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主剑吟》 第一章 非花即雾 从撒泊图戈壁出发,披星戴月紧赶慢赶,这才在三月初五回到莲台。入了山门,顺着蜿蜒曲折的小路往上走,越过潺潺溪流,便是一大片竹林。那间别致的两层竹楼便伫立其中,红花碧草,轩窗伶影。 “师父。”郁落白穿过竹林,推开柴扉,往院子里的石凳上一坐,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桌上。 竹楼的门打开,一个身穿藕色素衣的女子端着茶走了出来,她看上去三十五岁左右,身形高挑,乌黑的头发只用一支木簪绾住,面容明亮动人,举手投足间整个人素浅优雅,恬静宁和。 “三天,脚程比上次快。”女子名为白昔,是郁落白的师父,隐居在蜀中莲台山,平日里穿山走岭,过谷越岚地采草药,偶尔会下山问诊,一副处江湖之远的模样。 “我哪敢耽误啊,都跑死两匹马了。”郁落白从桌子上抬起头看着自家师父,手杵着腮,抬起一只脚搭在另一个石凳上,脸上是显而易见的疲惫。她身上穿的还是甘蓝色男装,背上背着一把古朴的剑,头发也高高地在脑后绑了个发髻,忽略风尘仆仆这一点,她真的是英气逼人,清隽如月。 “那被你选中的马,还真是倒霉。”白昔递出茶盅,看着郁落白那恣意潇洒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 接过茶盅喝了几口,郁落白才算褪去了点疲惫,扭着肩膀说道:“难道不是您老人家让师兄带的话,初六之前回不到莲台,唯我是问?” 白昔无奈地叹气,但眼睛里却满是笑意,说:“小且一向如此,喜欢夸大事实。” “但是若没有重要的事,您也不会喊我回来?”郁落白深知师父的秉性,所以一路并未敢有耽搁。 白昔默默地笑了一下,似乎在措辞。良久,才轻声道:“阿落,三月初六,是天机阁的逐鹿大会,我想让你替我送一样东西给公孙阁主。” 郁落白戏谑调皮的样子立刻就消失,她不着痕迹地坐直了身体,看着白昔的眼睛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江湖,总是分门别类,然后实力强大的就是武林翘楚,号令群雄。天机阁就是那个执牛耳者,老阁主退位,就会举行一次武林大会,强者问鼎,若能击败所有人,便能入主天机阁。 这有点尧舜禹时期家天下的意味,选贤举能,天下为公。 逐鹿大会开始于三十八年前,开山祖师谷倾辞死后,其弟子苏茫顺理接位,但因苏茫身为女子,而且当时的她只有十七岁,引发阁中一众元老的不满,内斗开始。后来为了服众,苏茫昭告天下,举行了武林大会,她凭借实力击败所有人,坐稳了阁主之位。 此后,为了防止阁中因权力再次争斗,苏茫定下四海之内强者任命的竞选方式,称为“逐鹿大会”。 苏茫过世之后,又举行了第二届逐鹿大会,毫无意外地她的弟子公孙沫力压众人,成功登顶。 到了如今,公孙沫已经在位十七年,虽然他依旧是江湖上的不败神话,但是却已经有了退隐之心。 如此,第三届逐鹿大会开始,天机阁广发英雄帖,邀请了武林中各大门派前来参加。 “不是,天机阁改选阁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您不会想让我去参加?”郁落白表情颇为奇怪,忍不住撇了撇嘴。 “那些武林纷扰,我怎么可能让你去掺和。只是让你帮我送件东西而已。”白昔说道。 郁落白“哦”了一声,摸着下巴煞有介事地说:“师父,你居然认识公孙阁主?在我的记忆中,你和他应该素未谋面?还是说,你认识他,是在收我为徒之前?可是我又为什么从来没听你提起过他?” 白昔悄然叹了口气,说:“一个大名鼎鼎的豪侠,江湖谁人不知,只是年少时有过一面之缘,他有样东西落在我这儿罢了。” “就这么简单?我还以为有什么恩怨情仇呢。”郁落白嘻嘻笑了起来。 白昔低下头,眼睛里闪过沉重的寂寥,但郁落白并没有看见。 “你跟我来。”白昔起身,往屋子里走。 郁落白跟着她上了二楼一间上锁的房间。打开门的时候刺鼻的灰尘味扑面而来,白昔从一个暗格中取出一个三尺有余的盒子,放在桌上。 打开的时候,里面是一柄兵器,用白布裹着。 郁落白看了一眼,立刻会意,说道:“是把剑啊,干嘛这么隐秘,神兵利器吗?” 白昔将剑取出来交到郁落白手中,说:“此剑不能见光,你护送途中,要小心,决计不能让旁人见到,务必亲手交到公孙阁主手里。” “哇,见了光是会化龙,还是会死人啊?”郁落白把剑在手里颠了颠,倒是感觉出了些古朴的质感和剑吟。 白昔知道郁落白一直都是这种不着调的性子,她习惯了,没理会郁落白的打趣,叮嘱道:“此次大会,必定鱼龙混杂,你要谨慎。” “唉,我又不是去打擂的,只是送个东西,你弟子的身手,还不至于出门就被暗算。从来只有我暗算别人。”郁落白用带子把剑绑在身后,看了看日头。 从莲台到天机阁,差不多一天的路程,看来是不能在莲台过夜了。 “明天就是逐鹿大会了,那我就走了。”郁落白说道,“剑送到,后天我就回来了。” “嗯,小心。”白昔拍拍郁落白的肩膀。 在这个世上,郁落白最敬重的就是白昔,所以只要是白昔吩咐的事,她都会无条件完成。即使她从撒泊图赶回来已经身心俱疲,但还是快马加鞭地赶往苍梧山天机阁。 天黑的时候,郁落白来到了苍梧山脚下的青渊镇,因为这是离天机阁最近的落脚处,所以各大门派大多聚集于此,明天赴天机阁参加逐鹿大会。 这片受天机阁福荫的镇子本就热闹,眼下八方豪杰,五湖英侠都汇聚于此,更是熙熙攘攘,人流如织。 虽然已经入夜,但各个摊位,各条街道,都还人满为患。各大酒楼客栈更是灯火通明,人人高谈阔饮,觥筹交错。郁落白走了好几家客栈都是客满,不得已只能走向最后街角一家稍稍冷淡安静的客栈。 第二章 过云与月 客栈坐落在街角,门口挂着两个破败的灯笼,周围完全没有喧嚣之声,好像这间客栈与世隔绝了一样。 不会是黑店?郁落白心里忍不住犯嘀咕,但是转念一想,敢在天机阁脚下开黑店,那得是多大的狗胆啊。 想到这,她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牵着马走了过去。她刚到门口,小二就迎了出来,“客官是要住店吗?” 郁落白点点头,把缰绳递给小二的时候忍不住问道:“为什么只有你们这里这么冷清啊?” “啊,这个……”店小二苦笑一声,看了看郁落白的打扮,说:“姑娘也是来参加逐鹿大会的?” 郁落白顿了顿,说:“算是。” “那姑娘一定知道唐门,桫椤寨和白薇谷。”小二一脸无奈地说:“他们三个门派都住进了这里,还互相不待见,白天在大堂里比谁的毒更厉害,这谁还敢住这儿啊。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毒死了,都宁可去睡大街。” 郁落白瞬间明了,忍不住笑了起来。 话说这武林当中,有四川唐门,湘西桫椤寨,这种以毒药闻名于世的,也有洛阳杏子林,桃源白薇谷,这种以行医济世声名远播的。彼此若是遇到,同类要比一下谁更毒,相克的要看看自己能不能解毒。 此刻有三个门派都汇聚一家,不闹个鸡犬不宁,那便不合乎情理了。 “姑娘,你可要小心你的马,白天唐门的当家在马棚下毒,白薇谷谷主没能配出解药,马全死了。还有后院的鸡,也被桫椤寨的当家下毒,后来倒是被白薇谷主破解,但是我们也不敢吃那些鸡了。”小二仿佛终于可以大倒苦水,一时没忍住,滔滔不绝地说着这一天的担惊受怕。 “现在应该结束比拼了?”郁落白看着大堂内并没有人,问道。 “暂时而已,谁知道半夜会不会又斗起来。”小二居然丝毫不担心把郁落白吓跑。 郁落白自然是丝毫不怕的,反而她简直觉得太有趣了。说道:“那麻烦给我准备几碟小菜,温一壶酒,哦,对了,给我煮只鸡。” “啊?”小二大张着嘴,继而赞赏地点了点头。 女中豪杰啊! 这是一个装潢大气,环境极佳的客栈,能剩下客房,还真要感谢在这里斗毒的人呢。郁落白走进大堂刚环顾四周,回过头就看见小二又迎了一个人进来。 他穿着淡青色长衫,腰里别着一根玉箫,身形颀长,眉目俊秀,当真是“有匪公子,如磋如琢”,他进门看见郁落白,施施然抬手对着她拱手一礼,眉眼和煦地笑了一下。 一系列动作堪称风度翩翩,优雅从容。对于郁落白这种大老粗,当真是让她无所适从,她手忙脚乱地回了一礼,和男子比起来,简直像一只滑稽的猴子,她难为情地笑了一下,忍不住掩额叹息。 店小二引着男子上了二楼的客房,郁落白愣了一下,转身坐在桌旁,望着油灯发呆。 刚才的男子一看就是富贵人家的公子,而且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的吐息,要么是真的是温柔乡里的公子,要么就是内力深厚,境界至臻,轻易隐匿了实力。 不过对郁落白没有威胁的事物,她是不会留意的,只是刚刚他的笑容在她眼前晃了半天也没消散。她讪讪笑了一下,想到了自己的师兄戚寒且。 虽说是师兄,但是只是因为他入门比她早,他甚至比她还小八岁,奈何辈分比她高,平日里最爱拿出师兄的名头压她。他长得人模狗样的,白衣一穿,惊艳得简直如同仙人,可惜郁落白知道他什么本性,人前公子世无双,人后是个碎碎叨叨的神经病。 他嘴碎到什么程度呢,有次郁落白半夜去喝酒没喊他,他从夜里一直在数落她,直到天亮也没有重复一个词,简直堪比诸子百家中的名家。若他活在先秦时期,恐怕连公孙龙都要怕他三分! 回想间小二把酒菜都端了上来,还有一叠煮好的鸡。 她劳累得紧,也没好好吃过东西,现在简直食指大动,也没犹豫便吃了起来。 然而就在她吃得正香的时候,一个锦衣男子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看着她。 “你不怕啊?这鸡白天被下过毒啊!”男子语气中满是惊讶。 郁落白抬起头,看清了眼前的人,与自己年纪相仿,做工精细的衣服领口绣着飞龙衔箭的标志。那是唐门的标志,她看着男子,没有说话,不紧不慢地又夹起一块鸡肉,送进口中咀嚼起来。 “你是哪个门派的弟子,我似乎未曾见过你?”男子笑了起来,问道。 郁落白啧了一声,真是,好俗套的搭讪。她咽下鸡肉,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酒,这才慢悠悠地说:“天下那么多人,你还能谁都见过吗?” “可我没见过你这么漂亮的。”男子趁机又说了一句让人肉麻的骚话。 郁落白简直一股气冲到天灵盖,下意识白了他一眼。心想自己风尘仆仆,还穿着男装,你居然还睁着眼说漂亮,真是…… “你有龙阳之好啊?”郁落白哼了一声,“我是男的!” 虽然她的男装一眼就能看穿,但是她真的不愿陪眼前的大傻子周旋。 听到郁落白的话,男子笑的十分夸张,像只咯咯咯的老母鸡,还拍桌子,把郁落白酒杯里的酒都弄洒了一半。 他笑出了眼泪,看着郁落白,说:“你真是有趣啊,你叫什么名字?” 有趣你个头啊,神经病啊,为什么要打扰别人吃饭啊!郁落白在心里咆哮,脸上却云淡风轻地给了他一个假笑,说:“我姓宁,名有冰。” “宁有冰,好名字啊!”男子完全没听出来郁落白在骂他,笑嘻嘻地说:“我叫唐漠。” 听到这个名字,郁落白简直有一种见了鬼的心情,看着眼前不着二五的人,完全不能想象他就是以“毒手”之称名动天下的唐门当家唐漠。 难道说这个世界上,像戚寒且一样的神经病真的有很多吗? 第三章 浮光掠影 “久仰久仰,原来是唐大当家!”郁落白抬手敷衍地做了一下揖,面无表情地说着违心的客套。 “不敢不敢,虚名而已。”唐漠居然厚着脸皮接受了郁落白的敷衍,也不知道他是真看不出来,还是揣着明白当糊涂。“宁姑娘,啊,不是,宁公子师承何处啊?” “在下不才,来自傻不拉几山。”郁落白喝完最后一口酒,说了声“失陪”便要上楼。 “唉,姑娘,不是,公子再聊会儿嘛,和你聊天可有趣了。”唐漠伸手拉住郁落白的袖子,特别欠揍地说道。 郁落白一瞬间抬起手拍向他那只该死的手,但是即使她出手很快,居然一点儿也没碰到他的手,他不着痕迹地迅速躲开了。 身手还真是快啊。郁落白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漠,说:“这样不好,要是让江湖上的人知道唐唐唐大当家居然是断袖,那可要招来风言风语了。” 唐漠的眼角细微地抽动了一下,然后又一次不可遏制地大笑起来。 郁落白狠狠剜了他一眼,几步跨上了楼梯。 前一刻还笑的夸张的唐漠在郁落白离开后,瞬间就恢复了冷静如水的样子,漆黑的眼眸中微微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宁姑娘。”郁落白在二楼走廊间遇到了先前的青衣公子,他喊了她一声,似乎有话想说。 “有事?”郁落白对他印象蛮好,停下脚步看着他。 似乎是思索了一番,他轻微地叹了口气,说:“相逢即是有缘,你一个孤身女子,凡事谨慎一些,若有困难,我会尽力相助。” 郁落白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他,眼睛里闪过一丝笑意,说:“你是想提醒我,小心唐漠对我下毒吗?” 青衣公子没有说话,但不置可否。 “那么近的距离,我还能被他下毒,我白在江湖走一遭了。”郁落白潇洒地摆摆手,朝自己房间走去。 _ _ 半夜的时候,郁落白忽然睁开眼,从榻上猛然坐了起来, 她捂着心口,睁大眼睛愣了片刻——有一股不知名的气息从她的丹田窜起,然后在四肢百骸的经脉中流走。她调动内息想压制,但是肺腑之中的内力居然溃散不聚。 那游走的气息时有时无,片刻后她的身体忽而发热,忽而冰冷。 她按住跳动得忽快忽慢的心脏,挣扎着点住身上的几处穴位。 难道是中毒了?可是,除了暂且无法调息,身体并没有毒发的迹象。而游走的气息扩散到经脉之后,似乎平静了下来,她活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左手火热,右手冰冷,似乎有什么聚到了指尖。 她挣扎着伸手拉过床边的衣服,从衣囊中摸出一把匕首,分别割破了左右手的中指。郁落白眼看自己左手流出黑血,右手流出青血,眼神渐渐聚起了寒意。一点一滴,直到手上的火烧和寒冷散去,血才恢复了鲜红。 身体也恢复了正常,她试着调动内息游走,已经无碍。只是刚才的不知名气息似乎消耗了她的元气,她感觉浑身无力,整个人犹如脱水一般。 手里无力,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她喉头一甜,猛地喷出一大口血。 就在此时,门外有了动静,有人喊了一声“宁姑娘”。郁落白看向门上那个影子,想开口说话,结果话都被喷出的血挡住,只发出一个模糊的音。 “嘭”地一声,门被暴力踢开,郁落白抬起头,便看见青衣男子闯了进来。他看见郁落白嘴角的血,表情有些复杂,看见她只穿着里衣,他赶紧偏开头,走过去抓起她的衣服披在她肩上,回过头来也一直低头看着地下,说:“你没事?” 郁落白咳嗽了一声,没说话。 这时候门口踢踢踏踏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屋里的灯被点起,郁落白抬眼看见屋子里瞬间站了好多人。 有唐漠,有一个素衣女子,还有一个穿着瑶族服饰的人。他们脸上都有着期待和探寻,纷纷看着郁落白。 “怎么回事,她怎么没事?她没中毒?”打量了郁落白半天后,率先开口的是穿着瑶族服饰的女子,她一脸不可置信,说:“我下的可是骷髅花。她怎么会没事!” 然后唐漠也皱着眉头开口,“我也下毒了,而且是千尾鸩。” “什么啊,你们看她的样子哪里像中毒啊,一点迹象都没有,她没有毒发,我怎么治她,这次胜负怎么算啊?”最后抱怨的是素衣女子。 这你来我往间,郁落白可算听出了始末,敢情这三个人把她当成小白鼠用来比试了。在她身上下毒,再让人解毒。 她冷眼看着面前的三个人,愤怒和羞辱瞬间涨满了她的心头,但是她此刻浑身无力,连骂人她都做不到。 她眼神如刀,盯着唐漠看。唐漠毫无畏惧地迎着她的目光,竟然没有半分愧疚。 他只是眉头紧锁,他猜不透唐门剧毒千尾鸩为什么完全对她不起作用,他明确地记得他在拉她袖子的时候对她下了毒,可是眼前的郁落白虽然虚弱,却完全不是中毒的样子。 郁落白一眼就知道唐漠在想什么,她把目光转向素未谋面的其他两人。素衣女子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神情淡漠地看着郁落白,估计想的也是和唐漠一样。没猜错的话,她应该就是白薇谷的谷主素绡寂。而另一个瑶族女子,应该就是桫椤寨的当家阿汐。 她觉得越来越无力,看着他们的视线也越来越模糊,最后,眼前一黑,彻底没了支撑的力气,闭上了眼睛,然后眼皮沉重地再也抬不起来。 最后似乎是有人抱住了她,然后她听到耳边回响着几个声音。 “我看看。”有人切住她的脉搏,“除了有些虚弱,完全无碍。” “行了,别碰她了。”似乎是抱着她的人拒绝了继续检查,说:“等她醒了,你们应该向她道歉。” “哟,霍公子,她一个无名小卒能为我们试毒,传出去是多大的荣誉啊,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呢。而且今天白天我们都说好了,谁第一个踏进这间客栈,就用他来作为试毒对象,你不也没反对吗?现在在这儿装什么圣人啊!”说话的是阿汐。 “唉,霍公子,你好歹也算我们的公证人,你觉得应不应该给她用迷药,好让我们好好研究一下她为什么没中毒。”素绡寂说。 “行了,再斗下去也就这样。人家宁姑娘也是倒了八辈子霉,没结果就没结果,别折磨她了。”唐漠道。 “宁姑娘?”阿汐笑得大声,说:“谁会叫宁有冰啊?你没听出来她在骂你啊?” 唐漠冷哼一声没说话。 再后来她就混乱了,眼前出现师父和师兄的脸,然后,她就在黑暗中下坠,天旋地转,再后来就彻底没了知觉。 第四章 乱红千秋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晨光微熹,三月的清晨还透着料峭的寒意。郁落白却感觉浑身冰冷,仿佛置身寒冬。她睁开眼睛,望着床幔顶部发呆。 “你醒了?”有个温柔轻缓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郁落白偏过头,便看见坐在床边一脸和风细雨的青衣男子。 她张张口,说了句“多谢”,但是却发现嗓子嘶哑,完全不能发声,只徒劳地做出了个口型。 青衣男子心领神会,说:“不用客气。说到底,也是我们……” 他顿住话语,好像不知该怎么说下去。说他与他无关,他又是这场比试的公证人,多少摘不清,但他向郁落白道歉,似乎又不知该为什么而道歉。毕竟,他委婉地,提醒过她了。 而且郁落白也有些受不住他的道歉,她吃力地撑起手臂想坐了起来,奈何身体还是虚弱。男子适时扶伸手托住她的手臂,将她安顿在床头坐好,然后礼节周到地收回了手。 暗暗调息了片刻,郁落白发现所有的气息都平复了,只要再将内息调动游走几个小周天,她基本就恢复了。 “还没请教公子大名?”郁落白声音低低地问道。 “在下姓霍,名无怀。”青衣公子报了姓名,轻柔地笑了一下。 郁落白目光一沉,惊讶之色溢于言表,喃喃道:“长安霍家?你就是霍家的灵若公子?” 长安霍家,天子脚下的名门望族,祖上曾出过沙场杀敌的将军,算是庙堂之侧,江湖之内的存在。其财力和实力,也仅次天机阁。只是霍家历来淡泊致远,几乎算是半隐退状态,也基本不掺和武林轶事。此番应该是受了公孙沫邀请,前去观礼的。 但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他这样一个清风朗月的贵公子,怎么会和另外三个闲的发慌又缺心眼的门派的人混在一起。 霍无怀笑笑,说:“此番赴逐鹿大会,家父已经早早到了天机阁,我路上有事才耽搁了,所以并未和家父一路。” 郁落白了然于心地点点头,而后又问:“那么,不知霍公子可愿意再做一次公证人?” 霍无怀脸上明晃晃地写满了疑惑,看着郁落白,问:“公证何事?” “试毒。”郁落白眼睛里闪过冷意,缓慢地吐出两个字。 -- -- 因为就在天机阁脚下,所以客栈里的人都不急着上山,此刻都在大堂里吃早饭。不过吃到一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从二楼下来的郁落白和霍无怀吸引了。 唐门,桫椤寨,白薇谷的弟子各自大概三四十人,此刻聚在大堂也有百来个,开饭前他们还交头接耳地讨论昨晚在唐门千尾鸩和桫椤寨骷髅花的加持下,居然毫发无伤的人。此刻见到本尊,所有的目光都齐刷刷地看向郁落白。 没有一个人意识到,她只是个路人,唐漠和阿汐不应该对她下毒。大家关心的是,她究竟何方神圣,难道是百毒不侵? 此刻的她不禁想到,如若她是像霍无怀一样报个名字就能让所有人毕恭毕敬的存在,那下面坐着的这些人,还会拿她当小白鼠,向她下毒吗? 不过又转念一想,她一个连自己的过去都不知道的人,连名字都是白昔师父给的,她不过一粒浮尘,奢求什么身世背景呢。 她不禁自嘲般地苦笑起来。 “各位,郁姑娘她说,昨晚的比试既然没有结果,今日就再比一次。”霍无怀说话还是清浅有礼,和煦如阳。 “什么?你说她姓郁?洛川郁家的人?”唐漠的关注点非常不一样,忍不住站起来问道。 “洛川郁家还有人吗?十八年前郁家一夕灭门了你忘了?”这时候素绡寂说道。 唐漠表情有些古怪,好像没听进去素绡寂的话,反而盯着郁落白看得仔细,好像要在她脸上看出个洞来,“姑娘姓郁?那名呢?” “郁落白。”她看着唐漠说道。 唐漠皱着眉,不知道眼睛里那种情绪是想表达什么,又问道:“你师承何处?” 郁落白叹了口气,说:“无门无派。” 然后唐漠还要问些什么,被阿汐打断了,她看着霍无怀,说:“好啊,怎么比?我这里还有好多毒药呢。” 霍无怀退后一步,让出郁落白,说:“郁姑娘身上也有毒药,她出一种,唐公子,白谷主和阿汐姑娘各出一种,然后,服下彼此的毒药。一炷香时间内,彼此过招,谁先毒发,谁就输。” 阿汐愣了片刻没说话,他们比试的时候,从来只会在别人身上下毒,从未想过在自己身上下毒。自己用毒时都要忌惮三分,更别提服下其他人的毒药,毒性不熟悉,还要过招,一个不留神剧毒攻心当场死亡也不是没可能。 在坐的领导者都是用毒大家,就算素绡寂是大夫,但是是药三分毒,她对用毒也是得心应手。当然了,她也知道唐漠和阿汐的毒有多厉害,见血封喉不外如是。 “好啊,有意思,那郁姑娘出什么毒药?”没想到在素绡寂和阿汐深思熟虑的时候,唐漠当下就答应了下来。 素绡寂和阿汐对视一眼,无声地交换了某些信息。 郁落白走到桌子旁,拿出四个杯子斟满酒,然后拿出腰间的匕首,拿过一杯酒,也不知她按了匕首上的哪里,咔哒一声,剑身中间露出一截凹槽,里面隐藏着一注红色的液体,顺着打开的机括,流下剑锋,滴落到酒中。那杯清酒瞬间被染成血红。 “此毒名叫相思子。”郁落白放下匕首,扫了三人一眼。 相思子,无论名字还是外形都与红豆极为相似,红豆全身血红,相思子一半漆黑一半血红,剧毒无比,在人们的认知还没有那么全面的时候,常常发生误食死亡的案例。后来有人从相思子中提炼出毒药,配制出了名为“相思子”的毒药。 唐漠看着那杯酒,右手在袖底轻轻一挽,也没见他是如何凭空拿出一支小巧的青色羽毛,放到清酒中搅了一下,说道:“千尾鸩,虽然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没事,不过,这是唐门最毒的毒药。” 第五章 繁华迷蒙 郁落白看着唐漠的动作,眼神有些冷意。传说中有一种名叫“鸩”的毒鸟,全身羽毛都带着剧毒,用羽毛浸泡过的酒,入喉穿肠,剧毒无比。难怪毒药要叫千尾鸩,原来是这个意思。 阿汐也磨磨蹭蹭地走了过来,从一个小瓷瓶中倒出一些白色的粉末,说:“还是昨晚的毒,骷髅花。” 骷髅花,其中的主要成分来自于一种名叫“见血封喉”的乔木,树汁为乳白色,误食也会心脏麻痹,血管封闭。湘西一带很适合栽种此类树木,桫椤寨更是得天得厚,提取毒汁制作毒药。因为中毒者死后会出现皮肤干瘪,犹如骷髅一般,“骷髅花”因此得名。 素绡寂也走过来,伸出带着戒指的右手,那颗血红的宝石戒指里缓缓落下粉末,与酒水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痕迹。 四杯酒,只有郁落白的带着妖艳的红色,从色泽来看,郁落白就输了一截,其余三人的酒完全没有改变。毕竟用毒讲究无色无味,如若太过显眼,也并不能称之为高明的毒药。 “昨晚,我已经领教过千尾鸩和骷髅花了,那么,我现在选择喝素谷主的这一杯,敢问这是什么毒?”郁落白端起素绡寂下过毒的酒杯,问道。 素绡寂看着她,说:“桃夭。中毒者先是视力受损,只能看到血红色,之后,心脏麻痹。” 所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制毒者似乎还是个附庸风雅的人,连名字都这么诗意。 郁落白勾了一下嘴角。素绡寂觉得她似乎完全不怕,心中在想昨晚她没中毒难道不是偶然。 这时候唐漠伸手就端起了血红的相思子毒酒,好整以暇地看着郁落白。而后素绡寂端了骷髅花,阿汐端了千尾鸩。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酒杯刚见底,郁落白便甩开杯子,直接一巴掌呼在了阿汐脸上,阿汐猝不及防,一个愣神才知道自己被打了。她想也没想,瞬间聚力在手心,动作快如鬼魅地朝郁落白掴去。素绡寂和唐漠没动,暗暗调动内息压制着毒酒的发作。 但是出手她就后悔了,运劲的瞬间,也就加速了毒酒的扩散,她的动作在碰到郁落白的时候有一刻的迟疑,就在这一刻中,郁落白擒拿住她的手腕换了个方向,顺手一挥,带着她的手啪地一声清脆地打了素绡寂一巴掌! 素绡寂正在调息,真没想到郁落白这一招,脸上被打得火辣辣地。 唐漠最先反应过来,他提气朝后推开一步,躲过了郁落白挥过来的手掌。郁落白就知道他会躲,欺身逼近,左手手心滑出一把匕首,直接挑向他的咽喉。唐漠抬手击向她的手腕,她手腕一偏,匕首走势陡然改变,嗤啦一声把他领口绣着的飞龙标志划了一道口子。 “你……”唐漠后退一步躲开她的第二招,伸手一抓自己领口,只抓到一把破碎的丝线。她是故意的,故意攻他咽喉,但目的是划破他的飞龙标志。 这时候阿汐的鞭子呼啸而至,一把缠住了郁落白握着匕首的左手。郁落白用劲一扯,和阿汐僵持不下。这时候阿汐对着素绡寂喊道:“素谷主,给我狠狠赏她几个耳光,这个臭丫头!” 但是素绡寂冲过来的时候,郁落白一个侧翻躲过,左手的匕首对着素绡寂唰地一声甩了出去。 素绡寂眼疾手快地偏头躲开,匕首差点刺中后面的弟子。笃地一声扎在了柱子上。 阿汐手腕翻转,想要控制住被她鞭子缠住的郁落白,她灌注内力,鞭子只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阿汐的毒瞬间侵袭肺腑,她噗嗤一声喷出大口黑血,踉跄着后退撞上了身后的桌子。郁落白一下子挣脱开鞭子,对着阿汐冷笑了一声。 “别再用内力了,除非你真的想死。” 阿汐捂着心口,暗暗压制着毒素扩散,恨恨地说:“你算计我!” “怎么算计你了?毒酒大家都喝了,谁让你没脑子。”郁落白一番起落间,竟然丝毫不见毒发的迹象,连呼吸都沉稳浑厚。 一边的唐漠算是最稳定的,此刻都因为刚刚动了手,毒素也开始作祟。他站着看着郁落白,如果她不出手,他是断断不会动手的。 素绡寂毕竟是一代名医,最能抗得住毒发,虽然剧痛开始蔓延,她缓缓调息间,居然面色上也无碍。她看着郁落白,说:“你究竟是怎么回事?难道你没喝?” “怎么会,那么多双眼睛看着。我怎么可能作假。”郁落白好整以暇地扫了小心谨慎的三人一眼,笑了起来。 这时候离喝下毒酒已经过了一盏茶时间,唐漠和素绡寂都先后压制不住毒素吐出黑血,只有郁落白,完全没有影响。 “你吃了解药!”素绡寂几乎是笃定地咬着牙说。“不然根本不可能,你,你是谁,你到底是谁?你和洛阳杏子林有什么关系?”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郁落白看了素绡寂一眼,然后从腰间拿出一个小瓷瓶扔给唐漠,说:“解药。” 她看着唐漠,说:“首先,我的确籍籍无名,和你们这些武林世家的人没有可比性。但是这不代表我会如此任你们欺辱。”她把目光看向素绡寂和阿汐,说:“你们两个,挨的一巴掌不要觉得委屈。” 阿汐咬着牙,“你算个什么东西,你敢这么和我们说话!”她挥了一下手,桫椤寨的弟子立即唰地一声把郁落白围了起来。说:“我让你竖着走进来,横着出去!” 桫椤寨的弟子使的是一种类似三节鞭的武器,所有人围住她,迅速在小小的客栈大堂里变换走位,似乎还是一个阵法。她一把抽出背上的长剑,剑锋横扫,霹雳啪啦把最内圈的弟子一片横扫。她出剑快准狠,几乎没留余地,而且在剑气加持下,有些三节鞭已经从中断裂。 但是溃散的内圈弟子在瞬间被第二圈的弟子替换上,而且武器变换成了短剑,郁落白回身防守,从侧面连刺几剑,叮叮几声,居然没能击溃第二圈的剑阵。她脚下踏出几步诡异的步伐,躲开各方位刺来的剑,在一个极短的瞬间,她左手闪电般探出,并起两指夹住了一把向着她面门刺来的剑,真气汇聚,咔咔一声,她以指力震断了那柄剑。 第六章 一夕之谊 那个弟子基本没来得及躲避,便看见郁落白指尖夹着剑身残片,手腕一扬,碎片向他的胸口袭来,噗嗤一下,钉在了他身上。 那个弟子后仰倒地,剑阵出现缺口。郁落白的剑气荡涤,顺着那条缺口劈下,轰隆一声巨响,周边弟子被震飞倒地,前方的桌子卡啦啦被一劈为二。 所有人都被她的剑招震慑住,一众弟子倒地哀号,其余的人已经不敢上前。 “你用的是天机阁的剑招,你到底是谁?”素绡寂看得清楚,她有些疑惑地看着郁落白,说:“可是,无论是公孙阁主还是阁中长老,都没有明确收过徒弟,你从哪里学来的?” 郁落白皱了一下眉头,看着素绡寂没说话。 “偷学的?”见郁落白不说话,素绡寂居然说了一句。 郁落白一听火就来了,直接想问候她十八辈祖宗,但是这个时候霍无怀及时开口,阻止了一场口舌之战。 他轻声说:“郁姑娘,素谷主,我能说一句吗?” 霍无怀身份是在场的人都忌惮三分的,自然没人会质疑。 “这里是天机阁脚下,本来大家都是为了逐鹿大会聚集在此,不宜在此动武。此场比试,胜负已分。既然比试之前大家都没有异议,现在就更不应该有带有私怨。” “你分明是向着她!”阿汐性格火爆,对于霍无怀虽有忌惮,但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霍无怀把目光看向阿汐,虽然神色如常,但是却有种无形的压迫,他依旧温柔,说:“是吗,我和郁姑娘第一天相识,我为何要向着她?” 阿汐还想说什么,但是看见唐漠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最终只好把话咽了下去。 唐漠笑了一下,说:“霍公子说得对。” 素绡寂偏过头没说话。 “行了,你们自己闹,我走了。”郁落白说完,从柱子上拔出自己的匕首,大摇大摆地穿过大堂走了。其间没有人敢拦着她,而她也没有要和素绡寂拿解药的意思。 霍无怀纵观全场,看着郁落白离开的背影,一贯平静的脸上有了一些别样的情绪。 “唐漠,给我解药!”阿汐走到唐漠身边,伸出手急躁地说。 唐漠本来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的解药,缓缓抬起头看着阿汐,似笑非笑地说:“神奇,她到底是谁呢?” “失心疯了你!”阿汐对唐漠简直无语,伸手推了他一下,说:“小妖女真把你迷住了。” “哈哈。”唐漠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拿出解药扔给阿汐。 阿汐瞪了他一眼,吃了解药后也把骷髅花的解药扔给素绡寂。但是素绡寂也是不知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 “你又怎么了?也傻了?”阿汐简直无法理解,火几乎烧到天灵盖。 “我怀疑她是杏子林的人,但是……”素绡寂服下解药,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说给阿汐听。 阿汐一个头两个大,看了唐漠一眼,又看向素绡寂,说:“你们两个,一个说她是郁家的人,然而郁家十四年前被灭门了;一个说她是杏子林的人,但是杏子林一个月前,也被屠杀,只活着掌门涵尘大师和他的关门弟子谢琅絮。” 唐漠沉默,素绡寂也没说话。 这时候一直观棋不语的霍无怀走到素绡寂身边,说:“素谷主,麻烦你,把桃夭的解药给在下。” 素绡寂疑惑,看着霍无怀,虽有愠色但碍于他的身份不好发作,便慢声道:“霍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请素谷主把解药给在下。多谢。”然而霍无怀并没有解释的意思,而是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语气轻柔,完全是和风细雨的请求,但是他身上那种无法言说的压迫感,却极度让人窒息。 素绡寂没再看他深渊一般的眼睛,微微皱着眉拿出了解药。 “各位,霍某先行一步了。”将解药放好,他从容大度地抱拳行礼,转身离开了客栈。 霍无怀前脚刚走,唐漠也不知做了什么打算,居然也不管气息还未恢复,转身对唐门众弟子说道:“即刻整顿,我们出发!” 素绡寂和阿汐像看疯子一样地看着唐漠,心里对他极度鄙视。 _ _ 霍无怀在青渊镇上转了一圈,才在河边的柳树下发现郁落白。她靠着树干在望着河水发呆。霍无怀走近了她也没发现。 “郁姑娘。”他喊了她一声。 郁落白没回头,也不知道她听见了没。 “这是解药。”霍无怀伸手把小瓷瓶递到郁落白眼前。 郁落白半天才有了点动作,她看了霍无怀手心的瓷瓶,拿过来在指尖把玩了片刻,她目光一沉,下一刻猛地扬起手,一道弧线在水光中划过,解药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霍无怀眉眼一动,看着郁落白缓缓放下的手臂,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细微地叹了口气。 “多谢你的好意。”郁落白轻声说了一句。 霍无怀低低地“嗯”了一声,说:“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郁落白把手枕在脑后,说:“问什么?问我到底是谁,来自哪里,师承何处?” 霍无怀其实的确想问的是这些,但是听着郁落白的话,他心念一动,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便道:“我要上山去观礼逐鹿大会,但是路不怎么熟,不知郁姑娘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我也不熟。”郁落白说。 似乎料到郁落白会拒绝,霍无怀虽然略微失望,但是很好地用笑容掩盖住,说道:“既然如此……” “但是结伴总归有人说说话,可以解乏。”郁落白突然转过头,对着霍无怀说了一句。 于是青山掩映中,碧树红花间,两道身影缓缓而过。 第七章 杏林之约 “唐门的千尾鸩和桫椤寨的骷髅花,大概是互相克制的。”一路上,郁落白和霍无怀讨论起昨晚中毒的事,她分析道。 但是霍无怀却神色古怪地皱起眉头,说:“你,是这么认为的?” 郁落白回头看着霍无怀,不禁发问:“难道不是?毒性相克,这是最浅显的道理啊。” 霍无怀抿着唇,似乎在思考怎么开口,然后,他断断续续地说:“昨晚,你昏迷之后……素谷主也猜测你可能是因为毒性相克,然后唐公子和阿汐姑娘就又用两种毒去马棚里用在了你的那匹马身上。” 郁落白闻言脸色都变了,的确她出门的时候看见自己的马死了,但是没想到是被毒死的。而且如果霍无怀所言非虚,那就证明千尾鸩和骷髅花并不是相克的。那么不是相克,为什么在郁落白身上却没有发作呢? 现在不光是唐漠等人不解,连郁落白自己都惊疑不已。 她回想起踏入客栈的点点滴滴,知道唐漠是在拉她袖子的时候借机下毒,但是阿汐呢,她印象中并没有见过她。但是她想想阿汐的身形和说话的语气,登时心上闪过一道清明的光——那个店小二! 店小二是阿汐易容的。 郁落白简直要呕出一口血来,心想自己从莲台出发的时候怎么和白昔师父说的,信誓旦旦大言不惭地说,只有自己算计别人的分,轮不到别人算计她。结果呢,果然人真要出来多见见世面,不然和那井底之蛙也没什么分别。 “难道,你是天生百毒不侵?”霍无怀一定是失心疯了才会说出这种话。说完他自己都觉得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人,总么弄得和志异小说看多似的。 郁落白虽然相比霍无怀来说是个粗人,但是对于这种事情,她自觉是不可能有的,只有木头才会百毒不侵。不过她顺着霍无怀的话问道:“世间会有这样的人吗?” 霍无怀愣愣地嗤笑了一下,说:“大概只有尝百草的神农氏了。” 郁落白笑了起来,扬眉没说话。 顿了顿,霍无怀神色如常地问:“你,是杏子林涵尘大师的弟子吗?” 这话问得很真诚,没有猜忌,也不存在试探。或许是因为是霍无怀问的,郁落白对霍无怀没那么排斥。所以她用亮如秋水的眼眸看着他,沉默了片刻,说:“涵尘大师救过我,我没有行拜师之礼,但,也算杏子林的半个弟子。” 霍无怀有些欣慰,而且似乎早就猜到了一样,只是想证实一下自己的猜想。 江湖中最负盛名的医家圣手,一是白薇谷,二是杏子林。杏子林地处洛阳,悬壶济世已百年有余,并且和霍家有些相似,基本不参与武林争斗。所以大概五十多年前,杏子林便有弟子分裂出去,自立门派,也就是后来名声鹊起的白薇谷。 只是后来两家来往越来越少,所以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层联系。 并且素绡寂拿出来的桃夭一毒,其实是杏子林一脉沿袭下来的,只是后来杏子林成为医家大典,所以对外并不怎么提起这种过于歹毒的成品。所以比试的时候,素绡寂才猜测郁落白是杏子林的人。 而且,虽然郁落白只言其一,但霍无怀心里清楚,郁落白所谓的“半个弟子”恐怕也得到了涵尘大师的至少一半以上真传。不然她怎会知道桃夭这种极为隐蔽的存在。那场比试,且不说郁落白并不是个百毒不侵之人,只是她知道白薇谷与杏子林的关系,也认准了素绡寂会用这桃夭一毒。 不得不说这是一个釜底抽薪的险峻法子,如若素绡寂心念一转,用的不是桃夭而是其他毒药,郁落白可能就是另外三人的俎上鱼肉了。 霍无怀心念清明地理清前因后果,但是又对郁落白隐晦的来历好奇起来。如果仅仅是涵尘大师的弟子,那也没必要隐瞒。她一直说自己无门无派,到底是真的如此,还是其来历不便明说? 郁落白却不知道自己同行之人有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心里只想着赶紧上山找到公孙沫,交完东西她就走。 但是有时候就是天不遂人愿,他们赶到半山腰,一场山雨说来便来,趁着雨势尚且微弱,霍无怀说半山有个天机阁设立的别苑,可以到那里避雨。 那个所谓的别苑,已经是半残破,围墙倒塌大半,两人站在门口,看着院子里铺满的一人高的杂草,两两相觑。 “这,没走错?”郁落白只觉得霍无怀在瞎扯,但是又想到他人品持重,应该不会如此。 “我四年前来过这个别苑,明明,我记得是个古色古香的地方……”霍无怀似乎也很讶异眼前的光景,给了郁落白一个抱歉的眼神。 这时候雨势大了起来,两人只能穿过杂草丛生的院子,往屋里走去。走到屋檐下,郁落白看了一眼那虚掩的陈旧木门,看见了一根勾在倒刺上的金线。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往后退了一步,好像并不打算进去。 “这里,不对劲。”霍无怀没有注意到郁落白的动作,他盯着那道虚掩的门,感觉到一股巨大的诡异之气。 “唐漠当然不对劲了,他何时对劲过。”郁落白抱着手臂靠在柱子上,看着外面沙沙落下的雨水,戏谑地说了一句。 “唐漠?”霍无怀眼神晦暗,此刻如临大敌一般放慢了脚步,走近郁落白,压低声音问:“你说,里面是唐门的人?” 郁落白抬了抬下巴,示意霍无怀看门上倒刺上勾住的金线,说:“唐漠领口秀金龙的线。” “有情况。”霍无怀眼神瞬间变了,按住她的肩膀说:“你站在这里不要动,我进去看看。”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轻飘飘地凑近那扇门,然后抽出腰间的玉箫,悄然推开门,一个纵身跳了进去。 想象中兵器相激的声音没有传来,那个屋子好像密不透风地隔绝了声音,郁落白眼神凌冽盯着那道门,但是并没有上前一步。 第八章 幽梦沉渊 霍无怀整个人像一汪平静无波的深泉,你看不到他究竟有多高深莫测,就算试探,也会被他轻缓细语地推搪过去。而且,他跟着郁落白的目的尚不可知,她可不会相信他是出于想保护她或者别的什么。 郁落白虽然称不上什么世外高人,但是屋子散发着阴冷肃杀的气息,她当然也能感觉到。只是,看到金线的时候,她便猜到唐漠可能受限于此,她退让装傻,也是想试试霍无怀的深浅。 反正,就算真的是唐漠着了什么人的道,与她又何干?她才不想去趟这滩浑水。 想到这儿,她心安理得地拍拍手,准备重新找个地方。 不过只迈开几步,她便感觉到不远处墙角的盲区,似乎有轻缓的吐息。 来者不善。她脑子里闪过这个词,掌上聚力,往前踏出几步,毫不犹豫地打出一招,掌风飒飒,直接削掉了墙上的一层皮。那是个穿着黑色斗篷的人,风帽罩在头上,脸隐藏在阴影里看不清明。他直接伸手轻轻截住了郁落白的掌力,手臂游蛇一般缠了上来,死死扣住了她的肩膀。 郁落白瞬间觉察到威胁,脚下向后划出一步,肩膀卸力欲摆脱对方钳制。哪知黑衣人的五指犹如钢铁般没有动弹,反而灌注真气锁住了她肩上大穴。麻痹的痛感针刺一般袭来,郁落白低声痛呼,半个身体发麻,扑通一下单膝跪地。 她挣扎了一下,却发现对方锁住她的手法诡异非常,她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而后不知什么记忆闪过,似乎是身体潜意识里的记忆,她好似凭着感觉扭动了一下手臂,也不知使了个什么招式,唰地一声挣脱钳制,手心上劈,咔哒劈在了对方的下巴上。 两人即时跳开,郁落白捂住手臂,等反应过来,她不可思议地愣住了。她刚才使了什么招式?怎么会,那是什么?她怎么会那么奇怪的招式…… 对方踉跄了两步,站定的时候轻轻倒吸了口冷气,他的身形呆愣了一下,似乎在打量郁落白,然后低低开口:“你,你怎么会这一招?谁教你的?” 是个男子,而且声音里透出惊奇,似乎对郁落白的拆招心怀探究。 郁落白自己都是朦胧不清,只是被对方锁住的时候,身体本能做出的反应。她皱着眉思绪烦乱,一般这种情况,是受到外力影响,大脑记忆丢失,但身体习惯记得,本能下触发的。 这,是她忘记的东西吗? 她努力回想着,本来一直空白的过去,居然闪过一阵炽热的火光,而后就是粘稠的黑暗,疼痛也随着而来,她抬手抵住太阳穴,试图压制那种针刺的疼痛,但是痛感越来越强烈,而且伴随着猛烈的晕眩感。她眨眨眼睛,发现眼前一片血红。 桃夭,是桃夭毒发的迹象。 失去力气倒地的一刻,她还在想,她明明是在比试前吃过解药了,怎么会毒发……哪里出了问题…… 最后,她看见一个红衣女子踏过烈火走到她身边,她的脸看不清楚,只能看到她眉心的一点血红印记,她似乎在和郁落白说着什么,可是她听不到,只能看到她的嘴唇一翕一合。 而另一边,霍无怀跃进那间屋子便闻到一股浓重的香气,透进的光线把眼前的景象呈现出来——一排排高高低低的暗红牌位,甚至有些颜色已经脱落,泛着陈旧诡异的沧桑。 霍无怀一看这景象,没由来地一阵恶寒,本能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一个迟疑之间,嗒一声,一只从肩膀处被削断的手臂从门后掉落出来,暗红的血也洒在四周。 这一幕来得实在太过突然,霍无怀喉咙里一声低吼,手里已经一掌凌厉的掌风朝门后扫去! 哗啦一声,门倒向一边,霍无怀的掌心击中了门后伫立着的一具尸体,尸体半边身子因为失去手臂,还在汩汩流血。霍无怀看了一眼尸体的脸,只见他还是年轻人,穿着暗灰色的衣服,领口处绣着一只游龙叼着箭羽的图标,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唐门的弟子,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一把将尸体推开,握紧了手中的玉箫,立刻查看四周。 就着从残破的门透进来的光,他看见排位下面的地上,或坐或躺聚集着三十多个人,他们穿着统一的暗灰服饰,全都是唐门的弟子。霍无怀摒着呼吸,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所有人都闭着眼睛,脸上浮现着各种不同的表情,痛苦有之,欣慰有之,或是流着眼泪哭泣,或是咧着嘴发笑。 在霍无怀看来这简直毛骨悚然,他唰地一下将手里的玉箫甩出去,力道冲着其中一个靠在墙壁上的男子,玉箫裹挟着锋利的杀气嗡地一声钉在他耳边的墙上,而他却完全没有反应,依旧沉浸在闭着眼睛,脸上浮现着微笑的情境里。 “完全感知不到……”霍无怀喃喃,警惕地走过去把玉箫拔了出来,然后他细细观察了一阵旁边的所有人,得出了结论。 这些人应该是中了幻术,沉浸在了施展幻术的人给他们制造的世界里。 居然所有人都中招了,到底是这帮唐门的人太挫,还是对方太强大?霍无怀感觉有些不对头,把目光移到那些排列了满满一屋子的牌位上。 那都是一些无名的牌位,只用数字记录着他们的身份,明明是一堆木头,可是霍无怀还是觉得莫名的恶寒。 这是一间四面见方的屋子,一眼能看到所有事物,屋子里除了唐门的人,不见其他身影。 那么施展幻术的人,在哪里? 霍无怀还在警惕地搜索,突然一个弟子哗啦一下站起来,拔出自己的武器,直直朝自己心口捅去,噗嗤一声,刀刃穿心而过,血从伤口里喷薄而出,溅了周围的人一脸。但是直到那个自杀的子弟倒地,周围的人也没有感知。 霍无怀没来得及阻止,他愣了一下,明白了过来刚才门后的尸体是怎么来的,这些人被幻觉引诱着,一开始沉溺,而后就会自杀。 “这什么邪门的幻术。”霍无怀忍不住皱眉。 第九章 红莲业火 这时候另一个人也站了起来,拔剑就要抹脖子,这回霍无怀眼疾手快地扯住他的手腕,夺下了剑,谁知他下一刻却用双手掐住自己的脖子,霍无怀扔掉剑去掰他的手指,但是这家伙力气出奇地大,霍无怀掰断了他的一根手指也没能让他松手,霍无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活活掐死了自己,软趴趴地倒地。 霍无怀倒吸一口冷气,后退了几步,觉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厉害。 他还没来得及平复心情,便看到斜后方有道清亮的剑光一闪而过,他抬起玉箫回削,一声清脆的剑刃相击的声音回荡在小小的空间中。 对方力道浑厚,霍无怀不敢松懈,甩甩被剑气震得发麻的手心,跳开一步转身回防,周身张开了浓烈的气场。只见一道黑色的影子从昏暗处冲出来,手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剑,他身形鬼魅,瞬间贴近霍无怀的防御范围。 叮铃几声,两道紧贴着的身影交手数招,两柄利器激荡出几道闪亮的火光。霍无怀回身一撤,提气一个横踢擦过对方肩头,那个持剑的人后退几步,连一点缓和也没有,瞬间又冲了上来。霍无怀握着玉箫灌满真气笔直刺出去,萧管咔嚓一声抵住对方的剑身,两人稳住身形气息,暗暗焦灼。 霍无怀这才看清对方居然是唐漠,虽然睁着双眼,但眼睛里黑洞洞的,完全没有情绪。 这究竟是醒着还是昏迷,霍无怀看着唐漠的脸,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但他没有反应。 就在两人运劲较量的时候,唐漠手中的兵器不堪重负,嗤啦轻微一声,裂纹从吞口出蔓延开来,最后哗啦一声,尽数断裂。 唐漠有一瞬间的迟疑,霍无怀在这一刻中惊电般出手,狠狠一掌击中他的胸口,这一下实实在在,唐漠猛地喷出一大口血,朝后方的牌位倒去。 噼里啪啦一阵响,牌位七七八八地落下,砸在唐漠身上。他躺在地上抽搐了几下,又挣扎着抬起头来。 霍无怀一手握着玉箫,一手暗暗调动真气,聚集在掌心,要是唐漠再没命地扑上来,他就再结结实实地给他一掌。 “救,我……”谁知唐漠的脸上浮现出痛苦的挣扎之色,眼睛里也有了清明的情绪。 霍无怀疑惑地看了他几眼,确定了他没有威胁之后,走到他身边扶起他,伸手拍了拍他的脸,说:“唐公子,你认得我吗?” 唐漠艰难地转了转眼珠,勉强看清了霍无怀,虚弱地开口:“我们,中了幻术,霍公子,劳烦相救……” 霍无怀看着他的脸,叹了口气,伸手封住他身上的几处大穴,维持他的气息,然后伸手贴着他的后背输送了一些真气给他。 这时候屋顶上突然响起细微的声音,霍无怀抬起头,便看见屋顶红光一闪,似乎是道剑光直冲两人。他一把挽住唐漠的手臂,就地一滚,红光瞬袭落空,哐当一声在地上切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阁下何故藏头缩尾!”霍无怀冷哼一声,伸手拾起地上的一把弃剑,足尖一点提气掠起,冲着屋顶挥出浑厚的一道剑气。 轰隆一声,巨大的力量在屋顶上破开一个洞,瓦砾木头横飞间,光线也投射进来,霍无怀看见一个蛰伏在横梁上的红衣女子。她有着妖冶的面容,眉心刻画着一株小小的红色花枝,犹如一道跳动的火焰。 她像一只柔弱无骨的蜘蛛,紧紧贴在横梁上,手里拿着一截干枯的树枝。此刻正冷冷地盯着霍无怀。 “你是什么人?”红衣女子开口,声音冷腻阴沉,没有一丝丝的生气。 霍无怀听着她的声音一阵难受,忍不住皱起眉头,道:“路人。”。 “多管闲事!”红衣女子似乎因为霍无怀的出现有些急躁,语气越来越寒冷。 霍无怀感受到对方散发出来的杀气,握紧了剑,随时准备出第二剑。 谁知这时本来无动于衷的其他唐门弟子突然纷纷有了动作,提着手里的剑慢慢朝霍无怀围过来。 “杀了他!”红衣女子低低说了一句。 众人犹如被打开了某种外界感知,慢慢睁开眼睛,用空荡无神的目光看着霍无怀,手里的武器全部唰地一声指向他。 “霍公子!请你……手下留情……”站在霍无怀身后的唐漠低声开口,语气担忧。“他们,受了蛊惑。” 霍无怀忍不住重重叹了口气,这般投鼠忌器的情况,对他来说还真是个考验。 唐漠话音刚落,周围的人的兵器也齐齐朝霍无怀袭来。他右手握萧,左手持剑,一个猛烈的回旋挡开攻击,几个飞踢击倒了打头阵的人。 几番周旋下来,霍无怀的剑在一个瞬间被两柄合力兜头斩下的刀劈成了两截。他一个激灵,后退一步,避开了尖锐的一击。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站稳,那个红衣女子就咬准缝隙,手里的树枝闪着红光,带着凛冽的杀气袭向霍无怀。这一招来得又快又狠,霍无怀连回防都来不及,只能本能地后退闪躲。但是这狠辣的红光似一条吐着信子的蛇,紧追着霍无怀,他完全避不开。 眼看那道力量就要在他身上切开一道口子,在触及他身体的一刻,一道清亮的剑光覆盖过来,稳稳地挡住了那一击。 “什么人!”红衣女子盛怒至极,声音冷如寒冰。 回答她的是一道携带着浑厚真气的剑气,犹如一道破空的闪电,迅猛地刺向红衣女子的方向。轰隆一声巨响,天空中炸开一道惊雷,炽亮的闪电一闪而过,照亮了屋子里的一切,只见横梁上插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长剑,剑尖上钉着一截红色的布料。红衣女子已经不见了踪影。 本来受操控的人,瞬间瘫倒在地。 霍无怀回过头,惊讶于刚才那一道浑厚的剑气,他眯起眼睛,便看见在耀眼的白光中,站在门口的灰衣男子。 他的脸一半覆盖在阴影中,另一半映着闪电的光亮,透出摄人心魄的锐气,眼睛里闪烁着平静内敛的光,好似倒映着深邃星辰,神秘难测。 第十章 青颜烁今 “遗鹤长老……”霍无怀眼中闪过喜色,低呼:“您怎么会在这儿?” “霍公子,你还好?”来人正是天机阁的遗鹤长老苏愿,他是前任阁主苏茫的独子,江湖上关于他的消息少得可怜,只知道他是一个隐秘低调的人,传闻他其实实力与公孙沫不相伯仲,只是性格使然,不愿争夺那至高的位置,反而更喜欢在公孙沫背后辅佐他。 他走进屋子,借着天光这才看清了唐漠,道:“唐大当家也在,你受伤了?” 唐漠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大碍。周围的弟子如梦初醒,提着武器聚拢在唐漠身边,小声地讨论交流。 霍无怀对着苏愿颔首,然后往门外看了一眼,却并没有发现郁落白的身影,他心上一沉,抢步踏出屋子,却左右都不见郁落白。 “长老,您有看到门外的那位姑娘吗?她穿着男装,背着两把兵器……我进屋的时候她还在……”霍无怀面露焦虑,回头问苏愿。 苏愿皱了一下眉头,说:“并没有。”他环顾了四周,看着霍无怀的表情,问道:“是霍府的人吗?” 霍无怀摇头,似乎有些自责,说:“是我的一位朋友。” 这时候唐漠走上前来,问:“是宁姑娘,啊不,郁姑娘,她不见了吗?” 霍无怀重重叹了口气,点头。接着他往回廊上走了几步,目光瞥见不远处墙上的刮痕,他走过去,伸手检查了一下,然后又看到地上凌乱的泥泞脚步,心里已经知道了个大概。 苏愿和唐漠紧随着跟过来,也看到了第一现场。 “那个红衣女子还有同伙,郁姑娘在门外可能被袭击了。”唐漠低声道。 霍无怀看着地上脚印的走向,到屋檐外就被越来越密集的雨脚冲刷不见,这种情况下,根本就无迹可寻。 “或许,那位姑娘只是临时有事离开了,没来得及和你打招呼。”苏愿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为零,但是还是说出来宽慰了一下霍无怀。 霍无怀点点头,对着苏愿笑了一下。但是他的眼睛里一丝笑意都没有。 然后大家转进了另一间屋顶完好的屋子避雨整顿。 苏愿在屋子里坐下,问道:“霍公子,唐公子,你们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唐漠讪讪地笑了一下,大概解释了一下。原来霍无怀前脚刚走,唐漠也就带着人出了客栈,但是他是直接往苍梧山前进的,他想着应该能赶上霍无怀和郁落白。 “那怎么会走到这里来?这里可是离主大道有段距离的。”苏愿开口询问。 唐漠有些尴尬地说:“我们迷路了。”他认真回想,眼里闪过寒光,说:“我觉得,我们那个时候就被人盯上了,迷迷糊糊地就来到了这座别院前。” 苏愿和霍无怀对视一眼,大概是想到了那个能迷惑唐漠的人,该是个多么令人忌惮的存在。毕竟,唐漠虽然看上去有些不着调,但那只是他的表象,他实则心思细腻,能力卓绝,不然,他如何能让天下人都尊称他一声“毒手唐公子”。 唐门一脉,以制毒和暗器闻名于世,在蜀中一代无人能盖其锋芒。在二十多年前,江湖上号令武林的是天机阁,唐门紧追其后,甚至在一段时间里,天机阁因为阁主苏茫病重,阁中势力分裂,开始了明争暗斗。那时候唐门在大当家唐川的带领下,风头与实力都超过了四分五裂的天机阁。 可是好景不长,一年后,唐川发疯,杀了自己的弟弟二当家唐令,叛逃出唐门。当时所有的重责落到了年仅十一岁的唐令之子唐漠身上。 大当家叛逃,二当家身死,能与天机阁并驾齐驱的唐门瞬间犹如一盘散沙,退出了江湖争霸的舞台。次年,天机阁阁主苏茫退位,其大弟子公孙沫接任阁主,肃清内乱,重整天机阁,在没有了有力的竞争对手下,天机阁一方独大,号令群雄,各门各派对其马首是瞻。 唐门一夕没落,没人知道唐川为什么这么丧心病狂,大家猜测,他可能是练功走火入魔,已经失了心智。那时候唐门弟子走的走,散的散,辉煌不再。稚子之龄的唐漠,除了要承受丧父之痛,还要扛下振兴唐门之责。 那时候唐川逃走,有些地方出现恶徒作恶,大家一时间都把这些扣在唐门头上,意思是,这世上最可恶,最没人性的就是唐川,他连亲兄弟都能杀,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唐漠那时候虽然年纪小,但是也要在叔伯的陪同下,去探查并且要给那些怀疑是唐川所为的人一个交代。他总是能听见有人在背后私语——你看,那就是杀人狂魔唐川的侄子。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大是大家都知道,他身上流着和杀人魔头一样的血。 那种不为外人所知的黑暗日子,贯穿唐漠的整个年少时期。总之,人们最喜欢看的,就是彩云飘飘间的人坠下,狠狠砸进污泥里。 后来随着唐漠长大,唐门也慢慢恢复过来。从事发到重回辉煌,唐漠付出了多少,不言而喻。 “依唐公子推测,你觉得来人是冲着逐鹿大会去的吗?”霍无怀轻声开口,看着唐漠询问道。 “十之八九。”唐漠目光转向屋外的雨水,低声道:“我怀疑,是巫棠教的人。” 此言一出,苏愿和霍无怀都瞬间变了脸色,沉默了下来。 巫棠教,中原武林谈之色变的异族邪教,发源自腾冲云峰山,门派起源不详,却在八年前在教主花意的带领下震惊四野八合,其实力能直接对抗武林的最强门派天机阁。花意带领教众从腾冲攻打各门派,最后攻破天机阁,与当时刚接任天机阁的公孙沫干戈相见。 两个人的决斗在苍梧山顶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以公孙沫败在花意手下收场。一时间,中原武林哀鸿遍野,以为真的要变天。可是后来,却是公孙沫抱着花意的尸体走下苍梧之顶。 花意是自刎而死的,没人知道已经取胜的她为什么会这样。本来有着压倒优势的巫棠教在花意死后溃不成军,一部分逃回腾冲,一部分被武林人士围剿。 第十一章 剑舞四方 血一样的印记印在每个人心里,虽然一战之后,巫棠教隐秘无声,但云峰山还是武林人心中的恶魔之所。没人敢去探究巫棠教是不是已经没落,只知道,从此江湖上再也没有了巫棠教的消息。 而公孙沫,年仅三十三岁,绞杀危害武林的魔头,成为江湖中最瑰丽的一段传奇,是所有人心中的一座伟岸的顶峰。此后的年岁,再也没有人的光芒耀眼过公孙沫。 他是武林中的一段神话,岁岁年年,朝朝暮暮,镌刻在刀光剑影中,熠熠生辉。 八年了,一段神话会越来越耀眼,而那些血一样的名字,也会越来越深刻,消失八年的巫棠教,突然出现,简直犹如噩梦降临。 “唐公子并没有经历过那场大战,你为什么会猜测是他们。”苏愿问。 “不知你们是否看到那红衣女子的面容?”唐漠道。 霍无怀回想了一下,脑子里嗡地一声闪过那张妖艳却苍白的面容。他愣住了,似乎明白了唐漠所指。 苏愿的目光闪烁了一下,脸上也已经了然。 “血棠印记。”苏愿和霍无怀同时开口,异口同声地说出了答案。 传说中,巫棠教信奉花神,云峰山长满了海棠花,历代教主和有头有脸的教徒都会在花朝祭奠中由祭司在眉心点上海棠花的印记,称作血棠印。 血棠,巫棠教挚宝,没人知道巫棠教祖师如何培育出来的,在江湖传闻中,那是遍体血红的植物,以此为药材提炼出来的毒药,威力骇人,无人能解。 “我想,没有人会无聊到模仿巫棠教的人点印记。而且……”唐漠深深地叹了口气,颇有深意,说:“我们,只在一瞬间,就毫无防备的中了她的幻术。这种鬼魅邪祟的事情,除了是巫棠教死灰复燃,我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苏愿面色沉寂,思索了一番,说:“每年的逐鹿大会,都有有心之人制造事端,虽然现在不能确定事情的真实性,但是,涉及到巫棠教,不能轻视。” “前辈的意思是?”霍无怀问。 “逐鹿大会大概在雨停之后就要开始。你们先上山,找我师兄说明情况。我去追寻那个伏击你们的人。万一他们已经潜伏进大会之中,你们更要提醒大家戒备。”苏愿看着渐渐停息的雨势说道。 唐漠知道兹事体大,点了点头。 但是霍无怀却道:“前辈,逐鹿大会不是更重要吗,您应该第一时间赶回去,公孙阁主需要您。追踪之事就让晚辈去,毕竟,我那位朋友很有可能……” 苏愿明白霍无怀的心情,考虑到天机阁现在已经群英荟萃,的确是不能全让师兄一个人处理,便点了点头,说:“那你要小心。不然我可没办法和你父亲交代。” 霍无怀颔首,“晚辈明白。” “你一个人太危险,我和你去!”唐漠一下站起来,说:“你救过我的命,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涉险。” 霍无怀愣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苏愿走过去拍拍唐漠的肩膀,说:“唐公子,这还是唐门自十多年前那场变故之后重新参加逐鹿大会,虽然这只是改选天机阁领导者的大会,但是,你那么多年的努力,不就是要向天下人证明唐门已经重塑,你若缺席,不就是让一些曾经踩过唐门一脚的人称心了?” 唐漠脸上闪过明显的诧异,他看着苏愿的眼睛,真的没想到他能说出这样的话。他以为苏愿是个漠然疏远,飘然远离世俗的高人,哪知他还能为唐漠考虑这些。 “前辈……”唐漠嗫嚅着,一时间无言以对。 “而且,你身上带了伤,虽然对你来说不碍事,但是今天这种特殊时刻,还是小心为妙。”霍无怀附和着苏愿的思路说道。 唐漠其实对逐鹿大会不是那么执着,今年收到公孙沫的英雄帖,他只是想着例行公事地来一趟。毕竟唐门没落这些年,他不怎么处理外交,而且也没人主动来交涉。他是靠着实力振兴了唐门,所以对外界有些质疑的声音他是不在意的。 不过苏愿一说这遭,他倒想到了自己已经跻身名家之列,好像的确应该改改他的处事风格了。因为从四川出发之时,他的叔伯再三跟他说的也是这些问题,他当时嫌那些老人家思想古板,但现在想想,大概是身处高位,有些规距就不得不遵从。 然后霍无怀问道:“前辈,这里,我记得是招待客人的别苑,怎么会破败成这样?” 苏愿看着霍无怀发问,脸上微微有些笑意,说:“你是要找那个别苑避雨?” 霍无怀点头:“四年前,我来过一次。” “这里的向阳处建有沉香别苑,背阴处建有沉渊别苑。沉香别苑是待客之所,沉渊别苑,是用来安放八年前那些死在这里的巫棠教教徒的。”苏愿低低开口,目光慢慢划过周围的事物,眼神晦暗深沉。 霍无怀知道了,原来他走反了。 传说当年那场大战,花意死后,巫棠教徒的尸体漫山遍野,乌鸦盘旋,一时间苍梧山犹如人间地狱。生而为人,只是立场不同,天生敌对。那时生还的武林人士将巫棠教徒的尸体聚集到苍梧山背阴的地方焚化,就地埋葬了骨灰,然后,公孙沫带着天机阁的弟子在埋骨灰之地建立了沉渊别苑,供奉了无名的牌位,希望那些冤魂不至于无处可依。 这个别苑的来历,倒是很多人并不愿提,所以没经历过那场大战的霍无怀和唐漠自然是不知道的。 知道以后,在场的人都不免有些汗毛倒竖,感觉有些待不下去了。但是苏愿一直是知情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表现任何不适。 这里虽然破败了,但是还是有香火的味道,估计,苏愿一直都有过来祭拜的习惯。 雨不多时就停了。空山新雨后。绿意惹人眼。唐漠和苏愿接着上山,霍无怀则去追踪神秘人。 苍山叠翠,茫茫无讯。霍无怀看着眼前的景色,感觉到一种深深的无力。 第十二章 天氓来客 滴答滴答,耳边响起连续不断的声音,郁落白的感知力慢慢恢复,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但是什么都看不见。她以为是光线太暗,伸手揉了揉眼睛,但是放下手,眼前还是一片漆黑。 她顿时从头冷到脚,微微颤抖起来——她的眼睛看不见了。 桃夭吗?最后她满眼血红的症状,就像桃夭发作,可是,她明明吃过解药了。还是,是骷髅花和千尾鸩…… 她心乱如麻,又想起昏倒前交手的那个黑衣人,顿时知道不能伤春悲秋。 凝神听着周围的动静,她只听到滴滴答答的水声,没有人在身边。伸手摸摸自己躺着的地方,铺着干草,旁边是石壁,大概是个山洞。 然后她缓缓坐了起来,调动了一下内息,发现气脉混乱不堪,但是似乎是有人为她渡入真气压制过。不然可能她永远都醒不过来了。 是那个黑衣人救了她吗?她思索着对方是出于什么理由。 突然间,郁落白发现自己的剑被拿走了! 她顿时慌乱起来,伸手在自己周边摸索,但是她什么都没捕捉到。想到师父说过的话,她知道那是很重要的东西,决计不能丢! 她用耳朵听着周围的声音,戒备着站了起来,摸索着往外走去。 大概黑暗的程度开始变淡的时候,郁落白听到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过来。 “谁!”她退开一步,摆出防备的姿态。 “你的眼睛……”对方一开口,郁落白就知道是那个黑衣人。他似乎很意外,站在她几步外,说:“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郁落白无法辨别对方是敌是友,缄默不言。依旧戒备。 “你在找你的剑吗?”对方见郁落白不说话,竟然自动忽略了她的戒备,说:“在你右边三步远的地方。” 郁落白还是没说话,思索着对方没必要说谎,便小心地往右边迈开三步,其间她一直警惕着他站的方向,如若他有什么动作,就算她现在瞎了,可也不是任人鱼肉的对象。 走了三步,脚尖果真踢到东西。她蹲下身伸手去拿,果真是她的剑,那把要护送的剑还是裹在布里,她伸手摸了一下打的结,是她惯用的打结手法,可见那个人没有碰过。 “对你很重要吗?裹得那么严?”男子似乎在笑,问道。 郁落白站起来把剑背到背上,没有回答男子的话,而是问道:“是你救了我?” 男子狭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光,语气倒是平静,说:“我又不是恶魔,你受伤我自然会救。” “是吗?”郁落白勾起嘴角,说:“大白天的,你又把自己裹得像个鬼一样干嘛?” “我喜欢黑色。”男子欠揍地说道。 郁落白长长地叹了口气,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你怎么会中毒?而且还是一下子中了三种江湖上谈之色变的毒?”男子伸手蹭了一下下巴,一脸好奇地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郁落白心想。并且她对这件事都还存疑,她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没有在中了骷髅花和千尾鸩后没有毒发,也更加不理解服了解药之后还是会出现桃夭的中毒迹象。这一切,或许是三种毒药之间的奇异变化,但是也只是猜测。 “你体内还有毒素存在,并且似乎已经转变成另外的毒,你现在只是眼睛看不见,再拖下去,会伤及性命。”见郁落白不说话,男子颇为关心地提醒她。 郁落白没理他,她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怎么也不会有他说的那么夸张。这次危及到眼睛,的确是毒药并发症,不过她不担心,调理十多天也就没事了。 “唉,我在和你说话,你怎么一直不理我?我好歹救了你啊,这就是你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啊?”男子或许是终于看郁落白不顺眼了,忍不住开始抱怨。 郁落白朝他的方向“看”了一眼,可能也觉得自己这个样子是有点过于讨人厌,便换了个表情,态度也柔和了一些,说:“好,抱歉。谢谢你。但是,我连自己的救命恩人是什么身份都不知道。” 男子轻轻笑了一下,说:“哦,我叫云澈,来自,来自……”他顿了一下,转了话题问道:“如果我说我来自一个你们并不认同的地方,你会如何?” 郁落白几乎一下子就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说:“你是天氓宫的人?” 云澈一愣,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复杂的表情,然后笑了起来。 郁落白知道自己猜对了,他来自天氓宫。 天氓宫,位于大理点苍山沧浪峰,一个处于灰色地带的组织,专门培养杀手,做着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买卖。他们游离在江湖道义之外,不计因果,不问正邪。 他们会帮邪教刺杀武林高手,同时也会帮正派人士涉险救人。当然,前提是要能出得起巨大的本金。 武林大派对天氓宫态度不一,鄙夷唾弃有之,态度中立不闻不问者有之,喜闻乐见者有之。 而郁落白是第二种。所以她还是挺庆幸自己遇到的是天氓宫的人,她和天氓宫没有交集,她自己也没有世仇。所以这么一看,眼前这个人是友非敌。 “你来参加逐鹿大会?”郁落白问。 “是啊,公孙沫给我们宫主发英雄帖了。”云澈说:“不过他不想来,就派我过来。” “怎么,怕被那些正派大侠围攻讨伐?”郁落白也是嘴欠地问。 “什么叫‘那些正派人士’?你难道不包括在里面?还是说你是外道的?”云澈的关注点非常刁钻,也嘴欠程度不输郁落白地反问。 郁落白眯了一下眼睛,有一种遇见同类的感觉。 “大门大派出来的才敢称自称正道,我这种下九流,自然不算。”她扬扬眉,说。 “那,和你一起的那位公子,看上去就尊贵,你怎么会和他一起?”云澈问。 “偶遇。”郁落白果断回答。 云澈笑笑,自知也问不出什么,便说道:“最后一个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宁有冰。”郁落白毫不犹豫地回答。 第十三章 因缘际会 云澈似笑非笑地皱起了眉头,语气拖长地“哦”了一声,说:“好名字!令尊真是个有想法的人!” “谢谢。我想我爹在九泉之下一定特别高兴后世有人夸他。”郁落白脸不红气不喘地说。 云澈语塞,彻底败服。 也就在这时,一个轻缓的脚步声响起,郁落白眼睛看不见,几乎立刻就察觉了,她低低说:“有人!” 云澈回头,就看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山洞外不远处,一脸漠然地看着他。 “原来是天氓宫的云澈公子,我还以为是哪个痴情少年郎一路跟着我呢。”红衣女子柔媚地笑了一下,像一朵绽开的妖异花朵。 云澈得体地回她一个笑容,说:“我只是,好奇姑娘的身份而已。” 话说云澈从大理出发后,一路避开众人,尽量隐秘,以免惹不必要的麻烦。因此才看到了和他一样行踪隐秘的红衣女子。然后他一路跟着她,说不上是出于什么心理,他跟着她到了沉渊别苑,看着她擒获了唐门一众弟子,然后便是霍无怀和郁落白也来到别苑。 他本来是打算一直看好戏,奈何郁落白发现了他,还交上了手。不过郁落白随即就毒发,他只好把郁落白带走,找了个山洞安置,顺便为她疗伤。 他以为他藏得挺好的,没想到红衣女子其实早已知道他的存在了。 郁落白一听身边两人的谈话,就猜出了说话的女子,应该是在别苑里制服了唐漠的人,她和霍无怀交手了?那怎么又出现在这里?她心里浮起不好的预感,悄然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山壁。 红衣女子来历不明,深浅不知,云澈又亦正亦邪。万一这两人达成某种协议,把她当人质也不是没有可能。虽然她真的是个无名之辈,但是她是和霍无怀一起上山的,以霍无怀的性格,也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叫什么事,她觉得自己答应师父送东西就是错误的决定,她有游历江湖之心,却无参与江湖争斗之意,此番明明只想赶紧完成任务,却偏偏天公不作美。 “云澈公子,你身后的女子,是霍家公子的朋友,我有件事要拜托那位姑娘,不知公子可否成人之美?”红衣女子说话声音虽轻,但落进郁落白耳朵里可谓是雷霆万钧。 果不其然!真是要把她当人质!她都瞎了,放过她好!郁落白心里直想骂娘,但是表面上却不能露怯,她腰板挺得笔直,几乎把自己的听觉发挥到极致。 云澈很轻地笑了一下,不知是什么态度,沉默了片刻,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在山壁上全身戒备的郁落白,然后才慢慢把目光转回红衣女子身上,说:“不,她是我朋友。” 郁落白一愣,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红衣女子却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冷冷地笑了起来,说:“天氓宫的杀人工具,会有朋友?” 这话说的歹毒,但是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连郁落白听来都咯噔一下,觉得红衣女子说的简直犹如一道雷劈醒了她!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糖衣炮弹!这么想着,郁落白把手伸向背后那把自己的佩剑,缓缓拔了出来。 云澈看红衣女子的眼神瞬间就冷了下去,但还是保持着笑意,却是有些诡异,说:“说得有点道理。” 郁落白呼吸一窒,下意识地握紧了剑。 云澈话音刚落,已经鬼魅般向前几步,掌风带着杀气,拍向红衣女子面门。女子侧开一步,手指如刃,贴着云澈的脖颈划过。两人错身而过,站定望向彼此。 “你?”红衣女子不知是觉察到什么,瞪了云澈一眼,咬牙切齿地说:“你偷学本教武功!” 云澈笑而不语,特淡定地说:“姑娘,这天下功夫出少林,有相似之处有什么奇怪的。” 红衣女子眼角抽搐了一下,觉得云澈相当无耻。 云澈看着女子吃瘪的模样,心里暗暗好笑。不过随即他抬起食指,缓缓竖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他表情捉摸不透,眼神也带着深意,红衣女子吃味地看着他,心里有了几分计较。 红衣女子若有所思地退后了几步,云澈并未有所动作,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此时,不知名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朝着他们所在的地方而来。 “我猜来的应该是那个和你交过手的人,你还不快走?”云澈说道。 红衣女子皱了一下眉,说:“我叫曲洛。曲折的曲,洛阳的洛。” 云澈点点头,看着她一个提气,踏着一截枝丫轻轻跃起,犹如一只翻飞的鸟,几个起落便消失在了林间。 霍无怀在曲洛的身影消失后走了出来,看到了站在山洞外的云澈,还有站在阴影里双目无神的郁落白。 “郁姑娘?”霍无怀喊了她一声。 “霍无怀?”郁落白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朝他的方向走了过去。 但是她忘了她已经看不见,而且身处山洞,走了两步便绊倒在地。 “你的眼睛怎么了?”霍无怀几乎立刻就以为是眼前的黑衣人劫持了郁落白,看向他的眼神都蕴含冷意。 云澈看了霍无怀一眼,很自觉地让出路,对他做了个请的动作。霍无怀警惕了几秒,但是最终还是小跑过去扶起郁落白。 “你看不见了?”霍无怀沉声道,“怎么回事?” 郁落白摇头:“不知道,可能是残存的毒。” 霍无怀皱着眉头,表情凝重地看着她,说:“那个人……” 霍无怀回过头,山洞外面已经没有了云澈的影子,似乎他只是一个幽灵,来去无踪。 “他走了。”霍无怀轻声道。“他是什么人?” 郁落白叹了口气,似乎放松了些,说:“他是天氓宫的人,好像是个护法。” “护法,天氓宫四大护法,灵追,幽洵,镜生,云澈,看他的年纪,应该是年纪最小的云澈。”霍无怀说。 郁落白不怎么了解江湖之事。还真不知道他说的这个云澈在江湖上算是什么存在,但是就经历过的事而言,他似乎有些超然物外,无意涉事。“他躲在屋子外面,我和他交了手,但是后来我毒发,失去了意识,他救了我。” “那,他和屋子里的人,是一伙的吗?”霍无怀问。 郁落白想到刚才云澈和女子的对话,一时也无法判断,摇了摇头,说:“不清楚。” 第十四章 风计无情 霍无怀把在沉渊别苑发生的事和郁落白大致说了一遍,郁落白有点迷糊,问:“你说那个女子是巫棠教的人?” “她眉心有血棠印记,而且,武功路数也是中原武林极少见的,八九不离十。”霍无怀说道。 郁落白心里有了些计较,但是眼下她一点心思都没有。这个任务,比她想象中要艰巨。 “如果是巫棠教的人,卷土重来是为了什么?还选在群雄汇聚的逐鹿大会,找着来送死吗?胆子这么大。”郁落白有些疑惑地说。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惨白的脸色,心里有些担忧,说:“你现在怎么样?” 郁落白沉思了片刻,说:“没事,有点虚弱罢了。” “我带你上山,那里应该有圣手大师,可以让他们帮你看看。”霍无怀说。 郁落白点点头,收剑入鞘,把剑的一边递给霍无怀,说:“麻烦你了,还要为一个瞎子带路。” 霍无怀走在前面,说:“今年的大会,似乎暗藏汹涌,还有巫棠教参与其中,天氓宫也在邀请之列,难保他们不会联合搞小动作。” “有很大可能。刚刚在你来之前,那个叫曲洛的女孩和云澈好像有些交流,但是我看不见。”郁落白说。 “你觉得,云澈是敌是友?”霍无怀回头看着郁落白,问。 “不好判断。而且今年云澈是代表天氓宫来参加,他应该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郁落白说。 霍无怀叹了口气,说:“你自己也要小心点。” “我知道。”郁落白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说:“霍公子,你为什么还要回来找我?按理说,这很没必要。” “可是我们不是约好一路同行,我当然应该回来找你。”霍无怀微微一笑,柔声说。 但是听到这样的话,郁落白瞬间就愣住了,她脚下一顿,停了下来。霍无怀感觉到郁落白的停顿,疑惑地回过头看着她。 她眼睛虽然无神,但是表情很认真,似乎是有种下定决心的感觉。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回来?”郁落白神情有些冷峻,说。 “什么?”霍无怀轻声问。 “在破旧别苑的时候,你明明知道我故意让你去探底,你其实什么都知道。”郁落白似乎是生气,但是又有些难受。 霍无怀本来和煦的神情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他看着郁落白,说:“是,我当然知道。但是这无可厚非,我作为男子,本就应该保护女子。” 无懈可击的人,没有埋怨,所有的危险都揽在自己身上。对人和煦,从来都站在对方角度为其考虑问题。如此一个完美的人,在他面前,郁落白从未觉得自己的丑陋如此的原形毕露。 “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郁落白自嘲地笑了起来,表情复杂地说:“放手,你不要管我了。”说着她把自己的剑从霍无怀手里拉了回来,靠在一边的一棵大树上没有动。 “郁姑娘,能给我一个理由吗?我觉得我并没有做错什么。”霍无怀说。 郁落白摇头,低声说:“我并不适合和你走在一起,我们出身不同,心思也各异。” 郁落白不知道自己的来历,风雨飘摇地长大,她一直觉得自己潇洒恣意,不用在乎其他人的看法。可是霍无怀不一样,他几乎没有缺点,完美得如同一面通透明亮的镜子,镜子里折射出来的,就是郁落白颓败又算计的嘴脸。 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才是江湖处事之道,可是遇到霍无怀,这些东西在他面前就显得很可笑。 霍无怀暗暗叹气,忍不住原地踱了几步,说话有些沙哑,“为什么呢,为什么都是这样?” 郁落白听出霍无怀语气里的忍耐和生气,她心里一沉,皱起眉头偏过了头,没有说话。 霍无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是看着郁落白拒绝的模样,他皱着眉,默默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他有点失态了,他不该说那些话,和所有人保持距离才是最正确的。他一直都秉持这样待人处事的态度,所以大家疏远他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可是怎么真的从别人嘴里把这个事实说出来,他又会有些恼怒? “霍公子,是你吗?”就在两人僵持的时候,不远处突然有人喊了一声。 霍无怀随着发声源看过去,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主道不远处,此刻,有两个人正在看着他。一个是穿着灰白衣服的老者,一个是绿衣女子。 他没认出来是谁,便站在原地没回答,也没动。 绿衣女子哒哒几步跑了过来,对着霍无怀行了一礼,说:“真的是你啊霍公子。” 霍无怀有些疑惑地看着她,回礼的时候道:“姑娘是?” “哦,我是谢琅絮,杏子林的弟子,那边的人是我师父。”绿衣女子自报家门。 听到谢琅絮这个名字,郁落白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看”向她的方向。霍无怀也是有些意外,错开身看向郁落白。谢琅絮这才看见看站在霍无怀身后的郁落白,似乎是有些吃惊,愣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你是,阿药师姐?” 郁落白看不见她的样子,也不记得她的声音,但是会喊她“阿药师姐”的,的确是谢琅絮。她笑了一下,说:“阿絮。好久不见。” 谢琅絮跑过去一把抱住郁落白,看着她的脸,说:“师姐,真的是你?我,我差点没认出来。你变了好多啊师姐。” 郁落白笑笑,说:“八年了,变化大是肯定的,没想到你居然还记得我。” 谢琅絮立刻就发现了郁落白眼睛的光彩很黯淡,她伸手在郁落白眼前晃了晃,见郁落白没有反应,忍不住问道:“师姐,你的眼睛?” “发生了点小意外,没事的。”郁落白轻描淡写地把事情带过,说:“你是和师父来参加逐鹿大会的吗?其他弟子也在?” 谢琅絮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哀伤,说:“师姐,杏子林,已经没有了。” 郁落白一下子没听懂谢琅絮的意思,问:“什么叫‘没有了’?” 第十五章 纷落红尘 谢琅絮咬着嘴唇,身体有些颤抖,低声说:“一个月前,杏子林被屠杀,只有我和师父活了下来,可是师父他,他也因为舍命护我,受了重伤,经脉尽断,武功,全废。” 说着说着,谢琅絮心头无限凄凉,眼泪簌簌落了下来。 郁落白呼吸一顿,简直像是被刺了一刀,胸口钝痛无比,她踉跄一步,险些站不住。她眼睛有些发红,声音颤抖,问:“是谁?是谁干的?” “是天氓宫的杀手。”谢琅絮抹掉眼泪,说:“可是,他们是受人指使,幕后买家,无从查起。”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眼神复杂。杏子林一事,他以为郁落白会知道,没想到她竟然是不知情的。这时候郁落白的目光看向霍无怀的方向,霍无怀下意识一愣,回避了一下,但是他又马上想起,她看不见,这样多余的动作就显得很可笑。 他叹了口气,说:“先过去和涵尘大师汇合。” 谢琅絮回头看了一眼霍无怀,赶紧把眼泪擦干净,深吸了口气,说:“对,师姐,师父他,他看到你一定很高兴的。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师父他一定能治。” 郁落白听到霍无怀的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她闭了一下眼睛,说:“好。” 见到涵尘大师的时候,郁落白跪地磕了三个响头,说:“师父,师门受难一事,我如今才得知,对不起师父……我……” 涵尘大师四十有五,虽然保养得很好,可是受了重伤,顿时像是老了好几岁,他伸手扶起郁落白,说:“为师很高兴,还能再见到你,不知你可否寻到自己的来处?” “没有,六年了,什么线索都没有,好像我只是凭空出现的一样。”郁落白话语戚戚,说:“我不想找了,现在这样,也很有意义。” 八年前,涵尘游历四方之时,救下了奄奄一息的郁落白,那时候她似乎是从大火中逃生,浸泡在河水里。涵尘救起她的时候,她整个后背烧伤,脸也毁容了,却顽强地还剩下一口气。 醒过来之后,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她失忆了。涵尘为她取名阿药,收她为徒带回杏子林生活。 但是她因为毁容,只能带着面具惶惶不安地活着,涵尘研究了很多易容方面的技术,结合自己精湛的医术,给她“换”了一张脸。当然,换脸这件事,涵尘尝试了两年才成功,其间阿药也因为好几次失败差点丧命。不过她似乎天生命大,最终挺了过来。 然后,谢琅絮才加入杏子林拜涵尘为师,阿药在杏子林两个月后,向涵尘辞行,要去寻找自己失去的过去。离开杏子林游历了很多地方后,她遇见白昔,拜了白昔为师,便长期跟着她游历江湖,白昔给她取名郁落白。 对于杏子林一事,涵尘从未对外人提起,那是他和郁落白之间的秘密。 涵尘以为阿药会一直游走江湖,没想到能在苍梧山遇到。他问:“你现在可有定所?” 郁落白说:“我在莲台山,拜了白昔前辈为师,她为我取名郁落白。” “白昔?”涵尘想了一下,说:“就是那位不出世的莲台玄医白昔?她很神秘啊,江湖上没人知道她的来历。” 郁落白笑笑,说:“好像是挺神秘的,她老人家也从未和我提过她的过去。” 霍无怀站在一边,微微顿了一下,原来她来自莲台山,是玄医的弟子。难怪一直不愿透露师出何门,玄医白昔在江湖上是连百晓生梅花刺都查不出身份的神秘高人。当然了,到底是梅花刺真的不知道,还是他不愿透露,就不得而知了。 而且,只知道白昔座下有两名弟子,武艺高强,是奇人异士。郁落白居然就是那其中之一,霍无怀突然觉得,她中了剧毒还能化险为夷,就很好解释了。她果真对得起江湖上给她的头衔。 “你的眼睛是何故?”涵尘问。 郁落白沉思了一会儿,说:“我在青渊镇的客栈里不小心卷入了唐门,白薇谷和桫椤寨的斗毒事件,中了千尾鸩和骷髅花的毒,但是没有毒发,不知道什么原因化解了毒素。后来……”郁落白顿住,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措辞道:“后来,我和他们又比了一场。” 涵尘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说:“你和他们比服毒了?” “是。我用的,是相思子。”郁落白说。 涵尘点了点头,说:“白薇谷的素谷主,用的是桃夭?你有桃夭的解药,事先你服过解药了。” 郁落白在比试中用的小心思全都被涵尘猜中,她笑了一下,说:“果然什么都瞒不住师父。” “要是她知道你是杏子林的人,可能就不会和你比了,看来,你赢了比试。”涵尘说的与事实完全无二,他切了一下郁落白的脉,说:“可是你还是中毒了,是桃夭的毒性。” “可是,我记得桃夭并不会这样伤及眼睛。难道是素绡寂自己重新配置了桃夭?”郁落白猜测。 但是涵尘却否定,道:“桃夭的配置已经是最精简和毒性最强的,其中各味药材互相发挥最大的毒性,如若重新搭配,只会改变毒性间微妙的平衡,毒性只会减弱,不会增强。这是杏子林百年来几代掌门呕尽心血才配置出的桃夭,你觉得素绡寂有能力改进它?连我都恐怕没有这个本事。” 听涵尘这么一说,郁落白顿时就联想到自己可能真的是个怪人,她愣了片刻,说:“师父,那我为什么会这样?” 涵尘皱着眉头放下她的手,说:“大概只能解释为,你的身体能克制某些毒药,同时也会激化某些毒药。你记得你呆在杏子林的两年间,为了治好你的病,你尝试过千百种药材吗?有时候生死一线,有时候痛不欲生。那些药材被你自身所吸收,很有可能衍生出一种常人所没有的特殊药性。而且,在我救你之前,你来自哪里,你的出身是否异于常人这些都无从得知。” 第十六章 群雄逐鹿 最终,似乎只有涵尘大师的解释比较合理,郁落白虽然不记得自己的过去,但是在杏子林的两年间痛苦不堪的试药,她仍就心有戚戚,有些后怕。没准她就是在那时候成了个百毒不侵的怪人也不是不可能。 霍无怀听着涵尘大师的话,立刻就捕捉到了治病这个细节。郁落白治疗了两年,什么样的病能治疗这么久?他虽然有些好奇,但是现在询问显然不合时宜,他看看郁落白的脸,最终还是沉默。 这时候一直在听故事的谢琅絮问:“师父,师姐的眼睛能治好吗?” 涵尘也不敢保证,说:“阿药现在情况很不稳定,擅自用药,太过危险。而且,杏子林已毁,医典秘籍,药材针械皆不复存在,如今之计,只能是求助白薇谷谷主素绡寂了。” 郁落白一听就没戏了,说:“那不用麻烦了师父,我和白薇谷已经结怨了,素绡寂怎么可能会救我。我就这样瞎着,指不定哪天就自己好了。” 涵尘和谢琅絮还没说话,一旁的霍无怀就说道:“素谷主应该在天机阁,我去求她。” 郁落白直接愣得没说话,她表情复杂,有些难堪地低下头。霍无怀越是退让宽容,郁落白就越无地自容。她现在已经觉得自己做个瞎子还挺好,最起码不用直面霍无怀。 谢琅絮更是有些吃惊,说:“师姐,你,你和霍公子关系这么好啊?他居然可以为你做到这个份上。” 郁落白的脸瞬间爆红,羞耻得她想当场猝死。她嘴角直抽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涵尘倒是自然地笑了一下,说:“霍公子真的不愧是年轻一代中最受人尊崇的少侠,此等胸怀,老夫佩服。” 霍无怀受之有愧,不敢自大,说:“哪里,晚辈的本分而已。杏子林与霍家一向交好,连我义父都要尊称您一声前辈,郁姑娘是您的入门弟子,我和郁姑娘也算是同辈师兄妹,师妹有难,我岂能坐视不理。” 谢琅絮和涵尘被霍无怀这么一说,当真是感慨万千。杏子林曾经是恢弘的医理门派,虽然是半隐退状态,但没出事之前也是门庭若市。后来惨遭灭门,江湖上那些平日里溜须拍马的人现在是尽量躲着他们走了,生怕就要为了所谓的江湖道义对涵尘这副颓唐的处境出力帮助。 谁都知道杏子林已经是过去的神话了,人们会尊敬涵尘,那是看在曾经的辉煌上,但是不会有几个人真正出手帮助。也只有像霍家这样游离在江湖边缘的武林世家,才会站出来。 霍家不存在与杏子林有争夺,并且两家的确从祖上就交好,虽往来不密切,却强过很多表面巴结的人。 郁落白已经无话可说,她从来没有如此得觉得自己丑态毕现。这下子,她的矫揉造作,无理取闹,全部无所遁形。她心里暗暗地想,等把任务完成,她哪怕一秒也不想再待在霍无怀身边了。 —— —— 天机阁建立在苍梧山顶,重重廊宇依山而建,绿树掩映中檐角飞悬,曲径通幽。经过九曲回廊,便是巨大的拜剑广场,广场的正东方矗立着阁主坐镇的踏雪苑,是公孙沫处理阁中事务的地方,也是议事场所;左边是执剑长老掌管的兵器库诛剑楼,现在由苏愿打理;右边是大祭司所掌管的明薇轩,祭司一开始是由公孙沫的妻子戚槿夜担任,但是九年前巫棠教与天机阁大战后,戚槿夜带着她和公孙沫年仅九岁的孩子离开了天机阁,消失于人海。 此后天机阁大祭司一职就一直空闲,明薇轩也无人入住。公孙沫一直在等着戚槿夜回来。 再往后一层重楼,是阁中弟子居所。居所往后经过一片密林便是左右护法居住的星野楼,毗邻的是掌旗使和少祭司所居住的沧海轩。再往里还有更隐秘的所在,那是天机阁的一些核心所在,外人很少能进入参观。 广场的西南面因山势起伏,修建了很多错落星布的亭台水榭,便于弟子习武,同时也是通往顶峰的道路,顶峰修建着历代阁主的陵寝,阁中弟子每逢初一十五都要上峰顶祭祀祖师。 霍无怀走在前面带路,依旧用剑牵着郁落白,谢琅絮扶着涵尘走在后面。走进拜剑广场,便是乌泱泱的人群。霍无怀身份尊贵,甫一入场,便立刻引起所有人的关注。 广场边的迎宾小童接过英雄帖,立刻高声道:“长安霍家霍无怀公子,洛阳杏子林涵尘大师,入场!” 郁落白拉了一下剑,示意霍无怀放手,霍无怀放开剑,去扶涵尘大师。 广场中央设立着比试台,正前方是观礼的高台,霍无怀扶着涵尘往观礼台上走去。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霍无怀,他是年轻一代中最具潜力的才俊,如果不是因为霍家历来不参与比试,或许他会是今年最有可能入主天机阁的人。 “涵尘大师。”迎面走来的是一身深色锦服的公孙沫,他对着涵尘行礼,恭敬道:“您身体如何?” 涵尘笑笑,说:“我已经是个废人了,不提也罢。” “大师,您妙手神医,就算不能习武,也是医家大手,此次逐鹿大会结束,就留在天机阁,也好让晚辈照顾您。”公孙沫把涵尘引着入了座,说道。 涵尘摇头,“阁主好意,老夫心领了。我已决定归隐,恐怕要辜负阁主盛邀了。” 公孙沫今年四十,但是看上起也就三十五的样子,为人沉稳,气质不凡。他微微点头,道:“晚辈就不为难大师了。” 一边的霍无怀走到霍迁身边报备了一声:“义父,唐门白薇谷和桫椤寨的情况基本清楚了,但是,出现了一个人,身份比较神秘。” 霍迁看着霍无怀,说:“是你带着的那个女子?” 霍无怀点点头,凑到霍迁耳边低声说:“她是白昔的弟子。而且,她会天机阁的剑法。” “嗯?”霍迁扬眉笑了一下,说:“难道,是她?那个消失多年的人?” “不太确定,我得到的信息很少。”霍无怀扫了一眼人群,说:“并且,她拜白昔为师之前,是涵尘大师的弟子。” 第十七章 云淡风轻 霍迁饶有兴趣地笑了起来,说:“大会结束应该请她到长安做客,我倒是对那个神秘的白昔很感兴趣。” 这点霍无怀倒不敢附和,想到郁落白那个倔强的脾气,他忍不住微微扬起了嘴角。他向霍迁行了一礼便退到边缘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高台上只有公孙沫,霍迁和涵尘三个主坐,边缘两个位子是苏愿和霍无怀。其余各大门派的首领落座于高台四周,门众弟子站在后面。 霍无怀看了一下郁落白的位置,但是一下子居然没找到她在哪里。一旁的苏愿正在喝茶,看着霍无怀的目光游走不定,笑着问道:“你在找郁姑娘?” 霍无怀瞬间反应过来失态了,于是收回目光,说:“哦,她受了点伤,我不太放心。” 苏愿还是在笑,说:“不是有小谢陪着她吗?你应该准备一下,待会的祭剑礼可是由我和你担任。” 祭剑礼,就是逐鹿大会开始前的一个仪式,平时就是苏愿上去舞个剑什么的。今年好像有了改变,高台上立着一棵桅杆,杆顶挂着彩球。祭剑礼是两人争夺彩球,鸣响大会的第一声礼乐。 霍无怀一看这种阵仗就头疼,小声道:“为什么要让我去,在坐那么多后生才俊。” “可是后生才俊中的佼佼者是你霍公子啊。”苏愿放下茶盅,说:“霍老爷子说,你太过深入简出,该让你找点事做做。” 霍无怀苦恼地捂住额头,说:“我是真的,不适合这种场合。” 且不说霍家处江湖之远,单论霍无怀的性格,他也不是那种爱出风头的人。他宁可多看看山山水水,也不愿参加这种嘈杂鼎沸的活动。 苏愿看向霍无怀的目光中有淡淡的笑意,似乎还有某些怀念的意味,说:“你和我年轻的时候还真像。” 霍无怀略微惊奇地看向苏愿,愣住了片刻。 苏愿是前任阁主苏茫的独子,当年他是作为下任阁主人选来培养的,但是,后来也不知什么原因,逐鹿大会上苏愿没有出战。一说是苏愿自知比不过公孙沫自愿放弃,一说又是苏愿压根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天机阁少主人这个头衔。 现在听到苏愿说这样的话,霍无怀心里大概明白了苏愿隐居幕后的原因,更多偏向第二种猜测,他或许和自己一样,身处无法改变的大环境里,只能去担负一些自己并不喜欢的事。 “前辈,也一样吗?”霍无怀轻声说,有种苦涩的意味。 苏愿看着台下聚集的人群,神色恍惚了片刻,说:“我不喜欢习武,刀叉剑戟,从来不是我想选的。我向往的是李太白那样‘莫使金樽空对月’的生活,寄情山水,散发弄扁舟。但是……我是苏愿,那不是我的生活,我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顶尖的剑客,巩固我娘留下的基业。” 霍无怀如鲠在喉,他和苏愿交浅,有点君子之交的意味,以往来天机阁也是客客气气行礼的前后辈关系。如今苏愿突然说这些,既是在说他的身不由己,也让霍无怀好似在照镜子。镜子里的是苏愿,镜子外的是霍无怀。 “人生在世,总归是要有责任的。更多时候,是责任大过负担。”霍无怀还是有点佩服自己的,这种触动心弦的时刻,他说出的还是理性大于感性的话。但同时他又悲哀地觉得,自己脸上的面具,似乎已经摘不掉了。 “呵……”苏愿轻笑,声音沙沙的,说:“我错了,你一点也不像我。”他定定望着霍无怀,眼神深邃如海,“你这么冷静,简直完美的有点过分啊。” 霍无怀顿时觉得有一道冷冷的风穿膛而过,他有种被苏愿看穿的错觉。果然,淡漠如水的人,才真正让人害怕,因为没人能一眼看透深邃的古井下的心。他有点机械化地摆出无懈可击的笑容,说:“没人是完美的。我,只是一个隐藏了缺点的普通人罢了。” “快要开始了。”苏愿结束了刚才颇带试探的话题,突然说道。 霍无怀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看向苏愿的目光里闪过一道带着冷意的光,不过一瞬而过,没人捕捉到。他被遗鹤长老悄无声息地摆了一道呢。 “前辈希望我输还是赢呢?”霍无怀笑得轻缓,说。 苏愿的声音也轻轻的,说:“我希望你赢。” 霍无怀垂下眼眸没说话。 “我从未和你交过手,说实话,我很好奇你的实力。灵若公子,你不会甘愿输给我?”苏愿又说道。 这次霍无怀居然被激得有了那么一点胜负欲,轻笑一声,抬起头看向比试台,说:“晚辈,只能尽力一试。” 广场人群中,谢琅絮扶着郁落白避开人流,到水榭中坐了下来。虽然隔比试台有点远,但纵观全局不是问题。 “师姐。”谢琅絮坐在郁落白对面,神情生动地问:“你和霍公子是怎么认识的?” 郁落白就知道这小丫头也和所有人一样,对这个问题怀着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毕竟像霍无怀这样对谁都和煦有礼但是疏远的人,对郁落白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的确是有点上心,任谁都会思索其中关系。 “巧合。”郁落白简短地回了谢琅絮两个字。 其实她自己也在想霍无怀出于什么目的对她有点特别,思前想后,应该是那位在莲台深入简出几乎与世隔绝的师父白昔大人。霍无怀可能从她身上发现了一些什么线索,多少推断出了她师父的身份,但是又不确定。 她的师父,白昔。遇到她的时候,是郁落白在撒泊图戈壁迷了路,因缺水昏倒在枯死的树林中,醒来的时候是白昔把她驼在马背上。 那个时候白昔穿着灰白的宽大袍子,有点滑稽搞笑,但是面容素雅秀丽,在茫茫戈壁上也犹如一朵坚忍的荆棘花。后来郁落白才知道,那时候白昔已经三十四岁,但是看外表,完全看不出来。 她记得醒过来看见白昔的时候,白昔问她来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干嘛,她说寻找过去。然后白昔大概觉得她很有趣,问道:“你愿意拜我为师吗?我也是个没有过去的人,我觉得我很适合当你的师父。” 第十八章 何为正道 往事如烟,转眼四年过去了,郁落白开始明白,师父所说的没有过去,是因为她不愿记起,她想遗忘;而郁落白的过去,才是真正空白的。 不愿记起过去的白昔师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在客栈和阿汐对招的时候,她使用的是白昔师父教的剑法,素绡寂却说那是天机阁的剑招;而且师父从未提过和公孙沫有交集,却要在逐鹿大会让她送一把剑来给公孙沫。 到底,是真的没有交集,还是交集颇深呢? “你在敷衍我吗?师姐,你的一句巧合也太过巧合了。”谢琅絮努努嘴,说道。 “是啊,太过巧合了啊。”郁落白喃喃自语,脑子里想起自己的师兄戚寒且……戚寒且…… 公孙沫八年前消失于江湖的妻子,名叫戚槿夜! 当时戚槿夜离开时带走了年仅九岁的独子公孙少辞,八年后孩子是十七岁岁……十七,戚寒且小她七岁,今年刚好是十七岁! 戚槿夜,戚寒且。难道说——白昔就是失踪多年的戚槿夜,戚寒且就是公孙少辞? 郁落白一下子有点头大,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想太多,但是从一切细节推论看来,目前这个推测多半是真的。而且,师兄长得,的确是很像师父啊。平时没往那方面想也没留意过,但是如今将师父和师兄的脸对比起来,真是有七分相似。 那,师兄他,他自己知道吗?郁落白脑子乱成一锅粥,忍不住下意识咬起了大拇指指甲。 “宁姑娘,这么大个人了,咬手指可不是个好习惯。”突然间不知道是谁一把拉住了郁落白的手,凑近她身边特别欠揍地打趣道。 郁落白思考问题太过入神,而且眼睛也看不见,以至于这个人靠近她她都没反应过来,甚至被拉住手腕的时候,她都还是呆滞的状态。 “你,你是谁?”谢琅絮唰地一下站起来,指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鬼魅一般的人说道:“你怎么随便拉姑娘家的手,你不知羞啊!” 郁落白这才回过神,挣扎了一下,从对方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茫然地抬头看过去,不过她什么也看不见。 只听对方低低笑了起来,软绵绵地笑声让郁落白皱了一下眉,她在脑子里回想这个欠揍的声音,终于清明起来,说:“云澈?” “嗯哼。”云澈笑得像朵花,毫不客气地在郁落白身边坐下,说:“宁姑娘记性真好啊。我还怕你忘了我呢。” 谢琅絮气鼓鼓地看着云澈这个不靠谱的样子,说:“师姐,你认识他?” 郁落白声音淡淡地给谢琅絮解释,说:“我毒发的时候,是他救了我,不然,我就不是眼瞎这么简单了。” “啊?”谢琅絮看着云澈那痞气的脸,愣愣收回了自己愤恨的目光,说:“他救你的时候没占你便宜,我怎么觉得他不像好人呢!” 郁落白险些被谢琅絮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属性吓得坐不住,连忙摆手,道:“阿絮,你在说什么啊。” 云澈听着谢琅絮的话也不生气,依旧笑眯眯地,说:“唉,我还当真算不得好人呢。” 郁落白叹了口气,云澈他,算好人吗?算坏人吗? “他是天氓宫的护法……”郁落白慢悠悠地说,但是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猝不及防地愣住了。 杏子林是被天氓宫的杀手屠杀的! “他!”果然,谢琅絮顿时尖声叫了起来,声音都在发抖,“他是天氓宫的人!他……” 郁落白呆愣着不知所措,然后她就听到谢琅絮剑出鞘的声音,还伴随着:“我要杀了你,你这个魔头!” 云澈一时还不知道发生什么,便看见小姑娘的剑已经刺到了胸口,他慌忙后退一步,避开了锋利的剑尖,问道:“你发什么疯小丫头!” “是你们杀了我们杏子林满门,你不认账吗!”谢琅絮眼睛发红,又是一剑劈了过去。 云澈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他在心里瞬间过了一遍小丫头说的话,才反应过来,一个月前,的确有一批杀手离开天氓宫,然后便听到洛阳杏子林覆灭的消息。杏子林的屠杀,的确是天氓宫的杀手所为,可是,可是…… 他脚下踏出几个步子,灵活地躲开了谢琅絮的长剑,却不知道该开口说什么。 “我杀了你!”在谢琅絮又满带恨意地对着他的胸口刺来一剑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脚下沉重,犹豫了片刻,看着谢琅絮的脸没有动。 但是,下一刻他却看见郁落白挡在了他面前。她矮他一个头,挡在他前面的时候,他清楚地看到她乌黑柔顺的头发和单薄的肩膀。 “住手!”她开口说了两个字,声音不大,但是透着冷意。 谢琅絮的剑停在郁落白眉心处,她颤抖着手,猛然后退了一步,怆声道:“师姐,你在干什么?” “你在干什么呢?阿絮。”郁落白缓和了语气,说:“不是你告诉我的吗,那些杀手是死士,最后用炸药点燃了杏子林的阁楼,自己也葬身火海。况且,我们明明都知道,那是有人到天氓宫买凶,天氓宫本就是个杀手组织。可是云澈他,他不应该死在你剑下,他不是凶手……” “那他也是帮凶,他十恶不赦,他该死,他该死!你为什么要护着他?师姐,你也是杏子林出来的,那里也曾经是你的家!”谢琅絮又气又怒,眼泪哗啦啦流了一脸。 “阿絮,他只是天氓宫的一员,他没有参与那场屠杀,甚至接受买主钱财的也不是他。”郁落白虽然看不见谢琅絮的脸,但是她知道她在哭。 郁落白也知道,要谢琅絮冷静,有点过分,可是她也不能看着谢琅絮伤了云澈。虽然以云澈的身手未必会被谢琅絮伤到,可是郁落白却听出了云澈的退让和犹豫。 她承认,对于杏子林,她只有两年的记忆,而且她更多在乎的是涵尘大师。这次的灭门,她虽然也是痛心疾首,却始终不能和谢琅絮的切肤之痛相比。 她没有亲眼看见血流成河,满目疮痍,熟悉的同门变成一具具尸体。她没有谢琅絮那样鲜活炽热的仇恨,而且,云澈的确救了她,她无法视而不见。 第十九章 幻花血阵 “师姐……”谢琅絮的剑哐当一声落地,她捂着脸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我那么没用,还连累了师父……” 郁落白摸索着走过去蹲下身抱住谢琅絮,轻轻拍着她的背,说:“不要这么想,你是杏子林唯一的弟子了,以后要靠你来振兴杏子林。” 谢琅絮缓缓放开手,看着郁落白,说:“师姐,你怎么会和天氓宫的人有交集?” 郁落白一愣,犹如当头棒喝,愣愣地说道:“你想说什么?你怀疑我……” “杏子林覆灭当晚,杀手对地形极为熟悉,甚至连杏子林弟子的弱点都摸得一清二楚,他们只是杀手而已,他们怎么会这么清楚!我一直都怀疑是有人出卖了杏子林,和天氓宫的杀手里应外合……”谢琅絮的脸色越来越惨白,她看看郁落白,又看向云澈,一下子伸手挣脱了郁落白的怀抱。 她站起来缓缓后退,声音冷得可怕:“杀手不是只会杀人吗?他为什么要救你?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谢琅絮。”郁落白的脸色也不好看,她实在是不知道小丫头怎么会联想到这些,她站起来,面向谢琅絮,说:“我勾结外人残害杏子林,对我有什么好处?涵尘师父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是这种忘恩负义的人吗?” 谢琅絮提着剑,咬着唇什么也没说,一下子转身跑出了水榭,离开了拜剑广场。 “阿絮!”郁落白急忙追上去,却一下子绊倒在台阶上,摔得不轻。 一双宽厚的手伸过来扶住了她的手臂,说:“都瞎了,注意着点。” 郁落白踉跄了几步,觉得心里像压着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放开我。”她有气无力地说。 云澈自讨没趣,讪讪放开了手。可是郁落白走了两步,突然喷出一大口血,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他急忙一把托住她的腰,她头一歪,靠在他肩膀上昏了过去。 真是造孽啊!云澈忍不住在心里咆哮。怎么他们一遇见,她就要昏倒呢? —— —— 而比试台那边,苏愿和霍无怀正见招拆招难分胜负,本来霍无怀一个轻盈的身法踏了一脚桅杆,眼看手就要够到彩球,也不知是怎么了,他的目光扫过水榭的方向,好巧不巧地看见了郁落白吐血昏倒的瞬间。 他心上一震,顿时分了心,苏愿唰地一声追了上来,手先他一步拿住了彩球,哗啦一声扯掉,哐当一声,彩球下面的机括启动,悠远的青铜之声响起,苏愿胜了这一局。 霍无怀跃下桅杆,也无心去管那所谓的胜负,想跳下高台去看看郁落白怎么了。 “灵若!”谁知霍迁一个传音入密生生拦住了他的脚步,霍迁似乎有些生气,说:“你干什么!给我过来坐好!” 霍无怀殷切地看了霍迁一眼,也同样以传音入密回道:“我去看看郁姑娘!她好像……” “住口!”霍迁面色如常,但眼神却严厉异常,说:“这是什么场合!由不得你胡闹!回来!” 霍无怀看向水榭那边,隔着漫漫人群,他看到云澈把她抱了起来,沿着山路往峰顶走去。其间没有人注意到他们,大家的眼睛都集中在霍无怀和苏愿身上。 因为刚才的比试,虽然两人各自有所保留,但是对观众来说,无异于是一场不可多得的饕餮盛宴。两人行招走势行云流水,飘逸潇洒,有些小辈弟子看得是眼花缭乱。 但是高手就能看得出来,霍无怀最后明显是分心了,不然也不会失了准头。 云澈虽然目的不明,但是似乎是不会伤害郁落白的。霍无怀遥遥相望,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不见,他才一步步退下比试台,回到观礼台落座。 发生了什么,谢琅絮怎么会不在她身边看着她呢?云澈又是怎么跑到她身边去的?她又是怎么了,为什么又吐血,难道是体内又毒发了? 一串问题涌上他的心口,他有些恍惚,用手捂着额头沉沉叹了口气。 “当当当……”踏雪苑顶巨大的铜钟敲响了三声,公孙沫站了起来,声音浑厚道:“逐鹿大会,现在开始!” 话音刚落,就有两个门派的弟子跳上高台开始了比试。两人都是势均力敌的菜鸟,一时之间既分不出胜负也让人看得兴致缺缺。 霍无怀大概就这么无聊地看了两场比试,终于是坐不住了。他也不管霍迁生不生气了,找了个间隙离开了观礼台。 苏愿站在一边,看到霍无怀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已经观察他好久了,现在看到他离开,便想也没想,几步跟了上去。 —— —— 苍梧山山顶,会当凌绝顶。风吹过来有些刮脸。这里建立着一座三层高楼,是供奉天机阁历代掌门的地方。 云澈抱着郁落白走到高楼前的时候,便看见曲洛蹲在地上鬼画符。看守的弟子被绑起来吊在树上,一动不动不知死活。 “喂,你在干嘛?”云澈把郁落白放在一边的树下安顿好,直起身喊了曲洛一声。 曲洛愣了一下,却没有抬头,继续在地上写写画画。 云澈朝着她走近几步,却被吓了一跳。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只见她不知道哪里弄来一只巨大的毛笔,上面沾满了鲜血,她以脚下为中心,画了一朵诡异扭曲的花。真的是鬼画符,云澈只看了一眼就觉得不舒服。 他仔细看了一眼吊在树上的弟子,才发现他们的喉咙都被一刀割断了,血没有流到地上,想必是被曲洛用来画画了。 “你干什么?”云澈觉得那朵花看多了有点头晕目眩,他偏过视线,皱起眉头。 曲洛画完,缓慢地站了起来,目光冰冷地看向云澈。 云澈回过头,看见曲洛的眼睛一片血红,也不知她是着了魔还是怎么回事,愣是吓了云澈一跳。 他后退一步,下意识护着郁落白,盯着曲洛,说:“你怎么了?” 曲洛呵呵呵地笑了起来,声音又冷又黏腻,好像听不到云澈说话一样。眼睛也忽略了云澈的存在,直接看向昏倒的郁落白。 第二十章 谁念沉浮 “喂!你清醒一点,不准你乱来!”云澈摸不清曲洛的套路,看着她宛若女鬼的样子,有点发慌,急忙挡住曲洛的视线,说:“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你把她带来给我了?之前不是还护着她吗?”曲洛好像有点神志不清,眼神飘忽,神色也不对劲。 云澈一时无语,谁把她带来给你啊,他哪里会知道曲洛会在山顶。还搞了这么邪门的一个东西。 “还差一个人的血,正好……”曲洛笑的有点可怖,直接朝郁落白走了过去。 “站住!”云澈一把拉住曲洛,大声道:“中邪了你!” “滚开!”曲洛眼神冰冷,骤然甩开了云澈的手。 云澈并起手掌,掌风凌厉地冲向曲洛后肩,曲洛侧身避开,抬起双手游蛇般缠上了云澈的手腕,而后死死锁住。云澈好似料到一样,漫不经心地笑了一下,手腕关节咔咔一响,卸力解开了曲洛的锁扣,同时化掌风为刃,嗤啦一声在曲洛肩上划开一道口子。 曲洛曲肘撞在云澈肋下,脚下退开一步,挣脱了云澈的攻势。然后她似乎是有点回过神来,也不管自己的伤口,冷锐地盯着云澈,说:“拂柳扣,这可是巫棠教不外传的武功,真是稀奇,难道你来自巫棠教?” 云澈晃了晃自己的手,保持着笑意,看着曲洛没有说话。 如果郁落白能看见的话,她就会知道,云澈在一开始对她用的就是拂柳扣,那是一种锁住对方攻势的招式,游蛇一般的技巧,当然,会这一招的人,自然也知道如何破解,关节卸力施加一些招式才能从拂柳扣中挣脱开。 的确,这是巫棠教不外传的武功,云澈之所以会,是因为在加入天氓宫做杀手之前,他的确来自巫棠教。不过郁落白呢?云澈在她挣脱开拂柳扣时使用的功夫也是太过惊讶,看她的样子似乎是下意识使出了招式。所以他救郁落白,是想搞清楚郁落白究竟什么来历。 “装神弄鬼的混账!不过是一个偷学本教武功的败类,看我不把你的头砍下来!”曲洛左右手起势,脚尖一点,猝然高高跃起,五指剑流动着白色的钢丝,唰唰朝云澈各大穴位打去。 云澈翻身一跳,踢出右脚使出扫堂腿,劲风十足扫开了一些钢丝,但是曲洛左右手轮换滑出钢丝,瞬间就缠住他的右腿,使劲一拉,云澈身形一偏,踉跄了一下。 他赶紧在空中提了一口气,扯住钢丝和曲洛较劲的瞬间,抽出腰间缠着的软剑,嗤啦一声,挥剑斩断了缠在右腿上的钢丝。 就着力道旋转了半圈才稳稳落地,云澈抬起手里的剑,却发现剑身已经缺了好几个口子。他一把扔开这把破剑,看着站在一边冷眼看着他的曲洛。 “天罗地网啊,行,你练得不错,钢丝使得挺严密。佩服佩服。你在巫棠教,是个什么地位?”云澈拍了手,问道。 “你呢,你在巫棠教又是个什么职位,你是叛徒吗?而且对教里的事了解得还挺多,叛逃之前也是个长老级别的人了?”曲洛看云澈简直越看越不顺眼,语气不悦地说。 “死丫头,你是叶葬的弟子吗?我好歹是你前辈,你敢这么和我说话?”云澈伸手指了指她,颇有一副大前辈的模样。 “哈哈,果然是个叛徒。你要不要脸,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前辈!”曲洛双手一扬,几枚暗器飕飕朝云澈打了过去,还全是冲着他的脸。 云澈左右手同时探出,稳稳截住了打过来的暗器,还不忘骂道:“你怎么这么狠毒,打人不打脸你不懂吗!” 谁知曲洛放暗器是虚晃他的,她真正的目标是郁落白。只见云澈伸手接暗器的时候,曲洛荡出几根钢丝,缠住了郁落白的双脚,然后她拉着钢丝越过大树的枝丫,把郁落白整个人倒吊了起来。 “曲洛!”云澈接完暗器才知道自己被摆了一道,怒火冲天地指着拉着钢丝的曲洛,说:“你别得寸进尺,放开她!” 郁落白像条腊肉一样在半空中晃荡着,显得着实可怜。曲洛却好似没听见云澈的话,又打出一根钢丝,缠住了郁落白的脖颈,她手上一运劲,锋利的钢丝立即在郁落白脖颈上见了红。 “曲洛,住手!”云澈心头一凉,吼道:“她没招惹你?你为什么要杀她?” “我想杀就杀,需要什么理由!”曲洛状若癫狂,回头看着云澈,这次她的眼睛越发变得血红,就像入魔一般。 “你还是人吗你?别人把巫棠教称为邪教,你还真就杀人如麻啊?巫棠教的教规是让你这么无差别杀人的吗?”云澈厉声道。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曲洛和疯了没什么两样,死死盯着云澈,说:“你等着,我割下她的头,就来送你上路!” “疯子!”云澈知道和她讲什么她都听不进去了,身法迅猛如电地移动到曲洛身边,伸手卡住她拉钢丝的手。 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出手,等于是把自己的空门都暴露在曲洛面前,果不其然,曲洛腾出一只手摸出几枚暗器,用掌力直接钉进了他胸口的穴道。他呕出一口血,侧过身体用肩膀撞在曲洛手肘上,阻止了她用暗器穿透他的胸口。 云澈内力深厚,这么一撞,愣是将曲洛的手肘撞得生疼,从手臂上传来一阵麻木,生生将她逼退了两步。 云澈一下将钢丝从曲洛手中夺了过来,但是曲洛缠住郁落白脖颈的那一根是单独的,她一直牢牢挽在手心。她一后退,那根钢丝立即勒紧了郁落白的脖颈。云澈大惊失色,劈手就去夺曲洛手中的钢丝。 霍无怀到达山顶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郁落白被绑住双脚,缠住脖颈,危在旦夕地挂在树上。而拉住钢丝的,一个是云澈,一个是红衣女子。 那一瞬间,霍无怀联想到的就是云澈和红衣女子联手要勒死郁落白。 这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世道,为什么这么多丧心病狂的混蛋啊! 这么想着,怒火也是快要冒起三丈高的霍无怀猛然跳起,飞出一记掌风化为利刃嗤啦一声斩断了钢丝,抱住郁落白稳稳落地。 第二十一章 离恨愁绪 云澈一掌打在曲洛后肩夺回了钢丝,却发现手中重量明显消失了。他回过头,便看见霍无怀已经割断钢丝救下了郁落白。 他舒了口气,扔掉了手里的钢丝,走过去想检查一下郁落白的伤口。 谁知霍无怀挑起手掌,对着他划过一道剑气。 他敏锐地避开,但还是被剑气在斗篷上划了一道口子。他双手一摊,脸色有点不悦,说:“你什么意思?啊?想动手?” “云澈是吗?你和那位姑娘什么关系?刚才是要合力勒死郁姑娘吗?”霍无怀语气简直冷漠到了极点,眼神也沉郁得可怕。 可惜霍无怀巨大的冰山气场在云澈面前完全没有震慑力,两人好似天生互不相让,云澈一贯痞气的脸上此刻也是凝重如铁,死死盯着霍无怀的眼睛,说:“你的眼睛用来做摆设的吗?嗯?我他娘的在救人!你是瞎了吗?” 说着云澈灌注力量在手心,一拳朝霍无怀打去,霍无怀一只手抱着郁落白,便抬起另一只手也握指成拳,生生迎着云澈的拳头挥去。 沉闷的撞击声响起,两人的拳头带着劲风砸在一起。殷红的血从各自的指缝中流了下来,一点点溅在郁落白脸上。 “咳咳……”郁落白这个时候悠悠转醒,鼻尖立刻就闻到一股血腥味,皱着眉头气若游丝地说:“云澈,哪来的血腥味……”她的痛感渐渐恢复,伸手摸了一下脖颈,说:“我,是我受伤了?” 霍无怀和云澈都愣了一下,瞬间褪去身上的杀气,撤去力道收回了拳头。 “被钢丝缴了一下,伤口不深,你不用担心。”云澈低声说道。 “嗯?”郁落白朝云澈的方向偏过头,发现云澈站在旁边说话,那抱着她的是谁?她伸手推了一下抱着他的人,说:“你是谁?” “是我!”霍无怀没松手,反而把郁落白抱紧了一些,他心里隐隐有点不舒服。明明他和郁落白经历的更多更熟稔,可是好像郁落白刻意疏远他,反而对云澈却比一般人亲近。 男性天生的攀比心还真是有些莫名其妙。霍无怀在心里默默地想。 谁知郁落白得知是霍无怀,反而表情更怪异,挣扎着扒开他的手,退开几步离他远远的站着。 你干什么啊,你这么嫌弃我吗?霍无怀差点就要把这句话脱口而出了,但是看到后面站着看戏的红衣女子,还有一脸欠揍的云澈,他生生把舌尖上的话咽了下去。 但是可能他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内心,云澈把他脸上的失落看得一清二楚,心里没来由地十分解气,没控制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云澈更让人想大卸八块的人了。这是霍无怀此刻心里的想法。一贯温文尔雅的霍无怀此刻也想把云澈抓过来暴打一顿。 而郁落白在面对霍无怀的时候本就尴尬,虽然云澈笑的是霍无怀,可是在眼睛看不见的郁落白听来,好像是在笑她矫揉造作一样。她瞬间脸烧了起来,冲着云澈狠狠道:“笑什么笑,你有毛病啊?” 云澈被郁落白这么一骂,顿时觉得莫名其妙地委屈。他不可思议地看着郁落白,猜不透自己是哪里惹到她了。难道说她在维护霍无怀吗?可是看着也不像啊。 他顿时十分不服气,说:“你骂我干嘛?我是在嘲笑姓霍那小子啊,你袒护他什么啊?” “你!你说什么!”郁落白冲着云澈的方向就要迈过去,特别想缝上他那张臭嘴! 但是她看不见自然打不到云澈,反而被云澈捉住手腕,说:“啧,果然女人心海底针。” “放屁!”郁落白一把甩开他的手,然后快准狠地踢了他一脚。 他捂着腿吸了口冷气,低声说:“疯丫头!” 霍无怀心里的郁闷一下子就散开了,他看着郁落白的脸,默默笑了起来。云澈抬起头正好看到霍无怀的笑容。他瞬间捕捉到了一点东西,脸上闪过了然的表情,偏过头没说话。 曲洛倒是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三人打情骂俏。虽然他们三个真的不是在打情骂俏,可是在曲洛看来就是这么个味道。她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十分惬意。并且她眼里的血红也渐渐褪了下去,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了。 就在这个时候,苏愿也跟着霍无怀走了上来,他一眼就看见了被吊在树上死去的弟子,目光中已经冷意无限。然后他才把目光投向坐在石头上的曲洛。 但是苏愿在看到曲洛的那一刻,脸上便闪过十分复杂的情绪,有惊疑,有愤懑,还有戚戚然。他表现得太过明显,以至于曲洛都已经有些不自在地放下了二郎腿。 “你为什么要打扮成这样?”苏愿几步走到曲洛身边,一把钳住她的手,声音似乎在发颤,说:“呵,是谁让你这么做的,到陵寝来画幻花血阵?真是别有用心啊!” 苏愿身上的冷峻似乎要冲破而出,在这种威严之下,曲洛一下子都忘了自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居然有点惧怕他凛冽深沉的眼神,都忘了反抗。 云澈和霍无怀自然也是不知所以,看着苏愿没有动。 苏愿见女子愣愣地看着他,也不知心里怎么会涌起一股浓重的恨意,一把掐住了曲洛的脖子,寒声道:“你在冒充谁呢?” 苏愿是个高手,一瞬间的爆发力可怕至极,曲洛回过神来,一掌打在他胸口,他没有回防,重重挨了一掌。曲洛挣扎开他的手,捂着脖颈猝然后退了好几步。 曲洛简直觉得受挫,之前在沉渊别苑,她轻易地就放到了唐门一行人,如今这个看上去淡然内敛的人,居然一出手就是曲洛反抗不了的。 苏愿其实也不是对曲洛有什么杀心,毕竟他不是一个好战之人,只是曲洛的装扮和画出来的幻花血阵都大大刺激了他。 他总觉得是时光倒流,恍惚不已。 曲洛看着苏愿那个失神的模样,突然就想起了在巫棠教的时候教主说的话。 第二十二章 今夕何夕 巫棠教教主,一个名叫叶葬年轻的女子,总是带着一个白玉面具,大家看不到她的脸,只是听声音和看身形判断她应该很年轻。她本来也是窝在自己的云峰山不和中原武林有过节,但是今年,不知道是日子太好还是她自己心情好,她说要去中原天机阁看看那所谓的逐鹿大会,顺便搅搅水,体现出正派人士口中邪魔外道的价值。 曲洛被选中,作为巫棠教从八年前的沉寂后重新复出的第一颗探路石。她在巫棠教是侍花女司,巫棠教以海棠花为教花,所以所谓的侍花女司就是在历代教主埋骨之地的守灵人而已。 不过,虽然只是守灵人,但是却是一个只用听教主命令的职位。因为前任侍花女司,是一个很厉害的角色,武功高深莫测,甚至教主也对她青睐有加。后来曲洛被指定为下一任侍花女司,所有的武功都是和前任女司学的。她不知道自己厉不厉害,因为教中没人敢和她动手。 直到教主召见她,让她前往天机阁。 “我的任务呢?”她这么问叶葬。 叶葬藏在面具下的脸不知是什么表情,但是很明显是在笑,说:“最好在逐鹿大会上闹点大动静,告诉他们,我们回来了。” 虽然曲洛不知道这么做的意义在哪里,但是已经领悟到教主就是想把江湖的水搅浑点好浑水摸鱼的意思。 “不抢点什么东西或者杀几个人吗?”曲洛觉得自己身为邪教人士,是该做点恶毒的事情的。 “随你。”叶葬懒洋洋地说,“不用急,慢慢来,网已经撒好了,他们欠我的,我会一一拿回来的。” 叶葬是个野心很大的人。曲洛总是这么觉得。虽然很多时候叶葬不露面,也不管教中事物,但是一旦有人生了异心,她总能在第一时间斩杀,威名在外,很多人都惧怕她。 “你见过花意教主吗?”叶葬问曲洛。 曲洛摇头,她七年前才加入巫棠教,那个时候花意教主已经死去一年,成为了一段神话,虽然教众口口相传她有多么霸道傲然,睥睨众生。可是见过她的教众多数也死在了天机阁,活下来的却也不能用言语形容出她的一丝半点风韵。 “你知道这个名字对天机阁来说意味着什么吗?胆寒,亏欠,遗憾,不甘,愤怒。没人能忘得了她,一个风华绝代的女魔头。”叶葬的声音有些飘忽,看着曲洛,说:“你照我说的去做,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迎头痛击。” 叶葬给了她一套红色的衣服,画了明媚的妆容,还有软钢丝的使用。她告诉她,如果半路遇到人,找个想下手的,施展幻术,然后要到陵寝前画幻花血阵。 她没有说这么做会怎么样,但是现在曲洛有一点明白了。 叶葬给的武器,还有让她如此装扮,都是在模仿花意教主,包括那个幻花血阵。说实话,这是曲洛第一次画幻花血阵,她自己都差点陷进去,气息和心神都有些不稳定。 没人能忘得了她。叶葬的话在耳边响起,曲洛明白了苏愿如此失态的原因。 “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苏愿冷静了下来,但是语气依旧冷酷。 曲洛看着苏愿的脸,不屑地笑了一下,说:“刺激你咯,看来效果不错。” 苏愿平时是个波澜不惊的人,但是此时此刻,他的理智全都离家出走了。他看着曲洛的脸和衣服,好像那一袭红衣是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这么多年的平心静气,瞬间燃烧成灰烬。 他一辈子不想回想的画面,就是花意站在幻花血阵中心,抬起手里的剑,划过脖颈。血管被割破,血飙得老高,师兄把她抱在怀里,用手按住她的伤口,但是血怎么也止不住,那些血从花意身上流出来,像恶魔一样朝着他的方向涌来,他一步步后退,最终还是被鲜血包围。 他总是想起花意断断续续地说:“苏愿,你一辈子……都不许踏入巫棠教一步,你就留在天机阁,永远留在这里……” 她死的时候穿着红衣,热烈炽目的红色,其实他也分不清,炽目的究竟是花意的光芒,还是那些预示生命流逝的鲜血。 花意像扎在他心里的一根刺,亘古万年,只要心脏还跳动,就会无休止地痛。 如今却有一个不知死活的人装扮得如此像她,还大摇大摆地闯进天机阁的地盘兴风作浪。 果然是黄口无知,那么也死不足惜。 苏愿这么想着,张开五指带着浑厚的力道朝曲洛的天灵盖抓去,他简直被气疯了,誓要拧下这个不知死活的女子的头不可! 曲洛本事不弱,可是面对苏愿怨气冲天的模样,还是没来由地心神惧怕了几分。她连连后退,不敢轻举妄动,凝神静气才躲开了苏愿致命的一击。 她脚尖一点飞身而起,双手扬起划出密密麻麻的钢丝,织成一张巨大的网兜头朝苏愿砸去。 “前辈!”霍无怀在一边看得惊险,想要冲上去帮忙。 “站住!”谁知云澈伸手按住霍无怀肩膀,阻止了他的步子,说:“你去凑什么热闹?” “云澈?”霍无怀眼睛里已经隐隐有了怒火,咬牙道:“你和巫棠教……” “哼,别扣帽子给我。我和巫棠教没有关系,但是我就要向着她,怎样?”云澈勾着嘴角看着霍无怀,说道。 你是神经病吗?霍无怀今天已经动怒很多次,好多脏话都快要脱口而出了。他扫了云澈一眼,意思很明显是“你给我滚一边去!” 他抬起手拍开云澈按住他肩膀的手,但是云澈不依不饶地又绕到他面前,拦住了他。 霍无怀怒气值已满,直接迅猛地拍出一掌,云澈也是个眼疾手快的高手,当即回手截住了霍无怀的掌风,然后牢牢钳住他的手臂,说:“想打架,我来和你打!” 霍无怀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另一只手啪地一声,鬼魅般伸了出来,甩了云澈一耳光。那力道不小,云澈猝不及防地被结结实实打到,脸上顿时红了一大块。 第二十三章 相思无用 “我去你大爷!”云澈简直不敢相信霍无怀居然来阴的,高手过招居然会有人甩耳光。他心态崩不住了,唰地一下出手掐住了霍无怀的咽喉。 云澈不是吃素的,这么近的距离,他出手也快得令人咂舌,霍无怀愣是没看清他的动作,就被他掐住咽喉推搡着倒退了两步。 他急忙回手切住云澈的手腕,指尖在云澈的穴道上刺了几下,云澈吃痛,感觉真气透过手腕的穴道蔓延到手臂上,他快速放开霍无怀的咽喉,捂着手臂退开。 霍无怀捂住咽喉急促地咳嗽了起来,放开手的时候,他的脖颈上已经有了五道红色的指印。 云澈自身手臂发麻,也好不到哪去。他和霍无怀定定地站着看着对方,一下子谁也没有动作。 另一边苏愿看着曲洛兜头罩下的天罗地网,一点也不着急,只见他抬起右手,袖中银光一闪,似乎有什么东西破空而出,斩向那些钢丝。 几声轻微的嗤嗤声响起,曲洛陡然后退一步,发现自己的钢丝被什么利器割断了,她惊恐地看向苏愿,便看到一道银光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着她袭来,她匆匆后退几步,脚下踩住了幻花血阵的边缘,却在瞬间被一种冰冷的细索缠住了脖颈。 她感受到那道细索上透出的冰冷的杀意,站着没有动。 云澈和霍无怀也看见了苏愿使出的武器,那一瞬间,两个人各有情绪,都是复杂不已,他们收回目光,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些不言而喻的情绪。然后他们谁也没说话。 曲洛不可谓不惊慌,她看着苏愿的脸,感受到了他的可怕。 她简直不知道他手里那种看不出材质的细索是什么,可是却能看出那是一种极其锋利的软兵器,比她使用的钢丝不知道高出多少境界。她突然觉得叶葬让她做的一切都是有预谋的,比如一定要让她使用软钢丝做为武器。 “这,这是什么?”曲洛知道自己就要人头不保了,可是她很想知道这种东西究竟是什么。 “你居然不知道?”苏愿似乎有点凄凉,说:“那你也永远不用知道了。” 说着他手上就要用力,细索瞬间在曲洛脖颈上拉出一道血痕,曲洛全身一软,跪倒在地上。 苏愿看着她这样倒在地上,她身旁就是刺眼鲜红又诡异的幻花血阵,他一下子心如针刺,手里的力道松懈了下去。 曲洛感觉到他的犹豫,一点点用手撑着身体往幻花血阵中心挪动。苏愿有点恍惚,他好像是产生了幻觉,看着曲洛的脸越来越晕眩。他一步步走向曲洛,在那诡异的阵法中,曲洛的脸一点点变换,变成了花意的模样,对着他露出一个浅笑,温柔地喊他的名字:“苏愿……苏愿……” “阿云姐……”苏愿神色迷糊,已经完全沦陷。 曲洛看着苏愿的模样,自己都吃惊不已,她愣愣地看着苏愿对着她露出炽烈的爱慕之情,那种卑微又隐忍的感情,完全展现在她眼前。她缓缓站起来,站在血阵中心,目瞪口呆。 苏愿完全没有犹豫,一步步朝着她走了过来,身上全然没有杀气。 曲洛瞬间明白了什么,笑了起来,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含在口中,对着苏愿伸出了双手。苏愿一脚踏入幻花血阵,伸手抱住了苏曲洛,喃喃道:“阿云姐……你回来了……” 他伸手捧着她的脸,不可置信地用拇指轻轻触碰她,眼泪簌簌落下,砸在曲洛脸上。曲洛当即被震惊地说不出话,她虽然知道苏愿其实是陷在幻境了,看到的也只是其他人的脸,所表达的感情不是针对她, 可是这么近的距离,苏愿虽然三十有五,可是他是个沉谧内敛的俊美男子,如此的深情与炽热,是曲洛这个涉世未深的小丫头从未见过的。她不知道怎么了,看着苏愿的脸,心跳得越来越快,还伴随着窒息的压迫感。 “我好想你……”苏愿的眼泪接二连三地落下,声音几不可闻。 曲洛眼神一冷,从那种虚假的感情中挣脱出来。然后抬起头,搂住苏愿的脖子,对着他的唇吻了上去。苏愿全身一震,呆愣着没有动,曲洛探出舌头,把嘴里的药丸渡入了苏愿口中。苏愿几乎没有任何反抗地吞下了药丸,伸手紧紧抱住了曲洛。 一旁看着的云澈和霍无怀的脸色简直可谓精彩纷呈,一下子由剑拔弩张变成少儿不宜的香艳场景,他们一下子不知所措。 霍无怀多少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硬着头皮几步上前,一把将苏愿拉出了那个幻花血阵。曲洛看着霍无怀出手,也没阻止,反而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苏愿恍惚不定,半天才恢复神智,但是看向曲洛的眼神明显已经不一样。他重重呼吸了几口气,一句话也没说。 霍无怀看着曲洛的时候,居然也有点晕眩的感觉,他不知道这到底是混入了什么邪门的熏香,加上图案暗示,居然有种令人迷失心智的感觉。 他拉着苏愿远远地退开,看着曲洛说道:“你不要这样,这是最无耻的做法。” 苏愿看着曲洛,感觉心一阵阵地痛,蔓延着一种奇妙的感觉。 曲洛掩嘴轻笑,声音柔柔地,说:“英雄爱美人,你管得着吗?” 霍无怀冷笑,说:“我要杀你可简单多了,你这一招对我没用。” 曲洛眼神悠悠地划过苏愿的脸,苏愿表情复杂,居然没法对她移开目光。 “我们走……”苏愿终于低低说了一句,他偏过头没有再看曲洛,朝山下走去。 霍无怀也只得作罢,给了曲洛一个警告的眼神,转身离开。可是他这才发现,现场只有苏愿往山下走的身影和云澈看好戏的样子,郁落白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见了。 他大惊失色,迅速巡视了一圈,看向云澈:“郁姑娘呢?” 云澈后知后觉,说:“什么郁姑娘?” 而后他一愣,才知道霍无怀说的是宁有冰,虽然他当然知道这是个假名字,但是他还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左右看了一下,也是惊讶不已。 第二十四章 众矢之的 之前他和霍无怀光顾着掐架,居然没有留意到宁有冰,哦不,是郁姑娘什么时候不见了。他皱着眉说:“死丫头,都瞎了还这么能折腾。” 霍无怀冷冷地给了他一个眼刀,说:“你为什么要带她上山顶来?” 言外之意是,如果不带她上来,哪里会有这么多破事! “哎呀呀,姓霍的,我怎么越看你越不爽啊!你管那么干嘛?你是她谁啊你!”云澈嘴巴又损又伶俐,说话毫不给霍无怀留面子。 霍无怀被他堵得哑口无言,脸色一沉,居然没法反驳。云澈说得对,他是她谁啊,他凭什么管这么宽。而且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郁落白有意疏远他,他还一次次自讨没趣。 长这么大,霍无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挫败。他叹了口气没说话,冷着脸下山了。云澈在背后一步步跟着他,笑得极为猖狂,说:“姓霍的,你不会是喜欢她?” 霍无怀心上像被石头砸了一下,猝然回头,不由分说地抽出腰间的玉笛,灌注真气,朝云澈劈去。 云澈早就知道霍无怀喜欢来这套,早有准备地跳开,真气“咔啦”一声击打在路边的大树上,切开了一个巨大的口子。 “下杀手啊!我看你是早想打架了!”云澈哼哼着折了一截树枝,朝霍无怀跃去。 霍无怀和云澈真的没来由地天生不对付,哪怕随便几句话,两人也要大动肝火,继而“礼貌问候”。 山风拂过,周遭的氛围都有些喧嚣,两人在山路上又一次乒乒乓乓地打了起来。 曲洛远远地看着这两个人,翻了个白眼,心里想,两个吃饱了没事干的神经病。 —— —— 且说郁落白,其实苏愿和曲洛交手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慢慢恢复了光明。她站了一会儿,不知道霍无怀和云澈打什么,也不知道苏愿和曲洛打什么。她心里记挂着谢琅絮,便顺着小路下了山,其间四个人谁也没留意。 她气息还是有点虚浮,不过已经好了很多,眼睛也越来越清亮。她回到拜剑广场的时候,正好遇见了阿汐。 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郁落白不想惹事,想躲着她走,却还是被她认了出来,一把拉住。 “去哪儿啊?走那么快干嘛?老朋友来叙叙旧嘛!”阿汐的弟子在比试台前观看,此时只有她一个人。 叙旧个鬼啊,谁跟你是老朋友!郁落白眼睛一好看见的居然是阿汐,她简直觉得是灾难,什么话也不想说。 “哑了?在客栈的时候不是很伶牙俐齿吗?怎么……”阿汐看了看周围,嘲笑说:“霍无怀不在,你就变成鹌鹑了?” 霍无怀,霍无怀,每个人似乎都会在郁落白耳边提起这个名字,她陡然觉得这个名字犹如一个魔咒,怎么也躲不开。 郁落白越想越不爽,冷眼看着阿汐,说:“你要是不会说话就回娘胎重新学习一下,别在这丢人现眼。” 阿汐等的就是郁落白生气,她笑了一下,抽出腰间的鞭子,啪地一声朝郁落白甩过去,说:“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我今天就把你的舌头割下来,看看你还狂不狂!” 郁落白实在不想和她动手,侧身躲过,说:“你发什么疯啊?” 阿汐不答话,几步跳近她身边,又狠辣地对着她的脸挥了一鞭子。郁落白这次躲了一下却还是被鞭子抽在肩膀上,顿时疼痛不已。 她火气实在是压不住,抽出背上的剑,一剑朝阿汐劈过去。 谁知阿汐冷冷地笑了一下,本来防守的姿势瞬间撤去,郁落白的那一剑咔嚓一声劈在了她的肩膀上,她痛苦地大喊一声,整个人向后飞去,倒在了人群中。 郁落白收回自己的剑,看着阿汐的脸,才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只见所有人都被惊动,围住了受伤的阿汐,纷纷道:“阿汐寨主,你怎么了?” 阿汐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指着郁落白道:“是她,她好厉害,她是,是巫棠教的妖女!” 整个表演可谓滴水不漏,在场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着郁落白。郁落白心里已经暗叫不好,也知道自己此刻伤人在先,基本没有辩解的余地。她一步步后退,把沾血的剑藏在了身后。 “可是,她不是和霍公子一起入场的吗?”有人质疑道。 阿汐立刻痛苦地接着演戏,说:“霍公子被骗了!其实在青渊镇的时候,我和素谷主唐大当家就被这妖女摆了一道,她百毒不侵,是个妖异非常的人,而且武功高强……” 众人立即把目光投向唐漠和素绡寂,素绡寂点了点头,说:“她的确身份可疑,会天机阁的剑法,还有杏子林的不外传的解药她也有,我怀疑她和杏子林灭门有关!” 素绡寂会这么怀疑也无可厚非,毕竟没几个人知道郁落白出自杏子林。 “什么?!难道她是策划杏子林一事的主谋!”素绡寂一说,立刻有人猜测道。 “唐公子,你怎么看?”素绡寂转头看着唐漠。 唐漠眼睛又不瞎,他知道就算郁落白武功不错,可是阿汐也太过做作,他算半个知情人,此刻却也知道郁落白处境不利,却还是替郁落白辩白,说:“她身份是可疑,可是若真是巫棠教的人,怎么会傻到当众伤人。” “你这话什么意思?唐漠啊唐漠,客栈里你也见识过这妖女的异常,还是你被她迷了心智,这会儿居然向着她!”阿汐立刻倒打一耙,意把唐漠拉下水。 “你……”唐漠皱眉,断断想不到阿汐居然会这么说。冷声道:“你真是好手段啊!好,你说她是邪教之人,你有什么证据!” 这时素绡寂站出来说道:“我倒是想知道你手里的桃夭的解药是怎么来的?是不是你买凶灭了杏子林,将桃夭据为己有?” 郁落白目光复杂,嗫嚅了一下嘴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唐漠这下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看着郁落白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不敢说?”素绡寂冷笑,“那就别怪我们怀疑你了。” 第二十五章 百口莫辩 “等下!”就在这时,观礼台上的涵尘急急忙忙走了下来,众人让出一条道,看着涵尘。 霍迁和公孙沫却对视一眼,继续坐在观礼台没有动。 “她是我在八年前收的弟子,她在杏子林待了两年,后来离开。桃夭的配方,是我传授给她的。”涵尘护住郁落白,看着众人。 素绡寂着实惊讶,说:“大师,她,她是你的弟子……为什么会……” “她曾经生过严重的病,九死一生,所以我从未对外说过她这个弟子。但是,她本性纯良,决计不是大家口中的妖女。这当中一定是有误会。”涵尘为郁落白据理力争道。 “师父……”郁落白心中五味杂陈。 这一点连阿汐都没想到,包括所有人,在看到涵尘出面维护郁落白,其实就已经打消对郁落白的怀疑,毕竟,以涵尘的名望,实在没必要说谎。 “师父,我有话说。”就在这时,谢琅絮从广场外走了进来,站在郁落白后面,定定地看着她。 郁落白回头,心里瞬间就知道谢琅絮会说什么。她心里一阵抽痛,放弃了挣扎,自嘲般地苦笑起来。 “杏子林是被天氓宫的杀手灭门,幕后的买凶者对杏子林似乎了若指掌,包括武功路数,还有进攻方式,处处透着打压杏子林弟子的意味。师父,你难道没想过吗?为什么,我们屹立武林百年,却被天氓宫知道所有的弱点……”谢琅絮一步步走近郁落白,然后把目光看向涵尘。 “阿絮,你在说什么?”涵尘愣住了,看着谢琅絮。 谢琅絮眼睛红通通的,说:“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师父,师姐她曾经是你的弟子没错,可是她后来离开杏子林,六年了,她已经离开六年,这六年间,你觉得她会变成什么样的人?” “阿絮……”郁落白的眼里都是失落,看着谢琅絮的眼睛,说:“你还是认为是我?” “那你告诉我,天氓宫的护法云澈,他和你什么关系?”谢琅絮咬着牙,眼睛里透着浓厚的恨意,问。 郁落白哽咽了一下,说:“没有关系,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哈哈哈,第一次见面?好啊,一个杀手组织的护法,第一次见面他就救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你告诉我他为什么会救你?”谢琅絮表情在笑,眼睛却在哭。她死死盯着郁落白质问她。 “我,我……”郁落白哑口无言,低下头,说:“我不知道……” 是啊,她的确不知道云澈救她的目的是因为她下意识使出了巫棠教的武功,她已经遗忘了过去,有些东西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咬着牙沉默。 “我来说为什么,因为你和云澈是合作关系,你就是到天氓宫买凶的人,你在杏子林生活了两年,尽得师父真传,也了解杏子林的一切。所以,你和云澈蛇鼠一窝,他自然会救你。我说得对吗?”谢琅絮说道。 郁落白简直一点辩白的机会都没有,她踉跄了一步,看着谢琅絮说不出话来。 涵尘也呆呆地看着郁落白,颤声问:“阿药,她说的是真的吗?” “师父……”郁落白颤抖不已,看着涵尘苍老的面容,说:“不是的,不是……师父对我有再生父母之恩,我怎会如此丧心病狂。” “就是因为师父对你有恩,所有你才只是让人废了师父的武功,留下了他一命,对吗?”谢琅絮的这句话犹如晴天霹雳,不光劈在郁落白心上,也让涵尘踉跄了一大步,险些站不住。 郁落白怔怔站着,谢琅絮所有的逻辑无懈可击,所有的矛头都指向郁落白,这就像板上钉钉的事实,她无力辩白。 “这么说,她是巫棠教的人,她和天氓宫联手,先是毁了杏子林,现在,又打算在逐鹿大会上生事。”阿汐也愣住了,她一开始真的是想给郁落白一个教训,说她是巫棠教的人是胡诌的,可是谢琅絮说完一切之后,阿汐顿时觉得她想的都成了真的。 “我们谁都不知道她的身份,你怎么就断定她是巫棠教的人?”唐漠是真看不惯阿汐这种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忍不住呵斥道。 阿汐狠狠剜了唐漠一眼,说:“好啊,那就让她说说看,她来自何门何派,师承何人!” 唐漠不想理阿汐,但是此刻郁落白表明身份才是最有利的,他看向郁落白,说:“郁姑娘,你向大家说清楚,你来自哪里。” 郁落白看了唐漠一眼,眼睛里泪水涟涟。唐漠简直犹如被针刺了一下,皱着眉巴不得冲上去带郁落白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众目睽睽,郁落白又是众矢之的,他有心无力。 “我来自蜀中莲台山,玄医白昔是我师父。”郁落白深吸一口气,压下眼里的泪水,低声说道。 可是这样的身份却引来了更多的质疑。 只见素绡寂说道:“白昔是个谁都没见过她模样的人,虽然她座下的确有两名弟子,可是也没有人见过,你怎么证明你是白昔的弟子?” “是啊,白昔这个人,到底存不存在都是个问题啊。”阿汐这下倒不是故意找郁落白的茬,实在是白昔在江湖中只是个传说。 唐漠看着阿汐和素绡寂这两个搅屎棍,简直眼睛都要冒火。 郁落白面对这样的质疑,茫然看着众人,说:“证明?我怎么证明?” 这话说得很凄凉,不光是因为白昔的神秘,也因为郁落白自己是个遗忘过去的人,她脑中一片空白,眼泪簌簌落下,说:“我连我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我怎么证明?” 没人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大家都愣住了,所有的眼睛都看着她,没有说话。 在这可怕的沉默中,谢琅絮唰地一下抽出长剑,对着郁落白,说:“你是凶手是吗?” 郁落白心里凄凉万分,但是笑着说:“你说是就是,你要杀我吗?动手。” 郁落白已经不想挣扎,不愿辩解,反正没人相信她。可是这样的回答在谢琅絮听来就是默认,她脸上闪过愤恨,长剑朝着郁落白心口刺了过去。 郁落白闭上眼睛,认命地没有反抗。 第二十六章 人言可畏 就在谢琅絮的剑刚刚刺在郁落白胸口,还未深入血脉之时,一只玉萧呼啸着朝谢琅絮的手腕打过来,谢琅絮吃痛,剑瞬间被打偏。但是她不管不顾地又朝着郁落白的脖颈挥剑。 “住手!”一道青色的影子快如闪电地冲了出来,一把捏住了谢琅絮的手腕。谢琅絮定睛一看,才发现是霍无怀。 郁落白朝后趔趄了几步,一个黑色的人影瞬间扶住了她。她泪眼朦胧地抬起头,便看见了云澈的脸。 “你没事?”云澈简直心头火气大作,看着郁落白被群起攻之,用了毕生涵养才忍住没骂脏话。 郁落白身心俱疲,摇了摇头没说话。 霍无怀放开谢琅絮的手,回头看向郁落白。郁落白也看向他,四目相对的一刻,郁落白的眼泪止不住长划而下。她想起客栈里霍无怀善意的提醒还有比试时的帮助,以及后来一切的维护。 她突然悲哀地发现,霍无怀帮了她太多太多,而一旦霍无怀不在身边,她就沦为这幅模样。她什么也没做错,只不过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没有尊贵的身份,所以人人都可以欺负她,把所有的脏水往她身上泼。 霍无怀心里像被狠狠剜了一刀,他咬着牙才压住爆发的情绪,对着谢琅絮厉声说道:“你在干什么?” 谢琅絮一把甩开霍无怀的手,反而指着云澈说:“看到没有,他就是云澈,他还真是维护郁落白呢!” 众人顿时议论声四起,霍无怀脸色沉郁地看着一切,脑子里瞬间就知道了,他拦在谢琅絮前面,说:“你怀疑郁姑娘是买凶的人?” 云澈也是一愣,心上当时把事情想明白了七八分。 “怀疑,这还不明显吗?”谢琅絮说道。 所有人都目光看向云澈和郁落白,郁落白知道已经没有辩解的余地,而云澈出手救她,更是坐实了她和云澈匪浅的关系,所以她完全不理会旁人对她的质疑,只是愣愣地任由云澈扶住她。 云澈头皮一炸,心知自己这次是真把郁落白推进死胡同了。可是低头看看郁落白失魂落魄的样子,他心里的保护欲来得比任何时候都猛烈,反而一把抱住郁落白,说:“真是一群没有脑子的废物!” 郁落白一点也不反抗,反而把脸埋进云澈怀里,默默流着泪。 霍无怀抢步上前,拉住云澈的手,说:“云澈,你放开她,你会害死她的,你这样她就百口莫辩了!” 云澈冷眼看着霍无怀,手上没有松开的意思,说:“你看不到吗,我放开她,她就真死定了!我要带她走!” “云澈!”霍无怀有些发抖,说:“谁都可以带她走,唯独你不行!把她交给我,我会保护她。” 这时候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都集中在霍无怀身上,有人喊道:“霍公子,你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维护这个邪教的妖女?” “谁说她是妖女?”霍无怀回头,声音充满寒意,说:“她是白昔的弟子,是莲台山的人,哪里是什么妖女!” 郁落白全身一震,从云澈怀里抬起头,看着霍无怀。 “谁都没有见过白昔以及她的弟子,霍公子,你怎么断定她的身份?”素绡寂平静地看着霍无怀,说:“这些她自己也说过了,可是她根本没办法拿出证明她身份的东西。这种身份谁都可以假冒。而且,她和云澈的关系她也说不清楚。” 霍无怀一下子愣住了,所有的讯息都对郁落白不利,甚至是云澈的维护。他回头看向云澈,说:“云澈,到天氓宫买凶的人,你知不知道是谁?” 云澈皱着眉头,说:“我只是个护法,这种事情,只有宫主知道啊,我……” 这时候谢琅絮冷冷笑了起来,说:“好啊,好个郎情妻意啊,她维护你,你偏袒她,你们可真是绝配啊!” “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啊?之前你不是还喊她师姐,现在就拿剑对着她……”云澈说着说着又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喃喃道:“你,你怀疑她和我里应外合,对杏子林做手脚……” 霍无怀的心也是凉了一半,这下子简直是无力回天,郁落白和云澈算是把凶手这个帽子戴牢了。 “怀疑,现在不用怀疑了,你们这对狗男女!”谢琅絮眼睛里都是仇恨,冷冷地说。 “你大爷的!”云澈自己也是百口莫辩,说:“我和她今天在那个破别苑才第一次见面,后来她中毒毒发我才救了她,我和她就只有这么点交集,什么狗男女,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 霍无怀在一旁听得越来越急躁,云澈简直有种越描越黑的感觉,虽然他说的都是实话。 谢琅絮说道:“你一个杀手,为什么要救她?” 云澈一愣,这下子他彻底自己把自己堵死了,难道他要说,是因为郁落白会巫棠教的武功,他才救她的,那岂不是更把郁落白往死路上推了。他气急地说:“我想救就救,你管我为什么!” 这个理由简直烂透了,在座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云澈在瞎编。 霍无怀皱着眉头,说:“别说了。你说的什么烂理由!” 云澈看着霍无怀,心头的火一股一股的,他笑了一下,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我喜欢她,她是我的女人,我当然要救她。” 霍无怀当场就差气血攻心了,他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怒火,喊道:“你说什么!你疯了!” 云澈的脑子是个摆设吗,他是来搅局的吗!霍无怀已经怒不可遏,抢步上前,拉住郁落白的手臂,对云澈说道:“你给我放手!” 云澈何尝没有火,而且和霍无怀,他更容易有火,他紧紧抱住郁落白,说:“我的女人,你凭什么让我放手!” “你简直混账!”霍无怀有史以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骂出了粗鄙之语。 云澈更是火冒三丈,说:“对啊,我就是混账啊,你又想打架是不是!” 郁落白一点反应都没有,她虽然睁着眼睛,可是好像没有灵魂一般,外界所有的声音她都听不到。 第二十七章 北风其凉 就在霍无怀和云澈争辩准备大打出手的时候,一道红色的影子鬼魅般出现,把郁落白从云澈怀里拉了出去。 所有人都齐刷刷地看向那个影子,只见红色的影子在水榭边停住,是曲洛。她扶着郁落白,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说:“喂,你被吓傻了?” 霍无怀和云澈简直犹如五雷轰顶,异口同声地对着曲洛大喊:“你干什么!” 曲洛其实在一边听了好久了,理所当然地说:“这样的场合怎么能没有我呢?” 其他人对曲洛议论纷纷,有些经历过大战的人一眼就认出曲洛的血棠印记,说:“她是巫棠教的人。” 一句话,让所有人都炸了锅,沸反盈天地开始对曲洛声讨。 “没错,我是巫棠教的侍花女司,如假包换。”曲洛搂住郁落白的腰,说:“她是我的姐妹,也是巫棠教的人。” “曲洛你……”云澈咬牙切齿地看着曲洛,说:“你胡说八道什么!” 霍无怀心乱如麻,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甚至觉得干脆带着郁落白杀出去算了,可是他顿时想到自己的义父,他回头望向观礼台,果然,霍迁正纵观全场,也在看着霍无怀。 他的理智回归,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没有胡说八道,云澈你自己不是也来自巫棠教吗?你救她,不就是因为你怀疑她是巫棠教的人,难不成还真是你对她一见钟情吗?”曲洛的话犹如火上浇油,瞬间把事件又推上了高潮。 这下子,什么也不用解释了。果然坏人就是蛇鼠一窝。 云澈知道曲洛就是来捣乱的,识趣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霍无怀看着云澈,眼神都是不可思议。云澈是默认了? 默认的意思是,这一切,很有可能就是大家推测的吗? “承认了啊,他们三个邪魔!”有人大喊了一声。 这下子大家的情绪都被点燃,其中最激动的就是曾经在八年前的大战中受了重伤,至今恨意都浓厚的人。 人群炸开了锅,当即便一呼百应,声音山呼海啸,都是要对曲洛、云澈、郁落白杀之而后快。 霍无怀看着云澈,云澈看了他一眼,无所谓地耸耸肩,朝着曲洛走了过去。 对云澈来说,站在哪一方,他都无所谓,因为他本身就是大家眼中的坏人,只不过会再坏一点,对他又没有影响。 云澈走到曲洛身边,说:“你干的好事,把她给我,我带她走。剩下的你来解决。” 曲洛啧了一声,说:“不是,你真喜欢她?看不出来啊,大情圣!” 云澈脸上坦荡荡的,冷笑一声,说:“搅屎棍!” “帮了你你还骂我,忘恩负义!”曲洛冷笑道。 “我谢谢你全家啊!”云澈恨恨道。 曲洛大笑着说:“我家只有我一个了,你要谢的话,就要到阴曹地府谢了。” 云澈彻底被她打败,翻了个白眼不说话了。他伸手拉住郁落白的手,说:“嗯,那个,那个,宁有冰,我带你走了。” 郁落白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霍无怀心如刀割,他居然不能做到像云澈那样不顾一切地走过去,走到她身边。他看着云澈牵着她要走,顿时什么也不管了,拔腿就要冲过去。 “灵若!”这时候在观礼台的霍迁站了起来,大声喊道。 霍迁是个明白人,他看得出来霍无怀很在乎那个叫郁落白的女子,可是,他也看得出来,霍无怀为了她在动摇。 霍无怀回头看了霍迁一眼,犹豫了一刻,最后还是转身朝着云澈奔过去。 他身后的所有人都沸腾了,当即也朝着曲洛冲了过去。 可是这个时候,苏愿从水榭顶上跳了下来,拦在了曲洛面前。 带头冲锋的阿汐和唐漠都愣住了,看着苏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见苏愿手一扬,细索荡出,当即割断了前面几个弟子的咽喉。那些弟子抽搐着倒地,让所有人都退开了一大步。 “遗鹤长老!你在干什么?”死的是桫椤寨的人,阿汐当场尖声大喊起来。 可是苏愿看着阿汐,表情冷漠,说:“谁再上前一步,杀无赦!” 大家愣住了,不敢轻举妄动。曲洛站在一边,眼睛里都是笑意。 “苏愿!”这时,公孙沫一个飞身从高台上跃下,盯着苏愿,说:“你在干什么?” 苏愿愣了一下,眼睛里闪过迷茫,喃喃道:“师兄……” 曲洛皱着眉头,眼中的笑意渐渐消失。 “苏愿,他们要欺负我了,你怎么还不动手?”曲洛声音柔柔的,可是眼睛带着冷峻的光,扫视了在场跃跃欲试的人。 “遗鹤长老,你要想想你是谁,你难道真要和这个魔教妖女沆瀣一气吗?”素绡寂看着苏愿的眼睛,却发现他眼神有点不对劲。 “他中了蛊毒。”阿汐一语中的,看着曲洛冷哼了一声,说:“好手段啊,这是巫棠教的窃心蛊,和情蛊有异曲同工之妙。” 曲洛倒是惊讶于阿汐能一眼就看出来苏愿中了蛊毒,不禁开始打量起阿汐。 良久,曲洛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莞尔一笑,看着阿汐,说:“湘西桫椤寨,创建不过三十年,你们的文献里有没有提到,桫椤寨是在什么机缘巧合之下创立的?” 阿汐全身一震,脸色瞬间变得不好看,她继位的时候,寨中巫祝曾和她提过,他们的祖辈,和云峰山的巫棠教有不小的渊源,可是出于一些忌讳,巫祝只是点到即止地提了一下。 在场没有人说话,曲洛声音冷漠地说:“忘恩负义的东西!让我来告诉你,当年一个被中原武林追杀的江洋大盗逃至云峰山,被当时巫棠教的第二任教主流燚所救,还拜师学艺,不过一年后他叛逃出教,潜逃到湘西,改名换姓与当地女子成亲,抚育后代,创建了桫椤寨。那个人原名叫黎辉,叛逃后改名禾雾。你以为巫棠教的窃心蛊是学情蛊配置的?可笑,那情蛊,不过是禾雾自己偷学配方配出来的!” 第二十八章 血煞之毒 “你……你胡说八道!”阿汐当即反驳,颤抖着双手扬起鞭子,说:“你上嘴皮碰下嘴皮,就污蔑我们祖辈清白!你一个妖女,你有什么资格在这儿大放厥词!” “资格?我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资格!”曲洛拍了拍手。对着苏愿说道:“杀了她!” 苏愿毫不犹豫地挥出袖中的细索,势要割下阿汐的人头。 素绡寂和唐漠出手阻挡,但是那条无形无质的细索无坚不摧,两人的兵器被瞬间割断。 “住手!”就在苏愿要接近阿汐的时候,公孙沫出手,使出一招“摘花拂叶”,空手接住了细索,然后一把钳住苏愿的肩膀,按住了他的穴道。 苏愿无法动弹,但还是在死命挣扎。素绡寂适时过来,捏出银针扎在苏愿头顶,苏愿愣愣地呆了一下,而后闭上了眼睛。 “你叫曲洛?”公孙沫回头看着曲洛,问:“你是花意的什么人?” 公孙沫虽然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可是不怒自威,曲洛看着苏愿被钳住,有一瞬间的慌乱。 “想知道?你问苏愿啊!” 曲洛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暗盒,对着天空触动了开关。 另一边,霍无怀几步冲上去,拉住了郁落白的另一只手,说:“郁落白,你当真要和他走?” 云澈没有说话,但是也没有放开郁落白。说:“留下来,那些人会把她大卸八块的。”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眼睛里升起茫然,可是还是一句话不说。 “她明明和你,和曲洛都没有任何关系,这么一走,就什么也说不清了。”霍无怀看向云澈,说道。 云澈叹了口气,说:“可是没有人相信她。” “我相信她!”霍无怀几乎没有思考地脱口而出,“我相信她!” “可是你没办法让所有人相信她。”云澈语重心长地说:“你想想你自己的身份,你想身败名裂吗?现在恶人的名头实打实地扣在她头上,你不但不能帮助她,还会让自己也沾上骂名。” “我会查清楚的。”霍无怀眼睛有点发红,说道。 “可是即时即刻,你没办法证明她的清白。我也不可能让她留下来。我会保护她,等你把事情查清楚,就到天氓宫来找我。”云澈说道。 霍无怀看着云澈,又低下头看向郁落白,郁落白眼睛虽然看着他,却没有神采。 “郁落白。”霍无怀轻声说,“你等着我。” 霍无怀一脸伤痛,眼中是化不开的浓郁柔情。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的样子,眼里闪过一丝伤痛,回握了一下霍无怀的手。 霍无怀心里酸楚不堪,郁落白的手冰冷吓人,可是这样回应一般地握住他的手,让他仿若针刺一般难受,眼泪瞬间夺匡而出,一滴滴砸在郁落白的手背上。 云澈愣了一下,不自在地放开了郁落白的手,转身背对着两人,看向其他地方。 郁落白犹如失魂的状态终于有了改变,她脸上弥漫着惊诧,不知所措地看着霍无怀。从来没有人为她流过眼泪,可是眼前这个清风朗月一般的人物,却因为她而哭。 而就在这时,曲洛不知道往半空中放了一个什么迷烟弹,砰地一声四散炸开,纷纷扬扬的粉末随风飘落,还伴随着一股浓郁的香味。 那种粉末如冰雪一般,落到人皮肤上就消融不见。香味也是让人一闻就昏昏然。 “是血煞……这是血煞……”有人高喊,但是下一刻,便有人倒地抽搐,开始痛苦地挣扎。 所有人都没有幸免,包括霍无怀云澈和郁落白,就算他们内力深厚,却还是直接昏昏沉沉地倒地,身上开始出现剧痛。 这时候曲洛几步朝他们跑了过来,拿了两颗药丸塞进郁落白和云澈嘴里,然后拉着有气无力地两人走了。 霍无怀眼睛有点发花,但他还是站起来追了几步,却最终体力不支摔倒在地。 会场上的所有人都开始抽搐毒发。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一口气跑出好远,曲洛才放开郁落白和云澈,说:“安全了。” 不远处拴着两匹马,看样子是曲洛自己准备的,她指了指马,说:“走了。这种破地方一刻都不想待。” 但是云澈却没动,说:“你对他们用了血煞?” 曲洛看着他,说:“不然呢,你以为我是大罗神仙?就算那个苏愿会为我所用,在场那么多高手,我不用毒,我就死无全尸了。” “可是血煞……”云澈本来想说什么,但是看了郁落白一眼,又把话止住了。 曲洛冷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这时郁落白问云澈,“什么是血煞?” 云澈愣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说。为难地看着郁落白。 曲洛往一边的树上一靠,说:“血煞,巫棠教的剧毒,中毒者一个时辰内肺腑溃烂而死。中原没有解药,因为配制解药的药引只有巫棠教有。” “你说什么?”郁落白大惊失色地看着曲洛,说:“你的意思是,那里所有人都会死。” “对啊。”曲洛点点头,说:“你们两个就不用了,我给你们吃过解药了。” “不,不可以这样。霍无怀,他,他,还有我师父,还有阿絮……他们……”郁落白看着曲洛,哀求道:“不要这样,他们不该死。” “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曲洛一脸漠然,说:“我已经是大发善心救你们了。其他人要死就让他们死好了。” “曲洛。”云澈也软下态度,说:“苏愿呢,你也要他死吗?” “苏愿?”曲洛愣了一下,表情有些扭曲,说:“他,他……” 云澈就知道曲洛不是没有弱点,他赶紧道:“苏愿就这么死了,你不会觉得可惜吗?” 曲洛似乎有些挣扎,看着云澈,好半天才道:“有什么可惜的,死了就死了,有什么关系。” 郁落白心乱如麻,突然间她想到了什么,伸手解开了背在背上的剑。 她解开裹在剑上的白布,露出了剑的模样。 一把古朴素雅的宝剑,揭开白布的瞬间,郁落白自己都愣住了。曲洛和云澈也是不敢相信。 因为这是江湖上失踪多年的神兵——落痕剑。 第二十九章 谓我何求 江湖上最具威名的一对神兵利剑,是来自天机阁的默渊剑和落痕剑。默渊剑的主人是公孙沫,落痕剑的主人是戚槿夜。他们夫妻二人,是武林中的一对璧人,伉俪神话。 可是八年前戚槿夜离开天机阁,落痕剑也随之消失,公孙沫后来尘封了默渊剑。两把神兵便不再出世。 而今,失踪的落痕剑却在郁落白手上。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你怎么会有这把剑?”曲洛正色起来,看着郁落白。 云澈也是一脸不解,他突然觉得自己也是猜错了郁落白的身份。 郁落白在推测出白昔师父是戚槿夜的时候,就猜测自己背上背的应该是落痕剑。在拜剑广场成为众矢之的时候,她也想过赌一把拿出自己的剑,可是转念一想,万一拿出剑,又被曲解其意,那不但不能证明自己身份,还会把白昔师父想要隐瞒的身份公之于众。 郁落白看着曲洛,说:“曲洛,这是人人都想得到的剑,你应该知道落痕剑的威力,削铁如泥,所向披靡。我用这把剑,跟你换血煞的解药。” 曲洛万万没想到郁落白会提这样的要求,说:“为什么?你要回去救人?你刚才被他们……你没事?你以为自己是观世音吗,干嘛要这样佛光普照的。人家领你的情吗?” 云澈有点五味杂陈,叹了口气没说话。 郁落白对着曲洛一下子跪了下来,说:“谢谢你救我,但是,我也不能看着霍无怀死在那里,我要回去救他。” 曲洛急躁地来回走了几步,看着郁落白,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说:“你知道你回去意味着什么吗。你还拿着解药回去?他们那些可不会感恩,他们会把你撕碎的。” 郁落白没有犹豫,说:“霍无怀他相信我。” “你脑子里……是……”曲洛恨恨地说:“你命都不要了?” “曲洛……”云澈喊了一声,想说点什么,但是曲洛抬手制止了他的话。 她看向郁落白,伸手一扬,一个小小的袋子落在地上,说:“里面是解药的引子,血棠的果实,其余的的配方在袋子里有写。那里有素绡寂和杏子林的人,有了解药配方和药引,她们能自己配制出解药。” 郁落白放下落痕剑,捡起那个袋子,说:“谢谢。” 然后她起身朝天机阁的方向跑去。 “郁落白!”曲洛喊了她一声,说:“你好好想想,回去了,你很可能会死!” 郁落白握紧那个袋子,说:“我已经想好了。” 说完她几个飞身起跳离开了一大段距离。 云澈这下子站不住了,起身就要追上去。 “疯了!”曲洛一把拉住他,说:“你跟着她回去,能帮她什么?你又不是霍无怀,你有什么立场帮她?你能帮她的就是离她越远越好。” 云澈回头看着曲洛,说:“搞事情的是你,现在看的通透的也是你。” 曲洛表情复杂地说:“还是做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好,什么都不用考虑。” 云澈白了她一眼,说:“那还算是人吗?” “你闭嘴!你这个神经病!”曲洛恨恨地骂道。 —— —— 郁落白跑回拜剑广场的时候,看到的是满地打滚,哀号连天的人。她在一堆人中找到素绡寂,她已经脸色发白,只靠一口气吊命了。 “我有配方,你来帮我配解药!”郁落白拉起素绡寂,说道。 素绡寂看着郁落白,说:“真的?” “自然是真的!”郁落白拉着她急匆匆往天机阁的药材库走。 将所有的配方找齐,然后投入一口大鼎中熬煮,最后放入曲洛给的血棠果实,解药配制完成。素绡寂盛了一碗递给郁落白,说:“你先喝!” 郁落白已经没空和她计较这些了,她仰头喝下半碗,然后穿过人群找到霍无怀。 所有人都看着郁落白,还是没有人去取解药,他们还是不相信郁落白。 霍无怀靠在水榭的柱子上,死死忍着肺腑间的剧痛。他看着郁落白一步步走近他,心里又感动又难过。 郁落白蹲在他身边,说:“快喝。” “你回来救我了?”霍无怀虚弱地笑了一下,说。 郁落白把碗送到他嘴边,说:“我不会丢下你的,你救过我那么多次,那么大的人情,我不能不还。” 霍无怀就着碗喝下汤药,片刻便感觉疼痛缓和了好多。他看着郁落白,说:“谢谢你。” 这时候其他人才一窝蜂涌上去抢汤药,场面乱糟糟地十分滑稽。 后来,所有人中毒后需要时间恢复,逐鹿大会已经没办法进行下去,所以只能改在第二天继续。天机阁山上山下都有别苑,公孙沫已经安排好,一部分人住在山上,一部分人到沉香别苑住宿。 所有人陆陆续续地散开了,郁落白扶着霍无还在水榭里坐着,然后她守着霍无怀调息。 其间自然是有很多人注视着郁落白,可是介于解药是郁落白带回来的,大家一时间不好去指责什么,所以所有人都默契地没有提之前的事。也没人上前打扰霍无怀和郁落白。 直到广场上那些异样的目光都散尽了,一个身影才走近。 “灵若。”来的人是霍迁,他站在水榭外,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停下调息,脸色惨白地站了起来,走到霍迁面前,猛然跪了下去,沉声道:“孩儿不孝。” 霍迁看着霍无怀头顶,又看了郁落白一眼。郁落白和霍迁对视,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她还是对着霍迁颔首,算是行礼。 霍迁叹了口气,也没有什么责备的意思,对着霍无怀道:“公孙阁主把我们安排在西厢房,你待会带着郁姑娘过来。她身上有伤,你也需要好好调息。” 说完,霍迁转身离开了。 霍无怀抬头看着霍迁的背影,低声道:“谢谢义父!” 郁落白站在霍无怀身后,表情有些沉重。 虽然霍无怀从来没有怀疑过郁落白,但是经此一役,郁落白却明显地看到了自己和他的阶级落差。 他们,始终是两个世界的人。 第三十章 心中养养 房间安排上,霍无怀和郁落白的房间挨着,周围是其他门派的房间。 霍无怀和郁落白走进厢房的时候,院子里站着不少其他门派的人,都偷偷打量着他们两个,碍于霍无怀的身份,大家很忌惮,不敢说破什么。 这时候唐漠从房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好多药,走到郁落白身边,说:“你的伤口虽然不深,但还是要包扎一下。我这里有金创药,给你。” 唐漠把手里的药递给郁落白。郁落白伸手接住,对他笑了一下,说:“谢谢你,唐公子。” “叫我唐漠就好了,你也救了我啊,不然我就要英年早逝了。”唐漠笑了一下,打趣道。 然后唐漠对着霍无怀点点头,又回房间去了。霍无怀回头对郁落白说:“我们走。” 郁落白点点头。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郁落白,郁落白非常不自在,快步朝房间走去。可是走到霍无怀房间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拉住她的手,说:“你和我住一间。” 院子里的人的表情和目光立刻复杂不已,一些唏嘘声隐隐传来。 郁落白知道霍无怀是为了保护她,可是她还是有些抗拒,说:“不用这样。” 可是霍无怀才不管,打开自己的房门,拉着郁落白走了进去,然后将一切都格挡在门外。 江湖儿女坦坦荡荡,郁落白也不是迂腐之人。她明白霍无怀的关心和顾虑,便也自然地在椅子上坐下,重重地叹了口气。 霍无怀把郁落白拉进房间,其实更多的是想保护她的念头居多,一时也没想到什么其他的,此刻两人处在这不大不小的房间里,谁也不说话,一种淡淡的诡异气氛就蔓延开来。 霍无怀有些冲动了,虽说身正不怕影子斜,可这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还是多少让当事人不知所措。 他回头看了郁落白一眼,又立刻收回目光,面对着关好的门,脸上不知该摆什么表情,也不知该说什么。 “谢谢你。”郁落白手里握着唐漠给她的药,看着霍无怀的背影,说:“你在那种情况下还选择相信我,我,很感激。” 有了话题说,气氛好了那么一点点,霍无怀压下紧张的情绪,走到郁落白面前,看着她的脸,说:“郁姑娘,其实在客栈的时候,我就猜测,你的师父白昔可能就是天机阁曾经的大祭司戚槿夜前辈。” 郁落白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印证了。血煞的解药,是我用我背的那把剑和曲洛换的。我之前也猜测那把剑可能是落痕剑,后来我解开白布,也的确是落痕剑。” 霍无怀愣住了,说:“你一直都不知道你师父的身份吗?” “师父她从来不和江湖人打交道,我和师兄也不怎么接触其他人,自然是没有契机知道这些事情的。”郁落白说道。 霍无怀想了想,说:“要证明你身份很简单,找到你师父就行。可是目前你牵扯到杏子林灭门之事,当务之急是抓到那个幕后买凶的人,才能还你清白。” “可是现在所有的线索矛头都指向我,我是嫌疑最大的。”郁落白苦恼地说。 “一定会有其他线索的。”霍无还怀坚定地说,“我会查清楚,也会护你周全的。” 郁落白心口一热,愣住了没说话。霍无怀也是怔了一下,看着郁落白的眼睛顿觉有些过于暧昧,他别扭地偏过头有些不自然。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开始悄无声息地弥漫在屋子里。郁落白感觉空气有点焦灼,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发现烫得可怕。 这时,咚咚咚有人敲门打破了尴尬。霍无怀悄悄舒了口气,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是素绡寂,她端着一套干净的女装,还有纱布。说:“郁落白不是受伤了吗,我来给她包扎。”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还是侧身让素绡寂进屋子。 郁落白看到素绡寂的时候还是有点吃惊,不过她没有说什么,就静静地坐着。 素绡寂在郁落白身边坐下,看了一下她的伤口,伤在心口偏上一点的地方,不深,但一直在流血。 她伸手到郁落白领口处,突然看着霍无怀,问道:“霍公子,请问你和郁姑娘是恋人吗?” 郁落白脸一红,不知素绡寂问这个是什么意思。霍无怀也是十分尴尬,说:“自然不是。” 素绡寂笑了一下,说:“既然不是,我给郁姑娘治伤的时候,霍公子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霍无怀这才反应过来,顿时有点羞愧,转身走的时候,他看着郁落白,说:“我就守在门口。” 郁落白轻轻点了点头。 霍无怀离开后,素绡寂解开郁落白的衣服露出了伤口,用湿布擦拭着血污。郁落白忍着痛,眉头皱得很深。 “你的剑法,是白昔教的?”素绡寂问。 郁落白点点头。 素绡寂在伤口上撒上药粉,然后用纱布给她包扎,轻声道:“那么,白昔,她就是失踪多年的戚槿夜,你一直背着的剑,是落痕?” 郁落白看着素绡寂近在咫尺的脸,沉默了片刻,说:“是。” “解药是你用落痕剑换来的?”素绡寂又问。 郁落白再次点点头。 素绡寂脸上浮现出愧疚和疑惑,说:“只有霍无怀相信你,你为什么也要救其他人呢?” 郁落白看着素绡寂,低低笑了一声,说:“我只是,刚好有多出来的解药而已。如果只有一份,我当然只会救他一个。” 说话间素绡寂已经将伤口包扎好,帮她整理好衣服,说:“这里有一套干净的衣服,你换上。” 郁落白低头一看,那是一套白薇谷弟子的衣服,米色,绣着几朵精致的蔷薇花。 “谢谢。”郁落白说道。 “不用客气。”素绡寂起身,眼神诚恳,说:“最后一个问题,你是不是凶手?” 郁落白知道她问的是杏子林的事。她看着素绡寂的眼睛,表情严肃,没有一点敷衍,说:“不是。” 素绡寂点了点头,表情有些凄然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 第三十一章 莫衷一是 郁落白换上女装后,坐在镜子前梳了一下头发,素绡寂在衣服下面还放了一盒胭脂水粉,一支画眉的石黛。郁落白擦了点胭脂,看上去气色好了很多,然后用石黛描了一下眉。 镜子里立刻显现出一张娇艳明媚的脸,娥眉弯弯,眼波流转。 这时候霍无怀敲门,郁落白从镜子前站起来,说了声:“请进。” “素谷主她说了什么……”霍无怀走了进来,急忙问她,可是当看到郁落白换上女装明艳动人的模样,他的话说了一半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郁落白。 第一次见郁落白,她就穿着英姿飒爽的男装,桀骜飞扬。换上女装的郁落白身上完全没有了凛冽之气,而且加之她受了伤,看上去娇弱单薄,让人怜惜不已。 霍无怀眼里闪过一丝慌乱,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郁落白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背过了身,说:“没什么,她猜出我师父是戚槿夜了。” “她,没说什么难听的话?”霍无怀暗暗骂自己失态了,轻声问。 郁落白摇摇头,说:“没有。” 这时候院子里吵吵闹闹的,而且似乎是往霍无怀的房间过来的。霍无怀心知不会有什么好事,皱着眉头走了出去。郁落白想了想,也跟着霍无怀出去。 果然出门就看到阿汐领着几个弟子站在院子里,她身边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目光深沉,神色虽然平和,却透着一股让人看了就不爽的意味。 霍无怀认得他,他叫段飞燃,是江北南宫城城主。而且城主的位置是他篡位杀了自己的师兄得来的,江湖上他的名声臭得很,但是碍于南宫城的江湖地位,也还得表面上和他客套几分。 不过一看就是结队来闹事的,霍无怀直接连招呼都没打,站在门前看着他们。 阿汐一眼就看见从霍无怀身后跟出来的郁落白,阴阳怪气地说:“郁落白你要脸不要,真的是无所不用其极地往霍公子身上贴啊!” 阿汐针对郁落白的意图再明显不过了,她不敢惹霍无怀,但是偏偏霍无怀就是这么护着郁落白,她真是越看越不顺眼。 “阿汐寨主好歹是一门之主,话语却如此粗俗不堪,莫非你就是如此管理桫椤寨的吗?”霍无怀脾气好,可不代表阿汐能如此放肆。 阿汐被霍无怀用礼教这么一压,顿时无话可说,心里好多话也不敢再大放厥词了。狠狠剜了郁落白一眼。 “那霍公子也是豪门世家的贵公子,怎么就不顾男女理规,和郁姑娘独处一室呢?”段飞燃说话轻飘飘的,但是绵里藏针。 霍无怀冷眼看着他,说:“我和郁姑娘问心无愧,倒是段宫主,度人的心思还真是龌龊非常。” 段飞燃见霍无怀如此气定神闲的样子,也知道戳不中他的痛脚,脸上划过一些玩味之情。倒是低估霍无怀了,他可决计不是个温柔乡里长大的公子。 “的确是我们这些俗人偏见太多了。”段飞燃笑得很虚伪,说:“不过,霍公子,郁姑娘她身份不明,还牵扯到杏子林灭门一案,我们想,还是把郁姑娘单独关押比较好。” “你们能拿出十足的证据来定罪吗?凭什么关押她?”霍无怀道。 阿汐这下子忍不住了,说:“那你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清白的,我们只是说要关押她,又没说要即刻就处死。霍公子还如此袒护,难免让人生疑!” 段飞燃和阿汐以退为进,又用霍无怀的身份来说事,霍无怀如果再维护郁落白,就真要落人口舌了。 霍无怀一下子无言以对,隐隐有点发怒。 这时公孙沫慢悠悠穿过人群走了过来,说:“我知道灵若也是担心有心之人利用此事挑拨是非。绝对不是有什么偏袒之情。” 众人纷纷对着公孙沫行礼问好,公孙沫点点头,对着阿汐和段飞燃说:“两位,把郁姑娘交给天机阁看管如何?天机阁会查清一切,还杏子林一个公道。” 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公孙沫选择观望就是因为他还不太了解郁落白的来历,不过后来素绡寂找他说了一些事情,他听完就没有犹豫地赶了过来。 而且,就算郁落白是和云澈曲洛有一些纠葛,但是后来拿着解药回来救人毕竟也是不能视而不见的。 霍无怀知道公孙沫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必定有他的道理,他思索的时候就看见了站在一边的素绡寂,当下就明白了过来。他回头看了郁落白一眼,郁落白显然也是看见了,给了霍无怀一个了然的眼神。 既然公孙沫出面,谁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当然是没有异议的。 霍无怀点点头,说:“那我能送她过去吗?” “当然。”公孙沫道。 于是乎,公孙沫便带着郁落白离开了院子,前来闹事的阿汐和段飞燃对视一眼,各有不甘。 段飞燃叹了口气,慢悠悠地负手走出了厢房。阿汐扫视了站在一旁看戏的人一眼,桀骜地跟着段飞燃走了出去。 “桫椤寨什么时候和南宫城关系这么亲密了?”人群中有人小声嘀咕了一句。 “一丘之貉,桫椤寨这种不入流的门派,也只能去攀南宫城的高枝了。”有人回答道。 其他人对阿汐和段飞燃隐隐生出了鄙夷之情,嗤笑不已。 走出厢房,到了寂静无人的地方,段飞燃之前那副温和的嘴脸立刻就变了样,阴沉得紧。 “公孙沫这个时候干预是什么意思?”阿汐气不过,说:“不然我非要狠狠折磨那个小妖女不可。” “证明我们得到的线报是真的,落痕剑可能要现世了。不然,公孙沫怎么会插手这件事呢。”段飞燃阴恻恻地笑了起来。 阿汐叹气道:“剑可能在云澈或者曲洛手里,光有一个郁落白,能不能引出他们,还不知道呢。” “不急,等着看好戏就是了。”段飞燃好整以暇地说。 阿汐看着段飞燃胜券在握的样子,拧着眉头,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把话咽了下去。 第三十二章 迷雾重重 天机阁关押罪人的地方建立在沧海轩内,穿过重重关卡,便是一个人工挖掘的溶洞,里面有无数间石室。因为地底阴冷潮湿,溶洞中又时常会渗透出地下水脉,这里便被称为水渊。 公孙沫只能让霍无怀送到沧海轩门口,再往内,就是天机阁的机密所在,霍无怀目前一个外人,不宜进入。 霍无怀自然理解,深深看了郁落白一眼,千言万语也只能是埋在心中。郁落白坦荡得多,对着霍无怀点了点头,转身进了巍峨高耸的沧海轩。 霍无怀心情有些低落,沿着原路返回去,走到一半,看见了正在院子里谈话的素绡寂和谢琅絮,他站在回廊外,故意隐匿了气息,看着她们,没有出声。 素绡寂皱着眉头,说:“你怎么那么笃定杏子林一事是有人和杀手里应外合呢?如果只是因为郁落白曾经是杏子林弟子一事,那未免有点牵强。” 谢琅絮听着素绡寂的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说道:“我在天氓宫杀手身上找到了杏子林的布防图。” 素绡寂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完全愣住了。 “这份布防图,可不是谁都能接触到的,通常,只会保管在杏子林的典籍库。能接触到典籍库的,可没几个人。”谢琅絮冷冷笑了一下,目光有些晦暗。 杏子林位于洛阳城外,倚靠着一座高山而建,典籍库便藏匿在这座山腹中,入口在一片石头阵中,只有历代掌门知道通过石阵的方法。 “你的意思是,涵尘大师曾经教过郁落白进入石头阵的方法?那,你呢,你也知道吗?”素绡寂问道。 “曾经,郁落白是师父的嫡传弟子,除了她,还有谁能破解石头阵法,盗出布防图。”谢琅絮叹了口气,“那个阵法,连我也只是一知半解,师父并没有完全教给我。” “那么,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杏子林灭门,对她的确没有好处。”素绡寂疑惑道。 “假若,她和云澈合作呢?”谢琅絮面色沉重地说。 素绡寂垂下眼眸没有说话,郁落白身份成谜,无论她是来自巫棠教,还是莲台山,都没有十足的证据。目前来说,素绡寂是更倾向于她来自莲台山,毕竟她带着解药回来救了所有人。 见素绡寂不说话,谢琅絮知道她在想什么。那让人闻风丧胆的血煞之毒,配制解药的药引只有巫棠教有。虽然郁落白在危及时刻拿着解药回来救了所有人,可是谁又能说清楚,这是不是她和曲洛联手唱的双簧,为自己脱罪。 “你能肯定她就是来自莲台山,当真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白昔的弟子?好,退一万步讲,就当她是白昔的弟子,那么,你又怎么能肯定,白昔就是失踪多年的戚槿夜?难道就因为郁落白会天机阁的剑法?或者你猜测,失踪的落痕剑在郁落白身上,可是一把剑,尚且不能证明她的身份,更何况我们压根没有见到那把神兵。”谢琅絮说的振振有词,完全没有还绝的余地。 素绡寂在这次事件中,算是个局外人,有些东西能跳出那个桎梏,看得更清明。她叹了口气,说:“阿絮,你太过主观,已经认定了郁落白是凶手,自然会把一切对她不利的矛盾都放大,可是,最本质的,她的目的,动机,完全就站不住脚。我知道你很想为杏子林死去的弟子讨回公道,但是,你也要想想清楚,毕竟除了涵尘大师,也只有郁落白是你的同门。” 谢琅絮神情变了一下,看着素绡寂,眼神里闪烁着疑惑。 “郁落白或许有些骄纵,桀骜不羁,不太在乎世间的繁文缛节,但是,那或许是她常年不出世的结果,本性淡泊,但决计不是大奸大恶之人。不然,难道她在与涵尘大师相处的时间里,大师也看不出来她的为人吗?”素绡寂说道。“也许,你觉得空白的这六年,她会改变,但是,这也只是你的猜测。” 谢琅絮没有反驳素绡寂的话,其实之前在拜剑广场,她的确是在气头上,从郁落白和云澈的认识就联想到了其他的事,她承认她的确带有很强的主观臆想。 “那个曲洛,很大程度上是在搅混水,但是云澈的目的不明确。”素绡寂想了一下,说:“这次,云澈好像是带着英雄帖前来,是受邀的门派之一,我觉得,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想,他都不应该出头,所以,他维护郁落白,或许是有些其他的情绪在里面。” “你是说他也在查郁落白的身份。”谢琅絮思路通透了一点,问道。 素绡寂点点头,说:“云澈虽然身处天氓宫,但是在江湖上,也是个做事磊落的人物。” “那……”谢琅絮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素绡寂一下子就领悟到谢琅絮的意思,说:“今天的事,的确有太多的巧合。一开始,可能是阿汐在找郁落白的茬。你不知道,在山下的青渊镇,郁落白把阿汐整得有点难堪,加上那时候霍家公子为郁落白说话,阿汐心里有芥蒂。” 谢琅絮思前想后,说:“我是不是,太自以为是,把这件事弄得很糟糕。” 素绡寂顿了一下,说实话,谢琅絮在那个时候跳出来指证郁落白,很大程度上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推向了另一个复杂的程度,以至于后来曲洛直接浑水摸鱼,搅乱了一切。但是,这件事牵扯多方利益,不能单单算是谢琅絮的错。 “这不怪你,无论是谁,站在你的角度,都无法冷静地判断。”素绡寂摸摸谢琅絮的肩膀,说,“不过,布防图的事,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 回廊下的霍无怀听着素绡寂和谢琅絮的对话,眉头紧紧蹙起,目光深邃地退开。但是他回身便看见唐漠就站在他身后的几步外,他听得入神,竟然没发现唐漠是什么时候来的。 唐漠显然也是听见那些对话了,他和霍无怀对视一眼,彼此都很了然。 第三十三章 各怀鬼胎 “谁在那里!”这时候,回廊内的素绡寂当即察觉到有人在附近,几步翻身跳了出来。 霍无怀和唐漠坦荡荡地站在原地,素绡寂看见他们两个,皱了一下眉,有点吃惊。 “霍公子,唐大当家。”素绡寂有点好笑,说:“你们在干嘛?” “没干嘛。”霍无怀相当自然地说。 唐漠往柱子上一靠,看着素绡寂,说:“奇怪,你怎么突然就为宁姑娘说话了呢?之前不是挺针对她的吗?” 唐漠就是这样,不说话你会以为他是个翩翩徍公子,一说话却能把人噎死。素绡寂勾了一下嘴角,没有恼怒的意思,不过也没有回答唐漠的话。 谢琅絮从回廊下走出来,今天白天和霍无怀因为郁落白的事有些冲突,谢琅絮看着霍无怀,有点不自在,偏过头看向别处。 霍无怀平日里是个特别照顾别人感受的人,通常情况下,也会缓和一下氛围,不过今天这种情况下,他觉得心累无比,就算再有涵养,也实在懒得做戏。他尽量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不想让自己糟糕的情绪波及到旁人,然后转身走出了回廊,朝自己的房间走去。 素绡寂叹了口气,颇有些无奈。她抬头看着唐漠,目光意义不明,唐漠却十分坦然,他一开始就是站在郁落白那边,虽然有点私人情感,但是素绡寂知道唐漠不是个色令智昏的人。 “你怎么看这件事?”素绡寂问道。 唐漠挑眉,不紧不慢地说:“每个人都各怀心思,郁落白不过是各方势力角逐下的牺牲品罢了。在场那么多人,在郁落白表明身份,而且你说过她会天机阁剑法的时候,很多人应该就联想到那个神秘莫测,人鬼不知的白昔就是失踪多年的天机阁大祭司戚槿夜。戚槿夜的弟子在逐鹿大会出现,意味着什么,很大的可能性,她是戚槿夜派来帮助公孙沫的。但是看郁落白的样子,她应该不知道白昔的身份。那么,白昔最大的可能,就是会让郁落白带着消失的神兵落痕剑前来相助公孙沫。只是,这件事情里,又掺杂着杏子林灭门一案,巫棠教死灰复燃一事。在搅混水的,可不止曲洛一个人,不论是阿汐一开始的挑唆找茬,还是后来大家义正言辞的声讨,包括你,素谷主,你敢说,你又没有小心思吗?” 素绡寂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她缓缓笑了一下,突然间发现,唐漠这个人,真的是在扮猪吃老虎。他看似超然物外,实则心思澄明,看得透彻。 谢琅絮站在素绡寂身后,听着唐漠的话,一下子有些愕然。 “只不过,在阿汐反应过来后,她变现得比较激进,而素谷主,就和风细雨,完全隐匿自己的心思。唐某佩服。”唐漠笑了一下,说道。 既然被唐漠这样直白地说破,素绡寂也懒得装圣人,说:“难道唐大当家不是如此?大家也别五十步笑百步了。不都是冲着那把现世的神兵吗?” 唐漠扬着眉,没有辩解。他把目光投向谢琅絮,叹了口气。 谢琅絮皱着眉,退开一步,低下头想了些什么。素绡寂回头看了她一眼,喊了她一声,不过她没什么反应,直接走开了。 人心难测。唐漠摇了摇头,准备回房间。走到别苑门口,他正好看到阿汐站在那里和段飞燃在商讨着什么。 两人看见唐漠走过来,当即分开站定,停止了话题。 唐漠和阿汐也算旧相识,虽然来往不密切,但他知道阿汐年纪轻轻领导着桫椤寨从一个不入流的小小门派跻身武林大家之列,实属不易。 他有相同的经历,也明白阿汐有时候有些急功近利。但是段飞燃这个人,阴险狡诈,城府极深,阿汐但凡有是非之分,就不该和他过于亲密。 “阿汐。”唐漠上去拉了阿汐的手臂一下,说:“我有事找你。” 然后他没有看段飞燃,拉着阿汐离开。阿汐没怎么反抗,和段飞燃交换了一个眼神。段飞燃似笑非笑地看着唐漠,脸上是运筹帷幄的神情。 —— —— “你知道些什么?”唐漠把阿汐拉倒一个隐蔽的角落里,直接问道。 阿汐转了转眼珠,故作神秘地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有相同价值的情报和我交换吗?” “人心不足蛇吞象。”唐漠冷冷笑了一下,说:“你不是想打郁落白的注意?到目前为止,不管她身后牵扯的是巫棠教还是莲台山,你都惹不起。” 阿汐哈哈笑了一下,说:“真是谢谢你提醒我的不自量力了。不过你放心,我会从她身上挖出一个惊天大秘密的。” 唐漠自知不会是什么好事,皱着眉,说:“你离那个段飞燃远一点,当年南宫世家二十多口人是怎么死的,那可是江湖上血淋淋的劝诫。” “你在这儿普度众生呢?”阿汐十分不屑,说:“我自有分寸。” 唐漠还想说点什么,但是这时候霍无怀从院子里走了出去,唐漠见状,不再管阿汐,追着霍无怀而去。 霍无怀走出厢房,穿过拜剑广场,来到苏愿所在的诛剑楼,但是询问了门口的守卫,却得知苏愿压根没回来过。 白天血煞之毒解除后,大家大都自顾不暇,霍无怀也是现在才想起苏愿的事。 “霍公子。”唐漠追上来,喊了霍无怀一声。 霍无怀回头,看见是唐漠,有点意外,但还是笑了一下,说:“唐公子。” “找遗鹤长老吗?”唐漠问。 霍无怀点点头,想到唐门也是用毒大家,便问道:“不知,唐公子对蛊毒了解多少。” 唐漠顿了一下,说:“粗略地了解过,十五年前,自从我大伯发疯以后,唐门所有关于蛊毒的书籍都被上一辈长老们封存,我没有接触过多少。” “你是说,当年唐川所谓的疯魔失了心智,其实是中了蛊毒?”霍无怀有些惊讶。 唐漠摇摇头,说:“只是我们唐门的猜测,因为,大伯他一夕突变,如此性情大变,我们内部更倾向于他是受人操控。当然,外面的人就不会这么想了。”说到这里,唐漠苦涩地笑了一下。 第三十四章 泯然尘埃 “那,情蛊呢?”霍无怀问道。 唐漠当即怔了一下,说:“情蛊,居然是真实存在的吗?我以为这种违背心意的东西只是个虚无缥缈的传说。” “我也没有接触过,但是,似乎,真的存在。”霍无怀轻轻叹了口气。 “曲洛,苏愿。”唐漠瞬间理解,联想到白天苏愿维护曲洛的样子,顿时倒吸了口冷气。“可是,苏愿看上去完全不像被操控的样子,似乎有自己的意识。” 霍无怀嗯了一声,说:“所以,我才有点困惑。他的样子,像中了蛊,但是又不像。” “我看,公孙阁主,应该把遗鹤长老关押起来了。”唐漠说道。 霍无怀心里也是这么想的。他朝着山顶陵寝的方向看了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说:“我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那个阵法还完好的保留在陵寝前的空地上,被风干后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酱紫色,看上去越发邪性,似乎那朵妖艳的花在阵法中心扭动摇曳。 唐漠看了一眼就觉得心烦意乱,而且周围散发着一股奇怪的气味,让人一闻就恍惚。 “这个气味……”唐漠皱着眉头咳嗽了一声,说:“我在沉渊别苑闻到过……这里面混杂了商陆的果实汁液。” 霍无怀蹲下身查看了一下干涸的图案,的确能看到一些细碎的渣滓。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能让人产生昏癫的药。”唐漠远远退开,没有再看那个阵法。 “看来这个阵法,是特地为了遗鹤长老而画。其他人看到阵法就会或多或少出现晕眩,而曲洛似乎还在心理上引诱着他……”霍无怀想起曲洛迷惑苏愿的过程,觉得头皮发麻。 原来曲洛果真是有备而来,不光外界因素考虑周全,连心理刺激也没落下,摆明了是要把苏愿吃得死死的。 “什么?”唐漠听得云里雾里,说:“那个曲洛是个神人吗?什么都能算到。心理引诱,难道她知道遗鹤长老内心的想法?” “她可能,知道一些我们不知道的密事。”霍无怀表情复杂地说。 八年前,花意和公孙沫一战,诸多事情不为人知。难道和那件事有关?霍无怀不得不往这方面想。 “你听过江湖上的一些流言吗?”唐漠表情古怪地提道。 “嗯?”霍无怀看着唐漠,表情疑惑。 唐漠咳嗽一声,说:“有人说,遗鹤长老年少时期,有个不知名的师父教他武功,那个人,很可能是花意。” 霍无怀眼神中疑惑更重,他平日里都是呆在霍家,江湖小道消息他很少听说,竟然不知道还会有这样的传言。“为什么会有这种传言?” 唐漠皱了一下眉头,说:“你应该知道初刃索?” 霍无怀点头:“原本是峨眉派神幽掌门的武器,以灵动蹁跹出名,是极为坚韧的玄铁打造而成,犹如蛛丝一般,无形无影。后来花意到峨眉和神幽比试,神幽败北,将初刃索输给了花意。” 唐漠叹气,说:“后来初刃索就成了花意的武器,她凭借着峨眉一战,在江湖上开始崭露头角,但是不久以后,她就没有再使用过初刃索。然后过了很久很久,也就是公孙沫接位的时候,初刃索出现在了苏愿手里。” 霍无怀眼神顿时就变了,初刃索……苏愿在和曲洛交手的时候,那惊人的一击,难道就是初刃索…… “可是……仅仅是武器易主,似乎也不能证明什么?”霍无怀说道。 “对啊,并没有什么实质性证据,所以这只是坊间流言。”唐漠两手一摊,说道。 霍无怀看着他的眼睛,问:“我只想知道,你堂堂一门之主,怎么对这种流言如此热衷?” 唐漠哼哼地笑了一下,说:“我幼年的时候,因为大伯的缘故,要来来回回跑很多地方,而且为了振兴门派,我少不了要巴结很多人,你来我往间,这些东西就听得多了。” 霍无怀释然一笑,没想到唐漠对那一段晦暗的过去,到是表现得很洒脱大度。不禁对他佩服了几分,说:“唐公子坚毅果敢,我很佩服。” 唐漠摆摆手,说:“不用这么见外,你喊我唐漠就行,我年长你几岁,喊你灵若如何?” 霍无怀点点头,说:“唐兄可有表字?” “上子下溯。”唐漠道。 “子溯兄。”霍无怀十分诚恳地抱拳行礼。 唐漠赶紧回礼,笑道:“你真的,是我见过最配得上‘公子’二字的人了。我觉得我平日里也附庸风雅,但是和你一比,我就露怯了。” 霍无怀笑笑,结识唐漠,对他来说很愉悦。平日里大家敬仰他,却也疏远他。他虽有意结识,但对方往往会因为他霍家公子的身份,自主地礼让他三分。高处不胜寒的孤独,只有他自己懂,过去的时日中,他从未遇到过志同道合的朋友。 遇到郁落白的时候,郁落白不在乎世俗的礼节,对他不卑不亢,他对她心向往之,真心以待,可是郁落白后来似乎有意在疏远他。霍家公子这个头衔带给他无限荣耀与尊崇,却也隔绝了他与世间的温暖。 他又何尝不向往快意恩仇,生死相交。可是,他身处高位,注定孤冷清绝。忧愁不能与人言说。 义父对他的教导是,完美无瑕,凡事做到最好,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可是这样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却也好像被抽掉了喜怒哀乐,美则美矣,灵魂不在。 回想起这些,霍无怀脸上毫无掩饰地失落之情都被唐漠看在眼里,他虽然不太了解霍无怀的过去,但是多多少少他能感觉出来霍无怀的心境。 日头渐渐西斜,唐漠对着霍无怀道:“蜀川有一处清河坊,其中梨花酿和虞美人远近驰名,有没有兴趣共饮一杯?” 霍无怀自然是知道那清河坊的大名的,但是蜀川远在千里之外,此时此刻难不成还能凭空变出佳酿来。他看着唐漠势在必得的样子,说:“莫非你将美酒带到天机阁了?” 唐漠哈哈一笑,说:“那倒没有。”他一脸狡黠,说:“天机阁是武林中的大家之首,清河坊每年都要往天机阁进贡美酒的。” 霍无怀目瞪口呆,说:“不要告诉我,你要去……” “唉唉……”唐漠及时止住霍无怀的话头,说:“别别别,别说那个字。放下你是霍家公子的身份,我现在也不是什么唐门当家。走走走!” 第三十五章 无可奈何 达成了共饮一杯的决策后,趁着夜色,唐漠熟门熟路地带着霍无怀来到了明薇轩。 明薇轩本来是大祭司的居所,但是因为戚槿夜的失踪,此刻也是空闲的。而明薇轩的地下,有个很大的空间,以前是用来放卷宗的地库,后来卷宗也被搬运到了公孙沫所居住的踏雪苑。 这个空了的地库,就被当成了酒窖,用来存放美酒。而唐漠之所以知道,是平日里和各大派掌门人吹牛的时候,他们告诉他的。 这里因为一直空闲,守卫不是很严密,并且以霍无怀和唐漠的身手,进出守卫森严的大内皇宫也跟玩似的,更别提这样的戒防了。他们两个犹如两道黑影,唰唰几下就进入了明薇轩的主大殿。 大殿也就是正常的装潢,该有的摆设都有,疏松平常。并且虽然是个空闲之所,但是里面干净整洁,看得出来公孙沫很重视这里。 霍无怀沿着大殿周遭转了一圈,颇有些感慨。等他回过头的时候,就看见唐漠站在大祭司的位子旁发呆。 “找到机关了?”霍无怀走上去,问道。 “没有。”唐漠皱眉,“我好歹也是精通机关秘术的,怎么就看不出来这地库的入口在哪儿呢?” “这里一切都设计的很简单,简单之下,反而是一种隐秘。”霍无怀挑了一下眉,说道。 唐漠看着霍无怀的样子,若有所思地说:“一个放典籍的地库,机关应该在最方便开启的地方。” 霍无怀静静地听着唐漠分析,没有说话。 唐漠往位子上一坐,双手放在扶手上开始摸索,本以为能摸到机关,没想到不知道按到了哪里,扶手处铮然一声弹出一支小箭,急速朝着站在唐漠正面的霍无怀袭去。 这个机关实在是太过猝不及防,霍无怀本来还在专心看着唐漠寻找机关,冷不防那支小箭射了出来,他本能地后退一步,提气侧身避开。 尽管他动作已经很快,但是他和扶手距离太短,避让间还是被冷箭擦破了手臂上的衣服,留下一道血迹。 “霍无怀!”唐漠大惊失色,“噌”地一下站了起来,压着声音焦急地喊了一声。 唐漠这么一激动地站了起来,脚下的砖块咔哒一声塌了一寸,然后整个位子咔啦啦往侧边移开,露出了一个黝黑的入口。 霍无怀捂着手臂上的伤口凑过来,看到一道阶梯往下延伸,消失在了黑暗中。 “你没事?”唐漠没管那个入口,先担忧地询问霍无怀。 霍无怀放开手把伤口露出来给唐漠看,说:“擦破了点皮,没事。” 唐漠定睛一看,那的确只是一道浅浅的伤痕,问题不大,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伸手沾了霍无怀渗出的血,凑到鼻尖仔细地分辨。 “怎么?你怀疑有毒吗?”霍无怀问。 唐漠神情肃穆地点点头,说:“当然有毒,不过只是软筋散,而且你只是擦破了点皮,药效威力不大。” 唐漠说着从腰包里拿出一颗药丸,递给霍无怀:“喏,吃解药。” 霍无怀把药丸拈在指尖,饶有兴趣地问:“你对血煞之毒怎么看?” 唐漠撇撇嘴,说:“两个字,可怕。” 霍无怀吞下药丸,从桌上拿了盏油灯,对着灯芯并指一弹,油灯冒出一阵青烟,灯芯瞬间被点燃。 “哇,可以啊,内力深厚,你白天故意输给苏愿的?”唐漠由衷地夸赞。 霍无怀撩起衣衫下摆,把油灯往入口处照亮,低声说:“你不是也可以吗?谦虚什么?” 霍无怀说着向着入口深处走了下去,唐漠几步跳上台阶,追着霍无怀而去。 “你确定这里面有酒?看上去不像啊?” “我骗你干嘛……” 两人声音在密道里越来越飘渺,一只毛色鲜亮的猴子手里拿着香蕉,用尾巴倒吊在横梁上,眼睛滴溜溜地看着那个入口。 密道里到处弥漫着刺鼻的灰尘味,把霍无怀呛得直打喷嚏。 唐漠在霍无怀接二连三的喷嚏声中穿过甬道,惊喜地冲向地库中心。 宽敞的地下室中,整齐地摆着很多书架,但是书架上没有书本,而是放满了一坛坛的美酒。 “啧啧啧,你看看,这么多!”唐漠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芒,走到书架边伸手抱起一坛酒,动作迅速地拍开泥封,端起酒坛“吨吨吨”地喝了一大口。 霍无怀端着油灯走过来的时候,唐漠已经把手里的酒喝了一半。 “莫非你就是在世李白?”霍无怀一脸震惊,忍不住朝唐漠竖起了大拇指。 唐漠无比惬意地抹掉嘴角的酒水,把酒坛递到霍无怀眼前,咧开嘴露出一口大白牙,说:“尝尝,尝尝,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唐漠这么把酒坛朝霍无怀凑过来,清冽的酒香扑面而来,沁人心脾。 霍无怀把油灯放在书架上,伸手接过酒坛,仰起头浅浅地喝了一口。 梨花酿入口柔和,后劲却十分猛烈,霍无怀咽下之后感觉口腔里每个味蕾都被刺激到,回味无穷。 但是看霍无怀喝酒都这么浅尝即止,唐漠皱了一下眉头,问:“你不爱喝吗?” 霍无怀急忙摇头,说:“怎么会,这么好的酒,我当然爱喝,只是,喝酒会误事,我要保持绝对清醒。” “天呐,我以为我已经够可怜的了,没想到霍迁对你这么严苛,你才是‘惨绝人寰’啊!霍大公子,那你要是苦闷了,会做些什么呢?”唐漠露出了惋惜感慨的神情,问道。 “我没有苦闷的时候。”没想到霍无怀淡淡地说了一句。 唐漠知道霍无怀话里的意思,又拿过一坛酒,揭开泥封灌了自己一大口,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能喝吗?我爹死的时候,我十一岁,连基本的剑法都没学完,更别提唐门的制毒和暗器,我一窍不通。其他堂主对我心存芥蒂,认为我会像我大伯一样发疯,他们都防着我,生怕我学有所成,就把他们怎么样。” “所以,你的武功是自学的?”霍无怀低声问道。 唐漠苦笑了一下,说:“可不,没人教我,我就自己学呗。但是我也因此碰了很多钉子,修炼不得法,损害自身,受了内伤吐血不止是家常便饭。我那个时候在自己身上用毒,然后再自己解毒,疼得不行的时候,就喝酒把自己灌醉,麻痹了,也就没有痛觉了。” 第三十六章 蝼蚁微尘 唐漠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这么隐晦的过去,但是今天或许是看到霍无怀那么压抑的成长环境,内心感慨,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听着唐漠的讲述,霍无怀心底一点点蔓延着苦涩,但是却又极力忍住了不去想。 “没有人能随心而活,我早就知道了。”霍无怀喝了一口酒,却再也尝不出酒香,只觉得满口苦涩。 “霍迁是你义父?他对你,如何?”唐漠看着霍无怀的眼睛,问道。 霍无怀眼中的情绪颤动了一下,低声说:“对我很好。” “是吗?”唐漠轻笑了一声,说:“好就好,有人关爱总是好的,不像我,什么都要自己扛。” 霍无怀心念一动,试探着问道:“你对郁姑娘没有其他人那么激进,是因为你觉得她像你吗?” 唐漠看着手中的酒,愣了一下,低声说:“应该是。看到她被众人围攻百口莫辩的时候,我的确联想到了自己。” 唐门虽然是显赫的武林世家,但是那是唐令还在世的时候。武林中人对唐门上下无不敬仰三分,那都是看在唐令和唐川领导有方的面子上。 但是唐川发疯杀掉唐令之后,唐门没落,并且唐川后来在江湖上犯下了诸多罪行,其中最令人不齿的就是唐川改名段九拜入洛川郁家门下,后来却在郁家当家郁溟的寿宴上屠杀了郁家满门。 虽然后来江湖上盛传,郁家还有人生还,但是却没有人见过幸存者。 所以唐漠在青渊镇的客栈里知道郁落白姓郁的时候,还一度怀疑过郁落白是不是郁家死里逃生的人。 但是郁落白无论是年龄还是武功路数,皆与郁家小一辈人对不上,所以唐漠才否定了自己的猜想。 唐漠在逐鹿大会之前就和郁落白接触过,虽然当时有一些摩擦,但是唐漠知道郁落白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看到郁落白在拜剑广场遭人围攻,他就像看到了当初他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在背后对他指指点点的样子。 就算唐川犯下的罪行与唐漠无关,可是唐漠身体里流着和唐川一样的血,江湖上的人总是喜欢背地里喊唐漠“小邪魔”。 “有一年蜀川水浮帮的林弦掌门被杀,是中了剧毒而死,人们根本不关心他到底中了什么毒,一股脑就把帽子扣在我头上。他们说,唐门出来的都是恶魔,杀死林弦的人一定就是我。”唐漠声音沙哑地说道。 霍无怀皱眉,说:“可是后来查出来对林弦下毒的人是他的大弟子啊。” 唐漠苦笑,说:“可是真相大白之后,没人关心结果,还是有很多人认为那件事是我做的。人言可畏,你没办法改变他们对你的偏见,我已经习惯了。只有你足够强大,别人才不会欺负你,不会无缘无故地给你泼脏水。郁落白在江湖上籍籍无名,所以什么脏水都能往她头上扣。这种情况,我经历得太多了。” “在看到郁姑娘使出天机阁的剑法的时候,你应该猜到她的身份了?”霍无怀问道。 唐漠点点头,说:“不止是我,应该大部分人都猜出她的身份了。但是他们需要不是证明她的身份,而是趁乱,夺取她身上的落痕剑。有了落痕剑,争夺逐鹿大会的机会就增加了一半。” “现在落痕剑已经到了曲洛手里,我担心有人利用郁姑娘引曲洛出来。”霍无怀担忧地说。 “但是我真的想不明白,曲洛和云澈对郁落白究竟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唐漠百思不得其解,说:“血煞之毒固然强悍,但是制作血煞,需要血棠树的树汁,一棵血棠树十年树龄才会凝聚出树汁,而且血棠树极易难成活,制作血煞的过程不是一个小工程,巫棠教的人不到鱼死网破,是不会使用血煞之毒的。” 霍无怀十分认同,说:“曲洛用血煞之毒把郁姑娘救走,看来在她眼里,郁姑娘的价值,是大于那把剑的。” “我思前想后,觉得只有一个可能,郁姑娘,是否真的是巫棠教的人。而且,很可能,还是一个在教中,比曲洛辈分还要高的人。”唐漠神色凝重地说。 霍无怀始终不愿把郁落白往巫棠教身上扯上关系,摇头道:“这个猜想固然有迹可循,但是太过缥缈。如果曲洛就是来逐鹿大会浑水摸鱼的,那么她也完全有可能把矛头引到郁姑娘身上。我还是更倾向郁姑娘只是受了戚槿夜前辈的嘱托,前来送剑,只是无意中,卷入了巫棠教,天氓宫,以及杏子林灭门的各方势力中。” 唐漠忍不住叹气,说:“说到这个,为什么公孙阁主,一直只是观望状态,按理说,他不可能猜不到郁落白的身份啊。” “这可能就关系到公孙阁主和戚槿夜前辈之间的纠葛了。当年戚槿夜前辈离开天机阁的原因,至今是个谜,江湖上也众说纷纭。”霍无怀苦恼地说。 唐漠心中无限纠结,说:“逐鹿大会,风起云涌,各方势力,刀光剑影。郁落白很有可能要成为无辜的牺牲者了,除非,戚槿夜露面,灭杏子林的幕后真凶浮出水面,不然,明天角逐出新任阁主之后,天下人都会让新任阁主手刃郁落白的。” 虽然唐漠说的结果过于绝情,但是这就是实情。 身负落痕剑,已经是怀璧其罪,身份成谜,且云澈和曲洛对她过度维护。郁落白和巫棠教的牵扯,和杏子林一案的纠纷,都说不清道不明。 如果郁落白不能将这些事情一一说出个强有力的结果,当众诛杀她,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难道,公孙阁主,要用郁姑娘,引出消失多年的戚槿夜吗?”霍无怀心中一凉,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出来。 听到霍无怀这么一说,唐漠当即就愣住了,惊诧地说:“这,就是公孙沫观望的原因吗?” 霍无怀拿着酒坛的手有些颤抖,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逐鹿大会是一个腥风血雨的漩涡,而郁落白就处在漩涡中心,所有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没有人真正关心郁落白的清白和死活。 第三十七章 所谓伊人 “如果真的是这样,你就不要再管这件事情了。你和她,相识不过两天,犯不着为了她以身涉险。”唐漠声音低沉地开口。 霍无怀心乱如麻,看着唐漠的眼睛哑口无言。 唐漠的建议才是最理智的,郁落白是霍无怀什么人,他当真要为了她,反抗天下人吗? 他和郁落白之间有什么深厚情谊吗?只不过点头之交,而且还是霍无怀单方面对郁落白有恻隐之心。 “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她死吗?”霍无怀于心不忍,说:“归根究底,是我们几个人先招惹了她,如果我们没有举行那个该死的试毒,她或许送完那把剑,就离开天机阁了,怎么会无端招惹这么多祸事?” “是,是我们不对在先,可是她和云澈,还有的曲洛的纠葛呢?难道你相信云澈说的,他救郁落白,是因为他对她心生爱慕吗?云澈救她真正的目的到底是什么,我们谁都不知道。如果,如果真要救郁落白,也只能是让云澈和曲洛来救她。如果你继续干预这件事情,你要置你们霍家的名望于何地?你会被扣上维护邪教的帽子,你想想你义父对你的严苛要求,他能容忍你做出这样的事吗?”唐漠说这些话的时候,自己内心也很痛苦。 道义,到底什么才叫道义? 他们初入江湖的那一天,心里想的是什么?是除暴安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可是到了现在,那所谓的道义,却只能让他们眼里的邪教去执行。 那他们这些名门正道维护的是什么?道貌岸然的虚名,图有其表的名望吗? 身家,名望,荣誉,带给他们无尽的尊崇,但是却没办法让他们无所顾忌地去站在舆论的对立面,去为一个无辜的人主持道义。 那个天下第一的位置,到底给人带来了什么,是怜悯苍生的力量,还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绝情。 “这就是江湖,你站得越高,权利越大,盯着你的人也就越多。他们不在乎你是否正义,他们只是想抓住你的痛脚,然后让你万劫不复。”唐漠说这些话的时候,又想到了自己的经历,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虽然说江湖人不为功名利禄所累,可是那只是一个美好的想法。 如果一个人没有强大的后台,有力的支撑,谁会无缘无故对你崇敬。 霍家处江湖之远,之所以还受到尊崇,全仰仗当年霍家的将门之士巩固的基业。如果霍无怀有什么行差踏错,那些人只会纷纷冲上来踩一脚,没人会关心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那,我该怎么办呢?郁姑娘带着解药回来救了我,我不能坐视不理啊。”霍无怀无奈地说。 “静观其变,我相信,曲洛和云澈,一定会回来的。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要出手。”唐漠拍拍霍无怀的肩膀,低声说。 商议完一切,霍无怀和唐漠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下去。 地库里顿时一片寂静,那盏放在架子上的油灯灯芯滋滋地响着。 “咕咚”一声,地库的角落里传来酒坛落地的声音。 “有人!”霍无怀即刻警惕起来,抄过油灯,朝着发声处走去。 唐漠把酒坛放下,摸出袖中的暗器,紧紧跟在霍无怀身后。 转过了架子,油灯照亮了那个角落,烂醉酩酊的苏愿靠在角落里,脚边都是空酒坛子。 “遗鹤长老?”霍无怀和唐漠面面相觑,有些心虚地朝着苏愿走了过去。 苏愿迎着灯光睁开眼睛看着霍无怀和唐漠,撇下嘴角苦笑了一下,又自顾自地开始喝酒,仿佛霍无怀和唐漠不存在。 这下子氛围尴尬得不得了,刚才霍无怀和唐漠的对话,估计苏愿全都听到了。 看苏愿的状态,也不像是被囚禁,更像是自己到地库里买醉。也不知他体内的窃心蛊药效还能持续多久。 苏愿自顾自地喝酒,霍无怀和唐漠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诡异的沉默蔓延在三人之间。 良久,苏愿喝完了一坛酒,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眼神迷离地看着霍无怀和唐漠。 “你们想知道,戚师姐为什么离开吗?”苏愿居然也不责问刚才霍无怀和唐漠谈论的内容,而是意外地问了一句。 霍无怀和唐漠交换了个眼神,彼此都很惊诧。 苏愿踢开脚下的空酒瓶,眼中带着血色,咬着牙说:“因为我师兄他,对不起师姐。他伤了她的心。不……他何止对不起师姐,他也对不起阿云姐,对不起我……阿云姐的死是因为他,师姐离开天机阁,也是因为他!” 苏愿的情绪有些不对劲,就算人是清醒的,但是好像还是被窃心蛊影响着,他抓过架子上的酒坛,狠狠砸到了墙上。 哗啦几声,酒坛砸得粉碎,浓烈的酒香瞬间溢满了整个地库。 霍无怀和唐漠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看着苏愿。 苏愿凄苦地大笑起来,整个人却弥漫着强烈的痛苦,指着墙上自己的影子,凄厉地大喊:“是你害死了阿云姐,都是因为你!是你!” 说着苏愿朝着墙上猛地打出一拳,轰隆一声,地库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墙上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苏愿的指缝中汩汩流出鲜红的血。 “遗鹤长老!”霍无怀把油灯塞到唐漠手里,几步上前拉住苏愿,阻止他发怒。 苏愿转过脸看着霍无怀,眼泪无声流了下来,抓紧霍无怀的衣袖,说:“她回来了,我一直想见她,她就回来了。我知道我一定会再见到她的……” 霍无怀的情绪变了数变,已经联想到了什么,但是他沉住气,什么都没说。 “他说的,是曲洛吗?”唐漠也从苏愿断续的语句中猜出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说话的时候都有些颤抖。 霍无怀看着苏愿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说:“不是曲洛,是曲洛扮演的那个人。” 听到霍无怀这么说,苏愿古怪地笑了一下,说:“什么扮演,她就是她,就是她……她回来了,她回来看我了。” “是花意,他说的,是花意……”唐漠一脸震惊,低声说:“江湖上的传言是真的,花意和苏愿,真的关系非比寻常……花意真的,是苏愿年少时的师父……” 苏愿意一把推开霍无怀,哈哈大笑起来,说:“是,她是我师父,我的武功,是她教的……是她……” “嗒”一声,唐漠手里的油灯从手上脱落,掉在了地上,整个地库顿时一片黑暗。 第三十八章 暗夜流光 油灯落地之后,地库中伸手不见五指,只有苏愿轻微的啜泣声回荡着。 “因为你的武功是花意教的,所以,你才没办法做天机阁的阁主是吗?”黑暗中,唐漠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三人看不见彼此的表情,他们都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苏愿吸了一下鼻子,说:“阁主,我才不稀罕做什么阁主,我当年就是不想做阁主,才从天机阁逃了出去。” 站在另一边的霍无怀虽然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的呼吸却起伏得很快,唐漠甚至听到霍无怀沉重的呼吸声盖过了苏愿癫狂的情绪起伏。 他在想什么?他为什么这么激动? 唐漠感觉到黑暗中凝聚起了一股无声的杀气,就是来自霍无怀站的地方。 “霍无怀?”唐漠把暗器紧紧扣在手心,对准了霍无怀的方向。 “身上有她教的功夫,你认为是一种污点吗?”霍无怀的声音冷锐地响起。 霍无怀的声音里夹杂着浓烈的恨意,唐漠刚想说什么,就听到黑暗中传来打斗的声音。 是掌风划破空气的声音,猎猎而响。 有黑影在地库中晃动——霍无怀和苏愿打起来了! 唐漠退到架子边,紧紧贴着架子,警惕着周边。 霍无怀怎么回事?苏愿的话哪里刺痛了他,他那么沉稳的一个人,怎么会无端出手。 难道霍无怀和花意也有什么关系? 可是霍无怀是长安霍家的公子,怎么可能和远在南疆的花意有牵扯。 黑暗中霍无怀和苏愿此刻已经斗得难分难解。 就算看不到彼此的招式,但是听着那划破空气的猛烈声音,唐漠就胆战心惊。 他一直都知道霍无怀武功高强,但是真的没想到,他如此厉害,简直是深藏不露! “你到底是谁?”苏愿的声音带着惊讶。 “你呢,你又是谁?”霍无怀的声音随即响起,带着暴戾和寒冷。 “哒哒——”地库入口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唐漠内心大惊,大喊道:“有人来了,你们住手!” 一道微光从入口处蔓延过来,黑暗中的打斗声瞬间停止。 微光朝着他们三人的方向移动过来,一个清凌凌的声音响起:“你们吃饱了撑的是吗?” 微光靠近三人,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黑暗的地库,也照亮了所有人的脸。 来的人,是曲洛。她身边还跟着一只猴子,猴子手里也拿着一颗夜明珠。 唐漠看了曲洛一眼,又赶紧看向苏愿和霍无怀。 苏愿和霍无怀各自站在一边,两个人都是脸色沉寂如水,仿佛刚才的打斗是一场幻觉。 唐漠咬了一下牙,突然觉得身边的每个人都有着天大的秘密。 霍无怀抬眼看向曲洛,神情十分冷漠,和平日的他判若两人,说:“你来干什么?” “你以为你是谁?用这种口气和我说话!”曲洛扬着眉,一点也不惧怕霍无怀。 霍无怀抿着唇角,凛冽地笑了一下,偏过了头。 唐漠一直在默默观察霍无怀,当即就被霍无怀前后的反差震惊了一下。 霍无怀感觉唐漠在看着他,他眼神晦暗了一下,和唐漠对视了一眼。 唐漠作壁上观,没有表现出自己的惊诧,面色如常。 霍无怀压下心里的邪气,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眼的时候,他身上冷锐的气息已经退散,又恢复成了温润如玉的样子。 这家伙——唐漠心里暗暗吃惊,原来霍无怀并不是什么温柔乡里长大的寒玉,他明明就是一把被尘封了的剑,剑锋冷锐,处处带着霸道的杀气,只是被自己强大的自制力压住了。 唐漠突然后悔和霍无怀交心倾吐了那么多,霍无怀这个人仿佛有着两个人格,可以随意切换。他武功深不可测,为人处世滴水不漏,如果不是刚才苏愿的话刺激到他,或许唐漠永远都看不到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江湖里摸爬滚打的人,哪有什么小白兔。 唐漠的嘴角暗暗抽动起来,就算是霍无怀看着他,可是他的眼神却没办法平静,出乎意料这四个字已经从他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霍无怀觉得已经没必要在唐漠面前装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唐漠轻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事情看破不说破。唐漠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看不出来霍大公子也有这么狠厉的一面。”曲洛看热闹不嫌事大,嗤笑了一声。 霍无怀心累,没有理曲洛。 曲洛简直太喜欢看霍无怀吃瘪了,她好像明白了云澈为什么那么喜欢和霍无怀斗嘴,撕下一个人的面具,刺激出他的另一面,真的还挺有趣的。 那些名门大家的子弟,一口一个光明磊落做自己,其实,他们连自己都看不清。 “我是来救你的,你要不要跟我走?”曲洛把目光看向苏愿,问道。 和霍无怀打了一架之后,苏愿仿佛清醒了一些,低声说:“我在天机阁很安全。” “哦……”曲洛微微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买醉是为了我呢,看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苏愿嗫嚅了一下,眼神闪躲,不敢看曲洛的眼睛。 曲洛露出看穿一切的表情,把玩着手里的夜明珠,说:“好,那我走了,你们要打架,就继续。” 曲洛说着转身就要走,苏愿看着曲洛的背影,她的一袭红衣像是一个魔咒,把苏愿好不容易恢复的理智又碾成了飞灰,苏愿身不由己地追了上去,低声喊道:“等……等一下……” “嗯?”曲洛笑意盈盈地回过头,眼神温柔地看着苏愿,说:“机会可只有一次,你想好了。” 苏愿的眼神越来越迷离,比刚才酩酊的时候还恍惚,结巴了一下,说:“我,和你走……” 曲洛满脸得意地朝着苏愿伸出手,苏愿鬼使神差地抬起手去握曲洛的手。 “苏愿!”这时候一直沉默的霍无怀迈步上前,神情冷峻地拉开了苏愿,盯着他的眼睛,恨铁不成钢地说:“那个人已经死了!她不是那个人!你看清楚!她不是!” 第三十九章 此情故约 霍无怀的声音焦急又无奈,苏愿仿佛陷入了一个困境,看看霍无怀,又看看曲洛,眼中闪过痛苦。 