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算王妃:王爷又来扒您马甲啦!》 第1章 开局送王爷一对王八 相传,天穹之下白云之上有一处与世隔绝的世外桃源,出身那里的仙者个个精通占星卜卦、奇门遁甲之术,看人之过往、晓尘世未来。 每逢仙者入世,势必会引来各大势力争锋抢夺,上至帝国皇权、下至江湖义士。 传闻得仙尊者得天下,人们称此间,作白云间。 …… 中秋已过,酷暑渐消,九月转眼飞速而来。 宸王府内大摆宴席,招揽八方来客,大肆庆祝王爷二十一岁生辰。 满面脂粉堆积的女人风风火火、手里拎着两只翠绿浑圆的大王八踹开大门不请而至,引得万众瞩目。 侍卫长上前一步拦下她:“王妃,您这是?” 夭寿啦,这疯女人怎么又来作妖了?从嫁进王府那天起就没消停过,主子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 女人嘿嘿发笑,辨不出原貌的脸上带着三分得意七分疯傻,试图越过侍卫蹿到王爷身边却被拦下,只能眨眨眼睛,把手里的王八往侍卫怀中一怼。 侍卫低头盯着王八,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言喻:“请问王妃,这是?” 女人笑得更开心了,没有看侍卫,而是赤裸裸盯着王爷的脸:“王…王爷,这…是生辰礼!” 大堂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这这这…这宸王妃怎能这般不知轻重,王爷生辰这样大喜的日子怎么能送这种东西!?” “成何体统?真是可怜了王爷,娶这么个疯子,当初就该娶慕家小女儿!” “依我看,王爷是年纪轻拎不开,什么发妻不发妻的?动不动就发疯、还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算休了,慕老将军也说不出什么来。” 咔嚓—— 檀木桌发出一声脆响,坐于上首位的王爷俊面已黑成锅底,额角青筋直跳,浑然是一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低气压。 萧宸玖强压怒火,斜睨身旁不识好歹、只知吃喝的疯女人,咬牙切齿道:“王妃此举何意?” 女人只知道嘿嘿傻笑,整张脸五颜六色,任谁看了都犯恶心。 萧宸玖怒不可遏,一剑劈了她的心思都有了,俊眉紧拧的神色说不清是鄙夷还是厌恶,眸光刀锋般寒冽,“王妃疯得越是没有分寸了…” 话音未落,疯癫傻笑的女人突然口吐鲜血,瘫倒在地没了声息。 在场宾客有一瞬间的偃旗息鼓,随即一片哗然。 嘶…… “宸王妃…这是殁了?” “这疯子早不死晚不死,偏偏死在生辰宴上,这么会挑日子!” “宸王殿下真是流年不利,娶回这么个玩意儿,大喜的日子又送王八又是躺尸的,沾一身晦气。” “…别瞎说,这可是今上钦赐的婚。” 慕南卿听着杂乱的人声,悄悄眯眼看了下周围的环境。眼下的人穿着虽华贵,但肥头大耳的模样倒是像极了她生前后山禁地关押的野猪妖。 生前她的宗门遭到不明势力洗劫,身为掌门的她已葬身于顶峰主殿,谁曾想恰逢星宿调位,她竟然借尸还魂了。原身是元帅嫡长女,一个月前被圣上赐婚给了当朝六皇子——宸王。 如今看来,是有人眼红原身,见不得她做“宸王妃”,对原身下了毒手。 慕南卿缓缓舒了口气,伸了个懒腰,淡定地扫了眼被吓得面色铁青的八方来客,风轻云淡地说了句:“我没死,刚刚只是睡了一觉而已,大惊小怪!” 回答她的,凝固一般的寂静慢慢变成面面相觑、交头接耳。 身着云锦长袍的肥胖老者满面阴骜,没想到这疯子真是命大,竟然逃过了他安排杀手的刺杀。 不能就这么算了,只有弄死了这疯子,他的女儿才能嫁入宸王府,他的地位才能凌驾于慕家之上。 老者上前一步,作揖道:“王爷,此女目无天家,搅扰王爷生辰宴,视王府规矩如无物,断然不可就此作罢!恳请王爷对其施以严惩!” “哦?依铭远侯之见,本王该如何惩治王妃?”萧宸玖语气略显轻佻,眸色玩味地盯着地上的女人出神。 他明明看见利刃刺入那疯女人的后背,暗器锋利无比,按理说她必死无疑,可现在不光没死,还性情大变? 萧宸玖看向慕南卿的眼神里带上了一丝寻味。 老者抖了抖袍袖,指着一对王八:“依老臣之见,王妃目无法纪,当…即刻遣离王府,送往寺庙落发为尼,修身养性。” 凡尘的女子送往寺庙清修,多半是因为犯了某些不可告人的错误,一旦进入佛门,这辈子就毁了。 慕南卿低嗤,抬眸时眼中一片寒霜。 好一环计中计,这是算准了原身疯傻,不会为自己辩解。 原身平日里疯疯癫癫的,连今夕是何夕都不知晓,根本就不可能主动给王爷送王八作生辰礼。 这事儿都有谁的手笔尚且还不清楚,但…不妨碍本尊先收拾了你以儆效尤。 “喂,铭远侯是?”慕南卿五指张开,食指轻轻扫过眉峰,清澈若水的目光投向铭远侯,“本王妃见过你。半月前,中秋宫宴您从贵妃娘娘内阁里面走出来。” 众人只当宸王妃疯病犯了,又开始疯言疯语。 倒是铭远侯,肥胖的身子细微地颤了下,径直略过慕南卿,转头朝着萧宸玖跪下,头颅重重磕在地面:“王爷!老臣是出于维护天家威严才直言犯上,王妃怎能信口胡诌这般污蔑老臣!” 老东西?演戏你以为本尊不会? 慕南卿眨眨眼睛,泪水毫无障碍汹涌而至。 她伸手抹两把,擦了一手姹紫嫣红的脂粉,脸谱似的妆面更出彩了。 “本王妃对王爷一片痴心,铭远侯您怎能恶意扭曲事实?亵渎我费尽千辛万苦为王爷求来的生辰礼……” 萧宸玖听到她的言辞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阴测测道:“依王妃所言,本王还得谢过王妃赠龟之恩不成?” “是!王爷本就该感谢妾身。”慕南卿理所当然点头,跪坐在地上抽抽搭搭道,“妾身偶然得知,王爷夜里经常被梦魇惊醒、彻夜难眠,便自行去了风水宝地,为王爷求得一双灵龟。” 第2章 就爱看你们干不掉我的样子 铭远侯眼睛都瞪大了,疯子不愧是疯子,这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厉害! “此灵龟可镇宅招财,也可调节人体阴阳失衡。”慕南卿笨手笨脚从地上爬起,行了个礼说道:“妾身自知才疏学浅、貌丑无颜,不讨王爷喜爱,唯有盼望王爷一生顺遂。” 此番话说得情真意切,众人纷纷感叹。 疯王妃疯是疯了些,对王爷一片痴心倒是不作假。 铭远侯气得牙痒,慕家疯子突然转了性,一改往日的闷不出声变得牙尖嘴利,能言善道让他措手不及,只得频繁向身后同僚使眼色。 不管旁人作何感想,萧宸玖对这疯女人嘴里说出来的话是半句也不信。 什么镇宅招财、调和阴阳,一听就是胡诌的,年纪轻轻踏遍尸山血海的宸王殿下不信神鬼之说。 萧宸玖对铭远侯心怀鬼胎的小动作视而不见,他倒要看看面对这群老油条的弹劾,疯女人能扛到什么程度。 “怪力乱神乃本朝大忌,王妃所言简直是无稽之谈!”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官员站出来,“请王爷以天家颜面为重,惩治王妃!” 其余几个和铭远侯交好的官员纷纷附议:“请王爷以天家颜面为重!” “这灵龟是天生地养、大道孕育,的确于王爷尊体有益,何来怪力乱神之说?”慕南卿将于她作对的牛鬼蛇神暗暗记在心间,带着哭腔颤抖着辩解道,“就好比各位玉器开光、进庙求符,无非是图一个好兆头。所谓调和阴阳,也不过是玄门对某些不明因素的代称,各位何苦恶语中伤我一介弱女子?” 慕南卿转身看向萧宸玖,声泪俱下:“王爷,妾身所做的一切,本心不过是想博您一眼垂怜、一声喟叹,您可不能放任他们出言不逊、这般污蔑妾身啊!” 呵呵,想置身事外看热闹?本尊不答应! 萧宸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慕南卿,这女人果然和以前不一样了,竟然还有小心机,他唇角微扬,随即摆了摆手:“王妃疯傻,铭远侯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铭远侯纵有千般不甘,见宸王发话,只能作罢。 “身为朝廷命官,心该放在朝堂上为建国立业出谋划策,而不该费劲心思在本王的内宅生事。”萧宸玖语气异常骇人。 “不过王妃冒犯天家颜面的确实欠妥……”萧宸玖再次开腔时语气竟柔和了不少。 慕南卿心下一突,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下一刹,萧宸玖用他那天籁般蛊惑人心的嗓音宣判道:“就罚王妃半年月例以示惩戒。” “……” 慕南卿暗暗骂了不下十句“萧扒皮”,心如槁木憋憋屈屈应下:“妾身谢过王爷垂爱。” 第一次见面就被罚了半年月例,慕南卿对萧宸玖好感全无,她必须想办法快点赚银子,不能在这事儿上被人牵制。 一场人为的阴谋高高挑起,又被草草揭过,慕南卿被萧宸玖差老管事送回了自己的院子。 成亲一个多月以来,萧宸玖对原身唯恐避之不及,住在距离萧宸玖最远的院落,凝露院。 刚跨进凝露院,原身的陪嫁大丫鬟小萌脚步匆匆迎上前来:“奴婢给小姐请安。” 见到这个熟悉的陌生人,慕南卿脸上的随和之色瞬间散去,眼神冷得像噙了一捧冰碴,在小萌妆容得体的脸上扫过。 戴着原身的头佃、用着原身的胭脂水粉和熏香、借着原身的名号到处欺压人、去账房中饱私囊,却将原身打扮成这副阴间模样。 小萌草草行过一礼,不等她开口就站起来了。 慕南卿受了这具身体的恩惠,对算计原身的人同仇敌忾,当即眉头一挑:“我让你起来了吗?” 慕南卿说话时,依旧是顶着那副姹紫嫣红的面孔,可气场却与从前只会哭闹大相庭径,其姿态风光霁月、犹如谪仙,不谙世事。 小萌不知缘油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小姐,是奴婢逾越了。” “嗯。”慕南卿点头:“逾越在何处?” “奴婢…奴婢不该未经小姐应允擅自站起身……”小萌语气里带着不屑。 慕南卿指尖拂过眉峰,似笑非笑看着小萌,装都懒得装一下:“就在这里跪着,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再来与我说话。” 偏过头,发现送她回来的老管事竟然没走。慕南卿也不觉得尴尬,反而轻轻一笑:“我只是处理个手脚不干净的贱婢,王爷不会也要管一管?” “不,王爷不管。”老管事答得叫一个干脆利落,“您院子里的人,由您自己发落,有需要尽管吩咐老奴!老奴先行告退。” 这句话的意思是:倘若人手不够了可以再添。 听了全程的小萌身体抖成了筛子,仰头看向慕南卿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 疯子不疯了?那她先前做的那些事… 慕南卿不再理会小萌,抬眸间正对上柱子后面探出的一张小脸,这张脸的主人触及她的目光后,匆忙又缩了回去。 慕南卿觉得好笑,凝声说了句:“出来。” 躲在柱子后面的小丫头战战兢兢挪出来,“噗通”跪下:“王妃恕罪,奴婢不是故意为之…不,是奴婢什么都不曾听到,更不曾看到!” 倒是个机灵的。 慕南卿满意地点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婢女名唤萦儿。”小丫头的头快要埋到胸口了。 “好,萦儿,今天起你在本王妃跟前伺候。”慕南卿淡淡道,“院中大小事宜都交由你办。” “啊…?”萦儿被突如其来的大饼砸晕了,嗫嗫嚅嚅道,“可婢子只是个二等丫鬟,怕唐突了王妃…而且…而且……” 萦儿看上去快要哭出来了:“而且这不合规矩。” “在这里我是你的规矩。”慕南卿看见小丫头这个反应就头疼,“伺候得好不好我说了算,慢慢学,好不好都不打紧,只要你忠心于本王妃,本王妃自然不会亏待于你。” “小姐!小姐您不能这么对待我!我可是你的陪嫁!你不要我了吗!?”小萌这个时候才是彻底慌了神,她是利益熏心做过一些事,可却从来没想过会失去这份体面又便利的差事。 第3章 闹诡的别院?我喜欢 小萌爬着抓住了慕南卿的衣摆:“王妃你这样对待我!你会后悔的!” “哦?你一个丫鬟竟敢威胁主子?给我一个不惩治你的理由?” “我…我…” 慕南卿看着小萌眼里的不甘,语气冰冷:“跪着。” 小萌平日里可没少仗势是原身的陪嫁丫鬟在院里作威作福。眼下小萌不得势,萦儿毫不掩饰拍手称快,殷勤地上前挥开她的手,抢回慕南卿的衣摆细心整理好,扶着她的胳膊将她扶回了内阁。“王妃暂且歇一歇,奴婢去吩咐人泡茶。” “嗯。”慕南卿垂眸看着桌上精致的陈设,陷入了沉思。 萧宸玖虽不喜原身,倒也没在吃穿用度上委屈她,桌子是金丝楠木的,茶具是邻国贡品,居所也是王府中数一数二的。 可惜,这里终归人多眼杂,不适合她这个换了芯子的仙门人士居住。 萦儿出去片刻便端着热气腾腾的茶壶回来,一进门就听见慕南卿问了一句:“王府北边那处别院可有人居住?” 萦儿往杯中倾倒茶水的动作顿了顿,欲言又止道:“王妃,婢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慕南卿没什么耐性,“有话就说。” “那别院不吉利!”萦儿一脸煞有介事,“先前曾有两位文人义士拜访王爷被安排进别院,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慕南卿有些好奇。 萦儿压低音量,满面忌讳嘀嘀咕咕道:“两位大能据说是碰上了不详之物,险些吓疯,连夜跑路了。还有人曾在夜里亲眼看见别院上空诡火升天、阴人哭喊,后来隐景观的道长也说,别院承载太多因果,不干净,生人住进去难免会出事。” 小丫头绷着脸,最后苦口婆心总结劝告:“王妃可莫要打它的主意。” “是嘛?”慕南卿反应冷淡得过分,甚至有些花颜不悦,“你去过那里吗?可曾亲眼见着它不详了?” 萦儿怔了片刻,低头老老实实道:“奴婢不曾。” “那就不要乱传。”慕南卿想了想,现学现卖又补上一句:“本朝禁止怪力乱神。” 萦儿:…… 慕南卿神色略显些许意味深长。没想到这京城之中,竟然藏着一条顶级地脉。 那别院远远看去便洋溢着冲天灵气,会有些小妖小诡在其中修行也并不稀奇。 “住进别院会出事并不是院子的问题,是人的问题。”慕南卿洋洋得意指指自己,“我住进去就不会出事。”还能占到大便宜。 萦儿满脸黑线:完了,王妃又双叒叕开始发疯了! 小丫头认命去看主子索命的妆容,片刻竟有些不忍地垂下头,低声询问:“王妃可要沐浴?奴婢去吩咐人备温水和花瓣?” “……” 没有得到回应,萦儿只当王妃犯病听不懂,匆匆下去喊人备水,留下慕南卿独自在房中凌乱。 不是, 慕南卿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丫头什么意思?她就这么不能看吗!? 凝视片刻沾染在指尖的艳丽颜色,慕南卿嘴角抽搐。 也许是…? …… 正厅的生辰宴直到日暮时分才结束,宾客们纷纷道别,四散而去,萧宸玖终于得空,回到了卧房。 室内燃着安神香,袅袅清烟自香炉孔隙翩跹而上,婀娜多姿,好似仙境。 回想宴会上发生的一幕幕,萧宸玖胸中燥气积压,却寻不到宣泄口。 “叩叩。”尊贵的王爷曲起食指,在实木案头敲击两下。 一道黑影应声而落,没发出半点动静:“殿下。” “查清楚是何人在指使铭远侯,”萧宸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连带着眼尾妖冶的泪痣都蒙上了阴深之感,“敢伸到宸王府的爪子,通通剁掉。” 黑影形如鬼魅,悠悠颔首。 萧宸玖摆手打发掉黑影,并补上一句:“跟紧今日行刺之人。” 黑影再次应下,抽身而起消失不见,其速度之快在空中扯出细微残影。 “这鬼卫当真不错。”轻浅又寡淡地语气自身后飘来,在寂静的室内显得尤为突兀。 慕南卿并没有装疯卖傻的意思,左右她是个疯子做什么都合理,背靠屏风吊儿郎当评价:“这身功夫,放眼整个朝廷也算数一数二。” 此刻的她洗去一身有悖伦常的妆容,露出原本洁白素净的小脸,眉眼灵动而冷清,艳绝的姿容衬得身上那件红底配绿丝线绣花裙都好看了许多。 也许是天定的缘分,她与原主在容色上竟极为相似。 她已经在房内静候多时,不是为别的,是专程为了王府北边那处闹诡的别院而来。 然而对上萧宸玖杀气腾腾的眼神时,慕南卿罕见地发怵,以为是她无意间撞破了对方什么秘密,急忙硬着头皮做发誓状:“妾身不是有意听王爷墙角!妾身是见您在议事,故而不敢轻易出言打扰!” 萧宸玖周身弥漫着低气压,神色冷然如斯,压根看不出是诓住了没有:“谁准你到这儿来的?” 这副杀机暗涌的派头慕南卿太熟悉了,是她生前重创三大宗时的模样。 咦惹~ 慕南卿打了个冷颤,嗖地钻进屏风后面。 “你…你吼什么吼?你罚我月例我没处吃饭,可不就得来找你。”慕南卿双手扒着屏风边缘探出半颗头,倒打一耙的瞎话张口就来。 她怂,她一向很怂,又怂又菜。 萧宸玖从没听过如此荒谬地狡辩,罕见地咋舌:“如此说来,倒是本王行事欠妥?” 慕南卿心说可不就是,一对灵龟都便宜你了你还罚我。 但这话她没敢说,小心翼翼把头多探出去一点,扭捏道:“妾身…妾身是来特意来寻王爷的。妾身与您结为夫妻许久,还不曾向王爷讨要过什么——” 哗啦—— 安放于案头的镂金白玉香炉应声而落,萧宸玖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咬牙怒斥道:“不知廉耻!” 香料连同香灰一同滚落、香炉四分五裂,室内瞬间一片狼藉。 慕南卿吓得一激灵,神速缩回屏风后面。 不会?不应该啊。 慕仙尊百思不得其解。 她就是想换个地方住,换一处不如现在住所值钱还闹诡的别院,怎么就成了不知廉耻了? 第4章 帝王之子都这么小气嘛? 尘世间的帝王之子都这么小气的吗? “给你两息时间,重新说。”暴虐的宸王并没有给慕南卿组织语言的时间,用“继续编”地眼神瞪着她,掷地有声道。 “妾身…妾身过来是想给王爷提个醒!”慕南卿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说辞,“白日里赠与王爷的灵龟十分娇气,稍有不慎就会影响龟身灵气产生,王爷使用熏香要当心!” “灵龟”两个字如今在萧宸玖这里就是埋了火药的坟茔之地。 慕南卿话音未落,被萧宸玖一把拎住手臂。 后者居高临下鸟瞰着她,语气一字一顿缓慢道:“你、还、敢、提?” 腕骨发出两声轻响,慕南卿倒抽了口凉气:“王…王爷?” 慕南卿觉得阎王爷好像生气了,但又不晓得有什么可气的,明明她还没开口提别院的事啊。 还没等她肃清思维,整个人就已经被萧宸玖推出卧房外,房门“嘭”地合实。 从没被人这么对待过的慕仙尊气得七窍生烟,撸起袖子狠狠在门板上踹了两脚。 尼玛的,这么爱用熏香,早晚熏死你! 站立在门口的护卫对此情此景见怪不怪,非常敷衍地出言安抚:“王妃莫要闹王爷了。那是皇上御赐的安神香,近半年以来殿下每日都要用,不燃香睡不着的。”那两只大王八可替代不了。 “我管他呢!”慕南卿气势汹汹吼出一句,转身就跑。 鉴于宸王爷喜怒无常、杀人如麻,慕南卿又怂人惜命,不敢在那种状态下触前者的霉头,最终啥也没谈成,带着一肚子气蔫耷耷回凝露院去了。 觊觎别院不能操之过急,还要静待时机另辟蹊径。 慕南卿靠在窗边,拿起桌上的茶,对月独酌,顺便感叹一句世事无常。 说起来她生前曾对趋炎附势的人深恶痛绝,没想到风水轮流转,她如今一没修为二没势力,竟然也有为自己处境烦恼的一天。 想起却才被扫落在地的熏香,慕南卿更是忍不住摇头讥笑。 招阴香,摄阴取阳。长期使用会使生人神魂受损,最终走火入魔暴毙。 所幸香炉中添加量不多,且使用时间并不算长,萧宸玖只是出现了难以安眠、烦躁易怒的症状。 什么皇权贵族、凤子龙孙,原来是一样的不易。 慕南卿并不是慈悲为怀的仙者,相反她一点都不想沾染皇权个中秘辛,甚至…萧宸玖这个人,并不足以她冒着暴露自己的风险去搭救。 该提醒的已经提醒了,其他的,就看他自身造化。 ——次日,慕南卿为了赚钱天刚破晓便换了一身男装,顶着自认为最迷倒众生的风姿闯进萦儿的房门,走近塌前捏了捏小丫头的脸蛋。 九月的清晨天凉,慕南卿寒冰似的指尖接触到萦儿,后者激灵一下睁开眼睛,“嗷”地一声鬼嚎响彻凝露院。 晨光熹微,主仆二人顶着初升的太阳走在大街上。 “本想独自出府,奈何不识路寸步难移,”慕南卿试图解释,“真的不是故意吓唬你。” 萦儿揉着脑门儿上鼓起的大青包,眼神里掺杂着怨念,委委屈屈跟在慕南卿身旁不肯答话。 都怨王妃,一大早穿什么男人的衣服?害得她以为遭遇了采花贼,惊骇过度一头撞在床角。 “宝贝。”罪魁祸首一点也没感受到来自小丫头的怨气,伸出一条手臂勾住她的肩,眉飞色舞道,“这京城之中,可有什么鱼龙混杂之地?” 萦儿猛地瞪大了眼睛,搞不懂主子犯病时的脑回路:“什…什么?” “就是拍卖行或者花楼,不问身份的消遣场所。”慕南卿只当她没听清楚,字正腔圆解释道。 “王…公子问这个做什么?” “带你长长见识去。”慕南卿展颜一笑,艳绝的面容彰显得意忘形。 “公子,您都有王爷了,这样不好?”萦儿脸都绿了,实在是对这种行为无法置喙。 “哈?”慕南卿意识到小丫头在想什么,一巴掌拍在她后脑上,怒其不争道,“你这死丫头想哪儿去了?我是去寻找商机,不是去寻花问柳!” “哦。”萦儿飞快答应一句,按住被敲疼的脑袋,指着一个方向不情不愿道,“奴婢入府之前,曾听说‘寻客’酒楼常有花魁出台,还专门定期竞拍奇珍异宝。” 慕南卿当机立断:“带路。” 萦儿口中的“寻客”酒楼落座在远离人烟的偏僻之地,按理说该是客少人稀,可当两人进去的时候,才发现这外表看上去低调得寒酸的酒楼其实别有洞天。 至少达官贵人随手就能拎出来一把。 京城重地官员众多,又是天子脚下,虽说来烟月之地消遣算不上违法乱纪,但到底不光彩,仍旧不可为外人知晓也。这坐落在人烟稀少之地的酒楼就成了达官贵人消遣的不二选择。 慕南卿就是看中这地方消息灵通和人傻钱多。 “公…公子,要不然咱们还是回去。”两人一进门,就有数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跟着她们,萦儿紧紧抓住慕南卿的衣袖。 南卿搂着萦儿要了一张酒楼的通行玉令,带着她径直上三楼进了一个房间。 “去,把笔和纸拿来,”慕南卿指挥萦儿把纸铺平,“磨墨会吗?” “会的公子。”萦儿照做,顺便多问了句,“公子要画画儿吗?” “不,”慕南卿轻描淡写否认,“我要画符。” 萦儿嘴角抽搐:“符篆都是用朱砂画在特殊纸张上的。”可不是提起笔在宣纸上随意画几道就能成的。 慕南卿斜睨萦儿一眼,心说我这一时半会儿上哪找好材料去?如今市面上那些个假货还不如宣纸和毛笔来的划算呢。 她也不管萦儿怎么看她,手起笔落“刷刷刷”几下画好了三张符,速度之快怎么看都不靠谱。 房门轻响了两声,慕南卿将其中一张符篆塞给萦儿,一边向门口走去一边叮嘱:“待在房间里不要出去,我没回来前不许开门。” 末了补上一句:“被哪路登徒子欺负了我可没功夫救你。” 第5章 随手画的符,竟有奇效? “寻客”酒楼通行玉令有两种,一种是绿色的“客令”,证明只是来寻欢作乐的,另一种是白色的“主令”,是意图和主人家做生意的。 慕南卿拿的就是后者,进门后会有专人过来传唤。 “劳烦引路。”她对抱琴立足在门口的舞女说。 舞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低声道:“请随奴家来。” 慕南卿缄默不语,抿唇轻笑风度翩翩、勾魂摄魄。 舞女红着脸带慕南卿穿过两条长廊,停在一扇门前,微微颔首道:“主人就在里面等。” “多谢。”慕南卿推门而入。 眼前的酒楼当家看上去是个鹤发童颜的老头,坐在板凳上用挑剔的眼神把慕南卿从上到下看了个遍,懒洋洋地态度尽显敷衍:“你想做什么生意?” 慕南卿没有搭理,劈手甩出一道刚才画的符,不偏不倚贴在老头脑门上。 老头噗通一声仰面摔倒,身躯和形貌肉眼可见地发生巨变,掩面发出阵阵鬼嚎:“小公子!小公子!老夫不曾害过人!你讲不讲理啊!?” 慕南卿冷哼一声,嗤笑:“可您刚刚那副倒人胃口的模样实在像恶妖。” 说话间,鹤发童颜的老头体格迅速缩小再缩小,最后竟然蜕变成一个粉雕玉琢的三岁孩童,葡萄似的大眼睛冲着慕南卿眨呀眨呀的:“好人与坏人岂能以形貌区分?你拿了我的白牌,我总要试试你的本领嘛!” 慕南卿指尖还夹着另外一张符,闻言以指尖轻掸符纸:“那…试好了吗?本公子这里还有更多花样,阁下可要一一试过?” “不…不了!”小娃娃脑袋摇成拨浪鼓,毫不犹豫一口回绝,“我虽是妖,但却是只好妖,我开酒楼只为谋生,没害过人,你不能收我!” “为何?” “因为小公子生得俊俏,必定是个好人。” “你也说了,好坏不能以形貌区分。” 小娃娃很没出息地怂了:“你…你怎么发现我是妖的?” 慕南卿一哂:“你这小妖,自矜自傲张牙舞爪不知收敛妖气,也就来这里醉生梦死的那些人看不出,稍稍懂一点,不用进门就能发现你。” 第一次有人告诉他这些,粉雕玉琢的娃娃不可避免地惊慌了:“那…那可怎么办?” “好办。”慕南卿正义凛然递出指尖的符咒,“此符篆可助你遁藏妖身,五千两。” “你再说一遍,多少?” 慕南卿眼皮一垂,翘着二郎腿坐在身后小方凳上,竖起中指摆出鼻孔朝天的姿态:“一万两。” “啥?”小娃娃满脸不可置信,奸商!明明刚才还不是这个数的。还有那个手势,怎么个意思!? 小娃娃终于妥协,拿出诚意:“你想要什么?” “寻客酒楼一半的所属契。”慕南卿也不掩着,顶着小娃娃快要杀人的目光谈笑风生道,“作为回报,我会给你一部分我所知道的符篆秘籍。” 小娃娃脸色由阴转晴,嫩藕似的双臂环胸,思虑再三终于点头:“可以!” 灵符这东西极为稀少,他的酒楼一年半载也不见得能收到一张,这小公子出手就是符篆秘籍,哪怕要他一半酒楼,算来算去他也并不亏。 小娃娃当即拿来地契,将酒楼分割到慕南卿名下一半,他在自己名字那一栏写上“阮亦”,把笔递给后者。 慕南卿接过笔,端端正正写上“卿尚”二字。 阮亦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慕南卿是从王府偷溜出来的,目的达成之后丝毫不拖泥带水,花了半个时辰画符注释,给了阮亦三十几道灵符要领,起身告辞。 “等等…卿尚公子,请留步!”阮亦在她即将推门的前一刻喊住了她。 “嗯?”慕南卿手放在门上,回眸。 “那个…你的那张遁藏妖身的成符应该用不着?”阮亦脸红过耳,支支吾吾道。 原来就这? 慕南卿掏出被揉得皱巴巴的符纸捏成团,掷到茶桌上,同时推开门。 “你下次什么时候来?”阮亦问。 “不知道。” “你不怕我带着秘籍跑路?” 慕南卿心说秘个大脑袋的藉,都是些玄门用不着的旁门左道,遂而后退一步关上门,面无表情道:“兔崽子,你可以试试,就知道了。” 阮亦直视那双清澈多情的眸子,说不清道不明打了个冷颤。 慕南卿回到萦儿所在的房间时,小丫头正在焦急地转圈圈。 她担心不能自理的王妃会出意外,想出去寻找又不敢违抗命令,急得快疯了,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人盼回来,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算落地。 “公子,您去哪里了?可算回来了,担心坏奴婢了。”萦儿扶着慕南卿的手,将她引到桌边递了杯清茶。 慕南卿看着茶杯:“这是在酒楼,你就给我喝这个?” 房门再次被敲击几下,萦儿主动去查看,从门缝间拿进来一封信,递到慕南卿面前:“公子,给您的。” 慕南卿接过来,信纸上有一行笔锋遒劲的字迹:偶见仙子倾城绝色,心方乱。不知可否能中庭一叙? 落款一个:诩。 下面拓印着精致的家印。 慕南卿把字条怼到萦儿眼前:“这谁家的印?” 萦儿骇得瞳孔都缩了下,一把抢过字条转身扔进灯罩中燃尽,附耳解释:“是二王府的小世子。” 二王府,今上第二子,宸王同父同母的亲哥。 好小子,眼光够独到,肖想美人都肖想到亲皇婶头上了。 慕南卿起身整理了一番仪容,对惶然不安的萦儿道:“走,咱们回家。” 萦儿从进来开始就盼着这句话,差点感动哭了,拉着自家王妃一鼓作气冲出酒楼。 要是被王爷知道了她带王妃来这种地方,十个脑袋也不够掉的。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怕什么来什么,距离回王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碰上了不该碰上的人。 将军府二房千金慕芷晴、铭远侯爷之女柳霜儿。 前者是原身的堂妹,后者……不认识。 总之,那句话怎么说来的? 冤家路窄。 第6章 王爷绿了? 八目相对,四脸懵逼。 慕南卿心说我这会儿洗掉“面具”女扮男装,她们认不出我的? 可惜现实与设想背道而驰,这个想法还没完全笃定,两个人已经朝着她冲过来。 慕芷晴气势汹汹指着慕南卿的鼻子:“死疯子,你凭什么欺负小萌!?你敢让小萌罚跪!?” 小萌? 慕南卿思忖片刻才记起这个人来:“你说我那个吃里扒外的小蹄子啊?” “你!你…”慕芷晴气坏了,“你怎么能这么说她!?你怎么敢这么说她!?” “我为何不敢?”慕南卿拉回挡在身前的萦儿,心说她应该不至于扑上来咬我,“小萌是我的婢子,我想惩治她难道还要知会你?” 想了想,她又学着萧某人的腔调照搬一句:“胆敢伸到我院里的爪子,通通剁掉。” 两句话言辞太过犀利,慕芷晴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出了幻觉,这疯子竟敢正面顶撞她!? “你怎能如此蛇蝎心肠!连自己的陪嫁丫鬟都不放过!宸王殿下知道了一定不会放过你!”慕芷晴怒火攻心,搬出了杀手锏。 以往,她就是用这类说辞恐吓原身的。 慕南卿嗤之以鼻,气定神闲耸肩:“那就是我和宸王之间的事了。” “你什么意思!?”慕芷晴恶声恶气道。 “我是宸王府正妃,我惩治我的奴婢,这是宸王府的家事。”慕南卿悠悠道,“知道何为‘家事’吗?就是闲杂人等没资格插嘴的事。有空少臭美、多读点。” 慕仙尊趁着对方还没反应过来的节骨眼继续发难:“小小年纪对别人家的事叽叽歪歪丢不丢人啊你?二叔怎么就养了你这么个八婆货色?” 这番话正巧戳中了慕芷晴的痛处,后者姣好的面庞一阵扭曲,赫然失去了以往的大家风范,歇斯底里像个泼妇似的朝她扑过去:“你!你——慕南卿我杀了你!” 一直看热闹的柳霜儿终于肯上前拉住慕芷晴,一改往日的娇柔,指着慕南卿义正言辞训斥:“晴儿是你堂妹,你非但不让着她,还公然欺负她?” 堂妹? 慕南卿心说我还以为是谁家的疯狗没栓好呢。 她不耐烦地一眼刀过去:“你又是谁?” 柳霜儿惊呆了,京城重地谁人不识她“天下第一才女”?她柳氏霜儿可是皇上亲口承认的才貌双绝,这疯子竟然说不认识她!? “你…你敢说不认识我,信不信我让我哥——”柳霜儿话音猛地哽住了,看着慕南卿身上的衣裳眼神里流露出诡异。 “不认识你很意外吗?”慕南卿旁若无人地仰起下巴,耐心逐渐耗光,“本朝律法规定本王妃必须认识你吗?” “你…你竟然穿家兄的衣物招摇过市!”柳霜儿满腔岔怒转瞬间化作惊诧和羞愤,“你已经嫁与宸王殿下,怎可再继续对外男念念不忘!?” “你此般不守妇道,其罪当诛!” 哈? 慕南卿差点气笑了, 一件衣服其罪当诛?难道身上这套破玩意儿是今上的龙袍不成!? “你…血口喷人!我家王妃才没有喜欢柳公子!”还不等慕南卿说话,萦儿就先不干了,“一介阁中小姐口出狂言,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激烈地争吵声不多时吸引路人驻足围观,四人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在人群中央。 “这是怎么回事?” “慕家疯子又在仗势欺人,跟柳小姐吵起来了!” 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柳霜儿眼眶一红,眼泪就要下来了:“我所言句句属实,宸王妃连我大哥的衣裳都穿了,这难道还有假吗?” “天呐!慕家疯子竟这般不知廉耻?” “好歹出自将军府门第,公然肖想外男,简直有悖人伦!” 萦儿气结,正要搬出宸王府的名头强行压下这件事,慕南卿突然开口了:“柳小姐所言,是本王妃与柳公子有一腿?” “不…不是!”柳霜儿心下一慌,焦急地矢口否认。 倘若认了他哥和这个疯女人有勾结,纵然能将这女人从宸王妃的位置上拉下来,他们侯府也绝不可能独善其身。 “既然不是,柳公子的衣衫怎会出现在本王妃衣橱中?”慕南卿指尖略过眉峰,轻笑着反问,“难道柳小姐在信口胡诌,诬陷本王妃不成!?” 这番话在人群中引起共鸣,不少人议论纷纷,无形中给柳霜儿增添压力。 “当…当然不是!”柳霜儿已经顾不得与慕南卿对峙,转头朝着围观群众道,“这套衣衫,是慕南卿从我哥那里偷走的!” 生拼硬凑出来的蹩脚说辞显然没什么可信度,围观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京城第一才女,也不过如此嘛! 连萦儿都没忍住被她蠢笑了:“你说我家王妃去你侯府柳公子处偷一件衣衫?” “何其荒谬!” 慕南卿扶额叹道:“柳小姐红口白牙说本王妃钟情柳公子?请问,他何处值得本王妃青睐?” “论长相、身家,他哪点能与王爷相媲?”慕仙尊又开始了对萧扒皮的吹捧,毫不吝啬她的彩虹屁,“我家王爷才高八斗丰神俊朗、风姿卓然腰缠万贯,是为人中龙凤,我有这么优秀的夫君,为何要去钟情一只山鸡?” “你!你竟然羞辱我哥!”柳霜儿气得肺都快炸了,她没想到这个一直对她唯命是从的疯子会当众打她的脸。 她就不怕大哥真的厌弃她吗!? 看来爹爹说得不错,这疯子的确转了性。 “我不仅瞧不起你哥,还看不起你。”慕南卿面无表情淡淡道,“赔礼道歉。” “你说什么!?”见势头不对正准备离开的柳霜儿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看向慕南卿。 “给王妃赔礼道歉!这四个字很难理解吗!?”萦儿快意地挺直了腰板,颐指气使道,“快点,道了歉快滚,别碍王妃的眼,王妃还要回府用膳!” “是啊,天下花样儿相同的衣裳多了去了,何以见得宸王妃身上这件就是柳公子的呢?” “柳小姐所指未免过于牵强附会,闺阁小姐可不能撒谎不认,会没人要的!” “柳千金,向王妃赔个不是,难得王妃大度不愿同你计较。” 苦口婆心的善意劝慰此起彼伏,柳霜儿如芒在背,不自觉攥紧了手中的丝帕,满心都是杀意。 第7章 王爷,白昼那什么不好 “是臣女失言。”硬着头皮对上所有围观人的目光,柳霜儿憋憋屈屈吐出五个字,含恨挤出人群。 慕芷晴恶狠狠剜了慕南卿一眼,留下一句“死疯子你等着”也灰溜溜离开了。 大获全胜的慕仙尊傲然昂首,手臂勾着萦儿的脖子,将那赤裸裸的威胁视为无物,心道想得美,我等你?没门! “散了散了,该干嘛干嘛去!” 满身魅力无处安放的卿尚公子秀手一挥,将围观群众尽数疏散,像只开屏孔雀似的对萦儿道:“走,回王府。” 萦儿叫苦不迭,心说王妃您这又是唱的哪出? 为了不让暴虐萧扒皮对她的作为有所察觉,慕南卿带着萦儿鬼鬼祟祟从偏门溜进宸王府,并在一众家丁众目睽睽之下脚底抹油蹿到凝露院。 进门之前,萦儿无意间眺望四周,对推门的慕南卿说道:“今日凝露院周围护卫好像格外多……” “嗯…”慕南卿口不对心应和一句,随即推开了门,正对上一张阴沉似水的阎王脸。 嘶—— 妈呀,是萧宸玖! 慕仙尊吸了口凉气,瞳孔地震,差点就地关门退出去。 “王妃,您怎么了?”身后的萦儿见自家王妃翘到飞起的孔雀尾巴耷拉下去成了鹌鹑,毫不避讳询问道。 难道王妃又开始犯病了? 慕南卿没空搭理小丫头,面对活阎王硬着头皮挤出一丝僵硬的笑容:“…王爷早安。” 身上还穿着来历成迷的衣裳,她不免有点心虚:“您…您怎么有空来妾身这边?” 萧宸玖冷淡地瞥了一眼护卫手中抬着的食盒,看上去心情不错,只是语气略重了一些:“王妃昨日不是说没处用膳?本王特意早起吩咐御厨做了山珍海味。” 宸大魔头话锋一转,盯着慕南卿身上的装着意有所指道:“难道王妃不想本王过来,是怕本王撞破什么秘密?” 慕南卿暗道这就是你清晨大张旗鼓带人里三层外三层闯进凝露院的目的?就凭这阵仗,说是捉奸也有人信啊! 慕仙尊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最重要的是把衣服的事儿糊弄过去。 慕南卿眨眨双眸,带着一双星星眼亲热地迎上前,嗔娇道:“王爷能来,妾身倍感蓬荜生辉!开心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王爷悉心关照妾身,妾身感激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王爷?只是顾忌着王爷身份尊贵,日理万机,当以国事为大,不敢奢求王爷花过多心思在后宅。” 慕南卿神色坦然表忠心:“妾身对王爷的真心日月为证、天地可鉴,没有什么秘密是不能让王爷知晓的!” “是这样?”萧宸玖似笑非笑地语气辩不出喜怒,深邃的双眸毫不掩饰直视慕南卿的脸出神。 这女人与从前真的不一样了。以前她虽然也会时不时来纠缠他,眼底却带着无法释然的惧意,对他的发难绝不可能这般应对从容。 慕南卿对上萧宸玖的目光,举止依旧有条有理,心底却在发怵,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揭掉人皮大开杀戒。 她浅浅呼气,扭扭捏捏凑到距离后者不到一步远的位置。 “王爷用这般暧昧的眼神盯着妾身看,妾身都不好意思了。”慕南卿拿捏着腔调开口,“王爷清晨来寻妾身,可是终于想通,要与妾身同享房中之乐?” 女人白皙的脸蛋泛起好看的红霞,埋头软声道:“虽说白昼那什么传出去不太好听,不过既是王爷开口,妾身伺候就是了……” 众护卫非常自觉地撇开头,权当自己五内不合耳聋眼瞎。 萧宸玖也被这番话惊诧得半响回不过神来。 这疯女人的嘴是连珠炮吗?轻浮如斯的话张口就来,都不打腹稿的吗? 宸王殿下久久不答声,慕南卿心下犯了合计:难道是刺激过度了?要杀人灭口? 萧宸玖人神共愤的俊面闪过一丝惨不忍睹,在女人“含情脉脉”地注视下甩袖而出,脚下生风离开凝露院。 护卫将几个食盒交给凝露院的奴仆,也跟着离开了。 慕南卿舒出一口气,秀手掸了掸胸口,有种劫后余生的感动。 “奴婢原先竟不知,王妃对王爷用情深至如此!”萦儿以手掩面,感动得一塌糊涂。 短短一个早上,王妃已经连续两次袒露自己对王爷深沉的爱意。 慕南卿脸色阴沉,疾言厉色赏了小丫头一个“滚”字。 萦儿吐了吐舌头,带人进内阁将食盒内的餐食取出来摆在桌子上,又回头将不知在想什么的慕南卿半推半哄带到桌子前。 丫鬟小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跪在桌边,以袖掩面,哭得梨花带雨。 不过一夜不见,这厮不知遭遇了什么,鬓发散乱,衣裙褶皱。没了精致的头佃,失去了得体的妆容,整个人憔悴了不止一星半点,哪里还有昨日里的趾高气扬? 萦儿皱了皱眉头,见自家王妃旁若无人安静落座,也没说什么,自顾自上前给慕南卿布菜。 “王妃,这是松鼠鳜鱼,您多吃些。”鱼类对脑子好。 “红枣燕窝美容养颜,王妃多用些,莫要挑食。” “烧鸭性寒,不可多食,王妃差不多就得了。” … 一顿饭下来,慕南卿被小丫头唠叨得脑壳痛,为了多吃一口这个少吃一口那个费尽心思,全然把跪在一边的小萌忘在了脑后。 直到吃饱喝足,慕仙尊才终于肯纡尊降贵瞥她一眼,却并没有让她起身的意思。 慕南卿侧身躺在美人塌上倚着软枕,任由倾世容颜肆意沐浴在晨光下,悠哉悠哉饮着茶水:“想说就说。不过有一点你记住了,我只听实话,倘若让我在你嘴里听到一句假话,你就收拾行囊去酒楼陪客。” 小萌闻言瞳孔一震,但她很快冷静下来,有恃无恐地反问:“如果我都说了,王妃可会让我回身边伺候?” “不能。” 慕南卿将茶盏放到一旁,好整以暇看着小萌,用寡淡地语调悠悠道:“有句话叫人走茶凉,但其实不尽然,只要无人为你换茶,人在这里,茶照样会凉透。” 第8章 清莲水苑?好名字 在宸王府重地,像小萌这种四处得罪人的丫鬟,一旦失去主子的庇护,将如飞鸟失翅、兽困牢笼,深陷泥泞再无翻身之日。 “你威胁我!”小萌的面庞上不自觉露出愠怒的神情。 自从她开始伺候这疯子,后者一直对她不错,充其量发发脾气、哭哭闹闹,还从来没有故意羞辱她、给台阶不要的先例。 反了天了,二小姐的话她也敢不听了吗!? “你在外面认的主子救不了你,”慕南卿看出她的心思,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语气恶劣仿佛在逗弄濒死的羔羊,“你知道的,我最擅长恃强凌弱、仗势欺人了,在宸王府里,本王妃有太多手段让你生不如死。” 摆在眼前的事实被陈述出来,小萌的心理防线终于崩塌了。 是了,先不说二小姐有没有那个本事,就算是有,以她的性子也不可能为了一颗棋子得罪宸王府。 慕南卿头脑清醒了,再无被拿捏的可能,现在的她孤立无援,除了老实交代争取从轻发落之外别无选择。 “我说!”小萌痛苦地闭上眼睛,泪水汩汩流淌过双颊,“王妃平日里的妆着,是您妹妹慕芷晴所吩咐。昨日王爷生辰上的王八,是柳家所为,奴婢平日里只负责传话,知道的就只有这么多。” “她们许诺了你什么?”慕南卿似问非问道。 “银子、庄子,和…”小萌难以启齿地涨红了脸,“和…男人!” “男人?”慕南卿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目瞪口呆,“那个什么柳公子?” 她吃饭的时候没闲着,以为天地为引给小萌卜了一卦,结果是煞星入命之相。 煞星冲撞命宫,不出半年,非死即伤,这个小萌已是一步废棋。 “是。”事到如今隐瞒也没有什么意义,小萌所幸堂堂正正承认了,心中多少有点快意。 宸王府正妃如何?高贵的出身、美丽的容貌又如何?喜欢的男人还不是倾心于她? 慕南卿面色更不好看了,翻身而起三两下扯掉外衣:“这件衣裳,是你塞进我衣柜里的!?” “是。” 啪—— 慕南卿抬手一个巴掌甩在小萌脸上,撩起衣袖就要扑过去:“岂有此理!你个混蛋害我被两条疯狗当街追着咬,我掐死你!” 正在外间吃饭的萦儿见王妃画风不对,扔了筷子冲过来拦下她:“王妃!王妃冷静!莫要失仪!王妃冷静——” 慕南卿心说我冷静个大头鱼,让我打死这个祸害肃清王府! 这个想法也只是一念间,慕南卿一巴掌扇下去就已经冷静了七八分,以指尖扶额道:“拉下去,杖责三十,遣送出王府,发落到城外别庄做粗使,一辈子不得再回来伺候。” “王妃!王妃!奴婢知错了!”小萌心里咯噔一下,听到这个发落才是真的怕了,她想伸手抓住慕南卿的衣角,却很快被两个婆子扭着胳膊拉下去,“王妃奴婢再也不敢犯了!别赶奴婢离开京城!求您了王妃!王妃——” 萦儿默默捂住慕南卿的耳朵,面无表情对门外驻足看热闹的姑娘们道:“看到了吗?凡事凝露院的人,不论身份和等级,一律引以为戒。以后做事儿都长点眼色,弄清楚谁才是主子,王妃可不会姑息任何一个吃里扒外的婢子。” “奴婢等谨记王妃教诲。” 废了小半日功夫,可算是把小萌这个“眼中钉”打发掉了,慕南卿心情好了不少,吩咐小萌去给她定制几套正常的衣裙,盘算着接下来就可以高枕无忧、尽情收钱了。 隔天,慕仙尊溜进萧扒皮的院子,趁其不备从库房中顺走一坛御赐美酒,转脚奔着王府北边的别院去了。 暂时垂涎不到手,提前去踩个点总行? “清莲水苑。”站在大门前,慕南卿读着牌匾上的字满意地点头,“名字不错。” “清莲水苑”远远望去灵光四溢,走近了却并没有灵气散出来,慕南卿仰头,发现在这别院上空覆盖着一个简约的法阵限制隔阻了灵气。 有趣。 慕南卿眼波微晕,玉指伸出,在空中结出一个小小的印,轻而易举遁了进去。 院中无人看守,多少显得有些阴深和荒凉,然而在院落的正中间,却有棵枝丫茂密的迎客松。 “值钱。”慕南卿啧啧称赞,纵身跳上树叉,坐在那里打开酒坛灌了一大口。 酒液入口清爽、中调醇香、回味甘甜。 不错,是好酒,跟从前…… “你在找死!?” 突如其来的话音吓得慕南卿浑身一个激灵,差点把刚咽下去的美酒喷出来:“谁啊?” 她一边没好气地呛声,一边眼观六路找寻声音的出处。 “你就坐在我身上!”身下的树叉抖了抖,试图将不速之客震下去,“从我的枝丫上下去!” “我不。”搞清楚了是树在口吐人言,慕南卿反倒是坐得更稳当了。 灵智初开的树还不具备离开土壤的能力,快要被这年纪不大的女娃娃气晕了:“这里不是你的居所,你是怎么进来的!?赶紧离开,否则宰了你!” 慕南卿对这种不痛不痒的威胁置若罔闻,自顾自又灌了一大口酒:“此处同样不是你的居所,你怎么不离开?” “我…我…”树妖说不出话了。 “所以呀,”慕南卿伺机敲打道,“你继续修炼,我继续喝酒,咱们互不干扰,如何?” 年纪不小的树妖就这么被慕仙尊唬住了。 浸泡在灵气醇厚的环境中分外舒适,慕南卿放松一直以来紧绷的神精,开始发困了。 她也没强迫自己保持清醒,就近把酒坛子往树下一扔,坐在树叉上靠着树干睡过去。 一觉并没有睡多久,慕南卿就被一阵“吱吱吱”的虫鸣音惊醒。 虫鸣清脆嘹亮,无形中震得人耳膜发痛。 扰人清梦等同于屠人双亲,何况噪音是如此索命,慕南卿睁开眼睛,她不能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身穿红衣的华贵少年。他翘着二郎腿坐在随身塌上,眨动着灵活好看的双目,带着一股子独属于少年人的朝气。 此人,正是那日在“寻客”酒楼差人给慕南卿递字条的浪荡世子爷,当朝二王爷之子,宸王萧宸玖的侄子,萧岩诩。 眼下,玉叶金枝的萧世子坐在树下手舞足蹈,亮声指挥一众护卫砍树枝在庭院内搭木架子。 削好的长木条三根绑成一蹙插在地上,再放上一根长杆,简易的横杆架就做好了。 一丈余长的横杆足足做了八九根之多,每一根上都悬挂着十几只金丝蝈蝈笼子。 不下百只蝈蝈齐聚一堂,在烈日的沐浴之下很是兴奋,吱吱吱的歌声争先恐后不间歇回荡在偌大的庭院内,不亚于锣鼓震天。 慕南卿头疼。 萧岩诩似乎很是享受这样的氛围,嘴角噙着一抹笑,仰着下巴吩咐:“都挂上,都挂好,手上放轻些,别…” 话音未落,一张金色符纸翩然而至,“噗”地燃起道道赤色火焰。 “啊——我的宝贝们啊啊啊啊!”随着少年倏地蹿起身发出崩溃地鬼哭神嚎,上百只蝈蝈已经在金丝笼里焕然一新,彻底脱胎换骨,散发着浓烈的焦香味。 “谁!?是谁!有种给本世子滚出来!”萧岩诩怒火冲天,银牙紧咬心脏都在紧缩着疼,指着一众傻眼的家丁护卫咆哮,“愣着干嘛!?给本世子搜——逮到捣乱的王八蛋不用知会,直接打断他的腿!” 第9章 告状?本王妃在行 家丁护卫不敢不依,纷纷四散而去了。 慕南卿轻哼一声,坐着没动,并不打算站出去承认。 萧岩诩一时半会儿也没找到人,直接气势汹汹就地骂山,几个呼吸间彻彻底底刷新了慕仙尊对脏话的认知范围。 慕南卿不胜其烦呼出口气,纵身跳下树叉,懒得假装客气,面上无甚波动:“吵死了。” 眼前突然多了个大活人,萧岩诩惊得左腿绊右腿一屁股坐在地上,伸长手臂指着她:“你是何人?胆敢冲撞本世子?” 萧岩诩似乎想到了什么,神速从地上弹起来,气得跳脚:“就是你纵火烧了我的蝈蝈!” 慕南卿果断摇头。 佳人眉眼清冷、容色绝艳,纵使面色不佳也依旧美得让人移不开目光,萧世子头顶上熊熊燃烧的小火苗迅速熄灭。 眼前的可人儿,不就是令他接连几天魂牵梦绕的仙子吗? 萧岩诩愣愣地开口:“仙子…可是山中精灵?” 慕南卿脸色更难看了。 完了,她把宸王殿下的侄子气傻了?现在不认账还来得及吗? 显然来不及。 萧岩诩一片空白的大脑不出片刻就恢复正常,他冲着眼前的美人邪魅一笑:“在下萧岩诩,二王府世子,不知仙子芳名…” 慕南卿多精明,不等熊孩子卖弄完,扬起唇角莞尔道:“自我介绍一下,宸王府,慕南卿。” 轰隆咔嚓—— 六字箴言,仿若晴天霹雳砸了下来,砸得萧世子头脑发木、半响回不过神来。 慕南卿是谁? 慕家疯子。 慕家疯子是谁? 他六皇婶。 此等绝色佳人,竟然是他那个名义上的疯子皇婶!? 回想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和几日前在酒楼示爱的字条,萧岩诩五内颠倒,无论如何也没法与面前之人联合在一处。 过了良久,萧岩诩吞了吞口水:“你…真是慕疯子?” 对上熊孩子期许的目光,慕南卿面不改色,近乎残忍地点头:“千真万确。” 萧世子瞬间抓狂了:“是你烧了我的蝈蝈?” 慕南卿摇头,一脸无辜。 “这清莲水苑内除了你和本世子的人外并无旁人,不是你是谁!?你这疯子不老老实实待在王府,躲这儿干嘛!?”萧岩诩看上去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咬人了。 “我没躲,睡着了而已。”慕南卿指指树下硕大的酒坛子,淡然道,“倒是你萧小世子,没事儿少到这清莲水苑来。” “我呸!”萧岩诩忍不了被一个疯子这么说教,就算是好看的疯子也不行,“你不赔我蝈蝈今天这事没完!死疯子!别以为你如今不丑了就能跟本世子平起平坐,你我依旧是云泥之别!” 慕南卿心说还真是,你的确没法与本尊相提并论。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嘴上敷衍道:“小世子,凡事都要讲究证据,你说我烧了你的蝈蝈,你可是亲眼见着了?