鬼追似的撒丫子就跑,跑得烟尘滚滚。 真奇怪,明明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呢。 收回目光的沐想想很是摸不着头脑。 下了公交车后她又被十二中校门口的所有同学致以崇高注目礼,一直持续到班级门口。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会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盯到同手同脚。 十二中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办高中,虽然比不上英成那么精英,但在A市实际地位也不差。 与英成不同的是,这里采取的是实验班制度,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都有所调整,每年级的一班二班,也就是所谓的实验班,接收的都是本年级成绩前列的尖子生,是未来高考拉高重本率的主力军,以此类推。 而现在,沐想想再次抬头,看向班级大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张牌子。 高二九班。 真的无话可说。 开学第一天的十二中并没有英成那么秩序,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还没开始上课。沐想想于是对乔南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甚至无需走动,冷静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同学过来主动问好。 这只是第一天,沐想想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话,大致结束一轮后就低头开始翻看书本,果不其然地发现,十二中用的□□材内容进度比英成浅显不少。 一连翻了半本书都没能找到特别棘手内容,沐想想这一刻由其庆幸自己此前要求乔南的课堂录音,一时又觉得无聊,于是翻出一册辅导试卷想要解闷,结果还没来得及提笔,扑通一声,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 彻夜未眠铭记照片的沐想想只用零点一秒认出了对方俊秀的面孔:“晏之扬。” 乔南最好的哥们之一。 并冷静地抬手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拂了下去。 晏之扬顿时愣了,他从进校门起就听到无数人奔走相告今天南哥心情不好,以至于路过九班门口的不少人走路都猫着腰,但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才意识到有多严重——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气质就很强势的对方看上去越发慑人了。 沐想想怕露出破绽,心底发虚,斜眼瞥去,心说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噫———————— 被锋利眼神横扫一刀的晏之扬吓得尿都差点漏出来:“南……南哥,你、你是不是还在为一班白英杰那个傻X陷害你的事生气?” 沐想想??? 她想起来前乔南似乎也提起过这个人,还给自己打预防针说到学校估计得背个处分,当时的原话是:“老子揍了一个看不顺眼的SB,你到学校去估计会挨批,算我欠你一回。” 他当时说的很模糊,似乎那件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似的。 沐想想这会儿一听晏之扬的话好像另有隐情,立刻来了好奇,缓缓移开落在试卷上的目光:“你说什么?” 她用惯了的平静语气和冷静眼神用乔南的身体发挥出来效果似乎总是有点超出控制。 晏之扬这下彻底吓精神了,一个屁股蹲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他眼泪汪汪。 南哥这次,果然不是一般的发怒啊——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一撑窗台,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乔南顶着满头糟心的乱发,双眼发直地看着沐想想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他已经被打击崩溃了,只剩喃喃自语:“你还在写什么……你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时间线,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44.第四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未扫尽的炮竹屑跟积雪胡乱堆积在路边, 被安静了十多天后忽然出现的人流踩得泥泞不堪。回乡过年的早餐摊尽数摆了出来,尤其在各大学校周围, 随处都能嗅到油炸物浓郁的香气。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 天天混吃等死, 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 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 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 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 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 是个女的!!” ******* A市城南, 最风景宜人的区域, 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怎么回事?” “沐想想?” “我屮艸芔茻别逗了……” “可是刚才班长好像没否认……?” “我屮艸芔茻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联手逗我们。” “是她吧!刚才没认出来,不过现在看看……沐想想不也那么白那么瘦,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一样啊。” “你真信了?沐想想长什么样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智障?” “我靠说那么多来个人上去直接问啊!” “你怎么不去!” “额……” “你厉害你去,你去你去你去——” 众人大致处于强烈质疑又不敢当面确定的态度,只能你推我挤地想要选个勇士出来,嗡嗡震动的讨论声于是一波盖过一波,越发清晰可闻。 直到被学生们相互推搡碰到的桌子第三次撞上后背,所有的推搡和争论结束在了乔南回头看去的目光里。 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能被人骚扰,此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校霸都快没脾气了。那三位跳脱的男生被他盯得当场僵在原地,乔南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丢下一句:“警告一次哈。” 他转回头后,那三名男生齐齐倒退三步。 接着便泪汪汪地扑回了人群里。 乔南发现沐想想的人缘是真·不好,到校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姜海外,居然没有任何其他同学主动过来打招呼。不过看周围人态度,这种躲避似乎又不是带着恶意的,再看那些人打量半天都没能确认身份的生疏样子,最大的可能是沐想想自己平常就不爱跟他们来往。 嗨呀,这性格可真是让人操心。 乔南有一点担心对方在自己学校会被欺负了,毕竟十二中校风比起英成还要不如。他摸摸手机,想要给沐想想发个短信,紧接着就感觉几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忽然打在了脸上。 教室也猛然一窒,随后气氛立刻变了,紧张的空气中,乔南抬头看去。大门方向,几个容貌各异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长头发,裙子好像比周围人要短上一截,长得嘛……应该还行,不过对乔南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校霸来说也就一般,因此他非常挑剔地在心里评价—— 眼睛比沐想想小,腿没沐想想长,皮肤虽然也挺白,但仔细看还是沐想想的更通透一点。 六分不能更多。 六分盯着乔南,先是用讨债般的语气喊了一声:“沐想想?” 这辈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现在都贴墙上了。乔南眉头微挑,然后他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朝后一靠:“干嘛?” “真的是你?”或许是不敢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六分看着他的双眼里立刻就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她上下打量乔南,目光从他头顶的短发到身上的裤子,越打量脸色越难看,片刻后冷森森地开口:“你出来。” 哟。 乔南顿觉有趣,手机也不玩了,新奇地歪头看她:“你谁?” 像是根本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六分脸上迅速划过错愕的神色,她身边一个像是学生头的跟班此时开口:“伶俐,别跟她那么多废话。” 又口气凶恶地转向乔南:“还有你!装什么大头蒜!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哦,乔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沐想想非常忌惮的英成小太妹。 不过他转学之前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对方真人的样子跟照片又有些出入,导致他第一眼看到时,根本没认出对方。 乔南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通常来说他是不太会跟女孩子计较的,但从知道对方就是逮着沐想想那个笨蛋欺负了一个学期的方伶俐后,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手机咚的一声被丢进桌斗,他撑着桌面慢悠悠站了起来。 方伶俐明显紧张了一下,神情忽然带上了戒备,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迅速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打破了沉寂:“方伶俐?何晓葵?”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说话间单手抱着几本教材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门口的几个女孩:“马上都要上课了你们还站在我们班门口干什么?” 所有人都可见地松了口气,包括来时气势汹汹的方伶俐。方伶俐在她质疑的目光中掩饰性地拢了下鬓角,随后警惕的目光再度迅速从乔楠身上划过:“没事儿,来拿点东西而已,王老师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 已经迈开脚步的乔南不得不悻悻停下,不爽地靠在桌边,目送那几道背影离开。 王老师看到她时也吓了一跳,抱着教案停下脚步,迟疑开口:“这位同学,你……” 班级里立刻掀起了一小片“哎呀原来班主任也认不出沐想想新造型”的弱智笑声,有几个胆大的迅速从刚才被气场支配的恐惧里挣扎了出来,还大声朝班主任解释:“王老师,这是沐想想呀!” 王老师转回乔南身上的表情满是惊讶:“咦——?” 乔南与她对视着,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焦点,心里想的是其他问题——这位班主任,既然能叫出方伶俐的名字,那她是真的不知道沐想想被欺负吗?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比从初一开始就在英成为非作歹的乔南更清楚这个学校了——由于大部分学生特殊的背景,这里遍布监控,教职工比家长更恐惧学生遇到伤害。 被方伶俐霸凌的对象但凡从沐想想换成这个班里任意一个学生,恐怕上学期的各种闹剧都不会存在。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无论是沐想想还是这位班主任,认真说来,似乎都没有真正可抗衡方伶俐家世的能力。班主任在褪去工作状态之后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沐想想身后也没有能为她出头的朋友。 作为曾经这里金字塔最顶端的一员,乔南太清楚英成的规则,转瞬间他想到了很多令他烦躁的内容,直到桌兜里发出一声信息的震动。 他停下思考,抬头时无意识扫过黑板上的时钟,时间指向八点四十,距离九点钟开课,其实还早。 那么刚才对方在如此恰好的时间出现,又对伶俐说“马上要上课……” 乔南的神情终于再度松弛,他甚至露出了点笑容,还抽出只揣在兜里的手漫不经心地晃动了一下,朝那位仍不敢确定自己身份的女老师打了个招呼:“好久不见啊,王老师。” 然后乖乖地坐下了,连二郎腿都没翘。 手机上刚才发来的是沐想想的短信,沐想想说:“我找到你教室了,你好好上课,记得录音和记笔记,对了,作业帮我交上去没有?” 看来没有遇到麻烦啊,这个笨蛋。 乔南非常嫌弃地敲回去两个字:“没有。” ****** 王老师教的是化学,不过开学的第一堂课,她并没有说太多书本上的内容,整堂课大多是寒暄,以及叮嘱学生们尽快进入学习状态。 乔南听了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不过想到沐想想反复强调地不许课上睡觉,他还是强行睁着眼,懒洋洋歪在桌面上看书。 英成的教学进度比一般公立学校要快一些,教材内容也有所不同,好在乔南看起来也不是很吃力,毕竟虽然他不爱写作业看书,转学前也曾经蝉联过英成年级榜单前十名多年,只是转学到十二中以后,越来越懒怠学习而已。 不过这不妨碍他晕书,啊啊啊要是能抽根烟就好了。 赶在昏睡之前第一堂课终于结束,王老师离开前还略带担忧地看了他一会儿,等到这位女士的背影消失,乔南无比迅速地站了起来,前后左右的同学立刻侧目。 乔南先是踹了空间格外宽敞的前桌凳子一脚:“往前挪点。” 然后就带着手机和他拆都没敢在沐家拆的烟盒匆匆离开了教室。 ******* 另一间教室,高二四班,姜海还在为早上跟沐想想的见面发呆。 说句老实话,看到沐想想一甩书包踩着楼梯离开前的那个表情,他连肝都颤了一下,整片后背的汗毛都激灵起来了,差点没当场给跪下。 这太奇怪了,他跟沐想想顶多竞赛经常碰面的关系,此前的印象大概就是这个女生很聪明,很冷淡,比起其他一看到他就叽叽喳喳的女生要安静得多。 印象不错,所以在学校遇见时还主动打了几次招呼。 可这难道不是好感吗?再怎么着也不该是这种见到天敌的反应吧?太奇怪了。 他单手托腮靠着窗台,好看的脸蛋上满是困惑,惹得教室内外诸多女生跟着满腹忧愁。 正思索间,一个胖乎乎的男孩子忽然出现,拨开堵在门口的一群女生跑了进来。 “姜海!”他像是经历了一场长跑,停下后站都站不稳了,又显得很慌张,扶着姜海的桌子气喘吁吁:“……你,你快去看看吧,你早上说的那个沐想想,方伶俐又带人去找她麻烦了!” ******* 英成的厕所空无一人,乔南对此非常满意,他洗干净手,然后跟没转学前一样,踱步到明亮的窗边,将窗户打开一点、。 终于—— 校霸热泪盈眶撕开烟盒地叼出一根,伸手去摸兜里的打火机。 这里终于没有神出鬼没的沐想想她爸,和沐想想她妈了! 抱着这样强烈的感动,他的手指颤抖地按在打火机轮滑上。 下一秒,他敏锐地听到卫生间门口,传来凌乱又密集的脚步声。 ******** 方伶俐脸色阴沉:“你确定她在里面?” “有人亲眼看到她进去的!”何晓葵努力追上她的步伐,“今早也是有人亲眼看见的姜海跟她说话,看来锁锁门丢丢书包已经吓不住她了,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一顿!” 七八个女孩仿佛找到了什么难得的乐子,顿时亢奋地附和起来。 方伶俐并不理会她们,到了卫生间门口,留下两个看门,就带着剩余的人推开门走了进去。 入目是一片空荡。 几个人迅速挨个推起了隔间门,但遗憾的是每一扇后面都没有人。 片刻后她们又聚在了方伶俐身边,方伶俐眉头紧锁:“怎么回事?你不是说有人亲眼看到沐想想进来的吗?” 对上一众质疑的目光,何晓葵顿时语塞,正在她也摸不着头脑时,众人身后忽然传来了一声低哑的轻笑。 方伶俐瞳孔一缩,立刻转身,当即毛骨悚然。 就见她身后半人高的洗手台上,一道身影如同正在捕食的猎豹那样矫健地蹲在上面。身影的主人形状漂亮的双眼微微眯起,似乎觉得眼前的场景很有趣似的,对上她目光的瞬间,还咧开一嘴白牙,露出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45.第四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办公室里的画面就跟评委选秀似的。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 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 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 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 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 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 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 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 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 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 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46.第四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 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 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 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 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 也释怀了, 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 但看他一言一行, 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 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 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 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 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 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 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 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47.第四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因此今天他连迈开的脚步,听起来都格外重些。 但到了家门口,对上老样子坐在外头顶着冷风编东西的沐爸抬头递来的目光,他还是下意识放柔了神情。 发现这一点后乔南更憋屈了——沐家这一家子,从老头到闺女,简直生来就是他的克星。 乔南能感觉到沐爸的视线在自己脑袋上停顿了片刻, 和前天他刚剪完头发回来时表情有点像, 对方明显很不习惯女儿骤变的形象。其实那天回来的路上, 乔南已经做好了要因为剪头发遭遇一番诘问的准备, 毕竟这么多年来他早已习惯了和自己暴躁而强硬的父亲相处。 但沐爸没有, 不止如此, 就连沐妈, 也只是在整餐饭不停的偷瞄后, 直到睡前才小心翼翼问了一声。 这样的家人,乔南本以为自己会觉得很轻松, 但从那以后, 他反倒更克制了, 比起以往避免露馅的谨慎外,更多出了一种生怕伤害到什么的惶恐。 沐爸照旧是拍开了身上的竹屑后费劲地起身一瘸一拐过来,想接女儿的书包:“回来啦?今天怎么有点晚啊?” 乔南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又脏又破的旧外套上,这衣服不知道穿了多少年, 左肩有一处地方居然连布料都被磨开, 钻出了里头黑乎乎的棉絮, 质感之差实乃乔南生平仅见。从小锦衣玉食的小少爷不禁以此对比自己今天在商场挑中的那件每一根羊毛都写满“我很奢侈”的皮衣。 他垂下眼, 错开沐爸朝书包伸来的手,将另外一只手上的纸袋塞进了对方的手里。 同时低声解释:“放学之后,跟同学出去逛了一圈。” 沐爸愣了一下,提着那个纸袋回首看向错开自己进屋的女儿:“这是什么?” “给你的,街上看到就买了。”乔南回答了一声,脚步越发匆忙,进门前犹豫了一下,还是含糊地多加了一句,“不值钱,是打折货。” 女儿的背影很快消失在门后,沐爸怔楞片刻后才打开袋子,慢慢掏出里头的东西。 一件温暖蓬松的羽绒服。 吊牌上1999的价格被人用笔划了一道,旁边潦草地写了个六百。 ***** “太贵啦!下次不要给爸爸买那么贵的东西了,糟蹋东西,你们小孩子用钱的地方多,有钱自己多留点……” 乔南发现平日里安静沉默的沐爸话忽然变多了,一开始是让他把衣服拿去退掉,乔南搞不懂他为什么明明看着外套的眼睛都在发光却提出这种要求,拒绝了几次并板起脸后,对方消停了一会儿。 但新一轮的聒噪很快在对方洗净双手小心翼翼换上新衣后接踵而至。 乔南刚开始还有点不耐烦,直到看到对方为了避免粗糙手掌触摸到衣料而摆开的费力站姿。 发了很久的愣后,他慢慢转开目光:“就这么穿着吧,挺合身的。” 沐爸很久没那么开心了,照了半天镜子后他还是恋恋不舍地决定将外套暂时收好洗过澡之后再穿。乔南无奈地任凭他拖着不灵便的腿满屋子乱走,没一会儿,收拾好东西的沐爸再度期期艾艾地出现在了面前。 乔南:“?” “你妈今天有晚班,估计会回来得比较晚。”沐爸面上的喜悦还没退去,目光却很闪躲,倒像是壮着胆子才说出的这番话,“想想,今天的晚饭,爸来给你做吧?” 啊?为什么做个饭还得来征求他意见? 从小习惯了被人照顾伺候的乔小少爷不假思索地点头:“好啊。” 他这一点头,沐爸反倒呆了呆。 直到站在了厨房里他还没能回神,朝外看了一眼,女儿又确实不像在说反话,已经坐在客厅里开始玩手机了。 这一天的意外实在太多,让他觉得自己简直像在做梦一般。 残疾人的世界很残酷,这不仅仅体现在无法正常工作上。刚出事那几年,沐爸非常不甘,曾下定决心要跟命运抗争到底,家人虽然担心他,但一直对此给予无条件的支持。直到某一天,他趁着沐妈出门买东西的空档偷偷爬起来想给一双儿女做顿午饭,却因为身体尚未完全康复的原因弄翻了锅子。 被热油泼到的伤疤直到今天依然爬满小腿,从打从那天起,沐想想再不让他进厨房。妈妈没时间做饭时,小小的女孩哪怕搬来矮矮的板凳踩在上面煎蛋,也不愿意叫爸爸动手。 沐爸一直对女儿很顺从,或许是憎恶自己的无用,任何能让女儿开心的事情,他都会毫不犹豫去做。 因此这长达七八年间,他真的再也没有碰过锅铲,要不是今天收到衣服太开心,他绝不会朝女儿提出这个要求。 七八年了啊…… 他目光恍惚地落在灶台上,仿佛借由那些熟悉而陌生的炊具,看到了曾经意气风发过的自己。 手摸上刀柄,握住,片上案板洗净的土豆,先是迟缓的几声咚、咚、咚。 而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菜刀几乎飞出残影来。 二十分钟后。 乔南被一股飘出厨房的异香勾得神思恍惚,视线硬生生从手机屏幕里拔了出来。 ******* 晏之扬他们都是皮外伤,去社区医院消毒之后就没什么大碍了,沐想想送走这群似乎因为害怕看医生而表现得非常乖巧的少年,回到家时,被乔家拥挤的盛况弄得微微一愣。 乔远山和乔瑞坐在客厅的大沙发上,周围一圈都是人,他们似乎正在讨论工作的样子,沐想想进门的瞬间谈话就终止了。 所有人转头看向门口,沐想想就认出其中一个,叫小楼什么的,是乔父的助理,其他人一概不熟。 可她又不敢确定“乔南”对他们熟不熟,这会儿现发短信明显来不及了,只能若无其事地忽略他们,朝明显带头的两个人打招呼:“……爸,哥。” 但在场的所有人对他冷漠的态度都没有表达出任何意外,只有唯独被他点名的乔远山和乔瑞目光一凝。 乔瑞深深地看着弟弟,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 乔远山则挺了挺腰,心中翻滚着激动:现在家里全是公司的下属,在大庭广众之下与他针锋相对才是乔南以往的作风,可如今,最最叛逆的小儿子也知道在外人面前要给爸爸留面子了。 他清了清嗓子道:“回来啦?” 又因为领导后遗症下意识多了句嘴:“手里拎了什么东西啊,这么大一袋。” 沐想想手上那个纸袋造型略微有点抢眼,实在也不能怪他注意到,但话一出口乔远山恨不能立刻给自己两拳:嘴怎么那么贱呐,儿子才给你点好脸色就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了,问问问问个屁,非得让他在外人跟前嘲讽你几句才开心吗? 但预想中的叛逆回答并未到来。 换好鞋子的沐想想低头看了手上的袋子一眼,语气特别平静:“哦,这个是给你的。” 说着趿拉着拖鞋过去,将手上的袋子放到对方脚边:“……那我回书房写作业了。” 乔父并没有对她的礼物给出任何回应,加上客厅里人太多,她有点不确定该怎么对付,倒不如先躲为妙。 转身时不经意撞上了坐在乔父旁边的乔瑞的视线,沐想想微微一愣,因为对方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神情似乎绷着什么内容,看起来说不出的古怪。 沐想想被看得毛毛的,赶紧走了。 客厅里,长久的呆滞之后,乔远山头脑空白地伸出手,掏出了那个纸袋里的东西。 外套抖开,还能嗅到毛绒独特的味道,因为乔家小主人忽然回家陷入死寂的客厅立刻恢复了活跃:“哎哟,乔董,这不是XXX的当季新款吗?” “您儿子可真孝顺啊,还特地给您买衣服。” “嗨呀我们家的那个讨债鬼什么时候能那么懂事一回就好了。” 乔远山:“…………………………” 乔远山:“???????” 乔远山:“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真的太震惊了以至于根本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见他不回答,客厅里有人还想再说,被身边的朋友扯了扯袖子拉住了。 “闭嘴吧你。”朋友凑到他耳边小声警告,同时眼神颇具深意地斜了斜乔远山旁边,“你没看那位都什么样了。” 乔家二把手乔瑞大马金刀地坐在沙发上,双眼盯着地面,神情冷得吓人。 当下所有想拍马屁的人统统闭上狗嘴,噤若寒蝉。 晚餐是叫人到家做的,据说是个相当有名的厨师团队,上桌的各个都是令人眼花缭乱的招牌菜,只可惜在场食客们全都无暇欣赏。 领头的乔父魂不守舍的,桌上也听不到任何说话的声音,沐想想安静低头吃菜,全程感觉头顶发烫,一抬头,就会对上乔瑞冰冷的神情和直勾勾的眼睛。 那眼神就像是要从她脸上抠走点什么似的。 沐想想被盯得食不下咽,整餐饭都在猜测对方跟乔南的关系是不是并非如她猜测中那样。 好在有人比她更早被逼疯,晚餐结束后那群原本还要开个什么会的客人里有人请辞,推说身体不适要回家休息。 乔父的反应似乎比平常慢得多,居然也没多关心两句,直接就同意了。 开不成会的其他人也只好跟着走,一大人呼呼啦啦离开乔家大门,下电梯的时候还在心有余悸。 “吓死人了。”其中一个面带菜色地抚了抚胸口,“你看见乔总(乔瑞)的脸色没有,跟要吃人似的。” 同伴一脸深沉:“好歹也是亲兄弟啊,真想不到,居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 另一人摇头:“这些大家族,你争我抢的还少吗?我倒不觉得惊讶,只不过没想到他们连表面都不愿意装一下。” 直到电梯到达地下车库,众人表面结束八卦,内心却已经各怀鬼胎。 乔家兄弟不和,那么公司目前的和平估计维持不了多久了,虽然现在看来还是大公子乔瑞更有优势,但保不齐未来就会杀出一匹黑马。 这消息来得如此宝贵。 想站队的,想上位的,或心怀鬼胎的。 都该行动起来了。 ******* 沐想想一顿饭吃得胃疼,实在受不了乔瑞灼热的目光,下了餐桌赶紧躲书房写作业去了。 只有写作业的时候才最快乐,在知识的海洋里徜徉完毕,时间已经不早,回房间洗漱之后沐想想躺在床上,回忆自己的一天。 乔南、晏之扬、郭志、曹威…… 换了个身体之后生命里突然多出了那么多的人和事,她渐想渐深,关灯后好久都睡不着,就静静地蜷在被窝里闭着眼发呆。 忽然间,她听到房门被打开的轻响。 这一次不是半梦半醒的状态了,沐想想吓了一跳,要打招呼又觉得尴尬,索性就保持原状没动,闭眼装睡。 脚步声很轻,从门口到床边,停下不动了。 头顶一阵灼热,沐想想心中沉默片刻,已经猜测出了来人是谁,只觉得莫名其妙。 昨天晚上夜闯房间,今天又来一遍,乔南这位大哥莫非是有什么奇怪的癖好么? 正胡思乱想着,一股淡淡的男士香水味混着沐浴露的香气靠近,沐想想感觉到被子被人朝上掖了掖。 她怔了怔,随后发现那道盯得人皮肤发烫的视线依旧没有离开。 沐想想有点后悔自己装睡了,琢磨着是否该现场来一发“悠悠醒来”,紧接着便听那在床边站了老半天的大佬终于开了进屋后的第一次口—— 声音低低冷冷的,如同金属碰撞一般:“我的呢?” 沐想想:????? 对方明显也没想得到回答,伸出手来轻轻拨弄她的头发,一边拨弄一边含糊地骂了句:“小没良心的。” 头皮忽然一痛! 乔家大哥似乎只是来报复一下,扯完头发后非常开心,立刻朝外跑,两秒之内消失不见,还不忘轻轻关好房门。 黑暗中捂着额头慢慢爬起来的沐想想:“…………………………”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高妍是女班委玲珑后头那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姑娘,班级里众多官富n代里家世仍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她的生日会每年都是大场面,会早早开始筹备,因此对宾客的通知在开学之前实际就已经结束了,沐想想从去年起就不在里面。 高妍实际上在玲珑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沐想想应该是不会出席这种活动的,当众被人拒绝这种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女孩在听完林珑邀请后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大家为这意外发展瞪大的眼睛里,乔南将目光转回手机上,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地想—— 这个高妍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已经邀请过自己了么? 紧接着转念一想,哦,是了,当初邀请的是乔南,现在他却变成了沐想想。 这些混蛋难道之前都没想起来要请这个笨蛋吗?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 沐想想在收到炫耀笔记的照片后忽然又收到信息—— 【乔南:啊】 【乔南: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你真的是】 【乔南:怎么会那么笨啊!!】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沐想想不为所动地忽视了这段情感宣泄,毕竟她这会儿也很忙。 忽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沐想想所承受的问题难度一点也不比乔南那边小,并且她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跟乔南吊儿郎当的应对方式一点也不一样:为了避免穿帮,她来之前连续两天除了赶作业之外还得铭记乔南身边的关系网,因此从今早起床起,整个人就绷着神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今早出门起四周的氛围就一直怪怪的,比如来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总有人似有若无地打量她,尤其在她半路给一个老爷子让了座之后。 沐想想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个,好在来前乔南说过,遇上搞不定的情况可以用三种办法解决,那就是一盯,二骂,三动手。 骂人和动手什么的……沐想想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没想到公车上立刻骚乱了起来,没多久后门那边一群穿着十二中校服的学生就下了车,落地后跟被鬼追似的撒丫子就跑,跑得烟尘滚滚。 真奇怪,明明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呢。 收回目光的沐想想很是摸不着头脑。 下了公交车后她又被十二中校门口的所有同学致以崇高注目礼,一直持续到班级门口。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会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盯到同手同脚。 十二中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办高中,虽然比不上英成那么精英,但在A市实际地位也不差。 与英成不同的是,这里采取的是实验班制度,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都有所调整,每年级的一班二班,也就是所谓的实验班,接收的都是本年级成绩前列的尖子生,是未来高考拉高重本率的主力军,以此类推。 而现在,沐想想再次抬头,看向班级大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张牌子。 高二九班。 真的无话可说。 开学第一天的十二中并没有英成那么秩序,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还没开始上课。