他一把挣脱开霍无怀,捂住自己的脑袋,凄厉地喊叫起来,跪倒在地。 曲洛眼神一冷,看向了霍无怀,说:“霍无怀,你在自相矛盾吗?不是你和唐漠决定,不滩浑水,让我和云澈来救人吗?” 唐漠和霍无怀对视一眼,神色复杂。 霍无怀倒吸了口冷气,咬着牙看向曲洛,无话可说。 “郁落白呢,我是一定会救的,但是苏愿我也要带走,怎么,你还想什么好处都捞到吗?”曲洛不屑地说。 “你一直在利用苏愿,我不能让你带走他。”霍无怀沉声说道。 曲洛仿佛听到什么笑话一般,说:“霍无怀,天下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你以为你是神吗?” “你能保证不伤害苏愿吗?”唐漠走上前拉住霍无怀,看着曲洛,问道。 曲洛看着唐漠,犹豫了一下,又把目光投向苏愿,说:“没问题。” “不……”霍无怀还想说什么,被唐漠直接拦住。 “你带他走,走出这个地库,我们四个就谁都没有见过谁。”唐漠直接了断地说。 “聪明!”曲洛打了个响指,把手里的夜明珠扔给唐漠,然后走到苏愿身边拉起了他。 霍无怀咬着牙,克制着自己。 苏愿抬起头看向曲洛,眼泪簌簌落下,喃喃自语:“别丢下我,我会好好练功,我再也不会惹你生气了……阿云姐……” 曲洛眼中闪过疑惑,但是还是语气温柔地拍拍苏愿的手背,说:“我不会丢下你的。” 苏愿顺从地跟着曲洛往地库外走,那只猴子殷勤地在曲洛身边照明。 “我先走了。”唐漠背对着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看着唐漠离开的背影,深深皱起了眉头。 朋友,原来他根本不配有朋友。 —— —— 夜色沉寂,月光如水。 沧海轩的守卫感觉有一道夜风吹拂而过,在他们恍惚间,一道身影惊电般从屋顶掠过,仿佛一只暗夜里的黑猫,没有惊起一丝痕迹。 黑影穿过门禁,身形轻巧地靠近了水渊。 但是正当黑影要进入水渊的时候,却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当场愣住。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月光下公孙沫缓步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黑衣人,语气平缓。 黑衣人回过头,赫然是云澈,他看到公孙沫,也没什么惊讶的,只是无奈地撇了一下嘴,说:“我看看她不行吗?” 两人之间没有剑拔弩张的气氛,反而更像是熟识多年的老友,一来一往间没有生分。 “我给你们天氓宫发英雄帖,就是希望你能到逐鹿大会上让众人改变对你的偏见,你倒好,跟着曲洛胡闹。”公孙沫连连叹气,对云澈白天在拜剑广场的举动无比失望。 云澈忍不住翻白眼,不屑地说:“我又不在乎这个,我一个杀手,用得着管别人怎么看我吗?” “当初我让你跟我回天机阁,你闹性子也就罢了,我不勉强你,谁知道你转头就去加入了天氓宫,你真的是好大的志气!”公孙沫语气中充满了愠怼。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你只不过是救了我,我欠你的我一直都记得,但是这不代表我要对你唯命是从啊!谁想加入天机阁,谁稀罕啊!”云澈一脸嫌弃,说:“我有我自己的选择,跟你没关系!” 公孙沫对于云澈傲慢的态度十分宽容,只是怒其不争地说:“你要走你师父的老路吗?” 云澈脸色一变,有些生气,说:“不要提我师父,你没资格!你欠了她多少,你这个伪君子!” 公孙沫的神情也不再柔和,沉声说:“她残害武林各大门派是不争的事实,我师父也是因她而死,是她有错在先。她已经入了邪道,你还要学她,一错再错下去!” “你胡说八道什么!”云澈紧紧皱着眉头,说:“那些人死有余辜,我师父她也没有害死你师父,你不要血口喷人!” 公孙沫无奈地摇头,说:“你什么都不知道,自然会维护你师父,那个时候她都还没有收你做弟子,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不会了解的。” 云澈越来越生气,暗暗咬着牙,说:“我不了解,是,我不了解曾经你和她的过往,但是你就是对不起她!是你害死了她!” “是你对我偏见太大,一直有敌意,我想要你走正道!”公孙沫苦口婆心地说。 “狗屁正道!像你一样做个伪君子吗!”云澈冷笑了一声,咬牙切齿地说。 “胡闹!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却还是如此顽劣不堪,恣意妄为!”公孙沫横眉一竖,整个人都张开了寒气。 云澈从来都不怕公孙沫,就算他冷着脸,但是云澈还是一脸不在乎,说:“我顽劣?你是我谁啊,你凭什么管教我,就算我欠你一条命,那你也随时来拿好了,反正我贱命一条,不怕死!” 公孙沫叹气,低声说:“好,我不管你,但是郁落白的事情,你也不要插手。回去,水渊不是你这个外人能进去的。” 云澈拧着眉,沉思了一会儿,说:“郁落白是戚槿夜的弟子,你扣留着她,想干什么?” “郁落白涉及到杏子林灭门一案,我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公孙沫说道。 云澈脸色缓和了一些,说:“我知道在你眼皮底下,救郁落白是不可能的,你能让我进去见她一面吗?” 公孙沫不知道在想什么,眼中的情绪有些晦暗,说:“你这么在意她的事,她到底是谁?难道,她真的是巫棠教的人?她是花意的弟子吗?” 云澈愣了一下,嘟囔着说:“我不知道,你想得也太多了。” 公孙沫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还是说,你真的能为一个刚刚相识的人做到这种份上?这不像你啊,阿燚。” 云澈一下子又炸毛了,语气不悦,说:“我是云澈,别叫我阿燚!” 公孙沫有些好笑,说:“我又忘了,你一直很反感我喊你燚这个名字。你要见她,是想问什么吗?” “当然是关于杏子林的事情。”云澈说。 第四十章 恍惚残念 水渊里静谧无声,只有滴滴答答的水滴声。 郁落白缩在石室的角落里,抱紧自己的膝盖,闭着眼沉思。 轰隆一声,石室的门被打开,一身黑衣的云澈跳了进来。 郁落白依旧闭着眼睛,没有理进来的人。 “我说了,我不知道我师父在哪里,你不要再来问我了。”郁落白声音闷闷的,苦恼地说。 “是我!”云澈知道之前公孙沫一定进来问过郁落白关于白昔的事情了,因此也不意外。 郁落白猛地抬起头,看到是云澈,脸上都是震惊:“你,你怎么进来的,这里是天机阁的禁地啊!” 云澈干咳了一声,说:“啊,我,我是高手嘛,这种地方对我来说,来去自如。” 郁落白看向石室外面,发现有一道影子一直在门外。 她一脸“你骗鬼”的表情,说:“你是公孙沫的对手吗?吹牛也打打草稿好不好。” “不是,这不是重点好吗?重点是我来救你了,你怎么都不感动啊?”云澈苦涩地说。 郁落白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澈,说:“感动什么,你是被公孙沫放进来的?你和他什么关系?我之前就一直在好奇,天氓宫一直是江湖上的灰色门派,英雄帖怎么会送到天氓宫去,看来,公孙沫对你用心良苦啊!” 云澈一下子无语,本来他一直以为郁落白并不知道这些细小的关联,但现在看来,郁落白也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他,救过我的命……也一直对我诏安,要我加入天机阁。”云澈大方地说。 郁落白笑了一下,问:“那你为什么加入了天氓宫呢?你看不上天机阁?” 云澈并不愿意深入关于公孙沫的话题,说:“对啊,看不上,我更想当杀手,不行吗?” “果然像你会做出的事情。”郁落白打趣道。 云澈也笑了一下,说:“我还以为你在受苦,现在看来,你也是云淡风轻的,你自己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既来之则安之,我没有做过,怕什么。”郁落白摊了一下手,说。 “真的?”云澈一脸怀疑,说:“白昔会出现吗?” 郁落白摇头,说:“不会,她要是愿意现身,何必让我来送剑。” “你师父不出现,就没有人证明你的身份,那些人会以邪教之名处决你的。”云澈担忧地说。 郁落白有些失落,说:“没有人能证明我的身份,因为我是没有过去的人。我到底叫什么,来自哪里,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云澈眉眼一黯,说:“你,你不是杏子林的弟子吗?” 郁落白语气伤感,说:“杏子林弟子的身份,是涵尘大师赋予我的,但是,我真正的姓氏,我的父母,这些我都不知道。”郁落白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澈,说:“你看,就算是你,你是天氓宫的杀手,但是你好歹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自己姓什么,不像我……” 云澈和郁落白对视,有些于心不忍,说:“我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记事起,就跟着乞丐讨生活,反正,父母在我生命中,可有可无。” 郁落白有些虚弱地笑了一下,低下头没有说话。 云澈神情有些复杂,声音低沉地试探着说道:“我师父是在雪地里救下我的,我对雪地有阴影,所以我师父给我取名‘燚’,四个火字的燚。” 云澈说完就一直在看郁落白的反应,但是郁落白很平静,叹了口气,说:“挺好的。” 云澈一脸探究,还有些疑惑,说:“我是说,我……”但是他一下子又止住了话头,心里原本要说的话拐了个弯,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救你吗?” 郁落白看向云澈,皱了一下眉,说:“你想说什么?” “你很像我的一个故人,我以为,以为你是她。”云澈语气轻缓,但是带着浓厚的感伤。“但是,她已经死了,是我亲手埋葬了她。” 郁落白突然觉得和云澈亲近了一些,说:“是你的心上人吗?” 云澈有点尴尬,急忙说:“不,不是,当然不是。但是我很崇敬她,她武功高深莫测,我从来不是她的对手,我对她,是仰慕,是憧憬,我希望成为她那样的人。” 郁落白难得看到油嘴滑舌的云澈有这么手足无措的一面,忍不住问:“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云澈眼睛里有无限柔情和怀念,说:“她不会说话,性格也冷得像冰一样,那时候我挺怕她的,但是她对我,真的很好。” “她是个哑巴?”郁落白低声问道。 云澈点点头,说:“她只和师父亲近,很多时候。也只会对着师父笑。” “你觉得我很像那个人?”郁落白眼睛里有笑意,看着云澈,问道。 云澈微微叹了口气,说:“我想当时应该是我的错觉,你和她,完全就不像。” 郁落白白了云澈一眼,说:“那你来这里干什么?来看看我是多么的狼狈是吗?” “我有这么无聊吗?我当然是来救你的,不过公孙沫守在外面,我打不过他,所以就求他放我进来看看你的情况。”云澈语气中都是无奈,低声说:“你有什么要我去办的,我都可以帮忙。” 郁落白无奈地摇摇头,说:“我来这里本来就是来送剑的,想不到会牵扯这么多事端。” 云澈有些苦恼,说:“很简单啊,你给我一个什么信物,我去帮你找你师父,你师父一来,什么都迎刃而解了。” “我师父居无定所,通常只有她找我,我不知道她在哪里。”郁落白说。 云澈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说:“你真的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都这个时候了,还是不肯说出白昔的所在。” “骗你干嘛,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儿,莲台山也只是她的落脚地之一,我拿着剑离开莲台山之后,她已经离开了。”郁落白苦笑,说:“我当时还信誓旦旦地说,只是送剑,不会有什么事的,谁知道呢……我现在却身陷囹圄。” “你这么坐以待毙也不是办法,你难道就没有什么对策吗?”云澈问道。 郁落白想了一下,说:“我只是觉得,公孙沫不会滥杀无辜?不然怎么对得起他天下第一的名号?” 云澈啧了一声,说:“公孙沫,你相信他?” 郁落白看着云澈,微微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但是郁落白对着云澈张了张口,做出了口型,意思是:“杏子林,凶手。” 第四十一章 光影镌刻 时间很快就到了子时,天机阁中的厢房中,房间内的灯火都已经灭了。巡夜的弟子依旧坚守在岗位上,一切都没有异常。 云澈踏着厢房的屋顶几步越过夜色,准备穿过拜剑广场,离开天机阁。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飞跃而起,便被一道绳索缠住了脚步,整个人从屋顶上落下。 那道绳索的源头力道无穷无尽,似乎是一个内力高深的高人,云澈内心大骇,不由得惊慌起来。 噼里啪啦几声,云澈落地的时候踏破了几片瓦片,瓦片砸在地上,在寂静的黑夜里尤为刺耳。 云澈踉跄着落地,借着月色看到了用绳索缠住他的脚踝的人居然是霍无怀。 “你……”云澈一方面庆幸来人是霍无怀,但另一个方面,刚才的响动惊动的巡守的弟子,立刻有火把朝着院子里冲过来。 “什么人!”弟子来势汹汹。 霍无怀面无表情地看着云澈,朝着一旁的假山扬了扬下巴,意思是让云澈躲到假山后面。 云澈不知道霍无怀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万分危急之下,他还是犹如一条灵活的鱼,钻到假山后面藏了起来。 “没事,一只猫而已。”火把照亮霍无怀的脸的时候,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霍公子。”巡守的弟子看到是霍无怀,恭敬地对着他行了个礼,举着火把朝四周看了一下,但是并没有看到什么陌生人,于是招呼着人退出了别苑。 “来喝杯茶。”霍无怀朝着自己的房间走去,轻缓地说了一句。 云澈一脸疑云地从假山后走出来,踢掉了脚上缠着的绳子,看着霍无怀的身影,眼中的情绪变了数变,最终还是好整以暇地跟着霍无怀走进了房里。 关上房间门以后,屋子里很暗,霍无怀也没有点灯的意思,自然也不会给云澈倒茶。 云澈也不说话,他靠在柱子上,啧了一声,看着黑暗中霍无怀的剪影。 “落痕剑在你手上吗?”霍无怀也不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地问。 云澈顿了一下,思考着霍无怀的目的,说:“什么剑,我不知道。” “那就是在曲洛手上。你告诉曲洛,最好小心点。怀璧其罪,她已经被很多人盯上了。”霍无怀语气平静地说。 云澈忍不住笑了一下,说:“你不是和曲洛势不两立吗?只是一天时间,你态度改变了?” 霍无怀知道云澈就是有意在打趣他,他也不想和云澈有什么口舌之争,所以只是微微一笑,并没有回答云澈的话。 “没说的了?那我走了。”云澈说着转身要往外走。 “对于杏子林一案,你有什么想法?”霍无怀在云澈转身的时候,低声问道。 “我相信谢琅絮说的,的确是有人出卖了杏子林,但是,那个人不是郁落白。”云澈背对着霍无怀,声音有些冷。 霍无怀负手轻轻踱步,说:“也就是说,还是要从杏子林本身入手。对方很大可能是和杏子林有纠葛的门派。” “你为什么就不能想想自己身边最近的人呢?我的意思是,你去好好问问谢琅絮,她到底有没有隐藏了什么事情。”云澈无奈地摇着头,说。 “谢琅絮……”霍无怀把这个名字在舌尖念了一遍,皱着眉头,说:“虽然她也很可疑,可是,她没有动机,杏子林被毁,对她没有任何益处。” 云澈冷笑了一声,说:“你了解她吗?你就这么笃定人性没有黑暗?” 霍无怀轻轻叹了口气,显得有些烦躁,说:“所以,谢姑娘才会把矛头往郁姑娘身上引。” “差不多,反正我觉得谢琅絮身上有很多的秘密。”云澈声音里带着倦意,说:“人心难测。好了,我的想法说完了,我走了。” “你要去哪儿?”霍无怀问。 云澈回头看着霍无怀,说:“回天氓宫啊,难不成留在天机阁继续参加逐鹿大会吗?我对那个阁主之位又不感兴趣。” “我觉得我们两个可以合作,但是你好像一直很排斥我。”霍无怀说这话的时候,满脸真诚,可惜光线不是很好,云澈只能看到霍无怀有些发亮的眼眸。 “我们又不是一路人,合作什么?”云澈自嘲般地笑了一下,说:“你是云端的天之骄子,长安霍家的公子,受万人敬仰,我是天氓宫的杀手,只认钱不认人的那种,我们两人合作?除非,你给我银子,我们倒是可以维持主雇关系。” 云澈说这话本来是想恶心一下霍无怀,但是没想到霍无怀不吃这套,爽快地说:“可以,那我现在就雇佣你,你出一次任务多少钱,我给你双倍。” 云澈那一句“有钱了不起啊”差一点就要脱口而出,但是又想到是自己故意挑起这个话题的,便呵呵了一声,说:“宫主有规定,不能私自接任务。” “是吗?”霍无怀轻笑了一声,走到桌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油灯,然后又推开了窗户。 云澈把自己藏在柱子后面,避免巡夜的弟子看见他的影子。 霍无怀说完那两个字后意味深长地看着云澈,云澈突然从霍无怀的笑容里读出了大事不好的讯息。 果然没过多久,一只鸽子落在了窗棂上,霍无怀走过去解下鸽子腿上的信笺,打开看了一眼,然后把信笺拿到云澈身边,笑意满满,说:“我已经飞鸽传书到天氓宫向你们宫主说过了,他也同意了你接任务。” 云澈低头看了一眼那张信笺,上面有天氓宫的印鉴,的确不是造假。 “你挖坑给我跳?”云澈咬着牙,十分不爽。 霍无怀笑得和煦,说:“不是你说的,接任务要走程序吗?既然现在程序走完了,你和我就是雇佣关系了。” “我拒绝。”云澈冷哼了一声,伸手去开门。 “云澈!”霍无怀把那张信笺怼到云澈眼前,语气不悦地说:“这就是你们天氓宫的信用?嗯?既然你们宫主下达了任务,你就没有拒绝的理由!你能为别人去杀人,却不愿意为我做事吗?” 云澈眯了一下眼睛,脸色凝重,说:“我杀人,不是为了谁,只是为了钱,但是,我不想做的事情,没有人能强迫我。别拿宫规压我,对我没用!” 云澈说完一把夺过霍无怀手里的信笺,握紧在手心,摊开的时候,信笺已经变成了碎片。 霍无怀看着云澈手里的信笺,抿了一下嘴角,没说什么。 云澈把碎片一扔,推开房门,几步跃上屋顶,消失在了夜色中。 第四十二章 士别三日 “当——当——” 悠远的钟声在苍梧山顶敲响,柔和的阳光穿过峰岭,洒下一片金黄。拜剑广场上的各门派掌首以及弟子已经悉数落座,逐鹿大会正式开始。 逐鹿大会采取的是抽签赛制,抽到相同数字的人成为对手,决出胜负之后,胜利一方晋级,晋级的人再进行抽签,直到决出第一名。 公孙沫和霍迁还有涵尘是公证人。原本霍无怀和苏愿是主持者,但是苏愿中了蛊毒之后,就已经不能出席大会了。 霍无怀并没有把苏愿跟着曲洛离开的事情告诉公孙沫,公孙沫估计还以为苏愿一直就在地库里。 比试点到为止,虽然比试之前双方都会签下生死状,但是还是强调了不可故意伤人。 昨天已经有一些门派比试之后决出了胜者,今天上场的第一对比试的人,一方是来自江南风剑门的大弟子丁若。 风剑门是江南近些年名声大盛的门派,之所以能在江南一众门派中脱颖而出,皆是因为大弟子丁若在前年赢得了江南地区的剑术比试,成为了“江南一剑”。 风剑门门主叶归南也是一个颇有作为的人,年仅三十五岁就从父亲手中继任了门派,把原本籍籍无名的门派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且培育出了丁若这个后起之秀。 江南一剑的名号让丁若大放异彩,同时也把风剑门推到了武林浪潮上端,被更多江湖人熟知。 丁若也是这次阁主竞选中大家比较看好的才俊,因此知道上场的是丁若,台下的人都十分期待。 但是霍无怀宣读了丁若之后,和丁若抓到同一个数字的对方却迟迟没有上台。 霍无怀往前走了几步,对着人群问道:“哪位英雄抽到一号签,还请赶快上台。” 丁若皱了一下眉头,看着台下的人,台下人群中也没有什么动静。 “如果还不上场,就视为弃权了。”霍无怀说道。 丁若本来还以为能有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但是现在居然对方不上场,搞的丁若心情有点不好。毕竟对方弃权的话,丁若就自动晋级,他想和对方好好对决一场,而不是这样轻易就晋级。 “那么……”霍无怀轻咳一声,正准备宣布丁若晋级。 这时候一个黑衣男子身法利落地越过人群,翩然落在了比试台上。 “抱歉,耽搁了一下。”黑衣男子语气淡淡地说。 霍无怀看了黑衣男子一眼,也没什么情绪,对着丁若和黑衣男子摊了一下手,说:“既然双方都已经就位,那么比试就开始。” 霍无怀说完之后缓缓退下了高台。 黑衣男子转过身正对着丁若,定定地看着他。 在看清了对方之后,丁若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黑衣男子,眼神中透着诧异和纠结。 台上丁若在沉默,台下的人却有些哗然,纷纷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地议论着。 霍无怀也看出来台下的人似乎看黑衣男子的眼神有些意味不明,忍不住凑到霍迁耳边轻声问:“义父,他是何人?” 霍迁笑了一下,说:“他是端木一。” 霍无怀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点了点头,说:“原来是他。” 当年的江南一剑争夺战,和丁若一决胜负的就是端木一。 端木一也是风剑门的弟子,和丁若从小一起长大,两人都是叶归南的得意弟子。 两人势均力敌,不分伯仲。 但最终端木一还是以一招之差败在丁若手上,那时端木一心高气傲,落败之后直接离开了风剑门。丁若在出关之地找到他,碍于两人多年的感情,端木一临走时并未表现出丝毫的怨怼。 可是,第一受江湖人敬仰,第二却注定遭受遗弃,被人遗忘。他端木一是何等人物,他比丁若差吗?当然不!所以那时他就暗暗发誓,总有一天会从丁若手中夺回一切。 之后他就在漠北销声匿迹,没有人知道后来他经历了什么。 大多数人知道端木一这个人,但是不一定知道他长什么样,比如像霍无怀这样的。 不过显然台下的人还是有很多的人认识端木一的,他们看到消失了将近了两年的端木一,由从前活泼开朗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个阴鹜冷漠的样子,大家都很好奇他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而且两年前端木一就不是丁若的对手,如今好多人其实都是不看好端木一的。他们都觉得,端木一只是会重演之前的悲剧。 “端木……”丁若有些五味杂陈,神情还是僵硬着,不知道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但是端木一显然就十分漠然,仿佛不认识丁若,眼中没有丝毫重逢的动容。 端木一铮然一声拔出背上的长剑,挑直剑锋对准丁若,低声说:“丁少侠,请赐教!” “我……你,你这两年过得如何?”看到自己的对手是端木一,丁若刚才意气风发的感觉瞬间就锐减,变得十分犹豫。他一度不关心这个比试,而是更在乎眼前久别重逢的朋友。 “我过得很好。”端木一笑了一下,但是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瞬间就朝着丁若狠厉地刺出一剑。 丁若熟视无睹,甚至不防备,只是堪堪侧过身子避开端木一的剑。端木一的那一剑嗤啦一声划破了丁若胸口的衣服,一道淡淡的血痕在他的衣服上晕染开来。 丁若的状态从看见端木一的时候就明显不对劲,高手过招只在瞬息之间,丁若这样子怎么可能是端木一的对手。 台下的人看到丁若失魂的样子,都不由得为他担忧起来。 特别是叶归南,脸上乌云盖顶,一下子也坐不住了,大呵道:“丁若!你在干什么!” 听到师父的呵斥,丁若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这时候端木一的下一剑也已经回削了过来。丁若一个翻身,脚尖照着端木一的手腕踢去。 这是风剑门最基本的招式“雁归”,丁若和端木一都是烂熟于心的,端木一快速撤回剑势,横扫一脚,重重地把丁若整个人踢到了高台上。 丁若砸倒在地,微微用了点巧劲站了起来,颇为狼狈地看着端木一。 “你在干什么?能不能认真一点?”端木一的脸瞬间就黑了起来,说:“你是在故意让着我吗?” 丁若嗫嚅了半天,可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第四十三章 江南剑客 台上的丁若心不在焉,台下的观众也是唏嘘不已。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坐在位置上的素绡寂转过头就看见旁边的谢琅絮整个人僵硬得不得了。 谢琅絮全然听不见素绡寂说的话,眼睛一直盯着台上,呼吸越来越急促。 “阿絮?”素绡寂一把抓住谢琅絮的手腕,发现她的脉象乱得可怕。 “啊——”谢琅絮如梦初醒,僵直地转过头看着素绡寂,声音沙哑地说:“没……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我……” “你在想郁落白的事?”素绡寂握紧了谢琅絮的手,轻声说:“现在想清楚也不晚。” 谢琅絮的脸色越来越惨白,胡乱点了点头。 素绡寂刚放开谢琅絮手腕的时候,抬起头就看见了邻座的唐漠眼神雪亮地看着谢琅絮。 素绡寂看着唐漠,唐漠感受到素绡寂的目光,也缓缓看向了她。 两人就这样隔着谢琅絮无声地对视。各怀心思。 唐漠眯着眼睛笑了一下,回过头重新看着台上的丁若和端木一。 但是唐漠其实看的也不是台上的人,而是越过高台,看向了观礼台上侧位上的霍无怀。 经过昨晚地库里的一系列事情,唐漠对霍无怀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但是本能告诉他,他应该离霍无怀远一点。 霍无怀是个复杂的人。 可是人有时候就算知道该弊害,却还是忍不住好奇心想靠近。 唐漠觉得自己似乎有点贱。 霍无怀也看着唐漠,四目相对间,他还是极其伤感。 他以为他和郁落白能成为朋友,但是郁落白好像一直在疏离他。他之后又以为唐漠也是可以并肩作战的人,但是当唐漠看到他极力隐藏的一面时,唐漠也退缩了。 霍无怀把目光从唐漠身上移开,看向了谢琅絮。 唐漠看到霍无怀在看谢琅絮,他抿着嘴角,心里闪过了无数个念头。 台下几番眼神交流之时,台上的丁若已经重新整顿,和端木一认真地对决。 雪落、溯洄从之、花宁、月缺。 丁若和端木一使的剑招,都是风剑门赫赫有名的。 之前江南一剑的比试一直都在固定范围内举行,其他地方的武林人士很少能见到江南那一带飘逸俊秀的剑法。 特别是风剑门的剑法,温婉水乡之中孕育而出,以蹁跹灵动出名。可谓是翩若惊鸿,宛若游龙。 两人的力量,内力,身法都难分高下,场上一下子呈现胶着,台下的人也跟着揪紧了心脏。 两人的身影幻化出无数的残影,高台上渐渐聚集起了一股小小的飓风,裹住了两人。 有些定力不够的弟子已经被台上的身影和剑法弄得眼花缭乱,什么都看不清。 只有一些老前辈才能看见迷乱的飓风中,丁若和端木一以惊电般的速度又过了几十招。 “叮——”一声脆响,丁若从飓风中踉跄着退出来,一路退到了高台边,堪堪才稳住了身形。 尘埃落定,高台上清明起来。 端木一好整以暇地站在高台中心,衣袂飘然。 丁若手中的长剑在沉闷地抖动着,随即一道裂缝从吞口处蔓延开来,一声沙哑的剑吟之声戛然而止,剑身咔嚓一声片片断裂。 丁若脸色凝重,看着断裂的剑,握着剑柄的手青筋暴起,全身颤抖不已。 “这……丁少侠竟然败了……”台下群雄一片哗然,都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胜利者端木一。 “当年,你就是用这把剑胜了我,现在,剑也毁了,你……认输了吗?”端木一的声音像是寒铁般冷锐,没有一丝往日的情谊。 丁若抬头看着端木一的脸,诧然地问道:“你从哪里学的这么残暴的武功?” 端木一漠然眯了一下眼睛,勾起嘴角嗤笑了一声,说:“如何,能打败你就行了。” “只为了打败我吗?你也不在乎你的所学残暴狠厉吗?你就是因为学了这种武功才会变成这种阴郁冷漠的样子吗?”丁若沉沉开口,语气中满是不忿。 “住口!”端木一整个人寒气四射,死死盯着丁若,说:“手下败将,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这些!” 丁若哑口无言,但是脸上怒气横生。 他不是为端木一赢了他而生气,而是端木一刚才所用的招式狠毒辛辣,他根本就不应该修习这样的功法。 习武除了强身之外,也是一种养性之道。 武功无论是霸道钢炼,还是轻灵飘逸,溯本回源都是上善若水的道理。 凡有所学,皆成性格。 端木一就算已经离开风剑门,可是他毕竟曾经是叶归南的弟子。拜入风剑门的那一天,叶归南就说过,习武修习,最注重本心。 端木一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还记得自己的本心。 他整个人已经彻头彻尾地变了。 “端木一的武功路数,怎么这么鬼魅?”素绡寂忍不住低声喃喃。 唐漠越过谢琅絮,把头伸出来,看着素绡寂,说:“你知道洛阳方家的方汀公子吗?” 素绡寂脸色有些古怪,说:“方汀,你是说……端木一的武功很像方汀?” 唐漠沉重地点了点头。 大概四十年前,江湖上出现了一位名叫方汀的奇才,他本是洛阳的书香世家的斯文公子,后来突然就修习出了卓绝的武功,并且武功路数怪异非常,没人是他的对手,一度成为江湖上的传奇。 但是三年之后,方汀他就疯了,先是杀光了方家上下二十口人,而后吊死在了方家的大门之上。 关于他的事情江湖上传的神乎其乎,说他是武神星降世,也有说他是惹到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人说他修习了鬼道,上吊之后飞升成神了的。 有人将方汀的招式记载下来,也试图修习,但是只有招式没有口诀,怎么学也只是画虎不成反类犬。 唐漠见过那本所谓的“绝世武功”图册,端木一某些招式真的很像那本图册上的招式。 “可问题是,端木从哪里学来的?”唐漠若有所思地说道。 素绡寂看着唐漠,说:“自学成才,然后走火入魔了?” 第四十四章 粉墨登场 唐漠和素绡寂隔着谢琅絮讨论着关于端木一的武功来数,但是谢琅絮十分反常地紧紧咬着牙齿,什么也不说。 唐漠看着谢琅絮惨白的侧脸,不由得感慨着叹了口气。 素绡寂看看谢琅絮又看看台上的端木一,眼中的情绪渐渐豁然开朗起来。 可能是想通了什么事情,素绡寂的脸色瞬间沉重起来,坐直了身子,看着台上发呆。 “你告诉我,你从哪里学的这么阴毒的武功!”丁若一把扔掉那把断剑,冲到端木一身边,钳住他胸前的衣衫,生气地大吼, 端木一目光幽暗地看着丁若,慢慢抬起手,沉默着狠决地掰开了丁若的手,一把将他推开。 “端木!”丁若睚眦欲裂,又恨又气。 气氛一时间有些僵冷,还是霍无怀适时站了出来,走到高台上,说:“胜负已分。这场比试的胜者,是来自夷洲墨家的端木一少侠。” “夷洲墨家?你持的是墨家的英雄帖,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和墨家有什么关系?”丁若不死心,依旧追问着。 但是端木一没有回答的意思,走下了高台,朝着拜剑广场旁边的水榭走去。 丁若像条尾巴一样追着端木一跑了过去。 叶归南声若洪钟地喊了丁若好几声,但是丁若根本没听见叶归南的声音,他和端木一两人站在水榭里,你一言我一语,似乎已经吵了起来。 霍无怀对此事也没有多说什么,毕竟不管端木一从哪里学来的武功,那也是风剑门内部的事情。 “下一场,二号。请双方上场。”霍无怀宣读道。 霍无怀说完,一个十分年轻的少年提着一把巨大的重剑,脚步笨拙地走上了台。 霍我怀看着少年的重剑,眼神有些诧异,说:“你是水浮帮的少主林铄?” “现在不是少主,我是水浮帮帮主。”林铄说着对着霍无怀弯腰行礼。 那把剑名叫“遮鲲”,当年林弦就是拿着遮鲲闯出了一番作为,让水浮帮成为了蜀川水域上的第一大帮派。 但是后来林弦被自己的大弟子赵声潮暗算,身死芎河流域,赵声潮还算没有到灭绝人性的地步,杀死林弦之后,只是软禁了林弦唯一的儿子林铄,然后自己坐上了帮主之位。 赵声潮真的不是什么做帮主的料子,之前他之所以能够意气风发,全都仰仗他的师父的声望,他自己主掌帮派的时候,各种短板就暴露了出来。 最后他把水浮帮的名声搞臭了,蜀川水域上的帮派联合起来,凑了黄金百两,去天氓宫请了杀手,诛杀赵声潮。 天氓宫的办事效率一直是江湖上的人公认的。 果不其然三天之后,赵声潮的人头就挂在了水浮帮的门口。 水浮帮中的元老解救出了被囚禁的林铄,辅佐着他坐上了帮主之位。 林铄从十岁起就被囚禁在密室里,后来就算帮派中的长老怎么给他吃山珍海味,他的身体还是不如其他男孩子健壮,生长得也极其缓慢。 林铄今年已经二十岁,可是看上去身量却只有十五岁少年的高度。 而且那把林弦的重剑是在是太大了,接近林铄身高的一半,宽度也惊人。一眼看上去,大家都担心一挥剑林铄的手臂会不会因为剑太重而骨折。 霍无怀还是对林铄能站上这个高台充满敬意的,他也对着林铄抱拳回了一礼。 “那么另一个二号是谁呢?怎么今天大家上台的激情都不如昨天啊。”霍无怀打趣道。 台下的素绡寂看了看自己的号数,又看向唐漠,唐漠心不在焉地把玩着自己的暗器,根本就没听台上的对话。 “你是几号?”素绡寂问。 唐漠啧了一下嘴,说:“哎呀,不是我。” “你看了自己的号数了吗?”素绡寂站起身走到唐漠身边,把他手里握着的纸条掰出来。 素绡寂一看唐漠的纸条,只见唐漠的纸条上赫然写着一个“贰”字。 “你是文盲吗?还是眼睛是摆设?二号是你!”素绡寂十分嫌弃地把纸条怼近唐漠眼前,咬着牙说。 唐漠抬眼看着那张纸条上的二字,眉头一拧:“啊?我是二号?” 然后唐漠对着素绡寂讪笑了一下,说:“我没看自己的号数,我以为我没那么快上场。” 素绡寂对着唐漠狠狠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 “是我!是我!”唐漠风风火火地朝着台上跑去,看着霍无怀,说:“我是二号。” 唐漠神色如常,对上霍无怀的眼神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霍无怀也是一个沉稳的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怎么可能流露出端倪。他对着唐漠得体地笑了一下,说:“比武切磋,点到为止。” 唐漠这才看到自己的对手是林铄,他嘴角抽搐了一下,声音低低地说:“林铄,是你啊。” 当时林弦死的时候,赵声潮把罪名嫁祸给唐漠,水浮帮的人一直都以为凶手是唐漠,哪怕赵声潮死后,林铄继位,连林铄都以为是赵声潮和唐漠狼狈为奸害死了他的父亲。 水浮帮以给老帮主报仇为由,先后和唐门有过几次摩擦,当时唐门积弱,就算水浮帮势力大不如前,可是唐门也不是水浮帮的对手。唐门再三忍让,并没有主动出击,一直都是防守。 后来唐门的长老去求了自己的故交京都神捕铁无肆来调查林弦的案子,一般来说,武林之中的事情是不会让朝廷的人来插手的。但是这次林弦的事情水浮帮自己也想知道真相,于是也默认让铁无肆查明真相。 后来查出来是赵声潮从唐门偷了毒药,毒死了林弦。 这也算是还了唐门一个公道。但是因为水浮帮和唐门的纠葛闹得很大,整个武林都风言风语,道听途说之后,很多人还是只知道凶手是唐漠。至于铁无肆查出来的真相,只有蜀川这边的人知道。 那时候水浮帮和唐门的事情把蜀川一带搅得鸡犬不宁,林铄和唐漠也交过好几次手。 当然,随着年龄的增长,林铄的个子渐渐和唐漠拉开了距离,他也越来越不是唐漠的对手。 此刻两人站在台上,一个高大伟岸,一个纤弱矮小。 不是台下的群雄看不起林铄,实在是唐漠武功精进得太快,现在已经名满天下,对付林铄就跟喝水一样容易。 胜负已经很明显了。 第四十五章 你来我往 像这种抽签比试的规则,是实力和运气并行的。 有的抽到的对手是势均力敌的,像丁若和端木一,但是有的又是实力悬殊,比如林铄和唐漠。 但是这也没有办法,运气有时候也是实力的一种。 林铄也许不弱,但是碰上唐漠,差距一下子就出来了。 “是你啊。”林铄心里五味杂陈,一脸复杂。 本来还想着自己也不差,但是唐漠的实力林铄是知道的,也可以用半斤八两来形容——林铄半斤废铁,唐漠八两黄金。 两人互相行礼之后就拉开架势开始了比试。 霍无怀坐回位置上,低下头看了一下自己手里的拜帖。 这次记录在案的邀请人员大概百来个门派,昨天已经有三十几个门派比试过,剩下的今天之内应该能决出第一轮晋级的人。 今日子时之前,估计就能决出新任阁主。 对于郁落白的事情,霍无怀还是没有一个万全的对策。 想到这里,霍无怀忍不住无奈地蹙起了眉头。 然后“当——”一声巨响,遮鲲巨剑一下子砸到了霍无怀脚边。 霍无怀从深思中回过神来,看着脚下的巨剑,抬起头看向台上。 没想到霍无怀只是低下头思考了一刻,台上居然已经分出了胜负。 唐漠的手指点中了林铄的死穴,当然他的手指只是轻轻地按了一下,林铄的剑被打飞,受制于唐漠,已经不能动弹。 本来霍无怀以为唐漠会稍微让着林铄几招,但现在看来,唐漠根本就没有退让。 霍无怀把脚边的剑捡起来,转念一想,认真对待比试,使出全力,这也是对对手的尊重。 要是唐漠放水,没准林铄还会觉得唐漠是在可怜他呢。 但是,这两人的对决,着实是快了一点,霍无怀还什么都没看到,就已经结束了。 霍无怀提着巨剑走上高台的时候,一眼就瞥见人群中的一袭黑衣。 云澈混在唐门弟子里面,和一众唐门弟子毫无差别。 但是霍无怀还是眼尖地看见了悠闲自得的云澈。 虽然衣服颜色相近,但是云澈身上那种傲然凌人的气质,根本就不可能掩盖在人群中。 不过霍无怀也只看见云澈一眼,一个恍神间,云澈已经像一滴水蒸发不见。 霍无怀心里有些担忧,提着剑站在林铄身边,忘记了把剑给林铄,林铄伸手来接的时候,霍无怀还紧紧握着剑柄。 “你看上这把剑了?”唐漠看着霍无怀望着自己门派的方向发呆,忍不住打趣道。 听到唐漠的声音,霍无怀才回过神来,抱歉地放开了手,对着林铄笑了一下,说:“辛苦了。” 林铄灰突突地摇摇头,走下了台。 唐漠和霍无怀对视一眼,霍无怀微笑着,说:“恭喜唐公子胜出。” “唐公子?这么生分?”唐漠突然间说了一句。 霍无怀愣了一下,不知道唐漠什么意思。 不过唐漠也没有解释的意思,朝着霍无怀摆摆手,走下了高台。 之后的三号是素绡寂,但是另一个三号一直没上台。 然后唐门弟子在自己脚下捡到了三号的纸条,不知道是谁扔下的。 那么一看,另一个三号是主动弃权了。 霍无怀苦笑了一下,宣布素绡寂晋级,然后紧接着下一组上场。 另一个三号应该是云澈,霍无怀知道云澈对所谓的“群雄逐鹿”不感兴趣,但是没想到他连台都不愿意上,直接弃权。 还真的是洒脱恣意啊。 霍无怀颇有些羡慕地想。 就像他自己,他愿意来主持着无聊的“争斗”吗?但是没办法,他又不能任性妄为地撂挑子不干。 台上的比试如火如荼,但是霍无怀的心思已经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 就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逐鹿大会上的时候,苏愿好整以暇地走进沧海轩,来到了水渊外面。 守卫水渊的弟子看见苏愿,恭敬地朝着他行礼。 “我要把郁落白带走。”苏愿说着拿出了阁主令牌“流云令”。 流云令是天机阁开山祖师谷倾辞铸造的,一共三枚。 分别为“琥珀”、“琉璃”、“沉璧”,琥珀和琉璃已经失落在江湖之中,没人知道在谁手上。 天机阁壮大之后,流云令就是武林中大家公认的最高指令,见流云令如见阁主。 虽然昨天苏愿被邪教妖女控制失了神智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但是公孙沫对此也没有做出明确表示,也并没有下达什么指令限制苏愿的自由。 阁主弟子都知道,虽然苏愿只是天机阁的执剑长老,但是他毕竟是前任阁主苏茫的唯一血亲,在很多时候,公孙沫有的权力,苏愿也同样有。 况且现在苏愿有流云令在手,看守的弟子也没办法不放行。 水渊中有重重机关,只有公孙沫和苏愿知道怎么解开机关,如果有人试图硬闯水渊,无论破坏哪一环的机关,都会触动水渊的自毁装置。水渊顶上封存了大量的火药,墙壁里也灌注了火油。自毁机制一旦启动,整个水渊都会被炸毁,然后废墟会沉入地底的水系中,让一切沉寂。 看守的弟子看看流云令,又看看苏愿,最后还是退到两边,给苏愿让出了路。 苏愿打开重重机关,最后来到了囚禁着郁落白的石室里。 看到来的人是苏愿,郁落白说实话还是很诧异的。 “苏愿,是谁让你来的。”郁落白忍不住问道。 但是苏愿看着郁落白,人倒是很正常,可是却不说话。 “是曲洛。”郁落白明白过来,叹了口气,说:“她想做什么呢?” 苏愿从怀里拿出一封信,递给郁落白。 郁落白迟疑着接过信,打开认真看了起来。 那是曲洛写的信,大概意思就是,她掌握了很多关于杏子林一案的证据,让郁落白跟着苏愿来见她。最后还特意标注,不要露馅了被其他弟子发现。 郁落白和曲洛其实是不太熟悉的,但是曲洛似乎很热衷于帮助郁落白。 虽然曲洛刁蛮任性,我行我素,但是郁落白能感觉得到曲洛对自己没有恶意。 第四十六章 人心难测 苏愿带着郁落白穿过沧海轩的树林,从一条隐蔽的小路上七扭八弯地走了一会儿,就来到了明薇轩的后面。 苏愿驾轻就熟地翻上窗户,进入了明薇轩,然后站在窗口对着郁落白伸出手,示意她也翻上来。 郁落白突然觉得曲洛还是蛮缺德的,遗鹤长老这么多年的良好口碑,都要毁在曲洛手上了。 进了明薇轩之后,隐隐就能听见拜剑广场上比试的声音。 苏愿也不说什么,径直打开地下室的入口,走了进去。 长长的甬道里两边都点燃着宫灯,一大股醇厚的酒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 穿过甬道走到地库的时候,郁落白一眼就看见曲洛和云澈每人抱着一坛酒在吞江饮河。 “来了,喝一个吗?”曲洛十分心大地抱着酒坛子跑过来,对着郁落白说:“这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清河坊酿造的虞美人,普通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郁落白一脸无奈,说:“我不喝酒。” “你这人真无趣。”曲洛撇撇嘴,“切”了一声。 云澈喝光了一坛酒,把空酒坛放回架子上,冲着郁落白笑了一下。 苏愿一直跟在曲洛身边,一直很安静。 “你们查到什么了?”郁落白问。 云澈走到郁落白身边,说:“我查了一下近三个月来天氓宫的钱庄账目,最大的一笔账目,来自夷洲。” “夷洲?”郁落白皱着眉头,说:“夷洲大大小小的门派,加起来也上百,范围太广了。” 这时候曲洛抱着酒坛凑过来,说:“所以呢,我又去查了一下杏子林的涵尘大师。查到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郁落白脸色变了一下,说:“我师父?” “杏子林的典籍里没有记载,但是我从小道上打听到,之前杏子林有过一个弟子,名叫沅尘,是涵尘的师兄。”曲洛说道,“但是沅尘心术不正,没有医德,身为杏子林的嫡传弟子,不学无数,被逐出师门,从杏子林族谱中被除名。后来甚至去强抢民女,被刺瞎了双眼。沅尘去求涵尘治疗眼睛,但是涵尘根本没见他。之后沅尘流落到夷洲,入赘墨家,改名墨磺。” “什么?”郁落白心中一沉,“墨磺,听风者墨磺,曾经是杏子林的人?这,这消息可靠吗?” 曲洛沉吟一声,说:“小道消息,花钱买的,可信度有多少,我也不清楚。但是天氓宫钱庄里账目总不会骗人?墨磺和涵尘有过节,天氓宫的入账银两来自夷洲,这难道是巧合吗?” “买凶的人,是墨磺?”郁落白脸色凝重,说:“可是,就算墨磺是杏子林弟子,杏子林的石头阵是涵尘师父建立的,墨磺不可能知道破解的方法。” “有人和墨磺串通啊!”云澈一脸喟然地说。 曲洛点点头,说:“就是那个站出来指证你的人,谢琅絮!” “不可能!”郁落白当即否认,说:“她不是这样的人!” 云澈眼神晦暗,低声说:“就如同谢琅絮自己说的,分开了那么久,你已经不再是曾经杏子林里的阿药,那么反过来,她也会变,她也不再是你以前认识的那个小师妹了。” 郁落白脸色瞬间惨白起来,说不出话来。 “不过……”云澈语气慎重,说:“这些,也只是我和曲洛的猜测,我们也没有证据能证明谢琅絮是那个背叛杏子林的人。” “阿絮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她的父母死的早,是涵尘大师把她从死人堆里扒出来的。她不会做对不起涵尘大师的事情。我不相信是她。”郁落白呼吸有些急促,不安地说。 曲洛叹了口气,看向云澈,说:“我就说,她根本不会相信谢琅絮是叛徒。” 云澈瞪了曲洛一眼,安慰郁落白道:“如果排除了所有的可能,剩下的这个结果,无论多不可思议,都是真相。” “胡说八道!”谁知道郁落白突然就暴怒起来,恶狠狠地朝着云澈吼了起来。 郁落白的态度实在是转变得太快,让云澈猝不及防。他不由得愣住了,呆呆地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虽然有时候会有小性子,可是她是不会用这么恶劣地态度吼云澈的。 曲洛也正色起来,放下了酒坛,看向了郁落白。 “你不用这么生气?”云澈小心地说道,“我们也是在理性分析。” “一派胡言!简直是一派胡言!”谁知道就算云澈软下了态度,郁落白还是语气狠厉,并且越来越咄咄逼人。甚至抬起手,冲着云澈就要掴他一耳光。 “你干什么?”云澈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郁落白的手腕,颇为无奈地说:“你被曲洛传染了,怎么和她一样喜怒无常?” 郁落白把牙齿咬得啧啧作响,眼神中透着凶恶。 “离她远一点!”云澈还在奇怪郁落白的反常,曲洛冲上来一把拉开云澈,远远地退开,同时喊道:“苏愿!” 苏愿当即惊电般掠近曲洛身前,张开气势护住了她和云澈,警惕地看着郁落白。 “她中了蛊毒!”曲洛眼神发冷,压着声音说道。 云澈一脸见鬼的表情,说:“谁对她下的蛊毒?” 曲洛愠怒满满地说:“郁落白的武功又不弱,谁能近得了她的身给她下毒,一定是一个她不会防备的人。” 云澈眼中闪过一抹寒光,话语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难道是公孙沫……” “不会,公孙沫不是个大侠吗?他会做这种事情?”曲洛惊诧地说。 云澈一脸鄙夷,讥诮道:“狗屁大侠!假仁假义!” 云澈和曲洛还没有讨论出什么所以然,突然间甬道里传来一声缥缈的铜铃声。 “叮铃……”鬼魅虚幻,似有若无。 郁落白听到铜铃声,眼中慢慢弥漫上了血色,同时神态变得僵硬,全身张开了杀气,死死盯着云澈和曲洛。 “这一幕怎么这么熟悉?”云澈觉得手脚冰凉,一口气堵在心口,说:“怎么这么像你控制苏愿的方法。” “我知道对她下蛊毒的人是谁了。”曲洛声线压得极地,语气中充斥着怒气。 第四十七章 协议共商 “此场比试胜出的是洞庭宫的周簇言宫主。”霍无怀再一次宣布了胜者。 然后在下一场比试继续进行的时候,霍无怀坐回位子里,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明明一切都很平静,逐鹿大会也在顺利地进行着。可是霍无怀心里还是没由得一阵阵发慌。 台上的刀光剑影全都被霍无怀隔绝在外。 虚实不定间,霍无怀想起了昨晚深夜半途折返的云澈。 那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估计云澈是自己找了个地方默默思索了很久,最后还是选择回来找霍无怀。 霍无怀一直开着窗等着云澈,他知道云澈会回来,所以当那道黑影突然从窗户外滑进来的时候,他一点也不惊讶。 “我就知道,天氓宫的人,还是很讲信用的。”霍无怀由衷地笑了一下,说。 云澈一脸无语地看着霍无怀,说:“不接任务,我回点苍山就是一顿毒打,我没必要为难自己。” “你能这么想我很高兴。”霍无怀依旧笑意盈盈。 “行了,别啰哩嗦的,你要我去做什么?”云澈不耐烦地问。 “两个方向。”霍无怀正色起来,说:“第一,去查一下天氓宫钱庄最近最大的账目,聘请灭杏子林这样的大门派杀手,买家一定会出高昂的费用,这个费用虽然查不到是以谁的名义汇入天氓宫,但是押送银两必须经过镖局,你可以查到托镖的。” 云澈神情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 “第二,去黑市上买关于杏子林的消息,着重买涵尘大师的事情。就算消息费用翻倍也没关系,银两一律由我承担。”霍无怀说着拿出一大叠银票递给云澈,说:“这些银票无论去哪个钱庄,都能兑换出银两。黑道上的人从来不收银票,只收真金白银。” 云澈看着手里那一沓厚厚的银票,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 云泥之别啊,人比人气死人。 云澈拼死拼活,每次出任务,酬金大头还要上缴作为天氓宫的备用资金,出生入死也只是贫困的苦力劳动者。 看看霍无怀,温玉软乡里出生的公子,出手阔绰。雇佣云澈的酬金可以翻三倍,黑道上买卖消息贵的令人咂舌的价钱,在他看来也不是事儿。 这时候云澈的脑子里突然冒出来一句“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那位姓杜的大儒,还真是体谅穷苦百姓啊! “第三。”云澈还沉浸在对金钱的喟叹里,霍无怀又接着说道:“明天我要全程主持逐鹿大会,没办法顾及郁姑娘,我要你想办法,把她带出水渊。” 云澈嗤笑了一声,说:“怎么,你觉得公孙沫有端倪?” 霍无怀十分慎重地说:“我自然是相信公孙阁主的,只是,我怕如果明天不能查清所有的事情,公孙阁主会权衡利弊之下,牺牲她。我没有全部把握能查出真相,就不能用郁姑娘的性命来做赌注。” 云澈明白霍无怀的担忧,把银票收好,说:“你的意思是,要我一直陪在她身边,确保她的安全。” 霍无怀点点头。 云澈皱了一下眉,说:“水渊又不是我随便能进去的,里面的机关一旦被触发,后果不堪设想。破解之法,只有公孙沫自己知道,你也太高看我了。” 霍无怀失笑,说:“你忘了,还有一个人,虽然不是阁主,但是权利也和阁主相当。” 云澈一点即通,说:“苏愿?” “我刚刚见过曲洛,苏愿跟着她走了。”霍无怀说这话的时候,突然间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苦涩。 云澈一脸了然,说:“我知道了,明天你就好好主持逐鹿大会,一切问题由我来善后。我会在明天大会开始之前把事情查清楚飞鸽传书给你。” 霍无怀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突然觉得“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对了,你们天氓宫不是也是逐鹿大会受邀的门派之一吗?你不参加比试?”霍无怀问道。 云澈神色古怪地看着霍无怀,说:“不是我吹牛,在场的人,没几个是我的对手,我来参加是因为宫主他自己不想来。再说,我又不适合做什么统领者。” 虽然云澈说话特别臭屁,但是霍无怀知道他说的都是实话。 就算两人交过手,但是那也是无伤大雅地试探,他们两人可从来没对对方使出全力。 按照霍无怀的掂量,云澈的武功应当是和他在伯仲之间。 反正,云澈看上去不着调,其实神秘莫测,实力不可估量。 “既然现在我们已经是合作关系了,有些话我能不能问你?”霍无怀十分诚恳地说。 云澈看着霍无怀,扬了一下眉,说:“想问什么?” “你和公孙阁主,早就认识?”霍无怀嘴角噙着一丝笑意,虽然是问句,但是他的表情里都写着,其实他早就看出来了。 云澈缄默不语,脸上淡淡地,也没什么表情。 “我们所有人在拜剑广场对峙的时候,公孙阁主纵观全局,但是他一直都只注意曲洛,好像忽视了你的存在。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应该是你和公孙阁主是故人,他知道你的为人,不会乱来。”霍无怀胸有成竹地说。 云澈还是不说话,不过显然他是默认了。 其实霍无怀也只是想确认一下自己的猜想,也不是一定要追问两人的过往。 并且霍无怀看得出来,云澈很不愿意提起公孙沫。 “好了。”霍无怀拍拍云澈的肩膀,说:“已经很晚了,回去休息。” 霍无怀对云澈居然十分亲昵,可能是霍无怀本身比较温润,没有攻击性。 但是云澈还是不习惯,后退一步,一脸嫌弃地看着霍无怀,说:“休息,我怎么能休息,明天一早你就得要消息,我只能连夜去查。”顿了顿,云澈又说道:“佣金翻四倍,不然我也太不划算了。” 霍无怀抱歉地笑了一下,说:“没问题,就四倍。辛苦了。合作愉快。” “愉快个屁!”云澈丢下这一句话,跳出窗外,融进了黑暗中。 “打起来了!”台下的观众一阵惊呼声,把霍无怀的思绪拉了回来。 只见台上的比试已经结束,所有人都转身朝着水榭围了上去。 霍无怀看了一眼主坐上的公孙沫、涵尘和自己的义父,他们三人对于突发事件都显得很淡定。 霍迁给霍无怀一个眼神,示意他过去看看。 霍无怀颔首,朝着水榭走了过去 那些围着的人看到霍无怀走过来,都自主地给他让出了一条路。 走近水榭霍无怀才看见,原来是丁若,叶归南还有端木一三人打了起来。 这属于风剑门自己内部的事情,所以大家都没有出手阻止。 虽然是丁若和叶归南二对一讨伐端木一,但是端木一居然能游刃有余地应对,而且渐渐占了上风。 且不说丁若武功不弱,就是叶归南,在江湖上的高手排行榜里那也是挺有分量的。 这样看来,刚才端木一对战丁若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显露出他真正的实力。 霍无怀看着丁若和叶归南在端木一的进攻下越来越没有还手之力,脸色渐渐有些沉寂。 霍无怀转了一下目光,就看见了站在他不远处的唐漠,唐漠身边紧挨着的是素绡寂,谢琅絮站在素绡寂身后,眼神惊恐地看着水榭里的对决。 但是霍无怀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拜剑广场上围着的人,却没有看见段飞燃和阿汐。 第四十八章 清理门户 聚集在广场上的人乌泱泱的,有谁不见了大家一时半会也不会注意。 但是霍无怀心里一直很留意段飞燃这个伪善的家伙,明明刚才霍无怀在主坐上还看见了正襟危坐在位置上的段飞燃和阿汐,这么一会儿时间,他们两人居然就不见了。 “唐漠。”霍无怀心里那种不安感越来越明显,他下意识地朝着唐漠喊了一声。 唐漠回过头,看到霍无怀脸上担忧的神色,靠了过来,问道:“怎么了?” “段飞燃和阿汐不见了。”霍无怀压低声音,小声地说。 唐漠眼神一变,抬起头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果然南宫城和桫椤寨的弟子都在,但是段飞燃和阿汐却不在其中。 “我刚才还看见他们。”唐漠飞快地说,“我去找找看。” 不得不说唐漠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霍无怀只是这样提了一下,唐漠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本来唐漠就对段飞燃一直存在顾虑,段飞燃这种人,一直热衷于拉人下水搞破坏。阿汐虽然性格火爆了一点,但是本性不坏,唐漠一直在劝说让阿汐离段飞燃远一点,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阿汐就是无条件地相信段飞燃。 如果阿汐真的觉得自己可以从段飞燃身上捞到什么好处,那么真的是大错特错。 所谓与虎谋皮,可是阿汐对自己太过自信,全然没有意识到危险。 霍无怀感激地看了唐漠一眼,由衷地说:“麻烦你了。” 唐漠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没事。” 谁知道唐漠前脚刚要走,素绡寂一把就伸手拉住了唐漠,问:“去哪儿?” 唐漠皱了一下眉头,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声巨大的轻啸之声传来。 “嗡——”这个声音异常沉闷,似乎还带着震撼人心神的力量。 霍无怀等人猛地回头朝水榭看去,只见丁若嘴角带着血迹,半跪在地上,叶归南的长剑直直刺向端木一的命门,端木一已经退无可退,眼看就要被叶归南刺破心脏。 叶归南似乎已经孤注一掷,大有要清理门户的意味。 端木一眼神瞬间冷锐,只见他急速抬起双手,十指张开,然后以肉眼难辨的速度朝着叶归南的剑身上用指尖点震。 “叮叮叮”几声,叶归南的长剑猝然成了碎片,叶归南甚至都还没反应过来,端木一的十指已经快速点中了他胸口的几处大穴。 叶归南整个人僵硬着后退了一步,然后剧烈地咳嗽了一声,噗嗤喷出了一大口血。 “师父!”已经受伤的丁若看到吐血的叶归南,眼中闪过杀意,他凌空一跃,飞身扑向端木一,将全身的力量凝聚到手上,重重地一掌劈在了端木一的后肩。 丁若的内力也不容小觑,那一掌的力道穿透了端木一的血肉,一道气流冲破他的身体,从肩胛骨透了出来,血雾在伤口处瞬间爆开。 端木一回头看向丁若,一脸狠厉地抓住了丁若出掌的那只手,然后也不见他的手指是怎么舞动的,丁若还没来得及反击,一阵骨头爆裂的声音传出来,丁若五官瞬间扭曲狰狞,大声惨叫起来。 端木一还想要去抓丁若的另一只手,但是霍无怀如风般掠了过来,掌风轻缓地托住了端木一的手腕,然后搀扶住气息奄奄的丁若后退一步,退出了端木一的攻击范围。 端木一看到霍无怀出手,眼神瞬间就变了一下,整个人越发散发着寒铁般的杀意。 “端木公子,何必赶尽杀绝,丁公子和你同门一场,你犯不着要废了他的双手?”霍无怀语气淡淡的,但是他的脸上已经隐隐有了愠气。 端木一嗤笑了一声,指着自己肩上的伤口,说:“同门?你看不到吗?他们俩也要杀我!” 霍无怀无奈地叹气,摇了摇头。 这时候唐漠也跳进了水榭,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叶归南。 叶归南已经不会说话,死死咬着牙,稳住身体里的气息。 唐漠切住叶归南的脉搏,脸色瞬间就惨白起来,他看向霍无怀,说:“叶掌门的经脉,被震断了一半。” 霍无怀的眼神瞬间深邃了起来,他定定地看着端木一,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听到唐漠的话,素绡寂急忙跑了过来,检查了一下叶归南的情况,然后和唐漠合力把叶归南扶到一旁坐下。 “叶掌门,我现在用银针钉住你的经脉,但是切记,不能运功。”素绡寂促声道。 叶归南眼中含泪,沉重地点了点头。 “师父……”被霍无怀扶住的丁若眼睛瞬间红了起来,挣扎着要走去叶归南身边。 “不要动。”霍无怀一只手扶住丁若,一只手托起了丁若的右手,脸色凝重地摸着他的骨节。 丁若是个十分能忍痛的人,但是当霍无怀的指尖按住他的关节的时候,他死死咬着牙,却还是沉闷地嘶吼了起来。 “你的右手手骨已经全都裂开了。从今以后,不能再用剑了。”霍无怀声音里带着寒意,毫不隐瞒地说出了这个事实。 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丁若怔怔地看着霍无怀,一瞬间似乎已经感受不到手臂上蚀骨的疼痛,吃吃地问:“什么?我的手,废……废了吗?” 霍无怀一脸哀痛地看着丁若,本想说些安慰的话,但是端木一的手法过于诡异而且霸道,只是一瞬间,就震碎了丁若的手骨。如果不是霍无怀发觉端木一在下杀手,即时出手阻止,恐怕丁若的左手也会被端木一废掉。 看到霍无怀的沉默,丁若就知道自己的手真的无力回天了。 他是一个剑客,剑是他的第二生命,如果不能拿剑,那么他还配叫什么“江南一剑”。 丁若眼中的神色瞬间衰败了下去,整个人踉跄了一步,眼看就要倒下。好在霍无怀牢牢搀扶着他,他用左手死死攥住霍无怀的手臂,咬着牙低声呜咽起来。 从始至终,端木一都只是眼神冷漠,神情疏离地看着丁若的痛苦。 霍无怀抬起头看向端木一,一贯清冷的他此刻也有了杀气,缓缓地、低沉地说:“你用的,是婆罗指。” 第四十九章 婆罗临世 婆罗指,在江湖上只是一个传说中的武功。 传说在关外的漠北深处,有一个世代守护着大漠的门派,名叫婆罗门。他们是修罗降生,力大无穷,其能力超越了凡夫俗子,大都金刚铁骨,刀枪不入。 甚至有传言称他们能大漠里踏空而行,一日千里。 关于他们的一切事迹,都只在缥缈的接近神祗的口口相传中流传。 靠近大漠的部族里一直都说大漠里镇压着魔鬼,婆罗门的修罗就是看守魔鬼的守卫,他们世世代代看守着魔鬼,防止它出逃,大漠周边的部族才能安康喜乐。 后来也曾有大漠深处埋葬着宝藏的说法,无数人对那个地方趋之若鹜,但是没有人真的找到过宝藏,反倒是变成了大漠里的一具又一具干尸。 关于婆罗指的传说也就是出自那些进入大漠找宝藏的人之口。他们说,有人真的找到了婆罗门的修罗,并且和修罗学了武功。 本来可以学个金刚不坏,水火不侵的,但是修罗的能力不是凡人能学会的,于是乎那个人学到只是手上功夫,大概就类似大力金刚指那样的。 那个人从沙漠出来之后,和另一堆寻宝的人起了冲突,他用从修罗那学的武功以一敌十,杀了那堆寻宝者。 据活着的人说,那个人十指犹如钢爪,任何武器被他的十指一点,瞬间断裂。 他们把这种武功称之为“婆罗指”。 虽然这些传言有鼻子有眼,但是那个学了武功的人姓甚名谁,后来去了哪里,拥有如此厉害的武功为什么没有在武林中掀起半点波澜,这些都没人能解释清楚。 大家更倾向于,大漠里的那个所谓的婆罗门是虚构的。 因为大漠延绵数千里,有太多人无法涉足的地方,人们对未知的地方往往都充满了好奇。 没什么能比人的想象力更绚烂,什么大漠地下被黄沙掩盖的古迹,幽深水下沉睡的宫殿,历朝历代,这样的传闻数不胜数。 但是今天,霍无怀在看到了端木一两次施展这种诡异狠决的武功的时候,他还是联想到了那个缥缈传说中的婆罗指。 当霍无怀说出“婆罗指”这三个字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地诧异起来。 “婆罗指,不是修罗的武功吗?传说那是鬼怪的神力,人怎么可能真的学会。”有人疑惑地说。 其他人也纷纷附和,表示端木一会婆罗指也太奇幻了。 所有人都对端木保持着探究,但是站在人群里的谢琅絮却已经脸色惨白如纸。 她根本就听不见周围的人在说什么,她就这样眼神呆滞地看着端木一,然后,一阵阵滔天的烈火在她眼前燃烧起来。 端木一脸色冷峻地看着霍无怀,短促地笑了一下,说:“是又怎么样。这就是传说中的,婆罗指。” 霍无怀听到端木一亲口承认,心里还是倍感震惊,毕竟,他一直都以为,这样的武功,根本就不会存在。 正在为叶归南疗伤的素绡寂和唐漠也是惊诧讶异,看向端木一的眼神都带着探究和感慨。 所以端木一是到大漠里找到了那个神秘的门派,成为了天选之人,还自学成才了。 这不就是戏文里写的主角坠崖不死获得绝世秘籍吗? 原来戏文里不是瞎编的,现实里还真的就有这么逆天的人物。 就在所有人都对端木一这个浑身上下充满谜团的人好奇不已的时候,一柄闪着寒光的剑直晃晃地冲着端木一的后背而来。 端木一反应也是极快,探出指尖瞬间夹住了刺过来的剑。 “怎么,这么多人都想我死吗?”端木一说着指尖微微用劲,然后侧过头,看向那个袭击他的人。 手持那把剑刺向端木一的人,赫然是谢琅絮。 端木一和谢琅絮对视的时候,她的眼中倏忽凝聚起晶莹的泪花,然后“唰”地一下,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纷纷坠落。 那一刻时间仿佛瞬间凝固,端木一眼中闪过浓重的哀痛,夹住剑尖的手指瞬间就没有了任何力气。 谢琅絮什么也没有说,在端木一撤去力道的时候,她绝望地嘶吼着,狠狠地将剑尖刺进了端木一的胸口。 端木一就这么看着谢琅絮的眼睛,一点反抗的意思也没有。 他痛苦地后退了几步,一把抬起手握住了剑身,对着谢琅絮凄苦地笑了一下。 这一切发生得太过诧异,本来霍无怀在看到谢琅絮持剑刺向端木一的时候,他还想着要阻止端木一对谢琅絮出手。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面对谢琅絮的伤害,端木一居然连任何反抗的意愿都没有。 并且他们两个之间的氛围,实在是太奇怪了。 那边已经为叶归南施完针的素绡寂回头就看见了这一幕,腾地一下站直了身体,疑惑地看着谢琅絮,低声说:“阿絮,你干什么?” 唐漠还是扶着叶归南,但是对于谢琅絮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居然一点也不诧异,反倒是一脸邃然。 唐漠朝霍无怀看去,霍无怀扶着丁若,眼神复杂地和唐漠对视一眼,暗暗叹了口气。 “是你!你是那个黑衣人!是你!居然是你!”谢琅絮使劲往前把剑刺进端木一的身体,声音里充满绝望,说:“是你废掉了我师父的武功!端木一!” 之前谢琅絮就已经当众指责郁落白是屠杀杏子林的幕后凶手,对于这一次她又跳出来说端木一是废掉涵尘大师武功的人,在场的人居然已经很镇静,都只是静静看着谢琅絮和端木一。 看着谢琅絮看他的眼神充满了痛恨,端木一无谓地笑了起来,猝然放开了握住剑刃的手,任由谢琅絮的剑刺进他的身体里。 但是在他放开手的时候,谢琅絮看着端木一伤口处喷薄而出的鲜血,握紧剑柄的手突然间就无法再往前推动哪怕一寸。 “为什么!”谢琅絮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哭喊着一把从端木一身体里拔出了剑,凄厉地冲着他大喊:“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为什么要骗我!” 第五十章 梵音御铃 拜剑广场上发生巨变的时候,明薇楼的地下密室里,也是剑拔弩张的气氛。 “她会攻击我们吗?”云澈压低声音,焦急地问曲洛。 曲洛细细地看着郁落白的眼睛,发现郁落白的眼神是呆滞空洞的,声音急促地说:“看来蛊毒的剂量下得很重,她只会听从下蛊人的召唤。” “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看来也不过如此。”甬道里的低沉铃声越来越近,随着哒哒的脚步声,阿汐满脸嘚瑟地走了进来,神情嚣张地看着曲洛。 “真是下作,你们桫椤寨那种假冒伪劣的蛊毒,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了。”曲洛不屑地对着阿汐翻了个白眼,对她极其鄙视。 “妖女!你污蔑我们先辈清白,当众大言不惭,我要不给你点教训,怎么对得起桫椤寨历代先祖!”阿汐眼神中都是怨恨和愤怒,话音刚落,便举起双手,飞快地摇动着手腕。 她的双手手腕上带着铜铃手链,湘西一带的操纵之术都一直沿袭着用声音来操控中蛊之人。 果不其然阿汐一摇动手链,铜铃之声叮铃铃响起,郁落白整个人已经全身布满杀气,朝着曲洛冲了过来。 “把她的心挖出来!”阿汐一直都记得曲洛是怎么让她在众人面前难堪的,这一箭之仇,她要不杀了曲洛,誓难解她的心头之恨。 曲洛可一点也不吃这套,阿汐能给郁落白下毒控制她,曲洛身边还有一个都不用她命令就对她死心塌地的苏愿呢。 “把她制服,不要伤害她。”曲洛在苏愿耳边低吟了一声,然后拉着云澈飞快地退到了角落里。 苏愿点了一下头,跳上前挡住了要攻击曲洛的郁落白,两人当即在地库里缠斗起来。 “我警告你,不要让苏愿下杀手啊!要是郁落白受伤了,我怎么向霍无怀交代。”云澈焦躁地冲了曲洛一句,然后提气掠起,朝着站在入口处的阿汐而去。 “什么人嘛!就会吼我!合着我好欺负啊!”曲洛最忍受不了的就是被人挤兑,她看着云澈的背影,骂骂咧咧地朝他做鬼脸。 “小心!”这时候郁落白身法鬼魅地越过了苏愿,指尖聚刃,一道无形的剑气朝着曲洛劈了过来,苏愿冲着曲洛大声醒道。 曲洛侧身一避,不想和郁落白有冲突,但是郁落白指尖凝聚的剑气实在是太过锐利,曲洛手臂上瞬间就被剑气割伤,血红豆般从伤口滚落。 郁落白之前因为在客栈和唐漠、素绡寂、阿汐斗过毒,身体里的真气一直在乱窜,也间接导致她眼睛失明,所以昨天她的实力并没有真正展示在众人眼前过。 曲洛知道郁落白实力不弱,但是受蛊虫影响,心里只有杀伐的她简直就刷新了曲洛的认知。 郁落白聚气化刃的能力居然已经这么出神入化,要知道这样的内力,普通人修炼个四五十年才能小有所成,郁落白今年才二十几岁,居然已经能把剑气运用得得心应手,简直让曲洛咋舌。 曲洛震惊于郁落白的强悍,还没反应过来要防御,郁落白指尖的剑气已经冲着曲洛的心口刺去。 “曲洛!后退!”苏愿轻呵一声,冲着郁落白荡出了初刃索,初刃索游蛇般缠住了郁落白的手腕,堪堪把郁落白指尖的剑气拉偏了一寸。 曲洛迅速后退一步,但是就算郁落白的剑气偏离了一寸,却还是刺在了曲洛的胸口,好在有苏愿即时出手,那一道剑气刺的伤口不深,曲洛并没有什么大碍。 郁落白眼神冷锐看了苏愿一眼,左手起势,一个手刀劈在了初刃索上。 绷直的初刃索迸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苏愿眼疾手快地收回了初刃索,一个起落跃到曲洛身前牢牢护住了她,低声问:“你没事?” 曲洛看了一眼汩汩流血的左肩,抬起右手飞快地封住了左肩伤口周围的穴道,稍微止住了血。 “没事,皮外伤。”曲洛淡淡地回答。 这时云澈也飞快地靠近了阿汐,阿汐只觉得眼前一花,还没看清什么,云澈已经一把抓住了她的左手手腕,指尖一扯,将她手腕上的手链扯断取了下来。 阿汐惊呼一声,迅速护住了右手上的手链,朝着甬道里急速退去。 “想跑!”云澈这次可没手下留情,直接冲着阿汐射出一枚袖箭,袖箭“咻”地一声钉进了阿汐的小腿,阿汐一个趔趄,摔倒在了甬道口。 云澈冲到阿汐身边,正想伸手去取她右手上的手链,突然间一柄漆黑的锏尺奇袭而来,击中了云澈的手臂。 那柄锏尺的每节四棱之上都镶嵌了突刺,锏身比一般的锏要轻盈很多,显然是被改造过的更适合近战的武器。 云澈收手的速度极快,但是还是被锏尺击中了一下,那些突刺还是在云澈的手臂上扎出了一些血孔。 云澈敛目看了一眼自己手臂上冒出来的小血珠,冷笑了一声,拔出藏在腿上的一把短剑,“哐当”一声砸向了藏在甬道里那个人手上的锏尺。 那个人从阿汐背后跳出来,眼神犀利冷寂,脸上表情尽显得意,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澈,说:“传言天氓宫的云澈有一柄名叫归秦的短剑,削铁如泥,取人首级不费吹灰之力,今日一见,老夫也算无憾了。” 说话的人正是南宫城城主段飞燃,他手上的锏尺被云澈的归秦刚了一剑之后,有一个棱角已经被削掉了一块。 天氓宫豢养了无数的死士,用来培养训练,让他们成为冷血无情的杀人武器。但是云澈是一个意外,他不是天氓宫里传统意义上的杀手,宫主给了他无限的权利,他有自己的选择权。 云澈轻易不会接任务,但是一旦他接下,就没有他完成不了的。 因此云澈在江湖中一直是一个比较受争议的人,你说他做事不讲原则,他也不是给钱就接任务。但是你要说他是个好人,他手上沾的血也不少。 不过大多数时候,大家对云澈还是敬而远之的,毕竟云澈在江湖上有个外号叫“素玉鬼手”。 素玉是说他丰神俊朗,鬼手是说他武艺高强。 第五十一章 投鼠忌器 “又是你这个老不死的,你可真能折腾啊!”云澈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手里的短剑一挥,铮然的剑气将段飞燃逼退了一步。 阿汐见状,拖着受伤的左腿,急忙躲到了段飞燃身后。 “你再往前一步,郁落白就死定了!”阿汐咬着牙冷冷地说了一句。 云澈回头,便看见郁落白已经没有再攻击曲洛和苏愿,而是抬起自己的右手,指尖聚集着剑气,直直地朝自己的肩膀划去。 “嗤啦”一声,郁落白直接在肩膀上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 “不要!”云澈收回了手里的短剑,退开一步,声音急促地大喊:“不要伤害她!” 这时曲洛脸上闪过寒意,对着苏愿使了个眼色,低声说:“拿下她!” “不许动!”阿汐一眼就知道了曲洛的意图,快速地抖动了一下手腕。 只见郁落白的指尖剑气一下子刺中了脖颈上的动脉,只要再进一步,她的动脉就会被剑气割开。 “苏愿胆敢往前一步,我就让郁落白血溅当场,我倒要看看是你们动作快,还是郁落白的剑气锋锐!”阿汐狠厉地说道。 曲洛拉住苏愿的手,没敢轻举妄动,她咬着牙,怒火中烧地问:“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我们要《蓬莱秘言》!”段飞燃沉声道。 曲洛一脸茫然,无奈至极地说:“什么《蓬莱秘言》?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曲洛看上去是真的不知道,但是云澈在听到《蓬莱秘言》的时候,眼神瞬间就变得晦暗,眉头紧紧地蹙了起来。 段飞燃眼中尽是桀骜,说:“你只是巫棠教一个小小的侍花女司,说白了是不过问教中事务的守灵人,你当然不会知道什么是《蓬莱秘言》,但是……”段飞燃看向被控制的郁落白,说:“郁落白是你们巫棠教的大护法,她就知道什么是《蓬莱秘言》!” 云澈的脸色在听完段飞燃的话语之后,瞬间变得扭曲起来,他眼神诧然地看着郁落白,然后又看向曲洛。 曲洛一贯无谓的脸上也微微抽搐了一下,浮现出沉寂之色。她眼神冷漠地咬着牙,不发一言。 段飞燃看到曲洛不反驳,猝然大笑了一声,说:“被我说中了!” 巫棠教最神秘的人不是教主,而是教中的大护法。 大护法终日穿着白色的法袍,脸上带着和教主一样的白玉面具,从来不说话。 教众猜测,大护法可能是个残缺之人,本就不会说话。 并且因为他深入简出,他是男是女都没人知道。 几年前,曲洛还能偶尔看见大护法去陵寝祭奠花意教主,但是近几年,她却再也没有见过大护法。 后来逐鹿大会快要开始的时候,叶葬让曲洛来天机阁探路,那时候她也告诉曲洛,大护法其实一直潜伏在中原武林之中。 “那他有什么特征吗?”曲洛那时候如此问叶葬。 但是叶葬高深莫测地说:“还不到收网的时刻,怎么能让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呢?” 曲洛也不知道叶葬这样模棱两可地告诉她一些零碎的讯息,用意何为。 是要她来中原和大护法相认,还是来用大护法的噱头让武林人士恐慌? 这个问题曲洛想了一路也没能把它想明白。 后来曲洛就在沉渊别苑见到了跟在霍无怀身边的郁落白。 那一刻,不知道是为什么,曲洛就把大护法的样子和郁落白重合了起来。 曲洛在巫棠教的时候是见过大护法的身形的,虽然外界一直对大护法的性别没有定论,但是曲洛能感觉到,那宽大的法袍之下的人,一定是一个女性。 当然,对于郁落白可能是巫棠教的大护法,也只是曲洛的猜测。 所以曲洛才会对郁落白如此留意。 甚至三番四次插手郁落白的事情。 但是这个微妙的关系,曲洛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向任何人透漏过的,段飞燃这个家伙是如何联想到郁落白的身份的。 并且,段飞燃说的《蓬莱秘言》,曲洛根本就不知道是什么。 “《蓬莱秘言》就是巫棠教的开山祖师巫棠从北海之上带回来的一本秘籍,曾经震惊武林的大多数武功,都出自《蓬莱秘言》,而这本秘籍,就在巫棠教的大护法身上!”段飞燃言之凿凿地说。 曲洛苦笑起来,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段飞燃和阿汐,说:“原来你们要的是这个?这还没到晚上呢,你们就开始做白日梦了?” “哼,不知道做白日梦的到底是谁,你们以为潜伏在中原,就能保证你们巫棠教的蚕食计划万无一失吗?我会把郁落白的身份公布出去,她会在天下群雄面前被凌迟!”段飞燃狂妄狠决地笑着说道。 “看来,你早就计划好了,段飞燃,你可真是老奸巨猾啊!”曲洛冷声道。 段飞燃悠然道:“本来我还不知道怎么把郁落白从公孙沫的控制下抢过来,还真是多谢你帮了我的忙,如果不是你让苏愿去把郁落白从水渊带出来,我是无论如何也接近不了郁落白的。” 云澈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他神情复杂地看着被控制的郁落白,眼中流露出了无限的苦楚。 “你们是什么时候对她下蛊的?霍无怀一直保护着她,她被关在水渊的时候,你们更不可能有机会接近她。”云澈声音沙哑低沉地开口问道。 阿汐忍着痛拔掉了刺进腿上的袖箭,冷哼了一声,说:“这还得多谢素绡寂呢!” “素绡寂和你们也是一伙的!”云澈眼中怒火中烧,厉声道。 阿汐看到云澈发怒,十分受用,这表示一切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她好整以暇地说:“素绡寂给郁落白送过换洗的衣物,我只不过在素绡寂送东西的时候,看了一下那盒胭脂罢了。” “胭脂……”云澈懊恼地闭了一下眼睛,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 霍无怀的确心细,任何外界的碰触他都能感觉到。 但是郁落白和他男女有别,郁落白在梳妆换洗的时候,霍无怀总不可能陪在她身边。 而且蛊毒如果没有在宿主身体里觉醒,宿主根本不会感到任何异样。 第五十二章 惧畏此间 “不就是《蓬莱秘言》吗?我知道在哪里,但是你有胆子和我一起去取吗?”曲洛勾起嘴角,微笑着说道。 段飞燃和阿汐对视了一眼,然后段飞燃问:“在哪里?” “在沉渊别苑,那里埋葬着巫棠教战死的教徒尸骸,我和郁落白就是在那里接头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她自然不会带在身上。”曲洛神色淡定地说。 “你不是在骗我?小妖女!”段飞燃眼神犀利地问。 曲洛轻笑了一声,说:“郁落白的命都在你手上,我还能不投鼠忌器吗?” 云澈站在一边,握紧了手里的短剑,眼神深邃地看着曲洛。 “好,只要你把这颗毒药吃下去,我就相信你!”阿汐说着朝曲洛扔了一个瓶子。 苏愿一下就接住那个瓶子,他定定看着那个瓶子,然后抬起头看着曲洛。 曲洛伸出手去拿那个瓶子,但是苏愿一下子避开了曲洛,低声说:“我来吃。” 曲洛皱了一下眉头,眼中情绪复杂,冲着苏愿伸出手,说:“你干什么,把药给我!” “这是毒药,你不能吃。”苏愿此刻神色异常认真,说着一下子扒开了瓶子的木塞,把那颗红色的毒药倒了出来。 “苏愿!”曲洛大吼了一声,说:“你要是敢吃,我马上就丢下你,你永远也别想再见到我!” 听到曲洛这么说,苏愿整个人都愣了一下,表情凄然地看着曲洛。 云澈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以为苏愿之所以对曲洛这么忠诚,全然是仰仗窃心蛊的力量。但是如今这种情景下,苏愿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实在是让云澈始料未及。 “我来吃。”云澈看向阿汐和段飞燃,说:“你们不是最忌惮我吗?这毒药我来吃!” “不用抢着吃毒药!”段飞燃眼中闪过一抹锐利,陡然出手,锏尺狠狠击打在云澈的腿骨上。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传来,云澈闷哼了一声,咬紧了牙关,生生咽下了咽喉里的痛呼。 他趔趄了一步,绷直了身体靠在了放着酒的架子上,右腿剧烈地颤抖着,但是还是倔强地站着没有倒下去。 “云澈!”曲洛心口一痛,不忍地看着他。 云澈额头上冷汗沁了出来,但是还是冲着曲洛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挺硬骨头的!”段飞燃冷笑了一声,一脚踢向了云澈的右脚。 云澈痛呼一声,再也支撑不住,猛然跪倒在段飞燃面前。 “云澈!”曲洛已经忍无可忍,往前冲了一步。 “叮——”阿汐看到曲洛有动作,猛然摇动了手腕上的铃铛。 “你!”曲洛心里蓦然一震,生生停下了脚步。 听到铃声,郁落白的指尖倏忽往前刺了一寸,刺破了脖颈上的皮肤。 曲洛屏住了呼吸看着郁落白,只见郁落白眼中浮现出挣扎和纠结,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那本来靠近脖颈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曲洛眼神一亮,一把拍掉了苏愿手里的毒药,冲着郁落白大喊:“郁落白,清醒过来!” “你当我桫椤寨的蛊毒是摆设吗?”阿汐决绝地喊了一声,再次猛烈地摇晃起了手腕。 铜铃声“叮铃铃”响起,但是郁落白却没有半点反应。 曲洛扬起眉得意地笑了起来,说:“什么破铃,别摇了!” “她不受控制了!”阿汐脸色剧变,急忙对着段飞燃说。 段飞燃眼神一凛,即刻挥起手中的锏尺,意图控制住云澈。 云澈瞬息之间根本没办法防守,眼看那把锏尺就要击中云澈的后背,电光火石间,云澈没有感觉到疼痛,只听到“咔嚓”一声钝响,然后就被温热的血液溅了一脸。 “啊……”段飞燃的惨叫声在云澈耳边响起。 “哐当”一声巨响,云澈看见段飞燃的手握着锏尺,掉在了地上。 那只手在臂弯处被齐齐砍断,鲜红的血从断口出喷薄而出。 那只手还在微微痉挛着,五指紧紧握着锏尺。 云澈脸色惨白地看着一地的鲜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手扶了起来。 “你没事?”云澈抬起头,吃力地站直,就看到郁落白俊丽清绝的面容,神色淡淡地开口问他。 云澈朝段飞燃看去,只见他一脸狰狞地靠在墙壁上,眼神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断手,冷汗一阵阵落下。 “没……没事……”云澈摇了摇头,轻声说。 郁落白紧紧抿着唇角,放开了云澈,转身朝站在一旁瑟瑟发抖的阿汐缓步走去。 阿汐实在是被郁落白游魂一般的速度吓到了,她离段飞燃很近,她只是看到一道残影朝着段飞燃急速掠近,然后一道寒光一闪,段飞燃的手臂就被切断,掉在了地上。 那样的速度和力道,让人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蛊毒是你下的,对吗?”郁落白好像变了一个人,眼中的光幽暗深邃,闪着针一般的锋芒。 她此刻身上弥漫着的杀气甚至胜于被蛊虫控制的时候,她说话的时候声线低沉,一字一句都仿佛一柄冰刃刺进阿汐心里。 “我……我……”阿汐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郁落白,她贴着墙一步步退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郁落白不会杀人,但是我会,知道吗?”郁落白突然浅浅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她“唰”地一下抬起手,指尖激射出一道气流,直直冲向了阿汐的眼睛。 “啊——”阿汐什么都没看见,眼窝处立即袭来一阵锥心的疼痛,她捂住自己的右眼,凄厉地尖叫着,暗红的血从她的指缝中缓缓流下。 云澈站在一边,深深皱起了眉头,一把拉住了郁落白,沉声道:“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郁落白一下子挣开云澈的手,挑起眉毛,声音冰冷地说:“我很好,你看不出来吗?” “你不是郁落白,你是谁?”云澈声音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说:“你不是……” “我当然不是郁落白!”郁落白决绝地笑了一下,一把夺过了云澈手中的归秦短剑,铮然挥向了阿汐的脖颈。 “住手!”云澈探出手,钳住了郁落白的手腕。 那一剑擦着阿汐的脖颈而过,虽未伤及命脉,但是血还是汩汩而下,瞬间染红了她的衣服。 “妖女,你果真是巫棠教的妖女!”段飞燃凄厉地冲着郁落白大喊:“杀人不眨眼的妖女!” 第五十三章 不堪戚绝 “你说的没错,我就是妖女!”郁落白神情狠厉,握紧了归秦,还想再往阿汐身上补几剑。 “郁落白!”云澈隐忍着大声喊她,说:“你不能杀人!你杀了人,你就永远也洗不干净你那些莫须有的罪名了!” 郁落白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澈,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苏愿一直站在曲洛身边护着她,看到眼前的剧变,他脸上也没什么表情。 曲洛虽然也一直没说话,但是她看郁落白的眼神带着十二分的探究,若有所思抿着唇。 “我不是郁落白。”郁落白语气讥诮,说:“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你……说什么?”云澈一脸不可置信,说:“你……你不是……” 但是显然此刻的郁落白并没有打算和云澈解释什么,她错开云澈的格挡,冲向了阿汐。 “住手!”云澈忍着脚上的剧痛,倏忽挡在了阿汐身前,眼神失落地看着郁落白,说:“我不会让你杀人的。你想想霍无怀,他一直在为你担保,你若伤了他们两个,你有理也说不清了。” 听到霍无怀这个名字,郁落白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身上的杀意顷刻间褪散了一点。 “杀了又如何,段飞燃和阿汐不仁,我们又何必有义!”这时候一直沉默的曲洛突然说道。 云澈愁苦不已地看着总能在关键时刻火上浇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曲洛,牙都要咬碎了,呵斥道:“杀人!杀人!你心里就只有杀戮吗!你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伪善的人在等着郁落白犯错!如果杀人真的能解决一切,当初郁落白又何必苦心孤诣地拿着解药回来救所有人!” “你自己都说了,外面的人伪善,既然如此,那还顾虑那么多干嘛!”曲洛做事一向果断干脆,也不会顾虑什么理规道义。所以此刻她根本不明白云澈的犹豫和仁慈。 “你们只是在做戏而已!你们都是一丘之貉!”段飞燃阴恻恻地开口嘲讽道。 阿汐在这个间隙悄然往甬道里退去,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郁落白眼神锐利地看向阿汐,阿汐被郁落白这么一看,心里蓦地一阵瑟缩,顷刻间停住了脚步,再也不敢动一步。 “郁落白一再忍让,结果得到的是什么?”郁落白眼中闪过痛心,声音低沉,地看着云澈,说:“既然郁落白那么软弱,她不敢做的事情,就让我来替她做!” 郁落白说着手上的剑一挥,直直劈向了阿汐。 云澈动作迅速地推开阿汐,郁落白的那一剑径直扎进了云澈的胸前。 温热的血点点溅在了郁落白脸上,郁落白当即愣住,震惊地看着云澈。 云澈一把攥住郁落白握剑的手,紧紧地,一点也不放松。 “段飞燃,还不快带着阿汐离开这里!”云澈偏过头冲着段飞燃大喊道。 段飞燃眯了一下眼睛,显然在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是鉴于郁落白现在趋近疯魔的状况,他还是动作迅速地用仅剩的手拉住阿汐,跌跌撞撞地朝甬道里跑去。 “站住!”郁落白眼睛里杀气四溢,血色弥漫,冲着甬道里厉声大吼。 她挣扎了起来,归秦的剑尖从云澈胸口拔了出来,但是云澈死死攥住郁落白的手,她挣脱无果,无奈地看着他。 “郁落白!”云澈眼里都是痛心,怆声说:“我知道你受刺激了,现在情绪不稳定,但是,你不能杀人,不能,你看着我!你听进去了吗?你不能杀人!” 郁落白听着云澈的话,神情恍惚起来,眼中闪过沉重的痛苦,突然全身颤抖着,低低地嘶吼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郁落白凄厉地抱住头,声音颤抖着,带着绝望和悲恸,语不着调地说:“为什么骗我……为什么所有人都要我死!” 郁落白说着,手里的短剑眼看又要伤到云澈,但是云澈此刻眼中都是郁落白的痛苦,他根本没注意到那把剑。 好在曲洛适时出手,一把夺下了郁落白手里的剑。 “滚开!”郁落白情绪已经越来越不正常,她一把推开云澈,眼中盛满怨气和凄苦,指着云澈一字一句地说:“除了师父,没有人关心我,所有人都在骗我!你们最后甚至要我死!” “我没有骗你,我从来没有骗过你!”云澈踉跄了一下,强忍着疼痛站稳,满脸心疼地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怔怔看着云澈,似乎是在看他,但又似乎不是,她轻轻啜泣起来,眼中溢满了泪水,凄然开口:“我对你这么好,结果你伙同她来害我……你真的,没有心……” “我没有……”虽然不知道郁落白说的到底是一件什么样的事情,但是云澈却鬼使神差地陷入了郁落白的伤痛里面,由衷地说:“我不会害你,永远都不会。” 郁落白的眼泪“嗒”一声从眼眶跌落,她瞬间哭出声来,双腿一软,猝然跪倒在地上。 云澈想也没想,一下子也跪倒在郁落白身边,伸手紧紧搂住了她,把哭泣的她一把抱进了怀里。 郁落白低低地哭了几声就没有了声音,云澈低头一看,发现她已经昏了过去。 看着郁落白靠在他怀里梨花带雨的柔弱模样,他的心里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情绪,一瞬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无法思考,只是觉得沉重和窒息。 他无意识地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擦掉了郁落白脸上的泪水。 她的眉头依旧紧紧地蹙着,紧闭的眼角还是会无意识地流泪。 云澈重重叹了口气,抱紧了她,把下巴磕在郁落白的头顶,眼中都是怜爱和痛惜。 曲洛站在一旁眼睛都看直了,愣愣地说:“你,你喜欢她啊?” 云澈闭了一下眼睛,压下了突然冒出来的伤感情绪,等他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已经恢复了平静,抬起头看了曲洛一眼,说:“帮个忙把她扶到旁边靠好,我要检查一下她的情况。” 第五十四章 无辩之秽 曲洛看着云澈顷刻间就整理好自己的情绪,然后一本正经地对着她说话,明白了云澈是不打算回答她问的问题了。 “喜欢她就承认嘛,她这么漂亮,又善解人意,我要是个男的我也喜欢她!”把郁落白扶到架子旁靠好的时候,曲洛又忍不住嘴碎起来。 云澈发现曲洛有时候说话真的不会看时间地点,也不会看人眼色。他暗暗咬着牙,把本来到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然后专注地给郁落白把脉。 “不好意思啊?”曲洛见云澈不说话,非常不识趣地凑上去,说:“还是你觉得你比不上霍无怀?” 曲洛提起霍无怀就彻底把云澈激怒了,他一把按在曲洛额头上,狠狠把曲洛推开,咬牙切齿地说:“滚!” 曲洛被云澈推得一下子倒在了地上,苏愿眼疾手快地跑过来,扶住了曲洛。 曲洛下意识地就搭住了苏愿的手,习以为常的感觉。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已经自然而然地习惯了苏愿在她身边。 但是曲洛一向心大,根本感受不到这么细微的改变。她看到云澈炸毛,非但没生气云澈推她,反而哈哈大笑起来,说:“我支持你,我觉得你比霍无怀好,努把力,你没觉得郁落白一直在疏远霍无怀嘛!你很有胜算的!” “你闹够了没?”云澈终于忍无可忍,几乎要火冒三丈,说:“你有没有什么平心静气的药,她现在体内真气乱成一团,比之前我在沉渊别苑见到她的时候还要混乱。必需要让她的真气先稳定下来。” 曲洛挑了挑眉,说:“她不是一般人,她以前可能练过什么绝世武功,或者吃过什么百毒不侵的东西,你没见阿汐对她下的蛊毒都被她自身融合了嘛,她不会有事的,过一会儿就好了。” 云澈心里蓦然一惊,陡然盯着曲洛,说:“你……你知道药人吗?” 曲洛眼神剧变,结巴了一下,说:“你是说,你说……她是个药人?” “湘西南疆一带,炼制蛊王用的就是五毒互相吞噬,用在人身上,如果那个人能熬过万毒试炼,那么他就会百毒不侵,所有毒药都能被他自身融合。”云澈说的时候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炼制药人,是极其残忍的过程,臭名昭着的大漠鬼医绡,就曾经炼制过一个药人,但是那个药人心性不定,暴躁易怒,成为药人之后只活了两年。 “等一下,如果郁落白是个药人,那么是谁把她炼制成药人的?是涵尘?还是白昔?他们两个可都是举世闻名的医家圣手啊,他们会做这样的事吗?”曲洛虽然不太了解中原这边的事情,但是杏子林的涵尘,蜀山莲台山的白昔,都是被人尊崇的,悬壶济世的医者,怎么可能会动那种炼制药人的歪心思。 “我想也不会。”云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猜想,看着昏迷的郁落白,说:“或许真的是她体格异于常人。” 曲洛咬了咬唇,说:“其实,也不是没有可能啊,万一涵尘真的是个……他真的有我们不为人知的一面呢?或者那个白昔,也就是戚槿夜,她受了什么刺激离开天机阁以后,失心疯了,专门研究这种邪门的东西,也说不定啊!” 云澈还是极力说服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这么阴暗,说:“不可能的,要是真的是这样,郁落白早就崩溃了。” “她刚才不就崩溃了吗?”曲洛幽幽地说了一句。 云澈当即哑口无言,无言以对。 “你没听过吗?有的人受了刺激之后会发疯,身体里有着好几个性格,一会儿偏激,一会儿善良……”曲洛说着说着声音就越来越小,挠了挠头,说得自己毛骨悚然,然后讪笑了一下,说:“那应该是瞎编的,瞎编的……郁落白挺正常啊……听她之前说,无论是涵尘还是白昔,都对她挺好的……” 虽然两人都在极力否决这个猜想,可是刚才郁落白发狂的时候一直在说“所有人都在骗她,都要她死”,似乎都在佐证,她曾经有过凄惨黑暗的过去。 “难道,涵尘真的是个恶魔?郁落白也真的是那个幕后凶手,她……是在向涵尘复仇?”曲洛的猜想瞬间天马行空,收都收不住。 云澈心里即刻浮现出“胡说八道”四个字,但是滑话到嘴边却又生生遏止住,变成了一声叹息。 即使曲洛的想法天马行空,但是也并不是没有依据。 郁落白口中那个骗她的人,究竟是谁? 云澈神色复杂地看着曲洛,问:“郁落白,真的是巫棠教的大护法吗?” “啊?”曲洛开始装傻充愣,说:“什么大护法,我不知道。” “算了,你说的话我也不会信,之后不要在外人面前瞎说就行了。”云澈无力地叹息道。 曲洛滴溜溜转了一下眼珠,看着云澈,压低了声音问:“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们巫棠教到底有什么渊源,你真的,是巫棠教的人吗?” 云澈没理曲洛,用衣袖仔细地擦去郁落白脸上的血迹,但是他没意识到自己脸上也都是血迹,右腿还骨折了。 “为什么不说话?”曲洛又锲而不舍地问了一句。 “我早就不是巫棠教的人了。”沉默了好一会儿,云澈才开口,声音里充满了苦涩和无奈。 “你真的是巫棠教的人啊?”曲洛听到云澈亲口承认,震惊之色溢于言表,“之前我在拜剑广场上说你是巫棠教的人,只是我胡诌的,没想到真的被我说中了……啊,所以你会巫棠教的武功,原来不是偷学的啊!”说到后面她一脸恍然大悟。 提到巫棠教,云澈心里就涌起无边的哀痛,那段记忆里虽然有着美好的时光,但是更多的却是泼天的血色。 就算到了现在,云澈还是经常在深夜里梦到关于巫棠教的事情,醒来的时候,却只有沉重的凄苦和挥之不去的苦寂。 “你这么年轻武功就这么高,你……你在巫棠教是个什么职位啊?”曲洛好奇心大起,追问道。 云澈真是服了曲洛这种誓不罢休的性格,但是此刻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淡淡地说:“无名小卒罢了。” 第五十五章 此恨绵绵 拜剑广场的水榭里,谢琅絮拿着剑指着端木一,大声质问着他,但是他看着谢琅絮,一直都是沉默,什么都没说。 那个被谢琅絮刺伤的地方,血不停地流下来,端木一却毫不在意。 周围的人看得一头雾水,但是很显然,霍无怀已经从蛛丝马迹中拼凑出了事情的大致。 她把丁若扶到栏杆旁坐好,然后一脸惋惜地看向谢琅絮。 素绡寂看着谢琅絮泪流满面的样子,沉声道:“从端木一上台开始,你就一直不对劲,你和端木一到底是怎么回事?” 端木一一直冷峻的面容开始微微抽动起来,而谢琅絮已经接近崩溃,整个人弥漫着心如死灰的情绪。 唐漠撇了一下嘴角,一脸了然的表情,说:“谢姑娘,杏子林被灭一案,你是帮凶?” 周围的人听到唐漠的话,都不由得炸开了锅。这时候主坐上的公孙沫等人也越过人群,来到了水榭边。 大家自主地为三人让开道路,然后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徘徊在谢琅絮和涵尘身上。 而面对唐漠的指控,素绡寂显然是最不愿意相信的,她猝然看向唐漠,咬牙道:“你胡说八道什么!阿絮她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 唐漠摊开手对素绡寂表示无奈,素绡寂虽然话说得很坚决,但是说完之后她看向谢琅絮,看着谢琅絮不发一言,她心里陡然一个激灵,扯了一下嘴角,脸上渐渐浮现出不可置信。 谢琅絮动作缓慢地看向人群中的涵尘,突然间重重朝着涵尘跪了下去。 “对不起,师父,我是个千古罪人。”谢琅絮声泪俱下,痛不欲生地以头抢地。 端木一眼中闪过痛楚,单膝跪在谢琅絮身边,伸手拉住了她。 “是我,自作多情。”重重地磕完响头之后,谢琅絮突然低低地开口,声音里透着颓然和哀痛。 端木一眼中闪烁着沉重的哀然,慢慢转头看向谢琅絮,他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是最终他还是什么都说不出口。 谢琅絮绷紧了面容,死死咬着嘴角,直起身,抬起手狠狠扇了端木一一巴掌。 “啪——”谢琅絮那一巴掌力道不小,端木一也没有任何的躲闪,他被打得偏过头,脸上的指印清晰可见。 “谢姑娘,你们,是恋人?”霍无怀深深叹了口气,说:“你和端木一的佩剑,是一对,名叫‘魂戚’,出自青蛉岭白家的铸剑大师白飞镜之手。虽然端木一的佩剑只在台上对战丁若的时候出过鞘,但是也足够我看清那把剑了。” 此刻端木一的佩剑背在背上,而谢琅絮的剑,就握在她手中。 霍无怀走近端木一,伸出手指在端木一背上的长剑剑鞘上一点,一阵剑吟之声响起,剑身脱鞘而出,跳入了霍无怀手里。 在霍无怀拿剑的时候,端木一定定地跪在谢琅絮身边,没有一点动作。 大家同时看向霍无怀手里的剑,然后又看向谢琅絮的佩剑,果不其然,剑身上的花纹,剑型,吞口处的设计,都很明显地证明了这两把剑是一对。 看到霍无怀已经发现了这个事情,谢琅絮苦笑了一声,说:“没错,这把剑,的确是他送给我的。” 霍无怀颇为感慨地抿着唇,没有对这件事再做评价。 但是素绡寂站在一边,眼中已经溢满了失望和痛心。 霍无怀手一扬,准确地将长剑放进了端木一背上的剑鞘里,然后他从衣袖中拿出一张信笺,展示在众人眼前,说:“杏子林的事情,是有人到天氓宫买凶杀人,在此,对于天氓宫的存在,我们先按下不表。我拜托云澈查了天氓宫的入账情况,天氓宫近三个月来最大的一比账目,来自夷洲。” “端木一拿的英雄帖,就是夷洲墨家的,他是墨家的人?”素绡寂问。 霍无怀点点头,说:“算是,但是我猜,端木一应该是墨家的死士,他听命于墨家。” “那,墨家和杏子林有什么仇怨?要到天氓宫买凶杀人?”素绡寂语气中透着焦急。 霍无怀看着素绡寂,笑了一下,然后又看向涵尘,恭敬地问:“涵尘大师,您应该还记得,杏子林曾经有过一个名叫沅尘的弟子?” “沅尘?”涵尘陷入回忆中,涩声说:“可是他人品不端,丧良败德,被逐出师门之后死在渭水了。” “是,江湖上传言,沅尘早就已经死了。但是……”霍无怀扬了扬手里的信笺,说:“这是我重金从鬼市里买来的消息,沅尘,被逐出师门之后,双眼也瞎了,但是他没有死,而是被当时的墨家大小姐墨月鸣所救,当然,沅尘这个人,也就如同江湖上的传说那样,已经死了。活下来的那个人,他入赘了墨家,改名墨磺。” “沅尘,就是墨磺……”涵尘听到这里,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看就要站不稳。 霍迁和公孙沫赶紧扶住了他。 “墨磺,是幕后凶手?”涵尘看着霍无怀,颤声问道。 霍无怀沉重地点了点头。 后面的话,霍无怀没有再说。 为什么天氓宫的杀手对杏子林的布防如此熟悉,是因为端木一得到了布防图,交给了天氓宫的杀手。 至于端木一的布防图是怎么来的,大概率上,就是谢琅絮给他的。 不,或着换个说法,应该是端木一从谢琅絮手上骗过来的。 “谢姑娘,所有的事情,你应该不知情,你是,被端木一骗了,对?”霍无怀声音轻缓,由衷地看着谢琅絮。 “是,她什么都不知道。从始至终,都是我在骗她!”谢琅絮还没说话,端木一就已经抢着回答了霍无怀的问题。 “好,那么,你承认你犯下的罪行吗?”霍无怀看着端木一,问道。 端木一苦笑一声,说:“你分析得没错,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做的。” 谢琅絮怔怔抬起头看向端木一,眼中已经无悲无喜,但是豆大的泪水还是顷刻间涌出了眼眶。 素绡寂听到端木一居然这么爽快地承认,急忙冲到谢琅絮身边,将她扶了起来。 第五十六章 剧变丛生 谢琅絮整个人都已经恍惚,她紧紧攥着素绡寂的手,才能堪堪站住。她看着端木一的脸,却感觉他离她越来越远,他的面容越来越模糊,最后被熊熊烈火吞噬。 “啊——”谢琅絮猝然大喊了一声,抱住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阿絮……”端木一急忙站了起来,下意识想要靠近她。 “站住!”但是素绡寂伸手拦住了他,冷声说:“离她远一点儿!” 丁若坐在栏杆旁,全程没有说话,但是他一直留意着端木一。看着端木一这么一个孤傲冷绝的人,居然会为了谢琅絮变得这么谨小慎微,丁若不禁苦笑起来。 霍无怀看向周围的人,朗声道:“诸位,如今真相已经大白,端木一也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郁姑娘她的确是无辜的,她与杏子林一案没有关系。” 公孙沫到了这个时候终于肯开口说话:“既然灵若已经查清了所有的事情,我们也该给郁姑娘一个交代,之前让她蒙受了不白之冤,是我糊涂,在这里,我也向在座的各位道歉。” 公孙沫说着朝着周围的人抱拳作揖,神情极其诚恳。 公孙沫堂堂武林的领袖,这般屈尊说出这样的话,其他人哪敢还有半句异议。所有人纷纷对着公孙沫赔笑,表示自己真的受不起阁主的大礼。 看到郁落白的冤屈终于洗清,霍无怀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地。 可是霍无怀上一刻才深深地舒了口气,下一刻却有一声凄厉的呼喊在人群后方响起。 霍无怀的心瞬间又忐忑起来,放眼朝发声处看去。 人群“唰唰”分开,霍无怀看到段飞燃背着阿汐一路跌跌撞撞地冲进了人群中,段飞燃的右手被从中砍断,暗红的血浸染了他半个身体。他用仅剩的左手拽着阿汐,如困兽出逃般冲到了公孙沫身边。 “公孙阁主!”段飞燃重重地摔倒在公孙沫脚边,阿汐嗒一下倒地,全身软绵绵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公孙沫急忙扶起段飞燃,促声问:“段宫主,发生什么事了?” 桫椤寨的弟子看见阿汐受伤,七脚八手地涌了上来。 “妖女……是妖女!”段飞燃脸上都是惊恐,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郁落白……她是妖女!” “当家!当家!”段飞燃话刚说完,桫椤寨的弟子悲绝的嚎哭传来。 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被弟子围住的阿汐。 霍无怀最先反应过来,冲出水榭,奔到桫椤寨弟子身旁,拉开悲痛欲绝的弟子,近距离看着阿汐。 阿汐已经没有了呼吸,显然是刚刚咽了气。 她大睁着一只眼睛,另一只眼睛已经变成了漆黑的血洞,脸上弥漫着愕然和惊惧。她的脖颈上有剑伤,小腿上也有伤口,但是目前能看到的她身上的伤都不足以致命。 霍无怀拉起阿汐的手,发现她的双手都是呈半握拳状态,他还想再仔细看看阿汐还有没有其他症状,却被桫椤寨的弟子拦住。 “霍公子,死者为大,何况男女有别,你怎么能如此唐突我们当家的遗体?”一个长得浓眉大眼的年轻弟子抑制住悲恸,不卑不亢地说道。 霍无怀知道此刻他的行为的确很不妥,但是他心里有疑惑,他总觉得阿汐的死有着更大的秘密。 他一时之间就这样蹲在阿汐尸体旁,没有动作。 霍无怀的身份毕竟尊贵,桫椤寨的弟子虽然对他刚才的行为表示不忿,但是此刻却不敢再对霍无怀说什么。 这时候唐漠穿过人群,一把将失神的霍无怀拉了起来。 霍无怀觉得头重脚轻,心力交瘁。他看着唐漠,露出一个无奈的苦笑。 唐漠眼中都是释然,他理解霍无怀,坚定地拍了拍他的背脊。 “是郁落白干的,她,她砍断了我的手,我拼死也没能把阿汐从鬼门关拉回来……”段飞燃声泪俱下,惨白着脸死死捂住自己断了一半的右手,哭声震天。 “不可能!”霍无怀怒不可遏地冲着段飞燃大吼,“郁姑娘她生性善良,她不可能会杀人!” “是啊,段宫主,就在刚刚,杏子林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郁姑娘与杏子林一案没有关系。”公孙沫语气平缓地安慰段飞燃,说:“或许,是这其中有什么误会。郁姑娘她一直在水渊之中,怎么可能出来杀人?” 段飞燃哭得越来越凄惨,涕泗横流,说:“她被救出来了,那个曲洛妖女依旧控制着遗鹤长老,云澈和曲洛利用遗鹤长老把郁落白救出来了。我和阿汐发现了他们在明薇轩的地库里密谋,但是他们用遗鹤长老对付我们,我们不敢伤害遗鹤长老,投鼠忌器被郁落白反杀。她杀人不眨眼,她是个恶魔!” 听到段飞燃惨绝的陈述,公孙沫本来淡漠的表情瞬间就变得严肃起来,盯着段飞燃的眼睛,问:“当真?” 虽然只问了短短两个字,但是公孙沫整个人已经浸满了寒意。 段飞燃的眼泪依旧哗哗地流,重重地点头:“阿汐已经死了,我也被砍断了手臂,这难道还能造假吗?公孙阁主!” 霍无怀觉得所有的血液都倏忽间冷冻了下去,他下意识觉得头痛欲裂,眼前一片花白,猝然趔趄了一步。 好在唐漠一直在霍无怀身边,急忙抬手托了他一把,他身形一晃,呼吸瞬间粗重起来,但是还是颤抖着看着段飞燃,沉声道:“不可能!这都是你的片面之词,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段飞燃语气戚戾,脸色狰狞,指着明薇轩,说:“他们就在明薇轩的地库里,我的手,就是郁落白用云澈的短剑归秦砍断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明薇轩看去。 霍无怀心里涌起浪潮般的绝望,他感觉心脏像是被一把巨锤狠狠地捶打,他捂住心口,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他一直是相信云澈的,他知道云澈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郁落白伤受到伤害的,他也确信,郁落白不会无缘无故地伤人。 但是阿汐的死亡是既定的事实,段飞燃的手臂也真的断了。霍无怀心乱如麻,枉顾一切地朝着明薇轩跑去。 “霍无怀!”唐漠觉得霍无怀已经紊乱了,忙不迭地追了上去。 第五十七章 颠倒黑白 霍无怀和唐漠一走,广场上的人瞬间就炸开了锅,各种议论声接踵而至。 桫椤寨的弟子跪在阿汐尸体前痛哭,风剑门的弟子冲进水榭里,一部分搀扶着叶归南和丁若,一部分噼里啪啦地拔出剑把端木一团团围住。 素绡寂也担心明薇轩里发生的事情,但是谢琅絮整个人魂不守舍的,素绡寂一脸为难,看着霍无怀和唐漠的背影紧紧蹙着眉头。 “灵若!你给我回来!”霍迁见霍无怀又一次慌不择路,简直火冒三丈。 平日里对他的教导,让他处事不惊,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没想到这次逐鹿大会,霍无怀为了郁落白,一次又一次做出越矩出格的事情,一次又一次枉顾霍家声誉。 若是在长安霍家他敢这么乱来,霍迁估计把家法都抽断十多根了。 但是此刻的霍无怀哪里还听得见霍迁的话,径直跑进了明薇轩。 霍迁怒气冲冲地高高跃起,追着霍无怀而去。 公孙沫招呼天机阁弟子过来照顾好段飞燃,也急忙跟在霍迁身后朝明薇轩而去。 段飞燃身残志坚,哪怕手断了,也不影响他搞事情,他推开扶住他的天机阁弟子,脚步蹒跚地跟了过去。 看到主脑都往明薇轩跑,广场上的人不由自主地也朝着明薇轩涌去。 素绡寂咬着牙,巴不得分身飞过去。 这个时候白薇谷的弟子才逆着人群来到了素绡寂身边。 素绡寂对自己这帮弟子真的是恨铁不成钢,她简直要被自己的门人气死了,说:“保护好她!不许有任何闪失!” 门人簇拥着谢琅絮,忙不迭地点头。 —— —— 黑暗,无边无际的粘稠黑暗。 连一丝声音都没有,一切都仿佛被冻结。 她被困在一个阴冷潮湿的地方,不知年月,无断春秋。 她似乎一直在沉睡,终于,漫长的沉寂之后,那扇通往外界的门轰然打开。 走出黑暗,本以为迎接她的是光明和温暖。 但是没想到,黑暗之后却是猩红的血迹。 那些不堪的,污秽的,一幕幕涌了上来。 “这只是普通的药,我是为你好……” “你的命都是我给的……” 一字一句,像一道道霹雳,劈开了混沌,郁落白从遥远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听到了耳边云澈和曲洛的谈话。 曲洛:“你的腿怎么样?” 云澈叹了口气,说:“骨折了,把架子上的板子拆下来给我绑一下腿。” 郁落白满身疲倦地睁开了眼睛,就对上了云澈满含柔情的眼眸。 那一刻,云澈倒是先愣住了,怔怔地和郁落白对视,脸上的担忧都还显而易见。 曲洛刚从苏愿手里接过一块木板,就看到郁落白已经醒了过来。 但是郁落白和云澈此刻眼里只有对方,那叫一个含情脉脉,欲说还休,自然没注意到曲洛。 曲洛咳嗽了一声,云澈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把目光从郁落白脸上微微移开,说:“你没事?” 郁落白心里乱作一团,各种混乱的记忆接踵而至,她一时间不知今夕何夕,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郁落白?”云澈见郁落白不说话,神情立刻就不对劲了,想了想,试探着喊了一句:“还是,你……不认识我?” 郁落白感觉胸口压着千斤巨石,让她喘不过气来。 醒来的郁落白还没来得及缓和情绪说一句话,甬道里就响起了纷乱的脚步声。 “郁姑娘!”霍无怀是第一个冲出甬道的,声音里满是焦急,霍无怀的身后跟着唐漠,然后,公孙沫、霍迁还有素绡寂也先后来到了地库里。 霍无怀看到郁落白肩上满是血迹的时候,即刻就要朝她冲过去。但是他身旁的唐漠一把拉住了他,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要冲动!” 霍无怀失神地看着郁落白,突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曲洛把手里的木板扔到一边,发现公孙沫一直在看着她。 不过她无所无惧,神情自傲地和公孙沫对视。 郁落白和云澈同时抬头朝霍无怀看去,郁落白眼里有着迷茫,凄苦和疏离,霍无怀突然觉得,郁落白发生了一些变化。 云澈扶着架子站了起来,问霍无怀:“事情查清楚了吗?” 霍无怀点了点头,刚要开口说话,段飞燃突破重围,哭喊着跪倒在地上,捧起地上那只紧紧握着锏尺的断手,抱在了怀里。 “大家看到了,她是妖女!”段飞燃满眼仇恨地看着郁落白,说:“她砍断了我的手,杀了阿汐寨主!” “你说什么?阿汐死了?她怎么可能会死?”云澈瞪大了眼睛,极其震惊。 “是被郁落白杀死的,你不亲眼看见了吗?云澈,是你让我们跑的,阿汐被郁落白这个妖女打成重伤,我把她背到拜剑广场的时候,她已经断气了!”段飞燃咬着牙恶狠狠地说。 云澈瞬息之间就明白了一切,冷笑了一声,知道段飞燃在玩什么把戏,沉声说:“阿汐是被你杀?” 郁落白的记忆很混乱,她隐隐约约记得昏倒之前似乎的确有过杀戮,但是她对于那一段记忆很模糊。所以段飞燃指认她的时候,她一直都处在懵圈的状态。 段飞燃把那只断手举到云澈眼前,压着愤怒,说:“我的手已经断了,你还要把杀人的罪名嫁祸给我吗?云澈,你为什么要维护着郁落白,你身上的伤,不也是郁落白所为吗?” 云澈看着段飞燃眼睛里悄然弥漫着的笑意,蹙着眉头,抬手就朝段飞燃脸上扇去。 但是曲洛伸出手来一把截住了云澈的攻势,段飞燃悠然地看着云澈,说:“怎么,你想杀人灭口?” 云澈看向曲洛,曲洛给了云澈一个让他冷静的眼神。 段飞燃颠倒黑白的嘴脸的确是激怒了云澈,云澈见过不要脸的,但是像段飞燃这般无耻的,这世上只怕也是寥寥。 他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特别想兜头扇段飞燃几个耳光。 但是曲洛拦住他的时候,他就冷静了下来,知道不能被段飞燃这个老家伙牵着鼻子走。 云澈缓缓放下了手,曲洛把云澈护在身后,讥诮地看着段飞燃,说:“老家伙,那你有没有和大家讲讲,你和阿汐时如何无耻地对郁落白下蛊毒控制她的!” 第五十八章 巧舌如簧 听到郁落白中了蛊毒,霍无怀再也淡定不了,他一把挣开唐漠的钳制,冲到郁落白身边,单膝跪倒,眼神切切地看着她,问:“你现在怎么样?” 郁落白眼中闪过落寞,避开了霍无怀的目光,摇了摇头。 段飞燃哀嚎着,断断续续地说:“什么蛊毒?阿汐寨主为人光明磊落,怎么会对郁落白下毒?再说了,桫椤寨的蛊毒独步武林,没有解药蛊毒会一直存在,郁落白她中毒了吗?她哪里有中毒的样子!” 曲洛一瞬间哑口无言,郁落白的蛊毒被她自身融合了,如今的确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她被阿汐下过毒。 霍无怀听着段飞燃的话,伸手切住了郁落白的脉搏,她的脉搏非常混乱,但是却没有什么其他症状。 霍无怀错愕地看着郁落白,然后他又抬头朝云澈看去。 云澈无奈地叹气,说:“她自身很奇特,蛊毒已经被她融合了。” “好一个融合啊,云澈,你为了给郁落白脱罪,谎话真是张口就来啊!”段飞燃声音高扬,神情悲怆。 “郁落白能融合蛊毒有什么好奇怪的,之前我们在青渊镇的客栈里斗毒的时候,郁落白的确不惧怕毒药,唐门的千尾鸩,桫椤寨的骷髅花,都被她自身融合,对她没有起到致命作用。”这时候素绡寂上前一步,看着段飞燃,说道:“当时,我、唐当家、霍公子都在场,我们都能证明,郁落白的确百毒不侵!” 段飞燃没想到素绡寂会站出来为郁落白开脱,他眯了一下眼睛,说:“郁落白是百毒不侵,可是我和阿汐的确没有对她下毒,是她自己本性嗜血。各位,段某一把年纪了,难道还能为了和一个年轻人作对,砍掉自己的手吗?” “云澈,你说,地库里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时候公孙沫也已经沉不住气,霸道地看着云澈,问道。 “阿汐对郁落白下蛊毒,控制了她,但是她后面渐渐融合了蛊毒的药性,不再受阿汐控制。但是郁落白受了蛊毒影响,神绪混乱,砍断了段飞燃的手,刺瞎了阿汐的眼睛。她的确当时有杀人的倾向,但是我拦住了她,我身上的剑伤的确是她刺的,但是我发誓,阿汐绝对不可能会重伤致死,恐怕是段飞燃背着阿汐逃出地库的时候,暗中下了杀手,想要嫁祸给郁落白。”云澈飞快地把事情理了一遍,说道。 段飞燃看着公孙沫,哭的肝肠寸断,说:“公孙阁主,阿汐寨主已死,云澈自然可以把污名推到她头上。试问,阿汐对郁落白下毒,对她有什么好处?难道就因为阿汐和郁落白有过节吗?为了如此过节,阿汐堂堂桫椤寨寨主,怎会如此小肚鸡肠,和一个来路不明的郁落白过不去!” 段飞燃说的句句在理,云澈张了张口,本来想为郁落白辩解,但是又涉及到郁落白可能是巫棠教大护法,他不敢贸然说出这件事。 但是公孙沫自动忽略了段飞燃的长篇大论,还是问云澈:“你告诉我,阿汐为什么要对郁落白下毒?” “公孙阁主!”段飞燃没想到公孙沫居然如此偏袒云澈,顿时目瞪口呆。 “你闭嘴!”公孙沫一直以来都是温温和和的,但是此刻涉及到桫椤寨掌门横死当场,苏愿又被曲洛控制着站在他们的阵营,他一刻也不想听段飞燃这个老奸巨猾说话。 “云澈,你说。”公孙沫不怒自威,气场强悍。 段飞燃被公孙沫这么一兜头一呵,顿时也不敢再说话,噤若寒蝉地抱着自己的断臂,眼神狠厉地看着云澈。 云澈抿着唇,看向了曲洛,眼神中带着询问。曲洛知道云澈在顾虑郁落白身份的真假,但是曲洛自己也是猜测的,可是眼前这个状况,如果不说,那岂不是就被段飞燃吃死了。 或许郁落白只是和大护法相似罢了,这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情,曲洛心里飞快地闪过这些念头。她眼中的情绪浮沉几许,最终对着云澈点了点头。 “看曲洛干什么?看着我,说!阿汐为什么要对郁落白下毒?”公孙沫明显已经有了怒火,只是极力在压制。 “因为阿汐和段飞燃怀疑郁落白是潜伏在中原武林的巫棠教大护法,他们要控制郁落白,拿到《蓬莱秘言》。”云澈看着公孙沫,低声说道。 听到《蓬莱秘言》这四个字,公孙沫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冰冷起来,他没说话,但是目光慢慢看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还是面无表情,仿佛大家在谈论的事情和她没有一点关系。霍无怀一直单膝跪地,脸色从看见郁落白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都是沉郁非常。 “《蓬莱秘言》,段城主,你竟然知道《蓬莱秘言》?”公孙沫把目光从郁落白身上收回来,看向了段飞燃。 段飞燃此刻也不再哭天抢地了,而是一副虚弱的模样,急忙否认:“段某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公孙阁主,你要纵容曲洛和云澈,让他们在天机阁为所欲为吗?” 公孙沫愣了一下,看向了苏愿。 苏愿一直站在曲洛身后,警惕在曲洛周围。 看着苏愿这般忠心耿耿的模样,公孙沫突然间有些恍惚。自从花意死后,公孙沫再也没在苏愿脸上见过这种不顾一切的神情了。 时光好像倏忽回到了曾经,苏愿也是竭力保护着花意,不惜和公孙沫短兵相接。 那个时候,公孙沫觉得自己对不起师父的嘱托,他没有保护好苏愿,让苏愿陷入了魔障,走了歪路。 而今天,曲洛的出现,让苏愿再一次站在了公孙沫的对立面。 “段宫主的手是被郁落白砍断的,阿汐寨主的死,还有待查证,但是和郁姑娘脱不开干系。”公孙沫朗声开口,看向段飞燃,说:“这件事情,由天机阁来查清楚原委,段城主没有什么异议?” “她砍断了我的手,难道就让我这么算了吗?公孙阁主,我段某也不是个斤斤计较的人,只要郁落白砍下她自己的手,我段飞燃和郁落白就再也没有仇怨。”段飞燃一脸大度地看着公孙沫,低低地说。 第五十九章 各自为主 “是你和阿汐手段龌龊,不为人道,郁落白砍断你的手,刺瞎阿汐的眼睛,那都是你们罪有应得。你怎么不声情并茂地和大家说说,你和阿汐仗着控制了郁落白,让我吃毒药,打断云澈的腿,让郁落白自残,这些,又该怎么算?”曲洛语气轻飘飘的,但是每说一句,段飞燃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但是段飞燃岂是一般人,只见他极尽所能地露出凄惨之像,说:“你一个邪教的妖女,杀人无数,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些话?我只是混乱中错手伤了云澈,但是郁落白她可是故意砍断我的手的!” “好,你说我杀人无数,还真的是说对了,那我现在就杀了你!”曲洛语气一变,神情瞬间狠厉,扬手一挥,一根钢丝脱手而出,穿透了段飞燃的肩膀。 段飞燃惨叫一声,趔趄着后退,曲洛手里握着云澈的短剑归秦,闪电般上前,剑锋直直朝段飞燃的脖颈割去。 “住手!”然而曲洛根本没能近得了段飞燃的身,她的短剑被公孙沫的掌风一劈,巨大的力量冲着她兜头而下。 看到曲洛陷入危险,苏愿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朝着公孙沫猝然出掌。 两人的掌风飒飒作响,碰撞在一起,激荡出一阵阵旋风。 “苏愿!”公孙沫收了攻势,语气中满是悲愤,“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没用的,公孙阁主,遗鹤长老体内的窃心蛊如果不服用解药的话,他只要在曲洛身边,就只会听从她的命令。”素绡寂促声说道。 曲洛当然也不想苏愿和公孙沫对决,她咬着牙,有些无措,轻声喊:“苏愿,后退!” “曲洛,把解药交出来!”公孙沫大声呵斥道。 曲洛对公孙沫的话充耳不闻。 公孙沫回头看向霍迁,用眼神示意霍迁去牵制苏愿。霍迁点了点头,身形一动,冲到苏愿身旁,抓向苏愿的肩膀。 苏愿反手一推,从霍迁手中挣脱开来。但是下一刻,霍迁的另一只手又牢牢地卡住了苏愿的手臂,苏愿一下子动弹不得。 公孙沫像一阵飓风,瞬间就刮到了曲洛眼前,他抬起手,掌风凌厉,如一道剑气,劈向了曲洛。 曲洛急促地后退,但是这个地库就这么大,她“咚”地一下,退到了墙边,再也没有躲避的余地。 就在那一道掌风要触到曲洛的时候,云澈一下子冲了上来,神情悲壮地迎着那一掌,挡在了曲洛身前。 公孙沫看到云澈陡然出现,已经来不及撤回内力,他轻啸一声,生生偏开了方向,轰隆一下,那一掌击中了一旁的墙壁。 墙上猝然裂开巨大的裂痕,漫天灰尘弥漫了过来。 公孙沫退开一步,死死咬着牙,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曲洛!”这时候被霍迁控制住的苏愿回头就看见漫天的灰尘,以为曲洛被打伤了,他眼中闪过暴怒,猝然抬起手,挥向了霍迁。 霍迁看见苏愿手腕处划过一道细索,寒光一闪,他的手臂上就被划开了一道口子。 霍迁感觉到苏愿那一刻的爆发力,一个恍神,苏愿已经挣脱了霍迁的牵制,冲向了曲洛的方向。 “嘭”地一声,一个圆球暗器在墙边炸开,浓稠的烟雾顷刻间蔓延开来。 烟雾肆虐在狭小的空间里,地库里一下子人影晃动,谁也看不清谁。 苏愿捂着口鼻咳嗽了一声,看到了一抹红色的影子朝他靠近。 “嘘!”那个人正是曲洛,她一把拉住苏愿,隐匿进了烟雾中。 烟雾弥漫过来的时候,霍无怀本能地护住了郁落白,但是郁落白突然推了霍无怀一下,然后动作利落地站了起来。 霍无怀心中一沉,一把攥住了郁落白的手,他看不见郁落白的表情,却能感觉到郁落白整个人僵硬了一下。 虽然郁落白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但是霍无怀能够感觉到,郁落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似乎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让郁落白的心境完全颠覆。 霍无怀心里很清楚,郁落白对他一直有一种疏离感。但是当郁落白拿着解药回来救他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和郁落白已经破除了那层隔阂,变得亲密了一些。 可是此刻的郁落白,他却在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陌生和疏离。 她还是她,可是也已经不是她了。 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对于郁落白身上的任何未知,都会让霍无怀感到惶恐。 但是显然郁落白根本不给霍无怀探究的机会,她决然地,狠狠地一把甩开了霍无怀的手,冲进了甬道里,一直往出口处跑去。 霍无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追着郁落白跑出了地库。 烟雾散去之后,地库的墙上出现了一个大洞,露出了这个地库之外的另一条甬道。 甬道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不知通向何处。 曲洛、苏愿、公孙沫和云澈都已经不在原地。 唐漠扫视了一圈地库,发现霍无怀和郁落白也不见了。 他看见郁落白原本靠坐的地方,有几个淡淡的血脚印往甬道里延伸而去。 他没什么犹豫,当即转身朝甬道里追了上去。 素绡寂看到唐漠追了出去,也没管地库里那个暴露出来的密道,悄然走出了地库。 霍迁看着那个被公孙沫一掌震裂露出的密道,神情邃然地走近那堵墙,透过那个大洞,往幽深寂静的密道里看去。 密道的地面上积了厚厚的灰,灰尘上面有好几个脚印。霍迁看着脚印消失在黑暗深处,眼中闪过一丝沉郁。 这个密道显然连公孙沫都不知道,这么隐秘的通道,究竟会通向哪里? 又是谁能瞒过公孙沫,在明薇轩下面修建出一条密道? 江湖上对于天机阁虽然敬畏,但是却也对天机阁的一些隐晦之事十分好奇。 比如那个才冠古今的苏茫的丈夫,苏愿的父亲,世人只知他的代号是“影公子”,却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师承何处。 还比如在天机阁鼎盛时期毅然离开的戚槿夜。 霍家虽然处江湖之远,但是霍迁对这些外界传的奇幻不已的天机阁隐秘之事,却也有着巨大的好奇之心。 “霍先生,我们进去看看?”这时候段飞燃凑了过来,低声说。 霍迁对段飞燃这个人没有什么好印象,此刻地库里只有他和段飞燃两个人,他直接没理段飞燃,甩了一下衣袖,转身离开了地库。 第六十章 白刃溅血 郁落白脑子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叫嚣——杀了他!杀了他! 她浑身散发着阴郁和杀气,走出了明薇轩。 明薇轩外围着乌泱泱的人群,看到满身是血的郁落白,众人纷纷对其退避三舍。 白薇谷的弟子围着谢琅絮和涵尘,就站在郁落白正前方。 “阿药!”涵尘看见郁落白没有危险,喜悦之色溢于言表。 谢琅絮毫无生气的脸上在看到郁落白的时候,终于涌上了无尽的自责和悔愧。 郁落白慢慢靠近涵尘,眼睛里迸发出寒刃般的怨恨,她微微抽动着嘴角,开口对着涵尘说了一句什么。 但是郁落白语调古怪,发出的声音也呕哑嘲哳,完全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意思。 郁落白脸上涌起绝望,嘶吼着朝涵尘又说了什么,但是这次也是一样,她的舌头仿佛被割掉了一半,根本不能清晰地吐字发音。 郁落白嗫嚅着嘴唇,发现自己不能说话的时候,整个人都呆愣住。 涵尘的眼中飞快地闪过一抹杀意,但是下一刻,他又恢复了病弱慈爱的样子。 涵尘那瞬息的变化,只有郁落白捕捉到了,可是,郁落白此刻却无法清楚地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那一刻,绝望和凄苦犹如灭顶般朝着郁落白兜头砸了下来。 她全身一震,猛地弯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涵尘眼神一凛,急忙上前想扶住郁落白,但是郁落白无比地抗拒,急速退开。 “郁姑娘!”郁落白往后一退,霍无怀就冲出了明薇轩,一把抱住了她。 郁落白倒进霍无怀怀里,脸色瞬间惨白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水滚滚而下。 “你怎么了?”霍无怀满眼痛惜,紧紧抱着她,握紧了她的手。 这时候唐漠和素绡寂也从明薇轩追了出来,看到郁落白情况危急,两人急忙围了上去。 “素谷主,快看看她怎么了?”霍无怀眼睛里都是血丝,似乎下一刻就要落下泪来。 素绡寂慌乱地拉过郁落白的手,切住了她的脉搏,但是素绡寂却只感受到她体内混乱的真气。 “如何?”郁落白似乎越来越痛苦,霍无怀越发抱紧了她,不让她挣扎,急促地问道。 素绡寂一时半会根本看不出什么所以然,她放开郁落白的手,要去查看她的眼睛,但是郁落白凄厉地嘶吼了一声,整个人剧烈地在霍无怀怀里挣扎起来。 “药……”郁落白咬破了自己的舌尖,满嘴的鲜血流了出来,但是她也只能吃力地说清楚这一个字。 “什么药……什么药?”霍无怀听到了那个药字,但是后面郁落白又说了好几句话,霍无怀却再也听不出她在说什么。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咬破自己的舌尖,再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害自己。 他把自己的手心伸到了郁落白口中,郁落白的牙齿紧紧地咬中了他的手掌。 霍无怀咬着牙忍着疼痛,看向素绡寂,问:“她为什么会这样?” “可能是受了刺激,神智混乱,才会说胡话。”素绡寂皱着眉头无奈地说。 唐漠虽然不是大夫,但是他对毒药还是有很透彻的了解,他看了一眼地上郁落白吐出的黑血。 黑血里有着几条身体透明的小虫,不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是阿汐对她下的蛊毒在她的身体里融合之后,毒药滋生出了其他的药性,影响了她的神智。”唐漠沉声说道。 素绡寂回头看向地上那滩黑血,说:“是桫椤寨的御铃蛊。” 这时候郁落白已经停止了挣扎,面无表情地看向霍无怀。冷声说了一句话。 霍无怀怔怔地看着郁落白,她的话语模糊不清,根本无法辨认。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的表情,知道自己根本没办法说清楚。她漠然拂开霍无怀的手,脚步虚浮地朝着涵尘走去。 涵尘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但是为了不露怯,他还是生生忍住了脚步,故作淡定地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一脸哀然地勾起嘴角笑了一下,然后蘧然跪倒在涵尘面前。 涵尘瞬间脸色剧变,不知道郁落白意欲何为,屏着呼吸苦笑了一声:“阿药,你这是在干什么?” 郁落白以头抢地,重重地朝着涵尘磕了三个响头。 然后,在所有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惊电般起身,从白薇谷弟子手中夺过了一把长剑,冲着涵尘的心口,狠狠地,一剑捅了上去。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涵尘已经被废了武功,他连躲闪的余地都没有,只看到了郁落白瞬间变化的眼神。然后他感觉身体急速地冷了下去,痛感从心口处蔓延上来,逐渐侵袭到四肢百骸。 “你杀我?”涵尘看着郁落白,神情先是震惊,而后渐渐变得诚然,他嘴里涌出鲜红的血,低低自嘲起来。 “师父!”站在旁边的谢琅絮最先回过神来,发出一声震天的喊叫。提着剑冲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偏过头看了谢琅絮一眼,“唰”地一下把长剑从涵尘心口处拔出来,然后狠狠冲着涵尘还没倒下的身体上砍去。 “咔嚓——”一道恢弘的剑气从郁落白的长剑上吞吐而出,游龙般劈向了涵尘的脖颈。 “啊!”在谢琅絮的惨叫声中,涵尘的头颅滴溜溜地滚到了地上。 郁落白的那一剑迅猛如电,涵尘虽然被砍掉了头颅,但是那颗头的眼睛还在眨,脸上还凝固着震惊和不甘。 而涵尘的尸体这才“噗通”一声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谢琅絮看着地上的涵尘的头颅,一瞬间愣住了,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眼泪滚滚而下。 霍无怀感觉喉咙里涌上了一股血腥,他全身冰冷,看着郁落白手起剑落地砍了涵尘的头颅,胸口一阵钝痛,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了一丝血迹。 唐漠和素绡寂也是愕然地看着郁落白,一下子所有人都定定地看着她,有凛冽的风吹拂过来,风里弥漫着的都是血腥味。 就在拜剑广场上的人寂静无声的时候,霍迁和段飞燃走出了明薇轩。 看到郁落白手里的滴血的剑和已经身首分离的涵尘,段飞燃眼角抽搐起来,然后,冲着南宫城的弟子大喊道:“把这个妖女拿下!” 第六十一章 风起云涌 南宫城的弟子听到段飞燃的号令,齐刷刷地拔出武器,即刻把郁落白围了起来。 但是郁落白抬起头,眼神冷厉地看着南宫城的弟子,那些弟子心中踌躇,不敢贸然对郁落白发动攻击。 “为什么要杀人?”素绡寂看着横死当场的涵尘,眼中染上了愤懑,抬起了手,厉声高喊:“拿下她!” “素谷主!”唐漠拉住素绡寂,眼中带着祈求,“我想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能有什么原因!”素绡寂什么都能忍,可是郁落白当着所有人的面砍下了涵尘的头颅,这还能有什么原因? 涵尘是郁落白的救命恩人,郁落白之前也说过,涵尘犹如她的再生父母。 退一万步讲,就算郁落白此刻情绪不稳定,心智混乱,但是她对着涵尘的跪拜,和那狠厉凛冽的出手,都预示着,她对涵尘出手的时候,是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 “就算有天大的原因,她杀了涵尘大师,我不会放过她!”素绡寂一把甩开唐漠的手,大喊:“动手!” 白薇谷的弟子犹如一只只翻飞的白鸟,身法灵动地加入了南宫城弟子的围剿队伍里。 两个门派的弟子严严实实地把郁落白围住,手上的兵器闪着肃杀的气息,对准了她。 “唐门众弟子听命!”看着郁落白成为众矢之的,这次唐漠再也没有退缩,语气坚决地冲着自己的门众高喊,“全力保护郁落白安全!” 唐门的弟子和风剑门的弟子都站在水榭边,听到唐漠的号令,身穿灰暗服饰的唐门弟子一呼百应,乌泱泱冲进了人群中。 “哗啦啦”——是各种暗器亮出的声音,唐门弟子把自己的兵器对着白薇谷和南宫城的弟子。 丁若看着眼前的局面,表情十分复杂,他看向叶归南,低声道:“师父……” 叶归南抬手打断了丁若的话。他知道丁若想说什么,但是现在他已经不能运功,眼下的局面,他们风剑门最好就是静观其变,置身事外。 毕竟,郁落白和风剑门也没什么关系,就算她被围攻,风剑门也没有义务做什么。 叶归南想的是事不关己。但是丁若显然和叶归南想的不一样。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霍无怀从一开始就护着郁落白,就算郁落白身份不明,和长安霍家也没有什么关系。但是霍无怀为郁落白的做的种种,甚至不惜为了她反抗霍迁。这些都在说明,霍无怀一直就把郁落白看做是自己阵营的人。 郁落白受难,霍无怀怎么可能坐视不理。 在丁若和端木一对峙的时候,如果不是霍无怀即时出手,丁若的左手恐怕也被端木一废了。 “可是……霍公子他……”丁若年轻气盛,绝对不能容忍自己忘恩负义。 “胡闹!”叶归南知道丁若有血性,但是现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风剑门若是强出头,那简直就是找死。“你能做什么,你现在手都废了,就不能安分一点吗!” 看到唐漠为郁落白出头,桫椤寨的弟子顿时也坐不住了,剑拔弩张间,桫椤寨的弟子也冲了进来,矛头对准了郁落白,高喊:“惩奸除恶,为阿汐寨主报仇!” 公孙沫不在,涵尘已死,霍迁又站在旋风中心之外,一言不发。 此刻大家义愤填膺,对郁落白都要杀之而后快。 涵尘是武林公认的仁义无双的医圣,悬壶济世,救人无数,但是却被郁落白在众目睽睽之下砍下了头颅。 郁落白头上本来就扣着邪魔的帽子,此刻当着众人的面杀了自己的恩师,她已经是众人眼中的恶魔,一个十恶不赦之徒。 “郁落白,她是潜伏在中原武林的巫棠教大护法,唐公子,你可想好了,你确定要维护邪魔,与众人为敌吗?”段飞燃阴恻恻地看着唐漠,假仁假义地劝阻道。 唐漠从衣袖中拿出一把短刀,铮然出鞘,握紧在手心,无谓地笑了起来,说:“什么邪魔,我唐漠曾经不也是你们口中的邪魔吗?” “唐公子鬼迷心窍,尔等只能党同伐异,恕不留情了!”段飞燃大义凛然地开口。 “我看谁敢动手!”段飞燃话音刚落,霍无怀低沉肃杀的声音缓缓响起。 声音不高昂,可是他的每一个字里都灌注了七分的内力,话语直抵在场所有人的心里,清晰无比,又强悍凛然。 段飞燃也料到了霍无怀还是会一如既往地护着郁落白,但是感觉到霍无怀悠深绵延的内力,以及笃定要维护郁落白的态度,段飞燃还是在心里暗暗震惊起来。 “霍先生,霍公子被妖女迷了心智,这可如何是好啊?”段飞燃大有一种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感觉,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霍迁。 眼下的情况,就算公孙沫出现,恐怕也平不了众怒。更何况霍迁只是逐鹿大会的观礼嘉宾,他无论如何也没有资格插手江湖门派之间的争斗。 “长安霍家,一向淡泊名利,不问江湖之事。灵若只是少年心性,热血气盛,如有冒犯各大掌门之处,还请大家看在霍某的薄面上,给灵若一个悔过的机会。”霍迁语气真诚地冲着众人抱拳作揖。 霍迁的话已经说得很明显,霍家从来掺和江湖上的事情,霍无怀之所以对郁落白青眼有加,完全是不懂江湖规矩。各大门派要围攻郁落白,和霍家没有关系,霍无怀也不会再插手这件事。 但是霍无怀却眼神凌厉地看向段飞燃,说:“我作为霍家公子,的确没有资格插手江湖门派之间的争斗,但是,如果我成为天机阁的新任阁主呢?” “灵若!”霍迁血气翻腾,简直要被霍无怀气得吐血。 看来段飞燃说得没错,这个郁落白果然是个小妖女,霍无怀已经被她蛊惑,完全没有了理智和自我。 霍无怀满脸愧疚就看着霍迁,戚声开口:“义父,我一直都听您的话,但是今天,您就让我自己选择一次。” “灵若!你如此任性妄为,如何对得起霍家历代英灵!”霍迁悲愤交加,厉声高喊。“你给我过来!” 第六十二章 寒塘渡鹤 但是到了这一刻,霍无怀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改变。 “逐鹿大会不是还没结束吗?谁能问鼎强者,谁就是天机阁的新任阁主。我,霍无怀,挑战你们在场所有人,没有规则,只要你们想打败我,都可以来!”霍无怀说着,拿出了别在身后的玉箫。 他的手指按在玉箫的顶端,咔哒一声,机括弹开,玉箫的顶端被霍无怀握在手心,扬手间,一把剑刃轻薄,寒光四溢的短剑从玉箫之中拔了出来。 郁落白回头看向霍无怀,两人隔着刀光剑影遥遥相望。 郁落白砍掉涵尘的首级之后,面对众人的围攻,已经无所畏惧。 她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此时此刻,她没办法对着霍无怀说出来。 而以后,也没有了机会让她说出自己心里的话了。 这个世界,她已经不需要任何人认同她了。 就在这个时候,郁落白感觉肺腑中涌起锥心的疼痛,她一阵恍惚,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与此同时,她的指尖以极快的速度变成了酱紫色,而后一直往手腕处蔓延。 “她身体里的毒素在冲击她的心脉。”唐漠一看郁落白的脸色,就看出了她已经毒发。 霍无怀心上一惊,提气起身朝郁落白掠去。 但是在霍无怀飞身而起的时候,郁落白的身影也瞬间动了一下。 弹指之间,霍迁眼神蓦然一紧,急促地冲着段飞燃喊了一声:“小心!”同时他脚下御风而起,犹如一道闪电呼啸至前,一把护住了段飞燃,单手夺过一个小卒手里的刀,稳稳地截住了郁落白的突袭。 郁落白的长剑凝聚着无形的剑气,在劈向段飞燃的那一刻,被霍迁截住,“铮”地一声,一道强大的气流扩散开来,郁落白的衣衫无风自动,猎猎作响。 两把普通的剑被灌注了如此巨大的内力,一击之后,“咔嚓”几声,郁落白和霍迁手中的剑都断成了两截。 见突袭段飞燃没有成功,郁落白目光一冷,翩然翻身,撤去力道,整个人犹如一只飘忽的蝶,掠过了众人的头顶。 正当众人惊异于郁落白诡异的身法时,霍迁、段飞燃、素绡寂三道身影齐齐出现在郁落白周围,伴随着腾腾的杀气,扑向了她。 郁落白身形一晃,在虚空中一个转折,避开了段飞燃打来的暗器,可是转换气息的瞬间,身形有一丝停滞,便避无可避地挨了霍迁和素绡寂每人一掌,她顿时咳出一口鲜血,这时段飞燃咬准间隙,第二波暗器呼啸着朝着郁落白的后背钉去。 就在段飞燃的暗器即将钉入郁落白身后的时候,一阵嗡鸣声传来,唐漠飞身上前,短刀一挥,悉数将暗器格挡落地。 郁落白体内的剧痛越来越猛烈,她闷哼一声,从半空中轰然跌落。 她体内的毒素已经攻入了心脉,她自己在杏子林学过医术,身体里的毒素虽然是意外滋生的无名之毒,但是却势如破竹地攻占着她的躯体。 她苦笑一声,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却没有落地的痛楚,而是被拥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紧接着郁落白听到了长剑嗡鸣的声音,还有冷冷地一声:“住手!” 她睁开眼睛,便看见霍无怀紧绷的下颚和刀刻一样的侧脸,看见他抬着右手,用指尖夹住了素绡寂迎面刺来的长剑。他指尖运劲,“当”地一声折断了三寸剑尖。 素绡寂一愣,随即脸色泛白,表情僵硬地开口:“你这是什么意思?” “赢了我,你才能对她出手。”霍无怀将郁落白护在怀里,冷峻地蹙着眉,一字一顿道:“你想杀她,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 素绡寂后退一步,眉目森然:“霍公子当真是要护着这个妖女了?” 这时唐漠、霍迁和段飞燃已然稳稳落地。唐漠短刀一挥,站在了霍无怀和郁落白面前,和素绡寂对面而立。 段飞燃一脸怒火和恶毒,死死地盯着郁落白。霍迁看着霍无怀那为了郁落白走火入魔的样子,除了愕然,更多的是心痛。 霍迁膝下无子,才将霍无怀收为义子。 十多年来,霍迁对霍无怀的培养可谓是尽心尽力,霍无怀少年英才,也没有辜负霍迁的期望,才学,武功,品行都是长安公子中的佼佼者。 但是霍迁真的不明白,之前一直对他唯命是从的霍无怀,怎么遇上郁落白,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霍迁了解霍无怀的心境,霍无怀一直以来对男女之事都很淡泊,长安的王公贵族的闺中小姐不是没有明里暗里给霍无怀赠送过信物。但是霍无怀一一都拒绝了。 长安的姑娘们甚至怀疑霍无怀是不是对女子没有感觉。 霍无怀不是那种会为了男欢女爱把自己推上绝境的人,虽然他对郁落白比其他人上心,但是,他这么维护郁落白,决计不是完全因为感情。 霍无怀在客栈里才第一次和郁落白相遇,到现在,他们两人只不过相识了三天。 短短三天时间,他们相处的时间又少之又少,如此看来,霍无怀这么偏袒郁落白,一定有其他的原因。 霍无怀一哂,看着素绡寂,说:“她不是妖女。” 素绡寂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霍无怀,说:“她杀了涵尘大师,霍无怀,你也看见了!她杀人如麻,中了蛊毒,神智不清不是她嗜血狠毒的理由。她明明,是认得涵尘大师的!你要怎么为她开脱?你还要犯傻吗?” 郁落白反常地杀害涵尘大师,霍无怀的确百思不得其解,但是,如论如何,她也不会把郁落白交出去的。 “我会查清楚的,这背后一定有因果。”霍无怀目光寂然,沉声道。 “霍公子,你不要再被郁落白蛊惑了。她是巫棠教的大护法,涵尘大师在中原武林举足轻重,邪教诛杀正派人士又不是没有发生过。”段飞燃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说:“霍公子,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可不要泥足深陷啊!” “邪教妖女,死不足惜!” “把她五马分尸,以祭奠阿汐寨主和涵尘大师的在天之灵!” “邪教胆敢在天机阁撒野,杀了她,以儆效尤!” 一瞬间,声潮如涌,众人的字字句句都透露着对邪教的恨意。 第六十三章 千夫所指 面对声势滔天的指责和讨伐,霍无怀深深皱着眉,面色凝重,可是却还是紧紧抱住白落。 郁落白听着那些言之凿凿的声音,面露哀戚,在霍无怀怀里动了一下。 “叮”地一声,在霍无怀垂下眼睛看郁落白的时候,她握着那柄断剑,猝然朝着霍无怀出手,霍无怀感觉到剑气,下意识地格挡了一下,猛地后退了一步。 “灵若!”唐漠一把扶住霍无怀,脸色不安地看向郁落白。 霍无怀的眼泪陡然间长划而下,眼神悲切地看着郁落白,说:“你不用和我划清界限,我会保护你,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的!” 虽然郁落白不能说话,但是霍无怀就是知道郁落白突然对他出手是为了什么。 她不想他为了她遭人唾弃,被扣上邪魔的帽子。 可是事到如今,郁落白却还是不明白霍无怀的心到底有多坚定。霍无怀不怕与万人为敌,他最怕的,就是郁落白推开他,把他永远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 郁落白眼中情绪千变万化,她深深地看着霍无怀,然后做了一个口型:不要管我! 霍无怀突然从郁落白的眼神中看出了坚决的赴死之心。 “她一心求死……”霍无怀心中升起浓浓的绝望和无力,一瞬间觉得头晕目眩。 唐漠扶着霍无怀,他感觉到霍无怀在剧烈地颤抖,情绪逐渐趋于暴躁。 就在这一刻的分神间,郁落白握着那柄断剑,鬼魅般移身上前,冲向了段飞燃。 这次霍迁没有再出手,而是冷眼观看。 霍迁也看出了郁落白的意图,郁落白似乎已经身中剧毒,无力回天,她殊死一搏,就是要手刃段飞燃。 而且郁落白推开霍无怀,也是不想霍无怀被牵扯。 段飞燃臭名昭着,身上背负着南宫世家的几十条人命,之前霍迁之所以会出手格挡,完全是摸不清郁落白的动机,现在看来,既然霍无怀不会被牵连,霍迁自然就该隔岸观火。 但是段飞燃就算断了一只手,手段也是极其狠厉,看到郁落白对他出手,他大手一挥,南宫城的弟子呼啦啦围了过来,利刃纷纷刺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无法靠近段飞燃,一把将断剑狠狠掷出,“噗嗤”一下,断剑扎进了段飞燃的腹部。 这几乎是瞬间的变故,段飞燃反应过来的时候,腹部的伤口已经鲜血直流,郁落白避开南宫城弟子的攻击,笔直越过人群,奔向了高台。 “郁落白!”霍无怀脱口喊她,立刻起身追了过去。 “灵若!”霍迁一把拽住了霍无怀,对他摇了摇头。 “不……”霍无怀握紧手中的剑,眼中闪着笃定的光芒。 “你真是糊涂!”霍迁动作迅猛地出手,五指成爪,牢牢扣住了霍无怀的肩膀,厉声道:“别忘了你的身份!” 霍无怀心中绞痛,看着霍迁,五味杂陈,一时之间不敢反抗。 唐漠也已经顾不得霍无怀,提着短刀跃向了高台。 “站住!”但是唐漠却被半道杀出的谢琅絮拦住。 “让开!”唐漠咬着牙,对谢琅絮还算隐忍。 “你要帮她?”谢琅絮脸上都是泪痕,声音浸满寒意,说:“帮一个杀人狂魔!” 唐漠不想和谢琅絮纠缠,侧身想要绕开。 但是谢琅絮的剑狠决地削了过来,带着浓厚的杀气。 唐漠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谢琅絮要找茬,他当即就扬手回劈了一剑。 混战已经开始,郁落白刚落在高台上,其他人也是眼疾手快,前赴后继地奔上了高台。 除了外围的唐门弟子在对抗南宫城和白薇谷外,其余的人你进我退,彼攻此守,凭借着人多势众,牢牢控制住了郁落白。 一道道血痕在郁落白身上蔓延开来,她且战且退,在躲避转身的一刻,被桫椤寨的弟子一剑刺中后肩,长剑对穿而过,鲜血暗涌,触目惊心。 郁落白怒叱一声,单手自上而下朝着那把剑狠厉一劈,“咔嚓”一声,那柄长剑应声而断。 这时素绡寂从郁落白身后掠近,一掌击中了她的后心,她身形踉跄,喷出一大口血,跪倒在地。她敏捷地侧了一下身体,抬起手向右侧挡去,“噗”地一声,一柄利刃直刺而来,将她的手掌死死钉在地上,她趴倒在地,再也无力反抗。 “一命还一命!”素绡寂眼中闪着怒火和忿怼,夺过身旁弟子的剑,朝着郁落白的心口刺去。 “去向涵尘大师请罪!”素绡寂咬牙切齿,手上的力道不断加重。 “谷主!快闪开!”就在素绡寂的剑快要刺中郁落白的那一刻,虚空中有利刃呼啸而来,一旁的弟子不顾生死地伸手推开素绡寂。 “当”地一声,轻灵凛冽的玉箫剑擦着素绡寂的手腕而过。冷锐霸道的剑气当即就震碎了她手中的剑。她咬着牙急促后退,发现手腕上的血脉已经被划破,鲜血喷涌而出。 众人回头,便看见不远处的霍无怀目光冷冽,抬起的右手绷直,还保持着掷出玉箫剑的姿势。有一柄短剑从他的后肩斜刺而下洞穿了他的胸口,暗红的血顺着剑尖一滴滴滑落。 握着那柄短剑的人,是霍迁。 霍迁脸色一阵煞白,回手抽回了短剑,霍无怀一个趔趄,险些站不住。 “你真的,不要命了!”霍迁咬着牙,声音低沉,眼中情绪复杂不已。 或许那一剑本来霍无怀是可以躲开或者格挡的,但是那一刻为了救郁落白,他已经完全不管自己的生死。 到了这一刻,霍迁已经看得清明,他已经完全管不了这件事情了。 “罢了……生死有命……罢了……”霍迁一把扔下手里滴着血的短剑,眼中盛满了失望,一步步退出混战。 霍无怀回头看向霍迁,但是霍迁已经转身,一个起跳,跃上了明薇轩的高墙,像一只苍鹰,踏着树梢,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霍迁甚至都没有留下只言片语,因为他知道,霍无怀,再也不会受任何人管束了。 以前的霍无怀是一只遨游在天际的风筝,那根线一直都在霍迁手里,无论霍无怀飞得多高,只有霍迁一扯线,霍无怀都在控制之中。 可是,郁落白是一把锋利的剪刀,她斩断了霍迁控制霍无怀的那根线。 霍无怀彻底地飞上了天际,再也不可能,受任何人的左右了。 第六十四章 倾覆寰宇 霍迁离开之后,预示着,霍无怀已经彻底失去了霍家的庇护。 虽然霍迁什么都没说,但是大家心里都清楚,霍迁在,就没人敢对霍无怀出手;但是霍迁不在,刀剑不长眼,如果霍无怀混乱中被谁重伤致命,那也追究不到任何人头上。 很显然霍无怀自己也很清楚霍迁的离开代表着什么。在场的人,除了杏子林没有了生还的弟子外,无论是谁,都带着自己手下的得意弟子,踌躇满志地来赴逐鹿大会。 霍无怀被尊崇,全然是倚仗霍家的势力。 如今霍迁彻底放手不管,霍无怀就算再武功卓绝,再天下无敌,双拳也终究难敌四手。 霍无怀最好的选择就是跟着霍迁离开,他现在就算想走,也决计不会有人敢拦着他。 但是,他却只是重新整顿了情绪,回过头来,看向了高台之上。 “住手!”他被捅了一剑,已经身形不稳,可是语气却坚定如铁,“有什么怨恨,都冲我来,当初是我为郁落白担保,如今她犯下不可原谅的大错,这些,都由我来承担,涵尘大师的命,我来还!” 说话间,他的嘴角有一丝血蜿蜒而下,他强忍着疼痛,抬手封住了胸口的穴道,可是血还是不停地流出来。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气氛一时凝重起来。 “唐公子,让唐门的人退出战斗,你的恩义,我铭记于心。但是现在,是我和郁落白的事情,还请你不要再插手。”霍无怀看向和谢琅絮刀剑相向的唐漠,声音里带着痛苦的喘息。 唐漠一把格挡开谢琅絮的剑,朝着霍无怀跑了过去。 但是有几个唐门弟子冲上来死死拦住了唐漠。 “霍无怀!”唐漠眼睛透着血红,嘶吼起来:“你有没有把我当朋友,你现在说这种话是什么意思,我唐漠是贪生怕死的人吗!” 唐门的弟子都记着当初霍无怀在沉渊别苑救过他们的恩情,因此对于霍无怀势单力薄,他们心里也很不忍。 可是,就如同霍无怀所言,唐门没必要掺和进去。 唐漠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忍受了多少白眼,才让唐门跻身武林大家,彻底摆脱冷血修罗的蔑称。如今,唐门上下都知道,他们唐门赌不起的。 霍无怀之前觉得,唐漠可能会在知道了自己的狠厉一面之后,对他敬而远之。但是现在看来,唐漠的确是一个有情有义的,值得深交的朋友。 “多谢了,子溯。”霍无怀对着唐漠抱拳,深深鞠了一躬。 “子溯”两个字,像是一把烙铁,让唐漠整个人都痛苦不已。 “灵若!我们是朋友!一辈子的朋友!”唐漠眼底泛着泪光,高亢地喊着。 霍无怀心里一暖,冲着唐漠由衷地笑了一下。 然后,他面无惧色,异常冷静地朝着郁落白的方向走去。 周围手持武器的人不由得纷纷让出了一条路,没有人敢动手。 霍无怀拔起了插在地上的玉箫剑,伸手轻击了一下剑脊,在清脆的剑吟声中,他目光如雪,朗声道:“从今天开始,我和霍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说完他委身拔掉钉住郁落白手掌的利器,伸手扶起了她,单手抱住她的肩膀,她虚弱地偏过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不停地咳嗽着。 “肃清妖魔!动手!动手!”段飞燃捂住腹部的伤口,整个人像个修罗,睚眦欲裂地大吼着。 唐门的弟子已经不再出手,南宫城和桫椤寨的弟子全部冲着霍无怀和郁落白围了上去。 素绡寂捧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腕后退一步,白薇谷的弟子也即刻在南宫城弟子的包围圈外又围了一圈。 素绡寂身边的弟子急忙割断了自己的衣摆,拿出金创药洒在素绡寂的手腕上止血,然后把伤口包裹了起来。 一下子,霍无怀和郁落白成了众矢之的,被三大门派的人层层围住,他们似乎有默契地组成了一个宏大的阵型,各自守住了方位,切断了所有退路。 “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任由你们胡来!”霍无怀扬起轻巧的剑,朝虚空里一划,凌冽的剑气四下挡开,寒气逼人。 离他最近的几个人当即一愣,生生被剑气逼退了一步。 真是个可怕的对手。素绡寂感受着手腕处的疼痛,暗暗叹了口气,不禁有些惋惜——毕竟是身负绝学的人,哪怕为万人所敌,千夫所指,身上睥睨众生的气魄依旧不减丝毫;只是太过锋利的剑,往往也会伤了自身。月盈则亏,物极必反。 身在江湖,如若不能趋利避害,只怕举步维艰甚至千古英明也会一朝丧。奈何霍无怀孤绝清冷,偏偏气盛傲然,不肯向世俗低头。 “究竟是谁在胡来!”谢琅絮冲上前来,扬起手中的剑,面色冷寂地和素绡寂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左右包抄,直取霍无怀面门。 霍无怀抱着郁落白轻轻跃起,手腕翻转,在虚空里连刺两剑,“嗤啦”一声,玉箫剑如同幻影划过谢琅絮的脖颈血脉。鲜血激射而出,染红了谢琅絮的脸。 谢琅絮瞪大了眼睛,脸上凝固着惊恐和诧异。 她按住被划破的血脉,从空中跌落。 但是这时候被风剑门的弟子控制住的端木一一下子击倒了押着他的人,像一阵黑色的风,一把接住了受伤的谢琅絮。 霍无怀身体一仰,凌空跃了一丈,回剑急削,“当”地一声,接住了素绡寂的攻势。 “这……这剑法是……”这时候观战的人都沸腾了一下,特别是垂死病中惊坐起的段飞燃,简直眼睛都要发直了,大声嚷嚷了起来:“九歌剑法,天机阁的九歌剑法,这是不外传的,霍无怀怎么会九歌!” “真的是九歌剑法……”同样的观战的叶归南一脸惊诧,说:“这剑法,上次出现还是在公孙沫成为天机阁阁主的逐鹿大会上,霍无怀和天机阁没有关系,他怎么可能会天机阁的剑法?” “九歌剑法?”旁边的丁若自然也被霍无怀的那几招精妙的剑法惊讶到了,忍不住问道:“就是只有成为天机阁阁主,才能学习的九歌剑法吗?” 叶归南点了点头,但是又有些疑惑,说:“看上去是九歌剑法,但是,又感觉哪里不像。” 第六十五章 刀剑如梦 “好啊,好个无耻小人,偷学天机阁剑法,败类!败类!杀了他们,杀了!”段飞燃声音嘶哑地大喊。 一时间,众人再也不顾忌霍无怀的身份,纷纷跃起,手持兵器朝霍无怀劈去。 这样强势而猛烈的攻击,霍无怀是无论如何也接不住的,可是他目光清亮,居然凝气运剑,横过自己手里的剑建起了一个屏障。雷霆万钧的攻势兜头击下,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力量撼动了周遭的一切,呼啸声一阵阵袭来。 霍无怀被强劲的力量压制,踉跄了一步,猛然喷出一口血,跪倒在地。 以剑气筑起的屏障轰然破碎,寒光闪闪的兵刃直刺而下,霍无怀毫不迟疑地俯下身体,将郁落白牢牢护在怀里。 有利刃狠狠地砍在了霍无怀背上,他咬着牙,硬生生将痛呼咽了下去。 郁落白心上一阵钝痛,紧紧抓住了霍无怀胸前的衣衫。 霍无怀对着她轻柔地笑了一下,眼中光芒清冽。 郁落白仰着头,眼泪悄无声息地从眼角滑落。 霍无怀抱紧了郁落白,闭上了眼睛——这个江湖,果真是刀与剑的梦幻,血与泪的温柔。 就在这个时候,霍无怀感觉怀里的郁落白动了一下。 霍无怀睁开眼睛,发现郁落白握住了他的左手,十指相扣。 然后郁落白并起指尖,一道凛冽的剑气即刻回荡在她指尖。 霍无怀从郁落白的眼中看到了雪亮的锋芒,这一刻,即使郁落白不能说话,霍无怀竟然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些围攻的弟子只觉得眼前一花,然后霍无怀和郁落白两人十指相扣,凌空跃起。 他们背靠着背,霍无怀持剑,郁落白聚气成刃,两人身法一致,手上的剑法却各自变幻着,精妙无穷。 两人使的似乎是同一流派的不同剑法,看上去像是分支剑法,但是两人一同舞剑,两人的每一招每一式似乎都彼此补充,相得益彰。 众人齐齐扑了上去,然后在雪亮的剑光中,只有泼天的血雾和凄惨的叫声。 霍无怀和郁落白的默契配合到了后面已经令人眼花缭乱,完全看不清走势和起落。 无穷绵延的剑气荡涤四方,犹如一条盘旋的巨龙,呼啸而至,席卷了整个拜剑广场。 一瞬间,飓风涌起,天昏地暗。 在场的所有人眼前都仿佛蒙上了一层薄纱,一切都好似虚无。那绚丽的剑气裹挟着凌厉的杀气,宛如一张罗网,铺天盖地地罩下。 惨叫声此起彼伏,无处不在的剑气终于击溃了那里三层外三层的防守,拜剑广场上每一寸空气里都是粘稠的血腥。 “后退!后退!”素绡寂在朦胧中大喊,指挥着白薇谷的弟子退开。 但是不管那些弟子怎么退,那些剑气都纵横交错地袭来,几乎是无差别地攻击着所有人。 “师父小心!”连水榭之上的琉璃瓦都被剑气撞击,噼里啪啦地,半个水榭的屋顶被剑气削落,叶归南头上兜头砸下碎片,好在丁若一把护住了叶归南,左手扬手一挥击开了落物。 唐漠迷迷糊糊地能看到飓风中心的霍无怀和郁落白,但是那些剑气可不会认人,唐漠挥开短刀格挡着贴身而来的剑气,抓住两个唐门的弟子几个起落避开了剑气。 “啊……我的腿……”然而尽管唐漠避开得利落,有一个弟子的腿还是被剑气一削,小腿上立刻鲜血淋漓。 “这是什么剑法,这……这简直……”唐漠目瞪口呆,突然怀疑霍无怀和郁落白是不是鬼神降世。 混乱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唐漠看到端木一抱着受伤的谢琅絮离开了拜剑广场。 那种恐怖的剑气停止之后,拜剑广场上都是横七竖八的人。每个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剑伤。 但是一切平息之后,广场上已经没有了霍无怀和郁落白的身影。 唐漠看了一下自己门派的弟子,除了几个被剑气误伤的弟子,其他人都还好。 “留下一部分人照顾受伤的弟子,其他人跟我去找霍无怀和郁落白!”唐漠声音高八度,果断做出了反应。 “唐公子,我和你们一起去!”这时候丁若几步跑了过来,大喊道。 唐漠看着丁若,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好!” “丁若!”这时候叶归南挣扎着站起来,气鼓鼓地看着丁若。 “师父”丁若一脸无奈,说:“霍公子帮过我们啊!是你教我的,人要有恩义!” 叶归南脸色慢慢柔和了下去,扬手把自己的佩剑扔给了丁若,沉声道:“你给我好胳膊好腿地回来。” “谢谢师父!”丁若大喜过望,跟着唐门的人转身走了。 “端木一把谢琅絮带走了。”往拜剑广场边缘搜寻的时候,唐漠低声对丁若说道。 丁若皱着眉头,对唐漠也没有什么隐瞒,说:“以我对端木一的了解,他能这么对一个女子,看来是对她情义深重。” “你觉得杏子林的事情,真的就是墨磺对涵尘的复仇吗?”唐漠不安地说,“墨家的主业其实是开采玉石,杏子林的武功秘籍对墨家压根没有什么作用,但是那些秘籍却全都被卷走了。” “你怀疑天氓宫的人从中捞了一笔?”丁若脑子转的也是快,问道。 唐漠叹了口气,说:“除了天氓宫,应该还有巫棠教。从一个月前开始,似乎杏子林就是被集中攻击的对象。谁会这么惧怕杏子林,除了卷土重来的巫棠教的,我想不到其他可能。天氓宫不问正邪,只要巫棠教拿出足够的钱财,天氓宫自然会和巫棠教合作。” 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丁若自然也能想明白,说:“那云澈和曲洛,他们两个?” 唐漠摇头:“他们两个到底在杏子林的事情中扮演什么角色,我看不分明。” “大当家!”这时候一个唐门弟子拿着一把玉箫剑跑了过来,“在上山的路上找到的。” “山顶的陵寝?”唐漠看着玉箫剑,又看向那条蜿蜒着朝向山顶的小路,低声道:“不要惊动其他人,我们自己上去。” 第六十六章 旧梦沉境 密道一直笔直地延伸出去,然后又开始渐渐趋于上坡。云澈的腿本来就被段飞燃的锏尺弄骨折了,虽然曲洛和苏愿扶着他,他还能凭借毅力跑这么远,可是他再怎么能忍痛,他也是有界限的。 终于在黑暗中奔走了好一会儿之后,云澈脚下一个趔趄,重心下坠,连带着曲洛两人一起摔在了密道里。 “云澈,你没事?”密道里黑漆漆的,曲洛手忙脚乱地去扶他,没想到一把按中了云澈身上的伤口。 “啊……你想我死得快点吗?”云澈觉得心力交瘁,双腿已经没有一点知觉了。 “抱歉啊!抱歉……夜明珠呢……我的夜明珠。”曲洛急忙从荷包里摸出夜明珠,照亮了小小一方天地。 “我走不了了,你不用管我了,公孙沫不会对我怎么样的。”云澈痛苦地开口,直接往墙壁上一靠。 “为什么?你和公孙沫什么关系啊?”曲洛一脸疑惑地问,“你,你到底是什么来历?你曾经是巫棠教的人,但是又和公孙沫有关系,你,你参加过八年前的大战吗?不可能啊,八年前你才十六,你……你……” “别问了,总之,我不会有事的。”云澈伸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说:“把窃心蛊的解药给我,你也不要再把苏愿当你的打手使唤了。不管这条密道通向哪里,总之你肯定能脱身,拿着落痕剑回南疆,叶葬交给你的任务,你也完成了。” 曲洛下意识看向苏愿,理论上,如果一直带着苏愿,公孙沫就会一直对曲洛忌惮,但是也会一直盯着她。如果现在她要脱身,最好的办法自然就是解掉苏愿的毒。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曲洛潜意识里居然有些不情愿。 “发什么呆啊?解药!”云澈皱着眉头提醒道。 曲洛咬了一下唇,说:“要是没有了苏愿这个筹码,遇到公孙沫我就死定了。” “你不给解药,你才是真的死定了。公孙沫不会对你赶尽杀绝的。”云澈一脸无奈地说。 “为什么?”曲洛觉得云澈话里有话,“你为什么那么笃定啊?天机阁和巫棠教那可是宿敌啊!” 云澈愣了一下,觉得自己失言了,抿了一下嘴唇,说:“那个,公孙沫心胸宽广。” 曲洛哼了一声,说:“你不说是,我迟早能把你的身份查出来。” “解药。”云澈对着曲洛伸手。 曲洛看向云澈,抿着唇,拔出了自己头上的簪子,簪子上有一颗碧绿的珠子,那颗珠子被曲洛一扣,就从簪子上落了下来。 珠子上有一个凸起,曲洛指尖一按,珠子“咔哒”一下裂开,一颗红色的药丸露了出来。 “苏愿。”曲洛对着苏愿递出药丸,说:“把它吃了。” 苏愿没什么犹豫,直接就接过药丸,二话不说吃了进去。 “快走。”云澈语气切切,说:“公孙沫追过来的话,我会帮你挡住他的。” 曲洛眼中闪过显而易见的失落,拿着夜明珠直接朝着密道深处跑去。 苏愿虽然吃了解药,但是解药的作用还没发挥,他还是不由得跟着曲洛而去。 “站住!留下来保护云澈!”曲洛没有回头,声音冷冷地说。 “你要去哪儿?”苏愿问道。 “探路。”曲洛咬着牙说完这两个字,加快了脚步,一股脑往前跑。 苏愿看着夜明珠发出的光亮,表情有些茫然,但是却还是听从曲洛的话,站在云澈身边没有动。 云澈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说:“吃了解药,你就不会记得关于她的记忆了。” 苏愿不知道能不能理解云澈说的,他看向云澈,没什么表情。 “孽缘啊。”云澈摇了摇头,无力地说。 曲洛离开之后,云澈和苏愿都没有再说话,密道里恢复了黑暗,静谧得紧。 大概这样过了半柱香时间,云澈听见苏愿闷哼了一声,顺着密道倒了下去。 然后苏愿就没发出任何声音,云澈摸索着推了他一下,苏愿已经昏倒,没什么反应。 “公孙沫不会没追进来?”云澈在黑暗里自言自语。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间,云澈觉得身上的伤口越来越刺痛,他开始昏昏沉沉,缓缓闭上了眼睛。 火,到处都是火。猛烈而肆虐,瞬间便吞噬了一切。那些在暗夜里盛开到娇艳的花朵,全都被焚烧殆尽。他站在火海之外,抱着头跪倒在地,犹如困兽嘶吼,眼泪在脸上碎裂成行。 “七月!”身边眉眼青涩的三师弟疯了一样地往火海里冲进去,他怔怔地看着三师弟,直到烈火舔舐了三师弟的衣角,他才反应过来,闪电般抢身上前,一把抱住三师弟。 “放开我!”三师弟声音喑哑地哭喊着,“她还在里面啊!” “你不要命了!”他狠狠扇了三师弟一个耳光,几乎是嘶哑地低吼:“你去送死吗?啊?” 三师弟被打得吃痛,好久才反应过来,目光滞然地望着熊熊烈火,眼泪大颗大颗地从眼眶中跌落。他抬手捂住脸,颓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 他俯下身搂住三师弟的肩膀,死死咬着牙,心如刀割。 “别进去……你疯了吗!”云澈一个激灵从梦中惊醒,大口喘着粗气睁开了眼睛。 他醒过来时扯到了自己的伤口,锥心的疼痛让他整个人虚脱不已,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上滚滚而下。 “做噩梦了?”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 云澈心中一沉,全身瞬间戒备起来,猝然抬头看去。 “是你啊……”看清了说话的人是苏愿之后,云澈陡然舒了口气,全身放松了下来,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这里是一个石室,面积不大,但是生活用具一应俱全。 有案几,有书架,甚至还挂着几幅山水画,云澈躺的是一张床榻,床头还有一副棋盘。 这个石室用的是水晶石照明,看上去有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我梦还没醒吗?我们之前不是在黑漆漆的密道里吗?这里是哪儿?”云澈忍着伤口的刺痛,低声问道。 “无意中找到的密室。”苏愿说话的时候,声音特别低沉,整个人都显得儒雅稳重。 第六十七章 朝露日曦 云澈身体不堪重负昏了过去,然后还做了个噩梦,醒来就看到了这个密室,还有已经恢复正常的苏愿。 云澈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腿,发现已经缠上了木板,而床榻的床头被劈掉了一大块。 “你知道我是谁吗?”云澈试探着问了一句。 苏愿好脾气地笑了一下,说:“你是云澈啊,天氓宫的四大护法之一。我去天氓宫送英雄帖的时候,见过你。不过只是远远地看见,你当时在训练,没看见我。” 云澈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说:“啊,这样啊,那,我的伤,是,拜你所赐啊?” 苏愿一脸奇怪,说:“你的腿,是被鬼神锏所伤,不是我干的?” 云澈苦涩地笑了一下,说:“我开玩笑的。我的确是被段飞燃所伤。” “发生什么了吗?”苏愿一脸真诚,问:“我记得我之前是在山顶的陵寝,不对,我是在地库里……我……我感觉我的记忆有些混乱。” 云澈欲言又止,最后讪讪地说:“我不知道,不知道。我还想问你发生了什么呢。” 好嘛,这下子,麻烦真的大了。 巫棠教的窃心蛊,威力之大,令人咋舌。 所有关于曲洛的事情,都因为解药生效,从苏愿的记忆里洗清了。 造孽啊,造孽。苏愿出去之后,要怎么面对众人的指责。不过云澈转念一想,以天机阁的实力,也没人会敢在苏愿面前提关于曲洛的事情。而公孙沫估计也不会告诉苏愿实情。 那种事情,苏愿不记得,也是好事。 “以你的实力,不至于被段飞燃伤成这样?”苏愿虽然语气柔和,但是自有威慑力。 云澈开始展现自己高超的演技,说:“就,被围攻了,双拳难敌四手嘛。” “你做了什么?”苏愿锲而不舍地追问。 “杏子林的事情,牵扯到天氓宫,有些事情说不清楚的。”云澈开始打哈哈,快速转移话题,说:“这个密室里你有找到什么吗?” “如你所见,这里的东西一目了然,没发现什么。”苏愿遗憾地说。 “没发现什么啊,可惜啊……”云澈咧着嘴假笑,内心却一直在咆哮。 为什么他要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始作俑者又不是他。他干嘛看着苏愿就觉得愧疚得要死呢? 云澈的脑子里又飘过那几个大字:作孽啊作孽! 就在云澈进行了激烈的心理斗争的时候,“咔哒”一声,书架后面传来机关触动的声音,然后轰然一声,书架连同那堵墙缓缓翻转开来。 手里举着夜明珠的公孙沫赫然站在机关后面。 “师兄?你怎么在这儿?”苏愿惊喜地走上前去。 看到公孙沫,云澈有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他身残志坚地从床榻上下来,神情复杂地看着公孙沫。 公孙沫先是对着苏愿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云澈,目光锐利地和云澈对视了半晌。 “你的腿还能走吗?”公孙沫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问云澈的伤势。 本来云澈还担心公孙沫问出什么让苏愿难堪的话,但现在看来,公孙沫心里什么都清楚。 “没什么大碍。”云澈第一次在公孙沫面前这么顺从,态度恭敬。 然后公孙沫看向苏愿,说:“你中毒了,被人利用,不过没关系,事情都已经过去了。现在看到你和云澈都安全,我就放心了。” “师兄……”苏愿眼中闪着焦急,说:“我是不是做了什么出格的事?我杀人了吗?” “没有……你就是把我打伤了而已。”公孙沫还没说话,云澈脑子一热,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直接脱口而出。 苏愿有些诧异地看着云澈,说:“我……打伤你……” “内伤……外伤是段飞燃干的。”云澈真假掺半地说。 公孙沫眼里闪过欣慰之色,点了点头,说:“没什么,打伤了云澈而已,他皮糙肉厚的,死不了。” 云澈和公孙沫对视一眼,云澈心里突然间有着莫名的酸楚。 以前他不懂,不懂花意为什么会自刎,不懂她那种决绝地,奋不顾身的情感。 他多少次为花意不值,觉得公孙沫是这个世界上最虚伪的人。 但是今天,看着公孙沫的态度,云澈突然间就明白了花意飞蛾扑火的心境。 可能,这个世界只有公孙沫,才会让花意这样了。 倾倒这个世间,亲手斩断自己的一生,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这个人——公孙沫。 八年了,云澈直到今天才知道,他之所以一直和公孙沫对着干,拒绝接受任何公孙沫的恩惠,不是因为他讨厌公孙沫,而是因为,他讨厌的是自己。 是那个,无论怎么努力,终究无法比得上公孙沫一星半点的,失败的自己。 他以为只要他足够努力,足够奋进,总有一天,他会成为一个比公孙沫优秀的人。可是到了这一刻,他才陡然明白,他和公孙沫的差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 就算他比公孙沫更早遇见花意,可是,有些事情,人生的出场顺序,根本没有意义。 他从进入云峰山拜花意为弟子开始,就注定了,一辈子,他就只会是她的弟子。而公孙沫,即使是她心里的伤,但是,也的确是这个世上,唯一有资格和她并肩而立的人。 云澈突然觉得以前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可笑,公孙沫总是对他宽容,那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洞悉了他的心。 公孙沫知道云澈的别扭和怒气来自哪里,他知道云澈记恨他的原因。 这么多年来,公孙沫让云澈加入天机阁,云澈非但不听,还要去加入一个亦正亦邪的杀手组织。 但是面对云澈的胡作非为,公孙沫虽然颇有微词,却还是为云澈的以后着想,把英雄帖送到了天氓宫。 “是不是,你可以对你身边所有的人好,却唯独,只伤害她?”鬼使神差地,云澈突然开口说出了这句话。 可能是那个梦境让云澈的心瞬间脆弱了起来,又或是身上的伤口让他太过恍惚。 他只是,突然间想不明白,温和宽厚,心怀慈悲的公孙沫,为什么让花意变成了那个样子。 第六十八章 中心是悼 公孙沫认识云澈那么多年了,云澈从来没有主动提起过花意,有时候公孙沫不小心提起,云澈都会炸毛,仿佛花意这个名字,是云澈心里不能触碰的伤口。 后来大概过了很久,公孙沫把这么多年以来的种种回想了一遍,他才知道云澈为什么那么讨厌他。 公孙沫听花意提起过她有一个名叫燚的弟子,是她在风雪里救回来的孩子。 花意说过,燚聪慧机敏,无论学什么,都是一点即通。 但是因为燚从小没了父母,一个人摸爬滚打地长大,他内心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但是却因为好强,从来不会表现出来。 花意在燚最无助的时候出现,那么对燚来说,花意就是一束光,一个信仰。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燚,也就是云澈,他一直爱慕着花意。他安静地,从来不敢把这份端倪透漏哪怕一点点。 直到,一切覆灭,他死里逃生,被公孙沫所救。 公孙沫知道了云澈对花意的心意之后,就更加对云澈愧疚不已。 所以,云澈不让提起关于花意的任何事情,公孙沫也就三缄其口,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在云澈面前提。 这八年来,公孙沫对云澈也算是尽心尽力,能让他这么煞费苦心的人,在之前还只有苏愿一个。 公孙沫知道云澈是个性格敏感又死要面子的人,他以为云澈永远也不会主动询问花意和他的过去的,但是今天,不知道云澈是什么心态,居然问出了如此伤感的问题。 公孙沫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云澈有些发怔。 看着公孙沫那错愕的表情,云澈才发觉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 “我糊涂了,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云澈自嘲似地笑了起来,脸色有些发白。 公孙沫心里也清楚,云澈就是一时半会儿心里郁闷,才会有些反常。他也没放在心上,对苏愿说:“你搀扶着云澈,我们先走出这个地方。外面指不定乱成一团了。” 但是苏愿看着云澈,不知道在想什么,公孙沫说完话,苏愿却一点动作也没有。 “苏愿?”公孙沫喊了他一声。 “云澈,是谁啊?”苏愿看着公孙沫的眼睛,表情十分凄苦,说:“他是阿云姐的故人吗?” 公孙沫眉心猛地一跳,眼神晦暗了下去,看着苏愿瞬间就无言以对。 “你对云澈这么好,就是这个原因?云澈他是谁?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苏愿眼睛里隐隐闪着怒气,声音微微颤抖着。 云澈听着苏愿的话,表情瞬间怪异了起来。 阿云姐?苏愿口中的阿云姐,是……是花意吗? “苏愿,我没有瞒着你,云澈他,他早就不是巫棠教的人了,而且他已经改了名字,换了身份,我不是故意要瞒着你,而是,而是云澈以前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公孙沫尽量平和地解释道。 “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呢?到底有多少?”苏愿情绪有些反常,眼睛发红,咬着牙,十分隐忍。 公孙沫觉得十分头疼,他不知道苏愿为什么突然就开始这么钻牛角尖,记忆中他这么轴,还是在他年少的时候。 “你知道的,我对你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是你师兄,我能瞒着你什么呢?”公孙沫对待苏愿有着最大的耐性,哪怕现在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但是他也没有任何烦躁之意。 “我父亲。”苏愿语气冷锐地说了三个字。 公孙沫的脸色瞬间就变了,低声问:“为什么突然提这件事情?” 苏愿苦笑起来,说:“我父亲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我娘到死都不愿告诉我我的身世?” “师父她也没有对我说过,我怎么会知道呢?”公孙沫语气软了下去,说:“难道你以为我知道一切却瞒着你吗?” “难道不是吗?”苏愿指着屋子里的摆设,说:“你不知道这里是哪里吗?” “我不知道。”公孙沫言之切切地说。 云澈听着公孙沫和云澈的谈话,突然觉得之前在他昏迷的时候,苏愿一定是在密室里找到了什么东西,只是他没说出来而已。 外人都知道,天机阁最大的秘密,就是苏茫的丈夫,一个只有代号“影公子”的人。他戴着青铜鬼面,武艺高强,在天机阁内乱不断的时候出现,帮助苏茫稳固了天机阁。 隐姓埋名地像一个影子一样在苏茫背后无条件地支持她,甚至费尽心力为苏茫铺路,让苏茫有实力举行第一届逐鹿大会。 但是影公子的传说也消失在了苏愿出生的时候,那时候因为苏茫生产,阁中各大长老开始造反,也就是那时候,天机阁内乱再一次爆发。 不过后来苏茫还是镇压了暴乱,传说影公子死在了那场暴乱之中,因为后来影公子这个人,就像水滴融入大海一样,人间蒸发了。 到底他是死是活,江湖上还是争论不休。 这个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密道,当它被发现的时候,大多数人想到的,都是关于影公子的事情。 影公子如果没有死,那么是不是一直就活在这个不知深浅的地下密室里呢? 关于影公子的事情,连外人都如此想知道背后的真相,更别提身为影公子唯一的血亲的苏愿了。 “你不知道这个密室?”苏愿戚戚笑了一下,往后退了一步,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找!” “不要胡闹,这里什么情况连我都不清楚,你先和我上去。之后我和你一块下来找。”公孙沫一把拉住苏愿的手,促声说道。 “我不会再相信你了。”苏愿拂开公孙沫的手,说:“我很久之前就问过你云澈的事情,你不是也一直在骗我吗?” 公孙沫无奈地看了云澈一眼,云澈愣了一下,摊手表示不关他的事。 “云澈的事情……我不是有意瞒着你。你父亲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这个密室,我也是今天才知道。”公孙沫苦口婆心地解释道。 “这个地方,应该和我父亲有关,你让我自己去找。”苏愿低声说。 第六十九章 不死不休 苏愿提出要自己去探寻这个隐秘的地方的时候,公孙沫嗫嚅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我向你保证,会注意自己的安全,你带云澈上去。逐鹿大会没有你坐镇不行的。”苏愿声音里透着哀然。 “苏愿,你心里一直在恨我,是吗?”看到苏愿今天这么决绝的态度,公孙沫心里突然就五味杂陈,声音很低,说:“因为花意,你一直在恨我,是吗?” 苏愿满目哀然地看着公孙沫,紧紧抿着唇不说话。 “是我对不起你,所有的悲剧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你恨我,也是应该的。只是,你娘临终前把你托付给我,让我好好照顾你,我答应她了,无论如何,都会保护你。”公孙沫眼睛里盛满伤痛,说:“你不愿意做阁主,我来做,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阻止,但是,你不能拿你的性命来开玩笑。” “我没有恨你,这么多年,你为我付出了多少,我都知道。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是我最敬重的师兄。”苏愿声音有些颤抖,低低地说。 公孙沫和苏愿也是真的不拿云澈当外人,当着他的面就开始说这么隐秘又沉重的话题。他愣愣地站在原地,又插不上话,整个人都要尴尬死了。 “你娘收我为徒的时候,我才八岁,那时候你的父亲影公子已经隐匿江湖,你也知道影公子的事情,你一问你娘就会发脾气,她连你都没有告诉,又怎么会告诉我。你总觉得我什么都瞒着你,可是那不是我有意隐瞒,是因为连我也不知道。”公孙沫眼底已经泛起了泪花,神情凝重。 苏愿看着公孙沫的神情,整个人都愣住了,声音轻缓地问:“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公孙沫戚声说。“你娘死的时候,她让我发誓,永远不去调查影公子的事情。” “发誓……永远不去调查?”苏愿心里涌起无边的苦涩,低下头,整个人都笼罩着颓唐。 “如果你父亲是你的心结,等逐鹿大会结束,我陪你去查,直到找到真相为止。”公孙沫语气诚恳,说:“但是,现在,你能不能听我的话,先和我上去。你被控制的时候,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必须上去善后。苏愿,你是我最在乎信任的人,我们从小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做自己的亲弟弟,我知道你今天情绪不稳定,所以才会胡思乱想。但是没有关系,一切有我,只要我在,所有的事情,我来为你摆平。” 云澈看看公孙沫,又看看苏愿,忍不住叹了口气。 苏愿虽然已经不再受窃心蛊的控制,但是他体内的药效多少还是残留着,这个密室里可能有什么东西刺激到了苏愿,他才会一下子情绪这么偏激。 不然按照苏愿的性格,是断断不会在这种时候和公孙沫杠上的。 说千道万,曲洛真的把苏愿害的不浅。 这么看来,公孙沫在看到苏愿安全之后,没有追着去把曲洛碎尸万段,他真的是大度非常了。 —— —— 幽冷的陵寝里,一排排长明灯静静地燃烧着。 暖黄光晖映照着陵寝正中央立着两尊雕像。雕像之下,霍无怀和郁落白盘腿相对而坐,两人双手相抵,霍无怀正源源不断地往郁落白的体内输送真气。 但是即使霍无怀的真气护住了郁落白的心脉,她整个人却越来越冰冷,甚至灰败之色已经从她的脖颈慢慢爬上了她的脸庞。 然后,她的脖颈上的血脉呈现出诡异的青紫色,一路往上扩张,最终郁落白全身一颤,猛地喷出了一大口黑血,整个人软绵绵地朝后倒去。 “落白!”霍无怀猝然睁开双眼,收掌调回了真气,抢身上前抱住了郁落白。 郁落白的半边脸血脉变成了青紫色,蔓延在白皙皮肤上,诡异非常。并且她的身体冷得可怕,只有眉心之处还保持着一点温度。 “怎么会这样?”霍无怀眼中满是慌乱,捧住郁落白的脸,喃喃道:“我已经输送真气为你护住心脉,可是你的毒怎么还是抑制不了?” 郁落白紧闭的睫羽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但是她的眼睛里没有一点神采,甚至瞳孔完全没有聚焦。 霍无怀觉得心上被捅了一刀,痛得不能呼吸。他咬着牙,紧紧抱住郁落白,声音颤抖着低喊:“为什么没用,为什么……” “着火了……火烧过来了……”郁落白睁着空洞的眼睛,神情痛苦,说着漫无边际的话。 霍无怀听人家说过,寒冬时候冻死的人,死之前会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烈火焚烧。 听着郁落白的胡话,还有她越来越冰冷的身体,霍无怀脑子里一片空白,双手趋近麻木,快要抱不住她。 “我该怎么救你?”霍无怀低下头和郁落白额头相抵,全身颤抖着,眼睛渐渐红了起来。 郁落白的呼吸越来越微弱,然后渐渐地,闭上了眼睛。 “郁落白……不要啊……睁开眼睛看看我……”霍无怀的眼泪嗒一声砸在郁落白脸上,但是郁落白已经没有了任何反应。 “我不会让你死的。不会……”霍无怀把郁落白扶正,不顾一切地伸出双手,贴上她的后背,锲而不舍地往她的身体里输送真气。 他要保住她的性命,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哪怕他真气尽失,沦为废人,也无所谓。 但是下一刻,郁落白的体内突然涌起一股无名的力量,对抗着霍无怀的真气。 霍无怀感觉到自己的双掌被一股奇异的力量推开,他皱着眉头,使出了全部内力,和那股力量开始博弈。 “嗤——”一声轻响传来,霍无怀痛呼一声,陡然从郁落白后背上撤开双掌。 郁落白全身逆转着恢弘的真气,甚至袭击到了霍无怀,霍无怀提气一个翻身跃开一步,单膝跪倒在地,怔怔地看着郁落白。 那些真气游走在郁落白的奇经八脉,甚至在她的周身笼罩起了一层薄薄的防护罩。 随着真气的流转,郁落白的眉心隐隐浮动着一个小小的金色十字。 “阴阳十字咒。”霍无怀眼中闪过沉重的伤痛,低低地,仿佛怕触动什么渺远的记忆般地,念出了这五个字。 第七十章 予美亡此 郁落白那股怪异的真气流转了一个周天之后,就如同没有出现一样,全部消失不见。霍无怀站在一步开外看着郁落白,却始终没有上前。 而郁落白就这么盘腿坐在原地,慢慢地,头颅垂下,再也没有一点动静。 霍无怀抬起自己的双手,只见他的掌心犹如被烈火灼伤,泛着暗红的纹路。 他自虐般地握紧双手,蚀骨的疼痛从手心一路席卷到心脏。 此刻的他内心一片荒凉,他只觉得冷,深入骨髓的寒意一点点侵染着他的四肢百骸。 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脸上泪水肆虐,整个人狼狈不堪,无力绵延。 “轰隆”一声,在这个寂静的陵寝里响起,霍无怀抬起头,看见一尊雕像缓缓移动开来,然后,一袭红衣的曲洛从地下露出的缺口里爬了出来。 “霍无怀!”曲洛爬出来之后,那尊雕像又缓缓移回原位,遮住了那个缺口。 霍无怀一点也不关心曲洛怎么会来到了这里,他恹恹地低下头,全身一软,彻底跪倒在地。 曲洛咬着唇,有些不自在地把目光从霍无怀身上移开。 曲洛又不瞎,霍无怀通红的双眼和满脸的泪痕,都在显示,他有多伤心难过。 在看到坐着不动的郁落白的时候,曲洛心里就明白了大半。 她轻轻朝着郁落白走过去,蹲下身查看她的情况。 “别碰她!”霍无怀狠狠抹了一把脸,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走近曲洛,一把把她从郁落白身边拉开,“走开!” 霍无怀态度真的是有够恶劣的,但是曲洛完全没有计较,反倒是乖乖地退开一步,低声说:“她怎么了?” “她睡着了,不要吵到她。”霍无怀声音轻轻地,满目柔情地看着郁落白。 但是曲洛一眼就看见霍无怀说话的时候,豆大的泪滴倏而砸落。 曲洛心中一震,脸上闪过悲恸,但是她死死拧着眉,没有再说话。 郁落白还有着轻微的呼吸,真的就像睡着了一样。 曲洛已经明白了霍无怀说的睡着了是什么意思。郁落白没有断气,但是也就是这样了,只会永远沉睡下去。 就像,就像活死人。 霍无怀轻轻抬起郁落白的头,伸出指尖擦拭她脸上的血污。 可是霍无怀手上也都沾满了鲜血,他一擦,郁落白脸上反而又多了血迹。 他想拉起衣袖为她擦拭,可是他一袭青衫此刻也像是从血水里浸过一样,没有一点干净之处。 “啊!”看到自己连为她拭去血污都办不到,霍无怀绝望地抬起手狠狠掴了自己一个巴掌,一把扑上去抱住郁落白,嘶哑着声音低吼起来。 “如果知道会是这样,我会带你走,远远地走。为什么……为什么这一次还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永远,都只能失去你……”霍无怀哭喊着,把郁落白紧紧拥入怀中。 曲洛心中苦涩,偏过头转过身,没有再看他们。 霍无怀的痛哭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陵寝中,凄怨泣诉。 但是下一刻,曲洛眉眼一动,听到了陵寝的甬道里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她看了霍无怀一眼,握紧了手中的归秦短剑,朝着入口处冲了过去。 曲洛在甬道里和唐漠丁若狭路相逢,她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还好来的是唐漠。 “你怎么在这儿?”唐漠一脸焦急,问:“霍无怀和郁落白在里面吗?” 曲洛犹豫着,打量着唐漠身后,没有说话。 唐漠急躁地说:“唐门的弟子在外面守着,只有我和丁若进来了。” 曲洛放下戒心,说:“都在里面。” 唐漠重重舒了口气,说:“没事,我进去看看,他们应该伤得不轻。” “别进去。”曲洛拉住唐漠,声音发颤。 唐漠才刚迈开一步,就听到了陵寝深处传来隐隐的哭声,他瞬间全身僵硬,脸色煞白。 “她……怎么可能,不可能的!”唐漠艰难地笑了一下,怔怔地要往里走,说:“不会的,一定是搞错了……” “没有搞错!我亲眼看到了!”曲洛一把将唐漠拉扯回来,吼道:“她睡着了。” “什么意思?”唐漠踉跄了一步,有些站不稳,眼神悲绝地看着曲洛。 “她受了重伤,只会一直沉睡下去。”曲洛说的时候感觉心烦意乱,说:“你告诉我,他们两个是怎么受伤的?” 唐漠神情一顿,凄然地靠在了墙壁上,根本就听不到曲洛说了什么。 丁若看着唐漠一脸绝望的模样,看向曲洛,把在拜剑广场上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曲洛听完整个人都愣住了,她一脸凝重地盯着丁若,又问了一遍:“郁落白把涵尘的头砍了?” 丁若点点头。 曲洛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心乱如麻地踱步,咬牙切齿地说:“看来我和云澈猜的没错!那个涵尘!他不是个好东西!” 丁若一惊,有些好笑,说:“你不要乱说话啊,涵尘大师可是医者仁心的高人。你一个……” 丁若凭借自己良好的脾性,还是把“小妖女”三个字咽了下去。 曲洛虽然一直在逐鹿大会上搅混水,但是她有时候又莫名其妙正义凛然,丁若对曲洛没有那么多偏见。 “行,我是妖女,你们正派大侠不会相信我说的话,但是我也没见你们那些人模狗样的同伴有多好。就说那个谢琅絮,一口一个说郁落白是屠杀杏子林的凶手,结果呢?她自己也是帮凶。你们多伟大啊,我总算是见识到什么叫厚颜无耻了!”曲洛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说。 丁若从来没遇到过像曲洛这样刁蛮骄纵的女子,他一贯秉持着温良亲和的信条,对女子也很尊重。遇上伶牙俐齿的曲洛,他连回嘴之力都没有。 “你和云澈查到了什么?”这时候一直沉默的唐漠正色起来,语气冰冷地看着曲洛问道。 “郁落白为什么有这么特殊的体质,是因为涵尘把她炼制成了药人。”曲洛咬着牙,低声说。 “药人?”唐漠眼中闪过怒色,深深皱起了眉头,颤声问:“你说郁落白是药人?是涵尘大师的手笔?” 第七十一章 不仁不义 “公孙阁主啊!你一定要严惩那个妖女,让涵尘大师安息啊!”拜剑广场上,段飞燃已经被裹成了个粽子,但是即使他全身都不能动了,那双嘴皮子也不会停下。 公孙沫带着苏愿和云澈从密道里上来之后,就看到了一地狼藉。 段飞燃抢着要上前找公孙沫理论,但是公孙沫自然知道段飞燃会添油加醋乱说,他便让素绡寂把段飞燃拉到一边去包扎伤口,然后让叶归南把在拜剑广场上发生的事情讲述一遍。 叶归南算是比较中立的,复述事情的时候,也的确没有夸大其词,但是他也和所有人一样,对郁落白杀死涵尘大师表示很不解,很愤怒。 然后就是郁落白和霍无怀的双剑合璧,用的剑法几乎就和天机阁的九歌剑法无二致。 公孙沫从叶归南开始讲述的时候,脸色就一直很凝重,甚至他整个人身上都弥漫着肃杀寒气。 但是他只是静静地听着,其间没有开口询问任何事情。 叶归南讲完之后,素绡寂也把段飞燃的伤口包扎完了。段飞燃生命力的顽强度简直令人咋舌,他居然还有力气跑到公孙沫身边拱火。 不过就算段飞燃哭丧,公孙沫也还是没说话。 段飞燃见公孙沫没有反应,一计不成又想搞幺蛾子,滔滔不绝地说:“霍无怀大言不惭地说他要争夺这阁主之位,显然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还有他和郁落白沆瀣一气,偷学天机阁剑法,这简直是江湖中的大忌啊!还有桫椤寨的血仇,这一桩桩一件件,阁主您不能坐视不理啊!” 公孙沫没说话,只是抬头看了苏愿一眼。 苏愿当即会意,对着天机阁的弟子招了一下手,说:“段城主身体虚弱,需要多加休养,你们把他送到厢房里安顿好,一定要好好看管,不能让歹人再对段城主下手。” “是!”天机阁弟子领命,说着就要上前去拉段飞燃。 段飞燃一个激灵从公孙沫身边溜开,走到了南宫城弟子身后,隔着弟子朝苏愿道:“不用麻烦遗鹤长老了,老夫……老夫原地休息就行。” 苏愿温和地冲着段飞燃笑了一下,挥手谴退了天机阁的弟子。 段飞燃看着苏愿稳重的样子,阴恻恻地问道:“遗鹤长老的蛊毒,已经解了?” 苏愿只是抿了一下唇,没有说话。 倒是云澈看向段飞燃,说:“有你什么事吗?断手真是便宜你了,应该连你的舌头一起割了。” “你……云澈,你这个邪教的同伙,你还敢堂而皇之地站在这里,你,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啊!”段飞燃高声大喊道。 云澈鄙夷地看着段飞燃,说:“我行得端做得正,我为什么不敢站在这儿?倒是某些人,夜路走多了可容易撞鬼啊!” 段飞燃还想反驳云澈,这时公孙沫一个眼刀朝着段飞燃飞去,警告之意已经十分明显。 段飞燃一愣,到了舌尖的话也咽了下去。他又不是傻子,他看得出来公孙沫十分维护云澈。而且退一万步讲,云澈在江湖上名声还是很好,崇敬云澈的人大有人在。 但是公孙沫越发维护云澈,段飞燃就越看他不顺眼,他盯着云澈的脸冷笑了几声,把牙咬得啧啧作响,脸都要绿了。 “第一,先找到霍无怀和郁落白;第二,找到端木一和谢琅絮。第三,这件事情涉及到桫椤寨和杏子林,我的确对霍无怀赞赏有加,并且,他始终是霍家的人,我甚至是在座的各位,都没有权利去审问他,所以,我会暂时将他们四人收押,然后,去请京都神捕铁无肆来调查这件事情。”沉默了很久的公孙沫语气平静地说完了自己的想法。 “铁无肆能查出来个什么?而且我们江湖的事,为什么非要让朝廷的人插手,人家一直视我们江湖上的人是草莽,这件事要是让朝廷的人来管,还不让他们笑掉大牙?”段飞燃又开始叨叨叨。 公孙沫对段飞燃也真的是用了十二分的忍耐,他和颜悦色地说:“如果是我来处理这件事情,难保我不会带上私人情绪。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想大家也多少知道了郁落白的身份,她是蜀山莲台白昔的弟子,根据她的武功路数推断,她的师父白昔,很可能就是我失踪多年的妻子戚槿夜。她这次来逐鹿大会,应该是为了把落痕剑送来给我。 当然,在这之前,我对她的身份也一直存疑,所以我才把她关押在水渊,但是没想到后面又牵扯出了这么多的事情。不管我怎么对她,你们都会觉得我在偏私,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让游离在江湖斗争之外的铁神捕来查。当然了,如果你们觉得你们有更好的办法,不妨说出来。” “行……我没意见,但是郁落白砍断了我的手,这个仇,我可不会善罢甘休。”段飞燃冷哼了一声,说:“不管最后结果是什么,我也要她砍断自己的手来给我赔罪!” “你是不是人啊!”云澈彻底忍不了了,怒吼道:“还不是你和阿汐自作自受,现在反咬一口,你可真是不要脸啊段飞燃!” “云澈你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也让铁无肆好好查查你,谁知道你是不是巫棠教安插在天氓宫的细作,在逐鹿大会上和曲洛一拍即合,狼狈为奸!”段飞燃毫不示弱,吐沫横飞地和云澈对骂。 云澈的火腾地一下冒得三丈高,巴不得一把拧下段飞燃的头。 不过现在这个场合,云澈身受重伤,也实在没力气。 “闭嘴,别吵了!”公孙沫声音里有了愠怒,重重地叹了口气,看向素绡寂,问:“素谷主,你有什么意见吗?” 素绡寂一脸疲倦地摇头,说:“我没有异议,就让铁无肆来查。” 公孙沫点点头,又看向叶归南,说:“叶门主,您的意思呢?” 叶归南点头:“全凭公孙阁主做主。” 公孙沫又看向桫椤寨的弟子,说:“让铁无肆来调查这件事情的话,阿汐寨主的尸体就必须让铁无肆检验,你们也都是桫椤寨的精英,这件事情,你们是否同意。” “调查可以,但是我们不允许任何人对我们的寨主不敬,如果要对当家开膛破肚,毁坏尸体的话,我们是绝对不同意的。”桫椤寨的弟子说道。 第七十二章 忧心有忡 “好,我会和铁无肆说明,让他尽量保持阿汐寨主的遗体完整。”公孙沫应允道。 问完了桫椤寨,公孙沫看着云澈,问道:“云澈,你是代表天氓宫来赴会的,你的意见呢?” 云澈没想到公孙沫会问他,他愣了一下,思索了片刻,说:“我当然也同意让铁无肆来调查,不过在此之前,我有事情要说。” 公孙沫眯了一下眼睛,询问:“什么事?” “关于涵尘的事情。”云澈深深吐了口气,说:“之前在明薇轩的地库里,郁落白的表现让我和曲洛都怀疑,她被涵尘炼制成了药人,所以才会百毒不侵,也就是因为涵尘对她这么残忍,她才会发疯砍下了涵尘的头。” 云澈的话犹如一滴水甩进了滚烫的油锅里,在场所有人脸色剧变,错愕惊呼之声此起彼伏。 公孙沫和苏愿也被云澈的话震惊得愕然,屏气凝神地看着他。 “你胡说八道!”然而云澈话音刚落,素绡寂就挑直剑锋对准了云澈,厉声道:“涵尘大师已死,你居然还要污蔑他老人家清誉。炼制药人,是武林中公认的忌讳,涵尘大师怎么可能会做这么残忍的事情?” 素绡寂的剑已经抵在了云澈的胸口,但是云澈没有一点惧色,反倒是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看,我就知道,我说的话没人会信,你们都会觉得是我在污蔑涵尘。对,这件事情,也只是我和曲洛根据郁落白反常的情况推断出来的,我没有任何证据。但是,既然要让铁无肆来查,那么我也有权力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你在信口雌黄!”素绡寂怒不可遏,手腕一扬,剑锋朝前对着云澈刺去。 “素谷主!”但是苏愿轻轻伸出手来,屈指在素绡寂的剑身上一弹,一股力道生生将素绡寂的剑弹开。“云澈也只是在说他自己的想法。” 素绡寂皱了一下眉头,握剑的手腕被苏愿的指力震得发麻,她后退一步,讥诮地看着苏愿,说:“遗鹤长老现在可真是深明大义啊!” 苏愿知道素绡寂说的可能是他被控制之后做过的一些事情,但是他脑海中没有记忆,因此就算心里憋屈,他也没办法反驳素绡寂。 “公孙阁主!就算遗鹤长老是天机阁的人,但是你也不能这么护短?遗鹤长老被曲洛驱使杀了桫椤寨的弟子,这个事情可是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大家都看见了,您是打算避而不谈了吗?”素绡寂气急败坏,咬着牙当场质问公孙沫。 苏愿虽然是被曲洛控制了,但是人是被他所杀,这是不争的实情。公孙沫当然也不能徇私。 可是面对素绡寂的质问,公孙沫却一时间没法给出一个交代。 “事情是我做的,就冲我来呗。”就在气氛僵冷的时候,曲洛大摇大摆地从山顶的小路上走了下来。 在曲洛身后,是一脸肃然的唐漠,皱着眉头唉声叹气的丁若。 当然,还有抱着郁落白一步步走在最后面的霍无怀。 看到霍无怀和郁落白出现,云澈眼中闪过惊喜,但是他看到霍无怀那心如死灰的神情的时候,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刺痛了起来。 云澈当即什么也不管了,拖着骨折的腿一瘸一拐地朝霍无怀跑去。 其他人却只是站在原地,转身看着霍无怀。霍无怀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所以除了云澈,也没人敢贸然冲上前去。 霍无怀把郁落白抱进了水榭里,把她放在栏杆上靠好。 这时候云澈终于艰难地跑了过来,他看着郁落白双眼紧闭,呼吸清浅的样子,脸色瞬间就煞白了。 云澈拉过郁落白的手腕切住她的脉搏,发现她的脉搏跳动得很微弱,甚至某些时刻还会骤停。 这种情况云澈实在是太熟悉了。天氓宫是一个杀手组织,每次出去执行任务,有的人回来之后经脉受损,不死不活地沉睡。当然那些人一般都是死士,回来之后也被宫主赐了毒药。 云澈听叶归南讲事发经过的时候,还以为霍无怀和郁落白双剑合璧大破围攻,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可是,怎么现在,郁落白就成了活死人了? “怎么回事啊?你不是一直保护着她吗?她怎么会变成这样?”云澈一把把霍无怀从郁落白身边扯过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保护她的?” “是剧毒攻心,她体内滋生了很多毒素,杂糅到一起……”霍无怀眼睛肿得像桃核,声音也苦涩喑哑,“我只能用真气护住她的心脉,勉强留住她的一口气。” “她知道自己大限已至,所以才会,才会在死之前杀死涵尘。”云澈感觉心口堵着一块巨大的石头,就这样压着他一直下坠,下坠,直至坠入泥沼。 “你知道药人的事吗?曲洛告诉你了?”云澈声音颤抖着问道。 霍无怀点了点头,哑声说:“我知道了。可是,一切都太晚了……” 素绡寂看着已经变成了这样的郁落白,冷笑了一声,说:“就这么让她死,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曲洛啧了一声,说:“涵尘也不是什么好人啊,你看看他对郁落白做的事情,他把她炼制成药人,郁落白杀了他,也是为民除害啊!” “你住口!”素绡寂对着曲洛大吼,“涵尘大师不可能会做这样的事情。如果郁落白真的是药人,她怎么可能活到现在,而且六年了,郁落白离开杏子林六年了,如果涵尘大师是个恶魔,这六年间郁落白为什么没有对外揭穿药人的事情?你们为了给郁落白开脱,就这么抹黑涵尘大师!” “如果涵尘抹去了郁落白的记忆呢?如果连郁落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个药人,那她怎么揭穿?”曲洛柳眉一挑,看着素绡寂,问道。 素绡寂眼角抽搐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一个邪教的妖女,手上沾满鲜血,你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说话?”好半天,素绡寂才冷冷地吐出几句话。 第七十三章 一线生机 就算公孙沫始终没有对曲洛下达绝杀令,但是曲洛是巫棠教的侍花女司,而且一开始袭击唐门弟子,后来又在陵寝杀了天机阁守卫,还有控制苏愿,对所有人下毒。 前前后后,曲洛干的事都足够她死一百次了。 要不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公孙沫处理,曲洛绝对不可能在天机阁能这么大摇大摆。 曲洛和素绡寂本来就不对付,现在素绡寂又来挤兑她,她岂会甘愿落了下风,眼神瞬间狠厉起来,说:“怎么?素大谷主手上就没有沾过鲜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年的外号叫什么——半面妆。会救人,但是杀起人来也从不手软,只不过这几年你在江湖上名声大燥,没人敢戳你脊梁骨了而已。” 素绡寂以前的确名声不太好,甚至有段时间她杀的人比救的人还多,这些事情大家心里都知道。但是毕竟白薇谷在江湖上是除杏子林外有名气的医家大派,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会不会有求到白薇谷的时候,所以大家对素绡寂都还是相对敬她三分。 但是曲洛她是巫棠教的人,她可不受中原武林的约束,她看不惯素绡寂,就是看不惯,可不会藏着掖着。 听到曲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种话,素绡寂本来就怒气暴涨,现在更是彻底爆发,眼角抽搐着,寒声道:“好,好你个小妖女,你以为我白薇谷的人都死绝了吗?轮到你来这里撒野?” 素绡寂抬手一挥,白薇谷的弟子即刻就围住了曲洛。 “我倒要看看,谁还会站出来保护你,小妖女!”素绡寂咬牙切齿地说。 素绡寂话音刚落,云澈就一个翻身跳进了白薇谷弟子的包围圈中,护住了曲洛,看着素绡寂,说:“真的要让你失望了,曲洛和我也算并肩作战的伙伴,我可不会看着她被欺负。” “云澈!你……”素绡寂知道公孙沫明里暗里都偏袒云澈,并且苏愿也会下意识地替云澈出头。 如果是其他人出面阻止,素绡寂还能用门派之别来压制,但是云澈是杀手组织的人,有些规矩是根本不适用于天氓宫的。 “够了。”这时候公孙沫一脸无奈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人,说:“从现在开始,我不想看到有任何人在天机阁械斗,所有人都不能离开天机阁,直到铁无肆到来查清一切为止。” “我去传书,苏愿,你把所有人安顿好。”公孙沫留下这句话,就转身朝踏雪苑走去。 公孙沫走后,天机阁的弟子已经快速去请各大掌门极其弟子依次入住之前安排的住处。 素绡寂看着云澈,冷声说:“巫棠教的妖女也敢护着,真是不怕引火烧身!” 云澈无所谓地朝着素绡寂耸耸肩,表示他根本不在乎。 素绡寂觉得云澈已经彻底没救了,挥手让白薇谷弟子退下,然后不忿地朝厢房走去。 曲洛和云澈的住处要苏愿重新安排,苏愿看了曲洛一眼,说:“之前郁姑娘住的屋子,曲姑娘可以去住,就在灵若隔壁,云澈的房间,就挨着曲姑娘。” “谢了,我需要一个会治伤的人来给我包扎伤口。我可不敢让白薇谷的弟子来包扎。说不定素绡寂会让她的弟子在我的药里下毒。”云澈看着被领着走进厢房的素绡寂,啧个不停,说道。 苏愿笑笑:“你放心,天机阁也有大夫,待会自然会有人去给你包扎。” 曲洛看着苏愿这样持重沉稳但是又淡漠疏离的样子,心里五味杂陈。而且苏愿从头到尾,都只淡淡地看了她几眼。 曲洛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失落感,虽然她知道之前苏愿对她言听计从是因为蛊虫控制,但是苏愿恢复之后,曲洛就是没办法忍受被忽视。 可能曲洛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看苏愿的眼神有多可怕,云澈生怕曲洛再搞出什么幺蛾子,急忙一把把手搭在她肩膀上,演技极其浮夸地喊:“哎呀呀!我的腿我的腿……突然好疼啊……赶紧把我扶我到厢房休养。” 曲洛一脸嫌弃外加鄙视地看着云澈那挤眉弄眼的鬼样子,特别想一巴掌呼上去。但是云澈凭借他的不要脸,硬生生把曲洛拉着往厢房走去。 “你有毛病啊!你什么时候这么娇气了!” “刚刚,刚刚娇气起来的!” 云澈和曲洛拉拉扯扯地走出了拜剑广场,苏愿看着他们两个的背影,眼睛里闪过了一丝渺茫。 “曲洛……”苏愿的舌尖轻轻回绕着这个名字,有些感觉在他内心深处若隐若现,忽远忽近,让他始终有种雾里看花的感觉。 师兄说的下毒被控制,就是曲洛所为吗? 苏愿在心里默默地想。 拜剑广场上一下就不剩下多少人,唐漠走进水榭,看着郁落白惨白的脸色,痛心和自责一层层压了过来。 “我知道一个方法,可能会有一线生机。”唐漠看向一直沉默哀然的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抬起头看着唐漠,说:“你是想说,大漠鬼医绡,是吗?” 唐漠沉重地点了点头。 绡,一个生性嗜血,臭名昭着的异类。 他喜欢诊断各种疑难杂症,病状越难越罕见,绡就越是感兴趣。 几十年间,他也的确在塞外、大漠治好了很多沉疴疾病。 但是他把人治好,一年之后就会回来取那个人的命。他杀人都是开膛破肚,取走人的心肝。只要是被他救过的人,不管逃到哪里,绡都能找到他,取走他的心肝。 江湖人称他为“无间鬼医”。 他满头银发,但是面容却一直维持在三十岁左右。 传闻绡已经一百多岁,但是因为他终日吃人心肝,汲取了别人的阳气,才让自身不老不死,不衰不败。 这么多年,就算大家知道鬼医救完人一年之后会杀人,但是也有无数被病魔缠身的人希望找到鬼医,哪怕能摆脱沉疴,无病无灾地活一年,那也是赚到了。 就这样,鬼医的名声渐渐从大漠传到了中原,无数人对鬼医趋之如骛。 生死一线的人,也把鬼医当做自己的救命稻草。 但是鬼医绡居无定所,擅长易容,那些被他救了命的人,也只是误打误撞遇到了鬼医。从来只有鬼医去找他想救的人,想找鬼医的人,却从来没有遇到过他。 所以,鬼医,也就说他像是游灵一样神出鬼没的意思。 第七十四章 回还之势 唐漠提出找鬼医绡救治郁落白,不是没有依据。绡能在中原出名,除了他高超的医术之外,还有一件震惊江湖的事情,那就是他炼制出了药人。 那时候中原边境上有两个游牧民族争夺草场常年征战,异族人都会一些中原人前所未闻的毒药巫蛊,那时候因为两个部落之间用毒的阵仗太过凶残,水源都被波及,也间接影响到了周边的其他民族。 绡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其中一个部落之中,他找了一个部落中的年轻女子,经过两年的试毒,把她炼制成了药人。 药人百毒不侵,拥有药人的部落把另一个部落打得落花流水。 那百毒不侵的药人传说风风火火地传进了中原,当中原的一些研制毒药的人找到边境的时候,绡已经离开,而那个部落里的药人活了两年之后,也死了。 那些中原过去的人整天围着药人的尸体研究,也没见他们研究出什么来。 再后来那个部落的草场被牲畜吃得差不多,并且中原每年都会大堆人过来问关于药人的事情。部落里的人不胜其烦,又开始了逐水草而居的生活。 那个部落隐匿了踪迹之后,中原这边曾经也掀起一阵炼制药人的风潮。 学医制毒的人想炼制出药人之后震古烁今,有些人也想成为药人,拥有百毒不侵的体质。 举国上下关于药人一事瞬间山呼海啸。 但是后来随着试药而死的人越来越多,京都下达命令,让神捕铁无肆调查此事。 直到铁无肆收集了证据调查,并将炼制药人的黑暗面公之于众之后,大家才知道,当初到部落里研究药人的医师一直没有说出来的事情。 炼制药人,说白了相当于蛊王理论,药人就算炼制成功,最长的寿命也只有两年。 也就是说,炼制药人,说好听点是药学研究,说难听点,就是把人当做小白鼠。 因为绡当时在部落里炼制药人,也只是一时兴起,那个女子是意外成功的。并且绡告诉过部落里的人,药人的技术目前来看只算半成品,虽然已经具备了百毒不侵,却没法保证药人的寿命。 但是那些在中原宣扬药人有多厉害的人,却没有告诉大众,炼制过程的残忍以及寿命短暂。 铁无肆查明一切上报之后,药人一事瞬间被明令禁止。炼制药人等同于草菅人命。 但是虽然上有律法严惩禁止,下却依旧有人暗地里研究着药人相关。 万一我成功了呢?万一我让药人活到一百岁呢?那我岂不是名言千古了!——这几乎每个暗地里研究药人的人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如今那么多年过去了,药人的事情在大家眼里已经是一个天方夜谭,朝廷有法令,江湖人之间也有不成文的规定,炼制药人是医家大忌。 在药人这件事情上,无数人前赴后继,结果还是只有最初的鬼医绡炼制成功过。 也就是说这个世上,最了解药人的人,一个是鬼医绡,另一个就是铁无肆。 公孙沫找铁无肆来,一方面算是找一个中立的人来查明真相,另一方面也只有铁无肆最适合。 那么换言之,郁落白还吊着一口气,想要救活她,就只能去找鬼医绡。 这个事情,说有希望,也算是有那么一丝希望,但是明理人都知道,这个希望是多么的渺茫。 唐漠在提议之前自己心里也清楚这是一个多缥缈的事,但是看着霍无怀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唐漠觉得,有希望,总比没有希望强。 此刻的霍无怀,的确是需要这么一线生机的。 虽然唐漠说完之后霍无怀沉默了很久,但是最终他还是艰难地朝着唐漠笑了一下,说:“等一切平息,我就带她去找鬼医绡。” —— —— 夜色寂凉,霍无怀刚沐浴完换了一身天机阁的衣服,打开门就看见云澈和唐漠坐在庭院的石桌上饮酒。 今天白天的一场恶战,大家都不同程度地受了伤,苏愿吩咐弟子把天机阁的衣服分发给了需要更换的人。此刻三人都穿着天机阁的衣服,乍一看,有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天机阁的衣服呈淡青色,胸口晕染着山海吞日月,下摆绣着白鹤游林,整体线条流畅自然,看上去十分舒适。 同样的衣服,三人穿起来完全是不同的感觉——霍无怀谦和温润,云澈洒脱恣意,唐漠内敛沉稳。 霍无怀站在门口看着云澈和唐漠没有动,云澈和唐漠举着杯子也没说话。 可能三人都被这种诡异的求同存异的感觉震惊了一会儿,一时之间彼此都有些感慨。 这时候“吱呀”一声,曲洛从郁落白的屋子里走了出来,看了看三人,“嚯”了一声,说:“天下大同!厉害!” 曲洛穿着月白色的同款衣服,那是天机阁的女弟子装束,曾经苏茫担任阁主之时,天机阁的女弟子也不少,后来传承到公孙沫,女弟子人数少了很多,再到戚槿夜离开天机阁,她带走了很多她的弟子,天机阁的女弟子人数就更加减少。 到了如今,阁中女弟子大概只有五十上下,并且多数隶属沧海轩中的主攻机关术的苍龙司和包揽医药的朱雀司,一般来说外人很少能见到她们。 曲洛出门之后,朱雀司的弟子也跟着退了出来。 朱雀司的司主是一个名叫轻钿少女,修整期间,就是她带着朱雀司的弟子给大家治伤包扎的。 唐漠出奇地和蔺轻钿特别聊得来,看到蔺轻钿出来,他放下杯子,走上前去对着蔺轻钿拱手,问道:“蔺姑娘,郁落白还好?” 唐漠说话间霍无怀也走了过来,对着蔺轻钿颔首。 蔺轻钿点点头,说:“一切稳定,霍公子为郁姑娘输送了不少真气护住心脉,她暂时不会有什么大碍。” 暂时没什么大碍的意思就是,郁落白醒是不会醒过来,但是也不会这么容易断气。 但是不管怎么样,这对在场的人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 唐漠点点头,说:“劳烦蔺姑娘了。” 霍无怀轻声开口:“我能进去看看她吗?” “这个……”蔺轻钿微笑了一下。 “不行,朱雀司的弟子在给她换药,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能进去,要进去也只有我能进去。”曲洛看着霍无怀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第七十五章 长歌当哭 “没事了就好。”霍无怀叹了口气,说。 蔺轻钿对着众人福了福身,说:“我还要去看看别的门派受伤的弟子,恕不相陪了。” 唐漠和霍无怀点点头,颔首目送蔺轻钿离开。 霍无怀满脸疲惫,身上的伤口也在隐隐作痛,他有些无力地转身,朝着房间里走去。 这时候云澈走了过来,拦住了霍无怀,说:“别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了,来和我喝酒。百年难得一次的机会。” “喝酒伤身。”霍无怀特别扫兴地说了一句。 云澈的脸“唰”地一下黑了下来,撇着嘴看着霍无怀。 “行了。知道你心里苦闷。”这时候唐漠异常热情地凑了过来,拉住霍无怀往石桌边走,说:“你这个人,明明就渴望温暖,怎么一有人靠近你,你反而还躲呢?我看你也不像是害羞的人啊。” 霍无怀嗫嚅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唐漠一把把他按在石凳上坐好,他最终也只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 “德行!”云澈嘟嘟囔囔地走过来坐下,把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说:“不想和我喝酒?还是觉得我和你只是主雇关系,不配和你喝啊?” “说起来我还没问呢,你给云澈的佣金是多少啊?”霍无怀还没说话,曲洛就大咧咧地在他身边坐下,一脸八卦地问道。 “多少和你有关系吗?反正又没你的份。”云澈白了曲洛一眼,说道。 曲洛抓起桌上的杯子就朝云澈扔了过去,云澈哈哈一笑,两根手指不费吹灰之力地就夹住了杯子,冲着曲洛咧嘴:“啧,就你这力道,唉呀呀,你怎么当上侍花女司的,你们巫棠教没人了吗?人才凋零啊!” “臭屁个鬼啊,你以为你多厉害,还不是被人打得像鬼一样,没有我,你就被段飞燃那老家伙弄死了!还不知道感恩,白眼狼!”曲洛哼了一声,说道。 “等我伤好了,看我不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云澈对着曲洛挥了挥手,嘚瑟地回击。 说时迟那时快,曲洛就在这一瞬间伸手拽住了云澈的手指,狠狠用劲掰了一下。 “啊!”云澈一飘忽就被曲洛得手,小手指被掰得生疼,他不顾仪态地大吼了一声,整个人趴在桌子上,哀嚎道:“我的手断了,断了……” 曲洛笑得前俯后仰,不亦乐乎。 唐漠也喜不自胜,拍拍云澈的肩膀在他身边坐下,拿起酒壶把酒杯倒满,说:“别演戏了,你有这么娇弱?云公子?” “我是伤员啊,我腿都骨折了,你们有没有人性啊?”云澈哀怨地看着唐漠,说。 看着云澈他们这么打闹,霍无怀不由得被感染,勾起嘴角浅浅地笑了起来。 “唉,这才对嘛,霍大公子,就要这样,怎么能这么落寞呢!”云澈看见霍无怀终于笑了,伸手勾住他的肩膀,说:“你既然肯为了郁落白违背你义父,代表你心里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也有数,现在一切只等着铁无肆来查清楚,何必这么忧思。” 霍无怀看看云澈,然后又看向唐漠和曲洛,瞬间感慨万千。 霍家公子,天氓宫护法,巫棠教侍花女司,唐门当家,四个身份迥异,立场各异的人,此刻却因为郁落白达成微妙的统一阵线,坐在这里把酒言欢。这个场景,可能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是没有想到的。 人的际遇,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你永远不知道,你在某一刻做的选择,会在今后,演变成什么样的结果。 从来到苍梧山的那一天开始,似乎所有人的命运,都被连接到了一起。 他们明明有着不同的目的,但是最后,居然阴差阳错地站在了一起。 这一辈子,或许也只有这一天,他们几个可以放下身份,放下各自的立场,痛痛快快地对月痛饮。 这简直就像是天赐的一刻宁静。 虽然这一刻,他们还不知道那根牵引他们的线究竟是什么,可是,他们能够预见的,便是在座的人,都是真性情,是值得交的朋友。 “有时候我在想,我的头衔,到底给我带来了什么呢?”霍无怀端起杯子喝光酒水,眼里闪烁着动容,哑声说:“现在想想,我有时候,是不是做错了。如果我再妥协一点,或许她的结局就不会是这样。” “这又不是你能决定的。”云澈低声开口,说:“估计她那段惨痛的记忆被涵尘封住了,在地库里,她有一瞬间变得连我都不认识了,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那个时候我就感觉到她身上有浓烈的杀意。