或者有人亲眼看到了?” 萧岩诩被噎了一下,面色涨红说不出话。 他的确没看到。 慕南卿可从来不会见好就收,顶着一张绝色佳人的面瘫脸倒打一耙:“既然没有,说明小世子您无凭无据血口喷人,在红口白牙冤枉我。” “你……”少年指着这个有名无实的皇婶嘴唇都在发抖,如鲠在喉,硬是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慕南卿弯腰在树下拾起酒坛,耸肩道:“想要我赔蝈蝈,可以。” 轻描淡写一句话,让萧世子脸色不自觉缓和了些许。 然而她接下来的话,却让萧岩诩如坠冰窖:“叫你爹来,否则免谈。” 萧岩诩通红的俊面闪过一刹那的心虚,嗫嚅道:“你…你臭不要脸!” 慕南卿歪头,似笑非笑凝视着他,并不反驳。 萧岩诩更心虚了。心说我哪儿敢啊?父亲要是知道我出来逗鸟捉虫非得打断我腿不可! 世子爷心里越来越没底,在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前一秒恶狠狠丢下一句“死疯子你等着,我一定会找到证据,看你到时候怎么抵赖!”就逃似的带人离开清莲水苑。 目送少年的身影远去,慕南卿叹了口气。 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风流多情命犯桃花,命格多多少少有些坎坷。 … 回到宸王府,慕南卿首先唤来萦儿,吩咐道:“本王妃今日出府散心撞上二王府世子,不慎弄坏世子喜爱的赏玩之虫。去找几个小厮,到山上捉一百蝈蝈,你亲自送到二王府,就说是本王妃赔给世子爷的。” 鬼精鬼精的萦儿立刻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于寻常,贼兮兮道:“小世子…屡次冲撞王妃,可要奴婢找人去和王爷通个气?” 慕南卿摇头,一颦一笑尽显老奸巨猾的本色:“乳臭未干的毛孩子罢了,不必麻烦萧宸玖。你到二王府别忘了赔个不是,本王妃可不是有意杀死世子费力所得的虫子。” “是!”萦儿嘴角疯狂抽搐上扬,暗叹王妃真是蛇打七寸,她都已经能想象到不可一世的小世子爷挨揍的模样了。 离开清莲水苑继续寻花问柳的嚣张小世子萧岩诩,这个时候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已经被他瞧不上眼的疯女人在无形中掺了一本,更不会想到彼时回王府即将要面对的是什么。 在地脉的灵气中沐浴一个时辰,慕南卿觉得身体轻快了不少,这样用不了多久,没准还真能恢复几分从前的境界。她的修为本没有随着借尸还魂烟消云散,只是由于这具身体灵气匮乏而被暂时封住无法调动。 “快!大师这边请,快!”沉思间,王府老管事引着一名身穿道袍的人从小门钻进来,急匆匆从主仆二人面前奔过,看方向应该是去往萧宸玖的院子,连正面迎上慕南卿都没顾上问安。 “哎哎哎——”慕南卿眉心大皱,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去,横身挡住两人的去路,“干什么去?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哎呦我说王妃呀,您快行行好让老奴走!”老管事急得满头是汗,抱拳作哀求状,“您别添乱了成吗?” “成啊,你走,”慕南卿好整以暇点头,忽然伸出一只手指着道袍男人,“但他得留下!” 老管事一听这还了得,急忙围过来又哄又劝:“王妃呀,老奴待会儿过来陪您玩儿,您就放道长跟老奴走!” “可以,”慕南卿答应得极为痛快,“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唉…”老管事毫无办法,只能屏退左右站岗的护卫,三两句把事情说清楚,“宸熙殿出了邪祟之物,眼下门窗都被封闭无法出入,王爷还在里头呢!” 宸熙殿,宸王府主殿,萧宸玖的居所。 第10章 商机来了? 老管事心急之余,还得耐着性子叮嘱慕南卿:“眼下情形凶险,人命关天,王妃快放开隐戌道长,回自己院子莫要乱跑。” 被称作隐戌的道长也苦口婆心道:“王爷性命攸关,耽误不得啊!” 慕南卿神色恍惚往旁退了半步,突然扑过去抓住了隐戌道长的袖子:“大仙,请您一定要救王爷!” 道骨仙风的道长头皮一麻,被烫着了似的后退两步:“王妃放心,老夫既然敢只身前来,就定会倾尽毕生之力、哪怕是拼了性命也会保王爷无恙!” 慕南卿果断闪身让开,心说您请,我给您断后。 待老管事和隐戌道长走远,慕南卿脸上的紧张随之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游移不定的凝重。 自从那日在萧宸玖卧房中见着安神香,慕南卿就预料到这位宸王爷迟早会有这么一劫,只是没想到,这劫数来得如此之快。 错漏究竟出在了何处?她还没来得及做好准备前去敲一笔银子。 “奴婢先送您回凝露院。”萦儿看上去比慕南卿还颓,默默搀住后者的手臂,低声劝慰,“王爷敌国为质十载,尚能够顺利班师回朝,可见吉人天相,定会转危为安的,王妃莫要伤神。” “你先自己回凝露院,”慕南卿面无表情拂开萦儿的手,“我要去办点事。” “啊?啊…”萦儿心里不解又不敢多问,只能小心翼翼试探,“…那…那蝈蝈还捉吗?” 小丫头天生聪明谨慎,眼下宸王府主心骨命悬一线,逗鸟玩虫是大不妥,一旦被抓住便要吃不了兜着走。 “捉。照例送去二王府,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慕南卿哑然失笑,第一次认真提点萦儿,“王爷不会出事的,王府也从不曾有过什么邪祟。” 话不在多,点到即可。 萦儿心神领会,悄然退下。 王妃这是防止别有用心之人将这件事宣扬出去引起朝野动荡,利用捉虫之事帮王爷混淆视听。王妃果然是钟情王爷的! 慕南卿花了点心思避开他人耳目,抄小路来到宸熙殿时,院子外面静的可怕,大门紧闭着,院内也只有几名心腹老管事守着,无一例外愁眉苦脸,时不时掩面叹息。 “情况怎么样了?”慕南卿扒住院墙探出一颗脑袋,用寡淡得像逗趣的语气询问道。 “呦呵!王妃!?”几名管事皆吓了一跳,离墙最近的王管事甚至惊呼出声,随即又做贼心虚地扫几眼四周,压低音量,“您怎么又跑出来了?还爬这么高,您撑着不要动,老奴帮您下来——” 慕南卿没搭腔也没听话,反而手脚并用爬上墙头蹲在哪儿,引得一众管事纷纷惊呼。 慕南卿扶额,一字一句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我在问你们,王爷情况如何了。” “这…这老奴等也不知道啊。”林管事掩面摸了把眼泪,“殿下的命怎么如此坎坷,身在异国九死一生,好不容易回到自己国土上,却还是不能被放过……” 意识到自己说出了不该说的,林管事话音戛然而止,沉寂了片刻对慕南卿道:“老奴送您回凝露院。” 沉浸在自己思量中的慕南卿并没有在意林管事的话,面不改色自墙头一跃而下,毫不停顿往殿内走。 宸熙殿阴风阵阵,肉眼却察觉不到丝毫邪祟气息,想来作祟之物必定非同凡响,至少不是那个空有其表的隐戌道长能收拾得了的。 再耽搁下去,萧宸玖命格够坚毅还能扛住,除祟的隐戌道长就未必了。 “王妃!王妃不可!”几个管事拦住慕南卿,连连摇头告诫,“隐戌道长正在除祟,勒令任何人不得靠近殿下卧房,您现在闯进去,会给隐戌道长添乱的!” “我…我就进去看一眼,”慕南卿摆出一副好奇又担心的模样,以特殊的身法不动声色避开几个管事的拦截,“我悄咪咪进去,肯定不捣乱!” 话音未落,她倏地侧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蹿进殿内。众管事后知后觉乱抓一通,只抓到一缕残风,连慕南卿的衣角都没碰着,只能哀叹:“哎呦喂,王妃呀!怎么这么不懂事!” 慕仙尊一路无阻,顺利来到萧扒皮卧房门前,发现整座房屋已经被层层叠叠的瘴气缠绕其中,阴深又诡异,仿佛有万千阴人嚎哭鸣冤。 慕南卿瞳孔收缩了下,努力忽视掉环境的不同于寻常,睁大眼睛在重重瘴气中捕捉到隐戌道长的身影。 这位道长此刻整个人陷进瘴气的漩涡,周身发抖满面涨红,慕南卿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穿过瘴气的阻碍站到了他身后,顺着他的手看到了这倒霉家伙的法器——一柄手指宽的桃木…剑? 这…说是街边卖五文钱一柄的小孩玩具也有人信? 袖珍桃木剑对抗瘴气,在眼下这种情形下无异于抽刀断水,自诩涵养不错的慕南卿被气笑了。 她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未曾见到如此拉跨的道术了,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开腔道:“隐戌道长,您这是在做什么呢?给邪物剔牙?” 女人的声音浅浅淡淡的,又不掺杂情绪,乍一听还以为是哪方冤魂上身,隐戌道长转手就是一剑抵在慕南卿的喉咙处:“邪祟宵小,你总算肯现形了!看剑!” 顶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被认做邪祟,慕南卿太阳穴都跟着跳了两下,泥煤的邪祟跟活人都分不清楚,还好意思拍着胸脯保证定能退魔除祟。 她站着未动,用鼻子哼了一声,放弃刻意装疯卖傻,面无表情凉凉地讽刺道:“等你这柄牙签破开瘴气封锁,姓萧的怕是已经饿死在里面了。” 犹如天籁的语调染上怒意,总算有了点人间烟火气,隐戌道长眨巴两下眼睛,意识到这是个活人,随即心里咯噔一下:“老夫退魔前千叮咛万嘱咐生人切记莫要靠近,小疯子你是把老夫的话当耳旁风吗!?还是眼瞎看不见瘴气?…嘶,我干嘛跟你一个疯子置气。” 兴许是气糊涂了,隐戌道长说话口不择言,全然不见之前的仙风道骨。 慕南卿横了他一眼,心道本尊记住你了。 第11章 吾乃九天神女下凡 她抬脚毫不留情踢在隐戌道长腿上,将他挤到一旁,顺便两指夹住已经嵌进瘴气中的桃木剑,随手扔到一边。 失去桃木剑微弱的制衡,原本凶悍的瘴气变得更加肆虐,门廊外的天色迅速暗沉下来,恍如华灯初上时分。 “小疯子!这个节骨眼上你捣什么乱?瘴气要失控了,赶快离开这里!”隐戌道长又急又慌又怒,破不开门不要紧,反正里边那位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但这小疯子就不一样了,她这小身板会被瘴气蚕食得渣都不剩,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小疯子虽说疯了点,可怎么说也是一条鲜活的人命,师父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行! 隐戌道长猛地扯下粘贴在下巴上的假胡子:“邪祟,爷爷我跟你拼了!” 假道长抄起一旁的扫帚火急火燎冲上去,慕南卿则不慌不忙将手探进袖口中,掏了又掏,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甩出去,正中隐戌道长背后,嵌进衣衫里消失不见。 接触到瘴气的瞬间,隐戌身体散发出微弱的白光,竟然没感受任何到阻力,心下正觉得奇怪,突然听见“桄榔”一声巨响。 “嗷!”隐戌道长硕大的脑门重重砸在实木门板上,瞬间眼冒金星,受冲力反斥一屁股坐到地上,鼻子下方多出了两道鲜红。 慕南卿别开头,不忍去看这副惨状。 她面无表情走过去,单手拉开房门,向隐戌道长做了个“请”的手势。 后者这才注意到堵在门口的瘴气会随着疯女人的动作闪避和退缩,似乎很怕她。 隐戌道长摇摇晃晃爬起来,看着黑漆漆的卧房腿肚子都在打颤,故作镇定正要哄慕南卿先走,被后者干脆利落一脚踢进室内。 奔腾的瘴气扑面而来,隐戌道长肢体僵硬,本能地闭紧眼睛,毫无悬念又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慕南卿跟在他身后走进去,投给他鄙夷的眼神,甩手扔下一张封闭符咒,将隐戌连人带五感一同封在原地:“幸好不是真的年迈,否则这种程度的摔击大概要传府医了。” 隐戌道长被慕南卿噎得说不出话,张大嘴巴呆呆看着她,总觉得事态发展有点不对劲。 慕南卿说完就没再管隐戌,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迈开腿去内室赚钱…救人了。 穿过华帘、绕过屏风,总算是见到了差不多被她遗忘的萧宸王。 萧宸玖整个人被瘴气重重包裹住,昏暗的房间伸手不见五指,几乎辨认不清样貌。 慕南卿眯起美眸,徒手挥开挡在萧扒皮面部的黑雾团,伸长脖子近距离查看,发现后者已经被瘴气侵蚀得七七八八,不过尚有神智,还不算晚。 “王爷,妾身来救你了。”慕仙尊神采飞扬举着一张壁画纸改成的符,和颜悦色道,“八千两不议价,待会儿王爷记得付一下。” 语毕,她也不管萧宸玖答应不答应,甩手将符咒掷出去。 她的目标并不是缠在萧宸玖身上不断侵蚀他的瘴气,而是摆放在案头的熏香炉。 薄薄的壁画纸带着伶俐的气息撞上熏香炉,一触而散,化作细碎月芒,丝丝寒气溢散于空气中,伴随着细微的雪落凝霜音,室内重新恢复了明亮。 缠绕在萧宸玖周身的桎梏消散一空,宸王殿下像是被抽去了筋骨一般跌在床头,失神的双眼紧盯着罪魁祸首熏香炉。 “失望了?”左右已经暴露了,慕南卿并没有继续隐藏的意思,倚在案头饶有兴致望着他,语气淡淡道,“王爷本不该用命去赌必输局。” 萧宸玖缄默不言,微蹙的眉宇却暴露了他在听的事实。 宸王殿下喜怒无常、六亲不认的形象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潜移默化到慕南卿的认知里,首次撞破活阎王这副颓废样,竟惊叹于帝王之子竟也会奢求子虚乌有的亲情。 据她这几日的了解,萧宸玖本是中宫嫡子,降生之际也曾被寄予厚望,是先皇后和今上捧在手心中的孩子,度过了十年神仙也羡慕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萧宸玖十岁那年,先皇后毫无预兆崩逝,他成了没有母亲的小白菜。 同年,皇贵妃李氏晋为继后,众星捧月的小皇子地位一落千丈,彻底沦为爹不疼娘不爱的弃子。 次年,本朝与邻国达成休战条约,交换嫡子为质,十一岁的萧宸玖毅然拜别父皇,只身踏上陌生的敌国领土,这一别就是十载春秋。 好不容易熬到年限,躲过各种明枪暗箭重归故土结束质子生涯,晋爵封王,却还要娶一个根本不曾见过面、脑袋不太正常的女人为妻。 慕南卿感叹萧宸玖命运多舛, 虽说身在敌国难免会受各种意想不到的委屈,但至少性命无忧,如今回到故土,处境却愈发艰难了。 扪心自问,慕南卿尚且搞不清楚当今皇上在其中扮演了何等角色。 “妾身不懂尘世之人的羁绊,故而有些问题,看得比您清明几分。”慕南卿自顾自走到桌边,斟了一杯茶放到萧宸玖床头,意有所指道,“这个‘东西’妾身已暂封在熏香炉中,如何处置随王爷您。” 究竟是以牙还牙,还是继续忍受,就看你自己的心了。 “不装了?”萧宸玖嗓音沙哑的厉害,从香炉处移开目光,眼里终于有了些许焦距,“你…究竟是人是诡?” 慕南卿气息滞涩两息,嫣然一笑:“吾乃九天神女下凡,刻意来助王爷转危为安。刚刚那道符可是吾全部身家,竞价八千两呢,王爷您是不是该还钱了?” 萧宸玖一点也不愿意继续听慕南卿瞎掰,端起茶盏抿了些许茶水,又轻轻阖上眼眸,道:“你不说也无妨,本王早晚会查出你的来历。” “好啊。”慕南卿不痛不痒耸肩,勾唇露出两颗洁白的小虎牙,“那…妾身拭目以待。” 萧宸玖极度疲惫,眼皮都要睁不开了,听到这句挑衅依旧气得心口疼:“敢情王妃救本王性命,就是为了区区八千两银子?” 慕南卿心说不然呢,除了钱财外你我之间还能有别瓜葛吗? 她的面上丝毫不显,转而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银子是次要,主要当然还是妾身爱王爷啊。” 第12章 王爷宠美人灭妻啦! “一张破纸八千两,你当本王是傻的吗?”萧宸玖闭目轻嗤,不想搭理她。 “王爷的安危,难道还不值这八千两?” 萧宸玖盯着眼前巧舌如簧变着法儿忽悠他的疯女人,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不值”二字咽下去,改成了:“本王可没答应要付银子。” “啥!?”慕南卿手上一抖,镂金白玉茶壶哗啦一声摔个稀碎,猛然蹿身到萧宸玖近前,美眸里尽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俯身直视他的眼睛,“萧六!你要赖账是不是!?” 她怎么就给忘了,眼前这人是个披着君子皮囊的混蛋啊,混蛋说话不作数的啊! “你说什么?”耳畔传来赖账宸王咬牙切齿地声音。 这女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笨手笨脚摔碎御赐茶壶也就罢了,还敢不知死活给他取绰号! 慕南卿倏地退后好几米,靠到桌边与萧宸玖拉出一个安全的距离,面不改色道:“妾身什么也没说。” 纵使她实在是太气愤,可随意给人娶外号确实不道德。 不过此时此刻断然不能承认自己有错,慕仙尊深吸口气,再次开口时有了气吞山河之势:“明明是王爷你赖账在先!堂堂帝王之子仗势欺人,有悖人伦!” 萧宸玖额角跳了跳,忍无可忍低斥道:“慕南卿!” 可惜他的话音还没完全落定,慕仙尊已经威风凛凛自房中溜之大吉了,离开前还不忘狠狠摔门,以示挑衅。 隐戌道长和慕南卿一道从殿内走出来时,焦急等候在外的几名管事迫不及待围上去:“王爷他如何了?可否安康?” 慕南卿默默退至隐戌身后,低眉垂目不答话。 隐戌道长轻咳一声,并没有要居功的意思:“贫道学艺不精,这次可多亏了…” “嘶——” 他嘴边的“王妃”二字还没有吐出来,腰间传来一阵麻痛,仙风道骨的道长禁不住变了脸色。 慕南卿抬起头,满面笑靥,指尖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抵在隐戌道长后腰上:“道长可厉害啦,那么大的诡怪,道长‘嗖嗖嗖’几下就收了!王爷已经无碍,本王妃可是伺候王爷睡下才出来的呢!” 被挟持的隐戌道长欲哭无泪,硬着头皮抱以僵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祟物已除,贫道还有事要回隐景观,告辞。” 他简简单单行过一礼,连酬劳都没拿,火烧屁股似的离开,那动作好像再慢一点就会被阴人索命似的。 嘁。 慕南卿心下嗤之以鼻, 凡尘的道门,就只有这种程度吗?未免也太令人失望。 目睹神通广大的道长落荒而逃,王管事重重叹息一声:“哎呦!瞧瞧这隐戌道长鼻青脸肿浑身狼狈的模样,这次的祟物必定非同小可,我苦命的王爷呦!” 慕南卿沉默着从宸熙殿走出来,心说萧扒皮那门板确实挺难缠的,在一个成年男人使尽周身力气猛撞下还能屹立不倒。 …… 时光如水,转眼到了九月中旬。 每年一度的皇家秋猎如期操办,以天子为首,朝廷中的凤子龙孙、文武朝臣子弟纷纷参与,摩拳擦掌想在这场秋猎取得名次为家族争光添彩,倘若能博得皇上一笑,便是天大的殊荣。 萧宸玖和慕南卿是最后到场的,刚下马车就引起轩然大波。 “那不是宸王殿下的马车吗?他怎么也来秋猎了?不是说前阵子招了不干净的东西,命悬一线吗?” “我听说前几天慕家疯子大张旗鼓差人到农户家高价收购蝈蝈,半香车的金丝蝈蝈笼都送到二王府去了,说是赔给小世子的。二王爷震怒,抡起棍子追着世子爷打,跑了整整三条街,闹得沸沸扬扬的,好些人都亲眼目睹了。此等玩物尚志,可一点都不像府中讣事将临。定是有心之人谣传,败坏王爷名声!” “宸王妃岂非一直如此?除了吃喝玩乐还会什么?” “天塌下来亦不知忧愁,这样的人生来何用?” “咦?宸王殿下身侧的女人是谁?看模样不是宸王妃啊。” “平心而论,这女人可比慕家疯子养眼多了。” “没想到这京城竟然还有如此清新冷艳的女子,这么对比起来,柳家才女还真算不上绝色美人。” 褒贬不一的窃窃私语声传入慕南卿耳廓中,没能让她心神波动,心无旁骛跟在萧宸玖身后,猜想着萧阎王究竟做出了何种选择。 继续蛰伏,还是… 慕南卿今日身穿与萧宸玖同款的轻装,干净利落又不失倾城佳人雅致风韵,青色腰带简简单单勾勒出她精致玲珑的身段,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云端之感浑然天成,容颜绝色引得万众瞩目,赫然在不经意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过来。” 萧宸玖眉头紧拧,不耐烦地一把将慕南卿拉到身侧。 明明在他看来,这女人除了洗去“脸谱”之外与从前并无不同,全身上下更是平平无奇,没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 哼, 从小见过各种绝色佳人、眼睛生在头顶的宸王殿下冷哼一声, 有什么值得盯着看的?一群肤浅的蠢货!! “不曾想六弟竟如此胆大包天,公然冷落正妻,不知道打哪儿找来的妖贱货色也敢带到父皇面前!”一个穿着云锦缎袍的男人迎面走来,挡住萧宸玖的去路,阴阳怪气道,“为兄不如六弟胆识过人,甘拜下风。” 三皇子萧竹远,是个小肚鸡肠又四肢发达的蠢货,素来与萧宸玖不合。 几百道目光交汇一处,萧宸玖面无表情,待行至近前单手按住萧竹远的肩膀,一把将其推开,旁若无人走到自己位置站定。 慕南卿美眸弯弯,仿佛没听见侮辱似的,伸出胳膊挎住活阎王的手臂。 素来心高气傲的萧竹远气得发抖,正要再度开口奏本,皇帝携皇后和众嫔妃入场了,只能怀恨暂时闭上嘴。 当今皇上是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子,眉峰英挺深邃,不怒自威,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扫视各大世家子弟,最后目光落在萧宸玖身上,刚毅的面容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慈爱:“老六,最近睡得可安稳些了?” 来自九五之尊明目张胆的偏爱,令他人羡艳不已,萧宸玖却浑身发冷,如坠冰窖。 他垂下眼帘,蝶翅般的睫羽挡掉眼中的情绪,不冷不热回应:“回父皇,儿臣好多了。” “嗯,”皇上若有所思地点头道,“朕赐你的熏香,可一直在用?” 萧宸玖抬起头,对上皇帝的目光,再度点头。 “此安神香乃西域秘法研制,长期使用才能根治失眠。”今上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儿子,语重心长道。 第13章 异国公主 “是,儿臣记下了。” 询问完萧宸玖,皇上的目光又投向慕南卿。 “不错,”仔细端详她一番后,皇上抚须而笑,“不施粉黛好看多了。” 慕南卿挑起眉毛,没搭声。 “慕氏,玖儿待你可有不妥之处?”皇上似乎没瞧见她的态度,和蔼地问。 慕氏?等着看好戏的众人惊呆了! 慕南卿!? 此等绝色佳人,竟然是那个又疯又丑的宸王妃? 疯王妃居然有这么一副绝色的好皮囊!? 却才纷纷议论的那些人面色变换不定,五颜六色堪比调色盘。 慕南卿不知旁人怎么想,反正她是懒得与皇帝周旋,直当了结道:“儿臣愚昧,不知皇上所言‘不妥’,指何‘不妥’?” 皇上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似有几分不悦之色:“自然是夫妻感情。” “哦。”慕南卿点点头,淡声回答,“儿臣与王爷乃珠联璧合的一对,感情自然是好的。” “如此甚好。”皇上豪爽地笑着道,“朕听闻月初玖儿生辰宴,你送他一对‘灵龟’?这‘灵龟’是为何物?朕可否也能讨此珍奇之物一饱眼福?” 慕南卿厌恶这种高高在上的审视和心怀鬼胎的试探,忍着恶心冷然回绝:“回皇上,灵龟之事不过是小夫妻之间的晴趣被误传了而已,实在登不得大雅之堂,皇上勿怪。” 倘若不是现在不合时宜,她定会一道符结果了这满肚子坏水儿的老头子。 这个回答可谓是充分诠释了何为肆无忌惮,皇上自然不可能过问子女床笫之事,脸上流露出三分尴尬,哈哈几声一言带过。 九五之尊的眼睛移向左手座位,给所有人引荐了一位身着异域服饰的女人:“这位是东蒂古国的和平使者,东蒂君主的三公主。” 面对数百道探究的目光云集在身上,东蒂三公主很是满意地微微颔首,勾唇笑道:“吾名墨君曦,此次前来贵国是为促成两国友好交流,顺便体验一番贵国的风土人情。” 墨君曦音调偏中性,带着异域人士特有的媚态,只是语气略显生硬:“幼时常听母帝称赞贵国乃泱泱大国,今日一见果然英杰辈出。” 她眉眼如电,直视慕南卿身侧寒着脸的萧宸玖,意味不明道:“我三公主,是最有可能成为东蒂未来君主的公主哦~” 东蒂古国,是紧邻本朝周边的水上国度,也是唯一一个女尊制度的国家。 这次风头正盛的三公主突然到访本朝,无非是要为自己选择一个“合适”的驸马。 萧宸玖冷漠地“嗯”了一声,甚至没有抬眸。 “喀…”身边的女人发出奇怪的动静,挨着他的身子不停地颤抖。 萧宸玖心头疑惑,难道是见三公主对他青睐有加,气哭了? 虽说这女人多戏又难缠,可怎么说也是因为他哭的,不论是不是真的哭,他都是该哄一下的。 宸王殿下好整以暇伸出空余的手,还不等出言询问,女人强忍笑意的声音便先一步传入耳畔,带着无情地揶揄:“萧六,有一说一,你这副皮囊还是蛮抢手的嘛!这三公主知晓你是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吗?” 这哪里是吃醋在哭,分明是憋笑憋到发抖! 宸王殿下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史无前例地挑衅,狠狠抽回被疯女人桎梏的手臂,负气不理她了。 萧宸玖气性大,被此恶劣行径气到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这一气就是半个时辰,直到秋猎的队伍出了城门,他依旧没有要理会慕南卿的意思。 后者乘坐专门的马车,忍不住掀开华帘远远望向骑着马与皇上同行在队伍前端的萧宸玖,半响也没搞懂她究竟是在何处得罪了喜怒无常的宸王。 好端端的发什么羊癫疯!?招阴香熏多了脑子坏掉了!? 慕仙尊草率做出总结,默不作声将脑袋缩回马车内,绝色容颜染上了化不开的忧愁之色。 就在她的正对面,正襟危坐着一个大活人,此人一袭如夜似墨的戒装,正是萧宸玖身边的鬼卫。 “唉……”慕南卿头疼,扶眉轻叹,“车内宽着呢,要不…您寻个顺眼的地方躺下睡一觉?”能不能别再目不转睛盯着我看了? 鬼卫对她的话视若罔闻,毫无反应,简直就是萧狗王专程派来给她添堵的! “萧六他也真看得起我。”慕南卿满脸痛不欲生自嘲道,“无坚不摧、万里挑一的鬼卫,宸王府恐怕总共也没有几个,就这么打发过来给我作伴,暴殄天物。” 皇家围猎场设在与京城相邻的碌盐城,路程约莫上百里左右,清晨出发至少也要日暮时分才会到,慕南卿干脆闭目小憩,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啊——” “救命啊!有刺客——” 不知过了多久,慕南卿被一阵尖锐地叫喊声惊醒了,在睁开眼睛刹那,瞳孔呈现出丝丝银白,随即又恢复正常。 “有刺客。”当事人并没有察觉,打着哈欠坐起身,瞄一眼仍然保持原本坐姿的鬼卫,“你不去看看?” 不出所料没得到回应,慕南卿叹了口气没再继续说话。 萧宸玖最终还是做出了那个艰难的决定。 “何方歹人?胆敢袭击皇上尊驾!?” “护驾——保护皇上!” “刺客在右侧,别让他跑了,留张嘴!” 混乱的打斗声掺杂着哭叫,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禁卫军的怒吼。 慕南卿往车内挪了挪,有意避开窗口,生怕一不小心沾自己一身血。 刺客。 慕南卿冷漠咀嚼这两个字,脑海中闪过一段属于原身的记忆。 微不可查的银芒、利刃入肉、人倒、惊骇声四起。 她的眼神冷了下来,指尖沾取少许茶水,轻掸在车帘上,悄无声息呈现出微小的霜痕,与华帘本身的花纹巧妙交融在一处。 转眸,瞧见仍在全神贯注盯着她的鬼卫,慕南卿心下没来由一突。 不对! 慕南卿劈手推了鬼卫一把,喝道:“快!回你主子身边去,快去!” 可惜为时已晚。 慕南卿意识到萧宸玖处境凶险并做出反应的同时,一根纤细如蛛丝的金属丝无声刺入萧宸玖的肩胛骨处,将他拉下马背。 “宸王殿下!” “宸王殿下受伤了,快救宸王殿下——” 第14章 本王与慕家女好着呢 那极细且锋利的金属丝嵌入萧宸玖的骨肉中,稍微动弹一下便能听见令人毛骨悚然的骨肉割裂声,鲜红的血迹缓缓从衣裳里面氤出来。 萧宸玖脸色煞白,双眼仿佛一潭化不开的墨池,深邃到令人琢磨不透。 他正要抬起手去把那根金属丝从骨肉中除去,被一个人打断了。 只见墨君曦打马从队伍后方奔过来,操纵着僵硬的中原话阻拦道:“宸王殿下万万不可!此乃傀儡师特质武器傀儡丝,傀儡术中杀伤性最强的招式,此傀儡丝锋利无比,吹毛断发割筋分骨皆不在话下,万万不可强行除去。” 傀儡师,顾名思义,属于江湖旁门左道的一种。 据史书记载,傀儡术传自远古时期的西域国度,其人员数量稀少,杀人于无形,传闻傀儡师会藏匿在市井之中,专门收取极高的酬劳,替人做杀人越货的勾当。 究竟是何人,竟然下如此之大的手笔,对本朝的秋猎队伍下手! 一席话落地,原本杂乱的人群瞬间散开,并以萧宸玖为中心,形成了真空地带。 萧宸玖面色阴沉,静立在原地一言不发,目光飘忽不定,时不时瞥一眼队伍中间宸王府的马车,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墨君曦在距离萧宸玖几步远的位置跳下马背,夺了身侧禁卫军手中的佩刀:“宸王殿下莫要慌,待本公主来帮你!” “不必劳烦。”萧宸玖略显落寞垂下眼眸,心中永起的郁躁之气愈发难以压抑,发狠一把拽住傀儡丝,生生将其从骨肉中摘出去。 利丝入肉,在他苍白的手心留下两道深可及骨的切痕。 马车那边依旧一点动静也没有,仿佛那个难缠的疯女人根本不在里面似的。 哼。 萧宸玖阴沉着那张漂亮到连女人都嫉妒的脸,岔岔不已。 口口声声说爱慕他,结果他现在受伤,这个女人连掀开帘子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没有,连装都懒得装! 或许傀儡师的目标并不是萧宸玖,亦或者只是试探性攻击,在被他挣脱利丝后神不知鬼不觉收回武器,遁了。 刺客也在这时被禁卫军全员收拾掉,皇上躲在一众亲卫的重围中,抻着脖子高声询问:“宸王怎么样了?” 萧宸玖神色淡漠掏出丝帕,三两下缠好了流血的手:“无妨,皮外伤罢了。” “那就好,那便好!”皇上神经质般喃喃自语,摆手命令秋猎队伍继续前进。 这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虽然很快告于段落,但也因此耽误了不少时间,待众人抵达碌盐城围猎场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 萧宸玖没能直接去歇息,被带去了皇上的院子。 “父皇特意传话让儿臣前来,是有什么事吗?”跨步进院门,萧宸玖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六十多岁的老皇帝笑眯眯的,眼里满是算计,和蔼地拍拍萧宸玖的肩膀:“老六,朕特意将东蒂三公主安顿在你隔壁。” 萧宸玖毫不掩饰地皱起眉头,明知故问道:“父皇此举何意?” “玖儿啊,你应该也看出来了?东蒂的墨君曦对你青睐有加。” “那又如何?”萧宸玖丝毫不为所动,冷冰冰提醒道,“儿臣已经娶妻。” “朕安排你娶慕家女,是为了稳定朝局,给慕将军一个交代。不是让你跟疯子过一辈子!”皇帝用鼻孔哼哼两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与这三公主成亲,若未来她成了东蒂君主,我朝便可不费吹灰之力推翻东蒂的女尊政策!东蒂古国野心勃勃,只有取替方能永保朝局太平盛世。” 所以,你便打算再把我送到东蒂去? 萧宸玖眸色骤寒,一点点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抿唇道:“一日夫妻百日恩,本王与慕家女好着呢。” 这个极像已故发妻的嫡子,几乎从小到大对他唯命是从,不论是年幼时告别故土到敌国沦为质子,还是回朝迎娶慕家的疯女儿,亦或者是那御赐的招阴香…… 这是头一次直白回绝他的安排,皇上一时半刻都没能反应过来。 …… 萧宸玖从皇上的院落走出来时,缠在手上的丝帕早已经被鲜红浸透,脚步有也几分虚浮,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事先准备好的落脚之所,换去了一身染血的衣物,身着中衣靠在床头,倒是见不着一丝受伤的狼狈。 宸王殿下曲起手指在窗棂上轻敲了两下,黑色的诡影如期而至,单膝跪地,等待主子的差遣。 萧宸玖沉默几息,突然问出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问题:“王妃人去哪儿了?” 他进院子就只看到凝露院的大丫鬟萦儿带着两个二等丫鬟整理房间,而慕南卿本人早已不知道去何处逍遥了。 “回殿下,”鬼卫一本正经回答了这个问题,“阿三说,王妃约摸一炷香前抵达这里,但又急匆匆跑出去找别人麻烦了,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 萧宸玖暗暗磨牙,挥手打发掉鬼卫,坐在床上抱膝生闷气。 好你个疯女人,天天三句话两句半不离倾心本王,敢情你的倾心就是把本王独自晾在房中自己去招摇过市! 宸王殿下这边正自顾自地长着蘑菇,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慕南卿总算姗姗来迟了。 她站在门口语气漫不经心例行询问:“萧六,在里面吗?” 又是这个让人尊严扫地的绰号,萧宸玖气得伤口疼,愤愤咆哮道:“不在,不许进来!” 慕南卿心说吼这么大声看来没什么大碍,干脆利落一把推开门:“是,王爷说得是,妾身这就进来了。” “你——”萧宸玖哑口无言,开始怀疑这疯女人听不懂人话,抱膝缩在床头懒得搭理她。 这满脸掩饰不掉的眉飞色舞,像极了比美夺魁的花孔雀,看来是找人吵架吵赢了。 “别气嘛!”慕南卿自觉坐到矮桌上,从碟子里挑出一块点心咬在齿间,含糊不清道,“这一路又是鬼卫又是刺客的,吃不好睡不好,太折磨人了!” 简直丝毫不把他的怒火放在眼里!被无视的宸王殿下气结,禁不住回怼:“也没见你少吃一口!桌案是拿来摆放物什的,不是给你当塌的,没规矩!” 慕南卿果断将还剩下一半的点心风卷残云塞进嘴里,轻掸着手走近床前,拧着眉毛疑惑道:“给人刺到脑子了?” 话音未落,她劈手按住萧宸玖的双肩,果断去扒后者的中衣。 第15章 宸王妃家.暴? “你!” 由于受伤的缘故,萧宸玖半边身子有些行动不便,没能及时躲开慕南卿的动作,当下恼羞成怒:“别碰本王!” 慕南卿拧着眉,三下五除二将碍事的中衣扒去一半:“别乱动,给我看看伤口。” 被傀儡丝刺伤极为麻烦,首先要仔细探查伤口处有无傀儡术的残留,其次利丝造成的伤口难以愈合,需要谨慎处理,稍有不慎就会留下难以预估的后遗症。 可怜宸王殿下活了二十余载,也碰上过不少妄图爬床的闺阁小姐,却从未有哪个女人像这般疯魔和大胆,竟敢直接冲上来扒他的衣裳!? “出去!”萧宸玖气得拾起案头的玻璃盏扔出去。 一个姑娘家,夜半三更脱男人的里衣,成何体统?未免过于不自重! 室内没有燃灯,光线暗沉看不清,玻璃盏不偏不倚冲着慕南卿胸口砸过去。 后者抬手格挡,玻璃盏砸中她的腕骨,又应声落地,滚落在床角。 慕南卿沉默了,她似乎顿住了一秒,不再继续扒萧宸玖的衣衫,转而退后,默默拾起玻璃盏。 室内沉寂异常,不止慕南卿,连萧宸玖都心虚地放轻了呼吸,正犹豫着要不要厚着脸皮解释一下他不是故意的,慕南卿已经举起玻璃盏,看都没看直接反手砸了回去。 “咔嚓——” 不大的玻璃盏正中萧宸玖脑门,在触及他额角的一瞬间四分五裂,一息过后,温热鲜红的血液汩汩流淌而出,模糊了那张俊逸的皮囊。 萧宸玖怔愣地看着慕南卿,后者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眼里尽是冷漠,还有…挑衅? 慕南卿坐到床边,探身以手轻拍两下萧宸玖的脸颊,美眸微眯略带笑意:“萧六,敢不敢再砸我个酒盏试试?” 这个疯魔的女人再度靠近,微凉的玉指就贴在他面颊上,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刚才随和,似乎是生气了。 如果说却才靠近时的气氛是水深火热,那么现在就是如履薄冰。这女人,竟有好几副面孔。 狡黠胆小、赖皮多情、还有刚刚的冷漠薄情,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萧宸玖只觉得天灵盖都炸上了九霄云外,寒意激灵灵爬满全身,呆愣着没反应过来,直到慕南卿甩手摔门而去,才后知后觉感受到头部的疼痛。 蹲在房梁上目睹了全程的鬼卫嘴角抽搐,他家王爷,今天一整天都不对劲。 次日清晨,皇上带领休整一夜的世家子弟精神抖擞前去围猎场狩猎,临行前特意勒令萧宸玖留在营地好生养伤,还把慕南卿和东蒂三公主留下与他作伴。 隔壁院落的凉亭中,慕仙尊正踩着石凳高举酒盏高谈阔论,话题围绕着她的准夫君宸王萧宸玖。 东蒂三公主端坐在石桌对面,身后围着一群因为年纪小无法参与秋猎的世家小姐,全神贯注听她瞎掰。 “三公主,我悄悄跟你说,我家王爷可不是什么贞洁烈男,你们女尊政策驾驭不了他!” “何解?”东蒂三公主傲然笑道,“在这普天之下,还不曾遇到我墨君曦治服不了的男人。” “那只能说三公主您孤陋寡闻。”慕南卿一脸同情地说道。 “像我这样的正妃,府中还藏了七、八个之多,另外他还迎娶了十六房妾室,通房无数!真正的酒池肉林,这样的男人要不得!您若娶了他,我保证不过三年,你们东蒂古国上空定会祥云飘绿!” 带了些许报复的心理,慕南卿越说越起劲,丝毫没有察觉到周边的欢声笑语逐步淡了下去。 “你们怎么啦?”她疑惑地回眸,正对上一道带有杀气的视线。 慕南卿周身一震,踩在石凳上的脚打了个趔趄,差点扑倒。 妈也,是萧宸玖! 传说中娶了七八个正妃的萧宸玖面不改色杵在亭子外,不知道已经站了多久,好整以暇地欣赏自己三茶六礼明媒正娶的王妃像个开屏孔雀似的,正眉飞色舞黑自己。 慕南卿心下汗颜,没想到随便口嗨两句也能被正主撞见,她这运气也是一级棒。 慕仙尊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僵在原地,脑瓜子嗡嗡的,一时之间不知该做何反应。 这可怎么圆? 天地良心,虽然她慕南卿口嗨无数,可像现在这么尴尬的场面,前世今生加起来都凑不够半只手! 萧宸玖面无表情注视着慕南卿。 眼下,造谣被抓包的女人神色略显窘迫,有那么一两秒甚至丝毫看不见以往的狡诈,像极了被遗弃在人群中孤苦无依的孔雀崽子。 萧宸玖心烦意乱,认命叹息,移步穿过人群,在众目睽睽之下伸手揽住女人的腰间,将她丢到了没受伤的肩膀上。 慕仙尊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扛麻袋似的扛出亭子,好不容易在远离此地前肃清思维,匆忙冲东蒂三公主喊上一句:“而…而且他…他还特别喜欢白昼那个什么——” 萧宸玖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在台阶上,脸红过耳一言不发加快脚步逃离东蒂三公主的院落。 疯女人! 远离了旁人的视线范围,萧宸玖默不作声狠狠把狡猾的女人从肩膀上甩下去。 后者身轻如燕,于空中翻转一下身体稳稳坐到栏杆上。 萧宸玖面色阴沉瞪视着她:“八房正妻,十六房妾,王妃好魄力,再让你说一会儿,是不是二十八房私生子也有了?” “没…没有的事!”慕南卿硬着头皮连连否认,心虚地避开宸王爷的视线,“…怎么会呢?” 这会儿的慕南卿,又恢复了平日里那副怂兮兮的模样,看来是已经不为昨晚的事生气了。 “我帮你解决了东蒂三公主,让你得以留在本朝,你该如何谢我?”慕南卿眼珠子鼓溜溜一转,开始连本带利讨债,“萧六,倘若今日你再敢赖账,我就算伤敌八百自损一千也要把你坑去东蒂古国,不信你就试试!” “哦?”萧宸玖不怒反笑,饶有兴趣挑起眉,“王妃要如何坑本王?” 慕南卿:…… 本尊还没想好。 “不如这样。”萧宸玖提出了蓄谋已久的折中办法,“昨日在来碌盐城途中本王遭到袭击,禁卫军却没能将始作俑者绳之以法,令本王如芒在背,倘若王妃能抓到那个傀儡师,本王就将王府北边的别院赠与你,如何?” 第16章 你把本王当诱饵? “成交。”慕南卿没有丝毫犹豫,满口答应,随即反应过来不对,横眉竖目道,“你监视我?” 萧宸玖一脸理所当然地点头:“本王也是为王府安危着想。” 王府安危? 慕南卿气笑了:“萧六,你记不记得你这条命还是我救回来的?” 对救命恩人戒备如斯,慕仙尊潜藏在心底的恶劣基因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了,她不禁展颜一笑:“既然王爷能为王府作出如此举动,不如也帮帮妾身?今日便劳烦王爷跟妾身去一个地方。” “不去,本王还要养伤。”萧宸玖毫不犹豫拒绝。 慕南卿面无表情轻哼:“别院我不要了,这傀儡师您自己抓去。” 言罢,摆出一副爷不伺候了的脸色。 萧宸玖盯着慕南卿足足三息,最后勉强点头同意:“本王倒是要看看,王妃究竟有多大的本事。” 慕南卿心说本尊本事大着呢,你这没见识的凡人! 她眨眨眼睛,就近掏出随身携带的纸和笔,递给萧宸玖:“在捉傀儡师之前,还请王爷亲笔写下我们之间的交易内容。” 萧宸玖没接笔纸:“王妃是不信任本王?” 慕南卿心说废话,八千两银子你都要赖账,一座别院不谨慎点怎么行呢? 面对前科屡屡的宸王殿下,慕仙尊的不信任之色无不溢于言表,分毫不让:“立字据,否则免谈!” 萧宸玖大概是懒得听疯女人废话,接过笔纸三两下写好了字据。 慕南卿接过来,高调地掸了掸,随即心满意足揣进腰间。 午间,慕南卿带着萧宸玖和两个乔装打扮过的鬼卫相约来到碌盐城一家小餐馆。这里是城中不太出名的鱼龙混杂街坊,全朝所有三教九流,十之有三出自此处。 餐馆规模不大,更是与雅致豪华沾不上边,充其量也只能算作干净整洁。 慕南卿随便找了一张桌子,招呼几人坐下来。 “你们吃什么?”慕南卿一边认真看菜单,一边随口问。 “随你。”萧宸玖阴沉着脸道。 他就说这疯女人怎么会非要带他出来,原来是把他当成了捉傀儡师的诱饵! 慕南卿慢条斯理耸肩,丝毫没把宸王殿下的不满放在心上,兴致勃勃点了几样点心小菜,甚至还吩咐伙计上一壶好酒。 这副心大的模样,不像是有正事要办的人,倒是像极了来此处消遣的。 宸王殿下脸色更难看了,就连被迫坐在对面的鬼卫都感受到一股由心而发的寒意。 时间不长,东西就被端上了桌,慕南卿也不管旁人,抽出筷子,夹起一块青菜塞进嘴里,细细地嚼着,满足地点头,对着两个鬼卫说:“别光看着,吃啊。” “…夫人,我们不饿。”两名鬼卫瞄着自家王爷的脸色如坐针毡,异口同声道。 “紧张什么?有什么好怕的?”慕南卿挑了挑嘴角,“就这么点儿出息?” 两名鬼卫同时垂头不语。 他们倒不是害怕自己会被傀儡师杀掉,而是怕生萧宸玖出一差二错。 王妃叫他们来的时候曾信誓旦旦跟他们保证一定不会让王爷出事,但…这个以食为天的疯女人真的靠谱吗!? 万一王爷遭遇不测,他们死一百回也不够赔的! “萧六,你不开心吗?”慕南卿看着面沉如水的萧扒皮,没忍住想逗逗他。 “慕南卿,你很幼稚。”萧宸玖强压着被人当成诱饵的不爽,冷冷说道。 “幼稚?”慕南卿故意脸色一垮,“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哼。”萧宸玖气得头顶都快要冒烟了,冷哼一声补刀道,“幼稚的人从不承认自己幼稚。” 嗳呵。 慕南卿无奈而笑:“有人没有告诉过你,你说话很不中听?” “没有!”萧宸玖不耐烦地抿紧嘴唇,不打算再回应无聊的问题。 慕南卿眉峰微挑,探身贴近他的耳畔:“如殿下所言,说话难听的人,是永远不会承认自己说话难听的!” 两个鬼卫眼珠子差点飞出来,他们从萧宸玖出生起就成了他的护卫,这么多年来走南闯北生死相随,还从未见过自家王爷在谁手上吃瘪。 第一次见此西洋景,想笑又不敢笑,不多时憋出了两个“红脸关公”。 经这么一闹腾,原本紧张诡异的气氛不自觉间缓和下来。 “我发现不是所有鬼卫都像昨天那个木头一样不爱说话呢。”慕南卿俏皮地嘟起小嘴巴,暗戳戳观察萧宸玖的反应。 “夫人说阿三?”其中一个鬼卫笑容明朗为其开脱,“阿三脾性如此,实际上可厉害着呢!” “十一。”萧宸玖严肃地低斥一声。 鬼卫急忙收敛了笑容,老老实实闭上嘴巴。 慕南卿心里对其实力有了大致的了解。 以那根木头一根筋的性子,想要在人才济济的宸王爷手底下脱颖而出绝非偶然。 除了身怀出类拔萃的本领,慕南卿想不出第二个理由。 “夫人好像对我手下的人很感兴趣。”萧宸玖嗓音低沉陈述道。 慕南卿吃着饭菜,权当自己听不到。 “夫人,傀儡师真的会来这种地方吗?”鬼卫十一忍不住发问,偷偷观察四周也没看到什么可疑的人啊。 “会。”回答他的是萧宸玖,只见他语气悠悠,淡漠得像在谈论旁人的事,“他们不会放弃杀掉我这个落单皇子的机会。” “嘶…”十一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与另一个鬼卫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相同的打算,“附近并无异常,依属下看,咱们还是回去。” “既然傀儡师都有耐心等下去,咱们还没有吗?”慕南卿一锤定音,“坐好,别搔首弄姿扭来扭去的!” 两名鬼卫无声叹息,他们又何尝不知道傀儡师一定会来?只是为了自家王爷的安危,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冒这个险。 “听说这名傀儡师曾一度名震江湖,但愿不要让人太失望。”慕南卿双目放空看着窗外,口中喃喃自语道。 别的不说,您的宝贝一定要多带一点啊!这样本尊的买卖才够本嘛! 今日的小餐馆不知道怎么了,自打上午开始生意就异常火爆,累得跑堂小厮嗓子都哑了,脚步沉重小声骂娘。 第17章 我的雇主等不及 身处于过度杂噪的环境,萧宸玖不适应地蹙着眉,一副娇滴滴的贵公子模样。 慕南卿十分不雅地翻个白眼。 明明是个喜怒无常的混蛋,怎么受点伤就跟朵娇花儿似的? 慕仙尊还没来得及出言嘲讽他两句,门口处又进来十余人。 小厮累得满头是汗,急忙迎上去挡住他们,笑容满面建议道:“客官,看您几位也不像是缺钱的,小店人已经满了,街坊西边有家新开的‘寻味’酒楼,据说是京城酒楼的分店,不仅吃喝上佳,还售卖灵符、美人如云,不如您去那里——” “滚开!老子们去哪儿吃饭是老子的自由,轮不到你这跑堂狗来管!”为首的男人满脸横肉乱颤,一把搡开小厮,带着手下人硬挤进来。 “王妃,就是他!”十一附耳告诉慕南卿,“江湖傀儡师‘佛祖’权友,本朝通缉榜排名第四的混球!” 慕南卿难掩好奇,不经意间用眼尾扫过去,“哧”地笑出声。 这权友肥头大耳、油光满面,咧着大嘴笑嘻嘻的,深白的牙齿外露,在加上又大又圆的肚子,一眼看去像极了那些只吃香火不办事儿的大肚弥勒佛。 这算哪门子的佛祖?佛祖听了怕是要痛哭流涕大涝三年! 相由心生,由此可见这副不怀好意的奸相并非是空穴来风。 据慕南卿的了解,潜藏在本朝名振江湖的傀儡师并不少,只是此道多数以暗中偷袭为主,讲究出其不意,寻常会对人有要求,比如身轻如燕、手脚敏捷,体型如此健硕的傀儡师还真是不多见。 权友带人挤进餐馆后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很快锁定萧宸玖,径直朝他走过来:“萧宸王,在下已倾慕您多时,今日终于有机会见上一面了。” “可本王并不想见你。”萧宸玖不知在想什么,眼也不肯抬一下,恹恹道。 “宸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当初在下就说过,三年之内,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被公然无视的怒火让权友没几根的眉毛跳了跳,握紧拳头压抑心头的滔天怒意,“今日我权友,便要将新仇旧恨一并算个清净!” “你大可自戕。” “噗…” 慕南卿被口水呛了一下,咳得死去活来的,急忙捂紧嘴巴弯身低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萧宸玖嘴巴毒,只要放毒的对象不是她的时候,说话还是很中听的嘛! 