沐想想于是对乔南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甚至无需走动,冷静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同学过来主动问好。 这只是第一天,沐想想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话,大致结束一轮后就低头开始翻看书本,果不其然地发现,十二中用的□□材内容进度比英成浅显不少。 一连翻了半本书都没能找到特别棘手内容,沐想想这一刻由其庆幸自己此前要求乔南的课堂录音,一时又觉得无聊,于是翻出一册辅导试卷想要解闷,结果还没来得及提笔,扑通一声,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 彻夜未眠铭记照片的沐想想只用零点一秒认出了对方俊秀的面孔:“晏之扬。” 48.第四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火大。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 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 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一撑窗台, 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 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 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 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 他真是一点点, 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 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 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 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 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 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储蓄卡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49.第四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 搜出本市地图, 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时间线, 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 大概二十秒左右, 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 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 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 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 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 然后她抬起胳膊, 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 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 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 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她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里甚至连头脑都是空白的,强烈的被侵略的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瞳孔深处死死地倒映着那张连笑容都充满危险的面孔,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50.第五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 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 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 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 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 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要不是这样, 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 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 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 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 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 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 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银灰色的商务车后座车窗缓缓降下,果然露出乔瑞那张冷漠到让人不敢接近的面孔,对方这会儿似乎心情还不怎么好,眼神格外地锐利。 刺得这边的助理小楼忍不住缩了下脖子。 乔远山也降下车窗,平静地跟自己大儿子对视,父子俩相顾无言,片刻后乔瑞转开目光:“我路过。” 乔远山便点了点头:“刚好,你跟我一起去公司吧。” 说着就关上了车窗,示意司机离开。 后视镜里那辆银灰色的车子果然没一会儿就跟了上来,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忆方才这对父子交锋的场面,连连心悸。 乔家的这一家人的争斗果然随着小公子乔南见长的年纪进入白热化了啊,董事长越发莫测不说,大公子也显得野心勃勃,只不过父亲对弟弟的关注稍微多了一些,居然就坐不住了,做出当街跟踪这种蠢事。 豪门啊,豪门。 永远是他这种小老百姓无法理解的存在。 银灰色的车里,开出一段距离后乔瑞仍回头看着十二中校门的方向,那辆挤满人的公交车继续启动,晃晃悠悠前往下一个目的地。 喷出的尾气一瞬间刺痛了他的心。 刚到学校还没来得及进入教学楼的沐想想忽然感觉裤兜震动了一下,她掏出手机,就见锁屏页面处跳出了一条通知短信——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2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2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她脚步一下顿住,目光落在那一堆数字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下一秒,叮声再度响起—— 【95588:您尾号****的银·行·卡账户3月4日收到转账人民币5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798299.8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沐想想:“………………?????”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51.第五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冷静些的还好,顶多在往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前所未有的秩序中将课上得更加仔细认真,有几个比较感性的,下课时连道别的嗓音都是哽咽的。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 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 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 天长日久, 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 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 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 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 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 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 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 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 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 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那一瞬间方伶俐所受的惊吓程度,说是毛骨悚然都不为过。 她在短暂的几个呼吸里甚至连头脑都是空白的,强烈的被侵略的恐慌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她的瞳孔深处死死地倒映着那张连笑容都充满危险的面孔,回过神来的第一反应就是——逃!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52.第五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第二天睁开眼睛后,意识到眼前荒诞的现实并不是一场噩梦, 两位年轻人终于绝望。 乔南顶着满头糟心的乱发, 双眼发直地看着沐想想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他已经被打击崩溃了, 只剩喃喃自语:“你还在写什么……你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 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 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 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 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 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 时间线, 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 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 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 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沐想想是谁?你们说了半天结果人在哪?楼下不就一个方伶俐?!” “你们这群孩子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恶作剧一点分寸也没有!居然搞到老师头上!我一定要好好跟你们家长谈谈!” 尽管已经打响了上课铃声,园区内仍能听到二楼卫生间传来的教导主任的怒喝。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高妍是女班委玲珑后头那几个女生里个子最高的姑娘,班级里众多官富n代里家世仍数一数二的大小姐,她的生日会每年都是大场面,会早早开始筹备,因此对宾客的通知在开学之前实际就已经结束了,沐想想从去年起就不在里面。 高妍实际上在玲珑开口的时候就后悔了,毕竟按照之前的经验推断,沐想想应该是不会出席这种活动的,当众被人拒绝这种事即便是她也会觉得很没面子。 但没想到的是,座位上那个女孩在听完林珑邀请后只略微思索了一下,就很痛快地点头:“好啊。” 大家为这意外发展瞪大的眼睛里,乔南将目光转回手机上,脑子里还在莫名其妙地想—— 这个高妍怎么回事,过年那会儿不是已经邀请过自己了么? 紧接着转念一想,哦,是了,当初邀请的是乔南,现在他却变成了沐想想。 这些混蛋难道之前都没想起来要请这个笨蛋吗? 气死了,真是气死了。 ****** 沐想想在收到炫耀笔记的照片后忽然又收到信息—— 【乔南:啊】 【乔南:啊啊啊啊啊啊啊】 【乔南:你真的是】 【乔南:怎么会那么笨啊!!】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又发脾气,沐想想不为所动地忽视了这段情感宣泄,毕竟她这会儿也很忙。 忽然置身于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里,沐想想所承受的问题难度一点也不比乔南那边小,并且她还是一个很认真的人,跟乔南吊儿郎当的应对方式一点也不一样:为了避免穿帮,她来之前连续两天除了赶作业之外还得铭记乔南身边的关系网,因此从今早起床起,整个人就绷着神经。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她今早出门起四周的氛围就一直怪怪的,比如来学校的公交车上就总有人似有若无地打量她,尤其在她半路给一个老爷子让了座之后。 沐想想不是很擅长对付这个,好在来前乔南说过,遇上搞不定的情况可以用三种办法解决,那就是一盯,二骂,三动手。 骂人和动手什么的……沐想想还是选择了面无表情地对视回去。 没想到公车上立刻骚乱了起来,没多久后门那边一群穿着十二中校服的学生就下了车,落地后跟被鬼追似的撒丫子就跑,跑得烟尘滚滚。 真奇怪,明明距离目的地还有好几站呢。 收回目光的沐想想很是摸不着头脑。 下了公交车后她又被十二中校门口的所有同学致以崇高注目礼,一直持续到班级门口。要不是她心理素质过硬,估计会被这些灼热的目光盯到同手同脚。 十二中是个规模不小的公办高中,虽然比不上英成那么精英,但在A市实际地位也不差。 与英成不同的是,这里采取的是实验班制度,每个班级的教学进度都有所调整,每年级的一班二班,也就是所谓的实验班,接收的都是本年级成绩前列的尖子生,是未来高考拉高重本率的主力军,以此类推。 而现在,沐想想再次抬头,看向班级大门口高高悬挂的那张牌子。 高二九班。 真的无话可说。 开学第一天的十二中并没有英成那么秩序,从上到下都乱糟糟的,大半个上午都过去了还没开始上课。沐想想于是对乔南的人缘有了全新的认识——她甚至无需走动,冷静沉默地坐在位置上,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同学过来主动问好。 这只是第一天,沐想想没有跟他们说太多话,大致结束一轮后就低头开始翻看书本,果不其然地发现,十二中用的□□材内容进度比英成浅显不少。 一连翻了半本书都没能找到特别棘手内容,沐想想这一刻由其庆幸自己此前要求乔南的课堂录音,一时又觉得无聊,于是翻出一册辅导试卷想要解闷,结果还没来得及提笔,扑通一声,身边坐下了一个男生。 彻夜未眠铭记照片的沐想想只用零点一秒认出了对方俊秀的面孔:“晏之扬。” 乔南最好的哥们之一。 并冷静地抬手将对方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拂了下去。 晏之扬顿时愣了,他从进校门起就听到无数人奔走相告今天南哥心情不好,以至于路过九班门口的不少人走路都猫着腰,但这会儿亲眼见到,他才意识到有多严重——那张英俊的面孔上居然一丝表情都没有,这使得本来气质就很强势的对方看上去越发慑人了。 沐想想怕露出破绽,心底发虚,斜眼瞥去,心说这个人为什么还不走。 噫———————— 被锋利眼神横扫一刀的晏之扬吓得尿都差点漏出来:“南……南哥,你、你是不是还在为一班白英杰那个傻X陷害你的事生气?” 沐想想??? 她想起来前乔南似乎也提起过这个人,还给自己打预防针说到学校估计得背个处分,当时的原话是:“老子揍了一个看不顺眼的SB,你到学校去估计会挨批,算我欠你一回。” 他当时说的很模糊,似乎那件事情完全是他自己的责任似的。 沐想想这会儿一听晏之扬的话好像另有隐情,立刻来了好奇,缓缓移开落在试卷上的目光:“你说什么?” 她用惯了的平静语气和冷静眼神用乔南的身体发挥出来效果似乎总是有点超出控制。 晏之扬这下彻底吓精神了,一个屁股蹲从座位上摔了下去。 他眼泪汪汪。 南哥这次,果然不是一般的发怒啊——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53.第五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 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 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 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 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 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 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 这会儿没心情多说, 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 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 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 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54.第五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 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 把头发胡乱扎起, 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打开窗户, 一撑窗台, 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 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 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 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 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 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 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 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 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 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 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沐想想追看过去,那营业员拿着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层是莹润到几乎能发光的皮质,里头满满都是羊毛,连瞎子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紧接着便听柜台处传来柔和的声音:“您好,一共五万八千八,您刷卡吗?” 乔南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沐想想愣愣的:“你买给谁?” 乔南没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会是给我爸的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乔南示意营业员刷卡,心里还有点高兴。他今早跑步的时候就想到有空要给沐爸买件新外套穿,没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适的。这都过完年了,那小老头还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最近这几天回寒,异常的冷,乔南有一次看他被冻得直缩肩膀。那小老头还装作没事儿,早上偷偷给乔南塞钱,说是昨天生意好连卖了三把扫帚,让乔南别省钱,上学路上买杯奶茶喝。 一把扫帚六块,沐爸自己一分没留,乔南当时捏着那十八块钱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他只记得被塞钱时碰到的那双手,冰得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着它坐在楼下估计能舒服不少。 他这么想着,便听身边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对道:“不行,乔南,这件衣服太贵了,等等等先别刷卡……” 营业员当然不可能听,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乔南接下营业员递回来的卡和纸袋,神情平静地朝外走:“你那么激动干嘛?” 五万八千八……沐家一年的房租也没那么多。 沐想想快要崩溃了,抓着乔南试图制止他的任性:“乔南,乔南,这个真的太贵重了,你赶紧把衣服退回去,算我求你,送这种衣服给我爸你是要吓死他吗?” 55.第五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似乎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开始,他就再没跟长辈这样亲密过。小时候还有大哥陪在身边, 和他相依为命同仇敌忾, 后来慢慢的, 就连大哥也…… 他切了一声, 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打开来, 掏出一根叼在嘴上。 摸到打火机之后他动作顿了顿, 脑子里响起某人蹬鼻子上脸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尽量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 啧——哪儿他妈管头管脚那么多屁事? 成功把那头乱发撸得更乱, 乔南不耐烦地推开窗子, 下一瞬间窥见外头因为听到开窗声转头看过来的沐爸, 双方对上视线之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将叼在口中的烟一把扯了下来。 不速之客已经离开,甚至把刷子都丢回了摊位上没敢拿走。沐爸借着路灯看到女儿站在家里的窗后盯着自己视线,微微一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没有!”乔南着实被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 香烟在汗湿的手里已经被捏得不像样子,“……我就透透气。” 啊啊啊没出息! 他迅速合上窗户,把烟盒踹回兜里, 然后困兽般在原地转圈, 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算了, 外头那个肉麻兮兮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万一气死他……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无事可做的他开始探查周围地形。 沐家很小——城中村自建房是什么样的不用说了,沐家四口人的活动范围还只在第一层。 来之前沐想想非常非常详细地为乔南手绘了家里的平面图,这使得乔南进门之后并没有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所在的是沐想想的房间,目测不超过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加一个衣柜,将这个狭窄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很整洁,乔南环绕房间背着手审视一圈,卫生方面至少能过得去了。 不过女孩子的房间不应该放满各种粉色玩偶么?乔南掀开被子,伴随着一股清爽的沁香看到了这张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外唯一的生活用品,一本书。 拿起来——《新标准德语强化教程3》? 什么狗东西?他一把丢开。 又打开衣柜,这衣柜老得都开裂了,柜门嘎吱嘎吱响,他把里头孤苦伶仃的住户拿出来——一件灰色羽绒服,一套英成校服,两条牛仔裤,几件灰色白色黑色的衬衫加一件纯色毛衣,没了。 乔南已经做过了沐家会非常穷困的功课,但此时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裤子口袋里还塞着沐想想还给他的钱包,里头有无数张卡,装着他爸和他哥按时汇来的零用钱。五位数六位数,每一张都不够他花。 毕竟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一辆摩托车什么价?酒吧里开瓶礼炮都得两万了。 他想起沐想想她爸穿着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围裙,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庇佑在深深憎恨着的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人过的竟是这样的生活。 乔南沉着脸将那些衣服塞回衣柜,不那么用力地挂上柜门,然后打开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左边那格里放的是一双双叠成规规矩矩正方形的袜子。 右边的那一格—— 他拉开一半,然后迅速关了回去。 乔南咳嗽一声,第一次那么主动靠近书桌,昏暗的灯光照亮他有点红的耳朵,乔南一边拉开那个大到奇葩的书包,一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有女人的天性么?沐想想那样性格的家伙居然也会买带碎花和蕾丝的……咳咳。 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乔南在半小时后顺利再次暴躁起来,他一把推开满桌天书起来转圈,兜里的烟盒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去,烦躁挠头,挠到一手长发—— 从看过乔南刚才发来的有关爸爸的消息后,就一直坐在乔南家小区楼下凉亭发呆看月亮的沐想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拿出来—— 【乔南:“记着你欠我的!”】 沐想想试着分析了一下,然后茫然回了几个问号。 乔南不回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沐想想点开,满头黑线。 一桌子乱七八糟摊开的新教材。 沐想想思索片刻后之后点开键盘: 【沐:“寒假作业我已经做完了。”】 【乔南:“所以呢?”】 【沐:“你只要预习一下就好。”】 【乔南:“呵。”】 【乔南:“预个屁。”】 入夜后的寒风扑面而来,沐想想叹了口气,起身朝公寓返回,她低头打字。 【沐:“你的作业呢?”】 【乔南:“……”】 【沐:“做了多少?”】 【乔南:“……”】 【沐:“没做?”】 【乔南:“书房书桌第二格抽屉里。”】 【乔南:“嗯。”】 【沐:“今天正月十三。”】 【乔南:“嗯。”】 【沐:“后天就开学了,”】 【乔南:“……嗯。”】 沐想想踏进电梯,刷卡,望着亮起的数字键,她难得尝到力不从心的滋味。过了一会儿。 【沐:“我帮你赶完。”】 【乔南:“……”】 【沐:“预习物理第一课,明天会帮你补到。”】 【乔南:“……………嗯。”】 沐想想收起手机,低头朝大门的密码锁按下一串数字,脑子里还在转动刚才的话题,直到下一秒大门拉开,洒出一室光辉。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门前天还亮着,她和乔南都没有开这座房子的灯。 在进去和离开之间权衡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迈开脚步,不过没有关门,她谨慎地边朝内走边注意四周。 然后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厨房位置绕了出来,穿着围裙,拿着锅铲。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愣,然后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和忐忑的神情。 沐想想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乔南的后妈罗美生,乔南点开他爸的朋友圈给她看过照片,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点。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欣赏对方美貌的心情,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已经掀翻了滔天巨浪——乔南不是说过他的家人在正月里不会回来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备战就忽然被空降战场,现在该怎么办!!? 于是乔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对视,半晌无人出声。 罗美生对上玄关处继子深不见底的视线,胸口的忐忑险些要从嘴里冒出来。总觉得一个来月不见,那张本来就很盛气凌人的英俊面孔看起来越发冰冷了,竟然到了她都明显招架不住的地步。看来父亲和大哥没回来过年这件事,这次真的触怒了这位小公子。 可是这一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年前家里的男主人们已经计划好要回A市陪乔南过年,为此甚至连续半个月加班加点忙碌不歇。哪知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大年三十前一晚大洋彼岸的分公司却忽然出了乱子,那对父子不得不拎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登上另一架飞机。 整个正月他们都在各个大洋的上空穿梭,直到今早,不容乐观的局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乔南他爸立刻安排妻子先回国看看——家里的钟点工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们,乔南又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不知所踪。 砸坏点东西事小,乔南他爸主要担心小儿子盛怒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此刻罗美生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很清楚乔南也许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 这孩子敌视他们很多年了,从她嫁进乔家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好脸色。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大家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不适应,加上他爸工作忙碌,谁也没真当一回事。 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已经晚了。 他哥还好些,叛逆期过去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乔南却完全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敌视的对象从继母扩大到父亲,最后连儿时亲密的大哥都没能逃过去。 说实话罗美生大概也知道一些原因,当初她和乔南他爸新婚,由于都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乔南和他哥哥乔见被送去亲戚家照顾过一阵。大家族的亲戚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罗美生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在乔南她妈去世前就攀上的乔家。再看看乔南每次面对她时表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哪怕跟亲爹大哥在一起,也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砸东西的暴躁,可想而知在他的眼里,他的家人是个什么形象。 罗美生一瞬间想了很多,然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安静如鸡。