可能那个时候她就已经知道自己正在走向死亡,不然她怎么会选择这样一种玉石俱焚的方式。” “或许人在看到了自己的结局,就会变得决然。她在下手的那一刻,可能就已经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只是,她想不到你会一直这么坚定地维护她。”唐漠也颇为感慨,苦笑着说道。 听着云澈和唐漠的话,霍无怀眼里微微泛起了泪光,但是理性之下他还是强行忍住了伤春悲秋的感慨,低声说:“可能是我一开始的决策就走错了方向,我知道段飞燃会搞动作,但没想到他居然这么丧心病狂。我以为他可能只是觊觎落痕剑,但是他竟然想得比我还深。” 说到段飞燃,曲洛就坐不住了,忍不住翻白眼,说:“我就不明白,像段飞燃这样的人,凭什么还能大摇大摆地在江湖上活动,他抢夺了南宫家的一切,你们中原武林居然也不讨伐他?” 霍无怀叹了口气,说:“南宫城的事情错综复杂,那是家族内斗,我们外人没办法插手干预。传言当初是南宫家主南宫彻月用机关术制作活人傀儡,才引发了内乱。段飞燃是南宫彻月的师弟,当时诛杀南宫彻月也算诛妖邪,只是他为人手段狠辣,以肃清妖孽为由,坑杀了南宫世家所有人,才为外人所不齿。” “可是我看段飞燃的手段,他挺会无中生有的,南宫城的实情并不一定是外界所传的那样?”曲洛质疑道。 唐漠和云澈摊手表示这种事情他们也是外人,自然也不会知道过多细节。 毕竟,江湖上哪个门派没有辛秘之事。 第七十六章 错综复杂 曲洛对于段飞燃这种老奸巨猾的人,简直不能更深恶痛绝,她转着手腕,把牙齿咬着吱吱作响,本来还想再好好说道说道。云澈及时给了曲洛一个警戒的眼神,曲洛敏锐地就察觉到了院子里已经走进了一个人。 那一袭米色的衣衫,不是素绡寂又会是谁。 素绡寂明显也不是很想和院子里的人说话,她径直朝着郁落白的房门口走去。 看到素绡寂的动作,本来围在桌子旁的四人瞬间就站了起来,跑到郁落白门口拦住了素绡寂。 “素谷主,有何贵干?”霍无怀瞬间就把伤春悲秋的情绪压下,眼神凌厉地看着素绡寂。 本来素绡寂还是很欣赏霍无怀的,翩翩公子,美名在外。可偏偏霍无怀在众人面前如此袒护大逆不道弑师的郁落白,让素绡寂简直咬牙切齿,直接把霍无怀划做了异类。 她如今也没有再对霍无怀有什么温和的态度,冷言冷语地说:“与你何干啊,霍公子?这别苑是你家的吗?” 霍无怀知道素绡寂对他的敌意来自哪里,抿了一下唇,没有反驳。 “那又是你家的吗?”和素绡寂本来就不对付的曲洛也是言语上不留余地,一脸讥诮地看着素绡寂,说:“你们白薇谷的厢房不是在另一边吗?散步也走得太远了?” “哪里来的野鸡在这聒噪,你是不是没认清自己的身份?你现在是个犯人,只不过没把你关进水渊而已。不要这么嚣张,苏愿不会再护着你了,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有没有资格说话。”素绡寂瞬间褪掉温和待人的恭谦姿态,语言犀利,毫不给曲洛留任何面子。 曲洛嘴角一抽,彻底明白了素绡寂的本来面目。 素绡寂虽然是个大夫,可是白薇谷相较杏子林,更像是一个医术高超的武林门派,素绡寂早年既然能被叫出“半面妆”的称号,就表明了她不是个好惹的主。 只是后来名望高了,姿态自然也要改变,总不能让后辈觉得她是个刻薄之人。 但是实际上,素绡寂从来没有改变过,她还是那个“半面妆”,只是把那一面隐藏起来了而已。 逐鹿大会是天下群英汇聚的大典,没有曲洛出来搅混水之前,各大门派之间还和和气气,至少表面上大家互相给面子。 但是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其实大家心里已经默默地站了队,暗流已经放在了台面上,各自也就不藏着掖着了。 五个人站在郁落白门口僵持,云澈和唐漠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这时候蔺轻钿拿着药走了过来,看到围在门口的众人,得体地微笑,说:“看来大家都很担心郁姑娘啊。” 蔺轻钿是天机阁的司主,素绡寂自然不会对着她甩脸色,便对着蔺轻钿颔首,轻言:“我想看看郁落白。” “是想检查一下她的体质吗?”蔺轻钿问。 素绡寂也不隐瞒,大方地点了点头,说:“关于药人的事,我也略知一二,我想,我应该能从她身上看出一些端倪。” 素绡寂能成为白薇谷谷主,也并不是徒有虚名,她的医术没人会质疑。 蔺轻钿表情微妙地笑了一下,说:“素谷主随我进来。” “蔺姑娘……”霍无怀急切地看着蔺轻钿,欲言又止。 “药已经换好了,大家都可以进来。”蔺轻钿知道霍无怀想说什么,微笑着说道。 霍无怀眼神闪烁了一下,点了点头。 蔺轻钿推开房间的门,房间里的弟子已经在整理沾满血的纱布,郁落白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清浅地呼吸着。 弟子给蔺轻钿和众人行礼,便拿着纱布出了门。 霍无怀率先走到了床榻边,沿着床沿坐下,眼神悲切地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也换上了天机阁女弟子的装束,污血清理干净之后,整个人看上去更是惨白虚弱。 她像是一株已经割掉了根须的植物,被养在清水里,虽然暂时不会枯萎,可是生命却在一点点流逝。 霍无怀沉痛地闭了一下眼睛,抬起手想去触摸郁落白的脸,可是他却突然间有些胆怯。 他好害怕触碰到郁落白冰凉的皮肤,那让他有一种生命从他指尖逝去的错觉。 他有些恍惚,神情错愕,最终还是紧紧攥了一下被角,便猝然起身,退到了床尾。 云澈的目光一直在郁落白和霍无怀之间流连,他一直留意着霍无怀的神情,眉头紧蹙,眼神复杂。 表面上看上去,霍无怀这个人似乎因为郁落白而越来越真实,可是云澈却总有一种莫名的错觉,郁落白的出现,让霍无怀越来越像一个谜。 大概就像冰山一角,窥见了水面之上的东西,但是也在水波之下,刺探到了更深沉的一面。 云澈希望是自己想多了,默默叹了口气。 曲洛和唐漠则一直看着昏迷的郁落白,各自有心里的愁思。 蔺轻钿给郁落白喂了一颗药丸,然后看着素绡寂,说:“素谷主要诊断的话,就来。” 素绡寂脸色有些沉,但是还是压下了很多个人情绪,坐到床沿边,开始检查郁落白的身体情况。 检查期间,在场所有人都没有说话,房间里静悄悄的。 素绡寂的神情由探究慢慢转变成茫然,她检查完毕站起来的时候,错愕地看着蔺轻钿,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蔺轻钿仿佛早就预料到会是这种情况,一脸了然,说:“素谷主不妨说说你的想法。” “她的身体的确因为毒素受到了一半以上的破坏,但是另一半身体却没什么大碍,而且,她身体里有一股奇怪的力量,在降低她的呼吸速率,她……她像是一条冬眠的蛇……”素绡寂行医十几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症状,说的时候神情都是茫然的。 蔺轻钿对于素绡寂的医术还是表示十分赞赏,点了点头,说:“素谷主果然妙手,郁姑娘的情况的确很奇怪,说实话,以我的能力,的确不能诊断出她变成这样的原因。但是我去请教了阁主,阁主告诉了我一些关于江湖上的龟息大法的情况。” 素绡寂脸色一变:“龟息大法?” “这是道家的说法,如果人能做到龟息,不饮不食,亦可长生。我个人认为,长生之意,应该就是维持着呼吸,长久地沉睡。这是人体之中一种极其特殊的调节机制。阁主说,也不是没有人不能做到,只要有足够强大的内力,便能保证自身机能不死,沉睡十年。”蔺轻钿侃侃而谈。 第七十七章 忧愁苦恨 “可是,龟息之法,在历史之上,只有清微山的霁眠大师做到了沉睡三年。以郁落白的年纪推断,就算她是个奇才,以她的修为,也做不到使用龟息之法?”素绡寂觉得郁落白又一次刷新了她的认知,有些不相信。 蔺轻钿轻笑,说:“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如果郁姑娘就是那万人之一呢?就像是鬼医绡,他的任何事迹,在我们看来,不都是不可能的吗?” 说到鬼医绡,素绡寂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眸色暗沉了下去,没有再说话。 唐漠皱着眉头,问道:“那郁姑娘到底是不是药人,还是不能判断吗?” 蔺轻钿看着唐漠,说:“药人究竟会表现出什么情况,这个世界上,恐怕只有鬼医最清楚。郁姑娘的情况实在太过复杂,以我拙劣的医术,我没有办法判断。” 蔺轻钿说着把目光转向了沉默的素绡寂。素绡寂皱了一下眉,说:“郁落白的确能自身融合一些毒药,但是仅凭这一点,没办法证明什么。除非,能找到涵尘大师对郁落白使用了药人之法的证据,不然,郁落白依旧是一个弑师的不仁不义之徒。” “我明白白素谷主的心情,所以目前为止,我们只能等着神捕铁无肆的到来了。”蔺轻钿说。 素绡寂点点头,叹了口气,说:“我也诊断过了,就不打扰蔺司主了。告辞。” 素绡寂说完,只是对着蔺轻钿行礼,便走出了房间。 霍无怀一直直挺挺地站在床尾,脸色沉寂,一言不发。 唐漠和云澈都不约而同地盯着霍无怀。 自从把郁落白从陵寝里抱出来之后,霍无怀似乎整个人都变了很多,或许是郁落白这种半死不活的状态对他打击太大,又或许是因为别的什么。总之云澈感到奇怪是因为作为杀手敏锐的直觉,唐漠则不由得想到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地库里,和苏愿交手的霍无怀。 在地库里的霍无怀那鲜为人知的一面,苏愿因为蛊毒的解除,自然不会再记得,唐漠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 霍无怀给人的感觉就像是一本晦涩难懂的书,每个字都能清晰,可是组成的句子,却蕴含着复杂的含义。 云澈和唐漠都同时浮现出探究和疑惑,某个瞬间,他俩对视一眼,默契地交换了某种信息。 这个时候唐门的弟子跑了过来,站在门口向唐漠禀告:“当家,我们的人发现了端木一的行踪。” 唐漠心上一动,迈步就朝着门外走。 云澈看了曲洛一眼,说:“你和霍无怀守着郁落白,我去帮唐漠。” 说完云澈就急促地跟着唐漠跑了出去。 曲洛撇撇嘴,看向了霍无怀,霍无怀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没一点反应。 “傻了,没救了。”曲洛重重叹了口气,低声说。 蔺轻钿表情意味深长地看着曲洛,勾起嘴角笑了一下。 曲洛一眼就看到了蔺轻钿的笑,蔺轻钿整个人很温和,没什么攻击性,曲洛对她也没什么排斥的,便只是耸了耸肩,找了个椅子坐下。 屋子里瞬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好半天这种沉默才被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打破。 曲洛抬头朝门口看去,眼神瞬间就变了。 轻袍缓带而来的正是苏愿,他一脸和气地走进了房间,看向蔺轻钿。 蔺轻钿欠身行礼:“遗鹤长老。” “辛苦你了,轻钿。”苏愿微微一笑,柔声说。 蔺轻钿眉眼柔和地轻笑:“这都是属下该做的,谈不上辛苦。长老您的身体无恙了?” 苏愿点点头:“我没事。” 曲洛从苏愿进门就一直看着他,但是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曲洛。 看着苏愿和蔺轻钿如此和谐地站在一起,曲洛心里细微地被刺痛了一下。 苏愿是一株摇曳在水中央的青莲,曲洛突然间意识到什么叫身份差异。 有一种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可是它就是存在每个人之间。 她想起之前素绡寂说的“野鸡”那个词,心里竟然猛然涌起了一种卑劣感。 她是巫棠教的侍花女司,论武功,她就算和各大派掌门相比,也不会落了下乘,可是中原对她鄙夷轻视的点,却是她的身份。 邪教。妖女。 以前曲洛听到这两个词,只是嗤之以鼻,完全不会在意。可是现在,她面对着苏愿,却没由来地生出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她年少时候就加入了巫棠教,跟着上任侍花女司守在陵寝中,习武,清修。 作为一个守灵人,她不需要知道任何人情世故,她只需要无欲无求,足够强大。 可是来到逐鹿大会,她看到了郁落白,控制了苏愿,接触到霍无怀和云澈,她心里的想法在一点点改变。 她似乎看到了一个叫做“人心”的东西,可是她却有时候不能理解。 这个世间,是爱憎分明的吗?似乎是,但是又似乎不是。 曲洛陷入了迷茫和不解。因为她在爱憎分明之外,又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 敌人不就是敌人吗?为什么她会因为一些事情动摇了自己的立场。 为什么看着并没有什么交集的郁落白受伤,她会想着帮助她,看着苏愿,她会有了从来没有的自卑感? 这些在她心头盘亘的疑问,没有人能给她解答。 “这是从长安来的飞鸽传书。”就在曲洛沉思之际,苏愿走到了霍无怀身边,低声说。 霍无怀抬头看着苏愿,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伸手接过了那份信笺。 信笺上面只有短短几个字——心境澄明,可归矣。 那是霍迁的笔迹,聊聊数字,却让霍无怀如鲠在喉。 他还是霍家的公子,哪怕他犯了错,霍迁还是会原谅他。 但是他必须好好想明白,他作为霍家公子,到底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霍无怀攥紧了信笺,枉顾其他人,失魂落魄地朝着门外走去。 走到门外,他抬头看着星子璀璨的夜空,眼睛红了起来。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提气一掠,这个人犹如一只凌空的鹤,稳稳地落到了屋脊之上,迎着微凉的夜风,满眼悲怆。 曲洛追出来的时候,就看到了屋脊上霍无怀悲寂的剪影。 她紧紧抿着唇,心里五味杂陈。 第七十八章 何去何从 “曲洛姑娘。”就在曲洛心中悲戚的时候,苏愿随后走了出来,说:“你身份特殊,不能呆在厢房,还请姑娘随我,到水渊。” 曲洛回头看着苏愿,心头像是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让她疲惫不堪。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眼中盛满了多少凄楚和无奈。 苏愿眉眼一动,看着曲洛的眼眸,不自觉地呼吸一窒。 每次靠近曲洛,苏愿都会有一种莫名的悸动,他不知道这种悸动来自哪里,似乎从他心底深处就涌动而出。他没办法控制,也无法溯其源头。 他只是觉得自己的心在绵绵地刺痛,不知其因。 “好。”曲洛没有过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就答应了。 苏愿移开目光,猝然转身,朝着水渊的方向走去。 穿过厢房走进沧海轩的树林的时候,纺织娘在草丛中动人地吟唱,为寂寥的夜色平添了几分梦幻。 曲洛跟在苏愿身后,看着他的背影,心揪得越来越紧。 这种感觉在她二十多年的成长历程中从未出现过,她不知道这是什么。 “我们,是敌人?”夜风吹过来,把曲洛低低的声音吹得渺茫。 “什么?”苏愿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曲洛,“你说什么?” 曲洛凄苦地笑了一下,咬着唇,没有说话。 这时候树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猴子的嚎叫,尖锐刺耳。 苏愿眼神一凛,抬头看向了树林深处。 夜风吹拂得越来越猛,弯弯的弦月顷刻间被乌云盖住,天边划过一道亮光,一场山雨毫无征兆地即将来袭。 “阁下好身手,竟然能如入无人之境。何不现身一见。”苏愿声音低沉,对着树林深处开口。 夜风微微停下了一点,纺织娘已经彻底没了声音,一袭黑衣缓缓从暗处剥离出来,走到了曲洛身后。 来人带着一个白玉面具,披着斗篷,带着风帽,走路的时候,没有一点脚步声。 黑衣人站定之后,曲洛虽然没有回头,但是整个人都僵硬了起来,脸色沉重。 一只猴子从树上跳了下来,温顺地坐在黑衣人脚边,手里拿着一根香蕉,朝着曲洛喊叫。 “阁下难道就是巫棠教的教主叶葬吗?”苏愿看着她的白玉面具,笑了一下,问道。 黑衣人轻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赞赏:“天机阁的遗鹤长老,闻名不如见面,久仰大名了。” “不知叶葬教主大驾光临,所为何事?”苏愿正气凛然,扬声问道。 “自然是来带曲洛回去。想必遗鹤长老不会阻拦?”叶葬声音很轻,但是在曲洛听来却雷霆万钧。 苏愿没有说话,眼中的情绪有些复杂。 短暂的寂静之中,树林之中出现了一个人影。 叶葬脚边的猴子感受到来人巨大的气场,惊恐地叫了一声,躲到了叶葬身后,香蕉都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叶葬带着面具,看不到表情,但是她的身体动了一下,微微偏了一下头,看着那个出现在苏愿身后的人。 “师兄。”苏愿没有回头,低声喊了一声。 “嗯。”公孙沫沉静如水的脸庞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在苏愿身边站住了脚步。 “叶葬姑娘,天机阁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公孙沫语气冷寂地说。 叶葬嗤笑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曲洛身前,语气慵懒:“可我就是来了,你们扣留我的人,我怎么能不来呢?” 公孙沫眼中闪过晦暗,眯了一下眼睛,说:“十年,我以为,这份平静还能至少维持十年,但是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要一意孤行。” “你想要的结果是什么呢?我带领巫棠教上下,臣服于天机阁吗?”叶葬冷声问。 公孙沫的喉头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下去。 “公孙阁主应该清楚,我来这里只是拿回本就属于巫棠教的东西。”叶葬轻笑了一声,说:“你做阁主多少年了,应该很清楚天机阁欠了巫棠教多少。” 苏愿脸色剧变,转头盯着公孙沫的侧脸。 公孙沫闭了一下眼睛,沉声道:“落痕剑已经在你们手上,你带着曲洛走。今后,不要再踏入中原。” 叶葬声音清脆地笑出声来,说:“公孙阁主管得还真是宽呢!我是不是该为你的大仁大义感激涕零?” “叶葬,你不要太放肆了!”公孙沫低吼了一声,眼中盛满杀气。 但是叶葬压根一点不惧怕,反而抬起手臂拍了两下手,说:“可惜啊,我不是我师父,她是傻子,可我不是。那个蠢女人为了你放弃自己的大业,真的是丢尽了巫棠教的脸。” 苏愿已经听不下去,手中的初刃索呼啸而出,朝着叶葬而去。 叶葬却完全没有躲,直直地站着任由那道银光袭来。 “嚓”地一声,那道银光离叶葬的脖颈只有一寸距离的时候,被公孙沫沫的掌风截下。 “师兄!”苏愿拉紧初刃索,和公孙沫对峙,“你干什么?” 公孙沫没说话,扬手把初刃索扔了回去。 苏愿把初刃索收回袖中,咬着牙看着公孙沫。 “真是翩若游龙啊,遗鹤长老。”叶葬一阵揶揄,“说起来,按辈分,你还得喊我一声师姐,怎么能以下犯上呢?” 苏愿脸色煞白,低声喃喃:“你说什么?” “你的武功有一半以上是花意教的,怎么,急于抹杀吗?不敢承认?”叶葬冷哼了一声,说道。 曲洛全身一震,看着苏愿表情复杂。 苏愿是花意的弟子?难怪第一次相见,苏愿会对使用钢丝的她这么愤怒。 那苏愿口中的“阿云姐”,是花意,花意姓云,云花意。 想通了前后的事情,曲洛心中像是被扎了一刀,全身冰凉。 阿云姐,阿云姐。 苏愿在中了蛊毒之后,言辞深切地喊着的那个名字,原来除了被蛊毒控制,还有一层更隐晦的东西在束缚着苏愿的心。 一袭红衣,使用着钢丝武器,这一切,是那么和花意切合。 想着想着,曲洛心口一痛,喉头涌上腥甜,踉跄了一步,呕出了一口血。 那只猴子蹦跳着跑到曲洛身边,拽住了她的衣角,大喊起来。 第七十九章 往事如烟 苏愿心上一跳,朝曲洛看去,曲洛茫然地站着,看向苏愿,眼角倏忽落下泪来。 叶葬偏头看了曲洛一眼,咬牙吐出两个字:“没用!” 苏愿不由得往前迈了一步,但是又生生忍了下来。 他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迈出那一步,那不是他会做出的事情,他的心到底被什么蛊惑了,他怎么会在这种剑拔弩张的时刻分心。 这么想着,他握紧了拳头,蘧然后退了好几步,紧紧皱着眉头,看着曲洛。 看着苏愿的挣扎和退让,曲洛心里陡然间豁然开朗起来,她终于剖开自己的内心,看到了那让她疑惑和茫然的东西。 但是看到了,也就意味着她要将它丢弃,哪怕它长在她的心脏之上,也会挥刀割掉。 曲洛这次眼神晦暗地倔强地咬着牙,但是情绪得起伏实在过于剧烈,她再一次弯下腰,猛地喷出了更大的一口血。 叶葬也不管公孙沫和苏愿,迅速转身一把抱住曲洛的腰,脚尖一点,携带着曲洛越过树林,消失在了黑暗中。 那只猴子捡起地上的香蕉,动作伶俐地跳上了树梢,在夜风的吹拂中,也消失不见。 轰隆一声,夜幕中炸开一道贯穿天际的闪电,豆大的雨点唰唰落了下来。 苏愿不知道怎么了,看着公孙沫,问:“她是谁?” 雨点砸在公孙沫的脸上,看上去像是一滴泪水,公孙沫脸色平静,说:“她是巫棠教的侍花女司,你对她有呵护之心,只是因为蛊毒作祟。” 雨水落进苏愿的眼角,然后沿着脸庞蜿蜒而下,流进他的嘴角,可是这不是雨水吗?为什么,他的唇间,却尝到了苦涩? 苍梧山半山腰的沉渊别苑里,已经破败的屋顶哗哗落下雨水,冲刷着七零八落的无名牌位。 叶葬一把将曲洛扔进还有屋顶的角落里,伸手剥掉了自己身上的披风,然后抬手摘下了面具。 叶葬的脸很白,漆黑明亮的眼睛紧紧盯着曲洛狼狈的模样,低声说:“跪下!” 这里葬的是巫棠教八年前战死的前辈,曲洛知道叶葬的意思,挣扎着爬起来,挺直了腰杆,对着牌位跪下。 “说,你做错了什么!”叶葬眉间那道血棠印记烈焰鲜红,仿佛随时会滴出血来。 “我对苏愿,动了情。”曲洛咬着嘴角,颤抖着说。 “守灵人第一条禁忌是什么?”叶葬眼神如刀,盯着曲洛颤抖的背脊,冷声问。 “断情绝爱。”曲洛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眼泪缓缓落下。 “记得倒清楚,可是我看你心里早就把自己该做的事情抛到九霄云外了?如果今晚我不来,你是不是心甘情愿地跟着苏愿进了水渊?”叶葬的声音越来越冷,仿若一根根寒针,刺进了曲洛心里。 “轰隆——”破败的屋顶上空,炽亮的白光一闪而过,照亮了曲洛泪流满面的脸。 曲洛不回答,叶葬就知道她是默认了。 “当初我把你救出那个烟花之地,你对我的承诺是什么?忘了吗?”叶葬低声问。 曲洛啜泣了一声,小声回答:“永远效忠于你。” “永远?”叶葬勾起嘴角嗤笑,“曲洛,是不是我太宠着你,你越来越无法无天了?我说的话,你半个字也没听进去?” “我知道错了。”曲洛哭出声来,全身颤抖。 “如果你觉得,你追逐苏愿的脚步,能得到什么,那就大错特错了。”叶葬走到曲洛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抬起头看着我。” 曲洛忍着哭泣,缓缓抬起头看着叶葬。 叶葬比曲洛大两岁,十三岁那年,曲洛被父亲卖进了青楼,她半夜从青楼逃了出来,被人追赶,逃到绝境之处,她走投无路,躲进了高塔之中。 但是后来还是被青楼的人找到,她万念俱灰,跑到了最顶层,看着眼前的万家灯火,毅然跳了下去。 只因为她是女子,父亲就要卖掉她,从出生到现在,父亲只宠爱家里的哥哥,从来没有正眼看过她半分。 如果母亲还在,一定不会是这样的。 纵身一跃的那一刻,她绝望地想。 但是她下坠的身体瞬间就被一根白练裹住,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她看到了站在檐角上,穿着白衣宛若谪仙的叶葬。 她眉间的海棠花那么刺眼,像是黑夜中跳动的火焰。 “巫棠教的人……”追赶而来的打手看见叶葬,瞬间退缩,不敢上前。 “她的命我买了。”叶葬扬手,将一包银子扔给了打手,冷声低语:“今天我不想杀人,滚!” 那包银子是曲洛身价的好几倍,打手又不傻,知道巫棠教的人惹不起,急忙捡起银子,跑下了高塔。 曲洛就这么被叶葬的白练吊在高塔外围,直到叶葬挥手将她拉了上来,她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看着檐角之下恐怖的高度,双腿一软,跪倒在檐角上。 叶葬扶着软成一滩烂泥的曲洛跃回了高塔的栏杆之内。脚踏实地的感觉传来,曲洛缩成一团,抱着自己的膝盖埋头痛哭。 “干嘛这么想不开,任何事情都可以重来,但是生命只有一次,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叶葬摇头叹气,把一枚令牌和一大包银子放在曲洛脚边,转身走开。 曲洛一下子抬头,冲着叶葬的背影大喊:“你带我走,我不知道还能去哪里。” 叶葬回头微笑着看着她,说:“现在不行,我还不能保护任何人,你跟着我,不会有好结果的。我叫叶葬,如果有一天你从别人口中听说了我的名字,那个时候再来找我。” 那时候曲洛不明白叶葬的话,但是一年后,曲洛在饭馆里洗盘子的时候,听到几个大厨在谈话,他们说,巫棠教教主死了,现在新任教主上位,是一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曲洛听着他们的话,听到他们说起了那个名字——叶葬。 教主,她成了教主? 曲洛心中大骇,从怀里拿出了那枚珍藏的令牌。 她不知道巫棠教为什么洗牌,但是又想起当时叶葬说的还没有能力保护别人的话,心中突然就明朗了。 于是她来到了云峰山,拿出那枚令牌,见到了戴着白玉面具的叶葬。 虽然隔着面具看不到脸,但是曲洛永远不会忘记叶葬的声音。 “你来找我了?真是庆幸。”叶葬说话的时候,声音里带着笑意。 第八十章 凄其以风 曲洛加入了巫棠教,立誓永远效忠叶葬。 “你叫什么名字?”叶葬问她。 “谷雨,我是在谷雨那天出生的。”曲洛这么回答。 “既然立誓要跟着我,那就摒弃前尘往事,从今以后,你的名字,叫做曲洛。”叶葬说。 曲洛,曲洛。叶葬把她从死亡边缘带了回来,给了她名字,让她完全拥有了另外的人生。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就只有叶葬给过她温暖。她一直铭记于心,不敢忘却。 “谷雨,或者,你想做回谷雨吗?”天空中再次炸开一道惊雷,叶葬的话却比惊雷还让曲洛动容:“如果你想,我就放你走,你大可去找苏愿,让他把你关进水渊。” 叶葬伸手钳住曲洛的下巴,俯视着她,问:“如何?” 曲洛的泪珠滚滚而下,浸湿了叶葬的指尖,她颤抖着开口:“不……我的命是你给的,我会永远……追随你。” “可是我在你的眼里,看到了不甘,曲洛,虽然你的命是我救的,但是,这么多年,你把青春贡献给一座死寂的陵墓,你欠我的,也已经还清了。我给你选择的权力,要走要留,看你自己的心。”叶葬放开曲洛,直起了身,说:“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想清楚了,来砾川找我。如果三天之后你没有来,我就当曲洛这个人已经死了。” “阿鸣,我们走。”叶葬说完,转身走出了破败的房间。 那只叫阿鸣的猴子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手里抱着包裹着白布的落痕剑,它眼睛滴溜溜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曲洛,捡起地上的披风和白玉面具,悲鸣了一声,追着叶葬而去。 曲洛呜咽着,把头叩到地上,咬着牙隐忍地哭了起来。 雨还在下,在黑夜里像是泼天而下,雨脚密密麻麻,在山林中奏出一曲哀婉的调子。 沉闷的山洞里,生着一堆火,端木一拿着一根树枝,拨动着火堆,试图让火焰燃烧得大一点。 旁边的地上,铺着厚厚的新鲜树叶,谢琅絮紧闭双眼,静静地躺在上面。 她的脖颈上,用黑色的布料严严实实地缠了起来,那是端木一撕下自己的衣服下摆给她做的包扎。 “师父……”谢琅絮呢喃了一声,睁开了眼睛。 端木一急忙一把扔掉手里的树枝,跑上前去,扶起了谢琅絮的上半身,柔声问:“你感觉怎么样?” 谢琅絮有些恍惚,一时之间仿佛不认识眼前的人,等到不久前那些记忆呼啸而来,她瞬间瞪大了眼睛,动作先于脑子,抬手朝着端木一就是一巴掌。 端木一老老实实地承受着这一巴掌,眼中闪过愧疚,什么都没说。 “放开我。”谢琅絮冷声说。 端木一讪讪地放开她,退开一步,在她身边坐下。 “从一开始接近我,就是有目的的吗?”谢琅絮看着眼前的火堆,戚声问。 “不……不是,我……”端木一语无伦次,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是我害死了杏子林所有人。”谢琅絮说着,挣扎着起身,要朝山洞外走去。 “阿絮!”端木一急忙站了起来,去扶颤颤巍巍的谢琅絮。 “滚开!”然而端木一刚碰到谢琅絮,她就尖叫着推开他,怒气满满。 端木一被她这么一推,整个人趔趄了一下,哀然地看着她,说:“对不起。” 谢琅絮觉得“对不起”三个字是那么的讽刺,她不再看端木一一眼,跌跌撞撞地往外走。 但是走了没几步,她脚下一软,整个人朝着地上栽去。 端木一一步跨了过来,回手将谢琅絮从后面拦腰抱住。 谢琅絮在端木一怀里死命挣扎,碰到了他胸口上的那个贯穿伤口。他咬着牙闷哼了一声,却没有放开谢琅絮,反而把她抱得更紧。 两人拉扯间,谢琅絮回手对着端木一就是一个肘击,正好击中了端木一的伤口,他猝不及防,痛呼一声,双手脱力,放开了谢琅絮,重重地跌靠在石壁上。 谢琅絮猝然回头,看见端木一胸口的黑衣被血浸湿了一大块。她眼中闪过动容,但是瞬间又被决绝所取代,猛地转过身,朝着山洞外跑去。 端木一看着谢琅絮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脸上浮现出凄苦,他捂住那个流血的伤口,倚着石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谢琅絮跑出山洞,迎接她的就是瓢泼的大雨,她在雨水的冲刷下全身湿透,亦步亦趋地朝前走着。 那些她不愿想起的往事,此刻却清晰无比地往她的脑子里钻,她跪倒在大雨中,掩面哭泣。 两年前,谢琅絮奉涵尘之命到玉门关寻找药材,入住在一家羌族人开的酒馆中。也就是在那里,谢琅絮遇见了端木一。 那时候正好是江南剑客争夺战落下帷幕的一个月,谢琅絮在戈壁上找到了一株罕见的石笙花,但是没想到入住客栈的时候被一队巫医的人马盯上。 巫医欲抢石笙花,当天夜里就和谢琅絮大打出手。 谢琅絮不敌对方,险象环生之际端木一出现救了她,打跑了巫医一行人。 端木一那时候穿着灰白的衣衫,清朗俊逸,端端担得起风度翩翩四个字。 谢琅絮凭借端木一的武功路数认出他的身份,端木一却说出自己已经离开风剑门之事。 后来端木一便和谢琅絮结伴,帮助她在玉门关附近寻找药材。 半月的相处之间,谢琅絮对端木一青睐有加。端木一心细如尘,武艺高强,帮助了谢琅絮很多。 但是端木一的告别也来得猝不及防,那天夜里也是下着瓢泼大雨,谢琅絮辗转反侧睡不着,半梦半醒间一个雷电炸开,她惊愕地看见窗户上映了一个人影。 “谁?”谢琅絮一下子翻了起来,抽出匕首,警惕地防御。 “是我。”然而窗外的人开口,竟然是端木一。 “大半夜不睡觉,你在干嘛?”谢琅絮吐出一口气,放下了匕首。 “我要走了,是来向你告别的。”端木一的声音被哗哗雨声盖住了一半,但是谢琅絮还是听的清明。 听到他要走的话,她连外衣都没来得及披上,只穿着里衣便奔到窗户旁,一把推开了床,慌张地问:“你说什么?” 第八十一章 宁不我顾 “我要走了。”端木一站在屋檐下,夜风裹挟着雨水将他的大半衣服打湿,但是他显然并不在意。 “为什么……”只穿着单薄衣服的谢琅絮被凄冷的风一吹,整个人都瑟缩起来,眼神切切地看着端木一。 “我本来就是要出关的,只是……”端木一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但是谢琅絮却明白他的意思,低下头咬了一下嘴角。 “这把剑送给你。”端木一从背上解下一把剑,交到了谢琅絮手中,声音轻柔:“药材也找得差不多了,边境之地多凶险,你快回洛阳。” 谢琅絮握紧了那把剑,低声问:“你还会回来吗?” “我不知道。”端木一喟叹,“或许会,或许……” 谢琅絮的心瞬间凉了一半,内心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个字,她只能眼神凄凄地看着端木一。 “风太大了,关上窗户睡觉。”端木一眼中也尽是不舍,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阵踟躇,最终却还是把所有的话压在了心里。 他能对谢琅絮说什么呢?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的在哪里,就如此告别,便是最好的结局了。 谢琅絮摸不透端木一的内心,她只能看着他毫不犹豫地扎进了雨幕中,渐渐消失不见。 雨水被风吹拂在脸上,谢琅絮觉得那种寒意一直浸透了她的内心。 他们两个从来没有承诺过对方哪怕只言片语,端木一就这样消失在了江湖中。如果不是有那一把剑,谢琅絮甚至会觉得,当初在玉门关的相遇,只是自己的错觉。 那惊鸿一面之后,一直过了两年,端木一再次出现了。 那是乍暖还寒的一月伊始,谢琅絮照例在杏子林后山的药田里打理药草。冷不防地却有人用小石子打她,她以为是哪个小弟子的恶作剧,摆出了师姐的威严,依旧弯着腰给药田除草,说:“别闹了!让你们看的医书看了没,晚上我可是要抽查的。” “阿絮。”那个久违的温暖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她以为自己幻听了,愣愣地直起腰,却僵直着身体,没有回头。 这两年间,她总是会梦见端木一,梦见他在同样的雨夜回到了她身边,眉眼含笑地喊她“阿絮”。 可是梦境过迁,那个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还是没有一点音讯。 真可笑啊,大白天的,自己竟然就这么思念成疾,出现幻听了,谢琅絮心酸地想。 但是下一刻,又是一声实实在在的“阿絮”,彻底把幻听这个想法驱散。 谢琅絮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身后。 一身黑衣,眉眼弯弯地看着她的人,真的是端木一。 “端木?”谢琅絮喊出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尖都颤抖起来。 “我回来了。”端木一轻笑一声,满目柔情。 谢琅絮鼻头一酸,眼泪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深深呼出一口气,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朝着端木一奔去。 端木一朝着她伸出双臂,一把将泪流满面的她紧紧拥入了怀中。 多么地美好啊,日思夜念的那个人终于回来了。 当时的谢琅絮深陷在幸福的漩涡里,她从来没有怀疑过身边的人突然出现的原因。 她以为是缘分,是上天终于让他们重逢。 她和他谈论过多少关于杏子林的事情呢,多到连她自己都忘记了。 她当真是糊涂了,糊涂到一个月后杏子林湮灭在滔天大火中,涵尘师父被黑衣人废掉武功之后,端木一从天而降,救下她和师父的时候,她都坚信端木一是自己的救世主。 她和端木一哭诉的时候,也没有意识到端木一的出现是如此的巧合。她只是觉得上天残酷,明明不久前她还是幸福的,可是为什么安稳却只是昙花一现。 她心中笃定,是有人出卖了杏子林,她把目标锁定在郁落白身上,可是她却完全把自己排除在外,原来,她才是那个出卖一切机密的人。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只有自己能完好无损地活下来。 是怜悯吗?还是念及那一点点旧情?亦或是,从一开始,一切都只是他编织的谎言。 活着,又有多少意义呢? 倒不如,他当初就把她也变成烈火中的一具尸体。这样,她或许还能沉浸在梦幻之中,糊涂一世,带着心中的美好寂静地死去。 诛心,不过如此。 师父也已经死去,或许杏子林,就该彻底湮灭,彻底消失。 谢琅絮触摸到自己腰间挂着的佩剑,心中一阵凄凉。 结束,她是千古罪人,死不足惜。 这么想着,她缓缓拔出长剑,闭上眼睛,将冰冷的剑锋贴近了自己的脖颈。 她当时就应该死在霍无怀和郁落白的剑气之下的,那些剪不断的恩仇,就只能用鲜血来祭奠。 谢琅絮手腕用劲,剑锋狠厉地朝自己的脖颈割去。 “夺——”一个松果飞速而来,打在了谢琅絮的大穴之上,谢琅絮全身一震,手脚麻木地握不住长剑,倒进了泥泞之中。 一只猴子吱吱呀呀地跑了过来,从谢琅絮手里夺过了长剑。 猴子全身的毛湿漉漉的,拿着那把剑围着谢琅絮转圈圈,咧着嘴大笑,似乎在嘲讽谢琅絮。 谢琅絮趴在泥浆之中,放声哀嚎起来。 轰隆隆一声,一个闪电照亮了旷野山林,也照亮了走到谢琅絮身边的黑衣人。 “真是不惜命,一个个的,脆弱到了极点。”黑衣人戴着白玉面具,毫不留情地数落谢琅絮。 闪电寂灭,谢琅絮看不分明来人是谁,不过她也不在乎是谁,依旧躺在地上,一言不发。 “为什么要轻生呢?为了涵尘吗?一个表里不一的混蛋,也值得你提剑自刎?”黑衣人声音很低,一步步走近谢琅絮。 谢琅絮抬头看了黑衣人一眼,他很高大,穿着披风几乎与黑夜融为一体。 “涵尘不顾江湖道义,把郁落白炼制成了药人,除此之外,他还害死过多少人,你知道吗?也得亏杏子林已经覆灭,不然,连你也逃不掉被炼制成药人的命运。”黑衣人说话的时候,声音诡异,似乎是被什么扼住咽喉,发出的声音雌雄莫辨。 第八十二章 不骏其德 提起关于涵尘的事情,谢琅絮终于有了反应,她艰难地从地上撑起上半身,看着黑衣人,哑声道:“你,是谁,凭什么污蔑我师父的清白!” “污蔑?”黑衣人尖锐地笑了起来,扔了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到谢琅絮身上,说:“这本《天域开物》是涵尘自己研究药人所写的,从十年前开始,鬼医绡炼制出第一个药人之后,涵尘也不甘其后,加入了药人的研究大军中,里面把他十年来的一切恶果记录得清清楚楚,他前后用活人做过多少实验,又害死了多少人。” 谢琅絮没有伸手去拿那本被包裹着的书,只是全身颤抖着,摇头:“不可能,你胡说!” “我可没那么多闲心去陷害涵尘。杏子林虽然被大火焚烧,但是藏匿典籍的山腹石室还在,你知道石室地下还有一层吗?那里,堆满了骸骨,都是被涵尘害死的人。你应该庆幸,郁落白比你早入门,并且她成功活过了试毒期,虽然并不是完美的药人,但是始终没有死。如果郁落白在试药期间死了,你就是下一只小白鼠。”黑衣人喋喋不休地说着可怖的事情,谢琅絮越听,身体就抖得越厉害。 “如果你不信,就自己看看这本,里面,有一切你想知道的东西。”黑衣人说完,衣摆一甩,转身离开。 那只猴子拖着谢琅絮的长剑,舞得十分开心,打算据为己有。 这时黑衣人看见跟上来的猴子舞着那把剑,一脚把它踢开,呵斥道:“谁让你碰剑的,还回去,不知好歹的东西!” 猴子被那一脚踢得翻了个跟头,哀嚎起来,听到黑衣人的呵斥,急忙把剑扔下,甩甩身上的雨水,耷拉着脑袋,站在黑衣人几步开外,不敢靠近。 黑衣人训完猴子,便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黑暗中,那只猴子摸摸自己被踢中的部位,好半天才敢跟上去。 天空中炸开几个霹雳之后,雨水渐渐停息了下来,谢琅絮不知道这样坐在泥浆里僵持了多久。 刚才黑衣人的话像一把刻刀,在她的脑海中一下下左劈右砍,她甚至没有半分力气伸手去拿那本书。 假的,一定是假的。 她跟着师父这么多年,师父医者仁心,心怀仁慈,怎么可能是黑衣人口中的恶魔。 可是,可是郁落白百毒不侵的体质怎么解释,她挥剑砍下师父的头颅又是何故? 谢琅絮觉得头痛欲裂,一个个血淋淋的残酷结果让她接受无能。 “当家!她在这里!”就在谢琅絮天人交战之时,一道道琉璃灯发出的光芒闪烁在树林间,有人朝着她跑了过来。绵绵的雨丝还在飘荡,谢琅絮却觉得身体比刚才还要冰冷。 五六盏琉璃灯照亮了来人,带头的是唐漠和一瘸一拐的云澈,还有不少唐门的弟子。 众人朝着她围了上来,唐漠俯身把谢琅絮扶了起来,问:“你没事?端木一呢?” 谢琅絮三魂不见了七魄,眼神呆滞地看着唐漠,没有说话。 “这是什么?”云澈眼尖地看见了地上的书,拾了起来,打开了油纸,“《天域开物》?” 云澈和唐漠对视一眼,唐漠把谢琅絮交给旁边的弟子照看,凑到云澈身边,看向那本书。 云澈翻开第一页,两人定睛浏览了一下,脸色瞬间剧变。 “这……”唐漠怀疑自己看错了,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云澈匆忙往后翻了几页,脸色越来越难看,然后,他停在了某一页上,说:“阿药,她……她的名字也在……” 唐漠艰难地咽了口口水,低声道:“这是涵尘写的,是他的记录册。” 然而本来还呆滞的谢琅絮这时候却突然仿佛受了什么刺激,推开扶住她的弟子,朝着云澈扑上去,戾声大喊:“还给我!” 唐漠一把挡住发狂的谢琅絮,但是谢琅絮破釜沉舟地抓向云澈手中的书,推搡间唐漠朝后踉跄,撞在了云澈身上。 云澈没料到谢琅絮会突然爆发,趔趄着后退,自己把自己绊了一跤,受伤的腿一阵剧痛,整个人重重地跌倒在地。 男女始终有别,唐漠不想对谢琅絮动手,倏忽间没拦住她,她满身戾气地朝着跌倒在地的云澈扑了上去,摔倒在云澈身上。 谢琅絮扑倒在云澈身上的时候,愣是把他吓了一跳,他全身僵硬地不知道手该往哪放。 谢琅絮一把夺过云澈手里的书,就势就要把书撕毁。 唐漠看出谢琅絮的意图,从后面扯住谢琅絮的手,谢琅絮发了狂,转头就朝着唐漠的手臂咬了下去。 这一刻谢琅絮仿若猛兽附体,把唐漠咬得“嗷”地一声叫了出来。 云澈手足无措地抬手拍中谢琅絮的肩膀,谢琅絮身体一僵,停住了所有的动作,放开了唐漠的手臂,冲着云澈猛地喷出一大口血,“咚”地一声栽在了云澈怀里。 谢琅絮就这么直直地把云澈压在了地上,云澈举着双手不敢碰谢琅絮,谢琅絮喷出的血大半溅在了他脸上,他心中一阵哀嚎,脸成了猪肝色,欲哭无泪。 唐漠倒吸着凉气把书从谢琅絮手里夺过来,看着云澈和谢琅絮这滑稽的模样,忍不住说风凉话:“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怜香惜玉四个字没学过?” “去你大爷的!”云澈一个头两个大,大吼:“我他妈就轻轻拍了她一下,是她自己急火攻心,混蛋,还不快来帮忙!” 唐漠自己的手被谢琅絮咬得不轻,他捂着手臂,朝着唐门弟子喊:“帮忙,一个个木头啊!” 唐门弟子这才后知后觉跑过去把谢琅絮扶起来,解救了云澈。 云澈狼狈地爬了起来,就算黑夜里只有微弱的琉璃灯光,可是他的脸还是红得不像样。 这简直太尴尬了,云澈耳根子都烧了起来。 一旁的唐门弟子一个个地绷着嘴角偷笑。 “笑笑笑!笑什么!你们这些混蛋!老子是伤员,你们还笑!”云澈又气又怒,不敢把气撒在谢琅絮身上,只能对着唐门弟子发火。 第八十三章 三方交涉 这个时候雨水已经完全停止,云澈满身泥泞,回天机阁估计又要重新换衣服。 云澈好歹也是叱咤江湖的“素玉鬼手”,有多少闺中女子仰慕着他,一口一个“素玉公子”地喊他。 好在现在没有仰慕他的女子在,不然,估计她们心中那个“一尘不染”“谪仙临世”的云澈大公子,形象一下子就崩塌了。 这一刻云澈脑子里清晰地浮现出“流年不利”四个大字。 按理来说,去年才是他的本命年,但是去年他安安稳稳,连吃东西咬到舌尖这种事情都没发生过。现在想想,估计所有的霉运,都奔着今年来了。 云澈看看自己那只又一次把纱布浸湿成暗红色的腿,心里暗暗地想,再这么折腾下去,他是不会变成个瘸子。 “没事?你这么想不开呢?”唐漠以为云澈羞于见人,赶紧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我的人又不会出去乱嚼舌头根。你不用苦恼。” 云澈违心地勾起嘴角,冲着唐漠露出一个假笑。 “端木一呢?”云澈皱起眉头,问。 唐漠吩咐其他弟子去周围找一下,但是这个时候一个人影像个幽灵一样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地喊了一句:“我在这儿。” 唐漠和云澈同时转头看去,脸色凝重起来。 随着涵尘的罪行浮现出来之后,端木一的行径似乎也不是那么十恶不赦,但是毕竟涵尘报应不爽,杏子林的门人弟子却是无辜的。 端木一又是受命于墨磺的打手,到底该怎么定论他的罪责,还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杏子林灭门一案,从头到尾她都不知情,你们不要为难她,我和你们回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端木一声音低沉地说。 云澈重重地叹了口气,没说话。 唐漠扬起手中的《天域开物》,看着端木一,说:“涵尘炼制药人的事情,你知道吗?” 端木一苦笑了一声,说:“我不知道。” “众人围攻郁落白,指认她是杏子林一案的背后元凶的时候,你一直在暗处看戏?”云澈语气十分冷淡,问道。 端木一不说话,算是默认了。 “那我问你,杏子林一案,除了墨家,是否有其他势力介入?”云澈又问。 端木一嗫嚅了一下,说:“有很多典籍都被天氓宫趁火打劫拿走了。天氓宫一方面派出杀手和我里应外合,另外还有一队在灵追的带领下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唐漠无奈地摇着头,看向云澈,说:“你这个天氓宫护法当得,灵追做的事你都不知道啊?” 云澈皱眉,说:“各大护法之间,秘密多得是,杀手本来就应该保持自己的信息绝对机密,我还能什么都知道啊。宫主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那这本书是哪里来的?”唐漠看着云澈的眼睛,疑惑地问道。 云澈心里思索了一番,说:“把到手的典籍拿出来,这可不是我们宫主会做的事。很有可能是除了天氓宫和墨家之外,还有第三股势力介入。” “巫棠教?”唐漠偏了一下头,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按照曲洛搅混水的情形来看,把这本书交给谢琅絮的人,还真的有可能是巫棠教的人。”云澈突然觉得事情又复杂了起来,说:“看来来到天机阁的,不只是曲洛一个人。” “来的人,会是那个神秘的大护法吗?”唐漠问。 云澈脸色凝重,说:“可能比大护法还可怕,叶葬亲自来了。” “叶葬。”唐漠呼吸一窒,沉声道:“这个江湖,看来是不能平静了。” “江湖何时平静过。”云澈神情渺远,仿佛在追忆着什么,说:“有欲望,就会有杀戮,这是无法避免的。” 唐漠看了看手里的书,说:“这本书应该交给公孙沫吗?” “交给铁无肆,不然又有人说公孙沫偏袒。”云澈说。 唐漠点点头,表示赞同。 就这样,唐门的人押着端木一,带着昏迷的谢琅絮,回到了天机阁。 唐漠和云澈把人交给公孙沫的时候,才知道曲洛被叶葬救走了。 听到这个消息,唐漠和云澈一点都不意外,反倒是侧面证实了透露出《天域开物》的人真的是叶葬无疑。 处理完所有的事情,云澈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厢房的时候,就看到霍无怀站在郁落白的房间门口,像个忠实的护卫。 “这么晚了,还不睡?”云澈走过去,看了一眼紧闭的房门,说:“不是有蔺姑娘照顾她吗?你还不放心啊?” 霍无怀满身疲倦,但还是不由得笑了一下,说:“我睡不着。” 云澈鼓了鼓腮帮子,说:“有件事要告诉你,我们找到谢琅絮的时候,在她身边发现了一本书,叫《天域开物》,是涵尘编写的,记录了他这几年来,炼制药人的过程,其中有很多实验的失败的记录,有很多人都被他弄死了。” 霍无怀愕然地瞪大了眼睛,满脸震惊:“这么说……” 云澈点点头:“郁落白也是受害者之一,算是洗掉一身污名了。” 霍无怀心中惊喜,但是又涌上了浓烈的心痛,说:“这么说,她是唯一成功活过试药阶段的……她……” “往好的地方想,起码真相大白了,不过那本书,我和唐漠商量了,决定等铁无肆来的时候交给他,毕竟,由他揭露这个事情,诸如段飞燃之流,才不会有异议。”云澈拍拍霍无怀的手臂,说。 《天域开物》的出现,终于让这曲折离奇的杏子林一案落下了帷幕,但是霍无怀还是心里隐隐地觉察到不对劲,问:“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到现在才出现?是谁交给谢琅絮的?” 云澈摊手:“我猜测,是巫棠教的人把东西给谢琅絮的,谢琅絮当时疯了一样要撕毁那本书,她也是可怜,端木一是个细作,自己的师父是个魔鬼。人生坎坷,令人唏嘘。” “巫棠教吗?他们还是卷土重来了,曲洛只不是探路的先头兵,恐怕以后会掀起更多的波涛。”霍无怀无奈地叹了口,说。 第八十四章 尘埃落定 第二天正午时分,铁无肆快马加鞭赶到了天机阁。 和公孙沫交涉后,铁无肆表示自己需要一天时间来查案,期间铁无肆也拿到了唐漠手里的《天域开物》,询问了被关在水渊的端木一。 又一天过去之后,公孙沫将各大派掌门聚集到了踏雪苑,铁无肆开始对杏子林一案进行梳理。 铁无肆今年三十八岁,皮肤黝黑,穿着暗色官服,整个人都散发着强悍的气场。 有了那本《天域开物》,基本就坐实了涵尘私下炼制药人的事。 铁无肆翻开《天域开物》,当着众人的面读了几页: “元晖五十八年,七月初四,一号中毒死去,存活时间,十天,死因,血液凝固。 元晖五十八年,八月十七,二号仅存活两个时辰,死因,心脏骤停。” 铁无肆往后翻了好几页,说:“涵尘从元晖五十八年开始用活人做试验,一直持续到元晖五十九年,两年间涵尘一共用二十个人做过炼制试验,但没有一个人活下来。之后他的记录停止,到了元晖六十一年,才又重新开始有记录。也就是在这个时候,郁落白的名字出现在了上面,那时候她的名字是阿药,当然,除了郁落白,涵尘似乎加大了人数试验。” 众人听着铁无肆的话,脸色各异。 铁无肆继续说:“从六十一年到六十二年中间,在这本书上死亡的人,总计三十人,到了六十二年最后两个月,涵尘便没有再记录任何关于药人的东西,只有试炼两个字。这是一个关键点,涵尘没有再记录,而据我调查到的线索,郁落白离开杏子林是六年前,也就是元晖六十三年。按照郁落白的说法,她是离开洛阳,是去找寻自己的过去,但是,涵尘记录的历练,恐怕就值得深思了。” 公孙沫一直坐在主座上,并没有说话,霍无怀从来到踏雪苑,脸色就一直凝重无比,直到铁无肆说出到历练,他瞬间就一脸了然,低声说:“涵尘放郁姑娘离开,是让她进江湖试炼?” 铁无肆点点头,目光扫视着众人,说:“那空白的两个月间,涵尘应该是用药洗掉了郁落白的记忆,郁落白不知道自己经历过痛苦的药人炼制时期。后来发狂在拜剑广场砍下涵尘的头,应该是她体内以毒攻毒,记起了所有的事情。” “那我们寨主呢?”这时候桫椤寨的弟子问道。 铁无肆颇为惋惜地叹气,说:“我请素谷主和蔺司主为阿汐寨主检验过,她是死于中毒。并且这个毒,就是桫椤寨的雪霜蛊。据我所知,雪霜蛊是桫椤寨独有的毒药,人死十二个时辰之后,须发全白。” 在桫椤寨弟子的惊愕中,天机阁弟子抬着阿汐的尸首进了踏雪苑,揭开白布之后,果真看到阿汐的头发已经变成了银白色。 “这,怎么会这样?”桫椤寨弟子简直不敢相信。 “雪霜蛊的毒发时间有多久?”铁无肆看着桫椤寨的弟子,问。 桫椤寨弟子低声回答:“一个时辰。” 铁无肆笑笑,说:“阿汐寨主死在离开明薇轩地库的路上,往前推半个时辰,那个时候阿汐寨主应该还在拜剑广场观看逐鹿大会比试,也就是说,对阿汐寨主下毒的,是你们桫椤寨的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桫椤寨的弟子坐不住了,纷纷拍案而起,冲着铁无肆大喊。 铁无肆对于这种情景见得太多了,他不急不慢地说:“我只是个捕头,只负责查出事实,我不会无缘无故冤枉你们桫椤寨的人,你们自己想想,事情的始末究竟是什么,涉及到你们门派的内斗,这还需要我查下去吗?” 桫椤寨的弟子面面相觑,一时之间没人再说话。 “至于凶手是谁,说实话,我现在没有任何线索,我此行是受了公孙阁主的邀请,我查的,是关于杏子林一案,江湖之事,朝廷本来就不怎么干涉。所以,阿汐寨主的死,我就只能告诉你们这么多。”铁无肆说道。 既然铁无肆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揪出下毒的人,那就是桫椤寨自己清理门户。 铁无肆看向公孙沫,说:“公孙阁主,我唯一能裁决的,就是涵尘炼制药人,已经触及了圣上颁布的禁令,但是涵尘已死,我便也只能带着他的尸首回京复命。至于其他事宜,我便不多加干涉了。” 公孙沫站起来对着铁无肆抱拳行礼:“公孙沫在此谢过铁神捕了。” 铁无肆颔首回礼,说:“《天域开物》我会带走销毁。逐鹿大会是武林大事,铁某也只是做尽绵薄之力而已。” 铁无肆离开之后,杏子林一案也就尘埃落定。 郁落白斩杀涵尘之事,也就没有什么理由再去追责。 端木一是墨家的细作,买凶的是墨磺,执行的是天氓宫,巫棠教在混乱横插一脚,多方势力掺杂之下,杏子林终究陨落。 墨家对杏子林的所作所为,也是涵尘和沅尘的旧仇,如果要讨伐墨家,那也只有杏子林唯一存活下来的谢琅絮有资格。 至于端木一,公孙沫还是决定将他交给谢琅絮,这件事情中有谢琅絮和端木一的爱恨纠葛,外人也不便多加干涉。 那么现在唯一剩下的,就是段飞燃所谓的断臂之仇。 他之前扬言不管真相是什么,都要砍下郁落白的一只手以泄心头之恨。 这件事情公孙沫就不想管了,意思就是,想砍就去砍,如果有本事砍的话。 最后公孙沫看着堂下众人,宣布:“逐鹿大会到此也只能结束在此刻了。” 虽然这个消息有些意外,但是也是情理之中,在郁落白和霍无怀双剑合璧之后,大家伤的伤,残的残,还有什么能力接着比试。 这场逐鹿大会的胜者是谁,已经不言而喻了。 “霍公子,不日之后我就举行退位大典,从后,天机阁的阁主,就是你了。”公孙沫看着霍无怀,一字一句地说。 霍无怀瞬间愣住,看着公孙沫,说不出一个字来。 第八十五章 委以重任 在公孙沫说出下一任阁主的人选时,在场所有人都不由得发出惊呼。 唐漠和云澈站在一起,当即就笑了起来,不约而同地鼓掌。素绡寂看看公孙沫,又看看霍无怀,咬着嘴唇表情十分复杂。叶归南和丁若都看着霍无怀欣慰地笑。但是公孙沫的话却无疑让段飞燃震惊地瞪大了眼睛。 苏愿站在公孙沫身边,看向霍无怀的眼神满是赞许。 成为焦点的霍无怀却表情凝固着,许久没有回过神来。 “灵若?”直到公孙沫喊了他一声,他才堪堪慌乱地眨了一下眼睛。 “我……我不是参选的人,我……”霍无怀一时之间语无伦次。 公孙沫轻笑,说:“逐鹿大会,强者问鼎,我想在座的人,没有人会反对的。你的实力,大家都见识过了。” “公孙先生……”霍无怀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被公孙沫抬起手制止了。 “天机阁大祭司的职位一直都是空缺的,这个位置本来就是郁落白的师父的,现在我也决定,让郁落白入主明薇轩,成为大祭司。”公孙沫说道。 霍无怀再一次懵圈,唐漠和云澈再次激动地开始疯狂鼓掌。 段飞燃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脸色瞬间就变得惨白。 “郁落白成为天机阁的人,你就要肩负起让她醒过来的使命,我择日就会离开天机阁,去寻找我的妻子,天机阁和郁落白可都交给你了。”公孙沫言语肯切地说。 霍无怀还在消化公孙沫的话,这时公孙沫又喊了一声云澈的名字。 本来还高兴得拍手的云澈一下子愣住,看着公孙沫,皱起了眉头。 果不其然,公孙沫下一句就是:“你愿意离开天氓宫,加入天机阁,做天机阁的掌旗使吗?” 云澈整个人石化,旁边的唐漠“哦”了一声,又开始疯狂鼓掌。 云澈把唐漠的手按下来,瞪了他一眼,然后看向公孙沫,说:“我只是天氓宫的杀手,何德何能,公孙阁主厚爱了。” 霍无怀听到云澈的话,回过头看着他,眼神中情绪沉浮不定。 云澈把目光投向霍无怀,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语。 “你为什么不愿意?你真的要一辈子做个杀手?”唐漠满脸疑问,看着云澈问道。 云澈低下头苦笑了一下,说:“没有为什么,不愿意就是不愿意。”说完他竟然错开唐漠,对着公孙沫抱拳:“既然逐鹿大会结束了,那我也要走了。” 决绝地拒绝了公孙沫之后,云澈转身就离开了踏雪苑。 公孙沫看着云澈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云澈。”唐漠这才反应过来,追着云澈跑了出去。 霍无怀站在原地踌躇着,脸色变了数变,最后还是跟在唐漠身后追了出去。 云澈的腿还瘸着,走得不快,唐漠在踏雪苑外几步追上了他,说:“你对天氓宫就这么忠贞?为什么你不愿离开?” 云澈不想解释,埋头往前走,没搭理唐漠。 唐漠一把拉住云澈,云澈往后踉跄了几步,挣开了唐漠的手,但是一个不留神撞在了跟出来的霍无怀身上。 霍无怀扶住云澈,云澈的腿又疼了起来,他咬着牙闷哼一声,说:“你们俩能别欺负我这个伤员吗?” 唐漠和霍无怀对视一眼,各自都有些无奈。 霍无怀放开云澈,说:“你愿意留下来帮我吗?” “当然不愿意。”云澈回绝地十分爽快,说:“我拿你们当朋友,但是你们也不能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啊。是,天机阁,武林中的正统门派,每个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可是我不愿意,不要问我理由,没有理由。我就爱待在天氓宫,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云澈这噼里啪啦一顿说,当场就把霍无怀想说的话给堵了回去。 唐漠就更没立场说云澈什么了,大家都是二十好几的人,自己心里有考量,谁都不愿别人把想法强加在自己身上。 就像霍无怀,问他愿意做这个阁主吗?他的回答肯定是不愿意。 “好,我知道你的想法了。但是,要救郁姑娘,就要去找鬼医绡,我会把这次的佣金给你,同时,我还要再和你合作。请你,帮助我,和我一起去找鬼医绡。”霍无怀语气诚恳地说。 云澈愣了一下,看着霍无怀的眼睛,沉默了半天,才低声开口:“伤筋动骨还一百天呢,要再合作的话,半个月之后,我要回天氓宫复命。郁落白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半个月你总能等?” “我送你回天氓宫。”霍无怀说。 云澈表情古怪地看着他,说:“这半个月,不仅是让我养伤,也是给你时间,让你接手天机阁的所有事务,郁落白还在天机阁呢,你不得留下来保护她?”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说:“好,那你回天机阁,自己小心。” “我送你回去,伤员。”这时候唐漠开口说道。 云澈“啧”了一声,无奈地看着唐漠,说:“你也没事做吗?” “我本来就没事做啊,四川有我叔伯们在,又不用我操心,正好我还没去过大理呢,去看看怎么了。”唐漠义正言辞地说。 云澈看看自己那条瘸腿,想了想,便点了点头,说:“行。” 霍无怀有些欣慰,说:“那你们小心。” 唐漠冲着霍无怀点点头,说:“有什么事飞鸽传书联系。” “放心,有遗鹤长老在,没事的。”霍无怀说。 “巫棠教的人可能还没走,万一曲洛回来,你可要多看着些苏愿,别又让曲洛耍手段。”云澈语重心长地说。 霍无怀自然也明白,点头:“我还不糊涂,你放心。” “还有。”云澈突然化身成为老妈子,说:“段飞燃是你要重点提防的人,素绡寂,她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善茬,敬而远之。” 霍无怀笑了一下,说:“既然你那么担心,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留下呢?” 云澈嫌弃地白了霍无怀一眼,说:“冥顽不灵。跟你无话可说。” 说完云澈就往外走,唐漠招了招手,待命在踏雪苑的外的唐门弟子就乌泱泱跟了上来。 “我走了。”唐漠冲着霍无怀颔首,带着唐门的人离开了天机阁。 第八十六章 天高云远 到了傍晚的时候,桫椤寨的弟子带着阿汐的尸体回湘西了,段飞燃尽管对郁落白还有“不共戴天”之仇,但是现在郁落白都已经是天机阁的大祭司了,他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留下来周旋。 于是段飞燃便带着南宫城的人匆匆忙忙地走了。 留下来的还有白薇谷和风剑门的人。 素绡寂担心的是谢琅絮,而叶归南和丁若留下来,则是要带着端木一回风剑门。 他即使听命于墨家,但是归根究底,端木一承认也好,不承认也罢,叶归南都是他的师父。 公孙沫自然也是不会为难谢琅絮和端木一的,便将两人交给了白薇谷和风剑门。 至此,群英汇聚的天机阁,终是恢复了原本的平静。 谢琅絮浑浑噩噩地跟着白薇谷的人马来到苍梧山脚下的青渊镇,休整之后要出发回桃源白薇谷的时候,谢琅絮却停住了脚步。 似乎是终于想清楚了所有的事情,她看着素绡寂,说:“我知道我自己该去哪儿了。” 素绡寂只是静静地听着谢琅絮说话,眼神悲悯。 “你不用为我担心,我不会再寻死了。”谢琅絮说完这句话,翻身上马,策马扬鞭,决绝地奔向了另一方向。 风起云散,既然谢琅絮知道自己的方向,那么素绡寂也不好再说什么。 “走。”素绡寂对着白薇谷的弟子说道。 谢琅絮策马穿过苍梧山地界的山谷,红花绿草间,她的背影没有一点留恋。 山谷之上的树下,端木一伶仃地站着,看着谢琅絮的身影越来越远。 他握紧双拳,眼中轻易地聚起了泪花。 “你走,我知道你心里并不承认我是你师父,我也没有权力审判你。何去何从,你自己心里清楚。”叶归南离开之时说的话在端木一耳边响起。 “何去何从,我自己心里还真的是不清楚啊……师父。”端木一闭上眼睛,喟叹唏嘘,有一滴清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 —— “这饼里面是有沙子吗?我怎么吃得咯吱咯吱的?”云澈“呸”地一下吐出嘴里干巴巴的饼,往马车上一靠,说:“我还要受这种苦多久?” 苏愿从马车里拿出水囊,递给云澈,说:“这里是戈壁,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风沙那么大,进了点沙子也是正常的,别抱怨了。” 云澈鼓着腮帮子像只鼹鼠,接过苏愿手里的水,汩汩灌了自己好几口。然后看着眼前荒凉的景象,扯着嗓子哀嚎了起来。 “你能安静会儿吗?”这时候另一辆马车里的霍无怀掀开车帘,探出头看着云澈,说:“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矫情了?” “滚蛋!”云澈一把将水囊往霍无怀头上砸去。 霍无怀一抬手就接住了水囊,皱着眉头说:“她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你别抱怨了。” 霍无怀身后的车厢里,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的郁落白。 “我想吃烤全羊。”云澈伸了个懒腰,跳到马车车顶盘腿坐下,看着远方的苍茫,重重地叹了口气。 苏愿看着云澈,无奈地笑了一下。 从天机阁出发,一路朝凉州方向前进,他们已经赶了三天的路,其中戈壁的路程就占了一天。 他们从天机阁出来,是为了寻找鬼医绡,救醒郁落白。 但是天下之大,四海茫茫,他们不可能漫无目的地找。于是,他们的第一站,是到凉州,寻找隐居在撒泊图戈壁的百晓生梅花刺,向梅花刺打听鬼医绡的行踪。 道理云澈都懂,但是他一直都生活在大理那个暖意春盎的地方,戈壁对他来说还真的是听过没进入过。 他真的服了,怎么会有人喜欢隐居在这种地方,看不见青山黛,闻不到绿草香。 戈壁茫茫无边际,撒泊图绵延千里,有一条暗河横穿而过。北部有高耸的山脊和低沉的沟壑,那里地势险峻,人迹罕至,撒泊图附近的居民称做“傀儡城”。 而梅花刺就隐居在傀儡城中。 傀儡城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不小,他们能不能找到梅花刺,都还要看运气。 本来他们是想找个向导的,但是村民都说傀儡城里面有鬼,进去了就会变成行尸走肉,恐怖得很。没人愿意给他们做向导,他们只能赶着马车艰难地行走在戈壁滩上。 好在撒泊图沙化得不是那么严重,马车虽然行进得慢了一些,但是不用担心遇到流沙。 只是戈壁里的温度实在是太高了,云澈从进入戈壁开始,就汗流不止,整个人红得像个熟透的虾子。 霍无怀驾着的马车里躺着郁落白,云澈和苏愿共乘一辆,和霍无怀并驾齐驱。两人坐在车轩上,苏愿神色如常,云澈却生不如死,快要被高温烤成咸鱼。 “进车厢里休息。”苏愿看了云澈一眼,说。 云澈生无可恋地靠在车门上,说:“车厢里也热啊,哪里都热啊!” “多喝点水,你的体质还真是奇怪啊,一点都不像浴血江湖的剑客,更像是个世家公子……哎……哎,你怎么了!”苏愿一边驾车一边说话,话还没说完,云澈突然“咚”地一声,仰面朝天地倒进了车厢里。 “灵若,云澈昏倒了!”苏愿急忙勒马停下了车,委身去看云澈的情况。 霍无怀一脸惊讶,也急忙勒住马车,瞬间朝苏愿的马车跳过去。 苏愿把云澈扶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脸。 云澈满脸通红,后背上的衣服已经湿透,呼吸十分急促。 “中暑了?”霍无怀有点疑惑,扶住云澈的另一边手臂,却发现他的皮肤即使隔着衣袖也烫得可怕。 “的确是中暑了。”苏愿低头轻笑了一下,说:“你和云澈是不是身份换错了,你是长安公子,中暑的应该是你。云澈一个天氓宫的首席杀手,身体素质这么低?” 霍无怀抿了抿唇,和苏愿合力把云澈放进车厢里躺好,然后拿过水囊,掐着他的人中给他喂了点水。 云澈睁开了一下眼睛,胡言乱语了几句,又昏睡了过去。 霍无怀看着云澈的脸,眼中情绪有些复杂,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第八十七章 唯有此心 “灵若?”苏愿看出霍无怀有些不对劲,问道:“你没事?” 霍无怀脸上写满了疲惫,低声道:“没事。” 苏愿也理解霍无怀,公孙沫把天机阁阁主之位传给霍无怀之后,霍无怀两天内接手了所有事务,几乎就没有休息过。 而后公孙沫本来打算再举行退位大典,但是霍无怀和公孙沫商量希望退位大典暂时不要举行。 毕竟郁落白的事情还没有定论,他必须先让郁落白醒过来,才能安心接手所有的事情。公孙沫自然理解霍无怀,便嘱托苏愿辅佐霍无怀,然后他就离开了天机阁,去寻找戚槿夜的下落。 霍无怀甚至都没得及回一趟长安,便出发前往了凉州。 这一路上,霍无怀话很少,整个人都沉寂寡淡。 但是他也没有表现出来什么疲累,此刻看见云澈突然中暑昏倒,他心里实在有些不是滋味。 云澈虽然不愿意加入天机阁,但是他对霍无怀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毕竟虽然名义上是霍无怀花钱请云澈帮忙,但是他心里知道,云澈是那种看上去像个老流氓,但是心里有自己的准则的人。他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是把金山银山推到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容。 本来只是云澈不适应戈壁上的高温天气中暑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情,但是霍无怀不知道为什么,信马由缰地想了很多。 自从逐鹿大会风波泛起的时候,霍无怀就老是在质疑自己,他甚至怀疑自己一路以来的所作所为究竟正不正确。 但是很无奈,没有人能告诉他答案。 “对了,这半个月间,你见过曲洛吗?”霍无怀按下心里的胡思乱想,问道。 苏愿没想到霍无怀会突然提起曲洛,表情一僵,苦笑道:“为什么这么问?” 霍无怀急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担心你而已。” “叶葬把曲洛带走之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了。”苏愿低声说。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说:“没有出现也好。” “我总觉得,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虽然师兄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我了,可是我总觉得,我心里缺了什么。”苏愿有些无奈,说:“但是师兄是不会对我说谎的。” 说道这里,苏愿又想起了公孙沫离开天机阁之前带着他到明薇轩地库的事情。 那时候是逐鹿大会结束的第三天,霍无怀在忙着熟悉天机阁事宜,公孙沫答应会解开苏愿的心结,便带着他来到了那个密道入口。 本来苏愿对这个密室是有着诸多的疑惑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一切平息,他再次来到密室入口的时候,他却没有了当初想要摸清这个密室里藏着的秘密的勇气。 为什么父亲在娘亲心中会是一个绝口不能提的禁忌,为什么娘亲死前还让师兄发誓永远不能去调查自己的父亲。 第一次发现密室的苏愿急切地想要知道一切真相,可是真的到了师兄带着他来解开谜团的时候,他却又退缩了。或许有的时候,糊涂也是一件好事呢? 是的,糊涂,苏愿突然害怕去触碰那个秘密。 苏茫连公孙沫都不告诉的事情,真的破釜沉舟揭开,会是什么结果呢? 他迷茫了,他觉得那个密室像是一个深渊,他踏进去了,会看到诸多他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当时想不通的事情太多了,比如关于曲洛,曲洛在他的生命中,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他想不明白,看不清楚。 他陷在自己的心魔里,陡然间变得胆小起来。 他三十五岁了,早就过了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年岁。一向沉稳的他,却在一夕之间,变得胆怯。 “把密道封起来,既然娘不想让我知道,那我又纠结什么呢?我活了这么多年,有些事情,不知道,就不知道。人,难得糊涂。”苏愿对着公孙沫这么说道。 那一刻公孙沫是惊诧的,他愣愣地看着苏愿,眼中闪烁着戚哀,问:“你想好了?” 知道一切就是好的吗? 郁落白记起自己的悲惨经历,谢琅絮知道血海深仇背后的恩怨,这些都让苏愿感慨唏嘘,不胜惆怅。 哪个政权的建立没有万骨枯热血凉,天机阁隐匿二十多年的秘密,如果是一场肮脏卑劣的战争呢? 看到了那背后的一切,苏愿还能正视自己的内心吗? 谁没有秘密?公孙沫和花意的过往,也是秘密,但是苏愿即使想知道,也从来没有询问过。 如果一切注定埋葬,他又为什么要去探寻。 黑夜中,也有花朵盛开萎靡,世人看不到的东西那么多,又何必执着。 苏愿从沉闷的回忆中抽离出来,看向霍无怀,说:“经过这次逐鹿大会,我明白,我们什么都不能改变,唯一能做的,就是珍惜眼前人。” 霍无怀听着苏愿的话,十分动容。 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人的能力,有时候真的微不足道。我以为我能改变什么,到头来却发现,自己的力量有多卑微,既定的命运,怎么可能被改写。”霍无怀语气苦涩地说。 苏愿抿了一下嘴角,总觉得霍无怀是在说其他的事情,不过他没问,只是叹气,说道:“坚持,我们的坚持,只为初心不改。” 如果不知道未来如何,那就把握当下。 秉持着这样的心态,霍无怀和苏愿驾起马车,继续在戈壁上前进,寻找着傀儡城。 昏睡中的云澈陷进了一个无边无际的梦境之中,他行走在冰天雪地之中,茫茫雪原上飞鸟绝迹,千里冰封,万里雪飘。 可是身处这样的严寒的幻境中,他却感觉不到一点冷意,反而觉得全身血液沸腾,仿若火烧。 他低下头,看见自己脚下的雪原一点点融化,然后滚烫的火焰顺着他的衣角燃烧了上来。他想逃离,可是却无法动弹。 “燚。”有个缥缈的声音在喊他,他抬头看去,看到飞絮零落间,一袭红衣朝着他走近。 那是一个身形单薄的女子,他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的眉间跳动着猩红的火焰。 “师父……师父……”云澈艰难地喊着对方。 第八十八章 混沌古今 那个被风雪裹挟的身影越来越近,云澈伸出手,一把拉住那个人的手掌。 她的手毫无温度,驱散了云澈身上的灼热。 可是下一刻,云澈身上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蔓延到她身上,那一袭红衣瞬间被烈火吞噬。 最后一刻,风雪散去,云澈看到了那个女子的脸,哀怨的,戚绝的,眼中含着泪水。 “郁落白……”云澈心中大骇,倏忽一下放开了对方的手。 红衣的郁落白冲着云澈凄凄一笑,下一刻,烈火席卷而上,郁落白的脸湮灭在了烈焰中。 脚下的雪原突然坍塌,云澈脚下一空,整个人朝着虚空中坠落下去。 “郁落白!”云澈身体一颤,冲破了噩梦回到了现实,陡然睁开了眼睛,大口喘着粗气。 虽然脱离了梦境,可是那种焚烧的感觉还是真实存在,云澈觉得自己像是身处一个巨大的蒸笼里,口干舌燥,痛不欲生。 他衣服已经湿透,黏腻地贴在皮肤上,他挣扎着坐起来,抬手擦掉满头冷汗,才发现自己是躺在车厢里。 那个梦境实在是诡异又恐怖,他怎么会梦见郁落白?那种感觉,那个梦境里的人,应该是他的师父,怎么会最后又变成了郁落白。 他全身无力,四肢酸痛,缓慢地起身掀开了车帘。 入眼皆是灿烂的霞光,他眯着眼睛,跌跌撞撞地走下了马车。 眼前是高耸连绵的黄色山岭,纵横交错,在昏黄霞光的熏渲染下,让他有一种自己还没从梦境中醒来的错觉。 “你醒了?”一个剪影从逆光处走出来,进入云澈的视线。 那绚烂的霞光实在过于耀眼,云澈看不清那个人的脸,他的身影晃荡散乱,可是那个人给他的感觉,却熟悉无比。 云澈陡然间有一种记忆错乱的感觉,脑海中闪过了一些沉寂已久的东西,因为这个身影被勾起。 可是那种感觉若有似无,朦胧不定。他觉得熟稔,却无法从脑海中寻到来处。 云澈怔忪地看着那个人走近,遮住逆光,脸庞在他眼中逐渐清晰,是霍无怀。 “还好吗?”霍无怀开口询问他。 云澈明明看清了眼前人的脸,可是,他的脑海中回旋着无边的疑惑,他深深蹙起眉头,失神地问:“你,是谁?” 霍无怀本来和煦的面容瞬间僵冷了一下,眼神沉郁地看着云澈。 云澈脸上依旧弥漫着茫然,再次开口问道:“你是谁?是谁?” 霍无怀连眼珠都没有动,这一刻,时间仿佛在两人之间凝固,然后一切景物顷刻消散,云澈看到霍无怀身后的霞光变成了熊熊燃烧的烈火。 云澈猛地眨了一下眼睛,眼中闪过惊愕和慌乱,眼角微微颤抖了起来。 “你醒了。”苏愿的声音瞬间打破了云澈和霍无怀之间的凝固。 “咔哒”一声,记忆深处蒙尘的匣子裂开了一道痕迹,云澈猝然偏过头,急促地呼吸着。 霍无怀低下头,短促地抿紧了唇角,但是瞬间又恢复平静。 “怎么了?”虽然两人即刻各自恢复如常,但是苏愿觉察力十分敏锐,当即就发现了端倪。 “我梦到郁落白了。”云澈虽然极力平复内心的惊骇,可是声音还是透出丝丝无力,说:“梦到她,死了……” 云澈此刻身体虚弱,梦到这种不好的事情,情绪过激也是情理之中。苏愿柔声宽慰:“你精神太紧绷了,放松一点。” 云澈觉得心脏跳得极快,喉咙里像是瞬间烧起了一把火,忍不住弯腰干咳起来。 “喝点水。”霍无怀伸手递了水囊过来。 云澈的目光从水囊一路上移,修长的指节,遒劲的手臂,最后定格在霍无怀清冷的脸上。 霍无怀目光平静地与云澈对视,看见云澈没有动作,直接把水塞到了云澈手里。 云澈如梦初醒,呼出一口绵长的浊气,艰难地勾了一下嘴角,说:“刚醒来的时候全身发热,现在被风一吹,又觉得冷得不行。” 苏愿站在一边,看着定定地云澈的脸,绷紧了下颚,眼中闪过一抹晦暗。 “你没事?”苏愿开口,这问的自然不是云澈的身体,而是他的心理。 云澈拧开水囊的塞子,猛地灌了自己一大口水,他虽然极力克制着,可是身体还是在微微颤抖着。最后水都洒在了他的胸口,浸湿了衣襟,甚至呛到了自己。 苏愿上前一步扶住云澈的手臂,接过水囊,说:“我觉得我重新认识你了,云澈。” 云澈不说话,低下头剧烈的咳嗽起来。 苏愿抬手拍着云澈的背脊,轻缓地给他顺气。云澈停止了咳嗽,低声问:“我们这是到哪儿了?” “这里应该就是傀儡城地界了,我和灵若刚刚勘察了一下四周,似乎没有马车能进去的路。”苏愿说。 “那怎么办?”云澈担忧地问。 “天快黑了,我们对傀儡城不熟悉,不能贸然行动,所以决定就地安营,明早再想办法进去。”霍无怀语气平静地开口说道。 云澈点点头,说:“那我去看看郁落白,我还是心有余悸。” 苏愿看了一眼霍无怀,霍无怀神色如常,苏愿笑了一下,有些疑惑地低下头,扶着云澈朝雨落白所在的马车走去。 霍无怀看着云澈和苏愿的背影,原本平静的脸色即刻变得晦暗。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低下头苦涩地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里蕴含了太多东西,他的身后霞光已经黯淡了下去,黑暗悄悄蔓延了过来,逐渐笼罩了天际。 “你真的没事吗?”苏愿扶着云澈走到马车旁,还是忍不住询问道。 云澈身上一阵冷一阵热的,的确很不好过。 但是这其实都只是小事,云澈笑了一下,说:“在极端的环境里,我的身体会很脆弱,让你见笑了。” 苏愿摇摇头表示理解,说:“那你也不能忍受太冷的环境?” 云澈苦笑了一下,说:“我小时候差点在雪地里冻死,对严寒的环境,更多的是心理阴影。” 苏愿把云澈扶上马车,说:“你自己注意身体,我去和灵若整顿一下行囊,顺便看一下能不能找到枯树枝来生火。” 第八十九章 暗夜流沙 戈壁滩上只生长着红柳,得益于傀儡城高低起伏的山势,背阴处还是有大片红柳,其中的枯枝也能让几人生火过一晚。 苏愿和霍无怀一起去砍枯枝的时候,霍无怀整个人都很沉默,抽出腰间的玉箫剑,噼里啪啦地往红柳枝上砍。 那把玉箫剑剑身上有好几个缺口,是在逐鹿大会之时,众人围攻他和郁落白,他用玉箫剑奋起反击,留下的。 本来出来之前公孙沫已经把默渊剑交给了霍无怀,让他带着,但是霍无怀把默渊剑留在了诛剑楼。 他的意思是,带着默渊剑太过招摇,他新官上任,还是低调点好。 霍无怀虽然在砍树,但是有些心不在焉。这时一个什么东西从霍无怀脚下迅速爬过,苏愿眼疾手快,一把把霍无怀拉了过来,低声说:“有东西!” 霍无怀迷糊了片刻,眯了一下眼睛,“唰”地一下把玉箫剑朝着红柳树下扎去。 提起剑尖的时候,一只遍体白色的蝎子扎在上面,疯狂摆动着自己的尾巴,继而不动了。 这只蝎子大得离谱,几乎是普通蝎子体型的两倍。霍无怀忍不住皱眉:“怎么长这么大,不会是梅花刺养的,用来看守傀儡城?” 苏愿若有所思地说:“你觉得,傀儡城这个名字是怎么叫出来的?” “来这里的人被蝎子咬了,中了毒,神智不清,他们就以为是同伴被这里的山神控制了?”霍无怀看着苏愿的眼睛,猜测道。 苏愿不置可否。 就在这个时候,两人所在的地方周边突然发出了轻微的沙沙声,霍无怀一把甩开剑尖上蝎子的尸体,退了一步和苏愿背靠背站着,巡视着四周。 只见红柳树下,密密麻麻地爬出了白色的蝎子,一层盖过一层,像一层白色的水纹,朝着霍无怀和苏愿蔓延过来。 霍无怀把剑插进地里,“嗡”地一声扬起了大片沙子,盖住了前进的蝎子。 “快走!”霍无怀飞身而起,拉着苏愿,两人踏着红柳枝干,寒潭渡鹤般掠出了那个蝎子窝。 但是他们刚落地,脚下的土包“哗啦”一声如喷泉般炸开,乌泱泱的白色蝎子顷刻间涌了上来。 苏愿抬手飞出袖中的初刃索,裹住了红柳树林边缘的一棵树,搀着霍无怀,借力飞出了红柳林。 那些沙沙的声音在夜色中越来越清晰,而且不只红柳林中,整个戈壁滩上都响起了蝎子爬行的声音。 霍无怀和苏愿对视一眼,急忙朝着马车停驻的地方奔去。 云澈在车厢里凝视着郁落白的脸,表情茫然。 他的思绪飞了好远,想到自己小时候,又想到在大雪天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师父,当然,还有那个让自己敬佩的师姐…… 云澈觉得自己可能是魔怔了,可是某些时候,他真的觉得郁落白和他的师姐有那么一些莫名的相像。 “人死难道还会复生吗?”云澈咬着牙,鬼使神差地把手伸向郁落白的领口,拨开她的衣服,向她的后肩看去。 但是还没等云澈看见什么,车厢顶上“咚”地传来一声闷响。 云澈被吓了一跳,慌慌张张地拉上了郁落白的衣服,紧紧皱着眉头喘着粗气。 “干什么呢!云澈你是脑子进水了吗?”云澈抬起手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 他简直是疯了,就算他想求证什么,也不能这样对郁落白啊,虽然他心里坦荡荡地,没对郁落白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被马车外的响声一惊,他顿时觉得自己像是个变态。 难道是霍无怀和苏愿回来了吗? 云澈这样想着,心里居然有些做贼心虚。如果霍无怀知道云澈偷摸摸扒郁落白的衣服,估计霍无怀会让云澈吃不了兜着走。 云澈故作镇静,好整以暇地掀开车帘,正打算问候一下回来的人,但是他刚走出马车,人没见着,反倒被一只飞在空中的秃鹰一爪子在脸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那只扁毛畜生是从山岭间俯冲过来的,云澈有些心猿意马,没成想就被它偷袭成功。 这下子可彻底把云澈弄得没脾气,他抽出藏在靴子里的归秦匕首,冲着那只秃鹰一道剑气刺去,秃鹰凄厉地叫了一声,从半空中落下,砸在了马车旁边。 但是那只偷袭他的秃鹰没了声音之后,云澈却灵敏地听见半空中有由远及近的扇动翅膀的声音。 他抿紧了嘴角,看到一大片秃鹰像乌云盖顶般朝着马车的方向急速飞来。 云澈跃上马车顶,全身张开气场,挥着匕首拖出一道道凛冽的剑气。 秃鹰前赴后继地涌上来,甚至去袭击马的眼睛。马被秃鹰啄瞎了一只眼睛,悲鸣嘶吼,朝着前方冲去。 云澈一个趔趄差点从马车顶上摔下去,好在他身手敏捷,一个翻身半跪在车顶,稳住了身形。 他一剑挥出,击落了打头阵的秃鹰,然后足尖一点,整个人像一只轻盈的猫,从马车顶跃到了车辕上,一剑砍断了套索缰绳。马疯狂地蹿了出去,大部分秃鹰追着马而去,势要活活啄死它。 马车轰隆一声前倾,车辕扎进了黄沙里。 云澈像一尾鱼,灵巧地钻进了马车里,抱住了下滑的郁落白,用脚抵着车厢,牢牢护住了她。 一部分秃鹰还是对云澈虎视眈眈,围着马车吱吱哇哇。 有几只从车帘外钻了进来,云澈匕首一扬,秃鹰的身体齐齐被割成了两半,血溅在车帘上,伴随着飞禽的臭味,让云澈忍不住皱眉。 云澈偏头看了一眼昏睡在他怀里的郁落白,皱着眉头想着该怎么脱身。 就在这时,马车外有几道剑气划破虚空,云澈看向车帘外,猛地就和探身进来的霍无怀四目相对。 “有没有事?”霍无怀促声问。 云澈磕巴了一下,说:“没,没事。” 霍无怀这才看见云澈把郁落白抱在怀里,他知道此刻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但是他的表情还是瞬间就冷了下去。 “把她交给我!”霍无怀伸出手,拉住郁落白,把她从云澈怀里拉了出来,抱着她退出了车厢。 第九十章 夜魅傀儡 云澈跟着霍无怀钻出马车,抬眼就看见另一辆马车的马已经被秃鹰层层裹住,在不停地拖着马车原地打圈。 苏愿站在马车顶,斩杀着不断围攻的秃鹰。 云澈甚至还看见夜色下的沙子一层层荡起波纹,待他仔细一看,才发觉那竟是密密麻麻的白色蝎子,正朝着马车轱辘往上爬。 “我给你们开路!跟着我走!”苏愿的初刃索一荡就击落了一大片秃鹰。他跳下马车,朝着地上猛地打出一掌,地上的蝎子被连同沙子一起翻腾起来,开辟出了一条路。 霍无怀把郁落白背在背上,跳下马车紧跟在苏愿身后,云澈稳住心神,握紧了匕首为霍无怀断后。 地上有潮水般涌上来的蝎子,空中有密集的秃鹰,几个人且战且退,跑进了傀儡城中。 傀儡城山势起伏,蝎子没有在平地上那么快,但是秃鹰从半空中围聚过来,把他们逼得无路可退。 有好几只秃鹰冲着霍无怀背上的郁落白而来,苏愿眼疾手快,初刃索像一道流光,划过郁落白头顶,将秃鹰纷纷击落。 云澈的匕首吞吐着耀眼的剑气,劈开了秃鹰的攻击,剑气不绝,“咔哒”一声击打在山坡上。 云澈那一剑力量浑厚,山坡簌簌抖动了一下,“轰隆”一声,土块下坠,露出了一个幽深的洞口。 “这里有个洞!”云澈冲着霍无怀和苏愿大喊。 云澈掏出随身携带的夜明珠,冲进了洞中探路。霍无怀脚下生风,紧跟着云澈进了洞中。 苏愿击出初刃索削落了眼前的秃鹰,后退着进入了洞中。 虽然洞口小,但是甫一进入,在云澈夜明珠的照耀下,洞中却极为空旷。 苏愿站在洞口,双手起势,狠决地拍出两道掌风,击打在洞口上方。 掌风裹挟着山岩滚滚落下,堵住了狭小的洞口,把疯狂的秃鹰拦在了外面。 苏愿从飞扬的尘土中走过来,问道:“你们没事?” 霍无怀偏头看了一眼伏在他背上的郁落白,说:“没事。” 云澈举着夜明珠打量着四周,说:“这是人工开凿的洞穴,指不定还会有什么恶心的东西,你们要小心。” 有时候就是怕什么来什么,云澈话音刚落,就听见洞穴里响起簌簌爬地的声音。 “这里是蝎子窝!”云澈低吼一声,足尖一点跳开了一步。 他脚下的黄土纷纷翻开,白色的蝎子密密麻麻地爬了出来。 洞穴周遭的山岩缝隙里也急速爬出了大批蝎子,朝着他们围了过来。 云澈头皮发麻,脚一落地,还没喘口气,“咔嗒”一声,他脚下的地突然毫无预兆地分开,一个豁大的陷阱露了出来。 云澈一脚踩空,脚下没有着力点,整个人朝着陷阱里坠下。 “云澈!”霍无怀离云澈较近,他背着郁落白飞身上前,踏在陷阱边,一把拉住了云澈的手臂。 过大的惯性把霍无怀往下一坠,霍无怀背着郁落白摔倒在陷阱边,哗哗往下落,半个身体都倒进了陷阱里。 苏愿一个扫堂腿扫开围聚上来的蝎子,招式还没收起,便瞥见霍无怀和郁落白朝着陷阱里滑去。 他没来得及细想,伸手朝着霍无怀荡出初刃索,但是黄土实在太滑,霍无怀下坠速度太快,初刃索缠住了郁落白的手臂,苏愿大力一拉,却只拉住了郁落白,霍无怀跟着云澈一齐落入陷阱之中。 郁落白被初刃索拉着朝苏愿飞起,苏愿飞身上前抱住郁落白,刚想救掉进陷阱里的人,这时候那个陷阱的机关一下子就合上,初刃索“当”地一下击打在了青铜夹板上,弹了回来。 这个洞穴往里有一个幽深的通道,苏愿飞出初刃索缠住洞穴高处的岩石,抱着郁落白越过聚满蝎子的平地,冲进了通道之中。 苏愿回头看着那个合起的陷阱,他想回去救人,可是那些蝎子感知着苏愿的方向,快速朝着通道爬了过来。 没办法了,苏愿此刻已经顾不得霍无怀和云澈,他必须要保护好昏迷的郁落白,要是郁落白被蝎子咬到,那后果不堪设想。 苏愿咬着牙背起郁落白,朝着通道深处跑去。 云澈和霍无怀掉入陷阱之后,下坠了很高的高度,继而“啪”地一声掉进了冰冷的水中。 刺骨的寒意袭来,云澈感觉到霍无怀一直紧紧攥着他的手,他闭着气,使劲往水面上游。 “哗啦”一下,两人从幽深的水中探出头来,剧烈地喘着气。 云澈一手握着归秦匕首,一手紧握着夜明珠,他把夜明珠往霍无怀身上照去,大喊:“你怎么样?郁落白没事?” 霍无怀抹了一把脸,放开云澈的手臂,喘着气,说:“她被苏愿拉走了。” 云澈打了个冷战,看向四周。头顶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看来那个机关和这条河隔了很大的距离。 戈壁上经常会有隐入地底的暗河,霍无怀和云澈没有过多惊慌,立刻平静了下来,顺着水流往前游。 这条暗河应该是横亘在傀儡城下方,水流平缓,对两人没有造成什么危险。 水势渐渐向下,而且流域也渐渐变窄,河道随即露了出来。 “我们先上岸。”云澈对着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嘴唇惨白,虚弱地点了点头。 云澈往前游去,可是霍无怀却有些力不从心,他觉得四肢沉重,头也开始昏昏沉沉,明明水流平缓,可是他却觉得眼前翻起了惊涛骇浪,他全身脱力,手脚不听使唤,整个人朝着水底沉去。 “霍无怀?”云澈发现霍无怀没跟上来,他回头一看,看见霍无怀半个头已经浸入了水中,他四肢漂荡在手里,神情恍惚。 云澈回身冲着霍无怀游去,横过手穿过霍无怀腋下,托着他往河道边游去。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云澈才把霍无怀从水里拉了上来。 霍无怀在河道上踉跄了几步,猝然跪倒在地,倒在了地上。 云澈把夜明珠扔在霍无怀身边,俯身去查看他的情况。 只见霍无怀的嘴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惨白渐渐变成黑紫色,云澈心中大骇:“你中毒了?你被蝎子咬了?” 第九十一章 物换星移 “右腿……”霍无怀还仅存着一点理智,低声说道。 云澈手忙脚乱地去看霍无怀的右腿,脱下他的靴子。 一只白色的蝎子从靴子里掉了出来,云澈咬牙切齿地一脚踩死了蝎子。 想必是霍无怀拉云澈的时候,蝎子爬到了霍无怀身上。 “你别睡,我给你放毒。”云澈点住霍无怀右腿上的穴道,脱掉他的袜子,看到了小腿上那个褐色的咬伤。 他拿过归秦匕首,朝着那个褐色的伤口划了一道十字,漆黑的血立刻顺着伤口流了出来。 云澈看着霍无怀的伤口,眼角抽搐了一下。 他是个杀手,知道怎么在最短时间内遏止毒性蔓延。 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毒血吸出来。 可是……霍无怀是个男人啊?他云澈怎么能给一个男人吸出毒血呢? 事情怎么会朝着这么奇怪的方向发展了?戏文里写的也不是这样啊? 如果对方是个女孩子,云澈可能也不会这么别扭。 就在云澈过不去心里那个坎的时候,霍无怀抬起左脚踢了云澈一下,云澈猝不及防,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神经病啊!”云澈气急而怒,瞪着霍无怀。 “你要给我吸毒血啊?”霍无怀又不瞎,他就算恍惚,也看见了云澈盯着他的伤口纠结的模样。 “我……”云澈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骂道:“你以为你是谁啊?多大的脸?” 霍无怀冷冷地看了云澈一眼,挣扎着坐起来,弯下腰掰过右腿,低下头自己吸起了毒血。 霍无怀内力不弱,就算中了蝎毒,也能抑制住毒性扩散,吸出毒血之后,他发紫的嘴唇渐渐得惨白。 云澈心里窝火,甩了霍无怀一个眼刀,讪讪站了起来。 暗河朝着地底河道蜿蜒而下,流向深处。云澈看着远处的漆黑,心里有点打鼓。 苏愿和郁落白能摆脱蝎子的围攻吗?他们被机关分开,各自的道路究竟会通向何处? 云澈心里实在是担心郁落白,眉头都拧成了个疙瘩。 霍无怀吸出毒血之后,穿好靴子,盘腿开始调动内息运功调节。 一时之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洞穴里静悄悄的,只有暗河的水流动的声音。 霍无怀心里也担心郁落白和苏愿的安危,调息的时候心绪都有些不定。 一盏茶的时间之后,霍无怀的内腑总算压制住了毒素,他弯下腰,吐出一大口黑血,疲惫地喘着气。 “你是阿叶安插在中原的细作吗?”原本静谧的环境陡然被云澈的话打破。 霍无怀眼中闪过一道寒意,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没有动。 他的嘴角还挂着血迹,面色如冰,轻微地眯了一下眼睛。 云澈看着霍无怀,脸上是少见的严肃沉重,又问了一遍:“你,是阿叶的眼线吗?”他咬着牙,眼里闪过锋芒,从牙缝里蹦出两个字:“师弟?” 师弟这两个字,就像两根钢针,狠狠地刺中了霍无怀的心脏。 他缓缓抬起头,看着云澈的眼睛,半天没有说话。 “为什么不说话?你没有认出我吗?以你的聪慧,你应该早就认出我了?”云澈全身散发着冷意,死死盯着霍无怀脸上的表情,低声说。 霍无怀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但是随即又平静了下去,完全不露一点端倪。 “我的确是通过你和公孙沫的关系,猜出你的身份的。你没怎么变,脾气秉性还是和以前一样。”良久,霍无怀终于轻声开口。 云澈内心像是被冰锥刺过,他语气沉重,说道:“但是你却完完全全变了,我直到来到傀儡城外,恍恍惚惚地看到你,才惊觉你长得像谁。” “八年了,容貌会变,心性也会变。我没想到你会在那么迷糊的状态下认出我。”霍无怀勾了一下嘴角,似乎在笑,可是他眼睛却没有一点笑意。 “回答我,你是阿叶的人吗?”云澈冷声问道。 霍无怀冷哼了一声,说:“你为什么会怀疑我?” “因为你和阿叶是一伙的,篡位,杀死大护法,害死七月,不都是你和阿叶合伙干的吗?”云澈语气中充满狠厉,咬着牙说道。 霍无怀面容颤抖着,低声道:“我没有害七月!” “你还狡辩,那场爆炸,不是你和阿叶的杰作吗?”云澈大吼了起来。 “如果我这么丧心病狂,那我当初为什么要放了你?”霍无怀一下子站了起来,眼中闪过怒火,看着云澈的眼睛,沉声说:“阿叶要我杀了你,我下杀手了吗?如果我那一剑没有刺偏,你现在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讲话吗!” “是,是你手下留情,我才能捡回一条命。可是,你为虎作伥,帮着阿叶做了多少违背良心的事?你说你没有害七月,那她是怎么死在大火里的?”云澈寒声问道。 “我害七月?是她要杀我和阿叶!”霍无怀眼角通红,怒吼了起来,大声说:“是她要杀我……我怎么可能会对她动手!” “她要杀你?”云澈仿佛听见什么笑话一般,戚戚地说:“你扪心自问,她对你怎么样?她那么维护你,怎么可能对你下手!你还在找借口!” 霍无怀愣了一下,全身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云澈气急败坏,冲上前狠狠掴了霍无怀一耳光。 霍无怀没有反抗,趔趄了一步,靠倒在石壁上,颓然地看着云澈。 “为什么不还手?你心虚吗?你也觉得自己对不起七月吗?”云澈说着又甩了霍无怀一巴掌。 霍无怀一来真的不想还手,二来他此刻身体虚弱,也不是云澈的对手。 看到霍无怀不还手,云澈更是怒火中烧,握紧了拳头朝着霍无怀打去。 “我喜欢她,卑微隐忍地想着她,我怎么可能害她。”霍无怀低低地,好似叹息似地说了一句。 云澈挥出去的拳头因为霍无怀的话生生地遏住。那一刻,云澈心中像是被利刃穿过,他自嘲似地嗤笑了一声,瞬间失去了力气,垂下手臂,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可是她死了啊……惑,你不惭愧吗?她的死真的和你无关吗?”云澈睁开眼睛,眼底泛起泪花,哀然道:“你和阿叶逃了出来,她却死了,你让我怎么相信你?” 第九十二章 长风过境 那年他九岁,混迹在难民里,过着明天不知道在哪里的生活。 保护他的奶妈三天之前死了。他清晰地记得那天早晨天气有些阴冷,奶妈带着他和一大群乞丐躲在破庙里过夜,但是醒来的时候,他却发现抱着他的奶妈身体僵硬,已经死去了多时。 她是饿死的。 饥荒连年的时分,饿死的人数不胜数。那些一起在破庙里过夜的乞丐见怪不怪,只是看在他年幼的份上,安慰了他几句,并说可以带着他一起讨口饭吃。 他那时候居然没有哭,不知道是哭不出来,还是早就麻木了。 埋葬奶妈尸体的时候,他发现奶妈怀里还藏着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饼。 逃荒路上以来,奶妈每次只吃一小点东西,老是说自己不饿,把东西都给他吃。 那一刻,他才像是突然有了感知,突然意识到一直保护着他的奶妈,离开他了。 他看着手里那半块饼,眼泪无声地落了下来。 阿叶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那时她七岁,但是身形瘦小,看上去和五岁孩子没什么区别。 阿叶脸色菜黄,走路都摇摇晃晃地,看到他跪在坟墓前,手里拿着半块饼。那一刻,她疯了一般朝他扑上来,去抢他手里的饼。 他也没有阻拦阿叶,反而把那块饼塞在了阿叶手里。 阿叶饿疯了,也不管那块饼有多僵硬,囫囵吞枣地往嘴里塞。 等她吃完饼,胃里的绞痛缓和了一些之后,才怔怔地抬头看着他。 “宁是纳过?”阿叶说着口音严重的本地方言,怯生生地问。 他随着奶妈流亡在腾冲,也明白了一些本地人的话,他知道阿叶在问他是谁。 “我姓霍。”他这么回答阿叶。 “或,或许那个或?”阿叶不解地问。 他愣了一下,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以霍姓自居,他苦笑一声,说:“惑,疑惑的惑,我的名字,叫做惑。” 后来阿叶就一直跟着他。 阿叶没有名字,父母生她的时候,嫌她是女孩,根本没给她取名字,她知道自己姓叶,所以就以阿叶自称。 “你父母呢?”惑问她。 她摇头,低声说:“跑咯,不知道跑克哪叠了,他们不要我咯。” 惑看着远处发呆,不知道怎么安慰阿叶。 连他自己也需要人安慰呢,他怎么有能力安慰别人。 然后就是暗无天日的逃荒,听人家说,大理那边没有饥荒,好多人往大理跑。 可是,大理离腾冲,在两个未满十岁的孩子看来,简直是不可估量的距离,恐怕他们还没逃到大理,就成了路边的饿殍了。 之后也有吃树皮,吃草根,甚至吃白色的泥土来维生的日子。 赤地千里,易子而食。惑曾经在自己老师嘴里听说的景象,真真切切地发生在他眼前了。 那时候惑以为,他的一生,可能就这么结束了。背负着的家族仇恨,也就只能随着自己的消散,永远不会有人去揭开。 然而,天无绝人之路,在他和阿叶躺在奶妈的坟墓边,迎接着死亡的时候,花意出现了。 花意喜欢穿红色的衣衫,她出现的时候,惑以为自己看见了冥界前来迎接自己的人。 “我终于可以见到父亲了。”他看着花意的脸,喃喃自语。 醒来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看见有个白衣小女孩拿着浸水的手帕给他润嘴唇。 他以为他死了,可是神识清明之后,他却看见那个小女孩灵动的双眼,看到了香烟袅袅的阁楼。 他没死?他活下来了。 “你是谁?”惑看着眼前这个静雅沉谧的女孩子,低声问道。 然而小女孩没有回答惑的话,她只是拿过放在床头的汤药,把他扶起来递给他,示意他喝药。 他心里弥漫着淡淡的愁苦,靠在床头有些艰难地接过那晚汤药。 但是他手上力气虚浮,手腕使不上力,那晚汤药差点要被他打翻。 小女孩适时伸过手来,扶着药碗,凑到他嘴边。 他闻到那碗汤药刺鼻难闻的气味,胃里一阵泛酸,实在喝不下去。 小女孩无奈地冲着惑摇头,意思是,不喝药可是不行的。 看着小女孩的眼睛,惑心里涌上一股暖意,闭着呼吸,快速喝下了那碗药。 口腔里冲斥着腥苦,惑干呕了一声,药从胃里涌上了食道,他差一点就要吐出来。 但是瞬间有一颗甜甜的糖果塞进了他嘴里,他的舌尖尝到甜味,顺了一下气,压下了呕吐。 他抬起头看着小女孩,小女孩冲着他比划,示意他用糖驱散苦味。 那颗糖的甜味在味蕾中发散,继而变成一股暖流,渐渐温暖了他的血脉。 他突然间很想哭,鼻子一酸,自己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已经顺着眼眶滚滚滑落。 小女孩神情温悯,又从荷包里拿出一颗糖喂给了他,然后擦掉了他的眼泪。 他不知道心里那种悸动来自哪里,或许是劫后余生,或者是喜极而泣。他没办法控制眼泪,也没办法平复复杂的心绪。 小女孩做了睡觉的手势,让惑躺下休息。 惑缓缓躺下,一直看着小女孩,小女孩把被子拉到他胸口盖住,然后拍拍被子,拿起空碗要离开。 “不要走!”惑心里害怕极了,一把拉住小女孩的手,哭着说:“我怕我会死,我怕一个人,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小女孩眼波如水,温柔地笑了一下,放下药碗,搬了个凳子坐在床边,握紧惑的手。枕着手臂靠在床边,闭上了眼睛,示意她会陪着他,让他闭上眼睛休息。 他瞬间心安,阖上了眼睛,疲惫和困倦袭来,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他回到了自己小的时候,母亲抱着他,坐在桂花树下,教他写字。 一字一画,母亲握着他的手,在宣纸上写下“灵若”两个字。 他的字体稚嫩滑稽,但是母亲还是耐心地一点点教他落笔起势,笔锋勾勒。 夜风吹过,金黄的桂花簌簌落下,携带着醉人的清香。他伸手一抓,抓到几朵细小的花朵,嬉笑着摊开手心给母亲看。 母亲的眼神温婉深情,抱住他,轻声说:“我的孩子,你一定要好好成长,快乐,幸福地长大。” 第九十三章 云谁之思 云峰山,巫棠教。花意,大师姐七月,二师兄燚,小师妹阿叶。 一段段过往,一张张面孔,都是霍无怀心里最隐秘的存在。在灾难没有来临之前,他们四个在云峰山渡过了最纯真,最温暖的岁月。 他记得那个惊才绝艳的师父,清冷静谧的师姐,爽快开朗的师兄,活泼古怪的小师妹。 那是他发誓要用尽一切去守护的东西。可是,天不遂人愿,最后呢,最后师父死在苍梧山顶,他们四兄妹决裂,往后的记忆里,就只有杀戮和血腥,战争和黑暗。 那段青涩时光有多美好,往后的日子就有多鲜血淋淋,多压抑灰暗。 “郁落白她,是七月吗?”云澈声音微微颤抖着,低声问道。 霍无怀眼中闪过痛苦,戚哀地笑了起来:“七月,已经不在了,她怎么可能会是她。” 云澈压下心里的浮躁,问道:“那你告诉我,你现在是谁?是巫棠教的惑,还是霍家的霍无怀?” “惑,已经死在了八年前,如你所见,我是霍无怀,长安霍家的公子,霍无怀。”霍无怀声音凄苦地说。 “我能相信你吗?”云澈看着霍无怀的眼睛,由衷地问。 霍无怀嘴角勾起一个苦涩的弧度,说:“那你相信吗?” “我只希望你,还是那个善良的师弟,而不是阿叶手里的一把剑。无论你是惑,还是霍无怀,我只希望,你不要遗忘自己的初心。”云澈说话的时候,有泪水从眼角滑落,“师父和师姐都不在了,那个承载着我们回忆的云峰山,开出的海棠花,再也没有了颜色,你如果明辨是非,就该知道自己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霍无怀眼中盛满绝望,紧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走,我们去找出路,尽早找到郁落白和苏愿。”云澈恢复了理智,拿起地上的夜明珠,把匕首放进靴子里,沿着河床往前走去。 霍无怀站稳,拖着右腿跟在云澈身后。 云澈走了一段距离,回头看见霍无怀走得有些吃力,站在原地等着他,等他走近了,云澈伸出手搀住霍无怀的手,扶着他缓缓往前走。 两人之间什么话也没说,但是霍无怀心里一阵酸涩,一股痛楚侵蚀着他的五脏六腑。他强忍着不去感伤,可是眼睛却还是被刺激得溢满泪花。 他们俩曾经也是这样出生入死,在最绝望的环境里,彼此搀扶,在黑暗里寻找着一线光明。 七月比惑小一岁,但是她是最早入门的,辈分最高,是大师姐。惑和阿叶行拜师礼的时候,燚已经入门了半年。 他们四个都是失去了双亲的孤儿,在动荡的年代,所幸遇到了花意,才没有变成万人冢中的尸体。 山中岁月倏忽而过,他们也都从黄发垂髫的小儿变成了意气风发的少年。 那年惑刚过十五岁生日,燚连自己是哪一天出生的也不知道,他们两个年纪一般,便约定每年燚也和惑一起过生日。 花意有每隔一年就到中原游历的习惯。随着她在中原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开始,她的名气也在江湖中远扬。 但是总有人说花意是邪教之人。那时候惑和燚都不懂,所谓的邪教之称究竟是怎么来的。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花意被困在天山派,脱身无法。 消息传回了云峰山,七月知道之后,带着大护法羯就要前往天山派营救花意。 七月是四弟子中完全得到了花意真传的人,武功修为都高出其他人一大截。 但是那时候随着花意名声大燥,隔三差五就会有其他门派的人上门挑衅,花意在的时候,打发他们跟玩儿一样。花意不在,就是大护法羯出去迎战。 此刻花意被困在天山派,保不齐不会有其他人趁虚而入对付巫棠教。 惑和燚从来没有出过任务,一直以来花意都只是让他们待在云峰山习武,外面世界的变迁,他们了解得也少。 他们俩也担心花意的安危,想出一份力,跟着去营救花意。 七月权衡利弊之后,让大护法留下,带着惑和燚赶往天山解救花意。 惑不仅担心师父,同时也担心七月。 虽然他知道以七月的武功,根本轮不到他来担心,可是他心里那种隐晦的情愫却无比汹涌地叫嚣着,哪怕知道自己比不上七月,他也时刻都想在七月身边,看着她,知道她是安全的,无恙的,他才能安心。 从他来到云峰山,见到七月第一面开始,一直到他十五岁,一晃八年过去了。他们一起成长,看云峰山的海棠花开花落,日月变迁。 七月不会说话,练功的时候她也不和他们三个在一起,因为有花意给她一对一指导。 虽然都在巫棠教中,长大之后,惑能见七月的时间越来越少。一个月里,初一十五七月会代替花意过来检验他们三个练功的进度。 惑练功很刻苦,因为他不想让七月失望,燚也十分勤勉,也是铆足了劲练习。 两个人都有着自己心里的目标,都不想让自己心里在乎的那个人失望。 相比之下,阿叶就马马虎虎,但是她悟性强,即使练功偷懒,居然武艺也没落下。 大师姐对他们三人来说,是清朗孤傲的存在,他们只能仰望。 在这样身份的差距下,惑心里日复一日滋生的情愫,却也被他藏得越来越隐秘。 他一直在追随她的身影,希望自己和她差距,小一点,再小一点。 以前小的时候,七月还会对着他们笑,后来他们长大,七月变得越来越清冷,见她的时候,她几乎都不笑。 他不知道七月的过往,师父也不会对他们说。 七月无法言语的缺陷,让她和他们越来越疏远。 多少个夜里,惑练功练得全身乏力爬不起来的时候,他都异常思念七月。 他想知道七月的过去,想抚平她心里的忧郁。 可是七月的进步飞速,不管惑怎么努力,却总是无法和七月并肩。 他知道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没有能力保护七月,七月才会那么孤单。 第九十四章 故我情缘 七月带着惑和燚披星戴月地赶到天山派,毫无意外地遇到了天山派的阻击。 天山派掌门任芮风号称“天山一箭”,箭术百步穿杨,堪称一绝。 在和天山派的缠斗中,虽然七月一掌劈断了任芮风的肩骨,但是他的一箭却也击中了惑和燚。 那时燚受了伤,惑眼见那支箭就要射中燚,奋不顾身地扑上去挡在燚身后。 天山一箭名不虚传,就算惑用身体做肉盾,可是那支箭还是穿透了惑的右肩,然后又钉入了燚的后肩。 那支箭只差了那么一点点,就会穿透他们两人的心脏。 他们中箭之后一齐跌入了山谷,被困在终年积雪的冰渊极地。 那个雪谷被称作无间雪域,那里四周回绕着高耸的雪峰绝壁,低谷处堪称死亡之境。 那里没有植物,没有躲避之处,人掉进去之后,不出四个时辰,就会被冻死。 惑和燚借着雪地的缓冲,才没有摔成肉饼。身上的伤口被冰渣糊住,伤口冻得紫红,根本不会流出血来。 燚最受不了的就是极度严寒的环境,他掉下山谷之后,顷刻就被冻得浑身无力,神智昏沉。 惑用匕首割断了连接着两人的箭矢,扶着燚一点点给他输送真气,稳住他的体温。 裸露的手掌和面颊渐渐变成了青紫色,惑却不做多想,他拼了最后一口气,也要维系燚的生命。 “不要为我浪费真气了。你自己调息内腑,恢复之后还有可能借助轻功翻出这个雪谷。”昏昏沉沉间,燚气若游丝地说。 “我们会一起走出去的,你甘心这样死在这里吗?”惑却不听燚说的,决绝地,义无反顾地想着,天无绝人之路。 惑回想着自己的一生,在七岁的时候,他没有死,那么此刻,他也不会死。 后来他们强撑着在谷底坚持了五个时辰,寻找着出路,却发现这个雪谷是个天然洼地,以他们现在的能力,根本不可能走出这个雪谷。 当然,他们大难不死,在他们快要变成冰雕的时候,七月营救了花意,放下攀云梯,落到雪谷,救了他们。 回巫棠教的路上,七月和惑同乘一辆马车。七月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景色发呆。 惑看着七月的侧脸,低声道歉:“是我连累了你,对不起。” 七月回过头,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柔和,轻轻摇了摇头。 “你很勇敢。”七月比划着手语,安慰着他。 “我会变得强大,我……我会成长的。”惑情绪激动地说着,可是就算鼓足了勇气,后面那一句“我会保护你”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在七月面前,永远那么卑微,虽然他不知道,自己这种卑微的心态从何而来。可是,他就是小心翼翼地,不敢将自己恳切的情感露出半点痕迹。 如果七月知道了他心里的想法,她会怎么看他,冷冷地,没有一点表示,还是,就当自己没有听到? 他渴望接近七月,可是又惧怕自己只是一厢情愿,害怕七月心里根本没有他的半点位置。 他就这样,一直追逐着七月的影子,一直,一直。直到,他最后失去了她,他也没有勇气问出一句——“你心里是否有我。” 今日云澈揭穿他的身份,那些记忆像是刀口上的蜜糖,他尝到甜腻,却也被刺得鲜血横流。 “如果有得选,我真的希望,自己和七月一起死在大火里。”霍无怀精疲力竭地说。 云澈脚下不停,眼前又闪过年少的惑执意要冲进已经坍塌的火场里救人的场景。 那时候燚看着惑的反应,还以为那场爆炸真的是一个意外。但是随着七月死后,阿叶诛杀了大护法羯,甚至要惑来铲除他。 后来是惑手下留情,当着阿叶的面刺中燚的胸口,然后,他将他打落山崖。 山崖下就是环山而过的龙江,燚落进水里,被公孙沫救起,保住了一条命。 之后他离开腾冲,兜兜转转到了大理,加入了天氓宫。 加入天氓宫之后,他成为四大护法之一,改名云澈。他又调查了当年那场爆炸的相关事情,渐渐开始怀疑,惑是不是配合着阿叶在演戏,是不是他们两个联手要铲除七月。 毕竟花意死后,继承教主之位的,理应是七月。 可是燚知道惑对七月的感情,他还是不愿相信惑会做这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但是随着收集到的证据越多,云澈越来越忍不住怀疑惑的动机。 他在火场外流下的泪水,是真情,还是假意? 从巫棠教政变之后,转眼又过了八年。在逐鹿大会上和霍无怀相见,云澈那时候都完全没有认出他。 他整个人都变得不一样,八年的时光变迁,的的确确让霍无怀和当年的惑判若两人。如果不是进入撒泊图戈壁云澈中暑,神情恍惚。加之他在醒过来之前做了那个梦,梦到花意,下车之后在恍惚中感觉到霍无怀隐藏不了的一些影子,可能,他怎么也不会把霍无怀,一个长安霍家鼎鼎有名的大公子,和当年那个师弟联系到一起。 说实话,认出霍无怀的那一刻,云澈是恐惧的。 他瞬间就想起曲洛对于大护法遮遮掩掩的态度。那时候在天机阁的地库里,段飞燃胸有成竹地说郁落白是巫棠教大护法,还逼迫着要曲洛交出《蓬莱秘言》。 郁落白的身份,到底是什么,到了此刻,云澈也看不分明。但是认出了霍无怀之后,云澈瞬间就怀疑,那个神秘的大护法,很有可能是惑,他改了身份,潜伏进中原,用霍无怀的身份和阿叶里应外合。 但是霍无怀的所作所为,看上去又不像是一个细作。 难道真的只是维护郁落白,才和天下人为敌? 那么郁落白是什么身份,她是七月吗?难道那场爆炸里死的人不是七月,她死里逃生了? 云澈会这样想,真的是因为郁落白太像七月了。 不是说长得像,而是那种感觉。第一次遇见是郁落白,是在沉渊别苑外面。 那时候云澈用拂柳扣锁住了郁落白,但是郁落白轻易就挣脱开来。 恍惚间,云澈以为是七月在和他过招。 第九十五章 且以永日 霍无怀和云澈跟着那个傀儡,不多时便到了山洞的出口。 走出出口,眼前是一个被群山环绕的绿洲,暗河在傀儡城中心便流上了地表,滋养着傀儡城中心的绿植。 这里有着高大的胡杨和密集的沙枣林,低矮处生长着铃铛刺和大片野蔷薇。河流周边有迎风飘荡的成片芦苇和拂子茅。 这里和外面的荒凉形成了鲜明对比,云澈看见这个绿洲,终于明白为什么梅花刺能隐居在傀儡城十多年了。 “真是造物者的恩赐啊,这里居然有一颗沧海遗珠。梅花刺这老小子挺会享受。”云澈忍不住嘀咕道。 霍无怀打量着四周,看到了沙枣林之中耸立着的石屋。 “晚辈擅闯贵宝地,还望梅花刺前辈海涵。”霍无怀调动内力,冲着那座石屋传音入密,问候这里的主人。 片刻之后,一个年轻的小童穿过小径,走到门口迎接霍无怀和云澈。 “家师已经恭候多时,两位请。”小童弯腰颔首,在前面带路。 霍无怀和云澈对着小童抱拳行礼,随着小童朝石屋走去。 小童把两人带进了一间屋子,一进门,就看见苏愿坐在床榻边,正在守着昏迷的郁落白。 “遗鹤长老!”霍无怀大喜,“你们没事?” 苏愿摇摇头,“一切安好。” 霍无怀立刻朝着郁落白看去,看见她安然无恙,悬着的心也即刻落了下来。 苏愿起身让开了位置,看向霍无怀身后的云澈,问:“没受伤?” 云澈摊手:“霍无怀被蝎子咬了一下,不过好在毒血已经被逼出体外了。没什么大碍。” 苏愿:“没事就好。” “几位大驾光临,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啊!”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鹤发童颜的梅花刺走进屋子,笑盈盈地看着三人。 三人急忙冲着梅花刺行礼。 “不必多礼,新晋天机阁阁主霍无怀,执剑长老苏愿,天氓宫云澈,我这小小的傀儡城,好久没这么热闹了。”梅花刺说话时中气十足,光看外表根本猜不出他的年纪。 霍无怀看着梅花刺,语气恭谦:“叨扰前辈,实属抱歉。我们前来求见,是想向前辈打听鬼医绡的下落。” “逐鹿大会上的涵尘炼制药人一事已经在江湖传的沸沸扬扬,我早有预料,你们会来找我。傀儡城外的防御,看来对你们来说不堪一击啊。”梅花刺面对霍无怀的时候,语气和蔼,完全不像外界所说的那般性情古怪。 “既然前辈已经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还请相助。郁姑娘伤重,多耽误一日,危险便多一分。”霍无怀急声道。 “我梅花刺既然有百晓生之称,鬼医绡的行踪自然记录在案。只是,我从不无缘无故帮人,你们应该是知道我的规矩的。”梅花刺说道。 霍无怀:“前辈但说无妨。” “你们救醒朋友之后,要把端木一带来给我。”梅花刺说。 霍无怀和苏愿对视一眼,有些疑惑地问:“前辈说的是风剑门的端木一?” 梅花刺点头:“就是他。” 霍无怀不明白梅花刺为什么要见端木一,但是还是应允:“没问题,事情结束之后,我就带端木一来见前辈。” “爽快。”梅花刺拍了拍手,小童拿着一份地图走了进来。 梅花刺示意小童把地图交给霍无怀,说:“鬼医绡,来自太行山迷域谷,但是迷域谷已经被黄土掩埋,鬼医绡虽然会游历四方,但是他的驻地,一直都在离太行山不远处的幽州纳川营。” 霍无怀接过地图,态度诚恳地向梅花刺道谢:“多谢前辈。” “从这里到幽州是一段很长的路程,我会让我的弟子护送你们走捷径离开傀儡城。”梅花刺含笑说道。“现在已经是夜里,你们就暂时在此休息。” 得到了线索之后,他们一行人就安顿了下来,在傀儡城过夜。 霍无怀和郁落白在一个房间里,方便照顾她。云澈和苏愿一个房间,但是半夜里云澈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你有心事?”苏愿低声问道。 云澈愣了一下,有些抱歉地说:“吵到你了,不好意思。” 苏愿:“没事。有什么烦心的,可以和我说,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云澈翻身坐了起来,说:“我出去走走。” 苏愿微微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云澈走出房间,房间外就是满地的野蔷薇,他绕着花丛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踢着枝干,往前走去。 这样漫无目的地走着,云澈已经穿过满是野蔷薇的的平地,来到了河边。 他伸手折了一支芦苇拿在手里晃动着,心头缭绕着的困惑怎么也驱散不了。 “看来云公子很是苦恼,不知鄙人能否解答云公子心中的疑惑。”梅花刺走路都不出声音,像个幽灵一样来到了云澈身后。 云澈回头看了梅花刺一眼,说:“我可没有等价的东西能从你这里买消息。” 梅花刺走到云澈身边,笑了一下,说:“我只要云公子答应为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云澈问。 “现在我还没有想好,就先欠着。”梅花刺居然还绕弯子。 云澈嗤笑:“行,那我问你,霍无怀到底是谁?” “有些事情,我知道,但不能说。”梅花刺对着云澈卖关子道。 云澈抿了一下唇,问:“那霍无怀的身份,是能说的,还是不能说?” 梅花刺:“自然是能说的。” 云澈看着梅花刺,等着他往下说。 “霍无怀就是霍无怀。”梅花刺低声说道,“他是长安霍家的小公子,七岁时,霍家发生剧变,霍家家主霍眠和夫人秦染卿被暗杀,小儿子霍无怀被掳走,之后下落不明。后来经过霍家家臣霍迁多年不懈的寻找,终于在八年前找到霍无怀,将他带回霍家。霍无怀感激霍迁的栽培,便认霍迁为义父。” 云澈蹙眉:“你在胡说八道吗?” 梅花刺还是一脸笑意,十分真诚地说:“我梅花刺,从来不说胡话。” “他真的是霍家的公子?”云澈十分意外,有些不敢相信。 第九十六章 思斯与还 虽然梅花刺满脸真诚,但是云澈却总觉得梅花刺在诓他。 “那郁落白是谁?”云澈问道。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梅花刺挑了一下眉,说道。 “那我再欠你一件事,行了。”云澈说。 谁知梅花刺却拒绝了,说:“我没办法回答你这个问题。” “为什么?”云澈扬声问道。 梅花刺意味深长地说:“因为傀儡城,没有关于郁落白的资料。” 云澈自讨没趣,撇了一下嘴,说:“算了,如果什么事情都能从你这里得到答案,那还得了。” 梅花刺挺欣赏云澈这样豁达的人,说:“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定要知道答案的,无论她是谁,只要她不是奸佞之徒,不就够了吗?” 云澈苦笑了一下,说:“你说的对,人要往前看,执着于过去,只会一辈子活在阴影里。” 梅花刺笑笑,点头表示认同。 “那你不能说的事情,是什么?”云澈转念一想,问道。 梅花刺抬头看着戈壁上宽广的夜空,颇有些感慨,说:“比如,苏愿的身世。” 云澈狡黠地看着梅花刺,说:“这种事情,随便猜猜就猜出来了。影公子是天机阁的忌讳,很简单,他是个魔头,一旦这个事情公之于众,苏愿就没办法立足于世了。对不对?” 梅花刺笑意更深,说:“云公子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啊。” 云澈想起在明薇轩密室里,苏愿和公孙沫对峙时的情形。 上任阁主苏茫还让公孙沫立誓永远不能去调查关于影公子的事情,那不就表明,影公子是一个不容于世的存在。至于影公子的身份,不外乎两种,一是外族异域,二就是十恶不赦的魔头。 苏愿那么聪明,他那个不能公之于众的父亲,到底是个什么身份,恐怕他自己心里也有个大概。 是该清醒一时,还是糊涂一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度量。 “那你为什么隐居在这里?”云澈自来熟,毫不避讳地问道。 “因为我对一个女子的亏欠,需要守住这里,用一生来偿还。”梅花刺低声说。 云澈眼角跳了一下,他没想到梅花刺居然还有问必答,并且还把自己的情史给说了出来。 “原来你也是一个摆脱不了过去的人啊。”云澈叹气。 “是啊,有些愧疚,是会伴随一生的。”梅花刺说这些的时候,语气十分伤感。 云澈心里的苦闷倒是还真的消散了一些,说:“行了,我没什么要问的,我回去睡觉了。” “云澈。”梅花刺却突然叫住了他,轻声问:“你知道你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吗?” 云澈怔住,看着梅花刺,眼神沉郁,说:“我没有父母。” “我以为,你会问我关于你父母的事情。”梅花刺神情怜悯地说。 云澈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说:“我说过了,我没有父母。” 说完,云澈留给梅花刺一个背影,冷漠地离开了。 梅花刺看着云澈的背影,目光悠远地喃喃自语:“你会回来找我的,云澈。” 第二天天一亮,霍无怀一行人就在小童的带领下,离开了傀儡城,朝着幽州方向前进。 —— —— 撒泊图戈壁边界,一座名叫白云间的城关里,一个少年正在和马贩子讨价还价。 “大叔,你是欺负我年少吗?你一匹马要二十贯钱,你怎么不去抢?”穿着甘蓝衣衫的少年像个老婆子一样喋喋不休地说。 马贩子手舞足蹈地反驳:“白云间的马本来就贵,你可以去打听打听市场价。” 少年气鼓鼓地说:“你的价钱是蜀中的两倍啊!” 马贩子据理力争:“小少爷,这里是白云间,白云间啊,蜀中的代步工具又不止有马,价钱当然便宜了!” “你吸血鬼啊!”少年也不甘示弱,说道。 “小且,你买好了没?”这时候另一个同样装束的男子走了过来,问道。 叫小且的少年朝着走过来的男子抱怨:“起湛,一匹马要二十贯钱啊!吃人啊!” “行了。这里的马本来就贵,你别铁公鸡了。”起湛走到马贩子身边,拿出钱,说:“给我们两匹马。” “呦,是郁公子啊,熟人,熟人,这样,十五贯一匹,如何?”马贩子对着起湛笑着说道。 起湛点点头。 马贩子收了钱,去马棚里牵马。 钱串子小且火气大起,说:“唉,他坑我啊,怎么我买他就要二十贯!” “戚寒且啊戚寒且,你要我说你什么好,你是掉进钱眼里出不来了吗?”起湛无奈地说。 对钱情有独钟的少年就是比郁落白小七岁的师兄戚寒且,而另一个男子是来自郁家的公子郁落瞳。 戚寒且不服气,说:“我这么节省,还不是为了小白,小白都快成老姑娘了,我不得为她准备嫁妆啊,不然她嫁人的时候,嫁妆怎么办?” 郁落瞳白了戚寒且一眼,说:“阿落大你七岁,你一口一个小白,还叫得挺顺口。” 戚寒且哼了一声,说:“我是她师兄啊,按辈分,我喊她小白怎么了,多亲切。” “这里离苍梧山那么远,想打听阿落的消息,都没办法。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提起郁落白,郁落瞳还是有些担心。 “去找梅花刺问问咯,如果你不怕傀儡城外的蝎子和秃鹰的话。”戚寒且打趣道。 “梅花刺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吗?那个老不死的,能从他嘴里问出什么,再说了,我们现在还有任务在身,也无暇顾及阿落了。”郁落瞳低声说。 “没事的,小白武功又不弱,不会怎么样的,没准再过几天,她就回莲台了。到时候她会给我们消息的。”戚寒且对郁落白充满自信,得意地说。 郁落瞳“嗯”了一声,说:“希望我们此行顺利找到不死丹,治好我娘的顽疾。” 戚寒且正色起来,说:“肯定能找到的,我们俩联手,有什么办不到。” 郁落瞳勾起嘴角,欣慰地笑了一下,说:“是,我们戚大公子是最厉害的,没有你做不到的事。” “那是!”戚寒且十分受用,扬起眉毛喜不自胜。 这时马贩子牵过来两匹马,郁落瞳和戚寒且翻身上马,策马离开了白云间。 第九十七章 海纳百川 幽州纳川营。曾经是军事要地,边境战争平息之后,这里成为了多民族的混居地,羌族,已经灭亡的龟兹族,白马氐族,回族,这些少数名族和汉人融合在了一起,共同生活在纳川营。 虽然是不同的民族融合的城镇,但是生活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已经汉化,习俗,语言文化,生活方式都与汉族没什么差别。 霍无怀一行人住进了纳川营的一家名叫四海居的客栈。苏愿负责打点住宿和照顾郁落白,霍无怀和云澈出去外面打听鬼医绡的行踪。 像这种边关混居的城镇,来往的人又多,霍无怀和云澈多方打听,得到的都是“不知道”“没听过”之类的回答。 鬼医绡在中原名声大燥,但是在这个城镇里,大家似乎对这个人很陌生。 “梅花刺不会坑我们?”没有得到一丁点线索的两人坐在路边的茶摊上乘凉,云澈忍不住说道。 霍无怀浅浅地抿了一口茶,说:“他是江湖公认的百晓生,要么不会说,说了就不会撒谎。既然这里是鬼医绡的驻地,他把自己隐藏起来,也是正常的。” 这时候茶摊旁边的包子铺有人在骂骂咧咧地吵嚷着,云澈偏过头,就看见一个小乞丐被摊主推搡着。 小乞丐手里抓着好几个包子,已经把包子抓得脏兮兮的,边和摊主吵架边往茶摊这边跑。 包子铺老板顺手拿起一把菜刀就往小乞丐身上飞出去。 小乞丐回头看见飞旋而来的菜刀,像只迅猛的猎豹,一股脑钻进了云澈和霍无怀所在的桌子下面。 “当”地一声,那把菜刀重重地扎在了桌子上。云澈和霍无怀处变不惊,看着那把菜刀,谁都没说话。 “打不着,打不着!”小乞丐囫囵吞枣般地把包子吞进肚子里,从桌子底下爬出来,冲着包子铺老板做鬼脸。 但是下一刻,小乞丐就被云澈一巴掌按到了桌子上。 “你干什么!”那把菜刀就扎在小乞丐脑袋边,云澈一把抓起菜刀,在小乞丐眼前比划。小乞丐仰起脸去看云澈,力气十足地挣扎。 “你惹到本大爷我了,知道吗?”云澈逮到一个出气包,怎么可能会让他好受。 包子铺老板追了过来,从云澈手里接过菜刀,说:“这臭小子隔三差五来偷我包子!谢谢大侠帮我捉住他。” 云澈看着在自己手下挣扎的小乞丐没说话,倒是霍无怀适时站了起来,拿了点钱递给包子铺老板,说:“他吃的包子,我替他付了。” 老板看霍无怀仪表不凡,接过钱的时候说:“他是个小白眼狼。你对他好,他不会记着你的恩情的。” 霍无怀轻笑了一下,没说什么。 包子铺老板拿着钱也就没有追究小乞丐偷包子的事,提着菜刀往自己的铺子里走去。 “行了,我们走。”霍无怀对云澈说。 云澈“啧”了一声,放开了小乞丐。 谁知小乞丐跳起来就破口大骂:“有钱了不起啊,暴发户!” “还真是个白眼狼啊!”云澈打量着小乞丐的神情,说道。 霍无怀却只是淡淡地看了小乞丐一眼,就转身离开了茶摊。 云澈看见霍无怀离开,本来还想多逗逗这个小乞丐,但是毕竟有要事在身,他便收了玩心,跟上了霍无怀。 “别在我这儿杵着,走开走开。”茶摊老板走过来收拾桌子,抬手轰赶小乞丐。 小乞丐朝着摊主哼了一声,走出茶摊,他看着已经走远的霍无怀和云澈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色已晚,霍无怀和云澈还是毫无所获,两人身心俱疲地回到了客栈。 苏愿已经让小二摆好了饭菜,但是席间三人吃饭的兴致也不是很高。 他们在吃饭的时候,柜台那边郁落瞳和戚寒且走了进来,正在柜台询问房间。 “钱袋怎么会丢呢?我不可能这么不小心啊。”戚寒且一边翻自己的包袱,一边嘟嘟囔囔地说。 郁落瞳交了钱给掌柜,拿过房间的钥匙,说:“丢了就丢了,江湖上的小飞贼,身手超出你的想象。反正我带的钱都够,你就别抱怨了。” 戚寒且瘪嘴,说:“可是那个钱袋是小白亲手给我绣的,你让我怎么和她交代。” 郁落瞳笑笑,说:“行了,阿落不会计较的。” 本来在吃饭的霍无怀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回了一下头,正好和准备上楼的郁落瞳对视了一眼。 郁落瞳愣了一下,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眼桌边的三人。 “干嘛?回房间睡觉了,我要累死了。”这时候戚寒且站在楼梯上,回头喊郁落瞳。 “来了。”郁落瞳没做多想,对着霍无怀微微笑了一下,算是问候。 霍无怀自然也笑着颔首回礼。 郁落瞳和戚寒且上楼之后,云澈瞟了一眼,问:“你跟人家眉来眼去地干嘛呢?你认识?” 霍无怀摇头:“不认识。” “看样子是两个高手。”苏愿吃了一口菜,说道。 云澈嗤笑:“这个江湖,最不缺的就是高手了。” “制定一下明天的计划,我们这么漫无目的地找也不是办法。梅花刺不是说鬼医绡来自太行山迷域谷吗,或许我们该往太行山方向找找看,他不一定在纳川营中。”霍无怀说道。 苏愿点点头表示赞同,云澈放下筷子,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看来还是要我去这里的地下渠道打听一下。” 第二天云澈出去了一趟回来之后,带回了一条消息,说是纳川营的夜叉庙里,可能住的就是鬼医绡。 夜叉庙,是当年战乱之后留下来的一座孤山上的庙宇,本来庙里供奉的也不是夜叉,是后来有方士说纳川营杀戮太重,战死的冤魂聚集在此,必须用夜叉来镇住这里的邪祟。 于是这里的民众集资把庙里原本的山神移到侧位,铸造了夜叉像,供奉在庙里。 传说每到半夜,夜叉庙里都会传来鬼哭狼嚎的声音,周边的居民不堪重负,纷纷将住宅搬迁,退避三舍。于是夜叉庙便成了孤山上的忌讳,没人敢往那去。 第九十八章 其医鬼绡 有消息总比没有消息好,而且历来古怪的人就是喜欢住在别人都不敢去的地方,这点倒是还蛮符合鬼医绡的性格的。 于是霍无怀一行人带着郁落白,没敢耽误,直接往夜叉庙而去。 夜叉庙周边荒凉萧瑟,青天白日地看上去,也有几分诡异之感。 云澈最讨厌这种充满邪性的地方,不过碍于自己的面子,他很好地掩盖住了。 苏愿和霍无怀就没那么多顾忌了,他们一心想的都是赶紧找到鬼医绡,让郁落白醒过来。 因为没人供奉,夜叉庙里到处都是腐败的落叶,但是走进夜叉庙,才发现里面居然挺干净,看上去的确像是有人居住。 霍无怀把背上的郁落白放下来,靠在柱子上,然后起身打量着夜叉庙。 伫立在正中的夜叉像铸造得有些不伦不类,大概是因为这里是多民族混居的边境,连他们想象中的夜叉,都有些外族邪神的味道。 就在霍无怀看着那个夜叉出神的时候,夜叉背后突然传出一个声音:“你们来了。” 云澈被这个声音吓了一跳,不由得退到了苏愿身后。苏愿看见云澈的动作,勾了一下嘴角,不过他没说什么,只是看向了夜叉神像身后。 “绡前辈,既然知道我们要来,烦请现身,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霍无怀不卑不亢地说道。 夜叉神像“轰隆隆”转动起来,背面转过来的时候,和夜叉背靠而立的,是一尊慈眉善目的神像,神像手里拿着一个宝葫芦,颇有些怜悯众生的味道。 神像下方盘腿坐着一个白发苍苍,面容枯槁的老人。他睁着绿豆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面前的人。 “没人敢来这个地方,你们倒是胆大,不怕竖着进来,横着出去吗?”鬼医绡说话的时候嘴巴根本不动,整个人也十分僵硬,看上去像是个提线木偶。 “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们就不会找到这儿来了。”霍无怀也不管这鬼医绡的诡异,说道:“绡前辈,晚辈斗胆,请你高抬贵手,救我的朋友一命。” “十多年间,来找我治病的人多如牛毛,你们能见到我,是你们的福分。但是她与我非亲非故,我为什么要救她。”鬼医绡冷冷地说。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说:“她被人炼制成了药人,这个世间,除了你,没人能救她了。” 听到药人这两个字,鬼医绡只是轻轻冷哼了一声,说:“稀奇啊,居然真的有人将药人炼制成功了。稀奇……” 霍无怀心里有些莫名,但是又说不上是什么,他回头看了苏愿一眼,苏愿对着霍无怀使了个眼色,然后冲着鬼医绡说道:“你难道对其没有什么好奇之处吗?” “有什么好奇的。”鬼医绡端坐着犹如一尊小雕塑,说:“异想天开的人多了去了。” “那你要怎么要才肯出手救人?”霍无怀问道。 “我要黄金千两,你拿得出来吗?”鬼医绡问道。 以天机阁的财力,或者说是霍家的实力,黄金千两当然不是问题。但是霍无怀还是心里升起疑问,想不到鬼医绡开口和他们提的,居然是钱。 云澈看着鬼医绡那丑陋的面容,忍不住腹诽:眼看就要入土的人,要这么多钱,是想给自己建个气派的墓吗? “没问题,但是我身上没有这么多钱,我以天机阁的名义保证,你救醒郁姑娘之后,我就把钱兑换成银票给你。”霍无怀直接了当地说。 鬼医绡低低地笑了一下,说:“先给我钱,不然我不会救人的。你们自己看着办。” 霍无怀脸色有些不好,他回过头看着云澈,拿出一块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和一块印鉴,递给他,说:“你拿着这个玉佩到幽州的钱庄去,报我的名号,把银票取出来。” 云澈接过玉佩和印鉴,看了鬼医绡一眼,然后对着霍无怀点点头,说:“放心,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云澈就飞快地跑出了夜叉庙。 “这个给她吃下去,能缓解她的症状。”云澈走后,鬼医绡抬手扔了一个荷包给霍无怀。 霍无怀打开一看,里面有红色和黑色两种药丸。 “两种药丸混合着给她吃。”鬼医绡说。 苏愿把药丸拿在指尖凑到鼻子下闻了一下,并没有嗅出什么异常。 “我不会害她的,你们大可放心。”鬼医绡闷声闷气地说。 但是霍无怀还是不放心,他直接拿过两颗药丸,吞了下去。 “灵若!”苏愿没来得及制止霍无怀,眼看着他把药丸吞了下去。 “没事。”然而霍无怀一看就是豁出去不顾一切了,如果鬼医绡要害人,那么也是霍无怀先毒发,若是他有什么不适,鬼医绡也别想得到钱。 “傻子。”鬼医绡冷冷地说,“从来没见过你这种傻子。” 霍无怀不说话,在郁落白身边盘腿坐下,闭着眼睛静坐等着药效发挥。 苏愿就静静地守在两人身边,盯着鬼医绡,不敢松懈。 鬼医绡却不在乎苏愿的监视,他自在地闭上了眼睛,靠在神像身上,假寐了起来。 一盏茶后,霍无怀缓缓睁开眼睛,他只感觉到身体有些微微地发热,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异常。 “你怎么样?”苏愿急忙问道。 霍无怀摇摇头。把药丸拿出来放到郁落白嘴边,用力卡了一下的郁落白的下巴,把药丸喂进了她嘴里。 “你太冲动了,这个药丸大可不必给郁落白吃。你这样试药,完全没考虑过后果。”苏愿忍不住说道。 霍无怀一向冷静,但是在郁落白受伤昏迷之后,霍无怀整个人都有些激进,有时候甚至会丧失理智。 苏愿不是不理解他,而是觉得霍无怀前后的转变未免也有些大,他知道霍无怀对郁落白有异样的保护欲,可是这样决绝而不顾一切,的确让苏愿吃惊。 “我不会让她再受到伤害了,以前做不到的,现在,我有能力做到。”霍无怀轻轻摩挲着郁落白的脸,语气温柔地说。 苏愿叹了口气,不忍心再说什么让霍无怀理智的话。 没有人是无缺的,谁都会有软肋。 第九十九章 金针一篇 一个时辰之后,云澈气喘吁吁地赶了回来。 霍家在各地都有钱财存在钱庄中,有霍无怀的印鉴和信物,取钱也不费工夫。 云澈的速度也是极快,他不敢耽误,几乎把自己的轻功发挥到了极致。在执行任务遇到致命危险的时候也不过如此。 “辛苦你了。”霍无怀接过云澈拿回来的银票,看着他额头的薄汗,由衷地感激。 云澈摇摇头,喘了口气,说:“客气什么,不必这样。” 苏愿站在一边看着云澈的态度,微微挑了一下眉。 之前云澈也是作为被委托方为霍无怀办事,但是那个时候他时常还是会表现出自己的小性子和不耐烦。可是自从从傀儡城出来之后,苏愿发现云澈对霍无怀的态度比之前要好太多了。 难道是因为在闯傀儡城的时候,他们两个掉下陷阱经历了生死,感情加深了? 虽然他们两个都没有对苏愿说过在机关下面发生的事情,但是大家同行,感情从磨合到融洽,也是好事情。 “绡前辈,你要的钱已经取来了,现在你可以高抬贵手救郁姑娘了?”霍无怀走近鬼医绡,说道。 鬼医绡睁开眼睛看了一眼霍无怀手上的银票,漫不经心地说:“把银票放在案桌上,你们三个都退出去,守在夜叉庙周围,治疗她我需要一个清静的环境。” “好。”霍无怀放下银票,招呼着苏愿和云澈退出了夜叉庙。 等三人都出去之后,鬼医绡笨手笨脚地爬上神像身上,把神像手里的宝葫芦拿了下来。 他往地上跳的时候,动作迟钝,摔了个大跟头。 他急忙爬起来,朝着门外张望,确保霍无怀他们没有在偷看才舒了口气。 “这副臭皮囊!麻烦死了。”鬼医绡嘀咕了一声,动作僵硬地朝着郁落白走过去。 他在郁落白身边蹲下,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脸。 “居然真的有人把药人炼制成功了,奇迹啊。”鬼医绡的眼中露出惊讶和错愕,和刚才面对霍无怀他们时那个高冷桀骜的态度完全不一样。 “遇到我,也算是你的福气,现在这个世上,也只有我能救你了。”鬼医绡嘟囔着,拔开宝葫芦的塞子,从宝葫芦里倒出了一只蟾蜍。 “养了你这么多年,该派上点用场了。”鬼医绡把蟾蜍放在郁落白手边,拿出小刀割开了郁落白的手腕,那只蟾蜍闻见血的味道,伏在伤口上开始吸血。 随着蟾蜍吸血的时间越来越长,它身上的疙瘩渐渐鼓了起来,肚子也开始变得圆鼓鼓的。 到后面蟾蜍叫了一声,像个球一样从郁落白手上滚了下来。 鬼医绡抓起蟾蜍,费了好大劲才把它塞进宝葫芦里。 被蟾蜍吸过血之后,郁落白惨白的脸色微微有了些血色。 鬼医绡放下宝葫芦,用手卡着下巴看着郁落白,自言自语道:“后面该怎么办?” 他眼中浮现出纠结的神情,低头从自己身上扒拉出一本小册子,翻开册子皱着眉头寻找着什么。 “啊,在这里。”鬼医绡用手点着册子上的内容,嘀咕道:“放血,扎针,灌乌灵汤……什么是乌灵汤啊……” 他仿佛一个半路出家的赤脚大夫,研读册子的时候,语气中满是茫然。 “算了,扎针……先扎针。”鬼医绡拿出针囊,手法娴熟地捏起一根金针,朝着郁落白的脑袋上比划。“那个叫什么穴来着?汇灵穴?不对不对,是承灵穴……”说着他把金针扎在了郁落白头上。 “然后是……浮白和风府……”他好像一下子想起了该怎么办,下针的手法十分娴熟。 “乌灵汤……”他站了起来,钻到案桌底下,捣鼓了半天,拿出一个蒙了尘的罐子。 吹掉罐子上的灰尘,鬼医绡揭开泥封,一股腥臭无比的味道扑面而来。 “哇……”他被那股难闻的味道呛得头脑发昏,捏住鼻子干呕起来。 他抱着罐子走到郁落白身边,思索了一会儿,又朝着门外走去。 霍无怀云澈和苏愿分别守着庙外的方位,不敢懈怠。 “那个谁!”鬼医绡走到外面,说:“你们三个,谁是她的老相好?” 鬼医绡这样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让外面的三个人都愣住了,一时之间谁都没回应。 “需要什么帮助吗?”苏愿最先开口,说。 “喂药。嘴对嘴的那种。”鬼医绡面对他们三人的时候,又恢复了冷冷的态度。 苏愿有些窘迫,不由得看向了霍无怀。霍无怀站在那里,有片刻的迷茫,但是瞬间又清醒过来,说:“我来。” 霍无怀跟着鬼医绡走进夜叉庙,云澈冷眼看着鬼医绡和霍无怀,忍不住翻白眼:“占便宜呢这是?” 苏愿有些好笑,看着云澈,说:“你对郁姑娘挺上心啊。” 云澈怔了一下,抿着嘴角讪讪转过了身,小声说:“我没有。”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苏愿不禁想着。 霍无怀看到郁落白的时候,还是有些吃惊的,她的脸色真的好了很多。 本来看着鬼医绡像个神棍似的,霍无怀还有些担心,但是现在看来,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 “全都喂给她,一滴都不能洒了。”鬼医绡把那个仿佛夺命般的汤药递给霍无怀,说。 任霍无怀忍耐力绝佳,接过罐子的时候,还是被那种刺鼻冲头的味道熏得不知所措。 这个东西,真的不会喝死人吗?霍无怀忍不住腹诽。但是比起郁落白的安危,尝这种腥臭的汤药,也不是什么难事。 他没有犹豫,抬起罐子含住了一大口汤药,然后凑近郁落白的脸,伸手卡着她的下颌骨,迫使她张开嘴。 贴上郁落白的嘴唇给她渡药的时候,霍无怀心里没由来地涌起一股浓重的悲伤,他不知道这种情绪为什么来得这么莫名其妙,而且同时还伴随着一些悸动和忐忑。 郁落白的嘴唇冷得可怕,霍无怀像是触碰到冰雪一般,心里某个地方陡然间变得柔软,一丝丝酸涩在他的心尖蔓延。 第一百章 洵有情兮 渡完一口药的时候,霍无怀轻轻地退开,又喝了一大口药,接着喂药。 这一刻,他似乎完全忘记了味蕾间弥漫着的腥臭,他像是一个采撷蜜糖的痴人,满脑子都是郁落白柔软的触感。甚至某个瞬间,他用舌头把汤药过渡给郁落白的时候,碰到了她温热的舌尖。 他像是被那种触感烫了一下,一股热流从他的舌尖沿着他的触感一路噼里啪啦地炸开。 他瞬间有些晕眩,一个不经意间自己呛了自己一下。 他急忙退开,低下头咳嗽了起来。 “干什么,接着喂啊!春心萌动个鬼啊!”鬼医绡又不瞎,他当然看得出来霍无怀那小心又隐忍的情绪。 鬼医绡看霍无怀也老大不小了,这样的行为居然也会那么纯情羞涩。他在旁边像个老变态似的观望,心里无比鄙视霍无怀。 霍无怀的耳根瞬间烧了起来,但是他没办法顾及这么多,又把剩下的药灌进嘴里,喂给了郁落白。 喂完药之后,霍无怀站了起来,攥紧那个空罐子怔怔地看着郁落白。 “行了。”鬼医绡说:“过了今晚,不出意外的话,她就会醒了。” 霍无怀好像根本没听见鬼医绡说什么,直愣愣地站着,像个木头似的。 鬼医绡“啧”了一声,朝着门外大喊:“进来。” 云澈和苏愿走进来的时候,霍无怀还在发呆。 “过了今晚就行。”鬼医绡无奈地又对着云澈和苏愿重复了一遍,说:“带她下山,别在这打扰我睡觉了。” 云澈和苏愿点点头,不约而同地看向霍无怀。 这时候霍无怀好像才回过了点神,放下空罐子,弯腰把郁落白打横抱了起来,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出了夜叉庙。 云澈看着霍无怀那魂不守舍的模样,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霍无怀怎么回事,喂个药而已,搞得像是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不可言说的事情似的。 云澈脸色阴沉地追着霍无怀走了出去。 苏愿轻笑了一下,对着鬼医绡行了一礼。 “记得给她吃药丸。”鬼医绡说了一句。 “多谢前辈。”苏愿好脾气地说。 下山的路上,但凡云澈靠近一点想要看看郁落白的情况,霍无怀都像防贼似的不让云澈靠近。 云澈又不是傻子,霍无怀的样子像极了狗护食时的蠢样子,就差对着云澈龇牙咧嘴了。 虽然这样形容有些掉价,但是霍无怀这种笨拙又愚蠢的样子,真是让云澈大开眼界了。 “什么人嘛这是!”云澈气得叉腰,指着霍无怀大骂:“我他娘的也关心郁落白啊!” 但是霍无怀对云澈的话置若罔闻,抱着郁落白走得更快了。 这时候苏愿追了上来,拍拍云澈的肩膀,宽慰道:“行了,可以理解可以理解。失而复得的喜悦啊,你就多担待些。” “不是,他什么态度啊!郁落白可什么都没表示呢,霍无怀一个人在那瞎想什么呢!这才就……就那什么了一下,他就宣誓主权了?啊?这什么道理?哦,我想看看她的情况都不让啊!这一路过来,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我还没权力过问了我!”云澈瞬间化身怨妇,巴拉巴拉冲着苏愿抱怨。 “我说,你们三个什么情况啊,你对郁姑娘是什么立场啊?”苏愿平时稳重得很,从来不会开这种玩笑,但是他们三个现在这种状况真的是太让人忍俊不禁了。 被苏愿这么一说,云澈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嘀咕道:“什么什么,没什么……是霍无怀太过分!” “郁姑娘的确很好,不过,我觉得她似乎对这种事情有些迟钝。”苏愿点到为止地说道。 云澈听不懂苏愿话里的意思,一脸茫然地问:“什么意思?” “没什么。”苏愿此刻蔫坏蔫坏的,笑了一下,什么都不说了。 “哼!和我打什么哑谜!”云澈生气地说。 —— —— 回到四海居客栈的时候,霍无怀就一直守在郁落白身边,一步也没有离开。 其间又给郁落白喂了两颗药丸,她的状态真的肉眼可见地恢复了过来。 云澈去敲门喊霍无怀吃饭的时候,霍无怀半天才开门,站在门口看着云澈,说:“我不吃。” “你餐风饮露啊?”云澈不耐烦地说,“吃饭的时间都不愿离开一步。” 霍无怀拿出那个鬼医绡交给他的荷包,说:“这个药丸似乎对她的身体很有帮助,我觉得应该多和鬼医绡拿一些。” “给我看看。”云澈把那个荷包拿了过来,把药丸倒在手心一颗,轻嗅了一下,说:“可是闻着就像是普通的补丸啊,功效真的这么好?” “怎么,你对这个味道很熟悉吗?”霍无怀问。 云澈挑眉思索了一会儿,说:“这个药丸,和白薇谷素绡寂给我的吃过的,味道很相近。” 霍无怀有些疑惑,看着云澈没有说话。 这时候旁边的房间门打开,戚寒且一路小跑着冲了出来,大喊着:“起湛,去吃饭了吃饭了!我要吃这里最着名的‘四海飘香’!” 戚寒且跑得有点快,冷不丁地撞在了站在门口的云澈身上,云澈踉跄了一下,手里的荷包脱手掉在了地上。 “兄弟,看着点啊!”云澈无奈地抱怨了一句,弯腰去捡荷包。 但是一双手飞快地伸过来,抢先云澈一步,捡起来了荷包。 云澈抬起头,就看到那个撞了他的少年紧紧攥着荷包,眼神清冷地看着他。 “这是你的?”戚寒且冷声问。 看着对方撞了自己不仅没有歉意,态度还这么恶劣,云澈瞬间脸就冷了下来,说:“不是我的,难道还是你的吗?” 戚寒且眼神一凛,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个荷包,就是我的!怎么会在你手里,难道你就是那个偷我钱的小贼!” 云澈被说得一懵,转头看了霍无怀一眼。 霍无怀冷静地看着戚寒且,说:“这个别人给我们的,这当中是不还是有什么误会,相似的荷包很多。” 戚寒且把荷包对准霍无怀和云澈,说:“这上面绣着木槿花,木槿花的纹路里有我的名字,当然是我的!” 第一百零一章 久别重逢 戚寒且说到荷包上的刺绣中暗藏着他的名字的时候,霍无怀和云澈定睛朝那朵木槿花看去。 果然,仔细一看,可以看到纹路里有一个隐隐的“戚”字。 而且看戚寒且的样子,也不像是故意来找茬的。 “这是一个大夫给我们的。你也看到了,荷包里装的是药丸。”霍无怀语气十分诚恳地说。 戚寒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他看着霍无怀的样子,知道他也不是什么恶人。 这时候郁落瞳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戚寒且拉住郁落瞳,在他耳边嘀咕了几句话,郁落瞳朝着云澈和霍无怀的方向看了一眼,神情有些疑惑。 “看来,鬼医绡有问题。”霍无怀在云澈耳边小声说道。 云澈点了点头,看着郁落瞳和戚寒戚,没有说话。 “两位。”这时候郁落瞳走了过来,说:“这个荷包,是我朋友的钱袋,之前我们刚到纳川营的时候,他的钱袋就被人偷了。但是现在却在你们手里,我看两位仪表堂堂,不像是缺钱的样子,不知可否告知这个荷包是从何而来。” “实不相瞒,这个荷包不是我们的,我们到夜叉庙求医,这个荷包,是那位大夫给我们的。”霍无怀看着郁落瞳,说。 荷包里面装的是药丸,郁落瞳也看得到,而且霍无怀神态自若,也不像是在撒谎。 “看来这中间必然是有一段曲折的故事了。不过没关系,荷包既然找回来了,其他的也不重要了。这个荷包是我朋友重要的东西,烦请两位行个方便,还给我们。”郁落瞳微笑着说道。 “这个自然。”霍无怀和郁落瞳都是讲理的人,既然误会解除,自然要物归原主。 郁落瞳温和地笑笑,自己拿了一个荷包,把药丸放了进去,递给霍无怀,说:“这里面是我随身携带的安神药,相见既是缘分,你们不介意的话,还请收下。” 霍无怀接过荷包,颔首:“多谢。” “你们说你们去求医,你们两个谁生病了?这种药丸虽然虽然好,可是不宜多吃啊。”这时候戚寒且凑过来问道。 “不是我们,是另一个朋友。”霍无怀说,“这位公子对药理有研究吗?” 戚寒且有些得意,说:“还可以,是我师父教得好。你们那位朋友在房间里吗?我可以帮你们看看。” 霍无怀笑笑,婉拒道:“不用麻烦了,她恢复得挺好的。” “不用客气。”戚寒且十分热心肠,也没听出来霍无怀的拒绝,风风火火地朝着房间里跑了进去。 云澈眉眼一动,随即就跟着戚寒且进去。 “抱歉,小且他就是这样,有些热情过头了。”郁落瞳急忙向霍无怀解释。 霍无怀摇摇头,说:“没事没事。肝胆侠义。” 但是下一刻,房间里的戚寒且就凄厉地大喊起来:“起湛!是小白!小白受伤了,起湛!” 站在门外的霍无怀和郁落瞳同时一惊,即刻抢身冲进了房间。 云澈站在床边无奈地看着戚寒且焦急地查看郁落白,忍不住问:“你认识她?” 郁落瞳进门就看见了郁落白,他几步上前,脑子里“轰”地一声炸开,看向霍无怀问:“阿落为什么会在这儿?你们是谁?” “小白为什么会受伤?”戚寒且站了起来,看着云澈,问道:“她不是到天机阁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澈和霍无怀被抢白,一时间,两人飞快地对视一眼,明白了眼前两个少年的身份。 “你们是莲台山的人?”云澈飞快地问了一句。 “我是她师兄。你们呢,你们是谁?”戚寒且皱着眉问道。 几人之间瞬间有些僵冷,霍无怀即刻解释:“我是天机阁的霍无怀,他是天氓宫的云澈,郁姑娘在逐鹿大会上受了伤,我们都是她的朋友,是带她过来求医的。” 郁落瞳冷寂的眉眼微微缓和了一些,低声问道:“霍无怀,长安霍家的灵若公子霍无怀?” 霍无怀点头:“正是。” 随后霍无怀和云澈简明扼要地解释了在逐鹿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虽然语言简要,但是郁落瞳和戚寒且越听脸色越难看。 听到最后,他们两人已经咬着牙隐隐有些发怒。 “好一个群英荟萃,龌龊事情干得不少啊!”一向脾气温和的郁落瞳已经忍不住,走到郁落白床边,满眼痛心地看着她。 “小白居然受了这么多委屈,早知道我应该跟着她一起去天机阁的。什么鬼逐鹿大会,一个个的,都是些蛮不讲理的强盗吗!”戚寒且把后槽牙咬得啧啧作响,眼中满是愤懑。 霍无怀和云澈对于郁落白变成这样,各自内心都有无限愧疚,两人不约而同地低声说:“对不起。” “是我没有保护好她,是我的错。”霍无怀哀声说道。 戚寒且看着云澈和霍无怀,抿了一下唇,说:“别这么说,你们也尽力了。” “多谢你们维护阿落。”郁落瞳压下了怒气,平和地说:“是你们救了她,此情此恩,无以为报。” 霍无怀和云澈不敢居功,满脸愧疚。 “我是洛川郁家的郁落瞳,他是阿落的师兄戚寒且。”郁落瞳介绍,说:“如果不是机缘巧合,我们还不知道阿落遭遇了这些,不管怎么说,我和小且都要谢谢你们。” 霍无怀和云澈对着两人抱拳,算是认识了。 “你是郁溟前辈的外孙,那怎么会和戚公子在一起?”霍无怀问道。 郁落瞳:“我娘亲和白昔姑姑交好,我和阿落小且很早就认识了。” 霍无怀和云澈了然。 这时候苏愿走了进来,说:“饭菜已经好了,怎么还不来吃?” 房间里的四人同时看向苏愿,苏愿进门最先看见的就是戚寒且,那一刻,似乎是一种奇妙的感应,他从戚寒且脸上看出了公孙沫的影子,瞬间就愣住,问:“他是?” 霍无怀轻声说:“他是郁姑娘的师兄,白昔前辈的大弟子,戚寒且。” “你,姓戚?”苏愿全身一震,神色复杂地看着戚寒且,声音有些颤抖,问:“你师父,她还好吗?” 第一百零二章 须臾十载 戚寒且看不明白苏愿脸上的情绪,有些茫然地问:“你认识我师父?” 苏愿哽了一下,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认识,旧相识了。你们,都还好?” 戚寒且没回答苏愿的话,走到郁落瞳身边,小声说:“他好奇怪啊。” 郁落瞳瞪了戚寒且一眼,说:“不得无礼。” 他看向苏愿,抱拳行礼:“在下郁落瞳,前辈是天机阁的遗鹤长老苏愿?” 苏愿颔首,把目光从戚寒且身上移向郁落瞳,说:“你是郁秋姑娘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郁落瞳有些诧异,说:“前辈认识家母?” 苏愿淡淡地笑了一下,说:“我去喝过你的满月酒。那时候我也还是孩子,你母亲对我一直照顾有加。” “我们先坐下来,好好谈谈。想必大家心里都有很多疑问。”霍无怀轻声说。 众人都点了点头。 五人围坐在郁落白的屋子里,小二把饭菜搬了上来,席间大家都只是偶尔举筷。 “天机阁已经易主了啊,我们在白云间那个小城里,消息闭塞,还什么都不知道呢。”郁落瞳有些无奈地说。 “白云间就在撒泊图边上,看来我们当时就阴差阳错地岔开了。”苏愿说。 “你们到纳川营来,所为何事?”霍无怀不禁问道。 郁落瞳叹了口气,说:“我娘亲病重了,我们是去太行山迷域谷寻找不死丹的。” “不死丹?”云澈有些诧异,说:“鬼医绡就是来自迷域谷,那你们要找的丹药,他应该也有。” 郁落瞳大喜:“你们找到的那个大夫,就是鬼医绡?” 云澈点点头。不过霍无怀适时开口,说:“但是,你们被小贼偷掉的荷包居然在他身上,我总觉得,他有些可疑。” “可是我检查过小白的伤势了,的确在好转,那证明那个鬼医绡还是有点东西的。”戚寒且嘴里嚼着肉,说道。 “这样,吃完饭,我和郁公子小且去夜叉庙求药,灵若和云澈就留下来照看郁姑娘。”苏愿提议道。 “你要帮我们啊?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啊?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听我师父提起过你?”戚寒且有些疑惑地问道。 霍无怀和云澈说逐鹿大会的时候,并没有把白昔就是戚槿夜的事情说出来,因此戚寒且也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的师叔。 云澈和霍无怀是知道的,但是这毕竟是天机阁的家事,因此两人只是默默交换了个眼神,没有多话。 至于郁落瞳,他在听霍无怀和云澈提到落痕剑的时候,就隐隐猜出了白昔姑姑的身份,又联想到戚寒且和当年的公孙少辞年纪相仿。他大概也知道了前因后果。 白昔姑姑和戚寒且一直以师徒相称,以前郁落瞳也没多想什么,现在看来,白昔姑姑是真的不想让戚寒且知道自己的身世。 在座的所有人,就只有戚寒且这个当事人不清楚。 “很早就认识了,那时候,你还太小,你可能不记得我了。”苏愿十分遗憾地说。 说起来其实戚寒且不是在天机阁长大的,戚槿夜怀孕之后,就回到了老家芜湖休养,并且根本不让公孙沫陪同。 连戚寒且的满月酒,戚槿夜也只让苏愿去。 苏愿总共也就只见过戚寒且几面,都是在他五六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叫公孙少辞。 没有多少人知道戚寒且在芜湖长大,大家都以为他是一直在天机阁长到九岁才被戚槿夜带走的。 其实算起来,苏愿也要快有十年没见过戚寒且了。 当时在客栈柜台,苏愿也瞥见了戚寒且和郁落瞳,但是匆匆一瞬,苏愿也没认出来他。 “是吗?我师父还认识天机阁的人呢,那她应该也认识公孙沫,不然干嘛让小白去送东西,都怪师父啦,她不让我跟小白一起去。”戚寒且有些气鼓鼓地抱怨。 “姑姑是怕你闯祸,知道吗?你要是跟着去,没准事情更加难以收场。”郁落瞳看着戚寒且,柔声说:“你心性未定,做事情太过冲动了。” “啊……你老是这么说我!”戚寒且听完郁落瞳的话,更加怨念了,说:“你们都把我当小孩子!我是小白的师兄唉,我当然会尽全力保护她!” 戚寒且今年才十七岁,白昔把他保护得很好,后来又有郁落白和他作伴,他在莲台山的日子虽然简单,但是有郁落白相陪,他一直都过得很开心。虽然他是师兄,但是毕竟郁落白年纪比他大,很多时候,都是她在照顾谦让他。 戚寒且很依赖郁落白,因为有时候白昔对他真的很严格,练剑和修习是每天必须进行的功课,他天性好动,不像郁落白那么沉稳,白昔教的剑法也就学了七七八八。 “记住你说的话,以后都要好好保护阿落。”郁落瞳正色道。 “必须的!”戚寒且挺起胸膛,坚定地说。 “郁落白的名字,是因为白昔和郁秋交好才取的吗?”云澈忍不住问道。 其实这也是霍无怀想问的话,郁落白身世成谜,她的身份一层又一层,的确容易让人迷惑。 郁落瞳笑了一下,说:“我和娘亲一直隐居在白云间,后来遇到白昔姑姑,她知道我娘有顽疾,一直悉心照料我娘。后来她收了阿落做弟子,那时候阿落好像是叫阿药,她也没提过她以前是杏子林的人。我娘很喜欢阿落,白昔姑姑便让阿落拜我娘为义母,阿落算是我义妹,于是便为她取名落白。” “关于她的身世,她真的一点都没有提起过?”霍无怀问。 郁落瞳点头,说:“白昔姑姑说阿落受过伤,以前的事情大部分是空白的。至于她不记得自己的过去,到底是因为涵尘洗掉了她的记忆,还是说她在遇到涵尘之前就已经失忆,我就不得而知了。” 这样看来,郁落白一生坎坷,据之前她和霍无怀说过的,她很有可能有过两次失忆。 一次是在遇见涵尘之前,她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另一次,就是涵尘洗掉了她关于药人的所有记忆。 第一百零三章 山雨初霁 拜涵尘为师,是她遇人不淑,好在后来遇见白昔,白昔和戚寒且,还有后来的郁秋和郁落瞳,似乎都是十分呵护她。想到这里,霍无怀心里那种酸楚才微微散开了一点。 在没有记起杏子林的黑暗时光之前,她应该也是幸福的。 询问完所有的疑惑之后,大家一时间都沉默了下来。 这时候躺在床上的郁落白突然咳嗽了一下,霍无怀最先反应过来,撇下筷子就冲了过去。 “落白?”霍无怀急切地俯身看去,喊她的名字。 其他人也纷纷围了过来,紧张地看着郁落白。 只见郁落白嘴角缓缓流出黑色的血,身体微微颤抖着,眼珠颤动,但是却怎么也没有睁开眼睛。 霍无怀抬手擦掉郁落白嘴角的血,哑声轻喊:“我是霍无怀,你听得到吗?睁开眼睛看看我。” “我看看。”戚寒且蹲在床边,切住郁落白的脉搏,屏着呼吸诊断。 戚寒且皱起眉头,放开郁落白的手,说:“小白的脉象很稳定,比刚才稳定多了。” 脉象稳定是好事,可是她却没有醒过来,着实让霍无怀的心都吊了起来。 戚寒且话音刚落,郁落白的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喷出了一大口血。 霍无怀眼疾手快,一把将郁落白扶了起来,郁落白瞬间又是一大口黑血喷了出来。 那些黑血悉数喷在了霍无怀胸口,但是他熟视无睹,伸出手贴住郁落白的心口,输送真气稳住她的心脉。 其他人提心吊胆地看着郁落白,大气不敢出。 郁落白吐完黑血之后,眼睛缓缓睁开一条缝,看着眼前的霍无怀。 “是你……”郁落白气若游丝地吐出两个字。 “是我,是我,睁开眼睛,不要睡……”霍无怀怆声说。 郁落白的眼睛完全睁开,就这么看着霍无怀,霍无怀大喜过望,激动得无以复加。 可是郁落白眼中的神采也就维持了片刻,下一瞬,她眼中的光亮完全泯灭,瞳仁变得空洞,呆滞无神。 霍无怀怔了一下,缓缓放下了输送真气的手,扶住郁落白的肩膀,忐忑地喊:“落白?落白?” 她的样子完完全全像是失了魂,人是醒过来了,但是却只是一具躯壳。 戚寒且伸手在郁落白眼前晃动了一下,但是郁落白的瞳仁完全没有反应。 “这……”戚寒且结巴了起来,看向郁落瞳,戚声说:“起湛,小白她,她魂丢了……她完全没有反应啊……” “离魂症。”云澈脸色沉重,说:“天氓宫训练死士的时候,有的人没挨过训练,就会出现这种情况,听不到看不到,五感全失,感知不到外界的一切。” “那这和之前有什么两样?这算什么醒过来,鬼医绡是骗人的吗?”霍无怀身上瞬间聚起一股冷意,他轻缓地放下郁落白,猝然起身朝着外面冲出去。 “灵若!”云澈隐隐觉得霍无怀要发飙了,急忙追了出去。 苏愿皱了一下眉,冲着郁落瞳说道:“郁公子,你和小且留下来照看郁姑娘。”说完苏愿也转身夺门而出。 “前辈!”郁落瞳不放心,根本没听苏愿的话,迈步就要追出去。 “起湛!”戚寒且看着他们一个个跑了出去,扯着嗓子大喊:“你别去!” “照顾好阿落!”然而郁落瞳只给戚寒且留下一道残影,倏忽就不见了。 “你们几个!”戚寒且看着门外瞬间就消失的几人,一口气堵在心口,忍不住嘀咕:“还说我冲动,你们不冲动吗!留我一个人,要是有人打小白主意怎么办?我又不能一个打十个!” 所谓平时不烧香,临时抱佛脚也没用。看着他们几个那种倏忽如惊电的身法,戚寒且突然觉得师父之前对他严格,让他好好练剑都是对的。不过好在,他还年少,现在顿悟也不晚。 霍无怀施展起轻功来简直像个飘忽的影子,以前在云峰山的时候,霍无怀就是四个弟子中功夫最轻灵的人,他的轻功一度要比七月都厉害。 云澈铆足了劲也还是落在霍无怀身后,他突然意识到,分开这么久,那个记忆里的师弟,真的越来越令人咋舌了。 后面的苏愿和郁落瞳也身法绝然,几个人从客栈冲了出来,踏雪无痕般地几个起落,像一群展翅的白鹤,用极快的速度就冲上了夜叉庙。 但是夜叉庙哪里还有鬼医绡的影子,云澈冲进庙里的时候,就看见霍无怀冷着脸一脚踢翻了夜叉像前的案桌。 “喂!”郁落瞳和苏愿刚到门口,云澈一把拉住霍无怀,低声说:“别这样,你不能……” 后面的话云澈没说出来,但是霍无怀压下心里的暴躁,被云澈这么一拉,也明白他想说什么。 自从在傀儡城霍无怀和云澈表明身份之后,霍无怀无意中就放下了戒备,他知道云澈是能信任的人,苏愿也是光明磊落。可是这不代表他能随意暴露出来他曾经的武功路数。 他们四个人师从花意,学的都是同一种基本功,就算之前在逐鹿大会上,霍无怀都一直掩藏着自己来自巫棠教的武功路数。但是这次他不知道怎么这么受刺激,身法完全就暴露了,一点不遮掩。 郁落瞳还好,他对巫棠教的武功来路不清楚,可是苏愿不一样,他也是花意的弟子,他早期大部分武功都是花意教的,他若有心轻易就能看出来霍无怀的武功源头。 也不是说霍无怀要抹杀曾经的一切,但是毕竟曾经是巫棠教的人,其中有些事情根本说不清楚,要是苏愿发现什么,那还真不好解释。 霍无怀也是偏激过头了,这一天之间,他的心情随着郁落白的安危起起伏伏,本来满心的喜悦,却最后落了空,他一下子什么都没顾忌,失了理智。 这时候苏愿和郁落瞳也走了进来,云澈看着霍无怀的眼睛,示意他冷静下来。 霍无怀的失态也只是一瞬间,他的神情转瞬恢复自然,对着苏愿和郁落瞳说道:“他不在这里。从我们离开夜叉庙,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就算他会飞,也离不开纳川营的范围。他如果要跑路,势必会先花销,他手上拿的都是大面额的银票,而且他生得怪异,极易引人注目,我们在纳川营范围内寻找,应该能把他揪出来。” 看着霍无怀顷刻间又恢复理智,云澈对他真的是服。 第一百零四章 云烟渺渺 几人又飞快地下了山,在纳川营中开始寻找鬼医绡。 但是就算有了明确的目标,他们也还是没有找到人。 就在霍无怀在大街上还不肯放弃的时候,之前卖包子的老板看到了路过的霍无怀,热情地叫住了他,问:“公子,吃包子吗?” 老板看上去十分开心,霍无怀没那个心情,摇了摇头。 不过霍无怀还是问道:“烦请,有看见一个须发全白,身形矮小的老人吗?” 老板想了一会儿,说:“没有这样的人啊。”说完老板又笑嘻嘻地和霍无怀说:“那天你们帮我抓的那个小乞丐,现在发达了呢,今天拿着一张银票放我这儿,说是每天都要来我这儿吃包子。” 霍无怀心上一惊,急忙问:“你说那个小乞丐?” “对啊。”老板点点头,说:“瞬间财大气粗呢,我寻思着他是不是捡着宝了。” 霍无怀暗暗地咬了一下牙,问:“老板,他给你的银票,能给我看看吗?” 老板看霍无怀是个气质绝然的大家公子,也没什么遮掩,说:“可以啊。” 从老板手里接过银票的时候,霍无怀瞬间就什么都明白了。 那张银票就是幽州钱庄的,一个小小的乞丐,不可能会有这么大面值的银票。 “你知道他在哪儿吗?”霍无怀低声问。 “不知道他住哪儿,不过他喜欢去城西的茶馆听书。赖在门口赶都赶不走。”老板说。 “多谢。”霍无怀对着老板颔首致谢,朝着不远处的云澈大喊:“云澈,跟我走。” 苏愿和郁落瞳在其他的街道寻找,霍无怀也没时间去通知他们,只能喊上最近的云澈,赶往茶馆看看。 “什么?那个小乞丐?”一路上,听完霍无怀的信息,云澈脸色都变了,说:“难道,鬼医绡是那个小乞丐假扮的?难怪一开口要的是钱,那么那个荷包,也是他偷的。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应该是这样,在夜叉庙的时候,我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现在看来,他应该是易容了。”霍无怀咬着牙说道。 没多久他们就赶到了城西的茶馆, 门口大咧咧躺着的,赫然就是那个小乞丐。 茶馆的伙计在驱赶他,但是他就是赖着不走。 霍无怀和云澈走近的时候,小乞丐一点都不怵,还和他们打招呼:“嘿,暴发户,你们来喝茶啊?” 估计他还不知道自己的骗局已经被识破,还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 霍无怀上去就是一个擒拿手,死死抓住了他。 “干嘛!我招你惹你了!”小乞丐龇牙咧嘴地反抗。 霍无怀现在可没那么大的耐性,直接把他的手别到身后,就势就压卸掉他的胳膊。 “饶命……疼疼疼……”小乞丐终于意识到霍无怀的怒气,急忙求饶。 “鬼医绡前辈,才这么一会儿,就装不认识我们了?”霍无怀冷声说。 小乞丐愣了一下,瞬间又装傻:“你在说什么?什么诡异?我哪里诡异了,我就是个小乞丐啊!” “还不老实!”霍无怀往他胳膊上的穴位一按,他惨叫了一声,单膝跪倒在地。 茶馆的小伙计见这阵势,急忙跑了进去。 “你去把遗鹤前辈和郁公子找回来,我带他回客栈。”霍无怀对云澈说道。 云澈看着眼前的小乞丐,闹心无比,说:“卸了他手臂,省得他不老实。” “别别……你们两个大男人,怎么可以欺负我一个女孩子!”小乞丐的声音瞬间变得清脆起来,可怜兮兮地说。 霍无怀和云澈瞬间脸都绿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女孩子?”云澈怀疑自己听错了,凑过去拉开小乞丐脖子上围着的烂布条。这么一看,她没有喉结,还真的是个小女孩。 她看上去也就十多岁,身体特征上根本看不出来女孩的标志,云澈这下更闹心了,无奈地看了霍无怀一眼。 “你要是再不放开我,我就大喊非礼!”小乞丐瞬间祭出大招,十分无赖地说。 霍无怀毕竟是知书达理的人,知道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即便对方是个孩子,但是还是有些顾忌。 就在霍无怀有些犹豫要放手的时候,云澈直接一个手刀朝着小乞丐的脖颈上击去。 小乞丐猝不及防,瞬间被云澈打昏了过去。 “唉,你……”霍无怀还没反应过来,任由小乞丐倒在自己怀里。 “让她安静点,抱她回客栈。”云澈拍拍手,潇洒地说。 霍无怀有时候就是过于温柔了,对付这种泼皮小丫头片子,不用点手段怎么行。 对付恶人,还得靠云澈这种老流氓。 回到客栈的时候,戚寒且看见小乞丐就气不打一处来,说:“就是他,这个臭小子之前我见过,他拿着个破罐子撞我,原来就是他偷了我的钱。” “她是个女孩。”云澈幽幽地说了一句。 “什么?”戚寒且差点破音,围着昏睡的小乞丐左看右看,还想上手。 “干什么你,耍流氓啊?”云澈拉住戚寒且,说:“这可不是个善茬儿。” 不多时郁落瞳和苏愿也回到了客栈,霍无怀把事情说了一遍,愣是把其他人都气笑了。 “她就是鬼医绡?”戚寒且觉得这个世界真的是太奇妙了,忍不住多看了小乞丐一眼,说:“虽然她是个骗子,可是小白的伤势的确得到了缓解,只是五感全失,看来她的确懂医术,不过可能是个半吊子。” 说话间,小乞丐已经悠悠转醒,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几个人模狗样的人围着她。 她“嗷”地尖叫一声,大喊:“流氓啊!” “别嚎了,我们有你流氓吗?你收了多少钱,不会治病就不要骗人,你缺不缺德!”云澈上来就故意恶狠狠地说。 小乞丐狡黠一笑,说:“我缺德?我真的会治病,不是我吹牛,这个世上,只有我能让她醒过来了,没有我,她就当一辈子活死人!” “她的确是醒过来了,可是五感全失,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我们也不是要为难你,你老实告诉我们,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装鬼医绡?”霍无怀好脾气地问。 第一百零五章 虚言浮生 小乞丐看着眼前的人,知道他们都不好惹,但是看上去好像可以讲讲道理,便也没再扯皮,说:“也不算假装啊,我是鬼医绡唯一的传人,我的医术都是他教的,我没有骗人。” 大家都有些嗤笑,霍无怀问:“那鬼医绡现在在哪儿?” 小乞丐撇嘴:“死了啊,三年前就死了。” 听到小乞丐的话,所有人的脸色都沉重起来。 “你说他死了,如果他死了,梅花刺怎么会不知道?你不是在骗我们?”霍无怀促声问。 “他人是死了,但是这几年我一直就假扮他去各处溜达,某种意义上,他自然是活着咯。”小乞丐闷声说。 霍无怀瞬间沉默了下去,脸色暗淡。 “你是他的亲传弟子吗?”这时候苏愿问道。 “他是我义父,我所有的本事都是他教的,但是我还没学多少,他身体一直不好,没把所有东西都交给我,就离开人世了。”小乞丐这时候已经没有油嘴滑舌,语气有些忧伤,“我又没什么本事,他在的时候,我可以依靠他,但是他没了,我为了活下去,只能顶着他的名号去过活。我也没有骗过人,我的确治好过很多人,你们那个朋友,可是个药人啊,一般人能治好吗?药人的事情,我义父都只告诉了我一些皮毛,我都是靠着他留下来的医书,才能把你们的朋友救醒的。说到底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们觉得不服气,那我把钱退一半换你们行了。” 这个事实对在场的人来说可谓是晴天霹雳,鬼医绡已经死了,唯一懂的人又是个半吊子,那么郁落白要永远都这样了吗? 霍无怀觉得老天简直在作弄人,他全身无力,晃荡了一下,坐进了椅子里,紧紧抿着嘴角。 云澈看着霍无怀那失落的样子,心里也不好受。 戚寒且和郁落瞳一直没说话,但是各自心里都苦涩无比。 “我师父难道不能救小白吗?她医术也很厉害的。”戚寒且拉拉郁落瞳的衣袖,哀声问。 郁落瞳看着戚寒且,说:“这不是一般的症状,胡乱医治,只会让阿落的情况更糟糕。” 这时候本来还好好的小乞丐突然急促地弯下腰,捂住心脏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起来。 “你怎么了?”苏愿最先看到她的变故,急忙上前扶住她。 小乞丐呼吸急促,紧紧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小且。”苏愿急声喊戚寒且来看看。 戚寒且蹲在小乞丐身边,快速查看了一番,低声说:“你,有心绞痛啊?” 短时间内,小乞丐已经疼得冷汗直冒,虚弱地点了点头。 “你没有随身携带救心丸吗?”戚寒且问。 “我的药,吃完了……”小乞丐断断续续地说。 “这里有。”这时候一边的云澈扔了一个小瓷瓶给戚寒且,说:“快让她服下。” 天氓宫的杀手,每个人都会随身携带救心丸,万一哪天出事了,还能吊着一口气,等着同伴来救援。 戚寒且给小乞丐服下救心丸之后,苏愿输送了真气稳住她的气血,她才慢慢恢复过来,但是脸色依旧惨白。 “我骗了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会救我。”小乞丐苦笑了一声,低低地说。 “总不能见死不救,行医者,都是有医德的。”戚寒且颇为沉稳地说了一句。 郁落瞳和苏愿看到戚寒且这么懂事,不由得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或者,你可以把你义父留给你的医术让我看看,没准我能从中找到方法呢。”戚寒且说。 小乞丐摇摇头,说:“没用的,医书上对药人的记载只有寥寥数笔,他在世的时候,怎么可能会想到,后世真的会有人,炼制出另一个药人。之前那个药人,之所以百毒不侵,其实,只是一个意外而已。” 小乞丐,名叫安生,从她记事起,身体就一直不好,三天会抽搐,两天会心绞痛。 后来她长大了一些,才知道自己是被母亲遗弃的孩子,鬼医绡带着她行走在塞外大漠,一来是寻找她的母亲,二来就是找能医治好她顽疾的方法。 “我义父叫绡昀,他其实不是个坏人,江湖上说他是个挖人心肝的恶魔,其实是因为,我从小患有心病,随时可能会死。他不知道该怎么医治我,便带着我到处去寻找和我有同样的病症的人,但是他最多只能用药物让那些人免受一年的痛苦,一年之后,他们的心脏就会因为使用药物过度而衰亡。”安生皱着眉头,悲伤地说:“他们死后,义父会挖出他们的心脏研究,但是后来传到了外界,就变成了恶魔挖心,他还被叫出了鬼医的称号。” 在场的人听着安生的话,不由得感慨唏嘘。 所谓的江湖传言,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道听途说,三人成虎,现实生活中,比比皆是。 “那个药人,是我义父在救她的时候,无意中成功的,但是她也只活了两年。后来我们还是一直在漂泊,只是每年,他都会带我回太行山祭拜太师父。他死了之后,我就一个人生活,继续找我娘,偶尔回这里住一段时间。不过……”安生语气越来越凄凉,说:“我发病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可能,我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 “心绞痛也不是治不好啊,你不要那么悲观嘛。”戚寒且轻声安慰道。 安生自嘲地笑了一下,说:“我的病不只是心绞痛这么简单,我身上的并发症有很多。”她看着戚寒且,说:“你是不是觉得我就只是个十岁的小孩子?其实,我已经二十一岁了,我的身体永远定格在十岁,不会长大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怔然看着安生。 戚寒且这么近距离地看着安生,完全就从她身上看不出她有二十一岁。不管是面容,还是声音,完完全全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鬼医绡背后有这么多隐秘的事情,鬼医绡不是传言中的恶魔,安生也不是个流氓混混,而是一个沉疴缠身的可怜之人。 第一百零六章 人生如梦 霍无怀虽然现在身处高位,但是他的父母也早已离世;云澈从记事起就是孤儿,更是连自己父母是谁都不知道;苏愿的父亲是一个永远不知道身份的影子;郁落瞳的亲人目前也只有病危的母亲;唯一父母健在的戚寒且似乎还算比较幸运,但是在他的认知里,他也认为自己是个孤儿。 加上连自己的过去都遗忘了的郁落白,这一屋子人,简直一个比一个惨。要是来场比惨大会,那简直难分高下。 但是安生自己也已经看开了,曾经绡昀在世的时候,视她如己出,她能遇上绡昀,已经是她最大的幸运了。 “其实,事情也不是没有转机。”安生低声打破了悲伤的氛围,说:“我义父曾经说过,太师父曾经炼制出能起死回生的不死丹,如果能找到,或许,你们的朋友就能真正的醒过来。” “不死丹……”郁落瞳声音微微颤抖着,说:“我要找的,也是不死丹。白昔姑姑说,迷域谷的不死丹,能救我娘。” 这不死丹如此盛名在外,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迷域谷,就在太行山之中。大概二十多年前,太行山脚下的镇子发生了瘟疫,方圆十里之内的人全都染病,朝廷派来的御医都死了好几个。 那时候连吃腐肉的秃鹰和乌鸦都死绝了,最后朝廷已经放弃了,封了染病的地方,打算一把火烧掉病人,以此来阻断瘟疫蔓延。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要死在大火之下的时候,一个叫摩空的人出现,如天神降世般治好了瘟疫。 瘟疫驱散之后,摩空隐居在了太行山的迷域谷中,不死丹的传说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流传出来的。 但是没过多久,太行山发生了一次坍塌,迷域谷就这样被黄土掩盖,摩空和不死丹都永远地沉睡在了地下。 那些坍塌是因为一次大地动,掩盖了所有关于迷域谷的痕迹。后来也有很多人去太行山妄图寻找迷域谷,但是全都无功而返。 绡昀在那一次变故中死里逃生,但是后来甚至是他自己,都已经找不到迷域谷的具体位置。 “但是,希望不大。”安生理智地说,“义父活着的时候,都没能找到迷域谷遗址,那场变故实在太大了。” “那也总比没有希望强。”霍无怀低声说道。 “我有一份我义父手绘的地图,他每年回太行山,都会完善地图,你们可以研究一下。”安生拿出一份羊皮地图,递给了身边的戚寒且,说:“我有点累,想去休息一下。” “我带你去让掌柜安排房间。”苏愿体贴地扶着安生,说。 安生看着苏愿,点点头,柔声说:“谢谢你。” 苏愿扶着安生离开房间之后,戚寒且把地图铺开,放在桌子上。 迷域谷本身就藏在一个巨大的山体裂缝之中,坍塌之后,裂缝已经被山石掩埋,甚至二十年间,植被的疯长和溪涧的冲刷,有些道路,山势都已经改变。 这份地图上也有绡昀标出来的一些他觉得可能是入口的地方,但是后来又被他用红叉划掉了。 此时地图也只是一个指路标,太行山山势绵延,低谷裂缝在二十年间,可能早就不复存在。但是,这是唯一的希望,此行是必然的。 “落白需要有人留下来照顾她,我们不能带着她进山。”霍无怀轻声说。 “我留下,如果她有什么意外,我毕竟懂医术。”戚寒且立刻回答。 霍无怀满眼感激地看着戚寒且,说:“戚公子,多谢。” “不用这么见外,叫我小且就好了。”戚寒且笑笑,说。 “那我也留下,有个照应。”这时候苏愿已经安置好安生,走了进来。苏愿知道戚寒且功夫不弱,但是毕竟他年纪还小,而且苏愿也不放心他一个人。 “劳烦前辈了。”郁落瞳朝着苏愿颔首。 如此,众人在四海居客栈休息了一夜,霍无怀和郁落瞳打头阵,云澈负责保护安生,便朝着太行山进发。 但是偏偏天公不作美,霍无怀一行人刚进入太行山半山腰,瓢泼的大雨就接连不断地落下,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 他们找了一个山崖,躲在山崖下避雨。 大雨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安生其间又犯了一次病,霍无怀考虑到安生的身体情况,便决定就地过夜,明天一早再继续寻找。 郁落瞳看着山崖周围森林密布,保不齐夜里会有野兽袭击,便提出趁着天光还在,出去找些柴火回来。 霍无怀陪着郁落瞳一块去,云澈留下来照看安生。 “小心点,雨大路滑,别滚下山。”霍无怀动身的时候,云澈叮嘱道。 “放心。”霍无怀笑了一下,说。 霍无怀和郁落瞳走进森林中,参天大树枝叶繁茂,将部分雨水隔断,树下的枯枝在落叶的覆盖下,还是干燥的,可以生火。 “你和云澈,关系挺好啊。”霍无怀刚将一截枯枝从落叶里拉出来,就听到郁落瞳在一旁说话。 霍无怀下意识地愣了一下,说:“云澈是个不错的人,这是我们第二次合作了,彼此都比较熟悉。” 郁落瞳弯腰捡着树枝,问:“你和阿落,互通心意了吗?” 霍无怀没想到郁落瞳会问这样的问题,一时之间哽住了,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霍无怀回想起在天机阁的一切,心中顿时有些凄苦,嗫嚅道:“我和她,算共患难的朋友……” 说着这样的话,霍无怀都觉得自己有些嘘唏。 他和郁落白算什么呢?算他单方面一厢情愿吗? 虽然他不愿多想,可是他心里很清楚,郁落白的确和云澈更亲近一些。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总之郁落白就是有意在疏远他。 “我知道你很在乎阿落,有些东西是装不出来的。她虽然对感情方面迟钝了一些,但是谁对她好,她心里很清楚。这次如果能解决一切,你要好好对她,不要再让她受委屈了。”郁落瞳通情又大度,说话也不拐弯抹角。这样的意思再明显不过,就是把郁落白托付给霍无怀了。 第一百零七章 今朝记然 霍无怀心中一颤,握紧了手里的枯枝,笃定地说:“我会的。你放心。我会护她周全的。” “小且还是个孩子,其中的弯弯绕绕,他根本就不明白。白昔姑姑这么多年,都不愿现身和公孙沫相见,大祭司之位让阿落继承,也是顺理成章。如果,阿落愿意跟你回天机阁,固然最好,假如她不愿意,你也不要勉强她。”郁落瞳语气平静地说。 “我会遵从她的心意。不会勉强她。”霍无怀诚恳地保证。 郁落瞳不由得地笑了一下,说:“我知道孰是孰非,你都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不然你会觉得我啰嗦。小且和阿落以前就说我像个婆子妈,总是碎碎念。” 郁落瞳说的,霍无怀都明白。从郁落瞳讲述的过往中霍无怀也感觉得到,郁落白和戚寒且郁落瞳,基本算是彼此的亲人,感情很深厚。 “你之后有什么打算吗?”霍无怀问。 郁落瞳叹气:“多陪陪我娘。找到不死丹,等我娘的病情稳定下来之后,我会接着去找唐川。” 霍无怀看着郁落瞳,低吟:“唐川?害死你们郁家三十多口人的唐川?” 郁落瞳点头,无奈地说:“他做下那庄恶事之后就消失了,也有传言说他死了,但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算他死了,我也要将他挫骨扬灰,以祭我们郁家所有人的在天之灵。”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你。那个……”霍无怀顿了一下,说:“其实唐漠也在找唐川。” 郁落瞳挑眉,说:“其实我挺意外的,唐川是个恶魔,但是他的侄子唐漠,是个大人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整唐门,的确令人钦佩。” 说起唐漠,霍无怀对他也是无比欣赏。在逐鹿大会上,唐漠舍命相助,这些恩情,霍无怀都记在心里。 “唐漠他,的确是个奇才。”霍无怀由衷地说。 “有时间的话,介绍他给我认识一下。我挺想见见他的。”郁落瞳微笑着说。 霍无怀看着郁落瞳坦荡的神情,不禁说道:“我还以为,你对唐漠,会有芥蒂。没想到你如此深明大义。” 郁落瞳大笑了起来,说:“为什么要有芥蒂?唐漠的父亲也是死在唐川手下,唐漠也是受害者,唐川和郁家的仇的确不共戴天。但是那是上一辈的恩怨,唐漠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经历过这么多,从见识了段飞燃那种阴险小人,到遇到郁落瞳,霍无怀总算知道了什么叫天差地别。 “郁公子虚怀若谷,霍某佩服。”霍无怀不由得称赞道。 “叫我起湛就好,我们算是朋友了。认识你,我很高兴。”郁落瞳对着霍无怀眉眼弯弯地说。 朋友,朋友。 这一路走来,他和唐漠患难与共,结识苏愿,和云澈消除芥蒂。短短两个月时间内,他从一个独来独往深入简出的独行客,变成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活人。 在霍家苦修隔绝外界的那段日子里,他还以为,他一辈子,都不可能会有知心的朋友了。 现在,又和郁落瞳惺惺相惜,他突然觉得,人的一生,有了朋友,整个人都会变得不一样。 人生如此,夫复何求! 本来找柴火挺容易的,但是霍无怀和郁落瞳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很久,回到山崖下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透。 山岭间的夜晚寂静无比,只有连绵不断的雨声。 云澈看到他们回来,忍不住抱怨:“你们是到天边去捡柴了吗?这么慢?” 云澈怕冷,山里本来就气温低,加上下雨,更是湿寒浸人,他还以为很快就能烤火,没成想霍无怀和郁落瞳磨蹭得要死。 “总得找没淋湿的柴,不然也烧不着。”霍无怀已经习惯了云澈的随时抱怨,好脾气地说。 云澈要嫌弃死了,催促道:“快快快,生火,冷死我了。早知道进山这么遭罪,我就留在客栈了。” “真是对不起了,云大公子。”霍无怀笑着打趣云澈。 云澈白了霍无怀一眼,没说话。 郁落瞳觉得云澈和霍无怀之间真的不像是刚认识两个月的朋友,他们之间看上去感情比一般人都深,可以毫无顾忌地开玩笑。 “你们认识很久了?”郁落瞳不着痕迹地问了一句。 霍无怀拿打火石的手顿了一下,想说什么,但是又咽了下去,忽略了郁落瞳的话,专注地摩擦着打火石。 “认识不久,但是有金钱的力量维系着,坚不可摧。他可是我的大主雇!我出一年的任务,也不如接他一单任务来得多。”云澈瞬间仿佛戚寒且附身,贱兮兮地说。 “云公子很缺钱吗?”郁落瞳在火堆边坐下,笑着问。 “缺,怎么不缺。我又不是霍大公子,锦衣玉食地,千两黄金,说拿就拿。我天生地养,注定要做苦力一辈子!”云澈那张嘴叭叭地,调侃起霍无怀来眉飞色舞,好不乐乎。 本来郁落瞳还想试探一下,但是没想到云澈游刃有余地搪塞了这个问题,他心里清明得很,不过也没有再追问,抿着嘴角笑了起来。 霍无怀这时候已经把火生了起来,山崖下的寒湿即刻被驱散了很多。 云澈缩着身子坐在火堆边,伸出双手开始取暖。 安生也凑了过来,坐在霍无怀身边,好奇地问:“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你到底多有钱?” 安生这个小混蛋也是个财迷,从她讹霍无怀千两黄金的时候便可见一斑。 “富可敌国的那种,钱多到你想不到。要不是为了救郁落白,我们这种小角色,霍大公子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云澈又开始了八婆属性,对着安生挤眉弄眼地说。 “果然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啊!”安生附和着云澈的话也开始调侃霍无怀。 郁落瞳坐在他们对面,笑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了。 霍无怀大度,他不和云澈和安生这两个混蛋计较,只是安静地添着柴火。 “霍大公子,你们家还缺丫鬟吗?蕙质兰心,聪明伶俐的那种。我可以去做你的丫鬟,你还没有丫鬟,霍大公子怎么能这么没有排面呢,连个丫鬟都没有。”安生来劲了,用手肘撞了一下霍无怀,说道。 第一百零八章 凄风苦雨 霍无怀无奈地看着安生,说:“可以啊,但是做我的丫鬟,得熟读四书五经,通晓古今,博闻强记,安生大小姐,可以吗?” 安生笑得前仰后合,说:“我虽然认不全汉字,但是我可以闭着眼睛数钱,霍大公子觉得怎么样?” “我不要文盲。”霍无怀高冷地说。 “你怎么能歧视文盲呢?你这是搞阶级啊,霍大公子,太缺德了!”云澈滑头地在旁边插科打诨。 霍无怀把手里的柴冲着云澈的脸扔了过去,云澈偏身躲过,说:“快看,本性暴露了,他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安生,这种主人跟不得啊!以后他会天天虐待你的!” 云澈话刚说完,霍无怀的脸色突然就变了,“唰”地一下,狠厉地朝着云澈身后掷出了另一根树枝。 树枝呼啸着钉在了云澈身后的黑暗里。 安生还以为霍无怀生气了,笑意瞬间就凝固在了脸上。 但是云澈却没有发怒,反而一把护住安生,大喊:“左边!” 霍无怀瞬间又朝着左边方向扔出了一根树枝。 “夺——”树枝冲向黑暗中,似乎扎中了什么东西。 “云澈,退开!”安生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郁落瞳飞身而起,快速拔出腰上的软剑,朝着侧面挥出一道剑气。 云澈冷着脸拉着安生快速退到了山崖下,促声提醒安生:“挨着我,贴着山壁不要动!” “怎么了……”安生紧紧拽着云澈的衣服,小声问道。 “是狼群!”云澈极快地说道。 霍无怀和郁落瞳抽出火堆里粗壮的树枝,拿在手里,快速朝着云澈的方向退过来,站在左右两个方位,保护着安生。 安生这才看见在火堆照不到的黑暗里,陆陆续续浮现出了点点暗绿色幽光。 随着绿光接近,低沉的嘶吼声从山崖周围包抄了过来。 映着火光,安生看到了闪着寒光的獠牙,然后,一头头灰色的狼从黑暗中走了出来,紧紧盯着所有人。 那些狼围着火堆慢慢踱步,抖动着身上的雨水。 刚才他们几个一直在开玩笑,雨势又大,狼群借着雨声的掩护悄悄接近了山崖他们都没发现。 要不是霍无怀闻见那种动物身上的腥臭味,恐怕他们就要被袭击地措手不及了。 “你保护好安生。”霍无怀低声说道。 云澈:“知道!” “嗷……”这时候狼群中传来一声号令,本来还安静的山林间瞬间此起彼伏地响起狼的嚎叫。 这是它们进攻的号令。 打头阵的几只狼突然暴起,朝着云澈冲过去。 霍无怀拔出玉箫剑,一剑将冲过来的狼劈死,将手里的火棍递给云澈。 云澈接过火棍,这时候一只狼绕过霍无怀,朝着云澈扑了过来,云澈飞踢一脚,将狼一脚踢出去。 霍无怀挥动着剑,将冲上来的狼压退了下去。 郁落瞳那边软剑一缴,两只狼哀嚎着被割断了脖颈,砸在地上痉挛了几下便断了气。 但是他还没来得及收回招式,侧面瞬间扑过来一只狼,利齿咬中了郁落瞳的袖子。郁落瞳一剑回削,瞬间削掉了那只狼的半个脑袋。 温热的血喷薄而出,溅了郁落瞳半边脸颊。 这时候另外两只狼齐齐扑了过来,郁落瞳飞身躲过,手里的火棍被狼的身体一撞,火焰顿时熄灭。 没了火光,狼群接二连三地冲着郁落瞳涌去。 “歘”地一声,霍无怀砍断了被狼咬住的衣摆,飞身朝着火堆而去,一招扫堂腿将火堆朝着郁落瞳的方向踢去。 火焰砸在攻击郁落瞳的狼群身上,动物天生畏惧火焰的本能让它们的动作慢了一刻,郁落瞳将真气聚集在剑身,横扫一剑,斩杀了近身贴上来的狼群。 “轰隆隆”几声连绵的雷声在夜空中炸开,闪电劈开夜色,照亮了整个山崖周围。 霍无怀一眼瞥见山崖外的雨幕中还围聚着众多的狼群。 狼是合作性极强的动物,它们即使在夜里也有极强的视力,可以牢牢锁定猎物。 人类在野兽面前,简直没有可比性。迅猛比不上,凶残又不如,特别遇上群居动物,那简直就斩杀不完。 霍无怀向前方挥出一道剑气,几只狼哀嚎着倒地,但是瞬间后面的狼群又前赴后继地飞扑上来。 飞快地腾挪间,霍无怀抬头看向山崖上方,足尖在狼身上一点,袖中荡出一道银光,远距离缠住了山崖上的树木。 “云澈,带着安生上山崖顶!”霍无怀将初刃索脱手,朝着云澈扔过去。 离开四海居客栈的时候,苏愿把初刃索给了霍无怀,让他带着防身。 那时候霍无怀还觉得苏愿未免担心过度了,可现在想来,苏愿考虑得是对的。 云澈一把拉住初刃索,抱住安生,躲开了扑上来的狼群,借着力道踏空飞跃而起,朝着山崖顶翻了上去。 豆大的雨点打在云澈身上,他落地之后放下安生,急忙将初刃索扔了下去,大喊:“灵若!” 郁落瞳击退围住他的狼群,退到了霍无怀身边,霍无怀拉住落下的初刃索,拉住郁落瞳的手臂,两人提气掠起,越过狼群头顶,朝着山崖上方而去。 狼群嘶吼着围聚过来,飞快地跃起,朝着郁落瞳的脚咬去。 郁落瞳看见飞起的狼,一脚踢了过去。 但是踢落了一只狼,另外一只却一口咬中了郁落瞳的小腿。 郁落瞳身体一沉,往下坠了一下。瓢泼的雨水打过来,淋湿了霍无怀全身,他感觉到郁落瞳往下落了一下,低下头一看,看见一只狼吊在郁落瞳脚上。 郁落瞳悬在半空中,反抗无能。霍无怀反手将手里的玉箫剑朝着那只狼掷去,锋利的剑尖重重地刺穿了狼的身体,狼这才松开口,从半空中砸落在地上。 “云澈!拉我们一把!”霍无怀朝着山崖上大喊。 云澈听得朦胧,但是立刻用劲把初刃索往上拉。 这时候夜空中又是一个巨大的闪电,安生站在云澈身边,映着雪亮的雷电,清楚地看到云澈的双手已经被初刃索割得鲜血淋漓,但是他仿佛没有感觉到,咬着牙拼命地往上拉。 安生脸上都是雨水,看着云澈的手,她眼眶一热,泪水顺着雨水一起滑落。 第一百零九章 月魄云魂 顺利翻上山崖顶之后,霍无怀收起初刃索,大喊:“快走,狼群很快就会追上来!” 夜空中的闪电接二连三地划过,山林间除了雷雨声,还有阴魂不散的狼嚎。 霍无怀搀扶着伤了腿的郁落瞳,云澈牵着安生,一行人冒着瓢泼的大雨,在黑夜中深一脚浅一脚地奔跑在山林间。 雨水会冲淡部分气味,狼群还要绕过山崖,一时半会儿它们也不会追上来。 可是雨夜前行,什么也看不见,大家心里都悬着一口气,不敢大意。 在黑夜里无法辨别方向,他们也只能凭着感觉逃窜。 行进间,云澈脚下踩空,“哗”地一下,扯着安生,顺着斜坡滚了下去。 雨声和黑夜限制了他们的听觉和视觉,霍无怀和郁落瞳根本没听见云澈和安生滑下山坡发出的呼喊声。 埋头跑出了一段距离,霍无怀才发现自己身后的云澈没有跟上来。 “云澈!”霍无怀回头大喊着。 但是雨声将霍无怀的声音阻断,四周黑漆漆地,什么都看不清。 “云澈!”霍无怀扶着郁落瞳回过身寻找着云澈。 谁知他们刚转身,侧边就是一个巨大的裂缝,郁落瞳整个身体朝着下方坠去,霍无怀猝不及防,跟着郁落瞳一头栽了进去。 雨水绵延不绝地落进裂缝中,没有雨脚落地的声音。 落进裂缝中之后,霍无怀瞬间挥出手里的初刃索,黑暗中也不知道初刃索缠住了什么东西,两人下坠的势头止住,挂在了半空中。 雨水劈头盖脸地砸下来,霍无怀朝着郁落瞳大喊:“起湛,拉住我不要放手,我们荡到侧边去!” “好!”郁落瞳忍着腿上的伤,言简意赅地回答。 但是霍无怀刚一用力,绷紧的初刃索陡然间撤去了力道,“轰隆”一声巨响,头顶有大片的泥石混着雨水兜头砸下。 霍无怀没有任何反应的时间,就被径直砸下的泥石击中,两人被泥石裹挟着,猝然砸进了更深的深渊中。 —— —— 眼前是大片的雪白,无边无际,燚穿着单薄的衣衫,拖着被打得伤痕累累的身体,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 前方有一个小小的土地庙,燚仿佛看见了希望,用尽力气朝着土地庙奔去。 那个土地庙有半个成人高,里面供奉着一尊塑像。 燚扒开被大雪掩盖住的供品,扒拉出了一个已经被冻成冰块的果子,塞进嘴里使劲咬着。 但是咬开外面的冰冻,里面的果子已经干瘪,吃到嘴里都是苦涩。 燚却没有管这么多,使劲把果子嚼碎,和着冰渣吞进了胃里。 吞咽的过程仿若受刑,燚觉得,他吃的不是果子,而是致命的毒药。 可是他想活下去,他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母亲,他不想死。 从他记事起,他就跟着一个叫关朋的男人。和他一起的还有很多年纪相仿的孩子,那时候燚以为关朋是抚养他的人。直到后来有一天,燚看见关朋把其中一个孩子卖给了一个瞎子做童养媳,那时候燚才明白过来,关朋原来是个人贩子。 包括燚在内的所有孩子,都是关朋的货物。 不过在燚明白过来的时候,他也被关朋卖给了一个村子里的人,村子里的人好吃好喝地供奉着燚,几天之后,把他五花大绑地搁置在竹筏上,祭祀给了河神。 不过他命大,没有死在河里,此后他就一个人开始讨生活。 那时候他八岁,跟着乞丐要过饭,做过小偷,被人唾弃,被人打都是家常便饭。 他还以为他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强,但是今年冬天的大雪让他彻底知道,活下去,也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他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大雪蹁跹而落,将这个世间的一切污秽都掩盖了过去。或许到了明天,他也会变成大雪里的一具僵硬的尸体。 野狗会循着气味扒出他的尸体,把他啃得骨头都不剩。 就在他神智逐渐剥离的时候,有人抱住了他,将他带离了这个冰天雪地。 他永远都记得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她说的话:“我是花意,你愿意跟着我吗?” 愿意,怎么会不愿意,如果可以,他愿意一辈子,跟在她身边。 行拜师礼那天,燚第一次看见花意说的那个名叫七月的弟子。 “以后你就是我花意门下的二弟子,她叫七月,是你的师姐。”花意对燚说。 燚对着七月跪拜,七月颔首扶起了他,眼神无波平静地看着他。 “师姐。”燚小声喊了一句。 “七月,不要吓着他。”花意笑着说。 七月看了花意一眼,神情柔和了一些,目光转向燚的时候,她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 之后燚就跟着七月开始苦练武功,他用最短的时候学会了手语,能够顺畅地和七月交流。 “你是什么时候上山的?”练功休息的间隙里,燚问道。 “半年前。”七月比划着。 “你是哪里人?”燚对七月充满了好奇,又追问道。 七月指了指地面,意思是,她是腾冲本地的。 “那你的父母呢?也不在了吗?”燚觉得,被花意带上山的,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 问到父母,七月就不愿再透露什么,她摇了摇头,表情失落。 燚不知道七月摇头是不知道父母是谁,还是什么其他的,他叹气,说:“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姓什么,来自哪里我都不知道。不过我身上有一个信物,是半块玉佩,我觉得一定是我娘留给我的。” 七月看着燚,眼神闪烁了一下,燚拿出那半块玉佩,递给七月看。 那是半块雕刻着鸾鸟的玉佩,上面刻着“安生”二字。 “不知道这个‘安生’,是安宁一生,还是就是我的名字。”燚有些委屈地撇嘴,说:“可是我觉得我过得一点都不安生。” “一切都会好的。等你再长大一些,一定能找到你的父母的。”七月用手语安慰道。 “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吗?师姐?”燚期待地看着七月,“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互相陪伴的,是吗?” 七月郑重地,无比坚定地点了点头。 第一百一十章 一生残梦 “安生?”迷迷糊糊间,云澈听见有人在耳边说着这两个字。 他睁开眼睛,迷蒙的视线中出现了七月的脸,七月眉眼温和的看着他,嘴唇翕合,居然在对他说话:“一切都会好的,燚,我们会永远在一起。” “七月?七月!”云澈的心抽痛起来,不管不顾地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七月,眼泪猝然落下,喃喃:“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但是下一刻,七月就猛地挣扎起来,推开了他,他的脸被狠狠地掴了一巴掌。他吃痛,眨了一下眼睛,眼前七月的脸缓缓变成了安生。 他是在做梦,还是醒过来了? 他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还没有回过神来。 “老流氓!你居然吃我豆腐!”安生横眉倒竖,怒气冲冲地冲着云澈大喊。 云澈这才灵魂归位,看清了眼前的人的确是安生,不是七月。 “你怎么会有刻着我名字的玉佩!老流氓,我还以为你多正经,没想到你这么觊觎我!老混蛋!”安生喋喋不休地骂着。 云澈这才看见安生手里居然拿着他的玉佩,他回想着刚才的梦境,有气无力地说:“还给我!” “你说清楚,你到底什么居心!我还说找找你身上有没有其他药丸,没想到,哼!”安生把玉佩扔还云澈,说:“你还趁机揩油,你不要脸!” 云澈动了一下,发现全身疼得要死。他真的没心情和安生解释什么,捡起玉佩放回怀里,打量着四周。 这是一个幽深的洞穴,头顶有一道狭小的裂缝,阳光穿过裂缝,笔直刺了下来。 看着那道犹如一线天般的裂缝,云澈估量着这个裂缝应该很深。 看来一夜已经过去,雨过天晴了。 回想起昨晚在雨夜里奔跑,他一脚踩空,滑下山坡的时候,下意识地护住了安生,然后他整个后背磕在石头上,失去了知觉。 “第一,这个玉佩是我娘留给我的,第二,我刚才不是占你便宜,我是恍惚把你看成了我的朋友。”云澈低声解释道。 安生看着云澈的脸,不说话,但是脸色已经缓和了一点。 “我梦到了和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时候我们都还小,睁开眼我还以为她回来了。抱歉。”云澈又解释了一下,语气疲惫。 安生咬了一下唇,问:“疼不疼?” 她问的是她打那一巴掌疼不疼,但是云澈理解错了,说:“整个后背都疼,我的肋骨可能断了。” 安生有些心虚,说:“我是问你脸。” 云澈愣了一下,看着安生,这才下意识抬起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脸,苦笑了一声,说:“哦,没事,我脸皮厚,不疼。” 云澈被初刃索划伤的双手已经被安生包扎了起来,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金创药,伤口有些刺痛。 “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安生十分愧疚地说。 云澈摇摇头,正色起来,问:“灵若和郁落瞳呢?” “不知道。估计我们掉下来的时候,他们都没发现。”安生无奈地说。 “这里有什么路吗?”云澈挣扎地站了起来,腰间一阵阵钝痛,他佝偻着身体,往前走了几步。 “没有路,你昏迷的时候我都找过了,四周都是山壁。”安生看着云澈走路都艰难,说:“你还是再休息一会儿,我本来是想给你检查一下后背的,但是刚想解你衣服,你就……” 云澈老脸一红,低声说:“对,对不起。你可千万不要有什么阴影啊,我是个正人君子,可不是老流氓。” “有自己说自己是正人君子的吗?真不害臊。”安生幽幽地说了一句。 “唉,你这个小丫头!”云澈看向安生,说:“真是得理不饶人啊!” “小丫头,我也就比你小三岁,喊什么小丫头,喊我安生姑娘!”安生哼哼道。 云澈没有理安生,开始埋头在周围找出路。 —— —— “你在看什么?”满山映红的海棠花丛中,惑的凝视被阿叶打断。 “没……”惑慌张地蹲下身,把自己藏在海棠花树下。 阿叶朝着惑发呆的方向看了一下,意味深长地说:“哦,你在看师姐啊,你想偷学什么武功?师父都说了,以后师姐不和我们一起练功了,她可是以后要继任教主的人呢。” 惑心虚地看了阿叶一眼,说:“我觉得她最近好像不开心。” 阿叶笑笑,说:“师姐性格就是这样,不存在不开心的。她好像只对师父有感情,对我们,可能都叫不出我们的名字……”说到这儿,阿叶顿一下,说:“我忘了,她本来就是个哑巴。” “不要这么说。这么说很没有礼貌。”惑有些生气地呵斥阿叶。 阿叶今年刚满十三岁,正是心气高傲,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年纪。她从一开始就多次和惑抱怨过,她不喜欢那个冷冰冰的师姐,更不喜欢师父偏心,什么都只想着师姐。 “我说的是实话。她本来就是个哑巴啊,难不成她对你开口说话了?”阿叶像个炮仗,随便一点就着。 惑无奈地看着阿叶,没有说话。 “总有一天,我会让师父知道,我才是最厉害的那个!”阿叶语气坚定地说。 惑忍不住嗤笑,说:“可是我们四个,就属你武功最差,练功还偷懒!” 两人正说着话,七月已经悄无声息地绕过海棠树,走到了他们眼前。 惑直到看到了那一袭白衣,才发现七月站在他眼前。 “七……师姐……”惑抬起头看着七月清绝的脸,瞬间就结巴起来。 阿叶看看惑,又看看七月,眼神有些复杂,鼓着一口气,没有给七月行礼。 他们四个人,七月冷得像冰,自带生人勿近的气场,燚人如其名,热情炽热,惑像波澜不惊的水,阿叶像捉摸不透的风。 他们性格各异,小时候在一起练功,还没什么摩擦,随着他们慢慢长大,花意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他们几个开始互相不对付,特别是七月,本来就不会说话,长大之后更是连笑容都很少展露过。 七月和燚更合辙一些,就算七月不会说话,燚似乎也能和七月用手语交流很久。 阿叶不喜欢七月那种看谁都高高在上,孤绝不可一世的样子,她基本不会和七月有什么过多的交流,再说她也不懂手语,她不想费心思去猜七月在比划些什么。 第一百一十一章 生灵无言 只有惑很特别,他有时候会离七月远远的,不会和七月有过多的接触。可是有时候,他又会用阿叶看不懂的眼神看着七月。 那时候阿叶对感情之事还处于懵懂阶段,她觉得,惑想要靠近七月,然后抛弃她,不再对她好了。 不光阿叶看不懂惑,有时候连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在想什么。 他明明是想和七月亲近的,可是他面对着七月,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看着燚能和七月相谈甚欢,他心里隐隐地就会不高兴。 他嘴上不会说什么,但是行动却十分明显,只要七月和燚走得近一些,惑就会一个人远远地避开他们。 那时候的他还年少,他不知道控制自己的感情,不知道怎么处置心里那种别扭的情绪。 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之后,久到他已经失去了一切,失去了七月,他才能明白,他对七月和燚,是嫉妒,是羡慕,是不甘,也是自卑。 他一方面在退让,一方面又想让七月注意到他,他在那种可笑的纠结里,只能把对七月的感情,埋得越来越深。 如果他那时候勇敢一点,一切,会不会都会不一样呢? 若干年后,当霍无怀再次想起那个冷漠疏离的女子,心里还是觉得像是横亘着一根刺,不会流血,不会伤筋动骨,可是某个瞬间,却会让他有一种枉然一生的悔恨。 “灵若……”就在霍无怀追忆往昔的时候,昏迷的郁落瞳沙哑地喊了一声。 霍无怀脸上的哀伤瞬间褪去,他走到郁落瞳身边将他扶起来靠在山壁上,问:“你还好?” “我的左腿是不是断了?我怎么连感觉都没有?”郁落瞳气若游丝地问。 霍无怀宽慰:“是我把你的左腿穴道封住了,那只狼把你小腿上的肉都扯下了一块,你又淋了雨,要是伤口恶化,后果不堪设想。金创药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我只能找了几株我认识的草药,草草给你包扎了一下伤口。” “多谢。”郁落瞳活动了一下筋骨,发现自己身上也没什么大碍。 他们被泥石掩盖的时候,好在霍无怀拉住郁落瞳往上一跃,才没被泥石活埋。 但是这个山涧很深,郁落瞳落下的时候和霍无怀分开了,落地就瞬间昏了过去。 这是一个幽深的地下裂谷,周遭长满了灌木,各种不知名的植物开着颜色各异的花朵,把这个深谷点缀得绚丽多彩。 “我往前方探了一段路,里面似乎还有很大的空间,没准,就是我们要找的迷域谷。”霍无怀对着郁落瞳说。 “不知道云澈和安生怎么样了。”郁落瞳哀声说。 “不用担心,云澈会保护安生的。”霍无怀对云澈的身手还是十分有信心的,毕竟是大风大浪里都过来的人。 “你能走吗?”霍无怀问。 郁落瞳扶着山壁站了起来,左腿像是被上了夹板,走路虽然笨拙,但是没有影响。 “没事,我们走。”郁落瞳说。 霍无怀点点头,走在郁落瞳前面开路。 裂谷上方仅有的光线越到深处就越暗,霍无怀庆幸夜明珠没有丢,最起码在黑暗中还能照亮路。 走了一段路之后,霍无怀脚下踢中了一个石像的头,看来老天还是眷顾他们的,这里应该就是迷域谷的遗址。 又往前走了一会儿,霍无怀就闻到了刺鼻的味道,闻上去应该是硝石硫磺之类的,脚边的泥土里也混合着很多没有腐烂的漆木。 “你很难受吗?”霍无怀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郁落瞳,问道。 “我还好啊。”郁落瞳失笑,说:“我没关系。” “我听着你的呼吸声很重啊。”霍无怀担忧地说。 “你说什么?”郁落瞳的脸色即刻就变了,说:“我呼吸一直很平静。” 郁落瞳话音刚落,他身后的黑暗中就传出了一阵绵延的呼气声。 霍无怀脸色陡然惨白,小声说:“不要动。” 郁落瞳觉得背后有凉气袭来,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但是他冷静地看着霍无怀,抿着唇一动不动。 霍无怀动作快得像一道闪电,将夜明珠扔给了郁落瞳,滑出袖中的初刃索,越过郁落瞳,冲入了黑暗中。 “嗷——”一声凄厉的暴怒从黑暗中传出来,郁落瞳飞身后退,拔出了腰间的软剑,凝神看向黑暗中。 夜明珠的光芒照亮了霍无怀的身影,他几个起落,退回了郁落瞳身边。 郁落瞳看到他半个脸上都是鲜红的血,心上一惊,急声问:“你没事?” “没事。”霍无怀喘着粗气,握住初刃索的手上鲜血淋漓。“是……一条蛇。” 这时候清晰的嘶嘶声离他们越来越近,一大团蠕动的黑色覆盖了过来。 借着夜明珠的光亮,郁落瞳看到了一双红色的眼睛,然后,便是一个硕大的,犹如脸盆大小的黑色头颅。 头颅下面,是扭动着的粗壮的长条身躯。 “这是,龙吗?”郁落瞳眼角一跳,声音里带着恐惧,“怎么会,这么大?” “是巨蟒。不用怕,我见过比它还大的。这种家伙,只是体型大,笨得很。不要被它缠住就行。我攻它七寸,你攻它尾部。”霍无怀看见这种可怕的家伙,居然一点都不惧怕,反而异常冷静。 郁落瞳咬着牙点头,渐渐和霍无怀错开身位,寻找着进攻的方位。 那条蛇吐着猩红的信子朝着两人探出头,霍无怀一个纵身朝着它的眼睛攻击,郁落瞳往旁边绕了一下,软剑闪着寒光挥向了巨蟒的尾部。 霍无怀手里的初刃索游龙般缠住了巨蟒的七寸,巨蟒拱起头部,朝着霍无怀撞去,霍无怀足尖在它的头部一点,轻轻错开一个身位,指尖聚气成刃,径直刺向了巨蟒的眼睛。 “嚓”地一声,霍无怀的剑气顷刻将巨蟒的眼睛刺成了血窟窿,血飙得老高。 郁落瞳的软剑也在这个时候,深深地切入了巨蟒的尾部。 巨蟒吃痛,巨大的身躯翻腾起来,强悍的力量撞击着四周的山壁,整个山洞都微微晃动了起来。 霍无怀勒紧了初刃索,但是他的力量实在没办法和这巨大的动物相比,巨蟒几个翻腾,就挣脱了初刃索的钳制。 第一百一十二章 万古长青 本以为巨蟒被伤害之后会暴怒,没成想,它只是凄厉地吼了一下,掉头就冲进了黑暗中,逃了。 霍无怀觉得不对劲,急忙冲着郁落瞳大喊:“我们追上去!” 郁落瞳惊诧于霍无怀的勇猛,但是自然也没有退缩,跟在霍无怀身后, 巨蟒巨大的身影很好辨认,霍无怀和郁落瞳追了一会儿,就看见巨蟒停在了一个空旷的山洞里。 山洞里的山壁中露出了半个檐角,四周还散落着很多青铜鼎和破碎的陶罐。 这里应该就是迷域谷的上方,但是这里曾经的建筑都已经和黄土融为一体。 那条巨蟒把自己盘成了一圈,缩在了一具干尸身边。 干尸穿着暗色的法袍,脖子里戴着一串琉璃珠,端端正正地盘腿坐着。 那条蛇看到霍无怀和郁落瞳追上来,也不攻击了,而是对着那具干尸吐着信子。 “我过去看看。”霍无怀小声说。 “别!”郁落瞳看着那条蛇就头皮发麻,万一霍无怀靠近,它发起攻击怎么办。 “没事。”霍无怀给了郁落瞳一个放心的眼神,说:“有的人,还是会把蛇当做宠物的。” “谁,谁会养这么大的蛇啊,它一个不高兴,一口就能吞了主人。”郁落瞳心有余悸地说。 “或者你换个思路想想,一般的蛇不会长这么大。”霍无怀说。 郁落瞳似乎明白了霍无怀的意思,说:“它是因为吃了摩空的不死丹,才长成这样的?” 霍无怀点点头,说:“我相信万物有灵。” 说完霍无怀大无畏地朝着巨蟒和干尸走了过去。 那条蛇眼中的红色光彩已经褪去,恢复成了蛇类该有的颜色,霍无怀已经走到了干尸身边,但是巨蟒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霍无怀伸手在干尸身上翻找了一会儿,发现了一本帛册,帛册前面是一些药物和草药的记载,后面便用血字记录了迷域谷覆灭的情况。 上面写着:天崩地裂,高楼倾覆,摩空被埋在废墟之下,但是后来被他所养的青麟蛇打通洞穴,救出了地底。 可是他的心脏被利器刺穿,已经无力回天,他便把不死丹喂了给了青麟蛇,然后把剩下的丹药放进银盒中,也让青麟蛇吞下。 最后摩空写道,不管是绡昀还是绡朦任何一个人回来寻找不死丹,只要让青麟蛇吃下元回丹,它就会将肚子里的银盒吐出来。 霍无怀看完帛册的内容之后,目光哀愁地看向了青麟蛇。 这条蛇活了二十多年,已经超出了一般蛇类几倍的时间,它已经十分苍老,它的任务,就是守着摩空的尸骨,守着肚子里的不死丹,等着摩空的后人回来。 霍无怀割开了青麟蛇的七寸,刺瞎了它一只眼睛,郁落瞳也砍伤了它的尾巴,它已经流了很多的血,就算体型巨大,可是它的寿命也快到了尽头,此刻已经是奄奄一息。 霍无怀突然有些愧疚,当时青麟蛇一直跟在他们身后,没有突袭,那就说明它其实通人性,既然是被摩空养大的,自然不会随意攻击人类。 可是霍无怀却率先发动了攻击,给青麟蛇造成了不可挽回的伤害。 摩空最后还特意强调让后人用药物催吐青麟蛇,显然是不想青麟蛇受伤害。 就在霍无怀自责间,青麟蛇已经把头枕在摩空的腿上,一动不动,身体没有了起伏。 虽然它只是一条蛇,可是却也是一条生命。霍无怀心里沉重得无以复加,朝着尸体和巨蟒跪下,郑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对不起。”霍无怀戚哀地说。 “灵若?”郁落瞳站在后面,看着霍无怀的动作,内心疑惑。 霍无怀磕完头之后,指尖划出一道剑气,割开了巨蟒的肚子,伸手在巨蟒的肚子里摸索着。 他的手指穿过粘稠的内脏,终于摸到了那个银盒。 他扯下一块衣摆布料,将银盒擦拭干净,站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霍无怀拿着银盒走近郁落瞳的时候,郁落瞳忍不住问道。 霍无怀把那本帛册递给郁落瞳,说:“不死丹找到了,我们去找云澈和安生。” 郁落瞳飞快地浏览完帛册上的内容,脸色顷刻间变得复杂,低声说:“我们算是在滥杀无辜吗?” 霍无怀重重叹了口气,说:“是我太冲动了。” 霍无怀话音刚落,就听到前方传来安生的声音:“有亮光啊!云澈!你看!” “霍无怀,是你们吗?”安生在前方大喊。 “是我们!”霍无怀大声回答。 霍无怀回答完安生的话,不由得看向了郁落瞳,郁落瞳当然懂霍无怀的心情,他低声说:“我们要给安生道个歉。” “你们没事?”云澈跑了过来,看向霍无怀和郁落瞳,急忙询问道。 霍无怀摇摇头,说:“很顺利,我们找到不死丹了。” “真的?”云澈大喜过望,冲着安生招呼:“安生,找到了,不死丹找到了!” 安生也跑了过来,不可置信地问:“怎么,怎么找到的?” 霍无怀十分抱歉地把事情讲了一遍,云澈和安生这才留意到后面的尸骨和巨蟒。 看到巨蟒的时候,云澈的眼神十分复杂,抿了一下唇,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也看着云澈,就算他们没有说话,但是都知道彼此心里在想什么。 这样的巨蟒,曾经在云峰山也有一条,是花意养的,名字叫鳞儿。 刚看见鳞儿的时候,燚和惑简直要被吓死了,他们不敢相信,蛇居然能长这么大。 后来花意告诉他们,鳞儿是她的师父养的,那时候鳞儿也就手臂粗细,但是后来花意用灵芝丹药喂养它,它越长越大,寿命也开始无限延长。 “也许以后鳞儿会变成蛟龙呢。”那时候花意还开玩笑说。 花意说的也没错,随着鳞儿越长越大,它竟然慢慢长出了小小的前爪,看上去倒真的有几分蛟龙的味道。 和鳞儿的体型比,摩空养的这条蛇还真的算不上大。 但是霍无怀和郁落瞳毕竟杀死了青麟蛇,他们都觉得十分抱歉。 “安生,对不起。”霍无怀看着安生,低声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一波三折 本以为安生会抱怨,但是她听完之后,竟然没什么情绪,说:“干嘛道歉啊,任谁见了这样的大家伙,也会害怕自保的。它活了这么多年,也该休息了。” 安生十分豁达,走到摩空身边跪拜,说:“师公,我是绡昀的弟子安生,我回来看你了。” “你们怎么到这儿来的?”郁落瞳问。 云澈:“我和安生掉到了一个山谷里,刚才整个山体都在震动,有一块石壁脱落,露出了一条通道,我们顺着通道就找过来了。看来,是你们和巨蟒对战的时候撞到了山壁。” 郁落瞳有些感慨,问:“你没受伤?” “小伤,不碍事,你们呢?”云澈问。 郁落瞳摇头:“没事。” “我们把我师公埋葬在这里,就回纳川营。”这时候安生冲着他们说道。 所有人都点点头,开始挖坑埋葬摩空。 青麟蛇毕竟也还是忠心护主,他们也把青麟蛇埋在了摩空身边。 太行山惊险一役终于结束,他们也找到了不死丹,半刻也不敢耽搁,赶回了纳川营。 可是当他们回到四海居客栈的时候,客栈里却一片狼藉,桌椅板凳碎了一地,老板和小二在整理,戚寒且带着伤坐在楼梯下。 “哎呀,几位大爷可回来了!”老板看见霍无怀他们,简直像见了救星,大吐苦水:“有人来闹事啊!霍公子!你要为我做主啊!” 霍无怀明白老板的意思,说:“所有的损失我来赔。” 老板听到霍无怀的保证,瞬间像是吃了定心丸,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霍公子是个大善人!” 郁落瞳赶紧跑到戚寒且身边,焦急地问:“小且,发生什么事了?” 戚寒且抬头看着郁落瞳,撇着嘴,颤声说:“起湛,你总算回来了,小白,小白被巫棠教教主带走了,那个女的好厉害,她拿着落痕剑,苏愿,苏愿都不是她的对手。” 霍无怀和云澈听着戚寒且的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怎么会找到这里来?”霍无怀皱着眉头,低声说:“她已经得到落痕剑,她带走郁落白是要干什么?” 云澈咬着牙,了然于心:“逼你就范,很简单。话说……”云澈想说什么,但是看了郁落瞳和戚寒且一眼,没有说下去,话锋一转,说:“我们去楼上房间看看。起湛,让安生给小且看看他的伤,你照顾好他。” 郁落瞳满眼都是戚寒且受伤,自然没有注意到霍无怀云澈之间的眼神交流。 安生站在后面,把霍无怀和云澈之间的暗戳戳看得一清二楚,不过她没有多嘴,安静地去查看戚寒且的伤势。 霍无怀和云澈上了楼之后,从窗户翻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几个起落,离客栈远远地之后,才开始交流。 “你见过叶葬吗?”云澈直接问道。 霍无怀摇头,低声说:“离开巫棠教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她……她应该不知道我的身份。” “但是你别忘了,曲洛是叶葬的人,她难道什么都不会和叶葬说吗?我和曲洛说过我是巫棠教的人,只是没有说很多,她不知道我的身份,但是如果她把她知道的信息告诉叶葬,以叶葬对我的了解,她十之八九,已经猜出了我的身份。至于你,我估计叶葬也已经发现你了。”云澈担忧地说。 霍无怀惊诧,说:“怎么可能,她怎么可能知道我的身份,连你一开始见到我,都没有认出我,她没有见过我,就更不可能知道我的身份了。” “你告诉我,你在逐鹿大会上,和郁落白双剑合璧使出的剑法是什么?”云澈眼神锐利地看着霍无怀,问道。 霍无怀怔了一下,低声说:“是‘归辞’。” “我们四个,花意各自教了我们剑术,彼此相互成就,是同脉的不同分支。想必你也知道闻名天下的天机阁九歌剑法,如果你没有忘记,你应该早就发现了,我们所学的剑法,和九歌剑法,大同小异。你那时使出的是花意所教授的剑法,但是在场的人却以为你是偷学了天机阁的九歌剑法。”云澈无奈地叹气,说:“虽然我们不愿承认,但是巫棠教和天机阁,就是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叶葬野心那么大,她肯定也知道了这其中的关联。郁落白好歹是戚槿夜的弟子,会九歌剑法不奇怪。但是你呢?你一个远在长安的霍家公子,与天机阁没有任何联系,却会九歌剑法,你猜叶葬会怎么想?” “两个可能,第一,我偷学了九歌剑法,第二,我使出的,不是九歌剑法,而是巫棠教花意所教的东司剑法。东司剑法花意只教了我们四个。”霍无怀咬着牙说道。 “以前小时候,你告诉过阿叶你是霍家的人吗?”云澈语气低沉地问。 霍无怀脸色沉重,说:“我告诉过她,我姓霍,但是其他的我就没有提过任何信息了。” “惑,霍无怀。”云澈叹气:“只要她有心,很快就能猜出来你的身份。你在逐鹿大会上名震天下,叶葬怎么可能不关注你?或许这就是她让曲洛来逐鹿大会搅混水的目的,她在找我们两个。她知道你偷偷对我手下留情吗?” 霍无怀看着云澈,眼神复杂,说:“她那时候坚信你已经死了,但是后来她好像怀疑了什么。” “你就是这么离开巫棠教的?”云澈喟然地问道。 霍无怀语气凄凉,说:“算是,她可能发现了。她觉得我想背叛她,所以对我下了杀手,但是,她还是心软了,不然我是不可能活着离开云峰山的。” “论心计和谋略,我们都不是阿叶的对手,抢夺落痕剑是第一步,既然她已经发现我们两个还活着,那么下一步,当然就是对付我们。