不过再放任事态继续发展,恐怕要向着无法预想的方向绝尘,慕南卿将气息喘匀及时开口打断:“既是权兄,便有失远迎了。” 她用从十一嘴巴里问出来的信息迅速发挥,抬起头来潸然而笑,大大方方往萧宸玖身侧挪了挪空出半截板凳,做出一个“请”的手势:“坐,一起吃个饯行饭。” 女人的脸上挂着从容而甜美的笑容,一对俏皮的小虎牙若隐若现,清冷而带有几分恬静无害。 权友不禁晃了下神,暗叹好一位花容月貌的仙子,可惜了。 “哈哈——”权友仰面而笑,毫不推脱落座。 “老大!”身后的小弟不放心地拉住权友连连摇头。 “松开。”权友挥开手下人,不顾劝告撕开酒坛上的封,倒了一碗酒。 高手过招,讲究的是专注力和细节,互相恨不得咬死对方的仇人此刻同坐一席其乐融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经年未见的老友。 饭桌上杀机暗涌,权友胸有成竹灌一口酒,绿豆眼一眨不眨盯着慕南卿:“姑娘,知道我是来做什么的吗?” “知道,”慕南卿诚实地点头,叼着菜叶朝萧宸玖努嘴,“来杀他。” “事实上,不止是宸王殿下。”权友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用下巴示意餐馆的所有人,“这个晌午过去,这间屋子里的人一个也走不了。”也包括你。 慕南卿赞同地连连点头:“这主意不错,我在这儿。”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 萧宸玖细微地蹙了一下眉头。 两名鬼卫瞠目结舌:王妃您哪边的?不会是要临阵反水?嘤嘤嘤王爷对您不够好吗? 权友更是以为自己听错了。在他看来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在听到自己马上没命的事实还能兴致勃勃说笑的。 让猎物稀里糊涂的死掉会失去许多乐趣,权友强调道:“这里——” 他挥斥方遒指点餐馆:“除了我的人,我没打算让任何人活着出去!” “所以,我在这儿。”慕南卿加重了语气,娴熟地推开碗筷,接过布巾沾沾嘴角,口不对心问萧宸玖,“你不吃?” 萧宸玖略显不耐烦瞥了她一眼。 “唉…”慕南卿回以悠悠地叹息,惋惜道,“权兄,对不住了,本想再多与你谈谈心,奈何雇主等不及了。” 慕仙尊气定神闲扶额道:“我得尽快解决你。”万一萧扒皮嫌弃我效率低,又耍赖不给我别院怎么办? “哈?”权友一脸不可思议,回头看向他手下一众兄弟反复确认自己耳朵没问题,随即仰天狂笑,好似听到了有生以来最搞笑的笑话,半响才止住笑声,擦着笑出来的泪花喘息道,“姑娘此话,吓唬白痴都太牵强!” 事实总是令人无法相信,慕南卿面无表情:“没错,我在吓唬你。” “你就不怕?”他最喜欢猎物被吓破胆求饶的样子,如此会给他十足的满足感。 “我怕了你能放弃杀他吗?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便莫要啰嗦。”慕南卿毫不同情撇嘴道,“对于一个刺客而言,你的废话太多了。” 有生之年,权友第一次见到这般不按伦常的女人,真不知该气她的嚣张还是该笑她的愚蠢,或者佩服她的勇气。 权友“哗啦”一声,将酒坛子掷在地上,原本坐在餐馆内安静用餐的客人们竟然齐刷刷站起身,几乎同时,门外也进来一批衣着和普通百姓没什么两样的大汉。 这群人衣着各异,有一部分甚至不伦不类,但无一例外周身杀气腾腾,匪里匪气像极了恶犬碰上肉骨头。 他们是被权友提前安排在附近的死士,进入餐馆后一句话也不说,首先将门窗封得严严实实。 慕南卿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神却冷了下来,仿佛冬日里的冰泉一般寒彻骨髓:“权兄好大的阵仗啊,多大的人了,还学幼童玩聚众斗殴这一套。” 权友脸上带着喜怒交加的癫狂情绪,贼眉鼠眼怒蹬萧宸玖:“宸王殿下现在明白自己处境凶险,晚了。从你落单进入这家餐馆的那一刻起,你的命就握在了我的手里,我根本没打算让你活着离开!” 第18章 受伤 话音落,挤在房中的众死士纷纷亮出利刃,权友动作迅速,抖出袖剑直取萧宸玖面门。 他快,与萧宸玖同来的两名鬼卫更快,电光石火间按照之前的部署一前一后护住萧宸玖,一个专心与权友缠斗,另一个辣手摧花以守为攻,挡住后面扑上来的死士。 慕南卿唯恐刀剑无眼伤及无辜,旋身而起,坐到房脊梁上去了。 傀儡师多数不太擅长近身格斗,以十一的本事压制权友不是问题,而这些死士显然不正统,从他们的格斗技巧来看,大多都是被抓来凑数的三教九流,另外一个鬼卫对付他们也足够了。 慕南卿只需要等,等时机成熟,等那个令萧宸玖忌惮的危险因素到来。 她不傻,倘若这个权友这么容易就能被杀死,萧扒皮断然不会向她奉上清莲水苑作为酬劳。 萧宸玖幽深的目光追随着躲到房脊梁上的女人,不禁有些怀疑。 这副怂成一团的可怜样,越发像没人要的孔雀崽子,实在是不像是身怀绝技的妖魔鬼怪。 难道鬼怪也有这么菜的吗? 慕南卿手中攥着一把符纸,也在居高临下用余光观察萧宸玖。 满地残肢断骸堆积脚下面不改色,甚至眼睛都不眨一下,这皇家王爷不简单,不愧是喜怒无常、杀人如麻的萧阎王。 突然间,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排山倒海而至,屋顶发出诡异的“吱吱嘎嘎”,耳际的杂噪音逐渐淡去,空气中飓风刮过,传来两声“哄哄”声。 来了。 慕南卿张开眼睛,面上的呆滞一扫而空,一股脑扔出手中的纸符。 轻薄的壁画纸犹如长了眼睛似的落在固定位置,互相辉映,发出柔和的白光,结成一个简单的护阵,餐馆的气压顷刻恢复了正常。 她纵身跳下房梁,鬼影般凑到萧宸玖身侧,在后者肩膀处重重拍上两下:“萧六,管好你的人,别跟出来。” 简单交代几句,慕仙尊脚下踩着缥缈诡异的步伐向门外走去。 不像是来退魔除祟的,倒像是来凑热闹闲逛的。 有几个不要命的死士横刀阻拦,被她随手甩出的符纸拍到一边。 级别高的傀儡师多数会用邪术收服生前作恶多端、死后戾气不散的人或兽,作为自己的怅诡。 召唤怅诡属于高级禁术,要献祭自己的气血甚至寿命。这种招数纵然有点鱼死网破的意思,却同时有着凡尘之人无法抗力的杀伤性。 慕南卿爬上餐馆屋檐上,看着正在撞击护阵的巨型猪怅陷入了沉思。 巨型猪怅一下胜过一下拼力袭击护阵,灵息与诡气撞击,不间断爆发出巨大气浪,声势浩大,空气都在为之震颤。 怪不得敢扬言让当朝王爷有来无回,就凭这只猪怅,傀儡师权友至少也是雾呈境界。 只是… 慕南卿精致冷清的眉眼紧紧蹙着,眉头拧成了疙瘩。 抬出一头猪拱人家的护阵真的有礼节可言否? 四下无人,又在猪怅的障眼术法范围内,慕南卿也没了顾虑,她缓缓抬起手臂,掌心向前五指微张,掌心浮现出一枚硕大的雪晶:“生前不努力修行,行凶作祟妄图采阴补阳,死后为恶人怅,想来地府也不会收你,散了。” 柔和的白色光雾裹携着寒气,伴随着阵阵寒风呼啸凝霜,冰痕爬满猪怅周身,轻而易举制衡了它的行动。 慕南卿五指合拢,冰痕连同猪怅一同粉碎至消散。 餐馆内,以傀儡丝为武器的权友气势汹汹与十一对招,正打得难解难分时,突然动作一僵,噗地喷出一口血。 十一肯定不会放过这个破绽,一剑刺入他的右肩,斩下他一条手臂。 “啊啊啊!啊——”权友向前酿跄两步,倏地跪倒在地,发出阵阵屠猪似的哀嚎。 他的怅诡会被破了? 权友扭曲着面庞不敢相信。 本朝之内,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那位,根本不可能有人能破得了他的傀儡术。 可那位向来有名无实、不理世事,更是无论如何也不站队,怎么可能出手助这个拜金宸王? 权友的心思在刹那间瞬息万变,嚣张的气焰如冷水浇头般熄灭,只剩下了满腹犹疑。 慕南卿轻松解决了大麻烦,兴高采烈推门回到餐馆中,死士已经被全员收拾妥当,挤在角落里以手抱头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嗖—— “王妃当心!” 十一的喊声和箭簇的破空声同时响起,目标正是慕南卿的后心命门。她来不及躲闪,只能尽力往右偏身子避开要害,箭簇最终擦着她左侧肋下而过,重重钉在餐馆的墙壁上,深深没入其中。 “不准走!” 十一厉喝一声,眨眼间消失在室内,几乎是瞬间,餐馆外传来兵刃相接的打斗声。 “嘶……” 慕南卿肋下微凉,倒抽一口冷气,额头汗津津的,受伤时间短没觉得疼,是生生吓的。 尼玛的,差点步原身的后尘交代掉小命! 伸手摸过肋下,沾了满手血迹。 虽然刚才箭簇扫过没能直接要了她的命,但却在她身上留下一道深可及骨的伤痕。 慕仙尊额角青筋都在突突跳个不停,恨不能把刚才偷袭她的卑鄙小人碎尸万段。 衣裳都被划破了!这可是前日刚精工细作的冰蓝色暗花浮影绣裙!花了她不少钱呢! 还有!这衣不蔽体的,让她怎么出去见人!? 慕仙尊站在门口兀自悲伤春秋,无人看守的权友眼中精光乍现,趁人不备从头发中摸出偷藏的傀儡丝。 斯—— 极其纤细的利丝犹如毒蛇吐信,连风都没能捕捉到任何动静,悄无声息到了萧宸玖的眉心处。 这出其不意的一击,是权友最后的底牌,他没有留任何余地,目标简单明了,是奔着取萧宸玖的性命去的。 宸王殿下依旧静坐在原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对近在咫尺的危险毫无察觉。 “呼…” 慕南卿不知何时到了权友身后,面无表情对着空气吹了一口气,顺带一脚踩在权友背脊上:“老实点。” 萧宸玖疑惑地抬眸,只看到几颗白色的小冰粒。 冰霜裹携断裂的傀儡丝散落在桌上,散发着滴水成冰的温度。 宸王殿下不动声色往后避了避,看向慕南卿的神色凝重起来。 傀儡丝是特殊材质用傀儡术炼制而成,看似柔韧,实际上极为坚韧,能轻松割开玄铁。 这根丝显然是被纯粹的寒意所生生冻断,而从始至终,注意到这根丝的,也只有他自己和…疯女人。 第19章 伤愈了再勾.搭本王也不迟 “你…” “回去说。”慕南卿皱着一张绝色的脸庞,手臂横在肋下打断萧宸玖的话,指指餐馆外,“赶紧走。”尽快拟出房契转让,别忘了允诺我的别院。 在这条街,打架寻仇死生不论是常有之事,以至于发生此等规模的斗法都无人在意。不过此地鱼龙混杂,绝对不是一个王爷应该逗留的场所,几人果断拎着被捕获的权友遁了,留下一地半真半假的死士无人问津。 … 沉夜似墨,美人如月半露香肩,白色肚兜下,缠绕着厚厚的雪白绷带。 萧宸玖面沉似水,扯起被子将眼前的慕南卿从上到下裹得严严实实:“受伤了就好好养伤,伤愈了再勾引本王也不迟。” 慕南卿只当宸王殿下招阴香熏多了脑子坏掉了,靠在床头岿然不动。 烛光辉映下,女人姣好的容颜苍白摇摇欲坠,神色恹恹尽显疲惫之态。 萧宸玖站立在床边,想问的话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口。 他从袖中掏出一只小玉瓶,倒出一颗雪白的药丸递给慕南卿。 后者全身都被锦被束缚着,一时抽不出手来,只能俯首用嘴巴从萧宸玖手心舔走药丸。 温热的气息一触即离,萧宸玖仿若被烫着了似的缩回手,麻酥感自掌心蔓延,直击天灵。 这女人! 宸王爷被踩了尾巴似的蹦出三米之外。 ——这女人,这女人简直不可理喻! 慕南卿吞掉药丸疑惑地抬起头,看到的就是很大只的宸王殿下那副被调戏了的小媳妇儿模样,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的举动,懊恼地皱皱眉。 她怎么一时糊涂给忘了,这是个脑子不正常又事特别多的帝王之子,和生前玄门那些不拘小节的属下不一样。 “那个…” 慕南卿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如何小事化了。 事多的萧宸王根本没听清女人在说什么,一秒钟都没耽搁,脚下生风逃似的出了这间屋子,差点绊在门槛上摔出去。 慕仙尊悠悠地叹了口气,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清冷的眸子中却流露出生无可恋。 萧六你倒是先给我递杯水再走啊,药丸哪有生吞的?倒杯水还能累死你怎么的? 慕南卿带着怨气歇息一晚上,次日清晨萦儿早早过来伺候她洗漱穿衣,顺便带来了梦寐以求的东西——清莲水苑的所属契! 慕仙尊目视这张平平无奇的纸,差点感动哭了,兴高采烈举着纸张原地绕了一圈,欢呼雀跃的心境无不溢于言表。 她借尸还魂快半个月了,终日闷在宸王府每天疲于应付来自各方的种种明枪暗箭,还要预防萧六时不时的抽风和发难,连一个小试身手的机会都没有。 如今有了这东西,她回京城便能名正言顺搬出宸王府住到别院。 远离了萧宸玖,以后不管是想下水摸鱼还是上房揭瓦,都随她高兴! 萦儿在一旁观察主子的诡异举动,心里发凉。 王妃的病,是又复发了吗? 果然这几日的正常和睿智都只是暂时的! ——嘤嘤嘤,多灾多难又苦命的王妃啊! 小丫头满脸痛惜,眼眶通红紧紧咬住嘴唇憋着不想哭出来,却还是不可避免地溢出一丝丝呜咽。 慕南卿心说我人逢喜事你哭丧,当初怎么就一眼看中你放身边了呢? “一大早的你又怎么了?”昨天受伤的是我又不是你,要哭也该我先哭才对? 萦儿只是抽泣,不肯答话。 慕南卿只好故作矜持放下房契,指尖在上面敲击两下:“萧…宸王殿下怎么不亲自拿给我?” “奴婢并未见着王爷,是王爷身边的鬼卫阿双大人转交给奴婢的。”萦儿吸了吸鼻子,强忍满腔悲伤,“据说是王爷有要事尚未处理,故而没能亲自交到王妃手上。” 慕南卿颔首,没再多问什么。 “对了王妃,您要清莲水苑做什么?王府别庄众多,任意哪一处都比这座要好。”萦儿眼神看着桌子上的房契,更难过了,“那地方多不吉利啊!” “你懂什么?”慕南卿好整以暇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把眼泪擦擦,别哭了,莫要让人看去了说本王妃欺凌婢女。” “是!”萦儿用自己的袖子抹两下脸,毫无用处,眼泪反而更多了。 慕南卿脑仁痛,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转移她的注意:“鬼卫把房契交给你的时候有没有提到昨日行刺本王妃未遂的刺客如何了?” 提起光天化日之下躲在暗处偷袭她的人,慕南卿就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 看那个手法,明明就是刺杀原身的杀手,敢情平日里英明神勇的萧宸王,这么多天连一个刺客都没抓住? 慕南卿不禁仔细思量,究竟是没抓住,还是故意放出去打算顺水摸鱼的? 按先前小萌提供的线索,刺客是受铭远侯雇佣。而这歹人在不合宜的时间出现在不合宜的地点,究竟是一直在蛰伏在她身边,还是单纯的巧合? 亦或者,柳家和这个权友有所勾结? 最后一个猜测很快被慕南卿否定了。 铭远侯一家想要的,无非是柳霜儿嫁入宸王府,其目的只是除掉她,不可能去动萧宸玖。 “王妃?王妃!”萦儿轻轻推了推慕南卿右边的手臂,“王妃您在听奴婢说话吗?” “在听在听!”慕南卿疑惑地蹙起眉头,“你说了什么?” 萦儿:…… 萦儿贴近慕南卿耳边,压低声音道:“奴婢说:王妃,王爷召您侍寝。” 侧目看到小丫头一脸娇羞,慕南卿“啪”地一巴掌落到萦儿脑门儿上:“哪儿学来的这些不干不净的话?赶紧给我忘掉!” 自从跟了她,萦儿忽悠人的本事简直突飞猛进,甚至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要不是慕南卿知道萧扒皮看不上她,就真的信了。 萦儿委委屈屈捂住脑门,不情不愿嘟嚷着把刚才的话重复一遍:“阿双大人说行刺王妃的歹徒颇为擅毒,十一大人与其交手时不慎中招,醒来后歹徒已经不知所踪,更是无处找寻。” “十一如何?” “阿首大人已经查看过了,只是最普通的眠香,十一大人并无大碍。”萦儿规规矩矩地说道,“另外,据说昨日绑回来的傀儡师还未送到皇上面前,王爷说,王妃若有什么想知道的,可自行去问,就关在后院。” 第20章 宸王妃惩恶教学 “我不去。”慕南卿悠悠叹息,神色疲惫地扶了扶眉心,“本王妃今日还有硬架要吵呢。” “啥?”萦儿一脸难以言喻,心说王妃您这几日与人起的口角还不够多吗? “不是我想吵,”慕南卿看出了小丫头的意思,勉为其难解释一句,“是有人要来找我的麻烦。” 萦儿听得眉毛都竖了起来,仿佛下一瞬就要抄起鸡毛掸子打谁一顿似的:“奴婢就在这,看何人胆敢找王妃的麻烦?” “看~”慕南卿邀功似的拉长声调,纤细的手指指向门外,“找挨打的来了。” 萦儿下意识透过窗子循着王妃所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一张她极度不喜的脸。 居心叵测铭远侯之子,小肚鸡肠柳霜儿之兄,素有“揽星”公子之称的柳师启。 这男人的相貌说不上丑,但也绝对算不上惊艳,他的面容相对儒雅,属于越看越耐看的类型。 柳师启顶着秋日里刚刚升起的太阳,光明正大闯进慕南卿和萧宸玖的院子,带着一脸理所当然的雄赳赳气昂昂。 侍女萦儿目瞪口呆,头一次见到这么不守礼节的男人,在柳师启即将踏入房门的前一刻跑出去横身拦住他:“柳公子,此处是王妃的休憩之所,外男不可入内,请留步。” 什么? 柳师启以为自己听错了,从前偶尔见慕家那疯女人一次,她都恨不得出来跪迎,断然没有可能会将他拒之门外。 柳师启不悦地一皱眉,搡开萦儿:“哪儿来的贱婢连观言察色都不懂?本公子也是你能冲撞的?” 看这副颐指气使的模样,简直比当今皇上还威风了不止一星半点。 萦儿毕竟年纪小,被推了一个趔趄,头顶的火苗噌噌噌成倍上涨,转身捞起门边不知是谁打扫院落忘记拿走的扫帚,举起来狠狠照着柳师启的脑袋拍下去:“我说你不准进去听见没!?” 这要是让他平白无故闯进门,任由王妃有十张嘴也解释不清楚了。 竹扫帚脉络清晰,打起人来钻心的疼,柳师启被这一下拍得晕头转向,单手扒住门框才堪堪站稳:“贱婢,你找死!” 他揽星公子从小到大不论到哪里都是被周围人捧着的,还是头一次遭到无名婢子的毒打,气得脸都绿了,顾不得他这次前来的目的,挥手冲着萦儿的小脸打过去。 此举甚是粗鲁,丝毫不见闺阁小姐口中的“君子胸怀”、“如松若竹”。 萦儿罕见动手打人,慕南卿实在是觉得有趣得紧,并没有着急出去,隔着半透明的屏风看了会儿热闹。 眼下萦儿吃亏,她自然不能继续看着,随手摸起个物件对准柳师启斗大的头颅砸过去。 “王妃那是——”萦儿倒抽了一口冷气,张开的嘴巴足足能塞进一颗鸡蛋。 嘭… 沉闷的撞击声过后,柳师启不可置信地转过头,漆黑的液体顺着头顶汩汩淌下,清幽的墨香弥漫在空气中经久不散…… 慕南卿回头垂眸,发现摆置于桌案上的砚台不见了,随即浅浅叹了口气。 从萧扒皮那里收刮来的香墨,就这么扔出去了,一滴都没有了。 慕南卿啊慕南卿,你手怎么就这么欠呢,你长眼睛为了好看的吗?抓起来扔出去之前就不会先看一眼吗!? 柳师启双手抹一把脸,摸了两手浓黑的墨水,瞬间气得咬紧了牙关。 “慕南卿!”他的神情狠厉而阴毒,胸膛剧烈起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就凭你这样的疯子,也配喜欢本公子?” “你的喜欢,对本公子而言不过是罪无可恕的亵渎!” “今天本公子来找你,有两件事你得照做,否则从今往后你我恩断义绝,你再也别想看本公子哪怕是一眼!” “嗤…” 慕南卿没忍住发出一声嗤笑,用眼神询问萦儿:到底是我疯还是他疯? 清淡若雪的轻嗤,在柳师启听来就是伤心欲绝的恐惧,不由得有些飘飘然。 性情大变不疯了又如何,还不是喜欢他喜欢得死去活来,像条狗一样任由他差遣! 不识抬举的疯子,本来还想着好好哄着她做事,现在看来是没那个必要了! “第一件事,秋猎结束回京,立刻去把小萌给我请回宸王府,恢复她大丫鬟的身份!第二件事,霜儿说你敢当街给她难堪?给我立马滚去道歉,我管你是扮丑还是裸奔,霜儿的气不消这事儿就不算完!” 立在门口听清楚全程的萦儿差点气炸了肺,她家王妃是什么身份!?将军府嫡女、宸王府正妃,柳家和那个杀千刀的小萌平日里就是这么欺压她家王妃的!? 萦儿嘴唇都在颤抖,再次抡起竹扫帚打上去。 ——尼玛的,我让你不懂尊卑欺负我家王妃单纯,我打死你个鳖孙! 慕南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出房门,单手按住萦儿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 “你又打不过他。”慕南卿气定神闲挑挑眉,吊儿郎当道,“消消气,大清早不宜动火。” “王妃——王妃您别拦着奴婢,奴婢要这鳖孙好看!”萦儿拿着竹扫帚的手剧烈颤抖,气得眼眶通红唇角发白。 慕南卿接过萦儿手里的竹扫帚,不赞同地摇头,接了句牛头不对马嘴的话:“看什么看?他有萧六好看吗?” 慕南卿打量着眼前比她高了一个头的男人,动了下手腕:“看我。打人虽然不讲究时机,但讲究技巧,不能用蛮力。” 话音落,慕仙尊一竹扫帚抽在柳师启那张糊满墨水的脸上,口中轻描淡写讲着要领:“发力要集中,下手要快、稳,动作要利落、连贯,不能拖泥带水给他反抗的机会。” “就像我这样,不需要任何功底,简单又省力。” 普普通通的竹扫帚在慕南卿手中上下花式翻转,每一次动作都不落空,条条入肉,噼里啪啦的声音回荡在院中不绝于耳。 那把平平无奇的竹扫帚,在这一刻被舞成鞭影,成就了将军府嫡女该有的风采。 萦儿看呆了,忘记了生气,不可思议地吞了吞口水。 以往的王妃,不疯时大多数端着大家族贵女的雅致风范,动口不动手,她还以为王妃弱柳扶风好欺负,没想到居然…居然! 第21章 宸王妃惩恶教学(2) 虽然有点帅,但但… 萦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到门前紧闭了大门, ——但谁见过绝色佳人抡着扫帚打人!?传出去岂不太过于骇人听闻!? 慕南卿下手稳妥,每一下都能恰到好处打在柳师启没有一丝遮挡的脸上,粗砺的竹条劈头盖脸砸下来,他连张口呼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疯了! 他一边尽力闪避一边想, 这女人是真疯了! 慕仙尊面无表情,轮着竹扫帚一口气抽了不下二十余下,终于打够了,喘着粗气将扫帚扔到地上,发出“啪嗒”一声。 慕南卿后退两步由着萦儿替自己整理仪容,语气寡淡又遗憾地总结道:“看清楚了没?打人就得这么打,省时省力……唉,要不是左肩上的伤碍事,用上两只手效果会更好,学着点。” “奴婢谨遵王妃教诲。” 柳师启整个脑袋经过竹扫帚劈头盖脸地砸,已经肿了起来,打理得当的发丝乱作一团,鼻血糊了满脸,掺和着墨水,乌黑中泛着紫青。 “慕南卿你打我?你是疯了吗?铭远侯府不会放过你的!”柳师启跌坐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因为受到重击暂时失去知觉的脸,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把面前的女人活剐了。 张口间,齿间似有凉风滑进舌间,柳师启心下骇然,赶忙伸手去探嘴巴,却摸到上下两颗门牙已然不知去向。 柳师启是个极为在乎皮囊的人,此情此景下,风度被尽数抛诸脑后,发出一阵杀猪似的惨嚎:“慕南卿!你以后都别想再见到本公子!” 慕仙尊打完了人出过气,终于有心情跟他说上两句话。 她用看跳梁小丑一般轻蔑地眼神居高临下瞥视柳师启,红唇轻启:“本王妃钟情你?可叹铭远侯府锦衣玉食,竟然没有一块镜子。” 有的时候,结结实实揍上一顿,要比费劲口舌打嘴炮给出的态度明确得多:“不过玩玩儿而已,柳公子未免入戏太深。柳家昔日对本王妃的所作所为你心知肚明,如今本王妃玩儿够了,再敢私闯本王妃居所口出狂言,你知道下场。” “以后碰见本王妃,就找个你自认为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否则便拔光你的牙、剃光你的头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面若皎月身如雪,白衣金带似清风。 佳人静立此间,一眼抬眸何其幸哉,柳师启却只能感受到寒风阵阵,背脊发凉。 “可要属下将他扔出去?”一道阴沉沙哑的嗓音询问道。 “唉……”慕南卿一秒破功,扶额轻叹,仰头去看巍立于屋檐上往下看的鬼卫阿三,“我还以为你要继续看热闹。” 风光霁月的慕仙尊权当自己出手打人没被阿三看去,秉承着出色的定力,淡定摆手道:“不用。”此等败类,不值得碰脏了王爷的爪牙。 慕南卿眼尾扫向瘫在地上的柳师启,勾唇嘲笑:“本王妃听说你有个‘揽星’公子的雅称?” 女人的语气里带着揶揄,重重击打在柳师启心头:“怕不是自封的?” “噗嗤——”站在一边的萦儿没忍住笑出了声。 慕南卿白了她一眼。 萦儿自觉走上前,用足尖轻踢两下柳师启,努力学着主子的模样:“王妃好心放你一马,还不趁着她没反悔之前滚蛋?莫不是真打算让人叉出去?” 柳师启闻言慌张又笨拙地爬起来,两只衣袖挡住猪头脸,一瘸一拐往大门的方向跑。 慕南卿目送败类离开视线,缓慢呼出一口浊气,看向端坐与屋檐上的阿三:“王爷可还在忙?” “……”阿三面无表情,权当自己听不见。 慕南卿耸肩,冲着萦儿勾了下手指。 后者心神领会,走过来将耳朵挨进慕南卿,不多时,脸上露出一抹快意地笑,点头领命而去。 柳师启以手掩面藏头露尾向着来时的方向走,恨不能一步飞回自己的居所,口中疯魔了似的念叨着一堆听不清楚的话。 他来找慕南卿之前还在人前夸下海口,信誓旦旦说慕家疯子一定会以他马首是瞻,他的话就是慕南卿的圣旨! 不管是向柳霜儿道歉,还是接回小萌,都是他一句话的事儿,那疯子准会付出一切巴巴儿地讨好他。不曾想他这一去,不但没能在慕南卿身上讨回利益、找回面子,这疯子还一改常态对他大打出手,连最引以为傲的脸都打成这副模样。 来之前有多春风得意,现在就有多丧家之犬,等待他的,一定是颜面扫地。 柳师启越想越是愤慨不已,飞起一脚狠狠踢上身侧的墙壁。 该死的疯子!你等着!迟早弄死你! 嚣张的小世子萧岩诩脚步匆匆从墙角处走出来,迎面撞上举着衣袖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柳师启,被惊得往后跳了一步,厉声喝道:“慌慌张张鬼鬼祟祟!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柳老狗家的人来这里做什么? 萧岩诩想起他在烟月之地听到的琳琳种种流言蜚语,眉心不由得拧起一个疙瘩。 奇了怪了,却才偶然碰上几日前那个给他送蝈蝈的宸王府小丫鬟,想起自己跟疯女人还有旧账没算,一时兴起带着一众好玩伴,向皇帝告假一天,打算移步去六皇叔的院子,给疯女人上上眼药。 难道说疯女人真的跟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一腿?虽然他从不认为慕南卿是自己的六皇婶,但不代表她可以背叛六皇叔! 为人极度张狂的小世子爷出离地怒了!火气一上来就控制不住,手中折扇“啪”地合闭,玩味地仰起下巴:“呦~这不是咱们‘揽星’公子吗?秋猎队伍已经集合了,你怎么没去啊?” 柳师启脸色聚变。 他原本合计着将慕南卿打他的事夸大其词传出去让皇室和慕家给他个说法,却没打算让旁人看到自己这副模样,何况对方还是二王府的恶霸世子,本就跟他不对付。 柳师启久久不肯搭话,甚至没有将举过头顶的手臂放下来行礼的打算,萧岩诩就那么看着他,彻底炸了。 第22章 六皇婶私·见外男 平心而论,高贵的萧世子爷骨子看不起柳家的做派,也不屑柳师启这种人的礼节,甚至认为这人不配向他行礼,可惜人倒霉了喝水也会塞牙,他萧岩诩想针对谁,顺口就能找到一百个借口。 如果说一开始他的仇人是慕南卿,那么这会儿已经换成了柳师启,世子爷指挥一群世家少爷拦住后者:“若本世子没记错的话,铭远侯爷一家该住在西苑,你怎么会在这里?” 秋猎一众人落脚的庄子是由皇家所建造,分东西两苑,东苑仅开放给皇家,而文武朝臣则宿在西苑,无召不得私入东苑。 柳师启的去路和退路被里三层外三层封住,心里叫苦不迭,只能微微向萧岩诩弯了下身:“世子莫要动气,在下只是不慎误入,实在是不知晓此处是东苑。” “既是误入,你挡脸干嘛?有什么不能给大家看的?”萧岩诩以折扇敲了敲柳师启的手,用鼻子哼哼一声。 一众世家公子纷纷起哄附和:“是啊柳公子,我们之前又不是没见过,您也不是大姑娘出嫁怕漏了福分,莫不是真的行了什么苟且之事,不敢以面示人了?” “休要妄言!”柳师启气得咬牙,心说这群熊孩子怎能如此招人烦。 “没有做亏心事你掩面做什么?” 站得近的一个小眼睛的孩子笑得双目眯成一条缝,伸长手臂扯住柳师启的袖口,使尽浑身力气猛地拽下去。 十四、五岁的少年力气绝对不能小觑,只听到“咔嚓”一声裂帛的声音,不堪入目的猪头脸呈现在众人眼前,初晨的光线凝固了。 下一刻,少年人清朗地笑声响彻天际。 “哈哈哈…”站在萧岩诩身上的少年笑得前仰后翻,边笑边拍前者的肩膀,扯过他的袖子擦着眼泪道,“这…世子爷,咱们怕是认错人了,依我看这不是什么揽星柳公子,是半月前咱们看的那出仙人跳中的猪怅!” 萧岩诩故作老成忍着笑意,一脸嫌弃地抽回自己的袖子,将一条手帕扔在旁边人脸上:“滚,别往本世子身上擦鼻涕。” “——哈哈哈不是啊世子,是真的很像啊!寻花问柳不可取,是哪方仙子如此暴躁,生生为揽星公子易了容?” 萧岩诩一脸轻蔑道:“他本貌就丑。”毁不毁容并无本质差别,只是换个别的丑法而已,担心容颜损毁,不过是庸人自忧。 柳师启羞愤欲死,想要装作充耳不闻,这些人的话音又一直拼命在往他耳朵里挤。 以前他最喜欢旁人称他作“揽星”公子,现在却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每一句“揽星公子”,都像在讽刺他名不副实。 萧岩诩并没有太多心思与柳家的人多做纠缠,将人狠狠群嘲一顿、并且打发走一群玩伴,就脚下生风跑到了萧宸玖的院落。 宸王殿下背手立在后院中,头颅微仰凝视朗空,不知在思量什么,连有人靠近都未曾察觉。 直到林管事轻咳一声,萧宸玖才缓过神,表情淡漠看向萧岩诩:“你来干嘛?” 萧岩诩一蹦一跳凑过去,挨着萧宸玖观察几眼天空,蓝天白云晨阳当空,没见到什么值得一赏的。 “皇叔,慕…六皇婶不在吗?”他本想直呼慕南卿为“慕疯子”,想了想似有不妥,极其生硬地拐了个弯。 私下里,萧岩诩一直称呼萧宸玖为“皇叔”,而不是“六皇叔”。在眼高过顶的世子爷眼里,有资格做他皇叔的,只有眼前这个人。 萧宸玖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深邃的瞳仁隐隐呈现出琉璃色,盯着萧岩诩:“你怎么来了?” “我…我我…”小世子卡了须臾,眼珠一转笑盈盈道,“阿诩想皇叔了!就跟皇爷爷告假过来看看皇叔!皇叔您身上的伤势有没有恢复一点?” 萧宸玖双眸微眯,似笑非笑:“原来如此?” 萧岩诩彻底答不上来了,一颗脑袋不自觉垂到胸口。 他怎么敢说自己专门荒废秋猎,就是为了给他皇叔名义上的王妃穿小鞋啊? 萧岩诩悄咪咪抬眼瞄萧宸玖,发现后者依旧耐心地看着他,似乎还在等待他的回答。 慕南卿为了找萧宸玖从前院绕道后院,还没进门便听到有人在说话,内容似乎还和她有关系。 她拦住身侧的萦儿,默默站立在门口处。 自从有了上次无意间撞见萧宸玖交代鬼卫场景的阴影,这一次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直接闯进去触萧狗霉头,毕竟此次前来是有求于他。 “是真的,皇叔我没骗你,我真的亲眼所见六皇婶去酒楼私会外男!这个女人不仅毫无身为人妻的忠贞,还跟柳揽星那个混球不清不楚!” 慕南卿:“……” 萦儿眉头纵皱,撸起袖子就要跨进园门。 慕南卿急忙拉住她,微微摇头,指尖抵在唇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听。 萦儿:王妃,听墙角非君子所为! 院内,萧宸玖有一搭没一搭听完萧岩诩的长篇大论,转眼间就朝他施冷箭:“怎么知道的?” “什么?”萧岩诩一时没反应过来。 “慕南卿于酒楼私会外男,你是从何得知?” “我都说了,是我亲眼见着……”萧岩诩话到一半,突然紧紧抿住嘴巴。 然而为时已晚,萧宸玖微微颔首,语气森然道:“承认便好。” 向来以嚣张跋扈着称的萧世子爷五内生寒,心头拔凉,背后冷汗出了一层。 他怎么能一时口嗨,透露了去酒楼逍遥的事实呢? 萧岩诩酌谌着开口,还在试图蒙混过关:“皇…皇叔?” 萧宸玖神色不变,就那么看着他能编造出什么花样儿来。 “您听我解释!对!听我解释!”世子爷见此情此景急得都快哭了,一边口中慌不择言,一边不动声色往门口的方向挪,试图在萧宸玖还没发落他之前遁逃掉。 然而他敬爱的皇叔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萧宸玖抬起手,疲惫地揉着眉心,在兔崽子试图溜之大吉前冷然道:“站住。” 第23章 本王给你善后 萧岩诩条件反射挺直背脊,一双眼睛兢兢战战盯着他皇叔,不敢动弹了。 萧宸玖黑着脸渡步过来,单手拎住萧岩诩的后衣襟,拖着他往门口走。 “皇…皇叔!”萧岩诩心头骇然,舌头都要打结了,“我父王他没在东苑!” 萧宸玖想起二王爷已去了围猎场,周身气压更低了,将瑟瑟发抖的萧岩诩推给林管事:“带世子进堂内抄道德经。” 世子爷举头哀叹,林管事一本正经福了福身,精神抖擞应句“是”,拖着一脸生无可恋的小祖宗进入堂内。 藏在外头听墙角、看热闹的非君子慕南卿差点笑出声。 想不到这眼睛长在头顶上的少年竟然这般惧怕萧宸玖。 “蠢女人,进来!” 慕南卿正思量着要不要进到后院,突然被活阎王点名,惊骇之下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呵呵,很威风嘛萧宸王。”慕南卿整理一番仪容,摆出风光霁月的姿态跨步进门,用眼尾斜睨着萧宸玖,“看看给人家孩子吓得。”连我也跟着心惊肉跳的。 眼前花枝招展的女人下巴简直快要仰到天上,变着法恶心他。 萧宸玖好气又好笑,昨夜心里那点旖旎的别扭心思立马消失殆尽了。 疯女人果然还是那个疯女人。宸王殿下面无表情暗讽道:“不如王妃手段高明。” 慕南卿无辜地眨眨眼,心道这又关我什么事?甩锅也得有个由头? 萧宸玖缄默几息,突然脑中一热将嘴唇凑近慕南卿耳边,用气音调侃:“王妃可知那一百蝈蝈送到二哥府上,二哥差点打断兔崽子的腿?” 不知这家伙是不是故意的,吐字间气息皆数轻柔地喷在慕南卿颈侧,温热湿濡,后者不由得侧目。 萧宸玖俊美非凡的容颜清晰地呈现于眼前,眼下的泪痣愈发唯美妖冶。 慕南卿大大方方转过身,面向萧宸玖,多情潋滟的双眸中带着赞赏:“萧六,你眼下的这颗痣真不错。” 慕仙尊仿佛天生藏着浪荡和不羁,老老实实静立原地,一股寻花问柳的风流气韵气翩然而至。 “面若冠玉身如松,墨发青衣妖若虹。”慕南卿笑靥如花,秀手向着萧宸玖的嘴唇伸去,一副在调戏花楼男绾的派头。 宸王殿下眼睛都瞪大了,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慕南卿微凉的指尖触及萧宸玖的嘴唇,重重按下,粗暴地将一颗金贵的大脑袋推开:“不过妾身不得不提醒王爷一句,与人贴近之时应屏住呼吸,莫要失仪,平白叫人笑话还不自知。” 萧扒皮大概鲜少与人接触,不太清楚往女子颈部呼气是在传达何意。 孤陋寡闻的萧宸玖猛地背过身,脸红过耳,又羞又愤。 蠢女人!本王好不容易心血来潮主动一次,你竟然…竟然笑话本王! 不识好歹! 慕南卿对宸王殿下的窘迫毫无察觉,靠过去轻轻戳两下他的背脊:“王爷您心疼啦?天地良心,妾身绝不是故意害萧世子挨打的。”谁能想到二王爷凶残至此? ——家有凶悍的父王坐镇,世子爷玩物尚志的脾气性格是怎么养出来的? “欠债还钱,妾身那日见世子暴怒要求索赔,便…”慕南卿话到一半实在编不下去了,转而低语甩锅道,“还不是为了给你善后。” 敢情还怨我了? 萧宸玖满心不悦,气得索性小题大做:“本王听闻王妃在府中甚是清闲,日子更是过得丰富多彩,入酒肆逛花楼一样不落,不如带本王一道?” “咳…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话锋转变把慕仙尊噎了个半死,以袖掩面发出一阵剧烈地呛咳。 “不是,你还真信那孩子说的啊?”慕南卿端起桌上不知是谁倒了未饮的茶水一饮而尽,连连摇头否认,“他明显因为蝈蝈的事记恨上我了,在你面前故意挑拨离间呢!萧六我跟你说你不能这样,我帮了你那么多次,你信他不是恩将仇报么?” “王妃是当本王眼盲不曾?” “绝无此意!”慕南卿急得扯着萧宸玖衣襟去捂他的嘴,“妾身绝无此意,妾身对王爷真心永恒不变、忠贞不渝,绝对不曾背叛过您,王爷您可不能听信谗言冤枉妾身!” 毫不吝啬的彩虹屁一股脑砸过来,萧宸玖敏锐地意料到事情的不同于寻常,脸色更不好看了,阴测测道:“王妃莫不是又惹了什么麻烦给本王?” 自从他生辰宴当日这女人遇袭性情大变,已经半月多没给他捅娄子了,突然乐颠颠跑来找他,一准儿没好事。 硬着头皮对上宸王殿下寻味的神情,慕仙尊有些尴尬道出实情:“那个…今日铭远侯之子登门骚扰妾身,被妾身差人打了一顿撵出去了。” 慕南卿避重就轻,没好意思说人是自己抡着扫帚打的。 “嗯。” 萧宸玖颇为意外地点点头,心道疯女人聪明了不少:“做得好。再有下次不必顾忌,直接腿敲断,本王给你善后。” 慕南卿脸上的笑意僵了僵,又被她习惯性掩饰掉,口中悠悠道来:“柳家毕竟是一品侯,就算本质上理亏没法明着闹到金銮殿,怕也不会善罢甘休,妾身担心他们会在朝堂上引众臣之怒到王爷身上…” 毕竟皇帝不是真的看中你嘛。慕南卿在心里补了一句。 萧宸玖专注地看着女人紧锁的眉头,眼里诸多情绪翻涌成滔天浪涛,最终还是没能鼓起勇气伸出手抚开那片遮天蔽日云霞。 慕南卿看到萧宸玖嘴唇动了动,捕捉到一声微不可闻的“无妨”。 无妨,区区一个铭远侯,还奈何不了本王。 慕仙尊并没有将萧宸玖的承诺放在心上,在她看来,这只是一个被困浅滩自身难保的尘世王爷,初生牛犊不怕虎地扬言要给她这个跺一跺脚就能令整个玄修界为之震颤的玄门掌门善后。 多奇怪啊,慕南卿哭笑不得,拿腔拿调谢恩。 进门开始就在打太极,不信承诺的仙尊从身到心都淬上挥之不去的疲惫感。 她无心继续拖延,一屁股坐到地上,悠然直奔主题:“据说昨日行刺妾身的歹人还未曾抓到?” 第24章 王爷是个反派? 提起这件事,萧宸玖胸中再度腾起一股郁躁,来无影去无踪的危险贼人已然是他的一块心病。 宸王殿下阴沉着脸:“确实不曾。” 慕南卿听见这四个字不由得塌下肩膀,有气无力哀叹:“我说萧六,区区一个贼人用同样的方式袭击你的王妃两次了。” “下次说不定我就没法侥幸逃脱,您年少亡妻兆头多不好啊。萧宸玖,我好歹是你名义上的妻,你对我上点心行不行?”潜藏在暗处的歹人不知什么时侯会跳出来要了自己的命,这种感觉就像是头顶悬挂着一把锋利的刀,而绳索随时都可能断裂让她死于非命。 慕南卿极度不喜受人钳制,这种感觉让她如鲠在喉,不得不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歹徒一日不解决,她便一日不得安睡。 萧宸玖面若锅底,藏在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握紧,低沉的声音里带有几分不多见的破釜沉舟:“不会再有下一次。” 柳家,看来有必要提前收网了。 慕南卿并不解话中其意,不置可否。 傍晚时分,萧宸玖趁着光线昏暗,被鬼卫阿初悄然引出庄子,几经周转进了一家看上去规模不大的药铺。 “东家,您来了?”药铺掌柜是个笑眯眯的小老头,留着两撮挺有特色的八字胡,见了萧宸玖也不行礼,乐颠颠指了下厢房,“故人身在七层等候。” 萧宸玖道了句“多谢”,信步走向厢房。 八字胡小老头摆手,扯着破锣嗓子吟了几句诗。 暗中引着萧宸玖来此处的阿初悄无声息蹿上屋顶,在适宜的地方撬开一块砖瓦,坚毅冷漠脸上是说不出的凝重。 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萧宸玖步态平稳进入厢房内,修长的指尖在床头摸索片刻,按下一块凸起的机关按钮,一举一动都从容若常。 床尾地板“咔咔轰轰”自动开裂,露出潜藏在地底下的青石台阶。 萧宸玖短暂阖上眼眸,轻轻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时,捉起桌上的烛台,毫不犹豫挽起衣摆踩上台阶往地底下走去。 通道墙壁锈迹斑斑,空气中隐约透着一股发霉的味道,无一不在彰显此处的年久失修,于萧宸玖很是格格不入。 身娇肉贵的宸王殿下眉头都未曾皱一下,踩着台阶稳步向下走,烛光映照下时不时还能看到墙体两侧装有突兀破旧的门,每一步的落脚点都要比前一步更低一些。 不知走了多久,萧宸玖终于在其中一扇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门前停住脚步,手中烛台缓慢放于门板的凹槽处,伴随着破旧木门张开的响动,房内糟心的陈设一览无余。 萧宸玖跨步进去,正对上一张凶神恶煞的面容。 体态浑圆的权友额角染血,满身狼藉,被铁索牢牢锁于架子上,听见门响凭感觉睁开眼睛,冲着门口呲牙:“宸王殿下好生威风,平白无故让我等你这许久,别来无恙。” 萧宸玖没出声,伸手拉过一把看上去还算干净的椅子坐下,好整以暇消磨着权友的滔天怒意。 权友见怪不怪,嗤地出声嘲讽:“萧宸玖,我该说你什么好呢?三年了,你看上去仍旧这么爱装腔作势。你的庄子是走水了吗?还是一夜间丑事败露成了丧家之犬?莫不是无处可去,只好来这乌漆嘛黑的地方和我挤?” “本王来是想问你确认一件事,”萧宸玖丝毫不为所动,好像没听见嘲讽似的,目不斜视道,“得到想要的答案,本王自会派人送你回该回的地方。凡尘多勾心斗角,荒废清净之所来找本王的麻烦,简直愚钝至极。回去以后,便莫要再出来了。”就在你的地方了却残生。 “把你这副令人作呕的惺惺作态收起来!”权友被萧宸玖与世隔绝的平静激起怒火,狠狠别过头咬着后牙槽恶声恶气道,“有种你立刻杀了我,反之有朝一日,我必取你首级祭祖!” 萧宸玖依旧岿然不动,一反常态道:“今日与你一同出现在餐馆的贼人,你可知晓对方身份?” 权友戾气恒生的脸上突然露出笑容,癫狂而阴深:“别忘了,我与你早已不是同门,为什么要告诉你?” “将你知晓的事尽数告知于我,我便允诺你能全须全尾回去。”萧宸玖不咸不淡陈述事实,“入凡尘三载,造就大小惨案无数,有多少无辜之人丧命你手?你手下的亡魂既有出身寒微也有大富大贵。你该不会当真以为靠这点歪门邪道就能够顺利逃脱?另外,本王与你,从未有同门之谊。” “老子字典里从来没有‘逃’这个字!”赤裸裸的轻视令权友双目通红,沙哑的嗓音仿佛字字泣血,肥胖的肢体忍不住挣动,铁索发出哗啦哗啦的声音,“萧宸玖,你不得好死!我权友就是死了、下了十八层地狱都不会忘记你曾经对少主做过什么!你就是权势的走狗!有什么好翘尾巴的?!” 十八层地狱、权势的走狗。 权势的走狗… 十八层地狱… ——“玖儿,这道秘术束缚为师一生…一切皆是身不由己…为师…就没有为自己活过哪怕一天。” “锦儿是为师的孩儿,自小没了娘,命太苦了…为师已经对不住你师娘…不能再把枷锁绑在他的身上……拜托你…为师知道对不起你…” 恍惚间,萧宸玖又听到了那魔鬼般如影相随了三年的催命音在耳边嘶吼:“萧宸玖!你为什么要伤阿锦!他的腿残废了你知道吗!?区区名望真的那么重要!?” “心胸狭窄本性善妒!我门没有你这样的弟子!今日本座就要替师父清理门户!” 一代世人眼里如光似月的神谪就此陨落,跌落神坛,沦为所有人口中人人得而诛之的十恶不赦之徒。 亲近之人反目,口中的诛心之语化作来自地狱道的凶神厉鬼,残缺不全的面孔撕扯着萧宸玖的神精。阴骜的咒骂仿佛化作来自地府地召唤,与昔日的噩梦重合在一处。 第25章 妾身知错,妾身还敢 萧宸玖眼底迸发出明显的厌恶情愫,周身的戾气几乎实体化,握成拳的手重重捶打在墙壁上,恶狠狠吼出一句:“都给本王闭嘴!” 宸王殿下神色有些不对劲,缓缓从凳子上站起身,带着汹涌的杀意,一步一步走近权友。 有生以来第一次见着这个人的情绪变化,权友心间无比快意,禁不住兴奋地仰天大笑:“想不到一向高高在上的王爷也会露出这么美妙的神情。往日你的脾气,可是一向不屑于跟我交锋。让我来猜猜,是什么原因让你一态反常。” 权友突然聪明起来,丝毫不曾察觉自身处境的危险,丑陋的嘴脸难掩得意之色,不断发出桀桀地阴笑声以表嘲弄:“你在恐惧。你害怕今日破了我怅诡的小姑娘知晓你过去的所作所为,你怕你欺师灭祖的事情败露,这唯一一个不惧怕你的人也会远走高飞。” 权友自以为窥探到什么不得了的惊天秘密,纵使深陷囹圄也消磨不掉他的优越感:“萧宸王,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卑微的时候。可惜,他们看不到…” “是么?” 萧宸玖在权友面前站定,终于开口,语气却出乎意料地平静,抛开浑身的杀意,宸王爷整个人都是无波无澜的,嘴角甚至噙着一抹笑,突然伸出手擒住权友肥胖的脖子,五指缓缓收紧:“你该不会当真以为,本王在同你商量?” 宸王殿下生来就是个不懂什么是妥协的人。他之所以没有一开始动用强硬手段,一是心情不错认为没必要,二是为了尽快问出那个袭击他王妃之人的下落。 这个权友就算是蠢,也多少会知道点什么,萧宸玖认为他的交易条件公平公正,可不怕死的人总要想方设法磨光他的耐性。 既然如此,倒也怪不得他宸王狠。 权友被萧宸玖掐着脖子,整张脸不多时憋成了猪肝色,强烈的窒息之感充斥着他的神经,消磨着他的神智。 在这一刻,得意忘形的权友才深刻感受到死神到访的恐惧,霎时如雨下。 逐渐模糊的视野里,宸王面容冷峻异常,浑身杀意恒生,权友肝胆欲碎想要呼喊,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胸中的氧气愈发稀薄,权友脸色由紫转青,最后迅速灰白下去,眼神也暗淡无光。 萧宸玖在他即将逝去意识的前一刻放开了钳制,不管权友拉风箱似的濒死重喘,语气阴沉而悠然道:“本王最后问你一遍,行刺之人究竟出自何处?” 宸王爷抽出帕子,从容优雅地擦过每一根手指,好整以暇睥睨权友。 他的语调称得上是婉转而柔情,却令权友浑身上下都激灵灵起了好几层鸡皮疙瘩,原本畏惧的神色变得呆滞,下体一股热流悄然淌至脚下,腾起难以言喻的气味,低低说了句什么,便没了下文。 萧宸玖难掩嫌弃,以袍袖掩住口鼻,后退一步。 …… 半月为期的秋猎转瞬间而过,临打道回府前夕,伴架在皇上身边的陈公公来到萧宸玖的院子,传他去面圣,同时还不忘重点带上意图溜之大吉的慕南卿。 慕南卿重重抖几下衣摆,向萧宸玖表达自己的不情愿,后者只是看了她两眼,一句话都没说。 走在去皇上院落的路上,萧宸玖一如既往沉默寡言,慕南卿心中郁闷难掩,开始变着法儿地从陈公公嘴里套话。 “陈公公,不知皇上召我和王爷所谓何事?公公可否提前透露一二?免得一会儿无意间冲撞圣颜。” “皇上为父母者慈心,想来是挂念王爷伤势,故而召见。王妃莫要忧心,老奴猜皇上十有八九是想与您和王爷谈论家常。” 老奸巨猾滴水不漏,慕南卿面上无异,唇角微扬露出纯良的笑容,做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如此便好。陈公公,皇上近来龙颜可悦?” “悦!”陈公公眉开眼笑的,“三皇子殿下在围猎场猎杀三头鹿一头熊拔得头筹,皇上高兴坏了,拨了蜀羌园给三殿下做宫外府邸。那个熊肥硕的呦!可惜王爷您没在场,否则以您的本事,定也能拿到不错的名次!” 萧宸玖丝毫不上套,宠辱不惊摇摇头:“如此恭喜三皇兄了。本王不擅骑射甘拜下风。” 陈公公脸色变了变,不再多言。 不多时,几人逐步靠近皇帝的院子。 陈公公向院里福身:“皇上在锦园等候二位,老奴不便入内,王爷王妃自行进去。” “多谢公公。” 慕南卿道了谢,与萧宸玖一前一后走在石板铺成的小径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慕南卿双手交叉放于脑后,睁开一只眼睛观察萧宸玖的反应,“我有预感,冲着我来的。” 听听这矫揉造作的语气,摆明了明朝暗讽,萧宸玖差点气笑,实在不愿意理会这种明显到需要自己捡起来钻进去的圈套。 “好不容易秋猎结束,一举一动终于不用被盯梢,又被更大的麻烦找上门,这日子没法过了。”慕南卿跟在萧宸玖身后锲而不舍地哀叹,“八成是冲着我来的。可能是暴揍柳揽星那事儿东窗事发了!” 慕南卿掩面假泣,有恃无恐:“吾命休矣,王爷,见了皇上您可要向着妾身呐!” 萧宸玖本不想理会这个戏成精的女人,但无意间瞄到她假哭的模样不由得来了兴致,驻足压低侧目道:“王妃不是一向自诩本事通天,想来定是有一身神通,怎会用得着本王?” 慕南卿眨眨眼睛,摆出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眼中噙着泪控诉道:“妾身能为王爷以身犯险,王爷对妾身好生无情!