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还一副凛若冰霜的态度,万一惹怒他让他再跑出去飙车喝酒,他爸和他哥又该担心了。 于是罗美生打破了僵持,她后退一步,表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还没琢磨明白该怎么办的沐想想:“????” 她面上纹丝不动,头脑却光速转动,拼命回忆起跟乔南交换的信息。对于彼此的家人,当时他们交流的状态好像是这样—— 【沐想想:“我家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个弟弟,你回去后估计会经常跟他们碰面。不过没关系,我平常不爱说话,你跟他们尽量减少交流就可以了。”】 当时乔南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啧,那太好了,我也不爱跟我家里人说话。” 说完之后,还满眼讥讽地盯着天花板冷笑了一声。 回忆完毕。 沐想想由此发起分析,数秒内快速得出一个结论——她跟乔南和家人的相处状态估计是差不多的! 于是在罗美生彻底转身离开之前,她试图补救一下刚才因为自己大脑空白而出现的死寂场面。她抬起胳膊扶着鞋柜,一边换鞋,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回来了。” 罗美生:!!!!??? 她像是被抽打的陀螺那样迅速转身,目光落在继子身上时神情甚至是错愕的。 但为了力求自然,沐想想此时的视线正落在鞋子上,并没有看她。 罗美生几乎以为那声如同普通家人一样的招呼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换好了鞋子的继子竟又一边朝楼梯方向走,一边再次开口:“我回房间了。”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冷嘲热讽! 罗美生这一刻由衷感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她喉头哽了一下,甚至说不出话来,直到那道清隽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才如梦初醒般回应了一句:“……你……你早点休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但片刻之后,楼梯转角飘来了清朗的声音:“知道了。” 这简略的三个字让她眼眶一阵发酸,罗美生捏着鼻梁,非常努力才没让自己泪如雨下。 ***** 沐想想钻进书房,心说好险,顾不上去抽屉找寒假作业,她迅速翻出手机。 【沐:“你后妈回来了。”】 【乔南:“!!??”】 一秒之后来电铃声响起,沐想想接通。 乔南:“怎么回事?她不是正月之前不会回来吗?” 沐想想:“你问我?” “……”乔南顿了顿,“她没烦你吧?少搭理她。”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全程只说了十二个字,寡言程度比在自己家人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点担心:“我几乎没跟她说话,会不会冷淡过头?” 56.第五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第二天睁开眼睛后,意识到眼前荒诞的现实并不是一场噩梦,两位年轻人终于绝望。 乔南顶着满头糟心的乱发, 双眼发直地看着沐想想用不知道从哪找到的纸笔不停写写画画, 他已经被打击崩溃了, 只剩喃喃自语:“你还在写什么……你这个女孩子……怎么一点都不知道矜持……”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 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 时间线, 具体精确到分钟, 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 我跳进水里, 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 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 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 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57.第五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 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 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 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要不是这样, 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 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 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 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 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 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 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 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爸。”年轻的声音带着迟疑,却还是慢吞吞继续了下去,“……你们要不要,一起吃点?” 这一刻,好似满世界的烟火气儿全从他的背后涌出,铺满了整间屋子。 ****** 沐想想木着脸用筷子搅拌面条,目光落在中心位置沸腾的水花处,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其实昨天罗美生买回来的早餐还是很好吃的,只要量别再那么多,她绝对欢迎这种未来不用支出早餐开支的生活。 谁知道美梦只是昙花一现,今早起来餐桌就空空荡荡了。 沐想想倒也没有不高兴,毕竟一大早让长辈去买早餐这种事情确实太不像话了一点。但这并不影响她感到失落,A市这几年物价与日倍增,外头一套摊鸡蛋饼都得卖六块钱,以往她吃一个就能饱,可换成现在的身体,饭量增大三倍不止。 一顿早饭就花掉十多块,每一分生活费都是靠着奖学金和竞赛奖金挣出来的沐想想很是心疼。因此意识到未来应该不会有免费早餐供应后,她还是不死心地试图另辟蹊径。 结果就在乔家的冰箱里发现了惊喜,有面有蛋有蔬菜,各色食材一应俱全! 沐想想赶紧一边背单词开火,她吃完还得去上学呢。 谁知道好不容易煮好一碗面,还没来得及吃,乔远山跟罗美生就从楼上下来了。 干不出自己吃东西让长辈眼巴巴看这么缺德的事儿,三好学生沐想想纵使百般不愿还是出口邀请了一声。 不过讲道理哪个爹妈会真的让马上要去上学的孩子给自己做早饭吃啊!贫困如沐家,这个时候沐妈也会上前接下孩子手中的锅铲好吗! 沐想想想到这里,忍不住转头看向餐厅,三道身影坐得整整齐齐,她心情诡异地平静。 算了,反正食材也不是自己买的。 将煮好的面条夹出来,她顶着六道难以忽视的目光淡定地把碗端出去:“好了。” 就见下一秒,桌上假装在看报的一老一少刷的收起了报纸。 罗美生则仍是刚刚被她邀请时那张放空的面孔。 沐想想惦记着上学,自顾自吃得很快,她煮面条的手艺是跟沐爸学的,她没什么天分,做的远没有原版好吃,但残疾之后,沐想想已经很多年不曾同意父亲进入厨房了。 或者说她在尽其所能地让父亲远离一切需要操劳的工作。 想到爸爸,她吃得更快了一些,三两口解决完毕后,抬起头来,却发现桌上的几个人神情都很是郑重。 尤其坐在对面的乔家大哥,一筷子面条一勺面汤,步骤精细,简直像在对待什么珍馐一般。 绕是沐想想也不由地沉默了两秒,而后她站起身道:“你们先吃,我去上学了。” “等等。”乔瑞放下筷子,目光似乎在面碗上挣扎了几秒,但还是坚定地转向了她,“我送你。” “啊?”沐想想虽说猜到了乔南跟家里人关系没那么差劲,但还是没做好太亲密的准备,立刻摇头拒绝,“不用,我自己走。” 乔瑞光看面相就知道是个不好相处也不好说服的人,意味不明的目光依旧深深落在她身上:“你拿着书包,怎么骑车?” 乔瑞说的当然就是那辆所有熟悉乔南的人都知道他有多宝贝的摩托车。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听完他关心后,他可爱的弟弟英俊的面孔上却露出了疑惑的神色:“骑车?我不骑车,我坐公交啊。” 乔瑞:“!!!!” 乔远山:“!!!!!” 罗美生:“?!?!?!?” 然后沐想想就拎着书包走了,出门时恰巧遇到从电梯里出来的昨晚见过的助理,她礼貌地点点头。 助理有点惊讶但也立刻回了早安,一大早的情绪都被这个意料之外的问好带高了,直至拉开大门,又被乔家诡异的气氛弄得顿住。 ………………怎么一大早这家人就这个画风?他迟疑地回头看了眼身后已经关闭的电梯门,难不成这位脾气暴躁的小公子又发威了? 他正惊疑不定,便见自家老板刷的一声自餐桌站起:“小楼,准备车。” 怎……怎么? 助理小楼顾不上自己错愕的情绪,赶忙一边答应一边掏出手机联系司机,就见几秒之内自家董事长已经开始穿外套了。 他一边穿外套一边绕出餐厅,没走几步又忽然顿住,转身大跨步回到餐桌旁,端起桌上的面碗西里呼噜地吃。 直到把碗里的汤都一滴不剩地喝干净之后,董事长才一抹嘴痛快摆手:“走!” 离开前助理小楼忍不住回头,看了眼那个空空荡荡的面碗,又转向对董事长的言行视而不见,仍自顾自仔细喝汤吃面的大公子。 这个面得是有多好吃啊? 有钱人真是奢侈,一大早就吃那么宝贝的东西。 ****** 乔远山都快流泪了,他居然眼睁睁看着自家锦衣玉食的小儿子,跟着一大堆人爬上了公交车! 早高峰的公交车人多得不可思议,他的宝贝儿子直接被挤到了右侧窗口,抓着吊环,一路跟随车辆摇晃,打眼看都能看出有多不舒服。 尽管儿子的神情一直表现得很平静,似乎并不因为周围恶劣的环境感到不快,甚至在中途某次到站时还腾出手搀扶了一位老人。 可乔远山依旧满心酸涩——这是他儿子啊,那个又可爱又乖,早上还特地起来给爸爸做了早饭的儿子啊! 乔远山捂着胸口一脸阴沉的模样把助理小楼吓到了,小楼小心翼翼地看向公交车窗内那道正在搀扶老人的身影,一边感觉赏心悦目,一边摸不着头脑。 这位小公子今天闹的动静似乎不小?居然能把董事长气成这个样子。他可是很少看到这位商界老江湖流露出如此鲜明的情绪呢。 一路目送儿子下车进入十二中校门,乔远山沉淀了一会儿情绪,这才心情复杂地收回目光:“走吧。” 助理小楼没敢吭声揣测老板的目的,直到司机调转车头时他余光扫到什么:“咦?乔董,那不是……”乔瑞的车吗? 不远处一辆银灰色的商务车似乎比他们落后一步才到,此时并未来得及掉头,双方碰了个正着。 乔远山这会儿也看到了,指挥司机开过去,在两车并排时停下。 58.第五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沐爸帮乔南把书包提进房间之后又出去了, 似乎是要继续刚才没干完的手工活。 这让不知所措的乔南得以暂时脱困——刚才老是动不动被摸头,他被摸得整个人都快不好了。 可眼看房门轻轻合拢, 他坐在床沿, 又觉得怅然若失。 似乎从母亲去世父亲再婚开始, 他就再没跟长辈这样亲密过。小时候还有大哥陪在身边,和他相依为命同仇敌忾,后来慢慢的, 就连大哥也…… 他切了一声,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 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打开来, 掏出一根叼在嘴上。 摸到打火机之后他动作顿了顿,脑子里响起某人蹬鼻子上脸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 可以尽量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 啧——哪儿他妈管头管脚那么多屁事? 成功把那头乱发撸得更乱,乔南不耐烦地推开窗子,下一瞬间窥见外头因为听到开窗声转头看过来的沐爸,双方对上视线之前, 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将叼在口中的烟一把扯了下来。 不速之客已经离开,甚至把刷子都丢回了摊位上没敢拿走。沐爸借着路灯看到女儿站在家里的窗后盯着自己视线, 微微一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没有!”乔南着实被吓了一跳, 心砰砰跳着, 香烟在汗湿的手里已经被捏得不像样子, “……我就透透气。” 啊啊啊没出息! 他迅速合上窗户,把烟盒踹回兜里,然后困兽般在原地转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算了,外头那个肉麻兮兮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万一气死他……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无事可做的他开始探查周围地形。 沐家很小——城中村自建房是什么样的不用说了,沐家四口人的活动范围还只在第一层。 来之前沐想想非常非常详细地为乔南手绘了家里的平面图,这使得乔南进门之后并没有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所在的是沐想想的房间,目测不超过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加一个衣柜,将这个狭窄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很整洁,乔南环绕房间背着手审视一圈,卫生方面至少能过得去了。 不过女孩子的房间不应该放满各种粉色玩偶么?乔南掀开被子,伴随着一股清爽的沁香看到了这张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外唯一的生活用品,一本书。 拿起来——《新标准德语强化教程3》? 什么狗东西?他一把丢开。 又打开衣柜,这衣柜老得都开裂了,柜门嘎吱嘎吱响,他把里头孤苦伶仃的住户拿出来——一件灰色羽绒服,一套英成校服,两条牛仔裤,几件灰色白色黑色的衬衫加一件纯色毛衣,没了。 乔南已经做过了沐家会非常穷困的功课,但此时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裤子口袋里还塞着沐想想还给他的钱包,里头有无数张卡,装着他爸和他哥按时汇来的零用钱。五位数六位数,每一张都不够他花。 毕竟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一辆摩托车什么价?酒吧里开瓶礼炮都得两万了。 他想起沐想想她爸穿着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围裙,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庇佑在深深憎恨着的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人过的竟是这样的生活。 乔南沉着脸将那些衣服塞回衣柜,不那么用力地挂上柜门,然后打开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左边那格里放的是一双双叠成规规矩矩正方形的袜子。 右边的那一格—— 他拉开一半,然后迅速关了回去。 乔南咳嗽一声,第一次那么主动靠近书桌,昏暗的灯光照亮他有点红的耳朵,乔南一边拉开那个大到奇葩的书包,一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有女人的天性么?沐想想那样性格的家伙居然也会买带碎花和蕾丝的……咳咳。 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乔南在半小时后顺利再次暴躁起来,他一把推开满桌天书起来转圈,兜里的烟盒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去,烦躁挠头,挠到一手长发—— 从看过乔南刚才发来的有关爸爸的消息后,就一直坐在乔南家小区楼下凉亭发呆看月亮的沐想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拿出来—— 【乔南:“记着你欠我的!”】 沐想想试着分析了一下,然后茫然回了几个问号。 乔南不回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沐想想点开,满头黑线。 一桌子乱七八糟摊开的新教材。 沐想想思索片刻后之后点开键盘: 【沐:“寒假作业我已经做完了。”】 【乔南:“所以呢?”】 【沐:“你只要预习一下就好。”】 【乔南:“呵。”】 【乔南:“预个屁。”】 入夜后的寒风扑面而来,沐想想叹了口气,起身朝公寓返回,她低头打字。 【沐:“你的作业呢?”】 【乔南:“……”】 【沐:“做了多少?”】 【乔南:“……”】 【沐:“没做?”】 【乔南:“书房书桌第二格抽屉里。”】 【乔南:“嗯。”】 【沐:“今天正月十三。”】 【乔南:“嗯。”】 【沐:“后天就开学了,”】 【乔南:“……嗯。”】 沐想想踏进电梯,刷卡,望着亮起的数字键,她难得尝到力不从心的滋味。过了一会儿。 【沐:“我帮你赶完。”】 【乔南:“……”】 【沐:“预习物理第一课,明天会帮你补到。”】 【乔南:“……………嗯。”】 沐想想收起手机,低头朝大门的密码锁按下一串数字,脑子里还在转动刚才的话题,直到下一秒大门拉开,洒出一室光辉。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门前天还亮着,她和乔南都没有开这座房子的灯。 在进去和离开之间权衡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迈开脚步,不过没有关门,她谨慎地边朝内走边注意四周。 然后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厨房位置绕了出来,穿着围裙,拿着锅铲。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愣,然后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和忐忑的神情。 沐想想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乔南的后妈罗美生,乔南点开他爸的朋友圈给她看过照片,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点。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欣赏对方美貌的心情,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已经掀翻了滔天巨浪——乔南不是说过他的家人在正月里不会回来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备战就忽然被空降战场,现在该怎么办!!? 于是乔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对视,半晌无人出声。 罗美生对上玄关处继子深不见底的视线,胸口的忐忑险些要从嘴里冒出来。总觉得一个来月不见,那张本来就很盛气凌人的英俊面孔看起来越发冰冷了,竟然到了她都明显招架不住的地步。看来父亲和大哥没回来过年这件事,这次真的触怒了这位小公子。 可是这一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年前家里的男主人们已经计划好要回A市陪乔南过年,为此甚至连续半个月加班加点忙碌不歇。哪知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大年三十前一晚大洋彼岸的分公司却忽然出了乱子,那对父子不得不拎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登上另一架飞机。 整个正月他们都在各个大洋的上空穿梭,直到今早,不容乐观的局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乔南他爸立刻安排妻子先回国看看——家里的钟点工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们,乔南又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不知所踪。 砸坏点东西事小,乔南他爸主要担心小儿子盛怒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此刻罗美生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很清楚乔南也许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 这孩子敌视他们很多年了,从她嫁进乔家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好脸色。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大家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不适应,加上他爸工作忙碌,谁也没真当一回事。 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已经晚了。 他哥还好些,叛逆期过去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乔南却完全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敌视的对象从继母扩大到父亲,最后连儿时亲密的大哥都没能逃过去。 说实话罗美生大概也知道一些原因,当初她和乔南他爸新婚,由于都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乔南和他哥哥乔见被送去亲戚家照顾过一阵。大家族的亲戚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罗美生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在乔南她妈去世前就攀上的乔家。再看看乔南每次面对她时表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哪怕跟亲爹大哥在一起,也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砸东西的暴躁,可想而知在他的眼里,他的家人是个什么形象。 罗美生一瞬间想了很多,然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安静如鸡。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还一副凛若冰霜的态度,万一惹怒他让他再跑出去飙车喝酒,他爸和他哥又该担心了。 于是罗美生打破了僵持,她后退一步,表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还没琢磨明白该怎么办的沐想想:“????” 她面上纹丝不动,头脑却光速转动,拼命回忆起跟乔南交换的信息。对于彼此的家人,当时他们交流的状态好像是这样—— 【沐想想:“我家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个弟弟,你回去后估计会经常跟他们碰面。不过没关系,我平常不爱说话,你跟他们尽量减少交流就可以了。”】 当时乔南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啧,那太好了,我也不爱跟我家里人说话。” 说完之后,还满眼讥讽地盯着天花板冷笑了一声。 回忆完毕。 沐想想由此发起分析,数秒内快速得出一个结论——她跟乔南和家人的相处状态估计是差不多的! 于是在罗美生彻底转身离开之前,她试图补救一下刚才因为自己大脑空白而出现的死寂场面。她抬起胳膊扶着鞋柜,一边换鞋,一边若无其事地开口:“我回来了。” 罗美生:!!!!??? 她像是被抽打的陀螺那样迅速转身,目光落在继子身上时神情甚至是错愕的。 但为了力求自然,沐想想此时的视线正落在鞋子上,并没有看她。 罗美生几乎以为那声如同普通家人一样的招呼只是自己的错觉,但紧接着,换好了鞋子的继子竟又一边朝楼梯方向走,一边再次开口:“我回房间了。” 没有剑拔弩张,没有恶语相向,没有冷嘲热讽! 罗美生这一刻由衷感到了什么叫“受宠若惊”,她喉头哽了一下,甚至说不出话来,直到那道清隽的背影快要消失在视野里,才如梦初醒般回应了一句:“……你……你早点休息!” 本以为不会得到回应的,但片刻之后,楼梯转角飘来了清朗的声音:“知道了。” 这简略的三个字让她眼眶一阵发酸,罗美生捏着鼻梁,非常努力才没让自己泪如雨下。 ***** 沐想想钻进书房,心说好险,顾不上去抽屉找寒假作业,她迅速翻出手机。 【沐:“你后妈回来了。”】 【乔南:“!!??”】 一秒之后来电铃声响起,沐想想接通。 乔南:“怎么回事?她不是正月之前不会回来吗?” 沐想想:“你问我?” “……”乔南顿了顿,“她没烦你吧?少搭理她。” 沐想想回忆了一下,确定自己全程只说了十二个字,寡言程度比在自己家人面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又有点担心:“我几乎没跟她说话,会不会冷淡过头?” 乔南闻言放下心来:“没事,冷淡就对了。” 两位根本没意识到自己信息交换出现纰漏的年轻人就这么愉快结束了谈话,沐想想认定自己的分析没什么问题,于是放下心来,开始做乔南的寒假作业,以此放松心情。 ***** 乔南挂断电话,松了口气,刚才看到沐想想微信那一刻他差点直接在餐桌上表演原地起跳。 现在意识到要命的危机已经解除,他跟着情绪松懈下来,从站立的姿态,转变成了蹲在花坛上。 59.第五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大致就是高一二班有个叫白英杰的男同学, 喜欢自己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以大学之前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的追求, 转头却堵着乔南主动送了封情书。 白英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心态就崩了, 上半年好几次使绊子不说,寒假里大概又受了刺激,居然喝得烂醉摸上门找麻烦。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 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他们要走,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 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 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 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 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 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 其中一个名叫郭志,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60.第六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 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 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 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 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 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 钢管朝地面捣去, 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 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 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 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 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 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 乔南亟待发泄的怒火有如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灵魂都暂时离体数秒:“……你在干嘛?” “安慰你。”沐想想低头看他,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只是神情和腔调还因为后遗症带着往日里少见的绵软,“别担心了,我真的没受伤。” 站在不远处的晏之扬他们便看到视线里那个从出现开始就始终保持在冷酷状态的少女,忽然如同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原地起跳:“……安慰个屁!谁,谁tm担心你——” “惹。”郭志咋舌,“这不会真是南哥女朋友吧?” “……肯定是吧?你见过南哥抱过哪个女的,而且刚才被吼都没生气,还给她骑自己的车。”晏之扬回忆起被对方眼神差点吓跪的经历,心有戚戚:“……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凶?” 郭志想到对方抡着钢管朝贺鹏程脑袋上砸的那股狠劲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您也太客气了,这何止是有点凶,简直是另一个南哥的翻版好吗。”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小弟们都震撼了。 另一个南哥…… 晏之扬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她比南哥还要可怕,这种女人……真有人能降得住她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南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还在激动状态的少女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然后从脖颈到头顶转瞬变得通红。 沐想想好脾气地没有跟乔南继续理论有关“担心”的问题,平静地换了个说法:“那就算是感谢吧,乔南,不管是对我爸爸的关心,还是你联系晏之扬他们来救我,其实我都很感动。” 五秒钟后,乔南一把推开她,咬着牙爬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滚滚滚!” 他连头盔都没顾得上套,摩托绝尘而去,带着鼓落荒而逃的味道,沐想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跟他说换外套的事儿。 算了,反正不能退现金,左右换不来第二个结果。 沐想想发现自己这会儿心情居然还挺好的,是因为刚刚在公园里哭过吗? 她这么胡乱猜测着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出现在眼前的那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退了。 当然这种惊吓并未表现出来,她神情依旧如常:“……你们干嘛?” 众人齐齐摇头,只是依旧用看天神的目光膜拜他,晏之扬道:“南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我他妈再没有看见比你更牛逼的人了!” 有钱!长得帅!身材好!被体校生围堵却毫发无伤还能游刃有余地披上对方扛把子的外套,一个眼神就够吓尿晏之扬的火辣女友跋扈嚣张到上可摩托飙车下可抡棍斗殴,对谁都不假辞色,偏偏在他面前撑不到两句话就会满脸羞红娇怯遁走。 这他妈!世上!还有比这更标准的!人生赢家吗? 沐想想眉头微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有幸得到此等夸赞,不过看到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心脏还是一片柔软,同时又带着微酸。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朋友为她受伤呢。 沐想想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晏之扬颧骨上的那片淤青,柔声问:“疼吗?这附近有个社区门诊,我带你们去上点药吧。” 场面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沐想想莫名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几个身体骤然僵直的年轻人。 晏之扬感觉到面孔被微微触碰的麻痒,心中疯狂嚎叫着开什么玩笑老子混江湖那么多年这点小伤算个屁啊没骨折没骨裂没头破血流去什么门诊南哥您老人家今天吃错药了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 于是A市某社区居民,就在当天傍晚得见了一番奇观。 一大帮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门诊处,除了前头领路的那个昂首挺胸外,剩下的所有人无不红脸低头,神情羞涩,让干啥干啥,比鹌鹑还懂事乖巧。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 乔南亟待发泄的怒火有如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灵魂都暂时离体数秒:“……你在干嘛?” “安慰你。”沐想想低头看他,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只是神情和腔调还因为后遗症带着往日里少见的绵软,“别担心了,我真的没受伤。” 站在不远处的晏之扬他们便看到视线里那个从出现开始就始终保持在冷酷状态的少女,忽然如同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原地起跳:“……安慰个屁!