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顺她者昌,逆她者亡。她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云澈神情晦暗,说:“我一直有件事情想问你,郁落白她的后背,有没有属于教主的刺青?” 霍无怀诡异地沉默了下去,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澈。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月迷津渡 云澈挑了一下眉,低声说:“到了这个时候,你没必要再瞒着我了。你不可能不知道七月背上有教主刺青。郁落白和七月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你真的没有检查过吗?你和她有那么多单独相处的时间。” 霍无怀偏过头,看着远处的风景,语气飘忽,说:“虽然,我希望她就是七月,我希望,七月没有死,可是,她身上没有刺青。” 听到霍无怀这么说,云澈心里悲喜掺半,他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神情,瞬间有些僵硬地说:“你难道没有想过,会不会是七月在大火里毁了容,也烧毁了背后的刺青,涵尘不仅治好她的伤为她改头换面,也治好了她背上的烧伤,所以她才没有刺青呢?” “这么明显的问题,你觉得我没有想过吗?”霍无怀十分伤感,说:“烧伤,毁容,失忆,这些串起来,的确很像是七月的经历,可是,就算我怀疑,我也没有办法佐证。如果郁落白是七月,那么死在大火里的人是谁?那具尸体,我们都亲眼看见了。” 云澈还是不甘心,说:“都烧成炭了,怎么断定那就是七月?你知不知道,郁落白她,她会拂柳扣。她从哪里学的?难道是花意教给公孙沫,公孙沫教给了戚槿夜,戚槿夜又教给郁落白的吗?” 霍无怀觉得他们两个已经因为郁落白究竟是不是七月这个问题开始钻牛角尖了。 他们陷在自己的期待中,不停地把郁落白的身世往七月身上靠拢。 “花意会收我们四个做弟子,你能肯定她以前游历中原的时候,没有教过其他人武功吗?苏愿不就是个明显的例子吗?那么多年了,我们都不知道花意是苏愿的师父。”霍无怀理性了起来,看着云澈,说:“我们没有必要纠结郁落白的身份了。不管她是不是七月,她也已经和我们有了不可分割的情谊。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一个身份而已,真的那么重要吗?” 霍无怀的话多少了点醒了云澈。 是啊,他们这么不顾一切地为了郁落白,仅仅因为怀疑她是曾经的故人吗? 抛开七月这层关系,郁落白和他们也同甘苦共患难过。就算郁落白不是七月,但是情谊是在的,属于郁落白的情谊,也真实地存在。 人如果活在过去,一味地沉浸在过去的阴影里,一辈子都不会快乐的。 “你说的对,是我们执念太深。”云澈苦笑了一声,说:“昨日之日不可留,过去的,就让它过去。” 霍无怀缓缓吐了口气,低声问:“你对郁落白,是什么感觉?” 霍无怀这一下话题转的让云澈猝不及防,他眉心一跳,磕巴了一下:“什么?” “不要装傻了。没必要。”霍无怀似乎豁出去了,要打开天窗说亮话,说:“你喜欢她吗?” 云澈一口气噎住了,看着霍无怀,嗫嚅着,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是不敢承认,还是你没有那方面的心思?”霍无怀说这话的时候十分强势。 “我不知道。”好半天,云澈才无奈地说,“我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那我就认为你对她只是朋友的情谊了。”霍无怀眼神灼灼,说:“如果你看不清自己的心,就收起你对她不该有的关心。我不希望,你再一次,像抢走七月一样,抢走我在乎的人。” 霍无怀说得明白清楚,云澈脸上升起错愕和惊诧,苦笑道:“我抢走七月?你没发烧?你说什么胡话?霍无怀,在云峰山的那几年,难道你一直在吃飞醋吗?明明是你自己懦弱,是你自己躲着七月好吗?你倒怨起我来了?” “不用解释了,你自己当然不知道,你就是我最大的阻碍。你自己都没意识到,你在七月身边的时候,笑得有多开心。”霍无怀语气中暗暗有火气。 云澈简直要向天呼冤,他当年心思多单纯啊,他对七月完全就是崇拜和敬佩。他之所以喜欢缠着七月,那是因为七月就是善良温柔,他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难道要他整天缠着阿叶吗?阿叶这个死丫头,心有千千结,如意算盘打得比谁都响。霍无怀那时候更是个木头,他一点都看不出来阿叶对他怀着多霸道的占有欲和偏执。 “我意识不到,你呢?你自己又意识不到其他的吗?你有没有想过,阿叶为什么对七月有那么大的敌意?”云澈咬着后槽牙,恨铁不成钢,说:“你知道嫉妒有多可怕吗?” “你说什么?”霍无怀有时候还真的是块木头,他居然听不出来云澈话里的意思,冷笑了一声,说:“阿叶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吗?” “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傻了?”云澈要被气死了,说:“阿叶她……算了,多说无益。旧芝麻烂谷子,你不明白就算了。” “究竟谁不明白。”霍无怀咬牙道。 “究竟谁不明白。”云澈冷哼一声,扯了一下嘴角。 两人瞬间鸡同鸭讲,说着一样的话,却表述着截然不同的意思。 就在两人置气的时候,郁落瞳已经跃上了屋顶,远远地看着他们两个。 霍无怀看见郁落瞳,眉心跳了一下,碰了一下云澈的手臂,说:“郁落瞳有意试探,你小心一点,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是不要让旁人知道的好。” 云澈看了一眼远处房顶站着的郁落瞳,叹了口气,说:“人人都精得跟猴一样,除了戚寒且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孩子,你以为谁会单纯。在太行山的时候,郁落瞳可能就发现些什么了。” “他,应该不会是我们的敌人。”霍无怀低声说。 云澈嗤笑:“你们在太行山的时候,去捡柴去了那么长时间,聊了些什么?” 霍无怀有些无奈,说:“你什么都要问吗?多事。” “嚯,不愿说,那就是关于郁落白的事情了,他不会把她托付给你了?所以你才这么强势?”云澈这家伙一猜一个准。 霍无怀心虚,无言以对。 “你会伤害她吗?”云澈正色道。 霍无怀看着云澈的眼睛,脸色沉寂,居然一句话都没说。 云澈也不是非要听霍无怀的答案,他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朝着客栈的方向跃去。 第一百一十五章 相见未识 “聊什么,跑这么远。”云澈落到客栈屋顶的时候,站在这里等候多时的郁落瞳忍不住开口。 云澈双手一摊,说:“谈苏愿和曲洛的事情,总不能让戚寒且听到,你不是也不愿意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吗?” “难不成苏愿归顺叶葬了?不然叶葬她能有多厉害,连苏愿都不是她的对手吗?我是不相信的。”郁落瞳讥诮地说。 云澈皱着眉,说:“苏愿武功不在公孙沫之下,叶葬嘛,谁知道她有多厉害,江湖传言她是个神魔一般的人物,又有落痕剑在手。她肯定带着曲洛在身边,苏愿只要一对上曲洛,武力再超群也白搭。” “杀人先诛心,她倒挺厉害的。”郁落瞳说。 云澈一脸“你还太年轻”的表情,说:“曲洛也挺厉害的,我可是领教过的,一不小心就会中她的陷阱。” 这时候霍无怀也落到了客栈屋顶,他把从太行山带回来的银盒拿了出来,看着郁落瞳,说:“我会带一颗不死丹去找叶葬,你就留在客栈里保护小且和安生,你腿上还有伤,也不适合再奔波。” 郁落瞳也是个明事理的人,有些细枝末节他是不会计较的,点了点头,说:“没问题,你要安全把阿落带回来。” 霍无怀坚定地点头。 打开银盒,里面有三个放置丹药的位置,有一颗已经不见了,看来就是被摩空喂给了青麟蛇。霍无怀拿了其中一颗,放进随身携带的药包当中。 “刚才有个小孩子带了口信过来,说是让我们到夜叉庙去。”郁落瞳也是要告诉霍无怀和云澈这个消息才会找了出来,其实并不是真的故意要探究什么。 霍无怀和云澈对视一眼,心里已经做好了去见叶葬的准备。 “你们小心。”郁落瞳叮嘱道。 霍无怀和云澈点点头,直接越过屋顶,朝着夜叉庙的方向而去。 —— —— 夜叉庙中,苏愿守在郁落白身边,曲洛坐在夜叉像下,看着夜叉像发呆。 苏愿把目光从郁落白身上投向曲洛。 曲洛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苏愿说不上来是什么改变了,只是觉得曲洛变得很漠然。 因为从进入夜叉庙开始,曲洛就没有正眼看过苏愿。 苏愿说不上来自己对曲洛是什么感觉,虽然公孙沫告诉他,他之所以看到曲洛会悸动,是因为窃心蛊的药效。 可是到了现在,他解药都吃过了,前后已经过了两个月时间,难道药效还在影响着他吗? 他的一生,想不明白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他过了空有一腔热血的时候,深谙点到为止的道理。 这时候身穿斗篷戴着白玉面具的叶葬从外面走了进来。苏愿立刻把目光从曲洛身上移开,看着地下。 叶葬走到苏愿身边,说:“以后的日子,可就要劳烦遗鹤长老跟着我们了。” 苏愿抬头看了叶葬一眼,只是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叶葬轻笑了一声,看向了曲洛,喊了一声:“曲洛,你过来。” 听到叶葬的话,曲洛瞬间起身,走到了叶葬身边。 叶葬:“以后要一刻不离地跟在遗鹤长老身边,知道吗?” “是。”曲洛恭敬地回答。 “你到底想干什么?”苏愿看着叶葬,无奈地问。 “借刀杀人。”叶葬干脆利落地回答。 叶葬刚说完,夜叉庙外就响起了脚步声,霍无怀和云澈已经来到了。 “来得挺快。”叶葬看着从门口走进的两人,低笑了一声。 “不用藏着掖着了,我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云澈看着叶葬,直截了当地说。 叶葬知道云澈什么意思,她抬手揭掉了脸上的面具,似笑非笑地看着云澈和霍无怀。 三人站在夜叉庙中,时间仿佛一下子倒退,回到了他们的少年时期。 那些海棠花开满云峰山的时日扑面而来。 但是此刻已经是物换星移,所有的人,都变了。 “把不死丹给我。”叶葬对着霍无怀伸出手,态度强硬地说。 霍无怀看着叶葬的脸,没有动。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一直在找的人在哪里吗?”叶葬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低声说。 云澈眉眼一动,看向了一旁的苏愿,然后又看向霍无怀。 霍无怀咬了一下牙,扯下腰间的药包,扔给了叶葬。 “很好。郁落白我要带她走,你们想知道的所有事情,到了江北,为我找到我要的东西之后,我就把你们想知道的,告诉你们。”叶葬收起药包,胜券在握地说道。 “你到底在耍什么把戏?”云澈有些愠怒,问道。 叶葬冲着云澈笑了一下,答非所问地说:“天氓宫的杀手,整天和天机阁的人混在一起,你是要被诏安了吗?” 云澈冷笑了一声,说:“你管得着吗?” “你要我们做什么?”霍无怀冷声问道。 叶葬扬着眉,狠厉地说:“我要你拿着《天物解》来交换。不用和我讨价还价,你们两个一直在找寻的真相,只有我知道。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那个人,没有死。” 听到叶葬这么说,霍无怀和云澈心中大骇,但是碍于苏愿在场,他们很好地掩饰了内心的惊愕,只是两人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苏愿身边的郁落白。 “不用纠结了,不是她。”叶葬看穿一切,轻笑了起来,说:“乖乖按照我说的做,不然,你们一辈子也找不到她。” 叶葬的话几乎把霍无怀和云澈吃的死死的,看来,叶葬一直在隔岸观火,洞悉一切。 “对了。为了让你们放心,确保郁落白的安全,就让遗鹤长老也跟着我们,你们没意见?”叶葬虽然在询问,可是明明一切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她手里。 霍无怀和云澈看着苏愿,说不出话来。 “我会保护好她的,你们放心。”苏愿低声说道。 “行了,走。”叶葬看向苏愿,命令道。 苏愿叹了口气,背起了郁落白,跟着叶葬走出了夜叉庙。 霍无怀一直看着郁落白,他想说些什么,可是却有一股气堵在心口,他嗫嚅着,只能徒增悲戚。 曲洛走过云澈身边的时候,云澈特意看了她一眼,但是曲洛却好像完全忽略了云澈,连一个余光都没有给他。 第一百一十六章 万点如愁 直到叶葬一行人已经离开夜叉庙好久,霍无怀都站在原地没有动。 云澈当然知道霍无怀在苦恼什么,也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地陪在他身边。 虽然叶葬只是云淡风轻地说了几句话,可是对于霍无怀来说,无异于是天翻地覆地变故。 七月没有死,郁落白也不是七月。 “你在想什么?”云澈觉得霍无怀快要入定了,忍不住开口问了一句。 霍无怀慢慢抬起头看向夜叉像,低声说:“《天物解》是南宫世家的机关术秘籍,早在南宫世家灭门的时候就不见了,连段飞燃都在苦苦寻找,我们又能到哪里去把《天物解》找到,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南宫世家的惨案发生在二十年前,那时候南宫彻月用活人制作傀儡被段飞燃诛杀,段飞燃是司马昭之心,坑杀南宫家的人,也是为了逼供其交出《天物解》,但是《天物解》却随着南宫彻月的死去彻底消失。 南宫家精妙的机关术也尽数失传,段飞燃这二十年来,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天物解》。 二十年了,连对南宫家无比了解的段飞燃都对《天物解》的下落没有一点头绪,霍无怀又有什么本事能找到。 “你没听过江湖上的传言吗?”云澈说,“《天物解》其实一直都在段飞燃手里,里面不止有机关术,也有南宫世家的武功秘籍。段飞燃只是在做戏而已,为的是不被觊觎《天物解》的人盯上。” “传言多缥缈,可信度又有多少呢?”霍无怀整个人一点精神都没有,哀声说:“我们怎么可能找得到。” 云澈觉得霍无怀太消极了,忍不住皱了一下眉头,说:“你……不愿去面对这些事情吗?” 霍无怀看了云澈一眼,没有说话,疲倦地转身往夜叉庙外走去。 云澈惊诧地看着霍无怀的背影,半天没回过神来。 之前连寻找被掩盖的迷域谷,找到不死丹这种听上去就天方夜谭的事情,他都拼着老命不肯放弃一点希望。 可是现在,他居然退缩了。 “灵若。”云澈跟上去,喊住霍无怀,说:“你不知道怎么面对七月和郁落白是吗?” 是这样吗?他没办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 可是就算是他自己,也无法给自己一个明确的答案。 “我不知道自己做这些事情,到底是为了什么。”霍无怀整个人都迷茫了,他知道前面有一条路,他必须顺着那条路走下去,可是这一刻,他突然间就好想逃避,他不愿往前。 霍无怀这样子真的不是大丈夫所为,但是云澈还是能理解他的。 他不是软弱,他只是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样,找《天物解》救郁落白的事情,交给我,你还记得我们答应了梅花刺,事成之后把端木一带到傀儡城的事吗?你去找端木一,也让你自己冷静冷静。”云澈善解人意地说道。 云澈还以为霍无怀会思考一下,没想到他瞬间就应了一句:“好。” 云澈心里有些吃味,霍无怀就算迷茫,但是在来夜叉庙之前,他还强势地宣告主权,让云澈离郁落白远一点儿。但是现在云澈说他去救郁落白,霍无怀居然也不反对。 不是,他不久前说的那些话,都是放屁吗? 虽然云澈知道他这么想有些强人所难,霍无怀毕竟也是人,不是什么事情都处理得好。 可是霍无怀这前后转变也太大了。 云澈觉得自己有些鸡婆,虽然心里别扭,但是也没有说出来。 霍无怀一直都很恍惚,回到客栈把事情和郁落瞳他们说明的时候,霍无怀一直在旁边沉默着不说话。 当然了,在说霍无怀要先去找到端木一,完成梅花刺的委托的时候,云澈尽量把这个事情说得好听了一些。 郁落瞳不知道有七月这个人的存在,他听着云澈的话,看霍无怀的眼神都变了。 在郁落瞳听来,霍无怀跟个始乱终弃的浪荡子没什么区别。 虽然不能强制要求霍无怀一定要把郁落白的安全放在第一位,但是郁落瞳心里就是不痛快。 “我和你去江北。”郁落瞳对着云澈说道。 云澈点了点头,看向霍无怀,霍无怀像是没了魂,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小且,你把不死丹带回白云间,阿落的事情,你先不要告诉白姑姑,省得她担心。我把阿落安全带回来之后,会带她回去找你们。”郁落瞳看着戚寒且,说道。 郁秋的病也是耽搁不得,既然找到了不死丹,那当务之急就是把药赶紧带回去。 戚寒且虽然也担心郁落白,但是他知道送药也是紧迫之事,便认真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你自己小心啊。” 郁落瞳对着戚寒且温和地笑了一下,说:“你自己也注意安全。” 这时候云澈看向了也一直不说话的安生,问:“安生,我们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谁知道安生正色:“谁说我要留下,我当然是跟着你们走啊。” 云澈皱眉,苦口婆心地说:“跟着我们很危险,我们又不是去玩。” 安生不在意,说:“这有什么关系,你这么厉害,反正你会保护我的。” 云澈没想到安生居然赖上他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跟着我。”就在云澈苦恼的时候,霍无怀突然冷不丁地开口说道。 霍无怀一说话,所有人都沉默了下去,安生看看云澈,又看看霍无怀,她虽然不知道几个人之间莫名的氛围是怎么回事,但是她思索了一番,说:“好,我跟霍无怀去找端木一。” 明确了各自的方向之后,他们先在客栈住一晚,整顿一下,第二天出发。 客栈被叶葬和曲洛来大闹了一场之后,客人都跑光了,现在只有霍无怀他们在客栈里。 老板知道霍无怀是个大财主,自然不敢怠慢。 半夜的时候,客栈里静悄悄的,霍无怀却没有睡,他坐在桌旁,看着桌上燃烧的蜡烛发呆。 烛光明灭间,霍无怀眼前浮现出了郁落白的脸,她眼中尽是冷漠,满身寒气地看着他。 他心中一阵酸涩,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失手打翻了烛台。 蜡油甩在了霍无怀手背上,明明只是轻微的灼痛,可是他觉得那种痛感穿过他的皮肤,直直侵袭了他的心脏。 错了吗?一切都错了吗? 他抬手捂住脸,内心苦痛,挣扎不休。 第一百一十七章 天涯无望 天还没有亮,纳川营还在静静地沉睡,踢踢踏踏的马蹄声顺着纳川营的城门口远去。 东方的天际微微露出一点天光,安生伏在马背上哈欠连天,忍不住问旁边的霍无怀:“大公子,我们要去哪儿啊?” 霍无怀握着缰绳,看着前方灰蒙蒙的道路,低声说:“不知道。” 安生看得出来霍无怀整个人心不在焉,试探着问道:“你和郁落白之间怎么了?怎么你们去了一趟夜叉庙,回来你整个人都不对劲了?” 安生心大,有些事情她看得出来,但是想不通其中的因果。 能让一个人短时间内前后转变这么大,除了失恋,安生想不到其他原因。 听到安生这么问,霍无怀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他和郁落白之间……该怎么办? “不要问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霍无怀沉沉叹了口气,说道。 不知道,不知道。霍无怀从夜叉庙回来之后,说的最多的就是不知道。 之前那个意气风发,从容睿智的霍无怀瞬间变成了逃避现实的鸵鸟。安生叹了口气,说:“人生嘛,就是充斥着不如意。我一个每天在生死边缘挣扎的人,都没放弃希望,你又何必气馁呢。” 霍无怀转头看向安生,迷蒙的天色中,安生的神色很平静。 安生从小有顽疾,被父母抛弃,是绡昀把她抚养成人,但是她理论上也不能算是“成人”,毕竟永远只能保持着十多岁孩童的面貌。 她的一生,最多就是在病魔的折磨下苟延残喘,人生一眼望得到头。但是她还是该吃吃,该喝喝,苦恼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有用。 “关于你的父母,你有什么线索吗?”霍无怀问道。 安生长叹一声,说:“只知道我娘叫绡朦,同样是迷域谷的弟子,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霍无怀想起在摩空身上发现的那本帛册,里面的确提到了“绡朦”这个名字。 但是为什么江湖上完全没有关于绡朦这个人的半点风声,按理说从迷域谷出来的人,本身就自带光环,不可能没有一点痕迹。 “找到端木一之后,我们也要去傀儡城,可以找梅花刺问问看。他号称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霍无怀宽慰安生。 谁知道安生笑了一下,说:“我也不是真的要找到她,她当初把我遗弃,就是不想要我。说要找她,只不过是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罢了。省得发病的时候心力交瘁,放弃自己。” 听着安生对自己的人生这么豁达,霍无怀有些自愧不如,他好手好脚的,身份又尊贵,和安生的遭遇比起来,倒是显得他有些矫情了。 “等找到端木一,我们就去江北和二公子汇合,救出郁落白,你好好和她谈谈。有什么事情不能当面说清楚的。对?”安生笑嘻嘻地说。 霍无怀被安生感染,不由得笑了一下。 真好啊,还好有安生跟着他出来,如果他一个人离开,可能只会自己钻牛角尖,越想越苦闷。 “你说的对,我也只是需要时间让自己冷静。如果你不嫌弃地话,事情结束,跟着我回天机阁,你不是说要做我的贴身丫鬟吗?”霍无怀浅笑着对安生说道。 安生“哇”了一声,瞬间来了精神,说:“那你给我多少工钱一个月啊?” 安生果然还是个小财迷,霍无怀爽快地回答:“十两银子一个月,可以吗?” “啊!我要发财了!马上就腰缠万贯了!”安生在马背上挥舞起双手,大声呼喊。 “你现在已经是腰缠万贯了。”霍无怀忍不住打趣道。 安生知道霍无怀说的是她坑了他千两黄金的事情,她嘿嘿一笑,说:“那些钱,被我用完了。” “啊?”霍无怀着实被吓了一跳,说:“那可是一千两,黄金啊?你用去干什么了?” “发给纳川营的穷人去了啊。”安生说得云淡风轻,“我在纳川营做小乞丐的时候,其实很多人还是很照顾我的,比如说那个卖包子的大叔,他还是会经常把卖剩下的包子给我吃,不过有时候我手贱去偷他包子,他也会生气;还有茶馆的老板,对我也不错……” 安生一个个说着那些对她有一饭之恩的纳川营居民,仿佛她给他们的只是几个包子,而不是真金白银。 好,霍无怀觉得他看错安生了,她根本就不是财迷。 她是一个善良,知道感恩的好姑娘。 —— —— 就在霍无怀和安生谈笑风生地离开纳川营的时候,在四海居客栈里的云澈等人也已经开始准备离开。 “灵若已经离开了?”郁落瞳看着云澈站在霍无怀的房间门口发呆,走过去问道。 云澈点点头,说:“天还没亮就走了。” 郁落瞳叹气,惋惜地说:“我昨天态度是不是太恶劣了?灵若在太行山为了救我,自己的佩剑都丢了。” 云澈看向郁落瞳,抿了一下嘴角,说:“没事,一把佩剑而已,连默渊剑都是他的,他不会计较那把剑的。” 不得不说,霍无怀就是财大气粗,什么都不缺。但是郁落瞳总觉得他似乎也不是那么快乐。 “话说,有些事情是不是我会错意了?”郁落瞳皱着眉头问道。 “嗯?”云澈疑惑地看着郁落瞳,“什么?” “难道阿落喜欢的人,不是灵若,是你吗?”郁落瞳直白地说。 郁落瞳的话像一把棒槌,“咚”地一下打在云澈心上,云澈嘴角抽搐了一下,结巴道:“不是,你说什么呢……” “那你和他之间有时候那种针锋相对的氛围是怎么回事?而且,你的任务是跟着灵若找不死丹,现在不死丹找到了,按理说你应该拿钱走人,怎么还……”郁落瞳顿了一下没有说下去,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云澈像游侠,像隐士,就是不像个杀手。 有哪个杀手像云澈这样,整天帮别人鞍前马后的。 这一路过来,关于他和郁落白之间的问题,曲洛问过,苏愿问过,现在连郁落瞳也问。 云澈茫然地沉默了下去,开始回想这一路发生的种种事情。 他对郁落白是什么心境,而郁落白对他,又是什么想法? 第一百一十八章 霜天难晓 每个人都问云澈是不是喜欢郁落白这个事情,就好像霍无怀问云澈是不是对七月有意思一样。 他和七月在一起的时间很多,那时候惑和阿叶估计都以为燚的心里对七月有着不寻常的感情。 但是,燚他对七月,真的就是崇拜,憧憬,仰望她的力量才会不由自主地想靠近她。 他心里的那个位置,一直都只有那个人。以前是,现在也是。 可是对于郁落白,云澈还真的不是能看得分明。 他当初在逐鹿大会上保护她,的确是因为郁落白身上那种和七月的相似感觉,才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但是到了现在,哪怕知道郁落白并不是自己心里想的那样,是自己的故人,可是那种保护欲却没有消退。 “你想多了,郁落白对霍无怀究竟是什么感觉我不知道,但是我能肯定,郁落白对我只是朋友之谊。”云澈苦笑了一声,说道。 看样子云澈是想豁达地去看待这件事情,但是表现出来的样子不仅不豁达,还显得有些酸溜溜地。 “那你对阿落呢?也是朋友之谊?”郁落瞳突然八卦起来,狡黠地问道。 云澈抿着唇,好半天才轻轻点了点头。 “云澈,你心里是不是有个忘不掉的人啊?”郁落瞳一针见血地问道。 云澈怔了一下,明明听见郁落瞳的话了,但是他下意识地忽略了过去,装傻没说话。 “起湛,我走了啊。”这时候戚寒且整理好行囊,走了过来。 看到戚寒且,郁落瞳就不逼问云澈了,转过身朝着戚寒且柔声道:“自己注意安全,回到白云间记得给我传消息。” “嗯。”戚寒且郁闷地点点头。 戚寒且从记事起就跟着白昔生活,白昔带着他游历江湖,在他十二岁的时候收了郁落白做关门弟子,不久后又遇到了郁秋姨娘和起湛。他和小白天生不对付,一见面必定吵架。他喜欢用师兄的头衔压小白,但是在小白眼里,他一直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郁落瞳成熟稳重,从小就疼爱戚寒且,无论去办什么事情,他都会陪在戚寒且身边,包容他的任性,不计较他的坏脾气。 如果说小白是和他打打闹闹成长的姐姐,那么郁落瞳就是那个稳重,可以容忍小白和他两个惹事精的哥哥。 戚寒且之所以不认真练功,很大程度上都是他心里觉得,有起湛和小白在,他们三个会永远在一起,他就算武功菜又有什么关系。 可是这次郁落白发生变故,戚寒且才知道,入了这个江湖,没有谁能一直陪在谁身边。 “你是不是害怕?”郁落瞳看出来戚寒且的郁闷,低声问道。 在郁落瞳面前,戚寒且没什么好隐瞒的,老实地点了点头,说:“以前不管我去做什么,你和小白都会有一个人陪着我,可是现在。我……”戚寒且咬着牙,戚声问:“起湛,我是不是很没用……我……” “小且,人都要学着自己成长的,你已经十七岁了,我和阿落不可能永远在你身边的。你明白吗?”郁落瞳苦口婆心地劝导。 道理戚寒且都懂,可是戚寒且和一般江湖人不一样。 因为他的身份,白昔基本不让他乱跑,就算他想出去见世面,都有郁落白和郁落瞳跟着。 以前郁落瞳不明白为什么白昔对戚寒且的控制那么强,现在他明白了。戚寒且是公孙沫的儿子,是少阁主,他很有可能是以后掌管天机阁的人。 但是白昔带着他离开了天机阁,隐姓埋名,可能就是不想他踏入腥风血雨的江湖。 或许白昔已经厌倦了天机阁打打杀杀的日子,她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和她一样,身不由己,什么都没得选。 “起湛,你救回小白之后,我们就回莲台,安稳地住在那里。外面有太多危险,我们就待在那个方寸之地,平淡点也没什么不好的,总好过在外面打打杀杀。”戚寒且急促地说道。 郁落瞳点点头,郑重地说:“我答应你,我们在住在莲台,哪也不去了。” 听到郁落瞳的回应,戚寒且的沉重的脸色才回缓了一些,说:“那,那我走了。” 郁落瞳跟着戚寒且走出了客栈,将他送上马背,把理好的缰绳放在他手心,拍了拍他的手背,又重复了一遍:“小心。注意安全。” 戚寒且坚定地看了郁落瞳一眼,扬鞭策马,朝着前方而去。 “戚槿夜把他保护地还真是好啊。”郁落瞳站在客栈门口目送着戚寒且离开,云澈走了过来,感慨地说道:“我觉得,你好像把他当儿子养啊。” “不能换个词吗?就不能是弟弟?”郁落瞳对云澈的遣词造句简直万分嫌弃。 云澈勾着嘴角欠揍地笑着,说:“行了,我们也赶紧出发赶往江北。” —— —— “你对我下毒……” “当然不是我……那碗汤是谁给你的,你没有好好想想吗?” 对话还没完结,“轰隆”一声巨响,滔天的巨焰吞噬了过来。 灼烧,烈焰,目之所及都是炽热的火焰,她被困其中无处可逃。 “师父……师父,救我……”她倒在烈火中微弱地,绝望地呼喊着。 画面一转,一碗腥臭的汤药逼近了她眼前,那个人钳着她的下巴,逼迫她喝下那令人作呕的汤药。 “我是在救你……你为我牺牲一下又如何……就快成功了,快了……你将是这个世间最振奋人心的作品……”那个声音里带着癫狂和痴迷,悉数将汤药灌入她的口中。 阴冷,潮湿,静谧无声,她缩在角落里,抱紧自己低低地哭泣。 身边都是刺鼻的血腥味,那些尸体大睁着眼睛,七窍流血,狠毒怨念地盯着她。 “看啊,多完美啊……只有你活了下来,你是独一无二的……我的阿药……”那个声音像是恶魔的低语,一遍又一遍回荡在她脑海中。 她惊恐地捂住耳朵,尖声哭喊着,可是那个声音还是清晰地响起,誓要把她拖进无尽的深渊地狱。 “轰——”黑暗泯灭了,刺眼的光亮透了进来,那些污秽的,肮脏的过去,一点点被揭开。 沉睡的郁落白,猝然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九章 回首经年 清亮的天光刺激着瞳孔,郁落白眼前一片花白,好半天才适应了那种亮光。 她的胸口堆积着沉闷的气息,扶着头艰难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第一感觉就是全身都麻木了,关节处酸痛不已。 厮杀和中毒的痛感还历历在目,她看着周边陌生的环境,不知今夕何夕,身在何处。 她居然活下来了,她以为她的生命将会终结在天机阁。 眼前浮现出霍无怀抱着她浴血奋战的情景,她心有余悸,翻身而起,踉跄着往外走。 他在哪里? 他怎么样了? 此刻她只想要见到霍无怀,确定他是安然无恙的。 推开门,她迎面就撞到了一个人,那个人伸手扶住她,声音淡漠地开口:“你醒了。” 郁落白抬起头和面前的人对视,苦涩地吐出她的名字:“曲洛……” 曲洛冷得像一尊雕塑,看着郁落白的眼神没有一点波澜起伏。 “霍无怀呢?他在哪里?”但是郁落白没有意识到曲洛的改变,而是焦急地拉住曲洛的手腕询问。 曲洛面无表情地说:“大可放心,他没事,好得很。” “曲洛?”听着曲洛的话,郁落白心里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这个时候,她才终于意识到曲洛的冷漠和疏离。 曲洛虽然的确性格古怪,可是在天机阁经历过那么多,郁落白深知曲洛只是一个嘴硬心软的人,决计不可能会这么漠然。 “郁落白!”就在郁落白和曲洛沉默地对峙的时候,端着白粥的苏愿从回廊尽头走了过来。 看到已经醒过来的郁落白,他都顾不得手里的白粥洒出来,一个箭步朝着郁落白冲了过来,大喜过望地喊着:“你醒了,你终于醒了……” “苏愿……”看到苏愿没有对她冷漠,她内心一阵酸涩,泪水瞬间溢出眼角。 眼泪流得猝不及防,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伤心。 “没事了,已经没事了。”苏愿的声音有些哽咽,柔和地拍了拍郁落白的手臂,说:“不要哭了。” 郁落白压下心里的愁苦,擦掉了眼泪。 “我能和她单独谈谈吗?”苏愿对着曲洛说道。 “随便。”曲洛对谁都高冷,冷冷地抛下两个字,转身顺着回廊离开了。 看到曲洛没有阻挠,苏愿拉着郁落白进了房间,快速关上了门。 “霍无怀和云澈都没事。杏子林的事情已经真相大白。出卖杏子林的人已经被揪了出来,你什么都不用担心。”苏愿语速飞快地把事情点明白,“但是,你还在昏迷的时候,被叶葬劫持了,为了保护你,我也只能一直跟着她们。” “叶葬……”郁落白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茫然地看着苏愿,问:“我昏睡之后,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 说起来最大的变故,估计就是霍无怀成为了天机阁的新任阁主,郁落白继位大祭司,云澈拒绝了天机阁的诏安,谢琅薛和端木一的爱恨情仇,以及后来在太行山遇到的诸多事宜。 苏愿尽量简洁地陈述了一连串的事情,说到在纳川营遇到郁落瞳和戚寒且的时候,郁落白的表情瞬间哀恸起来。 良久,郁落白都说不出一句话。 逐鹿大会上发生的事情像是一个滔天的巨浪,把郁落白砸得奄奄一息。 被误会,被群起而攻之,这些郁落白都可以不计较,可是唯独,她记起了那段黑暗污浊的过去,看清在杏子林两年以来涵尘的所有爱护不过是牺牲和利用。 昔日的恩情,不过是涵尘洗掉了她的记忆,摆出伪善的样子,来粉饰太平而已。 她以为杏子林是她的偏安一隅,却没想到,那个地方就是她噩梦的开端。 人的心究竟可以恶毒到何种程度,才会做出那么多丧尽天良的事情。 此刻的她宁愿自己永远不要记起那些可怕的回忆,或许她还能骗骗自己,这个世间,对她还算仁慈,还有人爱她。 可是摘下面具,一切清明,看到的只是血淋淋的伤口,人心的丑恶。 “或许,我就应该死在天机阁……”郁落白心中涌起浓郁的刺痛,哽咽着说道。 “不……你应该好好活下去,你忘了我们这些朋友了吗?云澈,郁落瞳……”苏愿顿了一下,并没有说霍无怀的名字。 因为他实在是看不清在夜叉庙的时候霍无怀的那种态度。 叶葬说她知道霍无怀在找的那个人的下落,那个人是谁?霍无怀心里藏着什么秘密,这些苏愿通通看不分明。 这一路走来,苏愿知道霍无怀为了郁落白也是义无反顾,可是直到叶葬出现,苏愿敏锐地发现了霍无怀在踌躇,在抉择着什么。 只有云澈,看似一直游离在所有的事情之外,只是受了霍无怀的委托在办事,可是越到后面,苏愿越能直观地感受到云澈的心境变化。 苏愿虽然从来不询问霍无怀和云澈之间的事情,可是他那该死的敏锐还是隐隐感知到了一些什么事情。 霍无怀和云澈猛然间的亲近,他们两个和郁落白的纠葛,还有一直在暗处隔岸观火的叶葬。 他希望他猜想的都是他顾虑太多,可是他还是忍不住试探着看着郁落白,问道:“落白,我希望你和我说实话,你和霍无怀云澈,到底是什么关系?你们,是师兄妹吗?” 郁落白满眼震惊地看着苏愿,眼角抽搐着,脑海中闪过剧烈地疼痛,低声问:“你在说什么?” “你……不认识他们吗?那么,花意呢?你对花意,没有印象吗?”苏愿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尾音都在微微颤抖。 他竭力说服自己不要把事情想得太过理所应当,可是,一切的一切,那么多的谜团充斥在他们三人之间,苏愿不得不往那个方面想。 其实在夜叉庙的时候,苏愿看着叶葬和霍无怀云澈之间的对话,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尽管巫棠教教主的名声在江湖上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可是那个时候应该是他们三个第一次打照面。 巫棠教教主,天机阁新任阁主,天氓宫盛名在外的杀手,这样的三个人第一次见面,不管会碰撞出什么样的火花,但是决计不是当时那种平和地,仿若经年重聚的熟人的氛围。 他们三个真的太奇怪了,面对着名动一方的人物,居然如此平静地就单刀直入,开始谈判。 第一百二十章 东风霄寒 八年前巫棠教在花意的带领下和中原武林厮杀,她传奇的一生陨落在天机阁,此后巫棠教退回据地,隐匿蛰伏。 花意退出了这个历史舞台,可是那些曾经在花意麾下,不被人所知的人,又去了哪里? 八年了,江湖上大家知道的,出自花意门下的弟子,只有叶葬一个。 但是在天机阁明薇轩的密室里,从公孙沫和云澈的对峙中,苏愿才知道,云澈竟然也是花意的弟子。 包括他自己,他年少时也受教于花意。但是知道这个事情的人,只有公孙沫一个人。 苏愿关于逐鹿大会的记忆其实也不完全,他有些事情记得,但是有些事情又很朦胧。 他恍惚觉得自己在黑暗中和什么人交过手,那个人的一招一式,都那么熟悉,熟悉得仿佛花意从晦暗的往事中活了过来。 花意是苏愿的心结,他的确会经常梦见当年的一些事情,他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把梦境和现实混淆了。 总之近来发生的事情,似乎都在预示着,有什么东西开始悄然轮回了。 苏愿在天人交战的时候,郁落白保持着震惊和无奈,一句话都没有说。 “落白?”苏愿知道有些事情急不来,可是他还是忍不住问了郁落白那些问题。 郁落白咬着牙,突然间低低地笑了起来,说:“难道,那些不是梦境,真的是我的过去吗?” 苏愿眉眼一动,盯着郁落白,促声问:“你……想起什么了?” “没有想起来,什么都没有……”郁落白眼神一冷,突然错开苏愿,朝着门口走去,狠狠地拉开了门,冲了出去。 “你去哪儿?”苏愿猝然转身,追着郁落白而去。 但是郁落白根本不管苏愿的呼喊,整个人瞬间漠然无比,顺着回廊冲了出去。 这是一个坐落在闹市中心的别致庭院,四间厢房坐落在东南西北四个方位,曲折的回廊沟通纵横。 庭院中间布置着清幽扶疏的草木,还有小桥流水,假山碧竹。 郁落白看着周遭的环境,皱着眉头足尖一点,轻盈地翻上了回廊顶部,想要离开这里。 她沉睡了这么久,体内的气息还有些不稳定,掠上回廊之上的时候,轻微地晃荡了一下。 但是她刚踏上瓦当,就看见曲洛提着一把剑,身形飘然地拦住了她的去路。 曲洛神情冷寂,眼神中透着寒意,紧紧盯着郁落白。 “去哪儿啊?”瞬息之间,郁落白的后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郁落白回过头,便看见穿着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的人。 她的眉心印刻着属于巫棠教的血棠印记,手上拿着落痕剑,正泰然自若地看着郁落白。 “巫棠教教主,叶葬……是吗?”郁落白低沉地嗤笑一声,眼中凝聚起了杀气。 “久仰大名啊……”叶葬阴测测地轻笑一声,压低了声音,说:“传说中的,巫棠教大护法,郁落白。把天机阁搅得天翻地覆的传奇人物。” “巫棠教大护法?呵,好有威严的称号,那你是不是该跪下给我磕个头呢?叶教主!”郁落白心里那种莫名其妙的杀戮不知道从何而起,咬着牙从牙缝里冷冷地挤出话语。 “哦?”叶葬揶揄着,慢条斯理地说:“要下跪也是你下跪?郁落白!” 叶葬说完,顷刻间将落痕剑出鞘,逼近郁落白,毫不客气地挥出一剑。 落痕剑的威力所向披靡,郁落白已经飞快地侧身避开,但是那种凛冽的剑气还是震慑到了她的肺腑,她一个趔趄,差点从屋檐上摔下去。 “你已经躺得骨头都生锈了?还乱跑什么?老老实实待在这儿。”叶葬勾起嘴角嘲讽地说。 郁落白暗暗压下紊乱的气息,挑起眼角看向叶葬,眼神冷锐,没有说话。 然后,她倏忽间跃起,左右手同时起势,十指之间凝聚着浑厚的力道,冲向了叶葬。 “找死!”叶葬沉着脸,锋利的剑尖裹挟着剑气朝郁落白而去。 “铮——”郁落白左手聚气成刃,右手吐纳着真气,和叶葬手上的落痕剑赫然对抗,落痕剑被郁落白指尖的剑气震得嗡嗡作响,叶葬眼中闪过诧异,急速后退了一步。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对视着,各自打量着彼此。 “郁落白!”这时候苏愿追了上来,飞身翻上屋顶,隔在郁落白和叶葬之间,促声说:“不要动手。” 但是郁落白和叶葬此刻哪里会听苏愿的话,叶葬怒喝一声“滚开”,落痕剑吞吐着清亮的光芒,削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指尖的剑气越发盛大,直接和叶葬正面对决。 “唰——”叶葬一个竖劈,郁落白足尖一点跃开,那道剑气劈在回廊之上,瓦砾噼里啪啦掉落,狼藉一片。 “叶葬,你答应过我不伤害她的!”苏愿闪身加入战斗,一把拉住了叶葬的左手。 “是她找死!” 叶葬恶狠狠地冲了一句,回剑逼退了苏愿,再次跃向郁落白。 苏愿紧跟着叶葬而去,但是脚下刚迈出一步,一道钢索呼啸而来,缠住了苏愿的手腕,生生将他往后拉开。 苏愿回头,看见曲洛绷紧钢索,一脸平静地看着他。 “别多管闲事。”曲洛清凌凌地说了一句,提着剑砍向苏愿。 苏愿挣开钢索,侧身远远地避开,显然不愿和曲洛动手。 苏愿看到不远处郁落白和叶葬的身影犹如两道流光,缠斗不休。 可是他被曲洛拦住,根本无法上前。 “曲洛!”苏愿的指尖夹住曲洛劈过来的剑刃,无奈地说:“你现在都已经没有自己的思考了吗?” 看着苏愿的眼睛,曲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怔了一下。 就在曲洛迟疑的瞬间,苏愿像一只白鸟,猝然撤出了曲洛的攻击范围,朝着前方奔去。 可是他只看到叶葬捂着受伤的手臂站在屋顶愤然盯着远处,落痕剑上染着殷红的血,正沿着剑尖一滴滴落下。 郁落白已经没有了踪影。 “你……你伤了她……”苏愿对着叶葬脱口而出。 叶葬抬起自己沾满鲜血的手,她的右臂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冷声说:“她不是也划了我一剑吗?很公平。” 第一百二十一章 归去来兮 郁落白一个起落跃进一条曲折幽暗的小巷子,靠在角落里微微喘着气。 腹部的那道剑伤传来撕裂般的疼痛,郁落白冷汗直冒,伸手点住了伤口周边的穴道,看着重重屋檐中,一座玲珑高耸的阁楼发呆。 此刻已经是黄昏时分,瑰丽的晚霞挂在天边,玲珑阁楼映衬着万丈霞光,美轮美奂,仿若云中之境。 渺渺的丝弦管竹之音忽远忽近,笼罩在重檐上空。 郁落白忍者剧痛,飞快地隐匿进了一条小道,朝着那座阁楼而去。 她很快在迷宫一样的小巷中来到了阁楼外面,身法利落地越过高墙,掠上玲珑阁楼的飞檐,屈膝蹲下。 那种轻柔的仙乐之音萦绕耳边,郁落白把手伸到飞檐之下,紧蹙着眉头拨动了一个机关,“咔哒”一声,有一方飞檐撤开,露出一个缺口。 郁落白没有犹豫,飞快地进入了那个缺口之中。 缺口之下是一条镶嵌着夜明珠的狭小通道,弯曲朝着下方蜿蜒。 郁落白穿过通道,推开一个书架,走进了一个布置古雅的房间中。 房间分为里间和外间,里间有床榻,外间是摆满了书架的书房。 郁落白走到书架旁,对着其中一本书屈指重重地扣了三下。 做完一系类动作,郁落白捂着腹部的伤口,倚着书架瘫软到了地上。 不多时,一个锦衣男子推开门,急匆匆地走了进来。 “小白,你怎么来了?”男子名叫沈月楼,是这里的主人。 他看到摊在地上受了伤的郁落白,急忙冲上去将她搀扶了起来。 沈月楼把郁落白扶到床椅子上坐下,一边查看她的伤口一边说:“天机阁的事情闹得那么大,我听说你昏迷不醒了,还想着先放下来兮辞的事情去找你,没想到你竟然找过来了。你是怎么受伤的?” 两人很熟稔,没有多余的废话,郁落白低声说:“是叶葬。” “叶葬?”沈月楼起身去柜子里拿金创药的时候,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问:“惹上她是因为落痕剑?” 郁落白摇头,一脸无奈,说:“我刚醒来没多久,是从她的控制下逃出来的。” 落痕剑的威力不容小觑,哪怕郁落白只是被划开了一道口子,伤口不足以致命,但是剑气撞击了她的肺腑,现在她只要一呼吸,内腑就隐隐地刺痛,有苦难言。 “你自己可以包扎伤口吗?我去给你找一套干净的衣服。”沈月楼把金创要递给郁落白,问道。 郁落白点点头,说:“你去。我能自己应付。” 沈月楼也没有再多问什么,快步走出了房间。 郁落白处理完伤口,换上了沈月楼准备的衣服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 房间外面的喧哗之声越来越大,郁落白站在窗户旁看着阁楼中的景象,忍不住微微皱起了眉头。 沈月楼转身就看见郁落白用面纱蒙住了自己的脸,眼中盛满凄凉。 “小白?”沈月楼走到郁落白身边,轻声问:“你还好?” 郁落白摇摇头,自嘲似地轻笑了一声,说:“你去忙你的,不用管我。” 沈月楼挑了一下眉,说:“当然是你最重要了,我们快有两年没见了?你都不知道过来看看我。” 郁落白给了沈月楼一个抱歉的眼神。 他们俩已经认识了五年,郁落白刚百白昔为师不久,到江北竹庭郡采买药材的时候,遇见了受伤的沈月楼,郁落白救了他。 沈月楼经营着竹庭郡最大的艺坊,在江北远近驰名。 那时候郁落白还以为沈月楼是个不学无术逼良为娼的花花公子,后来才知道,沈月楼的来兮辞是正经得不能再正经的艺坊,这里的姑娘都是无家可归,身世凄惨之人,被沈月楼收留。他教她们习舞,授她们音律,让她们可以用自己的一技之长养活自己。 来来兮辞的人,大多是些附庸风雅的人,听听曲,赏赏舞,氛围倒是也挺好。 以前也会有人来闹事,但是沈月楼是钟铃山陈止客的关门弟子,有几个无赖被收拾之后,大家都知道来兮辞的老板是个高手,里面的姑娘都是他庇护着的。 这里虽然看上去是烟花柳巷,但是大家都有不成文的规定,不能轻薄这里的任何一个姑娘。不然,沈月楼一定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此刻大厅的高台上,姑娘们正如迎风拂柳,婀娜娉婷地跳着轻盈的舞蹈。 这么美好的一幕,连郁落白看了都称赞不已。 “我在想,我整天舞刀弄剑的,不知道是图个什么,也许当初留在来兮辞,弹弹琴,学学舞蹈,或许会过得更轻松。”郁落白看着那些女孩,突然间感慨道。 沈月楼知道是因为在逐鹿大会上发生的事情让她整个人都改变了心境。 无缘无故被当成邪教妖女针对,涵尘的丑陋嘴脸,都对她打击很大。 江北分为两个郡,来兮辞在竹庭郡,而另一个汐荆郡,大名鼎鼎的南宫城就根基在此。 段飞燃的手被郁落白砍断了,这个消息在段飞燃还没回江北的时候,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至于郁落白,外界不知情的人对她的看法持两种态度,一种是认为她那么厉害,是潜伏在中原的邪教妖女;另一种就是把她捧得很高,认为她继任天机阁大祭司职位实至名归。 不过很显然郁落白的名声在江北好的很,大家对她砍断了段飞燃的手这件事,都暗暗地说是段飞燃坏事做多了,遭到了报应。 不过郁落白和段飞燃之间的事情还没完。 郁落白和叶葬过招的时候,就发现自己身处在竹庭郡,她立刻想到的就是沈月楼,然后,就是南宫城的段飞燃。 虽然逐鹿大会的事情全都已经落下帷幕,但是阿汐的死铁无肆只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郁落白始终扣着害死阿汐的帽子。 阿汐已经死了,想讨回什么都没有意义,但是和阿汐合伙的段飞燃,如果不是他,郁落白在逐鹿大会上也不至于那么狼狈。 阿汐一直在被段飞燃当垫脚石,最后还命丧黄泉,死得不明不白。 像段飞燃这种人,死一万次都不足惜。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人间何似 “我要杀了段飞燃。”郁落白眼睛看着那些身姿婆娑的女孩,低低地说道。 人的改变有时候就只是一瞬间,今天沈月楼总算是明白了。 以前郁落白一直都是一个对什么事情都很无所谓的人,唯一执着的可能就是自己失去的记忆,那一段空白的人生。 那时候的她甚至可以说是淡泊人生,但是逐鹿大会之后,沈月楼从郁落白身上看到了以前从来都不会有的戾气和杀戮。 沈月楼没办法说什么“放下”,毕竟郁落白受到了那么多伤害,其中段飞燃这个家伙可谓是始作俑者。 并且段飞燃作恶多端,讨伐他也是民心所向。只是,他毕竟是南宫城城主,要诛杀段飞燃,势必就是和整个南宫城为敌。 “这不是一件小事,你有什么计划吗?”沈月楼也没有讲什么虚无的人生道理,只是低声问道。 他们两个虽然往来不密切,但是彼此都十分了解。 以前郁落白要做什么,沈月楼都会无条件地支持,现在,也是一样。 郁落白看向沈月楼,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说:“这是我和他之间的恩怨,只能由我自己来解决。” 郁落白的意思很明确,段飞燃的人头,只能由她亲手砍下。 沈月楼知道郁落白的性子,什么事情都不喜欢别人插手,但是他还是有些埋怨,说:“那你把我当什么?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冒险吗?” 郁落白没有说话,敛下目光,说:“月楼,我觉得我是个不幸之人……和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没有什么好结果。” 沈月楼嗤笑一声,无所畏惧地说:“那我们都认识五年了,我不是还好好的吗?这你怎么解释?” 郁落白心里一暖,屏着呼吸没有说话。 这时候大厅里一曲已经结束,台下的观众兴奋地鼓掌,在高喊着“清影”。 沈月楼走到郁落白身边,站在窗边和郁落白一起朝大厅里看去,说:“清影要出场了。” “清影?”郁落白不解。 沈月楼勾了一下嘴角,说:“就是绿湄,她的艺名叫清影。” 郁落白恍然大悟,说:“原来是绿湄啊。” 大厅里的乐师已经开始拨动弦乐,奏出了空灵的乐章,大厅周围的灯光被熄灭,只留着高台周围的琉璃宫灯。整个大厅在灯光的映衬下变得朦胧虚幻,无数花瓣从上空飘落,一个蹁跹的身影拽着白练从上空缓缓落下,犹如一只翩飞的蝴蝶收起羽翅,优雅地在舞台中心站定。 “铮——”轻缓的琴音之中,琵琶的拨弦之声单刀直入,打破了徐徐前奏。 在琵琶声乍起的那一刻,清影的身形飘然移动,足尖轻点,踩着琵琶的音调,回旋,腾挪,舞袖,整个人像是一朵猝然盛开的牡丹,高贵典雅,牢牢吸引着观众的目光。 舞台周围的宫灯又被熄灭了一半,高阁之上缓缓垂下透明的沙帐,罩住了整个舞台,琴音和琵琶退去,空灵的洞箫缓缓铺就底乐和着清影的身姿,音调起伏婉转,和曼妙的舞姿相得益彰,堪称绝妙。 到了后期,洞箫的声音渐渐消减,悠扬的埙音弥漫过来,为这一支雾里看花的舞蹈画上了意味深长的句点。 乐声停止,周遭的灯火被点亮,清影对着台下的观众鞠躬致谢,一阵阵如潮水般的掌声瞬间爆发。 “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郁落白也忍不住轻轻鼓掌,说:“这支‘雾中花’,也算是江北一绝了?” 沈月楼看着自己培养的姑娘这么给自己长脸,自然也是自豪无比,说:“清影是来兮辞的招牌呢。” “要出去见见她吗?要是她知道你回来,一定特别高兴。”沈月楼内心深处还是希望郁落白不要沉溺在恨意里,稍微有一些开心的事情调解一下生活。 郁落白倒是也没有拒绝,欣然点了点头。 郁落白的装扮和之前已经是大相径庭,蒙着面纱外人也看不出来她的身份,况且来兮辞是沈月楼的地盘,没人敢在这里撒野。 郁落白可以安心地待在这里,不用提心吊胆危机的到来。 沈月楼带着郁落白进入了一间房间,南绿湄已经换下了衣服,旁边的丫鬟正在为她取下发髻上繁多的步摇。 “绿湄。”沈月楼微笑着凑到铜镜面前,和南绿湄打招呼。 “公子,你不会是让我再跳一曲?我今天好累啊。”南绿湄扶住额头,嗔怪道。 沈月楼眉眼弯弯地遣退小丫鬟,看着南绿湄,说:“清影姑娘一天只舞一曲,这是来兮辞的规矩,我怎么会打自己的脸呢?”沈月楼把南绿湄从铜镜面前掰过来面对着自己,说:“看看是谁来看你了。” 一直安静地站在一边的郁落白眼中含着笑,抬手取下了脸上的面纱,看向南绿湄,轻声说:“好久不见,绿湄。” “落白?”南绿湄一把推开碍事的沈月楼,冲上去就狠狠抱住了郁落白,欣喜地大喊:“是你!你终于回来看我了!我想死你了!” 南绿湄还是一点没变,咋咋呼呼地,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 郁落白拍拍南绿湄的背,笑着说:“出了点事情,刚刚回来的。” 郁落白的事情江湖上传的神乎其神,南绿湄自然知道他们在瞎说,她咬着牙,松开了郁落白,说:“以后就不要走了?留在这里多好啊,反正有公子这个冤大头,好吃好喝一样不少。” 听着南绿湄这么说,沈月楼简直哭笑不得,真不知道她是在夸人还是在骂人。 “你放心,会留下来的,但是只能留几天,养好了伤,我还有事情要做。”郁落白说道。 南绿湄知道郁落白一直以来都是亲力亲为,自己为自己操劳的命,她撇撇嘴,说:“落白,外面那么危险,你犯不着这样。你回江北,是冲着段飞燃来的?” 郁落白不想透露这么多,但是南绿湄毕竟不是外人,所以她也只是诚恳地点了点头。 “你不是已经被任命为天机阁大祭司了吗?为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南绿湄一针见血地问道。 第一百二十三章 青烟幂处 郁落白愣了一下,从她醒来知道自己被任命以来,大家都没有直接问过这个问题。郁落白潜意识里依然不觉得自己和天机阁有什么关系,现在南绿湄这么一问,倒是让郁落白开始静下心思考这个天机阁大祭司这个身份。 “我要做的事情,和天机阁没有关系。大祭司这个位置,我也承担不起。”郁落白实话实说道。 南绿湄不由得看了沈月楼一眼,沈月楼摊了一下手,表示自己可管不了这些事情。 “是因为你师父吗?外界都在说,白昔就是戚槿夜,你是因为白昔和天机不愉快的过往,才这么抵触天机阁吗?”南绿湄想了想,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郁落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和我师父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 郁落白这么说也不是在敷衍搪塞,毕竟她连自己的身世之谜都没有查清楚,又怎么可能有心情做什么天机阁的大祭司。 况且,她目前冷静了下来,突然就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霍无怀了。 说起来她和霍无怀之间也算是够戏剧性了。在她昏迷之后,恰巧是霍无怀看清了自己的内心,对郁落白的感情有了一个很大的转变。 但是恰巧又是在郁落白醒过来之后,他们之间又无形多了很多阻力,霍无怀的迷茫,郁落白的不知情。 他们两个阴差阳错地似乎错过了。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郁落白并不知道霍无怀的心理变化。对此刻的郁落白来说,霍无怀始终是一个若即若离的人。 郁落白还是需要更多的时间来消化近期发生的事情。 “没事,先在来兮辞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等你伤好了再说,行吗?”这时候沈月楼适时开口,说道。 郁落白虽然迫切地想解决掉段飞燃,但是他毕竟是南宫城的主人,对付他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的确不能鲁莽,不然就是单纯去找死。 “明天我带你出去走走,散散心。”南绿湄高兴地说。 但是郁落白顿了一下,有些犹豫,没有说话。 “不能随便出去,叶葬也在江北,她在找小白,只有待在来兮辞才是最安全的。”沈月楼说道。 南绿湄愣了一下,低声说:“巫棠教的人啊?这江北开始不太平了啊,聚集到江北是为了什么,难道是要对付段飞燃?” 沈月楼对江湖之事不怎么关心,说:“暂时还不清楚,但是谨慎一些总是好的,毕竟现在小白的身份不能暴露。你的玩心也收收,不要出去乱跑,知道吗?” 南绿湄朝着沈月楼做了个鬼脸,说:“知道了。” —— —— 夜色中的竹庭郡在星星点点的灯火中显得恬静美好,但是风尘仆仆赶来的郁落瞳和云澈却没有心情欣赏这份美景,他们找了个客栈就住了进去。 云澈躺在床上叫苦连天,饭也不下楼吃,郁落瞳就担任起了老妈子的角色,端着饭菜给云澈送到了房间里。 郁落瞳终于知道霍无怀为什么有时候对云澈那么不客气,云澈这个人,有时候就是这么莫名其妙地“娇气”,真的是怎么看怎么不像个杀手。 不过这也充分说明了云澈的确厉害,让人看不出来身份,就已经是一种最大的伪装了。 “快吃一点,半夜还要出去打探消息呢。”郁落瞳把饭菜放在桌子上,走到床边去拽云澈。 云澈怨声载道,不情不愿地被郁落瞳拖着坐到桌子旁,看着那些饭菜,他一点胃口都没有,低声说:“大晚上出去,你不怕撞鬼吗?” “云大公子,你就别和我贫嘴了,晚上才能看到很多白天看不到的东西,这不是你们杀手的必修之一吗?”郁落瞳毫不客气地拆穿云澈,说道。 云澈笑了一下,随手拿了个包子塞到嘴里,含糊不清地说:“段飞燃还真的是名声不好,我沿路打听过来,发现他被砍断了手,大家都是喜不自胜呢。” “报应不爽,就是可怜了阿落,被这个老家伙算计了。”郁落瞳提起段飞燃就恨得牙痒痒。 “不知道郁落白现在怎么样了,叶葬这个人,丧心病狂的,是个不好对付的主。落痕剑在她手里,郁落白又不是个圆滑的人,她要是醒过来,两人没准会大打出手。”云澈囫囵咽下了包子,拍拍手表示自己吃饱了。 郁落瞳看了一眼桌上的饭菜,亏他还特意让后厨炒了两个肉,没想到云澈看都没看那两盘肉一眼,吃了两个包子就打发了。 这么一看,这个人也不“娇气”,但是就是离谱得很。 “遗鹤长老不是在吗,我们也不用太担心。”郁落瞳还是把事情往好的方面想,说:“阿落也没有那么冲动,她会有自己的打算。” 云澈站了起来活动了一下筋骨,说:“不知道她们两个对峙起来是个什么场景……叶葬要的是南宫城失踪多年的《天物解》,我觉得她大概率会到南宫城附近蛰伏着。” “你对叶葬很了解?”郁落瞳思维敏锐地抓住了云澈话里的重点,勾了一下嘴角,问道。 云澈没想到郁落瞳会这么问,其实从在纳川营相遇开始,郁落瞳一有机会就会试探云澈和霍无怀,云澈知道郁落瞳没什么恶意,但是有时候不经意流露出来的东西恰恰是云澈最不想让外人知道的。 在某些方面来说,郁落瞳的确还只是“外人”,云澈的某些事情,还是不能让郁落瞳知道。 “你忘了我的身份了?我是天氓宫的杀手,叶葬这种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我少不了要了解她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啊。”云澈最擅长的就是胡说八道,重点是他扯皮起来让人感觉他是在一本正经地说实话。 而且云澈说的也是实话,郁落瞳眯了一下眼睛,但是没有怀疑云澈的说法。 云澈这时候又说道:“你要是让我分析公孙沫,我也能头头是道地分析出来,难道你觉得我对公孙沫也很了解吗?” 郁落瞳嗤笑了一声,说:“公孙沫,这世上恐怕没几个人了解他。哪怕是白昔姑姑,也不见得真的看得清他。” 第一百二十四章 零乱寒蛰 郁落瞳说的是实话,云澈和公孙沫相识也很久了,甚至云澈也曾经十分关注他,但是云澈慢慢发现,公孙沫这个人,了解他越多,随之而来的困惑和谜团也会越来越多。 公孙沫,这样一个举世无双的人,恐怕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把他看得清明。 连和他情义深厚的苏愿,对公孙沫都是一知半解的。 可能,真正了解他的人,已经永远地在苍梧山顶峰沉睡了。 云澈突然有些胡思乱想,当初戚槿夜带着孩子离开天机阁,是不是和花意的事情有关? 可是公孙沫和戚槿夜不是夫妻吗?难道,是花意介入了他们夫妻之间? 云澈一摇头,把这种想法从自己的脑子里甩了出去。他了解花意,花意绝对不是那样的人。 “起湛,你对戚槿夜,呃,白昔,了解多少?”云澈看着郁落瞳,问道。 郁落瞳有些迷惑,皱了一下眉,说:“白昔姑姑,深入简出的,她的身份我也是在纳川营遇到你们之后才知道的。说到了解的话,其实不是很了解。” 云澈无奈地啧了一下,用手卡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别多想了,收拾一下,要出去了。”郁落瞳说着,转身把饭菜端出了房间,回来的时候,他拿了个包袱,里面是两套夜行衣。 “挺专业。”云澈忍不住打趣道。 郁落瞳笑了一下,没说话。 到了后半夜,整个竹庭郡都已经沉寂了下来,只有更夫打更的声音偶尔在街道上响起,夜风吹拂出别样的乐章,融入在静谧的黑暗中。 “唰——”两道影子从屋脊上倏忽飘过,更夫恍惚间以为自己眼花了,提起手里的灯笼朝屋脊上照去,但是什么都没有看到。 “见鬼……”更夫嘟囔了一声,挠着头走远了。 “竹庭郡这么大,这么漫无目的地踩点,得耽误多少时间啊?”云澈和郁落瞳蛰伏在屋脊上,这么大海捞针般地跑了一段时间,云澈忍不住抱怨起来。 郁落瞳不慌不忙地说:“大致方向我当然有。江北最闻名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竹郡县的来兮辞,另一个是汐荆郡的南宫城。来兮辞人流众多,那里也是最好打听事情的地方。” “来兮辞?沈月楼的地盘啊,我认识他,直接去找他不就行了吗?”云澈叹了口气,说。 “你和他交情好吗?”郁落瞳问道。 云澈愣了一下,说:“萍水之交。” “我们要打听《天物解》的消息,这里毕竟是江北,保不齐有南宫城的人在周围,名目张胆地去打听,小心被南宫城的人盯上,到时候得不偿失。说不准,连叶葬也有眼线盯着我们的行为,我们出了什么差错,叶葬对阿落不利怎么办?”郁落瞳考虑得十分全面,低声说。 云澈倒是对郁落瞳的决定没什么意见,毕竟郁落瞳也是个缜密的人,一般不会出什么差错。 但是就在两人决定去来兮辞一探究竟的时候,下方的小巷子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影子,大晚上的穿着白衣,蒙着脸,像个女鬼似的飘荡着。 “阿落?”郁落瞳看那个人的身影和走路姿态,都和郁落白太像了。他拉了云澈一下,可是云澈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已经隐匿进了巷子里不见了。 “谁啊?”云澈问道。 “可能是阿落。”郁落瞳飞身落下屋脊,朝着那个人消失的小巷子里追去。 云澈也赶紧跟了上去。 但是竹庭郡的建筑就是以迷宫般的小巷道出名,明明穿着白衣的人在黑夜里很显眼,但是郁落瞳居然还是没有追上那个人。 等郁落瞳回过头,发现身后的巷子里空荡荡的,云澈居然没有跟上来,不知道摸到哪里去了。 “云澈?”郁落瞳压低声音喊了一声,但是巷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好像刚才云澈跟着他是一场幻觉。 这个时候,黑暗中远处的屋脊上有白色的影子一闪,郁落瞳一眼就看见了,也没办法管云澈,急忙施展轻功追着那抹白色的影子而去。 “唉,起湛……”云澈这边,他走在一个巷子里,越走越觉得不对劲,明明刚才郁落瞳还在他前面,怎么一个转角,人就仿佛融进了黑夜中一样,消失不见了。 “见鬼啊,这里不会是个迷宫?”云澈嘟囔着往前走了几步,陡然间,一墙之隔的巷子里传来了拳脚相交的声音。 云澈即刻警惕起来,飞身踏上屋檐,像只蝙蝠一样潜伏在屋檐下,越过墙头看向了旁边的巷子里。 借着一点点月光,云澈看见巷子里有几个暗色服饰的人围着一个灰衣男子进攻。 那个灰衣男子脚步虚浮,和其他人过了几招就摇摇晃晃地靠倒在了墙边,咬着牙说道:“你们,居然下毒……” “哼,明翊楼,你就乖乖束手就擒,唐门的毒,可不是浪得虚名的。”那些暗色服饰的人轻蔑地笑着,说道。 云澈藏在屋檐下听得一清二楚,听到唐门的名号,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仔细地看向那些人的服饰。 暗灰色服饰,领口处绣着游龙衔箭,那的确是唐门的服饰。 唐门的人怎么会来江北? 难道唐漠暗戳戳要做什么事情?对付段飞燃? 云澈眉头越蹙越紧,总觉得这件事情不对劲。 这时候被围攻的明翊楼已经因为中毒完全没有反抗能力,唐门的弟子抽出匕首直接在明翊楼的双腿上扎了几刀,防止他逃跑,然后将他五花大绑起来。 “这么狠?”云澈在心中惊叹,唐门的人云澈在逐鹿大会的时候接触过,在唐漠这么明事理的人的领导下,唐门的弟子怎么可能会这么狠辣。 这个做事风格,云澈脑子里第一个冒出来的人是段飞燃。 假冒的吗?云澈抿着唇暗暗地想着。 “快走……”那些唐门弟子招呼着,带着明翊楼快速离开了巷子。 云澈跳上墙头,猫着身子悄悄跟在他们身后。 有个倒霉鬼走在最后面,云澈悄无声息地在一个转角处一把把人擒住,快准狠地挥出手刀将其敲晕,然后利落地扒下了他的外套长衫披上,再若无其事地追上了队伍。 第一百二十五章 情不堪言 另一边,霍无怀带着安生来到了洛阳。 曾经繁华的杏子林如今只是一片废墟,而且铁无肆带着人从山腹的密室中找出了无数的骸骨,那些都是涵尘曾经手染鲜血的证据。 本来的医家圣地,现在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恶鬼之地。 霍无怀勒紧了缰绳,远远地看着杏子林的残垣断壁,神情悲悯,说不出一句话。 相比之下安生就淡然地多,在她的认知里,家破人亡,生离死别她都看透了,目前为止,已经不会有什么事情能让她触动了。 “我们不是找端木一吗?来这儿干什么?你不会觉得端木一会来这儿忏悔?”安生有些好笑,看着霍无怀问道。 霍无怀叹了口气,说:“我们应该先找谢琅絮,我相信,端木一一定会默默地跟在谢琅絮身边保护她的。” 安生“咦”了一声,表示质疑,说:“不是,这个端木一真的这么痴情?那他当初还把谢琅絮骗的团团转,他可是毁了谢琅絮的一切啊。那是感情吗?我觉得是愧疚还差不多。” 听着安生的话,霍无怀的眼神中盛满了哀伤和无奈,他紧紧抿着嘴角,好半天才低声开口:“人是复杂的,感情,利益,欺骗,隐瞒,交错而生,没有人能单纯地把任何一样东西摘出来,身不由己……” 安生盯着霍无怀的脸,眼神复杂,低声问:“你是在说端木一,还是在说你自己?” 霍无怀缓缓转过头看着安生,眼神由复杂得晦暗,但是并没有回答安生的话。 人有的时候感慨,就是因为触景生情,联想到自己。安生跟着绡昀流浪了那么久,什么人间惨事没见过,霍无怀这样子,安生一眼就知道他是从端木一联想到了自己。 “大公子,我特别好奇,在夜叉庙你让我救郁落白的时候,我看得出来你对她很坚定,但是为什么后来你变得犹豫不决了?你难道也像端木一一样,爱得并不纯粹吗?还是,你在隐瞒着什么?或者做了什么对不起郁落白的事情?”安生突然之间好像开窍了,滔滔不绝地开始分析了起来。 面对安生的提问,霍无怀一句也答不上来。 “好,那我换个问题。如果你是端木一,你在接近谢琅絮的时候,会为了她放弃攻陷杏子林吗?”安生神色认真地问道。 “或许,我也会做和端木一一样的选择。”终于,在沉默了很久之后,霍无怀沉郁开口回答了安生的问题。 安生皱了一下眉,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别怪我没提醒你,端木一选择报答墨磺的知遇之恩,伤害了谢琅絮,从他放弃谢琅絮的那一刻起,他们俩就注定悲剧。破镜是没办法重圆的,重圆了,也消不掉裂痕。你那么聪明,最好不要走端木一的老路。” 霍无怀最后看了杏子林的废墟一眼,松开缰绳策马转身离开。 安生看着霍无怀的背影,神情复杂地嘀咕了一句:“看不清。晦涩……” 霍无怀就这么策马在洛阳城中溜达着,安生一点也看不出他是来找人的。 终于溜达到了黄昏,霍无怀接到了一份飞鸽传书,看完之后,他低笑了一声,说:“有线索了。去宁华庵。” “啊?”安生一脸懵圈,说:“宁华庵?谢琅絮在那儿?” 霍无怀没说什么,只是招手示意安生跟上。 宁华庵是前朝就存在的庵堂,在一次山洪爆发中被冲毁,后来有一年洛阳战乱,庵堂的大师救助了流离失所的百姓,战乱平息之后,朝廷直接拨下重金,重建了宁华庵。 宁华庵历经两代,现今香火旺盛,香客络绎不绝。 霍无怀和安生达到尼姑庵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庵堂中刚刚敲响了做晚课的钟声,暂时不接待外人。 霍无怀和安生只能先在大殿外等候。 漫长枯燥的等待是被一个柴夫打破的,安生趴在石桌上打盹,霍无怀一眼就看见门外那个脚步轻快的柴夫。 柴夫戴着一顶斗笠,遮住了半边脸,他把柴放在门口,弯腰行了个佛礼,就转身离开。 “你待在这儿,我出去一下。”霍无怀低声朝安生说道。 安生眼睛都没睁开,闷闷地说:“快点回来,别跑太远。” 霍无怀走出庭院,远远地跟上了那个柴夫。 柴夫沿着山路往下走,不多时就来到了一间简陋的木屋前,熟门熟路地走了进去。 木屋看上去是新盖的,周围码了满满当当的柴火。 霍无怀没有接近,只是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 那间木屋在山林间显得萧瑟孤寂,霍无怀神情复杂地叹了口气,转身沿着原路返回, 霍无怀回去的时候,宁华庵的晚课已经结束,主持出来接见了霍无怀和安生。 安生特别有眼力见,当着主持的面捐了一大把香油钱。主持询问两人来历,霍无怀恭敬地说:“我想见恕己一面。” “恕己?”主持有些吃惊,说:“她尘缘未了啊,施主请随我来。” 霍无怀和安生跟着主持来到了一个偏苑,偏苑的凉亭里坐着一个人,正在誊写佛经。 那个人穿着清灰衣衫,戴着帽子,一眼看上去,霍无怀真的没认出来她是谢琅絮。 主持只把霍无怀安生带到门口就离开了,什么都没多问。 霍无怀也就这么站在偏苑门口,没走进去,安生老老实实地站在霍无怀后边,小声说:“她就是谢琅絮啊?伤心欲绝地出家了啊,造孽……” “别贫。”霍无怀此刻倒是认真,轻声呵斥了安生一句。 恕己抬笔沾墨的时候,才看到站在门口的霍无怀。 她持笔的手僵在半空,看着霍无怀神色怔然。 霍无怀也没打算和恕己说话,他还是站在原地,远远地和她对视,然后对着她双手合十,默默行礼。 恕己嘴角抽动了一下,放下毛笔,还了霍无怀一礼。 两人行了佛礼之后,沉默地对视了好久,夜风吹拂着院子里的树叶,簌簌作响,此时无声胜有声。 安生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两个人,不过她很识趣地没有开口说话。 霍无怀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缓缓转身离开了偏苑。 第一百二十六章 黄沙秘语 安生还以为霍无怀会上去和谢琅絮打听些什么,结果霍无怀居然真的只是见了她一面,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 “你在干什么啊?”安生一路小跑跟在霍无怀身后,不解地问道。 霍无怀也没回答安生,直到来到大殿前面,主持正站在原地等着霍无怀。 “大师。”霍无怀上前行礼,说:“山下的那个柴夫,是什么时候来的?” 主持含笑:“恕己剃度的那天,他就住在那里了。平日里给我们打柴,但是也不和任何人说话。还三天两头来寺里捐香油钱。” 霍无怀抿着唇,说:“劳烦大师多照看恕己,我有空会回来看她的。” “阿弥陀佛。”主持低声颂了声佛号,弯了下腰目送霍无怀和安生离开。 安生跟着霍无怀来到山下的小木屋看见那个柴夫的时候,才知道霍无怀为什么会这么淡定。 “他就是端木一?”安生站在霍无怀身边,看着那个坐在屋外埋头劈柴的人,低声问道。 霍无怀缓缓地点了点头。 然后霍无怀毅然朝着端木一走了过去。 “唉唉唉,你不怕他一斧子劈死你啊?”安生拉住霍无怀的衣角,不安地说。 霍无怀回头看了安生一眼,说:“你在这儿等我。” 安生也不是怕死,就是听之前那些传言,端木一是个会婆罗指的恶魔啊。 霍无怀一步步走到了端木一身边,但是端木一却根本没有抬头看霍无怀一眼,依旧在埋头劈柴。 “跟我走一趟。”霍无怀直接开门见山。 端木一劈柴的手顿了一下,缓缓抬起头看向了霍无怀。 “傀儡城的梅花刺要见你。”霍无怀轻声说。 端木一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初在逐鹿大会上的那种阴郁和狠决,如今的他整个人都颓然了很多,一副不问世间事的样子。 “梅花刺……”端木一放下斧头,站了起来,叹了口气,说:“等我把后面的几天的柴火送上去,可以吗?” 霍无怀宽厚地点点头:“可以,我在这儿等你。” 安生靠在一棵树下,看着端木一背着柴火往山上跑了好几趟。 看上去也不是恶魔啊。安生忍不住默默地想。 不过涵尘看上去还是个心怀天下的大师呢,这人啊,还真的不能只看表面。 送完了四天的柴火之后,端木一居然老老实实地回到了木屋,对霍无怀道:“走。” 霍无怀忍不住问:“你和梅花刺是怎么认识的?” 端木一轻笑:“我不认识他。但是我知道,知道婆罗指出世,他一定会找我。” 霍无怀就知道,梅花刺要找端木一,一定和婆罗门有关。 “怎么,他没有告诉你,他当年做过的好事吗?”端木一一脸哀然,低声说。 霍无怀摇了摇头。 婆罗门,就在撒泊图沙漠的深处。 两年前端木一误打误撞进入了撒泊图沙漠深处,陷进流沙之中,他凭借着平日里超强的憋气本事,才没被闷死在流沙里。 之后他找落到了婆罗门遗址,发现了一具尸骨。 那具尸骨佩戴着洞庭宫的玉佩,还有一把刻着他名字的佩剑。 他就是二十多年前失踪的洞庭宫大弟子南镜非,他的骸骨旁散落着一本帛册手札,里面是他记录的他一路从撒泊图来到婆罗门的事情。 南镜非死在了一个石室里,石室周围的墙壁上,刻满了婆罗门的武功秘籍。 他的手边有一本已经腐烂的图册,图册的封面还能依稀看出来“婆罗”两个字。 端木一看完了南镜非的手札,知道了南镜非的所有事情。 二十年前,江湖上流传着大漠深处婆罗门宝藏的传说,南镜非,叶羚桓和方汀结伴踏上了寻找婆罗门的旅程。 他们三个在大漠深处辗转了二十一天,终于找到了婆罗门。 他们三个装作是误入沙漠的旅人,欺骗了婆罗门的长老,合力杀掉了门主。 最后三人找到了婆罗门的宝藏,但是也触发了地宫的自毁装置,叶羚桓和方汀逃了出去,南镜非被活埋在地宫之下,黄沙淹没了地宫,南镜非将抢夺而来的秘籍刻在了石室之中,最后在石室中耗尽了最后的生命。 后来的那些江湖上关于婆罗门神乎其乎的传言,也是死里逃生之后的叶羚桓和方汀散布出去的。 因为婆罗门埋着他们三个巨大的秘密,他们不能让外人知道。 “南镜非和方汀都已经死了,只有叶羚桓活到了现在,他就是隐居在撒泊图傀儡城的梅花刺。现在你该知道他为什么要找我了?”说完自己的经历,端木一看着霍无怀,苦涩地说道。 “这么说,是他们三个,毁了婆罗门?那么,婆罗门的宝藏到底是什么?”霍无怀问道。 端木一无奈地叹息,说:“南镜非的手札里没有写。我就知道这么多。当时是因为经历了一场大风沙,才让掩埋在黄沙中的遗址重见天日,我没死在里面,也是我命大。你以为叶羚桓守着撒泊图是为了什么,什么隐居,他是在赎罪。他知道自己对不起婆罗门死去的人。” 听完这些隐秘的往事,霍无怀有些唏嘘,看了远处的安生一眼。 “不管怎么样,和我去见他。他不会把你怎么样的。”霍无怀说道。 端木一现在已经把生死置之度外,对他来说,什么都已经无所谓了。 霍无怀便带着安生和端木一赶回了撒泊图傀儡城。 梅花刺看到只有霍无怀回来,居然先无视了端木一,问霍无怀:“云澈为什么没有一起回来?” 霍无怀愣了一下,不知道梅花刺为什么这么关注云澈,解释道:“他有事情,到江北去了。” “去了江北?”梅花刺显然有些失望,低声道:“办完了事情,你能让云澈回来见我一面吗?” 霍无怀皱了一下眉头,不过他没有拒绝,点头答应了。 询问完云澈的事情,梅花刺才喊着端木一,单独和他谈话。 梅花刺和端木一离开之后,梅花刺的小童给霍无怀和安生准备了饭菜。 吃饭间,安生问霍无怀:“我们现在要去江北吗?” 霍无怀夹菜的手顿住了,没有说话。 第一百二十七章 落拓之客 江北,竹庭郡。 云澈混在唐门子弟中间,跟着他们来到了郊外的一间破庙里。 那些人把明翊楼捆在破庙的柱子上,然后没过多久,穿着一身黑衣的蒙面人慢慢地走了进来。 破庙里的人立刻向那个人恭敬地行礼,云澈站在最后面,隐匿在黑暗中尽量不露出自己的脸,敷衍地弯了一下腰。 起身的时候,云澈看到那个黑衣蒙面人的右手僵直,手上戴着手套,五指不能弯曲。 段……段飞燃? 云澈心中大骇,果不其然下一刻那个人就开口说话了:“段九那边如何?” 一旁的弟子回答:“大护法已经潜伏进了来兮辞,不过碍于沈月楼在场,还在观察中。不好下手。” 云澈忍不住无声地冷笑了起来,段飞燃的声音,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忘记的。 在逐鹿大会上,段飞燃厚颜无耻地巧辩舌簧,栽赃陷害无恶不作。云澈可算是牢牢地记住了他。 看来回江北,段飞燃也没安生下来,反而暗戳戳地搞起了小动作。 只见段飞燃走到毫无还手之力的明翊楼身边,当即就掏出小刀狠狠地扎在了明翊楼身上,冷声问道:“《天物解》在哪儿?” “藏头露尾的无耻之徒!”明翊楼当真是有骨气,哪怕被捅了一刀,也只是咬牙咽下了痛呼,还不忘数落段飞燃一番。 “不知好歹!”段飞燃狠厉地拔出了小刀,直接往明翊楼的脖颈上压去。 云澈手中的袖箭蓄势待发,正准备偷摸给段飞燃来上一箭,就在此时,“嗒”一声,一个焰火弹呼啸着从门外飞了进来,在段飞燃脚边炸开。 刺鼻的焰火和浓烟四起,“唰唰”几声,继二连三的焰火弹投掷了进来,砰然在狭小的破庙中炸开。 “保护城主!”那些弟子在浓烟中大喊。 破庙中顿时混乱了起来,呼喊声此起彼伏。 云澈蒙着口鼻,摸索着来到了明翊楼身边,割断了绑住他的绳索,在他耳边低声道:“别出声,我是来救你的。” 但是云澈话音刚落,一道掌风就呼啸着冲着云澈而来,云澈一个翻身踢出一脚,击退了对方的攻势。 浓烟中谁都看不清谁,云澈也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搀扶着明翊楼,提气掠起,冲破破庙的屋顶,轻而易举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但是云澈带着明翊楼没走多远,越过一片树林的时候,后方猛然间袭来一道猛烈的剑气。 云澈感受到背后那种凛冽的剑气,一把将明翊楼往树梢上抛去,回身抽出靴子里的归秦短剑,飞快地放手一击,和后面的剑气轰然撞在一起。 对方的力道完全不输给云澈,两人交手之后迅速分开,翩然落在了树梢上,相对而立。 微弱的月光下,云澈和对面的黑衣男子都不由得愣了一下。 “云澈?” “唐漠?” 两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语气中带着惊诧和喜悦。 明翊楼坐在树杈上,一脸疑惑地看着两人。 唐漠收回了自己的短剑,一个起落来到了云澈身边,笑了一下,问:“你干嘛?怎么穿着唐门的衣服?我还以为你是假冒唐门的人呢?” 云澈看了看自己的服饰,讪笑了一下,说:“我是跟着那些人过来的,我打晕了一个人,剥下他的衣服混进他们当中。你怎么会在这儿?” 唐漠啧了一下,有些苦恼,说:“我收到消息,有人在江北打着唐门弟子的名号胡作非为,所以过来看看。” 唐漠这么一说,云澈全都明白了,说:“是南宫城的人,在破庙里的那个黑衣人,就是段飞燃。” 唐漠眯了一下眼睛,冷笑了一声,说:“我就知道是那个老家伙,这个败类。” 顿了一下,唐漠又接着问道:“你们找到鬼医绡了吗?郁落白怎么样了?” 云澈简单地把在纳川营的事情大概说了一下,这时候才拍了自己的脑门一下,懊恼地说:“我和郁落瞳走散了,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我刚才听见段飞燃好像要对来兮辞下手,不知道他们要对付谁。” “段飞燃这几年一直在找《天物解》,来兮辞中会不会有南宫家的后人?”唐漠猜测道。 云澈点了点头表示认同,这时候他才想起受伤的明翊楼,拉着唐漠朝明翊楼跳了过去,把明翊楼扶下树杈,靠在树下。 云澈说明了自己和唐漠的身份,明翊楼惨白着脸色,对着云澈道了谢。 “段飞燃为什么要抓你?你和南宫家有什么关系吗?”云澈问道。 明翊楼看上去和云澈年纪相仿,身形高挑,面容俊朗,云澈刚才带着他逃跑的时候,发现他的手臂肌肉十分紧实,应该是个剑术高手。 “我就是个普通的落魄游侠,我也不明白段飞燃为什么会抓我。”明翊楼吸了口冷气,低声说。 “那你认识来兮辞里面的人吗?”云澈轻声问道。 明翊楼沉思了片刻,突然间脸色一变,急促地说:“难道,他们要对付的,是绿湄?” “谁?”云澈疑惑。 “我在江北没什么朋友,唯一关系好一点的,就是来兮辞的南绿湄姑娘,几年前我救过她一命,但是我们只是君子之交,我对她了解不是很多。”明翊楼眼中闪烁着担忧,说:“难道绿湄她……” 云澈和唐漠默默地对视了一眼。 “南绿湄……南宫绿湄?”云澈挑了一下眉,看着唐漠,说:“这么凑巧?” “无巧不成书啊,不然段飞燃为什么要抓明翊楼,肯定是要要挟南绿湄就范啊。”唐漠低声说。 “不可能?”明翊楼挣扎着站起来,云澈赶紧过去搀扶住他,他偏过头看着云澈,说:“绿湄只是来兮辞的舞姬,她怎么可能是南宫家的后人,南宫家的后人,不是已经全被段飞燃坑杀了吗?” 云澈皱了一下眉头,明翊楼说的也是实话,传说当年南宫城上下三十几口人,全都被段飞燃处死,以绝后患了。 按照段飞燃的狠辣手段,怎么可能有漏网之鱼。 “我们还是去来兮辞看看,以防万一。”唐漠提议道。 云澈和明翊楼都没有异议,唐漠朝着夜空中放了一个信号弹,给了散布在周围的弟子讯号,然后三人便朝着来兮辞而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烛影摇红 来兮辞的房间内,郁落白忍着剧痛换了药,正把手放进清水中清洗的时候,窗外倏忽飘过一个人影,然后窗户被推开,一道白色的身影仿若流光,从窗口闪进了房中。 来人穿着白色短打,披着一个大大的斗篷,带着半个青铜面具的脸隐藏在宽大的风帽之下,整个人隐秘非常。 郁落白回过头,看到来人,惊愕地开口:“央烛?你怎么来了。” 白衣人名叫顾央烛,是郁落白从杏子林出来之后,在路上救的一个孤女。 那时候郁落白路过一个村子,看到村子里的小孩拿石头在砸一个头上披着麻布的落魄女子,小孩嘴里还说着“丑八怪”“怪物”之类的话。 郁落白看不下去,出手赶走了那些孩子,把蜷缩在地上的人拉了起来。 那个人身形单薄,郁落白拉她的时候,还一直在挣扎,嘴里说着“不要打我”“我不是怪物”这样的话。 “没事了,他们被我赶跑了。没人会欺负你了。”郁落白柔声说。 那人怯生生地从麻布下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郁落白。 郁落白这才看见她的半张脸上交错着可怖的烧伤,暗红的肌理像疙瘩一样堆积在一起,看上去宛如恶鬼。 郁落白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直接被女子吓到了,但是她很镇定地压下了自己的惊吓,并且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神情,声音依旧轻柔,说:“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打你吗?” 女子看上去和郁落白差不多年纪,眼睛水灵灵的,完好的半边脸可谓清丽俊俏,但是偏偏那个烧伤毁了她,她眼中盛满了不安和害怕,根本不敢直视郁落白的眼睛。 她匆匆拉下麻布遮住自己的伤疤,小声啜泣了起来。 看着她那么无助,郁落白心里没来由地揪了起来。 她太了解那种感觉了,曾经的她也是被毁了脸,带着面具惶惶不可终日,她知道那种卑微无助的绝望,不敢见光,就怕吓到别人。 怕别人异样的眼光。 或许是感同身受,郁落白搀扶住她,问道:“你还有家人吗?” 女子摇摇头,眼泪悄然落下,砸在了郁落白手腕上。 那一刻,郁落白的心仿佛被针扎了一下,绵绵无力地疼了起来。她咬了一下唇,低声说:“那以后,就跟着我,我来照顾你。” 顾央烛性格内敛文静,又因为自己的伤,从来都没什么朋友,只有郁落白全心全意地对她好。 她就像一道影子,默默地跟在郁落白周围。 之后郁落白拜白昔为师,和白昔提过顾央烛,但是顾央烛有严重的排外心理,她不信任任何人,只相信郁落白。白昔和戚寒且只见过顾央烛几面,但是顾央烛某种意义上算是半个蜀山莲台弟子。 她的所有本事都是郁落白教的,在顾央烛的世界里,郁落白就是她的一束光,是她全部的光明和希望。 逐鹿大会为白昔送剑,本来顾央烛是要跟着郁落白一起去的,但是白昔当时在为郁秋重病的事情采集药材,有几味药要到塞外去找。 郁落白便差遣顾央烛去找药,因此顾央烛便和郁落白分开了。 顾央烛找完药材交给白昔之后回到了莲台山,但是郁落白没有回莲台,她便又到天机阁去。 一路上顾央烛了解到天机阁发生的剧变,才知道郁落白出了事,前往了幽州纳川营。她追到纳川营却也不见任何人,一路打听着才来到了江北。 顾央烛听郁落白提过江北竹庭郡的沈月楼是她的朋友,她便想着来来兮辞碰碰运气,没想到郁落白真的在这里。 “小姐,您没事?”看到郁落白已经脱离危险,顾央烛心中大喜,但是看到她手上的血迹,又不免担心起来。 郁落白笑笑,说:“一点小伤,不碍事。对了,郁秋义母的病好像更重了,你回白云间看一下,看看师兄有没有把不死丹送回去。顺便回去告诉师父,我已经没事了,让她不要担心。” 顾央烛点点头,说:“只有您一个人吗?大公子怎么不在?” 顾央烛说的大公子是指郁落瞳,郁落白沉思了片刻,说了她被叶葬劫持的事情。 “现在起湛和云澈应该在叶葬的威逼下在寻找《天物解》,这里的事情你不用担心,我会先去南宫城,起湛和云澈应该在南宫城附近,我和他们汇合,一切事情就好办多了。”郁落白条理清楚地说道。 顾央烛对郁落白的话从来不怀疑,也不问什么无关的,但是这次逐鹿大会,天下人都知道新任阁主霍无怀对郁落白情义非常,奋不顾身力排众议地保护了她。 顾央烛也不是八卦,只是郁落白现在已经和霍无怀绑在了一起,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道:“小姐,霍公子呢?” 郁落白摇头,心里有些吃味,她醒来的时候苏愿对霍无怀就提得很少,而且苏愿还问了一些关于她和霍无怀、云澈之间神神叨叨的问题。她觉得事情越来越扑朔迷离,每个人都要问她霍无怀的问题,但是此刻的她真的不知道该怀着什么心情去看待霍无怀。 “央烛,你对巫棠教了解多少?”郁落白把关于霍无怀的事情抛在脑后,问道。 顾央烛踌躇着,低声说:“神秘莫测,人才辈出。毕竟曾经出过花意这样疯魔武林的人物,而且现任的叶葬,也是个传奇人物。” 顾央烛说的也是大多数人对巫棠教的印象,神秘飘渺,像是浓雾中的一株染满剧毒的妖艳植物,众人对它好奇,但是也深知它的危险。 “花意门下,只有叶葬这一个弟子吗?”郁落白用手卡着下巴,喃喃自语,陷入了沉思。 顾央烛知道郁落白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自问,她也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郁落白。 就在这时,门外的大堂中传来轰然一声,是桌椅破碎的声音。 郁落白的思绪被打断,猛地转身朝门口跑去。 准备开门的时候,郁落白对顾央烛开口:“保护好自己,小心点!” 顾央烛飞快地点头,跟在郁落白身后,小心地走出了房间。 第一百二十九章 紫烟寒川 那一声巨响之后,大堂里又恢复了平静,郁落白掩藏在二楼楼梯口的柱子后面,皱着眉头看着朦朦胧胧的一楼大厅。 借着门口明灭的灯火,郁落白看见大厅里的凳子和椅子的残骸散落在舞台边,很显然刚才有人在大厅里缠斗,但是双方又很快地隐匿进了黑暗中。 诡异的静谧声是被一支破窗而入的带火箭矢打破的,那团燃烧的火焰穿破窗户,“夺”地一声钉在了一张桌子上。 紧接着,无数火矢飞速射了进来,箭雨从四面八方声呼啸不绝。 郁落白闪身躲开了一支箭矢,箭头上的火焰差点燎到了她的头发。 “小姐!小心!”密集的箭雨声中,顾央烛的呼喊声在郁落白斜后方传来。 郁落白刚稳住身形,偏过头就看见一个蓝衣人影冲着她而来。 她急速地后退一步,但还是被蓝衣人一把钳住了手臂。 “是我!”纷乱的光线间,那个蓝衣人对着郁落白急促地喊了一声。 郁落白虽然带着面纱,但是那双眼睛十分有辨识度,她怔了一下,看着面前的蓝衣人,低声道:“起湛?” 这时候顾央烛也冲了过来,听到郁落白喊出“起湛”这个名字,顾央烛出鞘的剑顿了一下,看着蓝衣人没有动。 郁落瞳把郁落白和顾央烛带到一个箭雨攻击不到的死角,喘了口粗气,看看郁落白,又看看顾央烛,问道:“你是央烛吗?” 顾央烛点点头。 郁落瞳轻笑了一声,伸手抱了一下郁落白的肩膀,然后又快速分开,急促地说:“太好了,阿落,看来你已经没事了。” 然而郁落白还没来得及说话,“轰隆”一声巨响,一个漆黑的火药弹从窗口呼啸而来,落在楼梯上,瞬间炸开了炽亮的火焰,滚滚浓烟四起,周遭的帷幔被火舌舔舐,烈火瞬间蔓延了过来。 这一个炸药的威力惊醒了来兮辞所有的人,各个房间中的灯火陆续亮了起来,尖叫和惊呼此起彼伏。整个来兮辞瞬间变成了乱糟糟的火场。 “是唐门的人。”郁落瞳在郁落白耳边说道。 郁落白脸色一阵抽搐,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又是一声巨响,门外又投掷了一颗火药弹,侧面的一棵柱子被巨大的爆炸炸断,坍塌声震天而起。 来兮辞的姑娘们就住在后院,也有一部分住在大堂二楼,此刻天降横祸,她们慌乱地跑了出来,哭声四起。 郁落白看了一眼那些慌不择路的女孩子,对郁落瞳和顾央烛说:“先救人!” 郁落瞳和顾央烛即刻会意,三人一面格挡着飞速而来的箭矢,一面去搀扶那些逃窜的女孩子往后院退去。 混乱间一个女孩子被火矢射中后背,倒在地上奄奄一息,郁落白跳上前去,一把将女孩扶了起来,拖拽着她往柱子后面躲。 但是下一刻,一个小小的火药弹骨碌碌滚到了郁落白脚边,郁落白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火药弹已经轰然爆炸开来。 灼热的火焰和威力迎面扑来,郁落白猝不及防抱着救起来的女孩猛地扑倒在地。 那个女孩被炸药一炸,当场就断了气,郁落白倒在地上,耳边是绵延的轰鸣声,一阵阵,尖锐地在她的脑海中回旋。 她咬着牙撑起身体,可是眼前一片血色,她眼睛发花,看不清也听不明,踉跄着靠倒在柱子上。 就在她头晕眼花的时候,纷乱的箭雨朝着她所在的方向激射了过来,眼看浑浑噩噩的她就要被射成筛子,沈月楼飞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郁落白,翻身躲过了箭雨。 沈月楼本来在二楼疏散那些女孩子,一眼就看见郁落白在一楼拉起一个中了箭的女孩,但是下一刻她们就被炸药炸翻了。 沈月楼当时心都揪了起来,好在郁落白只是被炸得恍惚,没伤到要害。 郁落白耳边的轰鸣声半天才散去,眼神清明起来,这才看见眼前一脸焦急的沈月楼。 沈月楼说了什么,可是郁落白只能看见他嘴在动,根本听不清他的话音。 “小白?你没事?”沈月楼边喊边拉着她往安全的地方跑。 这时候刚才他们旁边的柱子猝然倒塌,瓦砾木块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沈月楼把郁落白护在怀里,快步躲开坠落物。 走着走着,郁落白感觉到侧面有一道凛冽寒冷的剑气急速袭来,她眼疾手快地推开沈月楼,冲着那道剑气狠厉决然地击出一掌。 两股力道在废墟之中碰撞,周边的火焰都被扑灭了三分。 郁落白咬着牙,忍着腹部的伤口和手臂上的烧伤,冷冷地看着那道剑气的主人。 一身黑衣,白玉面具在火光的照耀下闪耀着忽明忽暗的光影,她握着落痕剑,一步步走近了郁落白。 “想逃去哪儿啊?”叶葬在面具后面短促地笑了一声,特别不耐烦地说:“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 沈月楼站在一边,看见那把落痕剑,就知道了来人的身份。 他心中闪过惊诧,想要冲到郁落白身边保护她,可是这时候一个蒙着面的灰衣男子从烟雾中冲了过来,左手带着钢爪,右手持一把寒气肆意的长刀,直接对沈月楼发起了攻击。 看到沈月楼陷入危险,郁落白不安地看了他一眼,还没回过神,叶葬的落痕剑已经贴着她削了过来。 她有伤在身,又被炸药炸地真气混乱,虽然提气朝后跃开,但是动作远没有叶葬迅猛,叶葬手腕一压,剑锋直接卡住了郁落白的咽喉。 郁落白敛目看着压在自己咽喉上的冷锋,嗤笑了一声,缓缓抬起头看着叶葬的眼睛,无畏地说:“动手啊?不是想杀我吗?” 郁落白和叶葬僵持的时候,沈月楼和蒙面灰衣人缠斗间,二楼的房屋哗啦啦倒了下来,紧接着唯一还支撑着的两根柱子也在火舌的舔舐下开始摇摇欲坠。 浓烟充斥着整个大厅,耳边都是毕毕剥剥的燃烧声。 眼看这个地方就要塌陷,叶葬收回了落痕剑,动作迅速地点住了郁落白的穴道,拉着她的手臂,掠过火海,从坍塌的屋顶处翻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章 付之一炬 郁落瞳和顾央烛刚把那些惊慌失措的女孩安顿好,还没回身,就听到身后传来震天的坍塌声。 郁落瞳猛地回头,就看到冲天的火光下,高耸的玲珑楼阁纷纷陨落。 街道周边的商户被惊醒,顷刻间都醒了过来,把铜锣敲得震天响,乌乌泱泱地冲到了来兮辞周边救火。 “阿落呢?阿落她出来了吗?”郁落瞳往火海中冲了过去,但是此刻火势已经太大,热浪滔天,他根本没办法靠近。 “大公子!”顾央烛拉住郁落瞳,说:“小姐她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就在这时,一道剑气劈开火光,沈月楼全身脏兮兮地从火中跃了出来。 郁落瞳和顾央烛顿时戒备起来,沈月楼踉跄着往前走了几步,“嗒”一下昏倒在了地上。 “是沈公子啊!”被救出来的女孩跑了上来,查看沈月楼的伤势。 “他是沈月楼?”郁落瞳错愕不已,赶紧蹲下身检查他的情况。 沈月楼后背上有五道深可见骨的抓痕,伤口处皮肉翻卷开来,血流不止。 郁落瞳拿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撒在沈月楼的伤口上,然后扯下一块布草草地包扎了一下。 “阿落呢?阿落呢?”此刻的郁落瞳心里惦挂着郁落白,把沈月楼交给顾央烛照看,又一次朝着火场狂奔了过去。 “大公子!”顾央烛在后面大喊,但是郁落瞳压根么听进去,满心满眼都是郁落白。 就在郁落瞳快要失去理智冲进火海中的时候,云澈的身影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了郁落瞳,大吼道:“干什么呢?找死啊!” 郁落瞳恍惚了一下才回过神来,看清拉住他的人是云澈,云澈后边跟着唐漠,唐漠正搀扶着一瘸一拐的明翊楼走过来。 “阿落,她……她好像在火海里没出来。”郁落瞳看着云澈颤声说道。 云澈的脑子“嗡”地一声炸响,猛然转头看着火海,不可置信地喃喃:“郁落白?她……她不是被叶葬带走了吗?她……怎么回事啊?啊?” 郁落瞳心乱如麻,也不知道该怎么和云澈解释。 这时候顾央烛急忙跑了过来,拽住郁落瞳的手臂,急声说:“大公子,小姐她不会有事的,你冷静一点。” 云澈看着突然冲出来的顾央烛,一脸迷茫地问:“你,你是?” 顾央烛看了云澈一眼,她不认识他,但是看样子他应该是和郁落瞳认识的,便低声报了自己的姓名。 就在几人相顾无言的时候,“咻”地一声,一个小石子飞快地朝着云澈打了过来,云澈一抬手就接住了那个小石子。 紧接着一声猴子的吼叫从黑夜中传了出来,所有人都转头朝发声出看去。 只见一只猴子从高墙上跳了下来,手里拿着一封信,蹦蹦跳跳地朝着云澈跑了过来。 云澈脸色一变,当即就走过去想要抓住猴子。 没想到这小畜生居然身手敏捷,轻而易举地躲过了云澈的招式,咧着嘴朝云澈大笑。 这只猴子在逐鹿大会的时候是跟在曲洛身边的,云澈见过它。 看到猴子,云澈就知道,一定是叶葬又在搞什么小动作,他气不打一处来,虽然猴子躲过了他的一击,但是瞬间他又眼神一凛,飞快地出手,一把扼住了猴子的咽喉。 “还躲?小畜生!是叶葬派你来的吗?”云澈直接骂骂咧咧地把猴子提了起来。 猴子哀嚎着,挣扎不开云澈的掌控,十分聪明地把手里的信在云澈眼前挥舞。 云澈也就是一时之气,也不是真的和畜生计较,他一把夺过猴子手里的信,一扬手狠狠地把猴子扔了出去。 猴子在地上滚了一圈,吱吱喳喳地吼叫着爬了起来,看了云澈一眼,灰溜溜地逃窜进了黑暗中。 云澈把信拆开,抖开信笺,飞快地浏览着内容。 郁落瞳和顾央烛急忙朝着云澈凑了过来,朝云澈手里的信笺看去。 那封信是叶葬写的,大体内容就是,郁落白在她手里,让云澈和郁落瞳老老实实去找《天物解》,不然让郁落白吃不了兜着走。 也不知道这个消息是好是坏,郁落白暂时没葬身火海,但是在叶葬手里,也和掉进火坑里差不多。 云澈还不知道这期间发生了什么,大火,郁落白出现在来兮辞,对他来说都是云里雾里,他把信笺揉成一团,看着郁落瞳,说:“暂时没事,她在叶葬手里。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郁落瞳和郁落白也只是打了个照面,就有人对来兮辞发动了攻击,云澈问郁落瞳,郁落瞳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这时候顾央烛低声开口:“小姐醒了之后,从叶葬手里逃了出来,来兮辞的沈月楼公子是小姐的朋友,小姐便待在这里养伤,但是这里又被人袭击了。” 云澈和郁落瞳被顾央烛这么一梳理,才算是有了头绪。 云澈心累无比地叹了口气,问道:“袭击这里的人是谁?” “是唐门的人。”郁落瞳冷声说。 站在云澈身后的唐漠脸色一黑,大声嚷了起来:“别乱说话啊,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郁落瞳看着唐漠,皱着眉头一脸“你是谁”的表情。 “不是唐门的人。”云澈尴尬地咳嗽了一声,给郁落瞳引荐,说:“他是唐门的当家唐漠。江北活动的唐门弟子是南宫城弟子假扮的。我和你走散之后,刚从假冒的唐门弟子手中救出了明翊楼。明翊楼是来兮辞舞姬南绿湄的朋友。” 唐漠倒是不介意郁落瞳刚才的无礼,但是郁落瞳毕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当着人家的人就说了这种话,当即尴尬之色溢于言表。 他扯了一下嘴角,抱歉地对着唐漠笑了一下,想说些什么,但是瞬间迟钝的脑子里突然涌上了什么,脱口而出:“他就是唐漠?” 云澈也是后知后觉,看看唐漠,又看看郁落瞳,这才想起唐漠的二叔唐川杀害了郁家满门的事情。 唐漠没反应过来,但是看着云澈那种尴尬的神色越来越浓重,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看向了郁落瞳,低声问:“你是郁落瞳?” 郁落瞳不知道该摆出什么神情,整个人僵硬着点了点头。 第一百三十一章 可怜焦土 郁落瞳尴尬是因为刚才对唐门的误会,而唐漠尴尬则是因为总觉得自己愧对郁家死去的人。 虽然那些恶事都是唐漠的二叔做的,但是唐漠就是觉得心里过意不去。 唐漠和郁落瞳对视了一眼,彼此都有些窘迫,但是还是得体地互相行礼,也算是认识了。 这时候被唐漠扶着的明翊楼朝着那些被救出来的女孩里看去,但是没有看到南绿湄的身影。 “绿湄她不在这里。”明翊楼神情失落,哀声说。 在座的人,除了明翊楼,就只有沈月楼知道南绿湄长什么样,此刻来兮辞已经被大火焚烧,民众七手八脚地在救火。 沈月楼受了伤,此刻也昏迷不醒。 不知道他醒过来看到自己的来兮辞付之一炬,会不会气得吐血三升。 来兮辞毁了,这么多女孩子也不知道该安置在哪里,住客栈,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就在云澈苦恼的时候,唐门大门大派的优势就显现出来了。 唐漠看了一下在场的大概人数,说:“江北有个雷云堂,隶属唐门分舵,只不过后来独立了出去,我们都能住到那里去。” 云澈看着唐漠笑了起来,忍不住调侃他:“唐公子,你可以啊!托你的福了!” 云澈有时候就是不正经,唐漠知道他的脾性,无奈地笑了一下,说:“行了,别打趣我了。我们先把这里的火势扑灭,要是蔓延到旁边的居民住所,一个不小心,整个片区都要被烧毁。” 云澈和唐漠算是老朋友了,插科打诨都没什么,郁落瞳之前也听说过唐漠这个人,但是从来没近距离接触过。 看着唐漠热心又为人着想,郁落瞳越想越觉得刚才脱口而出的污蔑有些过分。 “唐公子,我为我刚才的话道歉,希望你不要介意。”郁落瞳谦谦有礼地对着唐漠道歉。 唐漠其实根本不在意刚才郁落瞳说的话,当即摇摇头,说:“怎么会呢,是有人假冒唐门的人,你误会也是情有可原,没关系的。” 两人相视一笑,颇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接下来郁落瞳、云澈和唐漠去帮助大家灭火,明翊楼受了伤,便留在一旁照看那些女孩子。 顾央烛对大火有阴影,便也留下来守在沈月楼身边。 沈月楼背上的伤其实也不是那么严重,只是在火海里可能被浓烟熏昏了头才会昏迷,在外边空旷的地方躺了一会儿,他就悠悠转醒了。 明翊楼坐在远一点的地方,看着黑夜发呆,顾央烛看着大火旁那些人的身影,神情有些急躁,没有留意到沈月楼醒过来。 沈月楼睁开眼睛,先是看到了被火光映红的半个天空,然后才看到被火焰照耀得一身金黄的顾央烛。 那层金黄的光晕笼罩在她脸上,呈现出一种虚幻的美感,她虽然带着半个面具,但是露出来的一半脸庞,依稀可见清丽秀绝。 “你是……”沈月楼吃力地抬起手抓住顾央烛的手臂,想要询问些什么。 顾央烛正兀自沉思着,冷不防被人一拽,她低呼一声,下意识一挥手,直接把直起半个身体的沈月楼重重地推倒了。 沈月楼的后背本来就被划开了好几道口子,这么一摔,他大张着嘴,连痛呼都没有声音,整个脸拧成了疙瘩。 “啊……对……对不起……”顾央烛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下手重了些,急忙把沈月楼扶了起来,忙不迭地道歉。 沈月楼也不是什么身娇肉贵的公子,只是冷不防被顾央烛这么一推,压到了伤口。他抹掉额头上的冷汗,看着顾央烛,这才完整地问了一句话:“小白她去哪儿了?” 顾央烛简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沈月楼听完脸都绿了,茫然地看着眼前的火海,眼中不禁流露出伤悲:“我的来兮辞啊……我的心血啊!” 来兮辞对沈月楼来说不仅是座风月阁楼,更多的是他心灵的一处依托。他不爱打打杀杀,每天和姑娘们弹琴奏乐才是他最大的乐趣。 现在倒好,一把火,什么都成了焦土。 看到沈月楼醒了,一旁的姑娘们一窝蜂涌了过来,围在沈月楼身边七嘴八舌地询问他的身体状况。 那些姑娘都把沈月楼当亲人,对他感情深厚,看到自己的家都没了,一堆人靠在一起,小声地啜泣了起来。 顾央烛不太会和人打交道,看到姑娘们围过来,立马就退开,安静地站在一边。 沈月楼也心疼这些姑娘,但是此刻的他也已经无能为力了。他偏过头,目光越过人群,看向了顾央烛。 顾央烛整个人静谧又疏离,淡淡地和沈月楼对视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大火直到天亮的时候才完全扑灭,来兮辞已经完成变成了焦土废墟。 云澈等人顶着个大花脸走了回来,本来云澈多俊朗啊,被火焰熏得估计连娘都认不出他了。 沈月楼和云澈算是泛泛之交,现在中间有了郁落白这一层关系,两人很快地亲近起来。 云澈便把唐漠提出的把人员安置在雷云堂的事情告诉了沈月楼,沈月楼自然是对唐漠感激之情不断,于是一众人便离开了来兮辞,赶往雷云堂。 雷云堂堂主楚浣钧算是唐漠的叔叔辈,虽然已经从唐门独立了出去,但是和唐门一直关系交好,楚浣钧对唐漠也是青睐有加,十分疼爱。 雷云堂家大业大,收留三十几个姑娘压根不是问题。并且楚浣钧也经常到来兮辞去听曲品茗,和沈月楼也算是朋友。朋友有难,他自然慷慨解囊。 一行人在雷云堂安顿下来之后,各自沐浴洗漱,然后云澈把几个人聚集在了庭院中,商讨后续的事情。 眼前的事情最主要的自然是郁落白的安危,她在叶葬手上,叶葬神出鬼没但是势力极其恐怖。 搞不好这江北也隐藏着诸多的巫棠教探子,所以他们只能按照叶葬的要求,先找到《天物解》。 找《天物解》就必然绕不开南宫城。 由这次来兮辞的覆灭和南绿湄的失踪来说,基本可以坐实段飞燃针对的就是南绿湄,南绿湄想必和南宫世家的人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南宫世家 云澈和郁落瞳在分析的时候,沈月楼一直安静地坐在一边,低着头,也不说话,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沈月楼算是和郁落白接触还算多的,很多事情他应该都比在场的人清楚。 见他一直不说话,坐在他旁边的云澈凑过去拍了他的手臂一下,问道:“别沉默啊,说说你的看法。” 来兮辞被毁,沈月楼一时之间还没从那种失落感中回过神来,迷茫地抬起头看着云澈,好半天才开口:“我在火海里,和一个灰衣人交手,他穿着唐门的衣服,用的也是唐门的招数,我还看见了叶葬,唐门和叶葬会不会有什么交易?” 本来唐门的人作恶已经被唐漠的出现否定了,但是沈月楼武功也不低,他轻描淡写地说着和他交手的人使用唐门的武功招数,而且他还受伤了,那就是说,那个人可不是一句简单的假冒就能解释的。 唐漠听着沈月楼的话,脸色有些沉寂,低声问道:“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 沈月楼虽然自恃武功不弱,但是和那个灰衣人对招的时候,的确有很大程度上的力不从心。 他无奈地点点头,说:“他很厉害,不是一般人。” 云澈抿了一下唇,看着唐漠,问道:“你们唐门最近是不是出乱子了?有没有人叛逃?” 唐漠坚定地摇头,说:“我在位这几年,对唐门的监管一直都很严苛,毕竟有我二叔的教训在前,如果那个人不是假冒的,那么也只可能是老一辈当家在位的时候流落在外的人。” “那来兮辞大大火,和叶葬有没有关系?”郁落白看向了云澈,问道。 云澈沉思了片刻,皱着眉头,说道:“叶葬没必要放火烧毁来兮辞。依我看,叶葬是来抓郁落白的,来兮辞的大火应该是南宫城的手笔,目的是趁乱劫走南绿湄。” “绿湄?”沈月楼重重地叹了口气,说:“绿湄是三年前加入来兮辞的,她只是个普通姑娘,坪洲人,父母是经商的,后来被山贼杀害,她侥幸活了下来,跟着难民流落到江北。她的身世一目了然,不可能是什么南宫家的后人?” 云澈和唐漠对视一眼,两人都没说什么。 郁落瞳看向明翊楼,然而明翊楼摇了摇头,表示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了。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虽然有诸多谜题,但是只要去南宫城看看南绿湄在不在那里,基本就能证实这事和段飞燃脱不开关系了。 对付别人可能还需要顾虑门派之别,但是对付段飞燃这个奸诈又可恶的人,根本不需要有什么顾忌,他倒台了对一些南宫城弟子来说还是好事呢。 “看来,我们要去会会段飞燃了。”云澈看向唐漠和郁落瞳,咬着牙低声说道。 郁落瞳和唐漠点了点头,表示要弄段飞燃,不需要犹豫。 “沈公子和明公子受伤了,就留在雷云堂养伤。”云澈开始指挥大局,他看向顾央烛,说:“顾姑娘,你也留下来,照看那些姑娘,还有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 云澈做事情很周到,大家都没什么异议,顾央烛恭敬地点点头。但是沈月楼坐不住,他的心血都被段飞燃这个老家伙毁了,他要是不在段飞燃身上捅出几个窟窿,他就不姓沈! 云澈适时给沈月楼熄火,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们也只是先去探路,毕竟对付段飞燃是次要的,最主要的,还是要先把郁落白从叶葬手里解救出来。你也不想看到郁落白受苦?” 沈月楼心里自然也是记挂着郁落白的安危,她还是在来兮辞出的事,他心里自责得不得了。 “好,和段飞燃的账,可以日后再算。你们也要确保绿湄的安全。”沈月楼说道。 云澈点头保证。 从昨晚的变故到现在,一夜过去,大家都没怎么休息。楚浣钧给众人准备了午饭,吃完之后,大家也就各自回房休息。 郁落瞳在床上躺了一个时辰,睡觉也不安稳,老是梦到郁落白在火海里呼救,他眼睁睁地看着她被烈火吞噬,却怎么也跑不到她身边。 被那种绝望和无力压得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后背都已经湿透。 再睡也睡不着了,他用清水洗了把脸,走出屋子想去透透气。 刚推开门,迎面就看见唐漠站在院子里正放飞了一只鸽子。 “唐公子?”郁落瞳喊了唐漠一声。 唐漠回过头,看见郁落瞳,愣了一下,问:“你怎么不休息啊?” 郁落瞳走了出来,笑了一下,说:“睡不着,老是做噩梦。你呢,你不是也没休息吗?” “我得传信回唐门,告诉叔伯们这里的情况,也要把散落的江北的弟兄召到雷云堂。”唐漠说道。 看来作为唐门的当家,要操劳的事情的确很多,相比之下,云澈像是天氓宫的编外人员,不管他在外面怎么浪,天氓宫对他也无限支持,郁落瞳也没什么需要他运筹的事情。 唐漠能把唐门光复兴大,的确也是能力出众。 “辛苦你了。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听云澈讲,你在逐鹿大会上,也帮了阿落不少忙。”郁落瞳诚恳地说,“多谢了。” 唐漠最受不起的就是郁落瞳的道谢了,他老是觉得唐门欠郁家的实在是太多了,急忙摇头,说:“哪里的话,我……其实……” 唐漠不知道该怎么措辞,心里弥漫着不安。 当初在青渊镇的客栈里知道郁落白姓郁的时候,唐漠就想到了当年惨死在唐川手下的郁家满门,虽然那时候郁落白压根不承认自己和洛川郁家有什么关系,但是唐漠还是对郁落白留意很多。 真正意义上来说,郁落白和郁家也的确没有什么实质联系,当时不愿承认,恐怕也是郁秋带着郁落瞳隐居在白云间,不想被人打扰。 反正说到底,唐漠心里对郁家的惨案怀着愧疚。唐门还积弱的时候,凡是和唐川扯上关系的事情,都要年幼的唐漠站出来承担。 久而久之,唐漠潜意识里都把唐川的罪行抗在了自己头上,哪怕这些事情,其实都和唐漠没有任何关系,但是唐漠还是会不由得生出许多歉意。 第一百三十三章 江渚白沙 “唐门总是亏欠着郁家,我二叔直到现在也生死未卜,郁家英灵总归是不能安息。”唐漠沉声说道。 这件事情固然一直是郁落瞳的心病,但是他是个恩怨分明的人,血海深仇只找那个直接凶手,不会牵连其他人。 “这件事情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有任何负担。”郁落瞳诚恳地看着唐漠,说:“我希望我们之间只有朋友之谊,不要掺杂其他的怨恨。” 唐漠内心感慨不已,点了点头。 这时候,云澈一个飞身从屋顶上落了下来,看到唐漠和郁落瞳不睡觉在院子里闲谈,一脸惊讶:“你们怎么不休息?晚上还要去夜探南宫城呢,不养足精神怎么行?” “你不是也没睡。”唐漠和郁落瞳异口同声地说。 “出去打听了一些消息,正准备睡了。那个……”云澈看向唐漠,说:“晚上南宫城有个什么宴会,好像是段飞燃要犒劳什么人。” “嗯?”唐漠十分不爽,“不会是烧了来兮辞,觉得有成就。” “来兮辞着火的时候,没有目击者,而且他们假扮唐门的人,你要注意不要被他阴一手。晚上就麻烦你和我去明面上拖住段飞燃,让起湛进去探探虚实。”云澈说道。 郁落瞳当然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唐漠虽然答应,却还是疑惑着,问云澈:“灵若他到底去办什么事情了?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赶来江北?” 云澈和唐漠相遇的时候,虽然云澈也提过在纳川营发生的事情,但是有些细节他并没有明说。特别是霍无怀去办其他事情,云澈只是一句话就带过了。 毕竟云澈虽然知道霍无怀的苦衷,但是他不能和其他人明说。 云澈嗫嚅了一下,实在不知道怎么和唐漠解释。 “他欠梅花刺一个人情,答应梅花刺阿落的事情解决之后会兑现承诺。”这时候郁落瞳语气平静地说。 唐漠看向郁落瞳,怀疑自己听错了,问道:“也不算什么大事。不是郁姑娘的安全更重要吗?现在郁姑娘可是天机阁的大祭司,再怎么说……” “唉唉唉……”云澈伸手搂住唐漠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说:“霍无怀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给他点时间,他毕竟不是神,不能如所有人的愿。” 就在云澈一行人商量着如何夜探南宫城的时候,叶葬已经带着郁落白离开竹庭郡的渡口,行使在前往汐荆郡的水路上。 两个郡之间相隔也不远,走水路明显就是把路程拉长,这是来江北观光的人才会选择的路线。 郁落白不知道叶葬这么慢悠悠地倒底是想干什么,她也没心思去猜,坐在船舱中,忍受着身上的伤,闭着眼睛假寐。 “哗啦”一声,船舱上的竹帘被掀开,叶葬穿着一套月白衣衫,带着面纱,弯腰坐在了郁落白对面。 “这么不情愿和我一块,我可是好心好意带你来观光游湖的,别不领情啊。”叶葬看上去心情不错,看着郁落白一身的丧气,忍不住调侃。 郁落白睁开眼睛瞥了叶葬一眼,低声问:“苏愿呢?” “我让曲洛带他回巫棠教了。”叶葬笑了一下,说道。 “你……”郁落白咬着牙,死死盯着叶葬,压着怒火:“又是窃心蛊是吗?你们能不能放过苏愿。” 叶葬扬了一下眉,说:“何必用窃心蛊,苏愿是心甘情愿跟着曲洛回巫棠教的,我可没有勉强他。” 郁落白脸色瞬间变化了一下,冷笑道:“你用曲洛威胁苏愿,你对曲洛做了什么?” 叶葬眼中闪过赞许,看着郁落白,说:“我多希望,我们不是敌人,只可惜,道不同不相为谋。”她无奈地叹气,接着说道:“曲洛已经服下了了缘丹,忘记曾经的一切了。她只记得自己是巫棠教的侍花女司,是陵墓的守护者,不记得你们任何一个人了。” 郁落白看到曲洛那种冷冰冰的样子的时候,就猜测她一定是被洗去了记忆。郁落白不知道这算不算幸运,说:“既然你让她忘记一切,那又何必让她和苏愿再有联系。” “你把我想得太善良了。”叶葬嗤笑了一声,说:“反正曲洛不记得任何事情,苏愿这么难对付,能用曲洛牵制住他,也不用我费心费力,多好。” 郁落白一脸无奈,身心俱疲地叹气,怆声问:“是你袭击了来兮辞吗?” 叶葬正色起来,看着郁落白,说:“我为什么要袭击来兮辞,又没人打得过我,我想把你揪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郁落白皱眉,不怎么相信叶葬的话,说:“不是你,还能是谁?对来兮辞有这么大的仇恨,居然要放火摧毁。” “我对来兮辞能有什么仇恨?”叶葬一脸无奈,本来也不屑解释,但是可能是路途有些无聊,她居然十分耐心地说:“放火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还给自己树敌。” “那是谁?”郁落白直接问道。 叶葬眼中带着笑意,看着郁落白,说:“我不知道。” “还有你不知道的事儿?你不是料事如神吗?”郁落白毫不客气地嘲讽。 面对郁落白的揶揄,叶葬居然好脾气地也不恼怒,说:“我又不姓诸葛,还能什么事情都能猜到吗?” “来兮辞在江北可是背靠沈月楼的门派钟岭山的庇护,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和来兮辞对抗,在江北,只有段飞燃了。”郁落白咬着牙,推断道。 “段飞燃做事从来不会给自己留下隐患,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得罪钟岭山的,你猜,他为什么这么破釜沉舟?”叶葬嘴角含笑,低声说道。 “能让他这么不顾一切的,应该是他筹谋了很久的事情,是……”郁落白眯了一下眼睛,说:“是《天物解》,他找到了《天物解》的线索。” 叶葬深深地笑了起来,说:“你猜的没错,段飞燃他找到了南宫家幸存的后人,那个人一直都藏在来兮辞。” “南宫家的后人?”郁落白低声喃喃,心有弥漫着无限的担忧,“谁?” 叶葬摇摇头,“不知道。所以我才带着你一块去探探,看看这南宫家的后人,究竟长什么样。” 第一百三十四章 杨柳画流 其实郁落白和叶葬不剑拔弩张的时候,还是挺聊得来的。两人见解一致,脾气也大同小异。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算她们如此相似,还是难免会有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时刻,这种情况,郁落白自己也不解。 很快小船就掠过一片杨柳低垂的绿荫,在一个渡口停靠了下来。 “姑娘,杨柳岸到了。”船夫在船头喊道。 叶葬回应了船夫一声,看向郁落白,说:“走,带你去见一个人。” 郁落白一脸疑惑,但是还是跟着叶葬走出了船舱,上了渡口。 渡口周围种植着成片的杨柳,高高低低,参差披拂的绿意和碧波粼粼的河水相映成趣,自成诗意。 叶葬轻车熟路地行走在翠绿之中,不多时,就在树林深处找到了一间阁楼,阁楼依靠着一座小山包而建,扶花绿草,柴扉石径,篱笆里还圈养着锦鸡和白兔。一派美好的农家风光。 叶葬推开柴门,大摇大摆地走进了院子里。 主人家的小狗在一旁狂吠,但是碍于叶葬强大的气场,小狗吠了两声就钻进了自己的窝里,不敢出声了。 “哪个王八蛋又来打搅我!”屋子里传来一声咋咋呼呼的咒骂,随即,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年轻男子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司画流。”叶葬好整以暇地喊了那个年轻男子一声。 司画流看到蒙着面纱的叶葬,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大惊失色,笨拙地跪倒在地,忙不迭给叶葬磕头,颤声请罪:“叶姑娘恕罪,小人不知叶姑娘前来,出言不逊,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行了,我又不会吃了你。起来。”叶葬懒洋洋地看着司画流,说:“我是来找你看病的。” 司画流吃力地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叶葬,问:“你哪里受伤了?” “不是我,是她。”叶葬朝着默默站在后方不说话的郁落白偏了一下头,说。 郁落白听到叶葬这么说,心里猛地颤动了一下,咬了咬牙,看着叶葬的侧脸,情绪复杂。 “先进屋,先进屋。”司画流谄媚地迎着叶葬和郁落白进屋。 屋里布置得清幽雅静,一半屋子里都摆放着药材和瓶瓶罐罐,各种中药的味道飘散在空气中。 “这位姑娘是叶姑娘的朋友吗?”司画流在郁落白身边坐下,询问道。 郁落白悠悠地看了司画流一眼,又看向叶葬,勾了一下嘴角,说:“算是。” 叶葬和郁落白静静地对视,眼中闪过笑意,然后她站了起来,说:“把她的伤治好,我去外面看看。” “叶姑娘,你不要治伤吗?你的手臂也受伤了。”司画流喊住叶葬,说道。 叶葬回头朝着司画流笑了一下,说:“我没事。” 说完,叶葬就走出了屋子,紧接着郁落白就听到小狗哀嚎的声音传来。 郁落白偏过头,就看见叶葬拽着小狗的前爪,把它往院子外面拖出去。 “怎么烧成这样?”司画流掀开郁落白的袖子看到了她血肉模糊,只是草草撒了金创药粉的手臂,忍不住皱眉,“处理得也太粗糙了,会留下疤痕的,你以前……” 司画流说到这儿,眼神突然变了一下,顿住了话语。 郁落白看着司画流,漫不经心地问:“我以前?你认识我?” 司画流嬉笑了起来,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过一把锋利的小刀,说:“你以前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如果留下这么丑陋的疤痕,那不是美中不足了嘛,对!” 郁落白抿了一下唇,没有接司画流的话。 “忍着点儿啊,我要把你烧焦的肉割掉。”司画流话音未落,锋利的刀锋已经划过郁落白烧伤的手臂,惊电般割下了一块焦黑的肉。 郁落白直到看见刀身上的焦肉,手臂处才感觉到锥心的疼痛,但是她咬着牙,忍住了剧痛,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司画流的刀很快,但是郁落白还是要忍受生生割肉的痛楚,或许是曾经在杏子林治疗烧伤的时候已经习惯了,此刻的痛楚和当初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说起来,涵尘对郁落白也不是没有恩情,毕竟她当时被大火毁了容,涵尘用了两年的时间给她治好了烧伤,让她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在阳光下。 只是,当时的治疗,其实就伴随着炼制药人的程序,只是郁落白不知道而已。 现在想想,郁落白发现山腹下面的密室的时候,其实是个意外。 郁落白因为要恢复脸上移植的皮肤,就必须不停地喝药,那些药苦涩无比,甚至喝完之后会痛不欲生。 但是郁落白的脸的确在一点点好转,因此她从来没有怀疑过涵尘的药有什么问题。 直到那一天,郁落白喝下汤药之后提早清醒了过来,典籍库里没有人,郁落白就歪打正着地进入了典籍库下面的密室,看到了涵尘正在鞭尸。 “为什么你会死!为什么!”一向仁慈的涵尘此刻却像是被恶魔附体,神情狰狞,睚眦欲裂地用小刀剖开死者的胸膛,掏出了他的心脏,低声喃喃:“为什么你的心脏会停止跳动!同样的药她吃了没事,为什么你会死!” 郁落白这才看见,这个密室里关押着十多个人,被封住嘴巴,五花大绑地关在笼子里。 她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屏着呼吸想要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涵尘突然回过头,朝着郁落白所在的地方看了过来。 “是我下手太重了吗?”司画流的声音传来,把沉浸在回忆中的郁落白拉回了现实。 司画流已经用绷带把郁落白烧伤的手臂好好地包扎了起来,剜肉时的那种痛感也没有了,只是伤口处有些麻痒。 郁落白一个激灵,沉沉地呼了口气,摇头。 “那你……”司画流指了指郁落白的脸。 郁落白抬起手抹了一把脸,发现自己脸上居然布满了泪痕。 剜肉的痛对她来说其实都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她的眼泪,恐怕是为了涵尘而流。 或者说,是为了曾经那个,天真愚蠢的自己而流。 第一百三十五章 争锋相对 郁落白没有和司画流解释什么,只是道了谢,就离开了屋子。 司画流一脸哀然地看着郁落白的背影,不由得摇头叹气。 郁落白走出了院子,越过几棵柳树,看到叶葬盘腿坐在树下,正在逗那只小黄狗。 小狗现在居然一点都不怕叶葬,和叶葬玩得十分开心。 “身上的剑伤不用司画流给你看看吗?”叶葬抬头看了郁落白一眼,问道。 郁落白:“不用。没什么大碍。” 叶葬把小狗抱在怀里,慢悠悠地站了起来,一边抚摸着小狗的头,一边说:“你要不要和我合作呢?你和段飞燃有过节,我要《天物解》。合作愉快的话,苏愿就能从巫棠教全身而退了。这是双赢的结果。” “你是在商量,还是威胁?”郁落白眉眼平静地问道。 “当然是商量,我们又没有什么利益冲突,还是,你打算坐实自己天机阁大祭司的位置?和我势不两立?”叶葬微微笑了一下,说道。 郁落白根本就没想过要继任什么大祭司之位,她才不会被那种虚名所累,解决了段飞燃,查清楚桫椤寨寨主阿汐之死的真相,她就回莲台隐居,不会过问江湖上的事情。 虽然不知道叶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碍于苏愿的安危,还有两人共同的目标,更何况,叶葬有落痕剑在手,郁落白现在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目前最稳妥的办法,自然就是答应叶葬,和她对着干,什么好处都捞不着,还会连累苏愿。 想到这些,郁落白绵长地叹气,问:“先给我治伤,就是为了现在好谈判吗?” “当然不是,我是怕你带着伤,到了南宫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霍无怀和云澈会吃了我。”叶葬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低声说道。 听到叶葬提起霍无怀和云澈,郁落白抿了一下唇,没有说什么,岔开了话题,问:“你是怎么认识司画流的?” 叶葬捏着小狗的前爪,漫不经心地说:“他父亲以前是巫棠教的人,而且受过我师父很多恩惠,只是司家有摆脱不了的腿疾,司画流的父亲四十五岁就去世了,司画流也是截断了自己的腿,才从阎王爷手里捡回一条命。不然,他会每天都受着腿上骨头的剧痛,生不如死。” “所以,你一直在接济司家的人,让司画流不至于饿死。”郁落白淡淡地说道。 叶葬看着郁落白轻笑了一下,说:“天上哪有掉馅饼的事情,我从来不做无利益的买卖,养着司画流,可以备不时之需,你看,今天就派上用场了。” “干嘛不承认自己是真的好心呢。”郁落白扬了一下眉,拆穿了叶葬,说:“你大部分时间都是在腾冲云峰山,远在江北的司画流,你一年能见他一次吗?从他见你的时候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你可能几年才来这里一次,不然他不会这么激动。如果是养大夫,那么应该养在自己身边,而不是让其活在离你那么远的地方。我知道你是好心,真的想帮司画流。” “照你这么说,那我是个好人咯?”叶葬嗤笑了起来,反问道。 “当然不是,你帮助人,只是为了寻求良心上的安宁,因为你害过更多的人,希望用这种方式来解除罪孽。”郁落白眼神清亮地看着叶葬,直言不讳地说道。 本来叶葬还维持着假笑和戏谑,但是听到郁落白的话,她直接沉下了脸色,一下子把怀里的小狗扔到了一边,冷冷地看着郁落白。 那只小狗猝不及防地被扔在地上,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哀嚎着去咬叶葬的衣角。 叶葬的脸色越来越冷寂,敛下眼眸看了那只小狗一眼,然后眼神瞬间聚起针芒一样的杀意,指尖激射出一道气流,“嗤”地一声,将小狗的咽喉割裂。 殷红的血喷射出来,小狗嘶吼了几声,倒在血泊里痉挛着,一直没有断气。 郁落白眼神复杂地看着那只不会断气的小狗,语气中满是讥诮:“生气了,露出本性了?想要杀人了?” “没人敢这么和我说话。”叶葬把手伸到背后,握住了背在背上的落痕剑的剑柄,一点点出鞘,冷声道:“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你在我这里一点利用价值都没有,只不过我想看着霍无怀和云澈慌乱焦急而已,你要是高估了自己的价值,那就大错特错了!” 说完,叶葬猝然抽出落痕剑,剑锋一凛,冲着郁落白的脖颈斩去。 郁落白没有一点惧色,目不斜视地看着叶葬,面对着冷锋袭来,岿然不动。 落痕剑的寒气逼近了郁落白的脖颈,切断了她耳后的发丝,但是叶葬也就这么保持着,剑锋并没有往前再进一寸。 两人四目相对,各自张开气场,互不相让,眼神之中谁也没有畏惧谁半分。 “哎呦我的两位姑奶奶唉!干什么呢这是,刚才不是还和和气气的吗?”这时候司画流从院子里追了出来,看到两人兵刃相见,赶紧跑过来做和事佬。 叶葬不耐烦地看了司画流一眼,把剑收了回来,放回了剑鞘中。 但是就算剑收了鞘,叶葬依然在生气,她看着郁落白,寒声说:“你已经第二次让我不高兴了,不要总是挑战我的底线,我虽然不会杀你,但是毁你容,让你变残废我还是下得去手的。” “别生气嘛,叶姑娘,走走走,去屋里喝口茶。”司画流拉着叶葬,往屋里走去。 叶葬其实也需要一个台阶来让她下,不然她在气头上可能真的会对郁落白做出些什么,到时候坏了她的计划,会惹来一大堆麻烦。 既然司画流适时出来打圆场,叶葬也就顺着跟着司画流进了屋子。 郁落白当然知道叶葬不会轻易杀她,叶葬还要用她来要挟霍无怀和云澈,如果她死了,只会激怒霍无怀和云澈,对叶葬没有一点好处。 郁落白看着地上那只苦苦煎熬终于断气了的小狗,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叶葬虽然不是十恶不赦,但是她绝对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如果没有杀伐决断的气魄,她是不可能统领巫棠教的。 第一百三十六章 月落星遥 “哇,这就是江北的风光吗?和纳川营果然不一样。”安生背着小小的行囊跟在霍无怀身后,从水路上了渡口,进了竹庭郡的城门就一直兴奋不已。 安生常年跟着绡昀在大漠边塞游走,基本很少到中原来,中原温润水乡的景色对安生来说的确新奇。 “你自己去找间客栈住下,我要去南宫城一趟,办完了事情我会回来找你。”霍无怀把自己身上的钱全给了安生,嘱咐道:“江北是南宫城的势力范围,在任的段飞燃是个卑劣之徒,你好好待着客栈里,不要出来惹事。” 安生看着霍无怀,问道:“为什么不让我跟着你?” “太危险了。”霍无怀认真地说:“我不是去玩儿,不能带着你。你不是要跟着我发财吗?不保住小命,怎么谈发财?” 安生知道霍无怀的顾虑,她顺从地点点头,指着不远处一家装潢大气的悦来客栈,说:“我就住那里。” “可以。”霍无怀点点头,说:“想吃什么,想买什么都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安生自力更生的本事很强,现在有了钱,那简直是如鱼得水,对着霍无怀挥挥手,叮嘱他小心之后,就朝着悦来客栈跑了过去。 霍无怀站在竹庭郡的街道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心里弥漫着愁苦,他叹了口气,朝着汐荆郡的方向走去。 霍无怀走得也算是缓慢了,终于在傍晚的时候到了南宫城地界附近。 万家灯火星星点点,霍无怀站在南宫城外,看着阵势浩大的人群朝着南宫城鱼贯而入,皱了一下眉头。 这时候在门口维持秩序的弟子看见了霍无怀,眼神亮了一下,朝着城内跑了进去。 不多时,那个弟子领着段飞燃走了出来。 段飞燃把自己收拾得人模狗样的,朝着霍无怀迎了过来。 “霍阁主,有失远迎,请勿见怪。”段飞燃语气亲昵,似乎在逐鹿大会上的摩擦都不存在。 霍无怀看着段飞燃,并没有说话,他看看段飞燃,又看了看周围,发现并没有自己要寻找的人,打算要走,因此也没和段飞燃寒暄。 “霍阁主贵人多忘事吗?不认识老夫了?”段飞燃还有两幅面孔,笑着说道。 霍无怀:“路过而已。” “巧了吗这不是,今晚南宫城有宴会,霍阁主既然来了,赏脸一聚。”段飞燃对着霍无怀做了个请的动作。 霍无怀没什么表情,本来他是想偷偷混进去的,但是既然被段飞燃邀请,那他就大大方方地进去,毕竟再不济,他霍无怀即使在逐鹿大会上得罪了不少人,可是最后是他成为新任阁主,谁也不敢拿他阁主的位置说事。 就在霍无怀思量着打算提腿走进去的时候,后方有人喊了霍无怀一声。 “灵若!”这声音,不是云澈又会是谁。 段飞燃本来和煦的面容在看到来人的时候,瞬间就不好了。 只见云澈和唐漠穿的人模人样地冲着霍无怀走了过来。 “一起啊,怎么不等我们。”云澈看见霍无怀,还是打心底里高兴。 霍无怀淡淡地笑了一下,说:“一起。” 唐漠也很欣慰能看到霍无怀,对着他扬眉:“别来无恙。” “无恙。”霍无怀和唐漠云澈是出生入死的兄弟,在他们面前没什么疏离感,微笑着看着他们。 段飞燃看到这三位大神聚在一块,总觉得他们要搞事情。 但是他段飞燃出来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种场面他还是能把控的。他把变脸术演绎得炉火纯青,看着三人,说:“三位大驾光临,南宫城蓬荜生辉啊!里面请!里面请!” 段飞燃在前面带路,霍无怀三人好整以暇地走进了南宫城。 南宫城弟子忙得不亦乐乎,江北大大小小的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居然都已经落座。 最前面有一张桌子,很显然是贵宾座。段飞燃领着霍无怀他们落座在贵宾座上,然后嘱咐旁边的弟子好好伺候着,以还有事要忙离开了。 周围已经坐满了人,霍无怀久居长安,对江北的人物不是很熟悉,唐漠和云澈在外面走动得多,在场的人有一半他们俩都认识。 那些人显然也知道云澈和唐漠,但是对霍无怀还比较陌生,席间很多人交头接耳,估计是互相告知了霍无怀身份,他们看霍无怀的眼神由淡漠渐渐变成了震惊。 “就是他吗?” “真的……就是他……” 有些声音都已经传到了霍无怀耳边,霍无怀却并未在意,端起桌子上的茶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事情办妥了吗?”云澈剥了颗花生放进嘴里,看着霍无怀,问道。 霍无怀“嗯”了一声,说:“谢琅絮在洛阳宁华庵落发,端木一就守在宁华庵旁边,做起了柴夫。” 唐漠和云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有些唏嘘喟然。 谢琅絮和端木一的感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悲剧,谢琅絮能看开,没有发疯,已经是保持了好心态了。 这样的结局,对他们两人来说,无异于都是解脱。 “对了,梅花刺说,等事情结束,希望你能去傀儡城见他一面。”霍无怀说道。 云澈心里咯噔了一下,说:“哎呀,我都给忘了,我还欠梅花刺一个人情呢。” “你问了他什么?”霍无怀盯着云澈,眼神复杂地问了一句。 云澈抿着唇,含糊其辞地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关于我的父母……” 霍无怀知道云澈是孤儿,在云峰山的时候,云澈也很少提起他的身世。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换做是谁,都是心里的疙瘩。霍无怀对此倒是没有怀疑,碍于唐漠在场,有些事情不能明说,他便只是点点头,没有接着问下去。 “你们有查到什么吗?”霍无怀问道。 然而还没等云澈开口说话,宴会外围突然响起了高亢的声音。 ——“桫椤寨当家到访!” 霍无怀、云澈和唐漠面面相觑,不由得大惊失色,朝着入口看过去。 桫椤寨当家?阿汐已经死了,哪里还有什么桫椤寨当家? 三人缓缓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个被簇拥着走进会场的人。 第一百三十七章 流火飞云 那个所谓的桫椤寨当家是一个浓眉大眼的年轻弟子,穿着华丽,和段飞燃一块走了进来,一路上有说有笑,十分和谐。 “是他?”霍无怀眉眼冷了下去,低声说:“是阿汐的弟子,在逐鹿大会上,我要检查阿汐的尸体但是被他阻止了。” 霍无怀这么一说,云澈和唐漠瞬间就记了起来。 这个人好像叫阿让,是桫椤寨的护法,阿汐很信任他。 “怎么个情况?桫椤寨现在是要和南宫城联盟了吗?”云澈鄙夷地说了一句。 “明眼人都知道段飞燃拿阿汐做垫脚石,桫椤寨的人倒是大度,阿汐尸骨未寒,他们就风风火火地和段飞燃交好,真是有意思。”唐漠对这种行为也十分不齿,看着段飞燃领着阿让接近,白眼一翻,坐了下来。 霍无怀和云澈交换了个眼神,有些吃味。 段飞燃把阿让带到了霍无怀所在的桌子旁,笑意满满地说:“大家都互相认识,就不用引荐了,不过如今身份已经不一样,我还是和大家介绍一下。” 段飞燃迎着阿让入座,说:“这位,是桫椤寨的寨主,阿让公子。” “霍阁主,好久不见。”阿让对着霍无怀抱拳,笑得十分坦然。 霍无怀敷衍地朝着阿让回礼,没说什么直接就坐下了。 云澈拿着花生看着阿让,嗤笑了一声,说:“恭喜,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不敢不敢,云澈公子说笑了。”阿让面对云澈一点都不露怯,大方地回应。 云澈往嘴里扔了颗花生,一屁股坐下,没有再理阿让。 “没想到唐公子也来了,稀客稀客。”虽然唐漠一脸疏离,但是阿让还是笑容满满地和唐漠打招呼。 唐漠掀起眼皮看了阿让一眼,颔首表示打招呼。 “既然人员已经到齐,我们就开宴!”段飞燃领着阿让走到堂上,面对着众人,挥手示意弟子布菜上酒。 “各位英雄!”段飞燃端着酒杯,面对着众人,说道:“今日段某举办群雄宴,是为了祝贺阿让公子成为桫椤寨当家,也是为了庆祝桫椤寨和南宫城达成合作,希望日后两派共同进步!” 阿让满眼骄傲地举杯,和段飞燃一起敬堂下的所有人。 其他人纷纷举杯附和段飞燃和阿让,但是坐在贵宾区的霍无怀三人完全不给面子,三人自顾自地喝茶,根本没举杯。 段飞燃和阿让自然也看见了那三樽大神的漠视,但是他们着江湖上鼎盛的三大门派,在场的人谁也没资格指责他们。 他们三个就是当众抠脚,其他人也得忍着。 “大家畅饮!”段飞燃圆场,“不用生分。” 觥筹交错间,段飞燃和阿让一直在席间和江北的名人敬酒交谈。 云澈凑到霍无怀耳边,把竹庭郡发生的事情和他们的计划一一和霍无怀说清楚。 霍无怀听完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不知道在想什么。 “傻了呀,说话啊,装什么深沉。”看着霍无怀缄默不语,云澈用手肘撞了一下霍无怀。 霍无怀叹气,说:“今天是南宫城的宴会,对我们来说有利有弊,而且是弊大于利。我们三个这么招摇,一旦谁不见了,段飞燃立马就会警惕起来,就算我们要制造混乱,段飞燃只要盯紧我们三个就行。这样看来,虽然起湛的安全可以最大化保证,但是我们就分身乏术,没办法去支援他。” “我不知道你来得这么早,不然我就不明目张胆地进来了。”云澈啧了一声,说道。 “也不是没有办法,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霍无怀勾起嘴角,神秘了笑了起来。 云澈和唐漠看着霍无怀成竹在胸的笑容,突然觉得,惹谁都不要惹霍无怀。 段飞燃那边虽然一直在领着阿让认识江北的名流,但是他时刻都留意着坐在贵宾座的霍无怀三人。 本以为他们三个来南宫城不会有什么好事,但是他们居然真的一直在坐着喝茶,没有离开位子一步。 宴会已经相安无事地进行了半个时辰,一切平静得让段飞燃有些诧异。 南宫城以机关术出名,南宫家族一直有一个傀儡戏幕的活动,一般的傀儡戏是真人操纵着傀儡表演,但是南宫家的戏幕是用傀儡操纵傀儡,表演者藏在幕后只用配上戏文,就能给观众呈现出精彩纷呈的舞台戏幕。 宴会之后就是傀儡戏幕的表演,南宫家虽然已经覆灭,但是段飞燃好歹曾经师从南宫家,他执掌南宫城之后,悉心培养了自己的傀儡戏幕班底,把这个传统技艺一直保存了下来。 舞台就在会场侧边,宴会后半段,大幕拉开,锣鼓声渐起,傀儡戏幕开始了。 这时候段飞燃带着阿让来到霍无怀身边落座,说道:“好戏开始了,还请三位掌眼。” “我最喜欢看戏了。”云澈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句。 霍无怀和唐漠眉眼含笑,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舞台上的戏幕。 舞台上正在表演的是长坂坡之战,急锣密鼓中,正是刘备携民众逃走,后赵云杀回长坂坡营救甘夫人和刘禅的情节。 随着赵云单枪匹马杀出重围的那一刻,乐声迸破,嘈嘈切切的鼓点激昂不止。 就在台下的众人鼓掌叫好的时候,“轰隆”一声,南宫城的会场后方爆发出惊天巨响,一道道焰火冲破黑夜,点亮了夜空。 “好!真好!”云澈和唐漠看热闹不嫌事大,从椅子上跳起来,对着舞台上鼓掌。 段飞燃猝然起身,看着后方爆开的焰火,脸色铁青。 其他人也纷纷惊呼,起身朝着焰火升起的地方看去。 “起什么哄,没看到发生意外了吗?”霍无怀慢腾腾地站起来,朝着爆破的地方惊呼:“不会是南宫城的地库被什么人偷袭了?” “哦,有烟花啊!”云澈假模假样地看着焰火,说:“江北最近可能惹到毕方了,动不动就失火,两天前来兮辞刚刚覆灭,江北的防火措施做得不是很好啊。” “这个焰火怎么这么眼熟?”唐漠也开始加入演戏行列,盯着逐渐被浓烟覆盖的焰火,说:“和我们唐门的流火飞云还真像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接踵而至 看着后方的滚滚浓烟,段飞燃咬着牙吩咐弟子过去查看。 “段城主,要不要我们去帮忙?您的手下能处理好吗?”霍无怀看着段飞燃,轻笑了一声,问道。 其他人都是面色沉重,生怕发生些什么,唯独霍无怀他们几个,脸上的笑意从爆炸发生开始就没停止,一点儿都不怵段飞燃看出来是他们在搞破坏。 “不用劳烦霍阁主费心了,区区小事,何足惊扰大家的兴致。”段飞燃居然不慌不忙地对着霍无怀说道。 但是话是这么说,段飞燃还是给了阿让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阿让点点头,带着南宫城的弟子和自己的手下朝着后方跑了过去。 然而阿让那边刚走,和刚才爆炸遥遥相对的地方突然升起一个信号弹,紧接着悠长沉闷的号角声彻空蔓延过来。 这是南宫城布防遭到攻击的信号! 这下子段飞燃彻底淡定不了了,他脸上冷意森然,猝然转头盯着霍无怀他们,但是霍无怀、云澈和唐漠在听到号角声的时候,很显然都是诧异的。 这个时候段飞燃已经没有心思去管其他的,直接挥手带着弟子冲向了信号弹升起的地方。 霍无怀看着唐漠,小声问:“是你的人做的动作吗?” 唐漠摇头:“不是。” “看来有人闯入南宫城禁地了。”云澈飞快地说了一句。 段飞燃一走,会场上的人立刻哗然四起,众人都想要跑出去看看热闹,没想到这时候南宫城的弟子里三层外三层就把会场围得水泄不通,领卫站在戏台上,扬声安定众人:“有贼人袭击南宫城,城主已经去处理,为了大家的安全,还请大家待在原地,以免造成混乱。” “会不会是起湛发现了什么?”霍无怀心里有些忐忑,看向云澈和唐漠,问道。 云澈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说:“起湛做事一向心细,他怎么可能会触发警戒。我看,按照这种兴风作浪搅混水的作风,大概率是曲洛和叶葬。” 霍无怀一怔,明白了过来。他一直都忘了,虽然叶葬用郁落白来威胁他们寻找《天物解》,但是按照曲洛在逐鹿大会上的行事风格,制造混乱是巫棠教的一贯手法。 “可是叶葬犯不着涉险,这件事情,把责任甩在我们头上才是最好的方法。”霍无怀还是觉得有蹊跷,总觉得那个信号弹不简单。 就在三人苦思的时候,会场上方的屋顶上突然传来一声轻啸,一只猴子攀在屋脊之上,对着众人张牙舞爪。 所有人都朝着那只猴子看去,然后,黑暗中出现了一道白色的影子,一个带着蒙着面纱,背着长剑的女子稳当当地从半空落下,足尖点着檐角,居高临下地看着会场上的所有人。 “什么人!”南宫城的弟子神色凝重地看着那个突然出现的鬼魅女子,高喊:“南宫城重地,不得放肆!” 霍无怀一眼就看出来那个人是叶葬,他心里计较着叶葬的来意,飞快地和云澈交换了个眼神,提醒他小心防范。 云澈了然于心,拉了唐漠一下,说:“看来叶葬要搞事情,我们待会趁乱突围,去找起湛。” 唐漠点头,和云澈一起慢慢后退。 “咻——”就在霍无怀这边商讨着的时候,叶葬一个抬手,冲着戏台上的领卫射出一只袖箭。 袖箭的射击范围有限,但是在叶葬手里,根本就不受射击范围限制,那只袖箭带着凌冽的寒意,刺破虚空,直直冲着领卫而去。 领卫拔出佩刀劈断了袖箭,高呼:“弓箭手!” 一排排弓箭手冲入会场,搭弓拉弦,万箭齐发,冲向了叶葬。 叶葬身影在屋顶上飘忽不定,箭矢乒乒乓乓地射击在屋顶上,击碎了瓦片,但是根本没有一箭射中叶葬。 云澈和唐漠观察着周围的守卫,准备突围。霍无怀屏着呼吸,定定地看着叶葬,眼神复杂。 混乱中,戏台上的领卫突然发出一身痛呼,只见一支箭矢被急速击退,以力破万钧之势穿透了领卫的胸口。 领卫踉跄了几步,脸色剧变,砰然倒地。 领卫一死,会场上的人顿时就乱了阵脚,甚至有箭雨折返回来,冲向了会场中的宴客。 这下子会场上的人彻底不安分了,沸腾着,嘈杂无比地逃窜。 霍无怀偏了一下身体,躲过了一支折返回来的箭矢,他回头看的时候,云澈和唐漠已经在混乱中闪身掠过包围圈,冲出了会场。 同时,站在屋顶的叶葬朝着霍无怀的方向看了一眼,然后跃下屋檐,消失不见。 此时会场上已经有不少的人受伤,所谓的秩序已经荡然无存,霍无怀环视了一圈四周,绕过众人,追着叶葬消失的方向而去。 霍无怀脚踏檐角,岿然而立,衣袂在夜风浮动中悠然起落,放眼观察着南宫城的结构。 南宫城乃是南宫世家几代人打下的江山,却不曾想被段飞燃鸠占鹊巢。 夜色中南宫城的规模大得离谱,分为三个部分。 最前方是城楼大门,进入城门就是宽广的会场,会场之后是两排楼阁,此刻霍无怀就站在楼阁顶端。 楼阁周边有一个巨大的人工园湖,园湖周边各自分布了三座高塔,高塔之外就是绵延无尽的竹林,夜色下浩渺的竹林延伸出去,和远处起伏的黛山融为一体,看不到尽头。 此刻园林那边正冒着冲天的火光,那是霍无怀让唐漠给外面待命的唐门弟子传递消息之后去放的火。 本意是为了扰乱段飞燃,制造混乱,但是很显然对于园林着火,段飞燃根本不在意。 反倒是后来放出的信号弹和吹起的号角让段飞燃方寸大乱。 此刻信号弹已经熄灭了好一会儿,但是从刚才升起的方位来看,信号弹是从第三座高塔之上发射出来的。 霍无怀看着那座高塔,想着刚才叶葬的身影,心里已经大概猜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园林的爆炸是唐门弟子的偷袭,高塔之上的触发警戒,就是叶葬的手笔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游灵之魂 时间回到一个时辰前,宴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云澈和唐漠从正门进入南宫城,郁落瞳乔装成南宫城弟子混入其中。 而就在郁落瞳混进去之后,叶葬和郁落白也已经弄晕了侧门的守卫,进入了南宫城的园湖之中。 园湖和会场之间隔着两排高耸的楼阁,把宴会上的管弦丝竹都隔绝在外,整个园湖中除了巡夜的弟子,基本没有什么人。 园湖中间是一个人工挖掘的水池,水池三个方位分别坐落着高塔,高塔周围都有大批弟子把守。 叶葬和郁落白藏身在园湖的大树上,摸清了巡夜的路线和间隔时间。 “我们去探探那座塔。”叶葬指着西面的那座高塔,说道。 “那里面有什么?”郁落白问。 叶葬摊手:“我怎么知道。” 郁落白还以为叶葬探南宫城之前总归是有什么计划的,但是现在看来,她根本就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 “把守的人那么多,你怎么进去?硬闯?虽然那些人不是你的对手,但是你也不想把段飞燃招惹过来?”郁落白无奈地说。 “办法多的是。”叶葬说着对着树冠上方喊了声“阿鸣”,一只毛发鲜亮的猴子从树冠中探出头,跳到了叶葬身边。 郁落白见过这只叫阿鸣的猴子,而且当时阿鸣跟在曲洛身边的时候,它莫名地对郁落白还挺亲切。 只见猴子背着一个小背囊,叶葬解开那个背囊,里面是一面七孔流血极其恐怖的面具,面具后面还带着漆黑的长发,然后就是一套白色的长衫。 看着这些东西,郁落白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你要扮鬼?” 真是一个令人窒息的办法!郁落白默默地想。 叶葬把面具往阿鸣头上一套,说:“不是我,是它!” 说着叶葬又把长衫给阿鸣穿上,戴着鬼面,穿着白衫的猴子,动作诡异非常,在夜色中看上去,比任何东西都惊悚。 人的很多恐惧都源于似人非人的东西,猴子和人又那么像,装起鬼来,恐怖瞬间加倍。 “看到后面连绵不断的竹林了吗?”叶葬坐在树杈上,扒开厚厚的树叶,指着那片竹林,说:“那片竹林叫凤凰林,传说南宫城中的竹林里藏着一只凤凰。” “凤凰?野,还凤凰。”郁落白一听这种言论就知道是瞎编出来的。 没准是谁在竹林间看见飞翔的锦鸡,错认成玄鸟,然后越传越离谱,传成了凤凰。 “谁知道呢,在江北,凤凰这个传言人人都知道,不过的确没有人真的见到过。当年,段飞燃就是在凤凰林中,坑杀了南宫世家的所有人。他挑断了他们的手脚筋,把他们扔进土坑里,然后,往他们身上浇火油,继而点火……那种焦臭味在凤凰林上空笼罩着,好几天都没散。”叶葬眉飞色舞地给郁落白讲述那片竹林的过往。 然而郁落白听得意兴阑珊,说:“你是当事人吗?知道得那么清楚。” “我在路边听说书先生说的,他讲得可精彩了,就好像当时他就站在旁边点火似的。”叶葬眼中带着笑意,毫不正经地说。 郁落白看着叶葬的眼睛,一脸无语。 叶葬态度随意得仿佛不是来涉险,而是来游玩。她拍拍阿鸣的脑袋,示意它可以去装神弄鬼了。 阿鸣收到指令,穿着拖地长衫,从树冠上跳到了另一棵树上,朝着西面的那座高塔而去。 远远地看着,动作利落的阿鸣在黑夜中还真的像个飘浮的幽灵。 郁落白把目光从阿鸣身上收回来,看着叶葬,问:“你收集了多少关于南宫城的资料?” 叶葬一脸淡然,说:“没收集多少,我都跟你说了,我是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郁落白已经知道了叶葬的套路,点了点头,说:“好,那你从说书先生那里听到了些什么呢?” “听到……”叶葬伸手摘了一片叶子放在手中把玩,慢悠悠地说:“南宫城一直在闹鬼,特别是凤凰林里。以前园湖和会场之间是没有这两排楼阁的,是因为凤凰林中经常会在半夜发出一些诡异的声音,像野兽,又像鬼哭狼嚎。段飞燃为了镇压凤凰林里不散的冤魂,在园湖和会场之间建起了楼阁,每间楼阁中,都供奉着怒目金刚,以此来压制凤凰林中的魑魅魍魉。” 郁落白对这种事情从来不做评价,只是脸色平静地问:“后来呢?” “后来?没有后来了。”叶葬把叶子一扔,拍了拍手,说:“后来就是,他们可能马上就要见到从竹林里爬出来的‘鬼’了!” 叶葬话音刚落,西面的高塔那边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呼喊声,不过那种呼喊只是一瞬间就被遏制住。 “障碍扫清了,走。去看看塔里有什么。”叶葬足尖一点,从树枝上跳了下去。 等郁落白和叶葬来到高塔下面的时候,那些守卫已经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全都昏了过去,有的甚至被吓得已经口吐白沫。阿鸣依旧戴着那个面具,在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比划着手刀。 看来这些人一半是被吓昏的,一半是被阿鸣用手刀打昏的。 “你教它的?”郁落白看着这只无所不能的猴子,忍不住问叶葬。 叶葬走到高塔门口,用手指挑起门上那把巨大的青铜锁,漫不经心地说:“它是自己偷学的,后来被我发现它在偷学武功,就把它收为己用了。” 郁落白觉得,叶葬身边的人和物,都充满了传奇色彩。 “咔嚓”一声,叶葬手持落痕剑,一剑就把那把巨大的青铜锁削成了两半。青铜链哗啦啦掉落在地上,叶葬把落痕剑返回剑鞘中,伸手推开了那扇门。 高塔中一片漆黑,郁落白和叶葬进入的时候,扑面而来的都是刺鼻的灰尘味,还伴随着一些说不清的其他气味。 这是一座六角高塔,共有七层,每层摆放着一座金身佛像,墙壁上画满了佛祖渡世的各种故事,还有各种佛经。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第一百四十章 凤凰临世 叶葬看着陈设简单的高塔内部,翻身一跃上了第二层,然后从栏杆上垂下头对着郁落白说:“我上去看看,你在一层给我放风。” 郁落白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叶葬嘴角扬起一道弧线,身形轻盈地像一只白鸟,轻而易举地往顶层蹁跹而上。 那只猴子老老实实地坐在高塔门口,也没有拿下面具,在那儿抓耳挠腮。如果不是郁落白知道它是只猴子,恐怕也会吓出一身冷汗。 郁落白本来是在看猴子,但是突然之间,高塔所对应的湖面之上闪过一道飘忽的影子,形同鬼魅。 郁落白自然是看见了,但是她看不清是什么人,想来今晚夜探南宫城的人还真的不少。 不知道来的人是不是霍无怀云澈他们,郁落白心里还是有些担忧,想即刻和霍无怀云澈取得联系。但是她抬头看了一眼消失在高塔顶部的叶葬的身影,还是把这个念头压下去了。 叶葬看上去十分随意,什么都不在乎,其实她心里比谁都算得清楚。看上去对郁落白一点儿也没有监禁的意味,但是郁落白能感觉得到叶葬那种运筹帷幄的自信。 如果郁落白想要搞什么小动作,叶葬可能不会第一时间发现,但是郁落白不配合的结果就是后续所有的报复都会加之到苏愿身上。 虽然郁落白和苏愿关系不是那么密切,但是苏愿为郁落白做的也够多了。 不管是不是看在她是戚槿夜的弟子的份上,苏愿都算仁至义尽,甚至是爱屋及乌了。 以前因为自己脸上有烧伤,她只是戴着面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不敢和人接触,那时候她最依赖的人就是涵尘。哪怕后来她的面容已经恢复,重获新生,内心的那种自卑和怯弱还是一直都存在。 她只能远离人群,不管什么事情,能自己完成,就绝对不麻烦任何人。 而且从杏子林离开之后,她遇到了同样不愿与人交往的白昔,往来的地方也只有莲台和白云间。 怎么和陌生人相处,怎么结交朋友,怎么维系一段感情。 这些对郁落白来说都是十分困难的。 但是她还是知道不能伤害别人的真心,苏愿能为郁落白涉险,郁落白也知道要隐忍,才能保证苏愿的安全。 这么想着,郁落白沉沉叹了口气,开始在高塔一层仔细巡视起来。 郁落白走到佛像身边,前后看了一圈,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的目光离开佛像,开始观察那些壁画,壁画上画的是昙花一现的故事,黑色颜料打底,柔白的昙花在黑色背景下舒展着花瓣,露出金色的花蕊。 郁落白凑近那朵昙花,伸出指尖触摸了一下花蕊的部分。 “什么都没有。”这时候叶葬已经探寻完了这座高塔,一脸无趣地从二楼走了下来,说:“只是塔顶放着一尊白虎雕像。” 郁落白触摸到那朵昙花的花蕊处是一个凸起的机关,但是现在根本按不动。 “你说上面有白虎的雕像?”郁落白不知道想到什么,放下手回过头问道。 叶葬点头,“四灵兽之一的白虎。” “四灵兽?”郁落白陷入沉思,快速走出了高塔,站在湖边环视着园林中的三座高塔。 叶葬也跟着郁落白走了出来,想到刚才看到的塔顶的白虎雕像,又看着三座塔的分布分向,她笑了起来,说:“这三座塔,是按照四灵兽的方位来修建的。” 郁落白点点头,看着眼前她们攻破的高塔,说:“白虎主西方,其余两座塔也是分别建在北方和南方的方位,那两座塔应该是玄武塔和苍龙塔,这座是白虎塔。” “那南方朱雀就是指那片竹林了。”叶葬看着三座高塔各自落座东西南三方,但是南方却只有竹林,说道。 郁落白轻笑了一声,说:“你之前说,南宫城藏着一只凤凰,我看,这只凤凰,指的就是朱雀南方的竹林。” 叶葬看着郁落白,说:“这么说,这凤凰林里,真的有什么玄机吗?” “竹林或许只是幌子,你见过哪个门派会种这么大面积的竹子,也许属于朱雀方位的建筑,不在地上,而是在地下。”郁落白目光悠远地看着那片竹林,说:“上去看看那个白虎雕像。” 叶葬满眼笑意地跟着郁落白走进高塔,往顶层走去,问:“你的意思是,竹林之下有地宫?” 郁落白摇头,说:“这我怎么知道,地下的东西,谁知道会是什么,也许只是一个普通的密室呢。” 叶葬倒是很感兴趣,说:“如果这么说的话,失踪的《天物解》,没准就埋藏在凤凰林之下。” 郁落白回头看了叶葬一眼,抿了一下唇,没有发表意见。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白虎塔顶层,那座白虎雕像矗立在正中,神态栩栩如生。 白虎的头此刻对着北方,郁落白朝着叶葬使了个眼色,说:“看看能不能挪动它。” 叶葬走过来搭手,两人都有着深厚的内力,没用多少力量,白虎雕塑就“咔哒”一声被转动了。 “把它往西方挪。”郁落白说道。 白虎雕像的头部从西方缓缓移动到了西方的时候,基座下面发出一声机扩嵌合的声音。 “行了,去一层。”郁落白说道。 叶葬眼中闪过赞许,噙着笑跟着郁落白往下走。 来到一层的时候,郁落白伸手去触碰壁画上那朵昙花的花蕊,这时候往下一按,那尊佛像晃动了一下,沉闷地缓缓往旁边移动了开来,露出了通往地下的入口。 看到那个幽深的入口,叶葬啪啪鼓起了掌,说:“厉害啊,郁姑娘。” 郁落白看着叶葬,也不知道她是在打趣还是衷心夸赞,只是淡淡地扬了一下眉,说:“在叶教主面前,怎么当得起‘厉害’二字。” “难怪公孙沫要吸纳你做天机阁的大祭司,天机阁有了你,那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叶葬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说道。 听着叶葬的话,郁落白有些吃味,轻微地叹气,说:“我对什么大祭司,没兴趣。” “哦?”叶葬眯了一下眼睛,眼神变幻,盯着郁落白的眼睛,低声说:“那你对巫棠教大护法这个位置感兴趣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声东击西 本来郁落白是盯着那个入口,想着下面会有什么的,叶葬突然问“对巫棠教大护法有没有兴趣”这样的问题,让郁落白整个人都愣了一下,抬起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叶葬。 “你没事?”郁落白觉得叶葬吃错药了,皱着眉头问:“有什么照亮的工具吗?” 看郁落白一点儿都不想谈论这个话题,叶葬倒是也没多恼怒,只是浅笑着朝门口猴子喊了一声:“阿鸣。” 阿鸣听到叶葬的呼喊,急忙朝着叶葬跳了过去。 叶葬从阿鸣背着的小背囊里拿出了两颗夜明珠,递给了郁落白一颗,说:“我先下去看看,你跟在我后面。” “真是放心啊,你不怕我从背后捅你一刀吗?”郁落白把夜明珠握在手心,冷声说道。 叶葬对郁落白的话不以为然,只是吊起眼角看了郁落白一眼,说:“你不会对我出手的。” 说完,叶葬直接弯腰进入了入口。 郁落白心里五味杂陈,重重地叹了口气,等叶葬在下面给了她信号才进入了入口。 进入入口就是一道长长的阶梯,阶梯的尽头是一间宽大的密室,密室中放满了火药和硝石,还有一些连郁落白都叫不上来名字的东西。再往里面走,有一道暗门,推开暗门,里面又是一个密室,这间密室里存放的是十八般武器,在夜明珠的荧光照耀下,那些兵器统统透着寒光,凛冽逼人。 “这里是武器库啊,外面那么多火药,要是在这儿放一把火,整个南宫城都能夷为平地。”叶葬看着眼前的景象,声音里带着笑意。 “不要乱来,你的目标不是《天物解》吗?南宫城的弟子是无辜的,南宫城周边的百姓也没有做错什么。”郁落白真的怕叶葬说到做到,忍不住劝阻。 “那些人和我有什么关系。”叶葬边说边往外走,说:“庸人那么多,就算我炸了这里,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郁落白跟在叶葬身边,牢牢地盯着她。 叶葬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是似乎只是过过嘴瘾,她对这个密室里的东西没有任何兴趣,看了一圈之后,直接朝着出口走去。 郁落白心里默默地舒了口气,悬着的心落了地。 就在郁落白和叶葬从地库出来,还原了佛像遮住地库入口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爆炸声。 郁落白和叶葬同时心里一咯噔,对视了一眼,急忙冲出了白虎塔。 只见园湖旁边的楼阁有一间升起了冲天火焰,裹挟着滚滚浓烟,将夜空渲染得一片通红。 “看来,不只是我想炸了南宫城。”叶葬看着冲天的火焰,毫不掩饰地大笑了起来,说:“不会是霍无怀和云澈的手笔,我们还想到一块去了。” 郁落白眼中映着火光,心里十分忐忑。 “那就再加一把火。”叶葬说着转身要走。 “叶葬!”郁落白眼疾手快,直接一把拉住她,说:“你要干什么?你不会真的想炸了这里?下面那么多的火药,一旦引爆,我们又不会飞天,根本逃不出去的。” “我还是有脑子的好吗!”叶葬嗤笑起来,拂开郁落白的手,弯腰从昏倒的守卫身上拿出了一个信号筒,又摸出了火折子,说:“只是给段飞燃放个信,让他自乱阵脚而已。毕竟这里可是屯火药的地方,他看到警戒信号,肯定措手不及。” 原来不是要炸南宫城,郁落白觉得自己有些风声鹤唳了,讪笑了一下, “你去刚才我们藏身的地方躲好,我去会会会场里面的人。”叶葬说完,把信号筒举高,吹亮火折子,点燃了引信。 “嗖”地一声,信号弹冲天而起,在夜空中爆发出一束银光。 叶葬把信号筒一扔,飞身朝着会场那边而去。 郁落白看看楼阁那边的大火,又看看眼前的高塔,快步朝着之前藏身的那棵大树而去。 郁落白坐在树枝上,繁茂的树叶完全挡住了她的身影。 失火和信号弹让其他的守卫吹响了御敌号声,整个本来安静的园湖之中顿时热闹喧哗了起来。 这时候,树下突然有人高喊:“什么人!” 郁落白一顿,以为是自己被发现了,但是还没等她有什么动作,树下已经传来打斗的声音。 郁落白透过树叶,只能隐隐看到有人和三个守卫在过招。 月色朦胧,树荫婆娑,郁落白根本分辨不出那个人是谁。 只见那个人身法利落地打昏了三个守卫,提气一跃,朝着树冠而上。 郁落白并起双指,在那个人冲进树冠的时候,凝气成刃,指尖猛地劈出一道凌冽的剑气。 那个人可能没想到树上会有人,剑气袭来的时候,惊呼了一声,急忙翻身躲过,伸手吊在树干上。 郁落白挥出的一剑削掉了眼前的树叶,树叶簌簌落下,她清楚地看到了对方的样子。 那个人穿着白袍,带着半个青铜面具,竟然是顾央烛。 “央烛?”郁落白惊诧不已,急忙伸出手拽住顾央烛的手臂,把她拉到树干上站好。 顾央烛也是又惊又喜,上下打量着郁落白,问道:“小姐,你没事?你……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被叶葬带走了吗?” 郁落白看了一眼树下面昏倒的守卫,说:“这里不安全,我们先换个地方。” 一旦有人过来,看见树下面的守卫,她们立马就会暴露。顾央烛点了点头。 郁落白扒开树叶,看了一下外面的情况,指着最东边的楼阁,说:“现在他们集中在北面的楼阁救火,我们去东面。” 夜色中两人像两道残影,越过树梢,几个起落稳稳落在东面的楼阁顶上。 这里离会场和园湖都比较远,比较偏僻,没有人会注意到。 两人在飞檐上弯腰坐下,尽量放低身体,保持警惕。 “叶葬让曲洛把苏愿带回了巫棠教,为了苏愿的安危,我现在只能受限于叶葬。”郁落白解释道。 顾央烛看着郁落白的脸色,问:“你的伤呢?你还有伤在身啊。” 郁落白摇摇头,说:“我的伤没有大碍。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第一百四十二章 倏忽一面 顾央烛便把云澈推论出来的一切结果都告诉了郁落白。包括明翊楼和南绿湄的关系,以及他们推断南绿湄可能和南宫世家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郁落白听到南绿湄的事情,又想到了来南宫城的路上她和叶葬分析的事情,不由得十分感慨。 前后的线索整合起来,南绿湄或许真的就是南宫世家当年的幸存者,她很有可能知道《天物解》的下落。 所以段飞燃才不惜以摧毁来兮辞为代价,也要抓走南绿湄。看来对于找到《天物解》,段飞燃已经是势在必得了。 本来云澈已经把一切都安排好了,沈月楼和明翊楼受伤,就留在雷云堂养伤,顾央烛负责照顾。但是云澈他们离开雷云堂没多久之后,顾央烛去给沈月楼换药,却发现屋子里根本没有人,她再去看明翊楼,也是不见了踪影。 “没有任何征兆,就消失了?”郁落白觉得这件事情未免太过玄幻。 且不说雷云堂的布控,谁有本事在雷云堂像鬼魅一样渗透进去,不惊动任何人。 “后来我去找楚浣钧堂主,才知道他中毒了,大多数弟子都在的寝室之外守卫,才给了神秘人可趁之机。”顾央烛心有余悸地说。 “你说楚浣钧中毒了?”郁落白愕然不已,“源自唐门的雷云堂堂主,这么容易就被人下毒?” “他中的是唐门的千尾鸠。”顾央烛低声说。 这下子郁落白彻底凌乱了,目瞪口呆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千尾鸠是唐门引以为傲独步武林的剧毒,像雷云堂这样的分舵是不会有这种毒药的。这种毒药,一般来说只有唐门的骨干人员手里才有。 “雷云堂并没有解药,堂中弟子只能连夜将楚浣钧送往唐门解毒。之前云公子是从假冒唐门弟子的南宫城弟子手中救出明公子的,我猜想是不是南宫城的人又出手了,所以才冒险前来查看。”顾央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 郁落白沉重地叹了口气,看着夜色陷入了沉思。 “如果是南宫城的人,他们怎么可能会有唐门的剧毒,这可不是一般普通的毒药,偷窃或者仿造都不可能。前有假冒,后有投毒,难道,唐门有人叛变了,唐漠并不知情?”郁落白心里涌起各种不好的预感,深深皱起了眉头。 这个时候,叶葬的身影出现在离郁落白和顾央烛藏身不远的另一个屋脊上,两个屋脊之间隔着一座更高的楼阁,两人互相看不见。 但是叶葬环视了一圈四周,直接跳上了最高的那座楼阁之上,站在檐角,居高临下地发现了郁落白和顾央烛。 郁落白仰头和叶葬对视,叶葬轻笑了一声,看了一眼旁边的顾央烛,问郁落白:“不是让你在树上等我吗?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她是谁?” “我朋友。沈月楼和明翊楼不见了,她是来找人的。”郁落白哑声说道。 叶葬“哦”了一声,问:“明翊楼是谁?” 郁落白解释:“之前我们不是推测,段飞燃毁掉来兮辞,是在找隐藏在来兮辞中的南宫世家的幸存者,那天的确有一个女孩子失踪了,她叫南绿湄。明翊楼是南绿湄的朋友,之前也被假扮唐门弟子的南宫城弟子袭击,后来被云澈所救,但是现在,他和沈月楼都不见了。” “被段飞燃的人抓走了。你们知道段飞燃有一个叫鬼罗刹的手下吗?他的武功可不容小觑,你不要看段飞燃是废物,但是他很懂笼络人心。没摸清南宫城的情况就敢只身进来,小心遇见鬼罗刹,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叶葬冷笑起来,提醒道。 “你放信号弹,是为了引鬼罗刹出来?”郁落白问。 叶葬沉声:“他不会出来的,段飞燃一定是让他守着南绿湄。他才不在乎我们在南宫城捣乱呢,他要的,就只是南绿湄而已。” “叶葬!”后方的黑暗中,突然传出一声疾呼。 郁落白站在原地,听到这个声音,突然间心里一颤,神色立刻就变得不自然。 叶葬慢悠悠地回头,看向了飞身而来,落在她旁边的霍无怀。 “动作挺快啊。”叶葬扬起嘴角,一脸看戏的神情。 霍无怀稳住身形之后,低下头,这才看见站在低矮屋脊上的郁落白。 风从黑暗中吹拂过来,在场的几个人此刻谁都没有说话。 霍无怀心里狠狠地震动了一下,目光深切地和郁落白对视。 “落白……”霍无怀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跃下去,到郁落白身边。 郁落白内心涌动着悸动和酸涩,看着霍无怀的脸,觉得眼眶微微发热,不安,委屈,失落,迷茫,统统涌上了心头。 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一种无能为力的感觉瞬间兜头砸下。 “别过去。”叶葬伸出手,拦住了霍无怀。 霍无怀看向叶葬,眼中闪过愤懑,但是下一刻又生生忍了下去。 “没有完成答应我的事情,你就永远别想知道那个人在哪里。还是……”叶葬冷漠地揶揄,看了郁落白一眼,说:“你只要郁落白就足够了?嗯?” 霍无怀心里像被无数的针刺中,疼得无法呼吸,他咬着牙,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猝然后退了一步,转过身背对着郁落白,整个人微微颤抖着。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的动作,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只是这样后退了一步,可是郁落白心里却像是被大锤猛烈地砸了一下,似乎在一瞬间,有什么东西轰然碎裂了。 郁落白的呼吸有些急促,摇晃了一下,快要站不住,顾央烛一把扶住了郁落白,担忧地问:“小姐,你没事?” 郁落白紧紧咬着嘴唇,极力压下心里的钝痛,摇了摇头,艰难地说:“没事。” 叶葬将霍无怀和郁落白两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脸上虽然在笑,但是眼睛里却弥漫着沉郁和复杂,冷声说:“既然相遇了,那就一起行动,先把南绿湄找出来。” “南绿湄?”霍无怀偏过头看着叶葬,问:“谁是南绿湄?” 第一百四十三章 咫尺天涯 霍无怀刚从撒泊图赶过来,和云澈唐漠相见的时候,云澈还没来得及说出竹庭郡发生的事情,桫椤寨的人就到来。 后来云澈也只是说了郁落瞳暗中探寻南宫城,南绿湄的事情云澈甚至都忘记和霍无怀说。 叶葬看着霍无怀迷茫的神情,说:“云澈没有告诉你啊?” 霍无怀摇头:“他没说。” 叶葬啧了一声,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她把目光从霍无怀移向了郁落白,若有深意地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也看着叶葬,但是整个人沉郁无比,面无表情。 “白虎塔我们已经探过了。剩下的两座塔,我们分开探寻。”叶葬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低声对郁落白说:“我和顾央烛一起,去探东边的苍龙塔,你和霍无怀一起,去探北边的玄武塔。行吗?” 郁落白冷峻地笑了起来,毫无情绪地说:“你怎么说就怎么是。” 霍无怀怔然看着叶葬,看不透她到底想干什么。 叶葬看了霍无怀一眼,轻声说:“好好珍惜能在一起的时间,霍公子。” 霍无怀脸色有些惨白,紧紧抿着嘴角没有说话。 “走。”叶葬看向顾央烛,说道。 顾央烛看了一眼叶葬,没有动,她又转头看着郁落白,低声说:“小姐,你要小心。” 郁落白拉住顾央烛的手,看向叶葬,沉声道:“叶葬,我希望你是个言而有信的人,你说的事情我会照办,希望你不要伤害她。” 叶葬懒洋洋地点点头,说:“放心,这种信用我还是有的,我不会对她怎么样,遇到危险,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听到叶葬的保证,郁落白拍拍顾央烛的手背,示意她小心。 顾央烛一向很听郁落白的话,她点点头,提气跃起,落在了叶葬身边。叶葬看看霍无怀,又看看郁落白,轻笑着踏着屋脊,掠进了黑暗中。 顾央烛深切地看了郁落白一眼,跟着叶葬而去。 两人离开之后,周遭恢复了寂静,只有远处阁楼那边隐隐的火光在闪烁。 玄月弯弯,星子璀璨。夜风的吹拂也仿佛轻柔了几分。 郁落白从胸腔中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竭力调节自己混乱的心境。 霍无怀从高处落下,在郁落白几步开外站定,静静地看着她。 郁落白没有看霍无怀,眼神一直看着远处的夜景,低声和霍无怀讲述了关于南绿湄的事情。 霍无怀听的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恍然,十分不在状态。 郁落白说完之后,霍无怀低低“嗯”了一句,然后,两人隔着几步的距离,又陷入了沉默。 他们之间,有些东西已经变了。 或者说,那些横亘他们之间的东西,从来就没有消失,只是逐鹿大会上在那种与天下人为敌的绝境中,他们成了彼此的依靠和慰藉,可以不用考虑其他的事情。 那时候他们不知道自己能否看见第二天的朝阳,只能孤注一掷,让他们彼此都产生了对方是唯一的错觉。 再说他们之间,从来没有任何许诺,没有任何约定。他们只是遵循着那种感觉彼此靠近了,可是当一切沉寂,却又没有办法面对彼此。 霍无怀心里的那个人,郁落白空白的过去,都隐隐在将两人隔开。 从郁落白和霍无怀相遇以来,那种让她一次次远离的霍无怀的东西,以前她以为是自己的冷漠疏离,直到现在,她似乎才看清了,那是自卑和怯弱。 她始终觉得,自己和霍无怀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而现在,她又隐隐感觉到了霍无怀的一些改变。 她自然不知道在她昏迷的时候发生了什么,她也不知道霍无怀的心境变化,但是感觉这种东西,有时候就是准得可怕。 没来由地,没有任何依据的,感觉。 “落白,你可不可以给我一点时间。等我处理完一些事情,我……”霍无怀说话的时候,语气都在飘忽,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郁落白终于肯转过头看向霍无怀,看着他的脸,无奈和窒息扑面而至。他们之间隔着的这几步距离,她不知道自己是该前进,还是该后退。 前进,她没有勇气。后退,她却又有锥心的疼痛和凄楚。 她看不清霍无怀,同时也看不清自己。 他们该何去何从,霍无怀不知道,郁落白也不知道。 “苏愿被曲洛带回巫棠教了。”郁落白把那些她想不明白的,纠结的东西抛在了脑后,低声说道。 霍无怀嗫嚅了一下,显然很想说什么,但是他眼神变了数变,最终把那种情绪压在了心底,说:“叶葬要的是《天物解》,她没有那么丧心病狂,不会伤害苏愿的。” 郁落白“嗯”了一声,说:“我和叶葬探寻的时候,发现了园湖中的三座高塔是以四灵的方位建造的,北玄武,东苍龙,西白虎都有相互对应的高塔,唯独南朱雀对应的是那片竹林,所以,竹林下面,很可能就是朱雀所在。” “难道是南宫城的地陵。”霍无怀轻声问。 郁落白摇头:“段飞燃一直都没有找到的《天物解》很可能藏在朱雀方位,但是朱雀方位的建筑到底是不是地陵,恐怕只有绿湄知道。段飞燃抓走绿湄,可能也是他知道四灵的分布,却没办法找到朱雀。”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的脸,心口像是压着千斤巨石,那种沉重和颓然,快要把他整个人压垮。 他承认他在纳川营知道七月还活着的时候,他不知道该怎么抉择,他退缩了。 他对郁落白的情愫,一开始的确是因为七月,是因为那种埋藏在心底,从来无法说出口的暗恋。可是和郁落白经历了生死,他的心早就改变了。 可是他就算知道,他却还是陷入了两难。 在纳川营的时候,他守着郁落白,追逐着那让她醒过来的微渺的希望,心里柔软得无可复加。 那时候他暗暗发誓,郁落白醒过来之后,不管她如何对他疏离,他都要牢牢地抓住她。 可是当七月活着的消息出现,当再次看见郁落白,她还是如同一阵若即若离的风,他根本无法看清,无法抓住。 “落白,你对我们之间,有过期待吗?”霍无怀心头溢满酸涩,轻轻地,用尽了力气,颤抖着开口问道。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囚困囹圄 你对我们之间,有过期待吗? 霍无怀经历过风风雨雨,可是唯独在面对郁落白的时候,那些侃侃而谈的大道理,静心警己的信条,全都不管用。 在感情面前,无论暗暗练习过多少遍,那种诚惶诚恐,心慌情怯,都不会少半分。 换做郁落白,她又何尝不是。 从前她清心寡欲,淡薄世间,丝丝绕绕的情绪,沉浮不定的忧虑都不会有。可是遇见霍无怀,从前没有过的思绪,猛然间,没有一点预兆地,淹没了她。 她无法控制那种绵长的思量,像是一株悄然生长在心底深处的藤蔓,无意间裹满了郁落白的心脏,那每一片叶片,上面都镌刻着霍无怀的名字,她想起一次,心脏便被勒紧一分。 抛开身份,地位,立场,郁落白对霍无怀有期待吗? 当然,是有的,霍无怀是云间的朗月,清辉熠熠,为人持重,沉稳有责,郁落白又不是石头,这样一个优秀的人为了她劳心劳力,她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可是,她和霍无怀云泥之别,她又当如何在这段关系中自处。 她连她自己是谁,来自哪里都不知道。 所以,就算她期待,她也没有办法回答霍无怀的问题。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霍无怀就没期望郁落白会回答,与其说是问郁落白,倒不如说,他是在问自己。 他到底该如何在七月和郁落白之间抉择。 真正揪着他的心,让他放不下的,到底是谁? 他对郁落白的感情的最初悸动来自七月,到了此刻,他已然看不清自己的心了。 “我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南宫城的事情解决,我们再好好谈谈,可以吗?”霍无怀的理智恢复了一些,渐渐冷静了下来。 郁落白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点了点头。 达成了协商之后,两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救出南绿湄上。 毕竟他们此行的目的是《天物解》,而知道《天物解》下落的,恐怕只有南绿湄。 “叶葬已经触发了白虎塔的警戒,段飞燃应该会带人去白虎塔查看,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去探玄武塔,但是,守卫一定加强了,要小心。”郁落白低声说。 霍无怀颔首,两人踏着屋脊,避开南宫城的弟子,迂回着接近了北边的玄武塔,躲在一块巨大的假山石后面。 玄武塔外根本就没有守卫,安静得非比寻常。 这么宁静,难道是有埋伏? 霍无怀和郁落白面面相觑,彼此都觉得这一定是陷阱。 就在霍无怀和郁落白在玄武塔外徘徊的时候,此刻的塔中,云澈和唐漠正在空无一物的顶层转动了那个玄武雕像。 然后两人来到一层,按下佛像的眼睛,打开了通往玄武塔底下的通道。 通道两侧点着火炬,云澈和唐漠的影子投射在墙上,透出一种诡异的拉扯感。 甬道中静谧异常,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在回荡。 云澈眯了一下眼睛,说:“总觉得我们被下套了。” 唐漠也有这种感觉,说:“这里应该有人来过……会不会是,起湛?” “很有可能。小心些。”云澈低声说。 两人小心谨慎地穿过甬道,抵达了这个地下密室的中心。 这是一个摆满了刑具的地牢,有一盆烧红的炭火,炭火上还烧着一把烙铁。 但是里面却没有人。 云澈走到一个十字刑架面前,看向上面缠绕着的绳索,绳索上还站着殷红的血迹,显然不久前这里有人被严刑拷打过。 “人已经被转移了。”云澈一掌劈在刑架上,沉声说。 唐漠看着周围各种各样的刑具,追寻到一个模糊的脚印,这个脚印断断续续地延伸到一堵墙前面。 唐漠走近那堵墙,伸手扣了一下,空荡的回声从墙后面传了过来。 “云澈。”唐漠回头冲着云澈喊了一声,“后面是空的,找机关!” 云澈瞬间打起精神,跑近那堵墙,沿着周围开始寻找。 “这里!”云澈摸到了一盏墙上的油灯,转动了一下,“咔哒”一声,那堵墙缓缓翻转开来,一个昏暗的内室露了出来。 唐漠站在内室口警戒,云澈急匆匆地冲了进去,看到地上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女子。 沈月楼给云澈他们看过南绿湄的画像,云澈把那个女子扶起来,捋开她纷乱的头发,看清了她的脸。 “是南绿湄!”云澈探了一下她的脉搏,还活着,但是已经昏死过去。 “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快走!”唐漠摸出一颗丹药扔给云澈,说:“给她服下。” 云澈接过丹药,卡住她的下颚把丹药喂了进去,然后拉起她的手臂,将她背在背上,走出了内室。 但是就在两人带着南绿湄准备从甬道逃出去的时候,“轰隆”一声,一道石门落下,挡住了唯一的出口。 唐漠护着云澈后退了几步,低声提醒他小心。 云澈紧紧拽住南绿湄的手臂,慢慢退到墙边。 下一刻,地牢周围的墙上传来机扩转动的声音,一个个小孔露了出来,赤红的箭矢从小孔中急速射了出来,从西面八方破空而来,冲向三人。 云澈从墙角急速退出来,放下了南绿湄,和唐漠背对而立,两人各自亮出兵器,阻挡着密密麻麻的箭雨,保护着南绿湄。 无数支箭矢组成了铺天盖地的罗网,两人出手如电,挥出剑气劈断了呼啸而至的箭矢。 “唐漠,护住南绿湄!”云澈在箭雨中大喊了一声,周身笼罩着恢弘的真气,飞身而起,冲向了其中一堵墙。 唐漠拉起南绿湄,将她护在怀里。 轰然一声,云澈的内力击打在其中一堵墙上,墙身猛烈地震动了一下,墙内的机扩被内力毁坏,发出一阵尖锐的金属摩擦声,那些箭矢卡在了小孔中,没有了动力。 云澈紧靠着那堵墙,冲着唐漠喊:“过来!” 唐漠足尖一点,劈断了身边的箭矢,朝着云澈飞身而去。 可是就在唐漠发力的瞬间,他怀里的南绿湄突然睁开了眼睛,从袖间滑出一把匕首,猝然捅在了唐漠的腹部。 第一百四十五章 虚幻迷蒙 唐漠凝聚的内力瞬间溃散,身形一晃,一把推开南绿湄,脚步虚浮地跪倒在地。 这时候墙壁上的小孔关闭,箭雨骤然停止。 “唐漠!”云澈心上一沉,握紧归秦冲向了南绿湄。 但是云澈刚刚迈出一步,他身后的墙壁翻转开来,一个黑色的人影冲了出来,一道寒光带着强悍的力道袭向了云澈的后背。 云澈偏头一看,回手向后劈出一剑,“叮——”一声轻响,云澈的短剑挡住了对方的袭击。 云澈稳稳落地,转身看向那个人。 那是一个穿着黑衣蒙面的人,他的手上带着一个钢爪,眼中闪着阴郁的光,正牢牢地盯着云澈。 云澈眼中闪过愠气,看着对方的钢爪,沉声道:“是你,在来兮辞袭击沈月楼的人!” “擅闯南宫城禁地者,死!”黑衣人嘴里吐出冷冷的话语,拔地跃起,钢爪划出五道流光,冲向了云澈的面门。 云澈心里火大得不行,杀意四起,转动着归秦的剑锋,“卡啦”一下卡住了黑衣人的钢爪,左手一个起势,使出拂柳扣,死死钳住了对方的肩膀。 黑衣人挣扎了一下,却无法从云澈手中挣脱,他眼中划过诧异,低声道:“拂柳扣,你是巫棠教的人!” “惹火我的人,也不得好死!”一惯舒缓的云澈此刻整个人笼罩着寒铁般的杀意,眼神一凛,归秦爆发出巨大的力道,瞬间绞断了黑衣人的钢爪,剑锋直冲而上,刺向了黑衣人的咽喉。 黑衣人眼中迸发出惊慌,脚下急速后退,但是云澈哪里会给他逃脱的机会,欺身向前,归秦的剑锋已经划破了他的脖颈。 “住手!”千钧一发之时,云澈后方传来一声轻吼,“你不管他的死活了吗!” 云澈抵着黑衣人的咽喉,偏过头,一眼就看到南绿湄勒住唐漠的脖颈,将匕首压在了唐漠咽喉上。 “你要是杀了他,我立刻就割断唐漠的咽喉!大不了同归于尽!”南绿湄拖着毫无还手之力的唐漠退到了黑衣人身后,威胁着云澈,“放下兵器!” 云澈盯着南绿湄的眼睛,没有任何动作。 四个人在密室里形成了僵局,牵一发而动全身。 见云澈没有妥协,南绿湄咬着牙用力,匕首在唐漠的脖颈上割出了一道血痕。 云澈看见唐漠腹部的那个伤口上流出了墨绿色的血,这才明白刚才南绿湄捅唐漠的匕首上淬了毒,唐漠已然中了剧毒。 “好……”云澈冷哼了一声,缓缓放下了归秦,松开了扣住黑衣人的左手。 黑衣人被放开之后,猛然对着云澈的胸口劈出一掌,缴下了他手里的匕首。 云澈捂着胸口踉跄了一步,嘴角溢出了丝丝血迹。 黑衣人拿出一颗药丸,用匕首抵住云澈的咽喉,冷声道:“吃下去。” 云澈眼神锋锐地和黑衣人对视,缓缓拿过那颗药丸,吞了下去。 黑衣人轻蔑地笑了起来,说:“做为一个杀手,是不能有软肋的,你太失败了,云澈。” “你是谁?”云澈冷眼看着黑衣人,问道。 黑衣人把玩着手里的归秦短剑,短促地笑了一下,说:“鬼罗刹,段九。” “原来是段飞燃养的那条狗啊!我当是谁呢!”云澈咬牙切齿地说。 “想骂就骂,这种话,我听得多了。”段九阴恻恻地说。 这时候南绿湄放开了唐漠,唐漠趔趄着跪倒在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云澈急忙跑过去,委下身扶住唐漠,切声问:“你怎么样?” 唐漠抬头看着云澈,气若游丝地说:“放心,死不了。” “现在当然死不了,再过一个时辰,你们俩都会全身血液冰冻,活活冻死。”段九回过头,看着云澈和唐漠,狂傲地说。 “是十里霜。”唐漠低低地说。 “不愧是唐门当家,见多识广啊。”段九看向唐漠的眼神带着无尽的赞赏,语气意外地平和,“放着好好的唐门不待,干嘛跑来蹚这滩浑水?” 唐漠漠然地看了段九一眼,嗤笑了起来:“天下有那么多能人志士,你又为什么要为段飞燃卖命?” 段九淡淡地看着唐漠,转过了身,没有说话。 云澈把唐漠搀扶了起来,看向了站在一边一直没有说话的南绿湄,哑声开口:“你是谁?” “让云公子失望了,我不是南绿湄。”女子伸手在耳后一揭,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从她脸上脱落。 “我是南宫城的护法,许辞梵。多年前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云公子还记得我吗?”许辞梵把人皮面具一扔,笑意盈盈地问。 云澈一口老血差点没喷出来,他和唐漠一心想着救南绿湄,没想到疏忽大意,被段九和许辞梵摆了一道。 鬼罗刹段九,是段飞燃的门人,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身手高超,是段飞燃最得力的助手。玉修罗许辞梵,是段飞燃的嫡传弟子,在段飞燃的培养下,性情冷血,心狠手辣,简直是复刻版的段飞燃。 这两人在江湖上臭名远扬,但是很少出手,一直蛰伏在暗处,为段飞燃做尽了坏事。 “来兮辞被毁,是你们的手笔?”云澈心中愤懑,低声问。 许辞梵颇为得意地看着云澈,说:“是又如何?云公子,我们才是一路人,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整天跟着霍无怀,难道你要被诏安了吗?” 云澈嗤之以鼻:“谁跟你是一路人?别自抬身价了,跟我比,你配吗?” 许辞梵最欣赏云澈的,就是他身上的傲骨,哪怕他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杀手,但是在江湖上,却是最特殊的存在。 许辞梵就是云澈众多仰慕者中的一个。就算云澈对她冷淡,但是她一点都不在意。 和许辞梵交谈间,云澈的肺腑慢慢凝聚起了寒气,他皱着眉头,紧紧咬着牙,但是黑色的血迹还是冲破牙关,蜿蜒着从嘴角流下。 “咚咚……”此时,密室中传来一声声轻微的敲击声。 段九猝然回头看向出口,微笑了起来:“他们来了。” 云澈和唐漠静静地对视着,彼此眼中闪过了担忧。 第一百四十六章 繁花落尽 幽深的甬道里,霍无怀和郁落白警惕地前进。 两人无言地走到了甬道尽头,被一堵石墙挡住了去路。 看着眼前的机关,霍无怀抿着唇,看了郁落白一眼,说:“只能暴力劈开它了。” 郁落白明白霍无怀的意思,默默地后退了几步,给霍无怀让出空间。 就在霍无怀凝聚着内力准备破门的时候,“轰隆”一声,石墙缓缓升起,露出了密室。 霍无怀后退一步,看向密室之中,地面上散落着无数的箭矢,一个青衣女子倒在地上,周围有斑驳的血迹。 “你留在原地,我进去看看。”霍无怀对着郁落白说道。 “霍无怀!”郁落白焦急地喊了他一句,但是想到里面可能有什么陷阱,要是贸然进去可能会被一网打尽,她还是生生止住了脚步。 “放心。”霍无怀给了郁落白一个笃定的眼神,让她安心留在原地。 霍无怀走进密室,仔细地打量着四周,密室里静悄悄的,暂时没有什么异常。 霍无怀回过头对着郁落白摇了摇头,示意她暂时安全。 郁落白颔首,慢慢地走了进来。 霍无怀小心地走近地上躺着的女子,伸手托起她的头。 这时候郁落白也走了过来,看向女子的脸,蹲下身去探她的脉搏。 躺在地上的人是许辞梵,但是霍无怀和郁落白都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的身份。 “不要碰她,小心她身上有毒。”郁落白拉住霍无怀,退开了几步。 但是他们虽然瞬间惊觉,却还是没能快得过这里的机关。 只见入口处的石门猝然落下,墙壁是瞬间露出了无数小孔,这次没有射出箭矢,而是相继喷出了烟雾。 霍无怀迅速反应过来,把郁落白护在身后,抬起衣袖捂住口鼻。 郁落白眼中闪过冷意,盯着其中一堵墙,并起手指凝聚出一道剑气,猝然扬手,对着那堵墙劈了过去。 “咔嚓”几声,那道剑气带着十足的力道轻易地将墙壁轰开一道裂痕,砖块纷纷掉落。 郁落白紧接着又是一道剑气砸过去,墙壁瞬间倒塌,露出了一个狭小的空间,云澈和唐漠紧靠着角落,昏昏沉沉地倒在对方身上。 这个时候整个密室里已经充盈着浓郁的烟雾,郁落白自身百毒不侵,但是吸进那种烟雾,整个肺腑还是有些翻腾。 她回头看向霍无怀,只见霍无怀趔趄了几步,捂住口鼻猛烈地咳嗽了起来,痛苦地皱着眉头弯下了腰。 “霍无怀!”郁落白一下子不知道顾及哪一方,怔了片刻,还是冲向了霍无怀。 她刚接近霍无怀,霍无怀陡然间放开捂住口鼻的手,回身扬手一挥,一个手刀斩向身后的浓烟中。 “当”地一声,霍无怀手掌上的力道和烟雾中的一柄利器相撞,袭击他的黑影被震退,隐匿进了烟雾中。 霍无怀猝然调动内息,反而加速了自身毒素的游走,他的肺腑传来一阵刺痛,一股霸道的痛楚从丹田处涌上心脏,他闷哼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黑血,身体晃动着,快要站不稳。 这时候郁落白的手伸了过来,一把搂住霍无怀踉跄的身形,抱住他的肩膀,将他护在自己怀里,促声说:“不要动用内力,烟雾有剧毒。” 霍无怀的头靠在郁落白肩膀上,还没说话,咽喉中再次升起腥甜,黑血喷薄而出,在郁落白后肩上溅满了斑驳的血污。 郁落白抬手封住了霍无怀背后的穴道,颤声喊了一声:“霍无怀?” 霍无怀伸出手,抱住了郁落白的腰,贴着她的侧颈气若游丝地轻笑了起来,带着苦涩轻声说:“对不起,对不起,落白,是我对不起你……原谅……我……” 霍无怀说得没头没尾,可是短短几个字,却也让郁落白心里涌起滔天的酸楚和凄怨。 只有他,这个世上,只有霍无怀能这样轻而易举地左右她的情绪,哪怕只是轻言缓语,也能击溃她的伪装和盔甲,拨动她的心弦。 “没有,你没有对不起我……已经足够了……真的……”郁落白眼眶微微发热,鼻腔酸涩,眼底瞬间泛起了泪花。 郁落白低低地啜泣了一声,把头靠在霍无怀肩头,抱着他朝着那个被砸开的暗格方向后退。 但是下一刻,一个黑影出现在郁落白身后,郁落白没来得及防守,被一道掌风扫中后背,她痛呼一声,猝然撞在霍无怀怀里,霍无怀抱紧了郁落白,脚下乱了步伐,两人齐齐倒在了地上。 “好,好一出浓情蜜意。”此刻烟雾缓缓散去,那个黑影露出全貌,站在两人一步开外,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霍无怀把郁落白护在怀里,艰难地抬头看着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身后,是那个刚才躺在地上装昏迷的女子。 “不是说霍无怀和郁落白是震惊武林的的人中龙凤吗?看来也不过如此。”许辞梵讥诮地笑了起来。 霍无怀垂下眼眸,已经不在乎别的,他把郁落白的头搂在胸口,嘴唇贴着郁落白的耳廓,低声问:“为什么不躲开?” 郁落白的眼泪从眼角溢出,浸湿了霍无怀胸口的衣衫。她死死拽着霍无怀的衣角,声音里带着凄苦:“如果可以,我一开始,就会远远地躲着你……” 郁落白根本就不受毒烟的影响,刚才段九的偷袭,只要她想,轻易就能躲开。 可是她不愿意,躲开了,受伤的就是霍无怀。 他为她受的苦,已经够多了。 而她回答的,却是两人一开始的孽缘。 那段开始在苍梧山脚下青渊镇客栈里,开启一切杀戮的相遇。 如果可以,她只想永远做那个不知道一切,不曾遇见霍无怀的郁落白。 她如果避开那个客栈,只身上天机阁,送往落痕剑,悄然离开。 那么一切都不会被揭开,人面兽心的涵尘,她和霍无怀的纠缠,都不会出现在她的生命中。 有些记忆,忘记了,就忘记。郁落白真的不愿意再去探寻什么了。 而霍无怀,惊才绝艳的清风明月,她这样一株从泥沼中生长出来的暗夜植物,怎么可能触及得到霍无怀的世界呢。 他们,本就不该相遇。 第一百四十七章 蚀骨锥心 鼻尖萦绕着浓烈的血腥,身体上累累的伤痕透着灼烧的疼痛,她掀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拿着烙铁的男人。 那是一双充满着怨毒和冷漠的眼睛,她至死,都不会忘记他的眼睛。 ——段飞燃。 毁了她的一切的恶魔,手上沾着南宫世家三十几条人命的修罗。 “怎么,还是不说?真像你父亲啊,这双眼睛。”段飞燃钳住南绿湄的下颚,迫使她抬头和他对视,阴森森地开口:“我知道你不怕死,你们南宫家的人,都是这样,不见棺材不落泪。” “别妄想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南绿湄咬着牙,倔强地说。 “好,很好!”段飞燃放开手,一巴掌掴在南绿湄脸上。 浮肿的脸颊上已经麻木得感觉不到疼痛,但是嘴角还是有殷红的血迹缓缓流下。 南绿湄梗着下颚,满目怒火地看着段飞燃,低语:“杀了我啊,动手啊!” “杀你之前,我先送其他人上西天!”段飞燃把烙铁扔进炭火中,拍了拍手。 房间的门被打开,昏暗的灯光下,五花大绑的沈月楼和明翊楼被带了进来。 被吊在刑架上的南绿湄本来义无反顾的眼神在看到沈月楼和明翊楼的时候瞬间变得戚绝,冲着段飞燃大吼:“混蛋,你要干什么!混蛋!” “绿湄!”明翊楼和沈月楼身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他们俩看到南绿湄,都剧烈地挣扎起来,冲着南绿湄大喊。 “你是不怕死,不过,你怕他们俩死吗?”段飞燃挥了挥手,下属立刻将明翊楼和沈月楼绑在了椅子上。 “段飞燃!你还是不是人!”沈月楼冲着段飞燃破口大骂。 段飞燃对沈月楼的咒骂不以为意,只是胜券在握地看着南绿湄,说:“一个,是对你有知遇之恩的沈月楼,一个,是你心念牵挂的情郎,你选谁?” “你会不得好死的,段飞燃,你不怕天打雷劈吗!”南绿湄恨恨地咬着牙,眼睛血红。 “怕?我为什么要怕?弱肉强食,就是这个世界的法则,废物,就应该被淘汰。”段飞燃桀骜地大笑起来,狠厉地抓过桌上的砍刀,走向了沈月楼。 “你们不是说什么有情有义吗?霍无怀一众人以为放火就能搅乱我的视线,我段飞燃,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段飞燃看向沈月楼,得意之色尽显:“沈月楼,钟岭山陈止客的弟子,那又如何,那个糟老头子,总有一天,我会铲平钟岭山,割下陈止客的人头,挂在南宫城门口。” 沈月楼看着段飞燃的眼睛,大义凌然地嗤笑着,说:“你也配提我的师父的名字,无胆匪类,过街老鼠,你算什么东西!” “骂,骂。马上,你就骂不出来了……”段飞燃愤然举起手里的刀冲着沈月楼的手腕砍了下去。 “不要啊!”南绿湄凄厉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房间。 “啊——”沈月楼从咽喉中迸发出沉闷的嘶吼,猝然扬起头,脖颈上青筋爆开,豆大的冷汗滚滚而下。 滚烫的血溅在段飞燃身上,沈月楼的左手手掌软趴趴地从他手腕处断落,掉在了血泊中,手腕处的伤口汩汩往外冒着刺目的鲜血。 “月楼……月楼……”南绿湄的泪水簌簌而下,高声哭喊着。 沈月楼整个人颓然下去,脸上血色褪尽靠在椅背上笼罩在断手之痛的晕眩中。 “月楼……”明翊楼的泪水也瞬间夺眶而出,死命挣扎起来。 段飞燃提着看到走到明翊楼身边,闪着寒光的刀锋压在了明翊楼脖颈上,转头看着南绿湄,从牙缝中冷冷地挤出话语:“这次,就不是手掌,而是明翊楼的头颅!” 说着,段飞燃手腕用劲,刀锋推进,在明翊楼的脖颈上割出一道血痕。 “住手!住手!”南绿湄哽咽着,满脸泪痕,冲着段飞燃哭喊:“我说,我说……《天物解》在碧落城中,在碧落城中……” 段飞燃嘴角闪过一丝笑意,但是手上却没有停下来,刀锋往下一偏,狠狠地砍进了明翊楼的肩胛骨上。 明翊楼全身一颤,闷哼着咽下了痛呼,身体痉挛着,死死咬着牙。 “碧落城是凤凰林地下的地宫,我有一半的钥匙,另一半钥匙在三座高塔之中……高塔中的三灵兽的眼睛,是另一半钥匙……住手……住手啊……”南绿湄撕心裂肺地哭喊着,整个人都快要脱力,“只有我能打开碧落城入口……只有我……放了他们,放了他们……段飞燃,放了他们……” 段飞燃阴冷地笑了起来,直起身把手里的砍刀扔到了地上,拿过属下递过来的手帕擦掉了手里的鲜血,低低地哼了一声:“早说不就好了,害我沾了一身血。” 段飞燃看着奄奄一息的沈月楼和明翊楼,吩咐道:“把他们带下去关进玄武塔。” 房间门打开,许辞梵走了进来,恭敬地给段飞燃行礼:“师父,霍无怀等人,已经就范了。但是叶葬一直没有出现,阿让寨主已经在南宫城内搜索了。” 段飞燃满脸笑意,看着地上沈月楼的那只断手,抬起自己用钢铁打造的右臂,咬着牙说道:“让段九好好看守着那些人,等我拿到《天物解》,再好好地收拾他们。特别要好好照顾那个郁落白,我会亲手,把她的手给砍下来。” 许辞梵领命:“是,师父。” “你去协助阿让搜寻叶葬的下落。这群人,霍无怀他们我很清楚,但是叶葬,我还没和她交过手,她是个极难对付的人,要警惕起来,别让她坏了我们的计划。”段飞燃低声道。 “段飞燃,给他们包扎伤口,他们会流血而死的……”南绿湄哀声祈求着。 段飞燃睥睨了南绿湄一眼,好半天才给了许辞梵一个指令。 许辞梵受意,拿出一瓶金创药撒在沈月楼鲜血淋漓的手腕处,止住了血,然后用纱布草草地给沈月楼缠住了伤口。 许辞梵手法粗鲁,沈月楼的伤口被刺激着,疼痛锥心刺骨,他整个人剧烈地颤抖着,脸上已经血色全无,命都快没了半条。 第一百四十八章 四方灵兽 段飞燃让人把南绿湄放开,南绿湄脱力摔倒在地上,想要朝着沈月楼的方向爬过去。 但是段飞燃冲着许辞梵挥了挥手,许辞梵意味深长地看了南绿湄一眼,命令左右架起明翊楼和沈月楼,走出了房间。 之后段飞燃又让人绑住了南绿湄的双手,挟持着她,走出了房间。 出了房间,南绿湄发现她是被关在楼阁之中。 这两排楼阁是后来兴建的,名义上是供奉金刚神像的楼阁,但其实当中隐藏着很多密室暗格,称为九龙阁。 段飞燃带着南绿湄来到白虎塔,园湖中已经森严地戒备了起来,东阁燃起的大火已经被扑灭,霍无怀等一众人也被抓住,段飞燃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经完全站了上风。 毕竟南宫城是段飞燃的领地,收拾贸然闯进来的霍无怀一众人,对他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之前被你拿走的玉佩,把它给我。”南绿湄站在白虎雕像前面,虚弱地说道。 南绿湄被段九从来兮辞抓来南宫城之后,先就被搜过身,她一直随身携带的玉佩早就被段飞燃拿走了。 段飞燃笑了笑,旁边的随从立刻就把玉佩交到了段飞燃手上。 “听着,所有人的命都在我手上,这个时候,可不要和我耍什么花样。”段飞燃冷声开口,把玉佩递到了南绿湄手上。 南绿湄接过玉佩,那是一半块环形玉佩,透着翠绿的荧光,看上去和普通玉佩没什么两样。 段飞燃拿到那个玉佩的时候,研究了半天也没研究出个所以然。 只见南绿湄把玉佩靠近白虎雕像的眼珠,眼珠和玉佩发生感应,微微震动了一下,“咔哒”一声从雕像眼眶中掉落下来。 南绿湄伸手接住掉落下来的两颗眼珠,眼珠在南绿湄手心吸附到一起,表面上的石料瞬间裂开,眼珠的全貌呈现出来。 那两颗眼珠散发着碧绿的光泽,和南绿湄的半块玉佩是同一种材质。 将那半块玉佩靠近眼珠,两者猝然吸附在一起,完善了玉佩另外半边。 “只要这样,收集三灵兽的眼珠,玉佩就会组成一把完整的钥匙。”南绿湄把玉佩拿在指尖,递到段飞燃眼前,颓然地说:“有了钥匙,就能打开碧落城的入口。” “原来碧落城的钥匙,是这样组合起来的,南宫彻月为了保护碧落城,还真是苦心孤诣。”段飞燃接过玉佩,将玉佩递给旁边的人,吩咐他们去把玄武和苍龙的眼珠取下来。 属下离开白虎塔之后,段飞燃的眼中渐渐浮现出来杀意。 南绿湄看着段飞燃的样子,揶揄道:“想杀我?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 段飞燃的心思被看透,吊起眼角睥睨着南绿湄,但是没有说话。 “南宫城以机关术闻名于世,你觉得就凭你,能活着闯过碧落城的机关,找到你想要的东西吗?”南绿湄低声说。 段飞燃眼中的情绪变幻了一下,抿了一下唇,说:“南绿湄,和你父亲相比,你的确比他更工于心计。” “真是谢谢段城主夸奖,我受之有愧。”南绿湄咬着牙说道。 “你一直就藏在江北,但是我找了你这么多年,现在才发现你的身份,你的确很厉害。”段飞燃语气中满是不快,说:“如果你远远地离开了,天大地大,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找你。” 南绿湄紧紧皱着眉头,心中一片悲凉。 她留在江北,是希望有一天能有实力扳倒段飞燃,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办法,她隐姓埋名留在来兮辞,一来是希望能够依靠钟岭山的力量;二来是想要暗地里联络当年追随她父亲的部下。 可是事实上,这么多年,南绿湄在联系旧人,段飞燃也在暗地里铲除南宫家的旧部势力。在段飞燃的迫害下,南宫世家的旧部基本已经湮灭。南绿湄能安稳地在来兮辞生活这么多年,都是那些还在坚持的旧部努力的结果。可是现在她不仅连累了来兮辞,还害得沈月楼断了一只手。 沈月楼虽然不知道她的身份,可是待她如亲人,她宁肯断了手的人是自己。 不多时,段飞燃的手下已经拿着合并完整的玉佩来到白虎塔。段飞燃接过玉佩,眼中升起笑意,看向南绿湄:“碧落城的入口在哪里?” —— —— 把沈月楼和明翊楼关进一个暗室中之后,许辞梵拿出一块手帕擦拭着刚才为沈月楼包扎时沾染在手上的血迹。 这时候段九走了过来,看着许辞梵慢条斯理地在那擦手,皱了一下眉头,问:“得到线索了?” “没有。”许辞梵轻微地勾了一下嘴角,把手帕往地上一扔,说:“你以为那小丫头那么好对付。叶葬到现在还没出现,师父让我来把郁落白带过去。” “带郁落白?”段九眼中闪过疑惑,看着许辞梵的脸,问:“确定?” “对啊。”许辞梵一脸坦荡,说:“你没看到吗?”顺势抬起手,把手上的血迹摊开,低声道:“沈月楼手都被砍了,南绿湄还是什么都不说。只能用郁落白来威胁她了。” 段九虽然有疑惑,但是也还是点了点头,转身在前面带路,说:“跟我来。” 许辞梵眼中闪过一丝笑意,跟着段九往关押郁落白的地方走去。 玄武塔之下有很多个暗格密室,通常都是段飞燃用来关押人的地方。 昏暗的密室中,只有小小的气口透进一点点光线。 霍无怀吸进了毒烟,此刻整个身体都软绵无力,内力也无法调动调息,简直如同俎上鱼肉。 “你怎么样?”郁落白被巨大的铁链锁住双手,困在角落里,根本无法靠近霍无怀。 霍无怀肺腑中蔓延着疼痛,冰寒之气在他丹田处蔓延开来,渐渐席卷了他的血脉。 “毒素在蔓延,不是很好。”霍无怀语气中带着痛楚,低声说。 郁落白心中满是担忧,凝聚力道汇集到手腕处,想要挣脱锁住她的铁链,可是这种链子是一种精密的机关,郁落白一挣扎,铁链瞬间缩紧,牢牢扣住她手腕上的血脉,她根本无法挣开。 第一百四十九章 铭心刻骨 “你能动吗?过来我身边。”郁落白挣扎无果,对着霍无怀低声道。 霍无怀已经没什么行动能力,所以没有被铁链困住,他咬着牙,撑起身体,扶着墙壁艰难地站了起来。 可是他才刚走了两步,双腿就趋近麻木,趔趄了一步,整个人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霍无怀!”郁落白看到他摔在地上,心瞬间就揪了起来,低声呼喊:“小心……小心点……” 霍无怀毕竟有着常人没有的耐力,他随即咬着牙重新站了起来,缓缓地挪动着脚步,一点点朝着郁落白靠近。 忍着麻木和剧痛走到郁落白身边的时候,霍无怀已经是满头冷汗,再也支撑不住,朝着郁落白倒了下去。 郁落白伸手接住霍无怀,但是被霍无怀自身的力道撞着退到了墙角,后背贴在墙上,两个人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一起。 “霍……”郁落白感受到霍无怀身上渗透出的寒气,低声问:“你知道这是什么毒吗?” 霍无怀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手抱紧了郁落白的腰,把头靠在她的颈窝处,粗重地喘着气。 他喷出的气息都带着微微的寒意,刺激着郁落白的皮肤。可是郁落白却觉得有一股热气沿着脖颈一路蔓延上去,在她的脸上烧开。 “如果没有这一切该多好,我不用顾虑那么多,只要专注于你就好……可是……”霍无怀重重地叹息,声音中带着疲惫。 “安稳平淡是很难得的……”郁落白又何尝不苦涩,低低地说。 “放弃……好不好……”霍无怀突然间无比颓丧,心中满是凄苦,低声喃喃:“我们放弃,什么都不要管了,自私也好,冷血也罢,我们……我们在一起,落白,和我在一起……我什么都不要了……” 郁落白的心狠狠地颤抖着,霍无怀的话语轻飘飘地,可是却像千斤巨石,轰然砸中了郁落白的心尖,她感觉到无边的窒息,感受到了霍无怀的孤注一掷。 “不要这样,不能说气话。”郁落白颤声说道。 “什么巫棠教,什么天机阁,不需要,我统统不需要……如果不是你,如果没有你,一切还有什么意义?”霍无怀用力地抱紧了郁落白,好像要把她融进自己的血肉里,轻声道:“我好累,从来没有这么累过……我想放弃了,我坚持不下去了……落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没有告诉我?”郁落白觉得霍无怀现在的状况十分不稳定,忍不住担忧起来。 听到郁落白这么说,霍无怀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他屏息了片刻,不知道做了什么决定,突然间抬起手捧住郁落白的脸,低下头,用力地,狠狠地吻住了她的唇。 霍无怀的吻带着决绝和孤勇,把郁落白抵在逼仄的角落里,全身散发着绝望和凄凉。 “唔……”郁落白被他这种突如其来的情绪吓到了,抬起手抵在他的胸口,使劲推搡着他。 挣扎间,锁住郁落白的铁链叮当作响,和霍无怀沉闷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在郁落白耳边挥之不去。 “你不要这样……”郁落白偏过头,躲过了霍无怀的攻势,低促地开口。 可是霍无怀仿佛陷进了一种失智的状态,紧紧钳住郁落白的手,按在墙壁上,另一只手卡住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自己,低下头准确地咬住郁落白躲闪的双唇。 霍无怀虽然身体虚弱,可是态度强硬,他的唇像是烧烫的烙铁,剧烈地刺激着郁落白的每一根神经。她的挣扎在此刻显得那么无力,某个瞬间,窒息感从她的胸腔升起,她低低地轻呼一声,眼角有泪水落下。 泪水划过郁落白的脸颊,浸染在霍无怀指尖。霍无怀的心被一种尖锐的痛感敲击着,狠决的态度瞬间软了下来,温柔地研磨着郁落白的嘴唇,一点点,一寸寸,用这个吻,诉说着对郁落白的求而不得。 郁落白不是木头,她直观地感觉到了霍无怀的隐忍和柔情,一开始的惶恐和抗拒慢慢被融化,细细地抽噎着,陷进了霍无怀怀里。 等到这个狂风暴雨般的吻结束的时候,郁落白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可是心中就是充满了酸涩,眼泪根本不由得她控制。 霍无怀的眼中一片氤氲,颤抖着伸出指尖,触碰着郁落白的脸,轻轻地擦拭着她的泪水。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白地表露自己的感情,他一直以为自己是理智的,坚韧得可以承受任何压力的。 可是他还是高估了自己,在郁落白面前,他的理智和自控全都灰飞烟灭,脑子里一塌糊涂,只能顺从着那种铺天盖地的汹涌情绪,根本没有思考的余地。 如果有的选,他一点也不想做什么武林之主。 可是,他被无形的力量推动着,糊里糊涂地,处在了那个高位上。 “我……”霍无怀退开一步,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却如鲠在喉,不知道该怎么往下说。 “喝我的血。应该可以解毒。”郁落白在此刻低声开口,把自己的手腕凑到了霍无怀嘴边。 霍无怀低下头,看见郁落白手腕上划开了一道口子,血正汩汩往外冒。 “你……”霍无怀心上一惊,握紧了郁落白的手腕,颤声道:“你这是干什么……” “相信我。”郁落白语气笃定,定定地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眼中都是痛惜,他还没表态,郁落白挣开他的手,直接把手腕上的伤口凑到霍无怀唇边,腥甜的血顿时充斥着霍无怀的鼻尖。 第一百五十章 一念之间 “轰”地一声,密室的门被打开,光线投射进狭小的空间中,段九和许辞梵一进门就看见霍无怀叼着郁落白的手腕,在吸她的血。 霍无怀转过头,把郁落白护在身后,嘴角还沾染着郁落白的血。 “大意了,想用她的血解毒是吗?”段九瞬间就明白过来,眼神发狠,朝着两人冲了过去。 可是段九刚有了动作,身后突然袭来一阵冷风,他堪堪回头,被一道强劲的剑气劈在身上,后背上顿时鲜血淋漓。 他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虽然本能地已经躲开,但是那道剑气还是太过强悍,他不管怎么躲闪,还是实打实地被余波劈中。 “许梵辞,你……”段九一步步退开,冷冷地盯着眼前的人。 许辞梵低低笑了起来,晃动着手里的剑,说道:“谁是许辞梵啊?” 段九定睛一看,眼中的情绪瞬间变了惊恐,盯着那把剑,不可置信地喃喃:“落痕剑……落痕,你是叶葬!” “还算有点脑子,不过,有脑子也没用,我现在就送你去见阎王!”叶葬是标准的心狠手辣,想要杀谁,都不会有半分的犹豫。 但是就当叶葬的剑气触碰到段九身上的时候,她突然间心念一转,停下了攻击,似笑非笑地看着段九,说:“杀了你,对我没什么好处。” 叶葬把剑插回背上,拿出一个瓷瓶,直接按住段九,扯下了他脸上的蒙面。 段九的脸上有着交错的刀疤,褐色的疤痕看上去触目惊心,难怪他要整天蒙着脸。 段九很显然怕别人看见他的脸,遮挡被剥去的时候,下意识地抬起手挡住自己的可怖的面貌。 叶葬直接钳住他的下颚,把瓷瓶里的东西灌进了段九嘴里。 段九其间想要挣扎,叶葬眼疾手快地钳住他的手臂,“咔嚓”一声,把他的右手给弄骨折了。 段九自认自己就是个狠人,但是在叶葬这种能动手绝对不废话的人面前,简直就是大巫见小巫。 那个瓷瓶里装着一些蠕动的小虫,泡在腥苦的药水里,段九被迫吞下那种东西之后,恶心得不行。 “巫棠教的噬灵蛊,只有我有解药,你要是不听话,我就催动蛊虫,它们会在你的身体里滋生,然后咬噬你的血肉,越长越大,最后冲破你的肺腑,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葬把瓷瓶一扔,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桀骜地直起腰,冷笑了起来。 段九是俎上鱼肉,遇到叶葬这种魔鬼,他无话可说。 从一开始,霍无怀和郁落白就站在角落里,看着叶葬的一连串行为,缄默不语。 叶葬解决了段九之后,这才转过头看向霍无怀和郁落白。 霍无怀一直握着郁落白的手,警惕着叶葬,脸上就差写着“别碰我的人”这几个字了。 郁落白有些恍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叶葬,脸色有些惨白。 “你们在干嘛?”叶葬明知故问,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霍无怀上前一步,拦住了叶葬。 他喝了郁落白的血之后,虽然并没有完全解除毒素,但是情况已经比刚才好很多了。 叶葬不着痕迹地白了霍无怀一眼,说:“让开,我要把铁链劈开。” 霍无怀没有动作,还是一脸不信任地看着叶葬。 “和我赌气干嘛?又不是我把你们关在这里的,你们俩也太菜了,还什么震惊武林的人中龙凤,居然被段九抓住了,真的是惊得我掉下巴啊。”叶葬毫不客气地数落两人,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没事。”郁落白这时候才算是回过神来,低声对着霍无怀开口。 霍无怀回头看着郁落白,眼中的担心显而易见,但是犹豫了片刻,还是慢慢让出一个身位。 叶葬看着霍无怀这种小气劲,冷哼了一声,拔剑出鞘,两剑就劈断了锁住郁落白的铁链,但是套在她手腕上的桎梏,却不是暴力就能弄开的。 “喂,那个谁,把镣铐打开。”叶葬回过头,对着半倚在墙边的段九说道。 段九一开始还不配合,梗着脖子和叶葬对视,就是没什么动作,叶葬“啧”了一下,眼神一凛,从袖间拿出一只骨笛,凑到唇边吹出了凄厉的乐声。 骨笛声一出,段九脸色剧变,猝然捂住腹部,跪倒在地,痛苦地挣扎着。 叶葬给了段九教训之后,就收回了骨笛,段九满头冷汗,脸色惨白地瘫软在地上,嘴角溢出了殷红的血。 “都告诉过你了,不听话,小心吃不了兜着走。”叶葬“切”了一声,走过去一把拉起段九,粗暴地把段九拖到郁落白身边,冷声命令:“开锁!” 段九被噬灵蛊折磨得不轻,此刻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颤抖着伸出手,捣鼓了一下,打开了锁扣。 “解药。”叶葬言简意赅地说了一句。 段九解释:“我没有解药,解药都在城主手里。” 叶葬抿着唇,看着段九的眼睛没有说话。 郁落白双手解放,淡淡地看着叶葬,说:“谢谢了,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们。” 叶葬把段九往墙角一扔,对着郁落白说:“我真的高看你们了,一个个的,全都落网了,丢人。” 叶葬说的是实话,郁落白和霍无怀也没什么好反驳的。 之前霍无怀和郁落白被伏击的时候,郁落白看见了关在暗格里的云澈和唐漠,她看向叶葬,问道:“看见云澈和唐漠了吗?” 叶葬对着郁落白耸肩,然后看向段九,问:“云澈和唐漠关在哪里?” 段九喘着粗气,低声说:“在另一边。” “带路!”郁落白拉着段九,促声道。 段九可不想再体验一遍那种被咬噬的痛楚,老老实实地在前面为郁落白带路。 郁落白和段九离开密室之后,霍无怀站在原地,眼神晦暗地看着叶葬。 叶葬迎着霍无怀的目光,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说:“决定了吗?” 霍无怀心口一痛,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世间哪有两全其美,你不是一直在找她吗?那现在你和郁落白又算怎么回事?”叶葬沉声开口。 第一百五十一章 感极悲者 云澈在昏昏沉沉中微微睁开了眼睛,脑海中回旋着郁落白的身影。他皱着眉头,觉得自己是不是做梦了。 就在这个时候,密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影逆着光朝云澈跑了过来。 “云澈?你怎么样?”微黄的光线中,有个声音充满着担忧。 云澈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让自己的神智清醒过来,看清了眼前的人。 “郁落白?郁落白!我,我不是在做梦?你怎么会在这里?”云澈内心惊喜交加,不可置信地说。 “我是和叶葬一起进来的。你现在怎么样?”郁落白伸手切住云澈的手腕,查看他的情况。 “我和唐漠都中了十里霜,现在全身发冷,我还好,能扛得住,但是唐漠被捅了一刀,情况不太乐观。”云澈看了一眼靠在他身上昏迷不醒的唐漠,沉声说道。 郁落白紧紧拧着眉头,目光在唐漠和云澈脸上巡视了一遍,咬着牙对着云澈伸出手,说:“喝我的血。” 云澈知道郁落白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但是,当她伸出手的时候,他看到了她手腕上的伤口,就明白她已经用这种方法救过其他人。 云澈看着郁落白的那个伤口,目光晦暗,神情复杂,没有动作。 “不要犹豫了,解药在段飞燃身上,我们全都被他算计,如果不这么做,你和唐漠都只能等着毒发而死。”郁落白干脆利落地划出一道剑气,又在自己的手腕上划开一道血痕,走到密室外面拿过桌子上的一个茶杯,放出自己的血,端进去递给了云澈。 云澈不知道该不该伸出手去接那杯血,眼中浮现出怜惜。 “云澈?”郁落白不知道云澈在犹豫什么,直接把杯子凑到了云澈嘴边,低声说:“喝,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事情了。谢谢你,谢谢你一直以来这么照顾我。” 云澈张开嘴唇,喝下了那带着腥甜的血液,心中愁苦万分。 喝完那杯血,郁落白还要接着放血为唐漠解毒,但是云澈心中一痛,动作快过自己的思想,瞬间伸出手,一把抱住了郁落白。 郁落白猝不及防,顿时愣住了,在云澈怀里僵硬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云澈不知道这种突如其来的强烈的感情是怎么回事,但是他就是心里为郁落白觉得不值得。 他紧紧抱住郁落白,也不管现在合不合事宜,低声说:“跟我回天氓宫,我会保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了。就像……” 就像当初他想要保护七月那样,他会尽自己的全力,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人,不管她是什么身份,他也会一心一意地,保护她。 郁落白脸上升起惊愕,嗫嚅着双唇,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云澈。 云澈突然想起在纳川营时候,他曾经问过霍无怀会不会伤害郁落白。那时候霍无怀没有回答云澈,而是沉默了下去。 那时候云澈以为霍无怀只是难以启齿,不知道怎么作出承诺。 但是想在想来,霍无怀其实根本就顾虑着太多太多的事情。 特别是在知道七月还活着的时候,霍无怀就更加无法保证自己的心。 七月在他心里有着无可替代的位置,郁落白在这个时候出现,的确是让霍无怀左右摇摆了。 既然霍无怀没办法全心全意保护郁落白,那么,云澈为什么不可以对郁落白好。 郁落白这么好,她值得拥有最好的,最纯粹的呵护。 “你不用现在回答我,等一切结束,我相信你会愿意和我离开的。”云澈轻声说。 郁落白心乱如麻,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前一刻霍无怀带着决绝吻她,现在云澈也这样,仿佛下定决心般地,说着要她跟着他离开。 她敏锐地觉得,霍无怀和云澈,一定是瞒着什么事情,而这件事情,决计不能让她知道。 就在云澈和郁落白都彼此沉默的时候,密室门口响起了脚步声。 郁落白心上一惊,知道一定是霍无怀和叶葬过来了,她下意识地在云澈怀里挣扎,但是云澈这时候反而异常强势,越发紧紧地抱住郁落白,抬起头,看向了密室外的人。 霍无怀就这么直挺挺地站在密室门口,满眼凄迷,紧紧抿着嘴角,但是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 叶葬站在霍无怀身后,眼中都是讥诮,淡淡地冷笑了一声,打趣道:“两位大神,分分场合好不好?” 郁落白羞赧难当,用力推了一下云澈,从他怀里退了出来。 郁落白没有解释,也没有抬头看霍无怀和叶葬,而是低着头放血,然后把血喂给了昏迷的唐漠。 云澈靠在墙上,抬起头看向了霍无怀,霍无怀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郁落白身上,他感觉到云澈在看他,偏过头,和云澈四目相对。 