果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萧宸玖头皮发麻:“知道错了?” “知道了。” 萧宸玖看着女人那张明媚的容颜,有些不确定她说得究竟是“知错”,还是“找死”。 “再有下次,还打不打?” “打啊。”慕南卿毫不犹豫回答道,一脸这还用问吗的神情,“那样的人渣浪荡子登徒子生来不就是给人打的吗?” 明知故犯屡教不改的回答大大满足了宸王爷,不愧是他娶回来的女人。 第26章 东窗事发 宸王殿下满意地点点头,轻咳一声:“待会儿皇上问话,你只管装傻就行,谁要赏你什么,你只管收着。”其余的交给本王,给你连本带利讨回来。 “嗯嗯。”慕南卿心不在焉应和着,她昨晚夜观星象,紫薇星发暗,想来过不了多久,这天下便要风云变幻了。 不理世事的仙尊注视萧宸玖挺直高大的背影,心中盘算着其中有这位王爷的多少手笔。 一直到跨进祺园,两人很有默契地谁都没再开口说话。 “祺园”是别庄的一处露天花园,里面琳琅满目种满各种各样的花,以先皇后名中的祺字命名,同时中心之地栽种着一棵木槿花树,看上去大概有五六年的样子,树下有坟茔,立着一块“亡妻叶祺槿”的墓碑。 此处,是本朝先皇后、萧宸玖生母的埋骨之地。 明媒正娶的正宫皇后不被供奉在皇家的灵堂受后人香火和祭拜,反而葬在远离京城荒无人烟的庄子中,也是匪夷所思。 慕南卿窥探其因果,暗暗叹息,替这位皇后感到不值。 这个季节,木槿花树上的花儿已经落尽,只剩下满树郁郁葱葱的叶子,叫他们过来的皇帝不在这里,跪在墓前的只有一个年轻的男人。 此人身穿一袭黑色绣竹缎袍,满头墨发束成干练的高马尾,眉宇间是掩饰不掉的肃杀之气,正是二王爷萧御轩,萧宸玖同父同母的亲兄长。 见到弟弟,萧御轩脸上冷硬之色淡了些许:“小玖来了?” “皇兄。”萧宸玖简单行礼,“父皇在何处?” 慕南卿则大赖赖站在萧宸玖身侧,微微点头示意,丝毫没有要施礼的意思。 既然她是疯子,那就要疯得彻底一点、乖张一点。 “在后堂。”萧御轩诧异地看着慕南卿,阳刚的眉眼露出几分疑惑。 萧宸玖面色如常,淡漠解释道:“她向来如此,二哥莫怪。” 二王爷很好说话,看向慕南卿的眼神温煦而和善,一点都看不出他是个会一言不合追着自己独子跑三条街的严父。 慕南卿眼皮抽搐两下,绷着脸不说话。 萧御轩哑然失笑:“既是弟媳,为兄又怎会有责怪的意思?”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一只玉质手镯,用帕子包裹半边递给慕南卿:“快拿着,二哥从你嫂子嫁妆里选出来的。” 慕南卿眼神轻飘飘从镯子上略过,只一眼就看出是质地上好的羊脂玉。 这样质地的镯子,别说是在尘世,她做玄门掌门的时候也没见过几样。 但慕南卿没伸手去接。虽说萧宸玖事先说了不管谁赏什么都要她接着,可…这是个镯子呀。 在尘世间,长辈赠镯子是寓意小辈琴瑟和谐,男子赠送女子镯子是代表倾慕和承诺…… 慕南卿头皮发麻,果断转头,将麻烦推给萧宸玖。 向来以小气着称的萧宸玖倒是毫无顾忌,拿起镯子塞进慕南卿手里:“二哥给你,就收着。” “多谢二哥。”慕南卿捏着镯子揣进衣袖里,默默退后,把兄弟俩的谈话空间腾出来。 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贴在她的肩头,同时一股难闻地气味钻进她的鼻翼。 慕南卿头皮一麻,浑身僵硬目光向下瞄去,不出所料是个七窍流血的小诡。 小诡耷拉着一条血红血红的舌头,几缕碎发乱糟糟糊了一脸,青灰色面庞血迹交加,头颅与身体相连仅靠一层皮肉,脖骨已被分离,是生前致命伤,切面咕嘟咕嘟往出冒血,辨认不出原本的模样。 最过分的是这货就趴在慕南卿肩膀上,还张口冲她的脸吹气。 呕—— 慕南卿满脸苍白,差点被这玩意熏吐。 看着不远处交谈甚欢的兄弟二人,满肚子坏水的慕仙尊脑中灵光乍现,心生一计。 她忍着恶心将肩膀上的小诡摘下来,快步走进萧宸玖,口中还不忘调笑:“王爷,妾身这儿有个好东西。” 萧宸玖回眸微微蹙眉,就见女人纤巧的小手拂过他的衣袖,然后扬长而去,坐到木槿树另一端去了。 宸王殿下用半个眼睛斜睨衣袖处的不明物体,暗中将后牙槽咬得咯咯作响,蠢女人你是愈发胆大包天了! “小玖,怎么了?”萧御轩见弟弟脸色铁青,不明所以地关心道,“伤口还没痊愈?还是没睡好?” “没有。”萧宸玖努力装作对挂在衣袖上的东西毫无察觉,说出的话却依旧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 一般而言,凡人是看不到诡这东西的,而像这类把自身弄得特别恶心的诡怪一般等级很低,并不具备直接伤人的能力,就算被缠上也无伤大雅,只待时机一道,就自行烟消云散了。 一炷香时间后,皇上终于姗姗来迟。 他先是带着几人祭拜了先皇后,然后差人搬来一张矮桌四个板凳,招呼两个儿子一个儿媳坐到木槿花树下。 简单寒暄几句,皇上用询味地眼神看着光明正大抠手指的慕南卿:“朕昨日闲来无事,听了一桩趣事,宸王妃可知晓朕听到了什么?” “儿臣半月以来一直待在院中不曾出门,尚且不知皇上所指趣事。”慕南卿诚实地答道。 皇上重重哼了一声,倏地板起脸:“你不知道?敢情柳家公子那脸不是你打的?” “柳公子?”慕南卿眨着眼睛做出冥思苦想地样子,茫然道:“儿臣是差手下丫头打了一个私闯儿臣院落的登徒子,并未见过什么柳公子。” 看着慕家疯子一副心智未成熟的孩童模样,皇上怒气愈发不打一处来,刀子眼投向萧宸玖:“老六,你正妃打的可是铭远侯的公子,让柳家在朝堂上脸往哪儿搁?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 “回父皇,当日本王在场,卿卿确实只差丫鬟打了一个闯进儿臣院中无理取闹的三教九流。”萧宸玖语气淡淡,撒起谎来天衣无缝,“这事怕不是个误会,还请父皇明鉴,还卿卿一个清白。” “你!”皇上被这两人一唱一和差点气背过气,喝了萧御轩递过的茶水才勉强缓过一口气。 他若是再执意指责慕南卿打了柳师启,就等于亲口承认柳师启是私闯旁人妻室宅院的无理之徒,如此定会让铭远侯府沦为众矢之的,于平衡朝局不利。 第27章 王爷要纳妾了? 皇上沉吟片刻,眼珠子轱辘辘转,目光再次转向萧宸玖。 “老六。”九五之尊板着一张脸,“朕上次同你商谈之事,你考虑的如何了?” “父皇,儿臣…” “那东蒂三公主国色天香,你看不上也就罢了,朕不逼你。”皇上没有给萧宸玖作答的机会,接连苦口婆心算计道:“只是宸王妃心智尚未成熟,王府人多事杂恐怕应付不来,老六毕竟是男儿,终日参与内宅事传出去到底是不好听,依朕看,不如趁早纳侧妃入府中,协理慕氏整顿王府。” 听听,这都是人话吗? 坐在一旁的萧御轩脸色猛地变了,率先起身向皇帝作揖道:“父皇万万不可。六弟与弟妹成婚时间尚短,要如何向弟妹母家交代?父皇作为九五之尊、万民之主,断然不可失信于臣子,六皇弟娶妻便娶侧妃,您让慕家会作何感想?” “朕是皇帝,一言九鼎,何须向旁人交代?”接二连三的忤逆让皇上眉毛都立了起来,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铭远侯之女柳霜儿天资聪颖、贤良淑德哪一点不比宸王妃强?年纪也与老六相仿,定然能伺候好老六。” 慕南卿低头抿口茶,静默地听着,没着急插话。 正妻娶回府不足三月,纳妾等同于在扇妻室的耳刮子,何况指定侧妃还是与她结了大梁子的柳家女,如此一来,她讨不到便宜,萧宸玖更是会直接失去慕家的支持。 慕南卿暗暗叹息,好个一箭双雕,可惜了,她已经不是那个任由所有人揉圆搓扁的慕南卿了。 平心而论,她对王妃不王妃的身份不感兴趣,除去这具身体的恩惠,她慕仙尊与尘世并无瓜葛,就算是被休也无伤大雅。 一朝苏醒负着灭门的血海深仇,可没有多少功夫和小气啦的凡人谈情说爱。 之所以暂时还留在这个人身边,无非是想借别院的地脉灵气恢复实力。玄门之人不欠情,三番五次出手小助萧宸玖,也只是为了却因果。 萧宸玖气得脸都黑了,暗自瞥向心思明显飘远了的疯女人,搞不懂她这个时候在琢磨什么。 原本想冷漠拒绝的萧宸王妖孽的面孔突然露出一丝笑意:“孩儿与王妃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夜夜笙歌之际,并无纳妾的心思。侯府嫡女娇贵,唯恐招待不周,还请父皇收回成命。” 正想撇清关系的慕南卿笑靥如花,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狠狠拧了口不择言的萧宸玖一把。 尊贵的王爷不由自主一皱眉。 皇上威严的面孔更阴沉了,指尖哆嗦地指着慕南卿:“这个疯子,嫁入你府中没几天,就将王府内宅搞得鸡飞狗跳,这样的人娶来何用?焉配为妃?” 话音越说越刺耳,慕南卿耐心逐渐消磨殆尽,微微眯起双眸,眼底寒意上涌。 什么时候一介蜀中枯骨,也配在本尊面前指手画脚了? “皇上,儿臣嫁与王爷,奉的是圣旨。”慕南卿终于抬眸展颜而笑,只是笑意并不达眼底,光明正大对上皇帝轻蔑厌恶的目光,“您方才所言,莫不是在打自己的耳刮子。” 慕南卿扑闪着蝶翅般的睫羽,三言两语把九五之尊噎得一愣一愣的:“恕儿臣直言,您这记性未免差了些。您过度满足于现状以至于见识短浅,井底之蛙走不远。”毕竟你最钟爱的嫔妃联合你忠诚的属下已经将绿色祥云牢牢贴在你头顶,而你还浑然不觉。 “朕乃九五之尊,曾受仙家指点!”皇上脸色飞快变了变,随即又恢复正常,冷哼道,“这天下是为朕而生,不论发生何事,朕都会牢牢坐稳朕的龙椅。老六,管好你的王妃,别在朕跟前疯言疯语!” 萧宸玖一声没吭,起身抖两下袍袖,不经意间将扒住他袖子的断头小诡甩到皇帝头上,拎起疯女人的腕骨大步流星离开祺园。 慕南卿嘴角抽搐,心说好一出“父慈子孝”,虽然你是无意的…… 一场阴谋裹携着诡计不了了之,慕南卿被萧宸玖一路半拖着跨出祺园门,后者压根儿没有要放开她的意思,风驰电掣健步如飞,可怜绝世佳人慕仙尊,要小跑着才能勉强跟上…… 她边勉力跟随,便用半个眼睛小心翼翼瞥一眼萧宸玖,收入眼底的是暴虐宸王暴风雨前夕的阴间脸色。 呦呵? 慕南卿脚下动作一顿,被姓萧的拽了个趔趄。 这下心里更是疑惑了。明明来时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会儿又开始阴晴不定了?难道是在怪她搅和黄了他娶侧妃?不对啊,明明是他自己说不娶的啊… “萧宸王,咱们商量一下!”慕南卿连续甩了两下也没能挣开萧宸玖的钳制,只能被迫跟着他往前走,“王爷…不,殿下…殿下——萧六!”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萧宸玖终于站定,用看死人的目光盯着罪大恶极的女人:“慕南卿,你叫本王什么?” 咬牙切齿地语气。萧宸玖极少叫她全名,突如其来的压迫感让慕南卿神色有些恍惚,仿佛前者说的是“给本王斩了她”。 慕仙尊身上的气焰不知不觉弱了下来,颤颤巍巍吞了下口水:“夫…夫君?” 萧宸玖:…… 宸王殿下脸色由阴转晴,轻咳一声,放开慕南卿的手,转过身去率先走开。 走了几步,没听到女人的脚步声,不由得带着三分烦躁回头去看。 慕南卿站在原地,神色显得有些茫然。 萧宸玖气笑了,搞不懂这个女人在纠结什么,不愧是个疯子:“跟上。”你就算赖在这儿不走,本王也不会抱你的。 慕南卿撇撇嘴,缓步跟上去,她观察者萧扒皮突然正常的神色,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坏。 “刚才我真不是故意的。”慕南卿露出一脸乖巧地笑容,“咱们打个商量,回府你尽管去铭远侯府提亲,其他事交给我,不管是红烛暖帐还是操办酒席,我保证认真对待、一丝不苟,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对外就宣称我的意思,保证慕家不会为难你可好?” 归根结底还是得怪你不诚实,明明这么想娶,还非说不要,啧,别扭的男人。 第28章 引起怀疑 萧宸玖猛然驻足,刚被安抚好的脾气又上来了,岔怒又不可思议地看着慕南卿,一字一顿道:“本、王、不、想、娶。” 疯女人爱之奇、情之诡让他忍不住愤慨,山盟海誓挂在嘴边,口口声声说唯爱他萧宸玖。 宸王殿下自诩孤陋寡闻,胸口因为无法名状愤怒剧烈起伏,他就没见过任何一个女人巴不得把心爱的夫君推出去。 并且看她那副大度又的得意洋洋翘尾巴的模样,压根儿不知道错在哪里。 “我懂我懂!” 慕南卿对萧宸玖的怨念浑然不觉,连连点头,一脸我都知道的表情,振振有词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是个男人都爱美人,这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的? 慕仙尊不禁反省自己久居玄门不懂凡尘世事,怎么能让堂堂宸王爷吃斋这么久?荒唐…… 萧宸玖满脸黑线,彻底气到没脾气,心道你又懂什么了? 他直觉女人说不出什么顺耳的话,突然抬手抵住她的脸,露出温润和煦地笑。 宸王殿下生了一副俊美无双的面容,情意绵长的笑意最先从眸中绽放,眼底仿若星河汇聚、流光璀璨,并逐渐蔓延至整个面部,其过程仿若春暖花开,点缀于眼下的泪痣被浸了蜜:“慕南卿,你还真是无私。”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仙尊觉得眼前柔情似水的男人笑容中带着阴深之感,自谦地别开头躲掉他抵在自己唇上的手指:“还好啦,壮大王爷内宅,实属妾身分内之事。”就莫要夸我贤良啦。 萧宸玖眼前闪了两下金花,差点吐血,捏着慕南卿下颌骨的手指倏地收紧:“你敢操办试试,明年份的月例都别想要了。” 慕南卿不由得一皱眉:“不至于?你堂堂王爷这么小气?” 脸颊刺痛,慕南卿心下岔怒,用“不识好歹”地眼神瞪视萧宸玖。 宸王府看上去明明不像缺钱的样子啊,怎么萧宸玖就这么抠呢?多个侧妃就要扣光她的月例?究竟是有多不待见她?! 慕仙尊懒得与阴晴不定的混蛋争吵,垂下眸子不再作声。 ——爱怎么扣就怎么扣,她淡定地想,左右我又不缺你那点银子。 宸王殿下思维的显然没跟他的王妃在一条路上,无论如何也想不出“不娶侧妃”和“小气”有什么关联,听闻女人莫名其妙的话,只是恹恹冷哼:“本王就是小气,你奈我何?” 尼玛的,你小气你光宗耀祖了是? 屡次被嫌弃的慕仙尊仿若一只塞满火药的小炸药桶,为了避免爆打当朝王爷给自己找麻烦,用力挣开钳制她的爪子拂袖而去,不染一丝纤尘,将很大只的宸王殿下远远甩在后头。 打道回京的路上,慕南卿照例乘坐马车,萧宸玖依旧骑着高头大马与皇上和众皇子同行。 慕仙尊闭着眼睛,白皙的脸蛋上是几道泛红的手指印,努力忽视脸对脸盯着她的鬼卫阿三,白皙的手指轻轻磨砂早晨萧御轩赠给她的羊脂玉镯。 “我说,”慕南卿睁开半只眼睛,瞥一眼阿三后又闭上,有气无力道,“你都不用眨眼的吗?” 梅开二度没得到回应。慕仙尊一度想要抓狂,在杀了眼前人寻清净和继续忍受两者中权衡许久,理智重新回炉选泽后者,只当车内无人,凝神思考最近发生的事情。 今早皇上的反应慕南卿心下了然,困扰了她很多天的谜团终于迎刃而解。 她的猜测是对的。什么本朝禁止怪力乱神,分明是怕丑事败露,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埋葬萧宸玖生母的祺园施布着通天阵。 以阴铸阳、以命炼鼎,即为逆天改命,是为玄门三大邪术之一。 将两个相爱且有大造化之人的命格以外力强行合二为一,作为生者的一方,将身居人上前途无量,而死者一方,则以魂坠尸骸永世不得超生为代价。 在这座大阵中,先皇后叶祺槿就是那个亡者方,而生者方是谁显然不用多说。 令慕南卿在意的是,通天阵此术阴邪冷僻,能够完美施展并驾驭的人,整个玄修界也就只有那么几个,皇上背后必然是有玄门势力在支持。 会是他们吗? 慕南卿玉指无意间抚过眉峰。玄门遇难、借尸还魂、无形杀手、改命邪术……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仿佛都成了棋子密布棋局,看似平静,实则杀机涌动,每动一步都危机重重,而目前看来,铸局之人眼中那个破局的人显然还不是她。 呵… 慕仙尊睁开双眸,发出一声意味不明地轻嗤。 很好。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把本尊当棋子推动,很新鲜。 女人娇美的面容布满寒霜,一双多情的眼冷意恒生,端坐在对面的鬼卫阿三心里不由得打了个突。 依他拼过刀山火海历经生死磨难跟随在主子身边多年的经验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位疯傻的世家小姐能拥有的眼神。 这双眼睛带着蛊惑决绝,就像深陷囹圄仍在找寻乐趣、静待时机随时准备反杀的造物神。 清冷薄情的目光望向他的时候,会给人一种被审判的错觉,可怕程度不亚于王爷。 旅行途中免不了舟车劳顿,何况这是一味赶路,疲乏异常的慕南卿根本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怀疑,垂着眸子默默掀开华帘,百无聊赖去欣赏沿途的风水民情。 一路无话,驱车进入阔别半月的宸王府时,天色已经略微发暗了。 慕南卿一改在马车上的昏昏欲睡,神清气爽站在凝露院的院子中,指使萦儿进屋里收拾行囊软细。 院内丫鬟个小厮排成三排,规规矩矩垂头站着,不明所以地等候差遣。 萦儿心底不解自家王妃葫芦里卖的是哪朝灵丹妙药,又不得不听从指令,一边指挥下人手脚麻利收拾物什,一边脚步匆匆跑出来问慕南卿:“王妃,好端端为什么突然收拾行囊?” “搬家。”慕南卿挑眉揉揉萦儿的头发,豪言壮志道,“收拾好了就放地上,都拿好贴身衣物,其他东西等明天一早用马车载过去。” 搬家?她跟在王妃身边这么长时间,可从来没听慕南卿念叨过这件事。 萦儿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搬去何处?阳宅挪动是要讲究良辰吉日的。” 第29章 妾身给佳人腾地儿 在她看来,王妃与王爷感情如胶似漆,是不可能存在任何矛盾的,所以不是回娘家,难道是…… 小丫头的脸霎时蒸红了,眨着一双兴奋的星星眼看着慕南卿,结巴道:“难…难道——王妃要搬进宸熙殿了?” 哇呀呀!王妃王爷要同房啦! 呀哇哇!王爷王妃终于同房啦! 可喜可贺,可喜可贺,感谢本朝所有列祖列宗庙宇道观阿尼陀佛! 慕南卿面无表情凝视可爱的小丫头,有些犹豫要不要现在就告诉她真相。 满肚子坏水的某人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不是搬去宸熙殿。”慕南卿故作伤怀叹了口气,仰头望天衬托出无奈又悲凉的意境,“王爷不喜我,不允许我在府中叨扰碍眼,咱们是搬去清莲水苑。” “哦!”听到不是宸熙殿,萦儿略有些失望。清莲水苑是哪个?王府里有这个院子吗?可怜王妃一片真情,换做哪个男人不得恨不得捧在手心呵护?怎就她家王爷这般绝情? 慕南卿默默后退两三步,静待反射弧很长的小丫头读条完毕。 果不其然,伴随着站成排下人们的抽气声,萦儿终于想起前几天王爷差鬼卫阿首递到她手中的房契,平底炸雷的哀嚎声再度响彻凝露院。 王妃疯了! 王妃她又双叒叕疯了! 慕仙尊赶在萦儿开口质问前以袖掩面瘫坐在地,顾影自怜道:“本王妃这不也是没办法嘛!萧宸玖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他马上要娶柳家女进府中当侧妃了,偌大的宸王府,哪里还有本王妃的容身之所呢?与其遭人厌弃被迫离开,倒不如识趣一点佳人腾地儿,也好留得我将军府后裔一脉骨气!” … 宸熙殿,侧卧在塌上看账目册的萧宸玖突然打了个喷嚏,守候在侧的林管事急忙抄起薄被搭在他的身上,口中叨叨着:“秋日晚间天凉,殿下要当心尊体。” 萧宸玖无甚在意,眼睛一直看着手中的账册:“王妃当真是这么说的?” 悄然无声倒挂于屋檐上的阿三连连点头。 林管事额角霎时布满了冷汗,僵硬道:“王妃…她年纪小,不诚实在所难免,王爷日后好生教她便是,莫气…莫气。” 萧宸玖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不明所以地笑意:“口是心非的女人。” 阿三和林管事互相对视一眼,都用很奇怪的眼神盯着他家王爷看。 “林管事,将清莲水苑侧殿打理干净。” 萧宸玖随手将账册扔到一边,吩咐道:“本王要搬过去小住一段日子。” 林管事看着外面的天色愣了愣:“王爷打算何时搬?” “本王今夜便去那处睡。”萧宸玖撑着软塌起身,语气里有着几分来路不明的期待,“明日再搬东西。” 林管事看向一脸面无表情地阿三,用眼神询问:王爷是不是生病了? 阿三见怪不怪,沉默用坚定地眼神告诉林管事:殿下近来身体很好。 林管事更惊骇了,慈祥的老脸罕见地呈现出菜色。 被王妃这般污蔑还能笑得出来!? 还要荒废王府搬去别院?! 莫不是疯病也会传染!? 纵然心里百般无解,林管事仍旧以泰山压顶临危不乱之风面无波澜应下:“是,老奴这就安排人去,保证王爷到的时候房中焕然一新!” “嗯。”萧宸玖心情愉悦地答应,想了想又叫住林管事补了一句,“正殿也收拾一下,不用换装潢,别让人看出打理的痕迹,再叮嘱院里的那些个东西都收敛一些,别一到夜里就满院乱蹿。” “好的。”林管事笑眯眯地应下,“老奴亲自去叮嘱,保证不会吓到王妃。” “不。”萧宸玖头疼地揉揉眉心,摆手一本正经道,“本王是忧心那些个东西有危险。” 林管事眼皮抽搐了一下,应道:“是,老奴明白。” 完了完了,这疯病真的会传染,连王爷都不正常了! 趁着日沉西山,沉夜初临的节骨眼,慕南卿带着萦儿以及一众战战兢兢地丫鬟婆子小厮就着微弱地光线抵达了清莲水苑。 与上次不同,这次横贯于上空的阵法并没有阻拦人进入,十几个人顺顺利利入住成功。 灵气充裕而纯澈,慕南卿坐于正殿的卧室发出一声舒服地喟叹。 觊觎了一个月的东西,终于住进来了。 感谢萧宸玖,谢谢萧扒皮。 想到从今天开始,终于不用时刻提防那只喜怒无常的萧狗,慕南卿心情更舒畅了,连看向萦儿的目光都带上了一股母性的光辉。 果然占便宜使人心情大好,越是期待久了的东西拿到手越有成就感。 萦儿将带来的茶具摆放于桌子上,一边在慕南卿看不到的地方暗戳戳掉泪。 今夜,她不会去睡觉,她要一刻不离守着王妃,纵使她不会是邪物的对手,也断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王妃被那些个东西蚕食。 不就是一条命吗?为了她的王妃,她豁出去了。 慕南卿缓步走过去,就看见萦儿一脸大义凛然的悲愤,差点没忍住笑出来,以手指掩住嘴唇堪堪止住笑意:“萦儿啊。” “王妃!”小丫头抽噎起来,抬起一双泪莹莹的眼睛,一把搂住她的腰,“好歹您也是出自将军府门第,王爷他怎能如此待您!” “成婚不足三月便纳妾,还将您驱赶出王府,扔到这是非之地……呜呜呜…这不是摆明了要逼死您!” 慕南卿:…… 英勇大无畏的慕仙尊沉默了,好看地眉头皱得死紧。 刚才为了避免盘问自导自演了一出戏,没想到非当事人当了真。 看着萦儿哭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慕南卿不得不重新审视自己,戏是不是有点过了? 这…这让她怎么圆呐! “别怕。”慕南卿试探着伸出手,轻轻按在小丫头的背脊上,胡乱地呼噜两下,“有本王妃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会平平安安的,本王妃护你如何?” 萦儿的哭声更刺耳了。 慕南卿脑壳痛,恨不能一巴掌打死半个时辰前谎话连篇的自己! “那这样。”精神恍惚的慕某人实在没办法了,“你的月钱翻两倍好不好?只给你一个人涨,别跟其他人说。” 依旧没起作用,小丫头简直成了一只无情的泪水猛兽,直把风光霁月的掌门大人哭得一魂升天、二魂涅盘。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第30章 王妃害人了? 日上三竿,清莲水苑正殿卧房内,慕南卿懒洋洋地翻了个身,把萦儿环在自己腰间的手摘下去扔一边。 暖帐轻荡,慕南卿困倦地支撑身体坐起来,有点不想睁眼。 昨夜这小丫头哭嚎了半宿,非说卧房当中有鬼怪潜伏,尽职尽责守着她不肯回房休息。 慕南卿无法,只能暂时准许这丫头与她同睡,分走她半张床。 小丫头眼下布满青黑,慕仙尊没舍得吵醒她,尽量放轻动作下床,从架子上抻出一件外衣披到身上,半睡半醒推开了房门。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那天来踩点隐约看见后院有一处露天灵泉来的? 终于脱离宸王府,精神彻底放松下来的慕南卿神游天际,缓步朝着后院走去。 梦游似的穿过门栏,走到池边,褪去外衣,脱下中衣。 当她扒得只剩下肚兜,余光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轮廓。 此人面貌极其妖孽,墨发披散着垂入雾气蒸腾的泉水中,赤裸着的上身线条匀称极其漂亮,背靠池壁,面容恬静到让人不忍心打破这份唯美,双目轻阖似乎是睡着了。 “萧宸玖?”慕南卿发出一声诧异地惊叹,“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她前后看了看,她这也没在宸王府啊。 “嗯…”宸王殿下闻声醒来,纤长的睫毛轻颤两下,睁开眼睛。 “等等等——”慕南卿心下骇然,捡起衣服重新穿上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飞身跳入泉水中,单手挡住萧宸玖的双眸,声线罕见地有些慌张,“等一下,闭眼闭眼!你别看,你不许看!” 可怜宸王殿下刚刚睁开眼睛就被毫无预兆糊了一脸水,只来得及扫一眼女人身上那件蓝绣边的白色小肚兜。 即便是这样,萧宸玖也很快理清了眼前的状况,罕见地没有发火,反而心情不错地靠着灵泉边缘哼道:“矜持什么?你全身上下有何处值得本王青睐?” 寻常女人遇上这种情况,无外乎抱住身体惊慌失措大喊非礼,这女人想法倒是清奇,竟然胆敢跳过来捂住他的眼睛? 真不知道是太机灵了还是太单纯了。 宸王殿下失笑,眼睛缓缓闭合又满满张开,睫羽有意轻轻扫过慕南卿的手心:“你遮住本王的眼睛做什么?本王又不稀罕看你。” 慕南卿神色有点冷淡,倘若萧宸玖有什么不敬的举动,她会毫不犹豫挖出他的眼珠。 她淡漠地单手扯过外衣裹到身上,松开挡住萧宸玖眼睛的手,后退两步拉出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我说萧六,你该不会是故意的?是宸王府终于待不下去了?还是,我?” 萧宸玖自动忽略掉女人印在骨子里的敏锐,撇过头去,故作坦荡打量了几眼慕南卿裸露在外的修长脖颈和锁骨,兴致缺缺地一闭眼:“本王愿意在何处便在何处,你如何管得?” 慕南卿冷淡歪头,蹙眉道:“清莲水苑现在是我的了。”没事不要乱闯,我可没空每天陪你过家家。 “夫妻本是一体。本王三茶六礼抬你入府,如今连来看看都不行?”不知是不是泉水温度太高的缘故,萧宸玖面色有些泛红,一路烧到耳朵,越来越别扭了。 他低咳一声,老气横秋仰起头颅道:“你可还记得自己的身份?” 慕南卿无意与萧宸玖周旋,眉心蹙得死紧,面无表情道出一句:“你慢慢泡,我到前庭等。” 说完,也不管萧宸玖是什么反应,自顾自从池水中走上岸。 一大早跑到她院中裸身露体,这王爷绝对不正常。慕南卿似乎隐隐约约猜到萧宸玖的心思,但还没来得及细想,侍女萦儿便慌慌张张冲进后庭。 “王妃不好了!铭远侯……”萦儿的话说到一半,脸上的惊惧突然变做惊慌,双手捂脸背过身去,“啊…奴婢该死!奴婢什么都没看到!王爷王妃继续!” 话音落,小丫头脚底抹油似的离开后院。 慕南卿懒得生气,甚至不屑于出言解释,眼尾扫视一眼萧宸玖,头也不回地走了。 萦儿那丫头平日里虽然向来以爱哭着称,但她心思缜密又有主见,大小事宜鲜少要她操心,轻易不会像这般失态,刚才却惊慌地跑来找她,想来是有大事发生。 慕南卿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事,一脸淡定的回到房中,拿出一身新的衣裙穿好,走出房门问打扫院子的小厮:“萦儿人呢?” “回王妃。”小厮放下扫帚,指向门口的方向,恭恭敬敬道,“门口有人闹事,老大拎着把扫帚出去了。” 慕南卿:…… 我该夸她学以致用吗? 风光霁月的仙尊扶额,散步似的往前庭的门口方向走去,还没等靠近,就听到一阵杂乱的争吵声。 “滚滚滚——”萦儿一改昨日死以泪洗面的模样,轮着一把扫帚所向披靡尖声嘶吼着,“我家王妃有没有跟你说过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你竟然还敢来!?” 在对面被她追着打的除了揽星公子柳师启还有铭远侯以及柳霜儿,父子女三人皆披麻戴孝,前两者或是难过或是愤怒,后一者嘤嘤啼哭,梨花带雨。 正对清莲水苑的门口处,堵着一口三米长的棺椁,周围洒满了花白的纸钱,后面跟着同样戴孝的一众家丁和护卫,看样子活脱脱的出殡队伍。 附近山上的普通百姓纷纷放下手里的活计,伸长脖子往这边看,不多时门口已经围了一群人。 清莲水苑本就建筑在依山畔水的僻静之地,不详之说名声在外,故而十分清净,街头巷尾连个摆摊的都没有,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铭远侯拉着自己的胖脸,将被打得狼狈躲闪的柳师启拢到身后挡住,摆出侯爷的架势:“岂有此理,慕家孽障用邪术害死本侯的夫人,本侯今日登临清莲水苑不过是找她要一个说法,她倒是先差人跟本侯动起手来了!” “我呸!你夫人回京路上还好好的,王妃昨日回京后便一直同我在一处,你说说王妃何时去你铭远侯府害你夫人了?无凭无据污蔑天家儿媳其罪当诛!”棺材无缘无故横在门口,主子无凭无据被污蔑,萦儿气得快爆炸了,残存的理智几乎消失殆尽,丝毫不犹豫抡起扫帚就往铭远侯肥脸上招呼过去,“几次三番陷王妃于风口浪尖,心思何其歹毒!今日我便要替王妃好好教教你做人!” 萦儿用着慕南卿教她的法子,将手里的扫帚舞成残影:“我让你狼子野心污蔑我家王妃!我让你污蔑我家王妃!我打死你个皮糙肉厚的老王八!” 铭远侯带来的家丁护卫见势头不对,呼啦一下涌上来,试图擒住萦儿。 清莲水苑的丫鬟个小厮也都不是吃素的,很快与铭远侯的人缠斗一处,场面登时乱做一锅粥,事态在逐渐朝着失控的方向发展。 第31章 王妃被诬陷了? 毫无理由和依据的胡搅蛮缠在杂乱之际传入耳中,慕南卿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不禁暗嘲尘世之人的小儿科。 连寿命线都短的可怜,非但不及时行乐,反倒是挣来抢去四处结仇。 有趣。 慕南卿闲庭信步走到门前,无甚避讳抬眼打量放于门口的金丝楠木棺椁。 人间盛放尸体的大…柜子? 柳霜儿最先看到她,疯了似的越过混乱人群朝她扑过来,泪眼婆娑,昔日里娇柔甜美的嗓音哑得像是拉风箱:“慕南卿,你恨我、不想我嫁入宸王府我不嫁便是!你为什么要害死我娘!我要杀了你这歹毒的贱人!你还我娘性命——” 慕南卿轻松侧身躲过柳霜儿的魔爪,顺便从她身侧略过,连一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柳霜儿一扑用力过猛,浑身颤抖跌在清莲水苑坚硬的青石地板上,双手顷刻间氤出血迹,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滴落进青石的缝隙中。 随着慕南卿这个“害人妖邪”走出来暴露在众人的视野中,清莲水苑和铭远侯府之间的缠斗逐渐停下来,家丁护卫各自退回自家主子身边,仇视着对方。 铭远侯挥开挡在身前的柳师启,气势如虹上前两步指着慕南卿的鼻子:“死疯子,你总算是敢出来了!今日本侯便要让你去陪我那无辜枉死的可怜夫人!” 慕南卿兴致缺缺抬眼,哼道:“一大早就来叫鸣,惹人嫌。” “噗嗤——”清莲水苑一众下人没忍住笑出来。 慕南卿满脸严肃剜了手下人几眼,喝训:“闭嘴,笑什么笑?这几个虾兵蟹将都搞不定,还有脸笑?月钱减半。” 十几个打起架来很勇猛的丫鬟小厮全蔫了。 训斥完手下人,慕南卿像终于记起了场合不适宜似的:“铭远侯,你这是何意?” 她嘴上问的是铭远侯,目光却以放空的状态落在棺椁上,显而易见上位者的姿态,好像后者只是她的一个下人。 “何意?你还敢问本侯何意!?本侯今天就让你心服口服去给我夫人偿命!”铭远侯被慕南卿身上的冷意震慑些许,脑中清明了不少,意识到面前这人和之前不同了,开始转变策略强行卖惨,“本侯听闻宸王殿下为迎娶霜儿将你驱逐出府,你定然怀恨在心,故而施展邪术害死了霜儿的娘!” 嗯? 慕南卿颇为意外地挑挑眉,一早她就察觉到事有蹊跷,这件事明明是她昨日夜里信口胡诌的,铭远侯也知道? 她抬手招呼萦儿过来,附在她耳边简单交代几句。 小丫头脸色变了变,丢下扫帚匆匆离开门前。 慕南卿气定神闲站立着,冷眼相视铭远侯,百无聊赖道:“侯爷消息倒是灵通。” 她好像天生不懂何为共情,指尖毫不掩饰抚过眉峰,歪头平淡道:“听了您一面陈词,本王妃有句话想问,您如何见得是我害了您夫人?” “国师说了,本侯夫人正是因被邪祟吸干精气而亡!否则夫人原本体格康健,怎会在一夜间暴毙!?”铭远侯袍袖一挥,杵在慕南卿面前铿锵有力陈词。 国师?慕南卿捕捉到一个人物,随即疑惑地歪头,似乎在问这有我什么事? 铭远侯暗自咬紧了牙关,做出老泪纵横的表情,却偏偏挤不出哪怕是一滴眼泪:“那日宸王殿下生辰,你这害人妖邪便以邪术蛊惑人心!听闻你还会绘制邪符,如今住进凶宅依旧能安然无恙,还不够证明吗?你又与本侯府中结仇,害死夫人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厚颜无耻凭空捏造,慕南卿逐渐失了听他废话的耐心,唇角微扬轻笑出声,言语上没了一开始的客气:“我说柳老头,你还真是蠢得可爱啊。” 她的手随意搭在一个小丫头掌心,仰着下巴讥讽道:“污蔑人可不能这般漏洞百出。这天底下懂得道术玄术的人多不胜数,每一个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带走几个阳间人。仅凭这一点就笃定是本王妃害您夫人,按您的逻辑,岂不是连国师都有杀您夫人的嫌疑?” “你……大逆不道!”铭远侯咬牙切齿指着慕南卿,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满口狡辩,国师与侯府无冤无仇!跟侯府结仇的,只有你一个!” “这就大逆不道了?本王妃只是就事论事,禁止怪力乱神知不知道?”慕南卿戏谑地眼神瞥向铭远侯统共没几根毛的脑袋,摇头道,“您这种猪狗不如的人渣,阴阳仇人恐怕比您的头发还多呢。说句心里话,您有空与其硬往本王妃身上扣锅,不如去问问宫里那位近来睡得可好?…哦,也不对,我看您好像也没有伤怀的意思,睡不好的应该是您。既然如此,就别再自导自演找不痛快了。” “本王妃‘不小心’知道的事情,与您的强行污蔑不同,可都是能拿出实打实的证据的。” 女人的言行过于坦荡直白,像一只无形的手悄无声息厄住他的脖颈,铭远侯身上升起寒意久久说不出话来。 他头一次面对这女人心下有了心惊胆战的感觉,意识到这个女人掌握的事情要比他想象要多得多。 同时暗暗恨那个人能力不足,拖了这么久还没能灭了她的口。 柳师启并不知道铭远侯的顾虑,沉浸在丧母之痛中无法自拔,双目通红瞪视着惹人厌恶的女人:“慕南卿,倘若我娘真不是你杀死的,那你要如何解释住进凶宅仍旧活着的事!?” 慕仙尊差点翻出个白眼,嗤道:“本王妃想活便活,犯得着向你这头猪解释么?有空少滥情,多涨涨心眼。你们兄妹真是一脉相承无可救药。” 女人的声音轻浅寡淡,一如既往冷意十足,柳师启条件反射摸了摸脸,后退一步。 柳霜儿终于颤巍巍爬起来,缓缓面向慕南卿:“正如哥哥说言,如果你不是邪祟,住进清莲水苑不可能毫发无损。” 慕南卿看一眼站在台阶下像傻掉似的的柳霜儿,微微动了恻隐之心。 终归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虽然心胸狭隘本性擅妒,爱耍小手段难成大事,可灵魂是干净的,不曾粘染人命债。 慕南卿闭了闭眼,姑且将此事当作误会处理,左右铭远侯府已陷入棋局为弃卒,随时可能被吞掉。 第32章 柳家覆灭 轻蔑的眸子暗含警告投向铭远侯,慕南卿语气风轻云淡道:“看在这个哭得很伤心的小姑娘的份上,这次本王妃权当为犬所咬,你最好在本王妃耐心还未磨干净之前想好为自己开脱的措辞。” 深秋的大早晨,空气冷冰冰的,慕南卿双手抱臂才不至于发抖,鼻尖都充斥着凉意。 铭远侯额前却布满豆大的汗珠,频频滚落,他脸上横肉乱颤,强撑着底气唾沫横飞道:“别以为凭你两句话就能洗清罪名,你要如何证明本侯夫人不是你害死的?” “她是宸王府的正妃,自有本王证她清白,外人岂敢制裁?” 是萧宸玖。 慕南卿听到声音眉心微蹙,心道今天这事恐怕要不好收场了。 萧宸玖穿着一身黑衣快步从门内走出来,长发湿哒哒披散着,身后跟着体型微胖的林管事,垫着脚伸长手臂为他披外衣,前者行走速度匆忙,连续两次都没能披上。 林管事只能叹息,捧着外衣站到一旁。 萧宸玖走到慕南卿近前,桃花瓣似的双眸浅淡若琉璃,面无波澜凝视她。 宸王殿下多多少少还是了解慕南卿一些的——外表放纵、内里孤傲,寻常人根本不屑于动手。 倘若这荒唐事真是她所为,以慕南卿的本事,铭远侯一家绝对会神不知鬼不觉人间蒸发,谁都怀疑不到她身上。 洞穿秋水的眸光看得慕南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退半步垂眸低声道:“看我干嘛?真不是我干的,我宰掉一位妇道人家柳家小姐就不嫁你了?” 女人精致的眉峰微蹙,纤长睫羽乖巧下垂,轻轻颤动,看上去有些沮丧,萧宸玖没来由心下发慌:“本王又没说是你,你委屈什么?” 他抓住慕南卿手臂,将她推到自己身后,低声道:“衣裳也不好好穿,滚屋里去。” 慕南卿不服气地低头看了看身上的裙子,轻纱软缎锦绣墨竹、黑白相衬典雅不俗,究竟哪儿没穿好? “我不回去。”慕仙尊果断拒绝,一阵风吹来打了个冷颤。 萧宸玖没再搭理她,抬眼看向铭远侯,冷笑道:“铭远侯竟敢公然将亡人棺椁横放于本王门口、口出恶言污蔑本王发妻!?不愧为朝廷重臣,好生威风!” 铭远侯在见萧宸玖从清莲水苑走出来时心底咯噔一下,听到他出口维护慕南卿更是惊骇不已。 怎么回事?不是说宸王极度厌恶这慕南卿、为了娶他家霜儿已经把她逐出宸王府了吗?他怎么会在这儿?还出言维护那疯子? 铭远侯杀气凛凛的眼神刀向躲在一众下人身后的丫鬟,随即气焰顿消,噗通跪在地上,磕头道:“老臣不敢!王爷明鉴啊!是王妃…王妃她满心诡计、图谋害人!王爷为老臣做主啊!此等恶贯满盈的女人不值得王爷枉法包庇!若是不重重惩治,今日敢害死臣的夫人,假以时日便也敢害王爷!” 啥?慕南卿好不容易顺下去的一股烦躁又被激起来,寒意以她为中心降至冰点并逐渐蔓延。 横跨一步从萧宸玖身后出来,慕南卿单手指着老王八的鼻子:“聒噪的东西。犬吠几句没人理,真当自己叫得好听…” “阿三,带王妃回房。”萧宸玖没有给女人继续发难的机会,随着他的话音落下,慕南卿已经被鬼卫阿三带着消失在原地。 叽叽喳喳的女人被带走,萧宸玖脸上的表情才彻底阴寒下来,如同地狱血海中爬出的恶诡,居高临下睥睨匍匐在地的铭远侯,微不可查地“哼”了一声,半刻都没打算在门前多做停留。 铭远侯不明所以,下意识要开口叫住萧宸玖,可是还没等发出声音,就被从天而降的白衣人按住脑袋踩在地上。 风光朝堂的侯爷何时受过这种委屈?铭远侯憋得满脸通红,乱舞双手挣扎嘶吼:“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先皇亲封侯!皇上都得礼让三分——” 咯吱—— 回答他的,毛骨悚然的骨肉分离声。 铭远侯终于挣扎张开眼,对上一副银白色的倒三角面具,面具上刻着一条张牙舞爪的龙,从额角延伸到下巴,刻痕中镶嵌满满的鎏金。 铭远侯瞳孔震颤,肩骨朝着极为别扭的方向延伸,剧痛卷袭而来,他想嚎,却被白衣人紧紧捂住口鼻,无论如何都发不出一丝声响,情急之下白眼一翻晕过去。 柳家其他人待遇也差不多,毫无反抗之力被十几个白衣人擒拿在地。 【王爷,棺材怎么办?】 其中一个白衣人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打着手势。 “扔到城外乱坟岗。”萧宸玖低语道,头也不回进了清莲水苑的大门。 围观了一场好戏的百姓瞪大了眼睛,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哗然了。 “银面使?那可是皇上的人,铭远侯当真人不可貌相,焉能做出那等大逆不道之事?” “堂堂权贵侯府柳家,正是深得皇上器重之际,说倒就倒啊……人果然不能作孽。” 慕南卿是被鬼卫阿三拎着后领提回室内的。 “你——”本就浮躁,又被粗鄙对待,慕仙尊杀人的心思都有了,看着形如铁塔的鬼卫面无表情杵在门口,二话没说撸起袖子上去踹了两脚,“又是你!阴魂不散、无处不在!一点都不知道怜香惜玉!不由分说就把我揪进来,跟萧六一样无礼!” 阿三挨了两脚,面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口中阴测测道:“少惹麻烦,王爷没空时时给你擦屁股。” “有些人天生就适合做哑巴,闭嘴。”慕南卿气急败坏推了阿三一把,“我招惹老王八了?事是我惹的?我账还没算完,让开让开。” 阿三仿佛一堵人墙在门口生了根,死活不让慕南卿踏出房门半步:“寒性玄修稀少,人前显露当心万劫不复。” 嗯? 慕南卿动作诧异地顿了顿,放弃对峙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坐回凳子上,挑眉道:“人间强者稀少,弄不清楚什么不该说,哼~” 她危险地仰起下巴,音色蛊惑地强调:“当心即刻毙命。” 阿三的身影悄无声息消失在房中。 不多时,萧宸玖脚步匆匆推门进来。 慕南卿没骨头似的趴在桌子上,赫然是一朵不谙世事的小白花,状似无意问了一句:“怎么解决的?” 第33章 谋.杀亲夫? 萧宸玖摇头,语气里掺杂着遗憾:“本王还没来得及抓着把柄狠狠修理他一番,铭远侯就被突然现身的银面使者带走了。” “这么巧?” 传闻本朝银面使是仙者滞留在世间的势力,他们有着自己的组织,表面上属于天子,实际不听命于任何人,专门监督天子后宫,肃清宫闱以保皇室血统纯正。 铭远侯被银面使当街抓捕,这不是摆明了在向全天下展示皇上头顶上独一份的帽子吗? 银面使可真够损的。 “咳…”慕南卿掩唇轻咳掩饰笑意。 萧宸玖在慕南卿对面的位置落座,又开始不怀好意地凝视她。 “想问就问。”慕南卿忍不住翻起白眼,搞不懂明明手下人都已经穿帮了他还在矜持什么。 “你,”萧宸玖好看的眉头微微拧起,思前想后还是问不出想问的那句,话到嘴边拐了个弯,变成了:“为什么成天找人打架?” “什么?” 要论史上最糟糕的闲谈方式,大抵也不过如此。 南卿沉默了几个呼吸间,突然笑了。她目视宸王殿下躲躲闪闪的眼神,调侃道:“萧六,这是我有生以来所见过最牵强的混淆视听。” 风光霁月的仙尊指尖无意识轻扣桌面,耸肩:“既然问不出,就先留在心里酝酿几年,我来问您几个问题?” 慕南卿的最后一句话,浅淡的音色难得带了丝争取意见的意思。 萧宸玖想都没想,兴致盎然向慕南卿探身,主动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慕南卿嘴角高高挑起,露出半颗洁白的小虎牙,慵懒而俏皮地向男人勾了勾手指,意味不明道:“喂,殿下靠近些。” 萧宸玖的心漏跳了一拍,不免生出这个女人真的对他有情宜的猜测,不由自主从对面的凳子上起身,坐到慕南卿的身边,那种专注的不明情愫又溢出来了。 慕南卿依旧在笑,这是她借尸还魂以来头一次笑得这么开心、这么真诚。 蓦了,慕仙尊倏地将手按在萧宸玖肩膀上,后者只觉得耳中飘过一两下琴弦波动的声音,随即气血颠倒、头晕目眩,霎时从凳子上滑下去。 慕南卿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许,急忙抽手,并蹲下身去扶他。 然而她的指尖还没碰到萧宸玖的衣角,一道银色剑芒朝着她的手心挑过来,慕南卿满心无奈,在被触及前顺势拿回手,并站起身立在原地。 六个鬼卫人手持着样式不同的武器,寒光闪闪的冷兵器从四面八方架在慕南卿身体各处的命门上,稍微动弹一下就有丧命的可能。 “这么认真的吗?”慕仙尊颇为意外地扫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闯进来的鬼卫们,从刀剑的缝隙中悠然抽出一只手,按了按跳动的额角。 看着鬼卫眼中明显的敌视,她心中的烦闷消退些许,不以为然地叹口气,红唇轻启展颜笑道:“你家王爷没教过你们女人的房间不能随便进吗?” 慕南卿轻咳一声,左手指尖撵起一小撮发丝,在右手掌心轻轻扫动,尤为强调道:“特别是漂亮女人的房间。” 随着她轻浅话音的落下,几个鬼卫突然发觉周身关节僵硬、无法动弹,以一敌百的鬼卫,赫然成了屹立在原地任人宰割的木头。 慕南卿劈手一一推在鬼卫们的头上,将聚在成一堆的鬼卫推散,并保留了他们围攻时的姿态,和颜悦色冲着几个人眨眨眼睛,远远看去就像是在打情骂俏、眉目传情的。 “你…” 十一双目圆睁,惊世骇俗,勉勉强强从舌根挤出一个模糊的音节。 夭寿,浑身僵硬躲不掉,王爷知道他被王妃调戏不会扒了他的皮喂狗? “哎呀,还能发出声音呀,是我草率了。”慕南卿走近十一跟前,指尖在空中浮动了两三下,这下小鬼卫彻彻底底成了僵硬安静的艺术品。 “不要这么看着我,瞪我的眼神再凶我也不会受伤。”慕南卿蹲在靠于凳子边脸色苍白陷入昏迷的萧宸玖面前,单手放在他心口处,将一股灵息注入他的体内。 “放心,只是几缕虚幻的琴音,伤不着你们。”慕南卿看着萧宸玖逐渐缓和的脸色起身坐到桌子上,摊开手露出无奈的神情,“我会这样做也是无奈之举啊,你们也知道有歹人蛰伏在暗中,时时刻刻想要取我性命,我不得不在室内设下几个小把戏提防啊。” 慕南卿又欠嗖嗖跳下桌子,在几个鬼卫中间游转了一圈,把每个人脸上清晰的敌意都欣赏一遍,带着笑意的绝美脸庞无比欠扁:“你们肯定不会介意的?不反对我就当你们不介意了,一会儿我解除把戏你们赶紧闪人,谁敢跟萧六告状我就弄死谁。” 话说间,萧宸玖已经逐渐苏醒,还没弄懂发生了什么,睁开眼就看见慕南卿指尖依次在六个鬼卫胸前暧昧地划过。 萧宸玖:…… 六个人无一例外满脸菜色。 这才叫兵不血刃,这个女人竟恶毒如斯!? 慕南卿对自己默不作声搬弄是非的做法非常满意,看着站起身整理衣袖的萧宸玖敛了脸上的笑意。 她刚才出手试探萧宸玖,他的体内竟然没有任何灵息和剑气,明明是具普通凡人的身体。 难道是她想多了?萧扒皮好歹也是个王爷,底下有几个见多识广的高手倒也不算稀奇。 萧宸玖看着女人眉宇间的褶皱,心底的醋意逐渐被抚平。 慕南卿眉间只是有些细微的紧绷,连她自己都毫无察觉,在外人看来她依旧面无表情张扬又欠打,可萧宸玖却能看得出来她苦恼得很。 宸王殿下心绪愈发不受控制起来。 “王妃的问话方式倒是特别,本王闻所未闻,是慕将军教的?”萧宸玖拉长的尾音带着懒怠的沙哑,挥挥手,示意鬼卫门退下。 待房间里重新剩下两个人,慕南卿为死赖着不肯走的宸王殿下换了壶热茶,背对着他站在房内。 两人谁都没有继续说话,心照不宣享受着风雨欲来前难得的平静。 第34章 饮美酒,需得本王作伴 隔天,朝中传来消息,称铭远侯贪赃枉法、扰乱朝廷,侯爷本人已经被贬为庶人关进大牢听候发落,其余家眷则纷纷落了奴隶。 同时,后宫恩宠正盛的贵妃也被监禁在深宫冷院,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因病暴毙。 萦儿为慕南卿带来这两个尚未公布却已人尽皆知的小道消息时满脸快意,手舞足蹈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慕南卿对此事丝毫不意外,不怎么感兴趣地捧着茶盏轻嘬里面滚烫的茶水:“萦儿啊,知道你这种行为叫什么吗?” 天冷,慕南卿双手捧着滚烫的盏沿,冷白的指尖烫出一层柔嫩的粉红,眼带笑意看着转来转去的小丫头批评道:“见结过梁子的人倒霉而高兴,这叫幸灾乐祸,不是什么好习惯,收敛点。” “啊?”萦儿眨眨眼睛,心说王妃几时这般仁慈了? 慕南卿不用看都知道萦儿在想什么,轻咳一声试图挽回自身形象:“幸灾乐祸乃人之本能,我不是说你不能笑,我的意思是莫要表现得过于明显,学学我,心里乐开花也没人能看出来。” 