谁,谁tm担心你——” “惹。”郭志咋舌,“这不会真是南哥女朋友吧?” “……肯定是吧?你见过南哥抱过哪个女的,而且刚才被吼都没生气,还给她骑自己的车。”晏之扬回忆起被对方眼神差点吓跪的经历,心有戚戚:“……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凶?” 郭志想到对方抡着钢管朝贺鹏程脑袋上砸的那股狠劲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您也太客气了,这何止是有点凶,简直是另一个南哥的翻版好吗。”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小弟们都震撼了。 另一个南哥…… 晏之扬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她比南哥还要可怕,这种女人……真有人能降得住她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南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还在激动状态的少女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然后从脖颈到头顶转瞬变得通红。 沐想想好脾气地没有跟乔南继续理论有关“担心”的问题,平静地换了个说法:“那就算是感谢吧,乔南,不管是对我爸爸的关心,还是你联系晏之扬他们来救我,其实我都很感动。” 五秒钟后,乔南一把推开她,咬着牙爬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滚滚滚!” 他连头盔都没顾得上套,摩托绝尘而去,带着鼓落荒而逃的味道,沐想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跟他说换外套的事儿。 算了,反正不能退现金,左右换不来第二个结果。 沐想想发现自己这会儿心情居然还挺好的,是因为刚刚在公园里哭过吗? 她这么胡乱猜测着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出现在眼前的那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退了。 61.第六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未扫尽的炮竹屑跟积雪胡乱堆积在路边, 被安静了十多天后忽然出现的人流踩得泥泞不堪。回乡过年的早餐摊尽数摆了出来,尤其在各大学校周围, 随处都能嗅到油炸物浓郁的香气。 开学了。 放眼望去, 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 算了, 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 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 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 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 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 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 几秒之后, 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 是个女的!!” ******* A市城南, 最风景宜人的区域, 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他切了一声,心烦意乱地站起身踱步到窗边,伸手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烟盒,打开来,掏出一根叼在嘴上。 摸到打火机之后他动作顿了顿,脑子里响起某人蹬鼻子上脸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可以尽量不要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 啧——哪儿他妈管头管脚那么多屁事? 成功把那头乱发撸得更乱,乔南不耐烦地推开窗子,下一瞬间窥见外头因为听到开窗声转头看过来的沐爸,双方对上视线之前,他以前所未有的手速将叼在口中的烟一把扯了下来。 不速之客已经离开,甚至把刷子都丢回了摊位上没敢拿走。沐爸借着路灯看到女儿站在家里的窗后盯着自己视线,微微一愣,露出温和的笑容:“怎么了?” “没有!”乔南着实被吓了一跳,心砰砰跳着,香烟在汗湿的手里已经被捏得不像样子,“……我就透透气。” 啊啊啊没出息! 他迅速合上窗户,把烟盒踹回兜里,然后困兽般在原地转圈,过了一会儿才平静下来。 算了,外头那个肉麻兮兮的男人看起来那么弱不禁风,万一气死他……还是先忍忍吧。 于是无事可做的他开始探查周围地形。 沐家很小——城中村自建房是什么样的不用说了,沐家四口人的活动范围还只在第一层。 来之前沐想想非常非常详细地为乔南手绘了家里的平面图,这使得乔南进门之后并没有两眼一抹黑。他现在所在的是沐想想的房间,目测不超过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书桌一个书柜加一个衣柜,将这个狭窄到不可思议的房间塞了个满满当当。 不过房间虽小,收拾得却很整洁,乔南环绕房间背着手审视一圈,卫生方面至少能过得去了。 不过女孩子的房间不应该放满各种粉色玩偶么?乔南掀开被子,伴随着一股清爽的沁香看到了这张床上除了枕头被子外唯一的生活用品,一本书。 拿起来——《新标准德语强化教程3》? 什么狗东西?他一把丢开。 又打开衣柜,这衣柜老得都开裂了,柜门嘎吱嘎吱响,他把里头孤苦伶仃的住户拿出来——一件灰色羽绒服,一套英成校服,两条牛仔裤,几件灰色白色黑色的衬衫加一件纯色毛衣,没了。 乔南已经做过了沐家会非常穷困的功课,但此时心中仍是说不出的滋味。他裤子口袋里还塞着沐想想还给他的钱包,里头有无数张卡,装着他爸和他哥按时汇来的零用钱。五位数六位数,每一张都不够他花。 毕竟花钱的地方那么多:一辆摩托车什么价?酒吧里开瓶礼炮都得两万了。 他想起沐想想她爸穿着的那件又脏又旧的围裙,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一直被庇佑在深深憎恨着的父亲和大哥的羽翼下。以至于他都不知道这座城市的某个角落里,有些人过的竟是这样的生活。 乔南沉着脸将那些衣服塞回衣柜,不那么用力地挂上柜门,然后打开衣柜下方的两个抽屉,左边那格里放的是一双双叠成规规矩矩正方形的袜子。 右边的那一格—— 他拉开一半,然后迅速关了回去。 乔南咳嗽一声,第一次那么主动靠近书桌,昏暗的灯光照亮他有点红的耳朵,乔南一边拉开那个大到奇葩的书包,一边在心里不着边际地想:果然还是有女人的天性么?沐想想那样性格的家伙居然也会买带碎花和蕾丝的……咳咳。 稍微平静了一些的乔南在半小时后顺利再次暴躁起来,他一把推开满桌天书起来转圈,兜里的烟盒几次拿出来又塞回去,烦躁挠头,挠到一手长发—— 从看过乔南刚才发来的有关爸爸的消息后,就一直坐在乔南家小区楼下凉亭发呆看月亮的沐想想感觉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声,她拿出来—— 【乔南:“记着你欠我的!”】 沐想想试着分析了一下,然后茫然回了几个问号。 乔南不回复了,过了一会儿他发了几张照片过来,沐想想点开,满头黑线。 一桌子乱七八糟摊开的新教材。 沐想想思索片刻后之后点开键盘: 【沐:“寒假作业我已经做完了。”】 【乔南:“所以呢?”】 【沐:“你只要预习一下就好。”】 【乔南:“呵。”】 【乔南:“预个屁。”】 入夜后的寒风扑面而来,沐想想叹了口气,起身朝公寓返回,她低头打字。 【沐:“你的作业呢?”】 【乔南:“……”】 【沐:“做了多少?”】 【乔南:“……”】 【沐:“没做?”】 【乔南:“书房书桌第二格抽屉里。”】 【乔南:“嗯。”】 【沐:“今天正月十三。”】 【乔南:“嗯。”】 【沐:“后天就开学了,”】 【乔南:“……嗯。”】 沐想想踏进电梯,刷卡,望着亮起的数字键,她难得尝到力不从心的滋味。过了一会儿。 【沐:“我帮你赶完。”】 【乔南:“……”】 【沐:“预习物理第一课,明天会帮你补到。”】 【乔南:“……………嗯。”】 沐想想收起手机,低头朝大门的密码锁按下一串数字,脑子里还在转动刚才的话题,直到下一秒大门拉开,洒出一室光辉。 她立刻意识到了问题,出门前天还亮着,她和乔南都没有开这座房子的灯。 在进去和离开之间权衡了一会儿,她最后还是迈开脚步,不过没有关门,她谨慎地边朝内走边注意四周。 然后就见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厨房位置绕了出来,穿着围裙,拿着锅铲。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对方明显愣了愣,然后站在原地,露出了迟疑和忐忑的神情。 沐想想立刻认出了这人的身份,乔南的后妈罗美生,乔南点开他爸的朋友圈给她看过照片,真人比照片上还要漂亮点。 不过此时她并没有欣赏对方美貌的心情,波澜不惊的面孔下已经掀翻了滔天巨浪——乔南不是说过他的家人在正月里不会回来的吗!!! 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备战就忽然被空降战场,现在该怎么办!!? 于是乔家灯火通明的大厅里,两个人就这么遥遥对视,半晌无人出声。 罗美生对上玄关处继子深不见底的视线,胸口的忐忑险些要从嘴里冒出来。总觉得一个来月不见,那张本来就很盛气凌人的英俊面孔看起来越发冰冷了,竟然到了她都明显招架不住的地步。看来父亲和大哥没回来过年这件事,这次真的触怒了这位小公子。 可是这一次也是实在没有办法,明明年前家里的男主人们已经计划好要回A市陪乔南过年,为此甚至连续半个月加班加点忙碌不歇。哪知道本以为万事俱备,大年三十前一晚大洋彼岸的分公司却忽然出了乱子,那对父子不得不拎着已经整理好的行李箱登上另一架飞机。 整个正月他们都在各个大洋的上空穿梭,直到今早,不容乐观的局面才终于得到控制。 乔南他爸立刻安排妻子先回国看看——家里的钟点工昨天打电话告诉他们,乔南又把客厅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就不知所踪。 砸坏点东西事小,乔南他爸主要担心小儿子盛怒之下,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此刻罗美生张了张嘴,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不知该如何开口,因为她很清楚乔南也许并没有耐心听她解释。 这孩子敌视他们很多年了,从她嫁进乔家开始,就没见到过他的好脸色。只不过那时候他年纪小,大家都以为那只是暂时的不适应,加上他爸工作忙碌,谁也没真当一回事。 后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却已经晚了。 他哥还好些,叛逆期过去后渐渐意识到自己的偏见,就逐渐转变了态度。 乔南却完全钻进了牛角尖里,他敌视的对象从继母扩大到父亲,最后连儿时亲密的大哥都没能逃过去。 说实话罗美生大概也知道一些原因,当初她和乔南他爸新婚,由于都有工作,没时间照顾两个孩子,乔南和他哥哥乔见被送去亲戚家照顾过一阵。大家族的亲戚们,可想而知会有多少风言风语。 罗美生很无奈,因为直到现在仍有许多人在背后嚼舌根说她是在乔南她妈去世前就攀上的乔家。再看看乔南每次面对她时表露出的毫不掩饰的厌恶,和哪怕跟亲爹大哥在一起,也三句话不到就动手砸东西的暴躁,可想而知在他的眼里,他的家人是个什么形象。 罗美生一瞬间想了很多,然后权衡之下,还是决定安静如鸡。这孩子好不容易回家,还一副凛若冰霜的态度,万一惹怒他让他再跑出去飙车喝酒,他爸和他哥又该担心了。 于是罗美生打破了僵持,她后退一步,表露出了示弱的姿态。 还没琢磨明白该怎么办的沐想想:“????” 她面上纹丝不动,头脑却光速转动,拼命回忆起跟乔南交换的信息。对于彼此的家人,当时他们交流的状态好像是这样—— 【沐想想:“我家除了爸妈之外,还有个弟弟,你回去后估计会经常跟他们碰面。不过没关系,我平常不爱说话,你跟他们尽量减少交流就可以了。”】 当时乔南怎么说的来着? 哦,他当时好像是这么说的—— “啧,那太好了,我也不爱跟我家里人说话。” 62.第六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 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 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 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 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 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 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 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 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 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 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 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 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 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 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 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沐想想追看过去,那营业员拿着的衣服是一件深棕色的外套,表层是莹润到几乎能发光的皮质,里头满满都是羊毛,连瞎子都能看出价值不菲。 紧接着便听柜台处传来柔和的声音:“您好,一共五万八千八,您刷卡吗?” 乔南嗯了一声把自己的卡递过去,沐想想愣愣的:“你买给谁?” 乔南没理她,沐想想一把抓住他手腕:“不会是给我爸的吧?” “你管那么多干嘛。”乔南示意营业员刷卡,心里还有点高兴。他今早跑步的时候就想到有空要给沐爸买件新外套穿,没想到立刻就碰到了合适的。这都过完年了,那小老头还穿着一身又脏又破的大棉袄,最近这几天回寒,异常的冷,乔南有一次看他被冻得直缩肩膀。那小老头还装作没事儿,早上偷偷给乔南塞钱,说是昨天生意好连卖了三把扫帚,让乔南别省钱,上学路上买杯奶茶喝。 一把扫帚六块,沐爸自己一分没留,乔南当时捏着那十八块钱心中真的五味杂陈。 他只记得被塞钱时碰到的那双手,冰得脑子都清醒了三分。 这件新外套一看就保暖得不得了,沐爸穿着它坐在楼下估计能舒服不少。 他这么想着,便听身边的沐想想非常激烈地反对道:“不行,乔南,这件衣服太贵了,等等等先别刷卡……” 63.第六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 木然的视线里, 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 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 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 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 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 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 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 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 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 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 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 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 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王老师想都没想一口回绝:“不行。” 然后才在孙校长和庄主任看过来的目光里为难地解释:“这不是我的意思,是白英杰他妈妈说的。白英杰同学因为这次被打的事情留下了很深的阴影,最近精神状态都不太好,甚至连我提出让九班的同学上门给他道歉他都拒绝了,这种情况下他们双方根本不适宜碰面。更何况这个年纪的男孩子,您也知道,自尊心很要强的,他特地请求我不要把他挨打的事情让班里知道,说是害怕被同学嘲笑。我不太希望这件事情,对他未来的学习生活和心态再造成影响。” “那我们班呢?”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莫文微怒的质问声,“不搞清真相就胡乱下定论,您就不怕对我们班的同学造成学习生活心态上的影响?” 王老师嫌恶地皱起眉头:“你们班那群学生能有什么学习心态?” 又朝孙校长郑重道:“孙校长,庄主任,真相已经明摆着了,我不知道莫老师还在自欺欺人些什么。” 但没想到听完她的话,对面的两位校领导脸上却没有露出赞同的神色。 庄主任沉吟了一下:“这个,王老师啊。我觉得吧,既然两边的同学都对这场矛盾有疑义,那么当面对质一下其实也是个好办法。” 他总觉得对自己始终有礼的乔南不像是对方口中所说的那个会莫名殴打同学的人。 王老师愣了愣,露出错愕的表情:“……庄主任,您……不是,我觉得真的没有这个必要吧?我已经教书十多年了,我可以跟您保证,我们班的白英杰真的是个非常优秀的好孩子,您看看他的成绩……” 她后面的半句话终究是未能出口。 因为办公室里最大的领导在此时开口,打断了她的声音:“小庄,你去门口叫个人,上一班把那个学生喊来。” 然后在王老师难以置信的目光中,他喝了口茶,淡淡地对视回去:“王老师,大家都客观一点,我觉得一个会在公交车上给人让座的学生,不管怎么样,都该得到点信任。” ****** 白英杰从早上到校起就莫名惴惴,连喜欢的女孩都没心思多看。 他心里既痛快又憋闷,憋闷在于心上人不喜欢自己,而自己去主动约架居然还被揍了个满脸开花。痛快则在于挨揍后他也没让对手好过,从班主任王老师这几天的话锋里分析,乔南那群人这回怎么着也得落下个留在档案里的记大过处分了。 但即便如此,白英杰仍神色阴郁,他实在是想不通那个乔南到底比自己强在了哪里?为什么明明成绩一塌糊涂,个性也吊儿郎当,身边还能围绕着那么多的好友,就连自己班里那些眼高于顶的女孩都对他青眼有加。 长得帅?家世好? 这些他也有啊!可他明明那么努力地学习,还主动结交班里成绩好家世不错的同学,身边却一直只有泛泛之交。 他自己都说不清当时驱使他去找对方麻烦的是一种什么动力。但无论如何,结果是好的,这件事至少会让九班一大群人都跟着受牵连,也不知道乔南那群如胶似漆的好哥们,会不会因此心生芥蒂。 而他,仍旧是那个稳坐年级三甲,受所有老师家长交口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 白英杰构想着畅快的未来,眼皮却仍旧分秒必争地跳动。 总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毫无缘由的危机感里,他听到教室外头传来一阵古怪的骚乱,班级里不少女生暗含喜意的惊呼声里,他从书本里抬起脸来,正对上被一脚踹开的教室门。 几个九班男生站在外头,极具震慑力的出场方式和风格各异的英俊模样让实验班的女孩们骚乱了起来,随后她们听到了领头那个肤色苍白的帅哥阴郁的声音—— “白英杰?出来,校长和你们班班主任找你。” 白英杰慌乱得几乎走不稳步子,尤其在对上办公室里新校长深沉的双眼之后——再怎么心机,他也不过只是个还在象牙塔里的普通高二学生,对校长撒谎和对熟悉信任的班主任撒谎,心理压力完全是不一样的。 好学生们是很少会被老师点名叫去批评的,白英杰表现出来的状态太奇怪了,一班不少好事的人都跟了出来,躲在办公室外面偷听。 大家还以为会是考试成绩或者竞赛活动不理想之类的问题,这对他们而言很常见。 但随着时间流逝,办公室里风云突变,外头的一班生们脸色,也随着传来的那些只言片语渐渐难看起来。 ******* 对质根本没什么难度。 沐想想跟为了耍酷时常选择将委屈憋在心里的乔南不同,或许是从小就要保护格外老实笨拙的家人的原因,她在某些原则上认真到锱铢必较。她的提问冷静而尖锐,办公室里又坐镇了四位对学生而言具有绝对威慑力的师长。白英杰只在刚开始时以沉默负隅顽抗,等到孙校长也看出不对劲后,他就彻底溃不成军了。 王老师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后者在心态全崩的陈述里已经涕泗横流,还是沐想想左右看看,从办公桌上找了包餐巾纸。 白英杰一向学习刻苦,人也老实,实验班那么多男孩子,可以说王老师最偏爱的就是他。因此此前对对方告诉自己的“真相”,她真是一丝一毫也没有怀疑过。 她气得头昏眼花,简直想把自己学生的头盖骨敲开来看看里头的构造:“你,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什么要那么做!?” 白英杰接过递到眼前的纸巾,泪眼朦胧地一抬头,却意外看到假想敌冷漠而英俊的面孔 ,面前拿着纸巾的那只手修长白皙,他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儿,转开视线哭得更伤心了。 王老师得不到回答,气得脸色苍白,刷的一声站起,焦躁得连对领导的礼貌都难以保持:“不好意思,孙校长,庄主任,我得跟这孩子单独聊聊,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孙校长和庄主任对视一眼,说实在的这个真相连他们都未曾料想,也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放行。 “等等。”沐想想却在对方理所当然忽略第三人意见迈开脚步时皱着眉头叫停了她,“王老师,您还记得您刚来这里时对莫老师说的那些话吗?我觉得您至少应该向他道个歉再走。” 一直表现得很沉默的莫文闻言倏地抬起头来:“啊?我?” 怒火攻心的王老师这才想到什么,一时间自己刚才趾高气昂的各种言辞尽数涌入大脑,羞耻得她几乎无地自容。身为实验班的班主任,手下带着十二中高二最优秀的一批尖子生,平心而论,她此前真的非常非常看不起莫文,有时候甚至对方主动打招呼,她都未必会赏脸回应。 莫文显然也知道她高傲的心气,对自己学生的这个提议不知所措地摆手:“不用不用,王老师,您也是被蒙在鼓里……” “不。” 没想到这次王老师却主动打断了他的推辞:“乔南说得对,之前是我对九班的学生怀有偏见,太不客观,说了很多不像样的话。” 她撒开拽着白英杰胳膊的手,站直身体,肃容朝莫文鞠了个半躬。 “莫老师,对不起,请您别往心里去。” 莫文怔怔看她,双手还举在胸口位置摇摆,神情呐呐的。 孙校长也算是从这摊烂账里窥见了些许十二中的问题,他叹了口气,站起身来,拍了拍莫文的肩膀:“你很不错,教出了一个好学生呐。” 又转头对神情平静许多的王老师说:“王老师,你也是个老教师了,我相信你的师德。我们教书育人,培养国家栋梁,除了眼前的成绩之外,还有很漫长的道路要摸索啊!” 王老师神情变了变,眼眶也红了,她点点头,一言不发地拽着白英杰朝外走,路过门口两个班神情各异的学生时她脚步微顿,还是转向九班那些对她满是排斥的孩子:“对不起,这次是老师错了,老师之后会带白英杰一起跟你们道歉的。” 她说罢,也不等回应就匆匆离开。望着她的背影,门外的众人都有些回不过神,片刻后一班的学生们满脸羞惭地追了上去。 九班也一反常态地安静。 孙校长在寂静中喝光了杯里的热水,然后朝庄主任招招手:“好了,我们走吧。” 他背着手朝大门走去,感觉自己像是上了堂人生课,由神情到内心皆是一片深沉,离开大门前再度回头深深地看了眼屋里的年轻人。 四目相对,年轻人平静的面孔上眉头微挑,嘴唇微启。 孙校长期待着对方会朝自己说些什么,少年人的满腔志气么? 下一秒,便听到清越的声音钻进耳里:“慢走,庄主任,校长爷爷。” 孙校长:“………………………………………………” 门口不少九班的同学也听到了这声道别,虽然不怎么擅长跟师长们相处,但既然是老大带的头,在场的小孩们还是不怎么熟练地稀稀拉拉跟着开口—— “庄主任慢走,校长爷爷慢走。” 庄主任一边跟同学们点头示意一边转头看向身边正当45岁壮年的新校长:“????” 走马上任第一天的孙校长望着天空忽然有点彷徨。 ******** 沐想想跟一群学生在十二中教学楼后头荒芜人间的台阶上找到了说自己“去上个厕所”的班主任莫文。 莫文正坐在台阶上吹着风抹眼泪,心中的激荡久久不能平静,脸颊忽然一热,转头看去,就见自家班霸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个纸杯。 莫文怔怔地接过纸杯,低头一看,里头浮沉着几颗枸杞。 他忍不住发笑。这孩子高一转来,相处了那么久,他一向知道对方不是外表看上去那么冷戾,但也是第一次如此直接地感受到对方的关心。 往后一看,九班那群跳脱的孩子们躲在教学楼后面你推我挤的,似乎是都不好意思过来。 “谢谢啊。”莫文的神情比以前还要柔软,“真的谢谢。” 沐想想人生中没有遇到过坏老师,但也是第一次碰上脾气那么好的,她盯着对方发红的双眼看了一会儿,想起不久前对方为了乔南他们在办公室跟强势的王老师据理力争的模样,虽然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跟自己道谢,还是歪了歪头:“老莫。” 莫文被眼前这家伙难得透出点天真的状态搞得愣了愣:“嗯?” 沐想想发自内心地赞叹:“你是个好老师。” 她话音落地,面前端着纸杯的男人就开始了突如其来的呆滞,等了一会儿除了对方颧骨处浮起的微红外没得到任何回复,沐想想耸耸肩走了。 她回到教室,百无聊赖地翻了会儿书,实在没事儿干,索性从抽屉里翻出套黄冈密卷开始做。 正做着,后头推推搡搡过来了几个人,她抬起头,就见为首晏之扬和郭志他们一脸感动:“南哥,为了我们让你受委屈了。” 他们太清楚乔南的个性了,这个人骄傲到绝不可能主动跟不相信自己的人辩解清白。之前校方找他了解情况,他根本就没有搭理,对被处分的可能也是完全放任。所以要不是后来一班班主任非得为难老莫和九班的其他同学,他肯定不会主动出面自陈。 看着自己眼中骄傲的老大为了自己在办公室里给一群校领导端茶倒水搬凳子,晏之扬他们奇异地没有一点点感到形象崩塌,相反,这道身影在他们心里的形象更加的高大了,高大到令他们自愧酸楚。 但或许是感动太多,此时此刻,他们竟然不知道自己该对对方说些什么,第一次痛恨自己不好好学习,导致词汇量如此匮乏。 受委屈?没有啊?沐想想茫然了一下,不知道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于是摇了摇头。 晏之扬见他一副若无其事的神态,眼眶一下红了,抬手重重地擦了下眼角:“南哥,我知道错了,你劝过我的,让我别跟那个SB计较,是我当时太冲动,给你惹的麻烦。” 沐想想再怎么着也是个正常女生,一个长得好看的男孩子在跟前抹眼泪还是有些超出承受能力了。她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同龄的小男生,只好放下笔拍了拍对方的脑袋:“别说了,不是你的错。” 又想到不久前在办公室外的场面,一脸认真地陈述:“而且,刚才,嗯,在进办公室之前,我很高兴你们维护我。” 她说的很认真,也确实是发自内心地感动,说实话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来自朋友的关心呢。 但没想到场面居然直接暂停了三秒,就连被她拍了头的晏之扬也是一脸呆滞。 三秒钟后,全班表演倒着走! 人群刷刷刷倒退三步,四仰八叉地挤到了教室的后墙上。 沐想想:“????” 真的是物以类聚唉,这些人怎么跟乔南一样一惊一乍的。 看起来像是已经安抚好了,她于是放下心来,继续提笔开始写试卷。 教室最后几排位置,几十个学生挤成一小坨,大家都满脸通红。 “哎!”郭志轻轻地扯了下晏之扬的袖子,苍白的脸蛋已经爬满红晕,“南哥,刚才,跟我们道谢唉!” “闭嘴!”晏之扬嘚瑟得浑身发飘,“他还摸我的头呢!” 众人小心翼翼探着脖子,如同观赏奇珍异兽那样看着教室里唯一端坐的那道身影。 “哎,南哥在干嘛啊?” “好像是写试卷。” “我去,真的假的?” “你没见一班那个老太婆跟老莫说的有多难听?南哥这是想给老莫出头吧。” “是啊,我们成绩太差,老莫压力也很大吧,刚才还偷偷在哭。” “总觉得南哥忽然成熟了好多,他肯定被刺激到了。” “妈的!老大都开始学习了,你们在干什么!”晏之扬忽然挣脱人群,带着被摸头的骄傲振臂一挥,“赶紧的,哥几个一起上!给老莫和老大争口气!” 第四堂课,终于可以正常上了,铃声后九班的数学老师抱着教案匆匆走向教室,才踏进一只脚,便被突如其来的光芒闪得整个人差点倒飞出去。 好不容易站稳了身体,他呆在原地,第一反应是先抬头看一下班牌。 啊啊啊啊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苍老的数学老师平静的面孔下内心疯狂咆哮。 只见以往混乱如同猪圈的九班教室居然安静到鸦雀无声。 那些平日里满屋乱爬满地乱拱的小猪崽儿们。 今天!居然!全都在!啃着笔头!写试卷! 以及之前各自清点随身物品的时候,乔南好像说过,这只是他收家里零花钱的账号? 回忆起之前因为第一笔转账偷偷诧异了一整天的自己,沐想想终于明白了知道什么叫贫穷限制想象。她当时还惊叹乔南一个月零花钱居然有十万那么多,可现实却告诉她,少女你真的太年轻。 要不是交换完各自的私人物品后,她身上属于乔南的东西只剩下一台手机,沐想想这会儿非得把那张银行卡找出来好好观摩,看看里头存了七十多万金额的卡片,和她自己余额堪堪四位数的到底有什么不同。 外头估计能包上一层金边吧? 依依不舍地再度翻看了好几次短信后的沐想想一边把信息界面截图发给乔南,一边如是遐思,直到撞上一个人。 她赶忙回神,一见之下,立刻摆正姿态,肃容问好:“校长爷爷早。” 几个此时从他们旁边擦身而过的正在打闹的学生闻言也停下脚步,在十二中校霸的带头作用下七嘴八舌地跟着问候:“校长爷爷早~” 沐想想本以为校长至少会回应一下学生们,还特地等了一会儿,没想到这位老爷子居然比她想象中还要严格,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就沉默地离开了,明明是应该活力满满的清晨,背影却说不出的萧瑟,甚至比前一天看起来还要疲倦许多。 这位可敬的教育者一定为十二中的学生们操碎了心吧,才上任几天就累成这个样子。 沐想想不禁肃然起敬。 ****** 放学后两人在A市某处商场约见,沐想想才下公交车,老远就看见了那个靠在摩托车上面无表情玩手机的少女,忍不住恍惚了一下。 说起来很奇怪,虽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身体,可每次面对面时,沐想想却总觉得乔南还是以前的形象。对方给人的压迫感似乎并不因身高和面孔的改变而减弱,就像现在,那个一身黑衣站得吊儿郎当的少女明明除了没戴眼镜外,外表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可就是浑身闪着光似的引人注目。 干脆利落的短发让她看上去英气勃勃,前额的几簇打着卷落下来,衬得本来就小的那张面孔越发白皙精致。她什么都不需要做,只站在那里,与周围频频回首张望她的那些路人们,便自然生出泾渭分明的壁垒来。 这是独属于乔南的气质,不可谓不神奇。 沐想想忍不住回忆当初瑟缩的自己,直到那位处于众人目光焦点当中的少女满脸不耐地喊他:“你站岗啊?” 她才笑了笑,顶着周围同样跟随了她一路的来自女孩们花痴的目光上前:“你在干嘛?” “转发锦鲤。”乔南又看回手机,“我跟你说这条锦鲤真的特别灵,上次转发完隔天我爸就给我打钱,我还以为是巧合,又转了一次,结果怎么样你也看见了。” 沐想想搞不懂他的思维:“钱是你爸给你打的,你应该谢你爸才对啊。” 乔南想到自己平常几乎没交流,一交流必以大吵砸东西结尾的亲爹,嗤了一声:“你懂什么。” 他俩在这里约见是为了给周末过生日的高妍买礼物。英成的学生们大多从父辈那里就有交情,因此乔南很早就收到了邀请。这下又换成了沐想想的身体,刚好买两份礼物了。 沐想想很不解:“高妍为什么会邀请你……我的意思是,她怎么会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 乔南瞥她一眼,在心里骂了句笨蛋,轻车熟路地拐进几家店:“谁知道,说不定就是单纯看你顺眼想请你。” 沐想想当然是不知道乔南在学校顶着自己身体做的那些奇葩事儿的,她按照正常思路分析,当然毫无头绪。乔南给的理由太牵强了,毕竟去年高妍的生日会就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还是隔天到学校偶尔听到班里同学的讨论,她才知道前一晚还举行过如此盛大的活动。 她从那一刻起真正意识到自己和英成的其他同学间犹如天堑的距离,那样的一群人,怎么会突然就看她顺眼呢? 但想不明白原因也只能放弃:“算了,你没受委屈就好。” “我?受委屈?”乔南差点听笑,“就你们班那几个?” 哪怕在校风一塌糊涂的十二中,也从来只有他校霸让人受委屈的份儿。从他顶着沐想想的壳子到英成开始,从头至尾也就一个方伶俐稍微放肆些,被他三两下解决完之后,今天高二一班那群小孩不知道多乖。 女班长林珑一大早就红着脸主动问好,后桌的四眼仔罗用每堂课的笔记都抄得漂漂亮亮,比起九班那群上蹿下跳的狗崽子,说是天差地别也不为过。 沐想想亲身经历过在一群家境优渥的同学里格格不入的滋味,不明白他冷笑的点在那里,顺手拿起一个货架上的钱包,看到吊牌上的价格脑子都木了一下。 “乔南。”她轻声问,“不能送点便宜的礼物吗?这里的东西我好像买不起。” 乔南淡淡道:“谁说让你买了?” 沐想想皱起眉头,刚想理论,乔南似乎就看出了她的排斥,直接用眼神打断她的诉求—— “首先,去生日会是我答应的,你本来就没有买礼物的责任。”他表情还是像平常一样臭,语气却出奇地耐心,“更何况,随便买点东西,你是顶着我的身体送,还是让我亲手去送?” 沐想想居然找不出理由反驳他,眼睁睁看着他让人拿了两个加在一起已经够五位数的东西去结账。 出来后乔南把其中一个袋子分给沐想想,这就是沐想想届时要代表他送出去的人情。 然后目光一转,看到了不远处的一家男装店。 沐想想总觉得手上的袋子里装的就是重若千钧的人民币,她心不在焉地思考着前段时间看到的关于社会贫富差距的议题,便听到前头突如其来的问话:“你爸平常穿什么码子的外套?” “165,怎么了?”沐想想下意识回答了一声,然后抬起头来,乔南回了句“没事儿。”,然后非常随意地跟店里的营业员打了个手势,后者立刻一脸殷勤地拿着一件衣服退开。 64.