云澈心里坦荡荡的,并没有因为刚才的事情而有什么不自在,霍无怀虽然心里隐隐不痛快,可是他此刻却突然发现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怪云澈。 叶葬就全程看好戏,在场的几个人,除掉昏迷的唐漠,就只有郁落白不知道事情的全貌,不清楚七月这个人的存在。 郁落白将血喂给唐漠喝完之后,扶着墙站了起来,但是连续放血让她有些恍惚,她趔趄了一步,险些站不稳。 霍无怀看到郁落白站不稳,眼疾手快地下意识想要伸手去扶她,但是云澈却比霍无怀还快了一步,直接托住了郁落白的手臂,低声询问:“你没事?” 郁落白使劲摇了一下头,轻声回答:“不碍事。” 这时候,昏迷的唐漠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伤口的痛感让他低低倒吸了口冷气。 “还好吗?”霍无怀也没在纠结郁落白和云澈的事情,走到唐漠身边,蹲下身询问。 唐漠眨了眨眼睛,这才看清了霍无怀,苦笑了一声,说:“居然没死,看来我命挺大。” 云澈看向唐漠,说:“是郁落白用血救了你,不然你就是全身冰冻而死的结果了。” 唐漠这才看见郁落白手腕上的伤口,顿时有些羞愧,说:“我真的是丢了唐门的脸了,居然被人下毒放倒,传到江湖上,不被人笑死才怪。” 第一百五十二章 孤星逐日 几个人站在密室里,互相交换了各自的信息。 叶葬这时候居然没有隐瞒什么,说了她那边的情况。 她带着顾央烛去探苍龙塔,那里没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就是密室里堆着这些年来段飞燃搜刮的财宝金银。 “然后我们就遇见了从玄武塔出来的许辞梵,我用了点技巧,套出了其他人的位置,当然,还有比我们所有人都先进来的郁落瞳,他被关在九龙阁的东边。顾央烛已经把他救了出来,马上就会过来和我汇合。”叶葬侃侃而谈。 几人听着叶葬的话,都是神色各异。 本来大家还有计划地进入南宫城,没想到通通被段飞燃算计,只有叶葬没被下套,反而将了段飞燃一军。 “不过,现在南绿湄在段飞燃手上,你们几个也都中了毒,虽然郁落白的血可以暂时压制你们的毒性,但是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从段飞燃手里把解药抢过来。”叶葬说着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密室外面的段九,勾起嘴角笑了一下,说:“不知道这个段九,在段飞燃看来算不算重要。” 段九自然是听到了叶葬的话,但是他只是默默地看了叶葬一眼,并没有说话。 “沈月楼和明翊楼呢?”这时候郁落白看着叶葬,低声问道。 叶葬脸色变了一下,沉吟了片刻,沉声道:“有个不好的消息,我一直没说。” 郁落白心上一顿,嘴角抽搐了一下,知道事情一定超出了他们的预测。 “是沈月楼。”叶葬看着郁落白的眼睛,说:“他的右手被段飞燃砍断了。” 郁落白的心像是被锥子狠狠地刺了一下,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他在哪儿?”郁落白上前一步扯住叶葬的手臂,颤声问道。 叶葬转身在前边带路,走出了密室。 打开那道石门的时候,借着微末的光线,郁落白看见了靠在墙上,闭着眼睛脸色如纸的沈月楼,旁边是一样狼狈,满身是血的明翊楼。 “月楼?”郁落白往密室里走的时候,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要摔倒,霍无怀和云澈就跟在郁落白身后,两人不约而同地伸出手上前一步想要去搀扶郁落白,看到对方都有这个意思,他们两人又不由得地愣住了,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 这时候郁落白已经走到沈月楼身边,缓缓地跪倒在地,看着他那只被草草包起来的手腕,泪水猝然溢出眼眶。 这是段飞燃的报复,当初郁落白在天机阁砍断了段飞燃的手,那虽然是他罪有应得,但是他对郁落白一直都怀恨在心。 段飞燃这次把沈月楼抓过来,一方面是用来威胁南绿湄,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泄愤。 霍无怀和云澈走过去把明翊楼扶了起来,这时候沈月楼慢慢睁开了眼睛,看到了在他眼前落泪的郁落白。 “小白?”沈月楼虽然经历了断手之痛,但是看到郁落白安然无恙,还是由衷地高兴,轻轻笑了起来,说:“你,你没事了?” “月楼……对不起,都是因为我。”郁落白的泪水越来越汹涌,低下头狠狠地抽噎着。 沈月楼摇摇头,竭力让自己不那么悲伤,轻声安慰郁落白:“干嘛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错。人在江湖漂……哪有不挨刀的……” 郁落白抬起头看着沈月楼,眼中都是愧疚和心痛,颤抖着双肩,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沈月楼和郁落白从相遇相知,一起经历过很多。沈月楼这个人很随性,从来不过多询问郁落白的事情,可是一旦郁落白有什么难处,他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助郁落白。 郁落白性格有些偏激,有时候甚至有些认死理。她不怎么会处理人际关系,要好的朋友也就只有沈月楼而已。 在逐鹿大会上,郁落白就因为自己的漠然的性格,吃了很多亏。也多亏了有霍无怀等人帮助她,不然,她可能根本就没办法活着走出天机阁。 一直以来,郁落白都秉持着不想欠任何人人情,可是她越是这样,却有更多的人因为她受到伤害。 她再一次觉得自己就是个灾星,只要有人和她亲近,就免不了受到诅咒。 之前在来兮辞,郁落白就说过自己是个天煞孤星,凡是和她有关系的人,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那时候沈月楼还说他不就没事,还让郁落白宽心,事情哪会有这么邪乎。结果郁落白一来到江北,沈月楼的来兮辞被烧毁,他自己也被段飞燃砍断了右手。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佐证,郁落白就是个灾星,她一次次地牵连了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 “我是个不祥之人……一切的灾难,都是因为我……”郁落白已经哭得难以自控,泪水簌簌而下,自责不已。 沈月楼抬起左手扶住郁落白的肩膀,郑重地说:“不要这样,小白,这不是你的错……” 霍无怀和云澈扶着明翊楼站在一边,目光凄然地看着伤心欲绝的郁落白,两个人内心都不好受。 霍无怀之前在密室里决绝地向郁落白表达自己的心境,他当时不知道是因为毒药让他心念脆弱,还是一直以来的情绪积累爆发。他只是想到一旦出了这个密室,他就必须在郁落白和七月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一开始的确会把郁落白和七月混淆,当时逐鹿大会结束之后,他知道了郁落白和七月是两个人,也慢慢知道自己对郁落白的感情不只是因为她和七月相似。而是真真切切地因为她是郁落白,所以才会有心悸和触动。 可是纳川营一役之后,霍无怀知道七月居然还活着,心里却越来越没办法把郁落白和七月分清楚。 理智上他一直在告诉自己,郁落白就是郁落白,她不是七月的替代,可是,某个瞬间,霍无怀还是会陷入无尽的迷茫,分辨不清楚自己的感情。 相比霍无怀,云澈自己也没有那么分明。 霍无怀虽然感情迷茫,可是他知道自己对郁落白是什么感觉,知道郁落白在他心中的位置。 第一百五十三章 剑走偏锋 云澈他从一开始就游离在所有人之外,他看上去和霍无怀互相不对付,可是霍无怀委托的事情,云澈都在尽力而为。他一直不避讳自己对公孙沫的反感,可是他也就是嘴上说说,心里其实对公孙沫也还是带着敬重。 他像是所有人之间的粘合剂,和曲洛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和公孙沫有旧日交情,甚至和叶葬,都没什么针锋相对的时候。 可能也正是因为他没有什么明确的目标,他一直以为自己在保护郁落白,完全是出于霍无怀的委托。 可是这一路走过来,好多人都在问云澈他对郁落白怀着什么心境,别人问得多了,云澈自己也不得不重视起来。 郁落白对他来说,是什么呢? 是朋友吗?还是,比朋友还要更多一些情愫的,喜欢? 云澈越想越迷惘,但是看着郁落白的委屈和伤心,他想要带着郁落白离开是非之地,回到天氓宫的想法就越来越强烈。 之前他还在顾及霍无怀,但是现在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霍无怀自己都自顾不暇,根本没可能会保护郁落白。 “事情已经发生了,自怨自艾没什么用。对了,之前你们推测的,其实都没有错,南绿湄,就是南宫世家的后人,南宫世家的宝藏,就藏在凤凰林之下的碧落城中。段飞燃已经拿到了钥匙,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叶葬没那么多伤春悲秋,直截了当地说了全部的事情。 虽然之前对于南绿湄的身世,大家都是猜测,但是其实心里已经有了大概。 段飞燃抓了沈月楼和明翊楼来威胁南绿湄,一切事情都已经清晰。 在场的所有人,除了叶葬和郁落白没有中毒,其他人都基本已经丧失了战斗力。 并且现在还是在段飞燃的地盘,硬碰硬显然不是上策。 “你有什么计划吗?”在其他人都沉默的时候,云澈看向叶葬,问道。 叶葬看看云澈,又看了一眼其他人,说:“没有计划。之前还指望着你和霍无怀能做出点什么,结果你们俩这么菜。你们待在这儿,反正有段九做人质。我出去会会段飞燃。” 叶葬拿出人皮面具,开始仔仔细细地往自己脸上戴上,郁落白看着叶葬的动作,低声说:“我和你一起去。” 叶葬停下贴人皮面具的手,看着郁落白,轻笑了一声,说:“你跟我去干嘛,你留下保护其他人啊。我去只是看看能不能从段飞燃手上把解药骗过来。你跟着我,不方便。” 其实叶葬说的也是实话,必须得有一个武力输出留下来,不然发生什么意外,大家又没什么反抗之力,那岂不是白搭。 这时候段九站在密室外面,一瞬不瞬地看着叶葬,眼中透着不甘和怒火。 但是叶葬回头看他的时候,他顿时低下头,隐藏了自己的情绪。 叶葬当然知道段九的不快,但是她不在乎。这么多年来,从她开始接手巫棠教以来,对她不满的人数不胜数,但是她总有办法让那些不服气的人闭嘴。 实力,就是立足于这个江湖的最大王牌。 叶葬有实力,那些小鱼小虾的愤懑,对她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叶葬伪装好自己之后,把落痕剑包好背在背上,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玄武塔。 走出玄武塔,叶葬就和桫椤寨的新寨主阿让在园湖中打了照面。 阿让和许辞梵不怎么熟,但是遇见的那一刻,还没和叶葬假扮的许辞梵说什么,阿让居然大手一挥,就让手下的人把叶葬围了起来。 叶葬什么大世面没见过,就算被众人围了起来,依旧不慌不忙,看着阿让,还在演戏,说:“干嘛?阿让寨主什么意思?” “叶教主,不用装了。我已经找到被你放倒的许辞梵了。”阿让说话的时候,众人让开一条道路,段飞燃带着南绿湄走了过来,后面还跟着气息奄奄的许辞梵。 叶葬无趣地啧了一声,看着段飞燃,低低笑了起来:“真没意思,我还没玩够呢,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段飞燃波澜不惊地看着叶葬,表面上还是很客气,说:“叶教主屈尊来到南宫城,段某还没有尽地主之谊呢?怠慢了叶教主,真的段某的失误。” 叶葬伸手揭掉了人皮面具,十分不耐烦地说:“行了,那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是冲着《天物解》来的,我也知道,你已经拿到打开地宫的钥匙了。是我自己动手抢呢?还是你识趣一点,把钥匙给我?” 哪怕叶葬现在孤身一人,但是就是有那个临危不惧的气魄,说出的话也依旧霸气十足。 “你自己都自身难保,居然还敢大放厥词?”阿让站在段飞燃身边,听着叶葬的话,对这个目中无人的小丫头实在是看不顺眼。 “哦?”叶葬眼神一冷,看向了阿让。 阿让被叶葬满是寒意的眼神看得心上一颤,默默地咽了口口水。 就在这个时候,黑暗中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呼啸而来一支冷箭,瞬间冲向了阿让的面门。 阿让还被叶葬的威严所震慑,根本没反应过来,还是段飞燃这个老家伙反应快,推了阿让一把,阿让一个踉跄,那支冷箭擦着他的手臂而过,没有伤到要害。 但是那支箭上涂了剧毒,阿让的伤口即刻变成了青色,钻心的疼痛顺着伤口蔓延开来。 “戒严!”段飞燃飞快地看了阿让那个伤口一眼,对着周边的下属大喊道。 南宫城和桫椤寨的弟子霎时间亮出武器,环顾着四周的黑暗中。 可是周遭一片宁静,根本就不知道刚才那个放冷箭的人藏在哪里。 “段城主……我的手,我的手没有知觉了……”阿让快要站不稳,冲着段飞燃尖声大喊。 段飞燃无奈地叹气,看向了叶葬,恭敬地说:“叶教主,阿让是个新人,不懂江湖上的规矩,冒犯了您,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他一马。” 叶葬眼中含笑,冷冷地瞥了阿让一眼,说:“竖子无知,可以理解。” 段飞燃赔笑:“那叶教主是不是可以恩赐解药?” “要解药啊,简单啊,我们合作就行。”叶葬说道。 段飞燃眉眼一黯,但是态度依旧恭谦,说:“倾听教主高见。” “你不是一直想要落痕剑吗?”叶葬解下背上的落痕剑,直接扔给了段飞燃。 段飞燃还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叶葬扔过来的剑,一脸疑惑地看着叶葬。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万事俱备 “落痕剑给你,算是我的筹码,你把十里霜的解药给我,我们一起进入地宫。至于谁找到《天物解》,那就各凭本事,如何?”叶葬清楚明白地说道。 段飞燃解开包裹着剑身的白布,看着古朴浑厚的落痕剑,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落痕剑,的确就是段飞燃想要的,虽然它只是一把剑,可是它的意义已经完全超过了这把剑本身,当然,它自身削铁如泥的威力也是威名赫赫。 虽然段飞燃对叶葬有诸多忌惮,但是相比下来,叶葬其实也算是段飞燃某些方面的朋友。 和叶葬合作,现在来说,是最适合。 别看叶葬独来独往,对什么都不在意,但是暗中保护她的人,不见光的地方蛰伏着的巫棠教势力,没有人能计算得清楚。 之前南绿湄也说过,南宫城地底的碧落城,仅凭段飞燃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活着穿过地底城的机关。 南宫世家以机关术闻名于世,碧落城是南宫世家几代人的心血,要是轻易被人攻破,那还能称之为机关术之主吗? 段飞燃虽然暂时拿捏了霍无怀等人,但是霍无怀毕竟是新任天机阁阁主,就算段飞燃要报私仇,但是事情结束,他还是会受到天机阁的压力和讨伐。 目前来说,有叶葬和段飞燃合作,段飞燃就可以把霍无怀那边连带着的压力通通丢给叶葬。 叶葬从来不惧怕和天机阁对着干,毕竟从八年前开始,巫棠教和天机阁就势同水火。 这个烫手山芋,让给巫棠教,是再明智不过的做法。 段飞燃思索了一番之后,握紧了手中的落痕剑,看着叶葬,点了点头,说:“多个朋友多条路,碧落城凶险万分,有叶教主的相助,自然事半功倍。段某求之不得。” 说完,段飞燃拿出了解药,递给了阿让,意味深长地看了阿让一眼。 阿让明白段飞燃的意思,接过解药,忍着伤口上毒发的剧痛,慢慢走到了叶葬身边,毕恭毕敬地把解药呈给叶葬。 “叶教主,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姑娘,还叶教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放小人一马。”阿让低声说道。 叶葬轻飘飘地看了阿让一眼,接过解药,然后扔了一颗药丸给阿让,嗤笑了一声,转身朝玄武塔走了回去。 那些围住叶葬的人也非常识趣地给叶葬让出了一条路。 叶葬拿着解药好整以暇地回到玄武塔密室的时候,在场的人都用那种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她。 效率这个词,似乎在叶葬身上得到了印证。 这么一对比,真的显得霍无怀和云澈更菜鸡了。 没过多久,顾央烛也带着郁落瞳和郁落白汇合了。 郁落瞳的战绩自然不用说,就一个字,菜。 他刚进南宫城没多久,就和阿让的人撞见,后来段飞燃也赶了过来,他寡不敌众,直接被生擒。 后来他还是被顾央烛和叶葬解救的。 顾央烛也把所有的事情和郁落瞳说了,郁落瞳看见郁落白的时候,担忧和焦急都散去,伸手抱了郁落白一下。 郁落白从莲台山出来之后,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只是在来兮辞的时候有过一次短暂的会面,在她心里,郁落瞳是哥哥般的存在,看见他,心里绷着的弦当即就断了,没忍住在郁落瞳怀里又一次眼泪决堤。 叶葬真的是看够了这种见一次面煽一次情的场面,直接走过去把郁落白和郁落瞳拉开,不耐烦地说:“够了啊,现在不是你们诉衷肠的时候。” 叶葬毕竟救过郁落瞳,郁落瞳自然也没说什么。 “沈月楼伤情比较严重,就留下来养伤,不用和我们进地宫了。明翊楼和郁落瞳留下照顾他,没问题?”叶葬现在有绝对的话语权,直接开始安排。 霍无怀和云澈站在一边,对视了一眼,没有表态。 郁落白沉默,顾央烛一直都听郁落白的话,郁落白不说话,顾央烛自然也没什么好说的。 唐漠看着叶葬,本来想说什么,但是腹部的伤口实在是让他不能忽视,他觉得心力交瘁,干脆也就沉默了下去。 “不说话啊,不说话就当你们默认了。”叶葬毫不客气地说。 “绿湄她没事?”这时候一直都缄默不语的明翊楼低低地问了叶葬一句。 叶葬看向明翊楼,竟然一改平日里的高冷和傲慢,说:“好得很,没缺一根手指头。” 这句话叶葬完全是无心的,但是在沈月楼听来却有些刺痛他的心,他不想在意,却还是不由得心上狠狠一颤,咬着牙低下了头。 明翊楼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看向云澈和唐漠,说:“云公子,唐公子,劳烦你们一定要保护绿湄,我是很想和你们一起进地宫,但是我身上有伤,进去了也是你们的累赘。” 云澈和唐漠点点头,坚定地向明翊楼保证。 就在大家都已经达成一致意见的时候,霍无怀看着叶葬,这才发现她背上的剑不见了。 “你把剑给段飞燃了?”霍无怀惊愕地说。 之前叶葬拿着解药回来的时候,大家都没注意到她背着的剑不见了,她也只是随便说了几句拿到解药的过程。 霍无怀这么一说,大家才注意到落痕剑已经不在叶葬身上了。 “对啊,给他了。算是给他吃颗定心丸呗。反正那把剑对我来说,可有可无。”叶葬云淡风轻地说。 好一个可有可无。 这个江湖上,估计也就叶葬对落痕剑弃之如蔽履。 在逐鹿大会上让曲洛抢落痕剑,完全就是叶葬要给天机阁和公孙沫一个下马威。剑不是她的主要目的,震慑中原武林的人,才是她的最终目的。 所以天机阁引以为尊的神兵,在叶葬看来,只是一个能随便交付出去的筹码而已。 “落痕剑又不是你私人的东西,你这么做也太草率了。”霍无怀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冷硬。 叶葬一脸讥诮地看着霍无怀,不屑地反击:“落痕剑本来就是巫棠教的东西,我身为教主,当然有交付它的资格。” 第一百五十五章 心思各异 天机阁欠着巫棠教,叶葬只是在拿回属于巫棠教的东西。 这些话,她在天机阁的时候也当着公孙沫和苏愿的面说过。那时候公孙沫无言以对,而苏愿对叶葬的话也持中立态度。 现在霍无怀质问叶葬,叶葬再一次直言不讳。 霍无怀真的没想到叶葬会这么说,一时间愣住了。 云澈听到叶葬的话,眉眼一动,默默地看向了叶葬。 他们三个的身份都是彼此知道的,有些事情不言而喻。 感受到云澈的目光,叶葬毫不避讳地和云澈对视,两人目光中蕴含着千言万语,但是非常默契地谁也没做声,就这么缄默着。 叶葬冷哼一声,把目光投向霍无怀,说道:“你是天机阁的新任阁主,有时间就去看看天机阁的卷宗,找找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怕告诉你,落痕剑,从来都不是天机阁的东西,它从一开始,就属于巫棠教,只不过,是巫棠教赠与天机阁的。那么多年过去了,巫棠教被冠以邪教异类,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天机阁的风光和地位,理所应当地觉得,神兵利器就是天机阁的。” “这只是你的一家之言,不要在这儿危言耸听。”霍无怀虽然是赶鸭子上架般地入住天机阁,但是慢慢地他也在潜意识里接受了这个事实,在大是大非面前,他自然会维护天机阁的名声。 叶葬不以为然地揶揄起来,说:“我的一家之言?天机阁隐藏了多少事情,你知道吗?” 叶葬只是点到为止地提了一下,便错开了目光,没有再说下去的意思。 郁落白一直站在一边,默默地观察着霍无怀云澈和叶葬三人,也不是她多想,她莫名觉得他们三人之间的氛围和其他人都不一样。 这个时候,郁落白不由得想起了她刚醒来的时候,苏愿问过她的那些奇奇怪怪的问题。 “你们几个是师兄妹吗?”之前郁落白觉得天方夜谭的事情,此刻却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并且有了那么一丝蛛丝马迹。 不过郁落白只是有这个念头的时候,叶葬已经颇有些冷傲地说:“别在这儿唠唠叨叨的了,出去了。” 这个话题很敏感,叶葬不说,其他人也就不会再追问。并且现在还有比落痕剑更重要的事情。 在叶葬的带领下,众人走出了玄武塔,在园湖之中和段飞燃汇合。 南绿湄被押解在一边,明翊楼和沈月楼看见她的时候,当即就想冲上去。 不过郁落白还是拦住了两人,虽说现在是双方合作,但是毕竟这里是段飞燃的地盘,主动权还是在段飞燃手里。而且叶葬从来都不是一个会无缘无故帮助天机阁的人,她和段飞燃之间的交易,谁知道她心里打着什么算盘。 “地下城凶险万分,不想死在里面,就得大家齐心协力,至于谁有本事找到《天物解》,那就全看天意,我们双方现在就开诚布公地谈好,进入碧落城,可不要耍什么小聪明,小心得不偿失。”段飞燃这家伙居然开始大义凛然地讲些冠冕堂皇的话。 叶葬看好戏似的低低笑了一声,没发表自己的意见。云澈是彻底看不下去了,直言不讳道:“这话你是说给自己听的吗?” 段飞燃和云澈积怨已久,互相看对方不顺眼,怼段飞燃是云澈的常态,段飞燃冷笑了一声,说:“各凭本事。看谁技高一筹了。” 霍无怀全程心不在焉,只是一直有意无意地看向郁落白,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眼下的环境也不容许他开口。 郁落白一如即往地看不透霍无怀的犹豫和不安,心里有疑惑也只能暂时压制下去。 沈月楼和明翊楼不跟着前往地底城,便站在一边。 阿让和段飞燃互相交换了信息,阿让便暗暗让人围在沈月楼和明翊楼身后。 段九一直都站在最边缘看着众人,神情十分阴郁。 在段飞燃的示意下,南绿湄拿着手里的钥匙,走到了园湖的人工湖上方的观景台上。 观景台上有四个柱子,上面分别雕刻着四灵兽,她分别在四灵兽柱子上转动了一番,只听咔哒几声沉闷的声响之后,人工湖中缓缓升起了一个高台,那个高台上有一个凹槽,就是放置钥匙的地方。 众人看着南绿湄的动作,都屏着呼吸没有说话。 南绿湄最后朝着沈月楼和明翊楼的方向看了一眼,下定决心般地将钥匙放进了凹槽之中。 钥匙严丝合缝地镶嵌进去,紧接着,高台上的地砖缓缓分开,露出了一条幽深冗长的阶梯,通向了地底。 “云澈,你和段九向前探路,没问题?”这时候段飞燃突然发话,并且周边的下属把把夜明珠和火把交付到了各人手中。 云澈面无表情地看着段飞燃,冷哼了一声,接过南宫城弟子递过来的东西,朝着入口走了进去。 段九对着段飞燃颔首,也拿着照明装备跟在云澈身后。 云澈进去之后,唐漠也跟着跑了进去,这时候郁落白也直接跟了上去,郁落瞳嘱咐了顾央烛一定要跟在郁落白身边,顾央烛点点头,紧随郁落白其后。 段飞燃走到南绿湄身边,拿过了她手里的钥匙,催促着她往里走去。 叶葬一直沉着气,看着其他人都走进了入口,才漫不经心地看向霍无怀,说:“我们俩就慢慢殿后。” 霍无怀也不知道听没听叶葬说话,一言不发地走了进去。 叶葬对霍无怀的无视也没恼怒,最后看了一眼站在外面的沈月楼、明翊楼和郁落瞳,轻笑了一声,转头进入了入口。 其实阿让是想进去见识见识传说中南宫城的宝地的,但是外面的人还需要他来看着,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再说段飞燃把许辞梵留了下来,一方面是监视阿让,不让他有小动作,另一方面也是接应段飞燃。 许辞梵武功不弱,只是她着了叶葬的道。 况且在南宫城内,阿让虽然是和段飞燃合作的,但是保不齐他会生出反骨。 应对外面这些伤得伤残得残的人,许辞梵还是绰绰有余。 第一百五十六章 投鼠忌器 通道中沿路都设有篝火台,云澈一直都是大无畏地,走在最前面,一边探路,一边点燃了墙上了篝火架。 通道中弥漫着干燥刺鼻的灰尘味,点燃篝火的时候,火苗还会微微颤动,这表示这并不是一座完全密封的地下城。 地宫建立在凤凰林下方,会有这样的气流,说明南宫世家在建造这座地宫的时候,在各个适合的地方都留了气孔,行进的时候,并不用担心毒气和密封的问题。 走了几步,唐漠就从后面追了上来,拉住云澈的胳膊,说:“小心点,这可是南宫城的世代杰作,指不定会有什么可怕的机关呢。” 云澈天不怕地不怕地,也是因为他对自己的实力有足够的信心。 他们一群人中,霍无怀通常情况下是冷淡疏离的,云澈有时候做事大刀阔斧,就是唐漠这个一手打理着唐门兴盛的门主,骨子里就是操心的命,时时刻刻都在为身边的人担心。 云澈忍不住笑了起来,说:“怕什么,头掉了碗大的疤。” “说什么晦气话呢,你真以为你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啊?”唐漠虽然知道云澈实力过硬,但是这种时候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段九一直默默地走在云澈身边,遇到篝火台就伸手点燃,唐漠追上来之后,他才有了些表情,偏过头看了唐漠好几眼。 唐漠对段九没什么好印象,在玄武塔的密室里,他和许辞梵联手算计唐漠和云澈的事情,唐漠可都一一记着呢。 “云澈,唐漠,小心点。”这时候郁落白和顾央烛走了上来,郁落白担忧地冲着他们喊了一声。 云澈停住脚步,思索了片刻,直接朝着郁落白伸出手,也不管旁边的人,一把拉住了郁落白的手腕,牵着她,说:“你跟着我。” 郁落白没反应过来,愣愣地看着云澈。 唐漠下巴都要惊掉了,看看云澈,又看看郁落白,一脸的不解。 他错过了什么吗?他怎么看不懂云澈和郁落白之间的关系了? 郁落白不是一直和霍无怀互相倾心吗?还是他会错意了?云澈怎么半路杀出来了? 唐漠虽然什么都没说,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朝后面走过来的霍无怀看去。 霍无怀和叶葬走在最后面,和云澈他们隔着段飞燃和南绿湄。 通道并不狭窄,可以容得下四个人并排行走,周围的篝火被点亮之后,他们几个人隔得也不远,就算是走在最后面的霍无怀和叶葬,也能清楚地看到云澈牵住了郁落白的手。 霍无怀本来平缓的脚步在看到云澈出手的时候,猝然往前迈了几步,显然是想要冲上去了。 但是这时候叶葬直接扯住了霍无怀的袖子,目光冷寒地看着他。叶葬没说话,但是眼神中的警告意味十足。 霍无怀瞬间像是被当头棒喝,回头看着叶葬,如鲠在喉。 顾央烛就站在郁落白身边,她看到云澈的举动,惊讶之余却也很快冷静下来,默默地后退了一步。 “你干什么?”郁落白没料到云澈这家伙这次居然这么明目张胆,瞬间挣扎起来。 但是云澈没有给郁落白挣脱的机会,反而把她的手腕握得更紧,煞有介事地说:“保护你啊,不然出去郁落瞳该说我了。” 保护个屁啊,郁落瞳什么时候说过要云澈保护,他明明是嘱咐顾央烛的好不好。 郁落白无奈地看着云澈,暗暗叹了口气,无言以对。 “郁姑娘还真的三心二意啊。”段飞燃这个老混蛋看热闹不嫌事大,走上来阴阳怪气地说了一句。 郁落白狠狠地剜了段飞燃一眼,刚想说什么,云澈比她更快脱口而出:“关你屁事!” 云澈从来不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平日里的与人为善都是他装出来的,其实他骨子里暴躁得不行,只是年岁渐长之后,知道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碰上段飞燃这种应阴阳怪气喜欢惹事的人,云澈从来都不会兜底,直接唇枪舌剑。 段飞燃对云澈的忍让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之前在逐鹿大会上,公孙沫向着云澈就让段飞燃很不爽。 看到云澈气焰嚣张,段飞燃直接对着南绿湄下黑手,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南绿湄一声闷哼,捂着腹部吐出了一大口血。 “南姑娘!”唐漠抢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南绿湄,探住了她的脉搏。 “绿湄!”郁落白挣开云澈的手,冲上去和唐漠一起扶住了南绿湄。 云澈看着郁落白那么决绝地甩开他的手,心里有些不是滋味,默默撇了一下嘴角,叹了口气。 “她中了子母蛊。”唐漠看向郁落白,低声说道。 郁落白猝然抬头看向段飞燃,段飞燃好整以暇地亮出他手腕上的一个小小的葫芦。 那个葫芦里装着蛊母,只要段飞燃触动葫芦上的机关,蛊母受到伤害,子蛊就会咬噬宿主。 而子蛊就种在南绿湄腹中,只要段飞燃使使手段,南绿湄即刻就会痛不欲生。 “只会对付弱者这点,还是一点都没变。真是‘英雄’啊!段飞燃!”云澈咬着牙,十分不悦地说。 段飞燃拿捏着众人的软肋,沉声道:“别和我顶嘴,往前探路,不然……”说着,他又伸手摸向了假手上戴着的葫芦。 云澈虽然和南绿湄没什么交情,可是南绿湄毕竟是郁落白的朋友,云澈也只能投鼠忌器,举着火把,继续往前。 走的时候,他又上前,一把拉过了郁落白。 郁落白对云澈真的无奈了,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但是云澈视而不见,紧紧握着郁落白的手,低声说:“我怕黑,你和我作伴不行吗?” 郁落白:“……” 就算云澈话语很低,但是走在后面的霍无怀也听见了。 他第一次觉得,听力太好也不是件好事。 队伍又开始慢慢向着通道前方前进。霍无怀眼神凄凄地看着云澈和郁落白的背影,即使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可是,心中还是弥漫着绵绵的痛楚。 他之前是义正言辞地警告云澈离郁落白远一点。可是现在七月的出现,让霍无怀再也没有立场去指责云澈什么。 第一百五十七章 千钧一链 出现了一点点小的插曲之后,通道里的众人就再也没有了声音,大家各自心里都有想法,默默地看着通道前方的黑暗。 就这样缄默着走了一段距离,云澈的脚尖踏上了一块地砖,静谧之中猛然间响起一声机关声。 云澈脚下的地砖微微往下塌陷了几分,他屏着呼吸大喊:“是箭矢,趴下。” 云澈话音刚落,前方的通道轰然落下一道石墙,密密麻麻的箭矢冲着众人呼啸而来。 在场的人都是身手高强的人,躲避这种箭雨对他们来说不是难事。 但是就在众人都俯身趴下的时候,两侧的墙壁上也顿时冒出了寒光闪闪的利刃,并且两侧的墙壁开始缓缓向内侧移动,势要把通道里的人扎成筛子。 云澈护着郁落白,耳朵贴在地面上听了片刻,飞快地抬头看了一眼通道上方,冲着霍无怀的方向大喊道:“灵若,上面!” 这一刻,哪怕两人之间有再多不能言说的隔阂,但霍无怀瞬间就明白了云澈的意思,劈开飞速而来的箭雨,伸出指尖划出一道剑气,折下了缓缓靠拢的墙壁上的两片刀刃,提气冲向了通道顶部。 同一时间云澈运气汇聚在足尖,狠狠地击打在脚下的砖块之上,砖块破碎之后,露出了两个互相咬合的齿轮,云澈又是一个飞踢,将其中一个齿轮踢得粉碎。 齿轮破碎之后,激射的箭雨没了势能,即刻停了下来。 箭雨停止的瞬间,两侧的墙壁上的利刃咔啦啦又伸长了几分,墙壁靠拢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霍无怀攀在通道顶部,一掌击碎了顶上的石块,也同样看到了密密麻麻转动的齿轮。那些齿轮咬合在一起,互相作用,箭雨停止之后速度越来越快。 这就是控制合拢的墙壁的机关,一环接着一环,镶嵌在顶部。 霍无怀扬起手中的刀刃,猝然扎进了齿轮之中。 齿轮被刀刃卡住之后,咔咔冒着雪亮的火花,墙壁的合拢速度即刻慢了下来。 但是这些齿轮的做工很特别,卡进去的刀刃只顽抗了一刻,随即“铮”地一声,两片刀刃直接被齿轮卡成碎片,四散炸开。 碎片呼啸着冲向了霍无怀的面门,霍无怀大惊,一个翻身躲过,翩然落到了地面上。 霍无怀刚刚落地,云澈便冲向了顶部,拔出归秦短剑,狠厉地冲着那些齿轮砍去。 “嗡——”归秦结结实实地砍在了齿轮上,但是却只在齿轮上留下一个炽白的印记,根本没办法摧毁齿轮。 云澈没想到自己削铁如泥的归秦居然也有吃瘪的时候,无奈地倒吸了口气,落了下来,喊道:“是玄铁,齿轮间互相受力,劈不开!” 段飞燃顿时想到自己背上背着的落痕剑,拔出了剑就要往上冲。 但是南绿湄一把拉住段飞燃,急促地说:“不能硬来,这是千钧一链,是整条通道的连接,一旦机关被暴力破毁,通道立刻就会坍塌,我们都会被活埋!” 南绿湄是南宫家的人,就算她没有生活在南宫城,但是在她很小的时候,南宫彻月就和她讲过南宫家的一些机关术,千钧一链就是南宫彻月经常提的机关。 这种机关经常被用在通道中,齿轮由玄铁打造,坚固非常,一旦一个齿轮遭到破坏,就会引发其他齿轮改变动能,继而触发自毁装置。 这时候唐漠皱起眉头,把南绿湄推向霍无怀,飞身而起,冲向了通道顶的机关。 唐门也素来研习暗器机关,这方面唐漠比在场的人都厉害。 他踏着墙壁上的刀刃,紧紧盯着那些转动的齿轮,眼神锐利,从袖中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刀尖深入齿轮上方的缝隙中,缓缓地探索着。 此刻墙壁越来越近,只剩下两个人并排的距离,加上寒刃的突刺,已经没有多少容身之地。 “灵若!帮我!”唐漠猝然喊道。 霍无怀再次翻上顶部,贴到了唐漠身边。 唐漠让霍无怀顶住那把小刀,然后他飞快地从自己的腰包中拿出几根长长的银针,夹在十指间,分别刺向了齿轮周围,只见他手指惊电般操纵着银针,似乎是卡中了齿轮后方的什么机扩,齿轮的转动随着唐漠银针的转动缓缓慢了下来。 最终,齿轮“嗒”几声停了下来,静止不动了。 靠拢的墙壁也停了下来,突刺的寒刃哗啦啦收回了墙壁中。 唐漠额头上的冷汗后知后觉地滚落而下,他放开操纵银针的十指,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霍无怀这才缓缓放开了手中的小刀,唐漠拉了霍无怀一把,两人跳下来,落在了通道中。 咔咔哒哒的机关停止之后,通道中只有众人绵长沉重的呼吸声。 南绿湄的声音小声响起:“碧落城中有自毁装置,哪个机关都不能暴力破坏,否则……”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下去,但是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碧落城中的机关一环套一环,箭矢的机关虽然可以轻易破坏,但是瞬间会加速墙壁靠拢的速度,而像顶部那种无数齿轮控制的机关,都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存在,只能破解,不能摧毁。 南绿湄说完之后,段飞燃恼怒地把落痕剑放回剑鞘中,恶狠狠地说:“臭丫头,你还留了一手是!” 南绿湄直直地看着段飞燃,冷锐了笑了一下,倨傲着没说话。 在段飞燃砍断沈月楼手腕的时候,南绿湄心里早就算好了一切。 虽然她从来没有进过碧落城,但是南宫家善用的一些机关术,南绿湄一直耳濡目染,看看地理空间,她就基本能推断出会有什么样的机关。 之前她说段飞燃没办法攻克碧落城的机关,要求段飞燃带着她进入的时候,其实她早就做好了准备。 进入碧落城,以段飞燃的脾性,一定会使用暴力破坏机关,如果真的应验了南绿湄的猜测,那么她就算赔上自己的性命,也要拉着段飞燃陪葬。 段飞燃虽然是南宫彻月的师弟,但是因为他是外姓弟子,尽管他得到了南宫世家的武功传授,但是核心的机关术,一直以来都只传授给了南宫彻月。 所以即使段飞燃是南宫城弟子,在机关术上却始终是个外行。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工于心计 虽然段飞燃后面霸占了南宫城,也研习过机关术,可是那都只是一些皮毛,机关术的精髓都记载在《天物解》中,段飞燃这么多年都没有放弃寻找《天物解》,一方面是《天物解》的确是旷世瑰宝,另一方面《天物解》也是他的心结。 当初南宫家的人不传授给段飞燃的东西,他不管费尽多少心力,也一定要找到,并且学会。 南绿湄从记事开始就听父亲给她讲《天物解》中的机关,她一直耳濡目染。 但是后来她的母亲病重,父亲因为无法医治母亲,脾气变得越来越怪异,那时候南绿湄只有七岁,她后来越发害怕随时随地失控的父亲。 甚至在母亲病逝后,父亲一度扬言要烧了《天物解》。父亲说《天物解》不是什么瑰宝,而是害人不浅的东西。 那时候南绿湄还不明白父亲说的,直到段飞燃发动政变,坑杀了南宫家三十多口人。 那时候南绿湄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说《天物解》害人不浅。 正所谓怀璧其罪,就是这个意思。 这种震惊世间的东西,自然会招致很多祸事。 只是南绿湄怎么都没想到,毁了她一生的人,会是那个记忆中对她还不错,亲近和蔼的叔叔段飞燃。 像段飞燃这种白眼狼,就不该活在世上。 但是南绿湄同归于尽的计划却因为叶葬和段飞燃达成一致协议而告破。 霍无怀等一众人跟着进去碧落城,南绿湄就算想要自己死,可是她不能让那些善良正义的人也埋葬于地底。 南绿湄知道叶葬也想要《天物解》,可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带着其他人一起进来。 叶葬这个人很可怕,她一直都是漫不经心的态度,可是做事情却总能切中要害。 南绿湄甚至怀疑,叶葬可能知道的比段飞燃还多。 在众人都不知道碧落城的存在的时候,可能叶葬早就摸清楚了一切,也知道碧落城中存在着自毁装置。 她之所以和段飞燃合作,一方面也是对《天物解》势在必得,另一方面拖着和南绿湄关系亲近的人进来,南绿湄就不可能走最下策那一条路。 想到这些,南绿湄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都看错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不是凶恶的段飞燃,而是一直在暗处观战的叶葬。 南绿湄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江湖上关于叶葬的传言那么神秘。 她的计划一直走在所有人的前面,洞察了一切,也留好了所有的退路。 看上去叶葬是在好心拯救被段飞燃算计的人,实则,所有人都在叶葬的算计之中。 南绿湄想到的这些,和叶葬相处了这么久的郁落白自然也想到了。 郁落白隔着几个人和叶葬对视,叶葬依旧是一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但是那种运筹帷幄却实打实地写在了她眼中。 郁落白想起她和叶葬刚探白虎塔的时候,叶葬说的那些话。 那个时候叶葬其实就已经意有所指了。 她一口一个什么听说的,其实就是她早就探听好了一切。 告诉郁落白凤凰林闹鬼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故弄玄虚地表明,她知道凤凰林之下就是碧落城。 那所谓的闹鬼,根本就是瞎编的,那些声音,恐怕就是碧落城中机关运转发出的声音。 “你没事?”就在郁落白沉思的时候,霍无怀从南绿湄身边走过来,靠近了郁落白,轻声问道。 郁落白怔了一下,看向霍无怀,目光相触之时,她心跳有些剧烈,但是还是很好地掩盖了下去,摇了摇头,说:“没事。” 云澈站在唐漠身边,埋头把归秦放回靴子里,看了叶葬一眼,勾起嘴角冷笑了一声。 叶葬偏过头看着云澈,嗤笑起来,问:“看什么?” 云澈心里恼火,总觉得他不止被段飞燃坑,还被叶葬当成了工具人,他咬了一下后槽牙,低声说:“我们的账,等出去再算!” 叶葬可太了解云澈了,这么多年了,他的脾气还是没变,依旧是那个风风火火的燚。 叶葬突然觉得,花意给云澈取名为‘燚’,简直是神来之笔。 “算什么账?”叶葬挑了一下眉,得了便宜还卖乖地说:“别忘了,是谁把你从密室救出来,是谁给的你解药。” “那真的是谢谢你了。叶大教主!”云澈对着叶葬彻底没有好脸色。 从阿叶和惑成为花意的入室弟子的时候,燚第一次看见阿叶,就和她不对付。 惑毕竟是和阿叶在最落魄的时候相遇的,而且阿叶对惑很依赖,就算她小小年纪就会算计,但是也从来不会算计到惑头上。 而且阿叶在惑面前从来都是人畜无害的模样,惑也意识不到阿叶的另一面。 燚也不是一开始就对阿叶有偏见,是后来慢慢了解之后,他看到阿叶暗地里对七月动了很多手脚。 那是阿叶来到云峰山的一个月后,那时候他们四个还在一起练功。 花意虽然主攻教授他们剑术,但是箭矢之术也是必须学的。 练习箭术的时候,花意都让他们四个互相做对方的靶子。 燚和惑一组,阿叶和七月一组。 阿叶的本事一直以来都比不上七月,和七月互相训练的时候,她好几次都因为躲不开七月的箭矢受过伤。 或许是从那时起,阿叶对七月的怨恨就开始种下了。 有一天傍晚,燚被花意派遣去兵器库拿武器,却无意中发现了阿叶的身影。 燚留了个心眼,躲在暗处观察着阿叶。 他看到阿叶在箭矢前面捣鼓着什么,阿叶离开之后,燚去检查了被阿叶动过的箭矢,发现她在自己的箭矢上涂了药汁。 那是盘丝草和蛇果的汁液,混合之后会让人全身皮肤红肿腐烂。 那不是什么剧毒,也不是对所有人都有效。但是偏偏七月体质特殊,这两种东西都是七月不能碰的。 盘丝草和蛇果是云峰山很常见的植物,都可以入药。花意之前就提醒过,七月对这两种东西有排斥反应,所以教中的人做东西的时候,都会避开这两种东西。 阿叶这么做,意图再明显不过。 她就是要七月不好过。 第一百五十九章 进退维艰 燚换掉了那几支带着药汁的箭矢。知道了阿叶对七月心怀怨恨之后,燚明里暗里都注意着阿叶。 果不其然,暗地里阿叶真的搞过很多小动作,不过都被燚一一解决了。 可能是后来阿叶也发现了燚一直在帮助七月,阿叶间接地就开始仇视起燚来。 说起来他们四个后来被分开,其实是因为阿叶和燚在后山陵墓前直接动起手来,虽然他们两人只是你来我往过了几招,但是后来不知道怎么的,花意就把七月单独隔开,亲自教授武功。 那时候燚就觉得,很多事情花意心里门儿清,只是她不说出来而已。 阿叶的确是个奇才,可是她的玲珑心思都是用在歪门邪道上,或许是性格使然,阿叶骨子里就带着偏激和自我。 大有我得不到,别人也别想得到的意味。 云澈不由得就想了太多曾经的时候,这时候段飞燃不耐烦地催促云澈接着探路。 云澈火一下子就冒得三丈高,咬牙切齿地说:“前面的路都被堵住了,怎么往前探?” 然而云澈话音刚落,整个通道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霍无怀的第一反应就是牢牢抓住了郁落白,而顾央烛也飞快地靠近郁落白,警惕着周围。 随着通道震动的时候,顶上的石墙居然也以极快的速度落了下来。 之前是两边墙壁,现在又是头顶压迫而下,而且下落的速度之快,根本没有给众人反应的余地。 眼看顶部下压就要把通道里的人压成肉饼,千钧一发之时,他们脚下的地面轰然从中裂开,露出下面深不见底的幽暗。 那头顶上落下的石顶,其实真正的目的不是要压扁通道里的人,而是有意引导着进入这个地方的人,跳下通道,进入那个幽暗的环境中。 说时迟那时快,众人从通道中落入幽暗之地之后,那原本是石顶的板块就变成了通道底部,挡在前方的石墙也缩回了墙里,通道除了变窄之外,全都恢复了原样。 下落的时候,霍无怀一直都紧紧拉着郁落白的手,而郁落白又拉了顾央烛一把。 周遭都是黑暗和失重,三人拉在一起,狠狠地摔进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借助着轻功的助力,三人并没有磕碰到,安全落地。 “你没事?” “你怎么样?” 落地之后,霍无怀和郁落白同时询问对方的安危。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两人的声音是那么清晰。在危难时刻本能的关怀都是发自内心的。 霍无怀更加攥紧了郁落白的手,轻声回答:“我没事。” 郁落白心里涌起无边的悸动,“嗯”了一声。 这时候一直都如同影子般跟随在郁落白身边的顾央烛默默掏出了夜明珠,照亮了这个空间。 光亮出现的时候,郁落白还是下意识地挣脱开了霍无怀的手。 霍无怀倒是也没在意郁落白的抗拒,低头抿了一下唇,飞快地看了顾央烛一眼。 他和顾央烛不怎么熟悉,虽然知道她是郁落白身边的人,但是拢共都没说过几句话。 不过顾央烛做什么事情都很得体,对于刚才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互相关怀,她就当自己没听到,神色依旧。 好在进入地宫之前每个人都有着准备,除了火把还有夜明珠这种照明装备。 郁落白有些窘迫,低头从腰包里拿出了她的夜明珠,靠近顾央烛,一起举着夜明珠打量着这个地方。 这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石室,没有出口,四个角落里都放着篝火台,顶部是他们掉下来的地方,此刻已经封闭,借着夜明珠的光芒,能看到顶部雕刻着一朵巨大的莲花。 莲花的花瓣层层叠叠,莲子被雕刻成了北斗七星的分布规律。 这里是一个完全密封的房间,看样子空气也不流通,他们三个人处在这样的空间里,用不了多久,就会被活活闷死。 当然,目前来看,他们呼吸尚且没有问题。 “找找看有没有什么机关。我们得找到出口出去。”霍无怀也拿出了他带着的夜明珠,看着郁落白,说道。 郁落白看了霍无怀一眼,点了点头。 三人分开,开始在周遭的墙壁上寻找机关。 但是三人找了一圈才发现,这个石室四周的墙壁上的根本就光滑得找不到一点机关。 霍无怀把手掌贴在墙壁上稍微运了一下内力,发现这里的墙壁都是厚重绵延的结构,也不存在隔空或者翻转。 之前南绿湄就说过碧落城中有着自毁装置,暴力破坏都是得不偿失。 看来看去,似乎只有顶部那朵莲花看上去是唯一的突破口。 但是突破顶部之后,是回到原来的通道中,还是通往其他地方,就不得而知了。 霍无怀把角落里的篝火台搬过来,两个摞在一起,正好可以站上去查看顶部的莲花雕刻。 “等一下。”就在霍无怀要站上去的时候,郁落白拉住霍无怀,递给他一块丝帕,说:“蒙住口鼻。小心烟雾。” 之前在玄武塔的密室中,霍无怀就是中了烟雾的毒,到了这步步惊心的地宫之中,更是要小心谨慎。 霍无怀怔了一下,接过丝帕,呆呆地看着郁落白的脸。 越发靠近《天物解》的线索,便代表着霍无怀离见到七月更近一步。 可是从再次看见郁落白开始,霍无怀哪怕不愿相信,他的心念还是越发朝着郁落白偏移了。 即使七月是霍无怀心里永远不能抹杀的存在,可是郁落白也在一点点吞噬他的心。甚至快要盖过了他心里的那道伤痕。 她和她是如此的相似,曾经他以为是上天眷顾他,把她送了回来,弥补了他人生中的遗憾。 可是随着事情渐渐明朗,郁落白就是郁落白,她不是七月。 即使如此,霍无怀也不能否认他对郁落白的感情。 可是因为有七月的存在,霍无怀觉得自己心里有愧,他没法抛去一切顾虑,可是也没办法放得下郁落白。 他不知道该怎么和郁落白解释,如果郁落白知道一切,知道他的身世,知道七月,或许,就什么都结束了。 霍无怀把手帕紧紧攥在手心,心里一阵阵刺痛,苦涩之感灌满了他的整个胸腔。 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点了点头。 第一百六十章 天机连环 有时候郁落白真的看不清霍无怀的心,她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露出那种伤感的神情,但是莫名其妙的预感告诉她,她和霍无怀之间,存在着太多不确定,所以他们之间才会如此若即若离。 顾央烛一直静静地站在一边,看着霍无怀和郁落白,没有任何表态。 “央烛,你也要小心,蒙住口鼻。”郁落白暗暗叹了口气,把心里的纷乱驱散,低声对顾央烛说道。 “放心,小姐。”顾央烛柔声回应。 霍无怀也调整了心态,快速将丝帕蒙在脸上,站上篝火架,靠近了顶部的莲花雕刻,仔细地查看。 这朵莲花是雕刻好之后镶嵌进顶部的,莲花的材质十分细腻,看上去是石头,但是又似乎不太像。 霍无怀谨慎地伸出指尖触摸了一下莲花,触感十分冰凉,但是霍无怀真的没办法断定它是什么材质。 莲花是一个整体,花瓣指尖线条流畅,也没有什么接合,莲子是七颗玛瑙,在夜明珠的照耀着闪着幽蓝的光芒。 霍无怀逐个按压着莲子,但是也没查看出个结果。 “没有任何机关。”霍无怀皱着眉头从篝火架上跳下来,朝郁落白走过去,沉声说。 如果连霍无怀这么聪敏细心的人都查不出什么,那么这里就真的没什么机关了。 郁落白无奈地叹气,说:“或许,机关在石室之外。” “石室之外?”霍无怀看着郁落白,“你是说,联动机关?” “我们所有人都从通道往下落,但是却只有我们三个掉进了这个石室。绿湄说过,碧落城的机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里没有任何机扩,或许,我们只能等着外面的人触发机关,为我们打开这个石室。”郁落白轻声说道。 “外面的人……”霍无怀内心沉重无比,怆声呢喃着。 然而就在三人都沉默下去的时候,机扩转动的声音从石室顶部传来,只见那朵莲花以极慢的速度开始转动,莲子上的七颗玛瑙猝然脱落,叮叮当当地落在了地上。 霍无怀护住郁落白和顾央烛急速后退,退到了角落里,离那七颗掉落下来的玛瑙远远地。 玛瑙掉落之后,莲蓬“咔”一下露出一个巨大的口子,一大股黄沙唰唰往下落,很快便在地上堆出一个小小的沙堆。 “倒时装置。”霍无怀心上一凉,看着那个不断流出沙子的口子,颤声道:“如果外面的人没有触发机关,我们就要被活埋在这个石室里了。” “唰唰唰——”沙子的流速声像是一道催命符,提醒着石室中的三人,倒计着死亡一刻。 —— —— “郁落白!你没事?”从通道陷空落下来之后,云澈一把就拉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他记得郁落白就在他不远处,他当时也是心急,压根没想那么多,这一路走过来,他下意识地保护郁落白已经成为了习惯。 云澈手上的火把掉下来的时候已经熄灭了,他问了话,身边的人却没有反应,他一把扔掉火把,摸索着去查看身边人的情况,急声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没受伤?” 对方还是没说话,但是下一刻,云澈的脸颊被结结实实地掴了一下。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声让云澈整个人都愣住了。 他还没回过神来,眼前就亮起了夜明珠的光亮,他的瞳孔瑟缩了一下,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清了自己牵着的人,不是郁落白,而是叶葬。 云澈心中翻腾起无边的怒火,猛地甩开了叶葬的手,恶狠狠地说:“怎么是你啊!你他娘的,怎么不出声。还打人,你吃错药了!” 叶葬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云澈,极尽嘲讽之能:“怎么,这么担心郁落白,你不长眼睛吗?没看见她满心满眼都是霍无怀吗?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感动自己呢?” 叶葬说话句句不留情面,云澈也不是忍气吞声的主,瞬间火力全开:“关你屁事。你呢,你什么都要插一脚,图什么?落痕剑都被你拿走了,你老是跟在霍无怀身边干什么?怎么,当年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啊,求而不得的滋味如何啊?你不是一样在感动自己吗?看着霍无怀凡事都以郁落白为主,你心里不舒坦了?难过了?” 云澈和叶葬都是知根知底的,他太了解叶葬,损起人来句句戳心,不留半分情面。 他们四个在云峰山上一起度过了年少时期,惑隐忍安静,一直都包容阿叶的各种小性子,七月不近人情,唯独燚这个家伙,和阿叶天生不对付。 在云峰山的日子里,他们两个只是保持着表面的和谐,私下里不知道吵过多少架,动过多少次手。 “呦,云大情圣,心还真是大呢!以前大逆不道,觊觎自己的师父,又对自己的师姐心怀不轨。现在变成老流氓了,依旧不放过身边的任何人,我看你不光名字是四个火,连心都是四瓣!真是多情,喜欢那么多人你不累吗!”叶葬声音瞬间大了起来,紧紧蹙着眉头,一脸不爽。 云澈冷着脸毫不示弱,这一刻脑子里都是滔天怒火,既然要互相捅刀,那谁怕谁,立马接话道:“谁会有整天算计别人的叶大教主心累啊,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变脸技术炉火纯青。这么多年了,惑还不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还在一厢情愿呢?我看你不是想搞垮天机阁,你是想引起霍无怀的注意。真是难为你了,做这么多,还是为了自己那点花花肠子!” 叶葬已经咬牙切齿,但是还是坚毅地忍住了,眼角颤抖着,盯着云澈,低声道:“到底是我工于心计,还是你们都是蠢货。你看看你自己,混成什么鬼样子。如果师父还活着,你他娘的有脸见师父吗!哦,我忘了,在云峰山的时候,不管你怎么作妖,都没能让师父看你一眼。师父心里惦记着的是这个武林中最耀眼的人物,你算什么,一个畏畏缩缩,只敢躲在暗处的鼠辈。如果不是公孙沫救你,你早就淹死在龙江里了,你在这儿神气什么,一个懦夫!” 第一百六十一章 四主之念 “我是懦夫,那你是什么?杀人如麻,丧心病狂的魔鬼!”云澈大吼了一声,指着叶葬,额头上青筋暴跳:“你杀了大护法,害死七月,这笔账我还没有和你算。你居然还有脸提师父,你做的那些龌龊事,真的以为没有人知道吗!你以为你自己多高贵,一个偏执病态的疯子而已!你没想过惑为什么要离开云峰山,你的人生信条里只有自私,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情义,你就是个冷血的怪物!” “怪物,到底谁是怪物!我害七月又怎么样,是她活该!”叶葬暴跳如雷,瞬间从后腰抽出一把柳叶弯刀,径直劈向了云澈。 那是曾经花意传给叶葬的佩刀,状如柳叶,以蹁跹灵动出名,锋刃凛冽,是以冠以“翩鸿刀”之名。 这把佩刀,叶葬从来不轻易使用,因为一出鞘,必定见血。 云澈早就想动手了,对于叶葬的攻击也早有准备。 他一点都没有躲开的意思,拔出归秦匕首,横削而上,灌注力量,和翩鸿刀轰然撞在一起。 “嗡——”两把利刃碰撞在一起,发出轰鸣的剑吟之声,在这个狭小的石室中回响不断。 两人势均力敌,互不相让,积攒了那么多年的怨恨和怒火顷刻间倾泻而出,都化作狠厉的杀意。 “嗤——”两人各自运劲,紧紧握住自己的兵器,归秦和翩鸿刀都是罕见的世间利器,彼此的坚硬程度不相上下,加上恢弘的外力,瞬间就摩擦出雪亮的火花。 两人擦身而过,顷刻间又回削手中的兵器,然后各自退开一步,相对而立。 石室中静悄悄的,除了两人绵长的呼吸声,仿佛一切都不存在。 他们各自的手臂上都被对方划开了一道口子,血一滴滴从伤口处落下。 要说当时他们几个之间要分个胜负,那也只是七月的武功高于其他三人。 惑、燚和阿叶他们三个之间一直都是难分伯仲。 就算过了八年时间,他们彼此的境遇不同,可是曾经花意传授的武功却像刻入骨血般的存在。 那是他们一般情况下不会轻易使用的武功,一旦使用,那就证明彼此都动了杀意。 巫棠的剑术名为《东司录》,其中最厉害的有四种剑术,这四种剑术彼此相互成就,相生相克,合则无敌,分则各自为王。 一式名为“千叶”,为七月修习;二式名为“梵相”,为阿叶修习。上两式以飘逸诡谲为主,主要讲求出其不意,变化万千。 三式名为“浮尘笑”,为燚修习;四式名为“归辞”,为惑修习。下两式讲求气吞山海,袭卷四方。 上式和下式互相契合,但是某些时候又相互克制。 也就是说,上式和下式只要双剑合璧,输出的力量都是所向披靡的。 但是如果互相敌对,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出胜负的。 这也是花意倾心传授他们四式的原因。或许花意早就有先见之明,她收四个弟子,是为了让其互相成就,而不是日后互相残杀。 就算今后她已经不能再控制四位弟子的走向,他们最终干戈相向,也不至于你死我活。 花意为他们四个操碎了心,但是最终,他们四个还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不管花意如何干预,他们还是会持剑挥向对方。 “想杀我?”叶葬抬起手,看着手臂上的伤口,低低冷笑了起来,说:“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任你欺负的小丫头片子吗?” 云澈阴沉着脸,眼中带着桀骜,不屑地说:“你呢?你不是也想杀我吗?但是,你有这个本事吗?八年前我没如你的愿死掉,现在,你就更没能力对我怎么样了。” 就算他们对彼此都有着不同的恨意,但是此刻在这里对峙,根本没有任何意义。 叶葬有自己的计划,云澈也不想和叶葬有什么过多的交集。 “等着,总有一天,我会废了你,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叶葬声音冰冷地说完,将翩鸿刀收了回去,不再理云澈,开始打量着这间石室。 云澈毫不在意地翻了个白眼,也收回了自己的兵器,靠在墙壁上,撕下衣角上的布料,默默地把手臂上的伤口包上。 叶葬这个家伙,对自己手臂上的伤毫不关心。 之前她和郁落白交手的时候,手臂上就被郁落白伤了,那时候她就只是草草地处理了一下,现在又挨了云澈的一剑,两道伤口交叠在一起,血珠像红豆般汩汩而下。 云澈借着叶葬手里的夜明珠清晰地看到了她手臂上不断滴落的血珠,他扯了一下嘴角,强迫自己不要去管她,她是罪有应得。 可是云澈这个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嘴硬心软,嘴上他什么损人的话都说得出来,可是内心还是一个容易动摇的人。 他就算不去看叶葬,但是地上那些斑驳的血迹,他还是没办法忽视。 “喂!”云澈忍不住了,沉沉叹了口气,语气不悦地吼道:“恐怕你还没出去,血就先流干了!” 叶葬回过头看着云澈,一脸“关你屁事”的表情,只是撇嘴嗤笑了一声,什么都没说。 叶葬一直就是这种偏执固执的鬼样子,那么多年了,就这一点,十年如一日。 他们两个虽然从来就不对付,可是人生短短数十年,他们无父无母,除了彼此,就已经没有其他的亲人朋友了。 云澈虽然离开了巫棠教,加入天氓宫,成为了四大护法之一,可是他一直独来独往,隐藏着心里的秘密,从来就不可能有朋友。 他和霍无怀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后来才发现,那不是云澈终于敞开了心扉,而是霍无怀本来就和云澈是一路人,他们年少时的亲近,都是不能抹去的。 云澈虽然讨厌叶葬,但是在他们还是燚和阿叶的时候,也不全是只有争吵和猜忌。 燚和阿叶也曾一起出去执行过任务,彼此了解,配合默契。 只是两人性格使然,终归有些别扭。 可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他和叶葬,不可谓不算是亲人。 哪怕是现在,他们俩也不是完全对立的。 第一百六十二章 同气连枝 云澈心里千回百转地想了很多,最终还是感性战胜了理智,朝着叶葬走了过去,拉住了她的手臂。 “找死啊!”叶葬恶狠狠地冲着云澈大吼。 云澈不说话,拿出身上带着的金创药,动作粗鲁地往叶葬手臂上的伤口撒去。 叶葬敛目看着云澈的动作,眼中闪过错愕,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 “别动!我能吃了你吗!”云澈语气十分恶劣,瞪了叶葬一眼。 叶葬心里闪过一丝悸动,冷眼看着云澈,绷着嘴角没说话。 云澈和叶葬对视,微微叹气,又从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料,三下五下缠住了伤口,打结的时候还报复性极强的按中了她的伤口。 “你他娘属牛的吗!”叶葬惊呼了一声,直接抬手推了云澈一把。 云澈顺杆爬,直接握住叶葬的手腕,眼中满是戏谑,说:“别装了,这里又没有别人,你装给谁看,我还不知道你那狗脾气。你不是最怕疼吗?怎么,现在金刚铁骨了?” 云澈说的是实话,以前叶葬就是个怕苦怕累,还十分怕疼的人。 她对尖锐的东西有莫名的恐惧,所以花意才给了她流线圆滑的翩鸿刀。 以前出去执行任务的时候,阿叶受了伤,燚给她包扎伤口的时候,她直接哭得惊天动地,老是骂燚没本事,居然没看见对方的招式。 燚那时候也只是冷眼看着阿叶发牢骚,就算阿叶骂他,他也不还嘴。 毕竟他们之间也是有情义的,哪怕互相看对方不顺眼,可是一起走过的磨难和艰险,都是真实存在的。 到了现在,他们已经褪去了当初青涩的模样。 以前燚不会回嘴,更多时候还是会出于自己是师兄,会让着阿叶。 可是现在他们的身份已经天差地别,立场也尽不相同。 叶葬很多事情做得十分过分,云澈根本就不会嘴上留情。 但是骂归骂,打归打,心里的怒气发泄完了,还是会想起曾经的一切,还是会对对方有那么一丝丝恻隐之心。 想置对方于死地的时候是真的,此刻的关心也并不是虚情假意。 “人都是会变的。区区小伤而已。”叶葬把手从云澈手里挣脱开来,虽然脸色依旧漠然,但是语气已经没有之前那么恶劣。 云澈哼了一声,转过头去查看石室,没再理叶葬。 云澈捣鼓了一下自己包里的东西,翻出了夜明珠,把这间石室照得更加明亮。 这间石室和之前霍无怀他们待的差不多,只是顶部没有莲花雕刻,反而是石室的正中有一个石台,石台上镶嵌着一朵莲花的花苞。 那朵花苞是用青铜打造的,就这么亭亭净植地矗立在石台上,夜明珠的光亮渲染上去,花苞透出一种古朴沧桑的光泽。 “没有出口,这是一间反向密室,机关什么的,都在外面,只有外面触发了机关,这里的出口才会出现。”叶葬沿着四面墙走了一圈,已经把这个密室的大体结构分析了出来。 云澈站在石台边看着那朵青铜花苞,低声问:“那要是外面的人触发错了呢?” 叶葬:“那这里就会出现致命的机关,我们俩就要死在这里了。” 云澈有些吃味地看向叶葬,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话还是这么难听。”云澈不耐烦地说了一句。 “那你说几句好听的来听听?”叶葬双手抱胸,扬着眉看着云澈。 云澈沉吟了片刻,直接问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碧落城,也清楚碧落城中的某些机关,你从哪里知道的?” 叶葬嗤笑了一声,没说话。但是这种表情很显然,她就是什么都知道。 “你之所以把我们带进来,是因为你知道这里有自毁装置,你也知道南绿湄会触发自毁装置和段飞燃同归于尽。”云澈冷声说道。 “怎么可能。你当我神机妙算啊,什么都能算得清清楚楚。我带你们进来,纯粹是不想让你们好过而已。如果你们谁在这碧落城中被机关弄死了,还省得我对付呢。”叶葬面无表情地说。 “难道是因为,你当上了教主,看到了曾经作为普通弟子的我们看不到的东西。不会是巫棠教典籍里记载的东西?”云澈脑子一灵光,脱口而出问道。 听到云澈这样的话,叶葬本来平静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颤动,不过她抿着唇,没有回答云澈的话。 其实就算叶葬不承认,看她的样子,云澈就知道自己猜对了。 难怪叶葬好像什么都比其他人知道得多,总是说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 巫棠教也有自己的典籍库,名为无为崖,但是那是教主才能进入的地方。普通教众擅闯无为崖,会被判处大逆不道之罪,当即处死。 以前那个地方只有花意进去过,后来叶葬当上教主,她自然也有权利进入无为崖。 恐怕就是无为崖中的典籍记载了些什么,叶葬以点到面,自己推算出了一些事情。 “你之前说落痕剑是巫棠教的东西,是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些什么?”云澈忍不住问道。 叶葬一向不喜欢和谁解释什么,反正也解释不清楚。可是云澈毕竟在云峰山长大,其中的一些弯弯绕绕,他也知道,叶葬不用多说。 “我问你,落痕剑是怎么归属天机阁的?”叶葬反问道。 云澈皱起了眉头,回想着江湖上的变更,低声道:“大概,是天机阁第一次举行逐鹿大会的时候,是影公子带着落痕剑出现。之后影公子和苏茫成亲,落痕剑和默渊剑合称双世神兵,震惊江湖。那是……三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距离第一届逐鹿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八年了。”叶葬说道。 云澈不懂,问道:“你的意思是说,在第一届逐鹿大会之前,巫棠教就已经有了关于落痕剑的记载?” 叶在这次居然没有卖关子,点了点头。 云澈心中一个咯噔,脑子里乱哄哄地,低声问:“难道,影公子,真的是巫棠教的人?不,不是……” 这件事情叶葬就不清楚了,巫棠教的卷宗里压根没有关于影公子的记载,不过换个思路想,影公子这个名字,都是外界喊出来的,他真正的名字和身份,估计只有苏茫知道,但是苏茫已经离世。 影公子,就真的变成了影公子,他的真面目,已经随着苏茫的去世,永远地成为了一个谜。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同根同源 云澈想起当初在天机阁明薇轩地下密室的时候,苏愿质问公孙沫关于影公子的事情。那时候公孙沫明确和苏愿说过,连他也不知道影公子到底是谁,甚至苏茫还让公孙沫发誓永远不能去调查关于影公子的事情。 之后云澈和霍无怀去到傀儡城找梅花刺,云澈也问过梅花刺苏愿的身世,可是梅花刺的回答是,他不能说。 那代表,梅花刺是知道的。 云澈记得他当时还调侃过,影公子的身份不外乎两种,要么是异族人,要么是个大魔头。 云澈有时候喜欢胡诌,当时结合前后他知道的线索来看,这个影公子,可能大概率,真的是巫棠教的人。 还有一点,如果他是巫棠教的人,能够接触到落痕剑,还把落痕剑带到天机阁,让其归属了天机阁。这一点,怎么都想不明白。 天机阁和巫棠教不是一直以来都是宿敌吗? 仅仅因为感情,影公子就能摈弃一切,加入天机阁吗? 这一点,真的是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叶葬……”云澈脸色已经变了,低声问道:“你还知道些什么,天机阁和巫棠教,到底有什么关系?” “宿敌啊,这不是很明显吗?”叶葬漫不经心地说。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是怎么发现霍无怀的身份的?是不是因为《东司录》的剑法?”云澈眼神灼灼地说问。 叶葬抿了一下唇,似乎在思考什么,好半天,她还是点了点头。 果然,云澈印证了当初他和霍无怀的猜想。 巫棠教的《东司录》和天机阁的《九歌录》某种意义上,根本就是一脉武学。 不然根本没法解释,他们四个学的武功,和九歌剑法会如此诡异地相似。 “你也看出来了?”云澈问。 叶葬叹气:“看出来又怎么样,就算有什么关系又如何,没准两个门派根本就起源自一派,但是六十多年过去了,早就沧海横流,什么都不复再存在了。” “不复存在?”云澈凄凄笑了起来,说:“这么多年来,两派纠缠不休,带着落痕剑的影公子,花意和公孙沫,花意和苏愿,你和霍无怀,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巧合吗?” “这只是自然争斗而已,就算影公子可能是巫棠教的人,苏愿算是半个巫棠教人,那又怎么样,两个门派,不管有多深的纠缠,可是永远都站在对立面上。”叶葬理性至极,说:“花意的悲剧,还不够深刻吗?我,是不会走她的老路的。当年的仇,我一定会报,天机阁我也一定会搞垮它!” 云澈咬着牙叹了口气,他的立场,无论说什么,都显得很可笑。 “看看有什么机关,别总是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叶葬有些烦躁地说。 云澈啧了一声,把目光投向了面前的青铜花苞上。 石台上刻着南方朱雀七宿的星象图,云澈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 这时候叶葬刚刚凑过来,石台突然“咔嚓”一声,发出一声轻响。 云澈退开一步,下意识伸手护住了叶葬。 这个动作连云澈自己都没意识到,但是叶葬神色复杂地看着云澈的侧脸,感慨万千。 真的是个老好人,十多岁的时候是这样,过了年少轻狂,居然还是没怎么变。 “你动哪儿了?”叶葬问。 云澈摇头:“我什么都没碰,是它自己动了。” 云澈话音刚落,花苞下方的石台突然升起了密密麻麻的小方块,每块方块上都镶嵌着玛瑙,乍一看,就像是璀璨的星野。 “朱雀七宿!”云澈瞬间就明白了这些方块的意义,脱口而出道。 “不会是要按照朱雀七宿的方位逐个把七星点亮?”叶葬嗤笑道。 叶葬是胡说八道的,但是云澈却听进去了,刚才石台上的确是刻着朱雀七宿的星图。 “或许就是这样。外面关联这里的机关已经被启动,我们只需要找出七宿就行了。”云澈屏着呼吸,低声说道。 “这么简单?小心有诈。”叶葬提醒道。 云澈拦着叶葬又往后退了几步,说:“我去试试,你站远一点。” 叶葬挑了一下眉,突然间真的不适应云澈这样处处护着她的样子,忍不住冷嘲热讽:“大风大雨我都过来了,用得着你护着吗?” 云澈对叶葬真的无语了,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说:“什么时候了,你能不和我抬杠吗?你不是盼着我升天吗?我去试,试完如果我们都安全,你就欠我一个人情。” 叶葬极其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有病!” 云澈再次拔出归秦匕首,横在身前,慢慢走近了那个石台。 叶葬虽然嘴上毒辣,但是真的看着云澈这么无畏地上去冒险,说实话,她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担忧。就算她不想承认,可是悬着紧绷的心却是骗不了人的。 “小心点!”叶葬还没反应过来,话语已经从嘴里蹦了出来。 云澈的背影怔了一下,不由得回头看了一眼叶葬。 这一刻,似乎周围的一切都消失,时光倏忽间回到了从前,十字打头的年纪。他们闹归闹,讨厌归讨厌,彼此都是对方最珍视的人。 云澈根本没控制住自己的嘴角,下意识地弯了一下,微笑了起来。 他们四个是亲人,是镌刻在时光里的感情,忽略不了的。 看到云澈嘴角那抹微笑,叶葬的心猛地暂停了一瞬。顷刻间,无数纷繁的情绪席卷而来。 曾经的他们互相为伴,有师父照应,云峰山是他们的家。 而现在呢,叶葬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站在权力的顶峰,呼风唤雨。 可是她身边,再也没有了朋友。 她设计了七月,想要燚的命,最终惑也离开了她。 这一刻,她居然不可思议地想,她真的,得到她想要的了吗? 她最想要的,真的是滔天的权势,还是身边人的珍视? 她做这一切的初始,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感情? 她要的,不就是师父的重视,惑的青睐吗? 可是为什么到了最后,她却成为了孤身一人? 第一百六十四章 嘴硬心软 “咔哒”一声轻响,在云澈按下朱雀七宿的星图顺序的时候,那朵青铜花苞缓缓绽开,露出了金色的莲蓬。 云澈盯着那朵盛开的莲花看了半天,没有任何异样。 但是石室上方却突然传来轻微地“沙沙”声,云澈慢慢向后退,回头看向叶葬,低声问:“你听到了吗?好像有什么声音。” 叶葬凝神静听,眉头跳动了一下,说:“是流沙。” “流沙?”云澈心中一阵忐忑,盯着密室周围看,可是,密室中除了那朵盛开的莲花,根本就没有任何改变。 也就是说,那流动的沙子,是冲向了别的地方。 “有人触动了关联我们这间密室的机关,你按下方块,青铜莲花盛开,又触动了其他密室的流沙机关。”叶葬飞快地说道。 如果对方也在封闭的空间里,那么遭遇流沙,没有出路的话,只会被活活闷死。 另一个密室里的人会是谁?云澈甚至不敢想。 就在这个时候,石室的地砖突然开始陷落,然后露出了一道道细小的缝隙,那些缝隙中缓缓流淌出了水银。 “你大爷的!”云澈立刻就闻到了水银的味道,直接爆了粗口。 “落到高台上!”叶葬冲着云澈大喊。 云澈咬着牙,回身跃起,落在了高台之上。 叶葬也几步跳上了高台。 这个高台也就刚刚好能够容纳两个人紧靠着站立。 这个石室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水银渗出的速度很缓慢,要淹没高台腐蚀到他们短时间内不太可能。但是水银会散发出有毒气体,这样密闭的空间中,他们就算不被水银侵蚀,也要被挥发的气味毒晕过去了。 高台面积不大,还镶嵌着一朵盛开的青铜莲花,云澈和叶葬毕竟是两个成年人,就算叶葬相对娇小,可是两人站在高台上,哪怕再怎么靠近,还是觉得拥挤,摇摇欲坠。 叶葬和云澈共处一室本来就觉得别扭,现在还要挤在一起,她更加觉得不自在,总是不想和云澈有接触。 但是高台上空间有限,她身形摇晃,差一点就要掉下去。 “干什么!”云澈一把拉住叶葬的手臂,拉着她往自己身边靠近,厉声道:“想死啊!” 叶葬还是不甘地挣扎了一下,但是云澈紧紧攥住她的手臂,她也不敢有过大的动作。 这时候地上的水银已经在地面上浅浅地铺开,刺鼻的气味充斥着鼻腔,让人十分难受。 “都这个时候了,你真以为自己是天神下凡吗?”云澈从腰包里掏出一块陈旧的手帕,塞到叶葬手中,强硬地说:“蒙住口鼻!” 叶葬看着手里的那块手帕,眼神瞬间变了一下。 手帕的角落里绣着一朵精致的海棠花,妖艳鲜红,像是一株小小的跳动火焰,和叶葬眉心的海棠印记如出一辙。 这块手帕的边缘已经磨出了毛边,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看得出来云澈对这块手帕十分重视。 绣着这种印记的手帕,不用多想,就是巫棠教主的东西。 看手帕的破损程度,这应该是花意的手帕。 叶葬心中掀起沉闷的思绪,紧紧攥住手帕,塞回到云澈手中,沉声道:“我不要!” 云澈咬牙切齿地看着叶葬,不知道她发什么牢骚。二话不说,直接甩开手帕,利索地往叶葬脸上蒙去。 手帕上带着淡淡的清香,云澈双手绕过叶葬的脖颈,快速在她脑后打了个结。 这个样子,云澈已经把叶葬圈在了怀里,叶葬咬着牙,特别想抽出翩鸿刀给云澈一刀。但是这也只是想想,叶葬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只是瞪大了眼睛,恶狠狠地看着云澈。 本来叶葬都要问候云澈十八代祖宗了,但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脑子进水了,把手帕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们俩就是这样,生命不息,争吵不止。 云澈勾起嘴角轻笑了一声,又在自己的衣角上撕下一块布料,迅速蒙住了自己的口鼻,闷闷地说:“我自有办法,真是劳烦叶大教主担心了。” 云澈真的是可以对叶葬进行精准打击,叶葬冷笑了一下,伸手朝云澈的心口上点了一下。 云澈一阵痛楚,猛地倒吸了口冷气,大骂道:“你有病啊,叶葬!” 其实叶葬那一下也只是让云澈短促地疼痛,不足以对云澈造成任何伤害。 看着云澈气鼓鼓的样子,叶葬心里的恶气出了一大口,嘲讽道:“别动气了,小心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真的是有病。”云澈咬牙切齿地说,但是嘴上这么说,手还是牢牢抓着叶葬,防止她掉下去。 —— —— “云澈——”黑暗中,唐漠落地之后迅速掏出夜明珠,照亮了周边的环境,喊着云澈的名字。 似乎有一个人就在唐漠不远处,此时他也拿出了夜明珠。 两颗珠子盛放的光芒照亮了这个空间中的彼此。 是唐漠和段九。 两人隔着一段距离遥遥相望,一时无语。 “啧,怎么是你?”唐漠沉沉叹了口气,无奈地说。 面对唐漠十分的嫌恶的语气,段九居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看着唐漠。 唐漠举着夜明珠往旁边走了几步,接着喊道:“灵若?郁姑娘?” “别喊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段九语气平静地说。 唐漠了喊了几声也没有人回应,只有他的声音回荡在周边。 借着夜明珠的光芒,唐漠看清了周边的环境。 这是一个巨大的空间,他们的后方是封闭的,前方的有一条通道,通道中散发着微微荧光,那里似乎是一个更加空旷的地方。 唐漠没理会段九,径直朝着前方的微光走去。 穿过通道,前方出现了一个巨大的莲花池。 池中长满了繁茂的白色莲花和田田荷叶,让唐漠瞠目结舌。 但是走近一看,才发现,那些莲花是用不同的晶石雕刻而成,自身会散发微微荧光,乍一看,就好像真的是满池的莲花盛开,足够以假乱真。 莲花池对面有一扇朱红的门,紧紧关闭着。门两侧伫立着两只展翅飞天的朱雀。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一触即发 看来对面就是出口,唐漠飞身跃起,足尖点着莲花,想要越过莲花池,靠近那扇门。 但是他的足尖刚刚点了一下一朵莲花的顶端,那朵莲花突然剧烈摇晃起来,同时发出了“呲呲”的声音。 唐漠听力极佳,瞬间一个翻身,回到了地面,远远避开了那朵莲花。 就在唐漠避开的一瞬间,那朵莲花“嘭”地一声骤然爆炸开来,火花四溅,晶石的碎片刺破虚空,在唐漠的腿上划开了一道血痕。 爆开的火焰顷刻点燃了唐漠的衣角,唐漠滚落在地,就地又翻滚了几圈,压熄了衣角上的火焰。 他跌坐在地上,心有余悸,腿上的伤口汩汩流出血来,疼痛无比。 这时候段九听到爆破声,急忙冲了过来,就闻到了空气中焦灼的火药味。 “你没事?”段九跑到唐漠身边停下,急声问道。 唐漠盯着那朵爆裂的莲花,急促地喘着粗气,没回答段九。 段九这才看见唐漠腿上的伤口,眼神微微变了一下。 他弯下腰想要去搀扶唐漠,但是唐漠直接拍开段九的手,挣扎着站了起来。 唐漠踉跄了几步才站稳,这时候在玄武塔密室里被许辞梵刺中腹部的那个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 他伸手在腹部上摸了一下,手上已经沾满了殷红的血。 他腹部的伤口又开始渗血了,只不过他的衣服是黑色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这满池的莲花,虽然是用晶石雕刻的,但是里面填满了火药,这些晶石被打磨得十分脆弱,外层外表似乎涂着什么粉末,能和里面的火药相互作用,一旦晶石外边被触碰,瞬间就会破裂,粉末触发火药,发生爆炸。 还好唐漠是往后退到莲花池边上,要是他往里面跃,又触发其他的莲花或者莲叶,他非得被炸个粉身碎骨不可。 这时候他才看着仔细巡视这个莲花池,发现侧边的墙壁和顶部都微微发着荧光。 也就是说,这个莲花池乃至周边任何能着力的地方,只要一有外力挤压,全都会爆炸。 要到达对面的那扇门,除非唐漠会飞,可以不用任何借力,凭空从莲花上面漂浮过去,不然横竖都是个死。 这么变态的机关,到底是谁设计的!唐漠眼神晦暗地看着眼前的莲花,暴怒地想。 唐漠在看着眼前的机关发呆,段九却一直盯着唐漠腿上的伤口看。 也就这么短短的时间,唐漠脚下已经有了一小滩血迹,触目惊心。 “先处理伤口。”段九低声说。 唐漠面无表情地转头看着段九,冷声道:“在这儿装什么好人。良心发现了?” 面对唐漠的嘲讽,段九一点都不在意,只是默默地拿出了金创药,递到唐漠眼前,说:“你是唐门当家,这里的机关只有你有机会能破解。如果你有了什么事,我不是也要跟着你陪葬吗?” 唐漠冷笑了一声,根本没接段九递过来的药,而是原地坐下,把夜明珠放在地上,拿出了自己的药,低头开始处理腿上的伤口。 期间唐漠一直沉默,段九看了唐漠好几眼,问道:“唐门和天机阁什么时候这么交好了,你居然一直跟着霍无怀出生入死。” 唐漠抬头看了段九一眼,没回答段九的问题,而是反问道:“你是唐门的叛徒吗?” 唐漠这个问题冷不丁地抛出来,段九的眼角跳了一下,眼神闪过沉邃,缓声道:“我和唐门没有任何关系。” “是吗?”唐漠成竹在胸地说:“在来兮辞袭击沈月楼的人是你,沈月楼说过,你用的是唐门的武功。难不成是真的演戏演到底,为了把毁灭来兮辞的罪名嫁祸给唐门,故意模仿唐门的武功?” 段九缄默不语,只是轻微地皱了一下眉头。 唐漠这时候已经处理好了伤口,慢慢站了起来,看着段九的脸,说:“玄武塔密室里的毒箭,毒烟,都有十里霜的成分。十里霜,曾经是叛逃出唐门的两个堂主私自改造的毒药,是按照唐门的冰羽之毒改造的,知道配制药方的人不多,你就算不是从唐门叛逃的人,也和那两个叛逃的人有密切的关系。” 面对唐漠已经明确的事情,段九却居然一点都没有辩解,只是神色如常地看着唐漠。 唐漠紧接着说道:“那两个叛逃的人,一个名叫段兮洄,一个叫司马云,算算年纪和本事,你就是其中一个?” 段九轻笑了一声,低声说:“我就知道,我能瞒过所有人,但是瞒不过你。” “承认了?”唐漠冷哼了一声,说道。 段九笑而不语。 “你就是段兮洄!”唐漠咬着牙说道。 段九眼中闪过赞许,说:“你很聪明,但是,我和唐门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段兮洄和司马云叛逃事件发生在唐门剧变两年之前。那时候唐令整顿唐门上下,发现有一个分舵发生囤积火药事件,后来唐令顺藤摸瓜查到了段兮洄和司马云所掌管的堂口。 一查才知道,原来段兮洄和司马云不服唐令的整顿,私下拉拢势力,囤积火药兵器,意欲造反。 后来是唐令和唐川合力捣毁了段兮洄和司马云的据点,但是混乱中段兮洄点燃了火药,将那个据点夷为平地。 周边的百姓遭受波及,死伤无数,唐门的弟子也搭上了不少。 唐令和唐川命大,才从爆炸中死里逃生。 段兮洄和司马云的尸首并没有找到,他们两人到底是死是活,也无人得知。 这么多年来,唐门起起浮浮,唐川发疯杀死唐令之后唐漠继位,除了振兴唐门之外,他也一直在追寻段兮洄和司马云的下落。 毕竟造下一场血案,冤死的百姓,牺牲的唐门弟子,这些血淋淋的账,都要有个结果,不能让这两个恶魔在人间逍遥。 “司马云呢?”唐漠冷声问道。 段九阴恻恻地笑了起来,说:“死了,被我杀了!” 唐漠眉心一跳,看着段九的眼神越来越寒冷,紧紧咬着牙,低声说:“被你杀死,真是便宜他了。至于你……我一定会亲手砍下你的头,挂在唐门门口示众!” 第一百六十六章 背信弃义 段九之前被叶葬在体内种下了噬灵蛊,又被折断了手臂,唐漠身上有伤,两人此刻谁也不可能拿谁怎么样。 况且现在他们被困在这里,又和大部队分散开,如果此时此刻硬是要算账,不管是谁胜出,最后如果解不开机关,还不是一样被困死在这里。 他们都是聪明人,自然不会这么做。 “要杀我。我随时恭候。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解开这里的机关,现在需要的是通力合作。”段九淡淡地说道。 唐漠虽然十分不愿意和段九这种人有什么交集,但是现在,合作已经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行啊,你不是段飞燃最得意的走狗,号称鬼罗刹吗?你在南宫城耳濡目染,对机关知道的应该很多,你说该怎么办?”唐漠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道。 段九已经是老江湖了,对于小年轻的挑衅,他也不会怎么在意,更何况对方还是和他有极大渊源的唐门的当家。 他只是淡淡地笑了一下,说:“这里是朱雀方位,一切没有头绪的东西,其实都应该按照朱雀七宿的方位控制着,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个机关,是南宫城最出名的——‘步步生莲’,互相关联,相互制衡。” “你的意思是,我们一行人被分开,各自落入了不同的密室,几个密室之间互相牵制,那这里是一切机关的初始吗?”唐漠问道。 段九皱眉,自己也不是很确定,说:“理论上来说,应该是,但是——南宫城的机关,如果能被人轻易猜到,他们怎么可能在江北立足三十载?” “我有办法了。”唐漠眼神一凛,缓缓走近了莲花池,低声说:“既然是朱雀,那就按照朱雀七宿的的方位来行走。” 对于唐漠的这个猜测,段九倒是很认同,但是,到底要定位莲花池中的方位,这是一个问题。 唐漠闭上了眼睛,在脑海中回想着朱雀七宿的分布方位,在脑海中对上位置之后,他即刻就认准了其中一个莲叶,那个莲叶对应的就是朱雀七宿第一宿井宿的位置。 唐漠什么都没说,朝着那朵莲叶走了过去。 段九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唐漠,低声道:“你这样去试,太冒险了。” 唐漠挣开段九的手,说:“我又不傻。” 说着,唐漠从后腰摸出了几枚暗器,冲着那个莲叶掷去。 “轰——”暗器触碰到那个莲叶,巨大的爆破声就应声而起。 唐漠后退了一步,脸上浮现出不可置信。 “不对吗?那就是井宿的位置啊……”唐漠声音有些沙哑,喃喃自语。 这时候段九看着对面的朱门两侧的朱雀,眼神渐渐变了。他靠近离他最近的一朵莲花,低下头仔细观察着莲花。 刚才他们都没仔细看,原来在莲花和莲叶上面,都尽数刻着一些动物的形状。段九眼前的莲花上刻着的是一只狐狸,旁边的莲叶上刻着一条蛇。 以此类推,其他的莲花莲叶之上,都各自刻着不同的动物,并且这些动物没有重复。 “不是按星宿方位排列,是要通过对应的动物来找出七宿。”段九低声说道。 唐漠仔细看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莲花上的图案,眼神诧异地看向了段九。 段九说的,是对的。 南方朱雀七宿,分别是井宿、鬼宿、柳宿、星宿、张宿、翼宿、轸宿。 井宿属水,为犴;鬼宿属金,为羊;柳宿属土,为獐;星宿为日,为马;张宿为月,为鹿;翼宿属火,为蛇;轸宿属水,为蚓。 要找出犴、羊、獐、马、鹿、蛇、蚓,七种动物,才是安全的路线。 被段九这么一点拨,唐漠瞬间豁然开朗,凑近了寻找着莲花莲叶上雕刻着的动物,瞬间就找到了一片刻着犴的莲叶。 “是这个……”唐漠这次已经很笃定,手持暗器击向那片莲叶。 “咚——”一声轻响,暗器触碰到那片莲叶反弹了回来,唐漠一把接住暗器,那朵莲叶没有发生爆炸。 唐漠大喜过望,飞身站在那莲叶之上。 莲叶和莲花都是晶石雕刻而成,承受一个人的重量绰绰有余。 唐漠走对了第一步之后,凝神开始寻找刻着羊的方位,在离他一步远的地方,一朵莲花上就刻着羊图案,唐漠这次没有再用暗器试探,直接跃到了那朵莲花之上,那朵莲花岿然不动,唐漠的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回身对着段九说道:“跟着我走。” 段九满眼欣慰地看着唐漠的背影,跟着他的脚步,踏上了莲花池。 唐漠按照顺序,很快就找对了对应的动物,慢慢走过了莲花池,来到了朱门之前。 这时候段九也小心翼翼地通过了莲花池,落到了朱门之前的台阶上。 那两只飞天的朱雀有两人高,恢弘泰然。 它们各自对着不同的方位,显得很格格不入。 “既然是步步生莲,那朱雀应该正对着莲池。”唐漠瞬间就明白过来,对着段九说道:“试试看朱雀雕像能不能转动。” 段九点点头,避开了受伤的右手,用身体和左手抵住雕像,唐漠也做好了准备,两人一起转动雕像,随着沉重的的摩擦声响起,朱雀雕像缓缓对准了莲池。 这个时候雕像已经完全卡住,不能再移动。 唐漠放开雕像,跑到朱门前去推门,但是那扇大门还是纹丝不动。 就在唐漠对着朱门用力的时候,那两尊朱雀雕像突然间摇晃了起来,紧接着从朱雀的鸟喙上流出了水银,水银落到地上,顺着地面流向了莲池之中。 “没用的,不要白费力气了。”段九看着不断流向莲池中的水银,看向了唐漠,说:“这扇门的机关,不在这里,除非有人救我们,不然,我们永远也打不开这扇门。” 唐漠用尽了力气也无果之后其实就知道自己打不开这扇门,可是直到段九说出这个残酷的事实,他才一阵无力,靠着朱门缓缓瘫坐在地上。 “也就是说,我们所在的密室,根本不是初始机关。”唐漠苦笑了一声。 这种感觉实在是太绝望了。努力了半天,却根本没办法解开机关,还是要待在原地坐以待毙。 段九没说话,只是微微叹了口气,看着唐漠。 第一百六十七章 步步生莲 “念言……念言……”恍恍惚惚中,是谁在喊她的名字。 她看不清那个人的样子,可是她记得他的声音,那是她的父亲,南宫彻月。 或许是时光回溯了,她居然看到了十三年前的南宫城。 那时候她还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是南宫念言。 母亲在生产时大出血而死,当然,这些事情,就算当时奶娘和她讲,她也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她只是觉得,母亲是去了很远的地方,只要她长大了,母亲就会回到她身边。 那时候她每天都会盯着母亲的画像看,虽然她没有见过母亲,但是,她要把母亲的样子记下来。 记忆中的父亲温柔亲和,会耐心地教她很多东西。但是更多时候,父亲却老是看着凤凰林的方向发呆。 “爹爹,那里有什么?为什么你总是看着它发呆呢?”南宫念言好奇地问。 南宫彻月微微笑着,似乎在怀念着什么,轻声说:“那里,有弋灵。” 言弋灵,是南宫念言的母亲。她是南宫彻月的师妹,南宫彻月和言弋灵青梅竹马,但是言弋灵体弱多病,南宫彻月多年来为了言弋灵的病奔波求药,可是却没办法让言弋灵好起来。 后来两人成亲,一年之后言弋灵怀上南宫念言,在生产之时彻底离开了人世。 如果不是还有南宫念言,南宫彻月可能早就了结自己追随言弋灵而去了。 “娘亲为什么在那里,她离我这么近,为什么不出来见我?是因为我不听话,娘亲不喜欢我吗?”七岁的南宫念言天真地问。 南宫彻月苦笑一声,摸摸南宫念言的头,说:“娘亲生病了,需要静养,等她病好了,就能出来见你了。” 那个时候的南宫念言还就真的相信了父亲的话,在她眼里,父亲是永远不会骗她的。 虽然从小南宫念言就没有母亲,但是她依旧很幸福,但是这样的幸福只维持了七年。 那一天,是她的生辰。 南宫城上下都在为她庆生。但是她的父亲却迟迟没有出现。 后来到了晚上,是焰火表演,绚烂的焰火在夜空盛放的时候,南宫念言以为城门口进来的会是自己的父亲,但是,映着焰火出现的,却是闪着寒光的兵刃。 而带头的人,就是段飞燃。 段飞燃身后的人,抬着二十多具尸体,那些尸体全都被挖去了心脏,胸口空着一个血淋淋的大洞。 段飞燃带领着一部分南宫城弟子和一些南宫念言根本不认识的人,站在会场上,义正言辞地细数南宫彻月的罪行。 说他是杀人恶魔,说他违背道义,用活人制作傀儡,玷污了南宫世家的名声。 后来他们还说了很多很多,但是南宫念言根本就不能理解。 再后来,所有人都亮出了武器,大家在会场上厮杀起来。 本来喜乐融融的生辰宴,变成了血流成河的人间炼狱。 年仅七岁的南宫念言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直接吓傻了,躲在奶娘的怀里嚎啕大哭。 直到段飞燃的剑快要砍到南宫念言的时候,南宫彻月满身是血,双眼血红地出现了。 他冲上去和段飞燃大打出手,南宫念言哭着大喊,可是南宫彻月眼里只有杀戮,完全听不到南宫念言的呼喊。 南宫念言最后听到父亲的一句话,是他对着奶娘大喊:“走!保护好念言!” 血,到处都是血,南宫念言缩在奶娘的怀里,喉头发甜,已经哭得声音沙哑,没有了力气。 她只知道奶娘带着她进入了一个昏暗的地方,在黑暗中,只有奶娘手上的夜明珠散发的微弱光芒。 那是一个黑暗的深渊,她听不到任何声音,只有奶娘沉重的呼吸。 而往后,她的世界也就真的一直处于黑暗中,再也不能看见光明。 黑暗,无边无际,永远不会消散。 南绿湄觉得记忆中的腥甜似乎成了现实,她干咳了一声,从噩梦中清醒过来,微微睁开眼睛,看到了段飞燃的脸。 她一个激灵,全身颤抖起来,惊恐地瞪大了眼睛,看着段飞燃。 “梦见你父亲了?”段飞燃伸手在南绿湄脸上抹了一下,轻蔑地笑了起来。 南绿湄这才惊觉自己脸上都是泪水。 但是她咬着牙,并没有回答段飞燃。 “既然醒了,就起来,破解这里的机关。”段飞燃粗鲁地一把将南绿湄拉了起来,推搡着她往一面刻满了莲花的墙壁而去。 南绿湄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是一条甬道的尽头,周围除了段飞燃,不见其他人的踪影。 “其他人呢?”南绿湄忍不住问道。 段飞燃:“很显然,我们从甬道掉下来的时候,走散了。现在,只有我和你。” 段飞燃和南绿湄同时掉入了这个甬道中,这个甬道中似乎弥漫着什么迷香,他们掉下来之后双双昏迷,段飞燃也就比南绿湄早醒那么一点点。 至于两人到底昏睡了多久,这里没有任何参照物,根本无法推算。 南绿湄只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浮雕,脸色瞬间就变了,低声喃喃:“这是步步生莲……在我们昏睡的时候,其他关联的机关已经被启动了。” 南绿湄附耳贴到墙壁上,听到了轻微的齿轮转动的声音。 “这里就是步步生莲的初始机关?无念道?”段飞燃眼神惊讶,问道。 南绿湄点了点头。 步步生莲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初始机关,也就是无念道。这是解开后面所有机关的总源。后面的关联机关称之为千机阵,一环扣一环,并且千机阵中根本没有解开机关的地方,所有的出口,必须由无念道开启。 南绿湄仔细观察着墙壁上的浮雕,可是这是一面用特殊技术处理过的墙壁,没有任何攻破的地方。 就算是南绿湄,也看不出来破绽在哪里。 “如果你不解开无念道的机关,那些和我们走散的人,全都会死在千机阵中,是吗?”段飞燃冷嘲热讽地问道。 南绿湄这时候一句话都不想和段飞燃说。 第一百六十八章 碧落黄泉 步步生莲是碧落城中最核心的机关,如果他们接触到这个机关,那么说明他们离碧落城中枢已经很近了。 可是南绿湄毕竟没有系统地学过机关术,很多东西,还是奶娘在世的时候告诉南绿湄,还有在她小时候父亲教过她的。 以目前她身上的本事,她真的没有信心能解开无念道的机关,解救所有人。 “玉佩呢?把玉佩给我。”南绿湄盯着那堵满是莲花的墙壁,沉声说道。 段飞燃瞥了南绿湄一眼,即使满脸不爽,但是还是拿出玉佩,扔给了南绿湄。 南绿湄抬手接住,垂眸看着手中的玉佩,神色凄凄。 思虑了片刻,南绿湄猝然朝着那面墙跪了下来,内心默念:“爹、娘,如果你们在天有灵的话,请保佑我的朋友。” 沉沉地叹了口气,南绿湄眼神一变,直接扬手将玉佩甩向了墙壁。 “叮——”一声清脆的响声,那块环形玉佩砸中墙面之后顿时裂成了几瓣,零落四散。 段飞燃怔了一下,一脸无语地看着南绿湄,想要骂脏话,但是想想还是忍了下去。 但是即刻间,那些散落的玉佩碎片突然间颤动起来,慢慢悬空,并且剥落了棱角,变成了大大小小的珠子,而墙上的浮雕也开始有了变化,似乎有一层白色的粉末簌簌落下。 粉末从墙上完全落下之后,有一些莲花的中心出现了小小的凹槽。珠子似乎被墙上的什么力量牵引着,一点点靠近了墙上的莲花。 随着那些珠子靠近墙壁,段飞燃背上的落痕剑也开始微微颤动着。 段飞燃还没反应过来,落痕剑突然“唰”地一声脱鞘而出,铮然贴在了墙壁之上。 同时,那些珠子牢牢吸附在了墙壁上的每朵莲花的中心。 段飞燃看着眼前的景象,踌躇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拿回落痕剑。 此时两人才知道,这面墙壁上的浮雕,其实是用磁石雕刻而成,只是表面上被涂上一层隔绝磁力的物质,隔绝了磁力。 而那块玉佩破碎之后,才会触发那层物质脱落。 磁力恢复,才把玉佩残片和洛痕剑吸附了过去。 在段飞燃犹豫的时候,南绿湄直接飞身上前,瞬间握住了落痕剑,把它从墙壁上扯了下来。 “南绿湄!”段飞燃横眉倒竖,意识到了南绿湄想要反客为主。 他伸手摸向手腕上的葫芦,想要用子母蛊牵制南绿湄。 可是南绿湄比段飞燃快了一步,瞬间弯下腰捡起地上玉佩的碎片,吞进了腹中。 段飞燃操纵着子母蛊的时候,南绿湄一开始还有着咬噬的痛苦,但是渐渐地,那种痛苦就消失了。 她冷锐地笑了一下,说:“别白费力气了,就算我没有子母蛊的解药,但是这块玉佩是浸过毒的,杀死我体内的子蛊,轻而易举。” 南绿湄说这些话的时候,神态十分决绝,段飞燃真的没想到南绿湄还是留了一手,眼中已经隐隐有了怒气。 可是这个时候,那面刻满莲花浮雕的墙壁一阵震动,缓缓升了起来,露出了墙壁后面的空间。 南绿湄握着落痕剑,闪身跑进了里面。 段飞燃急忙追了上去。 可是就算段飞燃前后脚追着南绿湄进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南绿湄进入了眼前高低错落的建筑中,隐匿不见。 眼前是一座北构西折的城池,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1。 段飞燃惊愕地看着眼前巍峨的城楼,牌匾上龙走蛇形地写着“碧落”两个大字。 城门敞开着,段飞燃屏着呼吸一步步穿过城门,踏上了街道。 街道两旁矗立着大大小小的摊位,珠玑满列,每个摊位后面都站立着真人大小的傀儡。傀儡或笑或嗔,或哀或嬉,似乎都在看着段飞燃这个无端的闯入者。 —— —— “唰唰唰——”黄沙还在源源不断地注入到密室之中,霍无怀、郁落白和顾央烛将周围的篝火太摞到一起支撑起一个高台站立在上面。 但是黄沙此刻还是盖过了篝火台,已经掩盖到了三人的腰部。 随着时间流逝和黄沙的侵占,这个密室中的空气越来越不流通,三人都不由得呼吸绵长,头脑发昏。 霍无怀心里纷乱无比的情绪却在此刻统统烟消云散,他握紧了郁落白的手,眼中一直带着笑意。 如果他们的生命就这样终结在这里,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至少,他们终于在某种意义上,永远地在一起了。 “我一直瞒着你一件事情。”霍无怀的声音在黄沙落下的簌簌声中显得十分轻缓。 郁落白对上霍无怀的眼睛,呆愣着说不出话来。 其实郁落白也早就察觉到霍无怀有什么不能说的苦衷,但是真的从霍无怀嘴里说出来,郁落白还是愕然无比。 霍无怀顿了一下,似乎是下定了决心,缓缓开口:“我一直在找一个叫七月的女孩……她是我……” “轰——”然而霍无怀的话被一声巨响打断,密室其中一面墙应声抬起,流沙冲着那个出口急速奔涌而出。 三人被流沙裹挟着冲向了那个出口,霍无怀的话被埋在了流沙之中。 在流沙笼罩他们的身影之前,霍无怀清楚地看到郁落白眼中的凄苦和哀然。 以及,她眼底泛起的细碎的泪花。 慌乱中,霍无怀被流沙冲击着和郁落白分开,他用尽力气想要拽住郁落白的手,可是郁落白却反而借着流沙的冲击,挣开了霍无怀的手。 霍无怀内心大骇,焦急地拨动着流沙,要追寻郁落白的手。 此刻流沙已经将他们三人吞没,霍无怀即刻间感到天昏地暗,窒息感扑面而来。 他的手穿过流沙,抓住了一只冰冷的手,他宛若抓住浪潮中的一根救命稻草,此刻,死死地攥住那只手,不愿再放开。 流沙冲出狭窄的密室之后流速渐渐平缓,霍无怀一道掌风劈开压在身上的黄沙,紧握着那只手,从黄沙中探出身来。 “落白!”霍无怀焦躁地回头去看那只手的主人。 可是从黄沙之中露出上半身的,不是郁落白,而是顾央烛。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不甚此时 看着自己拉住的人竟然是顾央烛,霍无怀瞬间愣住了,继而放开顾央烛,回过头的时候,便看见了站在一旁扶着墙壁弯腰咳嗽的郁落白。 霍无怀急忙朝着郁落白走过去,但是郁落白眼神清冷地看着霍无怀,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在黄沙快要淹没他们的时候,霍无怀说的话郁落白都听进了心里,虽然他并没有把话说完,可是,郁落白却也明白了。 原来在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名叫七月的女孩。 虽然郁落白心中戚戚然,但是却始终没有开口问霍无怀什么。 对她来说,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已经明了了。 霍无怀刚想开口解释什么,他们前方不远处突然传来乱糟糟的对骂声。 “你是不是有病,刚才为什么推我,亏我一直保护你,结果你关键时刻居然想把我推进水银里,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一听就带着万分怒火的声音,不是云澈又是谁。 郁落白听到云澈的声音,脸色变了一下,突然就想起在玄武塔密室里,云澈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原来是这样,云澈说,等事情结束,她会愿意跟着他离开原来是这个意思。 这时候叶葬的声音也传来过来。 “我需要你保护吗?如果不是你碍手碍脚,哪里会有这么多事!” “你还有没有人性啊!”云澈的身影最先出现在郁落白的视线中,云澈偏过头一看,就看见了郁落白。 “郁落白!”云澈看见郁落白安然无恙,脸上一阵欣喜,拔腿朝着郁落白冲了过来。 “你没事?”云澈仔细打量着郁落白,问道。 郁落白凄然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没事吗?这么看,她似乎是没事,可是,真的没事,连她自己都说不出“没事”两个字。 看着郁落白的脸色,云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飞快地抬头看向了站在一步开外的霍无怀。 霍无怀眼中都是愁苦,面对着云澈的目光,他无言以对。 云澈深深蹙起了眉头,把目光慢慢看向站在最后面的顾央烛,脸上都是惊愕和不可置信。 云澈带着迷茫看向霍无怀用眼神询问。 可是霍无怀却只是一度凄然,根本没办法给云澈一个肯定。 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叶葬一步步慢慢走了过来,脸上浮现出运筹帷幄的笑容。 郁落白的目光依次扫过叶葬、云澈和霍无怀,这一刻,似乎是福至心灵,或者是一些什么情绪的指引,她低低地,沙哑地问:“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 郁落白的话像是一个千斤巨石,瞬间砸在了霍无怀和云澈头上,他们俩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我们……”云澈还是想挽救一下这个局面,临场编瞎话的本能又发挥起来。 可是郁落白抬手制止住了云澈,眼神冷漠地看着云澈,说:“你骗过我吗?云澈?” 云澈本来想好的一堆瞎话,在看着郁落白的眼神的时候,顿时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骗过吗?云澈在心里这样问自己。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云澈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就这一点,他就从来没对叶葬和霍无怀以外的人说过实话,再从帮着霍无怀瞒着七月这件事情来说,他也的确,在欺骗着郁落白。 这一刻,一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云澈也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你也一直在骗我。你知道一切是吗?你和霍无怀,你们一直,都在骗我。”郁落白说这话的时候,眼底已经控制不住溢出了泪花。 “我……”云澈瞬间觉得自己像个恶人,他想为自己辩解,却发现这件事情涉及得太多,他根本没办法解释。 郁落白看向霍无怀,孤注一掷地,咬着牙问:“从我们相遇开始,就是假的吗?” 霍无怀痛心地看着郁落白,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说不出一个字。 “你们,是巫棠教的人吗?”郁落白的眼泪倏忽而下,冷冷地问道。 霍无怀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他心中酸涩无比,只能紧紧绷着嘴角,说不出一个字来应答。 “是为了落痕剑吗?都是为了那把剑啊……”郁落白从云澈和霍无怀的沉默中,已经明白一直以来那种疏离和飘忽的真正原因。 “你想知道真相吗?”一直没有说话在看好戏的叶葬此刻突然问道。 郁落白看向叶葬,自嘲似地笑了一声。 “纸是包不住火的,瞒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叶葬眼神深邃地扫视了一眼霍无怀和云澈,轻蔑地笑着,说:“你以为你能受到他们两个人的庇护,是因为什么?是因为你自身吗?” 这个问题,郁落白在自己心底也曾问过自己无数次,但是并没有人能给她答案。 到了此刻,一切赤裸裸的真相被撕开,郁落白终于不能在自我欺骗下去了。 对,她只是一个没有过去的人,空白的人生,跟着白昔隐居在莲台,一步踏入江湖纷争的漩涡,却前后被那么多人保护,当然,只是因为她身上的落痕剑。 她心中一痛,踉跄了一步,嘴角渗出了丝丝血迹。 霍无怀和云澈同时抢步上前,想要去搀扶郁落白,但是郁落白一把格挡开了两人,怒吼道:“滚开!” 郁落白从来都是冷冷清清的,就算面对外人凶了点,但是对霍无怀和云澈,她从来没有这样失态暴怒过。 她知道她没有任何资格要求霍无怀和云澈这两个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人无条件对她好,可是,就算理智告诉她,她没资格生气,内心却还是忍不住战栗凄苦。 苏愿照顾她,公孙沫向着她,云澈和霍无怀一路以来的相助,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她带着落痕剑,因为她是白昔的弟子。 一直以来,自诩要靠自己生活的郁落白,却是一直在承蒙着那把剑和那个人的荣光。 而她呢,她的生命是空白的,她什么也不是。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她在涵尘眼中是试药工具,在逐鹿大会英豪眼中,是泼脏水的对象,在霍无怀和云澈眼中,是一个名叫七月女孩的替身。 原来,都是假的。 连郁落白这个名字,也是为了郁家而生。 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自己是谁。 她,只是一个随时被人利用,欺骗的,无名之辈。 第一百七十章 真相大白 “云峰山,巫棠教,教主花意门下有四个入门弟子。四个弟子中,有一个名叫七月的大弟子,死于八年前。而另外三个弟子,就是我,霍无怀和云澈。”叶葬眼中闪烁着寒光,一字一句像是扎在郁落白心上的利刃。“你,很像那个死去的七月。” 郁落白闭上了眼睛,泪水从紧闭的眼角滚滚落下。 “七月葬身于火海中,一直以来,霍无怀和云澈都以为她死了。”叶葬走近郁落白,盯着她的脸。 郁落白缓缓睁开眼睛绝望地和叶葬对视。 “但是……她其实没有死……”叶葬在隐隐发笑。 郁落白猝然皱起了眉头,眼中闪过错愕。 “她只是毁了容,忘记了一切。然后,换了一个模样活在这个世界上。”叶葬抿着嘴角,满是嘲讽地笑了起来。“是不是和你很相似,毁容,失忆。” 听到这里,郁落白已经震惊得无以复加。 曾经萦绕在她脑海深处的一些东西,慢慢有了轮廓。 “可是你不是她!”叶葬哈哈大笑起来,得意至极。“知道这个事情的人,都会把你和七月联系起来。你的确,很像她,可是,你不是。你难道不疑惑,你和霍无怀经历了那么多,但是我带走你之后,霍无怀却没有第一时间赶到江北保护吗?” 郁落白颤抖着嘴角,脸色渐渐惨白。 “因为,七月出现了啊。我,找到了七月。她已经出现,你这个作为七月的替代品的人,还有什么价值呢?”叶葬看着郁落白越痛苦,内心就越兴奋。 她一把拉过郁落白,让她面对着霍无怀和云澈,狠声道:“你问问他们两个,他们接近你的初衷,是什么!” 霍无怀和云澈已经愧疚无言,虽然他们都没有说话,可是正是因为没有任何辩解,郁落白才更加明白,叶葬说的都是实话。 霍无怀可以在逐鹿大会上剑指千夫无所畏惧,云澈恣意潇洒,哪怕是公孙沫的面子也不给,平时出言嘲讽叶葬也是毫不留情。 但是此刻,他们俩在叶葬说话的时候,都没有开口辩解。 一切,已经不言而喻。 他们三个,是一个世界的人。 郁落白,从来都没有走进过他们的世界。 “不是这样的。”云澈已经看不下去,颤声解释:“一开始或许是,但是,到了后面,一切已经不一样了。我不否认七月的存在,可是,一路以来我做的事情,都是因为你,不为七月。” 云澈说着想要伸手去拉郁落白,可是郁落白挣开叶葬的手,一步步后退,神情渐渐漠然。 云澈心如刀割,慌乱地说:“我一直想找机会告诉你真相,可是,我们的身份,牵扯到太多东西,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郁落白还是不说话,但是身上的疏离和拒绝,已经越来越明显。 云澈已经彻底没有办法,回身朝着霍无怀大喊:“霍无怀,你说话啊!你没有想要说的吗!” 霍无怀缓缓看向郁落白,嗫嚅着双唇,天人交战之下,低低开口:“是我,一直瞒着你。对不起,落白。” “我以为,我可以处理好这件事情。我想要对你坦白,可是我……我……”霍无怀眼中落下泪水,凄然道:“是我对不起你。” 他想要解释,想要说出那些心中的顾虑,可是话到嘴边,却只能化作愧疚和歉意。因为无论怎么说,他都觉得自己像是在狡辩。 他放不下七月是真,从进入南宫城开始,他就在纠结,也是事实。 此刻,除了对不起,他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眼前突然一阵恍惚,她突然觉得眼前的人陌生,觉得自己可笑。 “想见见七月吗?”叶葬轻笑了一声,看着郁落白,讥诮地说。 郁落白全身颤抖了一下,咬着牙呼吸急促。 霍无怀和云澈大惊失色,慢慢转身,看向了身后。 那里,站着犹如影子般安静的顾央烛。 “她——就是七月!”叶葬抬起手,指向了顾央烛。 寂静,缄默,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顾央烛身上。 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停滞了。顾央烛全程听着他们几个人说话,但是万万没想到,最后一击,居然落到的,是她身上。 她只是看着郁落白,眼中露出惊诧和惊慌,摇着头,轻声说:“不是……怎么可能……” 顾央烛眼中始终只有郁落白,她看到郁落白眼中的痛楚,朝着郁落白跑了过去,一把拉住郁落白的手臂,颤声道:“我是顾央烛,我永远都是小姐身边的顾央烛,我和什么七月,没有任何关系。” 郁落白看着近在咫尺的顾央烛,突然低低笑了起来。 她们两个,到底是谁像谁,谁是谁的影子呢。 当初在竹庭郡,郁落瞳就是错把顾央烛认成了郁落白,才会一路追着跟到了来兮辞。 郁落白这才开始正视这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女子。 当初救下顾央烛的初衷,是因为顾央烛在大火中被毁了脸,受人欺凌。郁落白看着顾央烛的遭遇,觉得看到了当初的自己。 并且,顾央烛这个名字,也是郁落白帮她取。 这么多年,她们相互陪伴,顾央烛一直都说,自己是郁落白的影子,会安静地在暗处陪着她。 “怎么可能是她……”郁落白看着叶葬,整个人散发着寒意,冷声问道:“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叶葬冷哼一声,看向了霍无怀和云澈,意有所指地说:“看看顾央烛的背后,有没有刺青不就行了。” 虽然叶葬这么说了,但是郁落白并没有动,顾央烛也只是看着郁落白,没有任何动作。 而霍无怀和云澈,从听到顾央烛是七月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石化,看着郁落白和顾央烛,不知所措。 叶葬徐徐开口:“七月,是花意钦定的教主候选人。她的背后,刺着海棠花印记,并刺有巫棠二字。” “我的背上,没有这样的刺青。”顾央烛抢声说道。 叶葬只是淡淡地抿了一下嘴角,说:“你的刺青,是海棠花印记和‘流火’二字。” 此话一出,顾央烛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整个人瞬间僵硬了起来。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念念不戚 “其实不是我找到了顾央烛,而是从八年前开始,我就一直知道七月还活着。”叶葬看向霍无怀和云澈,冷冷地笑了一声,说:“那场大火里烧死的,根本就不是七月,只是我找来顶包的无名尸体而已。七月虽然没有死,但是大火还是烧毁了她全身近一半的皮肤,我带着她离开了巫棠教,把她交给了司画流治疗。” 司画流,这个名字对霍无怀和云澈来说,根本不陌生,司家一直以来都是巫棠教的医师。而郁落白在来南宫城之前,叶葬还带她去见过司画流。 “这个世间的能人异士,可不止涵尘和鬼医绡,司画流只是隐居避世,不为江湖所知而已。要篡改一个人身上的刺青,改变她的容貌,封住她的记忆,对司画流来说,简直轻而易举。”叶葬这次看向的是顾央烛。轻轻地笑着,接着说道:“你来自叙元州,父母是普通的商人,一场火灾毁了你的生活,你开始一个人漂泊流浪,这是你对自己身世的记忆,对吗?” 顾央烛全身颤抖起来,看着叶葬的脸说不出话来。 郁落白听顾央烛说过她的身世,和叶葬说的是一样的。顾央烛不会把自己的过去随便和别人说,叶葬知道这种隐秘的事情,说明,她的确一直在控制着顾央烛的生活。 “那根本就不是你的过去。你,叫做叶竹漪,南疆腾冲人,父母在经商路上遇到山匪,你亲眼看着山匪砍下了你父母的头颅,那时候你才四岁,被吓得丢了魂。后来被花意所救,她带你回云峰山,将你收为入室大弟子,取名七月。但是从那以后,你再也不能开口说话,丧失了语言能力。”叶葬冷静淡然地说着。 霍无怀和云澈甚至都不知道七月的过去,但是叶葬竟然能如此清楚地说出来。 “七月的过去,你是怎么知道的?”霍无怀忍不住问道。 叶葬就知道霍无怀会这么问,她扬着眉,说:“师父的手札啊,无为崖里,记载着很多你们都不知道的事情。包括你,也包括云澈。”叶葬看向云澈,轻轻笑了一下,说:“花意收我们为徒弟,其实也曾暗中调查过我们的身世。不过,在师父的手札中,我和你的身世,都是空白的,也就是说,连师父,也没有办法,查到我们的身世。” “那惑呢?”云澈愕然地看着叶葬,问道。 “霍无怀,字灵若,长安霍家小公子,家族遭遇变故,被奶娘掩护着逃出长安,辗转流落到腾冲,然后遇到了我。”叶葬轻笑着看着霍无怀,笑盈盈地问道:“对吗?” 霍无怀缄默不语,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地和叶葬对视。 “然后我们被花意所救,拜她为师。我们四个人,在云峰山相伴成长,度过了八年时光。直到,花意自刎于苍梧峰顶。七月湮灭于大火,云澈加入天氓宫,而你,回到了霍家,重新做回了霍灵若。”叶葬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道。 这些话,看似在对霍无怀说,但其实,是说给郁落白听的。 郁落白心中已经麻木,看着在场的四个人,什么也没说,转身朝着前方走去。 “小姐。”顾央烛追了上去,拉住郁落白的手臂,怯怯地说:“不要丢下我。” “让我,一个人静一静,好吗……”郁落白苦涩地笑了一下,淡声说。 顾央烛眼眶瞬间红了起来,摇着头,不愿意放开郁落白的手。 郁落白觉得这个氛围让她太过窒息,她必须马上离开,不然,她怕自己会控制不住做出什么错事。 她一点点掰开顾央烛的手,后退了几步,低声说:“别跟着我。” 霍无怀和云澈看着郁落白往前走去,下意识地迈开腿想要追上去,可是两人走了两步,目光落到顾央烛身上,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云澈看看远走的郁落白,又看着愣在原地的顾央烛,下定决心般地说:“我去照顾郁落白,七月,就交给你了。” 云澈还没等霍无怀回答,就急匆匆地越过叶葬和顾央烛,追着郁落白而去。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的背影,觉得心里像是丢失了什么,可是他看不分明。 他明明,在此刻,找到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失而复得的喜悦却没有在霍无怀心里有一丝一点。 他的心里有一些东西,似乎随着郁落白的离去,而破碎了。 眼前的人,是七月啊,是他朝思暮想,无法忘记的七月啊。可是为什么,他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 不是的,事情不该是这样的。 他摇着头,冲着顾央烛冲了过去。 顾央烛被霍无怀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 霍无怀近距离地看着顾央烛,可是,不一样,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他们之间,真的只是因为八年时间的分开,不一样了吗? 叶葬站在一边,眼神晦暗地看着霍无怀和顾央烛,思绪复杂,不知道她在盘算着什么。 就在叶葬沉思的时候,霍无怀突然一撩下摆,猝然对着顾央烛跪了下去。 顾央烛怔住了,满眼疑惑地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但是这个下跪的动作,已经很明显表明了霍无怀的心境。 叶葬紧紧皱着眉头,看着霍无怀的动作,气急无奈地笑了起来。 霍无怀站起来之后,直接转身,朝着郁落白的方向追了上去。 顾央烛愣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叶葬看着霍无怀离开的背影,紧紧咬着牙,眼中渐渐凝聚了杀气。 一路走过来,一切的事情都在叶葬的计划中,可是这一次,她万万没有想到,竟然是这样的走向。 “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叶葬冷声对着顾央烛说道。 顾央烛看着叶葬,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低声说:“你还看不分明吗?结果已经不言而喻了。哪怕七月是霍无怀的执念,可是,他明明,眼里心里,都只有郁落白。” “住口!到了现在,没看清的,是你自己。你,不是顾央烛,你是七月!听不懂吗!”叶葬瞬间暴怒起来,厉声吼道。 顾央烛凄然地笑了一下,慢慢朝着前方追了过去。 第一百七十二章 各自陌路 郁落白看着脚下的地砖,脑子里一片空白,疾步往前走去。 这条通道比他们进来的时候走的那条通道还要宽阔,前方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可是这一刻,郁落白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远离所有人,远远地,谁也不想看见。 但是她刚走出没多远,云澈就追了上来,拦住了她的去路。 “让开。”郁落白没有看云澈,冷漠地开口。 “听我说几句,行吗?”云澈急促地说。 但是郁落白没有给云澈说话的机会,直接绕开他,继续往前走去。 “落白!”云澈只能拽住郁落白的手臂,哀求道:“我承认我骗了你,可是,那些情义总该不是虚妄,我们出生入死的一切,都要被否定吗?” 郁落白觉得太阳穴剧烈地疼痛了起来,趔趄了一步,说不出话来。 云澈眼中闪过痛心,慌乱地说:“我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跟我走。” 郁落白听到这样的话,却只是觉得可笑,她狠狠地甩开了云澈的手,往前奔跑。 云澈的心像是被针密密麻麻地刺中,他死死咬着牙,从来没有觉得这样挫败过。 郁落白急促的往前奔跑,但是下一刻,霍无怀的身影如风般追了上来,落到了她眼前。 她心中戚苦,恍惚中一头撞在了对方身上。 霍无怀被郁落白撞得往后踉跄了一步,他稳住脚步,直接伸出手,紧紧地抱着了郁落白。 “对不起。”霍无怀开口,语气绵绵充满愧疚。 郁落白刚在脸上风干的泪水像是绷紧在脸上的一层假面,她颤抖着扯了一下嘴角,死死掐住霍无怀的手,缓缓踮起脚尖,凑到霍无怀耳边,低声说道:“你已经成为天机阁阁主,落痕剑也不在我手里,我对你,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霍无怀脸色一阵惨白,声音微微战栗起来,虚弱无声地询问:“难道你认为,我们之间,只有利用吗?” 话刚说出了口,霍无怀就后悔了。 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可是却唯独不是他说出口的那些。 他想要向郁落白表明自己的心意,要告诉她,即使他之前混蛋,在自己的执念和郁落白之间摇摆不定。可是在看着郁落白绝望戚绝地离开的时候,他就明白了自己的心。 可是他们之间从来都模模糊糊,那些小悸动,是他们之间的心照不宣。到了此刻,两人心中都堵着气,霍无怀赌气地想要知道郁落白对这份感情的期许,而郁落白却是不能容忍霍无怀的欺骗。 他们之间,明明彼此都想要靠近对方,却不知道哪一步行差踏错了,竟然变成了这样的局面。 郁落白一把推开霍无怀,眼神冷漠如冰,露出一个凄惨的笑容。 “难道不是吗!”郁落白说完,错开霍无怀,往前走去。 霍无怀心底一片冰凉,怔忪在原地,全身僵硬,神色恍惚。他偏过头看着郁落白决然的背影,肺腑中一阵剧痛,眼前发花,快要站不住。 云澈站在几步开外看着霍无怀,忍不住沉沉叹了口气。 郁落白已经知道了一切,加上有叶葬在从中作梗,南宫城的事情结束之后,江湖上必定又要掀起滔天巨浪了。 郁落白到底会怎么想霍无怀、云澈和叶葬之间的关系,云澈简直不敢想。 “没有任何情义吗?”霍无怀喃喃自语,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郁落白往前又走了一段距离,终于走到了这个甬道的尽头,她抬起头,就看到一道石门之后的一些隐隐绰绰的建筑。 她脑海中一阵轰鸣,快步穿过石门,高耸巍峨的城楼上的“碧落”二字映入了她的眼帘。 “咚——”一声沉闷的声响从城楼的街道上传来,郁落白警惕起来,瞬间把心里乱七八糟的情绪丢到脑后,朝着声响发出的方向跃了过去。 只见在主干道后面的一条街道里,扬起了漫天灰尘。郁落白汇聚内力到指尖,正想往里面查看,一个灰头土脸的黑色身影惊天动地咳嗽着从灰尘中走了出来。 “唐漠?”郁落白看清对方的脸,急忙撤下防备,冲上去搀扶着唐漠。 唐漠感觉像是嗓子里吸进了几斤灰尘,一层粘稠的东西堵在他咽喉中,刺激得他眼泪都飚了出来。 他偏过头看见郁落白,但是这个情况,他实在没办法讲话,还是一直弯着腰剧烈地咳嗽,郁落白生怕他下一刻就咳得背过气去。 唐漠突然停顿了一下,脸色剧变,然后“噗”地一下,吐出了一大口黑血。 “唐漠!”郁落白顿时就惊诧起来,问道:“你没事?” 吐出那一口血之后,唐漠便停止了咳嗽,他慢慢直起腰,急促地呼吸着,朝着郁落白摆手,喘了半天气才断断续续地开口:“没……没事了。” “发生什么了?”郁落白扶着唐漠往旁边的台阶上走去,搀扶着他坐了下来。 “我和段九从困住我们的密室里逃出来……”唐漠叹了口气,脸色恢复了一些,说:“就来到了这里,然后我们听到后街有脚步声,就过来查看……谁知道,房子里有两个傀儡在动,我们一踏进房间,那两个傀儡就……爆炸了,炸开了满屋子的粉末……段九……他把我推了出来,他,他还在里面。” “段九?”郁落白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道:“你的意思是,段九……救了你?” 唐漠吞咽着口水,点了点头。 “他是从唐门叛逃的人。”唐漠低声说。 郁落白恍然大悟,但是并没有追问什么,只是往房间里看去。 此刻那些灰尘和粉末都已经沉淀在地上,郁落白清楚地看到一袭黑衣的段九横躺在门槛上,垂着头昏迷了过去。 郁落白站起身,朝着段九走了过去。 她把段九翻过身,伸手探了一下他的脉搏,他中了毒,呼吸十分平缓。 这时候唐漠也喘匀了气,走了过来,蹲在段九身边查看他的情况。 “中了迷魂草的毒,只要能出去,还有的救。”唐漠低低说了一句。 郁落白看着唐漠的脸,抿了一下嘴角,说:“那就带着他一起走。” 唐漠“嗯”了一声,伸手拽住段九的手臂,把他往自己背上拉。 第一百七十三章 不知所以 唐漠的腿在闯莲花阵的时候被爆炸的碎片划伤了,虽然伤口不是很深,但是又要背着段九行走,还是有些吃力。 郁落白一眼就看见了唐漠腿上的伤,一直伸手扶着段九,也防止唐漠趔趄摔倒。 走到主大道的时候,霍无怀和云澈也已经走了进来,两人正在打量着碧落城的景别,回过头就看见唐漠背着段九,郁落白跟在旁边走了过来。 霍无怀目光凄凄地看着郁落白,但是郁落白根本连看都没有看霍无怀一眼。 云澈也发现了郁落白现在是把他和霍无怀都划做了外人,他苦闷地叹了口气,问唐漠:“你干嘛要救他。让他死在这里算了。” 唐漠苦笑了一声,说:“算了,有什么仇怨,等出了这里再清算。” 其实云澈也只是说说气话,他们就算再痛恨段九,也还是有自己的原则,不会见死不救。 不然他们和段飞燃那种人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候顾央烛也走进了城门,来到了主干道上,她站在一旁,目光复杂地看着郁落白,轻声喊道:“小姐。” 郁落白心上一痛,偏过头忽视了顾央烛。 顾央烛双唇抿成一条线,哀然低下头。 霍无怀和云澈愣在当场,突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唐漠扫视了一圈众人,觉察出不对劲,问道:“发生什么了?你们怎么了?怎么都怪怪的?” “没什么。”郁落白轻声说了一句。 唐漠皱着眉头,没什么,他们几个就差把愁眉苦脸四个大字写在脑门上了,还能没事? “死里逃生,不知今夕何夕而已。”叶葬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他们一行人磕磕巴巴地穿过甬道,受困于密室之后脱逃,才接近了碧落城。至此,进来的一行人,除了南绿湄和段飞燃,都已经汇聚到了一起。 碧落城的建造主次分明,主干道上鳞次栉比地都是商铺,后街是居民住宅。笔直的主干道尽头,屹立着一幢最巍峨雄伟的宫殿,想必那就是碧落城的中枢。 他们要找的东西,应该就在那里。 既然他们抵达这里的时候,石门已经开启,那便表明,南绿湄和段飞燃应该先他们一步,进入了碧落城。 至于之前叶葬和盘托出的一些惊天秘密,霍无怀和云澈不会希望其他人知道,郁落白此刻还在纠结,至于顾央烛,她一切以郁落白为主,哪怕现在身份已经不一样了,可是她的信念从来没有变过。 “愣着干什么,走啊,都到这儿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么垂头丧气。”叶葬时刻都在众人没有任何斗志的时候上来添一把火。 这一次,最先往前面走的,是郁落白,她扶着唐漠,也没招呼众人。 云澈叹了口气,几步跟了上去,走到唐漠身边,说道:“你腿上身上都有伤,让我来背他。” 唐漠看向云澈,说:“没事。我还行。” 唐漠的确也不是风一吹就倒的人,就算受了伤,背一个段九也是负担得了的。 更何况,段九和唐漠有渊源这件事,唐漠只告诉了郁落白,现在这个情况,他也不好和云澈解释,毕竟叶葬还在旁边。 唐漠心里一直都觉得,叶葬这个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之下,一定要对她多留个心眼。 顾央烛一直都没再说话,只是不远不近地跟在郁落白身边。 霍无怀眉头已经皱成了疙瘩,目光一直在郁落白身上没离开过。不过郁落白很明显一直在对霍无怀视而不见。 郁落白就是这样一个足够冷漠决然的人,容不得欺骗和算计。 “发什么呆?”叶葬走到霍无怀身边,满脸揶揄。 霍无怀实在心力交瘁,只是淡淡地偏过头看了叶葬一眼,什么都没说。 “你看上去,好像不高兴啊。”叶葬看着已经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的其他人,轻声在霍无怀耳边说道。 “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这次博弈,你都赢得很精彩。”霍无怀面无表情地说。 叶葬嗤笑:“你有什么损失,你终于找到了七月,那么多年的奢望变成现实,你还不感谢我?” 霍无怀目光深邃地看着叶葬,咬着牙,从牙缝里低低挤出话语:“当年,你到底背着我,做了什么事情?那场爆炸,是你做的吗?” 叶葬直视霍无怀的眼睛,没有一点躲闪,微微扬着眉,低声说:“为什么,你和燚都向着七月?你不是当事人吗?七月就是个冷血的怪物,她要杀了我和你,难道,那个时候我们不反抗,只能任她屠杀吗?” 霍无怀看着叶葬的眼睛,她的眼睛还是和当年一样,藏着无数的话语,霍无怀从来没有看清过。 那件事情是怎么发生的呢?这么多年了,霍无怀每次都想尽力想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可是,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七月似乎变了,从花意出征开始,七月就变得越来越冷漠,终日把自己关在清心阁丹房中,不知道在做什么。 花意离开之后,燚也就没了心思关注任何事情,他每天都关心的只是中原那边的消息,为花意的安危担忧。 在花意离开之前一个月,她便经常给七月熬制汤药,没人知道那种汤药是用来干什么的,是增进七月的功力,还是治疗病理,惑也不得而知。 总之那段时间开始,七月开始闭门不见任何人。花意熬制好汤药,燚便送去清心阁给七月。 花意离开云峰山讨伐中原武林之后,熬制汤药的事情便落到了燚的头上。后来惑实在是想知道七月到底发生了什么,便去问燚。 那时燚照常在文火熬制汤药,对于惑的突然到访,燚一点也不意外,不过对于惑的询问,燚也只是给了他一个稀疏平常的回答。 “七月身体不适,这是给她调理身体的。”燚说道。 “她怎么了?”惑焦急地问。 燚摇摇头,说:“师父不说,七月自己更不会说,我哪里知道呢。” “药方能给我看看吗?”惑想看看能不能从药方中看出些什么。 “你还懂这些?”燚有些惊诧,但还是把药方递给惑看。 第一百七十四章 所谓伊人 惑毕竟曾经是霍家的小公子,药理方面还略知一二,但是那张单子上的药方却看得他一头雾水。 那些药草一半至寒,一半至烈,惑初看还以为这是一份毒药方子。 但是这毕竟是花意为七月开的方子,花意虽然某些时候做事怪诞,但是总有她的道理。 况且在花意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七月已经服用这副汤药一个月了,也的确没有听七月出现什么异状。 “我能不能代你去送药?”惑小心地问燚。 大家都已经是十六七岁的少年了,有些事情就算嘴上不说,但是彼此也能感觉得出来。燚知道惑一直都对七月有着超出同门之外的感情,他自然乐意成人之美,爽快地点头答应。 “不过师父离开之后,七月情绪有些波动,你可不要惹到她。”燚提醒道。 对于七月的事情,惑比任何人都要上心,他当然不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于是接下来的日子,惑就开始接手给七月送汤药的任务。 熬制汤药是花意亲自交代给燚的,燚是不可能会假手他人的。所以只是把送汤药的事情交给了惑,煎药还是燚一手负责。 惑一直都记得,第一天代替燚到清心阁去给七月送药的时候,夕阳的余晖像是璀璨的锦缎,铺就在山峦上,映着金色的光芒,绚烂得不真实。 越发靠近清心阁,惑的心就跳动得越快。 算算时间,他和七月已经快一个月没有见面了。 之前是七月日夜不分地练功,后来就是闭关在清心阁中,上一次见面,还是在送花意离开云峰山的时候。 那天的朝霞映盛整个云峰山,花意披着朝辉率众离开。 七月一直站在山门口目送花意,直到花意的队伍隐匿在了山林间,七月还是一动不动。 和七月一样快要望穿那些蓁蓁绿意的人,还有燚。 对他来说,花意离开了,他的魂似乎也跟着飘走了一半。 “人都看不见了,还在这儿看什么。”这时候阿叶嘀咕着,上前去拉惑的衣袖,抱怨道:“回去了。” 惑无奈地看了阿叶一眼,小声道:“别胡闹。” 阿叶气鼓鼓地瞪惑,瘪着嘴生气。 惑下意识偏过头去看七月,却冷不防和七月的目光对视上,他一阵心慌,匆忙移开视线,低下了头。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七月已经转身离开,只给他留下一个清绝的背影。 惑加快脚步想要追上七月,但是这个时候阿叶反而扯住了惑,无理取闹道:“难得今天不用训练,我们去后山看看养的兔子!” 去什么后山,他不想去后山!他要去追七月! 但是年少的惑羞于言说这种晦涩朦胧的感情,碍于和七月身份的差距,也不敢将自己的小心思表露得太过明显。 可是阿叶喜欢缠着他是从上山之前就有的习惯,他们毕竟相依为命过,他把阿叶看做自己的亲妹妹,大多数时候都不会拂她的意。 可是随着年岁渐长,惑也发现阿叶对他的依赖有些出格。她总是出现在他身边任何地方,就像他的影子。 “要去你自己去。我没心情。”这一次惑终于没有再顺从阿叶的意愿,只是遥看着七月越来越远的身影,漠然回绝了阿叶。 阿叶哪里肯善罢甘休,直接抱住惑的手臂,不依不饶地说:“为什么不去,陪我去看看兔子都不愿意吗?” 惑皱着眉头,和阿叶拉扯起来,想要从阿叶手里挣脱开来。 他大力了一些,终于从阿叶手里挣脱开的时候,抬起头,就看见远走的七月不知道什么时候回过了头,神色凄凄地看着他。 他没有看错,七月是在看他,可是当他想要往前迈出一步的时候,七月却决绝地回过头,一个起落,像一只翩飞的白鸟,离开了他的视线。 一瞬间,惑的心里千回百转,起落不定,愁绪万千。 “看什么兔子,那兔子被我烤了吃了!”这时候,一直出神的燚终于神魂归位,看向阿叶,语气不善地说。 “你说什么!”听到燚的话,阿叶当场就炸毛,指着燚就要冲上去和他理论。“你再说一遍!” 燚和阿叶一旦碰到一块,那就是引线和火花相遇,不炸个噼里啪啦不会收场。 花意离开了,燚本来就不高兴,阿叶今天又无理取闹,他们两人先是互相言语辱骂对方,后来上升到问候对方十八代祖宗,再后来就开始动起手来。 花意在的时候两人打架还会收敛一点,现在花意不在云峰山,过往憋着的气都在此刻爆发出来。 但是不管两人怎么打,惑也不想管他们。他鬼使神差地朝着七月离开的方向施展轻功追了上去。 但是追到清心阁的时候,看着清心阁紧闭的房门,惑就再也没有勇气往前一步了。 花意离开的这一个月中,七月更是连清心阁的门都没出过。 到了今天,惑终于有一个正当的机会可以见见七月,对他来说,紧张和忐忑,雀跃和慌张,统统交织在他心里。 敲响那扇门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到嗓子眼,全身微微颤抖着,快要端不住那碗汤药。 房门内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紧接着“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七月清丽俊秀的脸出现在惑眼前。 来之前惑想了很多,见到七月的第一句话该怎么说,表情该怎么摆。 但是真的看见七月的这一刻,之前所有的练习都白搭,他看着七月的如画般的眉眼,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只能呆呆地看着她,结结巴巴地说:“我……来给你送药。” 七月看到来的人是惑,眼中闪过惊诧和愕然,不过她瞬间就恢复了情绪,敛下眉眼,点点头让开一步,示意惑进来。 清心阁是七月的居所,丹术她懂得不少。这里炼制的丹药,大多是用来喂养麟儿的。 也正是因为丹药和灵草的喂养,麟儿才能长得那么大。 麟儿就饲养在清心阁下面的地阁中,它一年到头偶尔出来晒晒太阳,其余时间就窝在地阁中睡觉。久而久之,身体越长越长,体格越来越粗壮,看上去都隐隐有了蛟龙的感觉。 第一百七十五章 朝夕惊变 七月被花意单独传授武功之后,就一直住在清心阁,清心阁是一个独立的别院,通常情况下,是不允许其他人进去的。 但是送药是花意吩咐下来的,有了这个名头,惑才能进来。 七月并没有问什么,只是让惑把汤药放下,然后她对他比了一个谢谢的手语。 惑其实已经把手语学得差不多了,本来想着有一天能像燚一样和七月侃侃而谈。但是后来七月就单独隔离,不再和他们一起训练。 惑始终都慢那么一步,他明明想要离七月更近,可是好像每次都差那么一步,总是会被燚抢先。 虽然惑知道,燚心里只有一个人,那个人在他心里有着无法代替的位置。但是看着燚和七月亲近,惑心里还是隐隐地有些嫉妒。 这一次从燚那里争取到给七月送药的机会,是惑思前想后的一次勇敢决定。 他不能一直畏畏缩缩,他总要勇敢一次,不然,他和七月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来越远。 “你身体怎么样?”惑放下汤药之后,看着七月,边说边打着手语。 七月勾起嘴角微微笑了一下,虽然笑容很淡,可是却瞬间击中了惑的心。 她摇摇头,用手语回复惑:“很好。” “惑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以后,就由我来给你送药。”惑轻声说道。 七月有一瞬间的怔忪,不过即刻点点头,比划着:“那麻烦你了。” “不麻烦。”惑心中雀跃万分,飞快地回答。 说完这一句,惑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突然发现面对七月的时候,他的脑子就发木,搜肠刮肚了半天,只能低声说:“那……先喝药。” 或许是知道惑就是这样,七月倒是没有察觉到惑的紧张,她端起那碗药,仰头喝干。 惑收起空碗,在转身要走的时候,深深地舒了口气,把一个东西放到了七月手里。 然后,他没敢再看七月,舌头打结般说:“你……休息……休息,我先走了,我明天再……过来。” 惑大喘气般说完,端着空碗一溜烟跑出了清心阁。 七月摊开手,看清了惑给她的,是一颗糖。 看着手心的那颗糖,七月眼中浮现出轻柔的光,扬起嘴角,整个人都温柔了起来。 这样的样式,还是当年七月小时候给惑吃的。转眼过去这么多年了,惑居然还能找到这种样式的糖,即使还没吃那颗糖,但是七月心里似乎已经慢慢散开了一丝甜。 但是那种甜蜜,却只在七月心头弥漫了片刻,便又被苦涩所代替。 她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咽喉,眼中是化不开的哀愁。 如果可以,她想要自己和正常人一样,能够开口说话,而不是沉默度日。 七月张了张口,想要吐出几个语句,可是到了嘴边,却还是咿咿呀呀的哑语,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全身颤抖起来。 惑送完药回到住所的时候,就看到燚坐在院子的栏杆上发呆。 花意离开之后,燚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发呆。 或许是惑全身上下那种喜悦藏都藏不住,魂都飞了一半的燚看见惑进来,都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终于开窍了?”燚忍不住打趣道。 惑这才发觉,从清心阁出来,他上扬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平复了下来,走到燚身边坐下,看着远方,问:“你每天都在想什么?” “当然是想师父什么时候回来了。”燚直言不讳地说。 “你有想守护的东西吗?”惑轻声问。 燚几乎没有思考,回答道:“有啊,守护巫棠教,守护我们的家。” 听到燚的回答,惑心里第一时间浮现出七月的脸。 对,变得强大,守护巫棠教,守护心里的那个人。 之后的日子,惑每天都会给七月送药。有时候他会在清心阁小坐一会儿,七月在桌前翻看医术典籍。两人之间静静地,谁也不说话。 之后回想起来,那段日子,是惑最安心宁静的时光。 可是,这样的平静却只是持续了半个月。 那天惑照旧送汤药去给七月,可是却发现清心阁的门紧闭,任凭他怎么敲,也没有人来开门。 “师姐!师姐!”惑放下汤药,使劲撞着门,但是门从里面被上了横栓,惑完全没办法打开。 就在这时,惑听到清心阁中传来刀刃相交的声音。 他心中一凛,直接往后退开一步,拔出随身携带的佩剑,灌注力量到手臂,猝然朝着那扇门劈去。 轰然一声,惑的剑气劈开了清心阁的门,木屑纷飞间,他冲进清心阁,看到七月格挡开阿叶手里的翩鸿刀,一剑刺进了阿叶的肩胛骨,长剑沾着鲜血洞穿阿叶的身体,她痛呼一声,猝然跪倒在地。 “七月?”惑握着自己的剑,站在门口,一脸茫然。 然而七月冷锐地将剑从阿叶身体里拔出来,然后足尖一点,朝着惑冲了过来。 “快跑……她疯了!”阿叶在后面对着惑大喊。 惑不相信七月会对他出手,而且他知道,七月不是个非不分的人。 可是他这样的想法刚刚闪过,七月的剑已经从他的肋下刺了进去。 那一刻他是感觉不到疼痛的,因为他看到七月眼中都是泪水,她满脸戚绝,眼泪像是珍珠般滚滚落下。 一滴一滴,似乎都砸在了惑的心上。 七月张口嘶吼着,对着惑做了几个口型,可是她不会说话,只能发出嘶哑的声音。 惑不知道七月想要说的是什么。 然而下一刻,阿叶从背后跃了过来,翩鸿刀像一道流光,直接劈在了七月背上。 七月往前踉跄了几步,撞在惑身上,然而也将刺在惑身体里的长剑更加推进,血汩汩从伤口处流下。惑半身麻木,呆呆地看着七月的脸,心中一阵阵悲痛。 只见七月即刻稳住了身形,放开了卡在惑身体里的长剑,猝然回身,抬手右手,动作迅猛地探向阿叶。 七月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阿叶还没来得及防守,手中的翩鸿刀已经被七月缴走。 七月一把钳住阿叶的咽喉,五指用劲,势要把阿叶活活掐死。 “惑……救……我……”阿叶在七月手里挣扎,眼睛看着惑,艰难地求救。 第一百七十六章 灰飞烟灭 惑佝偻着身体,看着阿叶在七月手里脸色泛白,奄奄一息。 这一刻,他已经不能再做多想,疾步冲了上去,想要解救阿叶。 “师姐……”惑喊了七月一声,一把拉住了七月的手臂。 七月回过头,冷冷地盯着惑的眼睛。 阿叶就在这一刻反击,她袖子里藏着一把匕首,猝然捅进了七月的胸口。 殷红的血在七月的胸口迸发出一朵刺眼的花朵,并且这种殷红迅速变成暗紫色。 七月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整个人剧烈摇晃起来,放开了钳制住的阿叶,缴械的翩鸿刀也从她手中脱落。 阿叶猛地落到地上,七月眼中溢满痛苦,没有看阿叶,而是转头看着上来阻止的惑,她掀开嘴唇,对着惑嘶吼。 惑看到她的口型,她在问他:“为什么!” 惑无言以对,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七月的质问。 他只能战战兢兢地放开七月的手臂,在七月绝望的眼光中一步步后退。 “嘭——”混乱中,惑听到不远处有一个丹炉倒地,一阵刺鼻的硝磺味充斥着整个清心阁。 下一刻,阿叶抓起地上的翩鸿刀再次向着七月袭来。 七月甚至都没有回头看阿叶,只是扬手一挥,一道强劲的气流涤荡而出,阿叶被七月挥出的气流击中,痛呼着砸到了柱子上,口吐鲜血。 七月的这一击带着万分的愤怒,惑被七月的狠决彻底吓傻了。 七月,真的是想要杀死阿叶。 惑对着七月摇头,颤声道:“我们是同门,你不能……” 然而惑话还没说完,七月抬手就给了惑一个耳光。 惑被七月的那一巴掌打得整个脑袋嗡嗡作响,眼前发花。 “七月……”惑艰难地开口,不明白为什么顷刻间,七月就变成了这样。 “轰——”一声巨大的爆破声从丹炉倒下的地方传来。 清心阁中瞬间溢满了飞灰,惑被爆炸冲击,狠狠地被推搡着砸在墙上。 他吃力地睁开眼睛,肺腑之中翻绞剧痛,嘴角缓缓流出了血迹。 整个空间充斥粉末和火焰,惑整个人还在发蒙,一个人已经奔跑到他身边,扯着他的手臂,拖着他朝着门外跃去。 下一轮爆炸再次冲击而来,火光从阁楼中喷薄而出,将黑夜映照血红。 “七月!”当阿叶拖着惑逃出清心阁的时候,他才惊觉过来,七月还在里面。 他推开阿叶的手,向着正在坍塌的阁楼中冲过去。 这时候燚闻声跑了过来,一把抱住了失去理智的惑。 这一切发生得实在是太快了,他不知道前因后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七月和清心阁一起陨灭。 惑一直以为这是他的幻觉,哪怕教众从废墟里找出了烧的焦黑的七月的尸体,他都还是不能相信。 怎么可能,七月怎么会死呢。 而就在他们下葬七月的时候,出征中原的弟子回到了巫棠教,又带回了毁灭性的打击。 ——十天前,花意自刎于苍梧峰。 巫棠教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离析了。 此后,暗无天地的教内厮杀开始了。 教主死在中原,唯一能继承巫棠教的七月也葬身于火海。 每天都有人在内斗中死去,最严重的一次内斗,是由大护法羯引发的。 而就是在那个时候,阿叶的野心也终于露了出来,她杀死大护法,统领了巫棠教。 燚沉浸在花意的离去中,对教中内斗不闻不问。 惑又何尝不是,七月的死亡,彻底让惑对这个世界失去了希望。 阿叶上位,似乎是那么合乎所以。 毕竟花意的弟子,一个死亡,两个变成行尸走肉。 能够压下内斗的人,就只有阿叶。 时间恍惚就过去了八年,阿叶依旧统领着巫棠教,并且成长为让中原武林闻风丧胆的存在。她似乎是另一个花意,开始着手收拾曾经的旧仇。 巫棠教和天机阁再次对立,八年之后,一切似乎又回到了。 他们四个,在这个碧落城中,汇聚在了一起。 可是,一切似乎又不一样了。 惑回到了霍家,做回霍家公子,燚成为天氓宫护法,叶葬重走花意的路,而七月,却已经忘却前尘,巫棠教于她来说,只是一个对立的门派。 “你从来没有正面回答过我,八年前,在清心阁,你和七月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霍无怀从那段血色的记忆里回到现实,看着眼前的叶葬,低声问道。 “我说过了,七月她疯了。”叶葬冷笑,说:“她比我们都先知道花意自刎于苍梧峰,她唯一的支撑不在了,她已经魔怔,是她要杀我。你不是都看到了吗!” “真的是这样吗?那你为什么要让司画流消除七月的记忆,不是因为七月才是知道一切的人吗?”霍无怀压着声音,问道。 “七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选择性忘记了一些事情,是她自我保护,选择封存记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叶葬说道。 以前的惑以为,尽管阿叶有再多的心思,但是她不至于泯灭良知,加害自己身边的人。 可是后来他才知道,阿叶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小的时候是这样,长大了,也不会改变。 在时间的长河中,阿叶到底说过多少次谎,做过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惑都不知道。 到了此刻,他们已经处于不同的立场,霍无怀就更加不会相信叶葬了。 “在你心里,七月是完美无缺的?可是如果她心里一直都住着恶魔呢?明明是她狠毒在先,可是你们俩都向着她。不容易啊,就是因为她不会说话,轻易地骗了你们这么多年。”叶葬颤声说道。 霍无怀痛苦地皱着眉头,辩驳道:“她不是那样的人!” “既然你这么在乎她,那你现在在干什么?你以为你会一直把她放在第一位,现在呢?你心里有的人,是别人。你都会变,你能保证七月不会变吗?”叶葬一脸嫌恶,说:“我们上云峰山的时候,七月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后来呢,她有自己的生活,你以为你真的了解她吗?她的过去,她内心的真实想法。你统统都不知道。你觉得她会把我们当成同门吗?你简直天真!” 第一百七十七章 故人归来 云澈本来是一直走在唐漠身边的,但是他回头一看,发现霍无怀和叶葬还站在原地没跟上来。他皱着眉,盯着霍无怀,直接喊道:“灵若!” 霍无怀心中凄然,对于七月的事情,他的确没办法冷静理智地看待。 就在他还在纠结的时候,云澈的声音让他一个激灵,理智稍微回归了一些。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你不要再干涉了。”霍无怀对着叶葬说完这一句,快步朝着大部队追了上去。 叶葬看着霍无怀的背影,不以为意地冷笑了一声。 “跟她有什么好聊的。”霍无怀追上云澈的时候,云澈小声地说了一句。 霍无怀抿着唇没说话,但是目光总是不自觉往郁落白身上飘过去。 一行人就这样默默无言地穿过主大道,往宫殿方向走去。 宫殿的大门一样是敞开的,他们刚走近,就听到里面传出了刀剑相激的声音。 霍无怀和云澈最先冲了进去,郁落白也紧随其后。 大殿里四方各自坐落着四灵兽,周围有水晶石照亮。正中有无数的傀儡你进我退,正在围攻着段飞燃。 看到被围攻的是段飞燃,霍无怀和云澈想救人的心顿时就没有了,淡定地站在一边看戏。 郁落白也只是看了段飞燃一眼,就开始巡视着周围,寻找着南绿湄的身影。 不过就算其他人不管段飞燃,叶葬却总是要和所有人背道而驰。只见在段飞燃穷途末路的时候,叶葬的身影从宫殿外闪了进来,冲进了傀儡阵中,几个起落,瞬间找出傀儡阵的弱点,踢碎了几个傀儡。 其他的傀儡在此刻停了下来,然后彻底呆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再进攻。 段飞燃惊魂未定地摊倒在地,看着叶葬,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就你这样还做南宫城城主,真是笑掉大牙。”叶葬恨铁不成钢地看着段飞燃,骂道。 段飞燃被傀儡阵弄得狼狈不堪,已经精疲力尽地无法反驳叶葬。 况且如果是别人这样嘲笑他,他可能还有意见。可是偏偏这里的人中,只有叶葬没有中段飞燃的计谋。不得不承认,叶葬就算嘲笑这里的任何人,也没人能反驳。 “你多不多事啊,干嘛去救他。”云澈真的猜不透叶葬心里的想法,忍不住狂翻白眼。 叶葬看了云澈一眼,我行我素道:“管得着吗你!” “绿湄在哪里?”这时候郁落白走近段飞燃身边,问道。 段飞燃疲惫地摇头,说:“她跑进碧落城,就不见了。” 在郁落白问段飞燃话的时候,叶葬就好整以暇地看着郁落白,嘴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郁落白知道叶葬在笑什么。 她把一切都捅破,要的就是看见郁落白痛苦。 郁落白即使心里翻江倒海,但是此情此景,并不是她伤春悲秋的时候。 再说,如果她真的痛哭流涕,一蹶不振,岂不是就如了叶葬的意。 ——只是一段无关紧要,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情罢了。 郁落白一直在心里暗暗告诉自己。 即使,她心如刀割,接受不能。可是,痛苦掉眼泪,根本没有任何作用,不能解决任何事情。 就在这个时候,大殿前方的一面墙突然翻转开来,露出了里面的空间。 一众人看到那个入口,先是一阵警觉,没有人有动作。 郁落白是第一个朝着那个入口冲进去的,看着郁落白行动,叶葬紧随其后,然后其他人也纷纷鱼贯而入。 过了那面墙壁,里面的空间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和南宫城园湖同等景别的园湖,正中处有一个人造湖,玄武、白虎、苍龙三塔围绕着人造湖矗立着。周边有绿树红花,一眼看上去,好像他们又回到了地面上。 但是走进园湖,才发现,那些植物都是假的,全部是用不同颜色的晶石雕刻而成。 只有那眼湖是真的,透过湖水,能够看到下面缓缓转动的齿轮,而湖水也一直微微波动着。 这个人造湖,就是维持整个碧落城机关的动力。整个南宫城和碧落城,其实都坐落在一条暗河之上。水流一直在为碧落城提供动能。 人工湖的前方,有一个坐着轮椅的人背对着他们。旁边的晶石树下,靠着昏迷不醒的南绿湄。 对于整个地宫中突然多出来的陌生人,所有人脸上都是惊诧,犹豫着没有上前。 长久的沉默之后,那个坐着轮椅的人缓缓转动轮椅,转了过来。 从进入碧落城开始,他们一路都能看到同等真人大小的傀儡。那些傀儡做得栩栩如生,乍一看与常人无异。 所以对这个轮椅上的人,大家其实都做好了心里准备,无非就是又一个守着这里的傀儡罢了。 可是当轮椅完全转过来的时候,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煞白。 因为那轮椅上坐着的,是一活生生的女人。 这一刻,南宫彻月制作活人傀儡的传言,瞬间摆在了众人眼前。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人说话,哪怕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叶葬此刻也停驻不前,只是隔着人造湖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可是如果是活人傀儡,她是怎么保存得这么完好的。 光是用肉眼看,都能看到她脸上皮肤泛着的光泽。她就这么直直地看着众人,甚至连眼珠都会转动。 最先打破这种诡异沉默的人,是段飞燃。 他声音颤抖着,带着万分的不可置信,低低地喊了一声:“弋灵?” 听到段飞燃这么喊,在场的人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南宫城是武林上的大家,江湖人都知道,前任南宫城城主是南宫彻月,他的妻子,叫做言弋灵。 也就是说,眼前这个活灵活现的女人,就是南宫彻月的妻子,言弋灵。 然而就在众人打量着言弋灵的时候,段飞燃突然冲了上去,踉踉跄跄地跑到言弋灵身边。 段飞燃隔着一步的距离看着言弋灵,不敢再越雷池一步。 下一刻,段飞燃扑通一声,跪倒在了言弋灵身前。 “弋灵……弋灵……”段飞燃颤抖着伸出手,想要触碰言弋灵的脸。 近距离地看,其实就能发现,言弋灵真的只是一个制作精良的傀儡。 第一百七十八章 同气连枝 栩栩如生的言弋灵脸上泛着的光泽,其实是一层防腐的粉末,靠近她,就能闻到她身上明显的刺鼻味道。 那是药粉和一种不知名的诡异香味。 她的眼睛,也是用玛瑙雕刻的,在满是晶石的地宫中,各种荧光交织在一起,才让言弋灵看上去和活人一样。 段飞燃伸出的手一直不敢碰到言弋灵,他眼中闪过痛苦,生生收回了手,看向了旁边靠在树下昏迷的南绿湄。 不过这个时候郁落白已经先一步跃到了南绿湄身边,护住了她。 看到郁落白介入,段飞燃顿住了脚步,冷声道:“南宫城的事情,你没资格管。” 郁落白嗤笑了一声,说:“我现在管的,不是南宫城的事,而是来兮辞的事!” “在这儿动手,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就在段飞燃和郁落白对峙的时候,叶葬缓缓走了过来,说道。 霍无怀和云澈也走到了郁落白身边,虽然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说,但是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他们俩就是站在郁落白这一边的。 而唐漠把段九放在地上,和顾央烛默默地站在一边,看着几个人。 “别忘了这里有自毁装置。动起手来触发了机关,我们都得死在这。南绿湄已经昏过去了,要是我是你们,就先看看她的情况。”叶葬说道。 叶葬说的是实话,目前为止,他们已经到达了碧落城的中枢。目的是为了找《天物解》,找到之后带着《天物解》离开碧落城。 郁落白看了叶葬一眼,蹲下身去查看南绿湄的情况。 郁落白切住南绿湄的脉搏,却只能诊断出她中了其他的毒。 落痕剑还紧紧握在南绿湄手中,郁落白偏过头看着段飞燃,目光冷峻。 但是段飞燃只是冷着脸,并不说话。 郁落白拿起落痕剑,握在手中,起身看着叶葬。 “这把剑,你要吗?”郁落白问道。 霍无怀和云澈愕然地看向郁落白,然而郁落白完全不管他们两个,目光一直看着叶葬。 “你这是算,和我合作吗?”叶葬笑了一下,问道。 郁落白眼神晦暗,勾了一下嘴角,说:“算。” 此话一出,霍无怀和云澈顿时就脸色惨白,震惊无比。 云澈想要说些什么,但是嗫嚅着,肚子的里的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一个字。 霍无怀此刻就更加没有立场说郁落白什么了。他眼神凄楚地看着郁落白,一脸哀然。 “那敢情好。我们就先合作找到《天物解》,至于其他的,有仇有怨的,等出去了再说。”叶葬心情愉悦地说。 郁落白点了点头,说:“那这把剑,就由我先代为保存。” 郁落白说完,直接脱下外衫,将落痕剑裹住,然后拉过外衫的衣袖,把落痕剑绑在了自己背上。 全套动作一气呵成,段飞燃眼中都是寒光,可是碍于郁落白身边的霍无怀和云澈,还有一个立场漂浮不定的叶葬,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先找东西,然后找出去的路。”郁落白从一开始的沉默寡言,变成了现在的毫无顾忌,扬声说道。 叶葬笑意渐浓,附和道:“没问题。” “唐漠,麻烦你照顾绿湄。”郁落白对着唐漠说道。 唐漠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其实从大家一汇合开始,唐漠就觉察出来不对劲。 现在来看,更是明显,他已经知道,郁落白似乎和霍无怀云澈之间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她的态度前后完全发生了改变。 不过唐漠是个聪明人,这种情况下,他知道保持沉默就是最好的法子。 郁落白说完之后,就开始在周遭查看。叶葬看了段飞燃一眼,说:“找啊。” 段飞燃心里有火,但是此时也只能窝在肚子里,冷哼了一声,也开始搜寻了起来。 叶葬神情悠悠地看了霍无怀和云澈一眼,没管他们,朝着郁落白的方向走了过去。 云澈看着郁落白决绝的背影,忍不住嘀咕:“这下子,不好收场了。” 霍无怀此时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沉沉叹了口气,转身往旁边走去。 在场所有人,可能就只有叶葬心情是愉悦的,其余人,各有各的愤怒和难堪。 这个园湖虽然没有南宫城的那个园湖占地面积大,可是范围也不小,要找《天物解》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通力合作,是最明智的做法。 哪怕他们根本就不是一条心,可是比起困死在这里,还是找东西靠谱。 郁落白背着落痕剑走到了白虎塔旁边,仰头看着眼前只有三层的塔身,眼神复杂。 这时候叶葬走了过来,并肩站在郁落白身边。 郁落白收回目光,偏头看了叶葬一眼,问:“你不找东西,跟着我干嘛?” 叶葬在听到郁落白打算和她合作的时候,简直不要太高兴,对现在的她来说,那本什么秘籍,反而没有那么重要了。 “可以跟我说说你对他们两个人的看法吗?”叶葬此刻的神情显得十分认真,好像她不是之前随时和郁落白作对的人,而是一个和郁落白认识了好多年的朋友。 郁落白觉得自己的脑子出了问题,竟然会对叶葬生出了一些莫名的好感。 明明她们之间,应该是互相对立的。 或许是因为这么直白地说出一切的人是叶葬,郁落白对叶葬这个揭露的人,反而不是那么反感。 “那我问你,你一定要当着我的面挑明一切,是什么目的?”郁落白也直言不讳地问道。 叶葬回头看了一眼虽然离她们远远的,但是眼神一直往这边看的霍无怀和云澈,嗤笑了一声,说:“因为他们在骗你啊,我和你又没有什么仇怨。况且,曲洛好像还挺喜欢你,你似乎是她在中原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从来没见她这么为一个人的安危着想。竟然冒着被公孙沫抓到的风险,无论如何也要救你。我觉得,你应该和我是一个阵营的才对。” “和你一个阵营?”郁落白忍不住笑了起来,但是她又不知道是为了叶葬的哪一句话而发笑。 “他们不是说,你是巫棠教的大护法吗?其实,大护法早就死了。不过现在我觉得,你可以成为巫棠教新的大护法。”叶葬语气诚恳地说道。 第一百七十九章 不言其说 极力邀请郁落白加入巫棠教这件事情,叶葬在杨柳岸的时候就和郁落白提过。那时候郁落白还不知道这其中复杂的关系,对叶葬的事情也只是当做玩笑话。 到了现在,有些迷惑的事情已经浮出水面,郁落白才知道,从一开始,叶葬就是有备而来。 “拉拢我,对你有什么好处?”郁落白问道。 叶葬依旧笑意盈盈,:“你可不是一般人,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 郁落白叹了口气,:“你的提议,我可以考虑考虑。不过,既然现在我们算是合作关系,你能不能答应我,得到物解之后,放了苏愿。” “可以啊。”叶葬直接答应,:“我和苏愿也没有仇怨。不过我有个要求。你必须亲自和我回巫棠教,我就让你带苏愿离开。” 郁落白眼中的情绪浮动了一下,不过并没有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叶葬。 “你放心,我到做到。我只要求,你跟我回巫棠教,待三。”叶葬更加明确地。 郁落白不禁失笑。叶葬的做事风格,还真的不是一般人能猜到的。 “校”郁落白点头答应。 一旦出了碧落城,郁落白要面对的事情就会接踵而至。 关于霍无怀和云澈之间的关系,还有那个所谓的机阁的祭司之位。 不过郁落白自己也有更加重要的事情,除去和霍无怀的纠葛,郁落白目前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查清楚桫椤寨寨主阿汐之死的真相。 毕竟她可不想永远被扣上杀人凶手的帽子。 “那你也要帮我一件事情。”郁落白淡定地和叶葬谈条件。 叶葬弯了一下眉眼,示意郁落白开口。 郁落白勾了一下嘴角,低声:“除掉段飞燃。” 叶葬满眼欣赏地看着郁落白,这一刻她更加确信,霍无怀和云澈虽然曾经都是巫棠教的人,但是的确只有郁落白,无论什么方面,都和叶葬最相像。 叶葬没话,但是摊开手,递给郁落白一个银质令牌。令牌有半个巴掌大,上面刻着繁琐的花纹,正中有一朵盛放的海棠花,这是巫棠教的教主令牌,见令牌如见教主。 “给我这个干什么?”郁落白疑惑地接过,问道。 “这代表,我会遵守承诺。”叶葬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转身朝着玄武塔走去。 郁落白把令牌握紧,抿着唇若有所思。 现在这个情况,还真的是有够复杂的。 朋友可能不是朋友,敌人也有可能不是敌人。 叶葬看似在找东西,但是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这上面,她只是沿着这个园湖慢悠悠地走着,东看看西看看,惬意无比。 晃荡着晃荡着,云澈和叶葬在一棵晶石巨木之下碰到了一起。 叶葬之前还老是喜欢针对云澈,现在,她找到了新的乐趣,直接选择忽视云澈,想往旁边走过去。 云澈直接一把拉住叶葬,眼神冷漠地看着她,沉声开口:“你的都是真的吗?” 叶葬还在打哈哈,:“你呢?” “她到底,是不是七月?”云澈语气中带着隐隐的怒气,问道。 叶葬看着云澈的眼睛,好半才开口:“都这个时候了,我骗你们又有什么好处?要是不信我,你就自己去调查。” “可是我觉得,你的,没一句真话。”云澈冷哼了一声,道。 叶葬一脸无语,甩开云澈的手,:“反正我是了,信不信由你。或者,你也可以当做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当七月死在了那场大火郑反正,那些记忆,那些过去,想起来对我们谁都没有好处。” 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拼命想要知道当年发生的事情。可是当叶葬把一切和盘托出,云澈才惊觉,这种真相,还真的不如不知道地好。 云澈和霍无怀一直都自诩要保护郁落白,结果呢,每一次,真的是每一次,总会发生一些他们无法预料的事情,哪怕和郁落白无关,但是却能精准地把郁落白擅最深。! “好,那我问你其他的事。郁落白是谁?”云澈话锋一转,问道。 对于云澈突然问出的问题,叶葬先是一脸怔忡,继而慢慢皱起了眉头,:“你当我是百晓生吗?什么都知道?” “还能有你不知道的事情吗?”云澈讽刺道。 叶葬不想和云澈计较,自动忽略了云澈的嘲讽,无奈地叹气,:“真想知道?我了怕你承受不住。” “!”云澈态度强硬地。 叶葬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她就是巫棠教的大护法,我安插在中原武林的眼线。” “一派胡言!你他娘的什么时候能有句真话!”云澈语气顿时重了起来,火气直接压不住了。 叶葬哼了一声,嫌弃地看着云澈,:“看,我了你又不信。你自己不会想吗?曲洛为什么对郁落白这么上心。” 这话还真的把云澈得哑口无言。 当初在逐鹿大会上,曲洛对郁落白的态度,其实云澈就想过郁落白的和巫棠教的关系。 只是那时候更多的只是云澈的猜测,没有什么佐证,到了现在,郁落白是巫棠教大护法这件事情,居然真的有了一些可信度。 云澈神情复杂地看了叶葬一眼,然后什么都不,转身自顾自地又开始找物解。 真的也就是看在在密室里云澈对叶葬多番照顾,加上现在叶葬心情好。不然的话,以之前叶葬的狠辣手段,云澈少不了又要吃一番苦头。 再,云澈也不是怕叶葬,无论从前还是现在,云澈只是觉得叶葬烦。 毕竟叶葬的做事信条就是搅混水,还喜欢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饶痛苦之上。 云澈错开叶葬之后,饶了几个圈,绕到了正在聚精会神地寻找的郁落白身后。 他想上前和郁落白些什么,但是他踌躇半,却还是站在原地纠结。 这个时候郁落白转身就看见了云澈,她愣了一下,看着云澈叹了口气。 “有什么事吗?”郁落白看云澈的眼神冷冰冰的,好像回到了他们一开始见面的时候。 第一百八十章 情之所起 云澈哭笑不得地看着郁落白,这个瞬间,他好像从郁落白身上看到了叶葬的影子。 之前云澈一直以为郁落白只是有距离感的人,但是现在看来,她还有那么点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感觉。 如果再提关于七月的事情,估计郁落白瞬间就会暴怒,云澈苦笑了一下,轻声问:“你有找到什么线索吗?” 只要不谈刚才发生的令人头疼的事情,郁落白还是挺理智的。 除去一些个人感情,云澈对郁落白算是仁至义尽了。郁落白不是白眼狼,自然不会是非不分。 她语气柔和了一些,:“还没发现。你呢?” “我倒是发现了一些东西。”郁落白愿意和云澈交流,云澈心里暗暗舒了口气,:“这里虽然和南宫城的园湖布景一样,但是方位是完全相反的。” 郁落白凝神听着云澈的话,点零头。 云澈已经感觉到郁落白渐渐不再生气了,之前对他那么冷漠,纯粹是因为气不过被骗,到底,他们之间毕竟经历了那么多事,不是决裂就决裂的。 云澈心里绷着的弦松了一些,接着道:“南宫城的朱雀方位,对应的是凤凰林,而这里的朱雀方位,对应的是那眼人工湖。” 从进入碧落城开始,郁落白心里萦绕着繁多事情,还真的没有注意到云澈的方位问题。 现在仔细看看这个空间的布景,还真的是和云澈的一样。 这里有着三灵兽高塔,但是依旧没有朱雀的建筑。 “去湖里看看。”郁落白着,快步朝着湖边走去。 云澈真的太怀念这种和郁落白并肩作战没有隔阂的时光了,他突然有些自私地想,如果所有的事情没有揭露,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果。 两人急匆匆走到湖边的时候,霍无怀已经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了。 不得不,霍无怀这家伙,就是能比所有人都抢先一步发现端倪。 看到云澈和郁落白是一起过来的,霍无怀先是愣了一下,虽然已经在极力控制情绪,但是那种失落还是从他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他们三个之间颇有些剪不断理还乱的感觉。 之前云澈虽然对郁落白也很关心,但是他一直是游离在霍无怀和郁落白之外的。而且他也懂得控制自己的言行,不曾逾越了什么。 但是从纳川营出来之后,云澈的心境就彻底变了。 或许云澈自己没有发觉,但是霍无怀能看得出来,云澈开始有意无意地靠近郁落白了。 更加让霍无怀郁闷的是,郁落白对云澈的抗拒,似乎要比霍无怀一点。 感情这种东西就是这么微妙,表面上看似乎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实质上,就是变得不一样了。 “下面有东西,但是距离太远,又有齿轮在里面转动,具体是什么,看不清楚。”霍无怀压下心里的苦闷,低声。 郁落白飞快地看了霍无怀一眼,走近了湖边。 虽然湖里的水很清澈,但是水波在荡漾,到水下的能见度很低。站在岸上,根本就看不出什么。 “我打算入水看一下。”霍无怀看着郁落白的侧脸,道。 霍无怀这么一,郁落白心里顿时一个咯噔,看向霍无怀,张了张口,想什么,但是犹豫了一下,又把话咽了下去。 “我和你一块下去。”这时候云澈走过来,笃定地。 他们三个之间闹情绪归闹情绪,到了关键时刻,还是挺为对方着想的。 “你们心。”郁落白各自看了他们一眼,轻声道。 霍无怀云澈点点头,对视了一眼,憋了口气,走到了水边。 那些齿轮在水里缓缓转动着,乍一看好像一头形状怪异的水兽。 两人轻轻一跃,像两尾灵活的鱼,一头冲入了水郑 两人入水的声音在这个地宫里十分明显,本来散落在其他地方寻找的叶葬段飞燃听到声响,顿时跑了过来。 唐漠本来在检查南绿湄的情况,听到声音也站了起来,朝着人工湖边走去。 只有顾央烛一直站在段九身边,目光看着郁落白。 “他们干嘛?投湖自尽?”叶葬看了一眼湖水,看到霍无怀和云澈的身影在水下穿梭,讥笑道。 郁落白偏过头眼神淡淡地看着叶葬,虽然没话,但是意思已经很明显,让她不要乱打趣。 叶葬冲着郁落白摊手,抿了一下唇。 “机关在水下?”唐漠走到郁落白身边,问道。 郁落白点点头,:“霍无怀水底下有东西,他和云澈下去查看。” 一旁的段飞燃眼神犀利地盯着水底,神情十分紧张。 不多时,他还回头看了一眼静静地坐在他们身后的那具言弋灵的傀儡,神色慢慢变得悲怆。! 叶葬倒是不关心水底下的情况,反而是一直留心着段飞燃。 段飞燃一看到言弋灵,整个饶改变都被叶葬看在眼里。 江湖上一直有些捕风捉影的传,是关于南宫彻月、段飞燃和言弋灵的。 段飞燃十岁就被南宫彻月的父亲南宫辞收入门下,他也唯一一个南宫城的外姓入室弟子。 言弋灵是南宫辞的生死之交言归的女儿。当初言归和南宫辞一起闯荡江湖,在一次险境中,言归救了南宫辞的命,他自己却身中剧毒,没多久就去世了。 言归离开人世之后,留下只有四岁的女儿言弋灵。南宫辞便把言弋灵带回南宫城,收为弟子,让她一起和南宫彻月学习南宫世家的武学和机关术。 南宫彻月和言弋灵算是青梅竹马,加上后来的段飞燃,三人是一起长大的。 南宫彻月和言弋灵互相倾慕,结为夫妻,一切都水到渠成。 不过外界一直都传言,段飞燃对言弋灵有着超出同门的情福 更有甚者,段飞燃之所以发起政变,都是因为言弋灵。 像这种同门之间的爱恨纠葛,每个门派都会樱大家也就茶余饭后图个乐子,到底是真是假,没人去追究。 不过段飞燃这老家伙到了现在已经四十有余,一直未曾娶亲,就让人更加觉得,或许传闻中的事情,真的不是空穴来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密匙之芯 霍无怀和云澈憋着气潜入水中,动作利落地绕过那些错综复杂的齿轮,看到了置放在齿轮下方的高台上的一口巨大的水晶棺。 映着水面上斑斓的光芒,这口水晶棺在昏暗的水下呈现出一种静谧的清冷。 水晶棺里躺着一个人,但是从外面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他们俩围着水晶棺转了一圈,然后又朝着缓缓转动的齿轮游过去。 齿轮常年在水中浸泡,已经长出了一层淡淡的墨绿色附着物。这个湖里的水是活水,至于水的源头通向哪里,他们无从得知。 如果他们是鱼类,或许可以顺着水流的方向一直往外游,没准就出了碧落城了。 可是,尽管霍无怀和云澈比一般人都能在水下憋气更长时间,但是在不知名的水中冒险,无异于自寻死路。 霍无怀靠近了齿轮,找到了其中最大的一个连接处,伸出手摸索了一下。 昏暗的水中,云澈明显地看见霍无怀整个人面部表情一震,然后,霍无怀冲着云澈打了个手势,示意他过来看看。 云澈急忙一个冲刺,朝着霍无怀游了过去。 他也伸出手,去摸索了齿轮的内部。 虽然看不见,但是手指伸进去之后,轻易地就能触摸到一个锁孔。 霍无怀指了指水面,云澈明白他的意思,于是两人以极快地速度朝着水面游了上去。 “哗啦”两人冲出水面,攀在岸边大口喘着气。 唐漠伸手拉云澈,郁落白还是下意识伸手去拉霍无怀。 “下面什么情况?”郁落白做那些动作是无意识地,就算她心里别扭,想要和霍无怀保持距离,可是真的有了什么紧急情况,郁落白会暂时忘掉那些其他的,专注于事情本身。 霍无怀也是自然而然地攀着郁落白的手跃上了岸边,甩甩湿漉漉的袖子,抬手抹掉脸上的水珠,说:“下面有个水晶棺,水晶棺上面的齿轮上有个锁孔。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先找到钥匙。” “什么样的钥匙?”唐漠问。 云澈把自己的袖子拧了一下,回答道:“我们摸索了锁孔形状,钥匙应该有两根手指宽,长度没法确定。” 唐漠听着霍无怀和云澈的描述,开始巡视着四周,想象着钥匙的样子。 “依你看,打开那个齿轮,会触发什么机关?”云澈看着唐漠,问道。 唐漠皱了一下眉头,颇有些为难,低声道:“两个可能。第一,停止齿轮,关闭所有的通风口。碧落城的动能会停止,这里的内部动能会被牵引,主大道周围的傀儡,会群起围攻之。第二。齿轮分开,水晶棺浮出水面。我们要找的东西,可能就在水晶棺里。” 云澈和霍无怀点点头,很认同唐漠说的。 郁落白抿着唇没说什么。 段飞燃语气焦急地问:“水晶棺里躺的人是谁?” 云澈啧了一声,说:“谁看得清啊,我们又没有透视眼。” 段飞燃被云澈这么一怼,脸色有些惨白,似乎是自己已经想到了什么。 叶葬看热闹不嫌事大,说:“很明显嘛。这是为言弋灵修的冥宫,棺材里的人,肯定是言弋灵。” 郁落白看了叶葬一眼,问:“你又知道了?” 叶葬扬眉:“瞎猜的。” 但是段飞燃摇了摇头,说:“不会是弋灵。弋灵的尸体已经火化了。”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神情各异地看着段飞燃。 这时候云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看向了叶葬,目光深邃地看着她。 叶葬回望着云澈,心里一个咯噔,总觉得云澈这家伙要问出什么棘手的问题。 果不其然下一刻,云澈开口就问叶葬:“棺材里的人是谁?我知道你肯定知道。” 云澈指的是叶葬在筹备进攻中原之前肯定对每个大门派都做过仔细地调查。当然还包括,叶葬作为巫棠教教主,一定从无为崖的典籍库中知道很多事情。 从叶葬说过巫棠教和天机阁的渊源之后,云澈就隐隐觉得,巫棠教根本就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异族门派。历代教主很可能在很久之前,阴差阳错地做过一些什么事情,进而影响了后世的很多走向。 叶葬本来还想装傻,但是面对云澈,她之前和云澈说过那么多,云澈那么聪明,叶葬是骗不过他的。 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前朝的绪安郡主。” 江北分为竹庭郡和汐荆郡,但是在前朝的时候,这里统称为绪州。绪安郡主的府邸就在绪州。不过后来在战乱中,郡主府邸被夷为平地,郡主也不知所踪。 到了本朝,经常出现前朝王公贵族的墓穴被挖出来,哄抢一空的情况。 绪安郡主在江北一直都是挺有名气的,找她墓穴的大有人在。不过兜兜转转将近一百年,愣是没有人找得到她的墓穴。 云澈嗤笑了一声,没发表自己的看法,但是显然,这次云澈还是相信叶葬所说的。 “凤凰林后面,就是百里坡,当年百里坡还是山势连绵的不毛之地。南宫世家历经两代人,把百里坡一半的山势抹平,建立了南宫城基地。其实不是这个地方有多好,是因为他们找到了绪安郡主的墓穴,他们还是靠着墓穴里的陪葬品把南宫城壮大起来的。这个碧落城,是后来改造的,但是大体走向,就是当年的陵墓。”叶葬语气平静地说道。 除了云澈,其他人都对叶葬说出的话愕然不已。 连霍无怀这个对叶葬知根知底的人,都惊讶得半天没回过神来。 想到之前他们各自被困在密室里,云澈和叶葬是困在一起的。霍无怀看了云澈一眼,发现云澈的淡定情绪之后,他就知道,在密室里,他们两个一定聊了很多。 “你还知道什么?”云澈又问道。 “没了。真把我当神了。”叶葬白了云澈一眼,哼了一声。 “虽然这个地宫的前身是绪安郡主的陵墓,但是经过南宫家的改造,核心机关应该已经被拆除,钥匙估计还是在和南宫家有关系的地方。”唐漠冷静地说道。 第一百八十二章 玲珑心思 “那就只有言弋灵了。”一直不说话的郁落白突然说道。 在这个地宫里,最为显眼的就是这个坐在轮椅上的言弋灵傀儡。 但是一开始霍无怀来到湖边的时候,就检查过,这个傀儡身上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更何况之后唐漠也检查过言弋灵身上,她真的只是个制作精美的傀儡,她身上更加不可能藏着钥匙。 “既然外部看不出什么,那把她劈开看看呗。”叶葬大无畏地说道。 其他人是没什么意见的,但是一向不择手段的段飞燃顿时就不干了,极力反对:“不行,你们没资格这么对她!” 郁落白冷笑了一声,看着段飞燃,说:“我都不知道你也有好心的时候。” 一路上,郁落白都尽量不和段飞燃有什么摩擦,后来知道七月的事情,她就更加寡言少语。她突然间这么说段飞燃,段飞燃一时半会儿都还没反应过来。 刚进碧落城的时候,几个人之间的阵营还是很明显的。 段飞燃用子母蛊控制着南绿湄,叶葬和霍无怀云澈他们不对付,并且她还把落痕剑给了段飞燃。看上去,段飞燃是绝对站上风的。 可是奇怪就奇怪在,后来他们分开之后,叶葬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转之前的态度,和郁落白联合起来了。南绿湄吃下了毒药,现在昏迷过去,已经不再受子母蛊的控制,当然这一点其他人都还不知道。 段九也昏迷不醒。落痕剑还被郁落白拿走了。 段飞燃拥有的一切砝码,瞬间就没有了。 他一开始没算准的人是叶葬,后来让他有了更多筹码的人是叶葬,到了现在,让他陷入被动的人,也是叶葬。 果然,叶葬这个人,不是谁的敌人,而是,所有人的敌人。 因为她根本就没有坚定的立场,没人知道她到底图的是什么,加入这场博弈,她可以随时和任何人成为战友,也可以随时背叛所有人。 反正,她有足够的实力,得到的讯息比在场的所有人都多。 估计现在她还保持着玩的心态,并没有真的出手针对任何人,不然的话,怎么被她弄死的,当事人估计都不知道。 “行啊,也可以不对言弋灵下手。这个地方,南绿湄比我们任何人都熟悉。她现在是中了子母蛊昏迷了?你让她醒过来,让她来找钥匙。”叶葬似笑非笑地看着段飞燃,说道。 段飞燃脸色难看得不行,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没话说了?不是你不想让她醒过来,是你根本没办法。蛊虫这种东西,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叶葬点到为止地说道。 段飞燃心里一阵发凉,眼睛渐渐发红,死死盯着叶葬。 霍无怀和云澈有些发懵,但是郁落白和唐漠倒是隐隐猜到了什么。 郁落白是跟着白昔学医术的,医理方面不弱。唐漠是制毒大家出来的人,自然也明白很多东西。 郁落白一开始就检查过南绿湄的身体状况,知道她是因为毒药侵蚀身体才昏迷。之后唐漠守着南绿湄,也查看过。 他们一时半会看不出南绿湄是中了什么毒,不过现在经叶葬这么一说,加上段飞燃的态度,他们就明白,在段飞燃和南绿湄进入碧落城之前,南绿湄就已经不受段飞燃控制了。 连落痕剑都在南绿湄手里,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叶教主现在是什么意思?”段飞燃沉声问道。 叶葬哈哈笑了起来,说:“没什么意思。大家这不是在想办法嘛。毕竟谁都不想困死在这里,不是吗?” 叶葬说完就朝着郁落白使了个眼色。郁落白接收到叶葬的信息,直接拔出背上的落痕剑,对准了言弋灵。 “你敢!”段飞燃厉声吼道。 “嗯?”叶葬“唰”地一下拔出翩鸿刀,架在段飞燃脖子上,低声威胁道:“段城主,别忘了,刚才是我把你从傀儡阵里救出来的,你记性这么不好?” 且不说段飞燃会不会记这种恩情,他在傀儡阵中被消耗了太多元气,要是真的鱼死网破动起手来,他根本占不到一点儿好处。 郁落白走到言弋灵几步开外,单膝跪地对着言弋灵跪拜,虔诚地致歉:“前辈,万不得已,还请原谅晚辈的冒犯。” 说完郁落白站了起来,落痕剑一挥,直直朝着傀儡的头顶劈去。 落痕剑的威力不容小觑,郁落白懂得分寸,只用了两成的力道。 剑气锋利地将傀儡分成两半,里面各种零件和转隼四散零落,傀儡噼里啪啦倒在了地上。 木块落地的声音中,伴随着一声轻轻的“叮铃”声,十分明显。 郁落白走上前去,拨开木屑,从中拿起了一把巴掌长度的青铜钥匙。 段飞燃满眼悲痛地看着破碎的傀儡,冲着郁落白大吼道:“郁落白,我们俩的仇,出去以后再慢慢算!” 叶葬不耐烦地皱了一下眉头,直接一掌劈在段飞燃胸口,段飞燃往后踉跄了几步,吐出了一口血,冷眼看向了叶葬。 “你真的是太烦了,能不能安静点?”叶葬眼中警告意味十足地说道。 段飞燃冷笑了一声,更加确信了之前在逐鹿大会上的猜想。 郁落白她就是和巫棠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在逐鹿大会上,你根本就没有被冤枉,你就是巫棠教的大护法,郁落白!”段飞燃咬牙切齿地说道。 郁落白淡淡地看了段飞燃一眼,没有回答他。 这个时候叶葬快速接话,说:“没错,她就是我们巫棠教的人。怎么,不服吗?” 段飞燃自嘲般地苦笑了起来,了然道:“果然啊,果然是……” 唐漠站在一边神情复杂地看看郁落白,又看看叶葬,没能理出个头绪。 而霍无怀和云澈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现在好了,本来就错综复杂的事情,叶葬把它弄得更乱了。 看来叶葬是铁了心要把郁落白和巫棠教扯上关系。 毕竟不管怎么说,郁落白就算不承认她是天机阁的大祭司,但是这个职位是公孙沫亲自授任的,相当于是昭告天下,郁落白是天机阁的主脑之一。 本来郁落白的身份就成迷,现在叶葬从中搞事情,出去之后,郁落白又会受到更多的质疑。 第一百八十三章 赤红之蛊 “行了,别再说了,我们进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吗,无论有什么恩怨,出了碧落城,再一一清算。”面对僵持的局面,霍无怀已经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说道。 一直热衷挑事的叶葬此刻倒是心平气和地点点头,没说什么。 “把钥匙给我,我下去开启机关。”霍无怀对着郁落白说道。 郁落白对此倒是放心,都要把钥匙递给霍无怀了,叶葬突然拉住郁落白的手,阻止道:“你不累吗?让我和郁落白下去就行了。” 霍无怀眼神一凛,看着叶葬,紧紧抿着唇。 云澈无奈地叹气,说:“下面很危险,你能不要在这个时候出来捣乱吗?” 叶葬胜券在握地笑了起来,说:“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你们都没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吗?” 叶葬不说,霍无怀和云澈等人还没觉察出什么,只是本能地觉得越接近碧落城,身体就越疲惫。他们都没多想,现在叶葬一提,霍无怀和云澈当即脸色就变了。 站在一边的唐漠感觉手腕处传来剧痛,当即撸起自己的衣袖,看到了手腕已经出现了诡异的红斑,并且大有向上蔓延的迹象。 霍无怀和云澈看到唐漠手腕上的红斑,也赶紧查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腕,果不其然,他们俩也和唐漠是同一情况。 “赤红蛊。”霍无怀咬着牙低低开口,看向了叶葬。 云澈又气又怒,觉得心力交瘁,看着叶葬,说道:“你在十里霜的解药里,下了赤红蛊?” 云澈说着说着火就压不住,直接要撸袖子和叶葬动手,毫不留情地骂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你!你怎么这么讨人嫌呢?” 赤红蛊是花意研究出来的,是巫棠教除血煞之外最危险的毒药。 血煞是霸道凛然的,有着极强的摧毁破坏力;赤红蛊却是一种悄然无息的毒药,特别是掺杂在其他药物中的时候,赤红蛊能完全隐藏自身的气味,中毒者服下之后,两个时辰之内,不会有任何症状。 药效发作的时候,中毒者会出现红斑,继而皮肤发痒,然后整个人身体机能慢慢下降,半个月之内,饱受绵长的生命枯萎干涸的折磨,才会死去。 这是花意研究出来对付一些死不悔改的人的慢性毒药,她的目的不是让人死,而是让其承受那种慢慢委顿的过程。 叶葬好整以暇地看着云澈,云澈越生气,她就越高兴,竟然没有和云澈当场对骂。 霍无怀又何尝不心累,他拉住云澈,低声道:“算了,算了,由她,她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吃瘪,她成功了,我们就认命。” 从叶葬把他们几个的身世揭露出来开始,霍无怀就已经内心煎熬,身心俱疲,也就是强撑着一口气,想要赶紧找到东西离开这里。 叶葬这个人性格心念跳脱无比,没人能猜得到她到底想干什么,也无法推测她的下一步棋。 但是有一点很明确,别人不高兴了,她就特别高兴。 唐漠感受了一下身体的状况,除了觉得身体疲倦非常之外,倒是没有其他的不适。 郁落白的脸色在知道他们几个人被下了毒之后就沉郁无比,她看着叶葬得意的神情,忍不住语气都冷锐起来,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叶葬没有再和云澈较劲,偏过头看着郁落白,语气顿了一下,说:“没想干嘛,给自己留条后路嘛,他们三个联起手来围攻我怎么办?我又不是天下无敌的高手。再说了,你被他们骗得团团转,我帮你收拾收拾他们,你还不高兴啊?” 郁落白无言以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叶葬是知道一切的人,但是关于霍无怀和云澈的身份,一旦捅露出去,只是百害而无一利。更何况这里还有一个随时准备和天机阁对着干的段飞燃,要是事情被他知道,他非要借着这个名头兴风作浪不可。 总之从一开始,叶葬就牵制着他们所有人,包括段飞燃。 “那就我们俩下去。”郁落白彻底向叶葬妥协,说道。 叶葬点点头,十分受用。 霍无怀看向郁落白,眼里的关切十分明显,道:“机关在齿轮下方的中心,开启之后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你要加倍警惕。” 郁落白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侧过身就往水里跳去。 郁落白入水之后,叶葬也正要跟着跳下去,霍无怀朝着叶葬喊道:“下面很危险,我希望你不要再耍花样。” 叶葬一脸“关你什么事”的表情,直接跳进了水中。 所有人围在水边,殷切地朝着水中观察。 周遭的晶石光芒绚丽,水面又波光粼粼,潜游在水中的两人就像两尾若隐若现的鱼,着实让岸上的人有些担忧。 在那两抹影子彻底消失在水晶棺下方之后,没过多久,水底传来沉闷的齿轮转动声,紧接着,微微荡漾的水面泛起层层波浪,刺啦啦的机隼声连绵不绝,最终“哗啦”一声巨响,狭长的水晶棺冲破水面,被升起的底座抬出了水面。 段飞燃看到水晶棺被抬出水面之后,即刻就跳上了高台,直接出手劈开了水晶棺的盖子。 霍无怀等人却没行动,死死盯着荡涤不停的水面,焦急无比。 “落白!”霍无怀冲着水面大声喊道。 “哗哗”两声,郁落白和叶葬从水里冒出头来,朝岸边游去。 霍无怀急忙伸手把郁落白从水里拉了出来。 叶葬也紧随其后跃上了岸边。 “没事?”霍无怀急声问郁落白。 郁落白摇摇头,看向了湖水中央的那口棺材。 “《天物解》应该就在棺材里,你们怎么不过去?”叶葬脸色不悦地冲着霍无怀和云澈说道。 霍无怀直接没在听叶葬说话,眼睛一直看着郁落白。 云澈看了叶葬一眼,撇了一下嘴角,不冷不热地说:“你又不是不知道赤红蛊的药效,一旦发作,会抑制至少一半以上的内力,段飞燃又没中毒,我们怎么跟他斗?再说你不是他那边的人吗?” 叶葬无语地冷笑了一声,无法反驳云澈的话。 第一百八十四章 漫天幽蓝 “算了,让他拿到就拿到。我们先出去。”郁落白把目光从水晶棺上收了回来,朝着岸上的众人摊开手。 她的手中拿着一块温润的环形玉佩,和之前用来开启地宫入口的玉佩一模一样。 “从锁孔里掉出来的,这应该是出口的钥匙。我们不用原路返回,这里还有一个出口。”郁落白低声说道。 “你们去找出口,我去钳制他。”云澈说完,飞身朝着水晶棺跃去。 其他人当即领会,开始分散开来寻找出口。 顾央烛也想帮忙寻找,郁落白拉住她,目光殷切,轻声说:“你照顾好绿湄。” 郁落白说这些话的时候,仿佛她们之间从来都没有隔阂,又回到了从前。顾央烛心底泛着酸楚,感慨至极,点了点头,退到昏迷的南绿湄身边。 云澈刚落到水晶棺旁,段飞燃正在扒着棺材的边缘,弯腰朝里面找东西。 云澈往棺内看了一眼,看到棺内躺着的尸体。 尸体穿着华丽繁杂的服饰,带着一个黄金面具,云鬓如墨,翠珠步摇,即使已经在水底沉睡了近百年,此刻看上去,竟然也是雍容华贵的。 只是随着密封环境被破坏,那些艳丽的颜色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灰败下去。 段飞燃什么都不管,在尸体手边摸索翻找着。云澈把目光定格在尸体的黄金面具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段飞燃从尸体身下找到一个暗格,从暗格里拿出了一个包着兽皮的包裹。 他三下两下扯开兽皮,看到了一本用羊皮装订起来已经泛黄的书卷,书卷上的封皮写着遒劲的三个大字——天物解。 “找到了!找到了!”段飞燃瞬间仿若失心疯,神色癫狂地拿着手里的书卷大吼起来。 云澈眼神淡淡地看了那本《天物解》一眼,竟然一点抢夺的念头都没有。 且不说本来找寻《天物解》的事情是一开始叶葬用郁落白的性命威胁他和霍无怀的,后面进入南宫城之后,事情在叶葬的掺和下变得复杂纠结,郁落白和叶葬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反倒和他、霍无怀疏远开来。 人生之事,真的是瞬息万变,不可估量。 就在段飞燃沉浸在找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秘籍的时候,云澈的目光瞥见水晶棺里的女尸似乎痉挛了一下。 云澈的身体在赤红蛊的影响下十分疲惫,他不敢肯定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但是还是瞬间警觉起来,低声道:“快走。” 这一刻,云澈突然觉得自己一路上真的变了太多,他竟然会为段飞燃着想,他心里暗暗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段飞燃却只觉得云澈是过来和他抢秘籍的,瞪大了眼睛一脸凶相地看着他,不说话。 云澈话音刚落,那具尸体突然以极快的速度膨胀起来,恍若一个充满了气的球,瞬间撑满了整个水晶棺。 云澈一把拉住段飞燃,飞身离开水晶棺。 但是就算云澈反应及时,却还是因为赤红蛊的影响动作迟缓了一些。就在那一个迟缓间,那具膨胀的尸体“嘭”地一声爆开,无数身体幽蓝的飞蚁扇动着翅膀,密密麻麻地从尸体中冲了出来。 云澈拉着段飞燃,两人掉入水中,抬起头便看见空中嗡嗡簇拥着乱舞的飞蚁。 郁落白正低着头摸索着一座白石雕像,白石雕像镶嵌在石壁上,但是雕像和石壁之间又刚好留出了一道缝隙。郁落白把手伸进去,似乎摸到了一道什么纹路。 “小心!”就在郁落白专心致志地探索雕像的时候,叶葬的翩鸿刀突然劈了过来,刀锋上的冷锐刃气如漫天雨花般散落在郁落白身旁。 郁落白感受到寒彻的刃气,猛地抬起头,就看到叶葬挡在了她面前,挥舞着翩鸿刀,在斩杀着漫天飞舞的蓝色蚂蚁。 “这是什么?”郁落白倒吸了口冷气,这才反应过来,刚才是叶葬救了她。 “谁知道云澈那家伙把棺材里的什么东西放出来了。小心点……”叶葬用力划出一道刃气,急促地说:“颜色这么诡异,小心有毒,不要被咬了。” 可是上一刻叶葬话音刚落,下一刻郁落白就觉得后颈上一阵刺痛,她伸手往脖颈上一拍,摸到了一只落到她衣领里的蚂蚁。 她收回手,蚂蚁已经在她手心被捏死,她看着那流出蓝色血液的蚂蚁尸体,脸色瞬间煞白。 “我被咬了……”郁落白愣愣地说了一句。 “啊?”叶葬回过头,惊诧地看着她。 “我找到机关了。”这时候,在郁落白和叶葬不远处的霍无怀在一处山壁上发现一个秘龛,扒开秘龛的底部,上面就是钥匙孔。 霍无怀一边施展着内力驱赶着围聚过来的飞蚁,一边朝着郁落白奔过去。 叶葬和郁落白定定地对视,一时之间无话可说。 霍无怀跑到郁落白身边,就发现她脸色不对劲,但是还没等他问出什么,郁落白就把钥匙塞到了霍无怀手心,低声说:“快去开启机关。” 这些飞蚁密密麻麻地,的确令人头疼,所以霍无怀也没有多想,拿着钥匙就朝秘龛跑去。 叶葬伸出手切住郁落白的脉搏,就目前来看,她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没事。”郁落白拂开叶葬的手,迅速调整心态,朝叶葬说道:“你去保护央烛和绿湄。我去帮云澈。” 说完,郁落白利落地拔出背在背上的落痕剑,朝着泡在水里的云澈奔去。 叶葬无奈地撇了一下嘴,挥动着翩鸿刀,杀到顾央烛和南绿湄身边。 顾央烛将南绿湄搀扶了起来,叶葬伸手搀住南绿湄的另一只手,朝着霍无怀那边退过去。 唐漠也拖着段九往秘龛那边走。 好在那些飞蚁没有攻击性不是很强,只要不被它咬到,问题都不大。 霍无怀动作迅速地把钥匙插进了匙孔中,用力一拧。 “轰隆”一声,秘龛上方缓缓裂开一道狭长的口子,里面有一条一人高的密道。 “快进密道。”霍无怀回头,看向身边的人。 顾央烛先跳上了密道口,然后叶葬和霍无怀合力把南绿湄托了上去。 这时候唐漠拖着段九过来,唐漠直接拉着段九一个起跳就跃上了密道口。 唐漠冲着霍无怀大喊:“快上来,灵若!” 但是霍无怀显然更担心郁落白,殷切焦急地要跑去帮郁落白。 但是也就在这一瞬间,湖水中突出的高台轰然爆裂,连带着殃及了那口放在上面的水晶棺材。 第一百八十五章 地崩山摧 湖水陡然间搅弄起巨大的漩涡,隔着漫天飞舞的蚂蚁,霍无怀看到云澈、段飞燃和郁落白被强劲的漩涡拉了进去,浮沉着瞬间不见了踪影。 “落白!云澈!”霍无怀心上一阵刺痛,飞身朝着水边冲去。 但是他刚迈出一步,地宫的地面突然裂开一道道缝隙,整个地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自毁机关启动了……霍无怀,你给我滚回来!”叶葬大吼一声,上前抓住了霍无怀的手。 两人在摇晃中摔倒在地,霍无怀一只脚陷进了裂缝中。 “落白!”霍无怀在叶葬手中挣扎,极力想要奔过去。 “轰——”一声巨响,地宫的顶部落下一大块石头,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湖水中,紧接着霍无怀和叶葬头顶的顶部巨石也摇摇欲坠。 “走!走啊!”叶葬死死拽着霍无怀的手,把他往密道口拉。 霍无怀的眼睛一直盯着那翻滚着的湖水,心如死灰,任凭叶葬拉着他往回跑。 “咔嚓”一声巨响,地宫顶部的大石头整块断裂,朝着叶葬和霍无怀砸了下来。 叶葬眼神一黯,提起想要飞身躲开巨石,但是脚下一个趔趄,她还没来得及提起,左脚不小心崴进了裂缝中,一直卡到膝盖处。 后面的霍无怀浑浑噩噩地,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直接撞在叶葬身上,加上地面的剧烈摇晃,两人翻滚在地,动弹不得。 千斤巨石就在头顶,眼看就要将摔倒的两人压个稀巴烂,霍无怀摔倒之后瞬间清醒过来,一把搂住叶葬,脚尖往地上用力一点,借着力道,骨碌碌往旁边滚去。 千钧一发之际,霍无怀和叶葬滚落到密道口下方,那块巨石擦着两人的身体轰然砸下,溅起漫天的灰尘和石砾。 周遭的轰鸣还在继续,地宫持续在震动,顶部断裂的石块接二连三地掉落下来。 在这样混乱的时刻里,霍无怀和叶葬身体叠在一起,面对面大眼瞪小眼。 明明周围的乱石击落就像阎王的催命符,但是处在危险边缘的两人却一时间都愣了神。 他们这样并肩作战过多少次?恐怕连他们自己都忘记了,可是身体的肌肉记忆却还在。 每当有危险,第一时间,居然还是下意识会保护彼此。 四目相对间,两人眼中都浮现出些许不自然。 习惯这种东西,还真的可怕。 以叶葬的性格,这时候应该劈头盖脸地把霍无怀数落一顿,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有些迷茫,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两个人紧紧挨着,诡异地沉默,直到密道口上方的唐漠气吞山河地冲着两人大吼:“你们受伤了吗?灵若!” 霍无怀和叶葬这才如梦初醒,各自手脚麻利地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跃上了密道口。 下一刻,连密道都开始出现咔嚓咔嚓的龟裂声,危险已经逼近,霍无怀茫然地看向被乱石覆盖的地宫,站在密道口没有动。 郁落白,云澈,他们还在里面。 他的心里像是被一把刻刀狠狠地扎了几下,可是他又好像感觉不到疼,就是堵得慌。 就在他失魂落魄不知所以的时候,唐漠攥住霍无怀的手臂,拉着他往密道里跑去。 霍无怀回过头,却只看到石块接二连三地砸下,一道道裂缝像张开的深渊,吞噬了一切。 再然后,他被拖进了密道中,黑暗蔓延过来,他的眼前,什么都看不到。 这一刻,他才仿佛迟缓地有了痛觉,心脏剧烈收缩了一下,然后那种痛楚像是融进血液里,游走在他身体的每个角落。 ——“他娘的,没路了!” 一行人使出脚下生风的本领,在地宫坍塌的缝隙中冲出密道,把震耳发聩的轰鸣声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但是当他们借着仅剩的两颗夜明珠的光芒走通了密道,以为有出去的路的时候,才发现,前方是条死路。 其实也不算是死路,是好像出口被封住了,叶葬使出全身的力量想要震破出一条生路,发现这个密道比她想象中要结实。 叶葬有种被戏耍的感觉,脏话直接脱口而出。 他们几个人,进来的时候个个手脚健全,到了现在,云澈郁落白和段飞燃被卷进了水里,生死未卜。南绿湄中毒昏迷,段九昏迷。唐漠被叶葬的赤红蛊牵制着。霍无怀直接和失了魂没区别,顾央烛也沉浸在担忧郁落白的焦虑中。 在叶葬试了之后发现出不去的时候,其他人竟然一点动容之色都没有,平静得可怕。 敢情是生死看淡了。叶葬的脸隐秘在阴影里,眼神如刀地盯着眼前的几个人,忍不住嘲讽道:“是死了爹还是死了娘,一个个的,干脆回去长眠好了。” 哪怕叶葬的话已经说得够难听了,可是其他人还是自顾自地发呆,没人接叶葬的话。 叶葬真的服了这几个人,懒得和他们交流。 她现在特别想抽出翩鸿刀,每人给他们的脖颈上来一刀解决了他们,反正这里的人,中毒的中毒,伤残的伤残,就算联合起来,也不是她的对手。 她干嘛要大发善心,去救这些人。好好当她的魔教妖女不好吗? 她突然无比怀念在巫棠教的日子,不管怎么说,巫棠教里有她培养出来的人才,而不是眼前这些,随便出点事情,就要死要活的废物。 但是抱怨归抱怨,叶葬还是瞬间冷静下来,在脑海中缓慢地过了一遍他们进入地宫经过的地方。 一边想,一边用翩鸿刀在墙壁上划出草图。 她大概测量着地宫的大小,然后和地面对应着,按照地宫的面积,入口在园湖的湖底,他们进去之后一直向着南方走,也就是说,地宫是朝着凤凰林延伸的。 那么这条密道就是通往凤凰林之外的那座山。 那座山名叫五蕴山,没什么奇特之处,无非就是山里有一座前朝的佛寺。 但是那座佛寺随着战火的鞭笞和岁月的变迁,已经被山洪冲毁,只剩下半截佛身矗立,而那半截佛身,也被掩埋在了黄土之中。 “不会……”叶葬把事情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得出了一个绝望的结论。 这条密道,就是通向佛寺下面,而那座大佛之所以经久不倒,就是因为它是掩盖着这个出口的。 如今大佛被掩盖,那就意味着,这个出口不但有一座大佛镇压着,大佛之上,还有不知道多厚的黄土掩盖着。 这跟换一个坟冢安息有什么区别? 第一百八十六章 心如死灰 想到很有可能会这么憋屈地死在密道里,叶葬心里没来由地火气大涨。 要是她是被中原武林大家围攻,浴血奋战尸骨无存她都还挺高兴,可是这样毫无颜面地死在密道里,那她前半生的兴风作浪意义在哪里? 真的是越想越气,叶葬偏过头看了一眼依旧在发呆的几尊大佛,然后把目光锁定在霍无怀身上。 别人她可以不管,但是霍无怀是从巫棠教走出来的人,哪怕他已经回到霍家做起了自己的大少爷贵公子,可是他是巫棠教的人这是无法抹杀的事实。 叶葬已经肝火大动,三步并作两步走,冲到霍无怀身边,二话没说,直接抬起手,狠狠地给了霍无怀一个巴掌。 那一巴掌毫不留情,在寂静在密道里简直如同一道霹雳,把各自发呆走神的唐漠和顾央烛都震清醒了。 但是霍无怀却依旧没有清醒,叶葬打他的那一巴掌力道不小,他的半边脸都红了起来,火烧火燎地痛。 可是和他心里的剧痛比起来,那就如同一个抚摸而已。 所以哪怕被打得没人样了,他竟然还是茫然不觉地看着叶葬,眼中除了失落没有一丝生气。 叶葬那一巴掌如同拳头打进棉花里,对方没什么反应,反倒是她这个动手的人憋闷得不行。 霍无怀这种如丧考妣的鬼样子,彻底把叶葬的火气顶到最高点。 叶葬瞬间不留情,抬手抡起架势,狠狠地又扇了霍无怀两个巴掌。 这下子霍无怀微微回过神来,脸上已经浮现出交错的红痕,嘴角缓缓流出血来。 “听得懂人话吗?活过来了吗?”叶葬像是苦口婆心的老妈子,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霍无怀,说:“跟我过来找出路!” 霍无怀眼中透着微微清明的光,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叶葬。 他不生气叶葬出手打他,反而叶葬的三个耳光,让他恍惚明白,原来他还没死,原来他还是有感觉的。 霍无怀不说话,叶葬全身爆发出杀气,把手里的翩鸿刀握得咋咋作响。 唐漠在一旁看着,觉得叶葬马上就要一刀捅死霍无怀。 他往前走了一步,想要过去解决事情,但是这时候顾央烛却一把拉住了唐漠,阻止了他。 唐漠诧异地看着这个一直默默站在一边,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女子,内心吃惊不已。 只见顾央烛仿佛看透了一切,面色宁静地朝着唐漠摇了摇头。 不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情——这几个字明明白白地写在顾央烛脸上。 唐漠突然开始正视起眼前的顾央烛,他知道郁落白和云澈霍无怀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但是他没有任何线索能推理出来,现在看来,他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应该和顾央烛有莫大的关系。 不然,为什么郁落白在进入碧落城的时候,对顾央烛会那么疏远。 就在唐漠沉思的时候,叶葬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枚丹药,不由分说地钳住霍无怀的下颚,掰开他的嘴,然后把丹药塞了进去。 叶葬的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加之霍无怀又三魂丢了七魄,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丹药已经顺着咽喉滑入了食道。 那颗丹药带着淡淡的苦涩,那种味道霍无怀不陌生,是赤红蛊的解药。 霍无怀既不惊讶也不生气,就这么淡淡地看着叶葬,本来想说些什么,但是嗫嚅了半天,最终话语也只是变成了一抹轻轻的叹息。 “赶紧调息,祛除赤红蛊的药效之后,和我联手一起把出口打开。”叶葬有些不耐烦地说。 霍无怀情绪恹恹地靠着密道的墙壁盘腿坐下,闭上眼睛开始静静调息。 叶葬就这么站在霍无怀身边,定定地看着虚空里冥想。 顾央烛显然并不在意什么,但是唐漠却神情有些茫然,目光一直在霍无怀和叶葬之间逡巡。 太奇怪了,这两个人之间怎么会是这样的氛围? 他们是不是很久之前就认识? 唐漠的想法信马由缰,他摇了摇头,把那种荒谬的想法抛诸脑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过了一会儿,霍无怀已经调息完毕,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偏过头,就看到唐漠一直在看着他。 霍无怀心里很清楚,唐漠是个聪明人,如果他真的看出什么来,那么霍无怀也一点都不惊讶。 “子溯,你还好?”霍无怀问道。 唐漠摇摇头,表示自己还行。 霍无怀站了起来,看向叶葬,低声道:“出了密道,你会给其他人解药吗?” 叶葬态度模棱两可,说:“看我心情。反正半月内不会死,你怕什么?” 按照叶葬的性格,还真的是给不给解药都是看她心情。心情好,她连到手的落痕剑都可以不要,心情不好,当下就能翻脸不认人。 “外面有什么在阻挡?”霍无怀走到堵死的出口前,问道。 叶葬:“外面是山丘和一尊残破的大佛。” “是前朝的缘回寺?”霍无怀眉头一皱,嘀咕道。 叶葬点点头,说:“是,至于这个出口离地面到底多深,我也没办法预测。” “就算我们破开出口,这里一样会塌方,我们很有可能会被黄土活埋。”霍无怀无力地说。 叶葬冷笑了一声,毫不客气地说:“震开这个出口,我当然绰绰有余,但是要保证所有人都不活埋,我不是大罗神仙,我顾及不到所有人。所以……”叶葬顿了一下,接着说道:“我来震开阻碍,你负责阻挡塌方。” 霍无怀点点头,明白叶葬的意思,然后转过头看着唐漠和顾央烛。 “你们俩要紧紧拉住段九和南姑娘,不管发生什么,躲在我身后。”霍无怀声音浑厚,笃定无比地说道。 唐漠点了点头,没说什么,神色也很正常。 顾央烛这算第一次很认真地和霍无怀面对面直接交流,之前叶葬抖露出来的事情,在他们两人心中还是一个很难面对的疙瘩。 因为这件事情,一下子就伤害了三个人。 郁落白觉得自己被身边的人背叛,她对霍无怀一直以来都有好感,可是七月的事情被揭露,她知道了自己是个替身,并且那个真正在霍无怀心里有一席之地的人,是陪伴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亲如姐妹的顾央烛。 而顾央烛,她的生活基本是屏蔽外界的所有因素的,多年之前因面貌丑陋受尽欺凌让她已经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抗拒和抵触。她唯一能接受和依靠相信的,就是郁落白。 因为是郁落白在顾央烛最不堪和凄惨的时候接纳她的人,在她的生命中,对于那个没有一点记忆的七月和惑,她显然更在意的是郁落白。 而霍无怀在进入碧落城之前还在犹豫,但是在事情被叶葬揭露之后,他才发现,他的心,都在一点点偏向郁落白,哪怕她不是七月,可是他还是没办法忽视她的存在。 第一百八十七章 寥寥人生 所以无论是霍无怀还是顾央烛,内心深处都希望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有时候就是不用多说什么,没有任何实质行动,那就代表在内心深处并不认同这件事情。 两人秉持着这样的态度,维系着现阶段微妙的关系。 霍无怀把目光从顾央烛身上移开的时候,发现唐漠已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他怔忪了片刻,除了对着唐漠苦笑他不知道该如何。 “磨叽完了吗?”叶葬站在一边冷冰冰地开口。 霍无怀沉沉地叹了口气,看着叶葬点了点头。 叶葬做事向来雷厉风行,确定一切都妥当之后,她朝着众人挥挥手,十分严肃地说:“时机只有一次,命也只有一条,我挥刀的瞬间你们就要做好准备。” 话刚说完,叶葬拔出翩鸿刀,将内力凝聚到手臂上,往前迈出一步,霸道恢弘地劈出一道绚烂的寒刃。 “轰——”一声巨响在狭小的密道中爆发出来,霍无怀等人耳边回荡着虎啸龙吟般的震撼,紧紧跟在叶葬身后。 密道被蹁鸿刀破开了一道裂缝,此处的震动和地宫里的余震呼应起来,整个地面都在颤动,密道即将迎来塌方。 霍无怀双掌聚力,铺开内力形成了一个保护圈,叶葬在新一轮的爆破来临之前,瞬间又冲着密道上方挥出一刀。 “咔啦啦”几声,密道的巩固层被彻底震碎,黄土和碎石裹挟着纷纷砸下。 叶葬握紧武器,犹如一道流星朝着破口冲了出去,霍无怀浑厚的内力砌成一个坚固的保护罩,紧随其后。 地动山摇,雷霆万钧,尘土滚滚,势如破竹。 几个人的身影像是一道利箭,冲进了黄土之中,而后,一切寂灭,似乎什么都不复存在。 - - 五蕴山,缘回寺遗址。 日头挂在山巅将落未落,有几只猴子从树上跳下来,在草丛里打闹。 落日的余晖从树林间投射过来,将整片森林染得血红。 寂静的氛围突然被一阵轰鸣打破,只见地面上猝然裂开一道口子,紧接着口子被撕裂得越来越大,泥土滚滚而下,一道寒刃冲破地面,“咻”地一下,击断了一棵粗壮的树木。 裂开的泥土中,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那只手扒开泥土,叶葬的头从泥土中露了出来。 她喘着粗气,艰难地把自己从土里拔出来,然后回身挖着土,扬声大喊:“霍无怀!霍无怀!” 霍无怀应该就在叶葬身后,但是叶葬重见天日之后,却并没有扒拉出霍无怀。 “霍无怀!”叶葬崩溃不已,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叶葬身旁不远处的土翻开,一只手痉挛着冲了出来。 叶葬认出那是霍无怀的衣袖,急忙整个人扑过去,一把拽住他的手,使劲把他往外拉。 霍无怀自身也拼尽全力,借助着叶葬的力气,从土里吃力地钻了出来。 他的手紧紧拉着唐漠,唐漠又护着昏迷的段九,三个人仿佛拔出萝卜带出泥,一股脑逃出生天。 唐漠喘匀了气之后,赶紧去拍段九的脸,试探他的脉搏,好在危及时刻唐漠都保护着段九,段九基本没受到什么波及。 霍无怀和叶葬对视一眼,确定了对方都没有危险之后,脸上的神色瞬间又变了——顾央烛和南绿湄还不知道在哪里。 两人身法如电,开始在裂口中寻找顾南两人的身影。 “在这里!”叶葬一脚踩中了一只软绵绵的手,立即就跪在地上开始扒土。 霍无怀也急忙冲过去,拽住那只手拼命往外拉。 唐漠放下段九,也冲过来帮忙。 在三人的合力救援下,终于把顾央烛拉了出来,她怀里还紧紧抱着昏迷的南绿湄,看见天光的那一刻,她终于放松下来,沉沉地吐了一口气,往地上摔下去。 叶葬快速抱住了顾央烛,切住了她的脉搏。 顾央烛之前一直和叶葬在一起,并没有中南宫城的毒,因此也没有被叶葬下套。 纵观南宫城事情的始末,叶葬竟然真的没有对顾央烛做出任何过分的事情。 霍无怀看着叶葬关切顾央烛的眼神,突然间之前的怀疑都在一点点降低。 霍无怀对于顾央烛就是七月,其实还是怀着一些不确定。但是看着叶葬竟然在危难时刻如此顾念顾央烛,而且那种在意也不是演出来。他开始正视起顾央烛来。 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了。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到底为什么会这样,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都没事?”叶葬在确定了顾央烛没什么大碍之后,转头看了霍无怀和唐漠一眼,问道。 霍无怀摇摇头,不想说话。唐漠低声回了声“没事”。 唐漠话刚说完,段九沉闷地咳嗽了几声,悠悠转醒。 “这是哪儿?”段九看着眼前的树林,哑声开口。 “黄泉路上。”叶葬冷不丁地接了一句。 段九全身一震,看着叶葬,又看了一眼旁边的人,没有看到段飞燃云澈和郁落白,段九的脸色明显地变了。 “没事了,我们死里逃生,从碧落城出来了。”在段九震惊的时候,唐漠非常好心地解释了一句。 唐漠说不上对段九是什么感情,但是想到在碧落城里,段九也是为了救唐漠才会昏迷,心里多多少少对段九有那么一丝感怀。当然,他之前做的恶,唐漠可是也不会忘记的。 “那其他人呢?”段九看着唐漠,问。 唐漠嗫嚅了一下,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们没出来?他们三个都没出来?”段九切声问。 所有人都沉默,没人回答段九。 他们看似被压在了地宫之下,但是毕竟当时三个人都在水里,没准他们就能从水里找到出路呢。 现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但是他们还是更加愿意相信奇迹和眷顾。 可是,这个眷顾到底会不会降临,没有人知道。 “走,不管他们怎么样,事情还是要继续做,回南宫城,那里有更大的惊喜等着你们。”叶葬声音低沉地说了一句。 “惊喜?你又对南宫城做了什么?”霍无怀内心一阵惊颤,忍不住问道。 但是叶葬只是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霍无怀的问题。 恐怕叶葬所说的惊喜,并非惊喜,而是惊吓…… 第一百八十八章 失而复得 冰凉刺骨的湖水兜头覆盖过来,残石碎块噼里啪啦砸进水里,云澈在水中竭力睁开眼睛,看到离他不远处的郁落白被水浪裹挟着往下沉。 他没做过多思考,一个俯冲朝着郁落白冲去。 可是就在他拉住郁落白的手腕的那一刻,“轰隆”一声巨响,湖水分开,一块巨大的石头冲着他们两人砸了下来。 郁落白看见那块来势汹汹的大石头,一把挣脱了云澈的手,将云澈远远地推开。 “嘭——”大石块激起千层巨浪,云澈被浪头掀翻,身体渐渐麻木,他在水浪中寻找着郁落白的身影,可是水流湍急,他什么都看不清。 正在他焦急不已的时候,背后的水浪裹挟着一块石头扑打过来,他没反应过来,被那块石头狠狠地砸中后背。 云澈胸腔里憋着的一口气悉数溃散,水灌进他的咽喉中,刺痛绝望。 他浑浑噩噩地闭上了眼睛,等到身体再次有知觉的时候,他睁开眼睛,最先看见的是眼前的一堆乱石。 他吸了一口气,发现自己的肺部刺痛不已。 他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恍恍惚惚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云澈便看到一旁仰面朝天昏迷在水边的段飞燃。 这里是一处岩洞的水滩,有一条幽深的河流缓缓流向远方,通向不知名的黑暗中。 他们在汹涌的水流中沉浮之后,被冲到了这个水滩之上,万幸保住了性命。 云澈上前探了一下段飞燃的脖颈,发现他气息微弱,脑后染着鲜血,应该是在水流中翻滚的时候撞到了暗礁,直接昏迷了。 可是查看过段飞燃之后,云澈却并没有发现郁落白的身影,他急忙往水里走进去,可是水面平静,借着远处这个空间里微弱的光线,他根本什么都看不到。 他翻找着自己身上的夜明珠,可是口袋里空空如也,夜明珠早已不知掉落到何处。 “落白!”云澈冲着远处大声呼喊,幽闭的空间里回荡着他的无力的呐喊,可是依旧无人回应。 云澈的心瞬间沉闷苦痛,不管不顾地大喊着,坚决不放弃那一丝信念。 好半天,这个空间里除了回声没有任何声音,云澈从水里步伐艰难地走出来,踏上河床的那一刻,他全身脱力,心力交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都是因为他,郁落白是因为赶来救他才会陷入困境,被卷入湖水之中。 明明他暗暗发誓要保护郁落白,可是为什么到头来所有的事情都事与愿违? 如果他从一开始就坚定一些,在逐鹿大会的时候阻止郁落白回去救人送解药,或者在她被众人围攻的时候他能在她身边,不顾一切地带她离开天机阁,那么一切是不是就会不一样。 “是我,都是因为我,是我太懦弱……”云澈捂着脸,眼泪从指缝中浸透,整个人悲恸不已。 “嗒……”就在他悲伤的时候,远处传来一声细微的脚步声,他灵敏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声音,猝然抬起头,朝着发声处看去。 远处的黑暗中亮起了一道微弱的光芒,那是夜明珠发出的光,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骤然起身,朝着那抹光亮冲了过去。 “落白!”云澈大声喊着郁落白的名字,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 这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却远的仿佛隔了一生的岁月,云澈憋着一口气,当他终于冲到光亮处,看清了那个拿着夜明珠的人时,他突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 她还活着,还活着。 郁落白拿着夜明珠,正站在石壁旁边,不知道在打量什么,听到云澈的呼喊,她慢慢转过身,看向云澈。 