萦儿嘴角抽搐,小声咕哝:“您这叫两面三刀。” 慕南卿不置可否,没有说话。 平心而论,柳家是繁荣昌盛还是没落覆灭,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谈不上快意,更不会同情。 “那日吩咐你的事办得如何了?”许久,慕南卿放下差不多冷却的茶水,抬眼询问萦儿。 “当天奴婢就逮住她了!”萦儿一脸王妃您终于想起这事了的表情,贴近慕南卿耳边,“那婢子叫香儿,是府上张嬷嬷的女儿。” 萦儿加重了语气愤愤重复:“小时候伺候王爷的张嬷嬷。仗势着是府中老人底气足得很,奴婢百般逼问都不肯脱口,咱们势单力薄,奴婢又不能真的对她用刑给王妃找麻烦。” 嗯? 慕南卿有些意外,没想到吃里扒外给铭远侯送消息的竟然是家生丫鬟,事情恐怕有点难办。 “你不用管了。”慕南卿神色有些冰冷,“这事我亲自办。” “是。”萦儿没有多问,跪在一边给慕南卿剥葡萄。 晚间,慕南卿悄无声息绕过侧殿,来到后院略显阴深的密林,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看上去鬼鬼祟祟的。 本以为搬来这院落,就能和萧狗井水不犯河水,过上活神仙的日子,谁曾想萧扒皮竟然也恬不知耻跟着过来赖着不走,害得她做事还得掩他和他手下人的耳目,束手束脚。 正值夜间,霜露微凉,林中时而阴风阵阵、时而寂静无声,远方隐隐传来鸦鹰的嘶叫。 林中密不透光,伸手不见五指。 风,拂过枝丫,树叶发出“刷刷啦啦”的响声,仿佛有人在借着暗夜的掩护尾随。 慕南卿回首,毛骨悚然的风声戛然而止,仿若从未吹来过。 唉… 举世无双的仙尊心慌地搓搓手臂上聚起的鸡皮疙瘩,满心无奈地加快了脚步。 果然不管过去多久,她依旧适应不了这样的环境。 又向前走了许久,慕南卿脚下被不知名的坚硬东西绊了一下,连抓两下树干才堪堪站稳。 黑暗里似乎聚起了更黑的浓雾,玄色不明物体在林间放肆蹿行,不断发出“桀桀”地怪笑声。 “嘻嘻嘻……我感受到了,是个目的性很强的女娃娃~~” “呜呜~辣过人喝(那个人说)过咱们别招惹她~~~”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死了几十年了还风流得起来吗?” “奴家也想尝一口年轻的血液,嘶~” 慕南卿耳中听着不知所起的污言秽语,眼皮子跟着抽搐几下,就近靠在一棵树上,向着虚空仰头道:“就是你们几个,帮我个忙。” “好说好说~”脸颊传来阴凉的触感,阴邪诡异的声音附在耳边,“嘶~奴家最喜欢漂亮姑娘向奴家许愿了嘶~” 慕南卿皱起眉头,一股极致阴冷的气息从身上绽放开来:“不要对本尊耳朵吹风!” 甜腥味都不遮掩一下,毫无礼节可言的蛇妖! 寒彻至骨的气劲震落了林中树叶,叶片自树梢翩跹而下,经过虚空染上一层冰霜,掉落在地发出阵阵落雨似的微小声响。 密林中再度寂静下来。 那夜林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细情只有当事人知晓。其余人只知道两天后,那个名唤香儿的婢女老老实实将自己为铭远侯府做内应的事写成罪状呈给萧宸玖,被后者一怒之下打发到城外的庄子上做粗使,临走前还面对后院密林频频叩首,口中疯魔了似的念叨着不要再找她。 萧宸玖看得稀奇,直言他家王妃收拾下人有一套。 同年十二月末,新年前夕,萧宸玖得了皇帝赏赐的十几坛美酒,吩咐轮值的张管事送到正殿跟慕南卿示好。 历时几个月,慕南卿将清莲水苑地脉所产生的灵气吸纳得几近枯竭,自身实力逐渐恢复到生前的三层。 地中间摆着铜炉,碳火旺盛,纵使窗外飘雪也压不住室内的燥热。 慕南卿推开窗户,无聊地去看院内几个顶着鹅毛大雪打扫院子的小厮们。 扫干净的石地板很快又被铺上一层薄薄的积雪,人踩过留下一个又一个轻浅的脚印。 慕南卿叹了口气,推了推立在一旁的萦儿:“让他们几个回房去,雪停了再打扫。” “是。”萦儿取下一把印着梅花的油纸伞,匆匆去把几个银装素裹的小厮踹进厢房。 张管事带着四名护卫抬两个大箱子敲开正殿的门,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位打扮稳秉持重的嬷嬷,一同被萦儿顺路迎了进来。 “老奴见过王妃。”张管事笑意盎然行过一礼,指指放在门口的两个箱子,“这是国师他老人家亲酿的梅花酒,皇上分赏给各个王爷皇子。殿下他不喜酒,特意吩咐老奴给王妃送过来。” 慕南卿眼睛都亮了,之前曾到萧宸玖院落中顺走过一坛好酒,可惜也只有一坛而已,饮过了便没有了。 慕仙尊矜持地点头,示意萦儿把她准备好的银钱赏给张管事和身侧的嬷嬷以及四位小厮。 “如此,替本王妃谢过王爷。” “王妃莫要着急谢,王爷还让老奴给王妃带几句话,”张管事神秘一笑,清了清嗓子,模仿萧宸玖的语气字正腔圆转述道,“饮美酒需得佳人相陪,如此才不枉误了光阴,王妃备好佳肴,待本王一道房中小酌。” 第35章 一封书信 嗯? 慕南卿怔了一下,茫然地眨动一眼眼睛。 张管事老脸挂着慈祥和蔼的笑容,顶着慕南卿木然错愕脸色点头,无声告诉她并没有听错。 慕南卿放于窗棂上的手被冷意侵蚀,纤细地指尖顿了下,将手收回来,缄默不言。 这恐怕是她有生以来头一次见男人把自己比作“美人”,哪怕萧宸玖那张脸配上这二字确实不违和。 慕南卿一头雾水之余又觉得好笑,碍于场合硬生生憋了回去。 什么饮美酒需得佳人作伴,把她堂堂仙尊掌门跟那些个逛花楼的登徒子混为一谈,简直岂有此理!扒皮宸王莫不是厌倦了朝中波诡云谲的局势、要讨好她去寻味酒楼接客不成? 慕仙尊心下腹诽不已,面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关切:“王爷他…近来可好?” “殿下就宿在偏殿,王妃若自行去探视一番,想必殿下会高兴的。”张管事若有所思道。 慕南卿顺从地颔首,笑靥极为乖巧。 张管事识趣地不再多言,话锋转折为慕南卿引荐跟过来的面生老嬷嬷:“王妃,这是孙嬷嬷。奉太后懿旨来教导您宫中礼仪的。” 当朝太后姓叶,和已经逝去的叶皇后同源,貌似还颇受萧宸玖的敬重。 “嗯?”慕南卿没有起身讨教的意思,坐于窗口处的矮塌上稳如泰山,歪头打量孙嬷嬷。 老妪发丝斑白过半,眼神端正不卑不亢,看得出曾经是个多么难缠的角色。只是经过岁月的打磨洗礼,面上少几分犀利,更多的是暗藏锋芒。 有趣。 可能是慕南卿的疑惑过于明显,孙嬷嬷主动上前一步,半蹲下身笑呵呵拉起慕南卿的手:“王妃莫不是忘了,天家每年正月里有两场歌舞宴,从宫里的娘娘到王妃皇子妃,再到公主世子妃都要有才艺展示。您这是头一回表演,太后的意思是让老奴教您两支舞。您在各个世家面上献舞夺魁,届时王爷脸上也有光不是?” 这是怕她搞砸天家歌舞宴丢萧六的脸? 慕南卿暗叹一声真麻烦,尘世间怎么这么多花样儿的讲究?当她是玩赏取乐的花楼妓女呢? 心头不悦的慕仙尊反手推上窗户,隔绝了来自屋外空气中的寒凉,抽出被孙嬷嬷握住的手,直白地发问:“恐怕不止?” 孙嬷嬷意外地一怔,连连讪笑:“宫里的人什么样您还不知道吗?正月临近,这几天太后她老人家日夜操心惦记,生怕您到时候…” 先前听宫人议论说宸王妃的疯症好了,孙嬷嬷还不相信,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眼前的可人是真的不疯了。 不仅不疯,还心思通透,太后她老家人知道了得有多高兴啊。 孙嬷嬷趁着没人注意快速擦了擦眼角,看着宸王妃清傲绝尘的容颜,心底隐隐替六殿下感到高兴。 娶回来的疯王妃不丑了也不疯了,殿下这是多了个知心的枕边人啊。 慕南卿双手规规矩矩搭于膝上,对眼前人的来意明了。 听孙嬷嬷的意思,应该是听到有人要为难她、让她出丑的消息了。太后担心亲孙子脸上无光,决意亲自派出嬷嬷教导她。 不过毕竟是一面陈词,慕南卿目前判断不了太后的立场、于她而言是好是坏。 出尘可人心思百转千回,面上却丝毫不显,乖巧地点点头:“如此,便嬷嬷费心了。萦儿,去把东院仔细收拾一番,添置些物什请孙嬷嬷住。” “老奴多谢王妃。”孙嬷嬷心中大悦,越看慕南卿越觉得满意。 目光无意间撞上她手腕上戴着的羊脂玉手镯,惊讶得把后面要说得话全忘了:“王妃手上戴的可是‘悦诗风吟’的手镯?” 慕南卿今日所穿衣裳袖子冗长,双手下垂时能遮住一半手背,清瘦腕骨上的饰品堪堪露出一个边,很难判断出是个什么首饰。 “您说这个?”慕南卿满头莫名其妙,挽开衣袖露出在祺园得来的那只上好的羊脂玉手镯。 孙嬷嬷脸上眼里的惊诧更甚,被极擅长察言观色的慕南卿看在眼里。 她失笑:“孙嬷嬷,您刚刚说‘悦诗风吟’?是这镯子有什么特殊的说法吗?” “没有没有。”孙嬷嬷看透一切地呵呵笑起来,边笑边摇头,振振有词咕哝道,“六殿下性子还是这么别扭,从小到大一点没变。‘悦诗风吟’都送您了,还非要分房睡。” 慕南卿不知道孙嬷嬷误会了些什么,或者是脑补了什么,不胜其扰直言纠正:“这镯子乃是秋猎结束后二殿下所赠,据说是二皇嫂所选。” “王妃莫要说笑。”孙嬷嬷满脸让人不解的情绪,露出回忆往昔般的幽深和落寞,“王妃手上的镯子,名作‘悦诗风吟’,是叶皇后的遗物。” “您会不会是看走眼了?”羊脂玉镯子再稀有,也不是世间独一,至于悦诗风吟这个名字,没听说过。 “错不了,叶皇后仙逝前,亲手将戴了半生的悦诗风吟摘下来塞给六殿下,老奴当时就在场,断然不会看走眼。”孙嬷嬷一脸笃定,“不过后来就没人再见过这只镯子了。太后一度以为六殿下年幼弄丢了,想不到老奴有生之年竟然能在您手上见着,殿下真的很看重王妃您。” 慕南卿垂下眼眸,指腹轻抚光滑莹润的玉镯表面,室内再度寂静下来。 玉镯质地莹润剔透,说明主人极为珍视,可能一直藏在身上。 将亡母遗留之物借他人之手送给人。 慕南卿眉头逐渐拧起,被刻意忽略的念头再度摆在眼前,逐步清晰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孙嬷嬷已经告退,去了萦儿安排妥当的居所,慕南卿终于回过神,披上大氅冒雪出了房门,急匆匆跑到偏殿门口。 纤细单薄的妙龄女孩顶着大雪立在门口,林管事急匆匆迎出来,撑着油纸伞遮在她的头顶:“哎呦王妃您怎么现在跑过来了?快进来快进来。” 被催促着进了门,林管事将她带进萧宸玖的书房,并拿了个热乎乎的手炉递给她:“这冰天雪地的,下人也不知道跟着给您撑伞。王爷一早被皇上召进宫,应该还在御书房商量事宜,再过一会儿就能回来,您就在此等候,有事便唤老奴,老奴就守在门口。” “好。”慕南卿心不在焉地点点头,“天气寒凉,您就在外阁。” 打发走了林管事,慕南卿无聊地在萧宸玖书闲逛,没收刮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目光反倒是被桌案一侧静置的笨重青花瓷大缸吸引。 嗤…… 谁家书房桌案旁会用浴缸装饰啊,还是这种奇丑无比、格格不入的花色。 慕南卿没忍住弯了弯唇角,向盛满清水的缸走过去,还未走近就看到里面有什么圆圆绿绿的东西在游动,定睛细看竟然是一对王八。 嗯? 这不是她借尸还魂那天差点害到她落发清修的灵龟吗??萧宸玖怎么把它搬过来了?! 慕南卿暗中磨牙,百思不得其解,继续在书房东翻翻、西看看,翻到几本有意思的民间故事孤本,同时还看到一瓶鎏金香墨。 这是好东西啊。 慕仙尊多情的眸子满足地眯起来,搬过一只方凳落于书柜前,伸长手臂将那瓶墨水从缝隙中扣出来。 与墨水瓶一块被扣下来的,还有一封书信,不偏不倚呼在她脸上。 信封上画着精致的金边,中间绘制古朴神秘的红色花纹。 慕南卿揭下来出于好奇扫了一眼,指尖倏地收紧,瞳仁震颤,信封出现了明显地折痕。 第36章 王妃日后可莫要忘了履行承诺 蓝边金印,似水鎏金。 这分明是玄门星天外的独门传信符咒。 当初她还是玄修界盟主时,免不了时常要与其他玄门联络,星天外的传信图案她又怎么会认错? 看起来萧宸玖和星天外关系匪浅啊。 慕南卿翻转两下信封,果断将信件撕开。 信中内容很简单,大致是玄修界前盟主慕清离突遭生死劫难不知所踪,麾下所属玄门白云间实力受重创大不如前,无暇顾及玄修界,玄修盟不可一日无人主事,勒令萧宸玖两月后回星天外,参加五大玄门重选盟主一事。 内容不多,自诩涵养不错的慕南卿却险些勃然大怒。 按玄修界自古以来的规矩,玄修盟每一任盟主任期为三十载,其间盟主若不幸身陨,则由其盟主所在的玄门择优胜任补足年限。 慕南卿在位期间满打满算也不过十二年,她才出事没几天怎么就重新选了?这玄修界是要翻天了吗? 天下玄门有五,戏称为“两城一桥、上下云天”。 其中“两城”所指明月城和一水护城,“一桥”指药坊西桥,“上下云天”又作“上云”、“下天”,分别是慕南卿所在的白云间和一向深居简出的星天外。 萧宸玖出了皇宫的门,一路直奔清莲水苑慕南卿处,却被告知后者去寻他了,又屁颠屁颠跑回偏殿,在书房见到乖巧坐在案前神游物外的小王妃。 宸王殿下褪下披风,等一身寒意散尽了才放轻脚步靠近她。 慕南卿眼前摊着几卷看到一半的竹简,似乎没察觉到有人在靠近。 萧宸玖颇为意外,更加小心地凑近她背后,恶劣的心思悄然而起,想要吓吓她。 然而当幼稚的宸王殿下潜伏贴到慕南卿背部时,却发现自己压根没同人开过玩笑,一时之间弄不懂这个举动是对是错、该不该做。 好在慕南卿发现了他,顺势冷不丁“嘿”地一声,屏住呼吸的萧宸玖眉心哆嗦两下。 “你是星天外的人?”慕南卿好整以暇看着男人假正经的脸,语气寡淡地问。 往日里巧舌如簧的小王妃没有在词汇上做任何修饰,直白的问话方式让宸王殿下不由得再度屏住了呼吸,内心百转千回无法作答,良久才细微地动了下嘴唇吐出一个“是”字。 萧宸玖心内潜藏的秘密毫无防备被揭穿,心下有一刹那的慌乱,回来时的雀跃心思仿佛被迎面泼了一盆冷水,冻得他头皮发麻。 “你…”萧宸玖喉结滚动,脸上露出了孩子般迷茫木然的神色,口中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怎么知道的?” “亲眼所见。”慕南卿张扬地挑眉,将压在竹卷下的符咒封皮推给萧宸玖,没有表现出一丝偷看他人信件的羞耻感,“无意间看到的。” 萧宸玖拾起信纸,看也没看将其扔进铜炉中烧毁。 随着那印有精致条纹的信纸化成灰烬,萧宸玖缓缓冷静下来。 他背对着慕南卿,侧耳等了半响也没听见小王妃发问,最终没有按捺住:“你…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后者眉心皱了皱,心无旁骛在洁白的宣纸上勾出几朵墨色梅花,却没有作答。 萧宸玖转回身,知道她在听,却无论如何也揣摩不懂她的心思。 “我没打算赴约。”宸王殿下跨步过来,在慕南卿对面蹲下身,拿起砚条为她磨墨,全身上下带着一种经过刻意掩饰后的平静,掂量着语气解释道,“我早就已经脱离星天外,只是本朝的一位草包王爷,与玄修界再无瓜葛。” 慕南卿敏锐地捕捉到萧宸玖话中所传递的信息,神情无辜地反问道:“为何不去?” 她一张洁白素净、美艳如斯的小脸突然露出蛊惑人心的笑,多情的双眸一眨不眨望向萧宸玖,直白道:“可是我想去。” 萧宸玖险些被这妖精勾了魂,倒吸了一口冷气:“你要去?” “对啊,就是我。”慕南卿狡黠又真切地颔首,“日子到了他们会派人接应你?你把地点告诉我,作为回报,我自愿纳入你麾下做你的谋士、助你登上大位,如何?” 萧宸玖定定地看着慕南卿,思考她葫芦里卖的都是什么药。 他家王妃平日里既张扬又谨慎,断然不是会轻易做出承诺的角色。那种目空一切的与世隔绝,仿佛天下所有事都不值得她一眼抬眸,不曾想竟会对玄门盟主重选一事如此上心。 萧宸玖的恶劣是刻在骨子里的,他倒是要看看慕南卿对这件事究竟能在意到什么程度。 宸王殿下悠悠莞尔,遭到刻意混淆的脑子重新恢复清明,摇头道:“王妃的许诺实在是缺乏诚意。” “那你想要什么?”慕南卿千层套路失败,耐着性子悠悠叹息。 ——这个混蛋一点都不傻,从前种种,是她不够谨慎信了他的邪! “王妃既然求本王办事,酬劳自然要由本王说了算。”萧宸玖放下砚条,手肘搭在桌案上支着脑袋语气缓慢低语道,“不是王妃想给什么,而是本王想要什么。” 慕南卿:…… 很好,不愧是萧狗,一张口夺走了主导权,慕仙尊气不打一处来,再度问:“你想要什么,赶紧说。” “事发突然,本王还没来得及想,怕是得本王想好了再告知王妃。”萧宸玖深邃的眼睛凝视着慕南卿,振振有词道,“王妃到时候可莫要忘了履行承诺。” 面对萧宸玖冠冕堂皇吊着她,慕南卿心思转念,浑不在意一口应下:“一言为定。但是作为交易内容的一部分,为了保证我定能到达重选地点,你要陪同我一道去。” 只要萧宸玖后续提出的要求不出格,慕南卿都会办到,倘若他真的故意找茬强人所难,那便宰了他。白云间慕清离的便宜,可不是那么好占的。 萧宸玖似乎一早就预料到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当即从容地点头答应:“可以。歌舞会结束后,本王就陪你走一遭。” ——也好看看昔日的同门都是怎样一副令人生厌的嘴脸。 第37章 步步紧逼 经此插曲,来偏殿寻萧宸玖最初的目的已经被慕仙尊尽数抛在脑后。 接下来的几日里,孙嬷嬷风雨无阻,日复一日不曾间断早早将慕南卿从温暖的被窝拉出来,把她所掌握的舞技解囊传授。 慕南卿原是个擅长弹琴跳舞的能人异士,无奈原身疯傻不学无术,硬着头皮装了十几天的笨蛋学生,心力交瘁。 萧宸玖难得见到慕南卿吃瘪,但凡一闲下来,就开始找各种理由往她院中跑,坐着软椅吃着茶点,美名其曰是替太后监督防止她偷懒,实际上是在看她笑话、给自己找乐子。 天家第一场歌舞会设在元宵节那天,慕南卿早早被萦儿拎起来,梳妆打扮一通折腾,并为她递上一套男人的衣袍,示意她给萧宸玖送过去。 慕南卿心道莫名其妙,一口回绝,她就不信萧六能不要脸到光着身子进宫。 萦儿满心无奈,只得硬着头皮将衣裳交给蹲在屋顶上值班的鬼卫十一。 可怜威风凛凛萧宸王,夜半三更早起打扮妥当,衣衫半褪胸腹微露,举世无双勾人尤物,眼下只能与双手捧着衣裳弯身递过来的十一面面相觑。 “主子,您快穿衣,天凉。”十一等了一会儿,见萧宸玖没有要接过去的意思,没心没肺放下手里的衣裳,转身去盘子里摸了块点心啃,不明所以催促道。 萧宸玖额角的青筋跳了跳,阴着脸三两下将衣裳穿好,期间还时不时朝着十一施冷箭,直到与慕南卿一同坐上了马车还有些不高兴。 察觉到车内莫名的低气压,慕南卿没敢贸然搭话,掀开车帘低声询问跟随在身侧的林管事:“萧六…呃,我是说、王爷。” 柔嫩的指尖借着车帘的遮挡暗暗指了下萧宸玖,语气缓慢微乎其微道:“谁、招、惹、王、爷、了?” 林管事一脸苦涩,心说招惹殿下不快的可不就是王妃您吗? 抬起头,正对上车内萧宸玖不善的目光,林管事吞了吞口水,委婉表示:“要不…王妃您问问殿下?” 慕南卿下意识偏头,触及萧宸玖没来得及收起的臭脸,不禁嘴角抽搐,放下帘子选择一个离后者最远的斜对角坐下,实在是不想承受无法名状的怒火。 况且今日进宫她还有事要办,早早甩掉脾气不好的幼稚鬼也省去了很多麻烦。 慕南卿显而易见的疏离,萧宸玖都看在眼里,直觉他的小王妃大抵在盘算着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并无形中将他排斥在外。 这个认知让宸王殿下分外不爽,实在是很怀念前几天那个快要原地爆炸的小精怪。 “舞练得如何了?”萧宸玖故作冷淡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冷淡慵懒的音调里竟然带了一丝不明显的委屈。 慕南卿兴致缺缺地抬眸:“不如何,只要你不给我添堵捣乱就没问题。” “嗯?”萧宸玖弯了弯唇角,给了她一个愿闻其详的眼神。 “我早就说过了,我会的东西多不胜数,区区歌舞算得了什么?”慕南卿倨傲地仰着下巴,无意间凑近萧宸玖身旁,吊儿郎当拍了拍他的肩膀,大咧咧道,“当心,我肯定会大放异彩,不给你丢人,如何?” 萧宸玖看着小王妃纯澈眸子中的胸有成竹,脸上发热,有些不自在地别开目光,轻咳一声:“…丢人也不打紧。” “我呸!萧六你会不会说话!”慕南卿还算不错的心情顿时垮了,差点被他的脑回路气死。 赶紧勾过摆放在一旁的点心,抓起两块强行塞进萧宸玖的嘴巴里,喋喋不休道:“什么叫‘丢人也不打紧’?我琴技通化的时候兴许还没你呢!救你那么多回,你就是这么看待本尊的!?” 她口头上一着急,说话不过脑子,好在萧宸玖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慕南卿说什么话上,一句也没追问。 宸王殿下看向慕南卿的眼神专注且纵容,哪怕被她塞一嘴点心、噎个半死也没吭声。 不同于寻常的诡异隐忍反倒是让慕南卿警惕心起,急忙去茶壶处斟了一盏茶递给萧宸玖。 车内弥漫着一股似有似无的荼靡花香,清淡高雅而不失雍容华贵。 萧宸玖用眼尾斜视着被慕南卿单只手递到嘴巴底下的茶盏,不由自主低下高贵的头颅。 慕南卿手腕翻转,盏沿擦着萧宸玖嘴唇避开,端着茶盏的手在他眼前打了个转,戏谑道:“拿着。” “本王生来不拘小节。”萧宸玖意识到自己理解有误,红着耳朵勉为其难伸手将茶盏接了过去。 可他刚将茶盏送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张口就又被慕南卿抢了回去。 宸王殿下出离地怒了,一句话而已,至于如此依依不饶么? 慕南卿忽视萧宸玖仿佛下一秒就要将她从车上扔下去的眼神,将茶水凑在鼻子下方嗅了嗅:“这茶不对劲。” 她的声音轻得难以察觉:“萧六,又有人对你的命感兴趣。” 这壶茶仔细嗅起来,就像泡茶的丫鬟失误没掌握好茶叶的分量泡浓了似的,与平日里基本无不同之处,要不是其中荼靡花的香气带有挥发性,连慕南卿都难以察觉。 “嘘。”萧宸玖看着小王妃眉头紧锁的模样,笑着轻拍了下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声张。 “你知道?”慕南卿细微一想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禁摇头嗤笑,“还真是步步紧逼、不留余力,我开始同情你了。” 知晓萧宸玖暗自停止使用招阴香,又想出来一出“招阴茶”。 宸王殿下眸光淡淡的,无所谓地笑笑:“作用只在气味上,饮一点也无妨。” 言下之意是为了掩人耳目刻意将茶泡浓。 慕南卿却对萧宸玖理念无法置喙,指尖轻点茶壶,不知动了什么手脚,浓郁的茶香顿时消减一半:“用力过猛,反倒是容易露出破绽。” 萧宸玖头一次见慕南卿如此直白地在他清醒情形下显露本领,凑近茶壶观察了好一会儿,啧啧称奇:“这是什么招数?有空也教教本王如何?” 慕南卿静静地凝视这个套路比自己还深的戏精好一会儿,只觉得一腔好心肠都喂给了狗,冷冷哼道:“滚。” 萧宸玖被凶了也不在意,依旧厚着脸皮挤在慕南卿身边。 过早起床的后果找上门,宸王殿下眼皮子沉重,最终很没出息地睡了过去。 第38章 各怀鬼胎 马车平稳地行走,慕南卿目光流离在萧宸玖毫无防备的脸上出神。 歌舞会单幢观礼阁楼中,打扮雍容华贵的太后手持珠串,睥睨来往人群,浑浊的双目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孙嬷嬷跪在太后身前为老人按摩腿部,口中沉稳劝慰道:“太后莫要担忧,慕家长女天生貌美,于歌舞之道颇有灵性,短短几日舞技突飞猛进,定能在今日大放异彩。六殿下又怎么会不明白您的苦心?殿下脸上有光,自然会更加敬爱太后您。” 太后枯瘦的手轻捻着玉珠,辩不出喜怒。 天家歌舞会场地设立于皇宫一处宽敞的院落重,院中央是装潢华贵的表演场,四周是上下两层木质小楼。 小楼靠表演场的一面没有墙壁,只是悬挂着一层薄薄的纱帘阻隔视线。 萧宸玖有意放慢脚步,等慕南卿过来与他并肩而行。 “你我的席位在东楼中央。”萧宸玖低声提醒并嘱咐,“歌舞会期间尽量待在房内莫要出去,不准离开本王的视线。” “嗯?” 慕南卿微微眯起双眸,指尖卷着衣襟上的流苏做出无措又无害的模样,纤长的睫羽挡住眼中的上位者气息,语气凉凉地盘问:“你是要阻止什么吗?还是说你要做出什么?” 萧宸玖绝对有事瞒着她,而且十有八九和她有关系。 “本王只是看在慕家也会来的份上照拂你一二。”萧宸玖不悦地回避道。 “大可不必。”慕南卿在众人褒贬不一的视线下大大方方挽住萧宸玖的胳膊,漫不经心回绝,“你应该清楚我有自保的能力,不论发生什么。” “慕南卿!” 清脆的声音从慕南卿身后传来,她下意识回身,捕捉到一抹快速朝她飞奔过来的浅绿色身影。 萧宸玖也跟着转回身,脸色有点不好看,负气将自己的小王妃拢到背后,单手抵住几乎是朝慕南卿砸过来的豆蔻少女。 五官略带英气的少女只觉得眼前一花,近在咫尺的人不见了踪影,强劲的力道粗暴抵上脑门,阻止了她继续向前的脚步。 少女不由自主向后酿跄两步才站稳,随便用袖子抹了下额头,带有敌意的目光怒瞪萧宸玖。 宸王殿下不明所以,投给少女一个轻蔑地眼神。 暴虐萧宸玖与少女不友好的目光在虚空中相撞,顿时碰撞出特殊的磁场。特别是前者的表情,像是只要逮住机会就得活生生剥了前者似的。 这是…红颜知己找上门了? 一对璧人被迫分开、痴情的佳人因爱生恨上门报复、剑拔弩张中霸道王爷慷慨陈词表白旧情复燃? 那她是什么角色?听从安排不得不娶进门的感情绊脚石? 这样的角色站位一般没什么好下场的。 慕南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盘算要如何才能将自己从这段虐恋情深的戏码里摘出去,悄然于萧宸玖身后探出一颗头:“你们…有事商谈?用不用我回避一下?” 少女杀气腾腾的目光落在慕南卿脸上足足三息,突然脸色一变,满脸戒备抽身上前一把将慕南卿从萧宸玖背后抻出来,干脆利落塞到自己身后,母鸡护崽似的:“你跟我走。” “什么?”她这是遭原配绑票了?要把她带去无人的地方杀人灭口? 少女没有回答,脚下轻轻挪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拖着慕南卿从萧宸玖眼前远遁。 慕南卿满心疑虑,被身份成迷的少女拖拉着一路疯跑,气喘吁吁。 少女似乎也发觉她体力不支,有意放慢了脚步。 “姑娘,请问你要带我跑去哪里啊?我就是个摆件儿不妨事。”慕南卿上气不接下气,一步也不想跑了,双膝一软半死不活瘫坐在地赖着不动了,“听我一句劝,眼见不一定为实。不管什么恩怨情仇,都不是回避和吵架能疏通的,想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坐下来心平气和交谈最有效。” 少女风声鹤唳的脚步一顿,僵硬地转回身:“你说什么?” “咳…我说,”慕南卿轻咳一声,故作高深地拍拍手边的石板路,“姑娘且坐下听我道来,如今你看起来最多也不过豆蔻年华,与其跟萧宸玖鱼死网破,不如近距离去跟他谈谈。某些层面上宸王是还算是个君子,兴许为时不晚,尚能修成……” “你叫我什么?”少女脸色霎时一片苍白,指着慕南卿满脸不可置信,“姑娘?你叫我姑娘?你不认识我了?!” “我们认识啊?” 少女的神情从不敢相信变作仓皇:“阿姐!我是倾依啊,慕倾依!我是你亲妹妹啊,你怎么能不认识我?” “啊?”看来不是萧宸玖的红颜知己啊… 慕南卿满心错愕,冥思苦想了半天总算在原身为数不多的记忆里找到了眼前的少女。 慕倾依,将军府嫡出二小姐,原身同父同母的亲妹妹…不过记忆里姐妹之间的关系好像并不怎么样。 绯红的血丝爬满少女黑白分明的眸子,慕倾依贝齿紧咬,一脚踹倒身侧的花瓶,不顾碎了满地的瓷片阴鸷道:“是不是萧宸玖?是萧宸玖那个王八蛋对你做了什么对不对?” 看着自己时刻挂念的长姐神情呆滞,慕倾依胸腔怒火简直快要毁天灭地,调头就走:“我这便雇人宰了那萧狗王!” 啥? 慕南卿处于神游中反应慢了一拍,伸出的手没能抓住慕倾依的衣角。 刚刚已经领教了这小姑娘不知疲惫的逆天体力,慕南卿生怕这孩子恼怒之下真的搞出什么灭门大祸,吓得连滚带爬起身追上去。 “请帮忙抓住她!”慕南卿提着衣摆尾随慕倾依在人群中穿梭,迎面撞上一个面色略显阴沉的男人。 男人听到慕南卿的喊话伸出手,几乎没费什么力气截住疯跑的慕倾依,并顺手扶了一把几乎扑过去的慕南卿:“当心。” “…谢…多谢。”焦头烂额的慕仙尊二话没说拦腰搂紧浑身洋溢着肃杀之气的慕倾依,生怕自己一个不注意又被这破小孩给溜了。 “年纪不大,腿脚倒是利落。”慕南卿并不清楚原身平日里是如何与家人相处的,借着快要炸裂胸腔的剧烈喘息,等待对方先开口。 突如其来带着暖意的怀抱让慕倾依怔愣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她与姐姐…何曾关系这般亲密无间了? 阿姐自小便于慕芷晴那个小人走得近,加之有心人挑拨离间,阿姐便单方面不肯待见她,姐妹之间的关系说是水深火热也不为过。 第39章 山雨欲来? 过往的人流越来越多,时不时有人向抱作一团的两人投以狐疑的眼神。 慕倾依脸上有点发红,素来冷傲的面容开始不知所措,轻轻推了推慕南卿,后者纹丝不动。 “你…你放手!大庭广众之下你又要耍什么歪心思?”慕倾依人小鬼大,面对慕南卿诡异地行为惊慌失措,“当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坏我将军府纲正风纪!” 慕南卿被逗笑了,她原本以为这孩子是个狠角色,没想到只是个没长大的小屁孩:“让我放开你可以,前提是你得保证不跑了。” “我不跑!”慕倾依别扭地保证。 慕南卿这才松开慕倾依,转头去找帮她拦破小孩的男人道谢。 眼前人群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哪里还有那个冷酷男人的影子? “倾依,你跟她凑在一块儿做什么?”暴跳如雷的喝训声由远及近,慕倾依脸上清晰可见的乖戾霎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无辜幼兔般乖巧和委屈。 变脸之快让两世为人的慕仙尊不禁为之咋舌。 还未等她做出反应,眼前英姿飒爽的少女被一把扯走。 身长九尺的男人铁塔似的杵到慕南卿面前,居高临下盯着她。 后者双眸洞穿秋水,毫无波澜迎着男人喷着火苗的目光,将其打量个遍。 眼前的男人眉分八彩、目若朗星,刀削斧砍一张俊面布满阳刚,仪表堂堂,唯一的不足之处就在于有点…凶? 很凶的男人将慕倾依藏到身后掖得严严实实,皱眉敌视慕南卿:“既然脑子好了,就仔细想想谁才是你亲妹妹。” 慕南卿也在这个时候从原身的记忆里收刮出了眼前陌生又熟悉之…塔的身份。 此人乃慕将军嫡长子,原身的亲兄长,叫…慕风啸。 慕南卿试探性歪头,吝啬地对眼前的高大男人露出一丝亲近的笑意。 她的本意是示好,证明自己没有敌意。 怎料慕风啸突然警惕起来:“我警告你,今天有我替父亲盯着你,别想欺负倾依。现在天寒地冻可不比炎炎夏日,你还想把她推进水塘里吗?” “大哥!”慕倾依急躁地在慕风啸身后手舞足蹈,“我们姐妹说话你来捣什么乱?我跟阿姐说几句话就走!” “哼。” 慕风啸重重嗤笑,目视慕南卿意有所指道:“倾依,为兄劝你别白费心思,她但凡能信你一分,也不至于把你我当仇人。” 慕南卿没理会慕风啸的冷嘲热讽,脚下踩着优雅的步子绕到人形塔背后,对慕倾依仰仰下巴:“你说你的,我听着。别怕,别搭理他,二十有五连娘子都没有,怎么会毫无原因呢?” 慕风啸杵在原地吃了个瘪,脸上的表情活像刚吞了只苍蝇。 玛的,牙尖嘴利言语愈发不堪入耳,究竟是谁教的!? 慕倾依愣了愣,提起胆子伺机溜到慕南卿身侧,附耳说了六个字:“千万当心皇后。” 慕风啸满脸戒备和不耐烦,扯起慕倾依不由分说带着少女远离了慕南卿。 慕仙尊无奈地耸耸肩,看起来原身跟亲人的关系略显复杂啊。 剑拔弩张的一幕,一丝不落被身处木楼高处的皇后看在眼里。 皇后抬起精心维护过的纤纤玉手,露出指尖晚霞色的蔻丹,做了一个“来人”的手势。 一旁的丫鬟急忙听命上前。 皇后在丫鬟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什么,丫鬟听后,凹凸不平的脸上露出诡异地笑。 另一边,紫衣男人手持折扇轻轻摇,静静坐于房间内,脸上带着和煦又阳光的笑容,脚下躺着具脸孔朝下的尸体。 “主人,东西拿到了。” 穿着同样色系便服的鬼面人身法奇快无比,只听“叮”地一声桌子上多了只拇指大小的玉瓶,一丝人影都没看到。 紫衣男人脸上笑容不变,摸起玉瓶,手指弹开瓶封,将里面的水状物倾倒于尸体上。 尸体很快无声化成一滩清水,顺着暖色地毯氤氲开来。 不多时,水迹蒸腾出丝丝缕缕雾气,在空中缓慢聚成人体的形状。 透明人逐渐有了色彩,蜕变为一位锦衣华服的小公子,神情呆滞立于紫衣男人背后。 “去,杀了她。”紫衣将手反举过头顶,用扇子敲敲小公子的胸脯,笑眯眯命令道。 华服小公子抽身而起,不见了踪影。 从始至终,紫衣的男人眼睛都在死死往外盯着,没有一刻脱离目标。 东楼,被撇下的萧宸玖先慕南卿一步抵达观赏房间,拉开里面一层阻隔视线的华帘,隔着轻纱找寻小王妃的身影。 慕南卿混迹人群中,从萧宸玖的视觉去看既渺小又惹眼。 宸王殿下心底烦躁不安,转头朝蹲在桌案上的鬼卫阿首施冷箭:“王妃还在阁楼下游逛什么?歌舞会马上开幕也不能消停!” 阿首默默从盘子里拿起一颗坚果,剥开扔进嘴巴里:“殿下大可不必忧心。府中鬼卫一半有余混迹在场地内,亭台楼阁都盯牢了,闲杂人等对王妃造不成威胁。” 萧宸玖瞪他:“人多眼杂,谁知道她又会给本王捅多少娄子?” “……”阿首面无表情,继续蚕食盘子里的坚果,扔了一地毯的碎壳。 萧宸玖视线紧跟着人群中东瞅瞅、西看看的慕南卿,神色稍霁:“别吃了。下去把王妃喊上来,堂堂宸王府正妃,混迹在歪瓜裂枣中成何体统?” 阿首五指收拢,眼疾手快从没剩下几颗坚果的盘中抓了两把,一阵风似的不见人了。 不多时,慕南卿推门而入,将一沓写满优美词句的各色字条扔在刚才阿首蹲过的桌面上,眉飞色舞道:“看看,本尊是多有魅力,还没等歌舞会显露才华,仅凭容色就俘获一众男儿的心。” 萧宸玖:…… 宸王殿下顿时面沉如锅底:“慕南卿,你是我宸王府的妃,一举一动关乎本王颜面,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嘁~”慕南卿心情不错,没搭理萧宸玖不知所起的坏脾气,翻了个白眼,开屏孔雀似的一刻也不肯消停,走过来自然而言环住萧宸玖的腰,伸手在他腰间摸索。 暗中气成河豚的萧宸玖被她摸得浑身不自在,僵着身子不敢动:“你干什么?” 第40章 连环算计 慕南卿停下手上的动作,仰起头一脸认真:“你乾坤袋呢?我看到你带出来了。” 萧宸玖心跳如擂鼓,烫着了似的后退半步,把慕南卿从自己身上摘下去,解下乾坤袋扔给她。 后者这才停止了对男人上下其手的恶劣行为,打开乾坤袋在里面翻了又翻找了又找,最终掏出一包新鲜出炉的凤梨酥,心满意足躲进角落享用,还不忘含糊其辞叮嘱:“看着点,有人来了喊我。” 耳朵热到冒烟的宸王爷嘴角弯了弯,点头:“好。” 不多时,皇帝迈着四方步入场,天家歌舞会正式拉开帷幕。 从皇上的后宫各位娘娘开始,再是皇上的胞姐妹、然后是王妃、公主、最后是世子妃……一一上场、吹拉弹唱各显神通。 台上的女人墨发红衣、身轻如燕,衣袂纷飞翩若惊鸿,慕南卿叼着点心多看了两眼,轻声嘀咕:“这是谁?” “朝阳长公主。”萧宸玖淡声解释,信步走过去抽走了包裹凤梨酥的纸袋,将没剩下几块的点心扔到一边,“今上的胞姊,幽居琉清轩的那位。” 慕南卿想破脑袋也没想起这个人来,将还捏在手里的半块点心风卷残云塞进嘴巴,淡漠道:“这恐怕不是活人了?” “你不用管。”萧宸玖拧起眉头,在慕南卿头顶不轻不重拍了一下。 后者缩了缩脖子,避开萧宸王不安分的爪子。 难得想主动协助却遭到拒绝,慕仙尊兴怏怏耸肩,有些迷离的目光从舞场上收回来,眼不见心不烦,权当自己看不到上面是个什么情形。 近在咫尺的暗潮涌动不容忽略,慕南卿少有地感到焦距,她的面色平和、无波无澜,对人对事有些心不在焉。 萧宸玖在一旁看着她,眉头不经意间拧成“川”。 轮到慕南卿上台时,她依旧兴致缺缺,丝毫没有要一雪前耻向他人证明自己有多优秀的打算,只是象征性舞了一段便草草了事,成绩中规中矩,利用平平无奇一再降低自身的存在感。 惨淡日光高悬正空,正月半天气略显阴沉。 距离午间中憩越来越近,被内务府安排在上午表演的王孙女眷还剩下最后两位没有上场,节外生枝便发生在了这一刹那。 原本正要上台表演的异姓王世子妃突然倒地不起,引起观众楼内阵阵哗然,打乱了事先排好表演时段。 皇家歌舞会中途停断乃不祥之兆,按理说应由下一位表演者率先上场顶上间隙,却不料下一位声称身体不适久久不肯出场。 等候在观众楼里的王群贵族按捺不住疑惑,纷纷掀开纱帘,将头探出窗口一窥究竟。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难堪起来,眉峰紧抽、山峦叠嶂。 与皇帝端坐一处的皇后见火候到了,作出冥思苦想地样子。 面貌祥和、忧心忡忡,颇具一国之母的风采。 位居人上的皇后在这个节骨眼上顶着皇帝的黑脸站起身,不紧不慢献上一个可解燃眉之急的法子:“臣妾早便听闻慕家二小姐舞得一手好枪,却一直不曾有机会见识,恰巧逢此良机,不如让慕二小姐上台,顶替世子妃让臣妾与诸位长长见识?” 兜兜转转,这才是她的目的。皇后费心布局,只要皇帝同意慕倾依上台计划就达成了一半。 皇上板着脸,并不认同此法:“慕二小姐非朕皇家之人,于天家舞会舞枪弄棍不合规矩。” “皇上,眼前情形只可事急从权,歌舞会半途而断有损天家颜面啊,”皇后一脸真诚和急切,不顾颜面跪于在皇上面前,“皇上,天家颜面关乎陛下在天下万民眼中的威信啊!” 一边当差的公公见火候差不多了,急忙上前谏言:“皇上,杂家想到个综合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后瞬间急中生怒,喝训:“都什么时候了?有法子就快说啊!” “皇上…这?” 今上头疼地揉了揉眉心:“讲。” “是。”公公眼珠子一转,说出了事先准备好的下三滥招数,“奴才听闻,皇后娘娘的八皇子颇擅长刀剑之道,当得起文武全才,又与慕家二小姐年纪相仿,不如让八殿下上台,与慕二小姐共舞,如此既不会坏了规矩,又不会让歌舞宴中断。” 这倒是个折中的办法,今上眼前一亮,赞许地目光投向那名公公:“此法可行,梓章今年也有十五、六了,按理说是该议亲。” 这番话恰好正中皇后下怀。 如今先皇后之子萧宸玖班师回朝封王,又娶了将军之女,如虎添翼,势头正盛,让她梦里都忌惮。 于是皇后便打起了让自己的儿子迎娶慕家小女儿慕倾依的心思。 只要今日慕倾依与她儿子同台共舞,这桩姻缘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慕南卿不过是一介会间歇性发狂的疯子,就算是慕家长女又如何?她才不信慕家真的糊涂到把身家性命押在一个疯子身上。 慕南卿不可能比聪明伶俐的慕二小姐更得慕家宠爱。 只要她的梓章迎娶慕倾依过门,慕家将会无条件成为她的手中利刃,由不得他们不站队。 慕家席位所在的房间中,慕风啸听到传话内侍这番言论气得脸都绿了,当庭一拍桌子跳起来:“这是干什么?家妹还是闺阁女子,尚未婚配,怎能与男子同台共舞?皇上这不是趁着父亲不在欺负人吗?” 当朝兵马大元帅慕雍州目前还驻守在边疆尚未归京,连长女慕南卿出嫁都没能赶回来。慕家主母又早殇,房内除了慕风啸和慕倾依兄妹便只剩一些说不上话的丫鬟和小厮。 内侍眼皮一垂,装都懒得装:“慕公子,奴才只是个替皇上传话的。” “我管你——” “给我拿一柄长枪来。”慕倾依一脸冷淡站起身,没有由着慕风啸继续争论下去,掏出手帕在大哥口鼻间带过。 后者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身子不听使唤地摇晃两下载倒在地,带着满脸的沉痛不甘闭目陷入沉睡。 第41章 乐师对峦 豆蔻少女拎着长枪踏着四方步踩在台阶上,一步一步跨上高台,耳中听着来自四面八方观众席上的窃窃私语,看似镇定的外表下,握枪的手在剧烈颤抖。 虽然年纪尚小,但她清楚知道这一舞下来将要面对什么后果。可事发突然,慕倾依想不到其他应对的招数,十几岁正是自诩无所不能的年纪,她得在阿爹回来前保证慕家不犯错,断然不能让大哥和阿爹受人弹劾。 萧宸玖慵懒的窝进贵妃塌,透过纱帘侧目去看已经走到台上孤立无援的少女,又转目看坐得四平八稳的慕南卿。 他的小王妃又双叒叕在神游物外,估摸是在合计什么坏主意,萧宸玖既窝心又无奈:“你不打算帮帮她?” “用不着。” 慕南卿神秘莫测向舞场努嘴,抻着懒腰道:“解围的来了。” 舞场中,慕倾依已经提枪就位,八皇子萧梓章却迟迟不见人影。 皇后在木楼中急得团团转,不断向身旁的人使眼色,勒令她们去寻八皇子,务必要将八皇子带上台。 突然间,天际狂风纵起,上空略过一道修长有力的白影。 白影半张脸掩在枯木面具下,只露出一双冷傲的眼和轮廓清晰立体的下颌。 白影身躯凌空翻越,一个金斗稳稳落于歌舞场中央,慢条斯理整理着凌乱衣袍,冲着皇帝所在的方向规规矩矩施礼:“臣仰慕慕家枪法许久,可否代替八殿下与慕二小姐共舞?” 慕南卿定睛细看,只一眼便认出了这个人——那个在混乱人群中替她抓住慕倾依、不等她道谢便消失不见的男人。 衣裳还是那身衣裳,扣个面具还能换个人是怎么的? “这是‘清识’国师。”看出慕南卿的疑惑,萧宸玖从贵妃塌上起身,纡尊降贵靠过去,指尖拂过她的耳畔低语,“本朝唯一一个懂得占星术的人。” 占星术。 慕南卿细细品味这三个字,神色晦暗不明:“他是打哪儿来的?” “不知。”萧宸玖对上慕南卿斜睨的疏离眼神,直言不讳地敷衍她。 慕南卿用鼻子“哼”了一声,并没有继续追问的打算。 台上。 清识国师白衣若雪,双臂环胸抱着一柄拂尘,站在高台之上不怒自威,自成一派仙风道骨。 皇上面色微变,不自然地吞了一下口水,讪笑几声:“难得国师有雅兴,自然是许的,只是不知慕二小姐意下如何?” 皇后紧紧盯着台上的男人,仿佛能用眼神将其撕碎似的,银牙紧咬面目扭曲,暗地里给这位来路成谜的国师记了一笔。 ——敢坏本宫的好事,有朝一日本宫定要你死! 慕倾依面对皇帝抛过来的烫手山芋,并没有表现出过度的抗拒,面色平淡,以枪代剑施礼。 左右已经站在台上,跟这个一向以神出鬼没着称的国师共舞,总要好过跟八皇子同台! 清识国师向英姿飒爽的慕二小姐扬了扬拂尘,慕倾依亮出长枪,两人在此之前根本不曾有过任何交集,招式上自然也谈不上默契,好在同是喜爱武装之人,以不同的招式在于台游走、你来我往兵刃相接,倒也不乏看点,甚至可以说精彩绝伦。 可惜这样的表演,却缺少了贴合此舞的伴乐。 在场琴技不错的王孙贵族不在少数,可在这种时候并无人敢贸然上台抚琴。 京城喜爱的曲子多婉转婀娜,鲜少有人能够真正奏出疆场领兵的肃杀之感。 场中突然响起动人心弦的乐声,刹那间弥补了场上枪舞所缺少的灵动。 此曲“醉梦浮生”,声如其名,乐师在战场所用的夺魂曲。 曲初于普通曲子无甚差别,极难察觉,倘若放任不管任人沉迷,用不了多久,在场人将不知不觉沉入梦境无法自拔,成为敌人手里的行尸走肉,由人差遣、自相残杀。 慕南卿静静看着,没法做到无动于衷,突然歪头问萧宸玖:“殿下,我可否向您借要一把琴?” “你要上台?”萧宸玖烦躁地捏了捏眉心,思忖道,“你现在上去,势必万众瞩目,再想重新回归平淡难如登天。” “我不上去。”慕南卿摇摇头,风轻云淡一言带过,眼中蒙着一层肃杀之气,手腿并用爬上房内唯一一张贵妃塌,拍了下身边还带有余温的位置,“你躺回来,我不伤你。” 萧宸玖:…… 宸王殿下被忤逆,一腔好心也被曲解,却难得没有生气地迹象,只是为难地闭目,吩咐护卫去取一把上好的七弦古琴来。 慕南卿轻轻扯两下萧宸玖的袖子,由衷地笑笑:“谢谢。” 看着萧宸玖桃花瓣似眸子依旧冷冽,慕南卿缓缓叹息,不自觉放轻了语气:“…我只防守,断然不会出手伤人。” 不会牵连到你。 护卫不多时按吩咐拿来琴,并轻轻的放于桌子上。 慕南卿简单调试音律,室内温度霎时下降了几个层次。 遒劲中略带柔和的音律倏地响彻全场,充分诠释战场领兵杀敌的肃杀悲壮情怀,配合台上的精彩表演,仿佛将人一下子拉到战场上,身临其境体验到那种凄美和铿锵。 琴音悄然掺杂了灵息,瞬息实体化,悄然溢满每一个角落,徐徐埙音被压下,琴声轻而易举制衡了躲在暗处朝着歌舞场上拉弓瞄准的歹人。 同时,一位鬼鬼祟祟潜到萧宸玖房间门口的锦衣华服小公子猛然顿住脚步,呆愣地杵了几息,转回身子,僵硬地一步步退开。 看那姿态,说是退避三舍也不为过,好像这里有什么洪水猛兽似的。 这是慕南卿自创的范围性招式,上次在清莲水苑刺探萧宸玖、擒住一众鬼卫所用到的就是这招。 重点在于“音”,眼睛是没法察觉到的。 琴音所到之处攻防皆可,并且能够实现琴修做不到的物理攻防。 只是她的实力尚未完全恢复,目前没办法做到百分之百控制琴音的涌动,只能让萧宸玖贴紧自己来降低琴音的影响。 埙声戛然而止,正对东侧阁楼的西侧阁楼观众台上,滚落下一只小小圆圆的带孔乐器。楼顶上有个佝偻的影子当空闪烁一下,失去了踪影。 萧宸玖清楚地将其看在眼里,眼下泪痣透着一股狠厉之色:“阿首,拿下他,死活不论。” 第42章 哪家的熊孩子?缺大德了 不知遁藏在何处的鬼卫阿首领命,神不知鬼不觉向影子溜掉的方向追过去。 慕南卿神色自若,指尖动作行云流水,看似随意轻柔拂过琴弦,实际上每一次落指都是提前算计好了的。 古琴轻响,寒气四溢,室内温度一降再降,落雪声不绝于耳。 慕南卿左边的眸子不自觉爬上一丝类似于霜雪的图腾,瞳仁渐渐变成银白色。 既然敢以本尊为棋子,本尊势必会将棋盘内所有棋子蚕食一空,你们也休要想着隔岸观火、于局外安宁度日。 琴技若仙、雪落凝霜。 萧宸玖眸色潋滟而深邃,已然知晓面前只要伸出手就能圈进怀中的小王妃是谁。 宸王殿下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用不经意地语气调侃:“你似乎极为擅长琴道。” 慕南卿没有回避问题,反倒是一反常态豪言万丈,玉指拨弦间带了几分浑然天成的天地唯尊:“我擅长的东西多不胜数,琴只是其中之一。” “可以了。”萧宸玖从慕南卿背后探手,温润的指尖轻轻拂过小王妃左侧纤长的睫羽,低声道,“只是一个奏埙的小喽啰,实在不值得大动干戈。反倒是那些死士,不知是何人接应,麻烦。” 慕南卿闻言,听话地压住琴弦,琴音霎时止歇:“天家歌舞宴上行此勾当居心叵测,此事于凡尘而言滋事体大。自会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抓出幕后之人。” 风光霁月的仙尊言语直白,言下之意便是:这事儿费力不讨好,不是你该管的。 萧宸玖目光不经意间落在女人形状精巧、色如白玉耳垂上,心下嘭动,呼吸有些发烫。 弹奏已然结束,不知道是经谁收策划的大型刺杀也被一曲化解,仿佛危险不曾靠近过。 萧宸玖仍旧依偎着慕南卿没有退开的意思。 后者出身仙门,本就不太在意凡尘的礼节,忽略了这个极度暧昧的姿势,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萧六,其实我不止会弹琴,还擅长窥探天机。” 可叹宸王爷英明二十余载,这会儿却杵在自家小王妃身后头脑发木。 慕南卿温热的体温、轻浅地呼吸起伏,对于他来说都是从未偷尝过的禁果,甜美诱人。 宸王殿下心潮澎湃,造物弄人,错过了这至关重要的一句话。 一舞完毕,慕倾依回眸看向慕南卿所在的方向,眼眶略微有些湿润,淬满了挥之不去的依恋之情。 本想伺机糊弄过去的慕南卿生无可恋,连上台把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破小孩揍一顿的心思都走了。 事已至此,她不得不黑着脸抱琴走上台,接受一众根本不认识的人夸她琴技妙。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琴技无可替代。 此番演绎三人同台,将皇后步步为营凑好的鸳鸯谱撕得稀碎。 老女人面上笑眯眯的,暗地里却恨不得把一口银牙咬碎:“本宫原先竟不知,宸王妃琴技这般娴熟。” 面对明褒暗贬的话语,慕南卿还算淡定,面不改色垂眸:“王爷调教的好。” “调教”的好。 这般荤话直言不讳,皇后最终无言以对,忍着一肚子气闭嘴了。 今上似乎还沉浸在刚才的琴声中没回过神,直到清识国师足尖轻点栏杆旋身而起,落到了他面前:“皇上,臣有事要奏。” 今上这才回过神,抖了抖龙袍袖子:“准奏。” “却才臣在台上与慕二小姐共舞,听到两道乐声,一道来自于宸王妃手中古琴,另一道是不明人士的埙。臣认为奏埙之人心有不轨,所幸宸王妃误打误撞破了对方的音律。” “哦?”今上神色一凛,脸色纵然沉寂下去,探身问,“国师所言,可有依据?” “并无依据。” 清识国师坦荡地摇摇头:“只是那埙者所奏之曲,臣曾在家乡听过,因此臣百分百笃定那是会令人走火入魔互相残杀的邪曲。” “皇兄,奏埙之人居心叵测,可断不能姑息。”坐于角落里身型略胖的女人开口了,她的腿上盖着一层厚厚的皮裘,膝盖上卧着一只雪白的貂正在舔毛。 这是先帝的四公主,萧翼。娘胎里带着腿疾,无法行走,目前三十过半,未曾出阁。 