第六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 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 乔南充耳不闻, 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 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 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 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 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 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 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 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 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 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 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 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 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 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 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临近的班级大概只能从片段的文字里听出,他是在办公时被一群女生十万火急地拉了出来,本来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结果发现她们的目的好像是为了骗他进女厕所? 嗨呀这波操作真是太骚。 听到的学生们皆是啧啧称奇。 方伶俐在草丛上跪了好久才被人失魂落魄地带走,不远处围观完全部过程的几位观众瞠目结舌,小胖子过了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气若游丝地转向自己英俊的同伴:“姜海……刚才带着人跳楼那女的……是你说的沐想想吗?” 姜海回忆起对方离开前扫向自己的那个,看起来轻描淡写实则全是“小心点别乱说话”眼神,一脸木然地抬起胳膊——撑在同伴肩上。 小胖子:“???” 姜海:“借我扶会儿。” 不然他就得跪下了。 ***** 乔南对这边的一切当然一无所知,第二节顺利下课后他满意地从后桌小四眼罗用那儿得到了完美的课堂笔记。 所以接下来当然是……跟沐想想炫耀啦! 想到沐想想那副非常不相信他会好好上课的嘴脸乔南就超级不爽,于是他掏出手机,咔嚓拍照,点击发送。 正在此时,他听到了身后传来小心翼翼叫自己名字的声音,转头,是早上那个在班里收作业的女班委,周围同学都叫她林珑。 “沐想想同学。”对方和他对视一眼,很快移开了视线,“我们在讨论周末给高妍办生日派对的事,地址在外海山庄,你……你要一起来吗?” 这话一出口,附近的几个同学都纷纷将目光转了过来,林珑后头那几个聚在一起的女生更是一脸紧张。 这是班级里第一次有人主动邀请沐想想参加私下活动,大家都挺意外的。 这个以全市中考前三入学的学霸在班级里一直是非常特别的存在。气质很清爽,话也少,几乎不会主动发起交际,思维更加直接,直接到会在被人问起度假问题的时候回答自己没有护照。 但她的优点也很鲜明,比如成绩好,个性随和。 遗憾的是这里是未来将近三分之二的学生会选择出国而不是参与高考的英成,此前的相处基本只是发展人脉的过程,个人成绩在这里,绝没有社交能力来得重要。 总而言之这是个去了普通公立学校估计会很受老师欢迎,但却和英成画风格格不入的存在。班级里大多数人对她的印象与其说讨厌,倒不如更贴近束手无策。 65.第六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 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 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 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 她回头, 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 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 曹威还是坐在那里, 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 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 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 哦了一声, 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 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 钢管朝地面捣去, 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 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 乔南亟待发泄的怒火有如被一瓢冷水兜头浇下,灵魂都暂时离体数秒:“……你在干嘛?” “安慰你。”沐想想低头看他,脸上已经没有哭过的痕迹,只是神情和腔调还因为后遗症带着往日里少见的绵软,“别担心了,我真的没受伤。” 站在不远处的晏之扬他们便看到视线里那个从出现开始就始终保持在冷酷状态的少女,忽然如同被人抽了一鞭子似的原地起跳:“……安慰个屁!谁,谁tm担心你——” “惹。”郭志咋舌,“这不会真是南哥女朋友吧?” “……肯定是吧?你见过南哥抱过哪个女的,而且刚才被吼都没生气,还给她骑自己的车。”晏之扬回忆起被对方眼神差点吓跪的经历,心有戚戚:“……长得还是很漂亮的,不过是不是有点凶?” 郭志想到对方抡着钢管朝贺鹏程脑袋上砸的那股狠劲儿,浑身哆嗦了一下:“您也太客气了,这何止是有点凶,简直是另一个南哥的翻版好吗。” 此言一出,现场所有的小弟们都震撼了。 另一个南哥…… 晏之扬双眼放空,喃喃自语:“……我怎么觉得她比南哥还要可怕,这种女人……真有人能降得住她吗?” 他话音未落,就见自家南哥不知道说了什么,那还在激动状态的少女表情忽然空白了几秒,然后从脖颈到头顶转瞬变得通红。 沐想想好脾气地没有跟乔南继续理论有关“担心”的问题,平静地换了个说法:“那就算是感谢吧,乔南,不管是对我爸爸的关心,还是你联系晏之扬他们来救我,其实我都很感动。” 五秒钟后,乔南一把推开她,咬着牙爬上了自己的摩托车:“滚滚滚!” 他连头盔都没顾得上套,摩托绝尘而去,带着鼓落荒而逃的味道,沐想想这才想起自己似乎忘了跟他说换外套的事儿。 算了,反正不能退现金,左右换不来第二个结果。 沐想想发现自己这会儿心情居然还挺好的,是因为刚刚在公园里哭过吗? 她这么胡乱猜测着转过身子,脸上的笑意还没褪去,就被出现在眼前的那数双闪闪发亮的眼睛给吓退了。 当然这种惊吓并未表现出来,她神情依旧如常:“……你们干嘛?” 众人齐齐摇头,只是依旧用看天神的目光膜拜他,晏之扬道:“南哥!你是我一辈子的大哥,我他妈再没有看见比你更牛逼的人了!” 有钱!长得帅!身材好!被体校生围堵却毫发无伤还能游刃有余地披上对方扛把子的外套,一个眼神就够吓尿晏之扬的火辣女友跋扈嚣张到上可摩托飙车下可抡棍斗殴,对谁都不假辞色,偏偏在他面前撑不到两句话就会满脸羞红娇怯遁走。 这他妈!世上!还有比这更标准的!人生赢家吗? 沐想想眉头微挑,不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什么居然能有幸得到此等夸赞,不过看到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心脏还是一片柔软,同时又带着微酸。 这辈子还是第一次有朋友为她受伤呢。 沐想想心疼地抬手碰了碰晏之扬颧骨上的那片淤青,柔声问:“疼吗?这附近有个社区门诊,我带你们去上点药吧。” 场面就这么忽然安静了下来,沐想想莫名地看着自己面前这几个身体骤然僵直的年轻人。 晏之扬感觉到面孔被微微触碰的麻痒,心中疯狂嚎叫着开什么玩笑老子混江湖那么多年这点小伤算个屁啊没骨折没骨裂没头破血流去什么门诊南哥您老人家今天吃错药了吗! 但他什么都没说。 于是A市某社区居民,就在当天傍晚得见了一番奇观。 一大帮年轻英俊的少年人忽然出现在了门诊处,除了前头领路的那个昂首挺胸外,剩下的所有人无不红脸低头,神情羞涩,让干啥干啥,比鹌鹑还懂事乖巧。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时间线,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66.第六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 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 重新开了一个,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然后她抬起胳膊, 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 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 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 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 不想多说:“密码是******, 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 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 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 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 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 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怎么回事?” “沐想想?” “我屮艸芔茻别逗了……” “可是刚才班长好像没否认……?” “我屮艸芔茻不会是真的吧?” “……说不定是联手逗我们。” “是她吧!刚才没认出来,不过现在看看……沐想想不也那么白那么瘦,从背后看起来还是一样啊。” “你真信了?沐想想长什么样谁不知道,你是不是智障?” “我靠说那么多来个人上去直接问啊!” “你怎么不去!” “额……” “你厉害你去,你去你去你去——” 众人大致处于强烈质疑又不敢当面确定的态度,只能你推我挤地想要选个勇士出来,嗡嗡震动的讨论声于是一波盖过一波,越发清晰可闻。 直到被学生们相互推搡碰到的桌子第三次撞上后背,所有的推搡和争论结束在了乔南回头看去的目光里。 好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还能被人骚扰,此生从未有过这种经历的校霸都快没脾气了。那三位跳脱的男生被他盯得当场僵在原地,乔南看了他们一会儿,淡淡丢下一句:“警告一次哈。” 他转回头后,那三名男生齐齐倒退三步。 接着便泪汪汪地扑回了人群里。 乔南发现沐想想的人缘是真·不好,到校那么长时间,除了一个目的不明的姜海外,居然没有任何其他同学主动过来打招呼。不过看周围人态度,这种躲避似乎又不是带着恶意的,再看那些人打量半天都没能确认身份的生疏样子,最大的可能是沐想想自己平常就不爱跟他们来往。 嗨呀,这性格可真是让人操心。 乔南有一点担心对方在自己学校会被欺负了,毕竟十二中校风比起英成还要不如。他摸摸手机,想要给沐想想发个短信,紧接着就感觉几道格外灼热的目光忽然打在了脸上。 教室也猛然一窒,随后气氛立刻变了,紧张的空气中,乔南抬头看去。大门方向,几个容貌各异的女孩正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为首的是个长头发,裙子好像比周围人要短上一截,长得嘛……应该还行,不过对乔南这种身边美女如云的校霸来说也就一般,因此他非常挑剔地在心里评价—— 眼睛比沐想想小,腿没沐想想长,皮肤虽然也挺白,但仔细看还是沐想想的更通透一点。 六分不能更多。 六分盯着乔南,先是用讨债般的语气喊了一声:“沐想想?” 这辈子敢用这种语气跟他说话的现在都贴墙上了。乔南眉头微挑,然后他放下手机,懒洋洋地朝后一靠:“干嘛?” “真的是你?”或许是不敢相信的猜测变成了现实,六分看着他的双眼里立刻就充满了浓浓的恶意。她上下打量乔南,目光从他头顶的短发到身上的裤子,越打量脸色越难看,片刻后冷森森地开口:“你出来。” 哟。 乔南顿觉有趣,手机也不玩了,新奇地歪头看她:“你谁?” 像是根本没预料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六分脸上迅速划过错愕的神色,她身边一个像是学生头的跟班此时开口:“伶俐,别跟她那么多废话。” 又口气凶恶地转向乔南:“还有你!装什么大头蒜!叫你出来你就出来!” 哦,乔南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那个沐想想非常忌惮的英成小太妹。 不过他转学之前根本没听过这号人,对方真人的样子跟照片又有些出入,导致他第一眼看到时,根本没认出对方。 乔南收起了懒洋洋的姿态,通常来说他是不太会跟女孩子计较的,但从知道对方就是逮着沐想想那个笨蛋欺负了一个学期的方伶俐后,他开始有点不高兴了。 于是手机咚的一声被丢进桌斗,他撑着桌面慢悠悠站了起来。 方伶俐明显紧张了一下,神情忽然带上了戒备,剑拔弩张的紧绷感迅速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整间教室鸦雀无声。 恰在此时,一道意料之外的女声打破了沉寂:“方伶俐?何晓葵?” 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中年女人说话间单手抱着几本教材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用狐疑的眼神打量门口的几个女孩:“马上都要上课了你们还站在我们班门口干什么?” 所有人都可见地松了口气,包括来时气势汹汹的方伶俐。方伶俐在她质疑的目光中掩饰性地拢了下鬓角,随后警惕的目光再度迅速从乔楠身上划过:“没事儿,来拿点东西而已,王老师再见。” 说罢转身就走。 已经迈开脚步的乔南不得不悻悻停下,不爽地靠在桌边,目送那几道背影离开。 王老师看到她时也吓了一跳,抱着教案停下脚步,迟疑开口:“这位同学,你……” 班级里立刻掀起了一小片“哎呀原来班主任也认不出沐想想新造型”的弱智笑声,有几个胆大的迅速从刚才被气场支配的恐惧里挣扎了出来,还大声朝班主任解释:“王老师,这是沐想想呀!” 王老师转回乔南身上的表情满是惊讶:“咦——?” 乔南与她对视着,他并不在意自己成为焦点,心里想的是其他问题——这位班主任,既然能叫出方伶俐的名字,那她是真的不知道沐想想被欺负吗? 不可能的,没有人能比从初一开始就在英成为非作歹的乔南更清楚这个学校了——由于大部分学生特殊的背景,这里遍布监控,教职工比家长更恐惧学生遇到伤害。 被方伶俐霸凌的对象但凡从沐想想换成这个班里任意一个学生,恐怕上学期的各种闹剧都不会存在。 但这又有什么办法,无论是沐想想还是这位班主任,认真说来,似乎都没有真正可抗衡方伶俐家世的能力。班主任在褪去工作状态之后不过是一个普通人,沐想想身后也没有能为她出头的朋友。 67.第六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 他只是垂下眼, 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 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 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 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 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 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 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 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 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 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 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 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68.第六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 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 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 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 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 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 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 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 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 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 “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 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 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 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 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 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69.第六十九章 校门口轰鸣过后的鞭炮屑和【热烈庆祝本校学子沐想想荣获本届高考全省理科状元】的横幅还没收拾干净。 谢师宴、毕业照、填志愿, 与老师和相熟的同学们分别前的最后一场聚餐。这场高考过后的假期过得飞快, 宛若一场夏日池塘边的午睡。梦醒后,怅然若失。 八月,算是正式进入最严酷的热暑, 烈日下,A市火车站前。 前来A市各个大学报名的外地新生,即将离开A市踏上他乡求学的本地学子。来来往往,包裹随着进出的人群攒动, 四下的喧闹奏起离别的笙箫。 乔南低头看着自己手上那些多到让人暴躁的袋子:“这都踏马啥玩意,大包小包的。” 他身旁的一群小动物们也各个搬得吭哧吭哧,就连一开始被勒令不准干活的沐想想手上都提了个装满泡面零食八宝粥的小购物袋。罪魁祸首郭志将数量惊人的行李挪到火车站入口的阴凉处,掀起自己被汗水浸透的T恤下摆毫不讲究地擦了把脸:“也没啥, 就是棉被啊, 四件套啊,衣服褥子家里的腌肉辣椒酱什么的。” 乔南将沐想想拎在手里的购物袋摘下,闻言直接反身踹了他一脚:“棉被褥子……你怎么不直接把家搬过去?” 郭志嘿嘿笑道:“没办法啊, 南哥,这已经是我阻拦之后的结果了。家里祖宗几代就出了这么一个光宗耀祖的大学生,老头老太激动一下也要理解理解嘛。” 被当牛做马使唤了一上午的晏之扬一屁股坐在他蓬松的棉被包上,热得翻了个白眼:“说得自己是今年高考状元似的, 就一H市的破大学, 还光宗耀祖, 我看你光腚不要脸差不多。” “起开起开, 臭屁股朝哪儿坐呢。”后背就迎来郭志一连串的推搡, “什么破大学,看不起二本啊?我们H理大的电子工程可是在全国都排的上名号的。再说了你有什么可嘚瑟的,你报的L工大不踏马也是个二本?” “二本怎么了,二本总分也比你多考了十来分。” “呸!你还不如我呢,跑去读什么建筑,毕业之后指定天天蹲工地,你郭哥我好歹是奔着坐办公室去的。” 二人嗷嗷叫着扭打起来,毫无形象地从包裹堆滚到地面,掐得对方五官变形满身是土,引来进站口附近诸多旅客围观。 沐想想眼中流淌出掩饰不住的笑意——面前这一幕看起来哪里像是一场送行? 开学季,总相伴着无数离别,暑假期间沐想想已经送走了大多数自己在英成的朋友。小圆脸林珑远赴澳洲,高岭之花高妍去美利坚投奔哥哥,后桌的小眼镜罗用没等到高考就转到了英国……一班的许多人都走得很远很远,远到仿佛大家此生再难相见。但奇妙的是,这样遥远的地理距离却并未拉开各自心头的情感。 明明很早之前,就算坐在同一个班级里,彼此间的界限都清晰到仿佛相隔天堑的。 而眼下,即将迎来的则是另一场离散。 郭志被远在H市的一家理工大学的电子工程系录取,晏之扬则考上了中部L市的一所工业大学,十二中的小动物们,只有一小部分选择留在本地,其余人都将在开学前离开这里。 沐想想百感交集地看着那几个仍能玩耍起来的少年,脸颊忽然一冰,她缩了缩脖子,转头看去,对上乔南同样平静的眉眼。 “有什么好看的,看几个智障也能看得那么认真,眼睛都直了。”乔南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将可乐塞进她手里,然后眉眼一厉,上前抬脚朝那两个还在地上翻滚的狗崽子哐哐一顿踹,半点看不出不舍的情绪,“都起来!打个屁啊打,大庭广众的一个个TM知道丢人两个字怎么写吗! 爬起来的几人对他的怒火浑然不惧,自顾自嘻嘻哈哈地拍打身上的灰尘,直到余光处扫到几道从取票口人群中挤回来的身影,欢脱的气氛才终于变冷了一点。 郭志拍灰的手还停留在大腿上,沉默片刻,他问匆匆走来的中年人:“爸,咱们几点的车?” 满头大汗的郭父风风火火,快步靠近,在他提问的同时双手已经提上脚边的行李:“十点四十,小晏他们那班车在十一点十五,都早点进去吧,今天人太多了,咱们还得安检那么多东西。” 现场安静了几秒,沐想想随即将喝到一半的可乐丢进垃圾桶。年轻人们再次沉默地开始搬运行李。 安检口排队的人很多,开□□的爆发使得每一个类似的地点都同样寸步难行。沐想想抱着那个购物袋,转头朝旁边看去,乔南正神情平静地拎着那些刚才让他暴躁的大包小包,仰首望着出发口内部天顶悬挂的电子信息屏。 Kxxxx,开往H市,全程三十二个小时。 Kxxx,开往L市,全程二十七个小时。 不久前没心没肺的欢笑打闹还在耳边,排队这一路上却再听不到他们说话,大家默契地转头看着不会和同伴对视上的方向。 直至没有当日乘坐车次信息的乔南和沐想想被安检员拦下,止步于安检机前。 “南哥——” 这忽然的提前了许多的分别让一路神情如常的年轻人们措不及防起来,身边是匆匆奔忙的父母和并不相识的旅人。晏之扬和郭志脸色苍白,神情茫然,再看不出一丁点方才在进站口欢腾笑闹的情绪。 乔南抬手将他们沉重的行李丢上安检机履带,直起身子,双手揣兜,也跟着沉默。 此时忽有一阵似乎是铃声的旋律,从不知道哪儿的方位,穿透四下嘈杂的人声悠扬而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铃声很快中断,大概是被接起了,在场的所有年轻人们互相对视,忽然就都笑了起来。 “妈的。”晏之扬抬手耙了耙乱糟糟的头发,笑得双眼发红,“搞什么,雷的要死,居然还给咱们配BGM。” 乔南扯了扯嘴角,没有说话,从口袋里抽出手,抬起胳膊朝他俩胸前一人擂了一拳。 晏之扬抱上去,声音轻松:“南哥,走了,平常多联系。等哥们飞黄腾达,腰缠万贯,一定回来报答你。” 乔南抬手给了他后背一拳,力道却不重,语气如常:“放屁。” 周围人多,松开胳膊后,他牵起沐想想的手头也不回地就朝外走。 十指交扣的大掌掌心燥热,沐想想回头,匆忙间朝还站在原地的少年们摆手。视线中对方的摆臂回应很快被周围的旅客淹没,最后一秒时,她依稀辨认出晏之扬抬手擦眼泪的动作。 迈步间方才听到的那道铃声再度响起,穿透混乱,如此清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身体忽然被拥住,毛茸茸的短发抵到侧脸,颈窝一热。 往日的记忆如同剪贴画那样闪过脑海,沐想想安静了片刻,抬手搂住他的后背,轻轻拍拍。 没有太多的话语,也没有哭天抹泪的悲伤,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告别青春,各奔前程。 但愿未来,能一切都好。 ***** 送走了这群朋友后,沐想想本以为自己至少要消沉几日,但很可惜现实并不想给她这个时间。 八月末,她也要以一个大一新生的身份,前往新学校报道了。 在父母出乎意料的支持下,志愿的填报几乎没出任何波折,她的实力已经足够随意挑选全国任意一间高校的任意一个专业,于是顺理成章地在月初收到了属于她的录取通知书。 乔南报名的是同一学校的经济管理学院,同属于一地,两人本想就这么简单地自己约着去报道的。 但用脚趾头猜猜也知道,这明显不可能。 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天兴奋到接连放了十几串鞭炮的沐家爸妈怎么可能同意女儿独自上路?在那之后的连续半个多月时间里,他们甚至连工作之余最大的生活重心都落在该怎么给女儿准备尽量齐全的行囊上。三天之前,就连一直远在海外工作的沐松都特地结束行程提早赶了回来。 沐家新家宽敞到足有几十平方的客厅被堆得无处下脚,可沐爸和沐妈仍在尽其所能地朝她的行囊里塞东西。 上个学而已,至于那么郑重吗? 想要拦住不停奔忙的母亲,母亲一拍大腿站起身来慌慌乱乱:“不行,听说刚进大学的学生都要参加什么军训,这种天气,妈再出门给你买点乳液和防晒霜。” 母亲匆匆离开,沐想想沉默片刻,又想去拦父亲,父亲一拍脑袋:“哎哟,网上说大学食堂的饭菜可难吃了,B市离咱们市那么远,口味肯定不一样,你万一吃不惯……不行,我得再去给你装两坛泡菜!” 沐想想望着父亲的背影叹息,好半晌后想跟家里唯一的同龄人吐槽一下,一头绿毛的沐松却蹲在地上眉头紧锁:“B市的物价跟咱们市区别远着呢,更何况X大那种地方,消费肯定更加要命……艹,等着,我现在就让周华采再给我打点钱来。” 沐想想:“……” 她叹息着将自家客厅的盛况拍给乔南,视频那一头原本不爽着不能跟她一起去报道的乔南也沉默了,要不要那么夸张。 感叹刚转过,挂断电话的同时,书房门已经被推开,大哥乔瑞一边讲电话一边进来,随手将手上提着的一个文件袋搁在书桌上。 “等等!”乔南叫住放下文件袋后什么也不说转身就朝外走的大哥,“这是什么?” 乔瑞掉头,过了一会儿后捂着听筒:“你不是要在B市上学吗?给你准备的东西啊。” 说罢接着边布置工作边出去了,坐在书桌后的乔南隐隐感到不妙,打开文件袋,朝外一倾—— 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三本薄薄的小册子并两串钥匙掉了出来。 乔南拿起一看,两串钥匙的其中一串上嵌了匹扬起前蹄的马,另一串钥匙…… 他目光转向桌上的《房屋所有权证》、《房屋契证》和《国有土地使用证》。 头疼。 ****** 一出机场,热浪扑面。 沐松一路压低帽檐挂紧口罩,配合黑超加身,五官分寸不露,可浑身颇具成型的明星气质加上身边同样貌美的白皙少女,一行人依旧颇受瞩目。 已经有大亚安排的保姆车等候在出口,上车后他才解脱地将口罩摘下来。 大亚传媒的总部设立在B市,出道后他多数工作都得途经于此,对这里已是熟门熟路。沐爸则自工厂设立以来,常常带着沐妈来B市参加各种会议,全家人里,也只有沐想想是真正第一次来这座大都市。 但她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个。 远远从车窗看到大学大门及门口攒动的人流时,除她之外的沐家三人呼吸一致地急促了,这可是X大啊,无数学子和学子的爹妈都梦寐以求的学府。 沐爸和沐妈贴在车窗上拼命拍小视频发朋友圈嘚瑟,镜头拼命朝着学校大名上扫,一边还憋着若无其事的情绪配音——“今天第一次来到女儿的大学……” 沐松撑着身体面无表情转头看着他们的动作,正当沐想想觉得他应该也很无语的时候,少年人冷质的嗓音忽然响起:“我可不可以发微博?” 沐想想:“……” 幸运的是经纪人及时掐灭了小孩不成熟的念头:“不行。” 沐松就一脸不爽地骂了句【艹】,眼神锋利地拎着手机晃动的样子,很明显还在蠢蠢欲动。 保姆车的到场引起了现场不少人的关注。 X大门口非常的热闹,随处可见迎新团体以及前来报道的新生,沐想想打开车门下车的时候,周围的视线“刷”的一下,如同聚光灯那样齐齐打来。 四下议论纷纷—— “哇擦,来了个美女!” “这么白,新生吧?肯定是新生。” “不知道是哪个学院的。” “她坐的那个是保姆车吗?感觉好像跟普通商务车不太一样。” “肯定是了,你看内设,还有车标——我靠,这车一般明星才会买吧,感觉好有钱。” 沐想想有点受不了这种过度的关注,索性把刚下车的沐松推回车里,自己带着通知书去找医学院的迎新团办手续。 招新的学长们非常非常热情,甚至专门出动了两个人带她去办手续,一路上眼神亮晶晶的,登记领东西全程没叫她自己动手操劳哪怕一下,直到将她带到宿舍楼下,才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告辞离开。 沐想想安静地站在宿舍楼下,直到这时才真正有一种自己上了大学的感觉。 大学一直是她人生规划里非常重要的一环,所以从很早很早之前开始,她就经常想象着自己的这一天。 但那个时候的她,重点通常都放在该如何在四年大学里尽可能多的不影响课业的兼职赚取生活费,以及大学毕业之后该如何高效地投到收入回报最大的好工作上。 “你好?” 耳边忽然听到一声问好,她平静转头,就见一个刚从宿舍楼出来的女孩笑眯眯地给她递来一张传单:“你是新生吗?” 沐想想看着她缓缓点头。 “哇,我就说这么漂亮的校友不是新生我怎么可能没见过。”女孩就很自来熟地开始跟她推销:“我是经管学院大三的学姐,和我们班的同学现在刚开始创业,创办了一家专门给本校学生组织介绍兼职的公司。我们佣金抽的很少,工作机会也很多,大家学历在这里,保你轻松赚够生活费啦。这是我们的介绍广告,上面有我的个人电话,你有找兼职的需要,或者刚进学校有什么不懂的东西都可以打电话找我。对了,我们平常还会组织团购买电脑啊其他生活用品的活动,可以直接跟批发环节拿货,价格会比你们自己去市场买要优惠很多哦……” 沐想想被她拽着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心中只剩一个感叹——真不愧是经管学院出来的。 那个乔南即将入读的经管学院。 想了点办法脱身,她看了眼那张被塞到手里的小传单,心头颇有些亲密感——毕竟这曾经也是她大学生活规划中重要的一环。 低头浏览了一眼上头整理得非常密集的兼职信息,沐想想刚要将传单收起,冷不防便听到后头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女音——“沐想想?” 这地方怎么会有人认识自己? 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头,看到一个没什么印象的卷发女孩,微微一愣:“你认识我?” “真的是你?!”卷发女孩看清楚她的正脸,有些吃惊,随即目光在她的面孔和身上扫了几眼,露出个复杂的神情,“你不记得我了?我是池静啊。” “池……静……?” 池静见她真的想不起来,表情更加复杂了:“初中三年,我就坐在你后桌啊。” 初中…… 这个提示跳入脑海,沐想想总算依稀有了点印象,不过记起之后兴致也不太高,毕竟初中三年并没有给她留下多么美好的回忆。 她对那个学业紧迫的重点班的同学只有两波印象,一波是会主动挑事儿嘲讽排挤她的,另一波是对她被排挤冷眼旁观既不参与其中也不发表意见的。 这个没什么印象的老同学属于后者,虽然前后桌三年,但两人基本上没说过话。 她并不奇怪对方考上X大,毕竟A市一中一直以来就是A市最好的初中,她所在的重点班又收录着同年纪成绩最优越的佼佼者,班里的学习氛围一直很浓厚。浓厚到有时为了争夺年级排名啊各种竞赛啊直升本部高中之类的名额,甚至偶尔还会勾心斗角。 她于是淡淡点了点头:“好久不见。” 池静被她的冷淡搞得尴尬,目光在她耀眼得几乎能发光的外表上又转了一圈,落在她手上拿着的传单上,依旧是那副复杂的表情:“……没想到你也会在这里。” 沐想想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讥诮的笑容,低头将手上的那张传单叠起,平静道:“没事的话我就先上去了。” 池静被她那个强势的笑弄得好半天没回过神,居然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 直到身旁忽然传来呼喊自己名字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她多年的好闺蜜郁小珍打量她的神情:“你怎么了?看起来那么失魂落魄。” “小珍。”池静有一点迟疑,“我,我刚才看见沐想想了,她应该也是医学院今年的新生,就是不知道是什么专业的。” 郁小珍闻言沉默了一下,脸上露出个有点不爽的表情:“见到就见到呗,有什么了不起的。” 池静是知道自家闺蜜初中三年因为各种赛事竞争,一直都在把那位班级第一当做假想敌的,小声道:“可是她现在跟初中的时候变化好大,人变漂亮了性格也变强势了,连搭都不搭理我,刚才笑了一下,把我吓得都没敢说话……可能是还记着你们初中的时候欺负她的事情呢。” “切”郁小珍不以为意,“她怕是考了个高考状元嘚瑟得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还强势,谁不知道她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住城中村,穷得叮当响的,还有个残废爸爸,当初为了点奖学金这个竞赛那个竞赛的报名……啧。” 想到自己初中时每次各种竞赛和各种成绩排名都被死死压着一头的记忆,她最终冷笑:“都这样了,她强势得起来么她,装模作样而已。” 池静想了想:“也是,我看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宿舍楼下看那个经管院的学姐到处发的兼职信息呢。” “所以咯,穷光蛋一个,跟以前一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你怕她干嘛。还怕她忽然飞黄腾达变成白富美回来打脸啊?现实又不是小说。” 正说着,余光一闪,她立刻拉开笑容:“学姐!” 大三的某位学姐扑上来笑道:“说什么呢你们?” “没什么,就以前一点小事。”郁小珍问,“今天迎新日,学姐你们学生会都不忙吗?” “哎呀,正要跟你们说呢。”那学姐一脸惊奇地凑过来,“咱们院今年新生里好像又来了个白富美,长得那叫一个漂亮,还有钱,坐迈巴赫保姆车来的,啧啧啧,以后怕又是个风云人物哦,外头那些学长们现在都亢奋得跟磕了药似的。” 郁小珍闻言颇有些羡慕:“这么厉害呀。” “可不是嘛。”大三学姐道,“她爸妈还有她弟跟她一起来的,她爸妈特别儒雅温柔,她弟感觉也很帅,虽然裹得严严实实看不清脸,但那个气质就跟普通人不一样。” 