夜明珠的光辉映照在郁落白脸上,像是一道圣光,温暖,洁净,云澈在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脑子里一片空白,完全没有任何思考,不顾一切地冲上去,一把抱住了郁落白,紧紧地,用力地,用尽全身的力气,不愿放开。 郁落白本来清冷的脸色在被云澈拥抱的时候转变为震惊,她握紧了手里的夜明珠,双手无措地僵持着,眼中浮现出慌乱。 从她知道一切真相开始,她就慢慢把云澈划出她的世界,可是在碧落城中遇到危难的时候,她却还是没办法对云澈坐视不理,所以毅然冲上去救他。 可是她救他不代表她就原谅了之前的欺骗,现在云澈这样飞蛾扑火般地拥抱她,顿时让她不知道该用什么心绪来理解这个拥抱。 是劫后余生的喜悦,还是什么的其他情绪,郁落白不得而知。 “我知道我一直在逃避,我走不出过去的桎梏,我一直活在回忆里。到了此刻我才知道,我骗不了我自己。我心里有你……一直都有你,只是我不敢承认。”云澈把头埋在郁落白脖颈上,说话的声音虽然颤抖沉闷,可是一字一句,郁落白都听得清清楚楚。 如果这样的话说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或许郁落白还会慌乱,会不知如何是好。可是偏偏不久前叶葬抖露了一切前因后果,郁落白此刻听见云澈说这些,她心里没有一丝波澜,甚至只是觉得讽刺。 “不用在我面前演戏了。”郁落白冷漠的声音中没有一丝情绪,一把将云澈推开,把夜明珠举到他眼前,挑了一下眉,说:“你放心,我对江湖纷争没有丝毫兴趣,如果你想要我手里的落痕剑,直说就行,不用这么献身,大可不必。” 云澈踉跄了两步,眼睛一直盯着郁落白的脸,眼中都是慌张,而后这种慌张慢慢被痛心和落寞取代。 刚才他说的,都是他发自肺腑,从来不敢说出口的话。 可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却被郁落白误解成一种手段。 他有一种自己把心刨出来,却被对方一脚踩到地上的感觉。 他明白郁落白的愤怒,也理解郁落白此刻的心境,可是这种感觉比捅他一刀还让他难受。 他此刻才明白,郁落白有多在意之前的欺骗。他想辩解,可是嗫嚅着双唇,他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骗了郁落白,这是不争的事实。 第一百八十九章 浴火重生 “不管你和霍无怀,有没有和叶葬暗暗合作,是不是在布局,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郁落白把背在背上的落痕剑解下来,扔向云澈。 可是云澈一动不动地站着,根本没有接剑,那把剑击打在云澈心口,然后掉落在他脚边,发出沉闷的声音。 “怎么,不想要这把剑?那你想要的是什么?”郁落白讥诮地道。 云澈心口堵得慌,全身僵硬。 他就这样呆呆地看着郁落白,眼中满是痛楚,郁落白把云澈的神情都看在眼里,她自己心里也并非是没有一点触动,可是她没办法完全相信云澈,所以只能以冷漠和疏然回应。 一时间没有人说话,两人的呼吸声此起彼伏,在这个昏暗低矮的空间里显得清晰无比。 “在你眼里,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云澈心口剧痛,但是还是不死心地问了这个问题。 郁落白心里的确很膈应云澈瞒着她一切的事情,可是如今却并没有办法完全脱口而出去评判云澈的为人。 云澈是好人吗?从他们在苍梧山初见开始,云澈公之于众的身份就是天氓宫的杀手,他从来没有向众人标榜过自己是个好人。但是从郁落白的角度来说,云澈几次三番帮助郁落白,在危难时刻保全她的性命,这些也都是郁落白没法否认的。 是好是坏,孰是孰非,现在连郁落白也说不清楚了。 她无言以对,神情剧烈变幻了片刻,还是只能沉默。 “为什么不说话?”可是云澈现在已经钻了牛角尖,非要从郁落白口中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郁落白往后退了几步,很明显是在逃避云澈的追问。 云澈自从吐露了自己的内心感情之后,顿时就变得无所畏惧,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拽住郁落白的手,紧紧握住不放,低声说:“只要你一句话,只要你说你讨厌我,我立马在你眼前消失,不会再打扰你的生活。” 云澈太了解郁落白了,他明确地知道郁落白虽然外表冷漠但是内心十分重情重义,不然也不会在所有窗户纸都捅破的情况下,还在危难时刻跳到水里救他。 他现在就是在赌,赌郁落白是不是真的打心底里觉得他不可原谅,赌郁落白会不会抹杀掉曾经的一切情义。 郁落白定定地看着云澈,神情莫幻,好半天,她嗫嚅了一下嘴唇,然而只吐出一个“我”字,她的脑海中突然像是有利刃划过,她踉跄了几步,捂着头痛苦地皱起了眉头。 “落白?”云澈扶住郁落白,紧张地看着她,询问:“怎么了?你怎么了?” 郁落白感觉眼前有什么画面一闪而过,她压制着脑海中的痛苦,看向了云澈,云澈的脸渐渐和霍无怀的脸交替开来,而后,那副容貌又变成了叶葬。 她觉得头痛欲裂,死死抓住云澈的手臂,脸色越来越惨白。 云澈察觉到不对劲,刚把手掌贴在郁落白后背,准备传输真气给她,稳住她的心脉的时候,郁落白急促地痛呼一声,直挺挺地倒在了云澈怀里。 云澈抱住她,切住她的脉搏,但是她脉搏正常,没有什么异样。 “落白。”云澈心痛又无力,把额头紧紧贴住郁落白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睛。 郁落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十七岁那年遇见涵尘,涵尘治好了她的脸,让她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哪怕涵尘做的一切都是有目的的,可是郁落白不得不承认,在她不知道真相的时候,涵尘的确是她生命的一束光,照亮了她晦暗的人生;十九岁,她游历江湖,拜白昔为师,她漂泊的日子才算有了归依,她和戚寒且相伴成长,后来又有郁落瞳的照顾。 而后就是逐鹿大会,这个改变郁落白人生轨迹的节点。她遇见了霍无怀、云澈、叶葬,还有曲洛。 那些脸一张张划过她的梦境,她感觉好像陷入了人生的走马灯。 所以,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只是上天机阁送一把剑,就引出了这么多无法控制的事情。 她到底是谁,她来自哪里,在遇见涵尘之前,她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十七岁之前空白的记忆,让她无法去寻找自己的身世。她周遭笼罩着迷雾,她拨不开,看不透。 每个人都像是迷雾里的过客,他们来到她的身边,然后,又渐渐远去。 她好累,她不想再继续下去了,她想回莲台山,与世隔绝,不问世事。 可是她不能,天机阁大祭司的头衔压在她身上,叶葬拿苏愿和曲洛的生命在威胁着她。她无法放下这些,她不能枉顾苏愿的性命。 就在她痛苦万分的时候,她看见茫茫白雾中,燃烧起了熊熊烈火,有人踏着烈火而来,一步步靠近她。 “你想退缩了?”那个人穿着鲜红的衣衫,好似被烈火淬炼出来的颜色,语气冷傲地和郁落白说话。 “你是谁?”郁落白觉得四肢沉重,她想逃离,可是却无法动弹,只能看着那个红衣女子逼近。 红衣女子身上染着火焰,她靠近的时候,郁落白感受到无望的窒息,她感觉有巨大的绝望伴随着烈火席卷过来。她似乎记起了一些不好的记忆——那应该是她空白的时光中最为重要的部分。 她曾经在大火中毁了容,可是对于毁容之前的所有记忆,她都不记得了。 而如今这个红衣女子的闪现,却让郁落白不由得想起自己脸上的伤疤。 “我就是你。”红衣女子穿过迷雾,浴火而来,站在郁落白眼前。 郁落白清晰地看见,红衣女子有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容,只是红衣女子的眉间有着妖冶的血棠印记。 郁落白总是觉得自己和巫棠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如今在梦境中看见穿着红衣,眉间刻印着血棠印记的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意外,仿佛她心里知道,她终于有一天,也会这样,或者说,她本来就该这样。 “你已经,沉睡得够久了,也该醒过来了。”红衣女子眼中闪过笑意,伸手在郁落白的额头上点了一下。 第一百九十章 杀伐决断 云澈把郁落白抱回河滩处,放到岩壁边让她休息。 至于那把落痕剑,云澈当真是一点兴趣没有,他把剑放在郁落白手边,轻轻叹了口气。 他刚安顿好昏迷的郁落白,就听到身后传来簌簌响动,他回过头,就看见段飞燃扶着头挣扎着站了起来。 “这是哪里?”段飞燃一脸痛苦,不解地问。 “不知道。”云澈无奈地回答了他一句。 段飞燃记得在棺木里有危险的时候,是云澈过来救的他,虽然目的可能是为了抢夺《天物解》,但是段飞燃对云澈这个亦正亦邪的人还挺看好。 “她怎么了?”段飞燃摸到自己脑后的血迹,倒吸了口凉气,斜眼看着郁落白,问道。 云澈不想和段飞燃费唇舌,啧了一声:“关你什么事。” “云澈,我们也算是出生入死,在逐鹿大会上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仔细想想,郁落白来历不明,很大可能是巫棠教的妖女,在地宫里你也看见了,她都明目张胆地和叶葬联手了,你心里总归有个计较?”段飞燃开始打小算盘,想要分裂云澈。 云澈嗤笑了一声,说:“第一,我不属于任何一方,我是天氓宫的人,无论是天机阁,还是巫棠教,或者是你们南宫城的争斗,我都没有任何兴趣。郁落白和我一样,不属于任何阵营,你的小心思还是省省。” “人在江湖,哪能独身其身?”段飞燃嘴巴利索得很,接着洗脑:“我看公孙沫对你很看重,可是你又不接受天机阁抛出的橄榄枝,你就真的打算一辈子在天氓宫做个杀手?甘愿沦为他人的杀人工具?” 云澈烦躁地看了段飞燃一眼,冷声说:“在这个世上,哪怕是天氓宫宫主,也没法左右我的想法,你是觉得自己权势滔天,有足够的砝码和我博弈吗?” “云澈,你是个人才,我相信你有自己的判断。叶葬和霍无怀能给你什么?而我手上,有整个南宫城,现在我也得到了《天物解》,只要我学会里面所有的机关术,增强南宫城兵力是迟早的事情,南宫城那么大的势力,你和我合作,以后要什么没有。”段飞燃狂傲地说。 “可是我什么都不想要。”云澈偏过头,不想再和段飞燃说话。 ——“这种事情,在梦里想想就行了。” 突然间,云澈背后传来郁落白的声音,段飞燃和云澈一齐朝郁落白看去。 只见郁落白已经握着落痕剑,好整以暇地站了起来。 段飞燃脸色瞬间煞白,后退了一步。 云澈跑到郁落白身边,上下打量了一番,轻声问:“你怎么样?” 郁落白淡淡地看了云澈一眼,没说话。她朝着段飞燃的方向走上前去,眼神冷漠。 云澈皱了一下眉,伸手拉住了郁落白,郁落白偏过头看向云澈,冷声开口:“放手。” “落白?”云澈心中一震,盯着郁落白的眼睛,下意识觉得眼前的人给了他完全陌生的感觉。 “我说放手,你没听到吗?”郁落白抬手拂开云澈的手,漠然走向了段飞燃。 段飞燃也感觉出来郁落白的变化,他接连着后退了几步,直到退到河滩边没有了退路。 “你干什么?你想干什么?”段飞燃无端地感到害怕,声音都有些发抖。 “《天物解》呢?”郁落白眼神犀利,对着段飞燃伸出手,直白地说:“给我。” 段飞燃咽了口口水,被郁落白身上冷锐的锋芒压制住了,底气不足地反击:“我凭什么给你?” “哼……”郁落白讥诮地笑了一声,微微低了一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她手腕一扬,拔出了落痕剑,剑尖抵住了段飞燃的胸口,沉声说:“老实交出来的话,我可以让你死的痛快一点,不然,我就先砍断你的手脚,再割掉你的舌头,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段飞燃在逐鹿大会上就和郁落白不对付,虽然那时候郁落白也不好惹,但是本质上郁落白还是一个相对淡泊和宽容的人,这种丧心病狂的冷言冷语,决计不是她会说出来的。 可是此刻的郁落白,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铁锈般的凛冽,让段飞燃打心底里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她是认真的。 “郁落白,你是在赶尽杀绝吗?你不是……”段飞燃刚想说点什么来挽回自己的立场,可是话还没说完,他整个人顿时一震,郁落白的剑已经冲着段飞燃的心口刺了进去。 段飞燃惊恐地睁大了双眼,一时间忘了防御。 也不是他不想反击,是当前情况下,他压根不是郁落白的对手。 他低下头,看见心口处流出粘稠的血,他当即想要后退,郁落白的动作比段飞燃的反应还要快一步,“噗嗤”一声,落痕剑穿过了段飞燃的胸膛,从他的后背透出。 “你……”段飞燃脸色急速惨白,张开口,血就从嘴角蜿蜒而下。 “交出来。”郁落白手腕一转,剑锋在段飞燃身体里转了一圈,血肉搅碎的声音在这个黑暗的地下河滩显得清晰无比。 “落白……”云澈冲上前来,想要阻止她。 但是郁落白反手把剑从段飞燃胸口抽了出来,转身冲向了云澈,警告十足地开口:“关你什么事?你还要做老好人,到什么时候?” 云澈看着那对准自己的沾着血迹的剑锋,心里涌起酸涩,怆声道:“你怎么了?你要干什么?” “看不出来吗?我在做我自己一直以来都想做的事情。欺负过我的人,我都不会放过。”郁落白咬着牙,话语比那把剑还要冷上几分。 “为什么……”云澈急促地开口,眼中满是惊疑。 郁落白打断云澈的话,不屑地说:“没有为什么。你为什么只问我,不问他?当初在逐鹿大会上,我是怎么被围攻的,你应该很清楚。往我头上泼脏水这件事,段飞燃功不可没,他早就该死了。” “你在怪我吗?怪我没有保护好你?”云澈眼睛微微发红,心口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如果你想保护我,你就不会骗我。云澈,你对我说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只有你自己知道。”郁落白冷笑了一声,握紧了手里的剑,逼着云澈后退了两步。 第一百九十一章 似是故人 面对郁落白的质问,云澈被抢白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现在对郁落白的心态已经完全改变,他也明白此刻的郁落白心绪有些激进,可是他不知道能怎么办。 就在这个时候,段飞燃偷偷地往后方跑去,郁落白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惊电般起身掠起,手里的落痕剑划出一道绚丽冷锐的光芒,朝着段飞燃削去。 “落白!”云澈瞳孔放大,也即刻出手,拦住了郁落白。 但是在云澈回防挡在郁落白身前的时候,刚跑出几步的段飞燃已经僵硬在原地,“嗒”一声,他目眦欲裂,惊恐惧怕的神情还凝固在脸上,头颅已经滚到了地上。 “嘭——”段飞燃的躯体重重地砸在了地上,而头颅滚进河滩上,落进了河水中,殷红的血在水中浸染开来,鲜红刺眼。 云澈机械般回过头朝段飞燃看去,只看到他已经没有了头颅的身躯。 郁落白绕开云澈,朝着段飞燃的尸体走去,蹲下身在他身上摸索了一会儿,找到了那本从地宫中带出来的《天物解》。 云澈呆愣地看着郁落白的动作,眼中逐渐显露出痛苦和怜惜。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冲上去拉住郁落白的手,颤声大喊:“你怎么了?你到底怎么了?” “我很好。”郁落白挣扎了一下,可是云澈拽她拽得紧,她根本挣脱不开。 “我错了。是我错了。”云澈凄苦地开口,“我应该早些作出决定,我应该带你走,远离这些……” “云澈,我本来就不是个好人。在逐鹿大会上,就是我砍下了涵尘的头,我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郁落白握紧了手里的《天物解》,眼神复杂地看着云澈,低声说。 云澈眼底闪烁着泪水,但是他倔强地忍住了,对着郁落白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尊重你所有的决定。” “那我希望,你不要干涉我的任何事情。不然,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的。”郁落白说完又用力地挣扎了一下,从云澈手里挣扎了出来。 云澈整个人失魂落魄地,低声说:“我不是你的敌人。落白……” 但是郁落白没有要回答云澈的意思,把《天物解》收好,收剑入鞘,拿着夜明珠朝着前方走去。 “前面有峡谷,应该是出口。”郁落白干脆地说了一句,也没有再管云澈。 云澈后知后觉,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跟在了郁落白身后。 那条峡谷是从河滩衍生出去的,两人行走在其间,一度沉默,只有彼此的喘息声。 走了没多久,突然间整个峡谷晃动了起来,头顶的石块在震动下纷纷落下。 郁落白稳住身形,抬头看了一眼,云澈拉住郁落白,把她护在自己怀里,往山壁上靠去。 郁落白的背重重地磕在了山壁上,云澈用后背为郁落白筑起了一个保护圈。 几块石块滚落下来,砸在了云澈背上,他闷哼了一声,咬着牙把郁落白抱得更紧。 郁落白神情复杂地看着云澈紧绷的下颚,心里升起一丝不忍。 “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郁落白的声音低低的,话语很轻微。 云澈艰难地对着郁落白笑了一下,说:“不是个好人,以前我觉得别人怎么看我,都没有关系。可是现在,我想为了你,变得更好。” “可是我不需要。”郁落白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眼里的触动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漠然和无谓。 “我知道我会为我做的事情付出代价,我会弥补的……”云澈沉沉地叹了口气,眼角迅速划过一滴泪水。 在尘土飞扬间,郁落白清楚地看到云澈眼角的那滴泪水,她笃定的内心因为那滴泪水瞬间动摇了。 她为什么要怨恨云澈,一直以来,她最应该感谢的,恰恰是云澈。 无论他出于什么原因对她好,可是护她周全,为她着想着一点,云澈都是实打实做到了。 她到底,在奢求什么。在暗流涌动,人心不古的江湖,云澈为她做的,已经够多了。 如果她心里的执念,是云澈的话,或许,她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幸福。 可是偏偏,她对霍无怀有着放不下,割不断的念想。 “你真的喜欢我吗?”郁落白心里突然间升起一种报复的快感,她盯着云澈的眼睛,缓缓地问出了这句话。 云澈的心梗了一下,眼中闪过错愕,看着郁落白的眉眼没有说话。 就在这一刻,郁落白踮起脚尖,凑近云澈,吻住了他。 唇瓣相贴,浅浅一吻,郁落白蜻蜓点水般过后,和云澈隔开一段距离,静静地看着他。 云澈的眼角微微颤抖了一下,低下头伸手捧住了郁落白的脸,主动发起攻势,强悍地吻住了郁落白。 郁落白被云澈瞬间的攻势吓了一跳,但是她后背紧紧抵着岩壁,没有后退的余地。 郁落白喘了口气,伸手抵住了云澈的胸口。 郁落白有一刻的拒绝,可是下一刻云澈伸手把她死死抱在了怀里,郁落白放弃了抵抗。 郁落白抬起手,挽住了云澈的脖颈,轻轻地回应着他。 山壁的震动还在继续,尘土和石块狠狠落下,他们在这个狭窄幽暗的空间里交换着彼此的气息,绝望地,疯狂地,无助地,两个人如此亲密,可是他们彼此都觉得有什么横亘在他们之间。 他看不懂她,她也同样不了解他。 他们似乎对对方坦诚过,可是,他们心底更深处,却又隐匿着更不为人知的感情。 他们看似合拍,却好像在发泄心中的愁苦和愤恨。 剧烈的情绪燃烧之后,他们渐渐平静下来,缓缓地分开。 纠缠间,不知是谁的嘴唇被咬破了,腥甜的血蔓延开来,像是散发出一种情途末路的枯朽,他们注定,没办法靠近彼此的心。 四目相对间,两人谁都没有说话。 “你是七月吗?”云澈嘴角带着淡淡的血迹,语气戚哀地开口问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 搅弄风云 “你是七月吗?” 恢复理智之后,云澈突然间问了郁落白这个问题。 郁落白的眼眸微微颤动了一下,脸上没什么表情,沉默着没有说一个字。 “顾央烛不可能是七月,如果七月还活着,那也只可能是你,我知道是你。”云澈几乎已经可以肯定,问郁落白的时候,已经不是在询问,而是陈述。 “她已经死了。你们亲手埋葬了她。不是吗?”郁落白放开云澈,偏过了头,在云澈看不见的黑暗里,郁落白脸上闪过浓重的失落和痛苦。 “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云澈苦笑了一声,低声说。 这时候震动已经停止,云澈后退一步,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南宫城,可能已经出事了。”郁落白抬起头,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看向云澈,郑重地说。 “什么?”云澈皱起眉头,眼中闪过疑惑。 “之前我和叶葬探过南宫城的三塔,在白虎塔下面,屯着大量的兵器和火药。刚才的震动,很大可能是叶葬的人引爆了白虎塔。”郁落白在说着些的时候,眼中没有一丝怜悯。 云澈震惊了片刻,也瞬间明白过来。 叶葬就是这样的人,云淡风轻地做着最狠厉的事情。 她来到南宫城,并不是简单地为找秘籍。 她是要摧毁中原武林的势力,她的第一步,是联合天氓宫倾覆杏子林,第二步是搅乱逐鹿大会,第三步,就是摧毁南宫城。 “你在帮她?”云澈后知后觉,不忍地问:“你知道她会引爆白虎塔,你杀段飞燃,是为了加速南宫城的毁灭?” “我不帮任何人,我只为我自己考虑。”郁落白轻笑了一声,说:“你说你不属于任何一方,我也一样,我只站我自己的立场。” “灵若不会坐视不理的。他是武林盟主,南绿湄现在和灵若在一起,他不会眼睁睁看着南宫城被叶葬捣毁的。”云澈理智地说。 “你说的对,他们很有可能已经从密道逃了出去,埋伏在南宫城周边的巫棠教势力已经开始行动,现在是巫棠教和天机阁的争斗,和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郁落白说着继续往峡谷深处走去。 “你不担心南姑娘吗?你和她不是朋友吗?”云澈追上去,问道。 郁落白苦涩地摇了一下头,说:“我不用担心,霍无怀会保护她的。保护她,就是保护南宫城。她才是南宫城名正言顺的主人。南宫城要么被叶葬倾覆,要么,被霍无怀收入囊中,成为天机阁的附属。他们不会有事的。” “你要回去和灵若汇合吗?还是,去找叶葬?”云澈拉住郁落白,迫使她停下脚步。 郁落白看着前方的黑暗,沉声道:“我不会回南宫城的。” “你要去哪儿?”云澈急忙问。 “我不会告诉你的。”郁落白回头看向云澈,柔柔地笑了一下,说:“但是你要回去。” “我不回去,我跟你走,你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云澈有些赌气地说。 “如果我想消失,你是找不到我的。你跟着我又怎么样,我总有办法甩掉你。”郁落白狡黠地说。 云澈落寞地叹了口气,没再说话。 “沈月楼和起湛还在南宫城等着我,你帮我,回去把他们带出来,我们在来兮辞的废墟后面汇合。”郁落白轻声说。 “你知道我不听任何人的话,我不想做的事情没人能勉强我。”云澈咬了一下牙,不情愿地说。 郁落白轻微地笑出声来,在云澈赌着气闹别扭的时候,她攀住云澈的肩膀,凑上去在他的嘴角上飞快地啄了一下。 云澈心口的赌着的气被郁落白的吻冲得一干二净,他又气又笑地看着郁落白,情绪复杂。 “是你亲口对我说,以后都会保护我,我拜托你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去做,还谈什么保护?”郁落白在这场试探的感情里完全站了上风,游刃有余地说。 “好,我回去。”云澈明白郁落白的心思,可是知道是一回事,他还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或许在刚才相拥亲吻的过程中,他们就达成了某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他们以后会是彼此相伴,互相信任的人。但同时,也可以互相利用。 云澈喜欢郁落白,郁落白又何尝不曾对云澈动过心。 可是云澈心底有着一抹永远抹不掉的印记,而郁落白也有触不到的人。他们在黑暗中携手,取暖,对方都是彼此的工具,是跳板。 两人心中明白,他们的感情不会纯粹,彼此可以是感情的寄托,也可以是利用的对象。 这世间哪有不掺杂利益的感情,他们都懂。 “你会跟我走吗?”云澈也不再含蓄,直截了当地问。 “会。”郁落白毫不犹豫地回答,“但是得等我的事情处理完了。” “好,我等你。”云澈一字一句地说。 说完,他握住了郁落白的手心,拉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这段路是黑暗的,路上没有其他人,他们好像真的摒弃了全世界,彼此为伴,相依相偎。 郁落白的心狠狠地痛了起来,冷傲的面具缓缓融化成哀愁。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就是这样,彼此陪伴,走过冰冷的岁月。 “如果在那个时候,我能放下我心里的执念,早点看清她是我触及不到的人,我们之间,或许会不一样。”云澈轻声开口,语气里带着凄凉和无可奈何。 郁落白眼底泛起泪花,但是她咬着牙,压制着心里的情绪,没有说话。 “你的记忆恢复了,是吗?”云澈继续往前走,语气平静地问出了问题。 郁落白的眼泪已经悄无声息地落下,可是她依旧缄默无语。 “我一直在想,我们四个人之间,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以前我一直想不明白,现在,我好像知道了。”云澈由衷地笑了起来,即使笑容被黑暗所覆盖,可是郁落白听得出来他的释怀。 “取舍,如果那时候的我们懂得取舍,一切都会不一样。”云澈握紧了郁落白的手,笃定地说:“这一次,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了。不管为了什么,我们,好好地,一直走下去。” 第一百九十三章 爱恨纠葛 霍无怀和叶葬一行人绕过五蕴山赶到南宫城的时候,看到的是滚滚的烽烟和一地狼藉。 南宫城的城门已经被攻占,城楼后的广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无数的尸体。园湖的方向燃烧着熊熊大火,隔开广场和园湖的阁楼上传来铿锵的兵刃之鸣。 只一眼,霍无怀就明白过来了一切,他转头盯着好整以暇地站在一边的叶葬,促声质问:“你要毁了这里?” 叶葬意义不明地笑了起来,歪了一下头,说:“你觉得呢?” 霍无怀深深皱起了眉头,回过头冲着唐漠喊:“子溯,跟我走。” 唐漠点点头,跟着霍无怀朝着南宫城中冲了进去。 段九虽然清醒了过来,但是没什么实质战斗力,看着危在旦夕的南宫城,他一脸淡然,仿佛和他没有半分关系。 南绿湄还在昏迷中,顾央烛照顾着她,一直默默地跟在队伍后面。 “喂,你就这么走了,不怕我对南绿湄做什么吗?”叶葬看热闹不嫌事大,喊住了已经跃出一段距离的霍无怀。 霍无怀猛地反应过来,停住了脚步,远远地看着顾央烛和南绿湄。 “你到底想怎么样?”霍无怀无奈地开口。 叶葬无所谓地说:“我不想怎么样啊,是你想怎么样?” 唐漠站在霍无怀身后,他看不到霍无怀的表情,但是他能很清楚地看到叶葬的表情,他总觉得霍无怀和叶葬哪里怪怪的,可是又说不上来。 “好,那你跟我一起进去。”霍无怀顷刻作出决定,冲到叶葬身边,一把拽住她的手,拉着她往南宫城里走。 唐漠深切地看了顾央烛一眼,低声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顾央烛立刻会意,把南绿湄背到安全的地方隐蔽好,段九远远地看着唐漠,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唐漠并没有给段九机会,就跟着霍无怀离开了。 “子溯,你去园湖那边,要找到沈公子和郁公子。”霍无怀殷切地对着唐漠托付,说:“拜托你了。” 唐漠知道情况紧急,没有过多磨蹭,直接就和霍无怀分开了。 霍无怀拉着叶葬要往阁楼那边跑,但是叶葬十分不配合,和霍无怀僵持在一堵城墙下。 远处隐约传来刀剑相激的声音,呼喊和哀嚎在飘荡,霍无怀的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在这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他猝然抬起手,利落地扇了叶葬一个耳光。 被掴了一个耳光,叶葬明显愣了一下,但是她眼里的震惊瞬间就转变为狠厉,抬起手不甘示弱地回赠了霍无怀一个大大的巴掌。 这种过家家般的打耳光,要是他们自己想躲,一侧身也就躲过了,但是两个大名鼎鼎的执牛耳者,就这么在残垣断壁之下,互相赏对方耳光。 “霍无怀,你现在在装什么圣人?”叶葬毫不客气地奚落霍无怀,冷笑起来,说:“怎么,看不下去南宫城被摧毁吗?那你现在就让埋伏在江北的天机阁弟子冲进来啊!” “叶葬!”霍无怀显然已经怒气和怨恨全部暴发,一道掌风朝着叶葬劈了过去。 叶葬足尖一点轻飘飘地避开,转身跃上了一旁的一座高楼之上,霍无怀紧随其后,冲着叶葬又是凛冽地击出一掌。 然而叶葬落在屋脊上站稳之后,面对霍无怀迎面而来的掌风,她眼神迅速变化了一下,卸下了全身的防备,就这么直挺挺地站着任由霍无怀攻击。 霍无怀的掌风已经扫到了叶葬耳边,迅猛的力量惊起她身后的长发。眼看霍无怀的那一掌就要把叶葬劈个头破血流,千钧一发之际,霍无怀生生偏离了掌风,那霸道的一掌落在了叶葬身后的屋脊上。 “轰隆”一声,掌风把叶葬身后的屋脊炸出了一大个窟窿。 霍无怀在叶葬身边站稳脚步,眼神复杂地看着她,怒火一点点压了下去。 “要杀我?”叶葬咬着牙挤出这三个字,尾音带着颤抖。 霍无怀清楚地看到叶葬发红的眼眶和隐忍的神情,他抿着唇,喉头滚动了几下,没说话。 “你要杀我!”叶葬的眼泪猝不及防地从眼角滑落,同时她猝然挥手,对着霍无怀的脸再次狠狠地甩了一巴掌。 霍无怀被这一巴掌甩得偏过头,嘴角缓缓流出了血迹。但是他只是定定地站在叶葬面前,眼角抽搐了几下,一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是你做得太过分了。”霍无怀把情绪隐忍下去,再次睁开眼睛看向叶葬的时候,已经理智了很多。 “过分?”叶葬的火气却越来越大,往前一步,逼近了霍无怀,忿忿地反问:“你说的是南宫城,还是指郁落白,还是七月?” “你够了!”霍无怀好不容易规整好的情绪瞬间就被叶葬的一句“七月”激怒,他脸色沉寂地看着叶葬,咬着牙低声说:“你瞒着我那么多事,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八年了,你一直把我耍得团团转。七月的事情,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实话,她没有死,你也从来没有和我透露过半句,这些,你做得不够过分吗?” “我瞒着你,只是不想你被她再欺骗,她不是你看到的那样,她不是个善与之人,在巫棠教的时候,是她要我的命,你不是在场吗?你不是看到了吗?”叶葬眼中都是不甘,握紧了拳头捶打着霍无怀。 霍无怀抬手拉住叶葬的手,叶葬和霍无怀就这么站在屋脊上推搡起来。 霍无怀还是下意识护住叶葬,任由她此刻的无理取闹。 “你到底还有多少事情瞒着我,我要听实话!”霍无怀把叶葬拉到自己跟前,按住她的肩膀,冷峻地说。 “我对你还不够坦诚吗?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共患难,这么多年,我做的,说的,你没有看在眼里吗?我做得还不够吗?我放你离开,让你去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我为你铺路,清扫一切障碍,到头来,你只看到我的狠辣,我的付出呢?你是瞎了吗?我做这些都是为了谁?”叶葬的眼泪滚滚而下,脸上满是委屈和愤恨。 霍无怀脸上闪过不忍,轻轻地喘了口气,避开了叶葬的目光。 第一百九十四章 各自为政 “你眼里只有七月,我现在把她送回你身边了,你还要怎么样?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要我的命吗?”叶葬一把甩开霍无怀的手,接连后退。 霍无怀站在原地,全身僵硬着没有动。 叶葬含泪的眼底划过一丝决然,本来站稳的脚下,刻意踏错了一步,她就这么突然地身形一歪,从屋脊上摔了下去。 “阿叶!”霍无怀的余光瞥见叶葬踉跄着滑落,始终还是本能冲上去,一个箭步抱住了叶葬,稳稳地落到了地上。 叶葬闭着眼睛,整个人脱力,靠在霍无怀胸口小声地啜泣着。 霍无怀心底拉扯着无边的痛楚,他看着叶葬哭泣的模样,再大的火气也被浇熄。他重重地叹息着,把叶葬往自己怀里抱紧了几分。 “对不起。”霍无怀把下巴磕在叶葬头顶,柔声道歉。 叶葬安静了瞬间,然后隐忍的情绪爆发,缩在霍无怀怀里微微颤抖起来,呜咽不断。 “看来我没有猜错。”就在霍无怀和叶葬相拥的时候,城墙上方,传来云澈的声音。 霍无怀和叶葬即刻警觉起来,齐齐抬头朝城墙上看去。 云澈在城墙上迎风而立,凛冽的风吹拂过来,带来厮杀的血腥味,也掀起云澈的衣袂。 他脸上没有震惊,只有了然和分明。 叶葬抬手抹掉眼泪,整个人立刻就冷傲起来,好像刚才在霍无怀面前哭泣的人根本不是她。 霍无怀眼神晦暗,眉头拧成一个疙瘩,深深地看着云澈。 云澈一个纵身从城墙上跳下来,一步步走向霍无怀和叶葬。 那堵沾染了血迹的城墙无言地矗立,像是一个垂暮的老人,静静地看着三人。 不远处的阁楼上传来一声爆破,似乎是巫棠教的人又攻陷了一个领地。 三人在这种环境下对视了很久,然后,云澈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朝着园湖的方向而去。 “云澈!”霍无怀冲着云澈的身影大喊了一声。 云澈顿住脚步,但是没有回头。 霍无怀想要问什么,可是那句话就这么卡在舌尖,怎么也说不出来。 云澈的肩膀耸动了一下,似乎是在笑,他知道霍无怀没有问出口的话,低声道:“就这样,我们,各自安好。” 说完,云澈几个起落,越过高墙,消失在了霍无怀的视线中。 云澈前脚刚走,东方的天空中升起一道耀眼的火光,一个信号弹在半空中炸开。 霍无怀偏头看了一眼信号弹,眼中满是疑惑。 但是叶葬的眼神瞬间就变了,她整个人紧绷起来,抿着唇要往外跑。 霍无怀回过神来的时候,叶葬已经跑出了一段距离。 “你干什么?”霍无怀想也没想,冲上去拦住了叶葬。 叶葬错开霍无怀,吼道:“走开。” 但是霍无怀还是执拗地拦在叶葬面前。 “你有没有背着我做什么?”叶葬一脸寒意,厉声问。 “你在说什么?”霍无怀急躁地皱眉。 叶葬眯起眼睛,思索了片刻,她从后腰摸出一个信号弹,冲着南宫城阁楼那边发射。 “如果你不想南宫城的人都死绝的话,就赶紧给你天机阁的人发信号。”叶葬气愤地冲着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愣住了,叶葬在这个间隙已经远远地跑开,离开了南宫城。 叶葬消失之后,霍无怀站在原地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于抬手在嘴边吹了一道哨声。 哨声尖锐急促,传出了南宫城,紧接着南宫城外也响起了接应的哨声,哨声越传越远,一直延伸到了南宫城外的街道。 街道上各种接应的哨声响起,然后埋伏在街道里的天机阁弟子潮水般涌了出来,举起了天机阁的旗帜,朝着南宫城冲了过去。 —— —— 云澈往园湖跑的时候,看到了在园湖外围厮杀的南宫城弟子和巫棠教弟子。他绕开厮杀圈,冲进了园湖。 园湖里一半的建筑已经被炸毁,水中漂浮着两方的弟子尸体,惨不忍睹,白虎塔成了一片废墟,另外两座塔也已经拦腰折断。 云澈落到残垣断壁之上,居高临下地观察四周,搜寻着沈月楼和郁落瞳的身影。 “咻——”后方射过来几支冷箭,云澈翻身躲过,一不小心又落进了交战圈中。 几个巫棠教的弟子冲着云澈挥舞着长剑,云澈一步步后退,后方南宫城的弟子冲过来,两方的剑刃交织在一起,滚烫的血洒在了云澈脚边,一个巫棠教弟子被砍掉了手臂,摔倒在地上。 云澈咬着牙避开了厮杀,往园湖深处冲了进去。 玄武塔下方已经陷落,露出了下面空旷的地牢,里面弥漫着浓重的烟雾,玄武塔后方的凤凰林里浓烟滚滚,火光冲天,竹林逐渐被烈火吞噬。 云澈毫不犹豫地冲着地牢跳了进去,地牢里灰尘和烟雾弥漫,云澈捂着口鼻,走了几步便看到倒在地牢通道口,满身刀伤和箭矢的许辞梵。 她一脸惊恐,死不瞑目,云澈只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越往通道里面,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就越多,云澈穿过通道,冲进了密室。 “唰——”云澈刚踏稳脚步,一把短刀闪着寒光冲着云澈刺了过来。 云澈一把钳住对方的手腕,使出擒拿卸掉了对方的短刀。 “云澈?”对方急促地喊了一声。 云澈抬起头定睛看去,发现他钳住的人竟然是唐漠。 唐漠的腹部流着血,脸色惨白。看到云澈,他眼中满是欣喜,往前踉跄了两步。 云澈急忙扶住唐漠,急声问:“你没事?” “你还活着,太好了。”唐漠完全没在意自己的伤,而是先为云澈的安全而欣喜。 “你的伤?”云澈语气中满是焦急,问:“你怎么在这儿?” “我来找沈月楼和郁落瞳。”唐漠忍住伤痛,说:“他们在后面的密室里。刚才许辞梵带着人杀进来,不过好在巫棠教的人也冲了进来,他们在通道里打了起来。” “没事了。通道里已经没人了,许辞梵死了。”云澈扶着唐漠往密室里退去。 密室的角落里,沈月楼佝偻着身躯靠在墙角,郁落瞳挡在沈月楼面前时刻防御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 天翻地覆 “云澈?”郁落瞳看到云澈的时候,神情十分复杂,低声问:“小白呢?她在哪儿?” 云澈嗫嚅着,扭头看向唐漠,唐漠抿了一下唇,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 “唐漠什么都不肯说,是不是在地宫了出了什么事?”郁落瞳是个聪明人,在唐漠支支吾吾不肯明说的时候,郁落瞳就猜到郁落白可能是出了什么事。 唐漠也殷切地看着云澈,想确认郁落白的安危。 云澈轻咳了一声,心里交替闪过几个念头,低声说:“她,没事,是她要我来救你们的。我们,去来兮辞后面和她汇合。” 听到云澈的话,郁落瞳才算放心下来,后面的沈月楼也缓缓地舒了一口气,神情渐渐平静下来。 但是唐漠却没有那么安心,他看到云澈在开口前的为难和思索,就知道这背后肯定还有很多云澈没有说出口的事情。 “段飞燃呢?你们是一起从地宫逃出来的吗?”唐漠警觉地问道。 云澈沉默了片刻,低声道:“我不知道。” 唐漠挑了一下眉,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似乎猜到了隐情,不过他也只是平静地点头,说:“那我们先出去。” 他们一行人刚从玄武塔里面出来,就听到城楼那边响起高亢的号角声。 而刚才还在园湖周围和南宫城弟子厮杀的巫棠教弟子已经不见了,只有南宫城的弟子胆战心惊地徘徊在周围。 云澈和唐漠对视一眼,两个人神色复杂,心领神会。 这个号角声对于中原武林的人不陌生,那是天机阁的号令声,也就是说,天机阁的人已经冲进了南宫城。 云澈知道这个结果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唐漠看上去也是预料到了。 只有郁落瞳和沈月楼有些茫然,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澈沉思了片刻,看向唐漠,问道:“你见到明翊楼了吗?” 唐漠摇头,说:“我一路找进来,都没有看见他。” “起湛?”云澈又问郁落瞳。 郁落瞳也是摇头,说:“他是被许辞梵看管着的,你们进去地宫之后,我们就和他分开了。” 云澈心里有了计较,看了城楼那边一眼,天机阁的大旗已经插在了城楼上,云澈不知道叶葬还在不在,不过他也不关心这个问题,对着沈月楼和郁落瞳说道:“落白让我带你们走。” 郁落瞳没话说,神色沉寂地在思考着什么。 唐漠愣了一下,问:“你不等灵若进来吗?” 唐漠在地宫里的时候并不知道霍无怀、叶葬、云澈和郁落白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也看出来四个人之间的关系微妙地发生了变化。 云澈知道有些东西唐漠早就看出来了,他也没打算藏着掖着,低声说:“我要去赴落白的约,南宫城这边,就交给你了。” 唐漠深深叹了口气,颇有些心酸地苦笑了一声,说:“我们要分道扬镳了吗?” “还会再见的。”云澈笃定地说。 唐漠了然地点点头,说:“去,替我向郁姑娘问声好。” 云澈和唐漠的合作一向很完美,唐漠是个为人处世都十分有度的人。有些事情不需要解释,他也能理解。云澈很感激自己身边的人是唐漠,这让他省去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交代了一切之后,云澈带着郁落瞳和沈月楼从凤凰林的方向绕出了南宫城,唐漠就守在园湖这里,等着霍无怀进来。 天机阁的向头部队先冲进了园湖,顺带还俘虏了一些巫棠教的弟子。 其中桫椤寨的大当家阿让也在。他被天机阁的弟子押进来的时候,还一直在大喊:“我是桫椤寨的当家,你们瞎了狗眼吗!” 然而天机阁的弟子压根不鸟他。 阿让看见唐漠,当即像看见了救星,对着唐漠呼喊:“唐公子,唐公子你说句话……我是……我是桫椤寨的人,我和……我和巫棠教没有关系……唐公子……” 唐漠对阿让的呼喊视而不见,不多时霍无怀就带着另一部队清扫完毕,来到了园湖中。 看见霍无怀,阿让又开始哀嚎,不过霍无怀也全当没听进。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霍无怀的担忧之色溢于言表,问:“他们……” “没事……云澈带他们走了,说是要去和郁姑娘汇合。”唐漠解释道。 唐漠神色很平常,但是霍无怀就心里五味杂陈,苦笑了一声,最终低低说了一句:“没事就好。” 唐漠扫视了一圈周围,没有看到叶葬的身影,问:“叶葬?” “她走了。”霍无怀低声回答。 唐漠也就没再多问,霍无怀吩咐天机阁的弟子处理南宫城的事宜,就在众人处理的过程中,人工湖边有人高声大喊了起来:“那个……那个是……是宫主!” 霍无怀和唐漠听到呼喊,朝着湖边冲了过去,只见在被染红的湖水中,除了漂浮着的尸体之外,还有一个头颅缓缓在水面沉浮。 那赫然是段飞燃的头颅。 南宫城弟子一片哗然,霍无怀眼底的震惊一览无余,盯着那颗头颅半天没说出话来。 段飞燃死了,但是南宫城该处理的事情还是要处理。 霍无怀派遣天机阁的弟子去把顾央烛和南绿湄接回了南宫城,当然,段九也一并带了回来。 南宫城的实力已经被巫棠教削弱了大半,好在天机阁即使支援,才保住了南宫城不被巫棠教覆灭。 南绿湄在地宫里和段飞燃博弈的时候服下了毒药,以毒攻毒解了段飞燃给她种下的蛊毒,残留在她身体里的毒素一时半会还无解。霍无怀相当于变相接管了南宫城,他当众公开了南绿湄的身份,昭告众人,她才是南宫城真正的主人,南宫世家唯一的血脉,南宫彻月和言弋灵的女儿,南宫念言。 南宫城的劫难暂时得以解除,天机阁的弟子驻守在南宫城,做着善后处理。 唐漠检查了南绿湄的情况,但是他不知道南绿湄所中的毒,也没办法为她解毒。 这时候霍无怀想起了被安置在江北客栈里的安生,安生是鬼医的嫡传弟子,虽然行事古怪,但是医术剑走偏锋,是为南绿湄解毒的最佳人选。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红尘万丈 杨柳岸,原本的红花绿树,此刻已经被熊熊烈火所吞噬,巫棠教的弟子在极力灭火,但是已经无法阻挡杨柳岸的一切化为灰烬。 叶葬站在一棵树下,背后是滔天的火焰,她的目光一直紧紧盯着树上的那具挂着的尸体。 那是满脸鲜血的司画流,他垂着头,身形狼狈,腊肉般挂在树枝头。 叶葬已经这样站在树下盯着司画流的尸体看了半个时辰,其间没有人敢站出来劝叶葬。 在巫棠教,平日里能够直接接触到叶葬也就只有曲洛和大护法,其他教众,哪怕是有身份的护法祭司,都对叶葬敬而远之。 后方的火势已经压制住,等着房屋燃烧殆尽,火自然也会停。掌旗使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和叶葬报告:“教主,已经处理好了,抢救出了一些医书。” “把医书带回巫棠教。”叶葬低声说。 掌旗使忙不迭点头。 叶葬沉痛地叹了口气,足尖一点,轻盈地跃起,手中利刃一闪,割断了吊着司画流的绳索。 周围的弟子飞快地出手,冲上来接住了司画流的尸体。 “把他带回腾冲,和他父亲葬在一起。”叶葬语气中充满疲惫,问:“南宫城里的弟子都撤退了吗?” 掌旗使回答:“看到教主的信号,他们就已经撤退了,但是还是有小部分撤退不及时,被天机阁的人俘虏了。” “没事,天机阁会放人的。”叶葬笃定地说,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化为灰烬的房屋,冷笑了一声,说:“收拾准备,回云峰山!” 就在叶葬准备回云峰山的时候,云澈带着郁落瞳和沈月楼在来兮辞后方的一座茶楼里等待。 这间茶楼的老板是沈月楼的好朋友,看到沈月楼的处境,当即就给云澈他们准备了换洗的衣物,还请了大夫来给沈月楼处理手上的伤口。 沈月楼已经在砍手的时候麻木了,大夫给他处理伤口的时候,他一点表情都没有。 郁落瞳和沈月楼没多少交情,也只是在来到江北之后才算认识。但是他们一起在来兮辞的大火中患难,有种相见恨晚的感慨。云澈和沈月楼以前就相识,更像君子之交淡如水,如今沈月楼卷进南宫城的政变事件中,不得不说,也是之前云澈他们在逐鹿大会上和段飞燃积怨,他才会迁怒沈月楼,用砍下手掌的方式来惩罚沈月楼,也是在变相让郁落白难堪。 但是不管这段恩怨怎么纠缠,最终还是以段飞燃被郁落白砍下头颅结束。 云澈知道郁落白前后的转变是她记起了什么,他本来想从郁落白那里得到一个准确的答案,可是郁落白选择沉默,云澈其实心里还是不知道郁落白究竟在谋划着什么。 关于谁才是真正的七月这件事,云澈主观上更倾向于那个人是郁落白,但是叶葬抛出来的线索似乎也是铁证,他一时间还是没办法完全确定。 所以他只能把郁落白反常做过的事情先隐瞒下来,虽然段飞燃的死是一个大快人心的事,但是云澈还是没有向沈月楼和郁落瞳透露。 郁落瞳一直和母亲隐居在白云间,他自己经历过郁家的灭门惨剧,心思比同龄人都沉稳,大起大落对他来说,都是很容易就能看开。但是沈月楼不一样,他出身名家之后,年少成名,潇洒人间,江北的人都会卖沈月楼面子。 这次来兮辞被毁,他又被段飞燃砍掉了左手手掌,对他来说,短短几天之内,就已经颠覆了他的一生。他已经万念俱灰,一直这么沉默着,什么也不说。 云澈纵观全局,他看似弄清楚了一些问题,可是接踵而至的问题也越来越多。他自己也心绪烦乱,实在没心力和安慰其他人。 三个人就这样缄默无语,坐在靠窗的雅间里,兀自喝着茶,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行人。 江北的两个郡县,来兮辞坐落在竹庭郡,南宫城坐落在汐荆郡,两个地方都是江北的标志,而在短短十天时间里,整个江北经历了来兮辞烧毁,南宫城政变,可谓是爆炸性的事件。 但是尽管如此,生活在这里的民众,依旧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对他们来说,江湖纷争和他们没有关系。 哪怕之前武林盟主易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个讨论的话题。这个江湖,是一个整体,可是困住的只是像云澈他们这样追名逐利的人。 云澈自诩潇洒,不为世俗所累,可是他成为天氓宫的护法,就注定他跳不出江湖的波涛和漩涡。 他甚至在看到郁落白性情转变的时候,自私地想,他什么都不想管了,天机阁、南宫城、巫棠教、天氓宫,都和他没有关系,他要带着郁落白离开这个纷扰的江湖,找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隐居,平静淡然地过后半生的日子。 但是显然之前他有意游戏江湖,郁落白希望远离红尘,可是到了现在,他们两个的心境已经转换了过来。云澈想要远离,可是郁落白,却一头扎进了波诡云谲之中。 他不知道她要从纷乱中找寻什么,但是他此刻能做的,就是陪在她身边,盲目地,不问缘由地,支持她。 “云澈。”郁落瞳终于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喊了一声云澈的名字。 云澈一个激灵从自己的沉思中回过神来,干咳了一声,看向郁落瞳,问:“怎么了?” “你觉得阿落她,是会跟我回白云间,还是去天机阁?”郁落瞳神情平静地问。 云澈被郁落瞳这个问题问得措手不及,云澈知道郁落瞳不是那种没话找话的人,他之所以这么问,其实就是在确认,在他不在的时候,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之前在纳川营,郁落瞳就看出来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有着不小的隔阂,虽然他们之间可能有着非比一般的情谊,可是似乎还有着更多阻碍他们的东西。 唐漠在地牢里解救郁落瞳和沈月楼的时候,郁落瞳就问过郁落白的下落,但是唐漠顾左右而言他,后来郁落瞳直接问郁落白是否和霍无怀在一块的时候,唐漠脸色由为难转变为忧愁。 郁落瞳很清楚唐漠是个重情重义的人,他一直都把霍无怀和郁落白当做难得的朋友,在郁落瞳问问题的时候,他表现出忧愁,那就证明,他也察觉了一些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问题。 第一百九十七章 一叶知秋 明明唐漠什么都没和郁落瞳透露,但是郁落瞳凭借着自己的敏锐,顺利地推断出了地宫之中发生的转折。 霍无怀和云澈历经千难万险找到了能救治郁落白的药,当郁落白醒过来,知道一切,和霍无怀在地宫里患难的时候,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会因为生死与共变得越来越好。 可是从南宫城城破,一行人相继逃出地宫来看,霍无怀没有和郁落白在一起,反而是云澈和郁落白一起逃出地宫。 并且郁落白还让云澈来南宫城带郁落瞳和沈月楼离开,从一些行为动机来看,郁落瞳已经大概知道郁落白因为一些原因和霍无怀疏远,和云澈亲近了。 虽然他不知道郁落白疏远霍无怀的原因,但是看着之前一直和霍无怀在一起的云澈都没有选择留在南宫城和霍无怀善后,那就表明,这件事情恐怕不只是单单涉及到个人情感,很可能有很大的纠葛。 郁落瞳一直都非常怀疑云澈和叶葬之间的关系,可是那也只是他的猜测,同时他更怀疑云澈和霍无怀不是只在逐鹿大会上共同御敌这么简单的关系。 云澈一个来自天氓宫的护法,江湖上颇具盛名的杀手,不为名利,拒绝天机阁掌旗使之位的邀约,后来又自愿跟着霍无怀辗转傀儡城、纳川营,甚至来到南宫城,一切的一切,对郁落瞳一个局外人看来,云澈都太过仁义,太过慷慨。 更别提在纳川营的时候,郁落瞳和霍无怀云澈的相处过程中,他发现霍无怀和云澈之间的默契非比寻常,那不是一朝一夕,仅仅凭着在逐鹿大会相识半个月间能培养出来的。 到底是什么让云澈这么倾尽一切地做着这些事情,一开始郁落瞳以为是云澈对郁落白情深义重,是英雄红颜之间的情谊,可是他又发现云澈似乎知道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彼此倾慕,尽管在这样的关系之下,云澈还是一再为霍无怀和郁落白付出。 郁落瞳开始重新审视云澈,觉得透过云澈,似乎看见了一张隐形的,巨大的网,似乎在把一些毫无关系的人聚拢在一起。 从表面上看,云澈属于天氓宫,霍无怀属于天机阁,叶葬属于巫棠教,郁落白游离在江湖之外,是一个无名小卒。 可是重新审视发生的事情来看,巨大变故的发生,一开始并不是因为巫棠教派出的曲洛的捣乱,而是因为巫棠教搅混水而引发的郁落白的身世之谜。 段飞燃在逐鹿大会上针对郁落白,极力指证她是巫棠教的人,后来云澈一路的追随,包括叶葬的插手,似乎都在隐隐揭开郁落白的身份。 杏子林涵尘的面目揭开,白昔是戚槿夜的身份坐实,一切的线索,可以绕开任何人,却绕不开郁落白。 难不成,郁落白真的和巫棠教有着不可割裂的关系,而云澈如此的追随,也正是在追寻这个线索? 霍无怀对郁落白一直不能放弃,就算除去个人情感,也还有郁落白现在是天机阁大祭司的头衔在,霍无怀在为天阁的人员变更做打算的考量。但是云澈的动机就真的让郁落瞳看不清。 郁落瞳千回百转地想了那么多,却问了云澈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同时也是在试探云澈的态度。 云澈又不傻,他和郁落瞳在纳川营相识,一起来到江北,虽然相处短暂,但是云澈知道郁落瞳看事情总能透过表面看本质,抓住问题的根源。 他问郁落白的态度,其实就是在变相确认自己的猜想。 “我不知道。”云澈无奈地苦笑起来。 其实也不是他在规避问题,而是他自己也猜不透,郁落白下一步会怎么做。 虽然郁落白答应会和云澈离开。但是她也说了,离开之前,她还有事情要办。 云澈的态度很真实,郁落瞳看出他不是在扯谎,微微摇了一下头,说:“江湖纷争,能远离就尽量远离。” 云澈无话可说,只能微微笑了一下,掩饰尴尬。 这边郁落瞳话音刚落,窗外“唰”地一下翻进来一个满身硝灰的人。 郁落瞳和云澈迅速从椅子上弹起来,这才看清突然出现的人竟然是郁落白。 郁落白还穿着原来的衣服,本来的素衣都搞得狼狈不堪,灰尘血迹凝结在衣服上,斑驳非常。 “你回来了?”云澈惊喜地冲着郁落白大喊了一声。 郁落白颔首回应云澈,而后看向了郁落瞳,轻声道:“起湛。” “你没事?”郁落瞳柔声询问。 郁落白摇摇头,目光缓缓看向坐在一边,自我隔绝的沈月楼。 沈月楼真的没有一点反应,一直呆呆地看着桌上的茶盅,但是他目光涣散,恍惚不已。 “月楼?”郁落白在沈月楼身边蹲下,面露凄楚地呼唤他。 但是没用,沈月楼仿佛没有听见,依旧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 “对不起月楼……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是我招惹了段飞燃,都是我的错。”郁落白“扑通”一下跪倒在沈月楼面前,重重地垂下头道歉。 沈月楼全身一震,神魂归位,一下子拉住了郁落白。但是动作有些急促,扯到了他左手的伤口,他闷哼一声,眼眶瞬间就红了。 “月楼……”郁落白抬起头,殷切地看着他,眼泪倏忽而下,痛哭起来:“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 “小白……”沈月楼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是只开口喊了郁落白,自己也哽咽起来,眼泪滚滚而下。 郁落白在逐鹿大会的时候因为自己殃及到那么多人,那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是个灾星,到了现在,来兮辞被毁,沈月楼受伤,她更加觉得,自己就是厄运本身,谁和她有关系,谁就倒霉。 “月楼……”郁落白紧紧拽着沈月楼的右手,泣不成声。 沈月楼满目痛心地俯下身,把郁落白往自己怀里带,低声说:“不是你的错,你不要这样。” 郁落白伸出手紧紧抱住沈月楼,咬着牙啜泣起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第一百九十八章 深埋过去 “我只会给身边的人带来灾难……我是个煞星……”郁落白哽咽着说道。 沈月楼摇头,拍了拍郁落白的后背,小声道:“不是,不是……” 郁落瞳戚戚地叹气,看向郁落白的目光中都是痛惜。云澈死死抿着唇,自责和悔恨都写在脸上。 “我已经想好了,之后会回到钟铃山养伤,你不用担心我。”沈月楼轻笑了一声,故作轻快地说。 沈月楼自己把后路都安排好了,这让郁落白更加自责,哭得简直停不下来。 四人在茶楼里待了很久,天黑的时候各自的情绪才安定下来,于是便找了间客栈打算先住一晚。 沈月楼对江北很熟悉,知道哪间客栈是最值得住的,于是入住了悦来客栈。 郁落白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换洗,郁落瞳要去给郁落白买衣服,郁落白也想找个机会个郁落瞳单独相处,两人便一起出去了。 江北的成衣店很多,郁落瞳是真的要出来给郁落白买衣服,但是郁落白显然没那个心思,挑衣服的时候,心不在焉的。 “小白?”郁落瞳手里拿着一件青色的衣服,询问郁落白的意见。 郁落白非常敷衍地点点头,说:“不错。” 郁落瞳无奈地叹气,说:“你就只会说‘不错’是吗?” “的确很不错啊。”郁落白回过神来,说。 “那就去试试。”郁落瞳对郁落白是非常有耐心的,虽然明显能看出来郁落白有心事,但是郁落瞳并没有追问。 郁落白和郁落瞳是两个完全性格相似的人,当年白昔和郁秋成为朋友,郁落瞳和还叫阿药的郁落白就惺惺相惜,两人就是红尘中的另一个自己。 所以这也是后来阿药认郁秋为义母,改名为郁落白的主要原因。 郁落瞳比郁落白大一岁,是个十分有安全感的哥哥,郁落白本来是个有些偏激的人,但是只要遇到郁落瞳,她就能瞬间化成为小绵羊,什么都听郁落瞳的。 郁落瞳无论是对郁落白还是戚寒且都无微不至,夸张一点说,已经是既当爹又当妈。所以郁落瞳在戚寒且和郁落白这里,不仅是兄长,也是一座依赖的大山。 郁落白进了试衣间,但是很快又出来,并没有换衣服。 “不喜欢?”郁落瞳柔声问。 郁落白摇摇头,说:“很喜欢,你挑的,肯定都是最合适的。只是我灰头土脸的,穿了也把衣服弄脏了。” “那就包起来,回客栈洗浴之后再换。”郁落瞳周到地说。 郁落白兴致缺缺地点头,郁落瞳付了钱,让老板打包好衣服,提议去外面走走散散心。 郁落白算是掀起江北剧变的核心人物之一,但是走在江北的大街上,擦肩而过的百姓,谁也不知道她是谁。 两人走走停停,已经出了主大街,来到了渡口周围。 渡口周边有一家小小的酒馆,来往的人都会选择在酒馆歇脚,郁落瞳看出来郁落白心绪过重,便带着她进了酒馆。 久经风霜的桌子上整齐地摆了好几壶酒,郁落瞳把酒杯斟满,推到了郁落白手边。 郁落白看着杯中清冽的酒水,眼神慢慢晦涩了起来,整个人神情都有些不对。 “我记起了很多事情。”郁落白最终还是对郁落瞳说出了自己心底最大的秘密。 然而郁落瞳没有追问,而是反问道:“小白,如果让你选择,你会不会想知道涵尘背后的真相?” 郁落白没想到郁落瞳会突然抛出这个问题,她抬起头,愣愣地看着郁落瞳,思绪斗争了一会儿,低声说:“我宁愿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宁愿在我的认知里,涵尘永远是那个给过我希望和光明的人……” “那么,你记起的记忆,是让你开心的吗?”郁落瞳清晰地问。 郁落白对郁落瞳没有隐瞒,几乎没有思考就摇了头,说:“如果我的过去是美好的,我怎么会沦落到毁容失忆,忘记我自己。” 郁落瞳已经明白了郁落白的纠结,他叹息了一声,说:“你也知道我们郁家的惨案,我小的时候,母亲带着我远离洛川,后来她也告诉我,郁家覆灭已经是既定的事实,她不会强求我去复兴郁家,只是希望我能找出唐川,给死去的郁家上下一个交代。” “起湛?”郁落白心头一酸,一直以来,郁落瞳都很少提及郁家的过去。因为那是郁落瞳和郁秋心里的痛。 “但是你也清楚,这几年,我一直留在白云间陪着母亲,找唐川的事,我也是听天由命。可能在别人看来,我活得太过随性和懦弱。这次如果不是母亲病重,我也不会离开白云间。”郁落瞳苦笑了起来,说:“我知道母亲大限已到,我只想在有限的时间里,享受最后的亲情。在这个世界上,我只有她一个血脉至亲了。” “所以我该放下吗?”郁落白紧紧握住酒杯,看着酒水的涟漪,低声问。 “没人能决定你是否该放下。只有你自己释怀了,你才算放下。如果眼前有更值得你珍惜的东西,那么又何必把自己拉入过去的漩涡中。当然,如果你放不下,一定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我也支持你,因为,无论怎样,都是你的决定。”郁落瞳伸出手握住郁落白的手,目光轻柔。 郁落白看向郁落瞳,眼睛微微发红,问:“我是谁,我的身世,我的过去,不重要吗?如果我过去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呢?你也不在乎吗?” 郁落瞳眼中闪过痛惜,轻声道:“在我眼里,你永远是小白,是我认识的那个,心地善良,敢爱敢恨的小白,这就够了。” “我杀了段飞燃,抢了《天物解》,我……我想……”郁落白说到这里,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郁落瞳目光一凛,神色复杂起来。 郁落白伸手拿过一整壶酒,仰头猛地往自己嘴里灌。 喝完一整壶,她脸上都是泪水,眼神绝望,甩开空酒壶,又抓过一壶酒,踉跄着站起来,不顾一切地跑出了酒馆。 郁落瞳深深地叹气,起身追着郁落白跑了出去。 第一百九十九章 决断舍离 酒馆外就是一条长长的渡口,此时渡口已经封闭,只有无数的船只停靠在河面,黄昏的霞光从侧面折射过来,将整个渡口渲染得凄凉仓皇。 郁落白流着泪,跌跌撞撞地朝着渡口走去。 长长的栈道像是通往虚空之境的道路,霞光和水光相互辉映,交织出一种虚幻的美丽。 郁落白朝着那个虚幻狂奔过去,最终在渡口尽头跪倒在地。 她看着绵延的河面,好像看着自己悲凉残败的过去,她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郁落瞳追上来的时候,郁落白已经仰头又喝完了手里的酒,扬手一挥,将酒壶扔进了水中。 酒壶激起一个小小的水花后沉入幽深的水底,水面的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又一点点淡化平静。 郁落白靠着渡口的木桩,神情恍惚,低声喃喃:“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想知道……” 郁落瞳走到郁落白身边坐下,和她并肩,看着苍茫的水面。 “如果让你痛苦,那就遗忘。”郁落瞳明明错过了那么多的事情,可是他却像是一个看透了迷雾的智者,淡泊地说。 “可以吗?真的可以吗?”郁落白知道在郁落瞳面前,她不用伪装,不用防备。 “你的内心有答案。”郁落瞳低声说。 郁落白看向郁落瞳,靠在他肩头低低耳语了几句,继而闭上了眼睛,整个人萎靡了下去。 郁落瞳听完郁落白的话,眉头深深蹙了起来,震惊和无奈都写在脸上。 但是即便如此,他眼底更多的是痛惜和惋惜,他伸出手,抱住了郁落白,为她圈出了一方天地。 落日余晖在水面上一点点寂灭,两人坐在渡口栈道上,交谈了很久很久。他们的剪影像是一道遗世的线条,在空旷的水天交接处,似乎随时会消散。 暮色已经四合,悦来客栈里大多客人已经开始用餐,云澈和沈月楼坐在二楼的雅间里等着郁落瞳和郁落白回来。本来以为他们去买个衣服应该很快就会回来,可是谁知道一直到天黑了,还没看见两人的身影。 “不会出什么事儿了?”云澈如坐针毡,暗暗焦急了起来。 沈月楼神色也不好,轻声提议:“出去找找。” “我去,你留下休息。”云澈拦住沈月楼,话音刚落就一溜烟跑出了雅间。 下楼的时候,云澈和一个迎面上楼的小屁孩差点撞到一起。 云澈没在意,身形一侧让开了对方,谁知他才踏出一步,对方扯着嗓子大喊了起来:“你是瞎吗?” 云澈已经惯性冲到了楼梯口,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生生顿住了脚步,猝然回头。 “这么急赶着去投胎啊?”站在楼梯上大放厥词一脸欠揍的人不是安生又是谁。 云澈非常无语地嗤笑了一声,直接冲上去,一把把安生拉下了楼梯,语气不悦地问:“你怎么在这儿?” “霍无怀让我待着这儿等他啊,我在这儿等他等得都快长草了。”安生脾气非常暴躁,像个炮仗似的说话噼里啪啦,估计也是一个人待在客栈里太无聊了。 云澈听到霍无怀的名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眉眼一黯,低声说:“那你继续等。” “你要去哪儿?你们事情办完了吗?江北都被你们闹翻天了啊。”安生拉住云澈,不让他走,问:“郁落白没事?” “没事。”云澈非常敷衍地回答,扒开安生的手,说:“我要去找人,你自己玩去。” “喂喂喂,你怎么了吗?”安生哪里那么容易甩开,她像个猴子似的又扒住云澈,不死心地问。 “你怎么这么烦,关你什么事儿啊。”云澈虽然知道安生和他岁数差不多,可是潜意识里还是把安生当十多岁的孩子,不想和她多纠缠。 “你为什么没和霍无怀在一块,郁落白又去哪儿了?起湛呢?你们不会闹翻了?”安生心里明镜似的,一眼就看出来云澈这家伙听到霍无怀名字的时候神情十分别扭。 云澈烦躁地啧了一声,和安生拉扯起来,说:“不知道不知道,姑奶奶放过我。” 云澈扭过头想往外走的时候,客栈门口正好走进来的霍无怀愣在了原地,和云澈四目相对。 云澈也怔住了,抿了一下嘴角,不自觉皱起了眉头。 唐漠后脚跟着霍无怀走了进来,看到云澈,他心里一震,不由得苦笑了起来。 这个世界还真的挺小的,江北这么多客栈,他们竟然还能在这遇见。 安生见他们几个人不说话,瞬间就感受到了云澈和霍无怀之间奇怪的氛围。之前在纳川营的时候,霍无怀就因为郁落白的事情被云澈疏离了几分,但是也没到见面就尴尬的地步。 此时此刻,两个人就像是刚刚闹翻就猝不及防地打了照面,彼此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对方。 “你终于来了!你知不知道我一个人多无聊!”安生明显对霍无怀更依赖,放开了云澈就冲着霍无怀冲过来,嚷嚷道:“你办事情也太慢了!” 有了安生在其中打圆场,气氛稍微缓和了一些。 霍无怀把目光从云澈身上移开,向唐漠介绍:“她就是安生,鬼医绡的弟子。” “哦,哦……”唐漠恍惚了一下,冲着安生抱拳:“久闻大名,安生姑娘。” 安生看着唐漠,看到他身上的刺绣,立刻就反应过来:“唐门的人,你是‘毒手’唐漠?果然和传闻中一样,风度翩翩,倜傥非常啊!” 安生说起骚话来一套一套的,唐漠看着这么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吐出这些话,一时没绷住,嗤笑起来,笑完又觉得失礼,急忙挽尊:“不敢当,虚名而已。” “虚名能比那个被称为‘素玉鬼手’的家伙大吗?”安生斜眼看向一旁的云澈,嘲讽打趣道。 “说谁呢你!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云澈肝火大燥,看向安生的眼神要吃人。 “哈哈哈哈……生气了?”安生就是要激怒云澈,目的达到了,她咧开嘴大笑起来,十分得意。“你之前不是说你不在乎虚名吗?” 云澈被安生抢白,十分不爽,冷哼了一声,不想理安生这个傻子。 第两百章 路远情长 “我们是不是要回天机阁了?”安生觉得事情既然已经处理完了,那下一步应该就是回大本营了。 谁知霍无怀摇摇头,说:“南宫城的善后工作还有很多,暂时回不去。我们就是来找你去帮忙的。” “找我帮忙?”安生不解,“我能帮什么?” “南绿湄姑娘中了毒,唐漠也看不出毒性,我想你应该能解毒。”霍无怀解释道。 安生干咳了一声,偏过头看了云澈一眼,云澈站在原地听着霍无怀的话,显然是在思考。 云澈就是这样,表面上什么都不在乎,但是暗地里会留心很多事情,很会为人着想。 “这样啊,那,云澈,你跟我们一起去吗?”安生看向云澈,问道。 云澈神情淡漠地看着安生,没说话。 安生心里大概已经明白云澈和霍无怀分道扬镳了,她也不是没轻没重的人,云澈的态度已经是一个很明显的答案,她讪笑一声,看向霍无怀,说:“行,那我们走,中毒的事情可拖不得。” “郁姑娘?”安生话音刚落,唐漠回头就看见了来到客栈门口的郁落白和郁落瞳。 郁落白眼睛肿得像桃核,看向唐漠,礼貌性地颔首,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 郁落瞳面色也十分愁苦,但是他能很好地调节,笑着和唐漠打招呼。 霍无怀背脊一僵,缓缓回过头,看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眸色涣散,神情哀然,眼神淡淡地和霍无怀对视。 “落白……”霍无怀心底酸涩不已,脑子里一团乱麻,但是身体比脑子更先做出反应,一个箭步跨到郁落白身边,语气切切地说:“你有没有受伤?” 之前在地宫里亲眼看着郁落白被掩埋在地下的时候,霍无怀觉得心都裂开了,那种钝痛和恍惚一直伴随着他,直到看到了完好无损的云澈,推测郁落白没有出事,他心里的痛苦才平息了一些。 郁落白没有死,这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 他知道云澈在看见他和叶葬纠缠不清的时候,一定会把事情告诉郁落白,但是此刻他也没时间去想那些难以解释的事情,在面对郁落白的时候,他一向都不能淡定。 郁落白眼神震动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无奈和纠结,慢慢地后退了一步,没有说话。 霍无怀没想到郁落白用行动来划清他们之间的界限,他一阵心痛,皱着眉头声音哀怨:“我们谈谈,可以吗?” 郁落白还没消肿的眼睛此刻又聚起了泪花,但是她神情隐忍,一言不发。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在客栈的门内门外,气氛一下子降到冰点。 大家都知道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有很深的情感纠葛,这种时候,在场的人,哪怕是无所畏惧的安生,此刻都缄默不语。 “落白,至少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不行吗?”霍无怀在地宫里经历了一次和郁落白的生死离别之后,已经抛开了太多的顾忌,就算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可是他就是隐隐觉得,如果这一刻错过了,那么此后他将再也没有机会能拉住郁落白。 霍无怀是一个时刻清醒冷静,不喜形于色的人,此刻如此卑微小心地哀求郁落白,这是郁落白从来都没有想到过的。 她眼中闪过茫然和复杂,情绪起伏,说不出拒绝,可是也并不是很想和霍无怀交谈。 就在事情僵持的时候,云澈打破僵局,冲到了郁落白面前,一把拉住了她的手,看向霍无怀,低声说:“她和你没有什么好谈的。” “云澈!”霍无怀没想到一向都不会掺杂他和郁落白的云澈会在这个时候跳出来阻止。 他料到云澈会做些什么,可是看着云澈那么熟稔地拉住郁落白的手,而郁落白竟然也没有拒绝的意思,他觉得心里像是被狠狠地割了一刀,又痛又无力。 云澈之前的确一直都是折中的想法,他也从来没把自己的目的作为主要的。 但是经过南宫城地宫一役,他才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既然霍无怀有意无意地要从和郁落白的纠葛中摘出来,那云澈也就不会再坐以待毙了。 “我们都有自己的选择了,你也已经坚定了自己的立场,霍无怀,没什么好说的了。”云澈第一次用这么坚决的态度和霍无怀说话。 霍无怀看这云澈的眼睛,震惊得无言以对。 郁落白低下头,无力和绝望冲击着她,她没办法做出决断,只能无奈地闭上了眼睛。 “云澈。”就在这个时候,站在一旁的郁落瞳声音轻缓地开口,“这件事情你不要插手,让小白自己做决定。” 云澈和霍无怀同时转头看向郁落瞳,两人无不惊诧。 这里在场的所有人,和郁落白的直观关系都不如郁落瞳,郁落瞳是相当于郁落白兄长般的存在,他一直以来也都温恩和和的,从来不干涉其他人的事情,但是今天涉及到郁落白,他没有再沉默。 “起湛?”云澈顿时觉得郁落瞳的话太扎他的心了,他心底涌起不甘,低声问:“为什么要这样?” “难道你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到小白头上吗?”郁落瞳虽然语气平静,但是整个人的气场十分强悍,有着让人不能逼视的错觉。 郁落瞳看向郁落白,眼睛里蕴含着千言万语,但是只简单地说:“去,好好谈谈,不然这将成为你的执念。” 听完郁落瞳的话,郁落白还在恍惚,云澈却已经放开了郁落白的手,戚戚地走进了客栈,顺着楼梯头也没回地上了楼。 “云澈……”安生和唐漠异口同声地喊着,提步追了上去。 郁落瞳最后看了郁落白和霍无怀各一眼,也转身进了客栈。 客栈门口是一条长街,此刻只有零星几行人,他们步履匆匆,都有自己的目标和方向。 但是此刻站在门口的霍无怀和郁落白,却对之后的道路,不胜惘然。 明明刚才有云澈的阻扰,霍无怀还显得那么急促,一定要争取一个和郁落白解释的机会,可是现在只剩他们两个人独处的时候,他突然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第两百零一章 错悔不堪 郁落白之前喝了酒,此刻头脑还有些发昏,她看着霍无怀的脸,竟然有着恍如隔世的错觉,她自嘲似的苦笑了一声,转身朝着长街走去。 霍无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他始终不知道开口的第一句话该说什么。 悦来客栈不远处有一片树林,里面修了几座亭子供行人休息,郁落白身心俱疲,实在是没力气走多远,便脚步缓慢地朝那片树林走去。 树林里静悄悄的,只有隐藏在草丛里的纺织娘在轻轻吟唱,树林上方露出的星野点缀着稀疏的星星,沉默寡言地注视着寰宇之中微小的人类。 “我知道你气我隐瞒了那么多事情,是我的错。”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小道上,霍无怀挣扎了半天,终于缓缓开口。 郁落白停住脚步,看着前方影影绰绰的树林,悲戚地叹息了一声,低声道:“不是你的错,那是你的过去,你没有义务向我解释。一直以来,你都在帮我,我没有资格怪你。” 霍无怀非常了解郁落白,她付出的时候会义无反顾,但是一旦她发现自己被欺骗或者辜负,她会瞬间遏止住自己所有的感情,隔绝一切,抽身离开。 在南宫城地底城七月的事情捅出来之后,郁落白的表现就已经很明确了。 她是一个决绝清醒的人,她会在瞬间断舍离,决然和冷漠都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本能。 “你真的爱七月吗?”郁落白转过身,凄切地看着霍无怀,轻声问。 霍无怀全身一震,紧紧抿着唇,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无法回答郁落白的问题。 “看来答案很明显,她在你心里的确有无可替代的位置。当初接近我,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我和七月太相似,你在我身上找故人的影子,对?”郁落白微微笑着,可是眼中都是悲凉。 霍无怀嗫嚅着,却只是结结巴巴地吐出几个“我”字,压根没办法解释什么。 他无法否认,在天机阁的维护和对待,一开始的确是因为郁落白身上笼罩着迷雾,而一步步拨开迷雾,他发现她真的和七月那么相似。 他甚至以为,她就是七月,可是在地底城,叶葬揭开真相的时候,他才知道,七月的确还活着,只是,她不是郁落白,而是顾央烛。 “可是我没办法不在乎你,我骗不了我自己,我……我爱你……”霍无怀内心挣扎不已,但是他还是没办法压制自己对郁落白的情感。 他不知道怎么面对顾央烛,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他放不下郁落白。 “你到底爱的是我,还是爱我身上和七月的相似之处呢?”郁落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眼泪涌到了眼眶。 问出这句话,对她来说有着太多的顾虑。她之所以这么痛苦,都是因为她放不下霍无怀,她在知道自己可能是替身的情况下,却还是没办法舍弃对霍无怀的情感。 她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的懦弱。 她不肯承认自己对霍无怀的眷恋,她下意识觉得自己在和霍无怀的感情之中出于劣势,感情就是谁先付出真心谁就输。 她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 但是她不会再深陷下去了,她和霍无怀,隔着七月,隔着叶葬,甚至隔着更多他们无法逾越的东西。 “落白,给我点时间,给我点时间好吗?”霍无怀知道事情已经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可是他还在挣扎,他不愿放开,他不甘心,他也不愿意。 “我不愿意。”郁落白决绝地开口,眼神坚定,“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落白……”霍无怀遍体生寒,冲上去拽住了郁落白的手,促声说:“不要这样……我会处理好顾央烛的事情,我会……” “可是我要的是纯粹的感情,你并不能给我!”郁落白一把甩开霍无怀的手,一步步后退,“我们注定不能同行。我承认我喜欢你,可是,也就到这儿了,够了,已经够了。” 霍无怀觉得窒息,看着郁落白的脸,无力和绝望一层层压了过来。 “以前的纠葛,我已经不打算追究了。我们,各自安好。”郁落白眼角有泪滑落,脚下步伐没停,一直在后退,离霍无怀越来越远。 霍无怀跌跌撞撞地追逐着郁落白的脚步,他想挽留住她,可是脚步像是灌了铅,沉重绵延,他迈出的每一步,都那么无力和绝望。 为什么事情会发展成这样?明明他们经历过逐鹿大会的风起云涌,好不容易从纳川营找到丹药救了郁落白,后续该是两个人的心越来越近。 可是偏偏他们彼此坦露心意的开端,却也是切断这份感情的终结。 他们之间的问题真的出在七月之上吗?可能是,可是霍无怀总是隐隐觉得,还有太多,太多他看不到的隔阂,横亘在两人之间。 他想要推开这些隔阂,可是却有心无力,无从下手。 “郁落白!”霍无怀撕心裂肺地痛呼着,用最后的执着挽留着她。 郁落白心头一颤,身体开始不听自己使唤,在霍无怀的悲鸣中生生停下了脚步。 霍无怀奋不顾身地扑上去,将郁落白抱了个满怀。 他已经破釜沉舟,这样奋力的一个拥抱,与其说是挽留,倒不如说是最后的告别。 巨大的惯性推着两人往后踉跄了几步,郁落白伸手抱住了霍无怀的腰,把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是我错了,我应该远远地,不要接近你。这样,一切的纠结就不会发生了。我不会痛苦,你也不会难过。错了,都错了,一开始,就错了……”霍无怀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可是一字一句,又都是他生命轨迹的真实写照。 他到底该是谁,是曾经在巫棠教敏感脆弱的惑,还是在霍家压制本心,不能有七情六欲的霍无怀。 他不知道,他也无法从中理出明确的思路。 或许七月真的葬身于那场大火中了,承载着霍无怀的曾经,永远地湮灭在烈火中。 遇见郁落白,本身就是错误,他不该动心,不该抱着侥幸心理,觉得自己能收获平凡人的感情。 他一生的境遇,注定了,他不会有资格得到温暖。 第两百零二章 心有戚戚 “段飞燃死了?”沈月楼靠在雅间的窗户边,听到唐漠的话,忍不住惊诧起来。 唐漠喟然点头,说:“头被砍了,顺着水流冲到了园湖中。” 云澈一脸平静地坐在一边,对段飞燃的死讯一点都不关心,同样的郁落瞳也是没什么反应。 唐漠把两人的神情都尽收眼底,同时也更加坚信了自己的猜想。 段飞燃的死,应该就是郁落白所为。 “那叶葬怎么那么轻易地退兵了?她此行不就是为了《天物解》吗?现在看来,她并没有得到《天物解》。”沈月楼不解地问。 “哦,《天物解》在郁落白手里啊……”安生一直没说话,此刻突然说了一句,竟然还把所有的思路理清楚了。 段飞燃的死,并没有明确的证据指向是郁落白所为,但是当时是云澈、段飞燃、郁落白三人被压进了地下湖水中,后来段飞燃的人头从园湖中漂起,也就证明他是在暗河里被砍头的。 云澈从地底出来之后神情一直不在线,大概率不会是他杀的人,那就只可能是郁落白动的手。 唐漠看向安生,无奈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其实在场的人都不关心什么《天物解》,这种东西对他们一点吸引力都没有。 要不是叶葬跳进来搅混水,《天物解》的争夺,一直都是段飞燃最在意的。他们几个的行为动机,都是为了郁落白的安危而已。 更何况郁落白还有天机阁大祭司的头衔,这《天物解》只要不落入巫棠教手里,在谁手里干系都不大。 “云澈,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唐漠转移了换题,看向云澈,问道。 云澈心不在焉的,闷闷地回答:“回大理,之后什么都和我没关系了。” “郁落白也和你没关系了吗?”安生不怕死地跳出来问。 云澈之前那种一点就燃的暴脾气此刻竟然不复存在,自嘲似的回答安生:“不知道。我不会腆着脸往上贴了。” 云澈对刚才郁落瞳偏向霍无怀的举动一直耿耿于怀,总觉得自己被一脚踢开了,现在整个人抑郁非常。 郁落瞳本来是想让郁落白自己来决断,所以才让郁落白和霍无怀单独谈谈。 但是他事后看着云澈这么失落,才意识到,感情这种事情,没有理中客,一旦做出某种决定,势必会伤害其他人。 郁落瞳觉得自己好像的确忽略了云澈的感受,抱歉地说:“是我欠考虑了。云澈,对不起。” 云澈也就是只容易炸毛的猫,随性的时候很随性,傲娇起来又特别矫情。他的确很不爽郁落瞳偏袒霍无怀,但是当时云澈的确有些无理取闹,干涉郁落白的选择。 他之前还承诺过郁落白,绝对尊重她的选择,不会干涉她。 可是刚才那种情形下,他就是自尊心作祟,就是有私心,不想郁落白为了霍无怀再有什么动摇。 毕竟在暗河的峡谷里,他和郁落白达成了某种默契,虽说不是互许终身,但是他就是下意识觉得不想再让霍无怀出来坏事。 “得得得,别这样。”云澈受不起郁落瞳的道歉,尴尬得鸡皮疙瘩掉一地,急忙说:“是我自己太情绪化,是我冲动了。” “放心好了,他们两不会走到一起的。彼此那么多顾忌,要克服的东西太多了。”安生顶着一张小破孩的脸,说着十分老成的话。 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向安生,但是又没法反驳安生的话。 沈月楼和唐漠或许不知道,但是云澈和郁落瞳知道当初在纳川营分开的时候,安生是跟着霍无怀离开的。 他们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在那段时间里,或许就是霍无怀正视自己感情的时候。 也就是说安生已经很直观地知道了霍无怀的顾虑和抉择。她说的话,其实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你打算一直跟着霍无怀吗?”云澈话锋一转,忽略了刚才安生的话,问。 安生没什么犹豫,说:“对啊,霍无怀现在是我的大公子,我是他的贴身丫鬟,以后他每天都会付我工钱的,我马上就要暴富了,多好的差事啊。” 云澈真的佩服安生这种纯粹直白的金钱之道,什么打打杀杀,争名逐利都是虚妄,发财才是真理。 “挺好的,好好跟着他,前途无量。”云澈轻笑了起来,说。 “你还记得梅花刺说让你回去见他吗?你也不能什么都不管地就回大理啊。”安生突然想起来这件事,开口提醒道。 “梅花刺……”云澈也是这才惊觉,他压根就把梅花刺的事情抛到脑后了,低声喃喃:“我知道了,处理完我的事,我会去找他的。” 云澈刚嘀咕完,雅间的帘子被掀开,霍无怀一身落寞地走了进来。 他眼睛发红,但是脸上的情绪控制得很好,对着唐漠和安生说:“我们回南宫城,” 唐漠和安生愣愣地看着霍无怀,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还是闭嘴好。 “告辞了,各位。”霍无怀抱拳行礼,目光依次扫过郁落瞳,在云澈身上定格了片刻,最后看向沈月楼,满脸歉意:“沈公子,霍某十分抱歉。” 沈月楼摇摇头,语气平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这是我的劫难,霍公子不用介怀。” 霍无怀深深叹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没有再停留。 唐漠和安生和大家道别之后,也追着霍无怀离开了客栈。 云澈一直盯着霍无怀的背影,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他们之间看似有很多条路可以选,可是就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分道扬镳的局面。 他跟着走出了雅间,看着霍无怀走出了客栈大门。 他扫视了一圈客栈大堂,没有看见郁落白的身影。 “落白她……”云澈心里有些发慌,回头看向了走到雅间门口的郁落瞳。 郁落瞳轻轻叹了口气,说:“可能在外面,你出去看看。你放心,她不会跟着霍无怀走的,就像安生姑娘说的那样,他们之间有太多阻碍,那些阻碍,他们跨不过去的。分开是他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第两百零三章 四散飘零 夜色如水,云澈火急火燎地从客栈里冲到街道上,长街寂寂,一眼望去,却没有发现郁落白的身影。 虽然云澈知道郁落白和霍无怀只是做最后的告别,可是他心里清楚霍无怀在郁落白心里的地位,也不是他妄自菲薄,只是感情这种事情,没办法用常理衡量。 云澈耷拉着头,往大街上走了几步,他叹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寻找郁落白的时候,抬头就看见客栈屋脊上,迎风而立的人影。 是郁落白。 她双手抱胸,背后是熠熠星光,低着头静静地看着站在长街上的云澈。 云澈不知道怎么形容心里的感觉,只是这样和郁落白对视,他竟然觉得岁月静好,之前的一切坎坷都能忽略。 “干嘛爬那么高。”云澈别扭地嘀咕了一句,足尖一点,身形轻盈地跃上了屋脊,站在郁落白身边。 郁落白扭头看着云澈,轻轻笑了一下,没说话。 “笑什么?”云澈突然觉得一身轻松,有种无法言说的喜悦。 “没什么。”郁落白仰起头看着天上的繁星,眼神中充满向往,说:“突然觉得不要执着那么多,生命还是挺轻松的。” “那,接下来你要去哪儿?”云澈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郁落白,轻声问。 郁落白低吟一声,说:“去一趟巫棠教,把苏愿解救出来,然后,回白云间看看郁秋义母。” “然后呢?”云澈急促地喘了口气,追问道。 郁落白低下头看向云澈,恶作剧般地笑了起来,说:“没有然后了呀。” “你……”云澈一阵语塞,但是看到郁落白搞事的笑容,他瞬间领悟过来,说:“没有然后,那就跟我回天氓宫。” “嗯。”郁落白非常干脆地回应了云澈。 云澈怔了一刻,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郁落白这么干脆就答应了他。 他心里涌起无边的喜悦,可是同时还伴随着难以明说的淡淡忧伤。 想想之前的坎坷磨难,他觉得这一刻的宁静那么不真实,仿佛是他的幻觉。 “你对我的承诺,作数吗?”云澈语气戚戚地问。 郁落白内心狠狠地痛了一下,她知道云澈这么问的原因,沉浮红尘中,相守和相伴都是一种奢侈,有些东西真的会转瞬即逝。 他们俩都会患得患失,都会担忧。 “我们不是约定好了吗?要携手走下去。谁都不能食言。”郁落白朝着云澈伸出手,眉眼含笑地看着他,说:“我说的,一定作数。如果我食言……” “够了。”云澈一把拽住郁落白的手,把她拉进自己怀里,止住了她后面要说的话,轻声道:“不问永远,但求执手。” “不问永远,但求执手。”郁落白轻轻地叹息了一声,把脸埋进了云澈肩头,缓缓放下了身上的重负。 她不想再去追究任何前尘往事,自己的过去,就让它埋葬在岁月里,她要自私一次,自私地抓住眼前的温暖和依靠。 不要什么倾覆寰宇,不要什么万疆为聘,只要柔光点点,细水温存。 哪怕她和云澈都没办法把最纯粹的情愫付诸到对方身上,可是,往后余生,他们是最懂彼此,最温暖的相守。 云澈和郁落白回到客栈的时候,郁落瞳和沈月楼已经规划好了之后的路线,沈月楼先去安置一下曾经在来兮辞的女孩子们,后续就回钟岭山休养,郁落瞳自然是回白云间。 至于郁落白和云澈,他们要启程赶往巫棠教营救苏愿。 郁落瞳本来提议和郁落白一起去巫棠教,但是郁落白已经离开白昔很久,一直没机会回去看望她,所以拜托郁落瞳回去。再者,郁秋身体一直不好,郁落瞳本意就是想好好陪在母亲身边,郁落白明白郁落瞳,自然也不会再让郁落瞳在外面奔波。 四人计划好一切,在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便分道扬镳,各自踏上了道路。 —— —— 清晨,南宫城。 霍无怀早早赶到药阁的时候,正好碰见顾央烛端着食盘从门口出来。 霍无怀急促的脚步顿时就停了下来,看着顾央烛颇有些尴尬。 从在地宫揭开实情开始,霍无怀虽然一直都和顾央烛在一起,但是每次身边不是有唐漠就是有安生,他还从来没有和顾央烛单独相处过。 “霍公子。”顾央烛比霍无怀淡定,大大方方地和霍无怀行礼。 她喊得生疏,对霍无怀的态度也疏离。在她的认知里,霍无怀仅仅是天机阁的阁主,她自己没有记忆,之前叶葬说的乱七八糟的事情,她自动忽略过去了。 那和她有什么关系呢,在她看来,她更在乎的,是郁落白,不是其他人。毕竟一直以来照顾她,对她好的,只有郁落白,其他人对顾央烛来说,只不过是过客。 “顾姑娘。你一夜没休息吗?”霍无怀虽然心情十分复杂,但是事情处理得还是很得体,对顾央烛尊敬有加,没有半分逾越。 顾央烛一直低着头,回答:“安生姑娘在试药,我给她打下手。” “辛苦你了。你赶快去休息。南宫城那边的事情已经处理得差不多,安生这边我来就可以了。”霍无怀轻声说。 “霍公子不是也一夜没休息吗,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就好。”顾央烛一直以来都是淡淡的,不争不抢。 霍无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不管怎么说,她可是七月,是他心心念念的人,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地宫出来,他脑子里挥之不去的都是郁落白,对顾央烛,他下意识想要远离。 “我,没事,南姑娘的事儿我也有责任。你一路以来也劳心劳力,去休息。”霍无怀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把话题继续下去,只能赶紧客套几句,往药阁里走。 “霍公子。”然而霍无怀刚迈出一步,顾央烛突然抬起头拦住了他,轻声道:“小姐她怎么样了?可安好?她和起湛公子在一起吗?” 霍无怀没想到顾央烛会问郁落白的事情,一时之间有些失措,结巴道:“她……没事……很好。是,是和起湛在一起。” “那小姐她,要回白云间了吗?”顾央烛面具下的眼睛里闪动着不安,低声问。 霍无怀摇头,情绪抑制不住的低落,说:“我不知道。” 霍无怀的不知道,其实已经很明显是说他和郁落白分开了。而顾央烛也是纷争中心的人,她自然瞬间就领略了一切。 “我想去找她,南宫城的事情,就不能再帮霍公子了。”顾央烛语气笃定地说。 第两百零四章 红颜旧梦 当顾央烛说出想要去找郁落白的时候,霍无怀知道这是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情。 七月的事情是个极大的乌龙,霍无怀为此非常的纠结,但是顾央烛这个真正的当事人,却根本一点都不在意,她眼里心里,在乎的都是郁落白。 “顾姑娘……”霍无怀无力地叹了口气,突然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要面对,低声说:“叶葬说的事情……” “那不关我的事儿……”顾央烛打断了霍无怀的话,决绝地说:“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我只知道,是小姐把我从黑暗中拉了出来,我不想卷入任何争斗中,哪怕我和你,和云公子,和叶葬教主有多么纠葛的过去,我也不记得,也不想记得了。” 霍无怀一脸震惊,定定地看着顾央烛,无言以对。 “你就当地宫里的事情没有发生过。有些事情并不一定要刨根问底的,我想,你也不是很想我在你身边打扰你,我们俩,你还是你的阁主,我还是顾央烛,不会有改变的。”顾央落落大方地把话挑开,轻轻笑了一下,“我还是想呆在小姐身边,过以往的生活。” “你想好了吗?”霍无怀低声问。 顾央烛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好,忘记过去,珍惜眼前。”霍无怀语气里带着伤感,说:“七月,是我的执念,你既然已经抽身,就不应该再把你拉扯进来。” “我不是七月,我只是顾央烛,七月这个人,既然泯灭于大火,就让那段记忆和那个人,都化为尘埃。”顾央烛说完,对着霍无怀福了福身,转身离开了。 霍无怀愣住原地,看着顾央烛的背影,心绪烦乱,郁落白的身影一直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心里会放不下七月,可是为什么真正的七月在他眼前,他脑子里一直浮现的却是郁落白的身影。 他被叶葬骗了吗?顾央烛根本不是七月吗? “顾姑娘!”霍无怀突然间下定了决心,冲上去喊住了顾央烛。 顾央烛回头看着霍无怀,眼神复杂,低声问:“还有什么事儿吗?” “可不可以,让我看看你背后的刺青?”霍无怀咬着牙,沉声开口。 顾央烛沉吟了片刻,半天才缓缓开口:“可以。” 顾央烛走进了药阁的侧门,进入了药材库,霍无怀进门之后带上了门。 药材库里光线昏暗,所有的窗户都挂着竹帘,浓烈的药味冲斥着整个空间。 霍无怀知道看一个女孩子的后背很失体统,可是他要确认,他要知道叶葬到底是不是在诓骗他。 巫棠教主的刺青都是由上一任教主刺给下一任的,除开巫棠教的主干人员,一般人接触不到这个刺青,伪造的可能性很小。 并且这个教主刺青用的是巫棠教特制的药水,接触皮肤之后会呈现出烈火般的鲜艳,外人不会有这样的技术。 早在天机阁逐鹿大会上郁落白受伤和他一起被困在陵寝的时候,他就看过郁落白的后背,她的后背没有刺青。 当然霍无怀怀疑过是洗掉的缘故,可是就算是洗掉刺青,也不可能不留下一点儿痕迹。 郁落白的后背,除了一些无法消弭的烧伤之外,的确没有刺青的痕迹。 在霍无怀的沉思中,顾央烛背对着霍无怀,脱下了肩头的衣衫,扒开长发,右肩靠下的位置,有一个鲜红的刺青,海棠花缠绕着附着在皮肤上,“巫棠”两个字清晰可见。 霍无怀一步步走近,盯着那个刺青。 不会错,这不是仿造的,这的确是出自巫棠教的刺青。 本来霍无怀还是抱着一丝侥幸,认为顾央烛的身份是叶葬编撰的,可是现在看来,顾央烛的年龄,经历,都和七月吻合。 “让我看看你的脸……”霍无怀脑子里像被针刺一样,剧痛不已,他把顾央烛的衣服拉起来,伸手就要去摘她脸上的面具。 他从来没有见过顾央烛的真面目,只知道她是因为毁了容才带着面具。 如果她是七月,就算她毁了容,他也能认出她的样子。 “不要……”但是顾央烛很抗拒霍无怀揭她的面具,对她来说,这个面具是她的盔甲,她不会轻易脱下自己的防护。 可是霍无怀哪里还听得进去顾央烛的抗拒,出手又快又狠,瞬间就摘下了顾央的面具。 顾央烛尖叫一声,抬起手狠狠甩了霍无怀一个巴掌,继而一手拽住衣衫,一手捂住烧伤的半边脸。 就算顾央烛尽力在遮挡面容,可是她丑陋的烧伤还是遮挡不住,刺目的疤痕,熟悉的眉眼都被霍无怀看在眼里。 七月被大火焚烧的时候,是十六岁,霍无怀记得她的样子,就算按八年的时候来算,此刻的顾央烛,的确和十六岁的七月没有多大差别。 就算郁落白某些方面和七月相似,可是眼前的顾央烛,却是有着和七月相似的眉眼。 霍无怀一时间怔在原地,牢牢地盯着顾央烛的脸,声音止不住地颤抖起来:“真的是你……那你,为什么不记得我……” 霍无怀后知后觉地朝顾央烛靠近,顾央烛眼角含着泪水,一步步后退,咬着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你应该记得我……就算叶葬让司画流封住了你的记忆,你也不可能一点印象都没有……”霍无怀冲上去钳住顾央烛的肩膀,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理智,喃喃道:“除非你是假的,可是,可是你怎么会这么像她……” “够了……够了……”顾央烛挣扎着,眼泪顺着眼角落下,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落泪,可是就是觉得心里堵得慌,“不要再问我了,我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你是七月,那我为什么会对郁落白有那样的感觉,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霍无怀的心绪彻底崩盘,已经沉入混乱之中,不能自己。 顾央烛看着霍无怀的眼神中渐渐有了寒意,沉声道:“为什么?承认你自己是个三心二意的人有这么难?如果你真的心里只有七月,那么你就不会爱上郁落白。” 第两百零五章 心不在焉 顾央烛的话像是一把利刃,狠狠地戳在了霍无怀的心上。 同行的人,都不会对霍无怀说这样的话,因为他们没有评判的立场,同时也顾及和霍无怀的感情,不会把事情捅到台面上说得那么绝。 可是顾央烛算是知道一切事情的人,她跟在郁落白身边那么多年,知道郁落白是一个表面上疏离,但是一旦动了情愫,就会全心全意付出的人。 她不是说一个人不能有过去,不能有心里的执念。可是她就是无法苟同霍无怀这种明明心里惦记着一个永远不会忘记的人,还能对另一个人产生情愫。 而且霍无怀的情况更糟糕,之所以会对郁落白动心,初衷是郁落白和七月相似。 顾央烛对霍无怀没有顾忌,也没有除朋友外的情感,甚至如果不是因为郁落白,顾央烛都不会把霍无怀当成朋友。 她绝对是站在郁落白这一边的,这一点无论是在知道七月事件之前还是之后,都没有改变。 明明顾央烛说出来的话语气还是力道都很收敛,但是传到霍无怀耳朵里,那简直是震耳发聩,他被顾央烛的话兜头砸中,整个人持续发懵,一个字都答不上来。 其实外人都能轻易看清的事情,霍无怀深陷其中,反而看不分明。 两人就这么站在这个昏暗的空间里悄无声息地四目相对,诡异的沉默是被安生的出现打破的。 “你们两个在干嘛?”安生“吱呀”一声推开门,就看到了衣衫不整的顾央烛和三魂不见七魄的霍无怀。 两个人脸上的情绪都十分不稳定,这个画面怎么看怎么诡异。 霍无怀重重地叹了口气,回头看了安生一眼,想解释,可是他心力交瘁,张了张口,苦笑了一声把话又咽了下去。 顾央烛颤抖着手从霍无怀手里夺回面具带上,转过身背对着霍无怀和安生恍惚着系上了衣服。 安生这个人古灵精怪,说话办事有时候不按常理,可是她混迹江湖,能骗过那么多人,凭借的就是察言观色,推演人心。 她的眼神在霍无怀和顾央烛身上来回瞟了几圈,神情渐渐转为了然,轻咳了一声,说:“那什么,配出一副药,也给南绿湄服下了,但是情况不理想,你过来看看。” 安生的话是对着霍无怀说的,霍无怀也知道安生在不着混迹地解围,这一刻,他也顾不得这么多,慌乱地“嗯”了一声,便跟着安生走出了药材库。 顾央烛整个脸埋在风帽之下,好久好久,她就这么伫立在原地,没有动。 —— —— “你说什么?”房间里,霍无怀看着昏迷不醒的南绿湄,下意识又问了一句。 安生怀疑霍无怀根本什么都没听进去,也就不想再解释什么,干脆道:“直白点说,我救不了她。我本领还不够。最多只能让她苟延残喘。” “什么?”霍无怀魂都没了,不知道是问安生,还是在问他自己的内心。 安生眉头一挑,也没有责备的意味,只是淡淡地说:“你先冷静冷静,我去找唐漠。” 安生说完就走出了房间,经过药材库门口的时候,安生特意往里面看了一眼,里面空荡荡的,顾央烛已经离开了。 南宫城的地底城在爆炸和自毁装置的双重打击下已经不复存在,凤凰林向下塌陷,竹林中大火的余烬还在冒着浓烟。整个园湖残破不已。 唐漠指挥着天机阁的弟子在修整清扫庭院,看见安生远远地走过来,他还冲她招了招手。 “有事问你。”安生一脸正经,拉着唐漠走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里。 唐漠不明就里:“什么事?” “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是不是被叶葬横插一脚了?”安生也不拐弯抹角,直接问道。 唐漠皱了一下眉头,摇头:“不清楚。” “不清楚?”安生眉眼一凛,看向唐漠的眼神晦暗不已,说:“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不想说?” “我不知道。”唐漠情绪很淡定,对安生的逼问完全不怵。 安生卡着下巴想了一会儿,换了个思路,问:“霍无怀和叶葬以前有什么关系?他们不会是曾经是恋人?” 明明这种猜测在外人看来都是天方夜谭的,可是唐漠这家伙半点波澜也没有,只是嗤笑了一声,说:“你想多了。” 这回安生可算看出来了,唐漠在扮猪吃老虎,他知道很多内情,但是他闭口不提。 算了,开导别人内心这种事情,也不是安生擅长的,她把心里的八卦之魂按捺下去,终于开始说正事:“南绿湄中的是‘无心散’,很久之前塞外边陲的毒药,后来因为其中一味药材已经绝迹,这种毒已经没有人再制作。解毒嘛,我只捣鼓出三味药混合,毒我解不了。只能去找一个,更厉害,经验更老道的人,没准能把解药配出来。” “她经得起这么长时间的蹉跎吗?之前我为她诊断的时候,毒已经快要攻到心脉了。”唐漠不安地问。 “我捣鼓出来的解药,解不了毒,但是能抑制毒发。”安生轻声说。 “边塞那边的毒,你都解不了,那还有谁能解?”唐漠心里暗暗担忧起来。 “我师父咯,要是他活着,这种毒对他来说简直是小意识。还有涵尘,以他的本事,解这个毒也是易如反掌。”安生认真地回答。 唐漠翻了个白眼:“两人都去见阎王了。你还真会说,我能不知道吗?” 安生耸耸肩膀,表示自己爱莫能助。 唐漠看着远处忙忙碌碌的弟子,喃喃自语道:“现在看来,只能去找她了。” “谁啊?”安生十分好奇。 “白薇谷谷主,白薇谷那么大名气,你不会不知道?”唐漠调侃起来。 “半面妆素绡寂?”安生问。 唐漠点点头,说:“但是我感觉,求她出手,有点难,当初在逐鹿大会上,还结了不少梁子。” “她不是以冷血无情着称吗?你还惹到她,完了完了,我看南绿湄,是彻底没救了。”安生无奈地摇摇头,煞有介事地说。 唐漠撇撇嘴,没说话。 第两百零六章 同是沦落 顾央烛从南宫城出来之后,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她不知道郁落白去了哪里,她也没有朋友,不知道去哪里打听消息。 平日里她都是跟在郁落白身边,如同她的影子,逐鹿大会开始之后她们分开,这也是这么多年来她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却不曾想,因为这次分开,再在江北聚集的时候,迎来的却是那么突如其来的冲击。 她知道的地方也就是来兮辞,但是游荡到来兮辞的时候,也只有眼前的一片苍凉,一堆废墟。 站在焦土前面,顾央烛才算感受到什么叫做瞬息万变。 时光似乎回到了她十五六岁的时候,她只是一个村寨里普通的女孩子,有着父母的陪伴,可是一场大火毁了她的生活。 她至今都不清楚那场大火是怎么燃烧起来的,只是当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被熊熊烈火包围。 她在那场大火里毁了容。 这是她的记忆,可是在地底城的时候,叶葬说这根本不是她的经历,她应该是来自巫棠教的弟子,和叶葬、云澈、霍无怀是同门。 “真真假假,世人又如何能分辨得清楚?”顾央烛看着废墟,有气无力地感慨了起来。 “你不是挺能的吗?来打我啊……哈哈哈……”就在顾央烛打算转身离开的时候,废墟后面传来一阵尖锐的笑声。 顾央烛心想可能是地痞流氓在欺负人,她实在没那个心思管这些事,也就全当没听见。 但是她刚往前走了几步,就听到一个虚弱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虎落平阳……”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就被拳打脚踢的声音盖过了。 顾央烛心里对那个声音闪过一丝莫名的熟悉,停下了脚步,鬼蛇神差地回头,朝着废墟后面走去。 焦黑的土地上,沈月楼被两个混混踩在脚下,其中一个钳着他的左手,一旦他有所反抗,就捅他手腕上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 虽然沈月楼脸上沾满了尘土和焦炭,可是顾央烛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住手!”顾央烛声音冷得像是寒冬的水,朝着两个小混混走近。 沈月楼吃力地把头从地上抬起来,看向顾央烛,她的半张脸隐藏在面具后面,巨大的风帽把她的整个脸庞都勾勒上了一片阴影。 沈月楼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在刺痛,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是无奈,羞愤,还是动容,他分不清楚。 “这姓沈的女人缘,还真是好啊,都变成残疾了,还有人赶着趟来帮助他。”其中一个瘦高的混混抽出后腰别着的刀,一脸不怀好意地走向顾央烛。 但是他还没得及展示他的刀法,就被顾央烛一个擒拿卸下了肩膀的关节。 “啊……”高瘦的混混惨叫着,扔掉了刀,跌跌撞撞地朝另一个同伴冲过去,大喊:“练,练过的……” 像这种王八级别的混混,只要给点震慑,他们自己就屁滚尿流地跑了。 果不其然,高瘦的混混在被卸掉了关节之后,知道顾央烛不是个善与之人,当即拉着同伴灰溜溜地跑进了小巷子里。 “还好?”顾央烛走上前去搀扶沈月楼。 沈月楼苦涩地笑了一下,摇头:“没事,多谢相救。” 虽然沈月楼嘴上说着没事,可是顾央烛搀扶他的时候就发现他全身软绵无力,是咬着牙艰难地站了起来。 看来是中了软筋散,才被那两个混混如此欺凌。 顾央烛也没多问什么,只是扶着沈月楼到一旁的台阶上坐下。 沈月楼很吃力,坐下之后就低着头,也不说话。 “给。”顾央烛的手出现在沈月楼眼前,她的指尖捏着一颗深色的药丸。 沈月楼的视线顺着顾央烛的指尖往上看去,手腕,衣袖,肩膀,然后是隐藏在风帽里面的半张脸。 “谢谢。”沈月楼虚弱地道谢,伸手接过药丸,送入了口中。 顾央烛轻轻在沈月楼身边坐下,看着眼前的废墟,低声问:“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小姐和起湛公子,还有云公子呢?” 沈月楼轻叹了口气,说:“郁落瞳回白云间了,小白和云澈去了腾冲。” “腾冲?”顾央烛脸色一变,语气急促起来:“去救遗鹤长老。” 沈月楼点点头,然后他偏过头看向顾央烛。 顾央烛一下子站了起来,似乎瞬间有了方向,可是往前迈出两步,她却又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沈月楼的脸,小心地问:“小姐她,没有提起过我吗?” 沈月楼垂下眼眸,细细想着从南宫城出来以后的一切,好像真的,郁落白不管谈论什么,都会巧妙地避开顾央烛和霍无怀。 看到沈月楼沉默,顾央烛心里刚刚燃起的期望顷刻就被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 就算她找到了她,又能怎么样呢。顾央烛悲哀地想。 她在沈月楼的沉默中后退回来,重新在他身边坐下,他们俩的身影在废墟里显得那么孤单落寞。 “沈公子,接下来你要去哪儿?”顾央烛向来不会主动和人攀谈,但是此情此景,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被全世界抛弃了。 沈月楼疲惫地说:“我想去雷云堂看看落难的姑娘。” “我陪你过去。”顾央烛的声音很轻,可是沈月楼却听得清明,“我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 沈月楼内心颤动了一下,那句“你和小白怎么了”差一点就要问出口,但是他看到顾央烛脸上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她急忙低下头,掩藏住自己的悲伤情绪。 这一刻,沈月楼突然就不想再去探寻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偏过头,顾及了顾央烛不想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平静地说:“我也没处可去,我们就结伴。” 当然,以沈月楼的家世和能力,他不管是回钟岭山找师傅,还是回洛阳继承家里的产业,都是条条阳关道。 但是,他知道自己就是因为没有归属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会成立来兮辞。而且,他断了手之后,开始认真思考人生的意义,可是越思考,就越迷茫。 以前他的愿望是做个游侠,所以拜在钟岭山陈止客门下,后来拜别师门下山,他又建立了来兮辞,收容那些孤苦无依的女孩子。 那现在呢,他的道路又该怎么走,他本来打算回钟岭山的,可是看着顾央烛,他突然不想回去了。 第两百零七章 何处寻觅 “十文钱。”渡口上,云澈正在和船家询问价钱,船家摘下斗笠,说:“我只能送你们到下关口岸,要往腾冲走的话,你们走陆路比较好。” 云澈点点头,把钱给了船家,然后回头冲着站在渡口边上的郁落白喊:“落白,走。” 可是郁落白站在那里看着远处,神情恍惚,根本没听见云澈喊她。 “落白?”云澈走过去,顺着郁落白的视线往远处看,看到一团烟云在树林上空久久不散。 郁落白皱着眉头看着那个地方,眼中情绪复杂。 “没事。走。”郁落白调整了情绪,冲着云澈笑了一下,往前走去。 云澈又不瞎,他当然看出了郁落白显然在担忧着什么,但是他也没有问,陪在郁落白身边,朝着渡船走去。 云澈跳上船头,然后朝着郁落白伸出手搀扶,郁落白不是个柔弱的人,但是这次和云澈同行,她卸下了很多顾虑,变得愿意倚靠云澈。 她自然搭上云澈的手,跳上了船。 但是上了船,云澈也没有放开郁落白的手,而是紧紧握着,坐进了船舫里。 船家看着两个小年轻,笑着问:“两位是新婚夫妻吗?感情这么好?” 郁落白惊诧地抿了一下唇,紧接着有些羞赧,没有说话。云澈冲着船家露出大白牙,回答:“是。” 伴着船家爽朗的笑声,船缓缓离开渡口,向着前方前进。 郁落白瞪了云澈一眼,警告意味十足。 云澈挑着眉,小声反问:“现在不是,总有一天会是啊。” 郁落白忍不住笑了起来,柔声抱怨:“其他的没学会,花言巧语倒是利落。” “什么叫花言巧语,这叫实话。”云澈十分不要脸地回答。 郁落白被云澈的肉麻和厚脸皮打败了,噙着笑小小地挣扎了一下被他握住的手。 但是云澈反而握得更紧,完全没有要放开的意思。 如果人生的进度能被看见,云澈和郁落白就能知道,很久之后,他们的确会成为夫妻,只是,到了那个时候,一切都翻天覆地,他们之间的婚姻,伴随着阴谋、算计,制衡和报复。 那个时候他们伤痕累累,越靠近就越是会刺伤对方。 而现在的他们还不知道,这段时光,将是他们最幸福,最宁静的时候。 “两位是从城里出来的,听说南宫城里的政变了吗?”行进路上,船家一边摆渡一边问云澈和郁落白。 云澈和郁落白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吃味。 “听说了,我们是来江北游玩的,没想到还碰上了这样的事情。”云澈语气平静和船家交谈。 “听说是新上任的天机阁阁主整治了段飞燃,真是报应不爽,段飞燃这个背信弃义的家伙终于被扳倒了。不过就是可惜了来兮辞和杨柳岸也被波及了。”船家侃侃而道。 云澈秉持着局外人的心态,附和着船家的话点点头。 但是郁落白神色一变,促声问道:“杨柳岸怎么了?” 云澈惊诧于郁落白的反应,看向她的脸,微微蹙了一下眉。 船家回答:“杨柳岸被烧了,司大夫死了。太可惜了。” 云澈对杨柳岸的事情不清楚,但是他清楚地看到郁落白整个人颓唐了下去,脸色十分不对劲。 在云澈和郁落白的沉默中,船家接着说道:“司大夫是个大好人,经常义诊,我们在水上摆渡的人,有什么伤痛他都能治好,唉……好人没好报啊。” 云澈握着郁落白的手,虽然郁落白已经极力压制着情绪,可是她的手还是在微微颤抖着。 “什么时候的事儿?”云澈敏锐地察觉到这件事情不是无关的,立刻追问道。 船家叹气,说:“听那边的船家说,就在南宫城的爆炸发生没多久,杨柳岸就着火了。不知道是得罪了什么人啊……” 听到船家的话,云澈在思索,郁落白却突然呼吸急促起来,情绪起伏越来越大,然后她挣开云澈,偏过身捂着口鼻剧烈地咳嗽起来。 “落白?”云澈俯过身扶住郁落白的肩膀,关切地问:“你没事?” 郁落白无力地摇摇头,可是下一刻,云澈看见她的手指间渗出了点点殷红。 在云澈的震惊中,郁落白放开手,生生呕出了一口血,整个人身体一软,倒了下去。 云澈一把抱住郁落白,另一只手拉下了船上的竹帘,隔绝了外面,然后快速封住郁落白的穴道,单手贴住她的后背,给她输送真气。 但是郁落白挡开了云澈的手,把头埋进云澈怀里,身体轻轻颤抖着。 云澈心里一阵刺痛,虽然他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还是保持缄默,紧紧地抱住郁落白,轻声说:“没事的,有我在。” 郁落白靠在云澈怀里,良久,她突然低低地开口,声音闷闷地:“我真的是个灾星,云澈。但凡和我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胡说什么呢。”云澈痛心不已,又将她抱紧了几分,说:“你不要再胡思乱想了。” 郁落白从云澈怀里直起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之前去找过司画流。” 云澈知道司家是巫棠教的医师,但是司画流出事和郁落白怎么会有什么关系呢。 “巫棠教的敌人不少,你不要把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没准是叶葬的安排出了什么问题才发生的悲剧。”云澈伸手擦掉郁落白眼角的泪滴,柔声安慰。 “可是为什么不偏不倚,就是在那时候出事?难道真的和我没关系吗?如果我不出现,是不是什么事情都不会发生?”郁落白突然钻了牛角尖,失声哽咽:“逐鹿大会也是,我一出现,就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为什么……” “你是不是又要说,让我离开你了?”云澈轻轻叹气,凑近了郁落白,看着她的眼睛,轻声说:“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有我在你身边,我会保护你。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都是各方利益纠葛,你是受害者,不要自责。” 郁落白的眼泪滚滚落下,眼中哀伤满盛,她紧紧拧着眉头,低低啜泣起来。 第两百零八章 桃源白薇 在云澈和郁落白离江北越来越远的时候,霍无怀也带领着一部分弟子,驾车带着昏迷的南绿湄赶往桃源白薇谷,向素绡寂寻求帮助。 江北和桃源相隔只有一天的路程,暮色四合的时候,一行人已经到了白薇谷地界。 说起来逐鹿大会至今已经过去了三个月,那个时候霍无怀和唐漠为了郁落白,和素绡寂多多少少发生过不愉快。 特别是霍无怀,在力排众议保护郁落白的时候还伤了素绡寂。 虽然后来很多事情真相大白,但是彼此之间的摩擦也是存在过的。 即使霍无怀现在是天机阁阁主,但是素绡寂若是心中有芥蒂不肯帮忙,霍无怀也不可能把刀架在素绡寂的脖子上威胁她。 白薇谷谷口伫立着两块高高的石头,上面刻着八个大字:“延年不死,寿何所止。” 这两句话出自《楚辞·天问》,是屈原对生命的探讨。 唐漠和白薇谷接触还挺多,对谷口的这两句话已经不知道看了多少遍。他记得他第一次看见的时候,还在想,刻的字这么宏伟,含义这么深刻,但是素绡寂有时候做事还挺决绝。 他们身边不远处,地界碑上刻着两个遒劲的“白薇”。霍无怀和唐漠朝着那块石碑走过去,刚越过石碑,谷中立刻呼啦啦冲出了四个穿着米色服饰的弟子,手持长剑,扬声高呼:“来者何人?” 江湖中有些人不认识深入简出的霍无怀,冲出来的弟子防备地看着他。但是唐漠的装束他们自然知道。看见唐漠,其中一个弟子语气缓和了一些,抱拳:“原来是唐公子,失敬。” 唐漠颔首。弟子看向霍无怀,询问:“这位是?” 霍无怀抬手亮出天机阁的流云令,轻声道:“在下天机阁霍无怀,前来求见素谷主。” “霍阁主?”弟子看看流云令,又看看霍无怀,行了礼,有些为难地说:“非常抱歉,谷主她,近来不见客。” 霍无怀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虽然料到了会是这样,可是真的吃了闭门羹,他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烦请通报一声,霍某此次前来,实属情况紧急,急需素谷主救命。”霍无怀压下心里的吃味,不卑不亢地说。 毕竟来人是天机阁阁主,守卫的弟子自然也不敢像往常一样甩脸色,毕恭毕敬地回应:“霍阁主,您也知道敝谷的规矩,没有谷主许可,我们不能破坏规矩。还请霍阁主体谅。” 要说江湖上的门派,最不讲关系的就属白薇谷,被素绡寂拒之门外的人数不胜数。 能自由进出白薇谷的,曾经也就是杏子林的人,但如今杏子林倾覆,唯一的生还者谢琅絮也影遁江湖,除非提前和素绡寂有约,否则她是不受理擅自登门拜访的人的。 哪怕来的人是天机阁阁主,也不外如是。 也不是说这四个弟子就真能拦住霍无怀和唐漠,可是就算他们强行闯入,素绡寂不肯救人,也是白搭。 就在霍无怀和守卫交谈的时候,安生掀开车帘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几步跑过去,看着那四个弟子,一脸不爽地说:“多大的脸啊,他可是天机阁阁主,白薇谷难道不是听命于天机阁吗?” 天机阁在公孙沫的统帅下征战江湖,他是武林盟主,他把流云令传给了霍无怀,某种意义上,霍无怀也算是新一届的盟主兼阁主,可是江湖上大多数人还是只卖公孙沫的面子,对于霍无怀,他们始终还是没放在眼里。 守卫的弟子对着安生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孩子嗤笑了一声,说:“规矩就是规矩,就算是天机阁,也不能随便坏了江湖门派的规矩,正所谓没有规矩,无成方圆。” 安生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狐假虎威,拿大道理压人的家伙,她撸起袖子就想冲上去教训守卫弟子,好在唐漠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安生,低声说:“姑奶奶,这可不是纳川营,您能消停一会儿吗?” 安生怎么可能会消停,被唐漠拉住,还伸长了脖子冲着那个弟子大喊:“你去告诉素绡寂,不要以为自己的医术就是天下第一,让她出来见见老子,老子是冠绝古今的大漠鬼医绡!不要不识好歹!” 听到鬼医绡的名号,那个弟子脸色轻微地变了一下,回头和身后的弟子交换了个眼神。 然后那个弟子冲着霍无怀他们抱拳,说:“如果是鬼医前辈,那有东西能证明身份吗?白薇谷那么多年来,可是见过不少打着鬼医名号的人。” 霍无怀愣了一下,回头和唐漠安生对视。 安生眼珠滴溜溜一转,从怀里摸出一个脏兮兮的挂坠,扔给了那个弟子,说:“你拿去给姓素的看看,识货的,她就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个挂坠已经破败得失去了原本的颜色,看上去就像是从破烂堆里扒拉出来的,那个弟子一脸嫌弃地接住,眼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从没见过这种怪人。年纪不大,口气不小。 不过谨防大佬扮猪吃老虎,那个弟子把信物交给身后的弟子,让他拿进去通报。 “烦请稍等。”领头的弟子冲着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颔首,转身走向安生,拉着她走到了马车边。 “那真的是信物吗?”霍无怀压低声音问安生。 站在旁边的唐漠也是一脸探究地看着安生。 安生嗤笑起来,说:“我怎么知道,那都是我师父留下的破烂,我平时拿着骗人的。” 霍无怀就知道安生从来不按常理出牌,他真的服了她了。 “没准能行。”这时候唐漠低低笑了一下,说:“素绡寂一直想突破自己的医术大关,她也一直对鬼医绡有瑜亮情结,和涵尘一样,他们都对鬼医绡的医术向往。虽然不齿鬼医绡的行径,但是没否认过鬼医绡的造诣。用鬼医绡做噱头,素绡寂不会不理。” “唉唉唉,我师父的名声都是被外人瞎传的,他可是个好人,我不是告诉过你吗?你是知情者你还诋毁我师父。”安生不满地说。 在南宫城的相处里,唐漠和安生互相聊了很多,安生倒是也不忌讳,知道唐漠是个值得相信的人,已经把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唐漠。 “我没有诋毁啊。”唐漠解释,“可是在外人眼里,鬼医绡的确是个异类啊。” 安生做了个要打唐漠的手势,唐漠笑了笑,躲开了。 第两百零九章 滴水不漏 不多时,进去通报的弟子急匆匆地跑了出来,凑到领头弟子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领头弟子一脸惊诧,但是很快恢复了冷静,领着身后的三个弟子走向在一旁等待的霍无怀等人,恭敬道:“谷主有令,恭请三位屈尊移驾。” 安生一开始也就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没想到还真的唬住了素绡寂。 霍无怀和唐漠默默交换了一下眼神,各自整顿了一下情绪,往谷中走去。 安生跟着两人身后,后面的弟子保护着马车也缓缓进入了白薇谷。 谷中松柏参天,草木扶疏,亭台楼阁掩映在其中,阵阵药草的幽香沁人心脾。 穿过苍翠绿意,经过曲水虹桥,霍无怀看见虹桥尽头伫立着一座四方玲珑楼阁,上面挂着一块匾额,清晰地写着“五蕴居”。他们路过一片湘妃竹林,便到达了白薇谷的厢房。 天机阁弟子将南绿湄安顿在房间里,并在门外守护着。 霍无怀坐在一边的椅子上,脸上神情凝重,唐漠靠在柱子旁,倒是没有什么忧虑,安生坐在桌旁,大快朵颐地吃着桌上的水果,一脸没心没肺。 唐漠看看安生,又看看霍无怀,霍无怀自从和郁落白分开之后,整个人都变得沉郁和失落。 以前一起共事的时候,唐漠看见的是霍无怀身上的自信,果敢和决断。 可是最近,霍无怀无论何时何地看上去都心事重重的,唐漠也想不明白,霍无怀到底在烦恼什么。 没过多久,素绡寂就出现了,她慢条斯理地走进房间,表面上的友好还是要维持,看向霍无怀,说道:“霍阁主远道而来,怠慢了。” 素绡寂高傲的气派一如即往,在一开始唐门、白薇谷、桫椤寨,还有霍家的人都聚集在青渊镇客栈的时候,他们之间还是有几分惺惺相惜的。只可惜经过逐鹿大会之后,阿汐身死,素绡寂也和霍无怀唐漠有了嫌隙。 “素谷主,霍某需要你的帮助。望请高抬贵手,救南姑娘一命。”霍无怀也不啰哩嗦解释什么,直接把来意说清楚。 虽然素绡寂对霍无怀的某些行径持反对意见,可是不得不承认,霍无怀是个做事稳重,态度谦和,基本挑不出毛病的人。 哪怕素绡寂心里有间隙,但是霍无怀堂堂天机阁阁主,把态度放得那么低,谦和地向素绡寂求助,素绡寂不是傻子,心里自然有考量。 “霍阁主,南宫城的事情我已有耳闻,早些年我白薇谷与南宫城也算交好,南宫城主是我敬重的人,今日南姑娘有难,我又岂有袖手旁观之理。”素绡寂是个聪明人,虽然心有芥蒂,但是话说得滴水不漏。 霍无怀自然听得出素绡寂的言外之意,应道:“有什么要求,素谷主尽管提,只要在下能做到,绝不推辞。” 素绡寂轻笑,目光若有似无地瞟过唐漠和安生,说道:“霍阁主说笑了,江湖儿女,义字当头,哪有什么要求不要求的。我先为南姑娘诊治,后续若有难处,自然会提出来。霍阁主和唐大当家,就屈尊先住下。” 唐漠默默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霍无怀抬头看看唐漠,然后看向素绡寂,得体地笑了一下,回答:“有劳素谷主了。” “小雪,翩翩,把南姑娘带到五蕴居。”素绡寂朝着门外喊道。 两个妙龄女子身后跟着几个弟子呼啦啦进了房间,七脚八手地把南绿湄带出了房间。 安生从素绡寂进来就一直在吃东西,多余的眼神都没给素绡寂一个,素绡寂居然也没说什么。 临近离开的时候,素绡寂才终于把目光看向安生,说:“这位小姑娘,是挂坠的主人吗?” 安生偏过头看了素绡寂一眼,没搭理她。 霍无怀适时开口:“她叫安生,是鬼医绡的嫡传弟子。” 霍无怀没有隐瞒,素绡寂神情十分吃惊,盯着安生看了好一会儿,不过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追问,只是淡淡地说:“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姑娘果然不是俗人。” 说完素绡寂就转身离开了房间,留下一个叫绿灵的弟子照顾霍无怀等人。 绿灵看上去十六七岁,灵动非常,素绡寂走后,她麻利地安排了另外三间屋子,让霍无怀、唐漠和安生入住。 这几天为了整顿南宫城事宜,霍无怀和唐漠都没睡过几个安生觉,来到白薇谷,素绡寂尽管态度傲慢,但是好在是接手了南绿湄的救治。他们俩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 刚入夜,霍无怀和唐漠房间里的灯就灭了,两人早早地睡下。 安生相对是比较轻松的,也没什么负担在身上。从南宫城出来,到了白薇谷,她活力四射,对白薇谷充满了好奇。 并且从他们一行人进入白薇谷开始,就只是被安排在厢房中住下,预示的很明白,就差把“没事不要在谷中随便走动”怼到他们头上了。 霍无怀和唐漠对白薇谷的确不敢兴趣,他们身上有更急需解决的事情,但是安生不一样,她是个除非自己接受,不然别人强制要求她,她就一定要和对方唱反调的人。 于是,安生在入夜之后并没有待在房间里,而是自己跑出来溜达。 素绡寂留下了绿灵打点一切,其实也是让她监视众人。 果不其然,安生刚走出厢房的院子,就看见绿灵站在小院外,一脸笑意地看着她。 “安生姑娘,怎么不在屋子里休息呢?”绿灵这个小丫头只是把安生看做小孩子,说话就比较直接,言语之中也没有什么对待客人的敬意。 安生一个人经历过那么多,绿灵的用意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于是笑眯眯地说:“屋子里可太闷了,我出来透透气,不然浑身不舒服。” 绿灵轻笑一声,说:“那我陪你走走,谷中环境复杂,有些地方外人不能擅自进入,会被谷中弟子当成贼人。” 安生对这种阴阳怪气的人早就见怪不怪,嗤笑了一声,说道:“好啊,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这传说中的白薇谷。” 第两百一十章 虹桥夜寒 夜色融融,白薇谷中亮着点点灯火,月色铺陈在树影之中,婆娑朦胧。 安生颇有兴致地一边踱步一边欣赏美景,完全无视身边像个狗皮膏药的绿灵。 素绡寂叮嘱过绿灵,最要注意的人就是安生。可是绿灵看着身材娇小,完全就是个十多岁的孩子的安生,不知道谷主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个孩子。 两人各怀心思地穿过湘妃竹林,来到了虹桥边上。 虹桥由白玉石砌成,桥上点着琉璃宫灯,在月色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当当有飞云踏鸿之感。 安生盯着虹桥看了一会儿,目光转向了虹桥另一端的玲珑阁楼。 那里应该就是白薇谷的枢纽中心,安生倒是十分想过去看看。 但是她刚要往虹桥那边走,绿灵眼疾手快地拦在了她面前,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说:“没有谷主的应允,虹桥是不能涉足的。” 安生目光凉凉地上下打量着绿灵,问:“为什么?” “这是谷主定下的规矩。”绿灵口吻冷淡地回答。 安生不屑地冷笑了一下,“唰”地一下避过了绿灵,朝着虹桥就冲了过去。 “我要是想去,你以为你拦得住我吗?”安生的声音在绿灵耳边一划而过。 绿灵回过神的时候,安生已经跃上了虹桥桥头,朝着桥上飞快地跑去。 “找死!”绿灵眼中闪过冷锐,冲着虹桥的方向吹了一声口哨。 口哨声响起,虹桥两头哗啦啦冲出来十多个弟子,把安生堵在了桥上。 琉璃宫灯在夜风中轻轻摇晃,把围上来的弟子映衬犹如谪仙。 安生悠长地“哦”了一声,足尖一点,整个人站在了栏杆上,毫不畏惧地看着众弟子,嗤笑起来:“这就是白薇谷的待客之道,真是让我大开眼界。” 绿灵从弟子中走出来,看着站在栏杆上迎风而立的安生,不客气地说:“安生姑娘,到了白薇谷,就要遵守白薇谷的规矩。” 绿灵话音刚落,虹桥尽头的五蕴居方向突然传出一阵急促的金柝之声,这是有外人潜进白薇谷的警报。 这个变故来得十分意外,绿灵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看着安生:“你到底在搞什么把戏?” 安生看着五蕴居那边乱糟糟的情景,对着绿灵双手一摊,说:“关我什么事?” “拦住他!”五蕴居那边的众弟子追了出来,冲着虹桥的方向大喊。 绿灵指挥着弟子,开始围堵那个从黑夜中冲出来的影子。 对方穿着暗色服饰,在昏乱的光线中身形缥缈,鬼魅般跃上了虹桥。 绿灵首先冲了上去,和那个影子交上了手。 朦胧灯火中,安生站在栏杆上是最佳的视角,她看到绿灵和那个影子几个交错,紧接着,一道游龙般的银光闪过,绿灵被那道银光击中,重重地被对方抛出了包围圈。 安生还在为绿灵的菜鸡武功发笑,下一刻,那个黑影突破重围,冲着安生的方向跃了过来。 安生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行动轨迹,只觉得眼前一黑,一个高大的男子就一把抓住了她。 “安生。我是明翊楼!”对方对着安生急促地开口。 “啊?明翊楼?”安生脑子一下子卡壳,只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却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这个时候一道白影越过众弟子而来,一道猛烈的剑气击向明翊楼和安生。 明翊楼拽住安生,身形一转,躲开了剑气,但是安生脚下踩空,坠着明翊楼从栏杆上掉进了水中。 虹桥下面是一个月牙形的小湖,黑暗中只听到“哗啦”一声,安生和明翊楼同时沉入了水中。 素绡寂手持长剑,足尖点着栏杆,看着桥下荡漾的湖波,厉声道:“围着月牙池搜!” 弟子领命,齐刷刷地朝着桥下涌去。 绿灵被两个弟子扶着,一瘸一拐地来到素绡寂身边。 “谷主。”绿灵低下头,不敢看素绡寂的眼睛。 素绡寂面露寒霜地看着狼狈的绿灵,叹了口气,没有苛责的意思,问:“你没事?” “没事。”绿灵急忙摇头,可是腹部剧痛难忍,不自觉倒吸了口凉气。 “来人使的是苍龙鞭,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你自然不是他的对手。”素绡寂安慰道。 “弟子愚笨。”绿灵低声说。 素绡寂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收过入室弟子,只有身边有小雪,翩翩和绿灵三个婢女。 她们三个虽然只是婢女,但是跟在素绡寂身边,素绡寂教给她们的也不少,医术上有大成,但是三个人都是武术菜鸡。 素绡寂平日里对她们三个十分严厉,她们对素绡寂又敬又怕。 “扶她下去休息。”素绡寂吩咐道。 弟子领命,扶着绿灵走下了虹桥。 一番吵闹之后,霍无怀和唐漠也被吵醒了,他们不明所以地朝着虹桥走过来,看到众多弟子围着月牙池在搜索。 “素谷主,发生什么事了?”霍无怀走上虹桥,问道。 素绡寂从栏杆上跳下来,把剑背到背后,说:“无碍,有人夜袭,波及到了安生姑娘。他们掉到了水里。” 霍无怀愣了一下,没有说话,看向身边的唐漠,唐漠抿了抿唇,问素绡寂:“来得是何人?” “身份不明。不过来人直冲五蕴居,应该是为盗灵丹药材而来,这种事情白薇谷时常发生,不足为奇。”素绡寂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桥下弟子的动静。 素绡寂话音刚落,桥下的弟子大喊了起来:“在这儿!” 噼里啪啦的入水声响起,其间还夹杂着刀剑相激的声音。 霍无怀和唐漠奔到栏杆旁,朝水里看去。 只见一阵银光一闪,黑影从水里借力跃上了虹桥。 素绡寂的剑横出一击,朝着黑影刺去,唐漠看见安生被黑影劫持着,一把拦住了素绡寂:“你干嘛?” “我当然是想救人!”素绡寂顿下脚步,语气嫌弃地冲了唐漠一句。 “明公子!”这时候黑影带着安生已经稳稳地落到了虹桥之上,霍无怀一眼就看见了对方的面容,认出了明翊楼。 “你们认识?”素绡寂眉心跳了一下,语气不善地看向霍无怀。 第两百一十一章 沉疴难了 几人在虹桥上面面相觑,霍无怀认出了来人是明翊楼,急忙朝他跑过去。 “你怎么来了?”霍无怀挡在明翊楼面前,拦住了素绡寂,问道。 明翊楼全身湿漉漉地,不好意思地说:“南宫城发生爆炸之后,我一直潜伏在周围,看到你们带着绿湄离开江北,我就一路跟过来了。” “那你应该出来和我们相认啊,何必……”霍无怀颇有些无奈地说。 明翊楼也知道自己擅闯白薇谷不对在先,但是这么多年,自己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伙伴,没有朋友,他没有和别人结伴的意识。 之前在江北,他一直在暗中保护南绿湄,也已经形成了这样的习惯。 明翊楼不知道怎么和霍无怀解释,只露出一个十分抱歉的笑。 唐漠绕过素绡寂,走到霍无怀身边,说:“灵若,这是江湖游侠的习惯,他们向来都是独来独往的。” 霍无怀心上了然,一下子窘迫了起来,看向明翊楼:“是我唐突了,明公子不要介意。” 说起来明翊楼当初是被云澈从段飞燃手里救下来的,也就在那时,唐漠和云澈相遇,也结识了明翊楼,相对和霍无怀,两人的交集只在南宫城中被段飞燃控制的时候。 但是明翊楼显然是不在意这些事情的,更何况霍无怀是个世家出来的公子,明翊楼尊敬他,也崇拜他,自然不会有什么多想。 三人在相认的时候,素绡寂站在一边冷眼相看,语气不悦地说:“你是沧海流明翊楼?” 明翊楼对着素绡寂颔首:“夜闯贵谷,还望素谷主海涵。” 素绡寂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明翊楼没对白薇谷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而且还是江湖上有名的人物,她没说什么,显然是已经原谅明翊楼的行为了。 她的目光掠过明翊楼,看向了靠在明翊楼身上的安生。 安生从被明翊楼带上来之后就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把脸埋在明翊楼手臂上,身体气息越来越急促。 “她怎么了?”素绡寂问道。 霍无怀和唐漠这才发现安生的不对劲,两人把安生从明翊楼身边扶过来,安生拽着霍无怀的衣袖,脸色惨白,语不成调地说:“我犯病……了……湖水……太冷……” 唐漠知道安生有沉疴,但是没见她发作过,霍无怀却是在纳川营见过安生的发病过程,他知道一旦发起病来,一个不小心安生就会有生命危险。 “你的药呢?上次小且不是给你配过药吗?”霍无怀去翻安生的荷包,却发现荷包是空的。 “掉进……水里了……”安生说完就捂住心口,缩成一团。 霍无怀一把将安生抱住,抬手贴住她的后背,给她输送真气。 “把她带到五蕴居。”这时候素绡寂飞快地开口,说:“看上去她有心疾,耽误不得。” 霍无怀闻言收回了手掌,把安生打横抱了起来,跟着素绡寂急匆匆往五蕴居而去。 唐漠招呼着明翊楼,也跟着跑了过去。 素绡寂带着霍无怀进了药阁,各种针械药材陈列其中,药罐里温着各种不同味道的药汤。 霍无怀把安生放在屏风后面的床榻上,素绡寂切了一下安生的脉搏,又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探究到心脏,脸色一阵阵发白。 “她不是孩童?”素绡寂眉头一皱,神情复杂。 “她已经二十有余,只是身形无法生长,只能维持在孩童时期。”霍无怀急忙解释道。 “小雪,布针,翩翩,同茗汤,昏宁散各准备两剂。”素绡寂扬声吩咐。 小雪和翩翩有条不紊地准备好素绡寂所要的东西,这时候唐漠和明翊楼也跟了进来,站在一边看着安生。 “她心脉不定,寒气攻心,呼吸闭塞。需要有强大的真气维护住她的肺腑。”素绡寂看向霍无怀,明确地说。 霍无怀明了,把安生扶起来坐好,双手贴上她的后背,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内力。 “我要为她施针,预计要持续两个时辰,唐漠,明翊楼,你们和霍无怀交替为安生输送真气,维系她肺腑的气息不能断。”素绡寂说道。 唐漠和明翊楼点头,站在一边,随时准备替换霍无怀。 素绡寂手法利落地对着安生施针,针囊上各种长长短短,粗细不一的银针一一排开,这就是每个大夫都要熟知熟练的镵针、圆针、鍉针、锋针、铍针、圆利针、毫针、长针和大针,九种针具,称为九针。 《皇帝内经·灵枢篇》有云:“九针之宜,各有所为,长短大小,各有所施也。” “九针……”唐漠站在一边,一瞬不瞬地看着素绡寂施针,惊叹于她神风无影般的速度和果断。 “这就是九针啊……听过没见过。今天算是长眼了。”明翊楼偏过头在唐漠耳边低声说。 “我也没见过。只在书里读过。没想到……”唐漠暗暗叹了口气,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但是明翊楼知道唐漠的叹息代表着什么。 就说他们两个就站在床边,如此近距离地观看,可是素绡寂施针的手法在他们眼里却始终像是蒙上了一道道残影,他们还没看清她拈起的是什么针,下一刻那针就稳稳地扎进了安生的穴位上。 虽然素绡寂脾气差,性格冷,和他们不是一路人,但是他们不得不承认——涵尘死了之后,素绡寂已经算是江湖第一圣手了。 “收手。”素绡寂将一根毫针扎在安生额头上,语气急促地对着霍无怀开口。 霍无怀调回气息,收回了双手。素绡寂剥掉了安生的外衣,她身上只留着一件抹胸遮住关键部位。 虽然安生身形是个孩子,但是说到底也是个女孩子,唐漠和明翊楼默默地移开目光,乖巧地低下头。 霍无怀也错开了目光,没有看安生。 素绡寂拈了一根长针,抿着唇,缓缓靠近安生的心口,然后低声开口:“继续输送内力。” 霍无怀重新调动内息,双手贴上安生的后背。安生的皮肤凉得惊人,似乎没有任何温度。 霍无怀内心闪过一阵悸动,眼前突然涌现出曾经的经历。 第两百一十二章 失之交臂 那是霍无怀在天机阁的陵寝里抱着郁落白的情景,那个时候,她也是这样,浑身冰冷,身处死亡的边界线上。 这种强烈的即视感,让霍无怀心痛又恍惚,他脑子里充斥着这一路以来和郁落白的种种,生死与共,两人即将靠近的那一刻,却又变故丛生。 不知道为什么,离郁落白越来越远,霍无怀非但没有放下这段感情的洒脱,反而是越来越在意,越来越执着。 为什么她就是不能给他一点时间呢? 为什么叶葬要在关键时刻把七月的事情捅出来,为什么一直不逾越和郁落白之间的感情的云澈开始对郁落白有了那么强烈的占有欲。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在他纠结,需要时间冷静的时候,所有的事情都被触发,他被迫和郁落白离得越来越远。 素绡寂在施针,唐漠和明翊楼的注意力也都在素寂绡纷繁布针的手上,他们谁都没注意到霍无怀气息起伏,眉头越蹙越紧。 就当素绡寂拿出锋针压在安生心口处时,霍无怀突然重重地颤动了一下,紧接着他整个人往后倒去,猛地吐出了一大口血。 “灵若!”唐漠眉眼一凛,一把扶住了霍无怀,抬手迅速封住了他心口的大穴。 安生摇晃了一下,脸上的灰败之色急速蔓延。素绡寂将锋针埋在手心,缩回了下针的动作。 明翊楼见状,飞快地安生背后坐下,吐纳出自己的内力,双手贴上安生的后背,维系着安生的心脉。 在明翊楼的持续输送下,安生的脸色渐渐有了回还,寒气被驱散。 素绡寂偏过头看了一眼倒在一边的霍无怀,暗暗压下一口气,同时手心的锋针亮出来,轻轻一下划开了安生心口的血肉。 淡红的血从伤口处冒出来,素绡寂伸手从针囊里拈出四根毫针,手腕翻转,飞快地将针刺入了伤口周围。 “他心绪紊乱,内腑逆转,扶他到旁边调息。”素绡寂还在有条不紊地在安生的各处穴位上施针,声音低沉地开口。 唐漠拽着霍无怀,把他扶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霍无怀捂着心口,嘴角挂着蜿蜒的血迹,双眼无神,颓丧地摊在椅子里。 “真气运行的时候,最忌讳的就是思绪不定,心脉没爆裂,你该谢天谢地了。”素绡寂伸手拿针的时候,语气淡淡地偏过头冲着霍无怀说道。 不该想吗? 霍无怀目光涣散,心底一直回响着这个声音。 失去。他的一生,似乎都在身体力行地佐证这两个字。 幼年时候的父母,奶娘,少年时候的师姐,血雨腥风里的郁落白,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告诉霍无怀,他没有资格得到,他越是竭力想要抓住的东西,都会以最狠决的姿态从他生命中抹去。 人的一生,究竟在追寻的,是什么。 到了此刻,霍无怀竟然不知道答案。 他感受到心底的悲凉,那份寒意像一条毒蛇,牢牢盘亘在他心底深处。 他苦笑了一声,咽喉里再次涌上腥甜的味道,嘴角丝丝缕缕地渗出了血迹。 “够了。”就在霍无怀觉得自己要被那种寒意一分为二的时候,唐漠的手心带着灼热的温度,轻轻地按在了霍无怀的肩膀上。 霍无怀整个人轻微地震动了一下,感受到从唐漠手心散发出的内力,那股力量像是一团团微小的火苗,缓慢地点燃了霍无怀冷寂的血脉,悠然游走在他的四肢百骸。 “放下。时间会抹平一切的。”唐漠像是透过迷雾看到了霍无怀挣扎的内心,一边用内力安抚着他躁动的血脉,一边低声喃喃:“你和她,注定要走不同的道路。” 唐漠的话模棱两可,可是听在霍无怀耳中,他却犹如被针狠狠地刺了一下心脏。 霍无怀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才惊觉自己刚才差点入了魔障,败给自己的心魔。 其实他根本也没那么坚毅,他就是个普通人,会痛,会难过,会流血。只不过他总是绷着着身体里的弦,时刻警觉。 此刻他才意识到自己的脆弱,而郁落白的离开,彻底击溃了他精神防线。 他的弱点从心底隐秘最柔软的地方生长出来,由内而外,击溃了他的盔甲。 他失败了,无论是感情还是博弈,他都彻底失败了。 想到这里,他觉得疲惫无比,唐漠安抚他的真气像是在催眠着他的意识,他浑浑噩噩地,感觉头重脚轻,眼睛一闭,整个人栽进了漩涡里。 两个时辰之后,素绡寂除掉了安生身上的银针,然后吩咐小雪和翩翩把安生放进了药桶之中。至此,安生总算是保住了一条小命。 明翊楼为维系安生的心脉,输送了不少内力,此刻也是精疲力尽,靠在床榻边闭着眼睛调息。 唐漠的情况也没好到哪去,霍无怀昏倒之后,他也和明翊楼轮流输送内力给安生,此刻也是虚弱无比,坐在椅子上守着昏迷的霍无怀,恹恹地不想说一句话。 “给他们准备汤药。”素绡寂在清水里洗完手之后,对着小雪说道。 小雪退出去之后,房间里就只有翩翩在药炉边走动的声音。 此时距离天亮不过一个时辰,他们从深夜忙碌到现在,每个人都元气大伤。 “郁落白怎么没和你们一起?我听说霍无怀找到了灵丹救了她,他们又一起联手斩杀了段飞燃。”素绡寂走到屏风外面的床榻边,看着坐在旁边的唐漠,问道。 唐漠睁开眼睛看了素绡寂一眼,淡声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分开也是在所难免的。” 素绡寂对郁落白始终还是有嫌隙,虽然知道涵尘背地里做的勾当,但是郁落白身份不清不白,素绡寂从来不觉得她是个善与之人。 “果然,还是走到这一步了。”素绡寂满是揶揄地说。 唐漠目光凛冽了几分,不徐不疾地说:“我知道你不喜欢她,但是也用不着在这儿说风凉话。谁是谁非,在逐鹿大会上铁无肆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 “哦,是吗?”素绡寂勾着嘴角笑了一下,问道:“那阿汐的死呢?你能说这和郁落白没有关系?” 第两百一十三章 为之其行 说起桫椤寨阿汐之死的事情,当初铁无肆只是点到为止地提了一下,但是也算暗示得挺明显的——桫椤寨有内应。 至于是谁的内应,铁无肆倒是没再透露。 素绡寂对郁落白的怀疑,从她的身份,到她的行为做派,素绡寂都看不惯。 唐漠面对素绡寂的问题,敛下眉目沉思了片刻,说:“铁无肆说过,阿汐之死是桫椤寨内部争斗。她死于自己门派的毒药,大概率当然是桫椤寨的弟子。” 素绡寂冷笑,对唐漠的说法十分不屑:“那我为什么不能觉得是郁落白买通了桫椤寨的弟子呢?” “你……”唐漠知道素绡寂就是先入为主,她认定了郁落白是幕后黑手,自然就会下意识把矛头指向她。 毕竟是在素绡寂的地盘上,唐漠也不好和素绡寂撕破脸,他长长地舒了口气,说:“你仔细想想,逐鹿大会上,是谁一直在明面上挑起纷争?是段飞燃。为什么你总是要把莫须有的罪名推到郁落白头上呢?” “谁知道呢?我就是觉得,逐鹿大会上发生的事情,不可能和郁落白一点关系都没有。你能相信她真的就是单纯送一把剑,然后就引起如此大的浪潮吗?”素绡寂声音低低地,眼神中闪着不悦。 唐漠还真没法拍着胸脯保证郁落白的身份,毕竟她和巫棠教那边,还存在着似有若无的关系。 不过这种猜测唐漠绝对不会在素绡寂面前表现出来,他疲惫地叹了口气,说:“我没想那么多。” 素绡寂看出来唐漠在郁落白的问题上始终避重就轻,但是身为曾经来往密切的朋友,她还是提醒道:“你可以跟着霍无怀闯荡,但是不要和郁落白走得太近。如果她真实的身份是巫棠教的人,你小心唐门又被安上邪魔外道的名号。” 唐漠认识素绡寂的时间也不短了,他了解素绡寂这个人,利己,薄情,嘴毒,但是总体来说明是非,嫉恶如仇,只是经常会以偏概全地去判断身边的人。 在素绡寂的世界里,一旦她给一个人贴上恶劣的标签,她就会彻底把对方划出她的交友范围。 唐漠感觉此刻素绡寂说的话就好像他的叔叔伯伯经常在他耳边念叨的。他实在无力,干脆闭口不言。 安生被安排到了其他屋子里,按照素绡寂的话来说,就是要好好静养,不能受了风寒。 唐漠和明翊楼就在药阁的侧面房间里守着昏迷的霍无怀。 霍无怀是在半夜的时候醒过来的,唐漠趴在一旁的椅子上睡着了。 但是也只是浅浅地养神,霍无怀那边刚有动静,唐漠瞬间就醒了过来。 “灵若?你没事?”唐漠两步跨到床边坐下,担忧地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怔然出神,眼睛虽然睁开了,但是好像魂还没回过来,就这么呆呆地坐在床上。 这时候出去端药的明翊楼回来了,看到霍无怀醒过来,赶紧端着碗走了过去。 “如何?”明翊楼问。 唐漠无奈地摇摇头:“三魂不见了七魄。难搞。” “是南宫城发生的事情对他打击太大了吗?”明翊楼轻声问了一句。 唐漠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有些疲惫地开口:“大概是……可能,所有的东西都颠覆了。” 唐漠说话的时候眼神悲悯地看着霍无怀,然后伸手点在霍无怀心口的几处大穴上,霍无怀全身一震,轻轻闭了一下眼睛,似乎是回过了神,然后淡声说:“我没事。” 明翊楼把汤药递给唐漠,唐漠就势把汤药凑到霍无怀嘴边,说:“喝药。” 霍无怀接过汤药,盯着碗里漆黑的汁,突然语气凄凄,哀愁无边地问:“子溯,你说人活着是为了什么?” 唐漠和明翊楼对视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读出“霍无怀脑子坏了”的信息。 但是毕竟霍无怀好像,似乎,大概,应该,可能,是失恋了。虽然,他好像和郁落白还从来都没有彼此确认关系。 所以唐漠也不会刺激霍无怀,只是语气温和地说:“这么深奥的问题,我回答不上来。” “你好歹知道,自己的路在哪里,可是我,我不知道,接下来我该怎么办。”霍无怀紧紧攥紧那碗药,唐漠真的担心霍无怀一个用劲就把碗给捏碎了。 “你是天机阁阁主,现在南宫城属于天机阁的附属,你要处理的事情还有很多。”唐漠说道。 霍无怀把目光从汤药转到唐漠脸上,低声说:“可是,天机阁,和我有什么关系?这不是我打下的基业,我和天机阁之间的联系,不过是公孙沫几句话,就把阁主的头衔给了我。我做这些,仅仅是为了这个头衔吗?” 说起来,如果按照当初公孙沫想的那样,郁落白是大祭司,云澈是掌旗使,那么对霍无怀来说,天机阁还有能牵绊住他,有让他为之奋斗的力量。 事情到了现在,郁落白和云澈都和霍无怀分道扬镳,当初他们一起卷进天机阁逐鹿大会的漩涡里,后续的事情都是三个人彼此纠缠。 那种纠缠也似乎是一种动力,让霍无怀有走下去的信念。 可是到了现在,对于霍无怀这种对名利根本不看重的人,天机阁阁主这个头衔,也就真的似乎只是一个头衔,没有任何意义了。 天机阁里,没有他的朋友,天机阁于他而言没有任何热血,而他于天机阁来说,也只是一个天降,阴差阳错的阁主。 当初连继任大典都没有举行,霍无怀就离开了天机阁,远赴傀儡城,深入纳川营,探索太行山迷域谷,找到金丹,是为了救郁落白。因为那时候,霍无怀以为,救回她,她会愿意陪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掌管天机阁。 可是事情却朝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下去。 南绿湄治疗完成之后,他是不是就要回到天机阁,在那个冰冷的阁楼里,坐上那个阁主之位。 和郁落白,和云澈,永远地,相忘于江湖。 如果是这样,那和他在霍家有什么区别,他只不过是从一个精致的盒子里,跳到了另一个更精致的盒子里罢了。 第两百一十四章 渺然不明 面对着霍无怀的询问,唐漠一时间哑口无言。 霍无怀说的其实还真的没发反驳,依唐漠自己的经历来说,他少年时期那么拼命,行动契机是因为唐门是他的家。 他生在唐门,长在唐门,自己又是唐门这一代唯一的接班人,他肩上担负的是整个唐门的荣辱。 但是如果把什么振兴,什么贤治套在霍无怀头上,那似乎都不足以有什么说服力。 细想起来霍无怀坐上阁主之位是因为要在风暴中心保全郁落白,那时候是云澈,唐漠,甚至是曲洛一同战斗的结果。 现在呢,曲洛回巫棠教了,郁落白和云澈离开不知道去哪儿了。 霍无怀心态不崩才怪。 这时候霍无怀自己都在给自己找坚持下去的理由,可是他思来想去,只是觉得自己好像被伙伴抛弃,孤单落寞不已。 “想想苏愿。”唐漠咬了咬牙,说:“虽然苏愿在巫棠教,叶葬不敢拿他怎么样,但是我们总归还是要去把他救出来。没准……”唐漠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放低了声音,接着说:“没准郁姑娘和云澈也是去巫棠教了。” “苏愿……”霍无怀自己忙前忙后,处理一堆接踵而来的事情,脑子都有些迟钝。现在才惊觉,苏愿虽然暂时没有危险,可是他一直都是叶葬的人质。 只是霍无怀潜意识里把曲洛默认成自己阵营的人,总觉得似乎苏愿不会有什么事情。 “其实苏愿,才更适合做天机阁的主人。”霍无怀低声说了一句。 唐漠也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其实无论从哪方面来说,苏愿,苏茫之子,真正的天机阁少阁主,的确才是天机阁的正统继承人。 可是阁主从苏茫手里到了公孙沫手里,又到了霍无怀手里。苏愿一直表现出来的都是只愿做个幕后守护者,压根不想踏上那个位置。 “我要通知蔺姑娘,让她到江北处理南宫城后续的事宜,治好南姑娘之后,我要去腾冲,把遗鹤长老带回来,然后,把阁主之位交给他。”霍无怀说完之后,仰头喝干了碗里的药。 那碗药是真的苦,从口腔到食道,都蔓延着浓浓的苦味。 唐漠知道霍无怀目前有些情绪极端,他也没有劝阻或者说教,他了解霍无怀,他不愿意的事情,他是不会干的。 郁落白像是打破他世界结界的人,后来不光是打破他的结界,甚至搅乱了他的世界,他冷静不了,也是情理之中。 “回厢房休息,你们还守着我,也累了。安生……”霍无怀问。 “她没事了,休息呢。”唐漠回答。 守药炉煎药的婢女由小雪换成了翩翩,看到霍无怀醒过来,她便带着三人回到了厢房。 而五蕴居三楼的阁楼里,灯火依旧通明。 桌上的蜡烛已经燃烧到了底部,蜡泪一层层覆盖在灯座上,素绡寂站在一旁,咬着牙,看着虚空里不说话。 而本该躺在床上的安生,正虚弱地扶着桌子的边缘,低着头在默默流眼泪。 “我要走,现在,立刻,马上!”安生声音里充满了悲愤,压抑地说。 “你的身体还没有复原。”素绡寂没什么表情地说了一句。 “关你什么事……”安生就势要离开屋子,可是没有了桌子的依托,她才走了一步,就踉跄着摔倒在地。 素绡寂看着安生摔倒,眉眼一动,身体前倾似乎想去扶安生,可是却总有什么牵制着她,她生生忍住了。 安生仰头看着素绡寂那种高高在上,冷漠无情的样子,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她攀着桌子边缘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死死咬着嘴角,一把抄过桌上的烛台,朝着素绡寂砸了过去。 素绡寂轻易就能躲过,可是她就这么站着,任由那盏烛台砸在她肩头,蜡油滴落在她脖颈上,火苗烧掉了她耳边的头发,然后烛台从她身上滚落,砸在她脚边,熄灭了。 蜡油滴在素绡寂皮肤上,分明是灼痛的,可是素绡寂只是蹙紧了眉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转身就离开了房间。 安生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仿佛失去了全身的力气,伏在桌子上,隐忍地哭出了声。 夜色中,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五蕴居的三楼悄无声息地跃下,没有任何人发现这道影子的踪迹。 素绡寂走到三楼楼口的时候,绿灵冲着素绡寂行礼。 “看好她,别出什么纰漏。”素绡寂淡声说。 绿灵点头。 第二天清晨,素绡寂把霍无怀等人喊到了五蕴居,告知南绿湄的伤势。 “治疗不是问题。但是她中的毒,配制解药的分量我没办法把握。”素绡寂的目光依次扫过霍无怀和云澈,最后停在明翊楼身上,接着说道:“所谓一分药,一分毒。况且她现在身体虚弱,我自然不敢妄下剂量。” “需要试毒是吗?”唐漠对这种事情可太了解了,瞬间就明白了素绡寂的话。 唐门在研制毒药的时候,都要试药的环节,一般来说就在动物身上进行,但是有些药,动物和人的反应不一样。 必要时候,还是需要人来试毒。 唐漠自己在自己身上都试过毒,他十分能体会其中的痛苦。 “我来,我有经验。”唐漠自告奋勇,说。 但是素绡寂立刻就拒绝了,说:“不行,你是唐门的人,你从小服食的丹药不在少数,身体有抗药性,和郁落白一样,很多药和毒,在你身上没有反应。” 唐漠啧了一声,素绡寂说的还真的实话。唐门的人以制毒用毒为主,从小培养抗药性,如果要试出微量毒性之间的差别,还真的不能用唐漠来试验。 “那就我来。”这时候霍无怀和明翊楼异口同声地开口。 素绡寂直接开门见山,说:“正好,我需要两个人同时给我试药。” 霍无怀和明翊楼对视一眼,彼此点了点头。 但是唐漠有些担心,看着霍无怀,问道:“灵若,你身体没关系吗?不要勉强自己。” 霍无怀笃定地点点头,宽慰唐漠:“我没事,我已经好多了。” “不要勉强,试药可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素绡寂目光灼灼地看着霍无怀,说:“要是有什么伤害,我可是不会负责的。” 霍无怀淡淡地笑了一下,回答:“素谷主放心,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第两百一十五章 一分毒性 “如果感到不适,也不要动用真气。我必须要知道药性在你们身上的所有反应。”素绡寂最后叮嘱了几句,便拿出了盒子里的两瓶药。 两个小瓷瓶也就手指长短,素绡寂把写着少的那一份递给明翊楼,说:“这瓶药的剂量是保守分量。” 明翊楼接过药瓶,默默点了点头。 然后素绡寂把写着多的一份递给霍无怀,说:“这瓶药我测试的是其中一味药的剂量,不会有痛觉,但是会令你神智混沌。” 霍无怀接过,没有说什么,眼神很坚定。 两人拨开塞子,毫不犹豫地把药服用了下去。他们坐在椅子上闭目等着药效发作,而素绡寂和唐漠则站在一边,观察着两人的情况。 大概过了半盏茶时间,霍无怀依旧端坐在椅子上没什么反应,而明翊楼的额头却浮起了层层细汗。 素绡寂盯着明翊楼的面容,没有错过他的一丝反应。 明翊楼突然全身一晃,猛然睁开了眼睛。 素绡寂呼吸一窒,暗暗咬了一下牙。 明翊楼就在素绡寂的注视下,喷出了一大口血,然后整个人倒在椅子里,紧紧握着拳头。 素绡寂切住明翊楼的脉搏,这时候候在一边的翩翩拿着纸笔开始记录。 “南星减一钱;千里光加一钱;苏木和砂仁各减半钱。”素绡寂通过明翊楼的症状推断出了最适合的剂量。 明翊楼觉得四肢百骸都蔓延着麻木和刺痛,靠在椅子里根本无法动弹。 素绡寂拈了几根针扎在明翊楼的双肩和左右虎口,明翊楼在银针的刺激下又弯下腰“哇”地吐了好几口血。 唐漠一面顾及着霍无怀情况,一面看着明翊楼吐血不止,脸上心疼之色溢于言表,急忙问:“明兄,你还好?” 明翊楼虚弱地没办法回答唐漠,素绡寂挥挥手,小雪立刻端了汤药过来给明翊楼服下。 “不用担心。又不会死人。”素绡寂嘴毒得和什么一样,唐漠默默撇嘴,没和她计较。 素绡寂说完之后其实就一直盯着霍无怀,奈何霍无怀在过去了一盏茶之后,竟然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他依旧闭着眼睛,端坐在椅子上,连身形都没有摇晃一下。 这其实是素绡寂没有想到的结果,她伸手在霍无怀的脉搏上探了一会儿,目光中闪烁着探究和思虑。 “你什么表情啊?他怎么样?”唐漠语气急促地问。 素绡寂皱着眉,似乎在措辞,但是还没等素绡寂措辞措完,霍无怀突然毫无征兆地身体一歪,倒了下去。 唐漠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了霍无怀,他咬着牙愤懑地看向素绡寂,问:“怎么回事?这在你的预料之中吗?” “当然不……”素绡寂沉沉叹了口气,让小雪过去帮唐漠,一起把霍无怀搬到榻上躺好。 这已经是霍无怀来到白薇谷,第二次晕倒了。 唐漠也伸手探了探霍无怀的脉搏,检查了一下他的情况,发现并没有什么大碍,无非就是药性里有致昏迷的成分,他昏过去了而已。 明翊楼那边没有什么差错,素绡寂可以很快地分辨出几味药的剂量,但是霍无怀的情况却有些特殊,素绡寂让翩翩扶明翊楼去隔壁房间休息,她坐在一边,神色凝重地检查书札上记录的药材剂量。 “柏仁子和苍术……只能用半钱吗?可是不应该是这个效果……”素绡寂一边嘀咕一边拿起朱砂笔做记号。 唐漠忧心忡忡地守在霍无怀榻边,忍不住问素绡寂:“你是不是沸叶放多了?” 然而素绡寂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根本没听见唐漠的话。 唐漠转头看着素绡寂,只见她扔下笔,跑到侧面的高架上翻出了几本落灰的破皮书籍,目不转睛地翻看着。 “不对吗?这个药方没有效果?难道不应该用附子?可是没有附子,该用什么来调和细芯的毒性?难道要换成更为强烈的生川乌?” 听着素绡寂的自言自语,唐漠简直不敢相信她是在调配解药,而是在制作毒药。 属性相克的药物都包含在这副药方里,她似乎在平衡药物之间微妙的毒性,唐漠也是用毒世家出来的人,虽然在药物的研究上始终不如素绡寂深厚,但是光是听听素绡寂念出的那些药方,唐漠就觉得心惊胆战。 那可是一个不小心,就会衍生出不知名毒性的药材。 若是霍无怀有什么反应还好,可是此刻霍无怀除了昏睡就没有其他症状,倒是着实让素绡寂为难。 素绡寂一开始还是站着查阅资料的,到了后面,她找出了更多的医书,那些医书撒落在周围,她盘腿坐在其中,一边看医书,一边修改手札上的内容,眼中渐渐蒙上了血丝。 一直到天黑,小雪都送了晚饭进来,素绡寂还埋头在医书典籍中没理出所以然。 唐漠摆摆手,让小雪把饭菜先放一边。这个节骨眼,他也没胃口吃饭。 明翊楼已经恢复了一些体力,从隔壁房间出来看望霍无怀。 “还没反应?”明翊楼坐在一旁的凳子上,轻声问唐漠。 唐漠无奈地摇头,眼中尽是担忧。 按理来说,一个时辰之内,霍无怀服用的药物怎么也会起反应了,可是现在离他喝下药已经过了两个时辰,唐漠心里越来越不安了。 这时候素绡寂把脚边的书一扫,动作僵硬地站了起来,紧紧握着手札,朝着霍无怀走了过来。 唐漠急忙看向素绡寂,询问:“有结果了吗?” 素绡寂缄默不语,好半天才缓慢地摇了摇头。 唐漠瞬间泄气,也不知道哪里升起一股邪火,语气不善地说:“素绡寂,你要是把霍无怀玩废了,我跟你可没完啊!” 唐漠这个人算是佛性又随缘了,一直都没说过什么重话,但是此刻这种情形,他脾气莫名就上来了。 素绡寂不屑地冷笑了一声,说:“服药之前我就说过,有什么后果,我都不负责。” “你……”唐漠没法反驳素绡寂的话,她说的也在理,唐漠的确没什么立场指责素绡寂。 毕竟是他们求素绡寂在先,况且药物这种东西,在不知道配方的前提下,谁都不能保证自己配制的药就一点伤害都没有。 第两百一十六章 君子之风 “师父……”就在素绡寂和唐漠僵持的时候,霍无怀突然低声吐出几句呓语。 唐漠回头看向霍无怀,素绡寂和明翊楼也围了上去。 “师姐……师姐……”霍无怀身体颤抖着,似乎被困在梦境里挣脱不了。 “他有师姐?他师姐是谁?”素绡寂敏锐地听出了霍无怀的胡话,不由得问道。 唐漠咬了咬牙,神情不是很轻松,低声说:“不知道。” 素绡寂抬手把唐漠赶到一边,就势沿着床沿坐下,要给霍无怀把脉。 但是素绡寂手刚伸出去,还没碰到霍无怀的手腕,他身体一个激灵猛地从床上弹起,惊电般探出手,一把扼住了素绡寂的咽喉。 素绡寂压根都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眼前一花,就被霍无怀的扼住了咽喉。 这个人的动作怎么可以快到这种地步?素绡寂背后一阵冷汗,不由得对霍无怀的力量害怕了起来。 好在素绡寂知道霍无怀只是应激反应,不是真的有杀气,所以她震惊之余也慢慢地平息了下来。 唐漠和明翊楼惊觉过来,但是看着素绡寂冷静地保持着身体,冲着他们摆手,他们也就没有轻举妄动。 素绡寂一边顾忌着霍无怀施加在她咽喉上的力量,一边冲着唐漠使了个眼色。 唐漠即刻会意,轻声呼喊:“子若,静下心来,是我,我是唐漠。” 霍无怀微微睁开的眼睛抖动了一下,急促地喘了几口气,似乎是心绪清明了过来,缓缓放开了扼制素绡寂咽喉的手,俯下身吐出了一口黑血。 素绡寂迅速出手,点中了霍无怀胸前的几处穴位,然后拈出银针扎在了霍无怀的虎口和脖颈处。 霍无怀咬着牙喘息,把呜咽和痛苦都吞进了肚子里,整个人颤抖不已。 “中灵穴和风府穴两处是否剧痛?”素绡寂问道。 霍无怀虚弱无力地靠在床头,眼睛空茫地看着前方,低声说:“是,刺痛无比。” “这是正常反应,无碍,不要调动内息。”素绡寂脸色缓和了一些,情况和她预料的也没有多大出入。 看着霍无怀的情况,她心里也对药方的修改有了更直观的方向。 “但是……”霍无怀苦笑了起来,声音有些飘忽,说:“我的眼睛,看不见了。”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脸色煞白,素绡寂凑近霍无怀的双目,抬手挥舞了一下,霍无怀的瞳仁已经没有了任何感知。 “怎么……怎么会这样?”唐漠忍急声询问素绡寂。 “是驼粉和花莲引发的失明。”素绡寂稳定下心神,迅速做出判断,看向唐漠,说道:“这两味药和其他的药引发了刺激的毒性。” “有解吗?”唐漠问。 “自然。”素绡寂低声回答:“只是我没想到毒性会这么剧烈,危及到双目。后续只要接着服用我的药就行,只是……” 唐漠和明翊楼屏住呼吸,等着素绡寂后面的话。 “药性会何时拔除,我没法估量。少则一两个月,多则一两年……”素绡寂直言不讳地说。 唐漠的神情越来越凝重,紧紧蹙着眉头已经说不出话来。 倒是霍无怀神情淡淡的,轻轻摇头,说:“不碍事。” 素绡寂本来心里是没什么负担的,可是霍无怀一点抱怨都没有,倒是让素绡寂凭生出那么一丝不忍。 但是她没有表现出来,平静地起身,说:“我去配制药方,你好好休息。不要动银针,待会我来给你除针。” “有劳素谷主了。”霍无怀柔声道谢。 素绡寂本来都绷住情绪了,但是霍无怀这么说,她眼中顿时流露出愧疚。 “霍无怀,你不用什么时候都这么深明大义,就算你怨恨我医术不精,那也是情理之中。”素绡寂叹气,声音仓皇。 “素谷主不计前嫌,救助安生,治疗南姑娘,霍某感激不尽,又怎么会有怨怼。”霍无怀失了明之后,突然间像是个佛光普照的高僧,圣洁通透。 素绡寂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忍不住叨念起来:“如果你自私一些,多为自己想想,你会比现在轻松很多。当初在逐鹿大会,你没必要帮助郁落白,而现在,就算南绿湄死了,外界一样会推崇你,你为南绿湄正名,让她夺回属于自己的南宫城,你做的,已经够了。” “我其实,也很自私。”霍无怀声音戚戚地说了一句。 素绡寂觉得,霍无怀就是个疯子。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很佩服这个疯子。 “唐漠,你跟我去配药。”素绡寂已经无话可说,转身朝着药库深处走去。 药库分为里外三层,一些贵重稀有的药材都放置在最里面,唐漠脚步沉重地跟在素绡寂身后,走到了药库深处。 “照着上面的分量拿药。”素绡寂把手札上的一页药方撕了下来,递给唐漠。 唐漠看着药方上朱红的批注和修改,默默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一直跟着他。”在唐漠抽开一个药柜的时候,素绡寂的声音幽幽地传来。 “不知道。莫名其妙就一起闯荡了。”唐漠轻声回答。 “那你对郁落白是怎么看的?”素绡寂又问。 唐漠知道素绡寂内心已经有了触动,才会追问这么多,他遵从本心地回答:“她的确很神秘,但是终归是个敢爱敢恨,内心正直的人。” 素绡寂顿了一下,才问:“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一直信任的人不过是伪装出来的呢?” “你是说郁姑娘吗?”唐漠苦笑,“她能伪装什么呢?是自己根本没失忆,一直在诓骗众人,还是处心积虑接近霍无怀?” “难道不是吗?”素绡寂简明扼要地反问。 “那她为什么不接受天机阁的招揽?”唐漠知道有必要和素绡寂说明一些事情,他捏紧了手里的药方,低声说:“你相信你也看得出来,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朋友的界限,他们对彼此是有好感的。如果你一直觉得郁落白在欺骗霍无怀,在利用他,那为什么郁落白会离开霍无怀?” “离开?”素绡寂不明白这个词的指代。 “霍无怀和郁落白在南宫城再次经历生死,已经把对对方的情愫挑明,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郁落白没有继续这段感情,她和霍无怀分开,找寻自己的道路去了。”唐漠解释道。 “是因为云澈?”虽然唐漠没有提到云澈,可是素绡寂却本能地联想到了他。 第两百一十七章 妒火嗔痴 是因为云澈吗?唐漠不禁想到。 表现上看,郁落白和霍无怀分道扬镳是因为云澈,可是唐漠总觉得,似乎叶葬在这件事情里,也插手了很多事情。 他得到的信息很少,很多事情也是他推论出来的,他也不好妄下定论。 “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没有关系。”唐漠忍不住叹了口气,说道。 素绡寂若有所思,情绪复杂地开始拿药,没有再问什么。 准确的药方准备好之后,素绡寂守着药炉把药熬好,要送去给南绿湄服用的时候,一直都没有什么要求的明翊楼第一次开口想要去照顾南绿湄。 明翊楼从进入白薇谷以来,其实一次都没有去看望过南绿湄,一方面是试药的事情他脱不开身,另一方面也是不想给素绡寂添麻烦。 素绡寂的脾性比之前平和了很多,答应了明翊楼。 明翊楼便跟着素绡寂去往南绿湄静养的休言阁,霍无怀眼睛看不见,吃了素绡寂的药之后一直浑浑沉沉地没什么精神,唐漠一刻不离地守着他。 绿灵正在休言阁中照看着南绿湄,明翊楼看到昏迷的南绿湄的时候,差点都认不出她。 对比在来兮辞的时候,她瘦了很多,整个人陷在被褥里,单薄得像是一道剪影。 看到素绡寂带着药进来,绿灵立刻就要去伺候给南绿湄喂药。 素绡寂摆摆手,示意绿灵不用,然后她把药交给明翊楼,说:“先喂汤药,然后把丹药每隔一个时辰喂一颗,没什么意外的话,到了傍晚,她应该就会醒过来。” 明翊楼接过药,郑重地点头。 “待会我会让小雪过来这边守着,你有什么事情都可以和她说。”素绡寂说道。 “多谢素谷主。”明翊楼对着素绡寂颔首,认真地说。 素绡寂难得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屋子。 绿灵跟着素绡寂走出了休言阁,走到到庭院深处,素绡寂低声问:“安生的情况怎么样?” “在慢慢回转了,她虽然嘴上不饶人,可是毕竟她自己的身体情况自己清楚,有在好好吃药。”绿灵说。 素绡寂沉吟片刻,刚刚有了些喜悦的脸色又沉重了下去,似乎忧虑万千。 “你回去照看安生。”素绡寂叹气,说道。 绿灵有些欲言欲止,并没有离开,而是目光深深地看着素绡寂。 “师父,弟子知道不该问,但是,安生她……”绿灵虽然是素绡寂的弟子,但是平日里对素绡寂的称谓都是谷主,一旦她喊师父,就意味着她对后面的话很认真。 素绡寂相当于一手把绿灵、翩翩和小雪她们带大,十七八岁的孩子,在素绡寂眼里也是半个亲人。 只是平日里素绡寂过于严苛,三个弟子都非常谨慎,不敢和素绡寂造次。 对比其他门派里师徒的情谊,白薇谷里的确不是那么有人情味。 “安生的事情,还不到你过问的时候。”素绡寂显然很不高兴绿灵询问这件事情,神色又严峻了几分。 “师父……虽然您一直说我们三个是您的弟子,可是对外您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我们也到现在都没有行过拜师礼,始终不是您的入室弟子。您是不是觉得,我们三个,谁都没资格成为您的正式弟子?”绿灵一直都很听话,也不会多想其他的。可是她能感觉到,素绡寂对安生不像一般人。 哪怕安生是第一次来到白薇谷,可是素绡寂对安生的态度,和谷中任何一个弟子都不一样。 绿灵知道安生当初是凭借着鬼医绡的名头见到了素绡寂,她跟着素绡寂这么多年,她知道素绡寂对医术卓绝的人有着不问明由的好感。 她承认她有些嫉妒,明明安生只是个任性又胡闹的孩子,可是素绡寂就因为一个名头,就对她不一样。那是不是,这么多年来素绡寂不收入室弟子,就是在等一个比绿灵她们优秀的人? 素绡寂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她有些惊愕地看着绿灵,嗫嚅了片刻,问:“你是不是觉得,从我这里什么都没学到?” 绿灵全身一震,抿着唇十分委屈:“不,您教了我们很多,很多……” “我是不太在乎江湖上那些礼节,没有行拜师礼,是因为你们从小就和我在一起,没想到你们心里有如此芥蒂。”素绡寂沉沉叹气。 素绡寂很少用这种语气和她们说话,绿灵当即就慌了,扑通一声跪倒在素绡寂脚边,怆声认错:“弟子,弟子不敢……只是……只是……” 绿灵只是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的内心。 凭心而论,素绡寂教她们的,一点不曾保留,只是,在江湖上,她们三个都未曾有任何作为,她们有时候也在质疑,是不是自己压根没有天赋,达不到素绡寂的要求。 小雪从五蕴居过来,要换绿灵照看南绿湄,走到庭院里,就看见绿灵跪在素绡寂脚边,她瞬间以为出了什么事,脚步匆匆地赶过去,怯声喊:“谷主?” 绿灵抬头看了小雪一眼,小雪看到绿灵眼底隐隐有泪花,她更加心里不安,也一并跑过去跪在了素绡寂身边。 “你们这是干什么?”素绡寂在江湖上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她自然也不在意外界的看法,可是随着绿灵她们渐渐长大,她似乎也隐隐意识到,她们好像越来越怕她。 绿灵没动,小雪偷看了一眼素绡寂的表情,看出来素绡寂其实没生气,更多的是哀然,便伸手把绿灵扶了起来。 “去做事。”素绡寂语气虚弱地说了一句,便离开了庭院。 “你没事?”素绡寂离开后,小雪看着绿灵,担忧地问。 绿灵看着素绡寂越来越远的背影,咬着牙默默地摇了摇头。 然后绿灵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走出了庭院,小雪一头雾水,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到了夜里,差不多也是南绿湄醒过来的时候,素绡寂、霍无怀和唐漠都去休言阁看湾南绿湄,绿灵站在五蕴居的二楼,看着安生的房间门,脸色渐渐沉重。 第两百一十八章 恍如隔世 血腥味,黑暗中弥漫着浓烈的血腥味,南宫念言躲在奶妈怀里,不敢哭出声。 周围回荡着繁杂的脚步声,有人在哭喊,终于,火把照亮了黑暗,一把把雪亮的刀反射着火光。然后,手起刀落,她身边的人被砍下头颅,血溅到了她脸上,她张开嘴惊呼,却被奶妈死死捂住嘴。 “小姐,不哭,不可以哭。”奶妈声音在颤抖,可是还紧紧护着自己的小主人。 “晦气,今天这些人身上都没什么油水。”拿刀的人骂骂咧咧地和同伴抱怨。 紧接着,那把刀砍到了奶妈身上,南宫念言甚至都没回过神来,就被奶妈抱着倒在了血泊里。 奶妈捂住南宫念言的手软软地松开,她看到奶妈身上的血窟窿,瞬间惊吓盖过了一切,她呆愣着,感觉呼吸都是冷的。 “呦,这小孩子可以卖个好价钱。”一把刀挑起南宫念言的下巴,哈哈大笑着说。 南宫念言看到被火光照亮的脸,那人凶神恶煞,瞎了一只眼睛。 从小被养在深闺的大小姐,第一次知道,原来外面世界的人是如此可怕。 不,好像自己身边的人,也有可怕的一面,不久前,她才刚刚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家。被奶妈保护着逃了出来,又祸不单行地遇到了土匪。 杀人魔伸手抱起南宫念言的时候,她心底升起厌恶,狠狠地咬了一口对方的手腕。 对方吃痛,一把把她摔到了地上。 “找死!”杀人魔冲着南宫念言举起手里的刀。 本来之前还在害怕的南宫念言居然一点也不害怕了,她睁大了眼睛,死死盯着对方的眼睛,倔强而决然。 然后下一刻,却是杀人魔的血溅了出来,南宫念言看到一把锋利的剑洞穿了杀人魔的胸膛,杀人魔痉挛着倒下,昏暗的火光下,一个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南宫念言眼前。 “不用怕。”那是十四岁的明翊楼,在血色和昏暗中,朝着南宫念言伸出手,声音轻柔:“我带你走。” 火光忽明忽暗,南宫念言似乎看不清明翊楼的脸,她伸出手,大喊着:“明大哥……” 在虚空里一次次抓空,南宫念言再次被绝望覆盖,而后,她的手被一双温柔的手握住,有个沉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我在这里,绿湄。” 南绿湄一个激灵从噩梦中挣脱出来,猛然挣开了眼睛。 眼前出现的是明翊楼的脸,和南绿湄梦境里十四岁的样子瞬间重合起来。 “明大哥?”南绿湄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她的亲人一个个都离开了她,最后连明翊楼也消失了。 “是我。”明翊楼用力地握紧南绿湄的手,轻声安慰着她。 南绿湄挣扎着坐起身,失而不得般地抱住了明翊楼,哽咽着喊着他的名字。 “没事了。没事了。”明翊楼轻抚着南绿湄的后背,温柔细心。 南绿湄在明翊楼怀里渐渐安定下来,这时候她才看见,床榻边站着霍无怀和唐漠,还有一个她没见过的女子。 她顿时红了脸,从明翊楼怀里退了出来,小声问:“这是怎么回事?我在哪里?” “我们先出去。”霍无怀轻笑了一声,说道。 唐漠自然也不想打扰南绿湄和明翊楼重逢,点点头,扶着霍无怀朝外走去。 “霍公子?”南绿湄的记忆还停留在南宫城地底的时候,看到霍无怀,下意识有些着急。 “南姑娘,事情都已经解决了。让明公子慢慢告诉你。等你身体恢复好些了,我们再叙旧。”霍无怀回头冲着南绿湄方向柔声解释道。 南绿湄发现霍无怀并没有看着自己,心里有些疑惑,但是也没太在意,点了点头,说:“好。” 素绡寂已经在这个时候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屋子,霍无怀也被唐漠扶着走了出去。 南绿湄自然是看见素绡寂了,在大家都出去之后,她问:“那位女子是?” “她是白薇谷的素绡寂谷主,就是她解了你的毒。”明翊楼解释。 而后,明翊楼把南宫城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南绿湄。地宫里发生的事情曲折复杂,更多的事情其实明翊楼是不知道的,但是对于南绿湄来说,只要知道段飞燃最后的下场,她也无憾了。 只是从她昏迷到离开南宫城,都没有和沈月楼见上一面。沈月楼是南绿湄生命里除明翊楼之外的另一个贵人。 可以说如果没有沈月楼,南绿湄都不知道会在哪里漂泊,尽管这么多年来,她一直隐瞒着自己的身份,但是沈月楼对南绿湄可谓是无微不至,说是南绿湄的亲人都不为过。 更别说沈月楼断手也是因为南绿湄,南绿湄心里最放不下的,就是沈月楼。 “难道霍公子,也不知道月楼去了哪里吗?”南绿湄问。 明翊楼颇为遗憾地摇头:“月楼和郁姑娘交好,可能会和郁姑娘在一起,但是现在郁姑娘和霍阁主已经不是一路人,恐怕霍阁主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明大哥,你今后有何打算?”南绿湄颇为不安地问。 明翊楼缄默了片刻,看着南绿湄,说:“我本就是漂泊江湖的命,你去哪儿,我便跟到哪儿。” 明翊楼的话已经相当于是默认了会永远陪在南绿湄身边,南绿湄一心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夺回南宫城,即使此时南宫城已经弟子死伤过半,但是终归回到了南绿湄手上。 如果有明翊楼陪着她,哪怕前路艰险,她也有信心走下去。 “那明天一早,我们去拜别霍公子,就一起回江北。”南绿湄下定了决心,说道。 明翊楼也神色郑重,点头应承。 南绿湄恢复得很快,休息了一夜之后,元气都已经恢复。 她去见霍无怀的时候,霍无怀正院子里喝药,唐漠在他旁边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霍公子,唐公子。”南绿湄走进院子,福身向两人行礼。 霍无怀偏了偏头,朝着南绿湄的方向笑了起来:“是南姑娘,你身体怎么样了?” 唐漠走过去把南绿湄引过来坐在霍无怀对面,他站在一边看着两人。 第两百一十九章 前路凡尘 “已经无碍了。”南绿湄柔声回答,神情恳切,“明大哥已经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我了,霍公子和唐公子的大恩大德,小女无以为报。” 南绿湄说着又要起身答谢,唐漠按住南绿湄的肩膀,示意她不必多礼。 霍无怀坦荡地说:“说起来,南宫城的祸事,也和我脱不开干系。我也是没料到,巫棠教早在暗中潜伏,突然发难。《天物解》现在也不知所踪。霍某实在愧对南姑娘。” “霍公子别这么说。”南绿湄急忙开口,“如果不是天机阁的帮助,可能南宫城早就被巫棠教夷为平地了,我也不可能被正名。至于《天物解》,家父当初将其封存在地下城,也是怕引起不必要的祸端。希望秘籍可以被用来造福江湖,只要不要落在小人手上,其实都没什么关系的。” 虽然名义上大家的确不知道《天物解》去了哪里,可是稍微推断一下也知道大概率在郁落白手里。 南绿湄和郁落白向来交好,虽然后来郁落白选择远离霍无怀,但是南绿湄知道郁落白不会用《天物解》来危祸他人。 她这么说,其实也是在变相认同郁落白。 “南姑娘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霍无怀问。 南绿湄直言:“我和明大哥打算回江北,毕竟那是我的家,我虽然没什么本事,可是南宫世家的一些老部下还游历在外,我得回去整顿南宫城。” 霍无怀点点头,说:“我已经命轻钿到南宫城驻守,你大可安心到南宫城和她汇合。” 霍无怀把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南绿湄,说:“这是天机阁的令牌,你出示令牌,轻钿就知道是我。也麻烦你告诉她,我将去往腾冲,让她带着人马在龙江边等我。我的眼睛的事情,就麻烦南姑娘不要告诉她,我不想她担心。” 南绿湄握紧了令牌,郑重点头应允:“霍公子大可放心。” 她起身,冲着唐漠行礼,道:“唐公子,一路以来,南宫城的事情也给唐门造成了不小的麻烦,还望你见谅。” 唐漠摇头,朗声道:“那都是段飞燃搞的鬼,你不必放在心上。今后整顿南宫城若有什么需要的地方,尽管修书给我,能帮上忙的地方,我定当竭力相助。” 南绿湄经历过流离失所,但是她一路遇到的人,明翊楼、沈月楼、霍无怀、唐漠,他们都是大义凛然的好人。南绿湄不禁热泪盈眶,但是她忍住了情绪,告辞转身离开。 南绿湄离开之后,唐漠看霍无怀的眼神透着担忧,问道:“你决定要出发去腾冲了?” 霍无怀坚毅地点头。 “可是你的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就算你到了巫棠教,你也做不了什么。且不说那是叶葬的基地,就算只有叶葬一人,你也不是她的对手。”唐漠不忍地说。 霍无怀倒是很坦然,说:“叶葬目前还有所顾忌,她不会对我下杀手。她掳走遗鹤长老,无非就是要逼我就范,她的目标很明确,之前派出曲洛为的是落痕剑,后来劫走落白是为《天物解》,我已经让轻钿将默渊剑带了出来。到了巫棠教,只要把默渊剑交给她,她不会发难的。” “好,是我多心了。叶葬应该不会丧心病狂地对苏愿出手,毕竟……”唐漠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特意观察着霍无怀的表情。 霍无怀微妙地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当初在逐鹿大会的时候,霍无怀和唐漠一起夜探天机阁的密室,那时候唐漠就知道了苏愿和花意的师徒关系。并且那个时候,霍无怀还因为花意和苏愿大打出手。 只不过苏愿窃心蛊的毒性解了之后,很多事情他已经不记得了,也就是说,密室地库里发生的事情,现在只有霍无怀和唐漠知道。 唐漠颇有些装糊涂的感觉,但是他心里门清。他知道霍无怀和花意必定关系不浅,也明白霍无怀和叶葬绝对不是正邪敌对的关系。 毕竟在南宫城危难之际,唐漠在霍无怀和叶葬身边见证了两人之间那种微妙的氛围。 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就是霍无怀和叶葬之间最好的写照。 唐漠自身就是谨慎的人,有些事情他虽然知道,但是从来没有表露出来过。 而霍无怀从逐鹿大会和唐漠交心,到后来经历过那么多事情,他也知道唐漠是个心细如尘的人,他和唐漠之间默契地保持着距离,不去刺探彼此的秘密。 聪明人之间的交往,往往都是带着些算计和小心机的,但是这不影响两人之间的深厚情谊。 “那你需要我陪同吗?”唐漠直接问。 霍无怀也不扭捏,说:“你已经帮了我很多了。你不是也要处理唐门的事情吗,段九你应该会亲自押送回唐门。” 关于段九和唐门有关联的事情,唐漠只是粗浅地在南宫地下城和郁落白提过一嘴,霍无怀虽然不知道段九和唐漠的渊源,看得从唐漠有意无意地维护段九的性命来看,他也猜出来了一些事情。 “段九是唐门的叛徒,我的确需要亲自回去处理。”唐漠颇有些无奈地说。 霍无怀会心一笑,说:“那等我们处理完事情,我再去蜀川拜见。” “行。”唐漠点头,“但是你还是带着安生比较好,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个特立独行的大夫,能为你治伤。” 想到安生,霍无怀不禁有些好笑。这个丫头,还真的是个宝。 南绿湄和明翊楼去拜见了素绡寂,千恩万谢之后,素绡寂将两人送出了谷。 霍无怀和唐漠打算去看看安生,正好在虹桥遇到了送完南绿湄和明翊楼回来的素绡寂。 霍无怀向素绡寂说明要去看望安生,素绡寂带着两人去往五蕴居的二楼。 可是他们上了楼,就看见绿灵昏睡在房间门口,房门大开,里面已经没有了安生的身影。 素绡寂检查绿灵的情况,发现绿灵的后颈上被扎了银针。那一阵扎得极其精准,绿灵瞬间就会失去知觉。 素绡寂拔出了那根银针,神色寂然。 唐漠进入房间,看到了桌子上的留书。 “一切安好,勿念。”这是安生留下的内容。 第两百二十章 因缘始终 云峰山的海棠花开得无比灿烂,深浅不一的红色聚在枝头,像是天边燃烧的朝霞。 郁落白行走在花丛中间,恍如隔世,不知今是何夕。 如云如霞的绚烂中,霍无怀身着青衫,手持长剑走了出来。他的眉目浸着寒霜,挑直了剑锋,冲着郁落白的心口,一步步走了过来。 “你要去哪儿?你能去哪儿?你还要骗我多久?”霍无怀的剑闪着寒光,抵在了郁落白的心口。 “究竟是谁骗谁呢?”郁落白心口像是压着铅块,沉重郁闷,她满眼戚戚,直视霍无怀的眼睛。 “杀了她!”这时候叶葬身着烈火般的红衫,眉间的海棠印记像是流下一滴鲜血,语气森然地出现在霍无怀身后,命令着霍无怀。 “你早就该死了。”叶葬满脸运筹帷幄,眼中带着嘲讽。 霍无怀毫不犹豫地向前刺出一剑,郁落白被刺中,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疼痛。 “我当初为什么会犹豫,我应该一剑结果了你们两个。”郁落白心中溢满了仇恨和怨怼,看着霍无怀和叶葬,一字一句地说。 下一刻,身边的海棠花化作了烈火,顷刻间吞噬了一切,郁落白被炽烈的火光迷了眼,恍惚间,一身黑衣的云澈冲破烈火抱住了郁落白。 然后郁落白亲眼看着云澈的短刀刺进了霍无怀的腹部。 鲜红的血流出来,和烈火交织在一起。 紧接着大火退散,周遭一片白茫茫,鹅毛般的银絮飘然落下,覆盖住了一切。 刺眼的洁白中,穿着纷繁服饰的花意踏着落雪一步步接近他们四个人。 “师父……”郁落白朝着花意冲了上去,她像是被遗弃的孩子,一把抱住了花意。 周围都是彻骨的寒冷,花意身上的温度却那么的真实。 郁落白看向花意,可是花意的脸像是蒙着一层烟雾,郁落白始终看不分明。 “我会保护你。”花意语气里带着哀伤,抱紧了郁落白,对着她柔声说道。 “不要丢下我,师父,他们都在骗我,都在骗我。带我回家,师父,我要回家……”郁落白撕心裂肺地冲着花意哭喊。 周围的一切慢慢消散,什么都不复存在,可是抱住郁落白的温暖,却一直,一直都真切无比。 “师父……”昏暗的客栈里,郁落白双眼紧闭,眼角流出了眼泪。 云澈坐在床边,眉眼间弥漫着怜惜和愁苦,俯身抱住了郁落白。 “我就知道,我不会认错。师姐……”云澈心尖颤抖着,压制着澎湃的悲楚,在郁落白的额头上轻轻一吻。 翌日,晨光微熹。 郁落白昏昏沉沉地醒了过来,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觉得十分疲累,捂着沉痛的额头坐在床上发呆。 房门打开,一阵香味伴随着云澈的声音拉回了郁落白的沉思。 “醒了。吃点东西。”云澈一身活力地把早点放在桌子上,冲着郁落白说。 看着云澈的脸,郁落白不由得想起了昨晚的那个梦,她有些心悸,盯着云澈的脸再次出了神。 云澈眼神变了数变,最后还是微微一笑,朝着郁落白走过去。 他坐在床边,抬手探了一下郁落白的额头,撇嘴道:“有点烫,昨晚不会着凉了?” 郁落白对云澈的触碰已经没什么排斥,有些试探地问道:“我昨晚,没说梦话?” “该说梦话的是我。我可是睡桌子啊。”云澈假装抱怨地说。 郁落白心里安稳了一些,说:“谁让你不开两间房,你又不是没钱。” “这不是怕你跑了嘛。”云澈勾了一下嘴角,不正经地说。 “我知道你是怕我出事。毕竟落痕剑和《天物解》都在我手上。估计黑道白道都知道这个消息了。暗中调查我的下落。”郁落白点破了云澈的不正经,说道。 云澈嘴角含笑,耸了耸肩,说:“既然知道我的用心良苦,那就起来洗漱一下,然后吃东西。” 云澈起身离开了房间,关上门的时候他回身对郁落白说:“这里是离巫棠教最近的小镇,吃完了我们去外面逛逛。打探一下消息。” 郁落白点点头,对着云澈笑了笑。 云澈笑得像朵花,关上了门。 最后一役了,救出苏愿,她就可以彻底放下一切,和云澈回大理了。她默默地想。 他们所在的小镇名叫细缘镇,离云峰山也就十里路程,虽然巫棠教在中原那边名声不好,但是居住的山下的民众倒是好巧不巧地受到了巫棠教的庇护。 最起码江湖上都知道,细缘镇是巫棠教的地盘,没人敢在这里闹事。 而巫棠教对镇上的百姓也会诸多照应,什么天灾人祸,只要是诚心,去求巫棠教的人,教主还是会派人下山来援助。 久而久之,细缘镇上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消息都会传到山上去。 云澈自然是知道这点的,所以来到细缘镇的时候,两人就换了行头,云澈乔装成书生,郁落白换了男装,扮做书童,以主仆身份,尽量隐匿在人群之中。 云峰山三面是悬崖绝壁,地势平缓那一面是上山的唯一通道,而通道之前还横亘着一条龙江,龙江水流湍急,河面宽广,摆渡是绝无可能。 外界通向云峰山的途径就是巫棠教修建的飞云桥,飞云桥有重兵把守,没有通行令不能上山。 飞云桥对面设有哨点,而不远处则是巫棠教和细缘镇民众买卖物资的市场。 细缘镇百姓带着东西到市场上出售,巫棠教的弟子每隔七天会下山采购,两方之间形成了非常良好的商贸关系。 对于中原来说,巫棠教的名声让人闻风丧胆,可是在南疆地带,巫棠教却在民众心中有着良好的声誉。 尽管从叶葬执政以来,多少出现了一些不好的言论,可是基于前任教主花意十多年前在雪灾之时救助了腾冲不少的百姓,这份情谊一直被口口相传,大家还是看在花意的面子上,对叶葬的某些做法保持中立态度。 况且叶葬执政以来,恩惠云峰山周遭百姓的事情也很多,大家一码归一码,对叶葬还是很敬重。 第两百二十一章 云峰巫棠 叶葬带兵从江北撤离之后,行军速度自然和轻舟便捷的云澈郁落白两人不能比,队伍甚至还在两人来到细缘镇一天之后才来到龙江江畔。 巫棠教弟子在南宫城厮杀,也伤了不少人。 叶葬让带伤的弟子先行上山,自己带着一部分弟子在商贸市场购买药材。 巫棠教掌管兵力的术律苑二护法留行和负责财政的还复苑五护法山苍下山迎接叶葬,叶葬这次北上中原已经两个月有余,两大护法听到教主归来,片刻都不敢怠慢。 但是显然叶葬心情不是很好,留行和山苍赶到市场的时候,叶葬正坐在凉棚下喝茶,她自带寒霜结界,没人敢靠近她。 留行是个和叶葬差不多年纪的高瘦男子,当初叶葬进入巫棠教的时候,留行还只是术律苑里一个普通的教徒,叶葬继位之后,开始培养自己的心腹,留行就是其中一个。 叶葬是花意的入室弟子,行事作风和性情都和花意最相近。大弟子七月身死之后,叶葬几乎研习了花意所有的武功,从某些方面来说,她活脱脱就是第二个花意。 留行的很多本事都是叶葬亲手教的,他也清楚地知道叶葬的能力,对其也很是忠心。 五护法山苍四十有余,是从花意在世时就稳坐还复苑龙头的老人,他从来不忠心于谁,深谙钱财之道,谁主政他就效忠谁。叶葬明白山苍的重要性,在自己上位的时候,清洗了长老苑老人,却唯独留下了山苍,也是看中他的能力。 山苍只要求自己安稳,叶葬对他也可谓恩惠颇多,所以他心里也十分认同叶葬这个教主。 至于什么教中权力争斗,山苍心知肚明,却从来不参与其中。 叶葬往常基本上都是不喜形于色的人,如此明面上地挂相,就意味着这次北上,她没有达到自己的意愿。 侍花女司回来之后,还带回了花意的口令,命令长老苑执行教规,鞭笞了曲洛五十鞭,还将她关在归魂崖思过了半个月。 鞭笞之刑时,曲洛还被喂下了赤悔丹,赤悔丹在体内会持续一年时间,每个月初一十五,赤悔丹发作,中毒者犹如万虫撕咬,苦不堪言,若没有清心丹压制,痛苦就不会消退。 毒药的研发由水镜苑负责,三长老细辛会在每月初一十五的子时给曲洛清心丹压制赤悔丹的毒性,但是在此之前,曲洛还是要忍受几个时辰的痛苦。 这是叶葬给曲洛的教训,叶葬当初给过曲洛选择,如果曲洛想走,叶葬也会不计前嫌,放走曲洛,让她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但是曲洛选择回到巫棠教,就势必要接受惩罚。 曲洛的受罚就让长老苑上下知道了叶葬的不快,这次围剿南宫城失利的消息比大部队更快传回了巫棠教。留行和山苍都担心叶葬会不会当场发怒。 不过好在叶葬脾气差归脾气差,更多时候还是冷静克制,她看到留行和山苍站在一边没有靠近,微微缓和了表情,示意他们过来。 “教主。”留行和山苍小心地走过去,恭敬地行礼。 叶葬颔首,示意他们坐下。 两人对视一眼,慢慢地在叶葬对面坐下。 “司画流的遗体已经运上山了?”叶葬问。 山苍点头,说:“即日便下葬司大夫。” “此次南宫城战役,我们的教徒也损失不少,还复苑要清算战死的教徒,给每个死去教徒发放抚恤金,有亲人的发放给亲人,没有亲人的就给他们的亲朋。”叶葬皱着眉头,低声吩咐。 “是,属下明白。”山苍立刻回答。 “受了重伤的教徒,如果有行动不便的,就让他们去打理花圃。”叶葬看向留行,说道。 留行点点头,回答:“属下明白。” 就在三人谈话的时候,一道黑影从旁边的树林里飘了出来,落在叶葬身边,单膝跪地叩首:“教主。有密报。” 来人带着半个白玉面具,面具上雕刻着两枝缠绕的海棠花,海棠花中间有一支小小的箭矢。 此人是巫棠教负责刺探和培养杀手的封息苑护法月浑子,来去无踪,叶葬所有的消息来源,都是月浑子在搜集。 叶葬抬手示意月浑子起身:“什么事儿?” “大护法给了属下讯息,不日将回到巫棠教。”月浑子禀告。 听到大护法三个字,叶葬眼中闪过寒芒,紧紧咬住了嘴角,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哼,他还知道回来。传讯给他,大护法枉顾教规,在花朝盛会之时,我要亲手执行教规。”叶葬冷言冷语地说。 在场的三大护法都愣住了,看着叶葬震惊不已。 大护法暮隐是长老苑之首,又身兼大祭司之职,可谓是除教主之外的最高执权者。大护法深入简出,大多数时候都不在教中,但是长老苑的人都知道,大护法是对教主最忠心的人,此前还从未出现过大护法违背教规的事情。 如此看来,叶葬之所以这次这么生气,恐怕除了北上执行计划铩羽而归,更多的还是因为大护法的违背。 “遵命。”月浑子沉声回答。他观察着叶葬的神情,说道:“细缘镇的探子来报,天氓宫的云澈和莲台山的郁落白正落脚在万龙客栈。” 听到云澈和郁落白的名字,叶葬的神情十分微妙,说是高兴,却又带着些许不忿,叹了口气,道:“侍花女司应该已经思过结束了?” “她在陵寝跟着阿殊婆婆静修。”月浑子回道。 叶葬苦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问:“苏愿呢?” “他,也在陵寝。”月浑子顿了顿,说:“他一直都陪着曲洛姑娘。” 虽然月浑子没有过多说过什么,但是叶葬知道苏愿在巫棠教一直都听话又顺从,虽然不知道他的顺从到底是为了曲洛,还是为了花意,但是对于叶葬来说,这是唯一一个能让她开心的事情。 “留行带着一队人马跟我去细缘镇,山苍护法和月浑子就回巫棠教,告诉曲洛,让她配合长老苑开始准备花朝盛会的事宜。”叶葬勾了勾嘴角,心情又好了一些。 第两百二十二章 故园乡愁 “进入云峰山的路只有一条,而且都有重兵把守,没有通行令上不了山。巫棠教每个月都会有采购,并且十天之后,就是巫棠教一年一度的花朝盛典,我们可以乔装混进去。”云澈带着郁落白沿着龙江边查看地形,一边走一边和郁落白商量计策。 “可能会有些冒险,但是这是唯一的途径了。”郁落白点了点头,同意云澈的计谋。 花朝盛会,是巫棠教每年五月初五举行的祭花大典,四、五月是海棠花开得最繁盛的时候,花朝盛会一来是祭祀花神,二来是缅怀历代教主。大典先有清晨赏花,后有夜祭先贤。是巫棠教最盛大的典礼。 这个典礼甚至影响到了云峰山下的一些城镇,百姓也会在这一天夜嬉欢腾。 “你对巫棠教的布局和走势,应该很清楚?”郁落白问。 云澈不确定地摇头,说:“我都离开那么久了,八年了,叶葬如果重新扩建和改造巫棠教,那我也抓瞎。” 郁落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没说话。 云澈想了想,说:“以前巫棠教分为祭司会和长老苑两大部分。祭司会在离舒宫,辅佐教主,位于云峰山顶峰。祭司会之下的长老苑分为术律苑、封息苑、和还复苑,分布在离舒宫两侧;云峰山的侧峰是历代教主的陵寝,称作归魂崖,归魂崖对面是只有教主能涉足的典库无为崖;归魂崖和无为崖之间是风鸣谷,就是每年花朝盛会的地点。归魂崖下面就是巫棠教的密牢,如果苏愿被囚禁的话,很有可能就被关在归魂崖下面。” “我们要经过长老苑,从离舒宫后面才能进入侧峰,基本算是深入巫棠教腹地了。就算得手,也未必能全身而退。”郁落白只是听了云澈介绍的大概,就清楚地知道了行进路线。 云澈知道了一些事情之后,对于郁落白的反应也不奇怪,他暗暗有些伤神,但是没表现出现,很快地接着说道:“风鸣谷和山下有一条索道相连,是平时运送物资的通道,只是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如果索道还在,我们可以冒险从索道逃走。但是有个隐患,如果我们被发现,惊动了巫棠教的人,他们毁掉索道,我们就葬身深渊了。” “叶葬抓走苏愿,不就是算准我会出现吗?”郁落白似乎看透了很多东西。她已经慢慢知道叶葬的恶趣味。 在南宫城要离间郁落白和霍无怀,还要把云澈也拉进浑水里。总之如果叶葬喜欢看人难受,那排在第一位的一定是郁落白。 郁落白隔着龙江看着遥遥相隔的云峰山,神情十分黯淡。 她微妙地笑了一下,笑容里带着疲惫和哀愁。 两人研究了龙江周边的地形之后,便回到了万龙客栈。 此时已经临近黄昏,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客栈的大堂里一个人都没有,云澈一踏进门口,就注意到了站在柜台后面的掌柜,掌柜忐忑地抬眼看了两人一下,又飞快地低下头。 “不好!”云澈本能地感受到了危机,一把拉住郁落白的手腕,转身就要往外跑,但是一回头,一个消瘦的男子不知何时已经消无声息地拦住他们的出路。 那个看上去随时要咳出血来的瘦弱男子就是留行,云澈自诩已经算是江湖上敏锐警觉的杀手了,可是留行的出现,连云澈都没有感知到。 “云公子,郁姑娘,教主已经恭候多时,请。”留行和煦地笑着,抬手恭敬地请两人上楼。 同时,门外密密麻麻地围了巫棠教的弟子,郁落白的目光在留行身上打量了片刻,云淡风轻地问:“敢问阁下高姓?” “在下巫棠教术律苑护法,留行。”留行举止文雅地冲着郁落白抱拳。 郁落白微微颔首,看着留行的目光没有警觉,反而像是老友相聚。 云澈却神情紧绷得像一头随时准备扑食的豹子,术律苑出来的人都是巫棠教的战斗力代表,别看留行看上去弱不禁风,一拳就能被放倒,可是云澈却能明显地感受到留行身上冷锐的杀气。 不过是此刻留行是先礼后兵,带着伪善的假面。 “请。”留行再次躬身,请云澈和郁落白上楼。 云澈咬着牙,握住郁落白的手微微用劲,在提醒郁落白小心。郁落白给了云澈一个了然的眼神,云澈才放开手,身先士卒地向着楼梯走去。 二楼的雅间里,已经备好了一大桌酒菜,叶葬穿着妖冶的红衣,好整以暇地坐在桌子旁,浅酌慢饮地等着云澈和郁落白。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看见云澈和郁落白掀开竹帘走进雅间,叶葬仿若老友寒暄般地问候。 此时再相见,三人之间的氛围已经和以前大不相同。云澈以前看见叶葬就烦,少不了要礼貌问候对方祖上十八代,此刻却不知怎么地,心里滋生出无数的感慨。或许是如此靠近曾经的故园,难免思绪柔软。 郁落白也是不甚唏嘘,两个月前,她作为一个不涉及江湖纷争的人闯入一场漩涡,那时候她还什么都不知道,心性淡漠,只求清静。经过了那么多天翻地覆的转折,郁落白和叶葬照面,心底隐隐激起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杀戮之情。 想着叶葬从逐鹿大会开始就在暗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地操纵着自己的人生,郁落白还未入座,杀意已经暴涨。 “不想和我喝一杯吗?”叶葬又何尝读不出郁落白眼中的暴戾,她抄起手边的酒杯,手掌一翻,酒杯脱手而出,裹着飓风冲向了郁落白。 云澈抬手想要截断酒杯,却被郁落白按住手臂,她扬手化力,精准无误地切住了急袭而来的酒杯。 酒杯里的酒晃荡着涟漪,未曾洒出一滴半点。 叶葬笑吟吟地看着郁落白,一脸自傲,郁落白在叶葬的笑意中猛一皱眉,单手捏碎了酒杯。 一声清响,酒杯的碎片混着酒水淅淅沥沥地从郁落白指尖滑落。 “不用给我下马威。”郁落白一改以前所有的性格,眼中没有半分退让之情。 第两百二十三章 兵刃相见 “好啊,那我们就来算算总账。”叶葬慢悠悠地撑着桌面站了起来,目光幽幽地看着郁落白,问道:“杨柳岸的事情是你做的吗?” 云澈听出了叶葬语气隐忍着的怒气,偏头看向郁落白。 郁落白怔忪了片刻,才低声开口:“不是。” “不说实话吗?”叶葬眼神迅速冷了下去,呵斥起来:“司画流中了两掌,左臂被卸了关节,不是出自你之手?” 郁落白抿了一下唇,扬了一下眉,说:“是,这是我做的。” “好,很好。”叶葬眯了一下眼睛,一脸坦然,说:“你从他口中问出了什么?” 面对叶葬此番询问,郁落白缄默不语,只是暗暗压了一下心绪。 “你知道你想要的消息了,然后就杀了他。”叶葬不是询问,而是陈述。 “我没有杀人。”郁落白薄凉地说。 “没有?”叶葬的面色已经越来越寒冷,盯着郁落白的眼睛,审判似的说:“你知道你的命是司画流救回来的吗?你竟然还下得去手?” 郁落白的眉心轻微地刺痛了一下,似乎是被记忆中的什么情绪裹挟着沉陷,她呼吸一顿,一句话都不说。 叶葬其实在试探郁落白,可是郁落白的神情让她猜不透。 “就算不是你杀的,但是他的死也一定和你有莫大的关系。本来想着,结束了南宫城的事情之后,我们或许可以成为朋友,我还打算邀请你到巫棠教做客。现在看来,是我太心慈手软了。”叶葬隐去了脸上的情绪,看郁落白的眼神越来越冷,低声说:“在南宫城地底,我给过你教主令牌,算是为你开了一条路,不过现在没用了,把令牌还给我。” 叶葬朝着郁落白伸出手,不容拒绝。 郁落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讥诮地看着叶葬,毫不在乎地说:“令牌,被我扔在南宫城地底了,你想要的话自己去找好了。” 当初在南宫城地底的时候,两人的合作还是很默契的,哪怕中间有些小摩擦,可是叶葬还是觉得关系不至于恶化到这个地步。 对于郁落白的态度,叶葬也是始料未及的。 她认真地打量着郁落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好半天,才轻声笑了一下,说:“好,要撇清关系是吗?那就把我的东西都还来。” 郁落白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咬了一下牙。 叶葬毫不客气地说:“落痕剑,《天物解》全都还回来。” “《天物解》属于南宫城,落痕剑,既然是我师父的佩剑,那理应也属于我!”郁落白直视叶葬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 若是平日里听到别人讲这种话,叶葬直接就回呛了,但是竟然对郁落白颇有那么几分耐心,说:“郁落白,你知道为什么在进南宫城地底之前,我就知道那么多吗?不是我料事如神,而是我是巫棠教教主——作为教主,我能随意进出巫棠教的典籍库无为崖。无为崖里,记载了大一半个江湖上不为人知的轶事。” 叶葬说到这里,云澈和郁落白都没有反驳她的话,因为他们都能感觉到,叶葬无论在哪一方面,都能精准地走在所有人前面,这的确不是说说而已。 只听叶葬接着说道:“我告诉你,段飞燃在逐鹿大会上一直在找的《蓬莱秘言》,就是巫棠教的东西,而现今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绝大多数秘籍,皆来自《蓬莱秘言》,无论是天机阁的剑法,还是南宫城的机关术,抑或是杏子林桫椤寨的典籍,都是承蒙了《蓬莱秘言》,你说,落痕剑和《天物解》,属不属于我?” 作为一个在江湖上让人谈之色变的邪教门派,教主说出这样的话,换了谁来听,都要反驳一句“天方夜谭”,可是云澈和郁落白默契般地竟然没有说一句话,显然是认同了叶葬所说。 “没话说了?那就把东西交出来。省得我动手,外面全都是巫棠教的人,在我地界上,还是安分一点好。”叶葬说着朝着郁落白走了过去。 郁落白没有动作,云澈挺身拦在郁落白面前,一脸漠然地看着叶葬,说:“在你的地界上又如何,我们要是怕,也就不会来腾冲了。” 叶葬目光一凛,显然是有了杀意。 但是先发制人的却是站在云澈身后的郁落白,只见她回手拔出了背在背上的落痕剑,避开云澈,直冲叶葬而去。 叶葬后退一步,侧身躲过了郁落白的攻击,利落地拔出蹁鸿刀,反手削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回防挡住了蹁鸿刀的寒刃,两柄兵器撞击在一起,金鸣玉碎之声乍起,在雅间里掀起一道道飓风。 云澈被剑气激荡,后退了两步,下一刻,他赶紧飞身上前,施展开拂柳扣,朝着叶葬攻去。 叶葬摊开左手和云澈你来我往过了两招,右手握紧蹁鸿刀挽出一道流光,直击郁落白的下肋。 叶葬当即就被云澈的拂柳扣锁住了左手,无法施力,可是攻击郁落白的蹁鸿刀却角度刁钻,处处针对得都是郁落白的弱点。 郁落白惊诧地被蹁鸿刀压制着,且战且退。 云澈再次起势,试图压制住叶葬的左手经脉,可是他刚出手,叶葬身体一个扭转,飞身而起,以一个诡异的姿势活动了一下肩膀,侧身越过了云澈头顶,身法灵巧地从云澈的拂柳扣中挣脱开。 这时郁落白的剑气激荡过来,叶葬避开之后,朝着云澈袭去,云澈脚下变幻着步伐,堪堪躲过了落痕剑的剑气,拔出归秦短刀回身冲向叶葬。 郁落白那一剑差点伤到云澈,她撤回步伐,怔忪了片刻。 叶葬在空中一个回旋,脚尖在一旁的墙壁上借力,手里的蹁鸿刀吐露着凛冽的寒气,挥向了云澈。 云澈的归秦和蹁鸿刀“嗡”地一声相激,炸开一道耀眼的剑气。云澈万万没想到蹁鸿刀灌注了如此强劲的内力,瞳孔一阵瑟缩,脚步虚浮,被叶葬的寒刃震得往后踉跄了几步。 郁落白在后面接住了后退的云澈,伸手抵住他的后腰。 云澈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发觉自己握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第两百二十四章 不似从前 “你让开,这是我和她的事情!”郁落白把云澈往身后拽,让他退出战局。 “落白!”云澈怎么可能袖手旁观,可是他往前迈了一步,发现自己的肺腑在翻腾,刚才叶葬的那一击,显然带着连云澈都没有预测到的力量。 他和叶葬不是没交过手,但是都是点到为止,没有到分外眼红的地步,他一直以为自己和叶葬是不相上下的,可是到了此刻,愤怒的叶葬没有再保留实力的时候,云澈才明白过来,分开的这八年间,叶葬成为教主之后,武艺精进了太多太多,似乎已经远远胜过了他。 只见郁落白飞身上前,落痕剑在她手里凛冽和灵动并存,一招一式,都是云澈记忆里的样子。 那一瞬间,云澈似乎看到了当年一袭白衣,宠辱不惊的七月。 可是就算郁落白的剑招出奇制胜,叶葬却依然从容不迫地应对着,而且她的蹁鸿刀总是能从郁落白剑招最薄弱的地方攻击,即使郁落白身法干脆鬼魅,叶葬的刀却好几次堪堪擦着郁落白的命门而过。 “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机会了。”叶葬轻飘飘地说了一句,眼中骤然聚起杀意。 郁落白闪身后退一步,避开了蹁鸿刀的刀刃,叶葬在这个瞬间,右手握紧蹁鸿刀,左手以掌起势,刀掌相汇合,冲着郁落白而去。 郁落白横过剑刃格挡住叶葬劈过来的蹁鸿刀,踢出右脚直击叶葬的左手掌风。 叶葬的蹁鸿刀在碰到落痕剑的时候哗啦啦在剑锋上回旋了一圈,绵延的力道顺着蹁鸿刀激荡着落痕剑的剑锋,郁落白警觉起来,右手挽了个剑花,飞快地卸掉了灌注过来的力道。 但就在这时,叶葬的左手的掌风绵绵而过,掌化为利爪,五指在郁落白的小腿上上下翻飞,每一下都点中郁落白腿上的经脉。 郁落白感觉到右腿上传来的点点刺痛,落痕剑朝着叶葬横削出去,一道剑气薄如蝉翼,带着寒气直击叶葬的到面门。 叶葬抬起蹁鸿刀挡住剑气,整个人如飞鸟般后退出去,那道剑气叮叮几声砸在蹁鸿刀刀面上,炸开几点雪白的火花。 郁落白踉跄了一步,发现自己的右腿开始渐渐麻木,经脉似乎在逆行,已经不受她控制地痉挛起来。 “婆罗指……你……”郁落白是在逐鹿大会上摸爬滚打过的人,在逐鹿大会上出现的,震惊众人的婆罗指,她一点都不陌生。 可是传闻这是漠北深处婆罗门的武功,当今江湖上也就是端木一误打误撞进入婆罗门遗址寻到了这份武功,叶葬根本没和端木一接触过,她为什么会婆罗指? 郁落白没有时间多想,右腿一软,整个人跪倒在地。 她将落痕剑插在地上,用尽力气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可是右腿的剧痛慢慢蔓延至全身,她颤抖着,咬着牙说不出一句话。 “有那么多条路你不选,你偏偏选了最难的一条。”叶葬冷哼了一声,慢慢朝郁落白靠近。 这时候云澈已经顾不得自己肺腑的冲击,跃上前来,护住郁落白,归秦刺向了叶葬。 叶葬把蹁鸿刀朝着云澈飞掷出去,云澈扬手一拦,蹁鸿刀在归秦的刀刃上打了个旋,呼啸着飞向一边,“嗡”地一声钉进了墙上。 叶葬的身形随之袭来,云澈一个回挡,归秦刺向了叶葬的手腕,叶葬躲闪不及,被剑气擦破了血脉,手腕上的鲜血迸溅而出。 但是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双手左右起势,施展开了游蛇般的拂柳扣,牢牢地缠住了云澈的右手。 云澈脚下后退一步,刚想要挣开拂柳扣,叶葬瞬间用力,扣在云澈肩膀上的手指点出婆罗指,云澈脸色一阵惨白,顿时全身卸力,被叶葬用拂柳扣死死压制住。 叶葬松开拂柳扣,手掌顺着云澈的肩膀冲向他的胸口,猛地击出一掌。 云澈整个人后退几步,全身一震,吐出了一大口血。 他还没站稳,叶葬已经一把钳住了他的咽喉,把他抵在墙上,神情阴郁地开始揶揄:“云澈,你是不是忘了,你自己身体里的赤红蛊还没解,你凭什么觉得,你会是我的对手?” 云澈被叶葬掐着脖颈,呼吸不畅,脸色渐渐铁青,但是他看叶葬的眼神没有一点屈服,吃力地说:“是,我低估你了……叶葬……” “何必呢,我并不是很想和你们动手,但是,司流画的死,我不会这么轻易翻篇的。如果你们都和杨柳岸的事情没关系,那我能想到的,就是霍无怀了。你们三个,还在我面前演戏……”叶葬看了一眼自己左手上流血不止的伤口,眼中都是不忿。 郁落白抬头看向叶葬,抿着唇,神情复杂。 “留行。”叶葬将云澈手上的归秦缴获,然后将他扔在一边。 留行像个鬼魅似的飘进来,身后带着几个弟子,三下两下把云澈和郁落白绑了起来。 叶葬从郁落白手里拿过落痕剑,又搜出了《天物解》。 “把他们押回云峰山。”叶葬把落痕剑背在自己背上,收好《天物解》。 巫棠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万龙客栈,往云峰山的方向走去。 但是行进至一片树林的时候,周遭突然升起了浓烟,那些浓烟借着风里很快满布整个树林,虽然稀稀疏疏,却散发着诡异的香味。 叶葬和留行骑着马走在前面,看到浓雾的时候,留行就大声提醒身后的弟子捂住口鼻。 浓雾里的香味越来越明显,叶葬皱着眉头,高声道:“这是万毒香,小心草丛!” 叶葬话音刚落,草丛里果真响起了簌簌声,不远处也渺渺然传来空灵的埙声。 细小的蛇,蜈蚣,蝎子,蜒蚰纷纷从草丛中爬了出来,将一路人马围住。 苗疆一代瘴气毒虫居多,万山重壑中有着各种不为人知的毒物,通过一种秘制的“万毒香”可以引出蛰伏在其中的毒物,加上“御蛊曲”,可以操纵毒物,使其成为自己的万马千军。 不过在这条经常有人经行的路上,突然出现这么多毒物,不用想也知道,是从细缘镇上买的活物,投放在周遭,特地用来对付叶葬的人马。 第两百二十五章 天问九式 在苗疆地带,又在叶葬眼皮子底下,敢御毒物来对付她的人,要么是脑子不好,要么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周围的弟子在布防,谨防被毒物咬到,叶葬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的云澈和郁落白,两个人波澜不惊地看着慌乱的弟子,一点都不害怕。 郁落白是个百毒不侵的无敌存在,云澈从来都不把自己的生死放在心上。叶葬颇为无奈地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飞身从马背上跃起,落到了一棵大树上,伸手摘下两片青翠的叶片,叠放之后卷了起来,凑到唇边,顿时,几声尖锐的曲调断断续续从叶片之后滑出。 叶葬调整着气息,呕哑嘲哳的曲子渐渐找到了乐调,叶片吹出的曲调,和埋藏在迷雾深处的神秘人用埙吹出来的一致。 叶片的曲调渐渐盖过了柔和的埙乐,叶葬一边吹奏着曲调,一边锁定着那个神秘人的位置。 留行一边驱赶着马匹躲避地上的毒虫,一边还频频抬头注视着叶葬周围,为她找寻那个神秘人。 叶葬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乐曲陡然换了个调,地上的毒虫在叶片的乐调之下先是停滞不前,而后在两种曲调的驱赶下,纷纷原地转起了圈圈。 看着毒虫的行动轨迹被叶葬的乐曲干扰,藏身于丛林深处的人踏着树枝,几个凌空起落,冲向了叶葬所在的那棵树上。 “教主!小心!”留行也一眼就看见了那个快速出现的人影,不安地大喊了一声。 但是叶葬根本不在意,她扔掉了树叶,好整以暇地站在树枝上,看着那个靠近她的人影。 堪堪落在枝头,整个人犹如羽毛般没有重量的人,正是公孙沫。 自从逐鹿大会结束之后,公孙沫将天机阁的事情交给了霍无怀,独自去寻找戚槿夜。现在看他还有闲情逸致来管闲事,大概率是根本就没有找到戚槿夜。 “好久不见。公孙沫。”叶葬轻笑了一声,朝着公孙沫问候,但是语气里完全没有感情。 “叶姑娘,你想要的东西都已经到手了,还是不要赶尽杀绝了。卖我公孙一个面子,放了郁姑娘和云澈。”公孙沫虽然风尘仆仆,但是话语之间自有威仪。 叶葬对谁都有好感,但是就是公孙沫这个人,她从小就讨厌他。 大概九年前,也就是花意攻破中原武林的前一年,公孙沫曾经来过巫棠教一次,那个时候,公孙沫和花意已经是完全站在了对立面。公孙沫那个时候对花意总是说一些大义凛然的话,而碰巧燚和阿叶两个平时不对付的人安安静静地躲在一边,偷听着两人的对话。 那个时候燚对公孙沫是嗤之以鼻的,甚至隐隐有些怨恨这个人的到来。阿叶那个时候对公孙沫了解不多,最多就是觉得这个人屁话连天。 后来巫棠教和天机阁大战开始,花意自刎于天机阁,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宏图大业,就这么为了一个男人葬送了。 叶葬不想知道公孙沫和花意之间有多少缱绻和难解,她只是觉得花意是个天下第一的傻子,公孙沫是这个世界上最伪善的人。 后世的人总是会把花意和公孙沫放在一起谈论,可是在叶葬心里,她觉得公孙沫无论是哪方面,都配不上花意。 叶葬甚至都能明白云澈不愿意接受公孙沫的救助是因为什么,她和云澈都出于一个目的,因为花意,而痛恨公孙沫。 “公孙先生,你知道的,我这个人,从来不会听别人的话。”叶葬傲得不可一世,但是她就是有傲的资本。 公孙沫自知他亏欠花意,亏欠整个巫棠教,向来,只要没有涉及到不可挽救的错误,他都不愿意和巫棠教的人当面对质。 可是叶葬的做事风格和当年死前的花意简直如出一辙,她们做事仅凭自己的意愿,毫无规律可循。 明明云澈和叶葬是同门,可是公孙沫知道,要是云澈落入叶葬手里,那就没什么好日子好过了,更别说郁落白这个让叶葬耿耿于怀的存在了。 “叶姑娘,我并不想和你动手。”公孙沫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 “废话那么多!”可是叶葬不是花意,花意或许会在公孙沫面前隐忍不发,叶葬就不会了,在她看来,说什么都是多余,拳脚底下见真章。 叶葬双手起势,双掌横劈竖立,脚下御风,冲向了公孙沫。 “遂古之初。”叶葬挥出一掌,划过公孙沫的脖颈。 看到叶葬的招式和身形,公孙沫心中一阵诧异,尽管迟疑了一刻,但是脚下一个千斤坠,往下落了几分,避开了那带着寒气的一掌。 “冥朝。”叶葬明显看到了公孙沫的神情变化,一个转身,双掌交缠,游龙般划向公孙沫的肩膀,公孙沫往侧边避开,但是冥朝一式缠了过来,掌风劈在了他肩头。 尽管叶葬的内力和公孙沫没有可比性,可是那一阵掌风擦过,伤及的似乎不是公孙沫的皮肉,而是震撼到了他的心底。 恍惚间,公孙沫似乎看到了眼前的叶葬变成了那个满身是血,带着决绝和不甘的花意。 那是在天机阁顶峰,花意一路杀伐决断,和他拔剑相向,当时他手持默渊剑,凭借着默渊剑的削铁如泥,震断了花意手里的沁魂剑。 沁魂剑的断片扎到了花意身上,她一袭红衣已经沾满鲜血,伤口流出的血像是点燃了她身上的火焰,她像是裹挟着烈火,抛掉手里的断剑,展开双掌,手无寸铁迎接他的默渊剑。 公孙沫永远都不会忘记,手持天下神兵的他,在花意一招招犀利的掌风之下节节败退,他还记得花意每击败他一次,就会报出一次招式的名字。 ——遂古之初、冥朝、阴阳三合、九重、天极、十二焉、列星、蒙汜、明晦。 九招,花意当时用了九招,行云流水般将公孙沫击败。 她最后那一掌冲着她的命门而来时候,公孙沫呆愣住了,他才知道,他根本不了解花意,眼前这个女子,有着他完全企及不到的高深和能力。 第两百二十六章 曾记当年 他知道自己输了,输得彻底,或许从相遇的那一刻,公孙沫就没有读懂过花意。 如同她的身世,她的心情,她的一切,当初像是一阵迷雾,吹进公孙沫惨白的人生中,而当她抽身离开,公孙沫也从未看清过她。 当他接受自己输得一败涂地已经不打算躲避花意那最后致命一掌的时候,戚槿夜握着落痕剑冲了上来,挡在了公孙沫面前。 花意那一掌终究是没有用尽力气,可是公孙沫不知道,戚槿夜不知道,公孙沫那一刻没有多余的思考,他为了戚槿夜,挥起了手里的剑,刺向了花意。 