房内你一言他一语,吵得今上如临大敌,龙颜大怒一拍桌子,下令歇息半个时辰。 台上,慕南卿和慕倾依两人泾渭分明站在两端遥遥相望,观众楼家家户户交头接耳,前者不胜其烦,转头就走。 八皇子神情呆滞,终于姗姗来迟,直线朝着慕南卿跑过来。 “咦?那是——八殿下?” “八皇子非女眷,怎么也跟着上台了?” “阿姐!” “啊——” 刺耳地尖叫响彻云霄、此起彼伏,慕南卿只觉得腰间受到重击,随即身子一轻,从三十尺高台上跌了下去。 变故发生得太突然,任谁也没有想到素来尊师敬友的八皇子会当着皇家族老和文武朝臣的面跑上歌舞台将宸王府正妃一把推下去。 眼下的高度,别说十余年来不学无术的疯王妃慕南卿,就算是换做常年习武功底深厚的男人掉下去,也是非死即残。 八皇子…这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萧宸玖几乎在慕南卿被推下台的一刹那便掀开纱帘抽身跃出窗口。 哪怕他知道这区区三十尺根本奈何不了她。 慕南卿于空略微调整身躯,并在快要落地时足尖重点墙面,巧妙卸去下坠的冲击力,翻转腰身稳稳落下。 众目睽睽下,绝色佳人踏足地面仿佛仙子落入凡尘,一串眼花缭乱的动作看得人如痴如醉。 然而下一瞬,仙子下凡的画面被“仙子”亲自打破。 慕南卿单手叉腰,仰头指着呆立于台上萧梓章破口大骂:“这是哪家的熊孩子这般欠缺教养?缺了八百辈子的德!三十尺高台是能胡乱开玩笑的地方吗?!尼玛的差点摔死我!本朝律法杀人偿命懂不懂?兔崽子你给我滚下来,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了!” 皇上:…… 众朝臣:…… 歌舞场上万籁俱寂,竟无一人接话。 第43章 你可以信本王 萧宸玖轻咳一声,走过去按住慕南卿的头顶,轻轻揉搓两下,另一只手娴熟地捂住她的嘴巴,面无波澜打破沉寂:“王妃受了惊吓,又犯病了,劳烦父皇母后见谅。” 慕南卿:“唔——唔唔…” 犯你妹的病犯病,给本尊松手! 萧宸玖从善如流:“卿卿说她想回家。” “唔?” ??啥? 萧宸玖满眼怜惜,低头以鼻尖轻轻蹭两下慕南卿的额头:“莫怕,本王这便带你回府。” 慕仙尊果断张口,狠狠一口咬住萧宸玖的手指头。 后者眉心紧拧,抿唇吞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抽气声。 “你又做什么?”萧宸玖额角剧烈跳动,隐约有了暴走的迹象,“给本王松口。” 慕南卿抬眸瞪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了什么叫做公然挑衅。 平日里最为俏皮的小虎牙在这种时候彻彻底底发挥了应有的存在感,卯足力气狠狠咬下去,慕南卿顿时尝到了一丝血液的味道。 萧宸玖以自己身体遮挡绝大部分视线,慢慢松开紧捂慕南卿嘴巴的手,压低声音商量道:“你可知你辱骂的是何人?” 慕南卿心说本尊管他是谁呢,随即浑不在意轻嗤:“不知道。” 矜傲的仙尊由衷地仰起好贵的头颅,嗤之以鼻道:“难不成又是哪个吃闲饭侯爷的公子?随便,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知不知道?” 萧宸玖静静注视女人美目中浮现出的桀骜不驯,认真地安抚他:“你且回府,天家之事交给本王,本王定会为你讨回公道。” “用不着。”慕南卿轻佻地勾了勾唇角,露出并不能算笑的笑容,“萧六,本尊劝你凡事莫要强出头,更不要太看重自身的分量。” 萧宸玖没有答话,沉默地按着慕南卿的肩膀不肯放开,立场坚定。 就在场面一度陷入僵局之际,站在高台上的萧梓章木然地自袖口中摸出两支短刃,身躯拔地而起,剑锋直取同台慕倾依的后心。 慕倾依刚刚目睹亲姐姐从高台上坠落,惊得三魂七魄都飞出一半儿。 豆蔻少女四肢发软、头皮酥麻,连眼眶子都红了,这会儿正伸长脖子扒着矮栏杆往台子底下张望,忽听背后破风声起,却因为脱力而无法躲闪。 利刃入肉。 玄铁冰冷。 无情抽离。 慕倾依在一众人的惊呼中倒在了血泊之中。 萧梓章给了慕倾依一刀,动作毫不停顿,抽身跃下十米高台,又奔着慕南卿去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转念间,恐惧的思维无暇消化,骇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清识国师悬身而起,再次落回演舞台上,一语不发蹲到慕倾依身边,用手指探了探她的鼻息,掏出一枚黑漆漆的药丸塞进少女口中。 今上自巨大的不可思议中缓过神来,猛然地站起身厉喝:“来人!拦下八皇子!拦下他!” 就算是机关算尽的皇后李氏,也没预料到事态会向着这般方向发展,刹那间感到五雷轰顶、肝胆俱裂,面色青白滩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慕南卿挣脱萧宸玖的桎梏,入目的就是握着染血双刃朝她袭来的萧梓章。 细节和场景仿佛在她眼中放大放缓,变得极其漫长且清晰,永无止境、寻不到尽头。 唯有的耳中回荡着“八皇子杀人了”的尖利嘶喊在时刻提醒她今夕为何夕、今夕发生了什么。 慕南卿瞳孔震颤,目光触及提刃之人来时的方向,寒意直击心底、肆意蔓延。 萧宸玖的表情不可避免地凝重起来。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慕南卿。早在秋猎初到庄子的那夜,误打误撞打翻玻璃盏、得她一盏报复,萧宸玖就已经窥透这个女人不经意间袒露出的刻在骨子里的薄情和冷漠。 凌驾于世间顶端超脱凡俗的仙首,好似生来便不知人间疾苦,也从来不晓得何为感同身受。 即便极力掩饰,那股浑然天成的高高在上依旧永远挥之不去。 是了,她本就从不属于人间,尘世注定留不下她。 萧梓章双刃闪烁着明晃晃的寒芒,映于慕南卿的面颊之上,周遭是混乱又惊慌的人群和奉命匆匆奔过来的禁卫。 慕南卿倾世的容颜中找不出一丝情绪,掌心上翻,缓缓抬起右手。 萧宸玖毫不怀疑,慕南卿是打算当着今上和文武朝臣的面让萧梓章血债血偿。 兵刃相接、寒风四起。 画面在此定格。 萧梓章手中的双刃最终没能入肉,慕南卿的纤纤玉手也没能伸出去。 萧宸玖徒手夹住了前者的两支利刃,清识国师不知何时跳下高台,以拂尘谨慎架住后者的腕骨。 杀招被打断,慕南卿出离地怒了。 彻骨的寒意四散,清识国师手中的拂尘冻结一层冰霜,根根断裂、脱落、点地成霜。 清识国师面具下的半张脸不见有什么变化,好似面部神经已然坏死,分毫不退控制着她的手。 萧宸玖将木头一样僵硬地萧梓章推给迟来的禁卫,回身握住慕南卿的手,苍白的指尖抵在她掌心画圈,试图与她十指相扣。 清识国师总算缓了口气,收回没剩几根毛的拂尘,抱臂立在一旁。 慕南卿眉心大皱,寡淡的语气一字一顿轻缓道:“萧六,你是想让本尊弄死在场所有人吗?” 指尖爬上丝丝霜花,萧宸玖面不改色:“交给我,好吗?” 慕南卿双眸冷漠地藐视他,瞳仁又隐隐有变色的趋势。 萧宸玖突然笑了,抬起另一只手在慕南卿头顶上轻揉:“其实你可以信我。” 清识国师镇定自若,仿佛刚才横拂尘夺人头的恶劣行径没发生似的,规行矩步向慕南卿行礼:“王妃莫要冲动。臣已潜心查探过,慕二小姐只是看上去伤势凶险,实则八殿下情急之下并未伤到要害,臣已将归元丹药给慕二小姐服下,不日便会转危为安。” “交给我。”萧宸玖再次恳切保证,“我会给你出气。” “你能由着他们踩在你头顶上作威作福,本尊可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萧六,你没有能够阻拦本尊的分量,本尊今日破例给你施展的机会,你好自为之。”慕南卿不耐烦地甩开萧宸玖的手,话语决绝而寡淡,转身朝慕风啸所在的房间快步走去。 第44章 重合的景象 受伤的慕倾依刚被人送进去,房内的慕风啸亦在沉睡中,慕南卿唯恐二人身侧没有亲信被有心之人伺机暗害,干脆没走楼梯,抽身而起,以身法诡异跃上三楼,掀开纱帘跳了进去。 佳人的存在和言语,就如同冬日里透过窗棂吹进来的寒风,冷冽、干脆,感受得到却摸不着,待春回大地时不留一丝痕迹。 清识国师微不可查地耸肩,低声道:“想不到王爷竟会爱上一个薄情至此的女人,信我一言,趁早抽身。” 萧宸玖蹙起眉头,语气带着警告的意味:“这是本王与她之间的事。” “装不下去了?”清识国师依旧镇定,话里话外指桑骂槐,“被圈养抛弃的恶诡披上人皮这许久,看来依旧没能泯灭鬼性、适应人的生存法则。” 萧宸玖桃花瓣似的双眼迸发出危险的气息:“那本王就让所到之处,皆沦为地狱,你小心了。” 清识不置可否地站着,撇了一眼僵直无神的萧梓章:“这只尸鬼给我,幕后主使归你,如何?” 萧宸玖没反对,缄默不言看了清识国师一眼。 清识国师立刻保证:“必定会让薄情…你家王妃满意。” 萧宸玖垂下眸子,落寞地站在杂乱无章的表演台下,一时竟不知除了慕南卿身边外,自己还能去哪里。 不知何时开始,如影相随已经成了习惯。 慕南卿坐于慕家房内床前,目光平淡注视着受伤昏迷的慕倾依,目光反复流离着那张苍白的小脸。 明明破小孩这张脸和记忆中的那个永远牵挂的遗憾没有任何异曲同工之处,自己怎么会因为她如此心浮气动怒、甚至一度不理智呢? 慕南卿眼底浮现出不解的情愫。 前世慕南卿做仙首时,也曾经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妹妹。 姐妹二人甘苦与共,一同修行、长大。 尊贵的仙首将其视为珍宝,捧在掌心尽心呵护。 可天有不测风云,小姑娘在天真烂漫的年纪爱上一个薄情寡义的男人,被反复施以利用、最后着人算计身死。 而届时坐拥天下第一大灵师名号的慕南卿,却连妹妹一缕发丝都没能留住。 慕南卿到如今都还清晰记得,小姑娘躺在她的怀中,娇柔的身躯一寸一寸破碎、一分一分消散,小鹿般无辜的眸子含着水汽,艰难而留恋地望着她,口中却在为那个根本不值的男人恳求她,求自己想办法让她与他最后说上几句话。 唯一的至亲处于为数不多的弥留之际,慕南卿实在不忍心将真相告知妹妹让她痛苦,不惜分散元神与那个人取得联络,可惜那个时候不谙世事的仙尊终归低估了男人的残忍。 那个妹妹用毕生去爱的男人,残忍到连安抚爱人最后的谎言都不愿意去编造,直言不讳七个字,让慕南卿现如今回想起来依旧不寒而栗、恶心至极。 放在心坎上疼爱的亲人最终含恨而去。 斯人已成一抔黄土,九泉之下,踪迹难寻。 慕南卿悲痛欲绝,雷霆之怒下不计后果以一己之力重创届时参与其中的三大玄门势力,成就了她十二载仙首生涯中最令人谈之变色的一次斗争。 弥天的悲伤加之巨大的灵气损耗,致使年纪尚轻的强大仙首一夜白发,事后更是长达数年之久闭关不出,谢绝一切拜访…… …… “你对她做了什么?”惊骇愤怒地语气突兀地在耳边炸响,打断了慕南卿的思绪,下一瞬被有力的手狠狠按住了左肩。 慕南卿尚且处于没缓过神的间隙,肢体反应先于大脑,没费什么力气反手扣住慕风啸的手腕,将并无设防的便宜哥擒住。 腕骨“咯嘣”一声脆响,慕风啸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咬着牙没叫出声,眼神不善地瞪她:“你把小妹怎么了?!” 玛的!这疯丫头力气什么时候这般大了?格斗技巧竟这般利落?能耐了,敢对他动手了!了不得,了不得。 “闭嘴,吼什么吼?”慕南卿搡开大吵大嚷的慕风啸,没好气训斥道,“正烦着呢看不出来吗?” 纤长秀气的手指随便点了一个站在屋内伺候的小厮:“你,把所有事如实跟大公子瓒诉,一个字都不许落下。” “是。”小厮战战兢兢答应,放轻脚步行至慕风啸身旁,将他昏睡间所发生的事一一告知。 慕风啸越听脸色越难看,直到听见八皇子刺杀慕倾依时,终于忍不住怒气,转身就要奔出门去找今上讨个说法。 纵着自己的小犊子推他刚出阁的妹妹下三十尺高台、手持凶器刺杀他幼妹,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天家近年来愈发过分,再隐忍他就改姓萧算了! 小厮清楚大公子的脾性,哪里敢放任他出这个门? 大公子的脾气上来,估摸着能直接冲上金銮殿、打到九五之尊的脑门儿上。 慕风啸怒不可遏往出闯,小厮拼命阻拦,频频向慕南卿投来求助的眼神。 后者对小厮的暗示视若罔闻,反而浅浅开口道:“莫要拦着,放他去。” 天家皇子当着所有人的面凶杀良臣之女,今上有口难言,理亏到了极点。倘若将军府再不闹一闹,难免会让人误以为心机深沉,有蛰伏谋逆的嫌疑。 反之则更能消解今上的忌惮。帝王之术皆如此,慕风啸这会儿闹得越是厉害,待慕将军班师回朝之日,益处便越是大。 左右慕倾依已经无碍,不借机发挥岂不是愧对皇后的“看中”? 慕家是本朝的开国元老世家,多年来屹立不倒除了功勋外倚仗的还是天家。 正儿八经的朝廷功臣与她这个茕茕孑立的孤寡仙尊不同,慕家需要今上的提携。 小厮并不能理解慕南卿的谋思虑远,但主子的话又不敢不从,愣愣放开慕风啸的衣角,眼神中淬满了担忧。 目睹慕风啸奔出了房间,慕南卿缓缓收回目光,没什么波澜地看一眼立在角落默不作声的萦儿。 小丫头机灵,与那些木头似的只会听命的小厮不一样,即刻心神领会行礼道:“王妃且安坐一会儿,奴婢这便去拦大公子。” “嗯。”慕南卿恹恹点头。 第45章 往事,造物弄人 萦儿口中所说的“拦”,是象征性的阻拦,是做给旁人看的,借着阻拦的名义跟过去从中周旋,防止今上震怒发难。 小破孩没事,慕南卿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恢复了以往的精明缜密、洞穿秋水。 差不多交代好一切后,轻轻垂下眸子,眼中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心里却隐隐有些期待萧宸玖会给她怎样一个交代。 慕南卿睫羽轻颤,略发空洞的目光朝着楼下望去,看到了依旧站立在台下纹丝未动的萧宸玖,定了定神,失笑摇头。 但愿不要不痛不痒,倘若结果让她失望了,她可是会不介意纡尊降贵亲自动手的。 某一间雅阁内,身着紫衣的男人脸上堆满笑意,看来是对自己精心布置的弥天大戏颇为满意。 手下人酿跄着跌入房内,已然身负重伤,语气带着急切和虚弱:“主人,他的人围上来了,事发紧急,恳请主人快些撤退。” “哦?”紫衣含笑转回身,嗓音爽朗而慵懒,“动作这么快的吗?” 男人苦恼至极地吁出一口气,连连耸肩:“那此处可待不成了,是得赶快离开。他的人太凶,会吓坏主人我的。” 笑意盎然的声音羽毛飘荡般轻浅落下,手中扇突然直挑那名受伤手下的咽喉。折扇暗藏锋芒,遭到袭击的手下压根儿来不及做出反应就被割断了喉咙,瞪大双眼倒在了血泊之中,逐渐没了声息。 紫衣男人笑着“哎呀”了一声,随即愁闷地用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凳子上伸长腿,足尖重重踢了两脚尸体的脸,笑言中掺杂着遗憾唏嘘:“出门前我本想着把你完好地带回去,可你未免也太不分轻重。把追兵引到我这儿,平白无故填了那么多不必要的麻烦,不留你在这儿混淆视听我要如何脱身呢?” “想从姓萧的手里逃出生天可从来不是件容易的事情。虽然不清楚为何,但眼下景象,显然我今天做的事无意间触了他的逆鳞,这梁子算是结下了。况且刚才我还发现,主人我经年未见的老仇人也在这儿,新仇旧恨一起算,主人我就是有心扛也扛不住啊,留你在此也是迫不得已,下辈子别再这么蠢了。” 懒怠的语气蕴含着满满的戏谑,口中诉说悲伤却没有伤心的模样。 紫衣男人摇着手中扇,大摇大摆推开房门,不见了踪影。 正月十五上出了这么大的意外,最终还是被迫终止了歌舞宴,禁卫军开始依次遣散乱糟糟的人群。 萧宸玖抬眼扫视阁楼,眸光阴深下来,捕捉到惹怒慕南卿的罪魁祸首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匆匆避开人群耳目,孤身追了上去。 慕南卿洞穿秋水本领超群,不存在看不出萧梓章已经成了尸鬼的可能性,她的滔天怒火并不在天家身上,真正激怒她的是此事躲在背后的布局之人。 想要她满意,仅仅是整治朝堂和后宫还不够,需得将那人绳之以法。 紫衣男人一路飞奔逃窜,倘若这次他能够完好无损逃出生天,绝对足够他回玄修界吹一辈子。 然而他也只是想想过瘾,身后的那道影子穷追不舍,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萧宸玖背着手,灵活而从容地在树枝和屋檐间跳跃穿梭,看那神态,纯粹是猫儿在欣赏老鼠的垂死挣扎。 “有趣,一个修为全废的人速度竟然不减当年。”左右也也逃不掉,紫衣男人索性停了下来,折扇轻拍掌心努力抑制剧烈起伏的呼吸,停在原地等着人追上来。 萧宸玖身形如电,几个呼吸间落到紫衣男人身前,将他的去路彻底封死。 “想不到你竟然肯亲自来找我了,果然我的排场一如既往无人能敌,这事儿在玄修界够我吹一辈子了。”紫衣男人面不改色,笑容仿佛是镶嵌在脸上的,笑眯眯站在两步远的地方看着浑身散发冷冽之气的萧宸玖,仿佛二人不是逗得你死我活的仇敌,而是是经年未见的好友。 萧宸玖没有做出答复,好像根本没听见紫字的话,转眼间到了紫衣面前,单手厄住了他的喉咙。 紫衣根本来不及作出闪避,就被治住了命门,然而那张脸却不见丝毫慌张的情绪。 直到脖颈间传来剧痛和窒息,两种极度可怕的死亡感受清晰的交织在一处,男人深刻感受到萧宸玖的杀意,用沙哑到变调的声音开口了:“哈哈…萧宸玖…你杀不死我的……” “…这个尘世…还没人能杀得了我…哈哈…” “…现如今的你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了吗…娶了世俗女子…是不是…还打算男耕女织?地狱里的恶诡永远都是恶诡…只配在无间中沉沦…你骗不了你——自己,骗不了……” “…萧…宸玖…你就只有这种程度了吗…呵呵…当年的星天外双翼…真是讽刺…一个双腿残废淡出玄修界…另一个……” 脖颈间的手倏地收紧,紫衣断断续续的话音滞停了足足一个呼吸的功夫。 男人因为缺氧而瞪大的眼睛也有刹那的失神,嘶哑的音调仿佛破旧的风箱发出的噪音,几乎听不见完整的音节,仍旧执着地把后半句说完了:“另一个…自废根基…摒弃玄道而不修…哈哈…报…报应!全都是报应——” 萧宸玖掐着紫衣的脖子,双眸不知何时布满血丝,红到泛光,仿若一头被困于牢笼中的猛兽,五指倏然缩紧,紫衣男人在一阵怪笑中没了声息。 他的尸身很快化作片片尘埃,自萧宸玖冷白的指尖滑出、撒落在地成了毫不起眼的沙砺。 微风吹过,卷起一阵烟尘,消逝得无影无踪。 鬼卫追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宸玖面朝东方独自一人仰望天际,目无焦距、静静出神。 几个鬼卫皆是面色凝重,神情紧张地互相用眼神和手势交流讨论一番后没敢上前打扰,又悄无声息退下了。 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触怒殿下,这是为鬼卫们跟随萧宸玖多年以来总结出的保命守则。 第46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清识国师此刻正站在今上御书房中议事,一开口就直接表明八皇子萧梓章阳魂落地、阴魂分离,已经不再能算作人:“皇上,八殿下神情呆滞、眼下青黑,明显是阴气入体遭人所害,已然被塑造成了尸鬼,不能久留世间,望陛下即刻下令裁决,臣也好早些破解邪术,让八殿下趁着尚且未酿成大错之际早日安息,少些罪孽才好投胎。” 今上眉峰不经意紧紧拧成一个“川”,扫视一眼被清识国师暂时贴了定身符咒、躺在塌上一脸死气的萧梓章眼里流露出不忍。 他贵为九五之尊,见多识广,自然晓得尸鬼是为何物。 可…萧梓章是他的嫡子啊!他最爱的孩子竟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受尽非人的残忍折磨致死。 所谓“尸鬼”,即生人中咒,灵魂和形体之间的联系分崩离析。 也就是说,萧梓章意识一直清醒,要眼看着自己的身体逐渐死去、腐烂、转化为披着腐烂肉体壳子的诡。 灵魂则被封存于体内无法离开,更不能进入冥府轮回转世,只能清醒地供人驱策、造就杀业、致自己到罪无可恕、不入六道的地步。 思虑至此,今上苍老的眸中浮现出一丝狠厉,颜面竟多于亲子的死,徒然拔高了音调:“究竟是何人所为?国师可查清楚了?敢伤朕的嫡子,朕斩了他全家!” 清识国师平淡地摇头:“臣不知。眼下重要的是八殿下,依臣之建——” 今上摆摆手,语气浮躁地打断他,掩唇发出一两声难以抑制的呛咳:“朕问你,你可有法子救回八皇子?” “回皇上,八殿下已然死亡,理应放其好生离开,臣并无起死回生之能。”清识国师直言不讳、不紧不慢道,“为今之计,还请陛下准许臣做法焚烧八殿下的尸首,让殿下脱离苦海,早日步入冥府投胎。” “不!本宫不同意!” 同样杵在御书房的,还有一脸冷漠的慕风啸以及极力哭啼反对的皇后李氏。 前者目视前方,一语未发。 后者则声泪俱下,精致的妆容被眼泪融了个彻底,五彩缤纷的面颊竟与昔日里的慕南卿不分上下,面对清识国师疾言厉色喝训:“大胆贱民安敢妄言!本宫的梓章明明还活着!他还活着!你竟敢扬言活活烧死他!殚精竭虑谋害皇嗣是何居心!?” “皇后娘娘可敢睁眼看清楚?但凡双眸尚且未盲都能看出八殿下生气已散,大罗金仙下凡也无回天之术。国师超度已死之人,何来的谋害一说?”慕风啸眼神冷然,毫不客气哼道,“向来待人谦和的八殿下,如今成了受人之控造就杀业的游魂厉诡。已经伤了臣两个妹妹,难道皇后娘娘要将其留在世间,纵容恶诡继续肆意伤人不成?还是说想要八殿下死后依旧不得安宁?” “休得妄言!你不过是臣子,安敢直言犯上?!”皇后气得浑身发抖,起身跪到了皇上面前,声泪俱下,“皇上…梓章他…可是您的嫡子,如今他平白无故受这样的污蔑,一定很伤心,您一定得为他做主啊!” 慕风啸别开头,义正言辞道:“臣不过是心疼。心疼臣的两个妹妹,也心疼尚且年幼就为人束缚的八殿下。” 清识国师淡淡看着眼前的一幕,面具下的表情开始变得不耐烦:“八殿下究竟为何落得如此下场,皇后娘娘怕是还功不可没。” 一石激起千层浪,今上和皇后的表情同时变了。 慕风啸倒抽了一口冷气,知趣地退到一侧不参与,看着他们狗咬狗。 皇后愣了一秒,随即像是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似的:“贱民!你敢血口喷人污蔑本宫!八皇子是本宫的儿子,是本宫唯一的皇子,本宫害谁都不可能害他!” 清识国师语气愈发不悦,低斥道:“您自己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您心里清楚得很。有句话叫引火上身最终纵火自焚,今日苦果,纵使有人从中作梗,也有一部分归功于您咎由自取。” 轻飘飘的几句话,皇后目眦尽裂,疯魔了似的跪在御书房歇斯底里:“你说本宫有嫌疑?!要说嫌疑,肯定跟萧宸玖那个祸害脱不开干系!他才回朝没多久,朝中怪事一件接一件!讨债鬼似的搅得整个朝堂不得安宁!一定是他嫉妒本宫的梓章,所以害死了他!一定是!来人!来人——给本宫砍了萧宸玖!本宫要让他血债血偿!” 当朝皇后先被指认与人勾结害死亲子、后是当着今上和国师以及朝臣的面发疯辱骂喊杀先皇后嫡子、当朝王爷。 今上的面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揉捏着额角喊人将皇后拖下去,押回宫中。 清识国师面色平淡,耳中尖锐地嘶吼逐渐远去,总算是出了一口恶气,神不知鬼不觉将掌中剩余的白色粉末收进袍袖中。 自古以来登临大位之人多疑,却才他提及萧梓章出事与皇后有关,李家又对帝王只为蠢蠢欲动、势在必得,剩下的就让今上自己查去。 先有抛砖引玉的引导,后有继后李氏中了他的“引照”乱吼一气,任由李家有一百张巧舌如簧的嘴也解释不清楚,日后必然不会有好日子过。 清识国师对自己轻而易举将皇后推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地界十分满意,甚至心情不错地向今上行礼道:“八殿下他…” “按你说得办。”今上疲惫地按了按山根,一锤定音。 接着,今上强打精神的目光投向垂首而立的慕风啸:“今日之事,是朕对不住慕家。国库的药草供你挑选,太医院的太医也任由你差遣,直到倾依那丫头痊愈。” “臣,多谢皇上。”慕风啸俯首而立,自觉地见好就收,“今日皇后娘娘之事,臣就当不曾听闻,断然不会向外传达半分。” 他是有点冲动,可并不是傻,如何做对自身有益处还是能把握清楚的。 “这次慕家实属受了委屈,慕将军于朝廷效力多年,理应封赏。可封赏一事兹事体大,总要找个理由才能堵住文武百官的泱泱众口。假以时日待慕将军回朝,朕许将军为一品侯位。”今上面露愧疚之色,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第47章 双魂散尽 “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守疆,都是身为臣子分内之事,皇上万万不可过于放在心上。”慕风啸又何尝不知道今上的心思呢? 六旬老头儿一早便忌惮慕家功高盖主,否则他这个少将军也不会出现在这里。 慕家主母去的早,留守于京中的直系亲眷只有慕南卿和慕倾依两姐妹。 今上多疑,生怕仅凭两个女眷无法制衡远在疆场的慕雍州,不顾战局一道圣旨将慕风啸召回京城,名义上是修养,实则和软禁差不多。 今上看着慕风啸,眼神慈祥和蔼,一副爱才心切的模样,不料他正要说话,安然躺在塌上的萧梓章突然全身溃烂,散发出一股呛鼻子的腐肉味。 “这…清识?这是怎么回事?”今上脸色顿变,不禁以袍袖掩住口鼻。 清识国师只看了一眼,便嫌弃地别过头不忍再看。 脸上尚且带着稚气的小皇子双颊溃烂爬满蠕虫,已经辨认不出原貌了,很难让人相信他才仅仅死了一天。 年少奔赴战场刀口舔血的慕风啸头皮发麻,匆匆向桌案后头的九五之尊行礼,然后默默告退。 “是幕后施术者受创,八殿下阴阳双魂随着消散了。”清识国师隔着面具指尖挠了挠山根,语气一如既往平淡无痕,“皇上,节哀。” 阴阳双魂散尽,彻底灰飞烟灭,从此阴阳两界查无此人,萧梓章没了投胎的机会。 今上静默了须臾,突然抖袖掀翻面前的桌案,笔墨纸砚连同奏折摔落满地。 太监宫女吓得纷纷匍匐在地,年迈的皇帝扶着胸口连连粗喘,御书房一时间噤若寒蝉,唯有清识国师依旧正气凛然站立如松。 待今上短暂发泄过后再度平缓下来,清识国师才上前点一个手脚麻利、口风紧内侍收拾地上的狼藉,以及…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的萧梓章。 “清识啊…”今上无神观摩身边人的忙忙碌碌、进进出出,缓缓抬手示意清识国师落座。 后者岿然不动,枯木面具下透露出几丝恰到好处的慢条斯理。 今上知道自己勉强不了清识国师,放下手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玄门可有什么至宝能够收纳亡魂?” “据臣所知,并无。”清识国师笃定地回答,随即又像是记起什么似的怅然道,“曾经或许还有个人能办到,如今……” 今上精神一振,打断了清识国师:“他人在何处?” “无人知晓。”清识国师垂首遗憾道。 同一时间,皇后寝宫中。 李皇后遣退满宫侍女,失魂落魄挪动放于案头的金玉良缘摆件,一侧的墙壁应时而开。 墙壁后是一间规模不大的暗室,暗室正中央石柱上摆放着一根蜡烛。 烛光摇曳,皇后拉长的身影倒映在墙壁和房顶。 烛火之下,赫然摆放一只敞开的小箱子,里面垫着柔软的布料,中央郑重地放置一根羽毛,昏暗的光线辉映下,如云似影。 皇后确认四下无人,目光扫进盒子里时明显愣了一下,染着蔻丹的手指捏住羽毛的根部将其拿起来,小心翼翼塞进袖口中,快步走出暗室,惶然失措扶正摆件。 墙壁无声合实,肉眼分辨不出一丝人力锻造过的痕迹。 “怎么会…”李皇后将羽毛从袖中掏出,对着光线仔细观摩,看清楚手里漆黑如墨的羽毛,貌似想到了什么,呆愣一瞬后涕泗横流,口中失神地喃喃,“明明…是金色的,本宫亲眼所见是金色的……” 李皇后不禁想到刚才在御书房里清识国师所言,难道真的是自己戕害了自己的儿子? 不可能,上古神鸟祥瑞之羽,落地成金……明明是能助她亲子登上大位的好东西,怎么会害了她的孩子? 清识国师又怎么会知晓?难道是他暗中动了手脚? 皇后正心下犹疑,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皇上驾到”,吓得她急忙收起羽毛匆匆起身相迎,不料今上已经推门而入,马不停蹄冲到她近前,一脚踹在她的胸腹间。 今上一举一动都带着难以自抑地狂怒,弯下身扯住皇后的衣襟,迫使她以一个别扭的姿势仰头看着自己:“说,你到底在暗中做了什么勾当!?” “皇上!臣妾什么都没做!国师他是在有意污蔑臣妾,您不能听信他人的谗言啊!”皇后反应迅速,哭天抢地流着泪,连连摇头否认,“臣妾已经没了梓章,若再与您离心,臣妾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还不如让臣妾死了算了……呜呜呜…” 今上面色坚毅而冷情,一把搡开哭哭啼啼的皇后:“若你没有做亏心事,为何一回宫中便遣散奴仆?” 皇上派人监视她? “臣妾…臣妾只是伤心过度,不想让宫人看见臣妾失态的样子!”皇后心思急转,做出诚惶诚恐的样子从容辩解道,“苍天有眼,臣妾所言若有半句假话,定当不得好死!” “听宫人说前些日子你曾掩人耳目出宫,去了何处?做了何事?”今上丝毫不为所动,对发妻冷目相对,藐视与盘问一气呵成,“如实交代,你知道背叛朕的下场。” 也许旁人听不出今上话中的未言之意,可皇后却是明镜儿似的。 女人瞬间如坠冰窖,恐惧地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了。 风头正盛对外宣称蒙人所害的贵妃,就是面前男人吩咐她亲自动手收拾干净的。 女人的抽泣声戛然而止,甚至抬手抹干净了脸上的泪痕,言语恳切而殷勤:“皇上,臣妾从未想过要背叛您。那日臣妾的确是背着人出宫,可那不过是独自去了隐景观,给咱们梓章求了一张保平安的符。” 皇后口中絮叨着,艰难地从地上爬起身,走到梳妆台拉开小抽屉,拿出一只红色荷包。 轻轻挑开荷包上的针线,拿出里面的平安符摊开给今上看,试图让面前的九五之尊看在八皇子的份上对她多一丝怜惜和愧疚:“梓章人小鬼大,好说歹说都不肯戴…说男子汉大丈夫不需要这些东西亦能平安,还说…还说臣妾年长、婆婆妈妈……” 说到最后,皇后已然泣不成声,乍一看只是个失去孩子了无生趣的普通母亲,浑身狼狈、满心伤痕惹人怜爱。 第48章 晚了一步 可惜今上似乎天生免疫枕边人的我见犹怜,见到此情此景,无处宣泄的怒火反倒是接踵而至:“闭嘴,你没有资格提起老八。贵为嫡母非但不能自持公正,倒是当着朕的面辱骂起老六来了!老六从头到尾都是朕的嫡子,身份何其尊贵,你算个什么东西?祺儿她可从做不出你这般有悖伦常的事!” 九五之尊扬起手,毫不留情掴掌皇后一耳光,阴深道:“再让朕听见你说老六一个不字,朕便割去你的舌头!” “什么…” 尘世间最绝情的话语,莫过于荣辱与共的夫君笃定你比不过前妻。 皇后被打得滚倒在地,似乎不胜刺激,冷笑不止起身疯笑:“皇上您不会是忘了?臣妾可是被您一手推上后位的。” “臣妾有悖伦常,您又好到哪里?” 今上如遭雷击,呆愣在原地,向来维系在脸上的三分风度霎时支离破碎。 夜色忽临,京城某一处山林的小院中灯烛映红了半面天。院中摆满点燃的红烛,烛火排列出阴阳符的阵势。 阵法中央摆放着半人高的紫砂鼎,鼎边站着身着道袍、脸部布满疤痕的男人。 这个人面色阴深,周身散发着诡异,更加骇人的是,他两掌之间竟然托着一颗南瓜大小的头颅,头颅嘴巴灵活地开合,发出“桀桀”怪笑,眼珠子鼓溜溜转个不停。 面部布满疤痕的道士难掩嫌弃,一言不发,仰手并不温柔地将头颅抛进鼎里。 空荡荡的鼎中响起一阵“刺啦刺啦”的烫肉声,随后一股焦糊的味道飘散出来。 阵法内蓦然刮起阵阵阴风,红烛的火光明明灭灭,鼎中白雾四溢,飞速腾满了小院,随之向外蔓延。 同时,紫砂鼎为中心,烛火由内而外依次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燃尽,待红烛全部熄灭,面部布满疤痕的道士弯下腰,从紫砂鼎里抱出一个外形约摸月余大小的婴儿。 小婴儿生着一双笑靥满满的眼睛,向着道士眨呀眨的,俏皮地吐了吐舌头,用戏谑的语气口吐人言道:“师哥,你也太胆小了?弄出这么浓稠的雾气做障眼法,差点呛死我。” 道士用衣袖裹紧光溜溜的婴儿,斜睨他一眼:“小心驶得万年船。” “倒也是这个道理。”婴儿咯咯笑着点头,小手攥着玉瓶欲盖弥彰道,“召唤术的气息已经传出去,我们位置暴露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赶紧离开京城。” “哼!”道士黑着一张脸,劈手抢过婴儿手里的玉瓶,将里面的水匀称地扬在地上,清除了召唤术所滞留的气息痕迹,将紫砂鼎收进乾坤袋,“这个时候知道着急了?歌舞宴前我警告过你什么?千叮咛万嘱咐行事避开他,非得不听,被弄成这副蠢样是你咎由自取!” “师哥~” 婴儿笑得露出了粉白的牙床,对老仇人在场的变故只字不提:“我也不是故意的嘛!我按照吩咐好好地进行着咱们的计划,他手底下的人我可一个都没动,怎么知道哪里招惹他了?再说了,他根本杀不死我!师哥你多虑了。” “愚不可及!”道士怒上心头,脱口道,“这么简单的事让你办得乌烟瘴气!” 小婴儿歪歪头,笑得更开心了。 … “殿下,属下等在城南山林发现了召唤术的痕迹,应该是他们留下的。可等属下和阿十赶到的时候,院中已人去楼空,我们搜找了整座山林,也只找到了这个。” 清莲水苑偏殿内,鬼卫十一单膝跪地,将双手举过头顶,呈上一张烧得残缺不全的纸片。 萧宸玖绷着脸伸手接过,凑在灯旁仔细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 十一悄悄抬眸,看到了自家殿下熬得通红的双眸,紧张地吞了吞口水:“殿…” 他的喉咙中刚发出一个音节,萧宸玖的目光就向他扫视过来,吓得他大脑一片空白,要说的话被咽回肚子里。 果然,殿下心情很差。十一是被其他鬼卫撮串进来提醒主子上床休息的,此时此刻进退两难,想哭又不敢。 萧宸玖看着眼前面色紧绷的十一,突然前言不搭后语问了一句:“王妃她…可睡下了?” 啊…? 缩着脖子的十一怔了怔,茫然地抬头:“都已经深夜了,王妃她…应该是睡了。”所以您记起什么了吗?比如躺下休息什么的…… 萧宸玖并不知晓十一是何意,依旧皱着眉头,脸色没什么缓和:“下去。” “啊…”鬼卫十一满头雾水,只能本能傻里傻气答应,“是,属下这就走了,您早些歇息。” 十一离开后,萧宸玖走到桌边斟了一盏茶,送到唇边才想起茶是冷的,蹙了下眉头又搁置到一边。 宸王殿下思虑良久,抬手扯下挂在一边的外衣穿好,趁着夜色推门而出翻过墙头,潜入正殿。 今时白日天气昏沉,到了夜里却万里无云,月半时节月圆,清冷洁白的月光匀称撒下来,沉夜如昼,一草一木清晰可见。 清莲水苑的正殿是慕南卿的居所,不比萧宸玖那里守卫重重,只在门口象征性安排两个站岗的小厮,夜已过半,小厮抵不过困倦,互相依靠杵着打盹。 这副场景着实生平少见,萧宸玖气笑了。 他无声跳下墙头,走到小厮近前,不善地在对方脚踝处踹一下。 “谁?何人…” 小厮困倦地惊呼声刚吐出来,突然看清了来者的面容,吓得立刻噤声:“殿…殿下?” 萧宸玖面无表情与两人插肩而过,推门进到了室内。 不知道他的小王妃会不会在梦中生气。 萧宸玖满目苦涩,他可能是世间唯一一个见自己发妻还要偷偷摸摸的王爷。 宸王殿下放轻脚步,胸膛里那颗心跳动得厉害,耳朵也有些发烫,故作坦荡的躯体动作无形中暴露了他在紧张的事实。 轻轻推了下卧房的门,发出的声响微乎其微,落在萧宸玖的耳朵里却犹如平地炸雷,吓得他动作猛然停顿,做贼心虚似的聆听周遭的寂静,确定四下无人才将房门打开一条缝。 第49章 毕生的柔情 萧宸玖看着室内的陈设,站立于门口犹豫不决,无意间抿起嘴唇,心一横从门缝挤进了室内,耳中尽是自己频率过快的心跳声。 他不做别的, 萧宸玖默默安慰自己, ——只是来看看她,看一眼就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 宸王爷慢慢摸到床边,隔着轻纱往里看,却意外没能看到本该躺在床幔中的慕南卿。 不在? 这个时间她能去哪里? 萧宸玖满腹犹疑,正要回身去寻时,一只柔软纤长的手搭在了肩上。 慕南卿就着圆月撒下的昏暗光线慢条斯理盯着萧宸玖看,面露疑惑道:“殿下夜班三更不睡觉,来我房里做什么?莫不是饮多了美酒进错门?” 萧宸玖脑中一阵嗡鸣,同时嗅到空气中弥漫的一丝酒香。 她又独自饮酒了? 来之前,宸王殿下潜意识里只为看慕南卿一眼,全然没想过被抓包要如何应对。面对慕南卿冷淡又直白的质问束手无策,只能先棱模两可应下。 “不对啊殿下。”慕南卿把另一手也伸到萧宸玖身上,攀着他的双肩踮起脚,凑近男人的脸颊嗅了嗅,没有闻到酒气,“你在诓我。我可还没醉呢。” 并无预兆的靠近让萧宸玖心跳如擂鼓,体内似有一股奇妙的力量在叫嚣着想要把面前的人拥入怀中,再狠狠堵住她柔软嫣红的唇瓣。 然而也只是转念间,这个危险的想法被他狠狠遏制。 慕南卿并没有保持这个暧昧的姿势很久,只是轻轻嗅了嗅就从萧宸玖面前退开。 她脚步不紧不慢点燃了室内两盏灯,又倒了一盏茶,自顾自坐到旁边抿两口,悄声放下茶盏:“说,你来找我所谓何事?倘若讲不清楚,就别走了。” 白日里发生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慕南卿紧绷的神经还未曾放松。 萧宸玖进入院中的那一刹她就察觉到了,只是无法依靠直觉判定对方的身份,未雨绸缪躲了起来。 只是… 慕仙尊看着眼前踟蹰的萧宸玖露出匪夷所思地神情。 向来嗜杀成性、六亲不认的宸王爷突然鬼鬼祟祟一副人尽可欺的模样,着实令人…不习惯。 饮酒后的慕南卿不燥不闹,清傲恬静一如往常,目光较平时少了几分多情,多了几分冷漠,一动不动注视某处时给人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错觉。 看不出丝毫醉态,行迹却又略显不同。 “我…”正面对上小王妃洞穿秋水的眼睛,萧宸玖不由得放轻了语气,“…我来看看你。” “看我?”慕南卿眨眨眼,突然歪头笑了,玉指优雅地游走脸颊、划过胸前,“现在看到了?” “你不开心?”萧宸玖敏锐地察觉到女人故作玄虚的放荡,心知她是真醉了,不知何缘由放松了一些。 “何以见得?”慕南卿先是面露疑惑,随即又坦然自若,“是有一点。睡意正浓,被你这个萧狗吵起来我岂会开心?” 没把你打出去完全是因为本尊现在欠你人情。 萧宸玖脸色有几分窘迫,思来想去低声陈述:“萧梓章死了,神形俱灭,不日宫中大概就会传出讣告。” “你做的?”慕南卿脸上的笑蓦然收敛,变脸之快令人咋舌,冷淡注视萧宸玖。 “是。”萧宸玖迎上慕南卿的目光,索性承认。 左右瞒不过她,倒不如主动与她坦白。萧宸玖从出生以来都什么不是大善之人,甚至可以用恶贯满盈来诠释。 这普天之下,但凡有他想要的事物,都会不择手段拿到手,哪怕得不到,也要毁了它。 然而在此时此刻,萧宸玖却将自己剖离开来,挑挑捡捡选出最柔情虔诚的一面献给了慕南卿,由她自己决定去留。 “你…” 慕南卿没说他做得好,也没说做得不好,反而倏地从椅子上跳下来,在房中走了两圈,停在门口缄默不言。 萧宸玖是第一次见到这个样子的慕南卿,他的王妃明明不论何时何地,眼里总是留有几分可怕的清明。 宸王殿下心里不由得打起鼓。 她…果然接受不了我,要离开了吗? 是了,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仙尊理当心怀天下、怜悯苍生,或许根本无法置喙他斩草除根的残忍行径? 可是—— “我…本王只杀该死的人,从未动过无辜之人。” “你是不是犯蠢?” 就在萧宸玖试图解释、混淆掉这件事的时候,慕南卿突然开口了。 她不知何时已经从门口离开,停在距离萧宸玖三步远的地方,双手重重杵在实木桌上:“残害至亲性命,你是嫌身上的罪业不够多吗?!你应该晓得,手中染上至亲的血,便无法轻易步入轮回。” 绝美的脸庞少有的浮现出几分疾言厉色,低浅的语气仿佛承载不住她的愤慨。 她,是在担心我? 萧宸玖的心漏跳了一拍,茫然地直视慕南卿,思索了须臾才确定自己并没有听错,坚硬的心房瞬间软化成一团水,不自觉放柔了语气:“我不在乎。” 只要是为了你,我都可以不在乎。 谁敢碰你,我便杀他。 “我在乎。”慕南卿心烦意乱,两辈子以来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不知所措。 她并不知道萧宸玖在想什么,只是极其反感任何人为她做出牺牲。 慕仙尊自诩冷漠薄情不惹尘埃,借尸还魂以来更是摒弃身份蛰伏世间,见识过人性百态,却从未打算害这个脑子有问题的萧宸玖。 俗话说因果循环,她绝对是孽造多了,才会牵扯他人为自己承担苦果。 慕南卿神色晦暗不明,杵在原地静默许久不语,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直到被萧宸玖动作轻柔地捧起手,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萧宸玖敛去满身锋芒,眸色温柔得能化出水来,小心翼翼观察着慕南卿,见她没有表现出反感才把她的手贴在了自己心口处,轻轻握住。 明明是当朝传闻中杀人如麻、能治小儿夜啼的宸王爷,却偏偏生了一双惹人怜爱的含情眼。 “你…做什么?” 今天的萧六肉眼可见的不对劲。 第50章 黑心小白菜 萧宸玖轻轻摇头,弯起唇角向她表明自己的无害,眼尾的泪痣妖冶依旧,面上竟不可思议地透露出一丝可怜。 慕南卿心中某处被隐隐刺了一下。 面前之人六亲不认到让人忽略、甚至忘记他是个没有父母亲疼爱、并曾只身于敌国做了十年阶下囚的小白菜。 “我不会让人伤害你。”萧宸玖睫羽扑簌簌颤抖,显得深情而无辜,“李氏家族不可以,就算天皇也不行。” 你踏马的还要屠你亲爹? 慕南卿果断抽回手,拧起眉心送了宸王殿下一个字正腔圆的“滚”字。 “萧六,我慕南卿虽然不是什么心怀大义的君子,但在朝局争权夺位的尔虞我诈上还是略懂一些的。”慕南卿看着像棵霜打小白菜似的于寒风中缩瑟的宸王,禁不住叹息,同时反省自己的反应是不是太过了。 这棵霜打的萧宸玖为了她不惜大义灭亲,独自背负弥天罪孽,她还不分青红皂白训斥人家,当真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识抬举。 思虑至此,慕仙尊眸光沉寂下来,清冷的眉眼间多了些认真:“你想帮我,我感激,也接欣然受。可杀人越货讲究的是兵不血刃,像你这般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可就没有意思了。” 萧宸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眼中的阴郁一扫而空,整个人由阴转晴容光焕发。 她…是变相允许自己跟在身边了吗? “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便不要动手。”慕南卿以手掩唇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褪去临时披上的外衣,掀开纱幔躺回床上,特意卷起锦被空出了外侧的半张床,面向床里,头也不回用手在背后拍了拍,“来睡觉。” 夜已深,再不抓紧休息天儿都要亮了。 慕南卿未曾多想,反正这正殿的床大的很,别说是睡两个人,就算是躺五个人也绰绰有余。 萧宸玖被她无厘头的举动骇了一下,先入为主当是自己听错了,想要开口确认却见慕南卿裹着被子一副勿扰的姿态,只当她是真的醉糊涂了,默默替她熄了灯,呼出口气坐到床沿上,等待床上的佳人呼吸渐渐平稳,才轻手轻脚起身离开。 慕仙尊耳中听见微乎其微的关门声、以及萧宸玖越来越远的脚步声,没有睁眼,但悠长的气息却在昭示着她心里的意外。 次日一早,宸王爷顶着一脸疲倦起身,有条不紊地拾掇着自己,面无表情却目光游离,显然是一夜未得好眠。 早起当差的林管事先是愣了愣,随即喜出望外,自作主张在两人的早饭中加了两盘子烧鹿筋,逢人便扬言王爷昨日夜半不在卧房,跑去正殿直到天明时分才归,暗示府中人一些不合适摆到明面上说的细节,欲盖弥彰引人遐想。 整整一个上午,府中人逢慕南卿便会笑着道一句“恭喜王妃”,并用复杂的眼光看着她,好像在由衷地为一个终于等到夫君回心转意、苦尽甘来的贤妻高兴。 慕南卿心大,一开始还不明所以,有一搭没一搭应和几句,到后来就意识到事态不对劲儿。 眉心不自觉拧了起来。 不妥帖,视野里的每一个人都妥帖。 萦儿自作主张,到账房以慕南卿的名义给宸王府麾下所有奴仆多发了一个月的月钱,和林管事齐心协力、心照不宣将断章取义、子虚乌有的事变成了“真的”。 待慕南卿总算是肯对流言蜚语上心的时候,她与萧宸玖已经圆房的事已经在所有人心里生根发芽、潜移默化,任由她有三寸不烂之舌也无力扭转乾坤。 弄清楚缘由的“贤妻”气笑了,当着萦儿的面克扣了她半个月的月钱,又捧着盘子连啃五块荷花酥才算是消了气。 扯呢。 慕南卿郁闷地按了按太阳穴, 什么宸王强健无比一次一宿,萧宸玖那厮根本看不上她! 昨天她都放下身段如此那般了,萧宸玖都没见色起意,可见她一直以来的猜测都离谱的彻底,偶尔觉得傻球王爷看上她了也全都是她的错觉。 玛的。 慕仙尊面上和煦清贵,心里却在爆粗, 难得本尊萌动一次春心,还撞在你这根实心木头上!倒了八辈子的霉了。 “王妃!王妃!”萦儿照例伸手在慕南卿眼前晃,同时还不忘扯着嗓子喊她,“王妃您还要不要听奴婢说话了?。” “听听听!”慕南卿抱歉一笑,抵住小丫头肩膀避免她对着自己耳朵喊,“我听着,你继续说。” “您前些日子教奴婢的那套剑法,奴婢已经练熟了,奴婢在这里耍一耍套给王妃解解闷?” “这么快啊?”慕南卿有点意外,前段时间闲来无事教小丫头一些简单的保命招式,这孩子学习的速度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快。 她后撤一步,给萦儿留出足够的施展空间,冲着小丫头微仰了仰下巴:“来,比划比划,让我看看你是真的会了还是吹的。” 小丫头面上一喜,拉开起势:“王妃且看着。” 话音未落,萦儿已经卯足了劲头耍起剑谱上那为数不多却简单实用的动作来。 水平中规中矩,但慕南卿依旧从中看出了一丝不和谐。 “尚可。”一遍舞完,慕南卿双眸含笑,象征性地拍手,随口道,“上谱的闲云漫步再耍一遍。” “啊…是。”萦儿明显愣了一下,略有些粗重的呼吸声戛然而止,又按照吩咐重新把上谱耍了一遍。 慕南卿目光紧紧追随汗流浃背的小丫头,若有所思。 错不了,这孩子在故意藏拙,并且隐藏得极其有技巧,差一点连她都给骗过去了。 “王妃为何要这般看着奴婢?是奴婢脸上沾了什么失仪之物?”萦儿上谱舞完,一边擦着脸一边快速走过来,“还是王妃口渴想喝茶?或者是觉得疲惫,要回房歇息?” “不。”慕南卿从萦儿脸上抽回目光,低笑着打断她,“听闻京城最近新来了名炼器师?走,咱们出去逛逛,给你找件趁手的防身武器。” 萦儿闻言,眼睛亮了亮,顺从地跟在慕南卿身后。 第51章 王爷陪同我一道去? 主仆二人并没有走出太远,正面撞上散朝归来的萧宸玖。 慕南卿感叹自己出师不利,杵在路旁尽量降低存在感,等待马车过去再装作没看见。 府里莫名其妙出了子虚乌有的流言,纵使慕南卿脸皮再厚,也不太好意思面对故事中的另一位当事人,特别是萦儿不久前还以她的名义赏了王府大大小小的仆役,她还没想好要如何为自己开脱。 马车前后都悬挂着带有宸王府标志的灯笼,车身典雅出尘、高头大马威风八面,令人望而却步。 可马车却未能如慕南卿所想的那样忽略她飞驰而过,反倒是于她面前不远处停了下来。 风光霁月的仙尊不淡定了。 林管事笑得慈祥,先给慕南卿行了一礼,然后掀开华帘将萧宸玖扶下来。 “你…又要去往何处?”宸王殿下迷离着双眼,脚步略显虚浮地扑到她面前低声问。 慕南卿疑惑的眼神看向林管事,林管事用口型表示“殿下他喝了点酒,就这样了”。 “这到底是喝了多少啊?”慕南卿伸手扶了醉鬼一把,免得尊贵的王爷当着大庭广众的面一头插到地上去,“早起见天气不错,便想着出来转转。八皇子已死还未曾昭告天下,我现在出去逛逛总不算失礼?” 她的语气很淡,淡到不带任何情绪起伏,单纯是用来忽悠醉鬼的话。 萧宸玖却突然在听到某个字的时候思维清明了几分,拂开慕南卿的手自己站稳,脱口道:“我陪同你一道去。 嗯? 醉鬼站稳都困难,跟着去了也只能捣乱。 慕南卿满心嫌弃,用眼神示意林管事:想办法把他给我带回去。 林管事大脑飞速运转,半响过后,总算是明白了王妃的意思。 王妃的俏脸都红了,想必是有心让王爷陪又不好意思开口应答,莫怕,看老奴给王妃想一套名正言顺的说辞。 