说话间到了校门口,学姐一指,郁小珍抬头看去,便看到了那辆安静停在车位里的低调的保姆车。 视线在车身和车标上转了一圈,想到学姐说的那些话,她撇撇嘴,心中一股酸涩:“真是,人跟人的区别怎么比人跟狗的还大。” 池静也没精打采:“没办法,同人不同命呗,谁让有些人就是比咱们会投胎呢。爹妈家人都选得比咱们好。” 两人齐齐叹了口气,那学姐就撞了她俩一下:“真是的,怎么还难过起来了。好了好了,算我哪壶不开提哪壶,作为赔罪,带你俩去玩儿总行了吧?” 郁小珍没精打采的:“玩什么啊?” “老乡会啊,听说过没,都是跟咱们同校的A市老乡,各个学院的都有。”学姐见她俩摇头,抬手拍了下她俩的肩膀,兴奋道,“行了,那今天就由我来介绍你们入会。你俩运气真好,这一届新生里新来了好几个高富帅白富美,家里有上市公司家族企业的那种。” 郁小珍吃惊道:“这么厉害?” 学姐笑道:“可不是嘛,都是几个从英成毕业的老会员介绍进来的英成新生。要是能跟他们搞好关系,以后你俩人脉资源什么的,就都不用愁了。不过你俩也得小心点,那些大少爷大小姐脾气可不好,比如里头那个叫什么方伶俐的女的,听说高中的时候在英成里还组织过小太妹。这种大小姐无法无天惯了,可不会跟你讲道理,你们要是不识相把她们惹不高兴,那我可救不了你们,知道不?” 郁小珍和池静一阵的心旌摇曳。遐想时目光扫到那辆安静停在车位上的豪华保姆车,心中又说不出的不是滋味。 她们还在这费尽心思地琢磨着要钻进什么圈子,可有些人,一出生的起跑线就是人家的终点了。 坐豪华保姆车来报道的白富美什么的……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70.第七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 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 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 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 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 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 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 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 要不是这样, 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 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 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 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 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 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 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罗美生很是意外:“人呢?刚才我还听到声音的。” 乔远山叹了口气:“应该是走了吧。” 早知道儿子出门那么早,他肯定不会屋里磨蹭那么久。赶了几十个小时的路回家昨晚又因为到家太晚没能跟孩子碰面的乔远山难掩失落。 被客厅空寂的氛围扑了满脸,屋里静悄悄的,早起的精气神一下子不知道去了哪里。乔远山在还剩几级台阶的时候转了个身,不想再朝下走了。 但恰在此时,他敏锐的鼻子却捕捉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气。 乔远山微微一怔,还没来得及猜测这是哪儿来的味道,下一秒就听餐厅方向厨房滑门被推动的声音。 楼梯底层这个位置对一楼的公共区域基本一览无余,他就这么循着声音转过头,然后意料之外地对上了另一双眼睛。 他的小儿子位于厨房大门位置,手上端了个面碗,正迈开脚步要出来。 看到他时那孩子也明显楞了一下,脚步都跟着顿了顿,随后才神情平静地接着把面碗搁上餐桌。 伴随咔哒一声,乔远山站直身体,他被这孩子跟从前暴躁模样判若两人的沉静搞得有点不知所措,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在对方发怒之前先行避开。 紧接着下一秒,令他更手足无措的一幕出现了。餐桌边放下面碗的小儿子居然再度看往他的位置,俊俏冷静的面孔微微皱起。 71.第七十一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 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 见他们要走, 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 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 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 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 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 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 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 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 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 “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 跟鬼迷心窍似的, 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班里几个女孩心疼地围上去探望伤情, 晏之扬闻言自嘲地笑道:“该信谁那不明摆着吗?人家什么人物,我们什么货色。” 场面安静了两秒,他又立刻露出惊吓的表情,朝沐想想连连作揖:“南哥南哥,我说的不是你,我说我自己,我自己。” 这群年轻人似乎已经习惯了被这样对待,很快从低落的氛围里恢复了元气,一伙人嘻嘻哈哈地扑上去对晏之扬拳打脚踢,晏之扬赶紧补救:“哎呀我说的也不是你们,算我嘴贱算我嘴贱,老莫!老莫不是说了相信我们吗!” 老莫是九班的班主任,一个温和好脾气的中年男人,跟班里的学生相处得非常融洽,大家平常都没大没小地随便叫他。 沐想想立刻发现到身边的这群年轻人情绪的改变,虽然还是压着晏之扬骂骂咧咧,但他们明显真正发自内心地高兴了起来,就连腿上挂满鞭痕的郭志也是一脸的神采飞扬。 哪怕身边那么多的长辈里,只有班主任老莫一个人选择相信他们。这形单影只的信任,也已经足够满足他们的渴望。 然而这份短暂的愉快并没能持续多久。 九班的一个同学飞扑进教室,满脸焦急地通风报信:“靠!日了狗了!一班那个老太婆刚刚进办公室去找老莫麻烦了!” ****** 十二中不光学生分班,教职工之间也有三六九等。 行政岗位先不提,实验班的班主任跟普通班的班主任就不在一个办公室。九班众人赶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正听到班主任莫文好脾气的声音:“王老师,你冷静冷静。” 王老师语气很有些咄咄逼人:“莫老师,放假的时候你说等开学再说,今天已经开学了,你总得给我个交代了吧?” 莫文叹了口气:“我总得找学生了解了解情况啊。” “了解什么情况!”王老师一拍桌子,“情况明明白白摆在这里,你们九班的学生,在假期围堵殴打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赶紧把那几个小混混给处置了,学生家长那边还在催着要说法呢。” 莫文皱眉:“王老师,这只是白英杰单方面的说法,我们是不是不要那么武断下结论?” 王老师愣了一下,冷冷地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莫文以为她听进去了,立刻解释:“是这样的,这件事情发生之后我也很重视,立刻就联系了我们班的同学,发现他们说的情况跟白英杰同学说的有些出入……” “哦,我懂了。”王老师没等他说完,就冷笑一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们是不是说,是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主动先挑衅了他们?” 沐想想靠在栏杆上,听到扒着门框的晏之扬小声低估了一句:“可不是嘛。” 紧接着就听到里头再度响起刀子般锋利的话语:“莫文!莫老师!不是我说,你有点自知之明吧!你们班那群渣滓给自己开脱的话,你也信啊!” 这种来自于老师口中赤·裸裸的评价和刚才的自嘲性质完全不同,外头所有九班同学的脸色齐齐变了。 下一秒莫文愤怒的吼声响起:“王老师!你怎么可以……请你放尊重一点!我承认我们班的同学们成绩可能不如你们班的那么好,但他们都是心地善良的好孩子,我相信他们绝不会无缘无故做出欺负同学的事情!” 王老师嗤之以鼻:“我懒得跟你争论这个,白英杰上学期期末总分全年级第三,是我们班未来的社会栋梁,总之我不希望因为你的包庇给他留下什么心理阴影。趁着现在事情没闹大,我们班里的同学也都不知道,该处分的赶紧处分了,给人家赔礼道歉。你要是继续拖延,我可就直接去找新校长,让他来处理了。” 十二中的上一任校长去年高升,这学期直接空降了一位新的。人家走马上任第一天,王老师把状告到御前,九班班主任会给新校长留下什么印象,不言而喻。 学生的成绩就是班主任的奖金脸面乃至一切,一班跟九班的地位差得太远,这简直是摆明了在威胁。 门口的九班学生们一片沉默,沐想想见晏之扬身侧的拳头松了又紧,忽然迈开脚步。 她一把拉住他,静静地凝视:“你想干嘛?” “南哥你别管了。”晏之扬咬牙说,“她不就想找个人给白英杰解气么?” 沐想想没松手:“事儿是……冲我来的。” “让你去给那个傻逼道歉我他妈不如去死。”晏之扬道,“更何况当时你根本没打人,人是我打的。” “南哥你回去吧。”郭志他们也把沐想想朝教室方向推,边推还故作轻松地劝她,“不就是一点小处分嘛,早就债多不压身了,更何况我脸皮厚,道个歉而已,小菜一碟。” 沐想想微怔,她还记得这个苍白少年腿上触目惊心的鞭痕。虽然名义上都是乔南的朋友,但这一刻他们的热情和内心是呈现给她的。 感觉像是触到了一包柔软的物体,不知该怎么呵护的同时,又忍不住对那些粗暴戳弄他们的力量生出怒意。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习以为常地接受莫须有的指责! 从小到大哪怕在最低谷时期也始终做着所有家长老师口中“别人家孩子”的沐想想难以理解,但她知道,被冤枉的滋味肯定比对上方伶俐还要难受。 她语气平淡地说:“不是我们的错,我不会道歉的。” 接着一抬胳膊拨开了那些抓紧自己衣摆袖口的手,在晏之扬扑上来阻拦之前,敲响了办公室的大门。 莫文正在为自己同事与往常表现出的公正严肃形象完全不同的嘴脸感到错愕,一转脸,便看到了一张更令他意外的面孔。 王老师下意识跟着他的视线转头,就见到视线中忽然多出了一位年轻人。他个子很高,体格恰好,把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都穿出了亮眼的效果。他笔挺地站在门口,几近精致的英俊面孔上没有一丝表情,从脚底到头发丝,无一处不给人强烈的冷酷和克制感。 王老师对上那双眼睛,下意识起身站直:“你……你好?” 莫文也几秒钟后才回过神,虽然不知道自己平常一向没个正型的学生为什么忽然变得那么严肃,但这不妨碍他莫名感到拘谨:“额,乔南,有什么事吗?” 这就是乔南? 听到这个白英杰提起过无数遍的名字,王老师难掩错愕,她上下打量门口的年轻人,怎么都无法相信对方就是他学生口中那个吊儿郎当心肠歹毒的混混学生。 “老师好。”沐想想很礼貌地问好,进屋,站定,看两位老师还站在那里,贴心地一抬手,“坐。” 两位大人膝盖一软,屁股啪嗒粘进了椅子里,怔怔地看她。 从来没受过来自师长的压力的三好少女松了口气,看来十二中的老师虽然比英成市侩一些,但还是挺好沟通的。 她于是单刀直入,盯向座位上神情呆滞的女教师:“王老师,我清楚您的来意,实不相瞒,我对跟白英杰同学的那场矛盾确实见解不同。具体谁对谁错,希望您能把他叫来,跟我当面对质。” “啊?”王老师被那双平静的眼睛盯得脸都白了,下意识就要点头,但很快被理智叫停,“你,你想干嘛?你要当面威胁他吗?” 她为什么会这么想?沐想想茫然地皱起眉头:“什么?” 王老师被越发冷肃的气场弄得一头冷汗,这一刻简直觉得自己在跟恶势力斗争,她满腔孤勇,正要严词拒绝,忽然又被门外再度响起的声音打断。 “莫老师,咦?王老师也在啊?” 胖乎乎的政教主任推开门,扫了眼屋里的场面,被奇妙的气氛弄得后背一寒,来不及多想就笑嘻嘻地让开身体:“孙校长说要在学校里逛逛,看到你们办公室门口全是学生,就顺便进来看看,这是在忙?” 他口中的孙校长无疑就是本学期空降本校的一把手了,两个被沐想想黏在椅子上的老师闻言下意识跳了起来。 就见一个男人从政教处主任身后慢悠悠走了出来,又高又瘦,皮肤还黑,看起来特别显老。 孙校长原本只是想来熟悉熟悉教师办公环境,因此姿态十分悠闲,没想到一抬头就愣住了。 他目光直直地盯向办公室两个老师后头那个穿着十二中校服的男孩。 卧槽,这不就是早上在他熟悉校园公交路线时在车上给他让座的那个小孩吗? 说起来真是一脸血泪,孙校长是知道自己长得显老的,但第一次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显老到了在公交车上可以得到座位的程度。当时他内心复杂,其实并不想接受这份好意,但对上那双平静却意外给人压迫感的双眼,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道谢坐下了。 一路连挪都没敢挪。 沐想想此时也认出了这是早上车上那位爷爷,略有些意外但还是很礼貌地开口:“校长好,主任好。” 孙校长:“……你好你好,哈哈,原来是这位小同学,早上谢谢你在公交车上给我让座。” “咦?”主任闻言很是高兴,“不错不错,你是哪个班的学生?品德很不错。” 王老师:“………………” 主任再度哪壶不开提哪壶:“对了,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沐想想被夸奖后有点高兴,因此难得殷勤了一把,伸手从办公区域那边又推了两把椅子过来:“请坐。” 话音落地,四张屁股齐齐黏进了椅子里。 今天本来打算陪新校长巡查全校区的教导主任:“???” 真的只是顺便进来看一眼而已的孙校长:“……”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头,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72.第七十二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 天天混吃等死, 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 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 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 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 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 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 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是个女的!!” ******* A市城南,最风景宜人的区域, 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 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 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 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 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沐想想从晏之扬零零碎碎的内容里分析出一摊狗血。 大致就是高一二班有个叫白英杰的男同学,喜欢自己班的一个姑娘。那姑娘以大学之前不想谈恋爱为由拒绝了他的追求,转头却堵着乔南主动送了封情书。 白英杰也不知道从哪儿听来了这件事,心态就崩了,上半年好几次使绊子不说,寒假里大概又受了刺激,居然喝得烂醉摸上门找麻烦。 乔南当时根本懒得搭理他,谁知道平常老实巴交的白英杰那天仿佛吃了熊心豹子胆,见他们要走,直接骂骂咧咧扑上去给了晏之扬一拳。 晏之扬要是能忍他就不叫晏之扬了,于是白英杰那天直接鼻青脸肿回的家。 按理说少年们热血沸腾的小矛盾到这里就可以告一段落,但之后的发展让九班的年轻人深深意识到了什么叫天外有天。白英杰回去不知道怎么跟家里人说的,没多久乔南就接到了十二中的电话,说一班有学生家长向学校控诉孩子遭受到校园暴力。 一边是实验班成绩年级排名前三的学霸,一边是九班吊儿郎当的问题学生,校方打电话来的目的说是调查情况,但话里话外似乎已经认定谁是责任方,还让乔南和涉及这场麻烦的九班学生们开学之后叫家长到学校面谈商议赔偿和处分。 乔南能把这种丢人事儿告诉家人才有鬼,又懒得跟摆明不相信他的校方反复解释,直接就撂了电话。 按照晏之扬的说法,他当时就气得披上外套出门飙车了。 ***** “犯到小人手上真TM操蛋,早知道那天就不手下留情了,真该多给他几拳。”谈起这个话题,班里几个原本坐在自己座位上的同学也围了过来,其中一个名叫郭志,皮肤特别苍白的少年还弯腰卷起了自己的裤腿,露出小腿上伤痕,“我爸知道之后把我一顿揍,跟鬼迷心窍似的,跟他说了不是我们主动挑事他就是不信。” 73.第七十三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于是六点不到,乔南就被窗外透进来的天光照醒。 他坐在床上, 屋外车轮和人的脚步碾压过地面的噪音清晰无比地钻进耳朵。顶着那头睡过一夜更加糟心的乱发,他再次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已经转变的生活。 火大。 一边挠头一边起床,换衣服的时候还是脸红了一下, 加快速度。 十分钟后, 乔南换上一件简单的长袖T恤加一条牛仔裤, 把头发胡乱扎起,顶着对他目前的着装而言有些过于凛冽的低温, 打开窗户,一撑窗台, 从屋里轻快地跳了出去。 然后稳稳落地在窗外的绿化带里。 规规矩矩走大门还算什么校霸, 开玩笑。 城中村的绿化带形同虚设, 乔南踩着脚下的黄土略做拉伸,然后就小心地绕开邻居们种下的小葱大蒜, 沿着街道慢跑起来。 开始真是冷的要命, 正月里低达零下的寒风刮在脸上近乎刺痛。但五分钟之后,血液奔腾的身体就逐渐抵抗住了外界的劣势, 甚至还微微冒出汗来。 乔南感受着自己速度加快的心跳和越发急促的呼吸满头黑线,他真是一点点,一点点也没有高估那个书呆子。 十分钟不到的慢跑,居然就能让这具身体产生那种, 自己以往至少卧推六组七十公斤才能感受到的, 运动到身体承受临界点的压力。 最高曾经到达过一拳打出142公斤记录的校霸计算着自己重新练出这种力量至少需要花费的时间, 简直想立刻打电话再跟沐想想敲诈些补偿。 于是七点整,沐想想床头的手机发出熟悉的嗡鸣,一声接着一声。 沐想想写作业写到凌晨,此时在半梦半醒中挣扎了一会儿,出于对紧急情况的担忧,还是伸出了手,勉强睁开惺忪睡眼,然后她就看到了一大堆莫名其妙的文字。 【乔南:“喂。”】 【乔南:“起来跑步。”】 【乔南:“昨晚睡觉之前有没有锻炼?”】 【乔南:“人呢?”】 沐想想爬起来,脸色阴沉地敲击键盘—— 【沐:“……”】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忘了吧!”】 【乔南:“你反省一下!”】 【沐:“我今天早上四点睡的。”】 【沐:“为了补你一个字都没写的作业。”】 【沐:“所以,物理第一课。”】 【沐:“昨晚预习得怎么样?”】 【乔南:“…………”】 沐想想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串哑口无言的省略号,见对方似乎是不想聊了,于是丢下一句我去洗澡,就将手机抛回了床上。 等到她并不那么羞涩地打理好自己,并从乔南巨大的衣帽间里挑选完毕自己要穿的衣服时,话题已经悄然改变。 【乔南:“?????”】 【乔南:“喂!!!”】 【乔南:“你不要对我身体做什么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拉开窗帘抖平被子踩着能感受到地暖温度的柔软地毯坐进窗边的沙发里,她迎着晨曦暗自反思,自己高一的时候品味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但不管怎么回忆,她脑子不断浮现的,仍然是第一眼看见对方时,那张漫不经心又英俊至极的面孔。 那时的乔南是英成学生们最津津乐道的风云人物。他从不缺少朋友,出行前呼后拥,无论站在什么地方,身边跟着怎么样出色的人,都毋庸置疑地被锁定为群体当中的最焦点。 那样的一个人。 沐想想无言地低头看向屏幕。 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这一刻彻底坍裂了。 早上还有个值得一提的事情,那就是沐想想又一次遇到了乔南的继母罗美生。 对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起来的,总之桌上已经放满了早餐。不过看到沐想想下楼,她并没有主动出声,还是沐想想换鞋的时候多抬了下头,才发现了这位站在餐厅神情犹豫的女人。 沐想想先是吓了一跳,而后很快镇定下来。由于昨晚睡前已经突击过针对对方的总结,此时她已经没有了不知所措,只是一边换鞋,一边非常自然地开口打招呼:“早。” 话音落地,对方黯淡的目光瞬间满是光彩。 昨晚跟丈夫通过电话之后,罗美生激动得一宿没睡,既因为继子突然转变的态度而开心,又害怕这种珍贵的和平只是自己的理解偏差。 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她还是决定趁这个机会试着和继子拉近些距离,于是凌晨五点她就起来,直奔往最近的菜市场。 鱼片粥小笼包锅贴油条煎饺鸡蛋饼,她不太会做饭,只能把几乎所有能看到的早餐全部搬回家里。她是真的真的很想获得一点认可,然而在努力了几个小时后,看到那道身影出现的瞬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退缩。 对方下楼时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模样简直比从前易怒的状态更加难以逼视,仔细想想,昨天似乎也只是得到了几个短句而已。罗美生十分担心,倘若她对对方的态度理解错误,那么这份献殷勤,很有可能会弄巧成拙。 呐呐地站在角落里看着继子目不斜视地离开,罗美生心里说不出的失落,但又只能安慰自己,没关系,至少这是个好的开头。 但没想到就在已经绝望的时候,她竟然又一次听到了对方的问候。 “早!早!”罗美生甚至是惊慌的,她按捺着心潮澎湃磕磕巴巴地问,“……要出去吗?” 沐想想见她可怜巴巴的样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嗯了一声。 然后就听对方更加小心翼翼地开口:“……肚子饿吗?我买了早饭回来,出去之前……要不……吃一点吧?” 吃完两个小笼包后,再度出门的沐想想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乔南后妈殷切到让人几乎受不了的嘘寒问暖潮水一般争先恐后从大门里涌出来,等到她离开电梯踏上大堂,手机又叮的一声,收到了一条短信—— 【95588:您尾号****的□□账户3月1日收到账户尾号****用户人民币100000.00元转账,当前余额100299.50元,请注意查收,及时入账核对金额[工商银行]】 ******* 乔南看见短信的时候也很茫然,沐想想现在用的是他的手机和电话卡,绑定的自然也是他的账户。仔细确认过转账方确实是熟悉的卡号后他还挠了挠头:“今天不是给零花钱的日子啊。” 而且还一次给那么多,真是蛮少见的。 零花钱…… 沐想想回忆起那一大串零,收起手机,无言以对。 乔南琢磨了一会儿也没能琢磨明白家长突然给零花钱的用意,只能把原因归咎在前几天微博转发的锦鲤上。于是他不再多说,只在前头带路,领着沐想想找到了自己经常光顾的理发店。 店里的发型师认出老主顾的面孔,立刻上来招呼,沐想想被一群陌生人围住,忍不住皱起眉头,指指乔南,神情冷淡:“他剪。” 自称托尼的发型总监目光迅速在那颗扎了乱七八糟马尾的后脑上掠过,然后露出笑容:“哎呀,这位小姑娘皮肤那么白脸型又小,真是做什么发型都合适呢。” 乔南脸上没有露出一点点被夸奖的高兴,他大马金刀地找到一处椅子坐下来:“剪短。” 然后在脑袋上比划了一道:“到这个长度。” “这样会不会太短啦,我觉得最近流行的那个波波头也很好打理,还适合你的脸型……” 话音未落,接收到对面递来的一道目光,托尼老师瞬间变成了哑巴。 “我说剪短。就这么短。”镜中的少女摘下了眼镜,满脸的戾气顿时清晰可见,那张原本清秀恬淡的面孔顿时显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威压,总让人觉得再不快点满足她的要求,立刻就会被打。 店里人渐渐变多,沐想想呆了一会儿忍不住出去透气,她坐在花园的休闲椅上边晒太阳边发呆,脑子里全是刚才乔南不耐烦瞪视发型师的模样。 这是她的脸,沐想想在镜子里看了十几年,但那一刻,却陌生得让她不敢辨认。 原来这样强大的气势,并不需要依托健壮的体格么? 半小时后,她从那道步出大门的身影上找到了答案。 一头长发已经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两边半侧鬓边几乎被推平的寸头,寸头往上,是同样不怎么长的碎发,非常轻巧地飘在额边,自然地蜷曲着,根本挡不住那对写满桀骜的双眼。 原本就很纤瘦的少女一下子挺拔了起来,似乎连身高都无端多出了几厘米,以至于她那样懒散地站在店门口,气场仍令人格外不敢招架。 路过进店的客人们几乎都在转头打量她,她也一点不觉得拘束,有几个人盯得太过分,她直接转头就骂:“看个屁啊!” 把那几个染着各色头发似乎很不好惹的青年直接吓得仓皇逃走。 这一幕简直如同梦境。 阳光洒落下来,打在那对不耐烦皱起的眉头上,然后沐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和陌生的语气:“喂,走不走?你长凳子上了?” 几秒种后,沐想想站起来。 乔南拎着眼镜,扒拉脑门,一边走一边骂娘:“简直智障,说了推平推平,一个个听不懂人话,还留那么一撮喂鸡啊?” 沐想想收回恍惚的视线,她望着地面,心情复杂,忽然开口:“其实挺好看的,很适合你。” 气氛安静了两个呼吸。 下一秒,乔南突然加快了脚步:“神……神经病啊!” 办公室里的画面就跟评委选秀似的。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74.第七十四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 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 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 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 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 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 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 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 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 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 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 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 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 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 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但她逃不掉了,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75.第七十五章 此为防盗章,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他说的是早上的事, 今早他蹲在厕所门口苦大仇深了半个小时, 还是沐想想看见后一脚把他踹进去解救的膀胱。 出来的时候乔南满脸通红,看着平静越过他肩膀进卫生间的沐想想, 一个上午都没换过劲儿来。 沐想想完全没有理会他的别扭, 她接受现实,打开电脑,搜出本市地图,找到公园的水塘位置记录经纬度, 时间线,具体精确到分钟,然后打开各种玄学软件输入数据点击分析:“昨天下午, 我跳进水里,大概二十秒左右,忽然觉得身体很有力量, 你呢?” 乔南不明所以,但看她如此郑重其事,也立刻跟着回忆:“……我也是,身体变得跟废柴似的,游都游不动。我当时全凭意志到的岸边。” 废柴身体的主人:“……” 菊花转动的玄学网站此时跳出数据分析结果——【大吉】 沐想想直接关掉这个网页,重新开了一个, 在搜索引擎里输入【现实中穿越被发现会怎么样】, 然后她抬起胳膊, 将写满【解剖】【研究院】【精神病院】等关键词答案的显示屏转了个方向。 “乔南。”她语气理智到近乎冷酷,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 双方很快达成共识之后,沐想想轻松提着那个原本重到双肩背起都让她重心不稳的书包跟着乔南去了他家。 意外的是乔南家居然离她家很近,正是事发公园另一头那片与城中村截然不同的豪华住宅。 这是沐想想第一次知道这座城市竟还有面积堪比别墅的高层,然而当下的她连室内的装潢都无心欣赏:“你们家没人?” 寂寞的空气从开启的大门内扑面而来,乔南扫了眼已经完全看不出破坏痕迹的整洁客厅,他冷淡地嗯了一声,不想多说:“密码是******,你记一下。” 回到家的乔南变得格外沉默,进入书房后他就躺在沙发里开始发呆,最后还是沐想想率先掏出那本笔记本:“交换信息,我先来吧。” ****** 半小时后,结束发呆的乔南非常不满地打断沐想想的对自己日常生活的叙述:“你一整天都在看书吗?从不锻炼身体?” 沐想想皱眉:“那种事情有必要吗?” “天啊。”乔南可算理解她连个书包都背不动的弱鸡状态是如何培养出的了,“不行,以后你每天必须至少抽出一个小时做力量训练,保护好我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腹肌!” 厌恶运动的沐想想当即拒绝:“不可能。” 又过了十分钟—— 沐想想开始难以置信地翻阅着乔南丢给她的上学期期末试卷:“你这个分数是怎么回事?” 乔南吊儿郎当地抛动手里的一盒烟:“不挺好的?这次英语至少及格了。” “………………”沐想想思索了很久:“乔南,你得补习。” 乔南叼根烟在嘴上,说话时跟着一晃一晃的:“你做梦呢吧。” 一想到他将来会用自己的身体考出门门挂科的画面,沐想想整个人都要窒息了:“乔南,算我拜托你,你知道英成制度的。我不求奖学金,但你至少别让我被开除。” “切。”乔南不屑一顾,“你被不被开除关我什么事?” 顿了顿又问:“你对我挺门儿清啊,还知道我在英成上过学?” “啊,这个啊。”沐想想提起这个语气倒是波澜不惊的,“主要是高一的时候我暗恋过你。” 话音落地,她对上一张写满震惊连嘴上的烟都没能叼住的面孔,想了想又觉得自己的回答有些歧义,加上一句:“——哦,不过现在已经不恋了。” ******** 乔南明显没把沐想想后半句话听进去。 两人赶在天色彻底变暗之前到达城中村,看到那栋破楼时乔南停下脚步,目光还是避开沐想想:“你回去吧,有事我们电话联系。” 来的路上乔南给自己买了个新手机,换上沐想想的卡,两个人这算是正式开始合作。 沐想想眺望远方,有那么一个瞬间她几乎冲动地想要放弃计划,这种冲动却又被回炉的理智死死拉住——她父母近些年身体和精神的状态都不容乐观,未必能接受这种变故。 从小到大,沐想想已经习惯为那个脆弱的家庭尽可能多去承担,她叹了口气,将一直提在手上的书包交给乔南,语气郑重:“谢谢你了,我会遵守承诺每天锻炼的。” 乔南的身体被那个大书包压得发歪,闻言浑身戾气地切了声:“关我什么事。” 他对自己最终居然因为被当面告白(并没有!)而不知所措,最后以让沐想想锻炼身体为交换条件同意自己i好好学习的事情,到现在还耿耿于怀。 沐想想并不在意他的不坦率,离开前不忘请求:“虽然知道我的要求有点过分,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请尽量不在我爸妈面前抽烟喝酒吧。” 品学兼优的乖乖女一夜之间变得五毒俱全,对那对思想传统的夫妻来说刺激性估计也小不到哪儿去。沐想想多少感到忧心,但也做好了有朝一日可能要背锅的准备,毕竟乔南的作风从在英成起,就已经是相当著名的我行我素。 乔南的回答果然是一声冷笑,接着头也不回就扛着书包走了。 沐想想只能放弃,她站在原地目送对方离开,为自己所见的画面叹息一声。 当初她以为乔南的气场之所以那么强烈,多少有身高体型外表都很显眼的因素在里头,可如今对方换了进了她羸弱纤瘦的身体,背影却依旧势不可挡,气质这种东西,果然是一种奇妙的存在啊。 只希望倘若有朝一日生活回到正轨,对方不要给自己捅出什么大篓子才好。 ****** 乔南扛着那个奇重无比的背包,已经想不起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负重负得那么吃力了。他一边愤愤地规划着接下来的体力训练,一边靠近目的地,片刻后他停下脚步,默默打量那个坐在单元门门口,正借着夕阳的余晖扎一丛竹枝的男人。 来之前他从沐想想没能泡坏的内存卡里看过对方的照片,这是沐想想的父亲,一个跟沐想想看上去同样无害的中年男人。 乔南忍不住用自己的父亲跟对方比较,越比越是皱眉——他记得他爸上次见面时还是精神焕发斗志勃勃的老样子,那家伙醉心事业,成天都在琢磨该怎么大干一场。可同样四十多岁的年纪,沐想想他爸却像极了一株等待枯萎的老树,他鬓角花白,后背弓起瑟缩的弧度,那张还能看出清秀轮廓的面孔上写满疲惫。 他脚边堆满了各式各样竹制品,手上扎的那个东西似乎是一蓬扫把的头?哦是了,沐想想说过的,她爸很多年前因为意外落下了残疾,因为行动不便,只能做一些手工补贴家庭。 一个厚睡衣外穿的妇女此时正在他面前挑拣:“老沐啊,家里刚好缺个锅刷子,反正也是不值钱的小东西,我拿走一个了啊。” 乔南皱起眉头,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意识到这位大概就是那个沐想想专程提醒他需要注意的房东大伯母。 