而花意看见飞扑上来的戚槿夜,生生偏离了那一掌。 只是在她留一线的时候,戚槿夜也回手刺出了落痕剑。 就这样,默渊剑刺中了花意的肩膀,落痕剑刺进了她的下肋。 花意看向公孙沫,凄然地笑了一下,完全没有在意自己身上的伤,身手如电地夺走了公孙沫手上的默痕剑。 她挥剑格挡开刺进自己下肋的落痕剑,踉跄着后退一步。 “告诉我,你从来都没有觉得对不起我吗?公孙沫?”花意挑直剑锋,对着公孙沫,字字泣血地问。 “我们是敌人,你来自巫棠教,我属于天机阁,我们天生就是敌人!”公孙沫眼中有泪,可是,如此泾渭分明的立场,已经容不下哪怕半点情分。 “敌人?永远的敌人?”花意持剑的手在颤抖,脸色灰败,咬牙道:“你永远不会明白,你们天机阁,欠我们巫棠教多少!” “苏茫师父是因你而死的!花意!”公孙沫怒吼起来,“你说你在保护我,这就是你的保护吗?害死我的师父,就这是对我好吗?” “流燚师父说的对,从一开始,就是错的。祖师是这样,流燚师父是这样,我,也一样……”花意闭了一下眼睛,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眼中已经平静得无悲无喜。 然后,她回手,将默渊剑架在自己的脖颈上,用力地,狠狠地朝着血脉,割了下去。 “阿云姐!”花意的血溅出来的时候,公孙沫已经失神,全身冰冷,喊不出一个字,而撕心裂肺的“阿云姐”三个字,来自刚刚冲上山顶,奔赴而来却见证了一场死亡的苏愿。 公孙沫已经记不起自己是怎么冲过去的,那一刻,他脑子里什么都不存在,恩恩怨怨,都化为齑粉。 他知道在两人刀剑相向的时候,就是生死的抉择。 可是他竟然不知道,在看着花意的血溅上默渊剑的时候,如同割掉了他心上最重要的一部分。 他抱住了浑身是血的花意,那是阔别多年,他们的唯一一个拥抱,竟然横跨在生死之际。 “你欠我的,公孙沫……”花意紧紧攥着公孙沫的衣衫,满脸绝望地说着这句话。 你欠我的—— 你欠我的…… 往后余生,他都忘不掉这四个字。 他到底错过了什么,到底是什么埋葬在时光的长河里,公孙沫穷极一生,都无缘窥见哪怕一丝一毫。 花意的死像是一道烙印,在公孙沫已经深埋的心底再次鲜活起来,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惊觉自己面对的是叶葬。 而同时,叶葬的一招阴阳三合已经冲向了公孙沫的心口,公孙沫恍然着跃下树枝,落到了地上。 “九重!”叶葬最后一道掌风狠狠劈中了公孙沫的腹部,公孙沫一个趔趄,口吐鲜血。 他输了,再一次,输在了这套名为“天问九式”的掌法之下。 八年前,八年后,时光仿佛重叠,公孙沫眼底泛起血红,嗤笑了起来。 “你在报复我吗?”公孙沫低声问道。 叶葬收回招式,平复着自己的气息,揶揄嘲讽:“输了就是输了,有什么好说的。八年前你欠我师父的,如今我来讨还,也是一样的。” 公孙沫被叶葬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公孙沫只不过是占了一个所谓的“名门正派”的头衔。可是谁都知道,无论正邪,哪一条道上没有流血和欺骗。他也深知自己曾经造过多少孽,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 “霍无怀呢?”叶葬看着公孙沫失落的样子,问道。 公孙沫摇头。 不知道他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意透露霍无怀的踪迹。 叶葬自然有眼线埋伏在江北,知道霍无怀整顿了南宫城事宜之后带着南绿湄去白薇谷了,但是从白薇谷出来之后,叶葬的眼线就失去了霍无怀的踪迹。 唯一知道的就是他也来到了腾冲。 如今连久不露面的公孙沫都出现了,霍无怀竟然还无动于衷。 “看你能沉住气到几时。”叶葬不耐烦地咒骂了一句,朝着留行摆摆手。 那些毒虫已经自行躲进了草丛里,始终是市场上买来的,哪里会有真正蛰伏在大山深处的毒虫杀伤力大。 留行从马背上拿了根绳子,正准备过来把公孙沫绑起来,一个白色的人影像是踏着迷雾,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叶葬身边。 那人穿着白色的法袍,带着和叶葬同款的白玉面具,风帽把头发遮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像是一缕游魂,开口的声音却呕哑难听,雌雄莫辨。 “教主,我回来了。”白衣人对着叶葬微微躬身行礼。 叶葬的注意力全都投射到了白衣人身上,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脸上闪过各种神情,最终咬着牙冷冷地抱怨:“你还知道回来?我以为你早就不知道自己属于哪里了。” “请教主恕罪。”白衣人语气不卑不亢,眼神一直定格在叶葬身上,低声说:“多余的麻烦不要惹上,他们三个,不能带回云峰山。” “你什么意思?你要我放人?”叶葬扯着嘴角,挑了一下眉,神情古怪地看着白衣人。 “教主,如果只是要人质的话,我们有遗鹤长老就已经能牵制住大部分人,没必要把棘手的人带回去。”白衣人理性地分析。 “我想抓谁就抓谁,还轮不到你来管!你撒手教中事物多久了?我没治你违反教规的事情,你还敢和我讲条件!”叶葬的怒火被白衣人几句轻飘飘的话就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看得出来,叶葬此刻是对人不对事,她似乎对白衣人抱着巨大的怨怼,身上的怒火都快要压制不住了。 第两百二十七章 离舒四苑 留行看出来叶葬随时都会爆发,赶紧上前对着白衣人行礼:“暮隐护法,您回来了。” 暮隐冲着留行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身为巫棠教的大护法,不帮着我铲除阻碍,反倒是和我对着干,你是不是云游太久,脑子生锈了!”叶葬说着拔出了背上的落痕剑,毫不留情地冲着暮隐刺去。 暮隐一动不动地站着,似乎完全没有躲闪的意思。 “教主!”留行忍不住担忧地喊了一声。 不过叶葬生气归生气,她还没到蛮不讲理的地步,更何况现在有外人在场,她带着寒气的剑锋停在了暮隐一寸之外,始终还是没有再刺进一分。 “不躲,你是算准了我不会杀你吗?”叶葬的手腕微微颤抖着,低声问道。 暮隐默默地低下头,不做任何反抗和辩解。 公孙沫趁着这个空隙,冲到了郁落白和云澈身边,猛地往地上扔了一个雷火弹,白光和浓烟冲天升起,掩盖了周遭的一切。 叶葬回过头,就被迎面而来的白光刺痛了双眼。 “小心!”暮隐冲到叶葬身前护住她。 “走开!”叶葬怀疑暮隐是故意拦着她不让她追赶,她一把推开暮隐,往前看的时候,浓烟散开,公孙沫和郁落白云澈早已经没有了踪影。 其他弟子面面相觑,还没反应过来。 叶葬重重地叹了口气,郁结于心。 暮隐站在叶葬身后,目光看向远方,没有聚焦。 “跟我去追!”留行迅速反应过来,带着人就要追。 “算了。”叶葬把落痕剑收进鞘中,一脸疲态,说:“秋后的蚂蚱而已,蹦跶不了多久。随他们去。” 留行可算听出来了,叶葬已经向暮隐护法妥协了。 暮隐护法是巫棠教有史以来身兼祭司和大护法两职的神秘人物,除了教主,没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并且他深入简出,行踪诡秘,除了教中大事会出现,其余时候没有人知道他身在何处。 叶葬已经对暮隐极尽隐忍,包括这一次,尽管他们两人之间有诸多不合,可是到了最后,还是叶葬妥协让步。 “教主,可是他们始终都是我们的隐患……”留行心里有些不服气,不服气叶葬这么雷厉风行的人,却次次为暮隐让步。 然而叶葬还是和往常一样,摆摆手,下令:“回云峰山。” 叶葬说出打道回府的话之后,暮隐微微舒了口气,然后,留行看见暮隐伸手拉了叶葬的手臂,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叶葬脸上闪过震惊和诧异,继而演变成不忿,但是她还是握住了暮隐的手腕,两个人挨得很近,叶葬也不骑马了,和暮隐慢慢地朝着云峰山走去。 留行也就这么跟在两人身后,不甘地看着他们的背影。 留行是叶葬培养出来的,虽然他比叶葬还大两岁,可是他心里一直都把叶葬当做自己的恩师。 哪怕叶葬在名义上从来没有收过一个弟子,可是巫棠教中除了还复苑的山苍之外,术律苑的留行,封息苑的月浑子,水镜苑的细幸,全都是叶葬培养出来的。长老苑对叶葬全都心服口服,不敢造次。 可是偏偏统领长老苑的大护法暮隐,是最不把叶葬放在心上的人。 这么多年来,陪在叶葬身边最长久的就是收集情报的月浑子,可是月浑子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透露叶葬的事情。所以尽管留行也是巫棠教权力中心的一员,可是他好像从来都看不透叶葬。 叶葬回山,巫棠教上上下下的骨干都出来迎接。 跨过横跨龙江的飞云桥,便入了云峰山山门,一块大理石雕刻的牌楼矗立在山门前,牌匾上刻着遒劲的“巫棠”二字,巫棠教弟子齐刷刷站在山路两旁,恭迎叶葬。 而叶葬和暮隐并肩前行,接受着所有人的注目礼。 穿过蜿蜒的石阶,便进入了云峰山山腹,巨大而平坦的修云广场周边,左边是封息苑和还复苑,月浑子和山苍带领着各苑弟子恭敬地伫立;修云广场右边是水镜苑和术律苑,细幸站在水镜苑弟子前方,对着叶葬颔首,看见暮隐也在,细幸有些诧异。 留行自觉地走到了术律苑弟子前方归位,有些失落地看着叶葬和暮隐穿过修云广场,朝着正前方的离舒宫走去。 离舒宫修建在山顶,和修云广场隔着两百多道石阶,石阶周边矗立着麒麟和凤凰,被称为踏云道。 除了教主,只有长老苑的几位护法才有资格随意登上踏云道,但是其实更多时候,那条踏云道上,只有守护离舒宫的火聆卫,长老苑的护法很少涉足。 而火聆卫,全都是由术律苑甄选出来的,留行总是觉得,自己似乎离叶葬很近,可是又很远。 “教主不是说大护法违反了教规吗?怎么现在看上去两人这么和谐?”看着叶葬和暮隐已经进入了离舒宫,恭迎的四苑也陆续散开,山苍忍不住问月浑子。 月浑子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 “啧……”看着月浑子三拳打不出个冷屁,山苍真的无奈至极,“你只有在教主身边才会说话是吗?” 月浑子看了看山苍,还是没说话。 山苍彻底拜给月浑子,挥挥衣袖朝还复苑走去。 月浑子是长老苑中年纪最小的护法,但是他是陪着叶葬一起成长的人。 他的母亲是上任封息苑护法,八年前跟着花意攻打中原,后来身受重伤,回到巫棠教一年之后去世。 而月浑子在花意在位时便在巫棠教出生,小时候叶葬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除了粘着惑,她还喜欢找月浑子玩耍。 月浑子从小就被当做封息苑的未来护法培养,话不多,但是心思细腻,他和叶葬在一起的时候,就是听叶葬抱怨自己的师父怎么偏心,燚怎么讨人烦。 他听过太多太多叶葬还是阿叶时候的心事,虽然后来阿叶长大了,变成了叶葬,不再喜欢和他吐露心事了。可是他还是那个从始至终陪在她身边的人。 他,只用做她身边一抹缄默的影子就好了,过去是这样,现在,也不会改变。 第两百二十八章 遗忘一切 只有十天便是花朝盛会,叶葬现在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尽管过程有些曲折,但是结果总算是没有离她的预期太远。 在此之前也震慑了前来挑衅的云澈和郁落白,也没让公孙沫得到好处,她现在最关心的事情就是巫棠教一年一度的盛会。 离舒宫的正殿是议事场所,左殿是叶葬的寝宫,右殿是祭司的住所。 婢女已经打点好一切,叶葬踏进左殿,谴退了左右,一身疲倦地坐在了椅子上。暮隐站在一边,也不说话。 “说说,南宫城的事情,怎么和我交代?”叶葬把落痕剑重重地砸在椅子上,问道。 暮隐微微叹了口气,说:“我们当初说好,只是为拿到我们想要的,可没说要毁了南宫城。” “你以为自己是菩萨下凡来普度众生的吗?南宫城的存在就是我们的隐患,灭掉它,才能铲平我们前进的道路。”叶葬皱着眉,已经在尽力忍住怒火。 “你引爆南宫城地下的炸药,南宫城已经折损一半,杀戮也够了。”暮隐低声说。 “哼……”叶葬冷笑一声,“心越来越软了,你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我问你,杨柳岸的事情,是不是你干的?” “自然不是。”暮隐低低的声音难得有了起伏,“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我还想问你呢。” “怎么?你以为是我故意做戏给你看吗?司画流是我的人,我会丧心病狂地杀了他吗?”叶葬拍案而起,但是看着暮隐那淡淡的情绪,她吐出一口浊气,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到底瞒着我多少事情?”暮隐突然先发制人,反问道。 “你问我?那你也问问你自己,你对我坦诚吗?”叶葬颇为受伤地摇头,冷峻地说:“你违反教规,这一次,我不会再为你开脱了。明天我要举行四苑会审,你自己做好心理准备。” 暮隐默默低下头,不怎么想面对叶葬。 四苑会审,那是巫棠教最权威的会审,严重的时候,四苑是拥有推翻掌权者的权利。 暮隐知道,这一次,叶葬是真的不徇私了。 “你打算怎么处理曲洛和苏愿?”暮隐问。 叶葬抬手捂住额头,低声说:“还能怎么办,曲洛是我一手培养起来的,就算她曾经有过背叛我的心,但总归还是回到了巫棠教。既然她选择忘掉一切,服下忘尘丹,那我自然也只能小惩大戒。” “也是,忘记对她来说也是好事。”暮隐有些凄哀地说。 叶葬定定地看着暮隐,他这个人,穿上白袍,戴上面具,似乎就将自己的心隔绝在了面具之下,情绪起伏微乎其微。 —— —— 归魂崖上,山风吹过来有些凉意。山麓周遭种着高大青葱的松柏,看上去生机勃勃,可是归魂崖是巫棠教历代教主的陵寝,无端地总是透露出戚绝和悲凉。 曲洛穿着淡青色衣衫,身形寂寥地坐在崖边,看着远方起伏的山峦发呆。 苏愿从陵寝里走了出来,就看见曲洛的背影,她的长发在风中飘荡,苏愿看着看着,心里莫名地升起一些苦涩。 他在巫棠教已经呆了一个多月了,其实叶葬也没怎么为难他,他在巫棠教还挺自由,除了离舒宫和无为崖不能去,其他地方他想去,没人会拦他。 他不是逃不出去巫棠教,他堂堂一个天机阁的执剑长老,天底下还没有能困住他的地方。可是叶葬离开巫棠教之前说过,他只要离开巫棠教,曲洛体内的赤悔丹就会立即被催动,曲洛将在赤悔丹的折磨下生不如死。 赤悔丹的固定毒发时间是每个月初一十五,苏愿见过曲洛发作过一次,她几乎是痛不欲生,傍晚开始发作,要到午夜时分,细辛才会来送清心丹给曲洛压制毒素。 苏愿看得出来,细辛对曲洛也怜爱,可是让曲洛接受赤悔丹的惩戒,是叶葬的命令,细辛身为巫棠教护法,不能违背教主的命令。 苏愿对此也是束手无策,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看重曲洛,明明他和她并没有多少交集。 公孙沫也告诉过他,他因为被曲洛用过窃心蛊,成为曲洛的傀儡,做了不少助纣为虐的事情。后来他的蛊毒已解,解药自然就洗掉了他被操控的那段记忆。 对他来说,不记得那些荒唐的事情是好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再次和曲洛在纳川营相见,他心底总是会泛起一些连他都不明白的情绪。 他到底,忘记了什么呢? 在他被曲洛控制的那段时间里,他真的就只是傀儡吗?如果真的是这样,为什么在他已经解了蛊毒之后,还会保留着对曲洛的某些熟悉感。 经过在巫棠教的这段时间的相处,苏愿从细辛和守灵人阿殊婆婆那里知道,曲洛回到巫棠教之前,被叶葬洗掉了关于逐鹿大会上的所有记忆。 在她的认知里,她从来没有去过天机阁,没有和任何人有过交集。 她被叶葬处罚,是因为她的任务没有完成。 苏愿和曲洛,两人的记忆都是空白的,他们两人应该是陌生的存在。可是记忆不见了,身体却还是本能地记得一些痕迹。 所以,苏愿留在归魂崖,曲洛跟着阿殊婆婆清修,苏愿就静静地在一边打坐。 他和曲洛基本不怎么交流,但是彼此却默认对方的存在。 或许他们可以重新认识对方,不是吗? “吃饭了。”苏愿提着食盒走到曲洛身边,柔声说。 苏愿每天除了陪着曲洛清修和扫扫陵寝,还顺带承担了给曲洛和阿殊婆婆送饭的职能。 要是江湖上的人知道堂堂天机阁执剑长老在巫棠教给守灵人送饭,估计得掀起一阵口舌之争。 不过苏愿已经越来越信奉一切随缘,八年前看着花意死在他眼前,他突然就顿悟了太多太多。 他从少被母亲当做天机阁未来的接班人培养,可是他却从来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不知道自己守护天机阁的意义在哪里。 他年少轻狂地从天机阁跑出去,遇见了花意,花意教他武功,语重心长地告诉他很多道理,那时候他不懂,直到江湖上掀起了血雨腥风,花意自刎。 第两百二十九章 本性本心 苏愿隐隐觉得,自己和花意的相遇,不是无缘无故的,他似乎和巫棠教,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但是他猜测归猜测,却从来不敢往深处去想,直到他和云澈在天机阁密室里醒来,他才知道,年少时的猜想,不是空穴来风。 他也想探寻那个密室,他怎么会不知道,天机阁这么隐秘的密室,除了和他的父亲有关,不会有其他。 不过,在公孙沫答应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陪着他探寻的时候,他又退缩了,选择保护着霍无怀去往傀儡城。 他知道,秘密的终点,不在那个密室,而是在巫棠教。 叶葬出现在天机阁要带走曲洛的那一晚,她说过,天机阁欠巫棠教很多东西,即使说得隐晦,可是苏愿却知道叶葬不是在危言耸听。 为什么他的父亲在江湖上查无此人,为什么母亲隐瞒一切关于父亲的事情;为什么叶葬说落痕剑本就属于巫棠教。这一切的一切,都在预示着,他和巫棠教,脱不开干系。 苏愿不由得思绪飞了好远,直到曲洛伸手接过食盒,他才回过神来。 “阿殊婆婆吃了吗?”曲洛语气平常地和苏愿交谈。 苏愿点点头,说:“她吃过了。” 两人已经在陵寝相处了一个月,颇有种灵魂伴侣的感觉。 不问,不说。没有立场纠结,没有刀剑相向。 他们就像普通人一样,在孤寂的陵寝里,陪着阿殊婆婆,清苦度日。 “我看到山下的迎接仪式,教主回来了。”曲洛端着饭碗,吃了几粒米饭,低声说。 “嗯。”苏愿在曲洛身边坐下,陪着她一起看着远山。 “她回来了,你应该就要走了?”曲洛偏过头看着苏愿,问道。 苏愿愣了一下,嗫嚅着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你要走,其实没人能拦着你的。你为什么要留下来?是想找寻什么吗?”曲洛平日是不会问苏愿这些问题的,或许是看到叶葬班师回朝,她预感分离要来临了。 苏愿由衷地笑了一下,也没撒谎,说:“是啊,我想要知道,我是谁。” “你,你是天机阁的遗鹤长老,是天之骄子。”曲洛说完有些感慨地叹了口气。 曲洛自从被叶葬所救加入巫棠教,就跟着阿殊婆婆苦修,她知道的大多事情,都是叶葬和阿殊婆婆告诉她的。当然,她曾经有过天机阁惊心动魄的经历,为郁落白和云澈、霍无怀和苏愿动容过,只是洗掉记忆的她,已经一并洗掉了那些人给过她的感情。 她又变成了那个从来没有体会过人与人之间纠缠感动的人,她现在是一个合格的,不怎么有情绪波动的守灵人。 只是她看见苏愿,觉得他不那么讨厌,觉得和他相处,不必想那些对立,那些繁琐的事情。 如果他不在了,曲洛可能会觉得有些可惜。 “什么天子骄子,不存在的。”苏愿苦笑一声,有些无奈。 曲洛低下头,接着吃饭,苏愿也就没再说话,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归魂崖入口,叶葬悄无声息地出现,远远地看着曲洛和苏愿的背影。 叶葬不由得想起三个月前,她在砾川等了三天。沉渊别苑里,叶葬给过曲洛选择的余地——如果她选择追随自己的心,离开巫棠教,叶葬不会为难她。 但是最后,曲洛还是来到了砾川,那个时候暮色四合,黑暗慢慢掩盖了青白的天空,叶葬还记得,曲洛一脸漠然,眼睛是红肿地,跪在她面前,表示愿意服下忘尘丹。 叶葬多了解曲洛,她本以为,曲洛性格冷锐,不会被任何感情左右。 可是她还是估算错误,曲洛在巫棠教的时候,一直在陵寝苦修,她的确不会被情感裹挟,可是,她遇到的是郁落白这样倔强,霍无怀这样无谓,云澈这样洒脱,苏愿这样包容的人,巫棠教没有展示给过曲洛的情感,曲洛在这些人身上体会到了。 叶葬真的没想到曲洛会和郁落白建立那么深厚的情谊,她愿意不顾自身安危去解救郁落白。让叶葬更没有想到的是,她让曲洛进入花意的感性中,让曲洛利用苏愿,曲洛却反而陷入了那种炽烈的虚幻感情中。 她知道曲洛把自己变成花意,感受着苏愿对花意偏执炙热的感情,以至于曲洛自己也爱上了苏愿。 可是,曲洛始终只是局外人,叶葬比曲洛清楚,她理解曲洛,可是她也知道,曲洛继续下去,得到只有伤心和痛苦。 现在的曲洛和苏愿,已经是最好的结局了。 苏愿忘记了和曲洛的纠葛,曲洛洗掉一切动容,回归最初。 他们之间的情愫,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忘记,就是最好的救赎。 “阿叶姑娘。”叶葬看着苏愿和曲洛的背影发呆的时候,阿殊婆婆从陵寝里走了出来,对着叶葬行礼。 叶葬急忙去扶阿殊婆婆,说道:“婆婆不必如此大礼。” 阿殊婆婆七十有余,服侍过花意的师父流燚教主,又是花意教主的守灵人,见证了叶葬执掌巫棠教。她算是经历过巫棠教三代更迭的老人,辈分崇高,叶葬受不起她的大礼。 “姑娘是为花朝盛会的事情来的?”阿殊婆婆说话温温柔柔地,十分和蔼。 叶葬是唯一一个不是继承人,但是自己推翻巫棠教法制坐上教主之位的人,她上位的时候,大量清洗过巫棠教中势力。如今长老苑中的人都是她培养起来的,掌权过程中,她铁血手腕,杀过不少人。 这些事情阿殊婆婆都看在眼里,并且阿殊婆婆也知道,本来教主之位属于大弟子七月,但是七月无故身死,燚也被叶葬迫害。 叶葬倒是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但是阿殊婆婆毕竟是特殊的存在,说起来当初叶葬来到巫棠教的时候,阿殊婆婆算是她们四个弟子的贴身婆婆,照顾他们的饮食起居。 叶葬把阿殊婆婆当做自己半个母亲,在她看来,自己的确是狠厉了,因此还是对阿殊婆婆怀着愧疚。 毕竟,她自己做过什么,别人不知道,阿殊婆婆肯定知道。 第两百三十章 隐秘溯源 “大护法回来了,他触犯了教规,我要在花朝盛会之前举行四苑会审,惩处他。”叶葬说起大护法,语气还是带着埋怨。 “是要请鞭笞锏吗?”阿殊婆婆有些意外,问。 叶葬点点头,说:“枉顾教规,他越来越不把法规放在眼里了。不请鞭笞锏,他不长记性。” 阿殊婆婆叹了口气,对此没有评论什么。 鞭笞锏是巫棠教的开山祖师巫棠传下来的,请鞭笞锏,就意味着不能有任何人为大护法求情。 这时候坐在崖边的苏愿回了一下头,就看见了叶葬。 叶葬也隔着一段距离,定定地和苏愿对视。 “老身去请鞭笞锏,请姑娘稍等。”阿殊婆婆轻声说。 叶葬点点头,阿殊婆婆转身走进了陵寝,苏愿就从崖边朝着叶葬走了过来。 “遗鹤长老。”叶葬对着苏愿露出一个得体的微笑。 苏愿对叶葬有种又佩服又无奈的感情,虽然对立,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叶葬就是有她的厉害之处。 “你什么时候会给出赤悔丹的解药?”苏愿语气平静地问。 曲洛自然也看到了叶葬,但是她没有走过来,只是远远地冲着叶葬行礼。 叶葬对着曲洛的方向点了点头,然后才看向苏愿,说:“你放心,花朝盛会之后,我会给她解药。我也会,放你离开。” 苏愿怔了怔,没说什么。 “你还不知道?霍无怀和郁落白云澈闹掰了。”叶葬唯恐天下不乱地说。 苏愿皱着眉头,沉沉地叹气:“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闹掰了就是闹掰了。”叶葬眉眼弯弯地说。 苏愿比任何人都能沉得住气,当初在逐鹿大会,如果不是曲洛用蛊毒,还未必能从苏愿这里讨到好处。 如今苏愿没有受伤,没有中蛊毒,叶葬也就是在赌苏愿对曲洛舍不得,他会自愿留在巫棠教。 “我知道你一直都想拉拢郁姑娘,但是也用不着要迫害她和灵若?”苏愿倒是没有过多恼怒,只是语气淡淡地说道。 叶葬抿了一下唇,不耐烦地嗤笑起来:“郁落白不识时务,云澈是个木头,霍无怀优柔寡断。他们三个,没一个有用!” “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呢?”苏愿哀叹了一声,不禁摇头。 叶葬的眼神瞬间凌厉了起来,挑了一下眉,声音冷了下来,说:“遗鹤长老知道得挺多的嘛,你留在这里,恐怕也不全是为了曲洛?是不是也是为了自己?” 苏愿本来还可以冷冷静静地,但是他到底是低估了叶葬。苏愿或许猜到了一些隐秘,但是很显然,叶葬知道的要更完全。 他沉吟片刻,还是试探着问道:“你知道真相?” “真相?你指什么呢?”叶葬揣着明白装糊涂,得意地笑了一下。 苏愿心中一痛,看着叶葬的眼睛,低声说:“如果你知道,请你告诉我。” 叶葬也是没想到苏愿这么直白地就说了出来,她眉眼沉寂了片刻,万千情绪在心中划过,刚准备开口,就被阿殊婆婆的话语打断。 “姑娘……”阿殊婆婆捧着鞭笞锏走了出来,神情严肃地看着叶葬。 叶葬看着阿殊婆婆的眼睛,顿了一下,把刚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她看向苏愿,眼中带着无奈和喟然,耸了耸肩,然后接过阿殊婆婆手里的鞭笞锏,转身就要下山。 “叶葬!”苏愿简直要冒火了,她刚刚明明都要说什么,怎么阿殊婆婆一来,她就不说了。 他拉住叶葬的手腕,语气中带了狠决:“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自己也猜到七八分了,你确定你真的要听我说出来?”叶葬也不恼怒苏愿的冒犯,只是又恢复了那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苏公子,陵寝重地,不可对本教教主无礼。”就在苏愿和叶葬对峙的时候,阿殊婆婆突然淡声开口。 语气里没有责备,可是苏愿在听到阿殊婆婆的话时,还是老老实实地放开了叶葬的手腕。 叶葬收回自己的手,扭了一下手腕,低声说:“你想知道的真相,离你不远了。耐心地等着。” “姑娘……你不能……”阿殊婆婆难得地有些焦急。 “婆婆!”叶葬这次没有听阿殊的话,神情郑重地说:“万事万物,都有自己的运行规律。有些事情,就让它自然发展。您又何必苦心孤诣呢?” “阿叶,你当初答应过我什么?”阿殊婆婆说话的时候激动起来,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当初,当初是当初,现在是现在!”叶葬语气没有半点退让,她看看阿殊婆婆,又看看苏愿,冷哼一声,甩手往山下走去。 阿殊婆婆看着叶葬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踉跄了几步,险些站不住。 “婆婆!”苏愿眼疾手快地扶住阿殊婆婆,询问:“您没事?” “我早该想到的,阿叶她不会听任何人的话,她有自己的准则,从她打破巫棠教的教条开始,我就知道,没有人能让她屈服,哪怕是云姑娘在世,也压制不住阿叶啊……”阿殊婆婆说着说着,眼角泛起了泪花。 苏愿在听到“云姑娘”三个字时,深埋在心底的情愫势不可挡地翻腾起来。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压下了那些冒出来的陈旧念想。 还要多久,还要经历多少事情,他才能练就那种听到她的名字,可以轻描淡写地带过的本事呢? “你不该到这里来!你走,苏愿!离开这里!”阿殊婆婆从来没有喊过苏愿的全名,这次喊他的全名,预示着,阿殊婆婆是认真慎重的。 “我不走,我要查清楚。”苏愿摇头,态度坚决。 “可是云姑娘从来都不希望你来到这里!你为什么还不明白!”阿殊婆婆紧紧攥着苏愿的手,眼中都是哀痛。 苏愿呼吸一窒,看着阿殊婆婆的眼睛,说不出话来。 “苏愿,你一辈子……都不许踏入巫棠教一步,你就留在天机阁,永远留在这里……”——恍惚间,苏愿又想起花意自刎的时候,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 第两百三十一章 消殒于此 花意的话像是魔咒,穿越过亘长的时光,清晰地回旋在他耳边。 苏愿越想越烦躁,有种郁结于心的感觉。他竭力稳住心神,可是神情还是止不住地严肃无比。 “你怎么了?”不知什么时候,曲洛已经走了过来,看着苏愿,小声问道。 阿殊婆婆不想说太多,拂开苏愿扶住她的手,慢慢地朝着陵寝里走了进去。 苏愿看着阿殊婆婆的背影,思绪杂乱,有的没的想了很多。 “苏愿?”曲洛又喊了他一声。 苏愿这才完全反应过来,看向曲洛,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摇了摇头,说:“没事。” “真的没事吗?”曲洛又不傻,虽然刚才她站得远,听不见苏愿和叶葬说话,但是她能看到两人的肢体动作,显然两人之间发生了一些争执。 “没事。”苏愿机械性地重复着这两个字,不想多说。 曲洛服下忘尘丹之后整个人已经很淡漠了,但是她不由得会想要和苏愿亲近,自然会关心他的动向。 “教主和你说了什么?”曲洛难得今天话多了一些,追问道。 苏愿深深叹了几口气,声音低沉,说:“一些关于我身世的事情。” 一说身世,曲洛就明白了个大概。 苏愿说完之后自己又沉默了下去,思绪翻腾,然后,他抬眼朝叶葬消失的山口看去,似乎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快步朝着下山的路追了上去。 曲洛看着苏愿焦急的模样,也没有出言挽留。只是抿了抿唇,走进了陵寝。 叶葬拿着鞭笞锏慢慢悠悠地下山,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暮隐就在半路上等着她。 “两人都挺好的,四肢健全,没病没灾。”叶葬扬着眉,朗声说。 “你留着苏愿,是害怕公孙沫发难,但现在公孙沫都被你击退了,你也没必要留着苏愿了。留着苏愿反而会让公孙沫一而再再而三地上门要人。你现在放他回天机阁是最好的时机。”暮隐像个老妈子似的喋喋不休地劝阻叶葬。 “不管我做什么,都是在布长远的局,你不配合我就算了,两次三番拆我的台,你不要太过分。”叶葬把鞭笞锏握得紧紧地,眼看火气下一刻就要冒出来。 “我不觉得把苏愿留在这里对布局有帮助。你不是要报私仇?”暮隐不怕死地问。 “报私仇?”叶葬彻底被他激怒了,抬起鞭笞锏对着暮隐就是一抡。 暮隐大无畏地躲都没躲,结结实实地被鞭笞锏击中了手臂。 虽然叶葬用劲不大,但是鞭笞锏四角都有钝铆钉,打在手臂上也疼痛难当。暮隐闷哼了一声,踉跄了一步,眼中闪过一丝无可奈何,但是没有半分责怪或者怨念。 看着暮隐不躲,叶葬突然有些后悔打了他。 他们俩共事那么久,彼此扶持,风风雨雨都走过来了。一开始还是会争吵、动手,但是随着时间的磨合,他们越来越默契,已经是彼此的灵魂伴侣,绝对不会再为一些小事动手。 “没事?”叶葬心软了,伸手去抚摸暮隐被打中的手臂。 暮隐沉沉叹气,低声说:“没事。” “我们一直配合都很默契,你也不会忤逆我的想法,上次在南宫城,我承认是我没有把我完整的计划告诉你,但是你的做法也让我很心凉。”叶葬颇为无奈地说。 “只是计划吗?关于真相呢?你不是,也一直瞒着我吗?”暮隐声音戚戚地说。 叶葬哑口无言,怔住了。 “叶教主!”这时候苏愿从山上追了下来,几步跑到了叶葬身边。 暮隐朝苏愿看了一眼,即刻转过身,快步朝山下走去。 “他是谁?”苏愿前脚快要走到叶葬身边,暮隐后脚就远远地离开,苏愿忍不住追问。 叶葬本来是不用回答的,但是对苏愿,叶葬还是带着十二分的宽容,说:“和遗鹤长老没关系,他是本教大护法。” “大护法?”苏愿眉头深深地皱了起来,喃喃:“他就是那个神秘莫测,无人知其真实面貌的大护法?” 叶葬不置可否,只是看了看暮隐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山下,抿了抿唇。 “那曲洛当初在逐鹿大会上,为什么说郁落白是巫棠教的大护法?你们果然在嫁祸郁落白,浑水摸鱼。”苏愿不悦地说。 叶葬轻笑一声,说:“这是我们巫棠教的机密,遗鹤长老现在是以什么身份来问我这些?” 苏愿被堵了一下,一时无语。 “行,我不问。”苏愿妥协,说:“那我只问关于我的事情。” “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叶葬拧着眉,显然是不想说。 苏愿深深叹了口气,郑重地说:“我的父亲,和巫棠教有莫大的关系,对吗?” 叶葬神情晦暗,缄默没有任何表示。 叶葬的沉默在苏愿看来根本就是默认。 “他是谁?告诉我他是谁?”苏愿呼吸急促,心里不停地打鼓。 “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叶葬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尽量平和。 可是在苏愿听来,还是犹如雷霆万钧。 他其实猜测过,当年影公子在江湖中销声匿迹的时候,就已经是他的死亡时间。可是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或者听过关于影公子消殒的确切消息,所以他心里还是有所期待,期待着影公子只是消失了,隐匿了行踪,他应该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在世间某个角落里。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从叶葬嘴里听到影公子死亡的话语,苏愿心里的希冀瞬间就化作了齑粉。 叶葬是知道实情的,她也没必要骗他。 “他葬在哪里?”苏愿眼睛已经红了,但是还在极力忍着情绪。 叶葬没说话,眼神往归魂崖的陵寝看去。 苏愿血液一阵沸腾,随着叶葬的目光,也看向了陵寝。 “那是……那是巫棠教历代教主的陵寝啊……你的意思是……是……”苏愿全身颤抖着,后面的话已经说不出来。 “当——当——”日暮十分,陵寝诵经的时间已经到来,阿殊婆婆在归魂崖敲响了铜钟,渺远浑厚的声音荡涤在整个云峰山。 苏愿呆呆地看着归魂崖,陵寝外部的牌楼从青葱的松柏中露出小小的一角,那一处风景深深地刺痛了苏愿的心。 第两百三十二章 鞭笞之刑 暮隐在归魂崖山脚等着叶葬,一直从日暮十分陵寝的敲响钟声开始等到了晚上。 弟子已经将巫棠教上下点上了宫灯,整个巫棠教笼罩在朦胧的烛火中,暮隐就站在宫灯之下,白袍上染上了点点微光,看上去静谧疏远。 终于,叶葬脚步缓慢地从山道上走了下来,看见暮隐还等在山下,她顿了一下,停住了脚步,隔着一段距离看着暮隐。 “你和他说了什么?怎么谈了这么久?”暮隐忍不住追问。 “人嘛,总是有溯本回源的本能。”叶葬说道。 暮隐的手微微握紧了片刻,低声说:“你难道知道影公子的事情吗?” 叶葬没回答,看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岔开了话题:“事到如今,你还担心别人,你先想想该怎么捱过刑罚。” “你要罚我,我没有怨言。我只希望,事后你能告诉我真相。”暮隐恳切地说。 “好啊!”叶葬答应得非常爽快,眼底隐隐有赌气的情绪,说:“花朝盛会过后,我就把什么都告诉你!” 暮隐或许也没想到叶葬会答应得这么爽快,身体微微颤动了一下,嗫嚅着嘴唇,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教主。”宫灯照不到的黑暗处,月浑子像是一抹影子,声音有些缥缈,禀告道:“没有探查到公孙沫等人的下落,他们似乎消失在了细缘镇,但是天机阁朱雀司的司主蔺轻钿带着人马来到了细缘镇。” “蔺轻钿?”叶葬看向月浑子的方向,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问:“带了多少人来?” “三十多个弟子,看上去都是朱雀司的用毒高手。”月浑子回答。 叶葬“嗯”了一声,陷入了思考。 “南宫城那边什么情况?”叶葬问道。 “南绿湄和明翊楼已经到了南宫城,现在南宫城在修复基地。”月浑子说。 叶葬神情有些复杂,又问:“白薇谷那边呢?” 月浑子:“那边暂时没有动静。不过我找到了安生的踪迹。” 叶葬看了暮隐一眼,暮隐看着叶葬,眼神了然,没说什么。 “要持续跟进安生的行踪,至于蔺轻钿的人马,让留行盯着他们。”叶葬吩咐道。 “是。”月浑子说完,退入了黑暗中,即刻便消失不见。 “蔺轻钿也到了这里,我不希望天机阁的人打扰花朝盛会的举行,这件事情,你要处理好。”叶葬对着暮隐说道。 暮隐点点头,说:“你放心。” —— —— 翌日,晨光微熹。 巫棠教离舒宫的警钟敲响,贯穿了整个云峰山。 那厚重的警钟声也传到了归魂崖上,苏愿本来还闭着眼睛在崖边打坐,听到声音,他睁开眼睛站了起来,朝着离舒宫的方向看了过去。 离舒宫中,教主的高位上,叶葬端坐于此,下方依次站着四苑之首:术律苑二护法留行、水镜苑三护法细辛、还复苑四护法山苍、封息苑五护法月浑子。 而身为长老苑之首的大护法暮隐,此刻已经除去了外衣,只穿了一件单衣,跪在大殿阶下。 曲洛双手捧着鞭笞锏,站在叶葬身边,凄然地看着跪倒的暮隐。 “大护法暮隐,枉顾教规,特此召开四苑会审,请出鞭笞锏,惩戒暮隐,希望各位护法,引以为戒。”叶葬脸上没有多余的神情,严肃非常地看着台阶下站着的护法说道。 月浑子、山苍和留行在叶葬刚回到巫棠教的时候,就知道大护法要被教规处罚的事情。但是细辛却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在其他护法都已经不喜形于色的时候,细辛脸上的动容显而易见,看向叶葬,显然是想说点什么为大护法求情。 但是就在细辛想要上前一步的时候,留行先发制人拉住了细辛的手。 细辛诧异地看向留行,但是留行目不斜视地看着高位上的叶葬,只给细辛留下一个冷峻的侧脸。 “暮隐护法要接受一百二十锏的惩戒,长老苑的护法,每人执行三十锏。”叶葬语气低沉,看着台阶下的四位护法,说道。 四位护法谁都没有说话,叶葬对着旁边的曲洛颔首,曲洛领命,捧着鞭笞锏走下台阶,走向了留行。 留行是二护法,理应是第一个执行鞭笞的人。 留行作为掌管巫棠教兵力的人,术律苑的刑罚都由他来执行,惩戒人这种事情,他不会陌生。但是请出鞭笞锏惩戒人,这种事情在叶葬上任教主期间还是第一次,留行也是第一次看到传说中的鞭笞锏。 鞭笞锏是一把四方锏尺,每个棱角上都有凸起的小刺,虽然不是很锋利,可是用来鞭打人,伤害不会比鞭子小。 暮隐要承受一百二十下鞭笞,恐怕得十天半个月都动弹不得了。 留行对暮隐虽然隐隐有些嫉妒,但是他不得不承认大护法的确是一个惊才绝艳的人,不然以叶葬的性格,不可能一直以来都这么倚重暮隐。 留行始终是一个是非分明,不会以权谋私的人。 他对暮隐嫉妒是真,可是对他的敬佩也不假。 留行沉默着接过鞭笞锏,看着锏身陷入了沉思。 “留行。”叶葬冷声喊留行的名字。 留行一惊,回过神来,目光从鞭笞锏上移到叶葬脸上,叶葬一如即往地冷漠,留行露出了丝丝为难的神色。 “不要徇私,你怎么惩戒述律苑的弟子,就怎么惩戒暮隐!”叶葬冷硬地说。 留行握紧了鞭笞锏,看向了跪在地上的暮隐。 暮隐依旧戴着面具,严实地遮住了他的神情。唯一露出来的双眼,眼中也没有半分惧怕。 旁边注视的其他人,细辛显然很担忧,山苍事不关己,月浑子和叶葬一样,神情冷硬。 留行深深吐了口气,抬起鞭笞锏,力道控制得恰好,挥向了暮隐的脊背。 暮隐颤动了一下背脊,紧紧抿着唇,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你没吃饭吗!”叶葬腾地一下从主座上站了起来,毫不留情地呵斥留行。 留行停下动作,看向叶葬,用眼神和叶葬求情。 他其实并没有心软,但是毕竟用的是鞭笞锏,实在没必要做到绝处,让大护法皮开肉绽。 他相信,叶葬心里也是不忍惩罚大护法的。 可是叶葬不忍心是一回事,暮隐让她失望也是真的,她冷着脸,一字一顿地说:“加重力度!” 第两百三十三章 惊涛拍岸 “啪——”在叶葬的呵斥下,留行的第二锏再也没控制力道,重重地击打在暮隐脊背上。 暮隐整个人往前一颤,但是很快他又挺直背脊,默默低下了头,眼角抽搐了一下。 叶葬的眼神微微变了一下,但是很快又压下了眼中的不忍,垂下眼睑坐回位子上。 曲洛站在一边,眼睛也不敢看暮隐,或许是也想到自己体内还存在着赤悔丹的惩戒,她抿着唇,思绪不由得飞到了归魂崖上。 为什么和苏愿待在一起,她会觉得连心灵都荡涤着宁静和温暖? 等曲洛回过神来的时候,留行已经执行完毕,走过去将鞭笞锏递给了细辛。 细辛紧紧抿着唇,接过鞭笞锏,走向了暮隐…… 临近傍晚,四苑会审才结束,曲洛带着鞭笞锏,将其带回陵寝交给阿殊婆婆。 她有些失魂落魄,踏上归魂崖,听到苏愿喊她的名字,她才回过神来。 曲洛对着苏愿微微笑了一下,就走进了陵寝中。 苏愿看着染红了天边的余晖,神情黯然地叹了口气。 “师兄,你可千万不要掺和进来。”苏愿在心里默默地想。 就在巫棠教的四苑会审落下帷幕之时,龙江边的细缘镇客栈里,蔺轻钿站在二楼的栏杆上,眺望着云峰山山峦,一脸愁容。 一个穿着月白衫子的女子走到蔺轻钿后面,行礼禀告:“司主,还是没有阁主的消息。” 蔺轻钿叹气:“继续沿着龙江寻找,但是要注意提防巫棠教的人。” “是。”弟子颔首领命,急急忙忙地下了楼。 蔺轻钿转身进了房间,房间的桌子上放着裹着白布的一把剑,这就是默渊剑。是蔺轻钿按照霍无怀的指令带出来的。 本来按照约定,霍无怀会在腾冲的细缘镇等着蔺轻钿的到来,现在已经过了约定的时间,霍无怀却没有出现,不禁让蔺轻钿担心,霍无怀是不是受到了巫棠教的迫害。 蔺轻钿所在的客栈,正好对着不远处宽阔的龙江,四五月是腾冲的雨季,龙江的水量比平时上涨了很多,在回转陡峭的地方,水流颇为湍急,身处细缘镇中,隐隐还能听到龙江的咆哮声。 龙江的岸边都是陡峭的山壁,怪柏倒悬,在石壁上坚毅地生存着。 奔腾的水花击打在石壁上,激起雪白的碎沫。在一颗高大的松柏后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幽深入口,被披拂的藤蔓遮掩了大半。 洞口之内,是微微散发着荧光的溶洞,有一簇火光在溶洞深处跳动着,在火光的映衬下,溶洞中的钟乳折射出一道道流光溢彩。 “你说,我师父不在莲台?”坐在火堆旁边的郁落白皱着眉头,看向对面的公孙沫。 公孙沫点头,有些怅然:“可能,小槿还是不愿见我。” 坐在郁落白身旁的云澈默默地瞥了公孙沫一眼,撇撇嘴没说话。 郁落白想到了在白云间身患重病的郁秋,按照时间线来推断,郁落白带着落痕剑去天机阁不久之后,郁秋就病情加重,戚槿夜可能已经离开了莲台,前往了白云间。 但是师父到底希不希望公孙沫找到她,郁落白也不敢妄加猜想。 “师父他,可能去了白云间。”郁落白叹了口气,说道。 “白云间?那是什么地方?”公孙沫眼睛亮了一下,追问道。 郁落白踌躇片刻,低声说:“是塞外的一个小城镇,就坐落在撒泊图边缘。” “她怎么会去那里?”公孙沫问。 郁落白:“想必她是去看望郁秋义母的。” “郁秋?你是说,洛川郁家的郁秋?”公孙沫的脸色肉眼可见地惨白了一下,声音有些颤抖。 云澈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公孙沫,将公孙沫所有的反应都尽收眼底。 郁落白点点头,说:“郁秋义母就隐居在白云间。” “义母?你为什么喊郁秋义母?小槿她,她和郁秋是……是朋友吗?”公孙沫的担忧和忐忑显而易见,不禁问道。 “师父收我为徒之后,带着我游历江湖,遇到了郁秋义母,她们关系亲密,很快便成为知己,师父便让我拜郁秋为义母,改名郁落白。”郁落白解释道。 公孙沫眼中闪过伤痛,低声问:“郁秋还有一个孩子,他,他现在,还好吗?” “您说的是郁落瞳,他很好,师兄和我,都和他交好。”郁落白说。 公孙沫满目愁苦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郁落白和云澈都看见了公孙沫眼底闪着的细碎光芒。 “你口中的师兄,是少辞吗?”公孙沫声音戚戚地问。 “少……少辞?”郁落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住了。 “戚寒且,本名公孙少辞。不过这件事情,我们谁都没告诉戚寒且,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云澈心思活络,提醒道。 郁落白脑海中的记忆一下子就浮现出来,她在纳川营的时候是昏迷的,很多事情的细节不是很清楚,这些事情是她在江北醒过来之后,苏愿转述给她的。 经过云澈提醒,郁落白恍然大悟。她和郁落瞳戚寒且在南宫城相遇之时,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因此并没有提起纳川营的事情。 说起来戚寒且已经见过苏愿,但是他却还不知道那就是他的师叔。 郁落白有些感慨,低声说:“师兄不知道也是好事,细想这么多年,师父一直把他保护得很好。” “你说,少辞……寒且,和郁家的孩子交好?”公孙沫问。 郁落白“嗯”了一声,有些怀念地说:“我们三个算是一起成长起来的,我离开莲台之后,起湛几乎都和师兄在一起。” 公孙沫的神情有些痛苦,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一直在叹气。映着火光,他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多了几道。 “都是我的错,是我造的孽。”公孙沫突然无比痛心地说了一句。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郁落白和云澈听得云里雾里,两人不由得面面相觑,懵圈不已。 “郁秋她,身体如何?”公孙沫低声问。 郁落白摇头,失落地说:“听起湛的意思,她身体不太理想,起湛去寻找不死丹,也是没有办法,走投无路了。” 第两百三十四章 彻骨悲凉 “你们两都受了不同程度的伤,先调息修整,我会全程为你们护法,苏愿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们要营救他,只能趁着花朝盛会混进去,还有九天的时间,七天之内,你们应该也能调息好。”公孙沫说完,径直朝溶洞外走去。 云澈盯着公孙沫的背影,目光深沉,神色捉摸不定。 “每次只要公孙沫出现,就不会有什么好事。”云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 郁落白微微笑了一下,说:“你对公孙盟主怨念就这么大吗?” 云澈只是觉得无奈,说:“我只是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可是偏偏每次,我都欠他人情。” “你还是忘不掉曾经?”郁落白低声问。 云澈怔了一下,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曾经是巫棠教的人,是花意的弟子,你觉得我会和公孙沫站在同一阵线吗?是他害死了花意,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云澈紧紧皱着眉头,低声说。 郁落白听到云澈的话,神情有些奇怪,心里泛起一些难以明说的情绪,把目光投向火焰,没说什么。 云澈和郁落白之间,隔着花意,隔着霍无怀,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可是他们两人的命运却也紧紧地纠缠在一起,他们阴差阳错地走到了一起。 不得不说,他们都把彼此当做自己弥补心中伤痛的慰藉。 或许他们都想要忘掉过去的纠葛,好好珍惜眼前人。 可是,心中的执念和感情,却不是嘴上说着放下就真的能放下的。 以前云澈没有想过自己会对郁落白有特殊的感情,也从来没想过,如果自己生命中出现另一个重要的人,他该怎么处理花意在他心中种下的那抹痕迹。 现在他和郁落白走到了一起,他自然会把自己全部的心念放在郁落白身上,可是对花意的执念,像是融入了云澈的血肉,在他不经意的时候,那种割舍不掉的感情就会冒出来,他没办法抑制。 他又不是傻子,他怎么会感觉不出来郁落白的吃味和难堪。 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和郁落白解释。 再者,他心里又何尝不对郁落白和霍无怀曾经的纠缠在意,他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可是这不代表他不在意。 如果郁落白说,她心里已经完全没有霍无怀了,云澈也不会完全相信。 在江北排除阻隔走到一起的时候,他们把彼此当做倚靠,是可以一起共患难,舔舐伤口的存在。可是真的越过了阻难靠近,他们才发现,感情就是自私的,做朋友的时候,可以大度,可以不去想那些纠葛。 但是他们就算是彼此许诺,却无法根除心中的嫉妒。 云澈知道自己不会完全代替霍无怀在郁落白心中的位置,而郁落白也知道云澈心中一直为某个人保留着一份位置。 两人之间默契非常,心照不宣地不问什么,两人沉默着,看着通红的火焰发呆。 溶洞外传来的河流奔腾声延绵不绝,一声声都像是击打在两人的心头。 他们的心念,像是承载在水浪之上,忽高忽低,沉浮不定。 “我很少对你说我的过去,不是我想隐瞒,是我自己也……”云澈憋着一口气,觉得心口涨得酸涩,忍不住开口。 “你不用解释。谁都有自己不愿提及的事情。”郁落白有些逃避,不太想说这个话题。 “但是不管怎么样,我不会放开你的,你答应过我,会陪我回天氓宫,你不许反悔,我也不会让你有反悔的机会。”云澈从南宫城一役之后,对郁落白感情的态度强硬了很多,近乎霸道。 郁落白的心尖狠狠地颤动了一下,钝痛在胸腔中蔓延开来。 她咬着唇,低下头,眼角有泪水涌出来。 云澈鼓起勇气说了那些话,却没有得到郁落白的任何回应,他有着失落地偏过头看向郁落白,却发现她低着头,肩膀微微颤抖着,在低低地啜泣。 “落白?”云澈一下子慌乱起来,凑到郁落白身边,伸手托起她的脸。 郁落白没有抗拒云澈触碰她,但是她不想自己狼狈的样子被云澈看到,有些执拗地偏过头,隐藏着自己的悲伤。 为什么会难过,为什么会哭,连郁落白自己也说不上来。 霍无怀像是一团火,郁落白像是飞蛾,她知道靠近霍无怀,无异于是灰飞烟灭的结果,可是她又像是被什么拉扯着,和霍无怀断不开。 而云澈,像是柔和的水,包容温暖着她,她不知道自己前后遇见这两个人,到底是上天的恩赐,还是惩戒。 她和云澈,能安稳地陪伴彼此一辈子吗? 还是就像是她和霍无怀一样,惊艳刻骨地相遇,在彼此的生命里刻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之后相忘于江湖。 “是不是我说错什么了?对不起,我……”云澈简直想抽自己几嘴巴,他竟然不顾及郁落白的感受,有的没的说了那么多。 “不……”郁落白摇了一下头,抱住云澈的手臂,把脸埋在他的肩头,隐忍地哭了起来。 云澈伸出手臂,把郁落白揉进怀里,轻柔地拍着她的背脊,轻轻地安慰着她。 “我好害怕,我离那些事情越来越近了,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我的过去……云澈……”郁落白前言不搭后语地说着,可是云澈却似乎都明白。 他凄切地笑了一下,眼神温柔渺远,把头靠在郁落白的头顶,两人紧紧依偎着,火光的光影跳动在他们身上,晃动着细细的光晕。 “有我在。不管发生什么,我对你,都不会改变的,我只是怕,怕你离开。”云澈轻声说,语气满怀柔情。 “云澈……”郁落白像是只小猫似的轻声呢喃,往云澈的怀里凑近了几分。 那一声呢喃像是一片羽毛,轻缓精准地拨动了云澈的心弦,一股暖意和酸涩从他的心尖蔓延开来,冲斥了他整个心脏,化作一阵悸动,一下下地冲击着他的胸腔。 两个人相依着,没有听到被惊涛声掩盖的脚步声,公孙沫从溶洞外走了进来,远远地就看见云澈和郁落白相拥在一起。 他愣了一下,脸上浮现出惊诧。但是他并没有惊动两人,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第两百三十五章 暗影浮光 深夜,水镜苑中。灯火通明。 叶葬坐在屏风前面,正在擦拭着落痕剑。屏风后面是细辛治疗伤员的房间。 此刻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是偶尔传来哗啦啦的水声,以及弟子陆陆续续将血水从房间里端出来。 半个时辰之后,细辛才擦着汗,从屏风后面脚步虚浮地走出来。 叶葬的剑已经擦了好几遍,剑身映射着烛光,透出一道道冷意。她抬起头,看向一脸疲惫的细辛。 “如何?”叶葬轻声问。 “皮开肉绽。好在大护法用内力护住了自身,上了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就是这几日都要刮掉坏死的肉,也是不小的折磨。”细辛声音有些飘忽,脸色泛白。 叶葬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剑,抿着嘴角看向屏风后面。 隔着屏风,隐隐绰绰地能看见躺在榻上一动不动的暮隐。叶葬冲着细辛柔声说:“下去休息,我来守着他就行。” “教主……这……”细辛没想到叶葬会亲自来守着暮隐,有些没反应过来。 但是对于暮隐叶葬显然不在意别人说什么,也没在意自己作为教主亲自看护他。 她摆摆手,示意:“叫人守好水镜苑就行。” 细辛看叶葬的态度,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退下了。 叶葬穿过屏风,走到床榻边看着暮隐。 暮隐是趴在榻上的,就算是在受了重刑之后,他也没有昏睡过去,依旧戴着面具,保持着清醒。 叶葬没说话就这么看着他,他偏过头看向叶葬,气息微弱地问:“其他人都退下了?” “我会守着你,你不用担心,睡。”叶葬一改之前冷硬的态度,神情柔和地说。 听到叶葬这么说,暮隐才算是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闭上眼睛,让身体进入休眠。 时间一天天过去,巫棠教中目前还是趋近稳定,没出什么大事。 曲洛和苏愿安静地在陵寝中跟着阿殊婆婆苦修,细辛每天过来给暮隐处理背上的伤口。 离花朝盛会只有一天的时候,花意在离舒宫又召开了一次议会。 这次阿殊婆婆、曲洛和长老苑的所有护法都参加了。 但是这次缺席的是封息苑的护法月浑子,暮隐还是有些虚弱,站在众护法前面,眼神寂然地看着叶葬。 “月浑子奉我的命令办事情去了。这次召集大家,是为了花朝盛会的祭祀大典事宜。”叶葬看着站在殿下的众人,说道。 其他人没什么过大的反应,但是阿殊婆婆和曲洛却神情有些不自然,两人都隐隐感觉到一些不安。 “相信大家都知道,我将天机阁的遗鹤长老扣留在了教中,扣留他,并不是出于私人恩怨,而是他对本教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叶葬不徐不疾地对着众人解释。 这解释一出,阿殊婆婆的脸色就更加不好了,似乎已经预感到叶葬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 她神色一变,叶葬就觉察到了她的情绪波动,眼神牢牢地看着她,示意她不要轻举妄动。 叶葬虽然尊重阿殊婆婆,但是叶葬毕竟是巫棠教的最高掌权者,阿殊婆婆接收到叶葬的眼神警告,自然也不敢在会议上说什么顶撞教主的话。 “这次的花朝盛会祭祀,我要开启陵寝地宫,将苏愿送进地宫中殉葬。”叶葬带着不可置疑的口吻说道。 其他人还在懵圈叶葬的决定,阿殊婆婆已经站了出来,极力反对:“教主,开山祖师有遗训,陵寝只能在为归天的教主送灵时开启,并且只有守灵人能进入陵寝内部,历代传承中,教中从未有殉葬一说。” “规矩不都是人定的吗?”叶葬早就料到阿殊婆婆会站出来反对,因此也没有生气,态度依旧和煦,“如果真的按照历代规矩来算,苏愿他,本就应该成为献祭之人,永远守护着陵寝的教主英灵。” 阿殊婆婆已经脸色惨白,不知该如何作答。曲洛满目愁云,担忧和忐忑都写在脸上。 其他的护法依旧没明白其中的因果,面面相觑。 “教主何出此言?难道这遗鹤长老,和巫棠教有什么渊源?”山苍这个老狐狸似乎看出了什么,问道。 其他护法多半都没山苍经历得多,也没想到深的地方,依旧是一脸不解。 叶葬先是看了看阿殊婆婆,然后才把目光转到山苍身上,说:“想必山苍护法,应该知道曾经震惊武林的影公子?” 说到影公子,不止山苍,连其他人都诧异不已。 江湖上最神秘的存在,即使他已经不在江湖,江湖依旧有他的传说。 “当初影公子带着落痕剑入江湖,帮助当时的苏茫阁主平定天机阁内乱,巩固了天机阁。后来两人成亲,生下孩子苏愿,但是影公子也自此退出了武林序幕,隐匿于世。没有人知道影公子的身份,也没人知道他来自哪里。”叶葬的目光扫过众人,嘴角噙着笑容。 阿殊婆婆眼中已经透出了绝望,默默低下了头。 “江湖上都有传言,花意教主曾经是苏愿的师父,而花意和天机阁的纠缠,也是从苏愿开始。这件事情,也并非空穴来风,花意师父当年北上中原,就是去寻找苏愿,并且是奉了祖师流燚的命令,为的,就是寻找祖师的孩子。”叶葬一字一句地说道。 留行和细辛惊诧地相顾无言,一时间还没消化这件事情。 山苍皱着眉头,思索了片刻,看向旁边的阿殊婆婆。阿殊婆婆没有对叶葬的话提出质疑,也就是说,阿殊婆婆是默认叶葬说的都是实情。 “祖师的孩子,教主是说,苏愿,是本教祖师流燚的孩子,那……那,祖师就是当年绝迹江湖的影公子?本教和天机阁……这……这……”山苍这个教中的资历老人都被震惊得无以复加,这了半天也没这出后半句。 叶葬默默点头,没有说什么,给各大护法足够的时间理清各中关系。 “难怪这么多年,影公子的身份在江湖上都是一个谜,苏茫在位时不能透露出半点,流燚祖师也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份透露出来。可是,本教和天机阁,不是世代的仇敌吗?怎么流燚祖师会帮助天机阁?”留行忍不住问道。 一旁的暮隐对叶葬说的事情似乎一点兴趣都没有,老老实实地做背景。曲洛一脸凝重,思绪万千,眼中的情绪变了数变。 第两百三十六章 六甲归一 “有些事情你们可以知道,有些事情,就不是你们该问的了。”叶葬抿了一下唇,说:“苏愿何德何能,能被花意师父传授武功,如不是他是流燚师祖的骨血,花意师父怎会对他如此上心。当年花意师父自刎于天机阁,都是在极力保住苏愿,保住天机阁的江湖地位。” 说到这里,叶葬看向了阿殊婆婆,说:“阿殊婆婆,您是侍奉过流燚祖师和花意师父的老人,各种缘由,我想您也一定很清楚。” 阿殊婆婆沉沉地叹了口气,深知事情已经瞒不住,低声道:“教主,这是流燚祖师和花意教主都在极力隐瞒的事情,您万不该将其揭露……” “那又如何,真相总要有大白的一天,天机阁欠巫棠教的,我都要一一讨回来。这第一步,自然就是让苏愿,去尽他从未尽过的孝道。也算是让他,为天机阁弥补一些过错。”叶葬冷冷地笑了一下,说。 “教主!”阿殊婆婆不忍地看着叶葬,说:“苏愿是流燚祖师的孩子,当年花意教主倾尽心血要保护他,如今你却要将他送去献祭,这不是违背两代教主的初衷吗?” “为了保下苏愿,您知道巫棠教牺牲了多少吗?甚至巫棠教被扣上邪魔外道的名头,都和保下苏愿这件事脱不开关系。这天机阁就真的光明磊落,无可诟病?曾经的阁主公孙沫,祭司戚槿夜,包括苏茫在位时的四大长老,哪一个手里没沾着鲜血?就因成王败寇,巫棠教只能落得个大奸大恶之名!”叶葬十分愤慨,走下台阶,站到阿殊婆婆面前,低声说:“老一辈的人,还念及和天机阁有牵扯,不愿说出真相。现在掌权的是我叶葬,我就是要撕开天机阁虚伪岸然的皮囊,让巫棠教重回武林之首。” 阿殊婆婆看着叶葬,已经说不出话来。 不可否认,从流燚开始,巫棠教一直在为天机阁承受黑暗,但是若究其根本,两个门派渊源颇深,却被扣上一邪一正的名号,似乎天机阁不会做坏事,巫棠教没有一个好人已经成为了江湖公认的信条。 流燚和苏茫,花意和公孙沫,似乎就被大家默认,是恶魔和正道的抗衡。可是其中的弯弯绕绕,只有当事人最清楚。 现在四人当中有三人已经殒灭,活着的公孙沫荣耀加身,无限荣光。叶葬就是看不惯公孙沫的嘴脸,看不惯那些自称名门正派的假面。 “开启陵寝,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左右的事情。陵寝的钥匙分别在五大护法和阿殊婆婆手里,今天召集大家,就是要大家表态献祭之事。”叶葬扫了一眼众人,亮出了自己手中的两枚钥匙。 开启陵寝的钥匙是一块玄铁打造的龟甲,被分成了六块,此时叶葬手中的拿着的两块一块来自月浑子,一块来自暮隐。 “大护法和封息苑已经同意,在座的其他人呢?”叶葬挑着眉,问。 山苍是个老滑头,他深谙只要不和叶葬对着干,他能好好地在教中得到叶葬的庇护,因此第一个表态:“同意啊,怎么不同意!尽管本教不是很想和天机阁扯上关系,但是苏愿作为祖师的孩子,‘尽孝道’那是应该的。” 山苍说着,已经拿出了一枚钥匙,恭敬地递到了叶葬手里。 山苍这个人你说他多忠心,其实他的心肝到底几斤几两只有他自己知道,叶葬也不是要他誓死效忠巫棠教,留着他,只不过他够聪明。果不其然,山苍这个老滑头从来没让叶葬失望。 “水镜苑和术律苑呢?”叶葬看向细辛和留行,问。 细辛是知道苏愿和曲洛被药物左右之后的纠葛的,她不由得看向了曲洛,但是曲洛只是不安,却没有理清楚自己的心理立场,一直低着头。 叶葬怎么会看不出来细辛的顾虑,细辛和曲洛交好,她也欣赏苏愿,自然不愿意看到苏愿遭遇不测。 “细辛,我希望你想清楚,你先是巫棠教的护法,而后才是其他身份。”叶葬对细辛比其他几苑护法都温柔,可是这不代表她会纵容细辛有二心。 其他几苑,是教中一直存在的职位,虽然叶葬已经将主权人清换成了自己培养的人,但是不代表其中没有隐藏的反对势力。只有水镜苑,是叶葬继任之后成立的司职,从弟子的选拔和规矩的制定,都经过叶葬的批准。可以说算是教中唯一一个全心全意忠心于叶葬的司部。 叶葬了解细辛,与其说她是一苑之主,不如说她更像是一个心怀仁慈的医者。叶葬也把水镜苑保护得很好,江湖纷争,统统不会涉及到水镜苑,研究医理,制毒,救治弟子,才是水镜苑的日常。 本来在长老苑只有四个领头人的时候,陵寝的六分之一的钥匙有一份是在叶葬自己手上的,但是成立水镜苑之后,为了让水镜苑站稳脚跟,也让细辛不至于屈居于其他护法之下,叶葬把自己手上的一枚钥匙给了细辛,以此告知教众,她对水镜苑的重视。 叶葬做的一切,细辛都看在眼里。她知道叶葬为水镜苑,为她细辛付出了多少。 想到昔日种种,尽管细辛不愿看到苏愿无辜受累,可是她终归还是不可能对叶葬说“不”。她还是点头同意献祭一事,交出了自己手上的钥匙。 细辛刚交出钥匙,旁边的留行已经毫不犹豫地拿出了自己的钥匙,交到了叶葬手里。 叶葬对着留行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没有多说什么。 教中的几位护法,大护法和叶葬是合作朋友关系,共同执掌着教中大小事宜;细辛和叶葬是亦师亦友;山苍纯粹是游刃有余聪明的下属;月浑子是叶葬的绝对拥趸;而留行,把叶葬看做自己半个师父,他除了不满意叶葬对大护法纵容,其他的,他都清楚,叶葬不会做出不利于本教的决定。 他会支持叶葬做的所有决定,更何况,他和苏愿之间没有任何牵扯。在此之前,在他看来,苏愿还是对头,虽然现在苏愿身份揭开,可是对留行来说,苏愿是谁不重要,巫棠教的大局才是根本。 第两百三十七章 不惜过往 当——当—— 巫棠教陵寝处的钟声被敲响,此刻已经到了守灵人诵经的时刻。 阿殊婆婆和曲洛都来离舒宫参加议会,此刻归魂崖上只有苏愿在,这个钟无疑就是苏愿敲响的。 这钟声也宣告着这次议会的结束,叶葬听着钟声,颇有些疲惫地笑了一下,看向阿殊婆婆和曲洛,说:“议会结束了,阿殊婆婆,曲洛,你们回归魂崖。” 阿殊婆婆知道一切都是大厦将倾,她已经无力回天,对着叶葬行了礼,转身就颤颤巍巍地往宫殿外面走去。 其他护法也陆续走出了宫殿,只有曲洛,她一直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叶葬,仿佛是还没有反应过来。 “教主?”好半天的沉默过后,曲洛终于后知后觉地喊了叶葬一声。 可是喊了之后,她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似乎早就猜到曲洛会这样,叶葬一点都不意外,只是看着她,喟然叹了口气。 “曲洛,人可以犯错误,但是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犯同一个错误。”叶葬语气很冷,直言不讳:“你不忍心?你不想看到苏愿被献祭?” “不……不是……”曲洛心里一团乱麻,完全抓不住一点头绪。 叶葬只是摇头,说:“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半点关系。虽然你是我的守灵人,但是这次献祭,只能由阿殊婆婆执掌送灵事宜,我会全程陪同,把苏愿送进去。” “苏愿他真的是师祖的孩子吗?教主,您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同时也是公孙沫的师弟,公孙沫如果知道这件事情,他不会善罢甘休的。”曲洛低声说。 叶葬不以为意:“那又能怎么样?他现在有能力杀上巫棠教吗?即使他真的杀了进来,我难道对付不了他?” 曲洛已经听说了,叶葬在回山之前,击退了公孙沫。 而且当时还是在没有动用她手里的利器的情况。 如果真的硬扛起来,叶葬不见得会输给公孙沫。 “您要挑起两派的争斗?”曲洛不禁问道。 叶葬闭了一下眼睛,轻声说:“争斗,何必我挑起,我们和天机阁,大战是迟早的事。” “曲洛。”叶葬看着曲洛,微微勾了一下嘴角,说:“你如果想下山,我可以放你下去,你会去想办法,通知公孙沫,对不对?如果你想,我就让你走。你可以摆脱这里,彻底投入天机阁的阵营。” 曲洛瞳孔震动了一下,抿着唇一句话都没说。 离开?她生是巫棠教的人,死是巫棠教的鬼,她能去哪里? 叶葬的话或多或少让曲洛联想到了自己身上的惩戒,她之前就觉得,自己的惩戒,是不是和苏愿有关,现在叶葬说这样的话,她更加能确定,她之前犯的错,的确就是和苏愿脱不开关系。 不要在同一个地方犯同一个错误——这句话的指代已经很明显了。 “我知道该怎么做。”曲洛朝着叶葬行礼,慢慢退出了宫殿。 叶葬看着曲洛的背影,眼神晦暗。 “只要无情,就不会有牵绊,可是世人,却不明白这个道理。”叶葬喃喃自语,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她说的是自己,还是曲洛。 -- -- 五月初四,日上中天。离巫棠教的花朝盛会还有一天。 龙江的溶洞里,云澈和郁落白已经调息到了尾声,公孙沫依旧守在溶洞口,默默地观察着对面的云峰山。 奔腾的江水和山峰上若隐若现的红色花海,都在刺激着公孙沫的听感和视感。每每接近这个地方,他都觉得自己的血液在沸腾,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个人。 离龙江不远处的客栈里,伪装好的天机阁朱雀司弟子也在打探消息,想要尽快和霍无怀取得联系。 客栈外面,一位弟子急匆匆地跑进来,冲进了蔺轻钿的房间,把一份密函交给了她。 她拆开密函,上面画了一把横放的匕首,看完密函,她脸上了然,对着弟子点了点头。 弟子退下之后,她拿起桌上被包裹着的默渊剑,快步走出了客栈。 细缘镇外,一片繁密的树林里,莽莽榛榛的树林遮蔽了天光,只有几束光线投射下来。 蔺轻钿走进树林,环顾着四周,满脸焦急。 她将尾指凑到唇边,吹出了一道凄厉的声音。 不多时,密林深处闪出一抹黑色的影子,是带着斗笠的霍无怀。 “阁主。”蔺轻钿一看到霍无怀,脸色瞬间沉重起来,急忙走过去想要伸手搀扶他。 可是霍无怀不着痕迹地避开了蔺轻钿的触碰,低声说:“我没事。” 我没事,似乎是霍无怀在位以来,对蔺轻钿说得最多的话。 可是霍无怀能瞒过其他人,又怎么能瞒得过身为朱雀司司主的蔺轻钿呢? 望闻问切,蔺轻钿四者取其二,也知道此刻的霍无怀情况十分不乐观。 “剑呢?”霍无怀低声问。 蔺轻钿抬手把剑交到霍无怀眼前,霍无怀抬手探了一下才握住剑身,快速将长剑背在了背上。 “阁主……恕属下多言,您……”蔺轻钿咬了一下牙,皱着眉头,低声说:“您的身体抗得住吗?” “扛不住也得抗。”霍无怀笃定地说了一句,然后看向了蔺轻钿。 他的眼中没有聚焦,蔺轻钿心中一痛,有些不忍地看着他。 她从他接剑的时候就看出来他的眼睛失明了。但是他不说,她也不会贸然拆穿。 “我可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霍无怀冲着蔺轻钿笑了一下,“你不用担心我,回客栈等我的消息。” “您不让我跟着吗?”蔺轻钿急促地问道。 霍无怀摇头,十分肯定,“巫棠教的事情,你不要牵扯进来,没有看到我的信号,你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要贸然去探巫棠教,知道吗?” 朱雀司历来也只是理疗诊治,寻医问药,蔺轻钿本就不应该干涉阁主的任何决定。 “属下明白。”蔺轻钿颔首,然后拿出一个药囊,递到了霍无怀手边,“这是‘乌还丹’,如果你坚持不下去,服用一颗,可以压制住痛觉。” 霍无怀接过药囊,握在手心,点了点头。 第两百三十八章 千里之印 霍无怀从蔺轻钿手里拿到默渊剑之后,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龙江边。江水滔滔,虎啸猿啼的龙江边,霍无怀披着黑袍,像是一株孤立的松柏。 他此刻已经看不见,但是失去了视觉,听觉和触觉却又变得十分敏感。 他从怀里拿出一枚小巧精致的哨子,凑到唇边催动内力吹出轻缓延绵的声音。 这个哨子名叫“千里印”,由两种能相互感知震动的材质制成,只要声音能够传递,一方吹出声音,另一方的哨子就会有感应。 这东西是霍无怀从天机阁的剑阁里捣鼓出来的,蒙尘了很久,他也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如同传说中那么厉害。 当初从天机阁离开去往傀儡城,霍无怀把哨子给了云澈一个,当时他并没有告诉云澈这个是“千里印”,只是要他好好收着,遇到危险可以互相通知。 那时候云澈不以为然,还取笑霍无怀,给个哨子有什么用。 霍无怀知道云澈和郁落白肯定来到了巫棠教附近,但是要找到他们,只能靠运气。况且之前在江北他们分道扬镳,霍无怀也不能确定,云澈是不是还会带着千里印。 只能赌一把了,赌云澈还是念及一些旧情,不会丢弃千里印。 注入了霍无怀内力的哨音隐没在风声和江水的咆哮声中,但是却也稳稳当当地在山川间传递着。 隐蔽的溶洞里,公孙沫捕了鱼,正架在火上烤着。云澈和郁落白坐在一旁闭着眼睛调息。 火堆发出树枝燃烧的炸裂声,半生不熟的鱼发出阵阵香味,溶洞里没有人说话,十分安静。 公孙沫扒拉了一下柴火,突然间耳朵扯动了一下,抬起眼睑,定定地看着洞外。 似乎……有什么声音夹杂在风里…… 公孙沫敛下心神,屏住呼吸聆听着,却听到云澈发出一声疑惑的“嗯”。 “怎么了?”公孙沫转头看向云澈。 云澈低着头看着自己腰间,听到公孙沫的话,他一边抬头看向公孙沫,一边朝自己的腰间摸了一下,然后他从腰间的夹层里摸出一个哨子。 “这个……它在震动……呃,这不是……”云澈看着手里的哨子,这才想起这是霍无怀给他的,他竟然一直留着,他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神色有些尴尬。 “千里印,这是灵若给你的?”公孙沫一眼就认出了这是天机阁的东西。 云澈的神情更尴尬了,托着哨子说不出话来。 这时候云澈身边的郁落白睁开眼睛,看了看哨子,又看了看云澈,眼中闪过一丝局促。 “灵若来到细缘镇了,他在找你。”公孙沫大概是知道一些他们三个闹别扭的事情,但是此时此刻,也不是考虑那些的时候。 云澈看向郁落白,他在征求郁落白的意见。 两个人心照不宣,彼此之间有不合是一回事,但是有时候他们之间又必须合作。 郁落白沉默了一会儿,才轻轻点了点头。 得到郁落白的回应,云澈拿起哨子吹了起来,回应着风里的哨声。 站在龙江边的霍无怀听到了回应的哨声,他下意识地愣了一下,才堪堪循着哨声的方向走。 伴随着奔腾的江水咆哮声,霍无怀跟随着隐隐绰绰的哨声,来到了龙江边的溶洞上方。 霍无怀感觉到不远处有脚步声,然后哨声停止了。 “云澈。”从来人的吐息和脚步轻重来判断,霍无怀知道来人是云澈。 云澈将哨子收好,不紧不慢地看向霍无怀,但是他很快就发现霍无怀的眼神透着晦暗,并且瞳孔完全没有聚焦。 “你……你的眼睛怎么了?”云澈说到底还是嘴硬心软,之前在江北还针尖对麦芒,但是霍无怀真的出了什么事,云澈还是会担忧。 霍无怀无所谓地摇摇头,说:“不碍事。” “都看不见还不碍事?到底怎么回事?”云澈不想听客套的废话,直截了当地问。 霍无怀弱弱地叹了口气,说:“在白薇谷试药,出了一点差错。” “为了南绿湄?”云澈抿了一下唇,神情有些不忍,但是还是接着说道:“为什么你对其他人都这么完美,偏偏自己身边的人你就处理成这个样子?” 说到底云澈还是带着怨念,霍无怀似乎对每个人都能恰到好处,可是偏偏本应该和他最亲近的人,却老是被他推得好远。 也许也要感叹一句命运不公,但是云澈还是没办法理解霍无怀的某些做法。 比如,他和叶葬过分亲近,联系紧密。 云澈不想怀疑霍无怀,可是他亲眼看到霍无怀和叶葬在南宫城的废墟里抱在一起,他没办法不多想。 当然了,他们两个和叶葬本就多方牵扯,在地宫的时候,云澈也下意识保护过叶葬,和叶葬有过肢体接触,这无可厚非。 所以他至今都没有把霍无怀和叶葬之间不清不楚的关系告诉过郁落白。 他不是长舌妇,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现在不是讨伐我的时候,我来找你,是打算和你合作的。”霍无怀的目的非常明确,伸手解下了背上裹着默渊剑的白布,看向云澈,说:“明天就是巫棠教的花朝盛会,这是把遗鹤长老从巫棠教救出来的最好时机。” 云澈看看霍无怀憔悴的面容,又看看那把古朴的剑,眼神意味深长。 “默渊剑是我们的一个筹码,叶葬需要这把剑,我们可以用剑来换回遗鹤长老,但是……”霍无怀顿住了,神情有些复杂。 “但是叶葬是个神经病,没人能猜得透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有时候她对人的兴趣,比神兵利器更大。”云澈直言不讳地说。 霍无怀点了点头,认同了云澈。 “灵若。”这时候公孙沫和郁落白已经从溶洞里上来,公孙沫喊着霍无怀的名字,朝他走了过去。 郁落白看了霍无怀一眼,霍无怀先被公孙沫的声音吸引,朝着公孙沫的方向偏过头,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郁落白的存在。 “你还好?”公孙沫走到霍无怀身边,问候完之后,一眼就看出了霍无怀的眼睛异常。 第两百三十九章 情愫纠结 “我没事。”霍无怀又照例回答。 “眼睛是怎么回事?看不见了吗?”公孙沫问。 霍无怀:“只是暂时失明,调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郁落白走路脚步很轻,她走到云澈身边站定,自然是听到了公孙沫和霍无怀的对话。 云澈尽管已经很大度了,但是霍无怀出现在郁落白面前,他还是有些吃味,眼神酸溜溜地看向郁落白。 郁落白把目光从霍无怀身上收回来便感受到了云澈投过来的目光,回望着他。 郁落白眼中没有其余的情绪,坦坦荡荡地和云澈对视,云澈瞬间又觉得自己小肚鸡肠,但是他此刻就是要宣誓主权,直接拉住了郁落白的手,虽然即使他这么做,霍无怀也看不见。 男人使起小性子也是幼稚得不行,郁落白当然知道云澈心里在想什么,也没说什么,任由云澈拉住她的手。 公孙沫偏过头就看见云澈拉着郁落白的手,两人旁若无人地看着彼此。 公孙沫也是不太了解眼前三个人之间的感情走向,之前的种种,他们三个就联系紧密,关系复杂。不过毕竟是年轻人之间的事情,公孙沫不掺和,所以还是不动声色地收回了目光。 “落白……”霍无怀此刻才感受到除云澈和公孙沫之外的第三人的存在,不自觉地喊了一声。 郁落白心中还是轻微地痛了一下,但是她看向霍无怀的眼神中已经隐隐有了度量和计较,她默默点了一下头,说:“我在。” 云澈稍微有些吃味,但是没明显地表现出来。 郁落白看了云澈一眼,云澈立刻就明白郁落白的意思,讪讪地放开了她的手。 郁落白朝着霍无怀走近了几步,问:“绿湄的情况怎么样?” 霍无怀顿了一下,他明显地感觉到郁落白语气中的冷静和平常。 果然她就是这样,一旦决定要抽身,就不会再有半点留恋。 既然郁落白都如此坦荡,他霍无怀作为一个大男人,就更不能扭扭捏捏,江湖儿女,不至于固步自封。 “你放心,她没事,明公子已经陪着她一起回到了南宫城。只是,安生她从白薇谷不告而别,我不知道她现在是否安全。”霍无怀语气也平静了下来,说道。 郁落白和安生还没有过多的接触,便没有再问安生的事情,倒是云澈担忧地问道:“安生不是说会一直跟着你吗?怎么会不告而别?该不是她在白薇谷受欺负了?素绡寂那个人又冷又嘴毒,是不是她看不惯医术精妙的安生?” 云澈说的这些,霍无怀又不是没有想过,但是从他们进入白薇谷以来,霍无怀便隐隐觉得素绡寂的大度和不计较都是因为安生,他觉得素绡寂应该不会暗地里针对安生。 他摇摇头,说:“不会的,其实素谷主,也不是外界传的那样凶悍冷漠,她其实……” “每个人都有阴暗面,你怎么就老是要当老好人,在所有的事情上和稀泥?素绡寂这个人,不可信。”云澈忍不住打断了霍无怀的话,颇有些怨怼地说道。 霍无怀知道云澈的担忧,也知道以云澈的性子,会这么想很正常。但是此刻的霍无怀已经是武林之主,中庸,才是他的处世之道。 他也不想再和云澈争论,他知道云澈此刻必定是含着一些私人感情和他暗戳戳较劲,他退一步就是了。 云澈也了解霍无怀,他当然明白霍无怀的态度,但是有些话,就是不吐不快。他也是仗着自己和霍无怀有过过命的交情,有时候说话也没有多加考量。 两个人此刻都是矛盾的化身,在江北颇有以后都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但是真的出了什么事,对方也不可能真的置之度外。 霍无怀和云澈一来一往之后便没有再说话,郁落白安静地站在一旁,不参与讨论。周遭一瞬间安静了下来,不知名的尴尬蔓延在几人之间。 公孙沫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流连了片刻,眉头不自觉地皱了起来。 两个月之前,那应该是三个人的初遇,混杂在风起云涌的逐鹿大会,他们携手并肩从腥风血雨中挣脱出来,感情应该朝着越来越巩固的方向而去,但是经历过傀儡城、纳川营和南宫城之后,三人的关系居然出现了翻天覆地的置换。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股力量指引着他们汇聚在云峰山,这个和天机阁看似站在对立面,实则有着千丝万缕斩不断关系的门派——巫棠教。 这场风暴的中心,看似在云澈、郁落白、霍无怀和叶葬身上,但是公孙沫心里隐隐觉得,这些都是障眼法,真正会在这个地方受到审判的人,似乎是苏愿。 苏愿,他背负着这个江湖中最隐晦的秘密,偏偏知道这个秘密的人都已经离世,而唯一可能揭开这个秘密的人,保不齐就是叶葬。 叶葬是所有事情中最大的变数,没有人能预判叶葬的棋,她总是能在最后一刻反将所有人一军,打得人措手不及。 “既然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那就不要自己内部瓦解。我们都只是为了解救出苏愿,最好是能在不惊动巫棠教势力的情况下,不到万不得己,不要和叶葬有正面冲突。”公孙沫这个时候不得不站出来说话,“前有杏子林被灭门,后有南宫城覆灭,中原武林的势力已经大大消减,天机阁刚刚推选出灵若作为阁主,一切都还在缓慢运转中,苏愿此刻又落入巫棠教手中,一旦大动干戈,叶葬埋下的线必定会牵扯而至,我们根本应付不了。” “回溶洞里,巫棠教到处都有眼线,我们站在这里太招摇了。”郁落白没有接公孙沫的话,提醒道。 郁落白和公孙沫有些客气的疏离,云澈不待见公孙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是更顺着郁落白,于是冲着郁落白点点头,两人率先朝溶洞的方向走去。 霍无怀是一直都很尊重公孙沫的,朝着公孙沫点点头,说:“轻钿带着朱雀司的弟子蛰伏在细缘镇,我们还有很多退路,没关系。” 第两百四十章 深山巫神 公孙沫对霍无怀的安排一直很放心,看着云澈和郁落白走远,公孙沫忍不住开口:“郁姑娘她,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她似乎有心事。” 霍无怀咯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接公孙沫的话。 公孙沫看到霍无怀脸上闪过一瞬的尴尬,知道霍无怀会错了意,以为自己在八卦他们三个之间的感情纠葛,连忙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感觉到她身上和我一样的情绪,忐忑的,不安的,‘近乡情怯’的情绪。郁姑娘她,真的和巫棠教没有关系吗?” 霍无怀万万没想到公孙沫注意到的竟然是这些,他紧紧抿着唇角,身体不自觉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摇头,拒绝和公孙沫交流。 “之前郁姑娘一直说忘记了自己的身世,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前后转变这么大,你就没想过,是否她已经记起了一些事情,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公孙沫目光老练地看着霍无怀,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 可是霍无怀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他眉梢眼角都挂着淡淡的哀伤,似乎有一把小刀在他心上一下下扎着,他表现出来的,都是对那种来去如风的感情的哀叹惋惜。 “我好像能看透所有人,可是,我看不透她。”霍无怀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的凄凉都要盖过龙江里溅起的水雾了。 公孙沫只能叹气,也不知算不算安慰地说道:“有些事情,需要往前迈出一步,一步不够,就再迈一步……”公孙沫说到这里的时候顿了一下,声音低了下去:“云澈他……我不希望他和郁姑娘,最后落一个互相伤害的下场。” 公孙沫知道云澈的身世,甚至知道他心上有割舍不掉的朱砂痣,但是公孙沫不知道私下里云澈和霍无怀已经相认,他说这话,也只是故地重游,感慨而已。 但是知道一切的霍无怀心里却顿时翻江倒海——他知道自己和郁落白缘分至此,不敢也不能强求。但是回想起曾经在云峰山上四兄妹之间的相处,那时候的他也曾暗暗吃味过燚和七月过于亲密的关系。 燚的感情向来炽烈,他对花意有着不能企望不能僭越的感情,但同时,他对七月似乎也是说不清道不明。 霍无怀还是惑的时候,就没少吃燚的醋,他作为旁观者尚且觉得燚对七月有着不一样的情感,那么燚他自己呢?他自己的内心究竟把花意和七月放在何种位置,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了。 可是现在的问题是,七月是那个已经离开南宫城不知去向的顾央烛,而郁落白,她是一个,和七月有着高度重合的个体。 霍无怀理不清自己的情感,那么云澈又能理得清他对花意、七月和郁落白之间的感觉吗? “灵若?我感觉你也心事重重的。”公孙沫是个有威严的老前辈,一般情况下他都不会干涉小辈的私人情感,可是目前涉及到的人,已经不单单是情感状况了,他不得不重视起来。 “前辈,我,会妥善解决的,请您相信我。”霍无怀低声承允道。 云澈和郁落白从岸边的老松树往下一跃,就落到了一块突出的大石头上,大石头后面就是溶洞的入口。 但是就在他们打算往溶洞里走的时候,一声沉闷的吼声从石头侧面传过来,同时伴随着沉重的摩擦声。 两人一同警觉,就看到一个水桶大小的头颅从石头后面抬起来,紧接着是粗壮的身躯,墨色和白色交缠的鳞片在天光下折射出恐怖的色泽。一条硕大无比的巨蟒就这么隔着不远的距离,眼睛像是两块打磨过后的琥珀,泛着幽幽的光芒,盯着两人。 郁落白感觉身体一冷,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看到巨蟒的一瞬间,她的头不由得刺痛起来,一种难以言说的感觉从她的心底升起,像是一株破土而出的毒刺,往她的血液里扩散。 巨蟒感受到郁落白的动作,头往她的方向探了一下,吐出猩红的信子,发出一阵冷气。 云澈紧紧皱着眉头,盯着巨蟒的眼睛,然后一把将郁落白护在身后,冲着巨蟒低声开口:“你怎么会在这里?” 是,云澈认识这条蛇。 不光认识,这还是他最害怕的存在——麟儿,花意养的蛇。 以前麟儿就养在清心阁下面的地窟里,七月会用药草和丹药喂食,某种意义上来说,它已经缓慢步入了蛟龙的行列。 八年前云澈还在巫棠教的时候,麟儿就已经大得可怕,没想到,它的寿命如此之长,八年间,又囫囵比先前长大了一圈,身躯前端的小爪子已经很明显,化龙之象显而易见。 它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按理说叶葬应该会派人看守着麟儿,不会让它乱跑的。 “这是什么?它,怎么会这么巨大?”郁落白感觉自己心底升起一股无边恐惧,可是又伴随着一些连她自己也分不清楚的愤懑,她错开云澈的保护,径直往前走了两步,死死盯着麟儿的眼睛。 “落白?”云澈想要伸手拉住郁落白,可是麟儿发觉云澈的动作,突然冲着云澈的方向冷冷地“嘶”了几声,云澈当即不敢妄动。 这时候公孙沫和霍无怀也从山崖边落到了岩石上,蛇类身上黏腻的腥气在迷蒙的水雾里散发得很明显,霍无怀看不见,可是听吐息,闻味道就断定了麟儿出现了。 霍无怀当然也知道麟儿,他和云澈一样,当初在巫棠教之时,也对这条异于同类的蛇畏惧非常。 虽然它在花意和七月的培养下,是条性格温顺的蛇,可是蛇就是蛇,不要妄想它会有人性,捕猎和冷血是它的本性,什么时候都不会变。 “叶葬把麟儿放出来了……”霍无怀心里不由得冷了下去,暗暗地想。 公孙沫看到麟儿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在他和花意初识的时候,就听花意提过,她自己养了很大的一条蛇。公孙沫自己也是游历过江湖的,波斯西域那边有舞蛇的商人,他也不是没见过,苗疆多蛇虫鼠蚁,深山中居住着树蟒他也听闻过,可是今日亲眼一见,他才惊觉,花意口中的巨大,真的不是夸张。 第两百四十一章 因果血战 “这就是传闻中,巫棠教的巫神?”公孙沫兀自咽了口口水,只觉得自然之灵秀诡谲,是俗尘之人所窥探不及的。 “哪有什么巫神,它只不过是药材吃多了,活得过长的蛇而已!”云澈不喜欢麟儿,以前不喜欢,他离开巫棠教那么多年再遇见它,那更是不喜欢。 得,不管是在场的四个人是武林中多么武力鼎盛的人物,遇见这种超出一般范畴的怪物,也是不够它塞牙缝的。 “是你……居然是你……”就在公孙沫和云澈说话的间隙,郁落白皱着眉头,满目怨恨地看着麟儿,继而冷笑起来,拔腿就朝着麟儿冲了过去。 “郁落白!你疯了!”看到郁落白的动作,云澈心胆俱裂,已经没有思考的余地,几乎和郁落白前后脚起步,也跟着追了上去。 郁落白抄起手刀,将全身的内力凝聚于掌刃,划出一道凛冽的气刃,朝着麟儿的七寸就削了上去。 麟儿本就是蓄势待发的姿势,察觉到郁落白的动作,头颅往后一缩,避开了郁落白的攻击,同时尾部朝上一扫,试图缠住郁落白。 可是郁落白此刻却化身为一道变化莫测的光影,在一击落空之后,足尖在麟儿的头颅上猛地踢了一脚,从麟儿巨大的身躯中游走开,手上的气刃精准地刺进了它的七寸之中。 麟儿被郁落白的一脚踢得头颅往后撇了好远,七寸之上的那道气刃已经劈开了它的鳞甲,伤到了它的血肉。 可是尽管郁落白的一击势头刚猛,于体型巨大的蛇蟒而言,无异于是蜉蝣撼树,不过尔尔。 麟儿的动作要比郁落白灵活太多,郁落白招数未收,麟儿的中段身躯已经裹成一个圈,倏而收紧,将郁落白拦腰缠住,凌空抬起。 “麟儿!”云澈几步踏着巨蟒的身躯冲了上来,双手一扬,“唰唰”间无数的暗器急速飞出,全部攻向它的双眼。 云澈的那一声呼叫让巨蟒停顿了一瞬,但是它还是头颅一震,避开了攻击它眼睛的暗器,暗器“叮叮”几声扎进了它的鳞片之中,它似是痛苦地吐了几下信子,缠住郁落白的身躯松了几分。 云澈在这个间隙冲向郁落白,一把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从巨蟒的缠困中拉了出来。 可是下一刻,麟儿的尾巴破空扫落,以迅雷之势,结结实实地劈向了两人。 如此快速的攻击,两人谁都没躲开,被恢弘的力道击中,双双甩出好远,结结实实地擦着地面滚落。 麟儿本来的攻击意图其实还没那么明显,但是郁落白对它的敌意激起它的本能,它抬起头颅,就要冲着摔落在地的两人冲过去,张开血盆大口,势要吞下两人。 被砸得七荤八素的云澈翻身抱住郁落白,将她护在怀里,飞快地在郁落白耳边说道:“不要惹怒它,平心静气,它不会吃我们的。” 霍无怀和公孙沫在一旁,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郁落白和云澈在顷刻间被巨蟒攻击倒地,霍无怀即刻拔出了背上的默渊剑,想要冲上去。 可是公孙沫按住了霍无怀的肩膀,阻止了他。 “前辈?”霍无怀被公孙沫按住的那一刻,握剑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 “郁姑娘她,和巫棠教当真没有关系吗?”公孙沫似乎看出了些什么,从郁落白对麟儿表现出的态度中,他便开始探究起来。 霍无怀心里一团乱麻,咬着牙说不出话来。 什么关系?能有什么关系,会有什么关系—— 霍无怀自己都理不清楚,她是七月,可是又不是七月,真正的七月另有其人,郁落白和顾央烛身上的特征,都各自和七月吻合,甚至顾央烛身上的铁证,已经足够证明她才是真正的七月。 可是若即若离的郁落白,也在某些时刻,隐隐和七月重合起来。 霍无怀觉得体内的毒素隐隐作痛,或许是他情绪太过悸动,四肢百骸开始透出麻痹和痛楚。 他在白薇谷为南绿湄试毒,当时盲了双目,体内滋生了不知名的毒素,素绡寂也没有办法拔除,只能给了他调息缓解的药,让他慢慢调理。 他不知道自己身体里那种未知的毒素会激化成什么,只不过因为他内力强大,才能不被侵蚀。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种毒素潜伏在他身体里,会在此刻像一剂寒冰之毒,冒了出来,让他整个人恍惚阴冷。 “不管如何,她也是戚前辈的弟子,难道你要见死不救吗?”霍无怀此刻已经顾不上公孙沫是自己的前辈,语气中带了指责。 “我总觉得你们之间的关系不简单,看来不是我多想。”公孙沫无端地感慨了一句,拿过了霍无怀手里的剑,朝着巨蟒冲了上去。 说话间麟儿的血口已经接近两人,公孙沫在这时飞身而上,手里拿着默渊剑,气势万钧地逼退了麟儿。 麟儿虽然不惧怕人,可是古朴的剑意它却能感受得到。公孙沫的能力要高出其他三人,加之有神兵在手,更是如虎添翼,游刃有余地和麟儿缠斗起来。 霍无怀看不见,茫然地感受着周边呼啸的打斗声,他闭了一下眼睛,不由得苦笑起来。 云澈这边因为公孙沫的加入,暂时缓了口气,可是郁落白却挣脱开了云澈的保护,挣扎着站了起来,身上怒气不减。 “畜生!”郁落白的目光一直锁定在麟儿身上,眼中满是杀气。 云澈看着郁落白的样子,脑海中仿若有一道清明的光闪过,一些掩盖在时光之下的微末记忆缓缓浮上心头——大火,八年前的那场大火,发生在清心阁,而麟儿,就豢养在清心阁下面的地窟里…… 虽然清心阁是炼制丹药的地方,可是不管什么情况下,不可能会发生那么大规模的爆炸。除非,有什么外部力量搅乱了清心阁里的东西,硝石,硫磺,以及一些不知名的东西混合,才形成了爆炸。 是因为,麟儿? 云澈心口一痛,明白了郁落白看见麟儿时的反常。 可是当他反应过来要阻止郁落白犯险的时候,郁落白已经朝着麟儿冲了上去。 “落白!”云澈大喊着往前冲,可是麟儿的尾巴这时候又横扫过来,云澈只能飞身躲过。 第两百四十二章 心之所向 公孙沫这边正和麟儿交战得难解难分,郁落白的攻势就劈了过来。 只见郁落白浑身鼓动着浑厚的力量,双手左右起势,一方为掌,一方为剑刃,身形如电,连公孙沫都看不分明,就在麟儿的七寸上剖开了一条深深的口子。 这一瞬间,公孙沫怀疑自己眼花了,他仿佛透过郁落白,看到了花意。 那一招一式,他都曾经在花意身上见过,他知道,那是花意的招式之一的“千叶”。 “我会的,多了去了。”记忆里,公孙沫和花意切磋的时候,花意骄傲地这么说过。 那时候公孙沫又问了什么呢,他想起来了,他问:“你这一身武功,就没想过收几个弟子传承下去吗?” 公孙沫和花意在相识之初,彼此都隐瞒了身份,他深刻地记得花意回答:“弟子啊,我有啊,但是我每个人只教他们一部分,他们合力,才是天下无敌。” “你是不想他们互相残杀,要他们一直合作,一直互助?”公孙沫问。 花意不置可否,只是笑笑。 每个人只教一部分——这句话在公孙沫脑子里回荡着。 郁落白,不仅真的是巫棠教的人,而且,她还是花意的亲传弟子。 那么,花意只收过四个弟子,叶葬和云澈公孙沫是知道的,郁落白,就是四弟子之一! 公孙沫对巫棠教花意的四个弟子其实知道的不是很清楚,他最了解的是燚,也是就云澈,毕竟花意当时和他提的最多的就是这个排名第二的弟子,印象中,似乎还有一个在巫棠教待得最久的弟子,好像是名叫——七月,花意指定的下一任教主继承人。 后来花意身死,公孙沫处理着天机阁的事情,分身乏力去查巫棠教相关,只知道巫棠教沉寂了很久很久,再在江湖上掀起波澜,教主已经变成了叶葬。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公孙沫一瞬间想通了太多事情,他看向云澈,终于明白为什么云澈一直都这么在乎郁落白。 原来,他们之间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那,还有一个弟子呢?还有一个弟子又去了哪里? 公孙沫的目光不由得看向了站在一边的霍无怀。 霍无怀一开始对郁落白的维护,和之后做的种种,包括遇见麟儿的淡然。一切的一切,都让公孙沫串联了起来。 他觉得太多的信息一下子涌进他的脑海,他不由得分了神。麟儿的身躯压了过来,他后退几步,轻飘飘地跃开,落到了一旁的岩石上站定。 麟儿被郁落白伤了之后,变得更加暴戾,把所有的攻击都集中到郁落白身上。 可是郁落白整个人的招式和路数都瞬间改变,灵逸和蹁跹体现得淋漓尽致。麟儿碰不到郁落白,郁落白也暂时不能对麟儿造成什么伤害。 就在郁落白一个回闪躲开麟儿的头颅的时候,它却整个身躯倏忽移动,翻腾起一阵旋风,郁落白被强劲的风力拂面,抬起手遮在眼睛前方,整个人轻轻在巨蟒身上一点,落到了和公孙沫对立的另一边岩石上。 然而就在郁落白刚刚站定,还没看清麟儿的意图时,麟儿的身躯再次回旋,紧接着一个身影“唰”地一下被麟儿的身躯裹挟着,从崖边跌落了出去。 “云澈!”公孙沫和郁落白分别停在山崖两边,这才看清那个被裹挟着跌落山崖的人是云澈。 公孙沫抬起剑锋,冲着麟儿的头颅击出几道剑气,暂时封住了麟儿的去路。 郁落白整个人没有一丝犹豫,脚下一跃,飞身上前,如同白鸟般离开地面,使出千斤坠,一把拉住了下坠的云澈。 云澈被麟儿击中,整个人昏昏沉沉地,等他回过神来,就看到郁落白将力量凝聚在五指之上,然后单手如同利爪,扎进了石壁之上。 两个人的重量就这么依托在郁落白的手指之上,底下是奔腾咆哮的江水,嶙峋的礁石分布在江中,若是如此掉下去,活命的几率那是小之又小。 云澈努力睁大了眼睛,不忍地看着苦苦支撑的郁落白。 悬崖周边都是光秃秃的石壁,郁落白即使武功高强,但是在这样一个垂直的环境下,根本没有让她借力的地方,什么枯树,藤蔓,统统没有。 就在云澈心念纠结的时候,他感觉到有粘稠的水滴滴落在他脸上,他极低地吐出一声“落白”,一大滴血就砸进了他的眼睛里。 他眨了一下眼睛,感觉血滴在眼睛里一阵阵刺痛,他这才看清,那是郁落白扎在山壁中的手指上流出来的血。 “放手……”云澈觉得眼睛里的刺痛蔓延到了心里,泪水急速地涌了出来,混合着郁落白的血滴,血泪似的从他脸颊上滑落。 郁落白皱着眉头,完全不理会自己的手指汩汩流出的鲜血。 “灵若,云澈和郁姑娘掉下去了!”郁落白无声地叹了口气,就听见平台上公孙沫的声音在猎猎的剑气声中传来。 云澈和郁落白同时朝平台上看去,却看见麟儿巨大的身躯裹着公孙沫的身影,铺天盖地般地从悬崖上掉落了下来。 “嘭——”一声巨大的跌落声,三个人,一条蛇,垂直落入了激流的龙江中。 突出的石台上,霍无怀心念完全乱了,他踉跄着扑倒在悬崖边上,睁着空洞的眼睛,茫然地巡视着前方,可是,只有呼啸的山风和湍急的河流声萦绕在他耳边。 他眼前一片漆黑,第一次,他自诩的一身高强武功,在此刻,毫无用武之地。 他们会死吗? 会吗? 霍无怀在心里问了自己无数遍,在面对千夫所指的逐鹿大会时的沉稳瞬间崩塌,他仿佛觉得自己身上和心里的某些不知名的东西随着这三个人的坠落一起陨落了。 如果,如果这些他在乎的人都不在了,那么他做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事情,又是为了什么呢? 就在霍无怀趴在悬崖边沉思的时候,负责追踪逃脱囹圄的麟儿的人追到了这里。 领头的人是留行,他远远地就看见一袭黑袍的霍无怀茫然地趴在那里。 他抬手示意后面的巫棠教弟子停下脚步,远远地观望着,没敢轻易靠近霍无怀。 然而就在他犹豫踌躇的时候,突然间一阵凛冽的山风裹挟着明显的蛇类的腥臭吹了过来。 不止留行闻到了,趴在悬崖边的霍无怀自然也闻到了。 这一刻,似乎是福至心灵,霍无怀没有一丝迟疑,整个人猛地一翻身,跳下了悬崖。 “霍无怀!”留行被霍无怀的举动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奔上前。 可是霍无怀坠落的速度太快,留行只来得及拽住了霍无怀披风的一角,眼睁睁地看着霍无怀如同一块磐石,落进了奔腾的龙江水中,激起一片小小的水花,然后,瞬间被更大的浪头淹没不见。 第两百四十三章 灵阁昏黄 “你说什么?”通往陵寝的蜿蜒道路上,夕阳的霞光从侧面照耀过来,把叶葬绣着繁华花纹的教主法袍渲染得熠熠生光。 一袭黑衣的月浑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半个面具上的交织海棠花花纹此刻仿佛浮动着一层血色。 他眼中蛰伏着复杂和不解,定定地看着叶葬。 叶葬的脸色可以用煞白来形容,就因为月浑子禀报的消息:霍无怀从龙江边的悬崖上跳下去了。 月浑子的任务就是负责帮叶葬搜集信息,他本来在巫棠教周围巡视,也没什么路线,但是在看到留行带着人拿着麟儿最喜欢的药草在林子里搜寻的时候,他也就是跟在了留行的人后面。 于是,他也就看到了留行看到的霍无怀跳崖的那一幕。 “我闻到了风里麟儿的气息,我怀疑,霍无怀可能是和云澈、郁落白在一起,麟儿很可能,把云澈和郁落白卷进了龙江里,所以……” 所以,霍无怀就跟着跳下去了。 真是好一出生死相随啊! 叶葬不说话,眼神飘忽地望着山边即将陨落寂灭的霞光,突然间古怪地笑了一下。 “教主?”月浑子是跟在叶葬身边时间最长的人,他太了解叶葬了,一般叶葬脸上出现这种神情,那就代表,她要开始破罐子破摔了。 上一次出现这种神情,还是要处置云澈,哦,也就是燚的时候。 在她开始不在乎,觉得就是捅破天也无所谓的时候,她就会这么古怪地笑。 可是月浑子知道,她心里其实是在乎的,不然,她就只会冷锐地发笑,然后再嘲讽。 “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要是他们都死了,那不是正好如我的愿吗?”叶葬瞬间调节好自己的情绪,回头看着月浑子,说:“下去。” 月浑子对叶葬言听计从,也从来不会多加干涉叶葬的行为,他冲着叶葬行礼,然后委身退开,顺着下山的道路离开。 走出几步,月浑子就遇见了顺着山路跑上来,脚步匆忙的留行。 留行脚步没停,和月浑子擦肩而过的时候,两人默契地对视一眼。 只一眼,留行就知道,霍无怀跳崖的事情,叶葬应该已经知道了。 留行几步追上了要上山的叶葬,行礼:“教主。” “霍无怀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果不其然,叶葬也知道留行要报告什么。 留行瞬间踟躇起来,握紧了拳头,低低地说:“是属下办事不利。没有尽快追踪到麟儿。它大概是落入龙江中了。” “麟儿的出走才是应该好好查查。”叶葬一言切中要害。“豢养麟儿的地牢一向稳固,怎么突然就在花朝盛会前夕出现这种事情。” “这……”留行是往往没想到这一层,低声问:“难道教中出了叛徒吗?” “叛徒倒是不至于,只怕是有人背着我搞了些小手段。”叶葬目光冷了一下,不过语气依旧温和,说:“陪我去一趟陵寝。” 留行点点头,恭敬地跟在叶葬身后。 走上陵寝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阿殊婆婆拿着火折子,在给牌楼旁边的宫灯点火。 一团团橘黄的火光依次亮了起来,让死寂的陵寝稍微有了那么一丝暖意。 “阿叶姑娘。”阿殊婆婆点完了灯,回头就看见叶葬站在牌楼下。 叶葬态度和煦地点点头,看了一眼牌楼后面的守灵阁,里面静悄悄的,只透出一点点微弱的光线。 “点灯这种事情,怎么劳烦婆婆呢,曲洛怎么不出来?”叶葬皱着眉头,语气尽量和缓。 阿殊婆婆拿着火折子的手颤抖了一下,看向叶葬,没说话。 叶葬瞬间就明白了什么,对着身边的留行示意,留行即刻就明白叶葬的意思,飞快地冲进了守灵阁中。 “婆婆,有什么意义呢?”叶葬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更多的是无奈。 阿殊婆婆浑身都颤抖了起来,苍老的脸上爬上不忍,颤声道:“他是云姑娘誓死都要护着的人,你却要把他送进陵墓陪葬,何至于斯?” “教主,守灵阁中没有人。”这时候留行来到叶葬身边,低声禀报。 叶葬眼中已经尽是释然,对着留行点了一下头,说:“曲洛,好样的,但是她能出得了云峰山吗?去追!” “是。”留行转身就往山下走。 阿殊婆婆往前走了几步,试图拦住留行,可是留行脚下御风,转眼就掠下了山崖,阿殊婆婆只能徒劳地看着留行的身影消失。 “婆婆,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你觉得做这些能挽回什么吗?”叶葬声音很轻。 “阿叶!教主!”阿殊婆婆转过身,看着叶葬的眼睛,突然间跪倒在她面前,浑浊的眼中泪水弥漫,痛心道:“你想要的,全都得到了,七月死了,云姑娘也不在了,你现在掌管整个巫棠教,为什么就不能高抬贵手放过苏愿呢?他……他什么都没做错。” 看着地位尊崇的守灵人跪在自己眼前,叶葬眼里无波无澜,她甚至都没有伸手扶起阿殊,只是平静地回复:“你觉得,他只要进了陵寝,就非死不可吗?” 阿殊婆婆咀嚼着叶葬的话,兀自沉思,等她琢磨出一些滋味,回过神来的时候,叶葬已经衣袂翩翩地离开了归魂崖。 风鸣谷,是位于云峰山主峰和侧峰之间的一个山谷,山谷中有祭坛,每年的花朝盛会都会在风鸣谷祭祀花神。 风鸣谷的尽头,是一道无人驻守的天堑,这里之所以没有守卫,是因为天堑下方是陷落的峡谷瀑布,瀑布下方暗礁林立,有多少试图逃离巫棠教的人从风鸣谷尽头顺着大瀑布跳下去,祈求有一线生机,可是暗礁林里只是又多了几具破碎的尸体罢了。 况且能从大瀑布活下来,也会死在河道两边的迷雾森林里,那里毒虫遍布,雾瘴丛生,从来没人涉足过。 不过曲洛是不怕迷雾森林的,迷雾森林和陵寝过于接近,这虽然是天然的屏障,但是毒虫会蛀蚀陵寝的建筑,于是巫棠教的开山祖师在修建陵墓的时候就根据迷雾森林里的毒虫习性,研制出了克制毒虫的药粉,混合在陵寝的所有的木材中。而作为守灵人,都会服下“散雾丹”,体内会滋生一种克制迷雾森林里的毒虫和毒物的毒素。 也就是说,整个巫棠教上下,只有守灵人能穿过迷雾森林。 第两百四十四章 风鸣落云 风鸣谷中生长着高大的蕨类植物,这里的地里位置得天独厚,灵气秀毓,蕨类植物突破了生长限度,遮天蔽日,郁郁葱葱。 这里是祭祀所在,因为历代教主都没有刻意处理过风鸣谷中的植物,草木在这个山谷中肆意生长,藤蔓缠绕,苔藓交叠,只有大小不一的青石板铺就在地面上,勉强算是通行道路。 曲洛拉着苏愿,脚步不停地奔袭在此间,一路上被蕨类植物的枝叶拂面,苏愿犹如被狠狠地抽着耳光,十分不好受。 苏愿仰头看向远处,看到树叶掩映间,祭台的角楼伸展出来,上面裹挟着翠绿的藤蔓,好像祭台本就属于这里,透出一种古朴的肃穆。 穿过丛林,便听到了奔腾的水流声,苏愿看见从高处奔流而来的江水,在自己眼前描摹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气魄。 飞沫腾空,水雾凝聚在空中,映着点点月光,交织出瑰丽的色彩,荧荧闪闪,不似人间。 “这里是落云峡,渡过落云峡,就是迷雾森林,出了森林,就彻底能离开巫棠教地界。”曲洛说话间脱下身上的巫师披风,解下腰间缠绕着的绳索。 “曲洛……”苏愿把目光从令人惊叹的鬼斧神工之上收回来,定定地看着曲洛,声音轻缓,“这里没有守卫,是不是因为,从来没人能活着从这里出去?” “落云峡虽然危险,但是结合我们的力量,要从落云峡全身而退不是问题,到了迷雾森林,只要我一直放血,你不要离开我左右,我可以把你送出去的!”然而曲洛完全没有管苏愿语气里的悲凉,咬着牙语气笃定。 “迷雾森林有多深,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鲜血流尽而亡?”苏愿看曲洛一直在捣鼓她腰间的绳子,忍不住一把拉住她的手,强迫她看向自己。 和苏愿四目相对间,曲洛刚才的一腔愤慨突然就如同被刺破的水球,流了个一干二净。 “坐以待毙吗?明天的朝阳升起,你就要被送去祭祀,这样也没关系?你什么都不关心,包括自己的生死?”曲洛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心里的感受,是生气更多,还是痛苦更多,她看不分明。 苏愿微微叹了口气,握紧了她的手,曲洛的手或许是沾染了水汽,冰冷得没有温度,苏愿用自己的温度一点点焐热她的手,低声说:“我有自己的考量,祭祀,是避不开的。” “我脑海深处一直有一些零星的记忆,是一个任凭我怎么努力也看不清的人,随着你陪着我待在陵寝的这半个月,那张脸越来越清晰,然后渐渐变成了你的样子……”曲洛说着,眼中渐渐蓄满了泪水,腾升的水汽围绕在她周身,那似乎不是水雾,而是从她心底散发出来的忧伤。 苏愿心神一震,嗫嚅着双唇,想要开口诉说什么,可是却抓不住一点头绪。 “我是不是,很早就见过你,我们,是不是经历过什么,我是不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曲洛的眼泪猝然坠落,砸在苏愿的手背上。 那滴眼泪冰冷刺骨,那股悲凉的寒意浸透苏愿的皮肤,沿着他的血脉,一路席卷到他的心里,他踉跄了几步,往后退开,眼神无助茫然。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我们,的确是在逐鹿大会上见过,可是,我的记忆不是完整的,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苏愿紧蹙眉头,心底升起巨大的恐慌,让他一度害怕去想那些被忘记的事情。 “都不记得了,原来有些事情,轻易就可以抹去啊……”曲洛感觉有灭顶的凄凉砸来,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缓起来,然后又慢慢理着手里的绳子,低声说:“可是我心里却总有个声音在叫嚣,不能看着你去死。” 苏愿站在一步开外,看着曲洛的脸庞,心口一阵阵揪着疼。 他又不由得想起在纳川营的时候,他和戚寒且在客栈守着昏迷的郁落白,叶葬带着曲洛到来,双方交手。 那时候苏愿真的完全没有胜算吗?哪怕是叶葬手持落痕剑的确如虎添翼,可是若正要殊死一搏,苏愿未必会输。 可是偏偏曲洛也在场,他对上漠然杀戮的曲洛,一点办法都没有,他只能一再退让,他始终觉得曲洛身上有一层若有似无的迷雾在牵扯着他的心,可是他理不出个中缘由。 他好像没办法,对曲洛下狠手。 跟着叶葬一路又到了江北,又被押送回巫棠教,这一路以来,要是他想走,没人留得住他。 可是他都没有离开,甚至心甘情愿地在巫棠教待了那么久。 他要查明自己的身世是一部分,而另一部分,却也的确是因为曲洛。 他总觉得自己丢掉了什么东西,和曲洛在一起,那种恐慌才会减少。 而从叶葬口中苏愿也才知道,曲洛选择抹除了一些东西。 选择抹除。叶葬用的是这四个字眼,那就代表,一切都是曲洛自愿的。 苏愿也明白,自己忘掉的那些记忆,或许都是会让他痛苦的,是本就不应该发生的。 所以他在陵寝的时候,也从来不提那些让自己困惑的曾经。 他以为,只会有他一个人,为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而痛苦,可如今,他才知道,原来曲洛和他一样,表面上云淡风轻,可是也被影影绰绰的曾经折磨着。 他们在陵寝相对的半个月里,是一种超脱世外的宁静,同时也是一种无声的催化。 他们之间,到底有过什么,曾经在逐鹿大会上,在不为人知的时候,在苏愿被操控的时候,他们之间到底滋生过怎样的情感,外人只能管中窥豹。那些隐秘只有他们自己知道,可是随着苏愿蛊毒解除,记忆清洗,曲洛选择忘尘。那段只有他们两个人经历过的曾经,就这么,消散在了时光的缝隙里。 “为什么,你会唤花意教主,为阿云姐?”曲洛整个人像是一株绽放在夜色中的植物,静谧,却忧伤,她流着眼泪,看着苏愿,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第两百四十五章 痴缠欲断 “为什么,你会唤花意教主,为阿云姐?” 曲洛突然的问题,彻底让苏愿失语,他脸色瞬间惨白不已,踉跄了几步,偏过头不敢再看曲洛。 为什么,为什么苏愿会和花意扯上干系。这样的问题,仿佛江湖上的人,都要问上一问。 可是那是苏愿最不愿提起的事情,那是他心底隐秘的一根刺。他的一生,都在和心底的这根刺和解。因为这根刺,动辄就能让苏愿鲜血横流。 “你自己的武器初刃索,你真的不知道是什么吗?巫棠教的中心权力人员都知道,那是曾经花意教主的武器,为什么,后来又到了你的手里?”曲洛仿佛豁出去,一股脑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苏愿在曲洛的话语中不由得握住自己的右手,右手手腕上,缠着冰冷的初刃索。 快要有十年了,这个武器陪着自己,走过了那么多岁月。它仿佛已经成为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每每贴着手腕上的血脉跳动,他都会滋生出无边的绝望。 “你不是,已经知道我的身份了吗?我会有初刃索,还有什么好奇怪的。”苏愿声音微微颤抖着,旁边的奔流声,一度要湮灭苏愿的声音。 “你心里一直都有一个,不能忘记的人,是吗?”曲洛感觉自己的心狠狠地抽痛起来,眼泪接连不断地落下,低声问。 苏愿握紧了右手手腕,初刃索像是切进了他的血肉,让他整个人颤抖不已。 他没说话,已经算默认。 曲洛紧紧拽住手里的绳子,她对这个结果一点都不意外,可是真的在苏愿这里认证了,她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掏空,冷风裹挟着苦雨,一股脑灌进来。滋生出愤慨,自卑和尖锐的疼痛。 两个人彻底缄默不已,周遭只有瀑布飞奔的声音轰隆不断,水雾交叠腾空,一切都湿漉漉地透着寒意。 这深远的沉默是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的,层层叠叠的脚步声回响着,哗啦啦一队人从草木之后冲出来,围住了瀑布边的两人。 可是被围住的两人去无知无觉,没有半分动作。 直到队伍分开一个缺口,花意和留行缓步走了出来。 “从这里逃出去,只有死路一条。你们只会沦为迷雾森林的里尸骨。”花意没有苛责,没有生气,只是无奈。 她看向苏愿,苏愿这才回过神来,眼中带着哀求:“是我的错,和她没有关系。” 说话间,苏愿眼底浮起细碎的水雾,叶葬将苏愿的情绪尽收眼底,无声地叹了口气,吩咐留行:“把遗鹤长老带到离舒宫安顿好。” “是。”留行领命,朝着苏愿走过去。 苏愿心甘情愿地要跟着留行离开,呆愣在一旁默默流泪的曲洛突然间一把抓住苏愿的手臂,满含哀怨的眼睛看着苏愿,她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口,却只有哽咽。 苏愿望着曲洛,无数情绪裹住他的心脏,他摇摇欲坠的眼泪倏忽落下,最后只留给曲洛“对不起”三个字。 苏愿拂开曲洛的手,跟着留行离开了落云峡。 叶葬挥挥手,其余的弟子也跟着留行快步离开,落云峡便此刻只剩下了叶葬和曲洛两个人。 “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人世八苦,你在陵寝跟着阿殊婆婆修行,却依旧参不透个中机缘。”叶葬对曲洛已经是足够宽容,就算曲洛违背了她的意愿,她也没有想过要严厉地处罚。换做别人,可能都够死好几回了。 “我,做错了吗?”曲洛含着眼泪,无助地看着叶葬。 叶葬虽然明面上是教主,可是在和曲洛的关系里,她更像是曲洛的姐姐。叶葬明里暗里维护曲洛的地方已经太多了,让她服下忘尘丹,本质上是为了她好,可是现在看来,就算她忘记了和苏愿曾经的纠缠,可是冥冥之中,她还却是逃不开名叫苏愿的魔咒。 叶葬开始后悔,当初让曲洛模仿花意的模样接近苏愿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以为曲洛跟着阿殊婆婆修行,不会被情缘左右。可是没想到,恰恰是没有经历过情愫的人,一旦陷进去,便无可自拔。 强制性让曲洛忘记那段感情,是正确的吗? 叶葬开始反思自己,不由得伤感起来。 叶葬可以将其他人玩弄于股掌之中,那是因为她可以不用顾忌任何感情,可是曲洛不一样,叶葬一直都把曲洛划在自己的阵营,除去利益关系,她更看重的是曲洛这个人。 “我从来都不想让你痛苦,可是没想到,却是让你越来越痛苦。”叶葬走近曲洛身边,神态慈怜地伸手拍了拍她的头。 “他不会有事的。”叶葬轻声说。 曲洛抬头看向叶葬,眼中透着不解。 “祭祀结束之后,我会放你离开,你可以,跟着苏愿走。”叶葬长长地叹了口气,说道。 “离开?跟着……教主?你这话什么意思?”曲洛彻底懵圈。 “如果你还认我是教主,就不要再插手其他事情。”叶葬语气中充满劝慰。 曲洛带着苏愿逃走这个事情被叶葬压了下来,曲洛回到归魂崖,由阿殊婆婆看照,苏愿被安置在离舒宫,静待明天的花朝盛会。 花朝盛会历年来的传统是清晨祭祀花神,夜间祭祀先辈。 此次花朝盛会和献祭苏愿一同进行,便要举行整整一天的颂祝,一面是祷告先辈,一面是荡涤苏愿心中的怨念。 这是巫棠教一年一度的重大盛会,届时会有十三位巫师,三位祭司,教主和大护法在风鸣谷颂祝,各苑护法在旁护法。 这是全教上下都重视的盛典,即使第二天才算正式开始,但是今晚巫棠教所有人便陆陆续续忙碌了起来。 无论是山道还是主路,宫灯彻夜不灭,半山腰的花圃周遭更是人头攒动,明明灭灭的火把穿梭在花圃间,一盆盆,一束束的海棠花被分配好,运送往各个宫苑。 举着火把的队伍火龙般逶迤在云峰山,从花圃一路朝着风鸣谷延伸。风鸣谷祭台周围摆满了海棠花,在火光的映衬下,宛若仙境。 第两百四十六章 花朝盛会 五月初五,晨光微熹。 随着阳光刺破云层,日光沐浴万物,云峰山上,从归魂崖开始,敲响了第一声晨钟,渺远的声音荡涤四方,紧接着离舒宫中吹响号角,编钟管乐并起,离舒宫外的踏云道上,火红刺目的海棠花锦绣团簇,宛如铺就一条烈火之道。 踏云道上两边站着火聆卫,身披暗红衣衫,戴着鬼面,各自持剑,守卫在此。踏云道之下的修云广场上,四角之上竖起鼓楼,激烈绵长的鼓声四起,在广场上回还不绝。 术律苑二护法留行、水镜苑三护法细辛、还复苑四护法山苍带领着各苑的弟子在广场上列队站好,恭敬地迎接教主。 本来该是封息苑五护法月浑子所在的位置却没有人,山苍整个人有些恍惚,额头上汗珠涔涔,不停地用袖子擦汗。他一边擦汗一边看着空出来的月浑子的位置,总感觉不安。 “月浑子呢?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居然不在?”山苍忍不住朝站在自己身边的细辛开口。 细辛看向山苍,一眼就看见他顺着额角滚下的汗珠,说:“月浑子是教主的密探,一年之中,你我都很少能见到他,他不在,要么是隐匿起来了,要么,是执行任务去了。” 月浑子在,那就代表一切都是安宁的,他不在,才是让其他人惶恐,那代表,教主安排他刺探别的事情去了。 钟声,号角声,鼓声,连绵不断,越是恢弘雷霆,山苍就觉得越是不安,简直汗如雨下。 细辛感觉山苍很不对劲,忍不住问道:“山苍长老,您没事?” 山苍摇摇头,看了一眼离舒宫的方向,火聆卫和那些铺就的海棠花如同一簇簇烈火,让山苍心悸不已。 “从昨晚开始就盗汗,想是受了风寒。”山苍使劲咽了口口水,低声说。 细辛是大夫,她只是粗粗地看了山苍一眼,就知道他压根不是什么风寒,倒像是神绪紧绷,心思不宁。不过山苍的好赖和细辛没关系,她也就没管。 这时候一阵金鸣之声从踏云道上传来,是叶葬和大护法走出了离舒宫,踏云道上的火聆卫拔出长剑,剑鸣叠起。随后十三个巫师和三个祭司簇拥着苏愿,从踏云道上鱼贯而出,巫师手上拿着法铃,每走几步便摇晃着,清脆的铜铃声和周遭的礼乐呼应起来,透出一丝肃穆。 苏愿被换上了素衣,行走在巫师的簇拥之下,他显得十分平静。 留行和细辛看着慢慢从踏云道上走下来的苏愿,两人脸上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不忍。 只有山苍,他的目光在叶葬和苏愿之间来回巡视,全身上下都不自在,如芒在背般地站都站不住。 巫师和祭司簇拥着苏愿走到修云广场的中心,然后三个祭司围着苏愿站好,十三个巫师齐齐跪下,嘴里低低念诵着外人听不懂的古语。 “拜!”三位祭司手里拿着海棠花花枝,冲着苏愿点了一下。 苏愿将双手交织在胸前,闭上眼睛垂下头颅。 踏云道上的火聆卫,广场上的四苑弟子,齐刷刷跪下。修云广场上的鼓声越来越急促,从广场往下的山道上,大大小小的号角扬起,呜鸣飘扬。 叶葬和暮隐从踏云道上走下来,三位祭司端上清酒,对着苏愿献颂之后,一杯交给苏愿,另外两杯交给了叶葬和暮隐。 叶葬和暮隐端着清酒,向苏愿颔首致礼之后,将清酒一饮而尽。 苏愿端着那杯酒,他的目光从叶葬脸上移到暮隐脸上,暮隐带着面具,喝酒的时候偏过头用宽大的袖袍遮住自己,然后掀起面具下方,露出下颚,饮下那杯酒。 苏愿只看见暮隐面具下苍白的皮肤,他微微叹息了一下,举起酒杯,喝下了清酒。 叶葬扬了一下手,踏云道上的火聆卫撤下了一半,严阵以待地站在前往风鸣谷的路口开道,十三个巫师起身,跟在火聆卫身后,三个祭司带着苏愿跟了上去。 叶葬和暮隐跟着祭司后面,开始往风鸣谷走去。 四苑的各护法跟上,其余的弟子慢慢从广场往风鸣谷行走。 浩浩荡荡的祭祀队伍从修云广场向风鸣谷移动,不多时,翠郁的风鸣谷中便传出了低低绵延的颂祝之声。 海棠花铺就的祭台分为三层,苏愿盘腿而坐在第一层,叶葬和暮隐坐在第二层,祭司在第三层,其余的巫师围着祭台不停地走动,嘴里祝祷着,偶尔停下来洒清酒,在四角上摆放的香炉里焚烧经文熏香。 四苑护法站在外围保卫,熏香和经文焚烧的浓郁气味和低沉的颂祝声在整个风鸣谷萦绕不散。 祭祀环节不能中断,要从清晨一直到日暮,其间的饮食也只能是斋戒过的素食,由巫师在用餐时刻分发给举行祭祀的人。 那是由素菜混合着米饭制作成的饭团,看上去极尽精致,但是不放任何调料,吃进嘴里属实无味。 最后一丝日光滑落,暮色四合的时候,巫棠教的宫灯依次亮起,火聆卫举着火把从风鸣谷朝着归魂崖移动,祭祀终于结束。 队伍向着陵寝走去,守灵阁外,阿殊婆婆和曲洛穿着素衣,手里提着引灵宫灯,站在陵寝的牌楼下迎接苏愿。 火聆卫只能在守灵阁外,不能进入,整个陵寝最前面是守灵阁,穿过守灵阁便是灵道,走完灵道,便是灵宫的大门,也就是要合并六块玄铁才能打开的关卡。 灵宫之内,只有守灵人、教主、护法可以进入,其余的人便要在灵道里等候。 灵宫之内机关重重,但是守灵人手里有布防图,这份布防图,是从巫棠教开山祖师巫棠的守灵人阿幸手里传下来的,阿幸是巫棠教的第一个守灵人,此后传给第二位教主流燚的守灵人阿途,接下来就是第三任教主花意的守灵人阿殊。 布防图的交接是生与死的交界时才能进行的事情,也就是说,在阿殊婆婆将布防图交接给曲洛之后,为保证布防图的机密性,阿殊婆婆就必须当着曲洛的面自刎。 这是不近人情的一项决策,但是守灵人一脉,都是这么传承下来的。 叶葬还年轻,阿殊婆婆也身体硬朗,叶葬从来没提过交接布防图的事情。 因此布防图,目前只有阿殊婆婆了解。 第两百四十七章 灵域之冢 阿殊婆婆打开灵宫大门之后,会先进入灵宫,关闭机关,而后送葬的人才能进入,穿过灵宫,便可达到冥域,冥域便是历代教主的棺椁安放之处。 苏愿,便要被囚禁在冥域之中,给流燚教主守灵。 火聆卫在守灵阁外两队排开站好,手中的火把在夜色中摇曳不定,阿殊婆婆和曲洛提着引灵灯走在最前面,穿过牌楼,进入守灵阁。 守灵阁是守灵人平时静修的地方,装潢十分简单,石桌石凳,外加后堂的住所,除此之外就是堆满经书的书架。 四苑的弟子每往前走一段距离就会原地留下十人待命,经过守灵阁,就是一条幽深,往前延伸的通道,是为灵道。灵道两边有烛台,每个烛台下面会留下两个弟子,从引灵人的灯笼里取下火种,点燃灵道中的烛台,然后待命守住烛火。 缓慢地点燃了灵道中的烛台,到达灵宫门口的时候,送灵的人已经只剩下三位护法,三位祭司,十三位巫师,两位引灵人,大护法和教主,还有苏愿。 灵宫之内,就是机关重重的所在,这后面是禁忌之处,如若不是此次要献祭苏愿,灵宫的大门只会在下葬教主的时候开启。 不过从叶葬执政以来,打破的规则也不少,教中骨干对此虽有惊讶,但是也觉得不管叶葬干什么,都是意料之中。 灵宫大门是一道沉重的石门,非人力所能开启,门后牵绊着各种机关,没有钥匙,暴力开启,会触发门后的火油机关,火油燃起,又会触发其他机关,在灵宫之中,每一步,都必须小心。 阿殊婆婆从叶葬手中接过拼接好的玄铁龟甲,在大门的凹槽里镶嵌下去。 沉闷的机括声在悠长的灵道里回响着,那道沉重的石门簌簌晃动着,掀开了一丝缝隙,沉积的灰尘在晃动下纷飞不已,领头的三位祭司后退几步,齐刷刷跪倒在地,开始吟诵经文。 十三位巫师围着苏愿走步,步伐交错,慢慢地开始手舞足蹈地跳起祭祀之舞,这是最后一道巫祝洗礼,此次仪式结束,苏愿便将在引灵人和护法的护送下进入灵宫。 随着仪式接近尾声,石门也彻底打开,借着灵道里微弱的烛光,灵宫的轮廓显现出来,入口处鳞次栉比地放着一些古怪的雕像,不是常规的天神罗刹,而是一些形态各异,广袖华服不知名的仙人模样。 十三位巫师退开,三位祭司从衣袖中拿出夜明珠,分别交给将要进入灵宫的人手里。阿殊婆婆和曲洛也吹灭了手里的引灵灯,换上了以夜明珠为灯芯制作的琉璃灯。 本来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突然山苍手中的夜明珠普通一声掉到地上,在石板铺就的灵道里砸出一声声悠长的回响。 “山苍长老?”细辛就站在山苍身边,她瞥了山苍一眼就发现不对劲。 只见山苍踉跄了几步,然后弯下腰喷出了一大口血,白眼一翻仰面往后倒去。 细辛一把拉住山苍,留行几步蹿过来搀扶住他的后背。躁动瞬间在灵道里炸开。 叶葬站在苏愿旁边,看见山苍的突发状况,她眉眼一沉,偏过头看了苏愿一眼,然后和暮隐交换个了眼神。 暮隐点了一下头,显得很平静。 “阿殊婆婆,引路。”叶葬不管山苍,冲着阿殊婆婆喊了一声。 可是阿殊婆婆那边没有回应,叶葬看过去,这才发现有两个巫师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阿殊婆婆身后,紧紧地贴着她,其中一个巫师的手按在阿殊婆婆的脖颈上,巫师翻了一下手腕,一抹寒光从他手心闪过。 “婆婆……”曲洛离阿殊婆婆最近,她身形一动想要上前,却被旁边的烛火黑暗中透出的剑气震了一下,无法接近。 那道剑气实在是霸道凛冽,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震慑住,一瞬间所有人屏住了呼吸。 通体漆黑,闪着古朴的光泽的剑锋最先从黑暗中露出来,然后,是一只遒劲的手,一身巫师服饰的人在烛光的掩映下慢慢退到阿殊婆婆身前,拦住了想要接近的人。 “默渊,霍无怀,是你?”叶葬面部顷刻间扭曲了起来,眼中的冷锐显露无遗。 无论是挟持阿殊婆婆的巫师,还是持剑的人,都是袒露面容,而叶葬也认识十三个巫师的脸,可是照此刻的情况来看,巫师是她熟悉的脸没错,可是那张面皮之下,恐怕就是另有其人了。 顾着查看山苍的细辛和留行还没反应过来,朝着阿殊婆婆的方向看去,此刻流动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众人都是一脸无措和茫然。 “易容术,这么高超,连我都没看出来,是云澈的手笔?”叶葬此刻心里颇有些五味杂陈的意味,她坦然地笑了一下,似乎是下了什么决定,往后退了几步,逐渐接近灵宫大门。 然后在所有人都不知道该如何的时候,叶葬竟然弃下眼前的局面,身形一闪,整个人像是一尾入水的鱼,掠进了灵宫之中。 叶葬这一举动让所有人都不解,只有苏愿和暮隐最先反应过来,苏愿企图拉住叶葬,可是叶葬身法如电,苏愿压根碰不到她。 暮隐完全就没有一丝犹豫,叶葬冲进灵宫大门之后,暮隐也飞快地追了上去。 他们两个人手里拿着夜明珠,夜明珠的光亮随着他们的身形移动,快得如同两道残影。 “叶葬!”苏愿大喊了一声,隐隐也有要跟着进去的意图。 但是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了苏愿,紧接着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快走!” 苏愿惊诧地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靠近了他的人,那个人也是巫师打扮,昏黄的烛光下,他的脸是陌生的,可是他的声音,苏愿最熟悉不过。 是公孙沫。眼前拉住自己的人,是公孙沫。 这个时候山苍的情况就没人在意了,细辛和留行枉顾了山苍,抬手挥了挥手,剩余的祭司巫师,以及接近灵宫大门守卫在灵道的弟子呼啦啦围了过来,瞬间把灵道的出口堵住。 第两百四十八章 往复不息 “诸位居然没事,还堂而皇之地混了进来,果然本领高强。”留行的目光依次扫过劫持阿殊婆婆的两个祭司,以及持剑的,拉住苏愿的,一共四个人,他顷刻就明白了,这四个人,是掉进了龙江中,却完好无损的公孙沫、霍无怀、郁落白和云澈。 “你们教主都已经不管了,你就不用坚持了。刀剑无眼,这位婆婆是教中元老,伤了她,你们恐怕都不想?”劫持阿殊婆婆的巫师终于开口,确是云澈无误。 本来应该是叶葬坐镇在此主持大局,可是谁都没想到,叶葬竟然什么都不管地冲进了地宫之中。 留行作为术律苑长老,此刻就是他资格最大,记得麟儿逃出囹圄的事件中,叶葬曾经说过,教中已经有人生出了二心。 眼下这个对阵的局面,这个二心之人,究竟是一直维护苏愿的阿殊婆婆和曲洛,亦或是昏倒在地的山苍,还是……一直都极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的细辛? 留行脑子里乱哄哄地,但是也明确地知道,保证阿殊婆婆的安危,是最重要的。 “让所有人撤开!”云澈一面劫持着阿殊婆婆,一面冲着留行喊。 留行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动作,他缄默地和细辛对视了一眼,细辛的眼中,闪烁着对阿殊婆婆的担忧。 “阿殊婆婆是花意教主的守灵人,若是有什么意外,你我万死难辞其咎。”细辛其实从叶葬和暮隐不管不顾地进了灵宫之后就明白,苏愿的去留,是否要献祭,此刻都已经不是最重要的。 教主的目的,从来都是借着献祭苏愿的由头,打开地宫大门。她的最终意图,一直都是地宫,而不是苏愿。 留行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叶葬教主向来不屑这些法礼繁文缛节,花朝盛会要祭祀苏愿,说到底,是要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名头集齐六枚钥匙,打开灵宫大门。 可是,灵宫之内,除了历任教主的棺椁,就不会再有其他,她到底要进灵宫里找什么,留行始终想不明白。 现下的实力衡量,虽然对方只有四个人,可是巫棠教最不能出事,最没有武力值的阿殊婆婆在对方手里,他们四个又是江湖上赫赫有名,动辄搅弄风云的大人物,就算他们身处巫棠教腹地,真要动起手来,哪一方都占不到便宜。 “退下……”留行心里已经有了考量,无奈地让围上来的弟子让出退路。 “走!”云澈对着公孙沫和苏愿那边喊了一声,然后,他劫持着阿殊婆婆,跟在他旁边的巫师一起,慢慢往外退出去。 公孙沫拽着苏愿的手,几步跟了上去。 苏愿的目光紧紧盯着那扇敞开的石门之内,里面的可见度很低,似乎只有无边的黑暗,叶葬和暮隐进去之后,里面一直寂静无声,像是一道可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然后苏愿看向了一直呆呆站在灵宫前面,手里提着琉璃宫灯的曲洛。 只见曲洛一点都不关心混进来的人是不是要离开,而是看向灵宫之内,若有所思。 “婆婆,灵宫里的机关,教主知道吗?”就在云澈劫持着阿殊婆婆后退的时候,曲洛突然扬声问道。 云澈停下了脚步,看向曲洛,眼中浮现出不解。 跟在云澈身边的巫师是郁落白易容,她也看向曲洛,脸上闪过一丝苦涩。 “她当然,不知道。”阿殊婆婆苍老的声音带着颤抖,她不害怕身后劫持自己的人,她真正担忧的,是枉顾一切,冲进了灵宫之内的两个人。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提着宫灯的曲洛,只见曲洛神情决绝地看了苏愿一眼,然后低声说:“走,一切,都和你无关了。” 然后,在苏愿还没开口的时候,曲洛提着宫灯,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灵宫之中。 “曲洛!”细辛看到曲洛的做法,脑子里轰地一声,觉得顷刻之间,巫棠教的主脑都疯了,变成了枉顾生死的傻子,她抢步上前,想要阻止曲洛。 “细辛,算了。”留行一把拉住细辛,对着她摇了摇头。 “干什么,走啊!”云澈那边也是一阵头痛,他不懂巫棠教一个个人都在干什么,但是他目的明确,只是要救走苏愿。 云澈这么一嗓子,又把混乱的局面拉回现实,站在一旁的巫师和祭司慌乱地左看看右看看,对发生的一切茫然错乱。 山苍依旧脸色惨白地昏睡着,还复苑的两个弟子蹲在地上照看他。 细辛和留行僵持着,没有管此刻往外退出去的人。 “不,我不走……”缓慢的后退中,苏愿突然停下了脚步,深切地看着攥着他手臂的公孙沫。 “苏愿?”公孙沫眼中闪过讶异。 “我要知道一切,我要知道,我到底是谁!”苏愿声音沙哑地冲着公孙沫说出这些话,然后,他一下子挣开公孙沫的牵制,朝着灵宫里追着曲洛还能看见的光亮而去。 “苏愿!”公孙沫踏上前一步,捉住了苏愿的肩膀,苏愿施展轻功,唰地一下退了好几步,已经进入了灵宫之中。 公孙沫和苏愿纠缠间,也踏入了灵宫的大门之内。 他们两个人在大门之内你一招我一招地纠缠,苏愿要跑,公孙沫在阻拦。 然后就在所有人都看着舆论的中心苏愿反常的时候,持剑而立,始终没有说话的霍无怀抢过一颗夜明珠,提着默渊剑,在缠斗的公孙沫和苏愿身边掠过,如同一阵风,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只见那抹光亮上下翻飞了几下,彻底隐入了黑暗中不见。 “霍无怀!”公孙沫刚阻止了苏愿的脚步,就看见添乱的霍无怀也追了进去。他气血涌起,喊霍无怀的声音里带着十足的怒气。 “霍无怀,他疯了吗?他在干什么!”劫持着阿殊婆婆的云澈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这灵宫里是有海妖的诱惑吗?为什么一个个正常的人,都要往里面冲? 这时候苏愿也趁着间隙往前奔袭了好一段路,公孙沫还锲而不舍地追着要把苏愿拉回来。 他们俩的身影已经离灵宫大门越来越远,逐渐往灵宫深处而去。 公孙沫“回来”的声音回荡在灵宫空旷的内部。 第两百四十九章 穷途之境 可能是秉持着,要疯一起疯的原则,本来站在云澈身后一直冷静的郁落白也一个闪身,要接近灵宫的大门。 “站住!”但是郁落白的去路被留行拦住,留行本就如同流动的风,飘忽邃然,他身上透着冷然,手里滑出一把匕首,冲向郁落白,声音里带着决然:“巫棠教重地,外人不得入内!” 刚才冲进去的公孙沫和霍无怀他没来得及拦住,可是看见郁落白的动作,他决计不能让巫棠教的陵寝变成谁都能随便亵渎的无人之境。 “让开!”郁落白没有一丝废话,一个手刀劈向留行。 留行抬起匕首和郁落白相抗,金鸣碎玉之声清脆地在灵道里炸开。 “咻”一声轻响,几道暗器闪着凛冽的光刺向了郁落白。 郁落白侧身避开暗器,落到了一盏烛台之下,那飞出的暗器来自细辛手中,被郁落白避开之后,力道深厚地扎进了郁落白身后的墙上。 借着烛台闪烁晃动的光,可以看清那是一排细如牛毛的银针。 郁落白也是个大夫,她对这种暗器一点不陌生,医家圣手,大多用银针作为暗器。 可谓是救命时扎几针,要命时也同样扎几针。 郁落白刚避开暗器,留行的匕首就蕴含着剑气,击向了她。 她脚下走了几步,匕首的力道擦着她的衣袍划过,顷刻间搅碎了巫师的披风。 郁落白在瞬间点起脚尖,平地掠起,在墙上借了力,整个人身形翻飞,越过留行,翻进了灵宫大门之中。 细辛在此时荡出一道白练,缠住了郁落白的脚踝,郁落白擦着灵宫大门落下,“歘”地一下手中击出剑气,割断了白练。 就在乱成一锅粥的时候,灵宫的大门突然轰隆一下晃动起来,然后两扇本来敞开的大门,一点点从两边合拢。 细辛已经跃进大门,和郁落白交上了手,两人在灵宫大门的线上来回横跳,细辛扯着郁落白的衣衫,郁落白一个金蝉脱壳,褪去了外衫,稳稳地站在了灵宫之内。 留行这才看见,本来昏倒的山苍,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过来,悄咪咪摸到了置放钥匙的凹槽旁,拿下了属于还复苑的那片钥匙,他甚至手里拿着武器,想要毁掉放置钥匙的凹槽。 不过留行眼疾手快,一掌劈在山苍背上,山苍生生接下那一掌,也不顾口吐鲜血,手里攥着那扣下来的那一片钥匙,就要往灵道外面冲。 “山苍!”留行咬着牙,怒气顶到了顶点。 可是就在留行要往外追山苍的时候,还复苑的弟子冲上来拦住了留行,掩护着山苍奔逃。 “拦住他!”留行一面清扫拦住自己的还复苑弟子,一面冲着术律苑的弟子大喊。 站在灵道里的弟子还不知道灵宫大门口发生了什么剧变,就看到留行和还复苑弟子动了手,山苍往外冲,一下子,灵道内术律苑和还复苑的弟子开始自动划分阵营,动起手来。 封息苑和水镜苑的弟子不知所措地看着另外两方交战,灵道里顷刻间兵刃交接,混乱不堪。 灵宫门口,细辛和郁落白已经彻底进入了灵宫之中,缠斗不休,留行被还复苑弟子缠住,巫师和祭司贴着灵道站着,没有参与进混乱打斗中。 云澈看着被扣下一片钥匙的大门已经缓缓关闭,此刻已经只留下一个身位的距离。 他又气又担忧地看向大门之中,可是郁落白和细辛的身影已经看不见。 “落白!郁落白!”云澈开始自暴自弃,觉得此刻所有人都不正常,他也没心思再劫持着阿殊婆婆了,收起自己的短剑,几步冲到大门旁,眼看他没办法让郁落白出来,他死死咬了一下后槽牙,侧身进入了灵宫之中。 一起疯,要是谁都出不来,都死在陵寝里,那也是个不错的安息之地。 看着灵宫大门即将合起的时候,云澈在心里无奈地想。 留行看着山苍已经沿着灵道跑了出去,他鞭长莫及,回过头的时候,就看到灵宫大门已经只留下一道半个身位的缝隙。 他一看外面,好家伙,除了一直盯着那道即将合起的大门看的阿殊婆婆,细辛和云澈都不在了。 他连思考的余地都没有,避开拦住他追山苍的弟子,一个飞身,堪堪沿着快要卡住他的缝隙,滑进了灵宫之内。 “嘭——”一声,两扇大门彻底合上,整个灵道晃动了一下,随即各种机括转动的声音从大门之后传出来,各个机关已经复位。 那个放置钥匙的凹槽将五片玄铁推了出来,玄铁乒乒乓乓地掉落在地,还在灵道里不知所已动手的弟子停了下来,齐刷刷地望向已经紧闭的灵宫大门。 阿殊婆婆提琉璃宫灯的手有些颤抖,她蹲下身,捡起了地上的五片玄铁,苍老的脸上无悲无喜。 她握紧那些玄铁,扔下宫灯,穿过那些呆若木鸡的弟子,朝灵道外走去。 还复苑弟子敢拦留行,可是此刻,看着阿殊婆婆,他们面面相觑,没人敢动手。 他们都知道,若是敢对阿殊婆婆动手,那其他三苑的弟子会一拥而上,弄死他们。 守灵阁外的火聆卫已经听见灵道内传来的打斗声,但是碍于身份,他们没有资格进入灵道,便只能无奈在守灵阁外守着。 直到几个还复苑的弟子护着山苍从守灵阁中跑了出来,山苍嘴角带着血迹,手里紧紧攥着什么。 山苍看了火聆卫一眼,没有说什么,穿过牌楼,要离开归魂崖。 但是火聆卫的首领拦住了山苍,直接问道:“山苍长老,里面发生了什么?你怎么没有跟随送灵。” 山苍古怪地笑了一下,低声说:“教主没了。” 这句话不头不尾,说出来的瞬间,首领已经哗地拔出剑,指向了山苍。 “大逆不道,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首领扬声指责。 “你想干什么!我是巫棠教的护法,你现在拿剑对着我,你是不是也要大逆不道!”山苍神情已经有些疯癫,目眦欲裂地和首领对视。 火聆卫虽然直属教主管辖,但是和长老苑的护法之间是没有上下级关系的,长老苑不能调动火聆卫,火聆卫也不能无故讨伐长老苑护法。 第两百五十章 困境末路 “山苍!”就在山苍和火聆卫首领对峙的时候,阿殊婆婆从守灵阁中走了出来。 山苍回过头看向阿殊婆婆的时候,脸色顷刻黑了下来。 只见阿殊婆婆手里拿着鞭笞锏,举过头顶,然后冲着火聆卫首领下令:“火聆卫听命,拿下山苍,夺回玄铁甲!” 首领看向山苍,明白了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东西是什么。 见鞭笞锏如同见教主,更何况是阿殊婆婆拿着鞭笞锏下令,已经足够调动火聆卫。 火聆卫首领当即将手里的剑刺向了山苍,山苍身边的弟子亮出兵器,几个人护着山苍,和首领动起手来。 其他火聆卫也朝着山苍和那几个还复苑弟子冲了上去。从守灵阁里跑出来的还复苑弟子眼看山苍被火聆卫围攻,又哗啦啦加入了战斗。 牌楼之下,刀光剑影不断,然后在某个瞬间,山苍退到归魂崖边,只见他扬手一挥,夜色中,一枚深色的玄铁划出一条弧线,越过众人头顶,落入了归魂崖下的深渊之中。 那枚玄铁掉落得猝不及防,火聆卫没有反应过来。 山苍扔掉玄铁之后,摊开双手放弃了抵抗。 火聆卫的长剑纷纷架在了山苍肩上,他倔强地看了首领一眼,就被长剑压着跪倒在地。 “婆婆,你动用鞭笞锏压制我,我做了什么?你在党同伐异吗?”山苍声音冰凉地问。 阿殊婆婆站在人群之外,看着玄铁落下悬崖,不由得踉跄了几步。水镜苑的弟子急忙冲上来扶住她。 她看向山苍,一股郁结堵在胸口。她此刻的确没资格定山苍的罪。她只能无奈看向火聆卫首领,再次下令:“教主被关在了灵宫之中,速速找到玄铁甲。” —— —— 灵宫之内,一切都是昏暗的,只有各自身上带着的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芒。 穿过曲折的冥道,借着手上的两颗夜明珠,叶葬和暮隐在空旷的灵宫中小心翼翼地穿行,终于安全走通灵宫,来到了灵宫和冥域连接的地方。 这里是灵宫的尽头,后面就是放置巫棠教历代教主棺椁的地方。可是到达此地,除了坚固的石壁,就已经没有任何一条道路,叶葬和暮隐似乎陷入了困境。 “难道走错了?不是这里?”暮隐举着夜明珠四处查看,却始终没有看出出路到哪里。 叶葬摇头,冷静地说:“不可能,按照山势走向,冥域就在这个方向。一定是我们没有找到机关。” 叶葬站在原地凝视了一会儿,看到左右石壁上矗立着两个烛台,在这样的环境下,即使这是长明灯,但是过去了那么久,应该也不会再燃烧了。 叶葬让暮隐到左边的烛台查看,她自己走到右边的烛台旁边,深处双指沿着烛台的构造摩挲着,但是并没有感觉出什么不同。 她沿着烛台转了一圈,突然觉得脚下的似乎存在着空间,她点起脚尖冲着烛台下面的地面点了几下,果然感受到轻微的空间回响。 “烛台下面的地砖是空的。”叶葬冲着暮隐说了一句,暮隐会意,两人一起冲着烛台下面踏上重重的力量,烛台下面的地砖咔哒一声下沉,而后机括声连绵不断地在空旷的空间里回响,空间中心的地面轰鸣一声,地砖卡啦啦向四角方向张开,一座座铜人铁骑从下方的空间中升了起来,铜人铁骑四周分别矗立着灯台,四个灯台都是用水晶石修建的,借着两人手里夜明珠微弱的光芒,四个水晶灯台互相反射,将光亮最大化,整个空间即刻明亮起来。 叶葬和暮隐把夜明珠放在烛台上,光亮就这么互相折射着,恍若无数的灯火亮起。 “教主……”叶葬和暮隐还没来得及去查看那升起的铜人铁骑阵,就听到冥道方向传来曲洛的声音。 叶葬回头,眼中并没有多少惊诧,目光平静地看着曲洛走出黑暗,慢慢朝着她走近。 “你真的,从来不肯好好听我的话。”叶葬知道曲洛势必会跟进来的,她可太了解她了,所以看到她的到来,叶葬一点都不意外。 但是叶葬却不知道到底该给曲洛一个什么样的定义,曲洛对叶葬绝对忠诚,可是叶葬却生出了一种把曲洛留在身边并不能给她她想要的生活的感觉。 一切都会尘埃落定,到时候,她就放曲洛和苏愿离开。叶葬由衷地想。 “里面机关重重,进来了可就没有退路了,现在还有机会,你退出去灵道里等我。”叶葬还是忍不住劝说。 “可是你是教主啊,我的一生,都只追随你,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曲洛也是陡然间那种奋不顾身的情绪越来越强烈。或许是她意识到了一直以来叶葬对她的诸多宽容,这个世界上,只有叶葬会对她好,也只有叶葬,真的在乎她。 暮隐还是没什么紧急情况就把自己降低成透明存在的人,他只是淡淡地看着曲洛,不发表任何意见。 听到曲洛说这样忠心的话,叶葬不可谓不感动。她和郁落白、霍无怀和云澈之间哪怕关系错综复杂,可是都是彼此心计重重,有些话真假掺半,更多时候都是他们四个人之间彼此利用。 可是只有曲洛,除了对苏愿的感情是个意外插曲,她真的从始至终,都是尽心尽力追随在叶葬身边的。 “从苏愿那里了解到一些事情之后,你还是坚定地要跟着我吗?”叶葬不禁感慨地问道。 曲洛苦笑了一声,说:“可是是你把我从泥潭里拖出来,没有你,怎么会有今天的我呢?” 曲洛手里捏着琉璃灯的灯芯,光亮微弱,可是在叶葬眼里,那也是一道刺目的光芒,她不由得有些心悸,低声从曲洛喊:“过来,跟在我身边,小心机关。” 曲洛刚往前走了几步,还没靠近叶葬,一旁的暮隐突然警觉起来,目光凛冽地盯着曲洛背后的黑暗中。 叶葬的目光也越过曲洛,看向黑暗中那一抹白色的剪影。 “你进来干什么?霍无怀。”叶葬声音中透着冷锐,没有一丝情面地开口。 那抹白色的剪影慢慢从黑暗中凸显出来,是手持默渊剑,撕掉了人皮面具的霍无怀。 他目光沉沉地看着叶葬,抿着唇没有说话。 第两百五十一章 尘埃之下 “轰”地一声,灵宫的大门彻底合上,云澈闪身夹着缝隙滑进来,此刻人离大门最近,那些溅起的灰尘全都喷到他脸上,他一边挥舞着手驱赶灰尘,一边弯腰咳嗽,嘴里还嘀嘀咕咕:“疯了,全都疯了!” 细辛和郁落白还在黑暗中交手,留行拿着夜明珠跑过去,把细辛拉开,小声说:“别打了,我们都被关在里面了。” 郁落白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不甚在意,云澈急匆匆地跑到郁落白身边,焦急地看着她,说:“你跑进来干什么?我们不是说好了,救了苏愿就走……” “苏愿不是也没和我们走吗?他跑进陵寝里,我难道不能跟进来吗?”郁落白微微喘着气,有些不高兴地瞪了云澈一眼。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想法。”云澈由衷地叹了口气,说。 郁落白偏过头看着前方的黑暗,没有接云澈的话。 郁落白和云澈假装成祭司,祭司的法袍手腕处缝了一个白色的纱网,可以把夜明珠放进去,便能随时用夜明珠照亮。 而留行进来的时候,他手里也捏了一颗夜明珠,三颗夜明珠的照耀下,面面相觑的四人突然沉默了下去。 “外面的人不能把门打开吗?”好半天,细辛才小声问了一句。 留行皱着眉头,颇为无奈地说:“就是山苍取下了钥匙,灵宫大门才会关闭,现在外面能说上话的只有阿殊婆婆和火聆卫,估计山苍是不会就范的。” “所以是山苍和他们里应外合,他们才能鱼目混珠进入陵寝送葬。”细辛不忿地看向郁落白和云澈,低声说道。 留行不置可否。 云澈挑眉,双手一摊,说:“你猜得没错,的确是有了山苍的帮助,我们才能混进来。” “你得意什么,现在大家都困在这里,出不去只有死路一条!都是因为你们!”细辛想到这些人搅乱了祭祀典礼,心中更是怒火中烧,看云澈的眼神几乎带着刀子。 云澈的目光在细辛身上打量了一会儿,问道:“你就是长老苑新增加的水镜苑的护法?” “关你什么事!”细辛平时话不多,但是面对无端闯入巫棠教的外人来说,她嘴里可不会有什么好话。 “看上去年纪也不大,看来叶葬很重视你,竟然让你担任水镜月的护法。不错,巫棠教的体系,果然越来越完善了。”云澈有些感慨地笑了起来,对细辛刺人的态度倒是不怎么在乎。 “云公子、郁姑娘,我知道两位都是教主的朋友,我想我们也没到非要兵刃相见的时候,我和细辛只想找到教主,而你们要保护遗鹤长老的安全,我们暂时休战,不要为难彼此。”留行是一个顾全大局的人,况且就叶葬对郁和云的态度来看,他们之间显然纠缠颇多,不是一两句敌人或者朋友就能说得清楚。 在机关遍布的陵寝之内,无意义的争斗对双方都没有好处。 云澈知道留行的的实力,要是真在这里分出个高下,大家都讨不到好处,休战是最理智的做法。 协商好之后,四人朝着灵宫深处走去,去寻找在他们之前进入的几人。 比郁落白他们要先一步进入的灵宫的苏愿和公孙沫此刻正奔袭在黑暗的甬道中。远远看去,泼天的黑暗中,只有两颗快速移动的夜明珠前后追逐着。 “苏愿!”仅仅隔着一个身位,公孙沫终于一把钳住苏愿的肩膀,止住了他前进的脚步。 公孙沫的五指灌注了内力,如同钢爪扣住了苏愿肩膀的大穴,苏愿无奈停下,却执拗地偏着头,不看公孙沫。 “我都知道了,全部,那个人就在这里,我要去见他一面。”苏愿声音很低,可是说话的时候,语气在微微颤抖。 公孙沫的脸色在夜明珠的照耀下显得惨白无比,他放开苏愿,走到他面前,痛心地说:“我不知道叶葬对你说了什么,但是你要知道,从曲洛接近你开始,一切都是不怀好意的,叶葬她在利用你。” “我知道她在利用我,可是我不在乎,最起码她不会阻止我去探寻真相!”苏愿正视公孙沫的眼睛,咬着牙说道。 “真相?什么真相?你魔怔了,苏愿!九年前是这样,现在还是这样!巫棠教到底对你有什么吸引,你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陷进去!”公孙沫拧着眉头,眼中都是不忍。 “因为我也属于这里!你难道不知道吗?影公子,我的父亲,就是巫棠教的第二任教主流燚,他就埋在这里!”苏愿突然嘶吼了起来,眼底瞬间闪烁着泪花。 苏愿的话如同一道惊雷,准确地劈在公孙沫头顶,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苏愿精神错乱在胡说八道。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公孙沫震惊之余又觉得可笑,他迅速冷静下来,语气冷硬地问了一句。 “很不可思议是,其实我自己也不是很相信,但是答案就在里面,找到那个人的尸身,一切就真相大白了。”苏愿仿佛自暴自弃,说完便错开公孙沫径直朝前走去。 公孙沫愣在原地,扭过头看着苏愿的身影在他佩戴的夜明珠的照耀下一步步朝着灵宫深处走去,那一抹亮光,只能照亮苏愿单薄的身躯,他显得那么寂寥,但是脚步又那么坚定。 公孙沫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在原地站了多久,他已经对外界没了感觉,苏愿佩戴的夜明珠光亮彻底湮灭在黑暗中之后,他似乎把自己站成了一尊雕像。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如果苏愿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公孙沫他自己从师父苏茫还在世的时候,就未曾听到哪怕是一丁点的风声? 难怪师父临终的时候让他跪在她面前发誓,发誓永远不去调查影公子,永远保护自己的师弟苏愿。 也就是说师父知道这是个不能见光的秘密,所以才不让他调查,不让他知道哪怕一丝一毫。 “公孙先生?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遗鹤长老呢?”就在公孙沫沉思的时候,后方追上来的郁落白一行人走了上来,郁落白不见苏愿,低声问道。 公孙沫看向开口说话的郁落白,眼中浮动着复杂和深沉。 郁落白的身份,也如同他猜想地那样吗? 那么今日进入巫棠教陵寝的人,几乎都是和巫棠教牵涉甚密的人,这,难道是天意吗? 第两百五十二章 绝处逢生 苏愿孤注一掷地往前走着,终于在前方看见了耀眼的光芒,比夜明珠的光芒更甚,他心中一阵惊诧,疾步冲了过去。 他这才看到眼前从地上升起的铜人阵,以及在山壁四周搜索的叶葬、暮隐、霍无怀和曲洛。 看见曲洛是安全的,苏愿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走向铜人阵,看着曲洛的背影,轻声喊了她一声。 曲洛猝然回头,看见好整以暇正在那里的苏愿,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自处,嗫嚅着双唇说不出话来。 叶葬对于苏愿会跟进来一点都不意外,她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苏愿一眼,便接着搜寻山壁,没再管。 暮隐更是除了叶葬的命令,其余的事情他都不关心。 霍无怀把目光从山壁上移开看向苏愿,眼中带着淡淡的哀伤。 他懂苏愿,也知道苏愿为什么那么执着要进来。 不光是因为曲洛奋不顾身地跟着叶葬进来,也更是因为他要弄清楚自己的身世。 “我不是让你走吗?我不是说了这和你没有关系吗?你为什么要进来?”好半天,曲洛终于低声冲着苏愿开口。 苏愿戚戚笑了一下,他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自己错综复杂的身世秘密,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背后响起脚步声,公孙沫的声音洪亮地传来:“苏愿,过来,不要靠近她!” 苏愿站在原地没动,也没回头看公孙沫。 跟在公孙沫身边的留行和细辛脚步匆匆地跑到叶葬身边,愧疚地单膝跪下请罪。 “属下办事不利,山苍取下了灵宫大门的钥匙,灵宫大门已经关闭,我们都被关在陵寝之中了。”留行沉声道。 叶葬完全没有半点生气,她示意两人起来,说:“不用自责,今天的事情,的确是个意外,我也没料到,山苍能叛变得这么彻底,直接把外人放了进来。” 叶葬说着看向站在对面的公孙沫等人,自嘲地笑了起来。 云澈进了这里之后,率先看向站在山壁旁的霍无怀,霍无怀波澜不惊地和云澈对视,面对云澈责难的眼神,他似乎完全不打算解释一下为什么他要擅自跑进陵寝里。 霍无怀错开目光,看向云澈身边的郁落白,郁落白的注意力都在叶葬身上,并没有看霍无怀一眼。 “公孙沫,我是不是该说你们这些人太喜欢凑热闹呢?这里是巫棠教陵寝,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你们擅自闯入,是要被以亵渎本教先辈的罪名处死的。”叶葬看着眼前乌泱泱的人,心中隐隐不快。 “从始至终,我们只为救苏愿而来。绝对无心擅闯禁地。你要用本门执剑长老祭祀,难道不是也犯了我天机阁的忌讳吗?”公孙沫不紧不慢地回道。 “公孙先生又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叶葬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公孙沫眉心一皱,突然真实地明白了叶葬的可怕之处。 武力上她不输任何人,心计谋略她也是此间无双,不管是以往还是现在,她总能气定神闲地将所有人玩弄于鼓掌之间。 “据我的探子回报,你们四个和麟儿一起掉进了龙江里,我以为你们必死无疑,没想到,你们的命这么硬。”叶葬冷冷一笑,唯一觉得自己估算错误,问:“你们给了山苍什么好处?竟然能让他这么帮你们?” 时间回到几个时辰前,公孙沫等人在龙江边和麟儿大战,不慎掉落龙江中,后续霍无怀也跟着跳了下来。 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流,本来他们必定要被卷进水流中生天无能,可是谁也没想到,龙江的水流中横亘着无数条铁链,如同一条蛰伏在水底的巨龙。 麟儿顺着水流不知道被冲到了哪里,公孙沫落水之后被水中的铁链拦住,他顺着铁链用尽力气潜水,被冲进了一个掩盖在水流之下的溶洞里,那些铁链便是从溶洞里延伸出来。 他从水里爬上溶洞的岸边之后,看见郁落白和云澈拖着昏迷的霍无怀也从水里上了岸。 他们四个武艺高强,加上水底有铁链加持,这才在惊险中捡回一条命。 霍无怀身体十分虚弱,加上身体里有之前为南绿湄试药残留的毒素,危在旦夕。 云澈从霍无怀身上搜到一颗丹药,公孙沫一眼便认出这是天机阁朱雀司研制的乌还丹,他确定丹药的性能之后给霍无怀服下,又就地给他运功疗伤。 为霍无怀疗伤的时候,公孙沫才发现霍无怀体内毒素的危害,他下定决定要为霍无怀祛毒,但是凭借他一个人的能力也决计做不到。 协商之后,三人轮流为霍无怀输送内力,最后再合力拔除他体内的毒素。 一个时辰之后,霍无怀的毒素被驱除,他也悠悠转醒,他能感受到自己体内已经没有了蚀骨的疼痛,眼睛也开始朦朦胧胧地看得清了。 “多谢,大恩无以为报。”霍无怀还是有些虚弱,声音轻轻地开口,依次冲着公孙沫、云澈和郁落白颔首致谢。 其实他们几个之间哪里需要这么客气,只是此前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们的关系突然之间就疏远了。 “洞口完全被水流掩盖了,我们顺着溶洞暗河的流向找找出路。这里已经是云峰山地界,没准还能找到上巫棠教的路。”云澈适时开口说道。 公孙沫搀扶着霍无怀走在后面,云澈和郁落白在前面开路,沿着崎岖蜿蜒的山涧溶洞,向前探秘。 他们四人也不知道在昏暗的洞穴里走了多久,转了多少弯,终于走到了尽头而尽头是一堵山壁,水流冲山壁下面流进去,彻底进入暗河,已经是人力所不及的地方。 公孙沫扶着霍无怀在一旁坐下休息,云澈和郁落白站在那堵山壁面前左看右看,似乎想看出朵花来。 “你知道这是哪儿吗?”郁落白毫不顾忌地问云澈。 在场的人,除了公孙沫并不明确霍无怀的身份,郁落白是知道云澈和霍无怀曾经是巫棠教的人的,如果这里已经属于巫棠教地界,那么这两人应该会知道一些信息。 第两百五十三章 一腔孤勇 “我都不知道龙江水底有铁索,更不知道这里有个溶洞。”云澈低声说。 公孙沫看着云澈和郁落白,也没说什么。 郁落白突然朝霍无怀走过去,霍无怀的眼睛已经可以看得很清明,他看着郁落白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不由得暗暗紧张起来。 “默渊剑暂借一用。”郁落白说。 霍无怀看着郁落白在他面前说话,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自从在南宫城地底揭露了七月的事情之后,他和郁落白彻底分道扬镳,这是第一次,他们之间有这么平和的时光。 他没什么犹豫,解下背上背着的剑递到了郁落白手里。 郁落白接过剑的时候,目光和霍无怀相触,也就是这么一瞬间,两人不由得怔住,时间的流动似乎也停滞了一秒。 不久前他们刚刚经历了生死,又在鬼门关走了一趟。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这样,生死相随,可是一切都在南宫城一役中彻底改变了。 谎言和欺骗横亘在他们之间,可是即使如此,他们之间仍旧有无法割断的实质感情,忽略不了,也遗忘不掉。 郁落白又不是瞎子,她落水的那一刻,亲眼看见本来跪倒在悬崖边的霍无怀纵身一跃,随着他们一起跳入了龙江。 他们两人之间诡异的情愫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云澈站在一边,心里五味杂陈,他已经习惯在郁落白和霍无怀之间边缘化自己,但是那是以前,在他觉得霍无怀可以真心对郁落白的时候。 现在他的心态已经不一样,他不再有顾虑,几步走到郁落白身边,从她手里拿走了默渊剑。 郁落白和霍无怀如梦初醒,各自慌乱地撇开目光。 “我来,你们都后退。”云澈明白郁落白想做什么,他拔出默渊剑,对准了那堵山壁,紧紧握住剑柄,凝神聚力。 轰然一声,默渊剑巨大的威力冲破了那堵山壁,尘土飞扬间,山壁后方豁然露出一条一人高的密道,和奇形怪状的天然溶洞相比,密道完全是人工开凿的,无限延伸到远方的黑暗中。 四人进入密道,不多时,便穿过密道,通过密道里的机关,开启了一扇沉重的石门,达到了一个开阔的,巨大的密室里。 “龙江底部竟然有铁索阵,你们就这么顺着溶洞进入了巫棠教的密道?”叶葬听着公孙沫的讲述,眉间都是不悦。 她作为巫棠教教主,竟然都不知道这些地方的存在,看来花意在位的时候,挖掘了不少密道,而这些密道,连她这个旧部都无从得知。 “可能我们命不该绝,误打误撞才进来的。”公孙沫说道。 叶葬暗暗压下火气,问:“那个密室是什么地方?” “那是山苍的秘密基地。里面堆满了黄金白银,玉石玛瑙,我估计可能是半个巫棠教的财产。”公孙沫神情冷峻,说:“山苍是巫棠教的财政管理,那个密室,是他的私人金库,也就是说,他在巫棠教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吞并巫棠教的财产,在做假账,贪污了不少钱财。” 叶葬怒极反笑,面容冷峻地闭了一下眼睛缓和情绪,咬牙道:“我不是不知道山苍在做假账,但是他为人谨慎,做的帐明面上过得去,我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想到他比我想得还要贪。” “很不巧我们在密室里遇见了山苍,他最大的秘密被我们知道了,在我们的胁迫下自然就范。”公孙沫无比庆幸,也觉得惊险,但是不管怎么说,他们铤而走险还是将了叶葬一军,也不算落了下风。 “难怪祭祀大典开始的时候,山苍整个人直冒冷汗如芒在背,原来他一直都在担心的是这个。”细辛后知后觉,语气中带着自责。 叶葬拍拍细辛的手臂,示意她没关系。她看向公孙沫,豁然一笑,说:“很好,这一局你们赢了。我甘拜下风。” “叶姑娘,我们也是误打误撞走了狗屎运,赢得不是很光彩。我只想说,我们的确无心和巫棠教作对,我们只想带走苏愿。” “好啊,我也没拦着,你想带走他可以,但是他和你走吗?”叶葬挑了一下眉,说道。 公孙沫不由得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苏愿,他太了解苏愿了。放眼整个巫棠教,没几个人是苏愿的对手,只要他想走,巫棠教是不可能留住他的。 可问题就是,他自己根本不想走,他心甘情愿地顺着叶葬给他铺的路一步步往前走,哪怕尽头是万劫不复,他也一腔孤勇,无怨无悔。 “我当然不想走,这一次,我只想做自己。”苏愿终于肯回身看着公孙沫,眼神坚定,说道:“我的一生,都在活成别人希望的样子,小时候是我母亲,她希望我成为天机阁的继任人,可是我不爱刀光剑影,我志不在此,但是因为我是苏茫的儿子,我就必须这么活,我没得选,这是我的命,我认。” 他一步步后退,不禁哽咽起来:“我到底该怎么活,我又是谁,没人能告诉我,这一次,你就让我自己去寻找答案,师兄,成全我这一次。” 公孙沫已经无言以对,他此刻也说不出什么阻止苏愿的话。 “既然你们都在,那我也不介意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你们,苏愿他身体里流着巫棠教的血,他是巫棠教的人。”叶葬双手一摊,怡然地开口。 站在山壁旁的霍无怀顿时一愣,瞪大了眼睛看着叶葬,云澈倒吸一口凉气,想骂叶葬,但是转念一想又把话咽了下去。 郁落白眉眼中都是哀愁,她也没多少意外,轻轻叹了口气。 “曾经纵横江湖的影公子,入赘天机阁,带着落痕剑帮助苏茫肃平天机阁内乱,此后他又人间蒸发,这是江湖上都知道的事情。现在我告诉你们,为什么天机阁和巫棠教纠缠百年,至死方休,为什么巫棠教的剑法和天机阁的剑法如出一辙,那是因为,巫棠教和天机阁同根同源,本就属于统一体系,创建巫棠教的祖师巫棠和创建天机阁的谷倾辞,本就是同一门派的弟子。”叶葬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语气缓慢地说出令人瞠目结舌的秘密。 第两百五十四章 虚情假意 在场的人无不震惊诧异,半天没人说话,都在努力消化叶葬说的话。 叶葬看着众人的表情,接着说道:“谷倾辞和巫棠祖师分别持有默渊剑和落痕剑,曾经是纵横江湖的侠侣,后来分道扬镳各自创立门派,巫棠祖师收入门弟子流燚前辈,也就是本教第二任教主;谷倾辞收弟子苏茫,但是在谷倾辞过世后,天机阁内乱不断,巫棠祖师念及曾经情谊,让流燚教主带着落痕剑化名为影公子,帮助苏茫平反内乱,苏茫知道流燚教主的身份,所以这么多年来,影公子的身份一直是个谜,没人知晓。” 公孙沫痛苦地皱着眉头,目光一直停留在苏愿身上。云澈和霍无怀都暗自思量,既觉得叶葬在胡说八道,又觉得她说的并不是空穴来风。 郁落白相对来说就比较平静,她往前一步,看着叶葬,问:“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证据呢?” 叶葬看向郁落白的目光带着复杂的赞赏,说道:“证据,我没有,知道这件事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果你们能活着出去,不如去问问阿殊婆婆。我也不知道花意师父告诉了她多少真相,但是最起码,一切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你是说当初在逐鹿大会上,霍无怀使出的剑法,其实是属于巫棠教的武功,但是因为和天机阁剑法同根同源,才被当时在场的人误会他偷学天机阁武功?”郁落白目光凌厉地问。 此话一出,霍无怀和云澈同时一震,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郁落白。 叶葬沉沉叹气,脸上都是探究,不由得笑起来,说:“郁落白,难道你已经记起来了?” “不是你说的吗?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有些事情,稍微联想一下,就能猜到。”郁落白完全不在意在场的人对她投来的诧异目光,神态依旧自如。 公孙沫默默地听着,目光在云澈和霍无怀身上依次扫过,这一刻他也终于确定,他的猜测果然没错。 叶葬突然哈哈大笑一声,她看向霍无怀,又看向郁落白,说:“你来到巫棠教,并不是为了救苏愿,你是来找我的,对吗?师姐。” 叶葬对着郁落白喊的一声师姐,让云澈心头一震,不由得慌乱起来。 他刚想阻止叶葬说下去,霍无怀已经最先按捺不住,一步步接近叶葬,眼中都是纠结,厉声开口:“叶葬,你喊她什么?她才是七月吗?那顾央烛呢?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此刻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只有叶葬、云澈、霍无怀和郁落白听得清楚分明,其余人都是一知半解,糊涂又惊疑。 “好啊,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叶葬顿时破罐子破摔,盯着霍无怀的眼睛,近乎刻薄地说:“我就是骗你的,顾央烛不是七月,你一直在纠结,一直舍弃不下的,心里想着念着的郁落白,才是七月,才是你的师姐!” 霍无怀感觉胸口被狠狠锤了一拳,他凄苦地笑了一下,差一点就要站不稳。 他的眼睛渐渐发红,唰地一下亮出默渊剑,挑直剑锋对准了叶葬,恍惚间就要冲上去对着叶葬劈一剑。 云澈快步冲上来,挡住了霍无怀的剑,低声劝阻:“冷静一点,把剑放下。” “你想动手?对我动手?”叶葬眼神一冷,几乎是咬着牙,吼道:“你敢就过来,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吗?我对你已经够手下留情了!” 此刻他们四个人站在互相的对立面,其他人目光切切地看着他们,谁也没说话。 郁落白冷眼看着霍无怀和叶葬对峙,急促地呼吸了几下,撇着眼睛黯然后退一步,低声说:“事到如今,你们俩还在演什么戏?” 霍无怀心里极轻地刺痛了起来,他握剑的手微微颤抖着,眼底已经有了泪花,他看向郁落白,声音在哽咽:“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落白?”云澈也不明白郁落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眼中都是不解。 “误会,我误会什么?你和叶葬联手对我下毒,图谋教主之位,之后又杀掉大护法羯,谋害云澈,扫清一切障碍,为的就是让叶葬登上教主之位,这些都是误会吗?”郁落白直视霍无怀的眼睛,一句句质问。 霍无怀心口急速起伏着,血气翻涌,猛地后退一步,持剑的手瞬间脱了力,剑尖垂地,猝然低下头,喃喃:“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我不知道下毒的事情……” “就是你干的,何必否认。”叶葬讥诮地开口,看着霍无怀那颓败的模样,她心里极其痛快,说出的话如同凌迟:“你难道忘了,当年是谁一直在给七月送药,就是你啊,除了你,谁还有机会下毒?” 霍无怀的眼泪的叶葬的话里滚滚落下,他弯下腰,痛苦地挣扎着,下一刻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手里的默渊剑“哐当”一声跌落在地。 “灵若!”云澈实在不忍,上前扶住摇摇欲坠的霍无怀。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他不可能对七月下毒,是你在捏造!”云澈恶狠狠地盯着叶葬,厉声吼道。 “你真的以为他无辜吗?我们四个在巫棠一起长大,谁心里没有权势,谁不想做人上人?你问问霍无怀,他是不是自愿和我合作的?”叶葬脸上闪着恶毒,竭力要把霍无怀拖进万丈深渊。 “你把话说清楚!”郁落白突然发难,掌心一阵内力席卷,跌落在地的默渊剑飞旋着来到她手上,她一把握住剑柄,寒气四溢的剑尖冲向叶葬,冷声说道。 叶葬含笑看着终于有了情绪起伏的郁落白,不紧不慢地说:“你不会还对霍无怀抱有幻想?你以为他是好人吗?你以为他一直都是那个唯唯诺诺跟在你身边的师弟吗?你知道他的身世吗?你知道他身上背负着什么吗?” “落白,不要掉进她的陷阱里,她说的话没一句真的,你不要信她!”云澈着急地大喊。 “你闭嘴!这是我和叶葬之间的恩怨!”郁落白虽然面容冷峻,但是内心已经狂风骤雨,她竭力攥紧默渊剑,紧紧咬着牙,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第两百五十五章 狼狈为奸 八年前,花意北上中原讨伐各大门派,把中原搅得翻天覆地,而就在她离开之前,她已经拟好任命教主的文书,指定大弟子七月为下一任教主,并把任命书交给阿殊婆婆保管,叮嘱阿殊婆婆,若是她在中原遭遇不幸,便让大护法羯协助阿殊婆婆让七月继位教主。 那个时候花意已经做好了一切的打算,并把《东司录》中的阴阳十字功法传授给七月,但是七月练功不慎走火入魔,花意为了治疗七月的身体,给她开了药。 本来为七月煎药的事情由燚负责,后来惑自告奋勇接替了送药的差事。 发生爆炸的那天,七月记得很清楚,一大清早,她便被剧痛折磨致醒,感觉体内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横冲直撞。她打坐调息,这才稍微缓解了剧痛,睁开眼睛的时候,窗外已经是云霞漫天,夕阳西下。 她虚弱地下了床榻,出了里间转过屏风才发现外间的桌子边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一个人。 她一直在运功调息,根本没听到有人进了清心阁。 那个人缓缓回头,冲着七月莞尔一笑,喊道:“师姐,好久不见了。” 是阿叶,七月对着她微微颔首打招呼,比了个“有什么事”的手语。 虽然阿叶声称自己是不会为了七月特地去学手语,可是毕竟相处时间久了,她也知道一些基本的手语意思。 “没什么,就是来看看你,你看上去情况不太好啊。”阿叶站了起来,走近七月,虽然脸上在笑,但是眼睛里却透着深邃的算计。 七月眉目一敛,猝然看向阿叶,面对七月的询问,阿叶已经完全遮不住自己脸上的得意,凑近七月耳边,声音冷得如同浸了寒霜的生铁:“你就快要死了,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就在七月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阿叶拔出腰间的蹁鸿刀,冲着七月就划了过去。 七月虽然气息不稳,但是也不是平常人能近得了身的,她脚步一侧,瞬间避开了阿叶的攻击,一掌劈在她肩头。 阿叶踉跄着退开一步,眼中闪着惊疑,七月果然厉害,就算中了毒,阿叶也不是她的对手。 但是七月还想运劲的时候,发现丹田处剧痛难当,全身经脉逆转,她弯下腰,一口腥甜喷出血迹。 “你再厉害,现在还不是拔了牙的老虎,你现在又能如何?”阿叶哈哈大笑,狂傲和得意显露无遗。 “你对我下毒?”七月悲从中来,艰难地做着口型。 七月握紧蹁鸿刀,直起腰来,看七月如同在看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低声说:“怎么会是我呢?你想想是谁每天给你送药?是谁有机会接触得到你?” 七月趔趄一步,身体的剧痛折磨着她,但是更多的痛楚却来自身边最亲近的人的背叛。 她泪眼朦胧地看着阿叶,脸上满是失望和悲切。 “你只是一个哑巴,你凭什么做教主,教主之位,该给有能力的人来做。至于你,今天就是你的死期。”阿叶说着,眼神狠厉地冲向七月,蹁鸿刀划出一道道寒气,招招致命。 七月堪堪躲避着阿叶的蹁鸿刀,某个瞬间,她从墙上拔出一把长剑,和阿叶激斗起来。 两人之间的武功相生相克,一时之间,阿叶制服不了七月,七月也始终留了一线,没有对阿叶下死手。 突然间,在刀光剑影的间隙里,七月听到门外传来惑的声音,这一刻,曾经那些朦胧的羞涩,那些自以为的美好,全都变成血淋淋的欺骗。 七月心中陡然升起愤怒,长剑脱手而出,冲着阿叶的心脏而去,阿叶猝然避开,下一刻七月使出拂柳扣钳住阿叶持兵器的右手,瞬间夺下了她的蹁鸿刀。 阿叶被缴了兵器,心中顿时慌乱起来,想要挣脱七月的牵制,可是她忘了之前他们一起练功的时候,阿叶就是四人之中拂柳扣使得最差的人,此刻她更加完全受制于七月。 “嗤”一声钝响,七月用夺来的蹁鸿刀刺进了阿叶的胸口,同一时间门外的惑破门而入,正巧目睹了这一幕。 七月已经确定阿叶和惑里应外合对自己下毒,她伤了阿叶之后,即刻冲向了惑。 三人在清心阁里缠斗,争斗间一个丹炉突然倒地,七月回头的时候,看到本来应该好好关在清心阁地下地窟里的麟儿不知道为什么逃了出来,冲破了清心阁的地板,这才打翻了丹炉。 麟儿似乎发了狂,连续又碰到了几个丹炉,还打翻了烛台,爆炸就发生在一瞬间,七月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她便被扑面而来的热浪掀翻在地,彻底失去了知觉。 七月在巫棠教的记忆只到这里,后来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再睁开眼睛看见这个世间,她已经被涵尘所救,那个时候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便成为了涵尘的弟子阿药。 至于涵尘利用她,将她制成药人,又放她出去游历江湖,她因此认识了白昔,又跟着白昔拜郁秋为义母,改名为郁落白,那些都是后话了。 “我为什么会失忆,恐怕不是因为那场爆炸,本来我应该死在清心阁,是你救出了奄奄一息的我,是吗?”郁落白讲述完曾经在巫棠教发生的爆炸事件的前因后果,目光戚戚地看着叶葬,低声问道。 霍无怀和云澈也是第一次知道爆炸前夕清心阁里的事情,惊惧异常地看着郁落白和叶葬,一时不知该如何言语。 面对郁落白的质问,叶葬丝毫没有慌乱,她不徐不疾地回应:“是,是我偷梁换柱,用无名氏的尸体替换了你,然后带着几乎半残的你找到司画流,让他保住了你的命,同时,也让他封住了你的记忆。” “你在南宫城地底说的都是真的,并没有撒谎,只是当时你把事情的主人公换成了顾央烛,让顾央烛代替了我的身份。也就是在司画流治疗我的时候,你们发现了我背上的教主刺青,临摹下来之后,司画流毁掉了我背上的刺青。而作为巫棠教历代医师的司家,自然懂得如何调制纹教主刺青的药水,所以顾央烛身上的刺青,才会以假乱真,骗过了所有人。”郁落白沉声道。 第两百五十六章 天涯归鸿 叶葬完全没有否认,沉默便是承认一切。 “顾央烛从始至终都是你的人!是你把她派到我身边的!”郁落白眼睛渐渐发红,语气高昂了起来。 对于顾央烛,叶葬不否认,但是也没承认,低声说:“如果你觉得顾央烛是我派到你身边的奸细,那你出去之后,一剑杀了她就好了,但是你不怕错杀好人吗?你不怕她从始至终只是一个被我利用的无辜之人吗?” “你的话里,到底有几分真,几分假?”郁落白手里的默渊剑冲着叶葬刺进了一寸,厉声说。 “反正我说的话,你们也都不会信,那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关系呢?”叶葬敛目看了快要凑到她胸口的默渊剑一眼,桀骜地说:“我就想知道,你是什么时候恢复记忆的?难道就在南宫城地底?” “是,我和云澈被水流冲进了南宫城地底的暗河里,我被地宫里的蚂蚁咬了一口,但是却什么事都没有。逃出生天之后,我的记忆开始慢慢复苏。我记起了你,云澈,还有霍无怀……”郁落白胸口如同扎着一根刺,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了你在地宫里说的关于七月的事情全都是真假掺半,我知道你就是在骗霍无怀。” “难怪你这么绝情地抹杀和霍无怀的一切,毅然决然地离开,原来是你记起了一切,你知道是霍无怀和我合谋算计你,你心灰意冷了?”事情已经揭露到这个地步,叶葬依旧气定神闲,甚至开始嘲笑起郁落白,“你是不是很伤心?比起你不是霍无怀心里念着的七月,恐怕你就是七月,而霍无怀从始至终对你都在算计,你才更难过?” “你住口!” “你住口!” 叶葬话音刚落,郁落白和霍无怀异口同声地高声开口。 霍无怀拖着蹒跚的步伐,走到了郁落白身边,眼中几乎透着卑微和凄楚,低声解释道:“我真的不知道汤药里被下毒的事情,我当初去求燚让我去给你送药,我只是想见见你,我真的不知道后来会演变成那样……我知道你不会相信的,可是,这是我的真心话……” 郁落白侧过头,看向霍无怀的眼中已经蓄满了泪水,她几近绝望地笑了一下,笑容很淡,但是霍无怀却还是感受到了她的失望和不忍。 原来从一开始,他们就在误会,在疏远彼此,或许一切都是注定的,注定他们走到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霍无怀,这个人如同郁落白生命中魔咒,她的喜怒哀乐,全都由他而起。 如果有得选,郁落白宁愿自己永远不要记起曾经。在天机阁逐鹿大会的时候,她就体会过这种滋味,如果她不知道一切,那么涵尘还是她最敬重的师父。 在南宫城地底也是如此,如果她没有记起自己就是七月,她也不会知道霍无怀曾经那么伤害过她。 所以有时候糊涂,真的挺好的。郁落白的一生似乎都在践行慧极必伤这个道理。 其实从南宫城出来之后,郁落白恢复了记忆,她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是巫棠教的人,和花意之间曾经亲如母女。 她痛苦万分,即使和云澈关系已经亲密到生死与共,彼此慰藉,可是她还是没有勇气把自己痛苦的记忆告诉他。 直到她和师兄郁落瞳重逢,对于郁落白来说,郁落瞳是个知心的哥哥,是自己的亲人,她可以在他面前不用顾忌任何事情。 她和郁落瞳在酒馆喝完了酒,在渡口看夕阳西沉的时候,她把自己的身世包括曾经在巫棠教受到的背叛都告诉了郁落瞳。 一切都和郁落白想的一样,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曾经有什么样不堪的过去,郁落瞳都如同广阔无垠的海洋,包容她,接纳她。 郁落瞳没有给郁落白任何负担,即使在知道一切之后,他没有圣人心肠高高在上地让郁落白怜悯放弃仇恨,也没有让她缠在仇恨的漩涡里。 他只是说,让郁落白按照自己心里所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就来白云间找他,他永远都是她的家人,他的后盾。 以后的日子,不管她是想要影遁江湖,还是浪迹天涯,郁落瞳都会陪着她。 也正是因为郁落瞳的宽容,让郁落白有信心去面对后面的一切,让她直视自己对霍无怀的感情。 虽然她答应了云澈,一切结束后会跟着他回天氓宫,但是她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 她和云澈都是可怜人,彼此靠在一起取暖,才能奋力在这个寒冷浑浊的世间走下去。 而她已经打算放弃一切,来巫棠教这一趟,不过是郁落白来告别曾经的自己。 她还想来见花意师父最后一面,来看一眼这个她曾经生活过,承载着她无数美好记忆的地方。 叶葬做过什么,霍无怀是否和叶葬合谋算计她,她也只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 她会让一切随风而逝,不问红尘,此后天涯孤鸿。 “就算你真的不知情,可是你终究,还是站在叶葬那一边,因缘际会,我们的结局,一开始就注定了。”郁落白的泪水轰然坠下,滴落在尘埃里,变成一块肮脏的污渍。 霍无怀心脏一阵抽搐,尖锐的疼痛从肺腑升起,冲袭着他的四肢百骸,他觉得无力,想要高声呐喊,可是他知道这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郁落白眼中灰败的情绪,已经给他定了死刑。 真相是什么不重要,郁落白心里怎么认定的,才最重要。 而郁落白显然已经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霍无怀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无能为力,他清楚地明白,自己已经一败涂地,没有半点回还的余地。 “我的好师姐,你还真是够绝情的,以前是个冷冰冰的世外高人,我们三个难以望其项背,现在是个冷漠疏离,绝情绝义,不会给外人留半分幻想的侠女。”叶葬看热闹不嫌事大,这个时候嘴上还不饶人。 郁落白冷眼看向叶葬,警告意味十足:“你欠我的,你觉得我不会讨回来吗?还是你觉得我还是那个心慈手软的七月?七月被你亲手杀死了,我现在是郁落白,一个不会对你手软的郁落白!” 第两百五十七章 四方混战 听着郁落白铿锵的话语,叶葬不屑地笑了一声,语气笃定地说:“你不要忘了我是谁?当初我可以毁掉你,现在,我也一样可以要了你的命!” 面对叶葬狂妄的态度,郁落白眼角一阵抽搐,手里的剑往上一挑,冲着叶葬的脖颈而去。 “当——”一声清脆的剑刃激荡声回荡在空旷的地宫里,众人齐齐被这凌厉的剑气震慑,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郁落白手上一阵酥麻,这才看见本来站在一边不言不语如同透明人存在的暮隐在郁落白出手的时候移神换影般挡住了叶葬面前,拔出落痕剑,挡住了郁落白的攻击。 暮隐一直穿着祭司宽大的法袍,落痕剑一直带在他身上,并没有被人发现。 郁落白差点忘了,叶葬不久前刚从她手里夺走了《天物解》和落痕剑。 暮隐的身份太过神秘,没人知道他的底细,此刻他又手持落痕剑,郁落白皱着眉头,目光灼灼地盯着这个巫棠教最隐秘的存在。 “想杀我,也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叶葬也被激起了胜负欲,夺过暮隐手里的落痕剑,示意他退开,冲着郁落白冲了过去。 两把绝世神兵在地宫里铿锵相激,雪亮恢弘的剑气回旋在两人周身,绚丽的招式让观看得人眼花缭乱。 轰然一声,两把剑碰撞到一起,激荡的剑气卷起飓风,整个地宫里无风自动,扬起无数尘埃。 郁落白和叶葬如同寒塘渡鹤远远地各自后退分开,手里握着的剑嗡嗡回荡着龙吟之声。 两人提剑再次冲向对方,这时云澈和霍无怀跳了出来,隔开两人。 “别打了!”云澈大喊着。 “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霍无怀也劝阻道。 “这是我们俩的事,和你们没关系,滚开!”叶葬毫不客气地冲着挡在面前的云澈挥剑,云澈划出袖子里的归秦短剑,吃力地接了叶葬一招。 “走开!”郁落白把剑锋收了一寸,冲着霍无怀喊。 霍无怀没动,执意不让两人动手。 一言不合,四人在铜人阵前交错着混战了起来。 他们四个都隶属巫棠教,受教于花意,花意当初就留了心眼,交给他们的武功都是相生相克,互相补充。 激斗间,云澈身上飞出了一块羊皮卷,落到了公孙沫脚边,公孙沫捡起凝神细看,眉间渐渐豁然开朗起来。 虽然云澈和霍无怀是上去劝架的,但是暮隐和曲洛都隐隐为叶葬担心,毕竟霍无怀和云澈很明显都是偏向郁落白的。 暮隐带着白玉面具,看不出表情,但是他露出的眼睛却满是担忧,他和曲洛对视一眼,彼此会意,身形一闪就要冲上去帮忙。 “站住!”苏愿这个时候突然站了出来,拦住两人,说:“别上去掺和!” 站在后方的留行和细辛同时也有了行动,公孙沫把羊皮卷捏在手里,上前拦住了两人,说:“他们四个人的事情,各位还是静观其变。” 公孙沫和苏愿都是顶尖的高手,即使巫棠教这边的人数占优势,可是要从苏愿和公孙沫那里讨得好处,还是不容易的。 这边公孙沫等人在胶着,那边郁落白等四个人已经在混战中跃进了铜人阵中,霍无怀和云澈游走在郁落白和叶葬的招式之间劝阻,郁落白和叶葬手里的两把神兵却威力无穷,打斗间凌厉的剑气直接削断了几个铜人。 铜人的残肢断臂砸在阵法里,剑气的呼啸和沉重的碰撞声交织在一起,在封闭的地宫里回旋往复。 “叶葬,你进陵寝不是为了打架?”公孙沫冲着剑气招招狠厉的叶葬大喊道。 叶葬一剑封住自己的前方,逼退了霍无怀,足尖点在一个铜人头上,飞快地看了公孙沫一眼:“你什么意思?” “我这里有解开铜人阵开启机关的方法,你不想听吗?”公孙沫把手里的羊皮卷展开,高声道:“这是陵寝的布防图,上面记载了开启铜人阵到达冥域的方法。” 听到这里,叶葬显然已经无心恋战,她一个起落跃出铜人阵,掠过公孙沫身边的时候,一把夺去了那块羊皮卷。 公孙沫自然松手让叶葬得手,铜人阵那边,云澈使出拂柳扣夺下了郁落白手里的剑,郁落白眼神凄切地看了云澈一眼,转身走到了一边。 “你别这样……”云澈赶紧追上去,走了几步又回头把默渊剑扔给了霍无怀。 霍无怀接过默渊剑,默默地望着郁落白的背影,眼中写满了遗憾。 如果是云澈,那也未尝不可。 霍无怀痛心地想。 郁落白其实也不是生气,她就是突然间从叶葬口中确定了太多事情,控制不住自己,一番混战之后,其实她也冷静了下来。 她走到山壁旁靠着,望着铜人阵里被削去了一半的铜像发呆。 云澈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轻声说:“你别冲动,这里毕竟是陵寝,两把神兵在里面劈劈砍砍,一个不小心这里塌了怎么办,你难道忘了在南宫城地底了?我们能在险境死里逃生一次,可不代表我们能活无数次。” 郁落白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况且现在他们几个的身份已经明晰,云澈面对郁落白,自然而然带着敬重,毕竟不管怎么说,她是他的师姐。 “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动手了。”郁落白叹了口气,语气缓和着。 云澈如临大赦,他就怕郁落白在知道一切之后不管不顾,好在现在看来,一切都还在可控制的范围内。 霍无怀就这么站在一边,看着云澈和郁落白在说话,时间似乎回到了很多年前,在他们还是年少的时候。 燚因为本性活泼,又比惑和阿叶更早进入巫棠教,自然和从小就在这里长大的七月关系亲密,他学习了手语,和七月在一起时两个人总是很开心。 而惑,他想接近七月,可是年少的他没有勇气,那是高高在上,武艺高强的师姐,而他只是个落魄之人。 时间和空间都已经转换,大家经历了许多,发生了诸多变化,可是少年心境却依旧存在,在彼此明晰了身份之后,霍无怀陡然觉得自己似乎有了希望,可是无论是曾经的师姐还是如今的郁落白,都把他推得远远地。 第两百五十八章 锥心之感 真的是误会,既然一切已经说开,那么他应该去澄清误会。 混战之后,霍无怀心里的想法改变了一点,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能坐以待毙。 “落白。”凭借着心里些微的勇气,霍无怀缓步走到郁落白身边,轻声喊道。 郁落白明显地慌乱了一瞬,避开霍无怀的目光,没说话。 云澈不由得皱着眉头,他有点想骂人,但是他又没立场骂霍无怀,他吐出几口浊气,还是非常识趣地转身避开。 他几步走到了公孙沫和苏愿身边,但是也没去看那卷羊皮卷,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叶葬拿到羊皮卷之后仔细看了一会儿,思虑不断,她抬眼看着公孙沫,没好气地问:“哪来的?这布防图是阿殊婆婆保管的,怎么会在你这里?” “从云澈身上掉出来的,就在你们四个交手的时候,只是你们没发觉而已。”公孙沫朝站在身边的云澈瞥了一下头,说。 云澈听到自己的名字,莫名其妙地看向叶葬手里的羊皮卷,叶葬把羊皮卷凑到他眼前,话语间隐隐有了火气,问:“这个东西怎么会在你身上?” 云澈怔了半天,记忆里他并不知道这个东西的存在,又怎么会出现在他身上,他也是一头雾水。 “这不是我的,我不知道。”云澈没心情和叶葬争辩,没好气地说。 “你不知道?是不是你从阿殊婆婆身上偷来的!”叶葬说着抬手就要给云澈一个耳光。 云澈眼疾手快地抓住叶葬的手腕,眼中也涌上了怒火,呵斥道:“你有病啊!我都说了我不知道!我敢作敢当,要真是我偷的,我会不认吗?你就是借故想打人,发疯了你!” 云澈本来就有火,叶葬又赶着趟上来惹他,他脾气再好,此刻也没了耐性,把心里的不快都发泄在叶葬头上。 叶葬和云澈在巫棠教做花意弟子的时候就不对付,吵架甚至斗殴都是家常便饭,此刻大家知根知底,叶葬脾气瞬间就上来了,把羊皮卷往地上一甩,什么都不顾了,一只手被云澈捏着,就抬起另只手用尽力气去捶云澈。 云澈的君子之风总能被叶葬一举击溃,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 他正愁没地方发火,叶葬既然要无理取闹,正好顺他心意。 他们俩也不是要弄死对方,就是不让对方好过。 两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撕打起来,颇有种小孩子斗殴的感觉,你一拳我一巴掌,公孙沫看在眼里,想上去拉架还被扇了一下。 他无奈地后退一步,瞬间觉得无比心累。 云澈和叶葬那边闹哄哄地不知道在吵什么,当然霍无怀和郁落白也不关心,似乎云澈和叶葬撕打已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一切好像都和曾经他们四个人在巫棠教时一模一样,可是他们心里都清楚,时光已经在他们身上镌刻了很多伤痕,无法抹去,无法跨越。 “我只是想问你,当初从南宫城出来之后,你下定决心斩断我我们之间的一切,是因为你觉得我是那场爆炸的始作俑者吗?”霍无怀声音很轻,目光在颤抖,说出这些话,耗费了他巨大的勇气,他悬着一颗心,屏息看着郁落白。 郁落白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终于肯抬起头看向霍无怀,四目相对间,她的眼泪猝然从眼角涌出,她呼吸急促起来,嗫嚅了一会儿才发出声音:“你和叶葬,难道不是一直一直都在合作吗?” “不是这样的……我可以解释。”霍无怀看到郁落白的眼泪,心里一片冰凉,他语气瞬间快了起来,说道:“我想你知道我的身份,我是长安霍家的公子,十六年前,霍家突逢巨变,我的父亲霍眠和母亲秦染卿被奸人所害,霍家分崩离析,奶娘带着我从长安出逃,一路逃亡至滇南,后来我被花意师父所救,拜入巫棠教为徒,我一直都不敢忘记自己还背负着家族的血海深仇。 “在巫棠教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努力想要接近你,可是你终究和云澈要好,送药的事情是我主动去找云澈求情得来的,但是关于下毒的事情,我真的不知道。爆炸发生之后,那具焦黑的尸体被找出来,大家都认定你已经死了。而叶葬告诉我,是你要杀她,是你动了杀心她才还手。死无对证的情况下,我不知道什么才是真相。 后来因为我放走了云澈,叶葬将我逐出了巫棠教,这时候霍家旧部找到我,我也就重回了霍家。此后的事情你也都知道了,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半句虚言。”霍无怀急促地解释了一切的因果,眼神切切地盯着郁落白,希望她能相信他。 郁落白啜泣了一声,问:“你说的话,又有谁能佐证?你怎么证明你没有和叶葬合谋?” 霍无怀眼睛里的光瞬间衰败了下去,他低下头,眼泪嗒嗒落下,低声说:“我没法证明,因为的确你的药是我送的,我也的确能接触得到你。” “云澈是为我煎药的人,他也有机会下手,可是他和叶葬从来都不对付,花意师父交给他的事情他也不会违背。可是你,你和叶葬从幼年时便相依为命,叶葬她很依赖你,她也很有野心,如果她要谋划什么,她只会找你合谋,而不会找云澈。”郁落白眼中闪着狠厉,几乎是在质问霍无怀。 “既然你背负着家族的仇恨,那么你想不想往上爬?在霍家已经分崩离析的前提下,你没有任何支持能让你去复仇,你难道不会和叶葬合谋吗?”郁落白再次问出锥心的问题。 霍无怀全身颤抖起来,面对郁落白的追问,他回答不上来一个字。 “只要你想,叶葬也会全心全意地帮助你。她需要权势,你需要有为你撑腰的筹码。只要她夺得教主之位,你就是她最亲密的合作伙伴,她可以掌控着巫棠教,帮你复仇,是吗?”郁落白语气越来越急促,她直接伸手推了霍无怀一把,霍无怀踉跄着后退,眼泪流得汹涌,他想说什么,可是张开嘴,却发现心脏瑟缩疼得说不出一个字。 第两百五十九章 灿若云霞 既然霍无怀所辩解的事情没人能佐证,那么郁落白自然也能合理地猜测事情的因果,霍无怀和叶葬无论从感情亲密程度,还是经历和需求,都不谋而合,他们会合作,几率非常大。 所有发生的事情都能找到契合的依据,郁落白已经被伤害过一次,她不会再轻易相信任何人,哪怕是霍无怀。 按照叶葬的性格,她宁肯毁掉一个人,也不会放任他离开巫棠教日后成为她的敌人。就像她对大护法羯一样,不听命于她的,只会被她铲除。 对于云澈也是一样,云澈不受她控制之后,她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她也下令让霍无怀处死云澈,只是当时霍无怀动了恻隐之心,放了云澈一条生路。 但是仅仅是因为霍无怀放走云澈的事情被叶葬所知,叶葬感受到背叛,她会选择把霍无怀逐出巫棠教?以郁落白对叶葬的了解,她根本不会这么轻易放过霍无怀。 废掉霍无怀的武功,让他成为一个废人,再把他驱逐,这才像是叶葬的做事风格。 霍无怀完好无损地离开巫棠教,彻底抹杀掉曾经惑这个人的存在,重新成为长安霍家的公子,风光无限,这背后没有叶葬的支持,郁落白怎么都不相信。 “我可以听你解释,但是我也可以选择不相信。”郁落白语气冷了下去,整个人如同寒冰,没有一丝温度,“如果你只是放不下对七月的感情,那么你就当七月已经死在那场大火里了,我只是郁落白,从今以后,我们是陌生人。” 她咬着牙说完,冷冰冰地看了霍无怀一眼,侧身走开。 霍无怀觉得浑身无力,但是还是不死心地拽住了郁落白的手臂,怆声哀求:“到底怎么样你才会相信我?是不是要挖出我的心,你才相信我说的都是实话?” “好啊,我也想看看你的心究竟是不是黑的!”郁落白几乎是凶狠无情地看着霍无怀,说着残酷致命的话。 原来他们之间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曾经并肩作战,把性命交托于彼此的信任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霍无怀恍惚着快要站不住,但是他还是下意识地把手里的默渊剑递到郁落白手上,戚声道:“那你动手,如果你这么想,我也甘愿。” 郁落白情绪已经顶满了肺腑,心中承载着深刻的爱意,但是也伴随着刻骨的痛恨,情绪如同翻腾的巨浪,铺天盖地的爱与恨兜头把她砸得茫然无序。 她咬着牙,神情狰狞地抓过默渊剑,几乎是没有犹豫,提起剑尖,冲着霍无怀的胸口便刺了过去。 如果说人的一生有什么情绪是在瞬间才看分明,那估计就是郁落白冲着霍无怀刺出那一剑的时候。 出手只有一刹那,可是也就在这刹那间,郁落白分明感觉到,他对眼前这个人,有恨意不假,可是更为汹涌地,更加没法控制地,是对他会痛心,会难过,会焦虑,会在一切谎言揭开的时候,心里还残存着对他的期待。 她为什么这么恨他,原来是因为她对他有着太深刻的爱。 可惜她即使明白过来,刺出的那一剑却已经收不回手,锋利无比的剑轻易地划破血肉,刺进霍无怀的胸口,鲜血如同一朵炸开的红梅,在霍无怀白色的祭司服上浸染开来。 其实霍无怀完全感觉不到痛,因为这一剑带来的疼痛和他心里的痛比起来微不足道。 她始终留了情,这一剑完全只是皮肉伤,伤不到他的性命。 可是巨大疼痛却还是从心脏迸射出来,将他整个人击倒。 他颤抖着抬起手,五指抓住了剑锋,冷刃划破他的五指,殷红刺目的血滚滚而过,流过剑身,落了一地。 “你杀了我……”霍无怀用力把剑往自己身上推,嘴角牵起一个虚弱的笑容,眼里却满是绝望。 郁落白的眼泪一颗颗砸下,她握紧了剑柄,和霍无怀在拉扯。 “霍无怀!”那边闹哄哄一团糟的人群中,苏愿惊惧的声音传了出来。 扭打在一起的云澈和叶葬,以及竭力在劝架的众人都猝然回头,看到的便是郁落白一剑刺中霍无怀的场景。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结静止,在场的人可能觉得叶葬和郁落白大打出手是意料之中,云澈和叶葬吵架也不出人意料。 哪怕是郁落白和霍无怀,他们之间会决绝冷漠,老死不相往来也不奇怪。可是郁落白会刺霍无怀一剑,这简直让众人都始料未及。 他们之间已经到生死抉择的时候了吗? 到底是在哪个节点,事情演变成这样的? 最先冲过来的是云澈和叶葬,他们俩一左一右扶住霍无怀,挣扎间,剑尖脱离了霍无怀的身体,郁落白耳边回荡着云澈和叶葬呼喊霍无怀的声音,她脑海中充斥着尖锐的杂乱,手里的剑脱力跌落在地。 接踵而来的是猛烈的晕眩,她感觉眼前的景物在倒悬,她飘飘忽忽像是踩在棉花上,身体一软,一个趔趄朝地上倒去。 曲洛和苏愿即时跑过来搀扶住了郁落白,她倒在两人的臂弯里,半阖着眼睛,看到被云澈和叶葬扶住的霍无怀惨白的面容。 “我到底做了什么?”她心底回荡着这个问题,气息瞬间紊乱,一口血喷了出来,昏厥了过去。 霍无怀觉得全身冰冷,他的耳朵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狂风一般的轰鸣占据了他的心神,他就这么呆呆地看着郁落白,看到她昏厥在苏愿和曲洛的臂弯里。 云澈和叶葬焦急慌乱的脸在他眼前放大,他们在喊着什么,一边七脚八手地按住他的伤口,为他止血,为他输送内力维持心脉。 他看到公孙沫,看到留行和细辛,他们的身影在他眼前晃动,遮住了郁落白。 而那些晃动的影子逐渐变成一道道白影,白影里似乎开出了灿若云霞的海棠花。 那些炽烈、娇艳的花朵摇曳着,在风中簌簌生长,而后又衰败,化作泼天的血红,遮蔽了一切景象。 第两百六十章 成王败寇 郁落白昏过去之后,苏愿让曲洛扶住郁落白,他盘腿坐下给郁落白输送真气。 “怎么样?”细辛给霍无怀检查了伤口,用随身携带的金疮药止住了伤口的血,叶葬担忧地询问着。 “教主不用担心,这只是皮外伤,况且伤口位置也避开了心脏,止住血就没什么大碍了。”细辛回答。 “那他怎么这样?是呆了还是傻了?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叶葬蹙着眉,追问道。 细辛有些为难,顿了顿才开口:“就,他刺激太大了,进入了自我保护的状态,目前五蕴六识都自主封闭了……” 细辛说得很委婉,叶葬也明白,他被郁落白刺了一剑,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受到了莫大的打击,没被混乱的情绪击溃已经是万幸了。 “没想到你这么在乎她。”叶葬喟叹一声,脸上满是无奈。 云澈目光复杂地望着在一刻才流露出些人性的叶葬,暗暗长舒了口气,说:“他交给你照顾。” 这时候叶葬和云澈也不吵嘴了,他们俩的争吵都是突如其来又点到即止,可谓是小摩擦不断,大是大非面前两人又非常冷静。 云澈离开之后,沉默着的暮隐就替上了云澈的位置,和叶葬合力把霍无怀扶到山壁旁靠着,让他自我调节。 留行在一旁护法,望向曲洛,她看着昏迷的郁落白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不禁感慨:“曲洛和郁落白关系这么好?” “逐鹿大会的时候,曲洛就和她结下了深刻的情谊,她诸多的反抗,并不完全因为苏愿,也因为郁落白。”叶葬心里有些吃味,虽然她从来不怀疑曲洛的忠心,但是她和郁落白交好,叶葬隐隐有些不快。 云澈走到郁落白身边的时候,苏愿刚好收势,曲洛坐在地上,让郁落白靠在她怀里沉睡着。 “她没事?”云澈问。 苏愿摇摇头,说:“内息紊乱,休息一会儿她就会醒了。” “多谢。”云澈颔首致谢。 苏愿笑笑,“我应该做的,不用客气。” 公孙沫把羊皮卷捡起来,目光扫过众人,开口道:“羊皮卷上写着,这名为‘征天’的铜人阵,只有拥有《东司录》武功的四人合力才能破解,这很明显就是在说你们四个人,事到如今,原路返回我们也出不去,只能破解铜人阵,进入冥域,冥域里有一个出口,但是布防图只有灵宫部分的,冥域里是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 还清醒着的云澈和叶葬远远地对视一眼,已经达成了某种默契。 “冥域就是历代教主棺椁存放的地方,巫棠祖师,流燚前辈的的尸身都供奉在此。花意师父的尸身虽然被公孙沫火化葬在苍梧山顶峰,但是她所有的遗物都埋葬于此,也给她设立了衣冠冢。”叶葬站了起来,走向公孙沫,接着说道:“之前我说的事情,你们信与不信,进了冥域,你们都能在里面得到答案。人们常说死后归于尘埃,他们的生前身后事,都会记载在墓志铭里。” 公孙沫已经了然,问道:“所以你难道只是为了把苏愿送进陵寝殉葬吗?你明知道我不会对这件事情坐视不理,如果只是单纯地殉葬,你何必如此大费周章?你并不是一个会尊重繁文缛节的人。” “殉葬当然只是给我打开陵寝找一个合理的理由,苏愿要真相,陵寝里就有他想要的真相,我也要进陵寝找我需要的东西。所以苏愿就配合我完成祭祀。”叶葬得意地挑着眉,说道。 公孙沫并无意外,问道:“你要找什么?秘籍?” 叶葬不说话,只是轻笑了一下。 公孙沫略微思考了一下,说:“你说巫棠前辈和本门祖师谷倾辞隶属同一门派,但是巫棠教和天机阁的武功又有本质的区别,只能说,两个门派修习的武功,只是巫棠前辈和谷倾辞祖师门派里的一部分。你要找的,是《蓬莱秘言》?” 《蓬莱秘言》几个字一出,云澈瞬间就明白过来,难怪当初在逐鹿大会上,段飞燃一心算计郁落白和曲洛,他当时想得到的就是《蓬莱秘言》。 “天机阁和巫棠教的武功都出自《蓬莱秘言》,而完整的秘籍,在祖师巫棠的殉葬品里?”云澈心念如电,忍不住责难:“叶葬,人心不足蛇吞象,既然当初祖师把秘籍封存,必定有她的道理,你这么做是大逆不道!” “巫棠和谷倾辞死后,很多神秘的武功都已经失传,那个传说中的门派也倾覆于海底,陵寝里有唯一的完整秘籍,为什么不让它重见天日?天机阁能统领江湖,那我巫棠教为何不可?”叶葬走向云澈,眼神带刀,笃定地说:“隶属同源,巫棠教却被冠以邪派的头衔,如果当初花意师父没死,历史将被重写,今天站在江湖顶端的,就是巫棠教!” 叶葬的这一番话,云澈也无从反驳,什么正邪之分,大家都是在腥风血雨里厮杀过来的,谁手上没沾着鲜血。 这个江湖只不过是党同伐异,成王败寇。 巫棠教和天机阁的渊源千丝万缕,可是巫棠教为什么一直都只是存在于天机阁的阴影之下。 “巫棠师祖还念着同门之谊,在天机阁内乱的时候,让流燚前辈带着落痕剑前往天机阁支援,流燚前辈为天机阁倾尽心力,结果连个姓名都不曾留下。花意师父教授苏愿武功,却依旧不能公之于众。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天机阁欠巫棠教的,没有巫棠教,又怎么会有如今的天机阁!”叶葬厉声道。 这一连串的话语连公孙沫都反驳不了,他不禁想起花意。 江湖上对花意谈之色变,因为她是颠覆了中原门派的存在。 公孙沫其实心里知道,当初不是花意真的败在他手下,她浩浩荡荡北上侵犯中原,早就做好了死在中原的准备。 她一生都在为苏愿着想,传授他武功,赠与初刃索。 她隐瞒自己的身份,也是不想给苏愿招致无妄之灾。 第两百六十一章 见字如面 “花意师父默默为天机阁付出了多少,我想应该让你们知道了。”叶葬看向暮隐,暮隐会意,走过来拿出来了一部手札。 “我知道很多事情我空口无凭,说了你们也觉得我在撒谎,那就给你们看看花意师父自己的笔迹。”叶葬接过那部手札,递给了公孙沫,说:“有时候我也想着,要是流燚前辈再狠心一点,不要再管天机阁的事情,花意师父后来也不会那么惨。” 公孙沫如同被兜头砸了一拳,那部手札就在他眼前,可是此刻他却没有勇气伸手去接。 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他亏欠了花意多少,误会了她多少。 “让我看看!”苏愿站了起来,没有半分犹豫地拿过了手札。 泛黄的手札显示着它走过了多少岁月,苏愿翻开第一页,上面记清楚地记载着日期和发生的事情。 他认真地看着,眉目间满是哀伤。 元晖五十年,三月初七。 师父在昨晚的深夜离世,他把那块玉佩交给我,让我去寻找那个叫初暮的孩子。 也就是在他塌边,他告诉我,他就是那个消失了的影公子,他和现任天机阁阁主苏茫有一个孩子,取名初暮。 我很迷茫…… 元晖五十一年,正月十五。 这是我在蜀地过的第一个上元节,不知道家里的那四个孩子有没有好好吃元宵。 离开云峰山已经十天,我越来越接近苍梧山了。 元晖五十一年,三月初七。 我见到他了,没想到就刚好在师父忌日的这一天。 他说他叫苏愿。 苏愿,他就是我要找的人。 元晖五十一年,三月十一。 我打算传授他武功,也算是弥补师父的遗憾。 后续的断断续续的记录大概就是传授苏愿武功的过程,里面有叶葬的感慨,也有她对流燚的一些思念。 而后时间来到元晖五十一年,五月初五,这一天也刚好是巫棠教的花朝盛会,但是因为她不在云峰山,花朝盛会便只是简单的祭祀先辈。 她在手札里写道:“苏愿的师兄公孙沫找到了我们,我听过公孙沫的名字,他是江湖的后起之秀,是苏茫得意的弟子。不过好在,他并不认识我。” 元晖五十一年,五月二十三。 公孙沫要带苏愿回天机阁,可是苏愿不愿意。 我想我可以借这个机会顺理成章地去天机阁,把师父的遗物交给苏茫。 然后便是他们在启程回天机阁的路上发生的事情的一些记录,花意写下的大多是愉悦的,看得出来,那段时间她也很开心。 甚至手札里多次提到了公孙沫的名字,那些细微的事情,都被花意记录在案。 苏愿看到这里,已经明白了太多事情。 花意的手札,终于让苏愿明白,他这么久以来,真的就是在自作多情。 在苏愿的视角里,是他先遇见了花意,他和花意相处得非常开心,她救了他的命,教他武功,明白他的为难,懂得他敏感的心思。 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喜欢上了花意,他愚蠢地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爱。而如今看着花意的手札,苏愿才明白,那些曾经无微不至的关心,那些迁就,其实都是因为他是流燚的儿子,因为花意在为自己的师父弥补缺憾。 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我感动。 苏愿的眼泪嗒一下落到手札上,那些已经泛黄的笔墨,被他的眼泪晕染开来。 “苏愿……”公孙沫看见苏愿在哭泣,他关切地上前一步,可是苏愿猛地抬起头,盯着公孙沫的眼睛,不受控制地吼道:“你走开!走开!” 苏愿是个很有涵养的人,如若不是特殊情况,他是不会对公孙沫不敬的,当然,除了涉及到当年花意和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 公孙沫明白苏愿一定是在手札中看到了什么,颠覆了他之前的认知,他才会这么失态。 苏愿后退一步,擦掉眼泪接着往下看,而公孙沫也不敢再近他的身,只能和他隔开一段距离默默地看着他。 云澈也是把一切都看在眼里,说实话他也想看看那手札里记录了些什么,但是碍于现在的情况,他只能把急切的念头压在心底。 公孙沫和苏愿才是花意心里最重要的人,那手札里必定不会有任何关于云澈的记录,云澈自己心里也清楚。 他苦涩地笑了一下,把目光看向昏迷的郁落白。 兜兜转转,他们所有人都绕不开花意师父,难道这就是命运吗? 花意的手札终于记录到了天机阁发生的事情,但是基本都是简明扼要的。 元晖五十一年,六月十一。 东西已经交给苏茫,我也知道了师父不愿意说出来的真相。 任务完成,我也该走了。 元晖五十一年,六月十五。 秦厌发现了我的身份…… 花意的手札到这里便出现了一个断层,下一次记录的时间便已经隔了半年,时间是元晖五十二年的三月初七。 上面只写了:“他们成亲了……” 三月初七这个日子苏愿记得,是公孙沫和戚槿夜成亲的日子,而花意的手札里空缺的那一部分他也记得,并且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他们三个回到天机阁,因为花意当时用的名字是阿氓,云阿氓,苏愿喊她阿云姐。 当时没有任何人把她和巫棠教的花意联系起来。 花意被天机阁以礼相待,苏愿虽然受了娘亲苏茫的惩罚,但是后来花意和苏茫一见如故,相谈甚欢,苏愿那时候傻傻地,沉寂在自己的爱慕中,没看出来花意和公孙沫两个平日里不怎么对付的人已经互相牵绊。 直到那一天,天机阁长老秦厌在督促苏愿练功的时候,看出了他招数里的怪异,他当时很激动,平日里和蔼可亲的长老却暴躁地质问苏愿,这些招式是谁教他的。 他当时很迷茫,如实道出是阿云姐传授给他的武功。 变故就这么发生了,天机阁在很久之前发生过一次围剿魔教教主流燚的事件,当时天机阁中的五大长老有四个死在这次围剿中,只活着秦厌一个人。 他认出了苏愿使用的武功和当年流燚所用的几乎同属一脉。 第两百六十二章 如果当初 花意是巫棠教的人的事情就这么被揭开了,当时公孙沫和苏愿都觉得秦厌长老一定是搞错了,还为花意据理力争。 但是秦厌长老位高权重,他甚至说出了一些武功的名字,并质问花意,花意坦坦荡荡,当即也就承认了。 而当秦厌质问她接近苏愿和公孙沫是为了什么的时候,她沉默了很久,才语气淡漠地开口,说就是想接近他们,好刺探中原这边的敌情。 天机阁的众人一声声讨伐花意,高喊着妖女。 苏愿和公孙沫也在这一声声的声讨中迷茫了。 那个时候的他们还不知道花意和天机阁,和苏愿之间的关系,他们对巫棠教也是敬而远之,突然出现一个和自己相处了那么久的神秘女子,最终揭露她就来自巫棠教。两人都陷入了自我怀疑。 而在这个时候站出来的是当时已经很虚弱的苏茫,她说想和花意单独谈谈。 虽然大家都竭力反对阁主和妖女同处,但是苏茫的坚持其他人也不能违逆。 苏茫和花意就进入了陵寝之中,她们在里面待了一个时辰,后来花意拿着天机阁的流云令走了出来。 流云令是天机阁的最高指令,见流云令如见阁主。 花意流云令在手,没人敢轻易上前,可是在花意走到天机阁的拜剑广场的时候,秦厌长老枉顾一切突然发难,让众弟子围住了花意。 苏愿印象中那一场打斗也是惨烈无比,他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花意的强大,天机阁没人留得住她,她还是走了,只是带着很重的伤。 再回到陵寝的时候,苏茫已经在陵寝里奄奄一息,她油尽灯枯,将教主之位传给了公孙沫之后,驾鹤西去。 苏茫没有死于任何外伤或者毒素,她的身体已经很差,病魔缠身,辞世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是她偏偏在这个时候离世,在花意掀起风波之时,秦厌一口一个是妖女害死了阁主。 再后来便是秦厌长老以公孙沫行为不当为由,罚他在水渊中关禁闭半年。 半年后他从水渊受罚结束,便继任了天机阁阁主之位,不久后和戚槿也成了亲。 知道了真相之后,其实当初的一切谜团都很好解释,为什么花意什么都不解释,为什么苏茫会维护花意。 因为苏茫知道一切,她明白花意只是为师父流燚才传授苏愿武功,来天机阁见苏茫也只是归还信物,传递流燚多年来的遗憾。 也就是说当年苏茫会在陵寝中辞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知道了流燚去世的消息,伤心欲绝,加之身体羸弱,种种原因导致。 苏愿看完了手札,整个人已经脱力,踉跄着后退,手上的札记嗒一声掉落在地。 公孙沫冲上去扶住苏愿,苏愿悲痛欲绝,这迟来的真相无异于在凌迟他。他看着公孙沫,心里带着恨,可是更多的是觉得自己的人生,是如此的悲哀。 他紧紧掐住公孙沫的手臂,眼泪簌簌而下,他痛苦地哽咽着,低声开口:“为什么?为什么是这样!” 公孙沫没法回答苏愿,他只能搀扶着苏愿,默默咽下悲凉。 叶葬走过去把手札捡了起来,她拍拍手札上沾上的灰,看了公孙沫和苏愿几眼,又看向云澈。 “公孙先生不想看看吗?还是怕看了,自己的内心承受不住谴责?”叶葬语气十分冷漠,她把手札展开,慢悠悠地说:“那就我给你讲讲,里面都说了些什么。也让我巫棠教的人听听,看看天机阁是怎样一个冷漠无情的存在。” 叶葬把花意手札里的内容,绘声绘色地转述了一遍,苏愿在再一遍的陈述中,已经快要昏厥过去,而公孙沫,在听到天机阁围攻花意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满脸。 手札里那些花意记载的小细节,他记得,那些大事件,他也历历在目。 公孙沫承认,他的确是个懦夫。世人皆知他和花意是江湖翘楚,最为人津津乐道的是花意血洗中原武林,最终和公孙沫在苍梧峰决战。 公孙沫力挽狂澜,除掉了为害武林的大魔头,从此奠定了无上霸主的地位。 可是他和花意那些隐秘的过往,世人虽然猜测万分,却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和花意,曾经有过多么美好的记忆。 元晖五十一年的时候,天机阁已经发展稳步,他和戚槿夜作为天机阁的得力干将,已经能够帮助苏茫很好地管理一切。 但是当时年仅二十岁的苏愿却是最不让人省心的,他觉得自己的人生根本不该和刀枪剑戟为伍,他更爱外面秀丽的风光,他崇尚自由,醉心山水田园。 他从天机阁逃了出去。 作为天机阁大弟子,苏愿的师兄,公孙沫带着师父的嘱咐外出寻找苏愿。 那时苏愿深陷唐门的一桩命案中,成了唐门的追杀对象。 公孙沫一路追到蜀川,好不容易才找到苏愿,却发现他已经被一个神秘女子所救。 那个自称叫阿氓的女子,武艺高强,聪颖机智。在一次次和唐门的对抗中,都是因为有了她,才能化险为夷。 后来他们又经历了大大小小的事情,前后三个月里,他们惺惺相惜,生死患难,公孙沫不可自拔地被她吸引。 可是他看得出来自己的师弟对她也有着倾慕之情,他便一直规规矩矩,没有半分逾越。 直到在天机阁,她的真实身份被揭露,他才猛然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在乎她。在她被天机阁弟子围攻的时候,他站了出来,把剑指向了自己的同门。 这也是花意离开后,他会被惩罚在水渊关禁闭的原因。 花意是他心里永远抹不去的存在,包括后面他们执剑相向,在苍梧山决战。 他从来不敢承认,他到底有多爱花意。 那是他自己的秘密。 一开始是因为她的身份,他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喜欢的女子是魔教之人,到了后来,他因为师父的死,心里有了疙瘩,他始终不明白花意的所作所为。 他看不透她。 后来他强迫自己忘掉花意,和指腹为婚的师妹戚槿夜成亲。 此后的几年,他尽心尽力地维护天机阁,和戚槿夜一起战战兢兢地为巩固天机阁付出了诸多心力。 时间可能是治愈一切的良药,他和戚槿夜在艰难的岁月里彼此倚靠,也渐渐生出一些感情。 可是他没想到,花意会侵犯江湖,把整个江湖搅得昏天暗地。 不同的立场终究是把他们推上了对立面。 决战以花意的自刎告终。 而他留了私心,火化了花意的尸体之后,将她葬在了苍梧山顶。 也就是在那一战之后,戚槿夜看清了公孙沫的感情,她明白了自己的丈夫,心底一直以来都留着花意的位置,她心灰意冷,带着落痕剑和公孙少辞,离开了天机阁。 公孙沫一直都知道,自己对不起花意,对不起戚槿夜,他的软弱,让他间接地伤害了她们。 第两百六十三章 触不可及 在叶葬揭露了当年花意和公孙沫苏愿之间的纠葛之后,整个地宫里迎来了长久的缄默。 这一番事情的揭秘,不光是让苏愿明白自己多年来的痴心妄想,同时也让公孙沫悔恨无比。而一直安静在一边聆听的云澈和曲洛,又何尝不是肝肠寸断。 曲洛对苏愿那种复杂又纠结的感情,除了因为两人身份的巨大鸿沟,也源自苏愿心里一直存在着一个不能忘怀的“阿云姐”。如今在事件分明的情况下,曲洛所有的幻想和内心隐秘的期待终于被迎头击碎。 她终于明白在归魂崖上苏愿的心甘情愿被送进陵寝献祭,也明白了他所说的“对不起”三个字里真正含义。 从一开始,她作为一把对付苏愿而存在的利刃,犯下最大的错误,就是不该把自己沉溺进对苏愿的感情里。 她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对苏愿产生感情的,这一刻或许她该庆幸,叶葬清除了曲洛关于逐鹿大会上的记忆,对她来说,是好事。 而云澈,同样是一个执迷不悔的痴儿,从他的童年开始,他对花意的仰慕和敬佩便深种在心,随着他长大,那些仰慕变成倾心,变成刀口的蜜,让他的一生,在欢喜却危险的矛盾中走过。 其实他又何尝没有告诉过自己,他对花意师父的感情,永远不可能有回应。可是就算是花意师父把自己的血洒在天机阁,死在那个人身边,云澈却并没有因为时间的推移而忘记自己的师父。 有些荒唐的,自欺欺人的梦可以做小半辈子,可是却也会在某一瞬间恍然梦醒。 他最最敬爱,最最思念的师父,心里永远只会有一个人,公孙沫。 一直沉溺在自我保护中的霍无怀,其实也在花意转述手札内容的时候,目光颤动着,对外界有了感知。 他恍恍惚惚地听完了花意的经历,望着眼前这个地宫,眼角悄然划下了泪水。 至于巫棠教的留行和细辛,作为后辈,内心不可谓不感触喟然。 这时候躺在曲洛怀里的郁落白一声轻咳,缓缓睁开了眼睛。 云澈急忙凑过去,把郁落白扶过来,轻声问:“落白?你听得到我说话吗?你现在怎么样?” 郁落白目光放空了好久,瞳孔才聚焦,看向眼前的云澈。 刚才昏迷的时候,一开始她的确没有任何感知,但是随着苏愿给她输送真气,她的听觉已经比任何感官都率先恢复。 她醒不过来,可是耳边却一直有人在说话,她朦朦胧胧地听到花意师父的名字,她听到了什么误会,什么厮杀,很混乱。 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云澈的关切和其他人满脸的哀伤。 她这才看见叶葬手里拿着一部手札。 这个手札!这是花意师父的手札。郁落白认得,因为这是她为花意师父制作的封皮。 那个时候花意师父已经决定离开巫棠教,带着教众扫荡中原武林。 临走之前,花意师父拿出一本已经磨破了封皮的手札,让七月给她制作一个新的封皮。 上面的海棠花是七月一笔一画描出来的,哪怕过了这么久,她已经从七月变成了郁落白,可是一眼她就能认出来。 “手札怎么会在你手里!你从哪里得到的!这是师父的随身之物,应该被放在衣冠冢里!”郁落白挣扎着站起来,云澈过来扶她也被她一把推开。 她晃荡着走到叶葬身边,一把抢过了那本手札。 叶葬没反抗,自然而然地把手札给了郁落白,说:“阿殊婆婆年纪大了,总归会遗漏东西,这是被遗忘在无为崖典籍阁里的东西,我只是把它带出来见见光亮罢了。” 巫棠教的无为崖是只有教主才能进入的地方,里面有各种典籍,叶葬作为教主,能接触到很多外人接触不到的东西,这也是她一直可以预测到众多事情的原因。 因为她得到的信息就比一般人多。 郁落白快速地把手札里的信息看了一遍,转过头看着在一边黯然神伤的公孙沫和苏愿。 她心里溢满愤怒,可是知道自己没资格去质问他们。 在那个时候,公孙沫和苏愿都是不知情的人,他们的做法无可厚非。 只是她心里更关心的,是流燚教主当年在天机阁发生的事情。 以苏茫对花意的态度看来,苏茫和流燚之间应该是互相知根知底,那么后来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流燚从天机阁离开,致使流燚和苏茫生生分开了那么多年? “流燚教主和苏茫阁主之间的事情,你知道多少?”郁落白看向叶葬,问道。 叶葬迎着郁落白的目光,微微眯着眼睛,透出一丝怒火,冷声道:“我们的大师姐还真是冷漠无情啊,霍无怀没被你一剑杀了,我现在要是说不出个所以然,你是不是也要杀了我?” 郁落白真的没想到叶葬会替霍无怀出头,好像在遥远的记忆里,年少的惑话不多,可是跟在他身边如同小尾巴的阿叶却口齿伶俐,要是惑受了什么委屈,第一个跳出来的必定是阿叶。 这么多年了,哪怕他们彼此都面目全非,立场对立,可是骨子里的性格其实还是没变多少。 叶葬会利用霍无怀,会伤害他,可是在叶葬的世界里,霍无怀这个人却只允许自己伤害,自己利用,要是外人对霍无怀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叶葬是绝不能容忍的,哪怕这个人是郁落白,或着说,正是因为伤害霍无怀的人是郁落白,叶葬就更不能忍受。 叶葬有自己的一套是非观念,哪怕对郁落白来说,明明是叶葬和霍无怀曾经对不起郁落白,但是叶葬并不会有愧疚,看着霍无怀被郁落白刺伤,她也只会为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控制而愤怒发火。 “叶葬……”霍无怀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他扶着山壁站起来,几乎是跌撞着冲到叶葬身边,低声道:“你告诉我,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告诉我!” 