老管事一本正经捋了捋下巴出几缕黑白各掺杂一半的胡须,单手握拳抵在唇边清了清嗓子,胸有成竹道:“殿下的意思是,昨日歌舞宴上公然行凶滋事的贼人尚未落网,殿下担心王妃您的安危,故而陪同也好护您周全。” 慕南卿惨不忍睹地眯了眯眼睛,只能又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萦儿。 谁料孩子更离谱,早在萧宸玖靠过来的时候就躲到了十步以外的墙壁处,仰头望天装成在看风景的样子。 “…”向来以风雅着称的慕仙尊闭了闭眼睛,提醒自己气大不养才。 人活在世,身边任何人都指望不上,关键时刻只能靠自己。 “好。”慕南卿一边暗自给萦儿和林管事记上几笔,一边轻声细语告诫,“不过事先说好,你若醉倒在半路,我便把你丢掉,别指望着我能拖你回来。” 就算她有那个慈悲的心思,这么大个人她也扛不动啊。 萧宸玖暂时不回去也好,仆役们奔走相告,昨夜的流言不一定又翻新了多少个版本、传出了多么离谱的花样。倘若真要被眼前这位听着,还不得一气之下割了那些人的舌头,又会用何种眼光看待被卷入其中的自己? 以她昨夜那般做派,今早又大赏仆役,萧宸玖必然会笃定是她吩咐人算计他,而她…… 慕南卿生无可恋搓了搓被风吹得冰凉的脸皮,想不到她这辈子居然也能深入体会什么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满腔郁躁的慕南卿犹如一具行尸走肉,丝毫不曾注意到慢吞吞跟在身后的萦儿十指翻飞,不经意又快速地用暗语跟人表达着什么。 萧宸玖与她并肩而行,一连走了半个时辰,来到一家贩卖兵器的铺子,慕南卿拂开萧宸玖牵着她袖口的手,走上前去和正在低头忙活的伙计搭话:“劳驾,请问祝器师可在?” 近来在京城重地名声鹊起的铸器师姓祝,说来也是巧了。 皮肤黝黑的伙计抽空抬眼看了慕南卿一眼,见客人是个娇柔精致的姑娘,不禁没好气地把眼皮一垂,擦完砍刀又捡起了长剑:“不在。刀剑无眼,上一边玩儿去。” 慕南卿岿然不动。 “胭脂铺在隔壁、衣料店对面有一家。”伙计见站着她不走,以为她是来问路的,鼓弄着半截狼牙棒吃呀咧嘴吆喝道。 慕南卿眨眨眼睛,有些怀疑若是胆子小的见店伙计这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会不会吓哭。 “帮个忙。”萧宸玖醉醺醺走过来,一手按在慕南卿肩骨上,另一手递给伙计半张带有符文的字条,“我们找人。” 伙计在翻起的衣襟下摆上胡乱地擦手,接过字条看一眼,突然放下手里的刀子棍子,正色道:“跟我来。” 慕南卿吃了个子矮的亏,并不清楚萧宸玖递给店伙计的是什么东西,她也不问,只是回头交代萦儿:“这里的兵器质量皆上乘,你先选着,挑几件合适你的,回来我付钱。” 萦儿默默点头答应,与林管事一同目送慕南卿和萧宸玖跟着店伙计离开。 “殿下为了王妃,终归决意快刀斩乱麻。”林管事摸着胡子,慈和的眼中流露出伤感,悠悠叹息一声,“可惜我年纪大了,怕是看不到殿下辉煌的那一天了。” “我会用我的眼睛,替前辈把殿下所有辉煌收入眼里。”萦儿埋头选着武器,语气掷地有声,根本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该有的伶俐。 原本殿下为了王妃,已经暂时放弃最初回朝的目的,可惜眼下朝中局势蠢蠢欲动、玄门波诡云谲,任哪一个都不具备独善其身的可能。 何况王妃的身份—— 虽然慕南卿不曾正面表明过自己是谁,但跟在她身边半年有余的萦儿怎么可能毫无察觉? 慕南卿兜兜转转,跟着伙计转了好几个弯,终于进到卧房。 兵器铺子店面本就不大,里面的卧房更是小的可怜。 角落里放着一张小床,床头是和用杂物垫起来的断掉一条腿的椅子,椅子上面放置一盏陈年油灯,除此之外就没了其他陈设,真正意义上的家徒四壁。 第52章 王爷的马甲? 慕南卿嘴角抽搐,进门后先把手里拖拽着的半昏迷醉鬼按到床上坐着,卯足力气推两下室内唯一一扇窗户却没能如愿打开,只能转头去看店伙计,眼神里尽是深深的同情:“玄修界素来清高冷傲、不问世事的星天外…已经这般贫穷了吗?” 伙计黝黑的脸上闪过一刹那的不自在,赧然挠头,支吾道:“这不是…九逍尊上扬言跟我们老死不相往来,不允许我们介入尘世嘛,为了避免尊上报复…啊不,是为了不惹尊上反感,我们也只能…只能尽量低调龟缩。” 九逍。 原来如此啊,这个名字倒是耳熟。 慕南卿做仙首时,还曾派人暗中打听过这个人。只是星天外向来行事低调深居简出,能够到收集到的有用信息不多、最后不了了之。 据说九逍年少时是星天外第五代掌门的开山大弟子,与已经隐退的“凌风仙君”因死水河畔一式双剑合璧封神,并称“星天外双翼”,一时之间风光无限,只是谈来唏嘘,后来这位“九逍”不知何故与师门反目,重伤同门叛逃星天外,从此杳无音信。 慕南卿扶额轻叹,神情复杂,真不愧是六亲不认的暴虐萧狗。 本以为星天外的这位祖宗辈的“九逍”会是个头发雪白胡子也白、满脸褶子的糟老头子,没想到是个年仅二十一岁的混蛋王爷!这就有意思了。 慕南卿眸光居高临下打量素昧平生的店伙计,神情自眼部开始,逐一静默。 年久失修的屋子总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发霉味道,她面无表情继续伸手推窗户:“你,就是前来接应的主事人?” 还不等伙计回答,坐在床上的萧宸玖目光迷离起身,一步一步走到慕南卿身边站定。 慕南卿往旁退了一步,给他腾出足够的空地。 萧宸玖亦步亦趋,黏糊糊再次贴上来。 慕南卿用手拨开蹭过来的大脑袋,朝着店伙计仰仰下巴,示意不用管,只回答问题就好。 伙计在玄门中地位不算高,在此之前从未见过萧宸玖,更不清楚他身边人的分布,只当慕南卿是他的得力属下,深吸口气摇头:“非也,我不晓得细枝末节,上头只吩咐让我在此处静候九逍尊上。” 此番话听起来客气又卑谦,实则是托辞,俗称空手套白狼。 星天外这个举动很是迷惑啊。 究竟是蓄谋已久想趁机在萧宸玖身上谋利,还是压根儿没打算如实告知仙首重选一事的地点。 不过敢明目张胆套到她面前的,除了萧宸玖,还真没第二个人活着了。 慕南卿气笑了。 “那你便无用了。”洞悉了布局,她懒得应付,轻搓指尖抬手扔出一个符咒,正中店伙计脑门儿。 银色咒印如光似月,仿佛冰雪雕琢成的羽毛,烙在皮肤上一闪而隐。 “你?!你是——” 店伙计周身剑气环绕,头皮都要炸开了,跳到对角贴着墙壁与慕南卿拉开距离。 熊掌似的双手驱散瘟疫般快速擦着额头,店伙计粗声粗气道:“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 “嘘!嘘嘘——”慕南卿指尖竖在嘴唇前,冷笑着提醒,“倘若我是你,我会立马停止吵嚷,搞清楚什么该说什么不该,或许还能留住一条命也说不定?” “你…你…” 绝色佳人刻在骨子里的狠厉让黝黑的伙计底气全无,连腿肚子都在颤抖,背靠墙壁退无可退,冷汗糊了满脸:“你不是…”死了吗? 他想这样问,但后三个字无论如何也无法出口,嘴唇哆嗦着,就这么梗住了。 慕南卿貌似并不怎么反感有人提到这件事,只是苦于她自己也还没搞明白具体原因,仔细思量一番笑靥如花道:“原本是有那么回事的,但今日如你所见,我还活着。” 她生的好看,纵使剑拔弩张下依旧笑容轻松甜美。可店伙计却无心欣赏她的美貌,最终腿软站立不住,顺着墙滑坐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 自诩平易近人的慕仙尊第三次从自己腰间把某人讨厌的爪子揪下去,嘴里也跟着顿了顿,没什么诚意地表示身份暴露纯属意料之外:“你也知道,玄修界十个人里有八个听说附近有我出没就望风而逃,所以我还活着这事儿你不能跟任何人声张,可依?” 店伙计瘫在原地不敢动弹,目光游离不定,久久不敢做答。 慕南卿没什么耐性,只能勉强保持语气上的轻缓下了最后通牒:“就算没有你来接应,我认为自己也能够找到地方。祝器师,我数到三,倘若你继续耍心眼,我就弄死你。” 没什么压力地点破店伙计一开始就隐藏起来的身份,也不管对方同不同意她的提议,红唇轻启,吐息如兰:“三、一!” “地点就在死水河畔附近的往引城!”祝器师听到“一”,条件反射喊了出来,他还不想这么快就不明不白地死掉。 眼前的女人鸟瞰他,心狠手辣一如当年。 说好三个数,竟然直接跳过了数字“二”,存了心想弄死他,祝器师没骨气地将知道的信息托盘而出:“入口需要钥匙才能找到!能凭本事进入城中的人才有资格评选!” “哦?那钥匙在何处?”慕南卿气定神闲地问。 “秘境。”祝器师看上去已经完完全全放弃了抵抗,“跟姑奶奶您猜得差不多,这个铺子就是秘境的一部分,不管用什么手段,但凡出去了就能拿到钥匙。” 闻名玄修界的白云间掌门慕清离,生来就是克他的,被诓入世前可从未想过会开门红,第一个任务就碰上她! ——他就知道,杀得三大玄门落花流水的女魔头不会轻易挂掉! 得到了想要的信息,慕南卿脸色缓和了许多,至少不再继续笑了,祝器师心底多多少少安定了些许,着急忙慌撇清关系:“这可不是我搞得鬼,我没动手脚,也不敢动手脚。天地良心,我刚刚只是想趁火打劫,说服九逍尊上对初入凡尘的同门少些打压!” 意思就是说,从走进这家店铺开始,她就已经着了人家的套。如果不能顺利拿到钥匙,她和萧宸玖还有萦儿、林管事几个人就出不去了? 第53章 王爷英雄救美啦! 慕南卿再度环顾周遭环境,又看了看醉得恨不得在她背后生根的萧宸玖,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就地掐死祝器师的心思都有了。 同一时间,守在店铺外的鬼卫阿三用内力将萦儿交给他的字条捻成了齑粉。 从犹存的浅淡优雅气味中,依稀能判断出是萧宸玖常用的鎏金香墨。 那张字条上,熟悉的人用熟悉的字迹写着简单易懂的命令:玄门党羽,除之。 陋室中,慕南卿权衡利弊后暂时放过了龟缩在墙角处瑟瑟发抖的祝器师,扶着醉的双目迷离的“九逍尊上”一个头俩大。 “哎!”她僵持着开口,斜睨祝器师,“你这儿可有醒酒汤?” 相貌凶神恶煞的祝器师刚松懈一点的精神又紧绷起来,仰头紧张地吞口水,顶着慕南卿快要杀人的目光,摇头。 慕南卿:“……” 萦儿和林管事很快察觉到店铺环境的不同于寻常,同时也发现此处能入不能出,心下惶然,忙不迭追着两位主子闯入里室,看到了诡异的一幕。 作天作地的王妃正扬着手,往他家尊贵的王爷那张人神共愤的面部招呼,而王爷半睡半醒,头颅枕在王妃的肩膀处,一脸委屈,却不见躲闪和反抗。 轰隆咔嚓—— 惊雷劈下,萦儿和林管事定格在门口,被雷得外焦里嫩。 林管事经历丰富反应得快一些,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阻拦慕南卿:“王妃,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啊!” 后者并未因为林管事惶然失措的语气停下手上动作,手掌在靠近萧宸玖面部前一刻卸力,冰凉的指尖连连拍打那张漂亮的脸:“萧六!给我清醒清醒,不准睡!” “…唔。”宸王殿下发出一个短暂又含糊的音节,总算是肯挣眼,直起腰板站好。 林管事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抹了一把冷汗。 ——王妃好本事,如此这般作死,还能活着! 萧宸玖目光游离在林管事身上,停顿了须臾,突然上手推了一把。 可怜林老管事将近六旬,被他这么一推,胖胖的身子险些跌倒,幸好慕南卿眼疾手快,扶了一把。 谁料到仅仅就是这一扶,却惹怒了宸王殿下。 他面沉似水,盯着林管事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老管事不明所以,被他看得浑身发冷,硬着头皮斟酌道:“殿下您…何故这般看着老奴?” “你和本王的王妃是什么关系?”萧宸玖语气阴鸷,狂风暴雨的压迫感扑面而来,“一个字不落,全部告知本王。” “啊…?” 老管事一头雾水,吓得反应都慢了一拍。 “说!” 萧宸玖逼视他。 老管事生生被拷问出了一头汗,舌头僵直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和主子的妻该有什么特殊的关系吗? “你不说?!信不信本王——” “嘘…” 慕南卿忍无可忍,狠狠捂住萧宸玖的嘴,强压下心头的郁躁,与前者四目相对:“我是谁?” 萧宸玖垂目,被女人清澈的眼神撞入了心底最深处,满腔怒意瞬间消怠一空。 宸王殿下含蓄地弯了弯唇角,心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好,情不自禁捉住心上人的腕骨将柔软的小手从嘴上移开,认真吐出两个字:“娘子。” 慕南卿清澈的瞳仁颤动了一下,随即眉眼发蹙,转头问林管事:“他究竟喝了多少?” 林管事没应声。他已经沉浸在失宠的悲伤中无可自拔:“殿下!老奴林纪!您不记得老奴了吗?老奴为您流过血、受过伤!您怎能忘了老奴啊?您就算忘了阿首大人他们,也不能忘了忠心耿耿的林纪呀!” 咋咋呼呼哭哭嚷嚷,慕南卿心烦之余捕捉道一丝异样的响动。 “安静!”昔日仙首开口,寡淡的语气中是从未有过的冷冽。 林管事条件反射闭了嘴,连萦儿也呼吸微顿,跟着警惕起来。 异样的响动,是碎石滚动的声音。这种危险的声音随着时间推移,开始逐渐从地面蔓延到墙壁、再到天花板,稀里哗啦、震人耳骨膜。 慕南卿瞪着墙角缩手缩脚不敢动的俘虏,冷冷问:“怎么回事?” “不…不清楚。”祝器师也显得很是意外,一边查看周遭一边猜测,“兴许是初次历练触发,这里快要塌陷了!” 慕南卿无声骂了个脏字,冷笑:“你就不怕我将这里移为平地吗?” 话音未落,地面连同整个房间剧烈颤动起来,头顶残垣断壁混合沙土砖瓦一道劈头盖脸砸下来,慕南卿提着一口气想往墙角躲,却被萧宸玖拦腰搂住。 !! 刹那,慕南卿骨血生寒,条件反射就要掰开他的手,清澈眸中的多情消散一空,寒霜封层。 萧宸玖却并未像她所预料的那样将她推到危险地带,反而是把她整个人塞进怀里,用身体牢牢保护起来。 砸下来脊梁重重落在萧宸玖身上,裂纹冲至脚下,地面也塌陷下去,两人随之坠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中。 漆黑的未知让慕南卿感到不适,她一时摸不准周遭是何种情况。只知道萧宸玖把她的头按进他的胸口,仿佛一道固若金汤的护阵,牢牢护着不曾松懈。 他们在空中下坠许久,慕南卿感官敏锐,以至于杂噪如斯的环境下,时不时还能听见不明物体和肉体相碰的撞击声,以及萧宸玖并不明显的闷哼和气息凌乱。 慕南卿在黑暗中闭了闭眼。 这又是何苦。 终于,她的足尖踩到了地面,萧宸玖替她卸去绝大部分的冲击力,两人平稳落地,冲起一片烟尘。 又什么东西自上空砸下来,速度飞快、势如破竹,从残影的轮廓看,应该是个活物。 慕南卿的手自萧宸玖肋下穿过,递到他背后结护阵,抵御了这一击。 随后就是从上头一道掉落下来的那些个实木脊梁、砖瓦碎片落在护阵上,随着灵息的肃鸣被弹了出去。 安全着陆,萧宸玖却仍旧死死搂着慕南卿,没有要放开她的打算。 慕仙尊挣了两下也没挣开,反倒是于空中胡乱扑腾的手无意间划过前者的脸颊,沾了满手湿润的温热。 慕南卿心下一紧,随后听见自己变了调的声音:“萧六!萧六你怎么了?!” 第54章 万人坑 辗转两世,能让慕南卿感到慌乱的事一只手都数的过来,然而此时此刻,她是真真切切感受到思维正在脱离她的控制:“你受伤了?” 醉鬼宸王殿下抱着她的手又紧了紧,险些把她就地勒死,却没有回答。 风光霁月的仙尊没忍住骂了句脏话,手中飘散出细碎月芒,升上高空代替灯烛照亮两人周围。 “萧六,能听到吗?你先松开我。”慕南卿顾不得被勒的喘不过气,也来不及查看处境,轻轻拍两下萧宸玖的后背,抬起头时瞳仁不由自主收缩一下。 眼前人似乎受伤不轻,双目阖闭,半张脸血迹斑驳,衣衫被划破不下十几条口子,每一道都伤及皮肉,氤出大大小小的血痕。 微光映照下,简直跟孤魂野鬼无甚差别。 慕南卿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定了定神,先抻着脖子去检查萧宸玖头上的伤。 还好,只是划破一道口子,纵使可以用深可及骨来形容,终归是不致命的。 慕南卿高悬起来的心总算稍稍放下了一点。 伤口还没有止血,汩汩鲜血越流越多,慕南卿屏息凝神,艰难抠出腰间的手帕,踮起脚费劲啦按住萧宸玖流血的伤口。 “萧…宸玖?”慕南卿用衣袖抹去眼前人脸部的血迹,呈现出那张白净又俊逸的面容,心道幸好没伤脸上,否则宸王殿下这张好皮囊可就破了相了。 这家伙除了一张脸,可就再没有其他地方能拿得出手了。 突然,她的目光被萧宸玖额角处的疤痕吸引了。 这个位置,是去年秋猎时她一盏砸上去的地方。 竟然…留疤了吗? 慕仙尊瞳仁颤了颤,股异样的不爽涌上心房。这种感觉就仿佛毁了什么稀有的艺术品,惋惜、悔恨,又无可奈何。 犹疑间,萧宸玖终于迟钝地睁开双眸,一双眼睛显得迷离又乖巧,对上自家小王妃因为担忧而紧蹙的眉眼,心情不错地扬了扬唇角:“都是皮外伤,不妨事。” 慕南卿看着醉鬼潋滟的眼睛,一股无名怒意涌上心头,挥手狠狠推开他:“净会给我找事儿!你快把我勒吐血了,松手。” 一只精致的长条盒子塞进她的手中。 萧宸玖醉目迷离,眼下的泪痣愈发妖冶,并没有听见慕南卿说了什么,只是在确定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后慵懒地眯起双眸,嗓音沙哑语气懒怠认真道出一句:“送你的。” 慕南卿正在气头上,看也没看就塞进袖子里,抓着醉鬼的手闪人。 前脚刚从有光线的地方退开,下一瞬他们站立的地方就砸下一头巨兽,“轰隆”巨响,烟尘扑面而来。 待尘雾散去,慕南卿终于能勉强看清来物的模样。 鼠头獾尾、通体长毛。一双邪瞳亮得像火光,散发出盈盈绿光,落地的瞬间,难以言喻的恶臭扑面而来。 萧宸玖胃里一阵翻涌,脸色顿变,用衣袖遮住口鼻。 一头鼠头獾,看体型应该足有五百年以上。 这类妖兽多以腐肉为食,且领地意识极强。 目前来看,她和萧宸玖两个倒霉催的分毫不差砸进了人家的洞穴里。 “快走!” 慕南卿丝毫没有表现出卸任仙首的泰山压顶临危不乱之风,拖着快被熏吐的萧宸玖不战而退。 不料天有不测风云,她还没跑出几步,毫无防备踢上又冷又硬的东西,脚下酿跄两下被绊了个大跟头,跟歪七扭八丢在地上的森然白骨看了个对眼。 …嘶。 喀嚓、咯吱—— 不知道已经死了几百年的白骨空洞洞眼眶子里突然泛起红光,“咯嘣咯嘣”舒展几下陈年的臂骨,又伸懒腰似的活动腿骨棒子,森然诡异的眼眶紧盯着自己的手心,动作有些诧异。 又怂又菜的慕仙尊感觉有股阴风吹她脖颈,毛发倒竖一轱辘爬起身来,却又没能如愿远离,反倒是被又一具反应稍快些的白骨勾住了云锦衣摆。 啧。 这些…都是多年以来误入鼠头獾洞中的遇害者吗? 真烦人啊。 慕南卿催动灵息化成光雾,这次直接照亮了此处三分之一的空间,看清了眼前的景象,发出一声不屑的轻嗤。 她还以为自己是闯入的不速之客,不曾想竟然是无名小卒的鬼把戏,无聊透顶。 这地方重重叠叠挤着不下上千具白骨,有一小部分已经开始咔咔作响“苏醒”,大部分则仍旧像垃圾一样堆积着。 这是个豢养鼠头獾的万人坑。 慕仙尊突然笑了,眼下倒是没旁的心思,自嘲地感叹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带着个拖后腿的醉鬼不说,还碰上这些个恶心东西。 她不耐烦地从萧宸玖身上抽出一把匕首,狠狠斩断白骨的手臂骨,揪回自己的衣摆,将断手骨丢到地上,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生人气血会刺激白骨内留存的残念,让他们本能产生噬取的欲望。” 慕南卿避开伤口扣住萧宸玖的腕骨,带着他抽身跳到稍微高一点的岩石上,解开腰带,在里衣上撕下一大块,又扯成等分小块,递给他:“把你身上的伤口处理好,否则就把你抛给这群东西加餐。” 萧宸玖朝她伸手,动作迅速整理好她的衣服,重新系紧腰带。 慕南卿难得没推开他,任由他胡来,余光跟着他的指尖游走,提醒自己眼前的人是喝醉了,一切举动都是耍酒疯,并不是出自对她有好感。 萧宸玖先收拾好慕南卿,才接过布条慢吞吞缠到仍在流血的身体各处。 他的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生怕惊扰到手中布条似的。 直到底下苏醒的白骨越来越多,开始摞成摞往慕南卿和萧宸玖所在的岩壁上爬,慕南卿余光才从宸王殿下身上离开。 “蜀中枯骨,勇气可嘉。”风光霁月的仙尊吊儿郎当抱着双臂,回眸看一眼席地而坐的萧宸玖,“殿下,可有办法灭了它们?” 其实于她而言,别说是区区一群白骨和鼠头獾,就算是毁了这处洞穴也是轻而易举,可她又不能。 ——一旦用出任何招数,势必会被玄修界所察觉,届时白云间慕清离未死已归的事实便再也无从隐瞒。 慕南卿还没查清楚覆灭白云间的凶手,断然不会贸然行事,这也是她一直以来接连认怂的原因。 至于仙首之位,初衷是身居大位易护身边人,于现在的她而言,属实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第55章 本尊动情了? 萧宸玖从容地看着他,一副“本王记得王妃很厉害”的表情,看得慕南卿心烦。 后者不禁白眼一翻,掏出一堆纸符攥进手里,理直气壮道:“我菜。你要是有办法就说,我们要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去找萦儿和老林。” ——她就不信,堂堂星天外名声在外的九逍尊上会没有一点过人的本事。 然而慕南卿忽略了一点,就是醉鬼脑子不够灵光,根本听不懂人话,否则却才掉落下来的时候,萧宸玖也不会一门心思死着脑筋护着她不松手。 慕南卿在挥手用符纸打散三次白骨架子后,总算是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个问题。 无意间触及那双迷离的醉目,郁结于心多时的怒气散了。 萧宸玖本可不问世事,藏于清莲水苑吟诗对饮,要不是她非要拉着人家,他根本用不着经历这一切,更不用受伤。 最重要的是,还不用在她这儿受窝囊气。 慕南卿起手打落一具挂在石壁上企图袭击萧宸玖的白骨,横跨一步将其挡在身后。 鼠头獾不知道蛰伏在哪个角落等待着她放松警惕偷袭,苏醒过来进攻的白骨架子越来越多,扯成串往上爬,眼下情形不宜久耗,需要赶紧找机会脱身。 慕南卿一边应付潮水般无止无休、源源不断攻上来的白骨,一边将附近环境收入眼底,眼尖地发现三丈以外的石壁上有个黑漆漆的洞口。 距离有些远,尚且看不清是什么兽类的洞,但只要进到洞里,她就能施个小把戏封住洞口,摆脱这群倒霉的家伙。 “王爷,” 慕南卿开口了,眼中略带一丝狡黠,吊儿郎当笑道:“右侧有个洞口,你敢不敢跳过去?” 她将手里没剩下几张的符咒分给萧宸玖一半,飞起一脚把宸王殿下踢下岩石平台。 萧宸玖一皱眉,回眸看慕南卿的眼神有些受伤。 他那么努力护着的小王妃,竟然在关键时刻把他踹开了! 他萧宸玖这辈子,杀人放火、什么罪大恶极就做什么,唯独从未生出过保护一个人的念头,然而此时此刻,他愿意放下芥蒂去信任、放下仇恨去保护的人,竟然如此无情! 宸王殿下心寒之余气得心口疼,暗暗打定主意出去后一个月都不搭理慕南卿,非给她点教训不可! 就在萧宸玖兀自悲伤春秋之际,手中的其中一张符咒散发出柔柔的白光,飞速下坠的身子徒然一轻,竟然悬浮在了虚空之中。 是御风符,作用顾名思义,御风而行。 慕南卿踹走萧宸玖后,快速将手里剩余的符咒一股脑全部丢出去,在洞穴里炸出阵阵气浪,抽空瞄了后者一眼,见其还像个好奇的凡尘幼崽似的飘在空中,顿时又好气又好笑。 ——这…踏马的是饮酒的之时不慎把脑子当下酒菜吃了吗? 她记得御风符咒有时间限制,飞行时长最长超不过十个呼吸的功夫,他飘在空中左游右逛是打算一会儿掉下去吗? “萧六!”慕南卿抽身从石壁上跃起,经过萧宸玖身边时虚扶他一下,两人一起落在黑漆漆的洞口中。 慕南卿回手,一个半透明的阵法在洞门结成,由内而外,隔绝了生人气血外传。 白骨架子只是遵从本能被气血吸引,失去了生人气血的引导,便失去了目标。 慕南卿总算得了空隙,靠着石壁滑坐在地上喘息。 萧宸玖站在一旁,缄默不言从乾坤袋里找出两颗金黄圆润的枇杷果,递给慕南卿。 宸王爷的乾坤袋里总是会塞一些乱七八糟的没用东西,比如束发用的发带、消暑用的扇子、雪原斋的凤梨酥,亦或者用来解馋的瓜果,让人很是费解。 慕南卿笑了,偏头看了两眼拿起一颗顺眼的,把另外一个留给醉鬼。 她啃着枇杷,回忆起自己刚才的行径,啼笑皆非。 ——平心而论,前仙首被人追到屁滚尿流的次数…根本数不清! 这个洞穴口径不小,里面黑漆漆的不见一丝光亮,也不晓得通向何方。 慕南卿心里发怵,犹豫再三才压下想要毁了这里拿到钥匙出去的想法。 萧宸玖在她旁边蹲下,伸手揉了揉她的发顶,被她偏头躲掉:“放心,我既然敢让你陪同我介入玄修界之事,便一定会护你周全。” “是吗?”萧宸玖悠悠开口,“王妃可敢独自待在此处?” 他听清莲水苑的妖物说过,她怕黑。 懒怠的语气里明明不带一丝戏谑,慕南卿却听出了萧宸玖语句中的嘲讽之意。 前仙首多聪慧,拔下一根头发丝都是空的,立刻顺势莞尔道:“不是有你吗?” 她向来不是什么以“无坚不摧”着称的仙尊,少得可怜的自尊心亦是可有可无,即便被轻视也不生气,既然萧宸玖想照顾她,断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萧宸玖闻言满意地弯了弯唇角,故作冷漠轻哼一声,乖乖掏出一颗硕大的夜明珠:“得寸进尺,跟上。” 慕南卿耸肩,无甚压力跟在后面。 宸王平日里专横武断,容不得他人置喙,更不愿意帮助任何人,想不到喝醉时会如此不同。 看着眼前人破破烂烂的衣衫,慕南卿又陷入了沉思。 这套衣袍至少价值几千两黄金,但愿萧宸玖清醒后不会让她赔…… 连她自己都尚未察觉,她的目光,从始至终都不曾从眼前人身上离开。 “当心。” 萧宸玖突然顿住脚步:“这里不对劲。” 慕南卿循着他的目光,看到一具不知死了多久的鼠头獾骨架,连骨骼上腐肉的气味都散尽了。 萧宸玖低声陈述:“是一刻钟前在上个洞穴里攻击你我的那只。” “何解?”慕南卿困惑地看着萧宸玖,“据我所知,死一刻钟尸首还新鲜着。” “这里施布了阵法。”萧宸玖附在慕南卿耳边低声道,“且看那群蝙蝠。” 话音未落,萧宸玖猛地将手里的夜明珠朝着歇憩在岩壁上的一团蝙蝠砸过去。 这种鼠鸟皆非得生物受了光线侵扰,嘶叫着展翼四散而飞,有一部分无意间靠近鼠头獾的骸骨,瞬间坠落,皮肉腐烂,变为一具具微小的白骨。 “阴阳转换阵?”慕南卿倏地拧紧眉头,“丧心病狂。” 第56章 王爷告白啦~ 所谓阴阳转换阵,是玄修界关起门来公认的秘术,传说在此阵覆盖的范围内,以某种东西为引,方能达成转换阴阳的逆天能力。 生者可转为死者神魂俱灭,死者亦能够在短时间内重获肉身。 白云间掌门兼前任仙首慕清离,便是这道秘术的缔造者。 慕南卿本人,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咒法的利害,与其说它是秘术,倒不如说是一种禁术或者邪术。 它的确可以让死者脱胎换骨重聚肉身,可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并不能够让亡人重回阳世。 慕南卿苦笑着摇头。 魂体散尽即为湮灭,湮灭的人如何能复原归来呢?都不过是痴心妄想罢了。 今日她携萧宸玖所在的洞穴,便是一个规模硕大的阴阳转换阵。 外部的森然白骨无关乎鼠头獾,皆是由此阵造成的。 慕南卿生前曾鬼迷心窍般研究出这东西,发觉根本无法到达目的后便释然了,不再拘泥于召回已逝之魂,封存残缺不全的手稿,本想收心把一切精力放到职责上,然而人有旦夕祸福,慕南卿还没来得及昭告天下正式出关,白云间便遭到不明势力洗劫,她也因此丧命。 她心大,成了疯子便成了疯子,连一点不甘都没有,自欺欺人既来之则安之,疯子对她来说无甚不好,哪怕她借尸还魂时原身已为人妻,她亦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直至今时,亲眼看见自己缔造出的阵法为恶人驱策,成了害人的邪术。 染血的事实,无异于当头一棒,将她敲得鲜血淋漓的同时也随之清醒,在静默若水面封层的心间再度掀起波澜。 浑浑噩噩和醉生梦死都到此结束。不管背后的操纵者是谁,她都不会让其活着。 慕南卿不知避讳点出阵法的名称,萧宸玖的目光有些诧异。 这个阵法的复杂级别不亚于星天外老头子传给他的秘术,冷僻程度更是闻所未闻。 “有什么可奇怪的?我研究的。”慕南卿冷淡地冲萧宸玖勾了勾嘴角,自顾自重复一句,“没什么好奇怪的。” 阴阳转换阵内分为“死镜”和“生镜”,掌控复生和湮灭两项大权,两者的地域之间会随着一切不稳定因素发生换位和转移。 “很厉害。”萧宸玖由衷评价道。 倘若当初他习得此发,这个尘世大抵已经不复存在。 “本来是个能造福世间的阵法,”慕南卿走过去,从死镜边缘捡回一只翅膀骨化的蝙蝠,摇头唏嘘道,“但如你所见,现在只是个会害人的残次阵法。” 她将小蝙蝠放进一条石缝中,指尖聚集一点灵息传给它,看着肉眼可见复原的蝙蝠翅膀语气寡淡继续絮叨:“其实是有控制双镜换位的法子的,奈何施术着头脑简单领悟不全,这个杀阵还是个半成品!” 慕南卿并不待见太蠢的敌人,被这波混操作气得心口疼。 不曾想醉得七荤八素的九逍尊上突然笑起来。 他的笑声很轻,澄澈清明,哪里听得出半分醉态? 这一笑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阀门,慕南卿记起了什么似的,心里有件拖沓已久问题的答案呼之欲出,蓦然看向萧宸玖:“你根本没喝醉。” 宸王殿下听到她如此笃定的语气,笑声戛然而止,口不对心应付一句:“醒酒了。” 这句话的可信度基本可以忽略不计。慕南卿好整以暇走过去,抱臂靠在石壁上,静待萧宸玖给她一个合理的解释。 纵使她的精神向来大条,有些事更是懒得静下心分神去细想,可她只是懒得理会凡尘儿女情长,并不是说完全丢了人性和常识,没有傻到认为萧宸玖佯醉抱她是出于闲来无事。 “萧六,随便搂抱女人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假以时日有了想要共守一生的人,她可是介意的。”慕南卿双眸若有若无地颤动,无形中提醒萧宸玖不要试图掩饰,诓不了她。 毫无先兆被揭穿,萧宸玖倒也没表现出有多慌张。他本就没打算要一直装醉占她的便宜。 那只长条形檀木小盒子里的东西是他为表白所备下的,好不容易找到独处机会并鼓起勇气送到她手上,没料到心上人突然发怒,拿了他的礼物直接踹起来,半点开口的余地都没留给他。 萧宸玖郁闷了好半天,一直在试图找机会提起告白的事,眼下被对方主动提起,哪怕是尚未准备充分也没了退缩的余地。 “慕南卿,本王其实觉得,你也没有传闻里那般不堪。”萧宸玖顺势逼近她,将慕南卿控制在石壁旁的须臾之地,“或许,你会是我唯一想要白首偕老的那个人。” “你觉得我像吗?”慕南卿心下毫不意外,语气甚至有些轻佻,目光不闪不避对上男人情义绵长的双眸,微笑道。 “若让我说,非你不可。”萧宸玖俯身,低下高傲的头颅,在慕南卿额头上落下虔诚一吻。 湿濡的唇瓣一触即离,奇妙的温柔和暖意蔓延四肢百骸经久不散。 宸王殿下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心心念的小王妃:“慕南卿,我喜欢你,喜欢到想每时每刻唯你是从,你喜欢我吗?” 萧宸玖热烈而直白的表白令慕南卿有些不知所措,看似强势不可推拒,实则嗓音低哑,带着让人心疼的颤抖。 他在害怕,甚至可以说在恐惧,他没有把握慕南卿一定会接受他。 慕南卿敏锐地将这些谨慎微小的情绪收入眼底,尽量用轻松的语气低声问他:“你知道我是谁吗?就敢说喜欢我?” 种种事情串联一处,不可避免有些蛛丝马迹昭示着不同寻常的前因后果,慕南卿本人都快要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是何人了。 灵魂的发问,萧宸玖不由自主地怔了怔,露出孩童般无措的神情。 这个问题他还从未想过,一时不知该如何应答才算妥当,愈发六神无主起来。 在能治小儿夜啼的宸王爷脸上看到这般堪比西洋景的表情,慕仙尊突然心情大好,哂笑不止。 萧宸玖目光不自觉追随她,情不自禁弯了弯唇角。 第57章 空手套宸王 其实他始终摸不清她的心思,面对她时便会束手无策满心焦虑,喜怒哀乐受她牵动。 可当心上人刻意压抑的笑声传入耳畔,浮躁的情绪奇迹般被抚慰,心房被不知名的情绪添得满满的,诞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满足感。 慕南卿天性活泼顽皮,时常满面笑容,明明一堆糟心事还笑得没心没肺,上蹿下跳不分何时总要想法设法找点儿乐子,开屏孔雀似的四处逍遥,从小到大都没有半日消停过。 然而她多数时并不开心,以至于笑意会时常不达眼底,显得内里矜傲冷情,这一点是她自己意识不到的。 萧宸玖对此却是门儿清,甚至不用刻意去观察,便能判断出她是不是在发至内心在笑。 此时此刻,她是真的在笑,是明明想要严肃却不由自主破防的…嘲笑!? 过了许久,慕南卿笑够了,随意擦了擦眼角涌出来的生理泪花,目视萧宸玖正色道:“那便记住了,我这辈子只自报一次家门。吾名慕南卿,字清离,你可以当我是白云间掌门仙尊,亦可当我是将军府的嫡长女。” 看着萧宸玖有些诧异的面孔,慕南卿神情温和而无害,缓缓解释道:“我不是凡尘女子,‘清离’是我的表字,无论何时我都叫慕南卿,这事儿在玄修界可算个不严谨的秘密,今日我把秘密告知于你,你可得好好保守。” 玄修界皆敬畏的白云间掌门慕清离,绝色容颜、花样年华,本名慕南卿。 萧宸玖心情大好,无比顺从地点头:“好。” 俊逸的面孔上带着七分虔诚三分呆傻,看得慕仙尊不合时宜地起了恶劣心思。 “慕倾依那破小孩告诉我说,凡间告白都有礼物,”慕南卿带着三分寻味向萧宸玖伸出手,“我的礼物在哪里?你准备了吗?” 萧宸玖纵容又无奈地定睛看她,只笑不语,意味深长。 “不会…” 慕南卿后知后觉想记起来,瞬间觉得袖子里某个东西变成了烫手山芋,赶忙把刚才收的长条小盒子抖出来,怼在萧宸玖脸前:“你别告诉我它就是。” 问都没问就拿了人家的告白礼物,还反过来找人家讨要,尴尬程度简直不亚于秋猎时跟东蒂三公主造谣被萧宸玖抓包。 “咳…王爷那个…” 萧宸玖在她尴尬到头皮发麻的目光下,缓缓点头证实她的猜测。 慕南卿浑身颤栗,一把挥开萧宸玖兀自沉寂了许久,直到一颗澎湃的心重新平静下来,才无波无澜对萧宸玖的感情逐一给了答案:“玄修界仙首重选一事滋事体大,阴阳转换阵又现于世间,我眼下精力有限,每走一步都需要运筹帷幄、仔细权衡,时间不会给人反悔的机会。” 在儿女情长上面驻足分心,是慕南卿前世今生从未涉足的领域和盲区。 庆幸的是她并不是凡尘少女,虽然陌生但不会惧怕,新奇之余,还隐隐约约有些期待:“男女之事得需毫无保留全身心投入、费尽心思去经营,我不想胡乱应付你。终身之事草率不得,我尊重感情,请殿下给我时间去沉淀、仔细考虑。” 萧宸玖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更没有赞同的意思。 “萧六,我身上牵扯太多无法分割的因果,做事没法如少年时那般不管不顾、对与错都要承担,多加考虑是为将来负责。斟酌自己今天造就了这个“因”,日后有没有本事承受得起那个“果”。”慕南卿有些无奈,指尖疲惫地抚过眉峰,苦笑叹息。 眼下的局势,不允许多出诸多变故。条条框框摆在眼前,柔中带刚不可抵抗,萧宸玖一腔如火如荼的热忱被生生扑灭,头脑重归于冷静。 ——不能操之过急,把她吓跑了便得不偿失了。 萧宸玖眸光晦暗不明,在经历一场激烈的内心斗争后,最终说服自己缓缓点头,顺势揉了揉慕南卿的头顶:“本王陪你。不论如何都依你。”你不需要费心经营,更不需要付出,只要愿意接受我的好就足够了。 ——从前就说好了,不论你要去哪儿,我都陪着你。 他的小王妃也许永远不会知道,宸王殿下兼九逍尊上班师回朝,是带着让所有人下地狱目的归来的。是她不经意间的出现,让他灰白的世界有了一些色彩、尘世多了一抹让人留恋的温度。 为了这一抹不经意间的温度,他甘愿孤注一掷付出一切,哪怕输得一败涂地、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萧宸玖几乎未犹豫就答应了几乎为空谈的条件。 慕南卿颇为意外。 天潢贵胄大多数生性多疑,面前的这是个什么品种的傻子? 慕仙尊心底隐隐浮现出一丝愧疚,为数不多的良心在最大限度折磨着她,以至于不得不她面无表情揉着眉心,不由自主发问:“你知道我这种行径叫做什么吗?” “空手套白狼。”宸王殿下言辞,慵懒而直白。 慕南卿被呛了一下,心说倒也没这么严重:“那你还愿意?” 萧宸玖下颌微仰,眼睑微眯,给了慕南卿一个“你管得着吗”的眼神。 这个表情彰显着目中无人,欠揍中带着熟悉,慕南卿直觉她在哪里见过,却又记不得了。 “放心,你不会无期限地等下去。”慕南卿轻轻笑了笑,伸手挡住萧宸玖几乎粘在她脸上的视线,“我考虑事情很快,不会让你等很久的。” “这个阵,可有破解之法?”萧宸玖终于将目光从慕南卿身上摘下去,作出观摩四周的样子。 “有。”提起正事,慕南卿语气恢复了淡漠,耸肩道,“但咱们都进来了,不如拿了钥匙再走。” 慕南卿一边谨慎避开死镜范围一边解释:“我好多年没活动筋骨了,如今想来,陪他们玩玩儿也不赖。只是太多年不曾做鬼把戏,手法难免生疏控制不好轻重,得劳烦他们多多担待了。萧六,这边走。” 语气轻描淡写的,却无端带着一股肃杀之气。 第58章 没错儿,就是你 萧宸玖快速移步跟过去,敏锐地察觉到慕南卿在动怒,心里有点后悔进来之前那道命令下得太轻了。 “别跟我太近。”眼前忽然闪过一道赤红如血雾的光,慕南卿霎时有些僵硬,微蹙眉心,示意萧宸玖往后避开一点。 “卿卿?”萧宸玖察觉到不对劲,脸色刹那间冷冽下来,周身杀意恒生,“别怕,我这便毁了此阵。” “不!你可千万别这么做!” 慕南卿千防万防,在她心里最不好掌控的便是萧宸王这棵黑心菜本菜,急忙伸出做出“驻足”的手势,老实巴交叹息道:“这个半残阵法对我没什么大用。” “你说什么?”萧宸玖身上的杀戮气息更重了,敏锐地捕捉到她话中的未言之意,心里的压抑已经杵在暴走的边缘。 慕南卿双手指甲边缘和部分发丝已经开始有了骨化的迹象,她脸色发白地往后退,边退边风轻云淡哼哼道:“你以为阴阳转换阵是那么好研究的?这玩意儿邪气的很,得用修道高人命脉为引反复测试,我上哪儿找修道高人去?可不就得自己上吗?放心,想伤到我,施术者还差个十万八千年呢。” 骨化果然只蔓延到指甲和发尖,再无法向内侵蚀一毫一厘。 短短几句话,以旁观者的语气讲述出来,刺得萧宸玖骨头缝都在流血,心下刺痛,整颗心都揉成了碎屑,抽身上前两步。 他本以为,曾经屹立于云端、自天穹鸟瞰世间的佳人不谙世事,不解尘世之苦、对红尘不屑一顾。 谁料想她不是不解苦,而是已经蹚过无间炼狱重返人间,众生之苦于她而言尤若鸿毛太过轻浅,根本不值一提。 “后退!你给我退回去!”慕南卿生怕萧宸玖不留神一脚踏进死镜,天知道在凡间不小心屠了个王爷会被定什么罪,咋咋呼呼挥手赶他,顿了顿又朝他勾勾手指,“那个…你要是闲不住的话,拉我一把也不是不行。” 萧宸玖怔了怔,一言不发轻轻攥住慕南卿柔软微凉的小手,收着力道将其拉入自己怀中。 “谢了。”慕南卿回以一个狡黠的笑,轻轻拍了两下萧宸玖的脸颊,“走,抓紧找到萦儿和林管事咱们就回去,八皇子丧仪还是要露一面的。” 萧宸玖牵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闻言弯了弯唇角:“好。”都听你的。 慕南卿携萧宸玖避开阴阳转换阵死镜,同时还要应付鼠蛇虫蚁,前前后后花了不少功夫,终于在一处岩缝中找到了躲在其中不敢冒头的林管事和萦儿。 祝器师竟然也在。 慕南卿颇感意外地挑眉,这家伙竟然还活着。 他原本死皮赖脸跟着两人,突然间看到慕南卿和萧宸玖驱开毒虫和白骨走过来,惊讶地张大了嘴巴,随即钻到萦儿身后,瑟瑟发抖。 慕南卿拉着萧宸玖径直从他眼前略过,对萦儿道:“走。” “啊?”小丫头愣了愣,下意识看向萧宸玖,“可是…奴婢还没找到钥匙。” 慕南卿心说你蹲在岩缝里一辈子也找不到钥匙。 “上去就有了。”她莞尔一笑,拍拍小丫头的肩颈,在黑暗里抬目向上看。 一搂粗的柱子就那么立在高空,最上面嵌着什么东西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洋洋洒洒应了半个虚空。 “啊…原来放在那里了。”萦儿喃喃自语道。 “去把它取下来。”慕南卿淡声命令,随后看着萦儿略显惊讶的脸庞,感叹小丫头的伪装真可用天衣无缝来形容,“你没听错,就是你,去。” 萦儿:… “去,还等什么呢?别跟我说你上不去。”慕南卿推了萦儿一把,递给她一个秋后算账的眼神。 王妃开口一句话堵死了她的后路,萦儿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萧宸玖,示意主子救她。 这一看,小丫头鼻子险些气歪。 她那个一直神鬼不惧的混蛋主子竟然避开了他的目光,四处眺望,做出看风景的模样。 这黑灯瞎火哪来的风景可看,分明就是迫于王妃的淫威不敢说话。 ——没义气! 萦儿自认倒霉择主不慎,被迫听命翻身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攀住柱子时还认真考虑了反水的可能性。 ——替王爷卖命没前途,还是另做打算,提早跟着王妃。 萧宸玖眸光颤动两三下,默默牵住慕南卿的手:“卿卿,我们也走。” 慕南卿点头,伸手拎住祝器师的后襟领子,故意放出寒气,把人冻得直哆嗦。 萧宸玖表情不太好看,松开慕南卿的手扯住祝器师腰带,没好气地把人抢过去。 卿卿是他的,怎能纡尊降贵与其他男人有肌肤之亲? 林管事吓了一跳,连忙上前好生接接过祝器师,好言商量道:“哎呀,殿下乃万金之躯,怎可做这等事,还是交给老奴!” 六旬老管事虎虎生风搬起吓得屏住呼吸的祝器师扛到肩膀上,跟没事儿人似的颠了两下,振振有词评价:“年轻小伙儿有点亏呀…” 祝器师:“……” …你才亏!你全家亏! 碍于面前两位玄修大佬的压迫,祝器师只敢在心里骂娘,表面上将嘴巴紧紧抿住,装傻卖乖。 萦儿一改平日里柔软可欺的印象,动作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不多时蹿上的柱子的顶端,张开手去抓那颗发着光的钥匙。 就在她手指与钥匙相碰的那一刹那,整根柱子突然像注入了生命一般,由下而上升起一尺长的尖刺。 那尖刺仿若利刃,杂峦丛生,飞速布满整根柱子,触之必死,转瞬间到了萦儿所攀之处。 萦儿心下微凉,在放弃取钥匙跳下柱子保命和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中果断选择了后者,一把抓起钥匙,甩手扔下去。 尖利的长刺却没有像她所想象的那般在弹指间夺了她的性命,周身突然飘散出光雾,雾气溢出直接化作气劲,悄无声息阻隔了致命的利刃。 别在胸口衣襟里的那张宣纸绘成的符咒发出柔和的光晕,萦儿愣了一瞬。 那日在“寻味”酒楼,慕南卿塞给她一张随手画出来的符嘱咐她不要离开房间。 第59章 明月城杀手 本以为是张无用的废纸,但想着是王妃所赠便日夜带在身上,不曾想今时生死攸关,救了她一命。 “赶紧下来!”慕南卿单手接住小丫头掷下来的钥匙,见萦儿死死抓着柱顶不松手,灵符铸造成的防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削弱,气得七窍生烟,不由自主连着萧宸玖一块儿发难,“你们主仆是不是都脑子不好?一张纸符能支撑多久?等着一会儿万箭穿心呢!?” 京城第一疯王妃,竟然也有嫌弃旁人傻的一天。 被嫌弃的萦儿没来得及多想,听见慕南卿让她下去就松了手,“噗”地一声跌进白骨堆里,砸散了一地骨架。 阴阳转换阵中生死双镜其实很好区分,越是白骨聚集,危机重重的地方越是安全,反之那些个安安静静的区域踏之必死。 慕南卿看着在白骨架子群中左突右冲的萦儿,后退一步背靠萧宸玖胸前,低声道:“你府中鬼卫的门槛可真够低的。” 萧宸玖眼睛都没眨巴一下,大熊抱小熊似的搂住慕南卿,慵懒地哼唧:“她是个丫鬟。” 毫不犹豫撇清关系。 “松手,转过身去注意后边儿。”慕南卿撕开粘在她身上的宸王,轻笑道,“想要和平出去,没有你想得那样容易。” 白骨架子突然苏醒显然听人号令,发号施令的人可还没现身呢。 “不必担忧,我能保护好你。”萧宸玖附在慕南卿耳际轻轻说道。 让玄修界人误以为他这个欺师灭祖的魔头心存不轨妄图生事,总要好过让所有人过早得知前仙首未死归来。 前者好接受一些,带来的麻烦也会相对少一点。 “待在这里。”慕南卿瞥一眼祝器师,抽身闪到一旁,避开一根骨色光丝。 “是傀儡师?”萦儿好不容易摆脱白骨的围攻,手臂上被撕开一道皮开肉绽的口子,小丫头眼睛都没眨一下,落到慕南卿身边,在身上扯下一条相对干净的布料,简单缠绕在伤口处止血。 “是琴音。”慕南卿低声告诉她,随即又没忍住调笑道,“没见过呀?真是孤陋寡闻。” “不错,是琴音,此曲名为无间!”猖狂的声音回荡在虚空中,一个大额头的在鼠头獾骨架子上从天而降,掀起一片扬尘,满意地拍着手,豪言万丈道,“总是听上头人说九逍尊上手底下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真不愧对传闻。” 冬日里干燥的地穴并不通风,灰尘激起久久不肯平息,慕南卿站得八尺远呛得直皱眉,紧紧抿着嘴唇避免浮尘入口,处于烟尘最中央的大额头可想而知,竟然还有闲心张嘴说话。 “无间啊。”慕南卿抬手,扯出一节里衣袖子堵住口鼻,眯眼去藐视踩在鼠头獾骨架子上的大额头,搞不懂他有什么可自豪的,“明月城外门弟子入门级琴谱,狗都能弹上几曲了,你得意个什么劲儿?” 大额头的高傲男人被她气得额角脖子暴出了青筋,转头朝她施冷箭, 这女人是什么来头?明月城曲子堪称天下无双,纵使外门曲谱,放到尘世也足够世人挣红眼了。 男人看着慕南卿,又瞥视一眼萧宸玖,转而露出轻蔑地神情,讥笑道:“我听城中人提起过你,你就是九逍的小情儿?” 慕南卿非常不雅地翻了个白眼,往前迎了两步,撸起袖子不耐烦道:“会不会说话?” “王妃当心。”萦儿面色凝重闪身过来,将慕南卿护在背后,警惕地盯着大额头的男人,防止他突然发难伤到自家王妃。 论嘴皮子功夫,大额头的男人显然不是慕南卿的对手,左右没有胜算,便不再继续浪费时间与她斗嘴,转头用鼻孔敌视萧宸玖,舔舐着黑红厚实的嘴唇狞笑道:“九逍尊上,有人出了城主他老人家无法拒绝的条件,要换你的命。” “殿下,此人来者不善。”林管事扔下肩上扛着的祝器师,搓着胖胖的手,默默从掌心抠下一层透明粉末,“明月城的人也掺进来了,幕后之人断然不会轻易罢休。此次玄门仙首重选,远比想象中的水要深。” 萧宸玖脸上没什么表情,桃花瓣似的双眸慵懒地眯缝着,轻嗤道:“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没能如愿欣赏到猎物绝望的哀嚎,大额头明月城杀手显得很不满意,掀开衣摆坐在那只白色的鼠头獾骨架子上,缓缓从后背的袋子里抽出一把琴。 指尖拨动琴弦,荡漾出空灵悦耳的曲调。 无间曲一响,无数骨头架子从四面八方源源不断奔涌出来,岩壁、地面、天空无孔不入,不间歇响起怨灵的哀鸣。 骨头架子破土而出,眼眶中的碧绿荧光逐渐蔓延至全身,凶性被彻底激发、五感和战斗力得到提升,堪比大军压境向几人撕咬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嘶哑难听的二胡乐声无端响起,声如鸦嘶、魔音穿耳直破天际,竟然生生压下了大额头杀手的琴响。 骨头架子前扑的动作停顿,吱吱嘎嘎僵持着不肯上前了。 “谁!是谁!?”大额头这辈子还从未听过如此索命的曲子,气得七窍生烟,抓狂地一掌拍在琴弦上,疯狂嘶吼,“给我滚出来!立刻自尽!” “啊…啊?” 祝器师怔愣着木头脑子,手中抱着一把破破烂烂的二胡玩儿命地拉,扯着破锣嗓子唱道:“包龙图打坐开封府~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 大额头满眼血红,卸下一根琴弦对着祝器师狠狠甩过去。 琴弦在祝器师裤裆不足一寸远的地方定格,深深没入泥土中。 咕咚。 祝器师满头是汗,艰难吞了一下口水,不甘心地将满腹洪荒之力憋回肚子里。 “那个…不是我…是她!她让我…我才——”祝器师被大额头看得心里发凉,汗如雨下,五大三粗的身子怂成一团,磕磕巴巴语无伦次辩解道,“我…我只会…会铸器,不…不通乐理…” “呵呵。”