沐爸爸多年前出意外那会儿,家里筹不到医药费,只能问亲戚好友开口借,平常与沐想想一家关系不错的大伯立刻跳了出来,提出买下沐家的房子,可以当场结清房款,条件是价格要比市售低上三分之一。 沐妈妈当时痛哭一场后答应了,沐爸爸靠着妻子这个果断的决定成功捡回生命,但也正是因此,一家人从此无家可归。那个年代,A市还少见供应租赁的房屋,他们为了落脚,很是颠沛流离了一阵。 后来迫于亲朋好友的指责,沐想想的大伯同意了将这栋房子的一层长租给沐家,沐想想和弟弟这才告别了不停辗转的奔波,得以像正常孩子那样上学和生活。 大伯一家自认为雪中送炭,从此表现得很有优越感,常在沐想想一家面前做些奇怪的事情。 沐想想是个相当直接的人,她一点不认为残疾的父母和贫穷的家庭令她羞耻,因此她解释得十分详细,也是为了避免乔南日后因为大伯一家古怪的言行表现出什么过激反应——比如直接揍上去之类的,沐家没能力搞定这种段位的麻烦。 听故事的乔南果然气得够呛,直接砸烂一盏台灯,沐想想作为当事人,反倒非常平静地安慰他,不管怎么说,一套房子能换回父亲的生命,他们全家都还是觉得很值的。至于平常的小矛盾,其实就跟学校里方伶俐那帮人的存在一样,在没有能力还击之前,忍耐唯一可选的手段。 但乔南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除了缺失亲情外,当真是什么样的亏都没吃过,他哪里懂得升斗小民的气弱?因此即便被几番规劝,看到故事里的主人公时,他还是一阵阵的不爽。 不过不等他按捺好情绪,那边的两个人就发现了他。 沐爸爸看见女儿回家,疲惫的面孔上立刻露出温和的微笑,他抖开身上的东西站起来招呼乔南:“回来啦?” 乔南酿到一半的怒火莫名被这声满是慈爱的问候打散,他没什么跟家人相处的经验,难得有些不知所措:“嗯。” 大概是因为沐想想平常也很寡言,得到回应的沐爸爸并没有注意到有什么不对,他拍拍围裙朝乔南一瘸一拐走了过来,然后伸手拿走了乔南肩上的书包:“哟,这学期书比上学期还多呐。” 乔南多少年没被这样对待过了,居然完全没预料到他的意图,紧接着他回忆起那个书包的重量,伸手想拿回来——“我自己来……” 后脑就被对方枯瘦的大手摸了一把:“就你那个小肩膀,别逞强啦,总共也没几步,爸爸帮你背回家就好。昨天跟同学玩得开不开心?” 沐想想夜不归宿的理由是要跟同学聚会玩个通宵。 乔南有一些恍惚,很多很多年前,母亲还没去世那会儿,他和他现在形同陌路的父亲似乎也曾这么相处过。 说不上是怀念还是别的什么,他来前因为即将和一群陌生人共同生活而冒出的排斥忽然就消退许多。乔南快走几步追上对方,由于暴躁惯了此时居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木讷地回答刚才的问题:“挺好的——” “哈哈哈!”一旁飘来的声音打断了他没能说完的话,那位大伯母拎着不打算给钱的锅刷子,一边上前一边笑得花枝乱颤,“看不出来啊老沐,残废得都快走不动了还能帮女儿背书包,我说你也太娇贵想想了吧!” 这位奇葩一开口,果然风味十足。沐爸爸听得脸上的表情都变了,只觉得在女儿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但想起对方越挫越勇一击毙命的毒舌,又实在招架不住,只能露出个苦笑,想跟以前那样先自嘲一番,让对方心满意足后主动离开。 但出人意料的是,还没等他开口,旁边忽然伸出一条胳膊,将他揽了过去。 大伯母有些诧异地看向错步挡在自己和沐爸爸中间的少女,她对沐家冷嘲热讽了十多年,还从未见沐想想有过什么反应,说实在的她因此一直以为沐想想跟他爸妈关系不好呢。 但这一刻,那张面对她的,向来平缓无波的面孔,却无端端多出了叫人难以招架的锐利。 乔南憋屈了那么几天,难得找到一个出气筒,戾气不要钱似的挥洒出去。按照他往常的作风,面前站着的但凡是个男人,他直接一脚就踹上去就能开揍了,此时虽然不能动手,眼神也是血光淋漓的,什么话也不说,只盯紧对方一步步逼近。 大少爷跋扈多年的纨绔气质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招架的?大伯母被他恶鬼似的目光吓得直接后退了两步,脚下踉跄,一屁股坐进花坛里, 乔南弯腰伸手,似乎是要给她一拳的模样,最后却只是拽住衣领,将她用力地扯了起来。 “注意安全。”乔南定定地盯着她,半晌后松开手,嘴角缓缓扯开一个满是恶意的弧度,“知道了吗?” 他说完这话,神情恢复平静,转身回到沐爸爸身边:“走吧。” 沐爸爸转头看向怔楞在原地好半天没有动作的大嫂,然后将目光缓缓转回女儿身上,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只能借着开门的功夫,抬手飞快擦了擦眼角。 乔南特别眼尖,他看到了,于是越发的不自在,简直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他给沐想想发微信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只是想报备一下而已,头顶栏显示了好一会儿“对方正在输入”,对方似乎删删改改了好多次后,最后却只发来几个字—— “谢谢你,乔南。” 啊啊啊啊!!! 乔南浑身发麻,简直想把手机直接从窗口丢出去了! 这对父女,为什么都那么肉麻!动不动就又表白又掉眼泪啊! 幸运的是英成外国语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就连卫生间也严谨地整洁着。 因此沐想想对自己眼下的遭遇毫无情绪,和从前几次一样,她淡定地打开书包开始就着良好的采光背单词。 背到第三节结尾的时候,她听到外头走廊清洁车滑动的声音,于是敲敲门,示意清洁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为高二上半年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校工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她,沐想想道谢完顶着后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洒落一地的新书。 不停弯腰捡东西是个累人的活儿,平常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沐想想尤其感触。捡完再一清理,又发现有两本书封面被擦破,绕是她一贯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心疼地叹息。 她长那么大,对什么都表现得不太在意,唯独书本是很爱惜的。 看来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随便放在教室了,擦干净书本上的灰尘,沐想想费力地背起跟她体型显得不成正比的书包,走得摇摇晃晃,离开时遇到两个进教室的同学。 其中一个看清状况后显得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另一个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们笑笑,离开时听到背后的讨论声—— ——她到底怎么得罪方伶俐她们了? ——你说呢,除了姜海,还是能为什么? ******** 正月,街上的年味儿还没过去,寒风在离开暖气后蜂拥而至,沐想想沿着墙根,边走边拢着外套叹息。 她实在想不通方伶俐为什么会觉得她跟校草姜海有暧昧,明明去年除了几次竞赛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没有跟姜海私下说过话。 可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这么煞有其事地传播着,所有人还对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姜海在学校认出她主动打招呼,方伶俐就彻底开始发疯了。 沐想想刚开始觉得冤枉——她初中时确实喜欢过一个男孩,但首先那个人早在高一就转学了,绝对不是姜海,其次即便在那时,她理智的大脑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绝对冷静地将这种“喜欢”控制在了“暗恋”阶段,没有生出过更进一步的想法。 毕竟在她能够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响成绩的东西,都毫无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方伶俐都脑子进水似的听不进去,而她这种只有大脑发达,体力却连跑八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且社交无能的战五渣,正面肛一群家世显赫的太妹,赢面又几乎为零。 沐想想看着昏黄的天际线发了会儿呆——算了,谁让英成的奖学金发得多呢,交完学费之后还有剩余补贴家里,她当初正是为此而来。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脱了。克制和忍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狈回家引起爸妈的担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尝试微笑一下,然后被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打断。 她愣了愣,遥望着那辆摩托带着轰鸣的尾气呼啸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经出现了猜测这辆摩托车有多么价值不菲的声音,沐想想没什么概念,但那似乎是一个很叫人津津乐道的数字。 76.第七十六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 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 脸色苍白:“老羊, 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 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 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 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 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 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 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 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 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 这会儿没心情多说, 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 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的教导主任摸摸后脑勺:“哎?这是怎么……?” 怎么大家忽然就坐下了? 孙校长望着前方没说话,木然的视线里,那个模样漂亮的年轻人在他们落座后就开始去饮水机那边翻找,没一会儿翻找出四个纸杯来。 教导主任对接下来端到面前的热水越发意外——十二中毕竟是所公立中学,生源复杂,这个年纪的孩子们大多出于对权威充满戒备的青春期,而他政教处这个职位,又注定了日常接触管理的学生群体肯定是最跳脱的那些。任教多年,他很少会遇到对自己这样周到的学生,于是双手接过喝下第一口热水的那刻他居然有点羞涩,在心中不住欣慰地想,长得好看又平行端方,不愧是他十二中出来的好学生。 孙校长叹了口气,也释怀了,这孩子虽然眼神不好,但看他一言一行,确实无可挑剔了。 是个尊师重道的好孩子。 于是他也不琢磨着该怎么走了,开口问道:“门口站了那么多学生,你们这是在谈什么问题?不如也让我听听?” 王老师这一刻居然如坐针毡起来,在一旁安然站立的沐想想平静的注视下,她刚才还用新校长来威胁同事妥协的胆色也不知去了哪里。 莫文对自己学生的信任倒是一如往常,王老师的陈述结束后,对上两位校领导微皱的眉头,他很是迫切地也重复了一遍刚才被王老师打断的解释,然后总结说:“我还是选择相信我们班的学生,他们都是好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集体欺负同学这种事情。” 王老师冷笑地重复了一声:“好孩子?” 然后不以为然地转开目光:“孙校长,您刚来学校可能还不清楚,我们班的白英杰同学真的非常优秀。上学期期末,他的各科总成绩排在我们高二全年级第三,这一点,您问庄主任,他也可以证实。” 庄主任点了点头:“确实有点印象。” 孙校长沉吟片刻,便将视线递向了前方:“乔南同学吧?你有什么话说吗?” 沐想想仍是面无表情状态,平稳的情绪甚至在王老师充满偏向性地发言时都没有出现波动,她仍旧坚持一开始的要求:“我申请跟白英杰同学对质。” 77.第七十七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但她逃不掉了, 下一秒,蹲在洗漱台上姿态懒散乔南脸色忽然一变。和小葵等人慢半拍才反应过来的尖叫声中, 方伶俐瞳孔中的人影已经近在咫尺, 她几乎连反抗的念头都还没来得及升起, 就已经被颈部的一阵大力掼进了身边的一处隔间里。 她的后背被狠狠拍在隔间壁上, 与利落的上栓动静同时响起的,是耳边一声令她浑身一震的巨响。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 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 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 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 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 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 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 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 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 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 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 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落地后他先是漫不经心地理了把额发,回头仰首,朝挤在卫生间小窗的女孩们送去一个飞吻。 随后就毫不留情地将死死贴在身上还在强烈颤抖的方伶俐一把撕了下来。 方伶俐直接双腿一软跪坐在草丛里,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肌肉在生理性颤栗,头脑更加空白。她觉得自己刚才似乎是尝到了与死亡无比接近的滋味,但此时此刻,能够回忆起来的,却只有抱着自己的那个少女身上好闻的香味,和对方跳窗那瞬间疯狂又闪亮的眼神。 乔南在她面前蹲下,伸出一根手指,点在她的喉咙上,一点点上滑。 方伶俐发现这一刻她的内心居然一丝抗拒的念头也没有,还非常顺从地配合对方抬起下巴。 就见面前女孩那张姣好的面孔上,终于缓缓拉开了一个叫她永生难忘的赞赏笑容。 “警告一次哦。”那道悦耳的女声拖长了尾音,语气俏皮到仿佛在说什么亲昵的话题,内容却…… “再有下一次,我就把你一个人,从那里丢下来。” 乔南拍拍那张已经木然的面孔,缓缓起身,在温暖的阳光里旁若无人地伸了把懒腰。 随后他回头,目光从不远处那几个浑身僵直的少年身上扫过,挑眉,并不理会地走了。 回到教室的时候那个座位宽敞得很嚣张的前桌已经很识相地把椅子挪到了正常的位置,甚至还顺手把乔南的桌子朝上拖了拖。乔南审视过后满意落座,先是没正形地靠在椅背上翻了会儿书,临上课前,又忽然想到什么,在周围从他早上到校起就没停下过的隐晦打量里回头:“哎。” 后桌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对上他的目光后紧张地推了推眼镜:“干……干嘛?” 乔南随便拿了他一本书翻开,看了眼写在扉页字迹工整的名字:“罗用?字儿不错啊,平常记笔记吗。” 罗用:“……啊?” 乔南随便找了本看起来没写过东西的本子丢给他,脸上露出个笑容:“下节数学,顺手帮个忙?” 短发少女姣好面孔上毫无遮掩的笑容相当的自来熟。 乔南就见那个一本正经的小四眼忽然红着脸转开了头,好一会儿才轻轻回复了一声:“哦。” 幸运的是英成外国语是全A市硬件最好的私立高中,就连卫生间也严谨地整洁着。 因此沐想想对自己眼下的遭遇毫无情绪,和从前几次一样,她淡定地打开书包开始就着良好的采光背单词。 背到第三节结尾的时候,她听到外头走廊清洁车滑动的声音,于是敲敲门,示意清洁工放她出去。 大概是因为高二上半年经常出现类似情况,校工们好像已经认识了她,沐想想道谢完顶着后背同情的目光前往教室,意料之中地看到自己被洒落一地的新书。 不停弯腰捡东西是个累人的活儿,平常几乎从不锻炼身体的沐想想尤其感触。捡完再一清理,又发现有两本书封面被擦破,绕是她一贯冷静自持,此时也不免心疼地叹息。 她长那么大,对什么都表现得不太在意,唯独书本是很爱惜的。 看来这些教材也不能跟其他同学一样随便放在教室了,擦干净书本上的灰尘,沐想想费力地背起跟她体型显得不成正比的书包,走得摇摇晃晃,离开时遇到两个进教室的同学。 其中一个看清状况后显得有些不忍,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被另一个拉住了。 沐想想朝他们笑笑,离开时听到背后的讨论声—— ——她到底怎么得罪方伶俐她们了? ——你说呢,除了姜海,还是能为什么? ******** 正月,街上的年味儿还没过去,寒风在离开暖气后蜂拥而至,沐想想沿着墙根,边走边拢着外套叹息。 她实在想不通方伶俐为什么会觉得她跟校草姜海有暧昧,明明去年除了几次竞赛巧遇之外,她甚至都没有跟姜海私下说过话。 可学校里的风言风语就这么煞有其事地传播着,所有人还对此深信不疑。直至某次姜海在学校认出她主动打招呼,方伶俐就彻底开始发疯了。 沐想想刚开始觉得冤枉——她初中时确实喜欢过一个男孩,但首先那个人早在高一就转学了,绝对不是姜海,其次即便在那时,她理智的大脑也在短暂的骚动之后,绝对冷静地将这种“喜欢”控制在了“暗恋”阶段,没有生出过更进一步的想法。 毕竟在她能够自食其力之前,所有可能影响成绩的东西,都毫无必要。 可惜不管她怎么解释,方伶俐都脑子进水似的听不进去,而她这种只有大脑发达,体力却连跑八百米都上气不接下气,且社交无能的战五渣,正面肛一群家世显赫的太妹,赢面又几乎为零。 沐想想看着昏黄的天际线发了会儿呆——算了,谁让英成的奖学金发得多呢,交完学费之后还有剩余补贴家里,她当初正是为此而来。 最多捱到高考就可以解脱了。克制和忍耐,对她来说轻而易举。 而现在,她要做的是前往她的秘密基地,收拾好自己,避免狼狈回家引起爸妈的担心。 沐想想很短促地尝试微笑一下,然后被一辆摩托车从耳边呼啸而过的声响打断。 她愣了愣,遥望着那辆摩托带着轰鸣的尾气呼啸而去,公交站台上已经出现了猜测这辆摩托车有多么价值不菲的声音,沐想想没什么概念,但那似乎是一个很叫人津津乐道的数字。 ******* 城西的一处公园,南边坐落着这座城市房价最高的豪宅之一,西边就是沐想想家城中村矮旧的房顶。 沐想想找到湖水边偏僻的亭子,这里连广场舞的音乐声都传不进来,简直是发呆背单词乃至杀人越货的不二之选,至少她从未在此见到过除自己之外的第二个人。 但今天,坐下还不到半个小时,就有陌生而强大的气息逼近。 沐想想后背肌肉猛然绷紧,她将目光从辅导教材中强制抽离,回头看去—— 一道高大的身影踩着石子路从弯道另一头出现,敞开的黑色羽绒服下露出十二中配色一言难尽的校服。但宽松的丑校服并不影响来人气质风流,路灯照亮那张英俊的面孔时,他正拿着电话在说些什么,眉眼充满戾气,嗓音颇有质地。 “我没事。”他语气和眼神如出一辙的讥讽,“我巴不得他们一辈子都不回来,全部去死最好。” 像是没想到这里会有别人,与沐想想眼神相对的那瞬间,他声音停顿了片刻,目光快速在沐想想非常显眼的校服上扫过,是看陌生人的那种。 “没什么。”然后他很快对着电话解释,“遇到了一个英成的学生。” ******* “英成?啊哈哈那不是你高一的学校吗……” 好哥们儿还在电话那头为他亲爹和大哥正月放鸽子的事情喋喋不休地安慰,乔南忍耐着没挂断,说实在的他已经习惯了,想想全年到头都冷冷清清的房子,一个人过年似乎也没什么大不了。而且出门前他还把家里客厅砸了个稀巴烂,又出来飚了两圈车,情绪现在已经平缓许多。 亭子角落里那道身影已经沉默地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看来是准备离开了。乔南不以为意地在亭子里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余光漫不经心地收入对方的身影。 偏瘦,很普通的黑长直发,脸上戴个眼镜,露出的半张脸白白小小的,根本看不清长什么样。手上拿了本好像是英文教材?来公园还看书,书呆子本呆无疑。 正在拉书包拉链的那只手腕莹润雪白,纤细到不堪一折,乔南心不在焉地捏捏拳头,这胳膊他一次怕是能捏碎俩。 不过想到自己上学期末加在一起都不到二百分的成绩,乔南又觉得四肢发达似乎没什么可骄傲的。 他对这种和自己不在一个世界的无害生物非常不感兴趣,不过此时却忍不住多看了两眼。除了一点点奇怪的熟悉感外,还因为对方那身明明毫无力量,却似乎承担了许多的挺拔气质。 对方拎起那个大到有点不正常的书包慢吞吞起身,除了第一眼之外,全程拒绝与他对视。乔南总觉得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曾相识,但尚未来得及深想,耳边就听到了一阵不正常的水花声。 他下意识转头,夕阳的余晖下,凉亭前方的湖水里,正扑腾着一道小小的身影。 有孩子落水了! 电话那头哥们还笑嘻嘻地说着一起喝酒为他开解情绪的邀约,乔南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几乎是下意识翻越的围栏,跳进水里的那一刻,耳边还听到落后自己一秒的扑通声。 半分钟后,湿漉漉的孩子被齐心协力送上水面,岸边的人大呼小叫乱成一团。乔南趴在岸边,半具身体浸泡在冬天寒冷刺骨的湖水里,他大口大口喘着气,只觉得自己四肢都快脱力了,累得有点不正常。 水里是他妈下淀粉了吗?到最后他居然连胳膊都差点抬不起来,健身房卧推的那一百公斤喂狗了? 乔南抹了把糊在脸上的水,想要按捺自己暴躁的情绪,下一秒,他摊开手掌,不可思议的目光落在了眼前纤细的,不堪一折的手腕上。 然后他猛然转头,半米不到的距离外——是一张写满茫然的英俊面孔。 ********* 没有尖叫,没有惊慌,两个年轻人在呆滞结束之前被公园保安拽出了湖水。不同性别的工作人员协助这两位似乎冻傻了的好心人换下衣服,然后塞进办公室喝姜汤。 孩子的母亲伏在岸边哭泣磕头的模样尤在眼前,几秒钟之前呼啸而来的救护车把她们带走了,公园里的工作人员们惊魂未定地分享着各自的见闻,然后他们跟记者一起趴在办公室的窗口小心翼翼感受着办公室里诡异的气氛—— ——他们怎么了?一直盯着对方看,怪吓人的。 ——应该是被冻坏了吧?今天外头最低温零下五度呢,刚才换衣服的时候男孩子连身体都是木的。 ——那个女孩子是英成外国语的,我认得她的校服,全A市最好看的校服了。 ——另一个是十二中的好像,这年头的年轻人真是热心肠啊! 乔南和沐想想听着飘进耳朵的议论声,面面相觑地盯着对面恍惚的,那张本属于自己的面孔。 从未想过自己能遇上如此超现实的剧情,但此时用什么样的情绪来表达震撼似乎都不太对,除了发呆,他俩都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半晌之后,还是冷静的沐想想率先开口,她听到自己发出极有质地的,带着几不可闻颤抖的男声:“可能是刚才在湖里出了问题。” “……要报警吗?”话音落地后乔南立刻觉得自己是个智障,他捏紧手上暖融融的杯子,强忍住摔碎它的欲望,心烦意乱地扒了扒脑袋——意识到自己抓到的是一把长发,越发暴躁,“不是,那你说怎么办!” 沐想想看着自己的面孔露出那种陌生的凶悍神情,这一刻居然神奇地想笑,然后在乔南诧异的目光中,她思索片刻,轻声回答:“得先搞明白我们现在……是暂时性的还是永久性的。这里人多眼杂,先找个安全的地方。” ****** 以自己非常疲惫为借口,留下联系方式的两个人从公园脱身。沐想想检查了一下各自的状态,发现自己的二手老年机在泡水后已经罢工。 好在乔南的手机防水,于是乔南发微信让某位叫做猴子的哥们来送一串A市某空置房的钥匙,然后在那位同样吊儿郎当的少年到场时,躲在树荫后指挥沐想想去拿。 沐想想回忆起他发微信时十分熟稔的措辞,又没有什么跟要好朋友相处的经验,思考得多少周全些:“一会儿他估计会跟我说话,不会被看出来吧?” 乔南这么一听也觉得是个问题,他努力镇定地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沉着开口:“没事儿,没办法应付的时候,你直接用脏话骂他。我教你两个词:xx,xxx。” 沐想想:“………” 沐想想依稀觉得自己做了个梦,梦里爸爸妈妈就像以前那样,在她睡着后进屋为她掖被子。 思念来得如此绵长,醒来后她甚至还恍惚了一下。跟着转头去看闹钟,目光在床头柜上安静沉睡的德语自学教材上停顿了两秒——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本书本来应该在枕边。 她想起来了,那个昨晚蹲在床前摸她脑袋的人,应该是乔南的大哥乔瑞没错,她记得自己叫了一声,对方也没反驳。 昨晚自己是十一点左右入睡的,对方进房间那会儿则至少凌晨。结合乔南的后妈罗美生给出的信息,乔瑞和乔父应该是一路风尘仆仆从国外转b市再回的A市,任何人在经历过这么长的奔波之后都势必会疲惫不堪,乔瑞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去休息,而是选择了偷偷进房间看弟弟。 还又是摸头又是哄睡的。 沐想想不禁仰天长叹,越发想不通乔南为什么要拿跟家人的关系来跟她恶作剧。想起昨天两人匆匆结束的沟通,她摸到手机给对方发了条短信,告诉乔南他哥和他爹回家的事情。 信息石沉大海,六点半,乔南忙着跑步还来不及,哪有时间去看手机? 沐想想等了一会儿也只能作罢。 ******* 二楼的某个房间,乔父乔远山起了个大早,洗漱完毕后开窗对外吐纳。 他闭着眼睛,深呼吸的同时也在想家里的事情。 从妻子打电话说了小儿子的转变开始,这几天他的情绪一直很激动,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破天荒将海外没有完全结束的工作直接丢开回国。路上的这几十个小时,他几乎掩饰不住面上的喜色,就连来接机的助理都一眼看了出来,还以为是海外的项目有了很大进展,一路拿这个话题奉承他。 只有乔远山自己知道他在期待些什么。 他的发妻去世至今已经超过十年。那是个温婉美丽的好女人,还为他生下两个珍宝般的孩子,乔远山依稀能记起和发妻一起带着乔瑞和乔南玩耍的画面,美好得就像梦境。 那时候的乔瑞没有现在能干,乔南也不像如今暴戾。 是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老实说连乔远山自己都没有答案。他是个典型的事业形男人,除了家庭,还有太多事情需要关心。不说别的,光只公司里那无数嗷嗷待哺的员工就注定他不得休息。乔远山不是富二代,他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凭借自己的双手奋斗出来的。 小时候饭都吃不起,他真的穷怕了,那会儿只想给自己的孩子尽量提供最最优渥的经济条件。 那段时间乔瑞和乔南是托付给岳家照顾的,后来某次听到忘记哪位教授说的孩子的生活中不能缺少母亲这个角色,他又把自己当时在做自己秘书的罗美生给娶了,让她专职在家带孩子。 结果怎么会一回头,就物是人非了呢? 乔远山想不通,他知道儿子们对他肯定有什么误解,但步入了青春期的男孩却已经拒绝跟他沟通。再过了几年,大儿子的态度终于有所软化,同意了听他的安排读商科进公司,他本以为这是个好兆头,哪知道小儿子接下来的反应却激烈到令他措手不及。 乔南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受了背叛,直接连相依为命的大哥都不要了。 唉,乔远山睁开眼叹了口气,胸口发闷。 昨晚回来听到罗美生说起乔南最近的转变,他真的很高兴。 可这份高兴维持到现在,更多的已经转化为忐忑了。 那孩子愿意重新跟以前那样好好学习,或许是想通了什么,这是好事没错。 可却不代表他会同样地接纳自己。 面对商场危机都很少感到如此焦虑的乔远山拼命告诫自己这次千万不要像以前那样跟儿子针锋相对。长期身居高位,他被温驯的下属们惯出了不少臭毛病,说不了软话,有时候脾气上来了还口不择言。对上一点不怕他的小儿子,吵起架来砸车砸屋子都是寻常事。 此前已经进行过无数次但明显毫无卵用的再度自省里,妻子罗美生从隔壁房间过来帮他换衣服。 乔远山问她:“南南起来没?” 罗美生点头:“刚才听到他在楼下背单词的声音。” 乔远山脸上立刻露出个欣慰的神情,随后想到什么,说:“这孩子,又不爱家里有外人,搞得连个驻家照顾他的人都没法请。不用管我,你先去买点早饭,可别让他饿着肚子上学。” 罗美生闻言手上一停,露出个忧虑的表情:“我正想跟你说呢。” 乔远山愣了愣。 便听妻子忧心忡忡道:“我昨天起来就给南南买了点早饭,可晚上回来他让我以后别买那么多。你说他是不喜欢我乱给他安排?” 罗美生脑子里是绝对没有乔家小少爷“舍不得浪费粮食”这一概念的,因此昨天沐想想“别买那么多”的原句到了她这里立刻慎重了很多。她从早上起来就开始分析对方的用意,几次试图出门又都停下脚步。那么多年了,也是这两天她才终于从继子那儿得到几个好脸色,实在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又弄巧成拙。 果然就连乔远山听到后表情也变了变:“这样啊……” 夫妇俩一时相顾无言,片刻后乔远山披上外套道:“算了,我先去看看他吧。” 那么久没见了,看一眼儿子也好。 ******* 乔远山很快感觉到了失望,因为打开房门后他并没有听到楼下有什么背单词的声音,下楼梯时朝着客厅方向看去,同样不见人影。 78.第七十八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 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 算了,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 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 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几乎同一时间, 一辆矫健的摩托利剑般滑进视野。流线型的车身挟裹着出一阵令人窒息的飓风,它高调地穿梭进车流,带着深黑色车漆反射出的刺眼晨光,又转瞬间消失不见。 路旁的年轻人们为这场短暂的相遇片刻无言,几秒之后, 原地爆发开热烈的交流—— “卧草卧草卧草卧草卧草!!!!” “NTT KMH?NTT KMH?” “卧草有生之年居然真能看到人骑这个快踏马一百万的鬼车!!” “这哥们帅得我快尿裤子了——” “不对!不对!” 议论声忽然一顿。 某位少年竭力回忆几分钟前的记忆,然后在那短暂的画面里挖掘出了一道戴着头盔低伏在摩托背上的倩影。 “骑车那人, 是个女的!!” ******* A市城南,最风景宜人的区域, 老远开外就能看到围墙里制式特殊的建筑。 冬日里依然苍翠的绿荫绵延至足有十几米高的校区大门处,大门的穹顶下伫立着无数立柱, 气派到令人生畏。穹顶上方, 则龙飞凤舞地镌刻了一排大字—— A市英成外国语中学。 开学日, 这里似乎和A市其他的学校没什么不同,大门口挤满了身穿校服的学生和送孩子上学的家长。 可这里似乎又与别处很不一样。 因为放眼望去,目光所及,能见到的代步工具里只要轮胎超过四个,就无一不是豪车。 英成,A市唯一一家教学质量可以与公立重点高中相媲美的私立学校,以高昂的学费和特殊的生源闻名。这里的入学机制十分严格,除了沐想想这种由于升学成绩太过出众而被吸纳的超级学霸之外,剩下的学生无不来自于非富即贵的家庭。 值得一提的是,乔南的初中也是在这里念的,直到高一,才出于某些原因被强制转学。 重新回到这个地方,他的心情多少有些复杂。 突然出现的摩托车引发了四下不小的骚乱,女孩们三五成群地停在校门口投来瞩目,从小到大都生活在人们目光焦点里的校霸毫不在意,直接目不斜视地踩着油门从她们面前驶离,一个漂亮的甩尾停下之后,那些目光越发的灼热了。 抬起长腿从摩托上跨下来,摘下头盔单手拎住,乔南抖了抖脑袋,顺手扒拉过额发,在远处隐约飘来的各种内容的不明惊呼中,背对这些人一脚蹬着车梁懒洋洋地靠坐下来,掏出兜里的手机,拨通。 那边很快传来沐想想的声音,背景还能听到喧闹的汽笛:“你到了?” 乔南:“嗯。” 沐想想说:“我可能还要一会儿,老城区早上堵车,还有两个站才到。” 乔南嗤笑一声:“说了早上送你,是你自己说不要。” “……”那边的沐想想停顿了两秒,“乔南,我们沟通一下,你真的很想被全校同学看到自己坐在摩托车后座抱着一个女生的腰?” 乔南:“…………” 沐想想:“那我下次可以答应你。” 乔南:“……我进去了。” 沐想想:“记得交作业,上课要听课,笔记做好,课堂手机录音,放学之后,我要用来自学。” “……”乔南心说哪儿tm那么多事,“你觉得可能吗?” 沐想想:“你的寒假作业。” 乔南:“??” 沐想想:“我两天没有睡觉,直到今天早上六点,才赶完最后一张试卷。” 乔南:“…………” 沐想想:“所以。交作业。听课。笔记。录音。” 乔南:“……知道了。” 沐想想满意地嗯了一声:“谢谢,辛苦你了。” 乔南从靠在车上的懒散状态一下变得脊背挺直,好一会儿才再次开口,语气凶巴巴的:“……啰嗦什么!” 沐想想想起了什么,挂断电话前再度提醒:“还有,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在学校里要注意安全,不要被方伶俐她们堵到。” 虽然乔南始终不觉得一个太妹帮有什么值得被自己看在眼里,但见过昨天沐想想难得紧张到反复告诫还去特地搜索对方照片的状态,为了避免车轱辘话唠叨,他还是轻轻嗯了一声。 不过没想到沐想想这样冷淡的个性还能结下仇家。乔南觉得挺稀奇的,他还以为对方在学校肯定是个独行侠呢。毕竟沐想想从性格到气质都可见的和英成格格不入。 这么想着,他顺口就多问了一句:“对了,你跟那个方……方什么的,到底是什么恩怨,能让她去年找你一学期的麻烦?” “哦,这个啊。”虽然一直觉得那种乌龙的起因没必要特地提起,但乔南既然特地问了,沐想想也不觉得值得隐瞒,“我们学校有个校草,叫姜海。” “嗯。”乔南不明点头,姜海他知道啊,没转学之前那小子也成天跟在他屁股后面转悠来着。 沐想想接着解释:“方伶俐喜欢姜海。” 乔南:“嗯。” 沐想想:“然后她觉得我和姜海有暧昧。” 乔南:“………………” 电话另一头的沐想想眉毛皱了一下,莫名其妙地看着忽然结束通话的手机。 乔南将电话丢回口袋,手肘夹着头盔,一手把摩托车上的大书包提下来,胳膊一甩,单肩背好。 随后他在一众热度依旧的目光中面色阴沉地朝校门迈开脚步,边走边骂:“……骗子!” 不远处,他身后,一辆停了有一会儿黑车旁,几个穿着英成校服的学生正勾肩搭背看着这个方向。 “嘿,骑NTT KMH来?可以哈。”其中一个吊梢眼的惨绿少年啧啧称奇,“自从乔哥转学,我多少年没见哪个小子敢那么嚣张了,新来的?” 旁边的朋友胖朋友白了他一眼:“首先乔哥是去年才走的,你别搞得好像多久没见他老人家似的。