叶葬心中一痛,沉沉吐出一口气,苛责漠然的眼神也渐渐柔和起来,凄然一笑,问:“你不是最清楚吗?你问我,又想得到什么结果?” 第两百六十四章 飞蛾投火 “我只要一个真相!”霍无怀的眼泪一颗颗掉落,他全身颤抖着,说:“你利用我,瞒着我多少事情我都不在乎,唯独这一件事,我要听你亲口说,你说,你当年,有没有骗我?” 郁落白心底在颤抖,明明她自己心里已经有了决策,可是她不能骗自己,她的确也想从叶葬口中听到真相。 叶葬望着霍无怀的眼泪,胸腔里填满了悲伤,可是她却很想笑,即使笑也掩盖不了她的失望:“从小到大,你很少求我,可是为了她,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向我妥协,这么多年了,我在你心里的位置永远也比不上她。” 霍无怀哽咽着,不知道怎么回应叶葬的话。 “如果今天我和她之间必须要死一个,你还是会毅然决然地站在她那边,是吗?”叶葬抬起手指着郁落白,眼睛死死盯着霍无怀,问道。 霍无怀无奈地后退几步,喃喃道:“你不要逼我……” 是谁一直陪着他,是谁一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都支持他,的确是阿叶。 相依为命,的确是他们两个最真实的写照,从初次见面的那半块饼开始,他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一起,一路走来他们彼此陪伴,却也彼此伤害。 他们的纠缠之深也让霍无怀忘记了,忘记了叶葬即使成为了至高无上的巫棠教教主,但是在心理上依旧还是或多或少依赖着他。 少年时期阿叶最喜欢和燚斗嘴,次数频繁到惑以为阿叶是不是喜欢燚。 到了后来变故丛生,霍无怀才明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叶葬的感情。 可是就如同云澈之于花意师父一样,霍无怀他自己心里的位置永远只会留给那个在年少的他心里刻下烙印的师姐七月。 哪怕是后来他们重逢,七月已经改变了容貌,前尘尽忘,霍无怀还是会再一次爱上她。 无论时间还是空间,都没能抹去七月在霍无怀心里的存在,这是他痛苦的来源,但同时,也是这么多年来,他心底的慰藉。 “你一直要我给你一个答案,那么我也要你给我一个答案。”叶葬的情绪已经彻底绷不住,红了眼眶,泪水摇摇欲坠。 这是第一次,第一次她在外人面前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 她自诩什么都不在乎,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一直在维持她那可笑的自尊,把自己放在高位,这么多年的纠缠里,她没有一次问过霍无怀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她不是不想问,不是不想从霍无怀口中得到一个准确的、让自己死心的答案。 她是不敢,年少时她可以以妹妹的角色在惑身边撒娇、任性,后来她成为教主,这个身份已经不允许她放下那些所谓的面子。 “在你心里,对我有过除了同门之谊的感情吗?”叶葬的话语和眼泪一齐砸中了霍无怀的心脏。 霍无怀无言以对,他突然害怕叶葬的目光,害怕她在他眼前流泪的模样。 他不知道如何面对这样的叶葬,即使叶葬把剑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害怕,可是他害怕叶葬的眼泪,无论是年少还是现在。 “对不起……”好久好久,霍无怀微小的声音才响起,轻得让叶葬觉得那三个字只是自己的幻听,可是轻微的三个字却也雷霆万钧地劈中她的心。 原来她一直是输,不管过去多久,不管她在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使多少绊子;不管是不是她先遇见霍无怀,不管七月活着还是死去,她永远比不过七月,活着比不过,死了,她也不能在霍无怀心里有一席之地。 “为什么我从小到大,都不如你?为什么无论是师父还是霍无怀,都只看得到你?”叶葬脸上泪痕斑驳,她几近绝望地望着郁落白,颤抖着拔出腰间的蹁鸿刀,贴在了郁落白脖颈上。 郁落白完全没动,那冰冷的刀刃贴着她的皮肤,却也让她更为冷静。 她一直以为叶葬是没有弱点的,这一路走过来,在她记忆没恢复的时候,对叶葬就无比钦佩,因为她看去就像一把锋利地没有一点缺憾的宝剑。 恢复记忆记起一切之后,她更加坚信叶葬是个可怕又可敬的对手。 曾经那个小师妹,那个在练功时总落后众人的小女孩,一步步,走上了权力的顶峰,成了一个可以把任何人玩弄于鼓掌之间的枭雄。 可是今天,在巫棠教的陵寝里,她终于露出自己唯一的弱点,那个她可以欺骗、利用的人,也是她最大的软肋。 她伤害他,算计他,到头来却在问一句他心里有没有她的时候,才会落下泪来。 霍无怀站在几步开外,看到叶葬亮出了自己的兵器,即刻就上前要阻止,却被叶葬吼了一句:“你别过来!” 霍无怀知道叶葬是会动手的,这种情况下,她是会一刀割开郁落白的咽喉的。 他不敢再轻举妄动。 “我一直在想,当初我还是不够狠心。我为什么还对你心存怜悯,我为什么要让司画流把你救活,我就应该砍下你的头颅,让你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叶葬把蹁鸿刀又朝着郁落白逼近了一分,通红的眼中带着不甘。 “你已经毁了我的人生,如果不是你,我又怎么会经历后面的种种,现在你来质问我,你不觉得羞愧吗?”郁落白声音很平静,低声问。 “是我,一切都是我做的。毒也是我下的。霍无怀只是不知不觉成了我的帮凶。”叶葬还带着眼泪,嘴角扯出一个无所谓的笑,说:“燚不知道的是,我早就偷偷把药房里的半枝莲换成了别的药,而且我还知道你和惑之间的小秘密,你们之间有互相赠送糖果的习惯,惑给你的糖果里,被我加了凤尾枯,凤尾枯和你喝的药相互作用,你会一点点中毒,但是毒素在你体内积聚到一定程度才会发作,等你发现的时候,也晚了。” 听完叶葬的话,郁落白沉痛地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已经压下心底的悸动,眼神无悲无喜地静静和叶葬对视。 第两百六十五章 无怨无悔 每次叶葬爆出什么惊天秘密的时候,她都是一个上位者的姿态,如同造物者拥有掌控一切的能力,所以她淡漠而又戏谑地说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的时候,听众都怀着几分质疑。 可是这一次,这是她唯一的一次在众人面前失态,她流着泪,依旧用着无所谓的态度,说出清心阁爆炸事件的始末,那些微小却如同飓风一样改变后续的细节,在她的失态情况下说出,让人不会再去怀疑。 霍无怀的确是一个帮凶,只是他是一个不知情的帮凶。 他端着的药,怀着朦胧的心动送给自己最在意的那个人的糖果,没想到就是致命的毒药。 “你向我保证过,你不会伤害她的,叶葬……”霍无怀脸上泪痕斑驳,他一步步走向叶葬,眼中都是失望。 “是你天真!”叶葬疯了一样地撇开架在郁落白脖子上的蹁鸿刀,刀锋指向了霍无怀,癫狂地嘶吼起来:“我说过,只要我成为教主,我就会帮你完成你的心愿。是你自己会错意,我说的心愿,是帮你报仇,让你有筹码对抗你的敌人,可是这其中,不包括我要无怨无悔地帮你得到你喜欢的人!” 霍无怀迎着叶葬的刀锋,可悲又可怜地笑出声来,喃喃自语道:“是,是我自作自受,是我贪心。” “七月不会帮你,她不是花意,也不是我。她成为教主,也只会带着巫棠教退出江湖,永远影遁,你知道的,这就是她会做的事情。你要完成的事情只有我能帮你,我做了这么多,我舍弃了这么多,到头来,恶人只有我一个,你还反过来责怪我!”叶葬踉跄着,刀锋闪着寒气,快要刺中一动不动的霍无怀。 这时候云澈冲上前来,手里的归秦匕首和蹁鸿刀碰撞到一起,挑开了刀锋。 云澈的那一招明显只是为了保护霍无怀不受伤害,可是已经失落绝望的叶葬摇摇欲坠,蹁鸿刀从她手里脱落,她趔趄着,眼看就要倒下去。 霍无怀和云澈心里闪过一瞬的担忧,但是下一刻,暮隐一把抱住了快要昏倒的叶葬,宽大的衣袖如同一道翅膀,牢牢地包裹住了她。 叶葬突然觉得疲惫,觉得无力,她靠在暮隐的胸口,眼泪决堤汹涌。 从小开始,她就是被人抛弃的存在,父母对她没有半分爱,就因为她是个女孩子,在饥荒来临的时候,她被低价卖给人贩子,后来她逃出来,在快要饿死的时候遇见在孤坟前哭泣的霍无怀。 她抢了他手里的半块饼,她以为他会打她,会骂她,可是他只是目光戚戚地看着她。 原来这个世界上,也有人不会轻贱她,会有人顾及她的感受。 她喜欢上霍无怀,是那么理所应当。 她对霍无怀有着偏执的占有欲,当她知道霍无怀爱慕着那个高高在上的师姐的时候,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叫嫉妒。 如果她也在那个位置,是不是霍无怀也就能看到她呢? 最开始萌发出要往上爬的念头,的确只是因为她想要引起霍无怀的关注。 到了后来,她开始为自己而活,明白了谁都可以利用。 一路而来,她就从来没把自己当成好人,她可以没有道德,没有良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她看重霍无怀,可是为了自己能够越走越远,利用霍无怀也没什么不可以。 她就是个恶人,从一开始就是,她本性邪恶,为什么到了如今,她竟然会难过,难过自己如果也有过那么一丝善意,是不是她的结局会不同? 她色厉内荏地质问那些被她伤害过的人的时候,她也有过愧疚,可惜,她知道她不需要良知,她只要权力,只要凌驾于万人之上。 她最大的错误,就是渴望霍无怀爱她。 当一切揭开的时候,她知道,自己的梦,该醒了。 “请给我们一点时间。”一直不说话的暮隐此刻声音低沉地开口,而后他将失魂落魄的叶葬打横抱起来,脚步沉稳地走进了铜人阵后面的黑暗中。 从进入这个陵寝开始,一波波无声的浪潮拍打着众人,此刻万籁俱静,如同静谧的大海进入沉眠。 “落白,我们谈谈。”云澈把归秦匕首收进衣袖里,看着神情呆滞的郁落白,低声道。 郁落白好半天才偏过头看向云澈。 云澈重重地叹了口气,上前抓住郁落白的手腕,要带着她走到一边。 郁落白如同提线木偶,被云澈牵引着,往前走了几步,可是身后却突然有人拉住她的另一只手。 她回过头,看到霍无怀含着泪的眼睛。 他的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可是他们之间却只能迎来一次次的沉默。 云澈看着霍无怀,低声说:“这是我和落白之间的事,和你没关系。” 说完,云澈回身拽开了霍无怀的手,拉着郁落白朝来时的通道里走去。 甬道很长,云澈拉着郁落白一步步远离了那个光线明亮的地宫,他们手腕上绑着的夜明珠在黑暗的甬道里透出微渺的光芒。 黑暗越来越浓稠,表明他们离那个地宫已经越来越远,云澈终于停下脚步,放开郁落白的手,回头目光深切地看着她。 “我知道我不该在这个时候问你什么,可是,我希望你永远可以遵从自己的心,按照自己的心意而活。”云澈声音很轻,可是态度很坚决。 “在南宫城的时候,你说愿意跟着我回天氓宫,我知道你心里其实在纠结,你不可能忘记霍无怀,而那时候我并不知道你就是七月。我只知道,以前我一直在你身边,尽可能地保护你,我以为我对你的感情只是因为你像死去的七月。”云澈顿了一下,声音有些哽咽,“但是当时叶葬说顾央烛才是真正的七月,我也才发现,我对你的感情,从来不是因为你像谁,是因为你就是你。我才下定决心,要让你留在我身边。” “云澈……”郁落白落下泪来。 “不要伤心。”云澈伸手轻柔地擦掉郁落白的眼泪,柔声道:“我希望你开心,我也不会勉强你,越接近真相,我才发现,我喜欢你,和你是谁都没有关系。你是七月,我会一辈子保护你,你是郁落白,我也会永远陪着你,不会让你伤心,不会伤害你。” 云澈轻轻笑了一下,说:“你不要因为对我有承诺,就违背自己的内心。我希望你不管做什么选择,都是因为你想要那个结果,而不是被外界的因素干扰而做出选择。” 第两百六十六章 好梦易醒 “我忘不了他。”郁落白痛苦地哭出声来,她捂着脸,肩膀在剧烈地颤抖,啜泣着说:“我恨他,恨不得杀了他,可是刺出那一剑,我才明白……我恨他,可是我更爱他……” 她抬起头,被泪水冲洗过的瞳仁透着哀伤,她的眼泪一滴滴滑落,碎成一朵朵花。 “我骗不了自己……云澈,原谅我,我……不会再喜欢别人了,他在我心里,已经抹不去了……”郁落白呜咽着,整个人都在颤抖。 听着郁落白的话语,云澈一度冷静的情绪也瞬间起伏,他以为他很大度,他以为他可以洒脱,可是真的从郁落白嘴里听到答案,他的心却还是紧紧地揪起来,疼痛缓慢地,如同凌迟地,一点点侵袭着他。 终究是他醒悟得太迟,他始终在郁落白身边,却总是看不清自己对她的感情,可是等到他和她已经走到尽头的时候,他才惊觉,自己有多在乎她。 “你可不要轻易就原谅他,要让他好好反省。知道吗?”云澈想要洒脱地笑一下,可是却发现心里已经沉重到连扬起嘴角都没了力气。 他感觉到脸上一片潮湿,抬手抹了一下,才发现,原来那是他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泪水。 “最后抱我一下,落白。”云澈坦然接受这个结果,在这一刻私心地想要索求最后一丝温情。 郁落白看着他的脸,微渺的光亮里,她还是看见了他脸上的泪痕。 在这个世界上,就算所有人都伤害她,唯独云澈,他都是站在隐秘的角落里,默默地保护着她,在她需要的时候挺身而出。 郁落白的一生是不幸的,可是同时因为有云澈的存在,便是她晦暗人生里的最大幸运, 她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云澈。云澈抬起手,怜惜地,不舍地回抱住了她。 我能给予你最大的幸福,就是放手,让你离开。 —— 霍无怀就站在甬道外面,看着那条被黑暗吞噬的道路。 脚步声终于响起,霍无怀的心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紧紧盯着那片由远及近的小小光亮。 郁落白的身影在夜明珠的照耀下越来越清晰,霍无怀就这么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走向他。 只有她一个人,云澈没有跟上来。 霍无怀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他握紧拳头,张开口想喊郁落白的名字,可是此刻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们两人隔着一步的距离,就这么对望着,谁也没开口说话。 而后云澈的脚步声响起,他从黑暗中走出来,站在郁落白身后,他的目光从郁落白身上流连,而后落在霍无怀脸上。 这时候叶葬和暮隐也从铜人阵后面走了出来,她看向郁落白,先前那种失态已经完全不在,她又恢复了高高在上的教主姿态,开口道:“郁落白,我们合作,解开征天铜人阵,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你们找寻你们要的答案。” 羊皮卷上记载着破解征天铜人阵的方法,当时被郁落白刺了霍无怀一剑的事情打断了。 现在纷纷扰扰都尘归尘土归土,大家总不能因为恩怨和纠葛在这地宫里耗下去。 破解了征天铜人阵就能到达冥域,冥域里有出口,那里既是活路,也是所有未知事件的封存之处。 巨大的冲击之后,又迎来短暂的平静,大家都回过神来,明白此刻最重要的事情是寻找出口。 在这个空间里的都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物,即使上一刻有凄厉的事件痛击过他们,但是下一刻,他们又都能擦干眼泪重新活过来。 叶葬把羊皮卷展开,扔给了郁落白,说:“征天铜人阵分为四个区域,启动机关在铜人阵四个角的铜人身上,机关开启,铜人阵下方的机括就会运作起来,铜人阵会开始移动,我们四个人分别守住四个方位,至于后面会发生什么,我也不知道。” 郁落白看着手里的羊皮卷,上面只是草草地记载了灵宫的大致布防,征天铜人阵也只提到阵法中间的将军是开启机关的重要环节,还提到了钥匙,可是语句模糊不清。 这很明显只是一张草图,或许一开始本来实质性的布防图就不应该存在,这只是阿殊婆婆自己根据记忆临摹出来的。 征天铜人阵四个角的位置分别标上了“千叶”、“梵相”、“浮尘笑”、“归辞”几个字眼,郁落白很清楚这代表什么,因为这就是他们四个弟子分别的武学招式。 郁落白看完了羊皮卷,便交给了霍无怀,云澈走过来,和霍无怀一同查看。 “我知道什么是钥匙。”郁落白看着叶葬,说:“花意师父曾经让我保管过一个半臂长的青铜钥匙,青铜钥匙分为四节。那时候我不知道是哪里的钥匙,现在想来,应该就是开启征天铜人阵的。” “我并没有见过。”叶葬脸上闪过诧异,随即明白过来,说:“看来钥匙在守灵人阿殊婆婆手里,如果事情没有发生变故,阿殊婆婆是会跟着送灵的队伍进入灵宫内,她手里有钥匙,就能直接打开征天铜人阵,进入冥域。” “钥匙应该有两把。”看完了羊皮卷的霍无怀开口,“一把在阿殊婆婆手里,另一把,应该就在铜人阵里,合四人之力,攻破铜人,才能得到钥匙。” “你有什么看法?”霍无怀望着云澈,问道。 云澈愣了一下,摇摇头,没说话。 “云澈,铜人阵一旦开启,可不是一般的机关阵,你可别三心二意,死在里面。”叶葬没好气地说道。 云澈眼神凉凉地看了叶葬一眼,还是没说话。他其实知道叶葬想说什么,本质是想提醒他,让他专注,让他小心,但是叶葬要是好好说话,那就不是叶葬了。 也多亏云澈了解叶葬,要是换了别人,没准就冲上去给叶葬一个大耳光了。 “我和苏愿会给你们护法,若有意外,我们会随时出手。”公孙沫上前一步,说道。 叶葬看了公孙沫一眼,没什么表示。 郁落白也没多说什么,霍无怀和云澈点点头。 第两百六十九章 心之所往 叶葬把目光投向流燚的墓志铭,说:“流燚的秘龛里完全没有和秘籍相关的记载,一定是他,他经历了天机阁的内乱,重伤回到巫棠教之后拆分了秘籍,传给花意师父的,便只剩下《东司录》,完整的《蓬莱秘言》一定在流燚的棺椁里!” 叶葬说着就要往流燚的棺椁奔去,却被苏愿拦住。 “让他安息,不要打搅他了。”苏愿声音沉沉地说。 叶葬好整以暇地望着苏愿,说:“你以什么身份和我说话,是天机阁的执剑长老遗鹤,还是巫棠教流燚之子初暮?” 叶葬的话让苏愿彻底愣住,从进入陵寝开始,他要的就是一个明确的真相,当所有真相明朗,他才从叶葬的话里开始正视自己的想法。 他是怎么想的? 他的内心又会做什么样的抉择? 他究竟属于天机阁,还是巫棠教? 他是同时拥有天机阁剑术和巫棠教武功的人,他的母亲躺在苍梧山的陵寝里,而父亲埋葬在云峰山的陵寝。 从蓬莱宫到巫棠和谷倾辞,再到两个门派之间的纠葛,六十多年来,分属两个门派的人从来都没有善终,只有他是两个门派之间最深厚的联系。 人们常说中立,可是真的落在了苏愿他自己身上,他才发觉,根本就没有什么中立,两个门派之间,注定不会和平相处,除非一方消亡,不然只会没完没了地争斗下去。 这是实力相当并驾齐驱的两方,苏愿始终要做出自己的抉择。 “人和鸵鸟不一样,不是把头埋进沙子里,就能无视存在的事情,如果你选择流燚之子的身份,或许我会考虑听你的话,但是……”叶葬拂开苏愿的手臂,直直冲向了棺椁。 公孙沫往前走了几步,却被留行和细辛拦住。 曲洛站在角落里,呆呆地看着苏愿,眼中浮现出泪花。 暮隐紧随其后跟着叶葬到了流燚的棺椁前,郁落白喊了叶葬一声,神情焦急地说:“不要轻举妄动,开棺椁,不是你一个人能做到的。” 叶葬颇为疑惑地看了郁落白一眼,始终不能明确郁落白的立场。 郁落白是个眼睛里揉不得沙子的人,再说得极端一点,她有时候是睚眦必报的。 像是在逐鹿大会上砍下涵尘的头,和在南宫城杀了段飞燃。 如果要论对她的伤害程度,叶葬绝对排在第一位,叶葬心里始终有着郁落白如果想,是可以也一剑杀了她的想法。 但是因为他们两个之间有曾经的同门情谊,郁落白或多或少会有那么一丝犹豫。 但是仅此而已,叶葬并没有完全放松对郁落白的警惕。 她没有听郁落白的话,亮出手里的蹁鸿刀,冲着棺椁的缝隙出插进去,沿着棺木横削了一刀。 “咔啦”一声,棺木传来一阵撕裂的声音,然后棺木震动了一下,棺盖往上抬了一下,紧接着无数银针从棺木上激射出来,直直冲着近在咫尺的叶葬和暮隐。 “小心!”这时候郁落白冲了上来,落痕剑挥出一道剑气,封住了前方,那些冲出的银针和剑气相激,叮叮当当地止住了攻势,纷纷落地。 这千钧一发的危难瞬间被解决,众人都暗暗松了口气。 “你不要命了?棺椁有机关这是常识,你以为你有几条命!”郁落白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向叶葬,手里的剑一挥,大声斥责道。 叶葬目光十分深邃,看着郁落白发火的样子,没说话。 相爱相杀说得就是他们四个,他们之间有恨,同时又存在着无法抹去的情义。 这一刻叶葬才懂自己当初为什么会从大火中把只有半条命的七月救出来。 “我死了你应该很高兴,为什么还冲上来救我?”好久,叶葬才幽幽地开口说话。 郁落白白了叶葬一眼,说:“就算你要死,也该是死在我手里。” 说完,郁落白回身把落痕剑刺进棺木缝隙里,手一扬,整个棺木往外翻开,打了半个圈横在棺木尾部。 “流燚前辈,晚辈打搅了,望您恕罪。”郁落白揭开了棺盖之后,冲着棺木双手合十颔首致歉。 后面的人几乎没动,只是远远地看着。 叶葬走上前,看向棺材内部,里面是一具已经白骨化的骸骨,没有任何陪葬物,整个棺材内部的东西一目了然。 叶葬把手伸进骸骨上下摸索了片刻,摸到了一柄卷轴。 她欣喜如狂地展开,只看了几行,脸色瞬间就变了。 郁落白站在她身边,亲眼看着她眼中的喜悦慢慢变成迷惘,而后裹上了哀痛。 卷轴上是花意的笔迹,笔墨已经褪色,变得残缺。 叶葬捏紧了卷轴,紧紧盯着上面的字。 “阿叶,我想如果谁能看到这封信,那大概是你。 我不知道在我离去后,你们四个人会如何相处,但是我希望,你们能永远快乐,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是永远陪在彼此身边的人。 这座陵墓里,封存了太多过往,我死后,可能也会化作这里的尘埃。七月心性淡漠,如果她顺利过完一生,也可能只有死的时候,才会进入这座陵墓。燚和惑都有自己的人生,也许长大后,他们会离开。 只有你,阿叶,我想你是一个会想方设法进入这里的人。 你会进来寻找什么呢?是曾经的纠葛,还是秘籍,还是神兵利器? 我觉得我猜不透你。 不过我其实最希望的,是你永远不会看到这封信,那可能就代表,你们都生活得很好。 其实所有的东西,都应该随着蓬莱岛的殒灭一起消失的,双剑和秘籍,都是不应该出现在尘世的东西。 但是如果你真的看到了这封信,那代表你要寻找东西的决心也是很坚定的。我把那些东西都放在了‘天戎’里,希望你得到以后,能好好利用。 见字如面,花意。” 看完了卷轴的内容,叶葬眼底涌起湿润,她把卷轴砸在地上,颤抖着开口:“你在戏弄我!如果你知道会是我,为什么教主之位你要传给七月!” 郁落白拧着眉,脸色凝重地看着叶葬。 第两百七十章 一脉相承 “暮隐,细辛,留行,曲洛,去找和‘天戎’相关的东西,《蓬莱秘言》在天戎里!”叶葬回过头,冲着巫棠教的人吩咐道。 几人领命,开始分开四下查看。 郁落白走了过去,捡起叶葬扔在地上的卷轴,几百字的内容,她看完之后久久无言。 “让我看一眼。”这时候云澈走上前来,对着郁落白说道。 郁落白把卷轴递给云澈,云澈展开,退到霍无怀身边,一齐查看卷轴。 云澈和霍无怀看完之后又递给了公孙沫和苏愿,这其间叶葬和郁落白就这么站在流燚的棺木前,对视着,缄默不语。 “师父只想到了两个结果,这个陵寝开启,要么是我作为教主魂归的时候埋进来,要么,是你自己私自闯进来。可是她没有想到,你会设计陷害我,夺了教主之位。”郁落白终于开口,声音冷漠地说。 叶葬眉间蔓延着怒火,不忿道:“我夺了教主之位又怎么样?你要杀了我夺回去吗?” 郁落白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是犹豫了片刻,冷静了一下之后,很淡漠地开口:“七月已经死了。” “你就这么大度吗?我宁愿你恨我,也不想听你说这样的话。”叶葬咬着牙说道。 郁落白长叹一口气,说:“我从来没说过我会原谅你,也不可能原谅你。我对巫棠教,没兴趣。现在看来你才是巫棠教最合适的决策者。” “好,我欠你一条命。我们恩怨分开,你要报仇,随时来找我。”叶葬压着眉毛,说道。 郁落白笑了一下,意味不明,说:“那可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死在别人手里。” 说完这一句,郁落白把目光投向流燚的棺木,低声说:“让你的人不用找了,我知道天戎在哪里。” 此话一出,后边分散找东西的巫棠教众人纷纷停了下来,站在边上的公孙沫等人也诧异地看着郁落白。 “你……你怎么会知道?”叶葬神情有些无奈,问道。 “因为这是只有教主才知道的东西,就像,只有教主,才会有教主刺青。你并不是师父定下的教主,有些东西,典籍里是不会记载的。”郁落白有些落寞地看着叶葬,说:“每一任教主葬入陵寝的时候,都会有特定的方位,这个方位,都有名称——巫棠祖师葬入的方位叫白水,花意师父葬入的方位叫思崖,我作为下一任教主葬入的地方叫灵狐,而流燚前辈葬入的方位,就叫天戎。天戎,就在流燚前辈的棺椁之下。” 郁落白的话说完,叶葬的心瞬间就凉了一半。 原来不是她的终究不是她的,不管是霍无怀的感情,还是花意师父的偏爱,从一开始,都属于七月。 她可以夺来一切,掌控一切,却也无法改变众人对七月的偏向。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叶葬似笑非笑地问了郁落白一句。 郁落白心里闪过一丝快意,说:“是,你想得到的东西,我轻而易举就能得到,你夺走的,不过也是我不想要的而已。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较高下,你是永远不可能赢我的。” 郁落白真的有狂傲的资本,也只有她,在叶葬面前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叶葬苦笑几声,问道:“那陵寝的生门在哪里?心匙又是什么?” “这我不知道,难道知道生门我也要瞒着吗?我从来都不想把自己葬在这里。”郁落白平静地说。 叶葬暗暗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她双手起势,运劲往棺木上恢弘一拍,棺木摩擦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棺木的底部连接着三根手臂粗细的铁链,棺木移动,铁链被拉扯着从地底划出来。 一番声响过后,铁链拉开了棺木下方的一个入口,没有阶梯,没有道路,只有三根铁链伸进下方的黑暗里。 叶葬二话不说,拽着铁链就冲进了黑暗中,她带着夜明珠,勉强能在黑暗中看清里面的情形。 郁落白就站在入口处,并没有跟下去,这时候暮隐冲过来想要跟着叶葬下去,却被郁落白抬起手里的落痕剑拦住。 暮隐的实力其实郁落白也猜不透,应该说他整个人,郁落白都看不分明。 暮隐也尽量不和郁落白等人发生冲突,毕竟要是追根溯源起来,郁落白还是叶葬的师姐,是花意教主的嫡传弟子,暮隐考虑到这一层关系,止住了脚步。 “她想要的东西,就让她自己去拿,大护法还是不要插手了。”郁落白淡淡地笑了一下,很客气但是又不容拒绝地说。 叶葬跳下天戎之后,看到的就是这个空间里纵横交错的铁链,铁链下方是哗啦啦的暗河流动声,原来冥域的下方,是整个陵寝机关的核心交界处,归魂崖地底的暗河和龙江为同一水源,外部的水流带动着内部暗河,暗河的力量便是整个陵寝运转的枢纽。 这于南宫城的地下碧落城机关结构几乎一致,看来虽然《天物解》已经被巫棠传给了南宫家后人,但是归根结底,巫棠建造陵寝的时候,运用的还是《天物解》里的核心内容。 南宫碧落城的出口在水下暗河有一个,在神龛后面还有一个,难道陵寝的出口也是这样吗? 叶葬拽着铁链,打量着黑黢黢的空间,不禁联想起来。 她在铁链的纵横间几个起跳,终于在一处山壁上看到了一处秘龛,她跳过去,看到秘龛里放着一个已经积满了灰尘的铁盒。 可是铁盒没有锁孔,似乎是用一整块寒铁打造的盒子,她没办法打开,只能抱着盒子,朝着出口上去。 叶葬跳出天戎出口的时候,看到郁落白在和暮隐对峙。 她皱了一下眉,对着暮隐开口:“没事了,退下。” 暮隐颔首,退到了众人身后,郁落白也把落痕剑收在身后。 “东西我找到了,天戎下面是和南宫地下城一样的机关装置。”叶葬看向郁落白,说道。 “都源自《天物解》的机关术,是吗?”郁落白一脸了然。 叶葬点点头,看向了苏愿,问:“花意师父除了给过你初刃索作为兵器,还给过什么?” 苏愿愣了一下,摇了摇头,说:“她只给过我初刃索。” “玉佩呢?”叶葬拧着眉,问:“师父的手札里提到,流燚前辈要师父带着玉佩去找你,难道那个玉佩没有交给你吗?” 苏愿还是一脸迷茫,说:“我没有玉佩。” “玉佩在我这里。”这时候公孙沫突然开口。 第两百七十一章 逃出生天 苏愿惊诧地看向公孙沫,公孙沫把手伸进胸口,取下了一块圆型的小小玉佩。 “这是师父交给我的,就在她死前传位于我的时候。”公孙沫把玉佩放在手心,交给了苏愿,说:“她并没有告诉我这是什么东西,只是让我好好保管。” 苏愿哽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他看着手心里的玉佩,陷入了沉思。 “这就是当年花意师父带去天机阁的玉佩,应该是她交给了苏茫,苏茫又传给了公孙沫。”叶葬往前走了一步,看着苏愿,说:“这应该就是心匙。” “可是有钥匙,那生门在哪里?”苏愿问道。 叶葬:“生门在生死之界,锦帛上这么写的。” 郁落白眉眼一动,开口道:“我知道了,是墓志铭。” 听郁落白这么一说,叶葬也立刻明白过来,说:“身前身后事,承载生前的过往,划下死亡的终结,是墓志铭没错。” 苏愿拿着玉佩走向三位教主的墓志铭下,可是墓志铭是镌刻在石壁上的,被打磨得很光滑,根本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用到这个所谓的心匙。 众人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可能我们哪里领略错了。”郁落白低声说。 叶葬神情凝重地看着苏愿手里的小玉佩,说:“这是心匙,难道这玉佩只是一部分?” 这个时候云澈和霍无怀围着流燚的棺椁转了一圈,在棺椁前方看到了一块圆形标志。 “会不会是这个?”云澈冲着苏愿开口,“用心匙过来试试看。” 苏愿拿着玉佩走到棺木前方,那块圆形的标志看上去似乎是和棺木一体的,但是当苏愿把玉佩放上去的时候,那块标志颤动了一下,表面浇灌上的铜面瞬间脱落,一块空心的圆形玉佩露了出来,心匙的形状正好和空心的地方契合。 苏愿将两块玉佩合二为一,整个玉佩轻而易举地从棺木上脱落,掉入苏愿手中。 一块巴掌大的玉牌静静地躺在苏愿手心,玉牌掉落之后,苏愿霍无怀和云澈把流燚的棺椁恢复如常,盖住了天戎的入口。 叶葬看着苏愿几人在做事,也没催促,凝神看着自己手里的铁盒。 她抚摸着铁盒,总感觉有种莫名的熟悉之感。 她把目光投向站在她不远处的郁落白手里拿着的落痕剑,此刻落痕剑出鞘,被郁落白收拢在背后。 叶葬若有所思地靠近郁落白,把手里的盒子往落痕剑剑身上靠过去,果不其然,两者接近到一定的距离,落痕剑便微微颤动起来。 郁落白感受到落痕剑的震动,回头看向叶葬,叶葬把铁盒抱在怀里,退开了几步,轻轻地笑了一下,说:“我明白了。” 郁落白看看手里的剑,又看看叶葬怀里的盒子,眼中闪过了然,抿了一下唇,没说话。 后续就比较顺利,苏愿拿着玉牌在流燚的墓志铭上划过,然后玉牌被紧紧吸附在正中的位置,随后整块刻着墓志铭的石壁轰然从中破开,露出了一条长长的阶梯,延伸进渺远的黑暗中。 众人在曲折的隧道里走了很久,最终来到了出口,没想到陵寝的出口就通往风鸣谷的落云峡大瀑布。 借助着苏愿初刃索的力量,众人纷纷从落云峡瀑布下跃出来,上了岸之后大家都变成了落汤鸡。 在风鸣谷中巡逻的弟子看到教主出现,大喜过望。 叶葬让留行和细辛安排众人去沐浴更衣,她带着暮隐去往离舒宫。 叶葬从火聆卫首领的禀告中得知,山苍把玄甲其中一片丢入归魂崖后,众弟子仔细寻找却遍寻不得,而山苍则被关押在地牢里,等候叶葬处置。 叶葬已经无心计较这件事情,她让火聆卫首领打断山苍一条腿,将其逐出巫棠教,而后又让暮隐去处理山苍藏在密道里的财产。 他们已经在陵寝了困了一整晚,从落云峡出来的时候是正午,此刻处理完事情,已经快要接近黄昏。 叶葬揉着额头叹气的时候,留行来禀告,说是公孙沫等人已经安置在北苑,但是他们提出要见见阿殊婆婆。 叶葬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末了又追问:“曲洛呢?她在北苑吗?” “曲洛回归魂崖了,一直没下来。”留行回道。 “让细辛带着清心丹跟我去陵寝,你就回术律苑休息。”叶葬吩咐道。 留行点点头,行礼退下。 叶葬带着细辛往归魂崖上走的时候,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夜幕中星光点点,危难平息的巫棠教此刻显得安静宁和。 来到陵寝牌楼的时候,叶葬就看见曲洛穿着素衣,站在崖边望着隐匿在黑暗中的远山发呆。 叶葬让细辛把清心丹给她,并示意她进灵阁去请阿殊婆婆。 细辛进了灵阁,归魂崖上只剩叶葬和曲洛两人。 印象中其实曲洛并不喜欢红色,大概是云峰山的海棠太过耀眼,她更钟情于青色和绿色。 可是在叶葬的训练下,有意无意把她往和花意相似的方向培养,她真的越来越像花意,可是此刻,却是因为她和花意的相像,把她推进了无底的漩涡里,挣脱不了。 直到叶葬走近曲洛身边,她才惊觉有人到来,她回过头,叶葬清晰地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曲洛。”叶葬满眼怜惜地喊了她一声。 曲洛低下头擦掉眼泪,声音很轻:“我好累,我想好好睡一觉,可是闭上眼睛,却总想起那些事情,想起那个人。” “给你。”叶葬拉过曲洛的手,把两个小瓷瓶放进她手心,说:“一瓶是赤悔丹的解药清心丹,对你的惩罚,已经结束了。另一瓶,是忘尘丹的解药。” 曲洛泪眼婆娑地看着叶葬,半天没回过神来。 “你到底是怎么和苏愿认识的,你在天机阁逐鹿大会的所有记忆,只要吃下忘尘丹的解药,你就都能想起来。”叶葬声音很柔和,几乎是在安慰她,说:“我放你自由,你可以离开巫棠教了。” “教主!”曲洛眼中升起惶恐,颤抖着拽住了叶葬的手。 “你要赶我走?你不要我了?”她的眼泪簌簌落下,啜泣起来。 叶葬抬手抚摸着曲洛的脸庞,轻声说:“你很早就想离开我了,只是我一直用强硬的手段把你留在身边。你忘记了很多事情,吃下解药,当你记起一切,你就不会迷茫,因为曾经你对他的感情是很坚定的。”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我只是一个替代品。”曲洛的眼泪越来越汹涌,她捂住脸,痛哭出声。 叶葬俯身抱住哭得全身颤抖的曲洛,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说:“你不是谁的替代品,你就是你。” 第两百七十二章 天若有情 曲洛哭得眼睛都肿成了核桃,最后还是叶葬点了她的睡穴,让她昏睡过去。 把曲洛放在灵阁的床榻上安置好,盖上被子之后,叶葬擦掉她脸上的泪痕,呆呆地守着她很久。 “阿殊婆婆,我想我该重新寻找一个守灵人了。”叶葬叹了口气,说。 坐在一旁的阿殊婆婆惊异地看着叶葬,忍不住皱起眉头,“阿叶姑娘,你要把曲洛逐出巫棠教?” “不是逐出师门,是放她离开。”叶葬起身,走到灵阁的窗边,望着外面昏黄的灯火,说:“她不属于这里,我想,苏愿……会对她很好的……” “老身看得出来,苏愿对曲洛的感情不一样,可是他们毕竟身份有别,中间又隔着云姑娘,苏愿能否看清自己的心,而曲洛又能否不介怀,这是个问题。” “花意师父已经死了,苏愿对她,终究不过是执念罢了。只是不知道苏愿会不会梦醒,人有的时候的确不容易看清自己对一个人到底是喜欢还是执念。”叶葬喟然长叹,眉眼间带着寂寥。 “姑娘是在说自己吗?”阿殊婆婆毕竟是活了这么多年的人,轻易就听出了叶葬话语里的双关。 “或许,比起苏愿,我又何尝不是……黄粱一梦。”叶葬轻笑一声,眼底浮起哀伤,“经过这次的事情,我也才明白,我一开始就错得离谱。” “如果七月才是教主,如果我没做那些事情,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会更好呢?”叶葬的话语几近叹息,最终消散进归魂崖清冷的风里。 阿殊婆婆看着叶葬的背影,脸上闪过一丝哀愁。 “走,公孙沫他们还等着呢。”叶葬整顿了一下心情,回头说道。 叶葬让细辛留在灵阁照顾曲洛,便带着阿殊婆婆下了归魂崖,往北苑走去。 走到北苑门口的时候,暮隐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处理完了?”叶葬走过去,问道。 暮隐点点头,把手上搭着的披风给叶葬披上,又小心地整理好她的长发,低声说:“夜风很凉。” 叶葬从来不排斥暮隐入侵她的亲密距离,她紧了紧肩上的披风,说:“走,一起进去。” 北苑是个环境清幽的地方,叶葬不处理事务的时候就会来别苑休息。 叶葬刚走进庭院,就看到云澈和苏愿坐在石桌前喝酒,公孙沫和霍无怀坐在花厅里在说话。 郁落白一个人坐在回廊下,在静静地擦拭手里的落痕剑。 苏愿和云澈看到叶葬身后的阿殊婆婆,即刻就站起来,两人冲着阿殊婆婆抱拳行礼,恭敬地喊了一声“婆婆”。 阿殊婆婆点点头,看向云澈,眼神满是怜爱,说:“你就是燚?” 阿殊婆婆是服侍过流燚,而后又成为花意守灵人的巫棠教元老,可以说花意的四个弟子,刚进巫棠教的时候,饮食起居基本就是阿殊婆婆在打理。 后来阿殊婆婆成为花意的守灵人,便进入归魂崖静修。某种方面来说,花意的四个弟子,都承恩于阿殊婆婆。 苏愿在归魂崖上待了很长时间,和阿殊婆婆早已很熟悉。 但是云澈,在灵道里的时候,他虽然劫持了阿殊婆婆,但是当时情况紧急,根本没什么交谈的机会。 云澈变了很多,阿殊婆婆看着眼前这个伟岸英俊的男子,欣慰地笑起来,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要是在外面见到你,婆婆都认不出你了。” 云澈一瞬间各种心绪涌上心头,冲着阿殊婆婆就单膝跪下,请罪道:“请婆婆见谅,在灵道里,晚辈实属情况紧急,不是有意对婆婆不敬。” 阿殊婆婆赶紧把云澈扶起来,说:“婆婆脾气很好的,怎么会生气呢。” 云澈眼眶有些发红,竭力控制着情绪,冲着阿殊婆婆笑起来。 阿殊婆婆万千感慨,问:“你现在是叫……” “云澈,我现在的名字叫云澈。”云澈说道。 阿殊婆婆哽咽了几分,点点头,说:“云澈,好名字,看到你长这么大,婆婆很高兴。” 阿殊婆婆看了站在一边一脸平静的叶葬一眼,又看向云澈,说:“不管怎么说,你们终于又聚在一起,答应婆婆,可不要又像以前一样拌嘴打架。” 云澈快要被阿殊婆婆的话弄出眼泪,他深呼吸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婆婆放心。” 叶葬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阿殊婆婆的话传到她耳朵里,她眼中的情绪隐隐波动起来,偏过头隐藏着自己的情绪。 “婆婆。”这个时候霍无怀从花厅走了出来,对着阿殊婆婆弯腰行礼。 阿殊婆婆看向霍无怀的目光很慈爱,她笑着回应,问:“你是惑?” “是我,婆婆。”霍无怀抿着唇,点点头。 阿殊婆婆的目光依次扫过叶葬云澈和霍无怀,苍老的脸上带着哀伤,但是更多的是喜悦,低声说:“我以为,在我有生之年,不会看到这样的场景了。没想到,是上天怜悯我……你们都回来了。” 叶葬云澈和霍无怀此刻都动容起来,默默注视着阿殊婆婆。 阿殊婆婆把目光投向站在人群外的公孙沫,公孙沫也冲着阿殊婆婆颔首行礼,阿殊婆婆微笑点头。 而站在回廊下郁落白,却只是远远地看着,没有走近。 其实其他三个人都没怎么变化,再怎么和以前不同,他们也终究保留着原来的面貌。只有郁落白,她已经改换了容貌,连记忆也遗失,不久前才记起一切。 她的人生似乎永远都不完整,作为七月的人生,结束在那场大火里;而作为阿药,那些关爱却也只是涵尘精心编织的一个谎言;可能只有郁落白这个身份,才是她完完全全,拥有所有记忆的。 此刻的她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曾经如母亲一样待她的阿殊婆婆。 七月进入巫棠教的时候才六岁,她隐隐约约能记得一些事情,她记得她来到巫棠教的时候,巫棠教上下皆素缟,照顾她饮食起居的姨娘经常在夜里哭泣。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应该就是流燚教主过世,而曾经她喊着阿殊姨娘的人,此刻也变成了阿殊婆婆。 第两百七十三章 不堪回首 “你说七月也回来了,她在哪儿?”阿殊婆婆看向叶葬,问道。 叶葬顿了顿,朝着郁落白所在的回廊下扬了扬下巴,说:“她在那。” “你们先进花厅,我去和她谈谈。”阿殊婆婆说着朝郁落白所在的回廊下走去。 叶葬看着阿殊婆婆的背影,默默掐了一下自己的手心。 她心里有些不忿,但是也没办法,堵着气走进了花厅。 回廊离花厅有些距离,阿殊婆婆脚步慢,郁落白就这么定定地看着阿殊婆婆一步步朝她走过来。 走到郁落白身边,阿殊婆婆看着她的脸,半天都没说话。 郁落白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们已经八年没见,这八年间,郁落白的经历生生死死,实在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七月?”阿殊婆婆轻轻喊了一声。 郁落白努力提起嘴角笑了一下,回应道:“是我,婆婆。” 阿殊婆婆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抱住了郁落白,她什么也没问,没问她的经历,也没问她改变的容貌。 “这些年,你辛苦了,云姑娘走的时候还叮嘱我要照顾好你,可惜我没本事……是我对不起你啊……”阿殊婆婆说着热泪盈眶,哽咽不已。 郁落白回抱着阿殊婆婆,轻声说:“都过去了婆婆,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郁落白能轻描淡写地说出过得好这种话,也就只在阿殊婆婆面前了。 其实她过得并不好,苦难伴随着她的一生,她失去了太多,只是她够顽强,身边帮助她的人多而已。 大概她本来就应该死在逐鹿大会上的,在那个他们所有人开始交集的时候,如果她死去,或许就是她最好的结局。 只是天意弄人,她一次次从鬼门关挺了过来,因为霍无怀,因为云澈,她才能一次次死里逃生。 这么一想,老天也还算待她不薄。 郁落白也不想提过去的事情,她在陵寝里流得眼泪已经够多了,宽慰了阿殊婆婆几句,两人便走进了花厅。 众人在花厅里落座,阿殊婆婆走进来之后,公孙沫把她迎到主座的一边坐下,郁落白自己在苏愿身边坐下。 “婆婆,我们在陵寝了看到了很多东西,也明白了两派之间的渊源,但是,我的父亲,和我母亲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们无从得知,晚辈斗胆,想请婆婆告知。”苏愿诚恳地开口道。 阿殊婆婆其实知道一切都是瞒不住的,只要他们进入陵寝,一切曾经隐瞒的事情,都会被揭开。 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苏愿毕竟是流燚的血脉,他有权知道一切的真相。 阿殊婆婆喟然长叹一口气,回忆起曾经的往事。 “可能你们觉得,事情的开端,是源自天机阁的内乱,但是,在更早之前,公子就和苏姑娘遇到过。”阿殊婆婆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哀愁,说着那段过往。 谷倾辞去世之前身体已经很不好,苏茫为了师父的病,辗转很多地方寻找药材,其中自然会去往滇南。 滇南一带是出了名的奇花异草遍地,苏茫一个纤弱的姑娘,孤身在十万大山里奔波,遇见了下山历练的流燚。 少年少女有时候就是不打不相识,当时他们俩都只是江湖中完全没什么名号的人,彼此交换名字,了解对方,在大山里互相陪伴了几个月。 分别的时候他们还约定以后有机会再见面,谁知道一年之后,他们的再见,便是在天机阁。 那时候谷倾辞离世,阁主之位传给了苏茫,她才十七岁,哪怕顶着阁主的身份,在天机阁也只是个被架空的傀儡,实权基本都在五大长老手里,特别是大长老秦厌,武功高强,为人偏执强悍,从来不把苏茫放在眼里。 流燚出现在天机阁的时候,即使带着面具,自称影公子,可是苏茫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他就是当初在滇南,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在苏茫面前,流燚也瞒不住自己的身份,坦言自己就是来帮她的。 流燚比苏茫年长三岁,武功造诣也高出苏茫很多,加上他到来之后,带着落痕剑,他把自己的武功悉数教给苏茫,两人双剑合璧,联手镇压下来了蠢蠢欲动的五大长老,拿回了实权。 那也就是历史上的第一届逐鹿大会。 逐鹿大会之后,两人成亲,苏茫接而有了身孕。 可是在第二年,也就是元晖三十二年年初,天机阁五大长老心有不甘,趁苏茫生产之时发动内乱,围攻苏茫,意图夺取阁主之位。 流燚保护着苏茫和孩子浴血奋战,击退五大长老,五大长老被肃清,逐出天机阁。 五大长老叛乱的事情事发突然,加之流燚又把事情处理得很迅速,为了保证当时天机阁在江湖上的稳定,内乱的事情被隐藏得很好。 流燚对外只宣称五大长老闭关修行,暗地里战战兢兢地维护着天机阁内部的平衡。 可是平静仅仅只持续了一年,江湖上突然出现血案,案发现场皆留下巫棠教的标识。 流燚只能离开天机阁,暂时回巫棠教调查这件事情。 流燚回到巫棠教之后,才明白有人借巫棠教的名声在外面杀人嫁祸。他想赶回天机阁,但是巫棠在这个时候逝世,他悲痛欲绝地办完巫棠的葬礼,继任了教主之位。 也就是在流燚为巫棠举行葬礼的时间里,冒充巫棠教杀人的一伙人开始进攻天机阁。 就在苏茫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流燚以影公子的身份赶了回来。 他让苏茫坐镇天机阁,自己独自去迎战那伙冒充巫棠教的人。 然而交了手流燚发现,冒充巫棠教的人就是被逐出天机阁的五大长老,六人在天霞谷大战,双方两败俱伤,五大长老只活着秦厌一人,流燚也被废了武功。 秦厌也在这一次大战中,知道了影公子就是流燚。 大战结束之后,苏茫失去了流燚的消息,两年之后秦厌来到天机阁,以他知晓影公子真实身份为要挟,要重回天机阁,做回长老。 苏茫投鼠忌器,答应了秦厌。 好在秦厌在那一战中身受重伤,而彼时的苏茫已经完全恢复,足以制裁秦厌,只是碍于保护天机阁,保护影公子,她默许了秦厌的存在。 而在后世的传闻中,天机阁的内乱不存在,五大长老还都是曾经和魔教教主浴血奋战过的英雄。 第两百七十四章 烟消云散 流燚死里逃生之后,知道自己已经是半个废人,况且天机阁目前已经稳定,不再需要他的存在,影公子该消失,而作为巫棠教教主的流燚,他也必须扛下师父交托下来的重担。 他给苏茫写了一封信,斩断了两人的一切。 两人此后一直没有见面,直到流燚过世,他让花意北上去寻找初暮,也就是苏愿。 花意当初跟着苏茫进入天机阁陵寝的时候,苏茫把天机阁的《东司录》拓印了一份,让花意带回巫棠教。 花意回到巫棠教,将《蓬莱秘言》整理合成一册,放入了流燚的棺椁之下。 阿殊婆婆讲完流燚和苏茫惨烈的过往,苏愿已经泪流满面。 公孙沫沉默了很久,才开口:“秦长老,他竟然……”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因为秦厌在阿殊婆婆口中和在公孙沫的印象里,完全不是一个人。 秦厌在天机阁活像个隐世老者,甚至在教导公孙沫和苏愿的事情上,还挺用心。 他是在天机阁寿终正寝的,如果不是阿殊婆婆说出隐秘的过往,他在公孙沫心里永远都是个值得敬重的人。 “不用觉得意外。”阿殊婆婆眨眨湿润的眼睛,说:“他对付苏茫,是因为他想要权力,后来冒充巫棠教的人到处作恶,是因为,他姓谢。” “他是谢家的人?”公孙沫一惊,脸色骤变。 “这是苏茫后来调查出来的。”阿殊婆婆低声说,“谢家不仁,师祖也不义,纠葛真的从一开始,就埋下了。” 众人兀自不语,情绪沉重。 “苏愿,今晚随我到灵阁诵经祈福,也算为曾经的一切,超度罪孽。”阿殊婆婆疲惫至极,起身往外走。 苏愿擦掉眼泪,上前搀扶住阿殊婆婆。 两人走出花厅,背影透着戚哀。 叶葬撇撇嘴,听完一切,她更加为流燚不值,不过她已经感慨过很多次,说到底那是流燚自己的选择,可能一开始的确带着完成师父任务的心态去往天机阁,后来爱上苏茫,也是心甘情愿为苏茫献出一切。 “各位要是想留在巫棠教参观,我也欢迎,要离开,我也不阻挠。”叶葬非常豁达地开口,起身离开的时候,她把目光投向霍无怀和郁落白,说:“你们俩跟我到离舒宫一趟。” 再怎么说,这里是叶葬的地盘,她是教主,大家彼此之间不起冲突,静下来心来,还是能好好说话的。 叶葬带着霍无怀郁落白和暮隐离开北苑之后,花厅里只剩下公孙沫和云澈两个人。 公孙沫心绪很乱,说实话,他从来都不觉得天机阁和巫棠教是对手,只是霍无怀现任天机阁阁主,却和叶葬有些纠葛不清。 不是说他们之前的关系,毕竟谁都有过往,只是眼下他总是摸不透霍无怀的心思。 相反云澈就简单多了,他虽然始终在意曾经的情义,不会对叶葬出手,可是他的立场非常坚定,他在乎叶葬,在乎曾经的同门之情,可是讨厌叶葬也是很显然的。 但是也实在是他们四个之间纠缠太深,情感太过复杂。公孙沫不能很好地看分明。 “之后有什么打算?”公孙沫看向云澈,问道。 云澈正端起茶盅,听见公孙沫的话,愣了一下,他看着茶盅里沉浮的茶叶,抬起眼睑看向公孙沫,说:“你不会还想诏安我?” “以前是我太过自大,总想掌控你。现在我也想明白了,你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恩怨分明,你也有你自己的路。”公孙沫低声说。 云澈把茶盅放下,缄默了很久,才开口,说:“你毕竟救过我,我知道,这么多年来,你因为花意曾经的嘱托,一直在明里暗里地帮我,是我不知趣,总是和你叫板。其实我应该对你说声谢谢。” 公孙沫对云澈的确已经尽心尽力,也的确一开始照顾云澈是因为对花意的愧疚,想着要弥补些什么。后来公孙沫就把对云澈的照顾当成了习惯,也把云澈视作重要的人。 只是云澈一直对公孙沫没什么好脸色,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公孙沫从来不计较,也从来对自己的付出无怨无悔,只是云澈说出“谢谢”的时候,公孙沫竟然从心底升起一种无言的感动和喟然。 他们两个因为花意牵扯到一起,也因为花意才始终不合,最后,却也是因为花意,他们放下一切,可以坐下心平气和地说话,解开心结。 “你原谅我了?”公孙沫一个叱咤风云的人,却因为云澈的话眼眶湿润。 “是我自己和自己过不去,我从来都不讨厌你,其实我是嫉妒,嫉妒师父对你的感情。”云澈凄凄笑了一下,坦然面对自己曾经内心的软弱。 他站起来,故作轻快地说:“明天我就离开了,先去傀儡城一趟,然后就回天氓宫了。” “云澈……”公孙沫站起来,情绪波动。 云澈不喜欢这种伤感的局面,他转过身,抬起手做了个再见的手势,走出了花厅。 走到后院厢房的时候,云澈抬头看着天幕中弯弯的弦月,眼泪迎着月光,漠然落下。 都结束了,无论是他和巫棠教的纠葛,还是和郁落白的感情,都该结束了。 当初他掉入龙江,大难不死被公孙沫所救,后来自己一个人流浪,加入天氓宫成为杀手。 一直以来,他就是一个人,一个人,其实也挺好的,这么多年,也过来了。 回归自己原来的生活,挺好的,真的。 他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眼泪的掉落。 他很难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难受。 明明他是很洒脱的,他怎么也落入了俗套,开始伤春悲秋了呢? 那弯弦月照耀着孤独的云澈,也照耀着踏上修云广场,走入踏云道,进入离舒宫的几人。 到达离舒宫门口,暮隐就退下了,叶葬带着霍无怀和郁落白走进离舒宫。 雄伟恢弘的离舒宫,是巫棠教权力的象征。 郁落白望着眼前的雕梁画栋,眼中始终忍不住动容。 霍无怀则一直默默地不说话。 案几上放着叶葬从陵寝里带出来的铁盒,铁盒在烛光下折射出古朴温润的光泽。 “这个铁盒,和两把剑一样,是同一种材质打造,盒子上面没有任何锁孔,那么能开启这个盒子的,就是这两把剑。”叶葬说道。 霍无怀和郁落白看着叶葬,静默着没说话。 “我试试。”沉默了片刻,郁落白拔出落痕剑,走近那个铁盒。 剑锋闪着凛冽的寒气,越靠近铁盒,剑锋就隐隐颤动起来,甚至发出了剑吟之声。 第两百七十五章 情归何处 郁落白握紧剑柄,就在贴近铁盒的时候,落痕剑“嗡”地一声,急速地震动着,越来越剧烈。 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在铁盒和落痕剑之间拉扯着,郁落白感觉那个铁盒似乎在吸附着落痕剑,可是同时又有什么力量在推开。 落痕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郁落白握剑的手快要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仿佛有了生命,快要脱离郁落白的掌控。 她轻叱一声,灌注力量在手臂上,猛地抽出了落痕剑,剑身裹挟着不知名的力量,剑锋急转,朝着一边划出一道剑气。 尽管郁落白在极力控制,可是剑身上的力量却还是不受控制,一剑劈在了地上。 郁落白皱起眉头,左手按上剑柄,可是落痕剑的震动并没有因为离开了铁盒而消减,反而剑锋自身的力量越来越强悍。 “闪开!”郁落白冲着叶葬大喊了一声,那把剑如同附了魔,拉扯着郁落白,剑尖冲着叶葬而去。 叶葬闪身避开,眼中闪过担忧,急声道:“剑不受控制了,快扔掉!” “它缠着我的手,放……不了……”郁落白用尽力气压制着落痕剑,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 这时候霍无怀拔出默渊剑,朝着郁落白冲上去,郁落白手臂一阵刺痛,落痕剑不受她控制,刺向了霍无怀。 霍无怀把默渊剑一横,挡住了落痕剑的剑锋。 默渊剑一靠近落痕剑,也被紧紧地和落痕剑吸附在一起。 霍无怀转动手腕,调动着默渊剑剑锋,利用剑气冲撞着落痕剑。 一开始还是霍无怀在控制剑,随着两把剑锋的交错,从剑锋之间逐渐吞吐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持剑的两人五脏剧痛。 紧接着,两把剑开始在不知名力量的交锋下纠缠相撞,霍无怀和郁落白始终脱不了身。 叶葬眉眼冷寂,冲到两人前方,大喊道:“屏息闭气!” 随即她双手起势,一股真气从她的双掌中爆发而出,冲向了那两把剑。 一阵剧烈的白光瞬间爆开,轰鸣的剑吟之声贯彻整个离舒宫,三人被齐齐波及,如同纷飞的落叶,被那阵白光重重地撞开,狼狈地跌出好远。 三人捂着胸口躺在地上,看着两把剑铿锵相撞,而后,两把剑“唰”地一下冲向了案几上的铁盒。 金鸣碎玉的声音响起,两把剑齐齐插入了铁盒之上,案几遭受不住力量,轰然倒塌,残木断肢四散纷飞。 三人抬手挡住飞过来的木屑,轰鸣之声渐渐停止,一片狼藉中,两把剑失去力量,跌落在地,那个铁盒赫然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三捆玉简。 叶葬挣扎着爬起来,奔向玉简。 玉简散发着凉意,叶葬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用小篆刻着秘籍内容,一行行看过去,里面有叶葬熟悉的功法,也有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 就是这个,当初从蓬莱岛带出来的,就是这个。 她又展开另外一卷,里面的文字已经变成了此刻他们使用的楷书。 里面有天机阁的九歌剑法,看来这一卷,就是曾经的下卷,本来在天机阁,苏茫拓印给花意,花意回到巫棠教之后把它刻在玉简上。 叶葬在看玉简的时候,霍无怀站起来,又去扶郁落白,郁落白被霍无怀扶起来之后,疏远地退开一步,低声说:“谢谢。” 他们之间现在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霍无怀并不知道云澈和郁落白之间的谈话,他也不敢贸然问郁落白什么,而郁落白此刻心绪很杂乱,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和霍无怀之间的感情,她只能沉默和保持距离。 “你们没受伤?”叶葬回过头,问。 两人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候门外传来暮隐的声音,带着急切:“教主,你没事?” 叶葬回答他没事,让他不用担心,暮隐的影子从门上退开,离舒宫里陷入了沉默。 叶葬把地上的落痕剑和默渊剑捡起来,收入剑鞘中,拿到了霍无怀和郁落白眼前,说:“剑你们带走,我要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 默渊剑属于天机阁,霍无怀是阁主,默渊剑由他执掌无可厚非;但是郁落白看着落痕剑,没伸手接,说:“落痕剑是巫棠教的东西,给你。” “落痕剑不是被流燚赠送给苏茫了吗?苏茫传给戚槿夜,戚槿夜传给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叶葬说。 郁落白还是摇头,说:“我不需要。” “如果说它属于巫棠教,你也是花意师父的大弟子,你也同样有权力拥有落痕剑,为什么不要?”叶葬忍不住诧异。 “没有为什么,不需要就是不需要。”郁落白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离舒宫。 霍无怀急忙追上去,连默渊剑也没拿。 “霍无怀!”叶葬喊了他一声。 霍无怀顿住脚步,回过头的时候,叶葬把默渊剑朝他扔了过来,他慌忙伸手接住。 “想要什么,就勇敢去争取。心里的话,也要告诉她。”叶葬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喜欢你,是以前,从此刻开始,我决定,不会喜欢你了。” “阿叶……”霍无怀托着手里的剑,内心像是被刀划了一下,疼得很真实。 “对不起。”叶葬眼中含着泪,低声说。 霍无怀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声音好小,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叶葬泪眼朦胧,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转身离开离舒宫,追随着郁落白而去。 “叶葬,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很久很久,叶葬低声对自己说。 寝殿在离舒宫后方,叶葬拿着玉简,脚步虚浮地走进去。 暮隐穿着单衣,长发上还沾着水汽,脸上依旧带着白玉面具。 他已经为叶葬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看到叶葬恍恍惚惚地走进来,他刚上前一步,叶葬手里的玉简就哗啦啦掉落在地,她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晕倒。 “教主……”暮隐冲上去捞住叶葬单薄的身形,把她抱在怀里。 近距离地看,他才发现,叶葬脸上都是泪痕。 她半阖着双眼,疲惫地靠在暮隐胸口,低声说:“他走了,走了,我早该放他走的……” “休息,你太累了。”暮隐喉头滚动了一下,轻声说。 叶葬看着暮隐面具后面的眼睛,热泪滚滚而下,突然语气尖锐起来,几乎是在责难:“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我不会走的,永远不会!”暮隐收紧怀抱,眼中闪过疼痛,低声说。 “你喜欢我吗?”叶葬神情恍惚,不知道在透过眼前的面具在问谁。 带着面具的暮隐低了一下头,他避开叶葬的眼睛,声音很低,带着颤抖,说:“我喜欢你。” 叶葬又哭又笑,抚摸着白玉面具,并没有看暮隐的眼睛,喃喃自语:“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暮隐哽了一下。 叶葬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玉面具上,泪水滚滚而下。 暮隐沉默了很久,然后抱着叶葬走向了床榻,他抓过放在床头的丝巾,蒙住了叶葬的双眼。 叶葬始终很顺从,丝巾蒙住她的眼睛,泪水又浸湿丝巾,她眼前朦朦胧胧,只能看见暮隐的轮廓。 她看见暮隐摘下面具,雾里看花的感觉,让她的心生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爱你,我只爱你。”暮隐低下头,含住叶葬的双唇。 叶葬啜泣一声,抬手搂住暮隐的肩膀,陷进他怀里。 第两百七十五章 情归何处 郁落白握紧剑柄,就在贴近铁盒的时候,落痕剑“嗡”地一声,急速地震动着,越来越剧烈。 有什么诡异的力量在铁盒和落痕剑之间拉扯着,郁落白感觉那个铁盒似乎在吸附着落痕剑,可是同时又有什么力量在推开。 落痕剑的震动越来越剧烈,郁落白握剑的手快要控制不住,手里的剑仿佛有了生命,快要脱离郁落白的掌控。 她轻叱一声,灌注力量在手臂上,猛地抽出了落痕剑,剑身裹挟着不知名的力量,剑锋急转,朝着一边划出一道剑气。 尽管郁落白在极力控制,可是剑身上的力量却还是不受控制,一剑劈在了地上。 郁落白皱起眉头,左手按上剑柄,可是落痕剑的震动并没有因为离开了铁盒而消减,反而剑锋自身的力量越来越强悍。 “闪开!”郁落白冲着叶葬大喊了一声,那把剑如同附了魔,拉扯着郁落白,剑尖冲着叶葬而去。 叶葬闪身避开,眼中闪过担忧,急声道:“剑不受控制了,快扔掉!” “它缠着我的手,放……不了……”郁落白用尽力气压制着落痕剑,咬着牙断断续续地说。 这时候霍无怀拔出默渊剑,朝着郁落白冲上去,郁落白手臂一阵刺痛,落痕剑不受她控制,刺向了霍无怀。 霍无怀把默渊剑一横,挡住了落痕剑的剑锋。 默渊剑一靠近落痕剑,也被紧紧地和落痕剑吸附在一起。 霍无怀转动手腕,调动着默渊剑剑锋,利用剑气冲撞着落痕剑。 一开始还是霍无怀在控制剑,随着两把剑锋的交错,从剑锋之间逐渐吞吐着一股巨大的力量,让持剑的两人五脏剧痛。 紧接着,两把剑开始在不知名力量的交锋下纠缠相撞,霍无怀和郁落白始终脱不了身。 叶葬眉眼冷寂,冲到两人前方,大喊道:“屏息闭气!” 随即她双手起势,一股真气从她的双掌中爆发而出,冲向了那两把剑。 一阵剧烈的白光瞬间爆开,轰鸣的剑吟之声贯彻整个离舒宫,三人被齐齐波及,如同纷飞的落叶,被那阵白光重重地撞开,狼狈地跌出好远。 三人捂着胸口躺在地上,看着两把剑铿锵相撞,而后,两把剑“唰”地一下冲向了案几上的铁盒。 金鸣碎玉的声音响起,两把剑齐齐插入了铁盒之上,案几遭受不住力量,轰然倒塌,残木断肢四散纷飞。 三人抬手挡住飞过来的木屑,轰鸣之声渐渐停止,一片狼藉中,两把剑失去力量,跌落在地,那个铁盒赫然展开,露出了里面的三捆玉简。 叶葬挣扎着爬起来,奔向玉简。 玉简散发着凉意,叶葬展开其中一卷,上面用小篆刻着秘籍内容,一行行看过去,里面有叶葬熟悉的功法,也有一些她从来没见过的。 就是这个,当初从蓬莱岛带出来的,就是这个。 她又展开另外一卷,里面的文字已经变成了此刻他们使用的楷书。 里面有天机阁的九歌剑法,看来这一卷,就是曾经的下卷,本来在天机阁,苏茫拓印给花意,花意回到巫棠教之后把它刻在玉简上。 叶葬在看玉简的时候,霍无怀站起来,又去扶郁落白,郁落白被霍无怀扶起来之后,疏远地退开一步,低声说:“谢谢。” 他们之间现在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霍无怀并不知道云澈和郁落白之间的谈话,他也不敢贸然问郁落白什么,而郁落白此刻心绪很杂乱,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自己和霍无怀之间的感情,她只能沉默和保持距离。 “你们没受伤?”叶葬回过头,问。 两人摇摇头,没说话。 这时候门外传来暮隐的声音,带着急切:“教主,你没事?” 叶葬回答他没事,让他不用担心,暮隐的影子从门上退开,离舒宫里陷入了沉默。 叶葬把地上的落痕剑和默渊剑捡起来,收入剑鞘中,拿到了霍无怀和郁落白眼前,说:“剑你们带走,我要的东西,我已经得到了。” 默渊剑属于天机阁,霍无怀是阁主,默渊剑由他执掌无可厚非;但是郁落白看着落痕剑,没伸手接,说:“落痕剑是巫棠教的东西,给你。” “落痕剑不是被流燚赠送给苏茫了吗?苏茫传给戚槿夜,戚槿夜传给你,你就是它的主人。”叶葬说。 郁落白还是摇头,说:“我不需要。” “如果说它属于巫棠教,你也是花意师父的大弟子,你也同样有权力拥有落痕剑,为什么不要?”叶葬忍不住诧异。 “没有为什么,不需要就是不需要。”郁落白说完,转身就离开了离舒宫。 霍无怀急忙追上去,连默渊剑也没拿。 “霍无怀!”叶葬喊了他一声。 霍无怀顿住脚步,回过头的时候,叶葬把默渊剑朝他扔了过来,他慌忙伸手接住。 “想要什么,就勇敢去争取。心里的话,也要告诉她。”叶葬自嘲地笑了一下,说:“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对你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喜欢你,是以前,从此刻开始,我决定,不会喜欢你了。” “阿叶……”霍无怀托着手里的剑,内心像是被刀划了一下,疼得很真实。 “对不起。”叶葬眼中含着泪,低声说。 霍无怀张了张口,好像说了一句什么,可是他声音好小,站在他几步开外的叶葬泪眼朦胧,看不到,也听不到。 他转身离开离舒宫,追随着郁落白而去。 “叶葬,你得到你想要的了。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很久很久,叶葬低声对自己说。 寝殿在离舒宫后方,叶葬拿着玉简,脚步虚浮地走进去。 暮隐穿着单衣,长发上还沾着水汽,脸上依旧带着白玉面具。 他已经为叶葬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水,看到叶葬恍恍惚惚地走进来,他刚上前一步,叶葬手里的玉简就哗啦啦掉落在地,她身形一晃,眼看着就要晕倒。 “教主……”暮隐冲上去捞住叶葬单薄的身形,把她抱在怀里。 近距离地看,他才发现,叶葬脸上都是泪痕。 她半阖着双眼,疲惫地靠在暮隐胸口,低声说:“他走了,走了,我早该放他走的……” “休息,你太累了。”暮隐喉头滚动了一下,轻声说。 叶葬看着暮隐面具后面的眼睛,热泪滚滚而下,突然语气尖锐起来,几乎是在责难:“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 “我不会走的,永远不会!”暮隐收紧怀抱,眼中闪过疼痛,低声说。 “你喜欢我吗?”叶葬神情恍惚,不知道在透过眼前的面具在问谁。 带着面具的暮隐低了一下头,他避开叶葬的眼睛,声音很低,带着颤抖,说:“我喜欢你。” 叶葬又哭又笑,抚摸着白玉面具,并没有看暮隐的眼睛,喃喃自语:“你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暮隐哽了一下。 叶葬的目光始终停留在白玉面具上,泪水滚滚而下。 暮隐沉默了很久,然后抱着叶葬走向了床榻,他抓过放在床头的丝巾,蒙住了叶葬的双眼。 叶葬始终很顺从,丝巾蒙住她的眼睛,泪水又浸湿丝巾,她眼前朦朦胧胧,只能看见暮隐的轮廓。 她看见暮隐摘下面具,雾里看花的感觉,让她的心生出密密麻麻的疼痛。 “我爱你,我只爱你。”暮隐低下头,含住叶葬的双唇。 叶葬啜泣一声,抬手搂住暮隐的肩膀,陷进他怀里。 第两百七十六章 知交零落 巫棠教的夜色很美,美得会让人忘记这是一个充满杀戮的地方。 郁落白穿过修云广场,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这还是当初七月和惑联手种下的,现在已经长成了一片竹海,夜风吹过来,竹叶摩挲着发出簌簌声响,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那些缱绻的诗句,此刻都具象化了,郁落白走进竹林,听着风吹过的声音,内心一片茫然。 竹林里落满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郁落白慢慢地行进着,脚步声在静谧的竹林里格外突出,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不多时,身后叠加了另一个人的脚步。 郁落白知道是霍无怀,可是她没有回头。 她没说话,霍无怀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默地走在竹林里。 月光投射下来,被竹林割得斑驳,星星点点地落在两人肩头。 多么静谧美好的时光,于他们而言,是为数不多的和平,但是此情此景,难免让两人回想起江北的那个夜晚。 他们从南宫城出来之后,彻底分开的那个夜晚。 从南宫城一役到巫棠教的变故,前后不过相隔一个月,甚至还要更少,可是分开的时间,却好似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一变再变,感情也起起伏伏,跌宕惊险。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误会终于解开,可是裂缝却依然存在。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看清自己的心。”终于,郁落白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身,她看着眼前茂密的竹林,低声说。 “我知道,我会等你的。”霍无怀轻声回应。 “你不想问问云澈和我说了什么吗?”郁落白坦然笑了一下,回头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内心一沉,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郁落白心头弥漫着酸楚,看着霍无怀的眼睛,说:“他让我遵循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霍无怀压抑的情绪瞬间起了波澜,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屏息等待着郁落白后面的话。 “我本来答应了他,事情结束会跟着他回天氓宫,但是……”郁落白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霍无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从指尖开始,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麻痹感在缓缓蔓延。 “但是我食言了。因为你。”郁落白抿了抿唇,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句话。 周围的一切仿佛不存在,霍无怀只听得到郁落白的话语,他的心像是经历了一场凌迟,而后因为郁落白的话,又被丢进温水里浸泡,他整个人迷迷糊糊地,说不出话来。 “我要回白云间一趟,探望郁秋义母,而后,应该会待在莲台山。”郁落白把自己后面的行程告诉霍无怀,说:“你想清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可以来找我。” “我……”霍无怀心头在颤抖,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几近失声。 郁落白没等霍无怀说什么,就离开了竹林,霍无怀站在原地,看着郁落白的背影,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一夜的云峰山如同一位沉谧的智者,默默地看着聚在这里的人在夜色里陆续离开。 郁落白回到北苑的时候,云澈已经离开,他甚至没有当面和郁落白告别。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静坐在花厅里的公孙沫,转身离开了。 而在归魂崖的灵阁里,曲洛还在昏睡,苏愿和阿殊婆婆颂了一整夜的经,天亮的时候,苏愿再去看曲洛,床榻上已经没有了人。 他怀着失落的心情,走下归魂崖的时候,曲洛一袭白衣,站在半山腰的路上等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地并肩下山。 走到山门口,公孙沫和霍无怀已经在飞云桥边等待。 苏茫看着山石上巨大的“巫棠”二字,又看向曲洛。 曲洛目光很平静,只对苏愿说了“再见”两个字,便回身走进了巫棠教大门。 “曲洛……”苏愿喊了她一声,但是曲洛没有停留也没有转身,无视了苏愿的呼喊。 停在这里,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望着曲洛逐渐远去的背影,苏愿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在他脑子做出判断之前,脚已经迈开步子,追着曲洛走了几步。 “苏愿!”然而恍神的苏愿却被公孙沫一声呼喊唤回了理智。 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回头看向站在桥边等他的公孙沫和霍无怀,自顾自地苦笑一声,朝着飞云桥边走去。 阿殊婆婆站在灵阁里,她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忘尘丹的解药,默默摇了摇头。 曲洛并没有吃下忘尘丹的解药,她最终还是选择忘记曾经的一切。 记得的事情少一点,以后的痛苦,也会少一点。 公孙沫、霍无怀和苏愿策马赶回了天机阁,而云澈,踏着月色离开,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傀儡城。 至于郁落白,她也正奔赴在前往白云间的路上。 叶葬站在离舒宫门口,猎猎山风吹拂过来,缭乱她的长发。 一身黑衣的月浑子出现,他的一半脸被半个面具遮住,另一边脸透着冷峻,走到叶葬身边,附身向她说了些什么。 叶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收回目光,看向月浑子,月浑子的目光和叶葬相触,风声呼啸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叶葬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移开了目光。 月浑子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寂然,但是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郁落白不想要落痕剑,那游戏不就不好玩了,我还想看她用落痕剑杀了戚槿夜呢。”叶葬抬起手,落痕剑在她手中,泛着古朴的光芒。 “等她回到莲台,就带去给她,她会需要的。”叶葬把落痕剑递给月浑子,说道。 月浑子接过,眼中略显担忧,说:“郁落白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恐怕事情并不一定能如我们所愿。” “是啊,看她对我的态度就知道了,如果我和她角色对调,我是一定会砍下我仇人的头颅的,不管她曾经和我有没有同门之谊。”叶葬苦涩地笑了一下,说。 第两百七十六章 知交零落 巫棠教的夜色很美,美得会让人忘记这是一个充满杀戮的地方。 郁落白穿过修云广场,轻车熟路地走上了一条小路。 小路的尽头是一片竹林,这还是当初七月和惑联手种下的,现在已经长成了一片竹海,夜风吹过来,竹叶摩挲着发出簌簌声响,宛若情人之间的呢喃。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那些缱绻的诗句,此刻都具象化了,郁落白走进竹林,听着风吹过的声音,内心一片茫然。 竹林里落满枯叶,踩上去沙沙作响。 郁落白慢慢地行进着,脚步声在静谧的竹林里格外突出,本来只有她一个人的脚步声,不多时,身后叠加了另一个人的脚步。 郁落白知道是霍无怀,可是她没有回头。 她没说话,霍无怀也不出声,两人就这么一前一后,静默地走在竹林里。 月光投射下来,被竹林割得斑驳,星星点点地落在两人肩头。 多么静谧美好的时光,于他们而言,是为数不多的和平,但是此情此景,难免让两人回想起江北的那个夜晚。 他们从南宫城出来之后,彻底分开的那个夜晚。 从南宫城一役到巫棠教的变故,前后不过相隔一个月,甚至还要更少,可是分开的时间,却好似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一变再变,感情也起起伏伏,跌宕惊险。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误会终于解开,可是裂缝却依然存在。 “这段时间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我们都需要时间好好看清自己的心。”终于,郁落白停下脚步,但是没有转身,她看着眼前茂密的竹林,低声说。 “我知道,我会等你的。”霍无怀轻声回应。 “你不想问问云澈和我说了什么吗?”郁落白坦然笑了一下,回头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内心一沉,说:“我尊重你的选择。” 郁落白心头弥漫着酸楚,看着霍无怀的眼睛,说:“他让我遵循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霍无怀压抑的情绪瞬间起了波澜,他感觉胸腔里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屏息等待着郁落白后面的话。 “我本来答应了他,事情结束会跟着他回天氓宫,但是……”郁落白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霍无怀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从指尖开始,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麻痹感在缓缓蔓延。 “但是我食言了。因为你。”郁落白抿了抿唇,直言不讳地说出这句话。 周围的一切仿佛不存在,霍无怀只听得到郁落白的话语,他的心像是经历了一场凌迟,而后因为郁落白的话,又被丢进温水里浸泡,他整个人迷迷糊糊地,说不出话来。 “我要回白云间一趟,探望郁秋义母,而后,应该会待在莲台山。”郁落白把自己后面的行程告诉霍无怀,说:“你想清楚,处理完自己的事情之后,可以来找我。” “我……”霍无怀心头在颤抖,想说些什么,可是开口,却发现自己喉咙沙哑,几近失声。 郁落白没等霍无怀说什么,就离开了竹林,霍无怀站在原地,看着郁落白的背影,眼泪模糊了他的视线。 这一夜的云峰山如同一位沉谧的智者,默默地看着聚在这里的人在夜色里陆续离开。 郁落白回到北苑的时候,云澈已经离开,他甚至没有当面和郁落白告别。 她远远地看了一眼静坐在花厅里的公孙沫,转身离开了。 而在归魂崖的灵阁里,曲洛还在昏睡,苏愿和阿殊婆婆颂了一整夜的经,天亮的时候,苏愿再去看曲洛,床榻上已经没有了人。 他怀着失落的心情,走下归魂崖的时候,曲洛一袭白衣,站在半山腰的路上等着他。 两人相顾无言,默默地并肩下山。 走到山门口,公孙沫和霍无怀已经在飞云桥边等待。 苏茫看着山石上巨大的“巫棠”二字,又看向曲洛。 曲洛目光很平静,只对苏愿说了“再见”两个字,便回身走进了巫棠教大门。 “曲洛……”苏愿喊了她一声,但是曲洛没有停留也没有转身,无视了苏愿的呼喊。 停在这里,就是他们最好的结局。 望着曲洛逐渐远去的背影,苏愿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心悸,在他脑子做出判断之前,脚已经迈开步子,追着曲洛走了几步。 “苏愿!”然而恍神的苏愿却被公孙沫一声呼喊唤回了理智。 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回头看向站在桥边等他的公孙沫和霍无怀,自顾自地苦笑一声,朝着飞云桥边走去。 阿殊婆婆站在灵阁里,她看着桌子上放着的忘尘丹的解药,默默摇了摇头。 曲洛并没有吃下忘尘丹的解药,她最终还是选择忘记曾经的一切。 记得的事情少一点,以后的痛苦,也会少一点。 公孙沫、霍无怀和苏愿策马赶回了天机阁,而云澈,踏着月色离开,天亮的时候,他已经来到了傀儡城。 至于郁落白,她也正奔赴在前往白云间的路上。 叶葬站在离舒宫门口,猎猎山风吹拂过来,缭乱她的长发。 一身黑衣的月浑子出现,他的一半脸被半个面具遮住,另一边脸透着冷峻,走到叶葬身边,附身向她说了些什么。 叶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她收回目光,看向月浑子,月浑子的目光和叶葬相触,风声呼啸而过,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远不近。 叶葬眼底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移开了目光。 月浑子脸上有了一瞬间的寂然,但是很快被他掩盖过去。 “郁落白不想要落痕剑,那游戏不就不好玩了,我还想看她用落痕剑杀了戚槿夜呢。”叶葬抬起手,落痕剑在她手中,泛着古朴的光芒。 “等她回到莲台,就带去给她,她会需要的。”叶葬把落痕剑递给月浑子,说道。 月浑子接过,眼中略显担忧,说:“郁落白是个很沉得住气的人,恐怕事情并不一定能如我们所愿。” “是啊,看她对我的态度就知道了,如果我和她角色对调,我是一定会砍下我仇人的头颅的,不管她曾经和我有没有同门之谊。”叶葬苦涩地笑了一下,说。 第两百七十七章 更深露重 白云间的夜还透着料峭肃杀,北风呼啸着拂过戈壁,带来远处缥缈的野狼嚎叫声。 郁落白刚服侍完郁秋,待她喝完药熟睡了之后,郁落白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门外站了个人影,在回廊的宫灯下,面容影影绰绰。 “你干嘛站在这儿?吓我一跳。”郁落白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朝着郁落瞳砸过去。 郁落瞳叹了口气,说:“从昨天你回来到现在,你还没和我谈谈呢。我不放心你啊。” 郁落白指指门里,示意不要打扰郁秋休息,两人便并肩往后花园走去。 更深露重,后花园里的草木在夜色中贪婪地汲取着水分,仔细听还能听到叶片舒展的声音。 郁落白把在巫棠教发生的事情大致和郁落瞳说了一遍,郁落瞳听得心惊肉跳,从门派到传承,到各种纠葛,他无数次都想跳起来大喊“什么”、“怎么会这样”,但是他忍住了。因为已经很晚,他不想吵醒就睡在不远处的戚寒且。 “这些事情你告诉白昔姑姑了吗?”郁落瞳虽然已经知道白昔就是戚槿夜,但是他还是习惯这么喊她。 郁落白摇摇头,说:“公孙沫应该会去莲台找师父,到时候让他们自己交流,我不想介入他们之间,毕竟……” 毕竟戚槿夜、花意和公孙沫之间还有爱恨纠葛,他们小辈就不要去瞎参合了。 这个道理,郁落瞳这么通透的人当然懂。 “也是,那就不问他们之间的事了,那……霍公子,他会来找你吗?”郁落瞳轻声问。 郁落白疲惫地笑笑,说:“我不知道。也许他回到天机阁,想清楚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郁落瞳抬手摸摸郁落白的头发,说:“小白,在纳川营的时候,我其实问过霍公子,他对你的情义,比你知道的要深很多。” “小白”这个称呼,一直都只有戚寒且这么喊,郁落瞳不知道是不是被戚寒且同化了,竟然也开始这么喊她。 郁落白露出一丝担忧,说:“我其实不确定,也,也很忐忑。” 毕竟有些事情,别人说什么终究是旁观者的认同,要看霍无怀实际做什么。 好像郁落白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洒脱无所谓,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离开巫棠教到白云间的这几天,她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起湛……”就在这个时候,后花园门口传来戚寒且的声音。 郁落白回过头,郁落瞳已经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只见戚寒且手里端着个杯子,穿着里衣,头发乱蓬蓬地,眼神迷离地站在那,郁落瞳走过去神态温和地和他说话。 “你起来干什么?夜里风大,你怎么不披件外衣?”郁落瞳开始像老妈子一样碎碎念,可是嘴上在责怪,脸上明晃晃地就是担心。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戚寒且半梦半醒,把空杯子凑到郁落瞳眼前,说:“房里水壶都是空的,我口渴,要去……找水喝。” “谁让你白天不吃饭,逮着鸡腿吃,半夜不口渴才怪。”郁落瞳接过戚寒且手里的杯子,说:“回去睡,我去给你倒水。” “哦。”戚寒且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 “他眼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我在那边坐了半天,他愣是没看见我。”郁落白走过来,看着郁落瞳,打趣道。 郁落瞳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很严肃地说:“我有点担心他。他太过依赖我们了。现在想想,以前不管发生什么,我和你都陪在他身边,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他身边,他该什么办?”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郁落白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郁落瞳眼中都是焦虑,说:“他现在还是无忧无虑的戚寒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背负着多大的责任。” “一旦白昔师父和公孙沫见面,小且的身世也瞒不住了。”郁落白也忍不住摇头,说:“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郁落瞳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他拍拍郁落白的肩膀,说:“回去休息。” 春末的夜晚已经渐渐缩短,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郁落白睡眠很浅,也就是回到白云间,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她才放松了警惕,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郁落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下,就出了房门。 走进前厅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是戚寒且在高兴地说着什么。 “小白!”她刚踏进门就被戚寒且拉了过去。 猝不及防地,她就和风尘仆仆的霍无怀打了照面。 他穿着白色的斗篷,衣服上都是灰尘,面色憔悴,很显然是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来的。 白昔和郁落瞳坐在椅子上,戚寒且拉着郁落白走过去,站在原地的霍无怀局促起来,看着郁落白,轻轻喊了一声:“落白。” 戚寒且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分分合合的事情,见到霍无怀来了,他还很高兴地把郁落白拉到他身边。 “小且,你别闹了。”郁落瞳适时制止了戚寒且。 戚寒且心大,也不会多想。 “阿落,你带霍公子先去洗漱一下,待会一起吃饭。”郁落瞳说道。 郁落白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冲着霍无怀说了句“你跟我来”,便带着他离开了前厅。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们之间怪怪的?”戚寒且凑到郁落瞳身边,低声问。 郁落瞳只是笑笑,说:“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去瞎参合。” “我还不是大人吗?我十七岁了!”戚寒且不服气地说。 “小且,怎么跟起湛说话呢,没大没小的。”白昔瞪了戚寒且一眼,说:“去看看你姨娘的药好了没。” “起湛你和我一起去!”戚寒且一点都不怕白昔,拉着起湛就出了前厅。 戚寒且显然十分依赖郁落瞳,两人一起走出去的时候,戚寒且脸上的笑容明媚爽朗,看着戚寒且和郁落瞳的感情如此深厚,白昔的心里悲喜交加。 她默默叹了口气,捂住额头神情恍惚。 第两百七十七章 更深露重 白云间的夜还透着料峭肃杀,北风呼啸着拂过戈壁,带来远处缥缈的野狼嚎叫声。 郁落白刚服侍完郁秋,待她喝完药熟睡了之后,郁落白才轻手轻脚出了房间。 门外站了个人影,在回廊的宫灯下,面容影影绰绰。 “你干嘛站在这儿?吓我一跳。”郁落白差点把手里的托盘朝着郁落瞳砸过去。 郁落瞳叹了口气,说:“从昨天你回来到现在,你还没和我谈谈呢。我不放心你啊。” 郁落白指指门里,示意不要打扰郁秋休息,两人便并肩往后花园走去。 更深露重,后花园里的草木在夜色中贪婪地汲取着水分,仔细听还能听到叶片舒展的声音。 郁落白把在巫棠教发生的事情大致和郁落瞳说了一遍,郁落瞳听得心惊肉跳,从门派到传承,到各种纠葛,他无数次都想跳起来大喊“什么”、“怎么会这样”,但是他忍住了。因为已经很晚,他不想吵醒就睡在不远处的戚寒且。 “这些事情你告诉白昔姑姑了吗?”郁落瞳虽然已经知道白昔就是戚槿夜,但是他还是习惯这么喊她。 郁落白摇摇头,说:“公孙沫应该会去莲台找师父,到时候让他们自己交流,我不想介入他们之间,毕竟……” 毕竟戚槿夜、花意和公孙沫之间还有爱恨纠葛,他们小辈就不要去瞎参合了。 这个道理,郁落瞳这么通透的人当然懂。 “也是,那就不问他们之间的事了,那……霍公子,他会来找你吗?”郁落瞳轻声问。 郁落白疲惫地笑笑,说:“我不知道。也许他回到天机阁,想清楚之后觉得没什么意思,就……” “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呢?”郁落瞳抬手摸摸郁落白的头发,说:“小白,在纳川营的时候,我其实问过霍公子,他对你的情义,比你知道的要深很多。” “小白”这个称呼,一直都只有戚寒且这么喊,郁落瞳不知道是不是被戚寒且同化了,竟然也开始这么喊她。 郁落白露出一丝担忧,说:“我其实不确定,也,也很忐忑。” 毕竟有些事情,别人说什么终究是旁观者的认同,要看霍无怀实际做什么。 好像郁落白虽然表面上看上去洒脱无所谓,可是只有她自己知道,离开巫棠教到白云间的这几天,她心里那种患得患失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起湛……”就在这个时候,后花园门口传来戚寒且的声音。 郁落白回过头,郁落瞳已经脚步匆匆地走了过去,只见戚寒且手里端着个杯子,穿着里衣,头发乱蓬蓬地,眼神迷离地站在那,郁落瞳走过去神态温和地和他说话。 “你起来干什么?夜里风大,你怎么不披件外衣?”郁落瞳开始像老妈子一样碎碎念,可是嘴上在责怪,脸上明晃晃地就是担心。 “我醒来发现你不在……”戚寒且半梦半醒,把空杯子凑到郁落瞳眼前,说:“房里水壶都是空的,我口渴,要去……找水喝。” “谁让你白天不吃饭,逮着鸡腿吃,半夜不口渴才怪。”郁落瞳接过戚寒且手里的杯子,说:“回去睡,我去给你倒水。” “哦。”戚寒且点点头,摇摇晃晃地回了房间。 “他眼里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啊?我在那边坐了半天,他愣是没看见我。”郁落白走过来,看着郁落瞳,打趣道。 郁落瞳重重地叹了口气,神情很严肃地说:“我有点担心他。他太过依赖我们了。现在想想,以前不管发生什么,我和你都陪在他身边,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在他身边,他该什么办?” “他还什么都不知道?”郁落白问道。 “我什么都没说。”郁落瞳眼中都是焦虑,说:“他现在还是无忧无虑的戚寒且,他还不知道自己背负着多大的责任。” “一旦白昔师父和公孙沫见面,小且的身世也瞒不住了。”郁落白也忍不住摇头,说:“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更幸福。” 郁落瞳知道她是在说自己,他拍拍郁落白的肩膀,说:“回去休息。” 春末的夜晚已经渐渐缩短,近来发生了太多事情,郁落白睡眠很浅,也就是回到白云间,在自己的亲人身边,她才放松了警惕,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郁落白简单地洗漱了一下,头发也只是简单地扎了一下,就出了房门。 走进前厅的时候,她听到一阵喧闹的声音,好像是戚寒且在高兴地说着什么。 “小白!”她刚踏进门就被戚寒且拉了过去。 猝不及防地,她就和风尘仆仆的霍无怀打了照面。 他穿着白色的斗篷,衣服上都是灰尘,面色憔悴,很显然是披星戴月快马加鞭赶来的。 白昔和郁落瞳坐在椅子上,戚寒且拉着郁落白走过去,站在原地的霍无怀局促起来,看着郁落白,轻轻喊了一声:“落白。” 戚寒且不知道他们两个之间分分合合的事情,见到霍无怀来了,他还很高兴地把郁落白拉到他身边。 “小且,你别闹了。”郁落瞳适时制止了戚寒且。 戚寒且心大,也不会多想。 “阿落,你带霍公子先去洗漱一下,待会一起吃饭。”郁落瞳说道。 郁落白有些不自然地应了一声,冲着霍无怀说了句“你跟我来”,便带着他离开了前厅。 “怎么回事?怎么感觉他们之间怪怪的?”戚寒且凑到郁落瞳身边,低声问。 郁落瞳只是笑笑,说:“大人的事情,你不要去瞎参合。” “我还不是大人吗?我十七岁了!”戚寒且不服气地说。 “小且,怎么跟起湛说话呢,没大没小的。”白昔瞪了戚寒且一眼,说:“去看看你姨娘的药好了没。” “起湛你和我一起去!”戚寒且一点都不怕白昔,拉着起湛就出了前厅。 戚寒且显然十分依赖郁落瞳,两人一起走出去的时候,戚寒且脸上的笑容明媚爽朗,看着戚寒且和郁落瞳的感情如此深厚,白昔的心里悲喜交加。 她默默叹了口气,捂住额头神情恍惚。 第两百七十八章 偏安一隅 霍无怀在房间里把斗篷解下来,又抖落了不少的灰尘。这时候郁落白提着热水走了进来,刚要把热水倒进脸盆里,霍无怀上前接过去,轻声说:“我来,辛苦你了。” 郁落白放开热水,站在一边看着霍无怀倒水,内心溢满了不安和忐忑。 霍无怀试了试水温,低下头解手腕上的绑带,那个结不知道是打了死结还是霍无怀的手在颤抖,他解了几次都没解开。 “我帮你。”郁落白眼睛一直低垂着,没看他的脸,却一直盯着他的手。 见他解不开,她走过去伸出手帮忙。 霍无怀愣了一下,乖乖伸出手。郁落白的十指落在他手腕上,低着头认真地解着绑带。 那绑带本来是个活扣,被霍无怀毫无章法地一扯,反倒是扯成了死扣。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霍无怀能看到郁落白鬓边的根根发丝,近到她的呼吸就扑在他的手背上。 解开了他的绑带,郁落白又帮他把衣袖卷了两圈,这才退开一步。 霍无怀抬着一双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沐浴的话只能等晚上林婶烧水,现在你就先洗洗沙尘,我去给你拿衣服。”郁落白顿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霍无怀一直看着郁落白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到转角处,他这才低下头看着被郁落白卷上去的袖口,愣愣出神。 两人之间此刻特别地尴尬和小心翼翼,他们之间其实已经是一个双向选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见面,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局促和不自然。 似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可是又谁都没勇气上去捅破。 郁落白拿着郁落瞳的衣服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霍无怀脸上满是水,他正闭着眼睛去摸横架上的毛巾,但是偏离了方向。 郁落白走上前拿下毛巾,正想递给霍无怀,就被霍无怀胡乱抓的手握住了。 他的手上还沾着热水,热水把他的皮肤温度浸染得有些高,握住郁落白的手指,那种温和的触感迅速蔓延了她的指尖,一路燃烧着她的血液,往心脏沸腾过去。 郁落白往后撤了一步,同时松开了毛巾,可是霍无怀并没有拿住毛巾,而是紧紧地握着郁落白的五指。 那块毛巾这就这么飘落在两人脚边。 郁落白望着落在地上的毛巾,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听见霍无怀喊她的名字,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霍无怀往前拽了一步,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怀里。 她猝然抬起头,看到霍无怀沾满水珠的脸。 小小的水珠在他的眉峰凝聚,又缓缓地顺着眉骨滴落,压过漆黑的睫毛,顺着眼角滑落,像是一滴清澈的眼泪。 “我很想你。”霍无怀的声音很低沉,语气轻得近乎缥缈。 可是这四个字还是轰隆着如同惊雷砸在郁落白耳朵里,她微微颤抖起来,呼吸瞬间紊乱,眼神朦胧地看着霍无怀的眼睛。 “我怕你反悔。”霍无怀的话语几乎擦着郁落白的耳边落下,语气里都是慌张,说:“我不敢耽搁片刻,离开天机阁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赶紧见到你……” “我很害怕,如果我晚一步,你又要把我推开。”霍无怀整个人包裹着郁落白,属于他的气息一阵阵侵蚀着她。 两人一路走来生死与共,但是很少有这种剖析内心的时刻,郁落白看着霍无怀湿润的脸,内心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不过尔尔。 她轻轻叹息一声,靠近霍无怀的侧颈,动作轻柔地贴了上去。 “你能来,我也很高兴。”郁落白的声音闷闷地,但是很清晰地传到了霍无怀耳中。 霍无怀闭上眼睛,紧紧地把郁落白抱进怀里,下巴枕着她的肩膀,低声说:“谢谢,落白。” 两人在房间里温存了片刻,便一同出去用餐。 郁秋即使吃下了不老丹,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饭菜都在房间里吃。 白昔对霍无怀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也不问什么,饭桌上大家都其乐融融。 戚寒且还敢打趣郁落白和霍无怀,换来的自然是霍无怀、郁落白的羞赧和郁落瞳的制止。 再过几日便是戚寒且的十八岁生日,郁秋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白昔便提议众人一起到莲台山去,一方面是给戚寒且过诞辰,另一方面是把郁秋接到蜀川休养,有利于她的病况。 吃过早饭,郁落瞳、郁落白和白昔单独在书房里谈了话,把从天机阁逐鹿大会开始到巫棠教事件中间的曲曲折折都大体说了一遍。 白昔听完只是久久地沉默,即使她已经退隐江湖,但是很多事情她是比小辈知道得要多的,聆听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惊。 她的情绪也只在听到公孙沫和花意的名字的时候,才会有所波动。 “小且的生辰,您会通知公孙前辈吗?”郁落白轻声问。 白昔长叹一口气,说:“不通知他,他也会来莲台找我的,我心里有准备,只是小且他……算了,能瞒多久就多久。” 郁落白和郁落瞳尊重白昔的想法,没多说什么。 出了书房,走进庭院的时候,戚寒且和霍无怀在院子里套招比划,戚寒且围在霍无怀身边叽叽喳喳地,非要霍无怀露两手。 霍无怀非常随和地问他要看什么,他正要说,就被郁落白打断:“他身上有伤,别为难他了。” 看到郁落白过来,霍无怀下意识地就朝她靠过去,眼中抑制不住的都是笑意。 戚寒且即使没感情经历,但是看着郁落白这时候就开始维护霍无怀,他故作深沉地说:“女儿家长大了,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你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师兄了,我好心痛。” 戚寒且说着说着就开始戏精上身,捂住心口踉跄着往郁落瞳那边靠,郁落瞳当然是对他无比宽容,还扶住他,笑着说:“你作为师兄,可是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整得老气横秋一点,这样比较有威慑力。”戚寒且靠在郁落瞳身上,仰着头望着他问道。 郁落瞳笑得不能自已,拍拍戚寒且的头表示“真是个傻小子”。 第两百七十八章 偏安一隅 霍无怀在房间里把斗篷解下来,又抖落了不少的灰尘。这时候郁落白提着热水走了进来,刚要把热水倒进脸盆里,霍无怀上前接过去,轻声说:“我来,辛苦你了。” 郁落白放开热水,站在一边看着霍无怀倒水,内心溢满了不安和忐忑。 霍无怀试了试水温,低下头解手腕上的绑带,那个结不知道是打了死结还是霍无怀的手在颤抖,他解了几次都没解开。 “我帮你。”郁落白眼睛一直低垂着,没看他的脸,却一直盯着他的手。 见他解不开,她走过去伸出手帮忙。 霍无怀愣了一下,乖乖伸出手。郁落白的十指落在他手腕上,低着头认真地解着绑带。 那绑带本来是个活扣,被霍无怀毫无章法地一扯,反倒是扯成了死扣。 他们离得很近,近到霍无怀能看到郁落白鬓边的根根发丝,近到她的呼吸就扑在他的手背上。 解开了他的绑带,郁落白又帮他把衣袖卷了两圈,这才退开一步。 霍无怀抬着一双手,好半天才回过神来,低声说了句“谢谢”。 “沐浴的话只能等晚上林婶烧水,现在你就先洗洗沙尘,我去给你拿衣服。”郁落白顿了一下,转身离开了房间。 霍无怀一直看着郁落白的身影,直到她消失到转角处,他这才低下头看着被郁落白卷上去的袖口,愣愣出神。 两人之间此刻特别地尴尬和小心翼翼,他们之间其实已经是一个双向选择,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一见面,却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局促和不自然。 似乎他们之间隔着一层窗户纸,可是又谁都没勇气上去捅破。 郁落白拿着郁落瞳的衣服走进房间的时候,就看到霍无怀脸上满是水,他正闭着眼睛去摸横架上的毛巾,但是偏离了方向。 郁落白走上前拿下毛巾,正想递给霍无怀,就被霍无怀胡乱抓的手握住了。 他的手上还沾着热水,热水把他的皮肤温度浸染得有些高,握住郁落白的手指,那种温和的触感迅速蔓延了她的指尖,一路燃烧着她的血液,往心脏沸腾过去。 郁落白往后撤了一步,同时松开了毛巾,可是霍无怀并没有拿住毛巾,而是紧紧地握着郁落白的五指。 那块毛巾这就这么飘落在两人脚边。 郁落白望着落在地上的毛巾,心脏猛烈地跳动了一下。 她听见霍无怀喊她的名字,她还没来得及思考,就被霍无怀往前拽了一步,她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撞进他怀里。 她猝然抬起头,看到霍无怀沾满水珠的脸。 小小的水珠在他的眉峰凝聚,又缓缓地顺着眉骨滴落,压过漆黑的睫毛,顺着眼角滑落,像是一滴清澈的眼泪。 “我很想你。”霍无怀的声音很低沉,语气轻得近乎缥缈。 可是这四个字还是轰隆着如同惊雷砸在郁落白耳朵里,她微微颤抖起来,呼吸瞬间紊乱,眼神朦胧地看着霍无怀的眼睛。 “我怕你反悔。”霍无怀的话语几乎擦着郁落白的耳边落下,语气里都是慌张,说:“我不敢耽搁片刻,离开天机阁的时候,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赶紧见到你……” “我很害怕,如果我晚一步,你又要把我推开。”霍无怀整个人包裹着郁落白,属于他的气息一阵阵侵蚀着她。 两人一路走来生死与共,但是很少有这种剖析内心的时刻,郁落白看着霍无怀湿润的脸,内心千言万语,能说出口的不过尔尔。 她轻轻叹息一声,靠近霍无怀的侧颈,动作轻柔地贴了上去。 “你能来,我也很高兴。”郁落白的声音闷闷地,但是很清晰地传到了霍无怀耳中。 霍无怀闭上眼睛,紧紧地把郁落白抱进怀里,下巴枕着她的肩膀,低声说:“谢谢,落白。” 两人在房间里温存了片刻,便一同出去用餐。 郁秋即使吃下了不老丹,但是身体还是很虚弱,饭菜都在房间里吃。 白昔对霍无怀没有任何意见,甚至也不问什么,饭桌上大家都其乐融融。 戚寒且还敢打趣郁落白和霍无怀,换来的自然是霍无怀、郁落白的羞赧和郁落瞳的制止。 再过几日便是戚寒且的十八岁生日,郁秋的身体也在逐渐好转,白昔便提议众人一起到莲台山去,一方面是给戚寒且过诞辰,另一方面是把郁秋接到蜀川休养,有利于她的病况。 吃过早饭,郁落瞳、郁落白和白昔单独在书房里谈了话,把从天机阁逐鹿大会开始到巫棠教事件中间的曲曲折折都大体说了一遍。 白昔听完只是久久地沉默,即使她已经退隐江湖,但是很多事情她是比小辈知道得要多的,聆听过程中,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惊。 她的情绪也只在听到公孙沫和花意的名字的时候,才会有所波动。 “小且的生辰,您会通知公孙前辈吗?”郁落白轻声问。 白昔长叹一口气,说:“不通知他,他也会来莲台找我的,我心里有准备,只是小且他……算了,能瞒多久就多久。” 郁落白和郁落瞳尊重白昔的想法,没多说什么。 出了书房,走进庭院的时候,戚寒且和霍无怀在院子里套招比划,戚寒且围在霍无怀身边叽叽喳喳地,非要霍无怀露两手。 霍无怀非常随和地问他要看什么,他正要说,就被郁落白打断:“他身上有伤,别为难他了。” 看到郁落白过来,霍无怀下意识地就朝她靠过去,眼中抑制不住的都是笑意。 戚寒且即使没感情经历,但是看着郁落白这时候就开始维护霍无怀,他故作深沉地说:“女儿家长大了,胳膊肘开始往外拐了!你眼里都没有我这个师兄了,我好心痛。” 戚寒且说着说着就开始戏精上身,捂住心口踉跄着往郁落瞳那边靠,郁落瞳当然是对他无比宽容,还扶住他,笑着说:“你作为师兄,可是一点师兄的样子都没有。” “那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整得老气横秋一点,这样比较有威慑力。”戚寒且靠在郁落瞳身上,仰着头望着他问道。 郁落瞳笑得不能自已,拍拍戚寒且的头表示“真是个傻小子”。 第两百七十九章 不予言说 郁落白说的伤,是她在巫棠教陵寝里刺霍无怀的那一剑,力道其实不重,伤口也只是皮外伤,但是郁落白很在意。 见面之后,他们其实没说过什么,很多可以谈的,或者必须要谈,都被他们刻意地忽视过去。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些话不一定要今天就说。 “今天要去山谷里挖草药,我带你出去走走。”郁落白看向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自然没什么异议,只要能和郁落白一起,去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 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小箩筐,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戚寒且还像个没骨头的人似的靠着郁落瞳,郁落瞳望着两人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戚寒且心大归心大,他却能很准确地察觉到郁落瞳的感情变化,他直起身,定定地看着郁落瞳,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郁落瞳偏过头,挑起眉毛看向他,问:“心里在盘算什么呢?” “起湛,你是不是思春了?”戚寒且人小鬼大,直言不讳地问道。 要是别人这么说,郁落瞳估计要上手撕烂他的嘴了,但是从戚寒且嘴里说出来,郁落瞳只是无奈地笑笑,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思春吗?别学了个词就乱用。” 他抬起手在戚寒且额头上敲了一下,说:“今天还没练功?去,把昨天我教你的剑法练一遍。” “我昨天练了两个时辰,手都不属于我自己了,今天不能休息一天吗?”戚寒且开始撒泼,甩着自己的手腕,说:“今天吃饭我连筷子都拿不稳。” 要是以往,戚寒且一撒泼一示弱,郁落瞳睁只眼闭只眼,他不练功也不会为难他。 但是今天,他没有接着和戚寒且嬉皮笑脸,而是脸色凝重起来,说:“如果你不能保护你自己,你将来又该如何承担大任。” “我哪有什么大任要承担,再说不是有你吗?难道你会看着我受苦,不帮我吗?”戚寒且嘟囔着说。 “在纳川营的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会努力练功,成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又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了?你不能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啊……”郁落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看到戚寒且惊讶的目光,他才停下来,无力地叹气。 “你怎么了?”戚寒且这才觉察到郁落瞳情绪有些激进,完全就不是表面上这么云淡风轻。 郁落瞳看着戚寒且单纯无措的眼神,本来还有一大堆话,此刻也如鲠在喉。 郁落瞳不能怪戚寒且不争气,怪只怪,白昔把他保护得太好,他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从他们认识开始,戚寒且就是这个性格,一夜之间,他也不可能成熟起来。 郁落瞳意识到自己太急功近利,他摸摸戚寒且的头发,柔声说:“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你总要学会没有我的日子。” “我不想听这些!”戚寒且也急躁起来,他不耐烦地转了几圈,说:“小白回来之后你就老是心事重重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郁落瞳愣了愣,目光深沉地盯着戚寒且。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戚寒且还是感觉到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抿着唇缄默。 “你不会是喜欢小白?难道是因为霍无怀和小白在一起了,你心里不舒服?”戚寒且紧紧皱着眉头,低声问。 郁落瞳眉心一跳,万万没想到戚寒且心里想的是这些事情。 他突然感觉无比疲惫,语气凛冽起来,说:“小白是我妹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妹妹,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一直以来你身边也没有其他女孩子,你难道是个和尚,你不喜欢女子吗?”戚寒且突然就胡搅蛮缠起来,脸上带着怒气。 郁落瞳的目光忽然沉了下去,漆黑的眼眸中浮上一层寒冰,他咬了咬牙,看着戚寒且的眼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不想听到你说这些话。”郁落瞳冷冷地开口,满身寒气地转身,离开了庭院。 戚寒且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起湛生气了。 他很少生气,除非戚寒且闯了什么大祸,他才会面容冷峻地斥责他。 可是今天,他只是说了几句,起湛就生气了…… 他刚才说的是气话,他心里当然明白,起湛视小白为亲人,平日里都是哥哥的照顾和关爱。 他也就是仗着起湛脾气好,他才敢胡言乱语,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难道是真的被说中心事,起湛真的喜欢小白? 想到这里,戚寒且的心里轰然炸开一个惊雷,他震惊过后,反而迎来了长久的烦闷。 他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因为起湛背负着家仇,还要时刻照顾沉疴难了的母亲,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正视自己感情的问题。 久而久之,戚寒且下意识觉得,起湛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可是他忘了,起湛不去经营自己的感情,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喜欢其他人。 起湛二十五岁了,换做平常人家,早就娶妻生子子女绕膝,可是因为他是起湛,他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不会考虑成家问题。 但是这是既定存在的事实,戚寒且过几天才过十八岁生日,很多事情他根本还没考虑到,也不会去想。 直到今天他才回过神,起湛尽管一直以来纵容他,心态年轻,有自己的小脾气,好像和戚寒且年纪相仿,可是事实是,起湛大他七岁,只是因为他一直陪着他疯,陪着他玩而已。 戚寒且自顾自地在院里沉思了很久,游戏人间的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的大问题。 这时候白昔端着药从厨房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戚寒且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里像棵被蒸发了水分的植物。 白昔走过去他都没发现,喊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娘?”戚寒且嘴巴一扁,委屈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白昔担忧地问。 “我惹起湛生气了,我做错事情了。”戚寒且低着头,闷声说。 白昔眉宇间闪过哀伤,低声说:“小且,马上你就十八岁了,你真的要长大了。”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是不是……是不是我过了生日,你们就都要离开我了?”戚寒且忍不住情绪爆发,扬着声音吼道。 第两百七十九章 不予言说 郁落白说的伤,是她在巫棠教陵寝里刺霍无怀的那一剑,力道其实不重,伤口也只是皮外伤,但是郁落白很在意。 见面之后,他们其实没说过什么,很多可以谈的,或者必须要谈,都被他们刻意地忽视过去。 以后的日子还很长,有些话不一定要今天就说。 “今天要去山谷里挖草药,我带你出去走走。”郁落白看向霍无怀,说道。 霍无怀自然没什么异议,只要能和郁落白一起,去做什么都是有意义的。 两人各自背着一个小箩筐,脚步轻快地出了门。 戚寒且还像个没骨头的人似的靠着郁落瞳,郁落瞳望着两人的背影,眼中流露出几分羡慕。 戚寒且心大归心大,他却能很准确地察觉到郁落瞳的感情变化,他直起身,定定地看着郁落瞳,坏心眼地笑了起来。 郁落瞳偏过头,挑起眉毛看向他,问:“心里在盘算什么呢?” “起湛,你是不是思春了?”戚寒且人小鬼大,直言不讳地问道。 要是别人这么说,郁落瞳估计要上手撕烂他的嘴了,但是从戚寒且嘴里说出来,郁落瞳只是无奈地笑笑,说:“小小年纪,知道什么叫思春吗?别学了个词就乱用。” 他抬起手在戚寒且额头上敲了一下,说:“今天还没练功?去,把昨天我教你的剑法练一遍。” “我昨天练了两个时辰,手都不属于我自己了,今天不能休息一天吗?”戚寒且开始撒泼,甩着自己的手腕,说:“今天吃饭我连筷子都拿不稳。” 要是以往,戚寒且一撒泼一示弱,郁落瞳睁只眼闭只眼,他不练功也不会为难他。 但是今天,他没有接着和戚寒且嬉皮笑脸,而是脸色凝重起来,说:“如果你不能保护你自己,你将来又该如何承担大任。” “我哪有什么大任要承担,再说不是有你吗?难道你会看着我受苦,不帮我吗?”戚寒且嘟囔着说。 “在纳川营的时候,你还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会努力练功,成为一个能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现在又忘了自己当初说过的话了?你不能间接性踌躇满志,持续性混吃等死啊……”郁落瞳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段话,看到戚寒且惊讶的目光,他才停下来,无力地叹气。 “你怎么了?”戚寒且这才觉察到郁落瞳情绪有些激进,完全就不是表面上这么云淡风轻。 郁落瞳看着戚寒且单纯无措的眼神,本来还有一大堆话,此刻也如鲠在喉。 郁落瞳不能怪戚寒且不争气,怪只怪,白昔把他保护得太好,他又对自己的身世一无所知,从他们认识开始,戚寒且就是这个性格,一夜之间,他也不可能成熟起来。 郁落瞳意识到自己太急功近利,他摸摸戚寒且的头发,柔声说:“我不可能一辈子陪在你身边的,你总要学会没有我的日子。” “我不想听这些!”戚寒且也急躁起来,他不耐烦地转了几圈,说:“小白回来之后你就老是心事重重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郁落瞳愣了愣,目光深沉地盯着戚寒且。他以为他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戚寒且还是感觉到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抿着唇缄默。 “你不会是喜欢小白?难道是因为霍无怀和小白在一起了,你心里不舒服?”戚寒且紧紧皱着眉头,低声问。 郁落瞳眉心一跳,万万没想到戚寒且心里想的是这些事情。 他突然感觉无比疲惫,语气凛冽起来,说:“小白是我妹妹,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什么妹妹,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一直以来你身边也没有其他女孩子,你难道是个和尚,你不喜欢女子吗?”戚寒且突然就胡搅蛮缠起来,脸上带着怒气。 郁落瞳的目光忽然沉了下去,漆黑的眼眸中浮上一层寒冰,他咬了咬牙,看着戚寒且的眼睛,神情复杂,欲言又止。 “我不想听到你说这些话。”郁落瞳冷冷地开口,满身寒气地转身,离开了庭院。 戚寒且愣在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起湛生气了。 他很少生气,除非戚寒且闯了什么大祸,他才会面容冷峻地斥责他。 可是今天,他只是说了几句,起湛就生气了…… 他刚才说的是气话,他心里当然明白,起湛视小白为亲人,平日里都是哥哥的照顾和关爱。 他也就是仗着起湛脾气好,他才敢胡言乱语,可是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难道是真的被说中心事,起湛真的喜欢小白? 想到这里,戚寒且的心里轰然炸开一个惊雷,他震惊过后,反而迎来了长久的烦闷。 他这才意识到,一直以来,因为起湛背负着家仇,还要时刻照顾沉疴难了的母亲,他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时间去正视自己感情的问题。 久而久之,戚寒且下意识觉得,起湛是不会喜欢任何人的。可是他忘了,起湛不去经营自己的感情,可这不代表他不会喜欢其他人。 起湛二十五岁了,换做平常人家,早就娶妻生子子女绕膝,可是因为他是起湛,他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就不会考虑成家问题。 但是这是既定存在的事实,戚寒且过几天才过十八岁生日,很多事情他根本还没考虑到,也不会去想。 直到今天他才回过神,起湛尽管一直以来纵容他,心态年轻,有自己的小脾气,好像和戚寒且年纪相仿,可是事实是,起湛大他七岁,只是因为他一直陪着他疯,陪着他玩而已。 戚寒且自顾自地在院里沉思了很久,游戏人间的他第一次开始思考人生的大问题。 这时候白昔端着药从厨房走出来,远远地就看见戚寒且耷拉着脑袋,站在院子里像棵被蒸发了水分的植物。 白昔走过去他都没发现,喊了他几声,他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 “娘?”戚寒且嘴巴一扁,委屈都写在脸上。 “怎么了?”白昔担忧地问。 “我惹起湛生气了,我做错事情了。”戚寒且低着头,闷声说。 白昔眉宇间闪过哀伤,低声说:“小且,马上你就十八岁了,你真的要长大了。” “为什么你们都这么说?是不是……是不是我过了生日,你们就都要离开我了?”戚寒且忍不住情绪爆发,扬着声音吼道。 第两百八十章 坚卧烟霞 不同于家里的紧张气氛,来到白云间这个小镇上的郁落白和霍无怀却是无比和谐。 或许是之前他们已经有了太多的错过,误会和争吵,他们此刻都非常珍惜这平静安宁的时光。 因为白云间地处边塞戈壁,和中原的建筑完全不一样,没有青砖白瓦,旖旎流水,有的只是略显萧瑟的平顶房屋,和一些倔强在戈壁上存活的植物。 不过好在周围有条地上河,春日里竟然也让戈壁透出一些坚韧的美景来。 沿街有小商贩在摆摊做生意,卖一些颇具风情的小玩意,霍无怀一路走过来应接不暇,对每个小物件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终于走到一处卖挂坠的小摊前,霍无怀彻底走不动道了,望着一对用兽牙磨制出来的哨子怔怔出神。 “这是骨哨?”霍无怀好奇地问郁落白。 郁落白点点头,说:“用狼牙制作的,声音很凄怨。” “我想买……”霍无怀不好意思地开口。 郁落白轻笑一声,问了老板价钱,她刚要掏钱,霍无怀就把一贯钱塞进老板手里,迫不及待地把骨哨拿在手里把玩。 “霍公子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怎么就被这个东西迷了眼呢?”郁落白忍不住打趣他。 霍无怀正色起来,说:“我真的没见过。” 郁落白突然觉得又发现了霍无怀身上幼稚的一面,平日里不苟言笑,对人谦和有礼的霍公子,原来本质也就是个大孩子。 “这个给你。”霍无怀把骨哨的其中一个递给郁落白。 郁落白顿了一下,伸手接过,“为什么送我?” “为了让你拿人手短,这就是你以后不许反悔的证据。”霍无怀得意地挑着眉,狡黠地说。 郁落白心里其实挺高兴,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收好骨哨,说:“这个东西可是收买不了我的,以后要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啊?”霍无怀眉毛耷拉着,问:“你还要考察我吗?” “怎么?霍公子怕自己经受不住考察吗?”郁落白明丽地笑了起来,心情就如同戈壁上随性自在的风,辽远又缱绻。 “不管郁姑娘有什么考察,在下都能一一完成!”霍无怀颇为正经地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郁落白绷不住,噗嗤一声捂住肚子笑出声来,赶紧离开小摊前,说:“去采药,去采药。” “郁姑娘能不能透漏一下,你要考察什么?”霍无怀颇为受用地追上去,语气很开心地问。 两人的笑声被风拽着飘远,一直回荡在戈壁上空。 沿着地上河走了一会,就进入了山谷,山谷里背阴的地方草木丰茂,是一处绝佳的药草圣地。 灌木丛里还栖息着不少野兔,两人走进去,野兔三三两两地受惊跑开。紫色的小花沿着草地一一盛开,像是一颗颗散落的宝石。 两人在灌木丛里挖了不少草药,很快就把小背篓装满。 霍无怀扯了好几根大茅草,拿在手里煞有介事地挥舞着,茅草的花絮随着风荡开,起起伏伏地飘远。 郁落白摘了几个红色的浆果,一脸真诚地递给霍无怀,说这个特别好吃。 霍无怀非常单纯地相信了她,吃进嘴里才发现那是一种瞬间在嘴里爆开的酸果,他呸呸吐出来,结果唇舌之间那种酸涩久久挥之不去,让他整个人大受震撼。 “要死了要死了,我现在五感都被蒙蔽了……”霍无怀往草地上一趟,捂着耳朵,说:“直冲天灵盖,我味觉没有了……” 这种浆果是以前戚寒且经常用来捉弄郁落白的,吃一颗,嘴里的感觉能持续很久,简直是“惊为天人”。 “哪有这么夸张,来,吃这个缓和一下。”郁落白坏心眼地跑到霍无怀身边,递了个紫色的果实给他,说:“这个是甜的……”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霍无怀一把拉住郁落白,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说:“再吃我就是傻瓜。” 郁落白盘腿坐下,眼神真挚地看着他,说:“不骗你,真的是甜的。” 说着她还自己吃了一个,眉开眼笑。 霍无怀看着她那种仿佛吃了个糖果的感觉,非常犯傻地就接过她手里的紫色果实,小心地咬了一口。 “哇……苦的!”结果,咬下那一口,苦涩到黏腻的汁水把他的舌尖包裹着,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吃一贴中药,眼泪都快要飙出来。 郁落白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下一刻就想溜之大吉,结果她刚起身,腰上就被霍无怀的手臂抱住,她整个人往后一倒,结结实实地被霍无怀锢在怀里。 “郁姑娘不安好心,怎么老想着骗人呢?”霍无怀从后面抱着郁落白,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 郁落白索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把玩着手里红红绿绿的果实,说:“什么嘛,我吃着它就是甜的呀。” 她偏过头看着霍无怀,表情夸张地说:“不会是你的味觉真的失灵了?” “你完了,堂堂郁医师居然把病人治出问题了。”霍无怀把头埋在郁落白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撒泼的狼崽子,说:“以后我尝不出酸甜苦辣,你要负责任。” “尝不出味道那吃东西就不用挑挑拣拣了,多方便!”郁落白理直气壮地说。 霍无怀坏心眼地掐了一下郁落白的腰,她惊叫一声,往后缩了一下,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霍无怀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怕痒,勒住她腰身的手开始不老实,郁落白尖叫一声,像条鱼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求饶道:“我怕痒。” 她惊笑着抓住霍无怀作恶的手,压在他身上把他扑倒在地。 她背上的青丝滑落下来,悉数落在霍无怀胸口,撩拨着他的下颚。 他愣了一下,盯着郁落白的脸抿着唇屏住了呼吸。 郁落白伸出手指挠了挠霍无怀的腰侧,结果霍无怀压根无动于衷,坦然无畏地躺在她身下。 “你居然没有痒痒肉。”郁落白嘴一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没有弱点的。”霍无怀这个死不要脸的大无畏地说。 郁落白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眉尾一挑,俯下身冲着他的双唇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霍无怀整个人一愣,热气唰地一下在他脸上弥漫开来,他瞳仁颤抖着,半天都没做出反应。 第两百八十章 坚卧烟霞 不同于家里的紧张气氛,来到白云间这个小镇上的郁落白和霍无怀却是无比和谐。 或许是之前他们已经有了太多的错过,误会和争吵,他们此刻都非常珍惜这平静安宁的时光。 因为白云间地处边塞戈壁,和中原的建筑完全不一样,没有青砖白瓦,旖旎流水,有的只是略显萧瑟的平顶房屋,和一些倔强在戈壁上存活的植物。 不过好在周围有条地上河,春日里竟然也让戈壁透出一些坚韧的美景来。 沿街有小商贩在摆摊做生意,卖一些颇具风情的小玩意,霍无怀一路走过来应接不暇,对每个小物件都表现出极大的热情。 终于走到一处卖挂坠的小摊前,霍无怀彻底走不动道了,望着一对用兽牙磨制出来的哨子怔怔出神。 “这是骨哨?”霍无怀好奇地问郁落白。 郁落白点点头,说:“用狼牙制作的,声音很凄怨。” “我想买……”霍无怀不好意思地开口。 郁落白轻笑一声,问了老板价钱,她刚要掏钱,霍无怀就把一贯钱塞进老板手里,迫不及待地把骨哨拿在手里把玩。 “霍公子什么珍奇异宝没见过,怎么就被这个东西迷了眼呢?”郁落白忍不住打趣他。 霍无怀正色起来,说:“我真的没见过。” 郁落白突然觉得又发现了霍无怀身上幼稚的一面,平日里不苟言笑,对人谦和有礼的霍公子,原来本质也就是个大孩子。 “这个给你。”霍无怀把骨哨的其中一个递给郁落白。 郁落白顿了一下,伸手接过,“为什么送我?” “为了让你拿人手短,这就是你以后不许反悔的证据。”霍无怀得意地挑着眉,狡黠地说。 郁落白心里其实挺高兴,但是表面上不动声色地收好骨哨,说:“这个东西可是收买不了我的,以后要看我心情,看你表现。” “啊?”霍无怀眉毛耷拉着,问:“你还要考察我吗?” “怎么?霍公子怕自己经受不住考察吗?”郁落白明丽地笑了起来,心情就如同戈壁上随性自在的风,辽远又缱绻。 “不管郁姑娘有什么考察,在下都能一一完成!”霍无怀颇为正经地点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郁落白绷不住,噗嗤一声捂住肚子笑出声来,赶紧离开小摊前,说:“去采药,去采药。” “郁姑娘能不能透漏一下,你要考察什么?”霍无怀颇为受用地追上去,语气很开心地问。 两人的笑声被风拽着飘远,一直回荡在戈壁上空。 沿着地上河走了一会,就进入了山谷,山谷里背阴的地方草木丰茂,是一处绝佳的药草圣地。 灌木丛里还栖息着不少野兔,两人走进去,野兔三三两两地受惊跑开。紫色的小花沿着草地一一盛开,像是一颗颗散落的宝石。 两人在灌木丛里挖了不少草药,很快就把小背篓装满。 霍无怀扯了好几根大茅草,拿在手里煞有介事地挥舞着,茅草的花絮随着风荡开,起起伏伏地飘远。 郁落白摘了几个红色的浆果,一脸真诚地递给霍无怀,说这个特别好吃。 霍无怀非常单纯地相信了她,吃进嘴里才发现那是一种瞬间在嘴里爆开的酸果,他呸呸吐出来,结果唇舌之间那种酸涩久久挥之不去,让他整个人大受震撼。 “要死了要死了,我现在五感都被蒙蔽了……”霍无怀往草地上一趟,捂着耳朵,说:“直冲天灵盖,我味觉没有了……” 这种浆果是以前戚寒且经常用来捉弄郁落白的,吃一颗,嘴里的感觉能持续很久,简直是“惊为天人”。 “哪有这么夸张,来,吃这个缓和一下。”郁落白坏心眼地跑到霍无怀身边,递了个紫色的果实给他,说:“这个是甜的……” “你以为我还会上当吗?”霍无怀一把拉住郁落白,把她拽到自己身边,说:“再吃我就是傻瓜。” 郁落白盘腿坐下,眼神真挚地看着他,说:“不骗你,真的是甜的。” 说着她还自己吃了一个,眉开眼笑。 霍无怀看着她那种仿佛吃了个糖果的感觉,非常犯傻地就接过她手里的紫色果实,小心地咬了一口。 “哇……苦的!”结果,咬下那一口,苦涩到黏腻的汁水把他的舌尖包裹着,他感觉自己仿佛在吃一贴中药,眼泪都快要飙出来。 郁落白毫不客气地大笑起来,下一刻就想溜之大吉,结果她刚起身,腰上就被霍无怀的手臂抱住,她整个人往后一倒,结结实实地被霍无怀锢在怀里。 “郁姑娘不安好心,怎么老想着骗人呢?”霍无怀从后面抱着郁落白,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声音闷闷地说。 郁落白索性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在他怀里,把玩着手里红红绿绿的果实,说:“什么嘛,我吃着它就是甜的呀。” 她偏过头看着霍无怀,表情夸张地说:“不会是你的味觉真的失灵了?” “你完了,堂堂郁医师居然把病人治出问题了。”霍无怀把头埋在郁落白颈窝里蹭了蹭,像只撒泼的狼崽子,说:“以后我尝不出酸甜苦辣,你要负责任。” “尝不出味道那吃东西就不用挑挑拣拣了,多方便!”郁落白理直气壮地说。 霍无怀坏心眼地掐了一下郁落白的腰,她惊叫一声,往后缩了一下,喊道:“我错了我错了……” 霍无怀第一次发现她竟然怕痒,勒住她腰身的手开始不老实,郁落白尖叫一声,像条鱼似的在他怀里挣扎了几下,求饶道:“我怕痒。” 她惊笑着抓住霍无怀作恶的手,压在他身上把他扑倒在地。 她背上的青丝滑落下来,悉数落在霍无怀胸口,撩拨着他的下颚。 他愣了一下,盯着郁落白的脸抿着唇屏住了呼吸。 郁落白伸出手指挠了挠霍无怀的腰侧,结果霍无怀压根无动于衷,坦然无畏地躺在她身下。 “你居然没有痒痒肉。”郁落白嘴一撇,娇嗔地瞪了他一眼。 “我是没有弱点的。”霍无怀这个死不要脸的大无畏地说。 郁落白望着他带着笑意的眼睛,眉尾一挑,俯下身冲着他的双唇蜻蜓点水地吻了一下。 霍无怀整个人一愣,热气唰地一下在他脸上弥漫开来,他瞳仁颤抖着,半天都没做出反应。 第两百八十一章 情绵意长 嘴唇上如同羽毛撩拨的触感,却让他的心脏都暂停了一刻。 那种柔软和温热只有一瞬,可是他却被那种触感波及到了五脏六腑。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望着压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郁落白出神。 四目相对间,本来故作镇定的郁落白也逐渐绷不住,她脸上渐渐发热,缓慢避开霍无怀的目光,撑着手臂想逃开。 但是霍无怀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大手一搂,郁落白又跌回他胸口。 他往前凑近郁落白的脸,郁落白睫羽颤抖着,望着霍无怀越来越近的脸,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风很轻柔,天很蓝,周边的环境很怡人。 霍无怀抬手搂住郁落白的后脑,偏过头含住了她的双唇。 她的双唇很柔软,如同一块软糯的甜点,霍无怀轻轻含住,继而摩挲着,伸出舌尖顶开郁落白的牙关,触到了她滚烫的舌尖。 郁落白闷哼一声,紧紧拽住霍无怀胸前的衣衫,霍无怀一个翻身把她抱在怀里,牙齿轻轻咬了她一下。 两人都吻得有些动情,分开的时候脸上都红彤彤一片。 郁落白不敢看霍无怀的眼睛,低下头抵着他的肩膀,霍无怀只能看到她红得滴血的耳垂。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霍无怀长手长脚地把郁落白抱了个满怀,鼻尖都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 郁落白把玩着霍无怀的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突然发现他的黑发里有了白发。 “你有白头发了。”郁落白把绕在指尖的头发凑到霍无怀眼前,说。 “我老了啊……”霍无怀握住郁落白的指尖,动作轻柔地包裹住她的手。 “你的仇人,找到了吗?”郁落白低声问。 霍无怀顿了一下,才小声开口:“找到了,但是我怕目前还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郁落白眼中的情绪变了数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你的仇人这么厉害?” 霍无怀有些疲惫地点了一下头,说:“你怎么不问是谁呢?” “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自然会说。”郁落白豁然一笑,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落白,谢谢你理解我。”霍无怀喟叹一声,用下巴摩挲着她的侧脸。 郁落白低下头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霾,但是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重新盛满甜蜜和憧憬,她声音低低地开口:“霍无怀,我们成亲。” 霍无怀全身一震,当即整个人僵硬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落白?”他低下头,望进郁落白深沉的眼眸中。 “等小且的生辰过后,我就和白昔师父说,让她为我们主持婚礼。”郁落白抱住霍无怀的脖颈,轻声问:“你愿意吗?” 她眉梢眼角都是柔情,眼中带着期待,情绪热烈地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呼吸。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他一把抱住郁落白,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笃定地回答。 郁落白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伏在他的肩膀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晚饭郁落瞳没出现,白昔说他服侍郁秋吃药,晚饭也在郁秋房里吃。 一直精力旺盛的戚寒且在席间却异常地安静,只吃了半碗饭,就说吃饱了想去休息。 郁落白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事,但是她也没说什么。 晚饭过后,霍无怀去沐浴,郁落白就先去了郁秋的房间。 郁秋吃了药在熟睡,郁落瞳拿着本书,就坐在床榻边守着。 但是郁落瞳显然也是心不在焉,书本拿倒了他都没发觉,郁落白站在门口看了他半天,他抬头才发觉。 “我们谈谈。”郁落白小声说。 郁落瞳满脸疲倦地放下手里的书,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依旧是坐在后花园里,只是外面街道上热闹的声音影影绰绰地飘进来,郁落瞳听着,只觉得吵闹。 “不会是我才出去找个草药的功夫,你和小且就吵架了?”郁落白好整以暇地问。 郁落瞳抬手搓了一下脸,捂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为难吗?”郁落白以为只是简单地拌嘴,没想到郁落瞳这么苦闷,她当即正色起来,问:“是小且他发觉什么了吗?” “这倒没有。”郁落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头却还是皱得很紧,说:“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哈?”郁落白感觉自己当头一棒,哭笑不得地说:“他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的,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郁落瞳苦笑起来,可是眼睛明明就承载着哀伤。 郁落白和郁落瞳是那种知根知底的人,有些事情虽然郁落瞳不说,但是作为成年人的郁落白都看在眼里,也就是戚寒且那种小孩子心性,才什么都察觉不到。 “你很难过?”郁落白低声问。 郁落瞳没说话,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他还小,而且他……起湛,很多事情,我想你心里很清楚。”郁落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郁落瞳,她握住他的手,柔声说:“再给他些时间,他……会明白的。” “我从来都不想得到什么。”郁落瞳的悲伤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说:“我已经决定了,等他过完生日,我就会带着母亲离开,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照顾母亲。” 这是郁落瞳的决定,郁落白没资格说什么,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说呢?他那么依赖你,你走了,他不得闹翻天?” “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郁落瞳眼中带着绝望,涩声说:“他依赖我,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别人。等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陪着他,不会缺我一个,到时候,我也就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如早一点离开,还能给我自己留个体面。” “可是他……”郁落白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戚寒且的身份,那些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的确,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未来戚寒且就是天机阁的继承人,公孙沫会辅佐他,苏愿会保护他,他会像月亮一样被群星拥簇,而郁落白和郁落瞳,终究和戚寒且之间隔着天堑鸿沟。 现在还能随性自在相处,只是因为一切都还没有被揭开而已。 或者说,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戚寒且,他还什么都未曾涉及。 第两百八十一章 情绵意长 嘴唇上如同羽毛撩拨的触感,却让他的心脏都暂停了一刻。 那种柔软和温热只有一瞬,可是他却被那种触感波及到了五脏六腑。 他脑子一片空白,只能望着压在他身上,近在咫尺的郁落白出神。 四目相对间,本来故作镇定的郁落白也逐渐绷不住,她脸上渐渐发热,缓慢避开霍无怀的目光,撑着手臂想逃开。 但是霍无怀没给她这个机会,他大手一搂,郁落白又跌回他胸口。 他往前凑近郁落白的脸,郁落白睫羽颤抖着,望着霍无怀越来越近的脸,轻轻闭上了眼睛。 一切都是那么地恰到好处,风很轻柔,天很蓝,周边的环境很怡人。 霍无怀抬手搂住郁落白的后脑,偏过头含住了她的双唇。 她的双唇很柔软,如同一块软糯的甜点,霍无怀轻轻含住,继而摩挲着,伸出舌尖顶开郁落白的牙关,触到了她滚烫的舌尖。 郁落白闷哼一声,紧紧拽住霍无怀胸前的衣衫,霍无怀一个翻身把她抱在怀里,牙齿轻轻咬了她一下。 两人都吻得有些动情,分开的时候脸上都红彤彤一片。 郁落白不敢看霍无怀的眼睛,低下头抵着他的肩膀,霍无怀只能看到她红得滴血的耳垂。 “要是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该多好。”霍无怀长手长脚地把郁落白抱了个满怀,鼻尖都是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味。 郁落白把玩着霍无怀的长发,在指尖绕了几圈,突然发现他的黑发里有了白发。 “你有白头发了。”郁落白把绕在指尖的头发凑到霍无怀眼前,说。 “我老了啊……”霍无怀握住郁落白的指尖,动作轻柔地包裹住她的手。 “你的仇人,找到了吗?”郁落白低声问。 霍无怀顿了一下,才小声开口:“找到了,但是我怕目前还没有能力和他对抗。” 郁落白眼中的情绪变了数变,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说:“你的仇人这么厉害?” 霍无怀有些疲惫地点了一下头,说:“你怎么不问是谁呢?” “如果你想告诉我,你自然会说。”郁落白豁然一笑,说:“我相信你能处理好的。” “落白,谢谢你理解我。”霍无怀喟叹一声,用下巴摩挲着她的侧脸。 郁落白低下头的面庞上,闪过一丝阴霾,但是她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眼中已经重新盛满甜蜜和憧憬,她声音低低地开口:“霍无怀,我们成亲。” 霍无怀全身一震,当即整个人僵硬起来,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落白?”他低下头,望进郁落白深沉的眼眸中。 “等小且的生辰过后,我就和白昔师父说,让她为我们主持婚礼。”郁落白抱住霍无怀的脖颈,轻声问:“你愿意吗?” 她眉梢眼角都是柔情,眼中带着期待,情绪热烈地看着霍无怀。 霍无怀艰难地吞咽了一下,快要压制不住自己狂乱的呼吸。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他一把抱住郁落白,似乎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血肉中,笃定地回答。 郁落白悄无声息地叹了口气,神情复杂地伏在他的肩膀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脊,如释重负地笑了起来。 两人回到家里的时候,天色已经擦黑,晚饭郁落瞳没出现,白昔说他服侍郁秋吃药,晚饭也在郁秋房里吃。 一直精力旺盛的戚寒且在席间却异常地安静,只吃了半碗饭,就说吃饱了想去休息。 郁落白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有事,但是她也没说什么。 晚饭过后,霍无怀去沐浴,郁落白就先去了郁秋的房间。 郁秋吃了药在熟睡,郁落瞳拿着本书,就坐在床榻边守着。 但是郁落瞳显然也是心不在焉,书本拿倒了他都没发觉,郁落白站在门口看了他半天,他抬头才发觉。 “我们谈谈。”郁落白小声说。 郁落瞳满脸疲倦地放下手里的书,轻手轻脚地走出了房间。 依旧是坐在后花园里,只是外面街道上热闹的声音影影绰绰地飘进来,郁落瞳听着,只觉得吵闹。 “不会是我才出去找个草药的功夫,你和小且就吵架了?”郁落白好整以暇地问。 郁落瞳抬手搓了一下脸,捂着额头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么为难吗?”郁落白以为只是简单地拌嘴,没想到郁落瞳这么苦闷,她当即正色起来,问:“是小且他发觉什么了吗?” “这倒没有。”郁落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眉头却还是皱得很紧,说:“他问我,是不是喜欢你。” “哈?”郁落白感觉自己当头一棒,哭笑不得地说:“他脑子里一天天在想什么?” “这也是我想问的,他脑子里在想什么……”郁落瞳苦笑起来,可是眼睛明明就承载着哀伤。 郁落白和郁落瞳是那种知根知底的人,有些事情虽然郁落瞳不说,但是作为成年人的郁落白都看在眼里,也就是戚寒且那种小孩子心性,才什么都察觉不到。 “你很难过?”郁落白低声问。 郁落瞳没说话,嘴角微微颤抖起来。 “他还小,而且他……起湛,很多事情,我想你心里很清楚。”郁落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郁落瞳,她握住他的手,柔声说:“再给他些时间,他……会明白的。” “我从来都不想得到什么。”郁落瞳的悲伤明晃晃地写在脸上,说:“我已经决定了,等他过完生日,我就会带着母亲离开,找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好好照顾母亲。” 这是郁落瞳的决定,郁落白没资格说什么,只是问:“那你打算怎么和他说呢?他那么依赖你,你走了,他不得闹翻天?” “他是什么身份,我是什么身份?”郁落瞳眼中带着绝望,涩声说:“他依赖我,是因为他身边没有别人。等他知道自己的身世,他身边有那么多优秀的人陪着他,不会缺我一个,到时候,我也就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不如早一点离开,还能给我自己留个体面。” “可是他……”郁落白想说什么,可是想到戚寒且的身份,那些话也堵在了喉咙里。 的确,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未来戚寒且就是天机阁的继承人,公孙沫会辅佐他,苏愿会保护他,他会像月亮一样被群星拥簇,而郁落白和郁落瞳,终究和戚寒且之间隔着天堑鸿沟。 现在还能随性自在相处,只是因为一切都还没有被揭开而已。 或者说,大家都知道了,只有戚寒且,他还什么都未曾涉及。 第两百八十二章 好梦易醒 和郁落瞳交谈完之后,郁落白在回廊里遇见了沐浴结束的霍无怀,他穿着的衣服是今天采药回来的时候在成衣店买的,素白的衣衫让他在夜色里如同微微散发着绒光。 郁落白站在他几步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霍无怀看着天上的星空出神,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郁落白。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郁落白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几步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霍无怀。 霍无怀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扭过头望着郁落白的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郁落白把脸在霍无怀背上蹭了一下,像一只依赖温暖的小兔子。 “是在为戚公子的事情烦恼吗?”霍无怀当然也能猜出几分,拍拍她环住他腰身的手,安慰道:“有些事情,我们外人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他们自己去面对。” “比起我们,小且还算幸福,毕竟,自己还有个完整的家庭,只是……”郁落白沉沉叹了口气,没接着说下去。 霍无怀拉着郁落白的手,转过身把她圈在自己胸口,看着她柔声说:“我们也是彼此的家人。” “什么啊?”郁落白笑了一下。 “你说要成亲,难道是骗我的?”霍无怀故作生气地瞪了郁落白一眼,受伤地说。 郁落白笑得狡黠,抬手环住霍无怀的脖颈,说:“那如果我真的是骗你的,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人要食言,那我自然只能强抢民女,拉着你要你和我成亲了。”霍无怀低头贴住郁落白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郁落白眉眼间染上一丝哀伤,对上霍无怀的眼睛,下一刻,她凑上去吻住了霍无怀,似乎带着决绝。 霍无怀热切地回应着她,可是当嘴角尝到苦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郁落白的眼泪。 “落白?”霍无怀捧住她的脸,吻掉了她的泪水,柔声问:“你不开心吗?” 郁落白摇摇头,抱紧霍无怀,把脸埋在他胸口,没说话。 霍无怀一把把她打横抱起,走进了房间。 霍无怀住的是客房,此刻房间里还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柩洒进房里,如同一片朦胧的轻纱。 霍无怀把郁落白放在床榻上,又沾湿了帕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痕。 郁落白闭着眼睛,眼泪却还是默默地流下来。 霍无怀显得很无措,他伸手把郁落白抱起来,拢在胸口,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眼中闪过落寞,哪怕此刻他们如此亲密,可是他却还是无法看透郁落白的心,他不知道此刻她为什么会流泪。 她的神态和表情,都不像是喜极而泣,可是其他的,霍无怀又看不懂。 “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吗?”霍无怀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郁落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霍无怀感受到了,但是还来不及思考,郁落白泪痕斑驳的脸就凑了过来,她的唇角浸染着泪水,吻上来的时候,带着丝丝苦涩。 霍无怀心里也乱七八糟地,他是个正人君子,可是此情此景,他再怎么抑制,情欲还是盖过了理智。 然而就在一切都水到渠成,郁落白的手扯开霍无怀的腰带的时候,霍无怀仿佛被烫了一下,按住郁落白的手,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无言地对峙,除了剧烈的喘息,两人谁都没说话。 “落白……我……”最后是霍无怀先开口,然而他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来,因为郁落白吻上来封住了他的双唇,他的话被吞进了两人的唇齿间。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霍无怀抱住郁落白,彻底闭上了眼睛。 郁落白的手一拉,霍无怀腰上的带子彻底解开,被扔到一边。 冷月无言,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第二天的阳光很明媚,霍无怀醒了过来,抬手一摸,身边已经没有郁落白的痕迹,连床榻都透着冰冷,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那个在他怀里流泪发烫的人从来没存在过。 他用手臂捂住脸,眉心紧紧皱着,内心一片迷茫,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角的泪缓缓而下。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之后出了房间,可是整个家里安静得出奇,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往郁秋的房间走去。 他在郁秋门口的院子里看到了兀自坐在石桌边的郁落瞳。 “阿落不见了。”霍无怀还没开口问,郁落瞳看见他,起身就说了一句。 霍无怀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他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咽喉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昨晚,你们在一起吗?”郁落瞳看霍无怀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也不知道郁落白离开了,一针见血地问。 霍无怀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郁落瞳伸手扶住他,看到他脸色惨白,眼底已经涌上了泪水。 他点点头,低声说:“昨晚我们是在一起……” “她……”郁落瞳眉头一皱,斟酌了片刻,才问:“你们,没什么问题吗?” 霍无怀看向郁落瞳,神色迷茫地说:“没……” 他这个字说的极轻,其实他也不是很肯定,昨晚他们之间的氛围的确很微妙,郁落白莫名其妙的眼泪,和她几乎算得上献祭的举动。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霍无怀想不通。 “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郁落瞳苦闷地说。 这个时候,戚寒且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看到郁落瞳,他下意识地愣住,胸口剧烈起伏着。 郁落瞳自己也不自在,他悄然叹了口气,才问:“怎么样?” “我问过岗哨的人,他们说昨晚小白连夜离开了白云间。”戚寒且偏着头没看郁落瞳,低声说。 郁落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看向霍无怀,说:“只要不是被人掳走,那就是安全的,她应该去办紧急的事情,没来得及通知我们。” 戚寒且刚想反驳郁落瞳,什么紧急的事情连封书信都不留,就看见霍无怀低着头全身颤抖起来,他的下颚上挂着大颗泪珠,此刻正一滴滴落到地上。 第两百八十二章 好梦易醒 和郁落瞳交谈完之后,郁落白在回廊里遇见了沐浴结束的霍无怀,他穿着的衣服是今天采药回来的时候在成衣店买的,素白的衣衫让他在夜色里如同微微散发着绒光。 郁落白站在他几步外,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 霍无怀看着天上的星空出神,并没有发现身后的郁落白。 就在那么一个瞬间,郁落白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几步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了霍无怀。 霍无怀一个激灵反应过来,扭过头望着郁落白的头顶,轻声问:“怎么了?” “没事。”郁落白把脸在霍无怀背上蹭了一下,像一只依赖温暖的小兔子。 “是在为戚公子的事情烦恼吗?”霍无怀当然也能猜出几分,拍拍她环住他腰身的手,安慰道:“有些事情,我们外人也做不了什么,只能他们自己去面对。” “比起我们,小且还算幸福,毕竟,自己还有个完整的家庭,只是……”郁落白沉沉叹了口气,没接着说下去。 霍无怀拉着郁落白的手,转过身把她圈在自己胸口,看着她柔声说:“我们也是彼此的家人。” “什么啊?”郁落白笑了一下。 “你说要成亲,难道是骗我的?”霍无怀故作生气地瞪了郁落白一眼,受伤地说。 郁落白笑得狡黠,抬手环住霍无怀的脖颈,说:“那如果我真的是骗你的,你要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有人要食言,那我自然只能强抢民女,拉着你要你和我成亲了。”霍无怀低头贴住郁落白的额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郁落白眉眼间染上一丝哀伤,对上霍无怀的眼睛,下一刻,她凑上去吻住了霍无怀,似乎带着决绝。 霍无怀热切地回应着她,可是当嘴角尝到苦涩,他才反应过来,那是郁落白的眼泪。 “落白?”霍无怀捧住她的脸,吻掉了她的泪水,柔声问:“你不开心吗?” 郁落白摇摇头,抱紧霍无怀,把脸埋在他胸口,没说话。 霍无怀一把把她打横抱起,走进了房间。 霍无怀住的是客房,此刻房间里还没有点灯,月光透过窗柩洒进房里,如同一片朦胧的轻纱。 霍无怀把郁落白放在床榻上,又沾湿了帕巾,动作轻柔地给她擦着脸上的泪痕。 郁落白闭着眼睛,眼泪却还是默默地流下来。 霍无怀显得很无措,他伸手把郁落白抱起来,拢在胸口,轻轻拍着她的背。 他眼中闪过落寞,哪怕此刻他们如此亲密,可是他却还是无法看透郁落白的心,他不知道此刻她为什么会流泪。 她的神态和表情,都不像是喜极而泣,可是其他的,霍无怀又看不懂。 “你对我们的未来,没有信心吗?”霍无怀小心翼翼地开口询问。 郁落白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霍无怀感受到了,但是还来不及思考,郁落白泪痕斑驳的脸就凑了过来,她的唇角浸染着泪水,吻上来的时候,带着丝丝苦涩。 霍无怀心里也乱七八糟地,他是个正人君子,可是此情此景,他再怎么抑制,情欲还是盖过了理智。 然而就在一切都水到渠成,郁落白的手扯开霍无怀的腰带的时候,霍无怀仿佛被烫了一下,按住郁落白的手,两人在昏暗的光线下无言地对峙,除了剧烈的喘息,两人谁都没说话。 “落白……我……”最后是霍无怀先开口,然而他后面的话没机会说出来,因为郁落白吻上来封住了他的双唇,他的话被吞进了两人的唇齿间。 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在这一刻彻底断裂,霍无怀抱住郁落白,彻底闭上了眼睛。 郁落白的手一拉,霍无怀腰上的带子彻底解开,被扔到一边。 冷月无言,在寂静的夜里,如同一只俯瞰大地的眼睛,见证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第二天的阳光很明媚,霍无怀醒了过来,抬手一摸,身边已经没有郁落白的痕迹,连床榻都透着冰冷,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他的一个梦,那个在他怀里流泪发烫的人从来没存在过。 他用手臂捂住脸,眉心紧紧皱着,内心一片迷茫,在他还没意识到的时候,眼角的泪缓缓而下。 他整个人恍恍惚惚地起床,洗漱之后出了房间,可是整个家里安静得出奇,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往郁秋的房间走去。 他在郁秋门口的院子里看到了兀自坐在石桌边的郁落瞳。 “阿落不见了。”霍无怀还没开口问,郁落瞳看见他,起身就说了一句。 霍无怀感觉自己身体里的血液瞬间冷了下去,他半天都找不回自己的声音,张了张口,咽喉发紧,说不出一个字。 “昨晚,你们在一起吗?”郁落瞳看霍无怀的样子,就知道他应该也不知道郁落白离开了,一针见血地问。 霍无怀踉跄了一下,差点站不稳,郁落瞳伸手扶住他,看到他脸色惨白,眼底已经涌上了泪水。 他点点头,低声说:“昨晚我们是在一起……” “她……”郁落瞳眉头一皱,斟酌了片刻,才问:“你们,没什么问题吗?” 霍无怀看向郁落瞳,神色迷茫地说:“没……” 他这个字说的极轻,其实他也不是很肯定,昨晚他们之间的氛围的确很微妙,郁落白莫名其妙的眼泪,和她几乎算得上献祭的举动。 可是哪里出了问题,霍无怀想不通。 “她不会无缘无故离开,一定是发生了什么。”郁落瞳苦闷地说。 这个时候,戚寒且气喘吁吁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看到郁落瞳,他下意识地愣住,胸口剧烈起伏着。 郁落瞳自己也不自在,他悄然叹了口气,才问:“怎么样?” “我问过岗哨的人,他们说昨晚小白连夜离开了白云间。”戚寒且偏着头没看郁落瞳,低声说。 郁落瞳心里已经有了计较,他看向霍无怀,说:“只要不是被人掳走,那就是安全的,她应该去办紧急的事情,没来得及通知我们。” 戚寒且刚想反驳郁落瞳,什么紧急的事情连封书信都不留,就看见霍无怀低着头全身颤抖起来,他的下颚上挂着大颗泪珠,此刻正一滴滴落到地上。 第两百八十三章 狠厉决绝 戚寒且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当即愣在原地,结巴起来:“小白还会回来的,你……你不用这样?” 霍无怀抬起头看着戚寒且,问:“她是往傀儡城方向去的吗?” 戚寒且看着霍无怀满是泪痕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心成这样,嘀咕道:“什么傀儡城,我怎么知道。” 霍无怀几乎是咬着牙,眼泪簌簌不停,声音颤抖着,说:“傀儡城和白云间都在撒泊图戈壁,她连夜离开,只会是去那里……” 郁落瞳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之前郁落白和他说过,他们一行人在巫棠教分开,各自都有要去的地方。 霍无怀他们回天机阁,郁落白来白云间,而云澈也是去傀儡城见梅花刺。 戚寒且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傀儡城的确也是在撒泊图戈壁,和白云间其实隔得不远。 “她去傀儡城干嘛?”戚寒且挠挠头,一脸不明就里。 可是戚寒且的这句话确是如同一把利刃插进霍无怀心里,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凄怨,说:“她去找他了……她还是去找他了……” 戚寒且一头雾水,他看不懂霍无怀。 郁落瞳上前拽住霍无怀的手臂,说:“阿落不是那样的人,她承诺过,就不会改变的。” “我们昨晚就在一起,她要走,为什么连我都不说一声……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霍无怀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点连郁落瞳都回答不上来,他哽咽起来,嗫嚅片刻还是选择沉默。 郁秋还在房里休息,他们在外面大声会打扰到她。 “我们到后院谈谈。”郁落瞳抓着霍无怀的手臂,说:“我母亲还在休息。” 霍无怀还是有理智的,听到郁落瞳这么说,他顺从地跟着郁落瞳离开。 “起湛!”戚寒且忍无可忍,追了上来,执拗地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他们两人从昨天吵架到现在,其实一直在冷战,基本不说话。 郁落瞳从来没这么忽视过戚寒且,戚寒且一开始也赌气,郁落瞳不和他说话,他也不理郁落瞳,可是现在郁落白不见了,郁落瞳一直在关注的都是霍无怀,让戚寒且这个和他关系更亲近的人心里涌出了不服气和别扭。 郁落瞳此刻也是一团乱麻,他心里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当务之急是先安抚霍无怀。 可是他没想到戚寒且在这个时候还要无理取闹和他较劲,他彻底觉得疲倦,脸色不好地看着戚寒且,说:“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说完他带着霍无怀朝后院走去,把戚寒且一个人留在院子里。 戚寒且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开始是赌气,慢慢地,他眼中透出哀痛,缓缓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这句话,在这几天里,起湛这么说过,他的母亲也这么说过。 真的是他一直在无理取闹吗? 戚寒且肩膀颤抖起来,埋着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眼泪划过鼻尖,猝然掉落。 到了后院的石桌前坐下,霍无怀突然爆发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他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呆呆地坐着,眼睛望着虚空,没有聚焦。 “你们两个的事情,阿落和我讲过,甚至在南宫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一切。”郁落瞳望着霍无怀,轻声说。 霍无怀被触动了一下,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了郁落瞳。 “她在南宫城的时候记起了一切,认为你和叶葬一起合谋害她,她才决绝地和你分开。”郁落瞳接着说,“不过到了巫棠教,一切误会解开,她知道了一切,心里选择的是你。” “她选择的是我,可是她还在恨我,是吗?”霍无怀怆声问。 郁落瞳又被霍无怀的话哽住——原谅,这个词好像郁落白从来没说过。 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她遵从自己的心来做选择,可是她从来没提过她对那段曾经的事件如何看待。 就外人来说,在那件事情里,霍无怀完全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可是霍无怀的确和叶葬在那个时候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是不可否认的。 事实是一回事,郁落白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她爱霍无怀,这点她明确承认过,可是她的确没有说过,她是否恨霍无怀。 爱不可否认,但是恨似乎也不会消散。 “她要以此来惩罚我。”霍无怀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 郁落瞳头疼得不行,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连当事人都厘不清,更何况郁落瞳这个外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郁落瞳只能凭借自己对郁落白的了解,说:“她选择了你,一定是自己很好地考虑过。也许她真的连夜去找云澈了,但是,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想知道,亲自去找她,亲自问清楚,你们之间已经有过曾经的误会造成的悲剧,这次,不要重蹈覆辙。” “她不告而别,不就是给了我答案吗?”霍无怀已经绝望,低下头,没有了半分精神。 “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她不告而别,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做,追上去,亲自听她残忍的拒绝吗?”他的泪水滚滚而下,一颗颗砸在石桌上,说:“或许她就是要给我们之间留个体面。” 听到这里,郁落瞳心里也打起鼓来,这件事情真的怎么想都是郁落白给霍无怀希望,然后再亲手把希望打碎,让霍无怀痛苦。 可是这么做不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吗? 仅仅为了报复,郁落白却要赌上自己的清白,她,会这么做吗? 郁落瞳头皮发麻,要是别人可能不会,但是郁落白有时候的确会走极端,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她的确爱霍无怀,可是心里的恨意也不可能消散,她只和霍无怀做一夜夫妻,然后彻底离开他,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郁落瞳彻底不敢说话了,他觉得霍无怀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崩溃。 试问谁能承受得了前一夜还缠绵而寝,天一亮迎接他的就是冰冷的离开这种事实呢? 郁落白就是郁落白,她的性情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可以杀了涵尘,杀了段飞燃,那么同样的,对她深爱的人,她下不了手,但是她可以利用他的感情,狠狠地伤害他。 第两百八十三章 狠厉决绝 戚寒且哪里见过这种情况,当即愣在原地,结巴起来:“小白还会回来的,你……你不用这样?” 霍无怀抬起头看着戚寒且,问:“她是往傀儡城方向去的吗?” 戚寒且看着霍无怀满是泪痕的脸,不明白他为什么伤心成这样,嘀咕道:“什么傀儡城,我怎么知道。” 霍无怀几乎是咬着牙,眼泪簌簌不停,声音颤抖着,说:“傀儡城和白云间都在撒泊图戈壁,她连夜离开,只会是去那里……” 郁落瞳心念一转,突然想起之前郁落白和他说过,他们一行人在巫棠教分开,各自都有要去的地方。 霍无怀他们回天机阁,郁落白来白云间,而云澈也是去傀儡城见梅花刺。 戚寒且脑子里突然想起来,傀儡城的确也是在撒泊图戈壁,和白云间其实隔得不远。 “她去傀儡城干嘛?”戚寒且挠挠头,一脸不明就里。 可是戚寒且的这句话确是如同一把利刃插进霍无怀心里,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凄怨,说:“她去找他了……她还是去找他了……” 戚寒且一头雾水,他看不懂霍无怀。 郁落瞳上前拽住霍无怀的手臂,说:“阿落不是那样的人,她承诺过,就不会改变的。” “我们昨晚就在一起,她要走,为什么连我都不说一声……我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的!”霍无怀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这一点连郁落瞳都回答不上来,他哽咽起来,嗫嚅片刻还是选择沉默。 郁秋还在房里休息,他们在外面大声会打扰到她。 “我们到后院谈谈。”郁落瞳抓着霍无怀的手臂,说:“我母亲还在休息。” 霍无怀还是有理智的,听到郁落瞳这么说,他顺从地跟着郁落瞳离开。 “起湛!”戚寒且忍无可忍,追了上来,执拗地说:“有什么是我不能听的。” 他们两人从昨天吵架到现在,其实一直在冷战,基本不说话。 郁落瞳从来没这么忽视过戚寒且,戚寒且一开始也赌气,郁落瞳不和他说话,他也不理郁落瞳,可是现在郁落白不见了,郁落瞳一直在关注的都是霍无怀,让戚寒且这个和他关系更亲近的人心里涌出了不服气和别扭。 郁落瞳此刻也是一团乱麻,他心里孰轻孰重分得很清楚,当务之急是先安抚霍无怀。 可是他没想到戚寒且在这个时候还要无理取闹和他较劲,他彻底觉得疲倦,脸色不好地看着戚寒且,说:“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说完他带着霍无怀朝后院走去,把戚寒且一个人留在院子里。 戚寒且呆愣愣地看着他们两人,一开始是赌气,慢慢地,他眼中透出哀痛,缓缓低下了头。 你什么时候能懂事一点。 这句话,在这几天里,起湛这么说过,他的母亲也这么说过。 真的是他一直在无理取闹吗? 戚寒且肩膀颤抖起来,埋着头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他的眼泪划过鼻尖,猝然掉落。 到了后院的石桌前坐下,霍无怀突然爆发的情绪已经冷静下来,他像是个没有灵魂的人偶,呆呆地坐着,眼睛望着虚空,没有聚焦。 “你们两个的事情,阿落和我讲过,甚至在南宫城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一切。”郁落瞳望着霍无怀,轻声说。 霍无怀被触动了一下,眼珠微微转动,看向了郁落瞳。 “她在南宫城的时候记起了一切,认为你和叶葬一起合谋害她,她才决绝地和你分开。”郁落瞳接着说,“不过到了巫棠教,一切误会解开,她知道了一切,心里选择的是你。” “她选择的是我,可是她还在恨我,是吗?”霍无怀怆声问。 郁落瞳又被霍无怀的话哽住——原谅,这个词好像郁落白从来没说过。 她一直以来说的都是,她遵从自己的心来做选择,可是她从来没提过她对那段曾经的事件如何看待。 就外人来说,在那件事情里,霍无怀完全是一个不知情的人,可是霍无怀的确和叶葬在那个时候达成了某种共识,这是不可否认的。 事实是一回事,郁落白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又是另一回事。 她爱霍无怀,这点她明确承认过,可是她的确没有说过,她是否恨霍无怀。 爱不可否认,但是恨似乎也不会消散。 “她要以此来惩罚我。”霍无怀说着,眼泪又簌簌落下。 郁落瞳头疼得不行,霍无怀和郁落白之间的感情太过复杂,连当事人都厘不清,更何况郁落瞳这个外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郁落瞳只能凭借自己对郁落白的了解,说:“她选择了你,一定是自己很好地考虑过。也许她真的连夜去找云澈了,但是,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样。如果你想知道,亲自去找她,亲自问清楚,你们之间已经有过曾经的误会造成的悲剧,这次,不要重蹈覆辙。” “她不告而别,不就是给了我答案吗?”霍无怀已经绝望,低下头,没有了半分精神。 “我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可是她不告而别,这种情况下,我还能怎么做,追上去,亲自听她残忍的拒绝吗?”他的泪水滚滚而下,一颗颗砸在石桌上,说:“或许她就是要给我们之间留个体面。” 听到这里,郁落瞳心里也打起鼓来,这件事情真的怎么想都是郁落白给霍无怀希望,然后再亲手把希望打碎,让霍无怀痛苦。 可是这么做不是伤敌一万自损八千吗? 仅仅为了报复,郁落白却要赌上自己的清白,她,会这么做吗? 郁落瞳头皮发麻,要是别人可能不会,但是郁落白有时候的确会走极端,做常人不敢做的事情。 她的确爱霍无怀,可是心里的恨意也不可能消散,她只和霍无怀做一夜夫妻,然后彻底离开他,是真的有这种可能。 郁落瞳彻底不敢说话了,他觉得霍无怀或许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他才会这么崩溃。 试问谁能承受得了前一夜还缠绵而寝,天一亮迎接他的就是冰冷的离开这种事实呢? 郁落白就是郁落白,她的性情从来不会为任何人改变,她可以杀了涵尘,杀了段飞燃,那么同样的,对她深爱的人,她下不了手,但是她可以利用他的感情,狠狠地伤害他。 第两百八十四章 渺若烟云 安抚好霍无怀,已经是大中午,霍无怀没什么心情吃饭,直接回房间里躺着去了。 郁落瞳脚步沉重地往郁秋房间里走去,就看到白昔正陪着郁秋在说话,郁秋今天气色好了不少。 可能是她最亲爱的人都陪在她身边,她心情愉悦,身体也渐渐好转。 “娘,白姑姑。”郁落瞳进门之后换上笑容,给两人轻声打招呼。 “阿落她离开了吗?”郁秋问。 郁落瞳笑笑,说:“有点事情她要去办,所以没来得及和我们打招呼。” 郁秋也没多想,她知道的事情不多,便也不会怀疑什么。 “我还没见过霍公子呢,还想着让阿落给我引见。”郁秋笑着说。 郁落瞳艰难地笑着,尽量不让自己难受,说:“霍公子太累,去歇息了,晚饭时候我带他过来见见您。” “没事没事。”郁秋摆摆手,说:“不过这两天小且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你又欺负他了?” “不都是小且没大没小的,起湛都是在受小且的气。”白昔不动声色地打圆场,说。 “小且还小,你作为兄长,要多让着他。”郁秋看着郁落瞳,苦口婆心地说。 郁落瞳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半句反驳。 “你太宠着他了,他这么骄纵,起湛以后都不敢管教他了。”白昔拍拍郁秋的手,轻声说。 郁秋面容温和,一脸慈爱,说:“小且很懂事的,只是起湛太固执,有时候爱钻牛角尖。” 郁落瞳听着长辈之间的话,内心揪成一团,隐隐作痛。 “他不在家里吗?”郁落瞳问。 “刚才出去了,说是去买菜,晚上给我们做饭。”白昔笑起来,说:“找理由也不找个像样的,他哪里会做饭,恐怕连哪些菜能吃他都不知道。” “那我出去找他,小白走了,他估计不高兴。”郁落瞳找了个借口,急忙离开了郁秋的房间。 中午时分,小镇街道上被太阳直射,高温让人昏昏欲睡,坐在摊位前的小贩都在打盹,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郁落瞳沿着街道走着,眼睛一直看着道路两边的茶馆。 这种天气,戚寒且出来也只会在茶馆里听说书打发时间。 可是郁落瞳顶着烈日走遍了小镇的茶馆,竟然都没看到戚寒且。 最后还是在一家酒馆找到的他。此时的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伏在角落的桌子上迷迷糊糊地说胡话。 酒馆老板当然认得戚寒且,其实他只喝了几杯酒,就不胜酒力,好在他喝醉了也没发脾气,就是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说胡话,老板也就由他去。 老板还好心地让郁落瞳带着戚寒且去楼上客房里醒酒,郁落瞳给了老板双倍的酒钱,带着他去了客房。 郁落瞳给戚寒且擦擦脸,让他躺在床榻上休息,期间他让茶馆的伙计去家里送了个口信,报了平安。 睡了半个时辰的戚寒且在床榻上难受地辗转,一直在干呕。 郁落瞳没办法只能借酒馆的后厨给戚寒且煮醒酒汤。 煮好醒酒汤进了客房,戚寒且已经从床榻上摔下来,在地上像条搁浅的鱼。 “郁落瞳!”郁落瞳刚把醒酒汤放下准备去扶戚寒且,他突然大喊了一声,郁落瞳停住脚步,却发现戚寒且根本没清醒过来,还是在说胡话。 “郁落瞳是……混……混蛋……”戚寒且在地上滚了一圈,目光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人,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开始骂人:“你……看什么……看什么,滚开……” 敢情还是迷糊,平日里绝对不会在郁落瞳面前说粗鄙之语的戚寒且喝醉了之后,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郁落瞳虽然对戚寒且看上去宽容,但是对他的言行约束得还是很严格。 毕竟从小在白昔的教导下除了习武还要念书,后来白昔和郁秋交好,戚寒且基本就和郁落瞳待在一起,品性培养得很好。 要是白昔或是郁秋看见戚寒且这个样子,指定得家法伺候,还要让他罚跪一天一夜。 郁家虽然落败,但是郁秋从小是把郁落瞳当世家子弟培养的,不能随心所欲沾酒,不能在公众场合失礼。 戚寒且和郁落瞳差不多是在同样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人,即使平日里戚寒且跳脱,但是随意出来喝酒,还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以往是没有出现过的。 看见他这个样子,郁落瞳心里其实不是责备,更多是自责和痛心。 说到底是他自己前天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先对戚寒且冷脸,戚寒且什么都不知道,云里雾里地被说了一通,换谁心里都不痛快。 “别躺地上。”郁落瞳动作轻缓地去扶戚寒且,戚寒且一开始非常抗拒,推开了他几次,但是当郁落瞳抱住他的腰把他提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走到床榻边的时候,戚寒且抽噎起来,低声喊了郁落瞳的名字。 郁落瞳心上一痛,轻手轻脚地把戚寒且扶到床头半躺着,端来醒酒汤,哄道:“把它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我不喝。”戚寒且非常决绝地偏过头,眼睑垂着。 “知道我是谁吗?”郁落瞳很有耐心地问。 戚寒且迟缓地摇头,嘟囔起来:“我要回家……”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去……白昔姑姑会骂死你的。”郁落瞳叹了口气,说。 听到白昔的名字,戚寒且偏过头看着郁落瞳,呆呆地看了很久。 “起湛呢?”戚寒且低声问。 郁落瞳感觉自己的肺腑都揪到了一起,抿着唇没说话。 “我要……见他……”戚寒且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床榻上起来。 郁落瞳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按住他的肩膀,说:“别动,先把汤喝了。” “起湛呢?我要见他……”戚寒且完全听不见郁落瞳的话,只是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郁落瞳悲喜交杂,望着昏昏沉沉的戚寒且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因为从他们认识开始,就算有争吵,两个时辰之内必定会和好。 冷战了两天,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出现过的事情。 第两百八十四章 渺若烟云 安抚好霍无怀,已经是大中午,霍无怀没什么心情吃饭,直接回房间里躺着去了。 郁落瞳脚步沉重地往郁秋房间里走去,就看到白昔正陪着郁秋在说话,郁秋今天气色好了不少。 可能是她最亲爱的人都陪在她身边,她心情愉悦,身体也渐渐好转。 “娘,白姑姑。”郁落瞳进门之后换上笑容,给两人轻声打招呼。 “阿落她离开了吗?”郁秋问。 郁落瞳笑笑,说:“有点事情她要去办,所以没来得及和我们打招呼。” 郁秋也没多想,她知道的事情不多,便也不会怀疑什么。 “我还没见过霍公子呢,还想着让阿落给我引见。”郁秋笑着说。 郁落瞳艰难地笑着,尽量不让自己难受,说:“霍公子太累,去歇息了,晚饭时候我带他过来见见您。” “没事没事。”郁秋摆摆手,说:“不过这两天小且好像不太高兴,是不是你又欺负他了?” “不都是小且没大没小的,起湛都是在受小且的气。”白昔不动声色地打圆场,说。 “小且还小,你作为兄长,要多让着他。”郁秋看着郁落瞳,苦口婆心地说。 郁落瞳顺从地点点头,没有半句反驳。 “你太宠着他了,他这么骄纵,起湛以后都不敢管教他了。”白昔拍拍郁秋的手,轻声说。 郁秋面容温和,一脸慈爱,说:“小且很懂事的,只是起湛太固执,有时候爱钻牛角尖。” 郁落瞳听着长辈之间的话,内心揪成一团,隐隐作痛。 “他不在家里吗?”郁落瞳问。 “刚才出去了,说是去买菜,晚上给我们做饭。”白昔笑起来,说:“找理由也不找个像样的,他哪里会做饭,恐怕连哪些菜能吃他都不知道。” “那我出去找他,小白走了,他估计不高兴。”郁落瞳找了个借口,急忙离开了郁秋的房间。 中午时分,小镇街道上被太阳直射,高温让人昏昏欲睡,坐在摊位前的小贩都在打盹,街道上几乎没什么行人。 郁落瞳沿着街道走着,眼睛一直看着道路两边的茶馆。 这种天气,戚寒且出来也只会在茶馆里听说书打发时间。 可是郁落瞳顶着烈日走遍了小镇的茶馆,竟然都没看到戚寒且。 最后还是在一家酒馆找到的他。此时的他已经喝得酩酊大醉,伏在角落的桌子上迷迷糊糊地说胡话。 酒馆老板当然认得戚寒且,其实他只喝了几杯酒,就不胜酒力,好在他喝醉了也没发脾气,就是趴在桌子上自言自语说胡话,老板也就由他去。 老板还好心地让郁落瞳带着戚寒且去楼上客房里醒酒,郁落瞳给了老板双倍的酒钱,带着他去了客房。 郁落瞳给戚寒且擦擦脸,让他躺在床榻上休息,期间他让茶馆的伙计去家里送了个口信,报了平安。 睡了半个时辰的戚寒且在床榻上难受地辗转,一直在干呕。 郁落瞳没办法只能借酒馆的后厨给戚寒且煮醒酒汤。 煮好醒酒汤进了客房,戚寒且已经从床榻上摔下来,在地上像条搁浅的鱼。 “郁落瞳!”郁落瞳刚把醒酒汤放下准备去扶戚寒且,他突然大喊了一声,郁落瞳停住脚步,却发现戚寒且根本没清醒过来,还是在说胡话。 “郁落瞳是……混……混蛋……”戚寒且在地上滚了一圈,目光看到了站在他身边的人,他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开始骂人:“你……看什么……看什么,滚开……” 敢情还是迷糊,平日里绝对不会在郁落瞳面前说粗鄙之语的戚寒且喝醉了之后,都开始口不择言了。 郁落瞳虽然对戚寒且看上去宽容,但是对他的言行约束得还是很严格。 毕竟从小在白昔的教导下除了习武还要念书,后来白昔和郁秋交好,戚寒且基本就和郁落瞳待在一起,品性培养得很好。 要是白昔或是郁秋看见戚寒且这个样子,指定得家法伺候,还要让他罚跪一天一夜。 郁家虽然落败,但是郁秋从小是把郁落瞳当世家子弟培养的,不能随心所欲沾酒,不能在公众场合失礼。 戚寒且和郁落瞳差不多是在同样的环境下培养出来的人,即使平日里戚寒且跳脱,但是随意出来喝酒,还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以往是没有出现过的。 看见他这个样子,郁落瞳心里其实不是责备,更多是自责和痛心。 说到底是他自己前天没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先对戚寒且冷脸,戚寒且什么都不知道,云里雾里地被说了一通,换谁心里都不痛快。 “别躺地上。”郁落瞳动作轻缓地去扶戚寒且,戚寒且一开始非常抗拒,推开了他几次,但是当郁落瞳抱住他的腰把他提起来的时候,他突然安静了下来。 走到床榻边的时候,戚寒且抽噎起来,低声喊了郁落瞳的名字。 郁落瞳心上一痛,轻手轻脚地把戚寒且扶到床头半躺着,端来醒酒汤,哄道:“把它喝了,喝了就不难受了。” “我不喝。”戚寒且非常决绝地偏过头,眼睑垂着。 “知道我是谁吗?”郁落瞳很有耐心地问。 戚寒且迟缓地摇头,嘟囔起来:“我要回家……” “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回去……白昔姑姑会骂死你的。”郁落瞳叹了口气,说。 听到白昔的名字,戚寒且偏过头看着郁落瞳,呆呆地看了很久。 “起湛呢?”戚寒且低声问。 郁落瞳感觉自己的肺腑都揪到了一起,抿着唇没说话。 “我要……见他……”戚寒且挣扎了一下,想要从床榻上起来。 郁落瞳把醒酒汤放在床头,按住他的肩膀,说:“别动,先把汤喝了。” “起湛呢?我要见他……”戚寒且完全听不见郁落瞳的话,只是执拗地重复着这句话。 郁落瞳悲喜交杂,望着昏昏沉沉的戚寒且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因为从他们认识开始,就算有争吵,两个时辰之内必定会和好。 冷战了两天,这是他们之间从来没出现过的事情。 第两百八十六章 长途跋涉 霍无怀带着戚寒且回到家里的时候,厨娘才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连郁秋都坐到餐桌前,和大家一起吃饭。 戚寒且羞愧难当,当即给白昔和郁秋行礼赔罪,承认自己失了分寸。 平日里严格的白昔都没说什么,郁秋这么偏爱戚寒且,更不会指责什么。 大家一起用了餐,白昔也说明天就准备赶往蜀川,回莲台山。 戚寒且已经非常听话,没有任何反驳。 吃晚饭大家各自睡下,郁落瞳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戚寒且因为一直跟着郁落瞳训练,他们一直都睡在一个房间。 今天晚上郁落瞳去给郁秋打包一些要带在路上的药材,深夜了都还没回房。 戚寒着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心像是沉进水底,冰冷又寂然。 郁落瞳直到后半夜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戚寒且一直没睡,就这么听着郁落瞳轻微的响动。 他脱鞋,和衣而睡,甚至他翻身戚寒且都听得一清二楚。 戚寒且第一次为自己听力太好而烦恼。 这一夜睡不着的除了戚寒且还有霍无怀,他躺在客房里,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郁落白流着泪的脸。 他被折磨得只在天亮前睡了一个时辰,第二天出发的时候, 三个大男人都顶着黑眼圈, 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其他人,昨晚没睡好。 两辆马车从白云间出发, 往蜀川方向而去。 在距离莲台山五里的小镇歇脚采买的时候,是霍无怀和郁落瞳一起出去的,戚寒且留在客栈里照顾郁秋。 霍无怀这几天没什么话,一路过来基本都是沉默的状态。 郁落瞳情绪也不是很高, 在白昔和郁秋面前他还要注意自己不要泄露情绪, 但是和霍无怀一起出来,他就没必要再故作轻松。 “干笋要买一些吗?”在一家干货店采买的时候,霍无怀问。 郁落瞳摇头,说:“莲台小筑后山都是竹林, 笋不用买。” 霍无怀干笑一声, 说:“看来我不了解的事情,真的很多。” 郁落瞳听得出来霍无怀的言外之意,就如同他和郁落白的关系,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互相并不了解的事情,霍无怀从一个采买的过程,就不由得失落起来。 宽慰的话已经说得够多,郁落瞳知道,现下只能是霍无怀他自己释怀,不然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为什么不买呢,干笋有干笋的味道,鲜笋有鲜笋的滋味。”突然间, 干货店外面响起郁落白的声音。 几乎是在一瞬间, 霍无怀猛然回头,就对上倚靠在门口, 一脸笑意的郁落白。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是惊喜涌上心头,慢慢地, 那种控制不住的酸涩一点点溢出来, 他偏过头, 把目光定格在自己眼前的货架上。 郁落白很清楚地看到霍无怀神情的变化,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而后把目光看向郁落瞳, 说:“买嘛,上山也的确没什么吃的了。” 郁落瞳震惊之余又觉得郁落白可太缺德了, 不过他始终和郁落白更为亲密,他没说话,冲着她瞪眼挑眉,又向着霍无怀抬了抬下巴,示意郁落白对霍无怀说点什么。 郁落白无动于衷,好像并不打算向霍无怀解释什么。 店里一瞬间安静下来,郁落瞳受不了这种氛围,找了个出去买其他东西的借口,一溜烟从干货店跑出去了。 他离开之后, 店里的两人谁都没说话,陆续有几个人走进来看干货, 老板给人家结了账,郁落白和霍无怀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老板招呼完上一波客人,看了看神色低沉的霍无怀, 又看向一脸淡然的郁落白,最后老板果断选择郁落白,上前招呼:“姑娘, 要买些什么?” “帮我包些干笋。”郁落白和气地说。 老板点点头,转身去拿油纸给郁落白打包。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的侧脸,问:“还有什么要买的?” 霍无怀拧着唇,目光颤动着,还是没说话。 郁落白耸耸肩,说:“那我挑我想买的东西买了。”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在店里逛起来,很迅速地买了一堆干货,老板打包完,她拎起来的时候,霍无怀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把所有东西就接到自己手里,走出了干货店。 郁落白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复杂,最终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霍无怀虽然压根没回头看郁落白, 但是他的脚步始终保持一致, 郁落白也跟在他两步开外。 小镇上的人有些是认识郁落白的,在她走过街道的时候,有些商贩还会和她寒暄,她一一回应,态度爽朗大方。 霍无怀走在前面,其实一直都有在关注郁落白有没有跟上来,他心里煎熬又难受,只能自己和自己赌气。 走过一家饰品店的时候,郁落白被老板拉住,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店里看看。 郁落白被拉住,霍无怀竟然也就停了下来,只不过他像尊雕塑似的站在前方,不回头不说话。 郁落白看着老板神采飞扬地,撇撇嘴说:“今天就不逛了,还有事情呢。” “郁大夫,郁神医,你都多久没出现了,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老板挽着自己的青丝,眼神敏锐地看了等在前面的霍无怀一眼,压低声音问:“那是你的相好吗?” 郁落白看向老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很收敛地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老板的问题,只是说:“他今天心情不好。” 老板这种聪明人自然什么都明白,郁落白在莲台山的时候经常到山下给镇子里的人治病,大家对她很亲切,老板一直把郁落白当自己朋友,她冲着店里的伙计招招手,让伙计去把今天到的新品拿出来。 “给你。”老板把一对红绳塞到郁落白手里,说:“泉印寺的大师开过光的,栓得住姻缘,保得了平安。” 郁落白看着手里的红绳,做工细致,红绳上还缠着四个银叶子,一看就价格不菲。 “不能随便拿你的东西。”郁落白递回去,说。 老板没接,摇摇手里的团扇,笑着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店里你什么不能拿。” 第两百八十六章 长途跋涉 霍无怀带着戚寒且回到家里的时候,厨娘才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连郁秋都坐到餐桌前,和大家一起吃饭。 戚寒且羞愧难当,当即给白昔和郁秋行礼赔罪,承认自己失了分寸。 平日里严格的白昔都没说什么,郁秋这么偏爱戚寒且,更不会指责什么。 大家一起用了餐,白昔也说明天就准备赶往蜀川,回莲台山。 戚寒且已经非常听话,没有任何反驳。 吃晚饭大家各自睡下,郁落瞳躺在自己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 戚寒且因为一直跟着郁落瞳训练,他们一直都睡在一个房间。 今天晚上郁落瞳去给郁秋打包一些要带在路上的药材,深夜了都还没回房。 戚寒着睁着眼睛望着黑暗,心像是沉进水底,冰冷又寂然。 郁落瞳直到后半夜才轻手轻脚地回了房,戚寒且一直没睡,就这么听着郁落瞳轻微的响动。 他脱鞋,和衣而睡,甚至他翻身戚寒且都听得一清二楚。 戚寒且第一次为自己听力太好而烦恼。 这一夜睡不着的除了戚寒且还有霍无怀,他躺在客房里,一闭上眼睛,眼前就浮现出郁落白流着泪的脸。 他被折磨得只在天亮前睡了一个时辰,第二天出发的时候, 三个大男人都顶着黑眼圈, 用最直观的方式告诉其他人,昨晚没睡好。 两辆马车从白云间出发, 往蜀川方向而去。 在距离莲台山五里的小镇歇脚采买的时候,是霍无怀和郁落瞳一起出去的,戚寒且留在客栈里照顾郁秋。 霍无怀这几天没什么话,一路过来基本都是沉默的状态。 郁落瞳情绪也不是很高, 在白昔和郁秋面前他还要注意自己不要泄露情绪, 但是和霍无怀一起出来,他就没必要再故作轻松。 “干笋要买一些吗?”在一家干货店采买的时候,霍无怀问。 郁落瞳摇头,说:“莲台小筑后山都是竹林, 笋不用买。” 霍无怀干笑一声, 说:“看来我不了解的事情,真的很多。” 郁落瞳听得出来霍无怀的言外之意,就如同他和郁落白的关系, 他们之间还有很多互相并不了解的事情,霍无怀从一个采买的过程,就不由得失落起来。 宽慰的话已经说得够多,郁落瞳知道,现下只能是霍无怀他自己释怀,不然别人说再多也没用。 “为什么不买呢,干笋有干笋的味道,鲜笋有鲜笋的滋味。”突然间, 干货店外面响起郁落白的声音。 几乎是在一瞬间, 霍无怀猛然回头,就对上倚靠在门口, 一脸笑意的郁落白。 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先是惊喜涌上心头,慢慢地, 那种控制不住的酸涩一点点溢出来, 他偏过头, 把目光定格在自己眼前的货架上。 郁落白很清楚地看到霍无怀神情的变化, 不过她什么都没说,而后把目光看向郁落瞳, 说:“买嘛,上山也的确没什么吃的了。” 郁落瞳震惊之余又觉得郁落白可太缺德了, 不过他始终和郁落白更为亲密,他没说话,冲着她瞪眼挑眉,又向着霍无怀抬了抬下巴,示意郁落白对霍无怀说点什么。 郁落白无动于衷,好像并不打算向霍无怀解释什么。 店里一瞬间安静下来,郁落瞳受不了这种氛围,找了个出去买其他东西的借口,一溜烟从干货店跑出去了。 他离开之后, 店里的两人谁都没说话,陆续有几个人走进来看干货, 老板给人家结了账,郁落白和霍无怀还是一句话都没说。 老板招呼完上一波客人,看了看神色低沉的霍无怀, 又看向一脸淡然的郁落白,最后老板果断选择郁落白,上前招呼:“姑娘, 要买些什么?” “帮我包些干笋。”郁落白和气地说。 老板点点头,转身去拿油纸给郁落白打包。 郁落白看着霍无怀的侧脸,问:“还有什么要买的?” 霍无怀拧着唇,目光颤动着,还是没说话。 郁落白耸耸肩,说:“那我挑我想买的东西买了。” 说完她就自顾自地在店里逛起来,很迅速地买了一堆干货,老板打包完,她拎起来的时候,霍无怀走过来,一言不发地把所有东西就接到自己手里,走出了干货店。 郁落白看着他的背影,眼中一片复杂,最终她叹了口气,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街道上,霍无怀虽然压根没回头看郁落白, 但是他的脚步始终保持一致, 郁落白也跟在他两步开外。 小镇上的人有些是认识郁落白的,在她走过街道的时候,有些商贩还会和她寒暄,她一一回应,态度爽朗大方。 霍无怀走在前面,其实一直都有在关注郁落白有没有跟上来,他心里煎熬又难受,只能自己和自己赌气。 走过一家饰品店的时候,郁落白被老板拉住,热情地邀请她进去店里看看。 郁落白被拉住,霍无怀竟然也就停了下来,只不过他像尊雕塑似的站在前方,不回头不说话。 郁落白看着老板神采飞扬地,撇撇嘴说:“今天就不逛了,还有事情呢。” “郁大夫,郁神医,你都多久没出现了,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了?”老板挽着自己的青丝,眼神敏锐地看了等在前面的霍无怀一眼,压低声音问:“那是你的相好吗?” 郁落白看向老板,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很收敛地笑了一下,没正面回答老板的问题,只是说:“他今天心情不好。” 老板这种聪明人自然什么都明白,郁落白在莲台山的时候经常到山下给镇子里的人治病,大家对她很亲切,老板一直把郁落白当自己朋友,她冲着店里的伙计招招手,让伙计去把今天到的新品拿出来。 “给你。”老板把一对红绳塞到郁落白手里,说:“泉印寺的大师开过光的,栓得住姻缘,保得了平安。” 郁落白看着手里的红绳,做工细致,红绳上还缠着四个银叶子,一看就价格不菲。 “不能随便拿你的东西。”郁落白递回去,说。 老板没接,摇摇手里的团扇,笑着说:“我的命都是你救的,这店里你什么不能拿。” 第两百八十七章 云卷云舒 郁落白最后还是拿了十两银子给老板,当然那两条红绳十两银子是买不了的。 郁落白朝霍无怀走过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先走一步。 “等等。”郁落白上前拦住霍无怀,目光盯着他的脸。 霍无怀内心烦躁不安,避开了郁落白的目光。 他两只手都提着打包的干货,所以郁落白把红绳绑在他手腕上的时候,他呆呆地愣住没动。 红绳带着微凉的触感,戴在手腕上的时候,郁落白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他心口一阵苦涩,呼吸瞬间紊乱起来。 “好了。”为他戴好了红绳,郁落白接过他右手里的包裹,眉眼一弯,说:“走。” 霍无怀几乎是没什么思考地,就跟着郁落白一起往回走,这一次两人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 霍无怀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看见郁落白,想问的话问不出口,还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他们是在街角遇见满载而归的郁落瞳的,郁落白帮着郁落瞳分担东西,郁落瞳看看霍无怀,发现他冷峻的面容已经缓和了很多。 果然心病还得心药医,郁落白在,霍无怀的绝大部分病症都能被根治。 回到客栈门口的时候, 一个人背着小包袱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冷不防差点和霍无怀撞上,霍无怀扶住手里的东西, 看向对方一眼,对方也看见他,两人面面相觑,惊喜交加。 “灵若!你怎么在这儿!”来人正是唐漠, 他大笑起来, 不由得看向他的眼睛,问:“你眼睛好了?” 霍无怀自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两人在白薇谷分开,中间也过去了快一个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已经没事了。”霍无怀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时候郁落瞳和郁落白从后面走进来, 看到唐漠,也是惊喜非常。 看到三个人又一起出现,唐漠当然也能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应该已经处理好, 打趣道:“这世界还真是小,这样我们都能遇见。” “你要去哪儿?”郁落白问。 “说来惭愧,段九逃走了,我们一路追过来,他的踪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这周边。”唐漠皱着眉头,说:“同门的密探还在等我,我只能先行一步。” 唐漠毕竟有任务在身,不便停留, 和三人告别后, 急忙离开了客栈。 三人上了楼,戚寒且就在二楼回廊里等着, 看到郁落白回来了, 戚寒且松了口气,过来帮忙拿东西。 郁落白发现戚寒且和郁落瞳全程没怎么说话, 以前戚寒且有多黏郁落瞳, 郁落白是知道的, 但是今天两人竟然都有意避开对方。 郁落白目光深邃地盯着郁落瞳看了一会儿, 郁落瞳假装自己不在意,只是尽心尽力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好。 郁落白看得出来郁落瞳不想说个中原因, 她也就没过多询问。 郁落白归队之后,郁秋和白昔也没问她之前去哪儿, 众人在客栈修整了一个时辰,吃了饭,便驾着马车上了莲台山。 另一边的唐漠和密探汇合之后,终于得到了段九的最新行踪,有人在莲台山脚下的洞窟里发现了燃烧的灰烬和食物残渣,已经确定那就是段九留下来的。 唐漠这次出来带了三名密探,十名唐门弟子,尽量低调地搜索段九。 莲台山除了是白昔隐居的地方,山上还有两座历史悠久的古刹, 贸然在莲台山搞出动静,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都已经来到莲台山, 碰巧白昔一行人也回来了,唐漠便决定上山去拜访一下,顺便也可以和霍无怀他们交流一下如何抓捕段九。 唐漠让十名弟子在山下待命, 他带着礼物去莲台小筑拜访,然而当他骑着马赶到莲台山脚的时候,却看见了在路边休息的沈月楼和顾央烛。 “沈公子, 顾姑娘。”唐漠勒紧缰绳,在两人身边停下,脸上都是喜悦:“你们也要去山上找郁姑娘吗?” 各自牵着一匹马的沈月楼和顾央烛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沈月楼才问:“小白回来了?” “两个时辰前我还在小镇上遇见他们,灵若和起湛也在,你们是约好了在莲台山见面吗?”唐漠问。 沈月楼失笑:“我不知道她回来了,我们也只在在蜀川到处游荡,没成想就来到莲台山了。” 沈月楼整个人很消瘦,但是好在精气神还在,可能也是断手之痛让他需要时间调养,反而身旁的顾央烛, 她甚至比以前还要沉默阴郁。 以前她跟在郁落白身边,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是可以感觉到她起码是有活力的,而现在, 她身上肉眼可见的都是沉郁。 “那一起上山,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唐漠提议。 “好。”沈月楼其实也想见见郁落白,既然已经到了山脚下,作为晚辈,也是要去拜访一下白昔。 但是沈月楼答应了之后,才想起郁落白和顾央烛之间好像发生了矛盾,他看向顾央烛,柔声问:“央烛,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哪知顾央烛摇摇头,说:“小姐不想见到我,我不上去了。” 唐漠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央烛,说实话,在所有的事件中,唐漠其实都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可是他这个人极其聪明,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大概的缘由,所以对顾央烛的胆怯,他非常理解。 “顾姑娘,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既然你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那就代表你其实还是想见郁姑娘的,又有什么好退缩的呢?”唐漠轻声说道。 顾央烛怔住,看着唐漠不知道能说什么。 “没事,还有我,有我在,小白不会怎么样的,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就解释清楚。”沈月楼自然是很想顾央烛跟着一起上山的,毕竟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两个人游历江湖,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顾央烛沉思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跨上马背,一起朝着莲台山而去。 而就在唐漠一行人上了山之后,一辆马车也从远处驶来,马车停靠在山麓之下,一袭月白衫子的素绡寂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莲台山脉发呆。 第两百八十七章 云卷云舒 郁落白最后还是拿了十两银子给老板,当然那两条红绳十两银子是买不了的。 郁落白朝霍无怀走过去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要先走一步。 “等等。”郁落白上前拦住霍无怀,目光盯着他的脸。 霍无怀内心烦躁不安,避开了郁落白的目光。 他两只手都提着打包的干货,所以郁落白把红绳绑在他手腕上的时候,他呆呆地愣住没动。 红绳带着微凉的触感,戴在手腕上的时候,郁落白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他的皮肤,他心口一阵苦涩,呼吸瞬间紊乱起来。 “好了。”为他戴好了红绳,郁落白接过他右手里的包裹,眉眼一弯,说:“走。” 霍无怀几乎是没什么思考地,就跟着郁落白一起往回走,这一次两人不再是一前一后,而是并肩而行。 霍无怀觉得自己挺没用的,看见郁落白,想问的话问不出口,还被她治得服服帖帖。 他们是在街角遇见满载而归的郁落瞳的,郁落白帮着郁落瞳分担东西,郁落瞳看看霍无怀,发现他冷峻的面容已经缓和了很多。 果然心病还得心药医,郁落白在,霍无怀的绝大部分病症都能被根治。 回到客栈门口的时候, 一个人背着小包袱急匆匆地从里面出来, 冷不防差点和霍无怀撞上,霍无怀扶住手里的东西, 看向对方一眼,对方也看见他,两人面面相觑,惊喜交加。 “灵若!你怎么在这儿!”来人正是唐漠, 他大笑起来, 不由得看向他的眼睛,问:“你眼睛好了?” 霍无怀自然也是打心底里高兴,两人在白薇谷分开,中间也过去了快一个月,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 “我已经没事了。”霍无怀的脸上终于有了笑容。 这时候郁落瞳和郁落白从后面走进来, 看到唐漠,也是惊喜非常。 看到三个人又一起出现,唐漠当然也能明白他们之间的感情纠葛应该已经处理好, 打趣道:“这世界还真是小,这样我们都能遇见。” “你要去哪儿?”郁落白问。 “说来惭愧,段九逃走了,我们一路追过来,他的踪迹最后一次出现是在这周边。”唐漠皱着眉头,说:“同门的密探还在等我,我只能先行一步。” 唐漠毕竟有任务在身,不便停留, 和三人告别后, 急忙离开了客栈。 三人上了楼,戚寒且就在二楼回廊里等着, 看到郁落白回来了, 戚寒且松了口气,过来帮忙拿东西。 郁落白发现戚寒且和郁落瞳全程没怎么说话, 以前戚寒且有多黏郁落瞳, 郁落白是知道的, 但是今天两人竟然都有意避开对方。 郁落白目光深邃地盯着郁落瞳看了一会儿, 郁落瞳假装自己不在意,只是尽心尽力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好。 郁落白看得出来郁落瞳不想说个中原因, 她也就没过多询问。 郁落白归队之后,郁秋和白昔也没问她之前去哪儿, 众人在客栈修整了一个时辰,吃了饭,便驾着马车上了莲台山。 另一边的唐漠和密探汇合之后,终于得到了段九的最新行踪,有人在莲台山脚下的洞窟里发现了燃烧的灰烬和食物残渣,已经确定那就是段九留下来的。 唐漠这次出来带了三名密探,十名唐门弟子,尽量低调地搜索段九。 莲台山除了是白昔隐居的地方,山上还有两座历史悠久的古刹, 贸然在莲台山搞出动静,不是明智之举。 既然都已经来到莲台山, 碰巧白昔一行人也回来了,唐漠便决定上山去拜访一下,顺便也可以和霍无怀他们交流一下如何抓捕段九。 唐漠让十名弟子在山下待命, 他带着礼物去莲台小筑拜访,然而当他骑着马赶到莲台山脚的时候,却看见了在路边休息的沈月楼和顾央烛。 “沈公子, 顾姑娘。”唐漠勒紧缰绳,在两人身边停下,脸上都是喜悦:“你们也要去山上找郁姑娘吗?” 各自牵着一匹马的沈月楼和顾央烛先是愣了一会儿,而后沈月楼才问:“小白回来了?” “两个时辰前我还在小镇上遇见他们,灵若和起湛也在,你们是约好了在莲台山见面吗?”唐漠问。 沈月楼失笑:“我不知道她回来了,我们也只在在蜀川到处游荡,没成想就来到莲台山了。” 沈月楼整个人很消瘦,但是好在精气神还在,可能也是断手之痛让他需要时间调养,反而身旁的顾央烛, 她甚至比以前还要沉默阴郁。 以前她跟在郁落白身边,虽然也不怎么说话,但是可以感觉到她起码是有活力的,而现在, 她身上肉眼可见的都是沉郁。 “那一起上山,我们也很久没见了。”唐漠提议。 “好。”沈月楼其实也想见见郁落白,既然已经到了山脚下,作为晚辈,也是要去拜访一下白昔。 但是沈月楼答应了之后,才想起郁落白和顾央烛之间好像发生了矛盾,他看向顾央烛,柔声问:“央烛,你和我们一起去吗?” 哪知顾央烛摇摇头,说:“小姐不想见到我,我不上去了。” 唐漠若有所思地看着顾央烛,说实话,在所有的事件中,唐漠其实都不是很清楚事情的原委,可是他这个人极其聪明,可以从只言片语中推测出大概的缘由,所以对顾央烛的胆怯,他非常理解。 “顾姑娘,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既然你都已经来到这里了,那就代表你其实还是想见郁姑娘的,又有什么好退缩的呢?”唐漠轻声说道。 顾央烛怔住,看着唐漠不知道能说什么。 “没事,还有我,有我在,小白不会怎么样的,你们之间有什么误会就解释清楚。”沈月楼自然是很想顾央烛跟着一起上山的,毕竟这一个月以来,他们两个人游历江湖,关系已经很亲密了。 顾央烛沉思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跨上马背,一起朝着莲台山而去。 而就在唐漠一行人上了山之后,一辆马车也从远处驶来,马车停靠在山麓之下,一袭月白衫子的素绡寂从马车上下来,看着莲台山脉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