然后,你是不是瞎,那是个女的。” “???”惨绿少年一副震惊表情,“怎么可能!你看他走路的样子,屌得简直要起飞好不好!而且他穿的裤子,头发还那么短!” 英成是A市唯一一所女生校服设计成裙子的学校,女孩们的风格非常特别。 小胖子朝天翻了个白眼:“走得屌穿裤子头发短又怎么样?你自己看她鼻子下巴,还有那个小细腰大长腿,白得都要发光了,体格还那么秀气,你家男的长这样?你不是真白内障?” 他说完这话,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脸上又露出个疑惑的表情:“不过怎么回事,我怎么觉得她给我一种特别……熟悉的感觉?” 惨绿少年阴阳怪气:“发·骚的感觉吧?” “滚。”小胖子给了他一拳,转头看向另一个模样格外英俊的同伴,“姜海,你觉得呢?” “应该不是新来的,她外套的袖章是高二生,高二今年没有转学生。”姜海一边分析着,一边微微皱眉,好看的面孔上浮现出些许困惑,一个模糊的答案在心中浮动着,却始终难以戳破。 乔南是在教学楼下被叫住的,一开始他还没反应过来,毕竟对方叫的是“沐想想”。 等到回头看到那张清朗的面孔,他的眉头立刻高高挑起。 “姜海?” 姜海见他回应,立刻笑了,目光有点复杂,尤其在他的短发和抱着的头盔上停留了一会儿:“我老远看着像,但没想到真的是你。” 刚才关于熟悉感的疑惑仿佛是得到了答案,可这么说着,对上对面女孩眼中越发莫测的视线,姜海却总觉得哪里还是不太对。 姜海理不明白,对面的乔南却已经开始暴躁了。 校霸当然在哪里都是校霸,乔南从六年级起入学的英成,直到高一才转学十二中。他在这打遍天下无敌手,读了多少年书,姜海他们这群小子就跟在屁股后面叫了他多少年哥。 结果这才多久没见,面对面都……呵呵。 又上下扫了一眼,他忍不住挑毛病,还是那个弱鸡体格,不就是眼睛大点么?长得还不如自己呢,也不知道沐想想这些女生看上他什么。 肤浅。 这样想着他顿时没了好气,不耐烦地问:“有事儿?” “啊?”姜海被他一瞪,脑子都木了,简直跟遇上了天敌的麻雀似的,下意识摇头,“没有没有。” 乔南懒得理他,转身就走。 沿途当然是收获了无数打量,不过他这会儿心情不好,板着张脸,根本没人敢看得太过分,连楼梯上靠近他范围的一小块地方都是真空的。 就这么摸进高二一班,乔南拿出沐想想给他画的座位图,开始找自己位置。 不过随后他就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用怎么找,全班只有沐想想一个人把新学期所有的书都带回了家,因此堆得满满当当的书桌间唯一一个空旷的就是目的地了。 此时教室里已经坐了不少人,几乎所有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大家脸上清清楚楚写着“这个人是谁?”,但与此同时,并没有人胆敢出来阻拦或者询问他。 乔南把摩托车头盔朝桌上一丢,大马金刀地坐下了,随后打开书包,翻出那堆沐想想叮嘱过无数遍要上交的暑假作业。 他一手撑着脸颊,一手把其中一叠试卷卷了起来,敲敲桌子,示意班里正在挨桌收作业的班委过来。 那女孩满脸莫名,小心翼翼地过来了,打量着他的表情,小声问:“……同学,你……?” 乔南盯着她,片刻后眯起眼,还是那样吊儿郎当的模样,嘴角却勾起了一点弧度来。 他抬手把试卷丢在了桌上,问:“认不出我啦?” 班委听到熟悉的声音,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目光迅速地在摊开的试卷署名上掠过,眼神变得满是错愕:“沐……沐想想?” 她这一出声,四下里注意着这边动静的同学就都跟向阳花似的,刷一下转过头来。 乔南偏头,额前微卷的碎发划过眉骨。他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双眼略微眯起,盯着面前那女孩的眼睛,几秒种后露出个不怀好意地坏笑来:“叫我干嘛?” 轻佻的女声尾音简直像带了钩子。 还在发呆的班委脸一下红了,她下意识摇头,然后慌张地收拾好桌上的那几册作业,逃也似的跑了。 嗨呀—— 乔南喉咙里发出低低的笑声,随后懒洋洋地趴在了桌面上。 英成的这群小动物们,果然还是老样子啊。 “啊啊啊啊啊——” 何小葵她们吓傻了,开始在外头惊慌失措地拍门—— “喂!!!!” “开门开门开门!!!” “方伶俐——方伶俐——” “沐想想你找死吗!!你想干什么!!快开门!!!” 隔间大门在各种撞击中脆弱地晃动起来,乔南充耳不闻,他只是垂下眼,面无表情地看向被自己抵在手臂和隔板之间的女孩。 作为一个对自我道德约束还算严格的男人,乔南从小到大肯定是没打过女人的。即便以前有时候打群架对方带的女伴儿特别烦人,他的回报也最多只是在自己的目标身上多踹几脚。但此时此刻,对着眼前这个上学期给沐想想找过不少事儿的姑娘,他很难得地发现自己的暴戾情绪居然蔓延到了肢体上。 但这种冲动很快被他的理智克制住。 不仅仅出于“不打女人”的自我约束,更重要的还是他很清楚自己现在用的是沐想想的身体。 倘若他还是当初那个可以肆无忌惮的校霸,这会儿揍了也就揍了,出了这个门顶多被哥们嘲笑几句,谁也没办法拿他怎么办。但沐想想不行。 一开始听到对方说起自己对校园欺凌的应对,乔南的第一反应是这姑娘是笨蛋吗?性格也太懦弱了吧,被人蹬鼻子上脸成这样居然都不报复回去。 但现在他忽然理解了对方的隐忍,且这种隐忍非但丝毫不懦弱,还充满了一种叫他心生敬畏的坚强。 不过话虽如此,他肯定是学不来这种坚强的,即便双方此刻交换了身体,从小在不同的家境中长大,乔南习惯的手段仍旧是直接用力量说话。 因此即便不出手伤人,他也得用直接一点的手段告诉这群小动物,以后不要再像烦人的跳蚤那样时不时到自己跟前蹦跶。 乔南并不觉得这会很难。 毕竟在这所学校为非作歹了那么多年,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避开校方的耳目。 假校霸对上真校霸,气场就不在一个等级。他一不按套路出牌,此前表现得十分好勇斗狠的方伶俐果然开始怂了。乔南的一条胳膊撑在她耳侧,这样的姿势能给人带来非常强烈的侵略感,这让她既羞耻又觉得慌张,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想动手。 乔南这会儿虽然身体没了力量,打斗的意识却还在。让他对上外头的所有人那肯定得吃不少亏,但眼下就一个方伶俐,那肯定没什么难度了。避开对方踢高的膝盖,两人在狭窄的空间迅速地对了几招,乔南阴着脸用胳膊肘在她锁骨上方的位置敲了一下:“老实点!” “啊!!”方伶俐被这一敲,半边身子都麻了,尖叫一声,脸色当即刷白,“你想干嘛!给我滚开!!” 乔南笑了笑,甚至还好心抬手扶了一把,令她不至于在慌乱中摔倒:“怎么了?不是你主动来找我的?” 方伶俐想要避开他的搀扶却没能做到,终于彻底没了底气,她贴着墙缓缓蹲下,看着乔南的目光简直像见了鬼似的,连话都说不利索:“……我……沐想想你、你别得意……” 就见站在面前的少女低下头,脑侧的发丝划过前额,精致的面孔上再不见任何表情,只剩那两丸不带任何情绪的黑水银般的眸子定定盯着自己。 “方伶俐!方伶俐!”刚才响起的尖叫吓坏了撞门的跟班们,外头已经有人发出哭腔,“……你没事儿吧?伶俐!伶俐!你说句话啊!你没事吧!?你别吓我们!” 乔南抬手朝大门砸了一拳:“闭嘴!” 待到果然鸦雀无声后,他转回方伶俐身上,声音也随着神情变冷:“我再问一遍,你们来找我,想做什么。” 这问题让人怎么回答?身体发麻站不起来,对手的一举一动也全然超出掌控,方伶俐感觉自己在看一部恐怖片,心理防线这一刻终于彻底崩溃了,她咬着下唇发出了惊惧的呜咽。 脑补到一些可怕的场景,外头的女孩有几个也开始跟着哭起来,但当中明显还是有理智的,到这时仍不忘寻找对策:“你们守在这里,我现在去找校工!找老师!” “对!对!”六神无主的众人立刻响应。 方伶俐听到这话也是浑身一震,大概是觉得自己找到了靠山,看向乔南畏惧的眼神里立刻充满了掩饰不住的怨恨。 她实在不愿意承认面前这个让她如此恐惧的女孩,会是上半学期在她的各种挑衅欺凌中一直表现得逆来顺受的沐想想。居然因为轻敌折在这种人手里,丢尽颜面的方伶俐心中几乎要泣血了。这件事情被校方知道,她出去后肯定还得挨一顿批评,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无疑是先脱离困境,等出了这个地方,她自然会有成千上万种办法狠狠报复回去。 她实在是不怎么聪明,心理的想法几乎全都写在脸上,乔南将她瞬息万变的神情尽收眼底,几乎用脚趾头都能猜出她之后的打算。 四目相对,外头传来挂断电话的女孩们喜极而泣的声音:“找到了找到了!她们找到李主任了,说是立刻就过来!” 乔南在方伶俐越发明显的冷笑里,忽然再度勾起嘴角:“你看起来挺高兴的嘛。” 外头正在满心期待老师到来的女孩们忽然听到隔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紧接着,大门打开了。 所有人都错愕地看着大门后面露出的两道身影。 蹲坐在地上的方伶俐先是发愣,随后一个激灵,赶忙抓着门框从地上艰难地爬起身。她的半边身体仍旧是麻的,此时却已经恢复了底气,还以为乔南是忌惮即将到来的老师才主动服软。 于是她遇弱则强,语气一下又变得嚣张,一边踉踉跄跄地推开想来搀扶自己的朋友,一边色厉内荏地放狠话:“沐想想,我记住你了!别以为你这次识相我就不会把你怎么样BALABLABALABALABAL……” 乔南慢悠悠从隔间里出来,脸色倒是没变,也不知道听没听去这一番威胁,居然还优哉游哉踱步到窗边,将刚才只开了条小缝的窗户彻底推开,探头看了看。 他喃喃自语:“二楼啊……” 卫生间大门外头已经隐约能听到奔跑的脚步声。 方伶俐脸色发青:“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乔南缩回脑袋,若有所思的目光在她身上转了一圈。 方伶俐忽然看到那张从刚才起就很给自己压迫感的清秀面孔再度露出了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危险感在那一瞬间迅速从脚底攀上身体,但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的身体已经被一股大力拽向窗边。少女校服上清淡的洗涤剂味钻进鼻腔的同时,失重感接踵而至—— 乔南搂着她,单手一撑窗台,就这么毫不犹豫地从二楼窗口跳了出去!! 卫生间里所有的人都吓疯了,女孩们几乎同一时间惨叫着扑向窗口。 不远处正朝这座教学楼跑来的几个男孩也被这一幕吓得停下脚步,满脸煞白。 但他们想象中的惨案并没有发生,乔南在空中借了把力后,身体非常灵活地落地在草丛里,即便带了个人,动作仍显得游刃有余。 79.第七十九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 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 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 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 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 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 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 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 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 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 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 这会儿没心情多说, 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 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 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 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乔南把车飙成了一阵风,半路路过一处空地时停下了,进去找了两根废弃的钢管。 晏之扬那边效率也很高,他正巧跟一群哥们在网吧排位,和贺鹏程有直接恩怨的郭志一听到消息差点爆炸,七八个年轻人甩开鼠标起身就跑。 刚好网吧离公园不远,他们赶到也没用多长时间,然而新的问题很快出现——郭志抬头看着公园一路绵延开的外墙,脸色苍白:“老羊,那个人有没有告诉你南哥被堵在哪里?” 晏之扬骂了句娘,赶忙掏出手机想给刚才那个号码打电话,下一秒耳边听到一阵熟悉的发动机声,立刻惊愕地抬起头来。 他身后的所有人也差不多是同样的反应,各自茫然对视,然后朝着声音的源头看去,视线里很快多出了一道深黑色的闪电。 这风骚高调的画风他们真的不要太熟,全A市都未必能找出第二个可与之比肩的好么。 可刚才那女的不是说南哥被人堵在公园?这是他们被耍了,还是南哥自己跑出来了? 但立刻晏之扬就意识到自己想岔了什么,因为那道刚刚出现在视野中的黑色闪电已经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到面前,利落的甩尾伴随刹车声扬起一阵尘土,从上头轻灵翻下的那道身影——并不是他本以为的车主。 晏之扬愣在那里,一时间很多例如【南哥不是说这辆车是老婆绝对不给第二个屁股碰吗】【我靠怎么像女的女的女的】【有点帅啊】【刚才那个车技真的吊炸天一比】【草草草草草老子居然被比了下去】之类的问题爬了满脸:“你……?” 他当然没能问完。 因为下一秒,从摩托车上下来的女孩取下头盔,用一个睥睨的眼神震碎了他的膝盖。 乔南扫了一眼自己一如既往满脸蠢相的哥们,这会儿没心情多说,直接把手上的钢管分了一根朝他丢去:“跟我来。”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很想下跪的晏之扬下意识抓住钢管跟上了他的脚步,走出几步后才反应过来,回头跟身后同样懵逼的哥们交换眼神。 大家的眼睛里都分明地写着“这是谁”却没有一个人敢主动问,作为唯一被对方给予武器的幸运儿,晏之扬在小伙伴们鼓励的目光里只能默默转回身子。 他小心翼翼地打量前方那个浑身散发着冰冷气质的少女,她走得很快,步伐潇洒,宽敞外套下两条被牛仔裤包裹住的腿行走间格外引人关注。这腿笔直修长,漂亮得有些过头,又蹬了一双黑色的皮质短靴,跟她给人的气质如出一辙的利落。晏之扬下意识回忆起对方潇洒取下头盔露出被遮挡住的面孔的一瞬间,那双漂亮的眼睛当时只斜斜睨了他一眼。 熟悉的压迫就扑面而来,让他心惊肉跳到现在。 晏之扬头一次碰到这样的女人,明明比他矮了大半个头,浑身上下却没有一个毛孔不朝外散发着嚣张的气焰。关键还长得好看,真是……真是…… 真是跟南哥一样,叫人没脾气。 晏之扬嫩脸一红,余光掠过那只纤瘦白皙的手掌里捏着的钢管,立刻又白了,他谨慎地在肚子里措辞,打算用委婉一点的语气询问对方跟自家南哥的关系。 然而对方却在此时忽然停下了脚步。 晏之扬就见她朝右转头,瞬间迸发出几近狰狞视线的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处。晏之扬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捏紧钢管走远了,然后就是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飞起一脚—— 伴随着被踹者的嚎叫,晏之扬跟郭志几人共同叫出了一个名字:“贺鹏程!!” ******* 对方也认出了晏之扬他们,立刻开始了互飚脏话,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场面乱成一团。 “啊!!” “cao!” “再他妈扯我裤子试试!” 群架就是这样,分不清是谁在骂谁。双方的战斗意识都很敏锐,混乱中晏之扬和郭志他们放倒了几个人也被人放倒了几次,脸上挂了彩,拳头却毫不犹豫:“我再问你一遍南哥呢!南哥呢!” 贺鹏程被他一拳打得头朝后仰,但反应迅速,立刻制住了晏之扬的胳膊,青肿的面孔上扯出扭曲的笑容:“这次威哥也来了,你说呢?” 威哥全名叫曹威,A市体校的著名扛把子,一米九多的个头浑身腱子肉,全体校最能打的一个了。晏之扬听得双眼发红:“草泥马你们有种别偷偷堵人光明正大地来啊!!!” 贺鹏程想起几个月前自己被乔南一脚踹翻痛揍的场面,笑容越发快慰,继续跟晏之扬缠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气人的话。 论起单独个体力量十二中的学生肯定没有天天训练的体校生来得健壮,晏之扬又气又急,一个不慎就被钻空子按在了地上,他死死地看着压在自己上面举起拳头的贺鹏程,几乎想跟对方拼命。 紧接着,一阵破空的风声。 贺鹏程大声惨叫着被一根钢管从晏之扬身上抡了下来,原地滚了半圈,捂着胸口一时站不起来,就听一道女声冷冷响起:“按住他。” 晏之扬在零点五秒的怔楞后飞快起身照做。 贺鹏程的手脚被束住,一边挣扎一边投以愤怒的目光,因为身边居高临下站着的少女出乎意料的好样貌愣了愣,然后就见那张面孔上的情绪由冰冷慢慢转变成了令他心生不妙的残暴。 她缓缓开口:“乔南在哪里。” 贺鹏程咽了口唾沫,目光扫过她纤细的体型,侥幸地想对方这或许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然后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因为对方直接抬起胳膊,用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凶狠,抓着那根钢管,朝他的脸不要命般抡了下来。 一瞬间仿佛皮肤都感受到了被钢管劈开的气流,贺鹏程目眦尽裂。 但钢管在触到他鼻尖的那刻停下了。 “最后一遍,乔南,在哪里。” ******* A市体校就在十二中隔壁,不良少年们的矛盾由来已久,作为十二中的校霸,乔南太清楚这帮对手有多难缠。 贺鹏程能因为女友单方面的花痴就带着一大帮人堵着郭志往死里揍,他们是真的无知者无畏,对暴力毫无分寸。 这群人都已经这样了,又何况那个传闻中打遍体校无敌手的曹威? 一瞬间难言的懊恼和担忧如同海啸般兜头盖下,乔南一边狂奔,一边简直恨不能给自己来上两棍子。 怎么就没第一眼认出贺鹏程! 又为什么要莫名其妙发脾气把沐想想一个人丢在商场! 他带着对自己深深的憎恶,捏紧手中的钢管,拨开最后一道遮挡视线的枝叶,领着人双眼血红地冲了出去—— 旋即铺天盖地的静默。 不远处,凉亭里,两道身影正并肩坐在长凳上玩手机,高壮些的那个负责操作,长得好看的那个则凑过头去看,身上还披了一件非常宽松的大外套。 没穿外套只披着单件卫衣的大个子面颊微红,拼命把手机朝好看的那个眼前凑,间或还能听到他掩饰不住表现欲的吹嘘:“……我跟你说这几个菜的一逼,连我一根手指头都挡不住,到时候我每天带你上分,保证随叫随到。” 乔南过了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忍不住打断眼前的剧情:“……你们在干什么?” 凉亭里两个人都意外地抬起头来,沐想想先是一愣,紧接着又看到了跟在乔南身后的晏之扬几个:“……哎?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乔南:“………………” 晏之扬:“………………” 所有参与了打架事件的少年们。 忽然尴尬! 开学了。 放眼望去,A市成了被各色校服塞满的世界。 居民区、人行道、公交站、川流的私家车中。清冷的空气里还能听到稚嫩的抱怨—— “冷死啦,天天混吃等死,老子快一个月没那么早起来了!” “啊啊啊啊学校就不能多放几天吗?” “老板煎饼再加个蛋啊——喂你寒假作业做完没有?” “还差两篇作文,算了,死就死吧。” “那到学校物理试卷借我抄。请你吃糯米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车车车车车开了艹尼玛你跑快点啊师傅等等!!!!” 买完早餐的一群少年刚抬头就瞥到站台外已经启动的公交,看到熟悉的数字,立刻大呼小叫地携手追赶起来。清亮的叫喊响彻交通规划混乱的城中村,正在此时,一声轰鸣的油门忽然响起,瞬间盖过了这片喧闹。 嬉闹的年轻人们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将目光朝这奇异声音的源头望去。 80.第八十章 此为防盗章, 订阅率不足50%将会显示 冷静些的还好,顶多在往常调皮捣蛋的学生们前所未有的秩序中将课上得更加仔细认真, 有几个比较感性的, 下课时连道别的嗓音都是哽咽的。 比起始终如一的循规蹈矩,浪子回头总是更显珍贵。 又一个老师红着眼眶离开教室, 九班的学生们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这个广义上“差生班”里的孩子,一直以来似乎已经习惯了处于家人和师长的对立面, 天长日久,叛逆已经成为连他们自己都意识不到的保护色。ƒ 而今天,他们只不过是因为受到了点刺激,略微收敛了一些而已。 世界却仿佛出现了天翻地覆的改变。 那个教数学的老头, 以前只要看到他们,眉头就要皱起老大的疙瘩。 今天离开前却目光温和地凝视了他们好半天, 无比认真地说——“同学们再见”。 那个平常总按部就班陈述书本内容,似乎一秒也不想在九班多呆, 每次都在下课铃响的同时迅速收拾好东西离开的讨人厌的英语老师。 今天却在后半堂课,一直很开心地用英语给他们讲故事和笑话。 以往外界尖锐的恶意忽然就变得那么柔软, 柔软到令这群很少能获得赞扬的年轻人们不知所措。 九班后排,通常不论上课下课都扑克乱飞的神秘地带, 一群叫老师们头疼的孩子难得没有在课余时间撒欢乱跑。 桌上书本摊开的扉页处手写着各种漂亮的花体英文单词, 这是刚才在课上,英语老师为他们每个人起的英文名, 又亲手写在了他们的英语书上。 不想弄脏原版的文字, 晏之扬特地找到草稿纸照描, 描了好几次后才不太熟练搞懂具体该怎么写。放下笔后他又觉得自己这样显得很幼稚,故作镇定地左右看看,才发现自己旁边的几个同学也都跟自己一样,在装模作样地默念自己的新名字。 他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但这种感觉。 似乎又挺好的。 ******* 沐想想发现十二中根本没有乔南之前吓唬她的那么可怕。 说起来乔南这个人真的很喜欢夸大其词,之前就是这样,说什么他很少跟家里人说话,沐想想还以为他们关系是有多冷淡,结果不也跟她家差不多么,乔南他后妈还特地起个大早,做一桌子早饭等她吃。 后来又告诉她什么九班跟任课老师关系紧张,班级风气混乱,说不定会有人上课打牌打架。沐想想也没见着啊!老师们教学水平确实是差了一点,但性格都很和蔼,周围的同学们除了成绩不好之外,没看出有特别出格的地方。 差点被骗死。 沐想想觉得有点无奈,毕竟在对自我生活学习情况的交代上,她是一点也没跟乔南掺假的。乔南却这样捉弄她,很有可能导致她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判断。 她觉得自己应该跟乔南好好谈谈,对方却一点愧疚的意思都没有,听完她的申诉居然还理直气壮地问:“你是不是在犯癔症?” 沐想想本来还要据理力争,但没说几句,就听听筒那边传来乔南暴躁的脏话。紧接着对方很迅速地说了句“等会再聊我这有点事”,就把这场未能真正展开的谈话终结了。 沐想想无奈之下,只好作罢,跟九班一群算是认识了的同学们告别后登上回家的公交车,期间再度发挥三好学生优秀的品德,给一位乘客让了座。 回到乔南家时,乔南的后妈罗美生正坐在客厅沙发里接电话,看到她的那瞬间蹭的一下就站起来了,紧张得简直像会见领导一样。 “好的好的,我知道了,晚上赶路,你们注意安全。”她匆忙结束通话,从茶几处绕出来,隔在几步开外又停下,一副想接近又不敢靠近的样子,“回来啦?” 沐想想还深陷在自己是否被乔南欺骗的疑云里,一时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才对,只能朝她点头:“嗯。” 但光这样罗美生就已经足够喜不自胜了,她紧张地搓搓手,上前一点又退开,眼睛盯着继子提在手里的书包,神□□言又止。 沐想想猜测了一下她的意图,迟疑了一下,把手里的书包递了过去。 罗美生就露出特别惊喜感动的眼神,接下来后还小心地抱在怀里,左右张望,似乎想找个供桌来放。直到沐想想上楼,她才从这种激动里挣扎出来,追到楼梯口:“对了,南南,你爸和你哥已经回国了,现在在B市,说是忙完了手上的工作,今晚就能赶回家。” 沐想想闻言一愣,心想乔南这个骗子果然又骗人,说好的亲爹和亲哥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几次面呢? 事到如今,她也不敢确定对方之前告诉他的关于自己父亲和大哥的性格能有几分准确了,只能点点头,想了想,又叫住罗美生。 “那个——”称呼问题是最难拿捏的,叫妈肯定不可能,叫阿姨也未必十拿九稳,沐想想只能愧疚地选择了这个在她看来有点没礼貌的称呼。 不过罗美生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相反还非常殷切:“怎么了?” 沐想想回忆起今天早上那一桌自己只吃了几口,剩下几乎注定会被浪费掉的早餐,自小在贫困环境里养出的勤俭心态很是无法接受。她摇了摇头,神情平静:“……没什么,你以后不要买那么多早饭了。” ******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乔南正站在校门口,拎着头盔看向远处。 英成大门不远处的一棵榕树下,停靠了一辆外形相当抢眼的摩托车,深黑色的车漆精致到几乎能反射出斜阳的辉芒,十足赏心悦目——倘若旁边没有多出个方伶俐那就更好了。 看着对方低着头在自己车边晃来晃去,乔南有些烦躁地眯起眼,说起来他很少会去讨厌什么不相干的人,尤其对方还个是女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对方伶俐一点耐心也没有。 上午那样还不够吓住她吗?听班里的人说还被拎去风纪办公室了一趟,这会儿还想干什么?找麻烦吗? 乔南是一点不惧的,他把头盔夹在胳膊肘里,手上一甩钥匙,直接冷着脸迎了上去:“喂。” 没想到他的声音,对面低着头的方伶俐却跟被蜂蛰了下似的浑身一震。 乔南看她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惊慌,复杂得一塌糊涂,眉头皱得更紧了:“你想干嘛?” 方伶俐仍是怔怔的,手指在背后紧紧绞起,目光落在面前少女精致而暴戾的面孔上,停顿片刻后,又转向对方抱着硕大的头盔那放肆不羁的站姿上。 乔南不耐烦地等了一会儿,在以为她会说些什么的时候,方伶俐忽然转身跑了。 还跑得飞快,一转眼就消失在了校门的拐角处。 乔南:“………………” 毛病。 他分析了一会儿没能分析出什么内容来,心说方伶俐不会给自己车上动手脚了吧?于是警惕地围着车子检查了一圈,却没能在外表上看出什么不对。 乔南仍是不放心,偏偏怎么样都找不出问题所在,一时间更加暴躁了。 抬腿跨上车身的时候他被暴躁塞满的脑子非常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想起了刚才跟沐想想的那则通话,对方也是说了一大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不过因为看到方伶俐太恼火了他听得并不清楚。 内容好像是质问自己骗人什么的,乔南莫名其妙的,他什么时候骗人了。 他使劲儿回忆了一下,总算依稀记起几个要点。 似乎是罗美生早上特地去买早饭、九班的课堂气氛很融洽、晏之扬他们热爱学习尊重老师……? 脑子里闪过自己几个恨不能化作窜天猴的哥们儿一脸乖宝宝状说老师好的画面。乔南赶紧晃晃头,甩开脑子里令他浑身发麻的念头。 完了,十二中果然是个大染缸,沐想想这才进去了半天,精神就跟着不正常了。 ****** 深黑色的商务车划破A市沉沉暮色,驶入某小区大门。 车上,一老一少两位男士正在后座片刻不歇地敲击电脑键盘,被安保亭的灯光晃了下眼睛后,年轻些的那个转头看向窗外。 “爸。”然后那张沉稳俊朗的面孔上非常短暂地划过几分紧张,“到家了。” “啊?”他父亲立刻停下工作,抬手看了眼手表,副驾驶的助理非常贴心地提示,“乔董,现在是凌晨一点十五分。” 中年男人叹了口气:“这么晚了啊。” 父子俩下车,带着助理从停车库进电梯,期间一路无话,两张相似的面孔皆是绷得死紧,吓得一旁的助理也跟着噤若寒蝉。 温暖的灯光和女人的嘘寒问暖一并从门内涌来,进屋后中年男人的第一句话就是:“南南呢?” 罗美生看着丈夫的目光有些责怪:“你们也回来太晚了,他明天还要上课呢,早就睡了。” 乔父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很快又恢复精神拉着妻子开始询问起小儿子的近况,他身边的大儿子倒是看不出异状,只是平静换鞋脱衣,脸上冷峻的神情令助理越发慎重。 他为乔董事长工作了将近八年,也差不多是看着这位大少爷一路成长的。时至今日,乔家大公子乔瑞的威名已经蜚声业界,对方在商场上狠辣的手段,同他的外貌和家世同样令人津津乐道。 说起家世,那就不得不提到乔家的另一位小主人乔南了。 助理在这对父子身边呆了那么多年,对那位小公子却仍然不甚了解,只能从短暂的几次碰面中知道对方脾气不好,并且跟家人感情一般。 乔父偶尔在外面还是会谈起自己小儿子的,虽然说得不多,但依稀还是能听出父子亲情来。 至于乔瑞这位大少爷嘛…… 助理瞥到对方那副一如往常的冷面,忍不住缩了缩下巴。 大家族成员们一天到晚忙的不就是争夺财富遗产那点事儿嘛,那么多年来他根本就没见过乔家兄弟俩互相联系,见面也是没有一次不摔摔打打。总之有钱人家的事,不说他也能猜出个一二。 乔父那边已经跟妻子聊起乔南的日常,得知小儿子今天在睡前一直呆在书房里写作业,老脸满是欣慰。 乔瑞换好鞋子,却没在客厅多留,只淡淡说了句自己去洗澡睡觉,就抛下众人不紧不慢上了楼。 助理离开之前忍不住跟司机对了下视线,两人明显都认定乔瑞的情绪不妙,大概是因为父亲过分关注弟弟而生气了。 二楼,沐想想在浅眠中嗅到一阵清爽的水汽,她昏昏沉沉地睁开眼,黑暗中依稀看到床边蹲了个人。 以往在沐家,爸妈也偶尔会进房间,因此她并没有被吓到,只是半梦半醒地看着对方。 面孔轮廓分明,眉眼依稀跟……乔南有些像? 沐想想想起他是谁了,迷迷糊糊觉得自己该打个招呼,于是蹭了蹭枕头,费力地让自己睁开眼:“大哥……” 下一秒眼睛就被蒙住了。 那双大手挡住外头的光亮,轻轻拨开她的额发抚过头顶,非常缓慢地摸了两下。 柔和的声音微微发颤。 “乖,没事儿,睡吧。” 谁都没有说话,很快沐想想跟曹威又都发现了各自的小伙伴们脸上身上狼狈的状况,气氛一时凝滞住。 最终打破这份平静的人果然是乔南,他拎着棍子站在最前方,目光在对面的两人之间来回转换,停顿在沐想想身上尺码不合的外套上,眼皮微跳:“……过来。” 沐想想下意识起身,手腕被一把抓住,她回头,曹威扫了眼外面未散尽的剑拔弩张,神情跟刚才有点不一样:“你认识的?” 乔南盯着沐想想被拉住的那只手再度出声:“过来!” 沐想想看了他一眼,转头朝浑身绷满警惕的曹威解释:“他们是我朋友。” 手腕于是被松开,曹威还是坐在那里,过于健壮的体格很能给人威慑感,沐想想却并不提防他。 毕竟这个一脸凶恶的大个子刚刚还在因为打哭她的事情而手足无措。沐想想没把自己掉眼泪的具体原因告诉他,因此欣赏到了好一出壮汉面红耳赤图,对这个似乎有点一根筋的单纯家伙印象并不坏。 但乔南站在几米开外一副自己再不出去就要动手揍人的画风,沐想想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身上的外套脱了下来,还给曹威:“时间不早,我得走了。” 曹威反应迟缓,哦了一声,打量过沐想想已经看不出哭过痕迹的面孔,迟疑问:“……那个,你没事了吧?” 乔南已经忍无可忍了,钢管朝地面捣去,发出尖锐的噪音。 “知道了知道了!”沐想想朝他喊完,安抚地拍了拍大个子的肩膀,“没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走了,你们也早点回去吧。” 说着拎起脚边的袋子挥挥手转身靠近乔南。乔南定定地注视着她,双眼里很难分析清是什么情绪,直到沐想想走到距离他只剩三步远,他才森森地掀起眼皮扫过曹威,调头离开。 沐想想平静地跟上,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让成两边,晏之扬他们在左,贺鹏程他们在右。 一矮一高两道身影踏着石子路渐渐消失,原地的众人们才回过神来,场面再度遇冷,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人咳嗽了一声。 晏之扬眼神游移,不知道为什么打了个招呼:“……那个,我们也走了啊。” 贺鹏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他要打招呼,但也磕磕巴巴跟着告别:“额……那,再,再见。” 两帮刚才还势不两立的年轻人带着淡淡的尴尬错开身子,互相都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眼神看对方。目送晏之扬等人离开后贺鹏程靠近自家老大,欲言又止。 曹威斜了他脸上的青肿一眼:“打起来了?” “靠,就前头那女的,估计是乔南他女朋友,拎着根棍子见人往死里砸,打起架来像不要命一样。”贺鹏程心有余悸地抱怨了两声,回忆起上上次被乔南本人暴揍的经历,心说真是什么锅配什么盖,一对狗男女颜值高还能打,心里酸溜溜的,“下次有机会我非加倍还小子身上不可。” 曹威想起刚才那个一碰就哭,声音和眼神都软绵绵的小白脸,反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闭嘴,少没事找事,你他妈不要脸我还要呢。” 贺鹏程捂着后脑勺一脸震惊:“威哥你忘了,我上次肋骨都差点被他弄断!” 怎么能叫没事儿找事,那波伤受得他连躺了十多天好不好! 曹威白了他一眼,一个字也不相信——就乔南那跟女孩子一样温软的性格,能揍断他肋骨?简直是:“放屁。” 身心都遭受了巨大的伤害,贺鹏程这一刻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 曹威却机智地分析,他一定是在演戏。 再想到他刚刚说的乔南的女朋友,曹威忍不住撮了撮牙花,那姑娘长的是真抢眼好看啊,高鼻大眼皮肤雪白还有一双大长腿,外表简直完全是对着他的喜好生长的,只可惜拎着棍子砸地的模样看起来实在太凶悍了,刚才一个眼神让他天灵盖这会儿还在发寒。 A市体校的扛把子强壮的体魄下一直有着不为人知的独特癖好——他喜欢毛茸茸的软绵绵的温和无害的小东西,比如小奶猫小奶狗,比如穿了好几年也没舍得换的小兔子拖鞋,再比如刚才十二中校霸湿漉漉的双眼和拖着哭腔说话时娇憨的神情。 嘤——为什么会是个暴殄天物的男孩子! 要是能有和他一样性格的女孩多好!大块头的扛把子也想要个哭起来会哼哼唧唧的小娇妻呀!一定会捧在手心里小心呼呼交出自己所有零用钱的! ****** 乔南一语不发地走到车边才停下,沐想想跟在后头,想到一会儿估计会说到敏感话题,就让跟在身边被乔南目光扫到噤若寒蝉的晏之扬他们先在原地等一等,独自过去。 乔南的脸色太难看了,难看到冷静如她都有点压力,于是乎提着那个价值五万八千八的纸袋忍不住开口:“……那个,衣服的事情是我……?” 话音未落,胳膊忽然一紧,她被股大力拉了过去,随即胸口的衣料被人抓住,耳边响起大骂声:“衣服什么衣服,你是笨蛋吗!” 沐想想愣住,她低下头,揪着自己衣服的那双手果然在微微发抖。 “你知不知道刚才那些人是谁!” 乔南还出于惊魂未定的暴躁中,就见沐想想目光怔怔的,然后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浅笑。 “我知道。”沐想想刚开始确实不明情况,但结合了后来诡异的气氛和晏之扬他们脸上的伤口,这会儿已经猜测出来了,“他们是来找你麻烦的吧?打架?斗殴?” 知道你还敢跟陌生人那么亲密地坐在一起聊天?!还披人家衣服?!乔南双眼一利,但来不及说话,下一秒,面前的沐想想已经张开双臂,松松地搂住了他。 沐想想用的是乔南的身体,高大挺拔,几乎毫不费力就能把纤瘦的少女体格揽进怀中,又很快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