慕南卿收回贴在祝器师背后传递灵息的手,脸色有点发白,她现在不仅头疼,耳朵也疼,“没看出你有半分赶鸭子上架的意思。还有,我准你开口唱了?活腻了?掐死你信不信?” 第60章 卧虎藏龙林管事 大额头没忍住“呸”了一口,回身便被不知什么人从身后偷袭,按倒在骨头架子上。 林管事胖胖的身子奇迹般地显现出来,一把寒光闪闪的长刀架在大额头颈项处,令其动弹不得。 老林舔了舔嘴唇,笑得年迈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殿下,阿首那小子研究出的隐身药粉还真怪好用,这小犊子全然没发现老奴,嘿!” 不费吹灰之力,生擒大额头杀手一…个? 慕南卿是个不算大度的仙尊,慈悲程度与她精致的容貌成反比,对这个人刚才说她是情儿的事耿耿于怀,挥手间白色法阵出现于空,毫不留情落在大额头身上,紧接着冲林管事招招手。 叫不出名称的阵法落下,从肢体到内力,由内而外封住大额头的行动。失去了灵息供给的阴阳转换阵开始溃散,无数枯骨碎成了齑粉。 老管事会意,拎起失去反抗能力的大额头,把人扔麻袋似的丢在慕南卿旁边。 慕南卿只是看着他不甘心的模样就笑了,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 “我说你们明月城也真令人不耻。”慕南卿弯下身,随手拾起一根支离破碎的小臂骨,敲了敲对方突出的大额头,撇嘴道,“乐谱是盗窃来的,剑法也是偷艺,别说我冤枉你们,你看看这——” 慕仙尊拎着小臂骨挥斥方遒指点江山一圈,将正在快速消散的阵指给他看,接着坦然道:“连你用来困住我们的阵法都是偷来的,依我看,你们也别叫什么明月城了,干脆改名为暗贼窝好岂不美哉?也省得玷污了那天穹皎月。” 大额头纵使在明月城地位不高,可论起实力也是不差的,从未受过这等羞辱,一时间气得冲吹胡子瞪眼睛,吵吵嚷嚷大骂慕南卿蛇蝎心肠、不得善终。 “带回去。”慕南卿嘲讽完后,懒得再将目光停留在一个无关紧要人的身上,扔下小臂骨掸净手,“把王府所有酷刑都上一遍,我就不信他吐不出点儿有用的信息。” 林管事二话不说,摘下腰间乌漆嘛黑的酒葫芦,揪着大额头的脑袋,在慕南卿好整以暇地目光下,灵活地将呜哇乱叫的杀手塞了进去。 酒囊储物、死生不论,此物乃葫芦妖无垠所化。 想不到这只桀骜不驯的妖竟然被收服了,还甘愿装成破破烂烂的样子掩人耳目,简直见了鬼了! 慕仙尊眼底浮现出一抹寻味,轻轻莞尔。 ——萧宸玖这个欺师灭祖的玄门败类、任人算计的拜金王爷,手底下出乎意料地卧虎藏龙。 …… 同一时间,京城月山第一道观隐景观。 身姿曼妙的今皇后李氏裹着一身黑衣斗篷,在三个冷面护卫的拥护下急匆匆跑向观主内院,迎面撞上一个面带稚气的白面小郎君。 小郎君身穿一袭洗的发白的旧道袍,见他们是这段时日里师父经常掩人耳目面见的贵客,便没多想,主动退至一边给贵客让路,没想到对方也因为焦急躲避他,一二来去向住了。 “滚开。”右侧的护卫凶神恶煞,一把搡开小郎君,将他推了个跟头。 “娘娘,此人鬼鬼祟祟,必然心怀不轨,待奴婢好生问他一问。”左侧相貌普通的女人冷冷盯着一脸不岔的小郎君,阴测测道。 李皇后似乎很怕被人知晓身份,听到“娘娘”这个称呼拧起了眉头,又碍于不可在宫外引起瞩目没法发作,抿唇低语:“别惹麻烦。” “奴婢明白。”女人应答了一声,身形仿若离弦之箭,冲过去抄起小郎君捂紧他的嘴,转瞬间消失不见。 “隐戌道长!让本宫面见东家!”李皇后一进房门,立刻反手关上门将另外两个护卫阻隔门外,急匆匆解下黑斗篷,露出一张妩媚的脸庞,朝着背对房门手持拂尘端坐案前的布衣道长道,“本宫有急事与东家谈话!” “皇后娘娘,东家吩咐了,倘若是为了八殿下的事,就不必来了。”布衣道长缓缓转过身,露出一张布满褶皱的脸,色眯眯的目光在女人姣好的脸庞上不住流连。 李皇后扯起斗篷挡在胸前,危险地瞪圆美眸,摆出皇后的架势厉喝道:“大胆!你不过是本宫养着的一条狗,也敢违逆本宫?别忘了你如今的地位是谁给的!没了本宫的照拂你什么都不是,一辈子都只配在观里打杂!” 又是这套说辞。 苍老的道长极度反感被人提起他早年间在隐景观扫地的事,可偏偏面前这个看得见吃不着的臭婆娘是一直暗中提携自己的贵人,同时坐拥无上权利,他开罪不起,只能叹息一声:“且跟贫道来。” 隐戌道长带着李皇后穿过厅堂,踩着不曾被打扫的积雪来到后院,进了后堂。 倘若有人看到这一幕,定会震惊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观中偏厅的后院,是隐景观的禁地,莫说皇后李氏,就连观主都不能随便误入。 “娘娘,依贫道目前的道行,七日仅能开启通幽镜一次,且只能维持一刻钟,娘娘请把握好时间。”隐戌道长面色凝重叮嘱道。 “本宫知晓了,无用的废物。”李皇后没有什么好脸色,轻蔑地冷哼一声。 起手推开后堂的门,掀起层层纱帘,走到檀木柜子上摆放的一面金玉镶边的铜镜面前,皇后把手放上去,念叨了三遍:“京城李氏惜缘,求见西域鬼主。” 约摸过了五息,镜面才有了反应,一点一点亮起来,随即从中传来幼童的哈欠声,镜中不再是李皇后妩媚的倒影,而是一层金紫色,看样子是面屏风。 “皇后娘娘日理万机,平时不是在算计大位就是在争宠,今日怎么有空找本主人呀?交代你的事情可有进展了?”奶声奶气中夹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一如鬼童临世、令人毛骨悚然。 李皇后却丝毫不在意,哪怕看不见对方的脸,她也知道对方看得见她,甚至正在欣赏她的不幸:“你骗本宫!你所赐予本宫的根本就不是助我儿登上大位的神鸟之羽!是你害死了他!” 皇后恨得咬紧了牙关,胸口剧烈起伏,无论如何也压不下去心中的悲怆,双手死死攥紧镜子的边缘,用破碎变调的声音咬牙切齿道:“本宫多年以来对你们衷心耿耿,你们就是这么报答本宫的!?” 句句悲切、字字泣血。 镜子那头足足沉默半刻钟没有说话,接着便没由来地“嗤嗤”笑出声。 第61章 你便这般欺负本王? “我的羽毛没有问题。”紫衣孩童静默于屏风后,隔着屏风悠长叹息道,“兴许只是狗皇帝不愿意让你的八殿下继承大统,才自导自演了这一出。” “不可能,皇上不会这么做的,梓章可是他的孩子!”皇后崩溃地嗓音颤抖着喊出来,但显然没什么底气,“他…他最忌讳叶家贱人的孩子了…” “是吗?他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小娃娃仿佛听见了什么可笑的大戏,清脆的笑声溢满了整座大殿,故作含蓄擦着笑出来的泪花道:“我怎么听说,先皇后叶祺槿在狗皇帝还是太子的时候就已经住进他的心中了?十几年前恩宠贯霸后宫,要星星不摘月亮,你的八皇子生前虽然得宠,但比起当年的萧宸玖,云泥之别!” 紫衣孩童没什么忌讳,轻描淡写调笑着点破李皇后的忌讳,以及那个她到今天依旧不敢轻易出口的名字。 是了,梓章故去的那日,今上动手打她,大骂她不如先皇后那个贱人! 李皇后银牙紧咬,全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栗,刻骨的恨意让她的面庞扭曲,抓着镜子边缘的指尖用力到发白。 皇上心里,从来没有过她这个妻!既然如此,她也不必处处顾忌多年以来的同床共枕之情! “东家,你那年的提议,本宫应了。”李皇后眼里迸发出近乎于疯狂的情愫,美艳的脸蛋变得愈发狰狞起来。 紫衣孩童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笑盈盈道:“皇后娘娘可想好了?” “是。本宫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 华灯初上时分,慕南卿几个人终于从兵器铺子走出来。 临离开前,风光霁月的仙尊还不忘站在月下做出温和的模样,冲着神情恍惚的祝器师挥挥手:“祝器师手艺不错,改日见。” 惹得萧宸玖特意落后几步,用身体阻隔了自家小王妃的视线,满腔不爽化作一句“水性杨花”。 “嗯?”尽管声音微乎其微,慕南卿依旧听得清晰,当即驻足笑了,柔软的手臂主动缠住宸王殿下的腰腹,指尖措不及防用力拧下去,“王爷难得夸赞妾身貌美如花,为何不大声一点呢?” 时隔几个月,如今再听慕南卿用这副小女人的腔调说话,萧宸王已经感受不到怦然心动,取而代之的是并不常见的毛骨悚然。 这一刻,他知道他犯错了,不会被轻易饶恕的错误。 年龄差几十岁的林管事和萦儿凑在一块儿,津津有味仰望天际,不知道在观测些什么,对他们主子的困境视而不见,丝毫没有要回头解围的意思。 萧宸玖绷紧腰腹,又隔着衣裳,慕南卿努力了半响也没能掐起他的肉,奈何后者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掐不着就干脆用手指贴着前者的腰间一个劲儿放冷气。 萧宸玖感受着腰腹间的寒凉哭笑不得,站立不动纵着她解气,口中悠悠叹息道:“本王还尚且未与你有夫妻之实,你便这般欺负本王。” “我欺你?”慕南卿精致的眉宇微微蹙起,一双美眸仍旧笑嘻嘻的,似乎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是。”宸王殿下语气理直气壮笃定。 慕南卿眉头跳了跳,唇角微扬,语气居高临下轻嗤:“我不仅欺你,倘若你日后惹我不高兴,我还会负你。” 萧宸玖:…… 宸王殿下被眼前把薄情当理说的女人气得肝疼,苦中作乐告诫自己莫要在口舌之快上争锋,正要说点什么哄哄自己的小王妃,鬼卫阿首突然落在面前。 萧宸玖的鬼卫不同于几个月以前,已经不再背着慕南卿,在两人面前单膝跪地,低声道:“王爷,三皇子殿下奔着您城外那处庄子去了。” 萧宸玖在京城在有一处别庄,规模至少是清莲水苑的二十倍以上。 具体多大和用来干什么慕南卿并不清楚,但此时此刻,连王府鬼卫都无法私下疏解的麻烦,不会太简单。 “哼哼。”慕南卿鄙夷地瞥了一眼面色蓦然阴寒的宸王,横跨两步与他拉开距离,唯恐天下不乱晃动指尖点着萧宸玖脑壳,“我怀疑什么来着,一看你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说!是偷着养兵了还是囤火药粮草了?!” 几步之外紧密交流的萦儿和林管事默不作声围了过来,脸上多多少少都带几分凝重之色。 林管事确认四下无人,贴近萧宸玖低语:“殿下莫急,别庄里头那些东西前些日子便已经转移,如今只剩下空地窖,三殿下查不出什么的。万一真引起怀疑,还请殿下弃了老奴,老奴担着。” 萧宸玖面沉似水,狠狠剜了老林一眼刀:“你如何笃定萧竹远不会无中生有?” “殿下,三皇子已经策马出城,阿五安排人去拦截,但恐怕拖延不了太长时间,还请殿下莫要顾忌,早做裁决。”阿首话语不多,小声催促。 朝局正处在风雨飘摇之际,各方势力呈鼎立趋势,牵一发而动全身,一旦平衡被打破,你死我活的雷霆暴雨就将来临。 倘若三皇子的怀疑被坐实,势必会打破本就岌岌可危的和谐,演变成一场操戈同室的闹剧,想要同求异存是青天一梦。 萧宸玖原本是不在意的,甚至乐的与他们玉石俱焚。 可时过境迁,他有了心上人,格外享受安逸的时光,也想保全一开始看不上眼的宸王府。 流离失所数年间孤苦无依,踏遍尸山血海,有一群人不离不弃追随在鞍前马后,老林恰是其中之一,萧宸玖所剩下的良知不多,唯有身边人是他舍弃不掉的。 “没有本王命令,谁也不可擅自行动。”萧宸玖面色不佳,冷言冷语道,“给阿五发信号,收拾干净。” 只要搜查的人死光了,便是死无对证,即使是满朝文武怀疑弹劾,也于事无补,没人能拿他宸王府怎么样。 “事情还有转还的余地,何必大动干戈?”纵使朝局平衡总有一天会被打破,但无论如何也不该由萧宸玖来做,何况打破局势是建立在屠戮血亲之上。 第6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慕南卿伸出手,在萧宸玖心不在焉的注视下,解下他腰间的钱袋扔给阿首:“去城外农户家卖上几万斤大白菜、大萝卜,扔城外庄子的地窖里去,堆满。” “不用刻意掩人耳目,也不用加紧赶在萧竹远之前,他到了菜也到地方儿就成。”慕南卿昨夜未得好眠,今天又一通折腾,困倦地打了个哈欠,示意阿首可以走了,“剩下的银子你跟阿五分了。” 反正也不是她的。 阿首下意识愣愣接过钱袋,表情还有点茫然。 萦儿见状忙上前一步,行礼道:“王妃,不如交给奴婢去办?” “不,你回来。”慕南卿一把拎住小丫头的前襟领子,止不住上下打量她,直到把萦儿看得背后发凉,“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你跑了谁伺候我?咱们主仆间可是还有一笔账没算,休想要逃。” 萦儿小心翼翼把受伤的手臂伸到主子近前,轻轻抓住自家王妃的衣角,看向慕南卿的目光有点可怜。 “活该。”慕南卿反手厄住萦儿的腕骨表示她不吃这套,回眸道,“回清莲水苑。” 这夜,注定无眠。 慕南卿进了清莲水苑先是回到正殿,吩咐丫鬟请府医过来一趟,勒令萦儿在卧房中等候。 “王妃!”萦儿见慕南卿扒着窗棂就要跳出去,急忙小尾巴似的跟上她,“王妃您去哪儿?奴婢陪您一道可好?奴婢不会拖您后腿的。” 宸王府麾下鬼卫“萦”,是王府中第一个女性鬼卫,也是唯一一个不在数字编制内的鬼卫。 早在慕南卿嫁入王府的第一天起,就被萧宸玖打发过来暗中护她。 鬼卫本事卓然超群,在府中地位仅次于萧宸玖本人。 慕南卿看着紧张兮兮的小丫头,愈发气不打一处来了。 真是大意了,她不仅让鬼卫这等能要她性命的高手近了院中,还自选为贴身大丫鬟,简直岂有此理。 其实仔细回想起来,萦儿的伪装也并非天衣无缝。 比如萧宸玖那厮从来不问她的去向,想来是有人一字不落的汇报;再比如她房门守卫一向松懈,却从来没在睡梦中受到过歹人侵扰;更有甚者,萦儿连她的贴身令牌都没拿,就能背着她支配账房,给府中上下仆从涨月例!这些她从未注意过! 慕南卿恶狠狠按住小丫头的肩膀,将她扔回床上,指着她的鼻尖:“我去一趟二王府,伤口处理好再去寻我。” “哦…”小丫头不高兴地撅起嘴巴,精神萎靡。 慕南卿将萦儿快要溢出来的委屈视为无物,抽身从窗口跳出去,待萦儿追到窗前试图悄悄跟随,前者已经不见了踪影。 萧宸玖的别庄建造于城外地广人稀之处,占地足足抵得上一座中等小城,城内糕点小曲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燃着大红灯笼搭台子唱戏的。 远方传来马蹄的“哒哒”声,三皇子萧竹远带着一小队亲卫疾驰而来。 “朝廷御林军奉皇命办事,尔等闲杂人还不速速闪开!”戏台子搭建于路旁,占据半条路,萧竹远策马奔至近前,抽出腰间镂金玄铁鞭,一鞭子抽断了戏台木板,在一众护卫观众的抽刀声中带着人马奔着庄子中心去了。 与此同时,鬼卫阿首领着一群王府小厮,顶着星月浩浩荡荡闯进农庄,高价收购大白菜,连夜运到别庄内,指挥手底下人往深不见底的地窖中搬运,口中严肃警告道:“别着急、慢一点儿不打紧。手脚都放轻点儿,这可是王妃亲自下令所收购的菜,莫要弄坏了!” 不多时,一队御林军人马不早不晚,包围了上百辆还没来得及搬运、捂得严严实实的马车。 “哎呦,你们是怎么得罪了官老爷呦,这可不得了啊!”跟着送白菜的农户老汉吓得瑟瑟发抖,紧张得连连扯宸王府小厮,“得罪了官老爷可要杀头滴呦!老汉我可不陪你们玩,我家还有等着恰饭的婆娘和小娃子哩!” 萧竹远刻意落后几步,等待御林军控制住场面才骑着高头大马渡步过来。 看着被他截获的“证据”,激动地从袖中掏出一块“如朕亲临”的牌子,趾高气扬宣布:“有人上奏宸王私下养兵、暗藏军火,今日本皇子特奉吾皇圣意彻查此事,人赃俱获,量你们也无从狡辩。来人,把这里的所有人连同罪证一道带去面圣!” 皇宫御书房,萧宸玖大半夜被传面圣,连衣袍都没来得及整理得当,垫着手肘倚在一方小塌上发呆。 墨色青丝未束冠,只用一根红色发带松松垮垮扎成高马尾,垂下来的尾端连着两颗洁白的毛绒球球,一看就是给女人用的,放到面色阴沉的宸王殿下头上,属实令人忍俊不禁。 御书房目前只有萧宸玖和今上两个人相顾无言,但后者明白,自从他踏进宫门的那一刻起,便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他,一举一动都会被无限揣摩。 时过凌晨,御书房红烛通明依旧,熏香袅袅,沉寂而压抑。 “老六,有人告知朕,你在朕赐你的别庄内私自养兵,可有此事?”今上抚须沉吟片刻,低声问。 “回父皇,并无此事。”萧宸玖捻起茶盏呷了一口茶,冷然道。 今上头疼地摆摆手,叹息道:“养兵也不打紧,为父…” “父皇!儿臣奉命搜查六弟在城外的别庄,缴获未来得及转移的赃物百余车!”萧竹远风尘仆仆从城外策马归来,破门而入打断今上的话,面色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抱拳作揖道,“萧宸玖私自储备军火,恐有谋逆之心!还望父皇顾及朝廷安稳、给萧氏皇族列祖列宗和满朝文武一个交代!断然不能念及旧情姑息!” 萧宸玖依旧坐在今上的矮塌上,端着茶盏的手连晃都没晃一下,心下嘲讽萧竹远真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 今上没有应答萧竹远的话,反而看向萧宸玖:“老六,你看这…” 萧宸玖垂下眼睑,语气中含着一股子挑衅的意味:“三皇兄既然说儿臣私藏的军火已经缴获,不如召集文武朝臣,呈上来看看别庄究竟藏着何种连本王都不知晓的军火?” “好!人赃并获,我就看看你还想怎么抵赖!”萧竹远一口答应,转头朝着今上跪下,“父皇,此人是不见棺材不落泪!请父皇准允儿臣与乱臣贼子萧宸玖当庭对峙!” “老六!亲兄弟之间有什么事不能商量?何必弄得兴师动众、人尽皆知?”今上气急败坏拍案而起,指着萧宸玖吹胡子瞪眼睛,“朕可还没死!” “来不及了父皇。”萧宸玖垂眸,指尖微动,缓缓晃动盏中滚烫的茶水,“今夜的入局之人,可不止一个儿臣。” 第63章 二王府覆灭 与此同时,慕南卿只身蹲坐在二王府前庭飞檐上。夜晚的寒风裹携着少量的积雪,吹得她一个趔趄,攀住琉璃瓦才没有被刮下去。 今夜过后,整个朝堂恐怕已满目疮痍,她会来这里也非是一时兴起,而是为了某个在不合时宜被圈进因果的无辜性命。 慕南卿正面相对内庭,透过琉璃窗观测室内的一切。 夜渐渐深了,二王妃还未有歇息的打算,坐于梳妆镜前凝视着镜中人发怔。 镜中的二王妃生有一张出水芙蓉般的面庞,五官精巧、唇红齿白。犹雪中白梅含苞欲放,又似盛夏青荷秀雅端庄。 鲜衣怒马的花儿少年郎萧岩诩,便是像王妃多一点。 慕南卿指尖拂过眉峰,暗赞好一代佳人,可叹自古红颜薄命。 她的目光顺着二王妃的脸庞往下看,停留在后者隆起的腹部。 续世子爷萧岩诩之后,二王妃再度有了身孕。如今腹中孩子已经接近足月,怕是再过不了多久就要生养了。 “王爷何时归来?”二王妃轻柔地抚摸西瓜似的肚子,眉眼间是拂不掉的愁绪,喃喃自语般轻叹。 “想来就在近两日了。”一旁伺候的嬷嬷满脸愁云,苦口婆心地劝慰,“王妃近几日惦念王爷,茶不思饭不想的。恕老奴一句多言,您就算不为还没降生的小主子着想,也得想想王爷啊,若王爷回来看您这般得多心疼。” 二王妃闻言,甜蜜又无奈地抿唇一笑,正打算说些什么,一名衣裳凌乱、面色蜡黄的家将急匆匆奔进院门,脚步惊慌闯入室内,噗通一声跪在二王妃身前。 老嬷嬷赶忙上前护住二王妃,定睛细看才认出来者,惊诧道:“许前?你…你不是跟着王爷吗?怎么弄成这样?王爷呢?王爷人呢!?” 许前额头重重磕上坚硬的地面,匍匐着哀哭道:“王爷在西北体察民情,临回京遭遇上百蛮族高手刺杀,恐怕是…是——凶多吉少!” 闻此噩耗,向来于府中养尊处优的二王妃花容失色,脸色煞白,眼泪倏地涌了出来,口中念喃喃着不可能。 她不信,也不敢信。 王爷被派去西北前,临行前曾牵着她的手深情款款承诺,说到了西北便加紧做事,定会在她生产之前赶回来陪着她。 “怎…怎会有蛮族?王爷带了府中半数护卫,怎会殒命!?”二王妃腹中一阵发紧,手脚冰冷颤抖着质问。 “王爷怜王妃孕子艰辛,忧心您独自留京,做完事便日夜兼程想着赶回京城。谁能想到还未走出西北地界,遇上百名顶尖高手伏击围杀。王爷遣奴才潜逃回府,让奴才把离合书交到王妃手上——”许前哆嗦着掏出藏在怀中布满血迹的碧色衣摆,艰难地递出去,“王爷说…王妃可凭借此离合书、带世子殿下和未出生的小主子远走高飞,任凭改嫁…朝廷管不着……” 夜以继日奔逃透支了生命,许前油尽灯枯,话还没说完,“噗”地喷出一口老血,倒地抽搐两下便没了声息。 二王妃本是邻国公主和亲,初入王府与萧御轩并非如今这般琴箫和鸣,甚至一度因为后者的忽视被奴仆所轻贱。 嫁到本朝几年后国土覆灭,如今天下之大却举目无亲,更无母家相护。萧御轩一早便预料到朝局复杂,在死前扯下衣摆,以鲜血代替墨水,写下离合书一封,交由亲信以最快速度带回京城,给心心念的妻儿硬生生铺了一条存活下去的路。 得君如此,妻妾何求? 二王妃拖着沉重的身子从椅子上站起身,推开搀扶她的嬷嬷,跌跌撞撞向门外走去,口中轻唤萧御轩的名字,脸上尽是绝望、万念俱灰。 寒风凌厉、冬雪冰冷,惨白皎月高挂于空,偌大的二王府显得凄凉又陌生。 风起云涌,鸟雀将倦,却得知早已没了巢。 慕南卿静静蹲在飞檐上,缩起身躯将存在感降到最低,仿佛整个人已经同冬日里的寒风融为一体。 有那么一瞬间,她是想不管不顾施以援手的,管它什么因果循环,就算不慎更改了天下所有人的命格又何妨? 这个不理智的想法稍纵即逝,她没有资格擅自扭曲他人的命运。 为一个人改命为绝非易事,更何况这个人的命运与朝野变动息息相关。事关全朝百姓旦夕祸福,逆天而行必会酿成大祸、导致生灵涂炭,届时就算她下了地狱十八层任由处置也赎不清罪孽,这个后果是慕南卿担当不起的。 正在犹疑间,二王妃似乎终于支撑不住,满脸痛苦捂住腹部,另一手搭上墙柱。 夜里天暗,那只娇柔的小手并没有如她所预期的那样扶稳石柱,二王妃身子蓦然倾倒,失足从台阶上滚落。 蹲坐在远处的慕南卿瞳仁纵然收缩,抽身跳下飞檐卷袭一阵雪尘,伸手去扶却为时已晚,只抓到一缕扶风。 ——这便是所谓的命数吗? 冷心冷情的仙尊耳中嗡鸣了一瞬,回过神时耳中尽是二王妃痛苦不堪的惨叫。 凄惨尖锐地痛吟不似活人所能发出的音调,透过虚空刺人耳膜,丝毫不亚于地狱道行刑中的恶诡。 毛骨悚然。 慕仙尊从头到脚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一眼跌落下去的人,在二王府其他人听到动静奔过来之前先一步闪入暗处。 她不知道自己在黑暗中沉寂了多久,直到周遭丫鬟小厮哭天抢地的杂乱声褪去,新生婴儿的啼哭声在耳中响起,慕南卿才发觉天边已经泛白,魂不守舍动两下站得发麻的腿,搓了搓冻得失去知觉的指尖。 “进来,本妃知道你在外面。” 室内传出一声微乎其微的呼唤,慕南卿耳力极佳,堪堪捕捉、仔细分辨后确定二王妃是在叫自己。 她深吸口气,就近拉开窗口挤进室内,又迅速合实了窗子,这才面色平静地抬眸。 床上的二王妃虚弱地蜷缩在厚厚的锦被中,汗水浸透了乌黑的发丝,一副“出气多、入气少”的模样。 只一眼,慕南卿便知晓这人到了弥留之际,大罗金仙也回天乏术。 同样不知死活的还有床头摇篮襁褓中的婴孩。 慕南卿不由得燥从心中起,双手握紧又松开,指尖骨节用力到发白,心下感叹一声造孽。 第64章 风云变幻 她敛去活人该有的七情六欲走上前,站在床头低声询问:“说,想要拜托我何事?” 二王妃是公主出身,就算外表再温和可亲,骨子里也有着寻常女子不具备的矜傲,倘若她表现出悲伤和同情,前者反倒是无法将请求说出口。 况且世人皆知白云间仙尊慕清离,是个不会随便同情别人的冷血角色。 “都言慕将军长女疯癫…原来这传言也不准的。”二王妃睁开沉重的眼睑勉强笑了笑,努力想支撑起身体却未能如愿,只好放弃体面躺回床上,“六殿下娶了个聪慧稳重的妻子…” 慕南卿无甚在意,缄默不言。 此时此刻,她给了这个命运坎坷的公主足够的尊重,不出言打断亦不催促,耐心听她说话。 “我…知道,我马上就要去见王爷啦~其实我…不怕的,甚至很…高兴。唯有这刚出生的幼女…和尚未成人的岩儿…还请您照拂一二…若不嫌弃,也可将他兄妹二人养在宸王府名下…” 她的孩子能健康平安地长大,快乐度过一生,是她作为人母在此刻最大的夙愿。 慕南卿却不赞同地摇头:“世子他有自己的造化,用不着他人照拂。至于郡主……” 寡淡地语调停顿一瞬,依旧毫无起伏:“萧六是天选之才,留在尘世称帝实属屈才,宸王府不是好去处。” 慕南卿话落,当着二王妃的面咬破指尖,将血液点在襁褓中的小郡主额头上,红唇微动念了几句咒语。 婴儿惨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红润起来。 慕南卿伸手将那小小软软的一团抱在臂弯中,身形霎然消失,只留下一句轻飘飘的话:“若要这孩子活着,请对外宣称她从未降生,已随母故去。” 耽误许久,此刻距天明约摸还有个把时辰,二王爷萧御轩客死他乡的消息长了翅膀般传入京城。 无论何时何地,胆大无脑的流氓泼皮总是不会少,就连天子脚下也不例外。 南巷子里的乞丐王三、北桥洞底下抢劫的柳四,茶楼外天天盗窃不怕打的跛脚,以及时不时衙门半日游的独眼,流氓地赖三三两两聚集,带着手底下零零碎碎的小弟不谋而合,趁着夜色摸到二王府门前。 “大哥,你说咱们进王爷府里打劫会不会惹上杀头祸啊?”只剩下一只眼睛的高个子独眼瓮声瓮气地问。 “不打紧!”小个子的跛脚豪言万丈跳起来,狠狠拍上高个子的后脑,撇嘴道,“萧御轩那厮都在西北被分尸了,你还怕个锤子?听说二王府财宝多不胜数,姓萧的还有个貌美如花的正妃,啧啧!那滋味想想就…销魂!” “可是老大…”高个子独眼还是有点怂。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你想一辈子当人人鄙夷的乞丐?难不成你没想过金盘洗手回家、娶上一个花儿似的小妻子过上神仙的日子吗?大哥可不能收留你一辈子!”另外一个大方脸看不惯高个子的畏畏缩缩,操纵着公鸭嗓中气十足接话道,“说到底不过是差了一个出身,凭啥他是皇子?啥都不干就能妻妾成群酒池肉林、荣华富贵一辈子?” “说到底,天家的好日子还不是咱们老百姓供给的?如今由咱们拿回去,这叫物归原主!” “好一个物归原主。”冷风卷起浮雪,寒气贴着几人飘过,雪烟汇聚一处,一个身着雪白斗篷的单薄身形凭空出现在一群三教九流背后。 慕南卿用斗篷遮住婴儿,冷漠轻哼:“将打家劫舍伤天害理说得如此冠冕堂皇,你们去死。” 话音落,地面突然生出尖利冰刺。 寒冰利刃入肉,发出类似裂冰的声音。丝丝寒意奔涌全身,三教九流们甚至来不及惊呼一声,身躯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冰化,随即寸寸崩裂,碎为积雪。这群亡命之徒浩浩荡荡,足足有几十人之多,竟然在一念间消亡于世,而罪魁祸首慕南卿,从始至终连手指头都没动过一下。 前方传来微乎其微的抽气声,慕南卿抬眸循去,见是萦儿。 小丫头对上主子的目光,急匆匆朝她跑过来,像没看到刚才那一幕似的,躬身接过她臂弯中的婴孩:“王妃,这是…二王爷的小郡主?” “别看。”慕南卿蹙眉按下萦儿去拉小被子的手,唯恐寒冬将这刚刚来到世间就没了父母的小生命冻坏。 “哦…”萦儿不高兴地撅起嘴巴。 “王府中可还留有其他人主事?”慕南卿掩住冻得通红的鼻尖,头疼地询问。 “府中能主事的只剩下奴婢一人了。”萦儿垂着眼睑,放轻脚步跟在慕南卿身后,“王妃心系着二王府,可能还不知道,这一夜京中已经翻了天!鬼卫大人们都跟着王爷留宿在宫中,一夜未归。” 和她预想的差不多。 慕南卿思忖片刻,问:“萧宸玖…朝中如何了?” 主仆二人不走寻常路,踩着屋脊墙头在街头巷尾穿行、健步如飞。 萦儿绘声绘色将夜里发生的事一一告知慕南卿:“大致是三更左右,皇上突然急召朝臣入宫议事,缘由便是三殿下拾起鸡毛当令箭,带着御林军大张旗鼓截了咱们宸王府几千斤白菜萝卜堆在金銮殿门口,硬是一口咬定王爷私藏军火…” 萦儿没忍住笑出声:“果然不出王妃您所料,三殿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蠢货!据说惹了群臣之怒,被皇上狠狠责骂失心疯,勒令禁足反思,没说要禁多久,连那块‘如朕亲临’的牌子都收了回去。” “不到四更天时,供奉八皇子的灵堂突然走水,大小陈设连同高人做法的经幡烧得一干二净。” “灵堂刚刚平息,御林军卫长连夜进城禀告皇上,说二王爷…客死西北。” 萦儿说到这处语气谨慎起来,眼里渐渐蒙上一层水汽,小心翼翼请示:“二王妃她…” “她已经知道了。”慕南卿跳到一棵树桠上驻足,回眸怅然若失道,“二王妃得知二王爷殇讯,孕中受惊,于本年正月十七寅时三刻,母子俱损。” 萦儿抱着怀中婴儿愣了愣,听懂慕南卿的用意,低声道:“奴婢明白。” 两人使尽毕生解数,赶在天明前回到清莲水苑。 慕南卿掌中冷气聚集,凝结出一朵偌大洁白的霜雪,交给了萦儿,低声嘱咐:“今日入夜你拿着此物去一趟国师府,把这个孩子留在那里,并让清识国师派几个护卫封住二王府的门,防止闲杂人落井下石。” 第65章 将军府家主令 “是。”萦儿小心翼翼收起雪晶低声应答,看向慕南卿的眼神欲言又止。 “还有事?”不谙世事的仙尊一如既往缺乏耐心。 萦儿跪下去,用带着三分哀求的语气无不担忧道:“王妃请恕奴婢多言,如今二王爷二王妃双双撒手人寰、二王府一夜间落寞,世子殿下年幼,怕是…孤立无援。” 她是有顾虑的。 二王爷萧御轩生前手握兵符,麾下十万麒麟卫。 世子萧岩诩是萧御轩遗孤,父母双亡又无兄弟,年岁一到自然水到渠成要承爵,身份何其敏感。 这个时候对他施以援手,很难不让人以为萧宸玖觊觎兵权、肖想大位。 宸王府此刻本就处于污海中打转,稍微受到一点打击,就会在八方势力的推波助澜下沉入海底,不得翻身。 慕南卿摇头,面对小丫头的担忧和顾虑回以嫣然一笑:“你们王爷会安顿好他的,总不至于事事都用我来操心。” 萦儿颔首,探身上前替慕南卿解下身上的白斗篷:“奴婢先伺候您洗漱,王妃一夜未眠,趁着天明好生歇息一会儿。” “嗯?”慕南卿去抽发簪的手一顿,明锐地捕获萦儿含沙射影的语句,蹙眉道,“你要去何处?” 萦儿自知瞒不了主子,煞有介事瞥一眼床上的襁褓,主动坦白:“奴婢去找个出身干净的乳母过来。” “去,记得——” “王妃,奴才晨起开门,门外有个小厮吵着要见您,说是将军府来的。”一名护卫立在门外禀报,打断了她的叮嘱。 慕南卿面色微顿。 萦儿快步走到门边,双手接进来一块质地通透的玉佩,捧给慕南卿,低语道:“是慕风啸少将时常挂在腰间的那一块。” 慕南卿单手接过,眼尾轻飘飘在玉佩中央扫过,随手揣在腰间,低声命令:“带他进来。” “是。” 很快,家将带着一名身穿藏蓝色服饰的小厮进入外庭会客厅,慕南卿已经换好衣裳,发尾随意系上发带,将浓密的长发拢在一处,翘着二郎腿坐在主位上。 小厮见到大小姐,“噗通”跪地,二话没说磕下两个响头。 头骨砸地发出脆响,萦儿生怕他撞坏了宸王府的地板,或者干脆把自己磕晕。 慕南卿对这个小厮有点印象。 几天前在歌舞宴上死命拦着慕风啸、不让其出门冲撞天家的小榆木脑袋,如今看来,这厮竟然是慕风啸的心腹。 “别跪我,说事。”连续几天未得好眠,慕南卿为数不多的好脾气已经消失殆尽,疲惫地捏着山根生无可恋道,“说,将军府出什么幺蛾子了?” “大小姐!将军他…”小厮晕头转向抬起一张略显老成的脸,紧张地揉衣襟,将话卡在喉咙里,磕磕巴巴半响没叙述出下文。 慕南卿听得心焦,捺不住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当庭震落两条质量上层的琉璃手串,由内而外散发出危险气息。 她不耐烦地仰起下巴,居高临下轻缓道:“将、军、他、如、何?” 有疯病的大小姐突然爆发,小厮吓得整个人都麻了,生怕眼前人喜怒无常灭他口,慌乱中操纵着打卷的舌头:“他他他他他在回京路上了!将军打了胜仗回朝了!” 原来是凯旋归来。 慕南卿的神色却并没有因为这个消息而雀跃,反而愈发凝重起来。 这个节骨眼京中堪比一滩浑水。回京可不是什么好兆头,况且…据说前期将军战况胶结、一时半会儿难分高下,怎会突然胜利? 究竟是塞外敌军色厉内荏空有其表,还是说…错漏出在朝中? 慕南卿压下多余情愫,风轻云淡问:“将军接到圣旨了吗?” 见疯主子没有继续发火的意思,小厮胆子大了些,朗声回答道:“将军他老人家是奉旨归京!大小姐可能还不晓得将军在战场上是何等威风!慕帅宝刀未老、亲自率兵突袭敌军储备营连传捷报,势如破竹攻下五座城池!杀得那帮孙子望风而逃!” 慕南卿没心思听小厮吹嘘,适时出言打断:“二小姐如何了?” 小厮自觉将军得胜荣辱与共,想要多讲一些将军的丰功伟绩,无奈大小姐不允许,只能老实地回答:“二小姐伤势尚未痊愈,不过已经恢复意识清醒,眼下府中有大公子坐镇,还算妥当。大小姐倒是不必时刻挂心。” “不必挂心?”慕南卿听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抠出塞入腰间的玉佩晃了晃,冷漠道,“那这东西送到我这儿是干嘛的?” “大公子说,若朝中局势变幻太甚,宸王殿下…无暇袒护您,”被问到敏感处,小厮紧张地直吞咽口水,有些顾忌偷看两眼萦儿,见其面色无异才继续道,“慕家,可许您一世荣华。” 这下反倒是轮到慕南卿哭笑不得了。 原身的那个傻了唧的哥哥,是怕朝中局势牵连到萧宸玖、萧宸玖会迫于今上忌惮不肯护她这个将军府之女、所以公然遣心腹送慕家家主玉佩给她!? ——稍有不慎被有心之人抓住把柄加以利用,便是一场事关全家生死的灾祸,这是…活腻了想找点刺激怎么的? 薄情寡义的慕仙尊突然勾了勾嘴角,笑意稍纵即逝。 白皙的手指轻轻把玩手中玉佩,悠悠莞尔:“告诉大公子,他的玉佩我收下了。慕家非凤子龙孙,谨慎行事、切记莫要因同情心泛滥沾染是非,若能做到,便可不受朝野变动牵连,暂保百年基业。” 突如其来的正经语气,让小厮一愣,赶紧垂首应是:“小的谨记大小姐教诲,定会转告大公子低调行事。” “回去。”慕南卿摆手道。 遣家将送将军府小厮出了清莲水苑的门,慕南卿看着掌心里的玉佩,无奈叹息。 萦儿主动靠过来为慕南卿捏肩舒缓疲劳:“慕少将军很疼您呢。” 慕南卿撇嘴:“我倒是希望他别管我。” “王妃口是心非的模样,倒是像极了王爷。”萦儿见缝插针调侃道。 慕南卿抬眸,赏给小丫头一个绘声绘色的“滚”字。 她的眉宇微不可查地发蹙,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椅子上站起身,抻起一件萧宸玖的外衣套在身上:“我出去一趟。你暂时留在府中,萧六回来告诉他等我,我有重要的话问他。” 第66章 仇人见面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第67章 命中劫数 慕南卿自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全身灵气暴动,左侧下眼睑处形成漂亮的银色霜痕。 刹那间,林中一束雪白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以她为中心依次向外荡漾,光痕所过之处霜雪遍布无一幸免。 寒意聚集掌中,银色玉骨折扇凭空乍现,慕南卿捏住扇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徐徐飘散、点地凝霜。 她翻身跳下马背,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符贴在马嘴上,轻掸两下那马耳朵:“乖乖,等我回来。” 下一瞬,人已经出现于战局前方,背对着暮云骑士兵和蒙面黑衣人从容站定。 山中突发变故、惊现奇观,云涛翻涌呈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末日景象。 双方皆惊惧,对可怕的威压无所适从,顾不得缠斗纷纷退至各自主将身边,目光犹疑警惕,手中刀剑齐刷刷指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慕南卿刻意没有回头,丝毫不给旁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用无欲无求的语气淡淡叮嘱:“将军若信我,请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回城。却才退走之人实力远超在诸位之上,莫要留下徒增不必要的亡魂。” 女人身上随意套着件富贵公子的常服,墨色锦衣摆处针走偏锋,锈有精巧的鎏金羽翼花纹,松松垮垮迎风乱舞,无一不在彰显眼前人是个百无禁忌之人。 倘若慕南卿不言语,迎风而立还真像个逢乱必出的域外高人。 慕雍州骑在战马上,目视背影纤巧而神秘的女人若有所思,一会儿都没犹豫,飞快向手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带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拾起英勇就义战友的尸骸趁机摆脱蒙面黑衣人的纠缠,掉头跑了。 雪副将接过手下将士递过来的水,转手下意识就要递给死不要脸的老大,不料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军中队伍里还哪有主将的影子? “……”雪副将无声骂了句脏话,没敢声张,若无其事收回递出去的手,拧开水壶自己灌了几口,泄愤似的狠狠抹净嘴巴,暗暗憋一肚子怨气。 玛的,摊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将,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自认倒霉。 枯叶落尽,密林光秃秃的树干蒙上一层白霜,雪烟由内而外溢散而出,仿佛时间和空气已经凝冻。 慕南卿不费吹灰之力,闲庭信步钻进密林,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上挡住了短刃男人的去路,绝色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一如在看将死之人。 她兴意阑珊的目光慵懒地眯缝着,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确定自己从前为见过他。 “有名字吗?”慕南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男人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开场白,眉毛肉眼可见地拧成疙瘩,眼中随之迸发出莫名的恨意:“哼,名门正派都是一个德行,自诩坦荡,实则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能听懂中原话,却只肯说西域母语。 “无所谓了。”慕南卿眉头都懒得皱一下,无心与其产生交集,玉指轻轻捻开手中玉骨银扇,冷笑道:“我名慕南卿,字清离,扇名拢雾。都记好了,到阴间见了阎王别说你是冤死鬼。” “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要杀你?”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男人桀桀阴险,咕哝着示意慕南卿他要投诚。 “不是什么要紧之事。”慕南卿毫无恻隐之心,摇头拒绝,“不用劳烦。” “我还知晓是什么人屠你白云间。” 话音未落,男人仿佛被什么东西厄住了喉咙,倒在霜雪中气绝身亡。 慕南卿手中玉骨银扇挥下,掀起漫天雪尘,坚冰浮雪将男人尸首连同不甘掩埋于冰雪之下。 “这个秘密我也知道。”风霜卷袭瑞雪封层的山涧中,传出她稀疏平常的话语。 待慕南卿解决了屡次刺杀自己的杀手,走出密林时,那群被头领丢弃的蒙面黑衣人已经不知去向,唯有那本该与众结伴归京的慕老将军屹立于冷风中等候多时。 父女俩打了个对脸照面,四目相对的那一刹,纷纷怔住。 慕南卿倍感别扭地皱起眉头,生硬道:“怎么没走?” 慕雍州则板着脸快步上前,将慕南卿利落地转了两个圈,上下左右都检查一遍,确定她不缺胳膊也没少腿,才重重松了口气。 慕雍州老将军终于有心思抬手擦一把络腮胡子上挂着的冰霜,眼中尽是掩饰不住的笑意,意有所指道:“哼,身为人女,把亲爹当傻子忽悠,换件衣裳装神弄鬼就想瞒过你爹爹?” 活了两辈子,不知父母是谁的慕仙尊眉心抽搐,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爹爹这个词汇于她而言太过于陌生,以至于乍一听到还以为面前的丑家伙在骂她。 慕雍州注意到爱女铁青的脸色,以为她在气自己把她嫁进宸王府,不由得吁出口气。 长女慕南卿降生时,曾有域外高人登门拜访,直言此女乃贵人神魂投胎,命格尊贵、命中坎坷,非池中之物。 十八岁那年必有一生死之劫,若平安渡过便可洗净一身铅华,前途无量,反之则就此殒命。 不成功便成仁,至死地而后生。 慕雍州与夫人皆感慨爱女命苦。 眼看离预言的劫数愈来愈近,边关战事纷起,身为臣子须为朝廷、为百姓鞠躬尽瘁,慕雍州纵使万般牵肠挂肚也不得不奔赴疆场。 为保全自小疯疯癫癫六亲不认的爱女不被京中的水溺死,只能忍痛于战场上写下奏书,主动恳请今上降旨,把慕南卿嫁与回归故土的六皇子萧宸玖。 有宸王这棵大树罩着,某些人总不至于算计得太过明显,如此他的女儿便有望逃过一劫。 所幸,他的孩儿如今本事超群、心性亦已经脱胎换骨。 老将军眼中尽是掩饰不去的慈爱,视线不自觉地跟随慕南卿的一举一动,眉飞色舞道:“知女者莫若父,你爹是谁?朝廷钦点兵马大元帅!冲锋陷阵南征北战三十载,败绩一只手都算得清!老子可精着呢,凭一根头发都能认你百十回!” 老将军目不转睛盯着她看,慕南卿心下有鬼,脸色更难看了。 她不晓得慕雍州心里在想什么,掌心冷汗潺潺,禁不住率先开口封住话头道:“别问,我病没好,疯着呢!” 第68章 您儿子把将军府送我了 ——本尊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疯王妃,别败坏了本尊的好名声! “好好好!是疯子,是疯子。”慕雍州立刻高举双臂应承,“愿意疯着便疯着。天寒地冻山路难行,爹爹上前边儿看看找辆马车来,咱们父女乘车回去,也好说说话。” 慕南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敢情刚才险些人头落地的怕不是您?大张旗鼓告诉所有杀手来这儿收割性命吗? “还是骑马更快些。”慕南卿垂下眼睑疲于应付,低语道,“我来时擅自征用了宸王殿下的马。”而且还给人家马儿贴了张定身符,万一那匹马意外冻死在寒雪山涧中,估摸着以萧扒皮的脾气,非得把她捆了抵债。 慕仙尊缩了缩脑袋,内心怂成一团,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后半句没敢跟慕雍州说。 “南儿何时学会骑马了?”慕雍州听到爱女的话眼前一亮,颇为惊喜地问道。 原来的慕南卿可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刺绣女红样样儿都不行,用慕雍州这个亲爹的话来说就是“全残闺秀”。 哪曾想有朝一日不知是哪路神仙显了灵,他的废物女儿竟然出息了,不仅还活着、讲起话来有条有理,还主动学会了骑马! 四十过半的慕雍州老将军激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据他所知,萧宸玖府中养着的那匹天马兽是世间难寻的圣兽,除了宸王本人,还从来未有第二个人能够将其降服。 当今皇上也不行。 慕南卿噎了一下,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再次紧绷,心虚地敷衍道:“宸王教的。” 慕雍州一点都没怀疑,牵起战马的缰绳频频颔首道:“宸王殿下根正苗红,是几个皇子中难得的君子,你爹爹不会看错的。” 慕南卿:…… 慕仙尊嘴角疯狂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宸玖是君子?萧六根正苗红?您打哪儿看出来的?信口胡诌吗? 兴许,慕雍州口中说的萧宸玖和她嫁的萧宸玖是两个同名人也说不定? 慕南卿快步朝安置马匹的地方奔去,以身体挡住慕雍州的视线,不动声色撕下马嘴上的定身符,安抚地挠两下马脖子,惹得天马圣兽轻蔑地打了个响鼻,递给她一个藐视地眼神。 慕南卿指尖微顿,心下直呼马儿有灵性,面上却分毫不显,飞身跃上马背,与跟过来的慕雍州并骑而行,顺便解下外袍扔在后者的头上。 慕雍州手托着衣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又伸长手臂给慕南卿递回去:“南儿你穿着,爹爹不冷。爹爹在战场上一早习惯了,你个姑娘家当心莫要冻坏了身子。” 慕南卿没接,话锋一转,开始问起了战局:“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奉旨归京,可觉得有异?” “有。此次出征塞外,不同寻常的地方多不胜数,你爹爹我都懒得细琢磨了。”慕雍州面对宸王府正妃的询问答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敌方主将是塞北罗庭大将,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实力绝对不在为父之下。按理说暮云骑断不会赢得如此轻松,五座城池收入囊中都未体会到沙场饮血的苦头,倒像是敌人白送的一般。” 老将军虽然性子是不拘小节了些,但对于战事上从不吹嘘亦谦逊,既然慕雍州说了战局有异便一定是有异。 慕南卿了解大致情况,轻缓点头:“父亲怀疑朝中有人通敌?” 慕雍州玩世不恭的双眸精光闪烁,像不认识慕南卿似的凝视她一会儿,心照不宣收回目光。 父女二人经年未见,一路上都在闲谈。 从战局谈到朝局,再到这段日子京中和家中发生的事,当谈论到慕风啸时,慕南卿从腰间扯出早上将军府送过来的那块玉佩扔给慕雍州,哂笑道:“您儿子趁您远在天边短时期内无法归家,把将军府给我了。” 慕雍州扬手攥住飞过去的小物件儿,顿时老脸都青了,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慕风啸是个蠢货败家子,极力与其撇清关系,声称定是夫人生产时遭到仇家调换,否则他慕元帅之子怎会做出这般自掘坟墓、“光宗耀祖”的事儿? 揣了一上午的烫手山芋物归原主,慕南卿有种劫后余生的新奇感受:“这玉佩今日一早送到孩儿手中,孩儿当庭藏了起来,没敢由着小厮揣回去。” 她振振有词抱怨道:“您当初让哥带着这东西回朝便是大错特错。这次是运气好,若稍微倒霉一些给人看了去,本朝第一任帝王御赐兵符私自赠出是为谋逆,这是抄斩满门的大罪。” 大好年华的,活腻了呗? 慕雍州喉结上下滚动,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时近午间,萧宸玖才自皇宫中被释放出来。 宸王殿下车架一出宫门,便直奔清莲水苑,鬼卫从阿首到十一纷纷在暗中跟随,面色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直到将那富丽堂皇的深宫远远甩在身后,才敢松口气。 宫中大事件一出接一出,各个皇子朝臣拉帮结派运筹帷幄,都想推自己以外的人下水,自己坐享其成,好在殿下料事如神又有王妃相助,方能够堪堪未受到过分牵连。 只是,主子自从收到二王爷和二王妃双双故去的消息后,状态就有点不对劲。 萧宸玖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兄长离世该有的伤痛,甚至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从头至尾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逝者已矣”劝慰接连丧子的皇帝。 惹得那九五之尊拍案震怒,抓起砚台泼了他满身墨迹。 萧宸玖眼下孤零零坐于马车内,疲惫不堪又难以入眠,明明没有什么心事却又思绪纷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清莲水苑。 回到清莲水苑,看看家里上蹿下跳精力永远挥霍不完的小王妃。 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了清莲水苑的大门,萧宸玖二话没说飞身天下车架,三步并作两步蹿进院内。 没想到慕南卿竟然不在,正殿中除了一些说不上话的丫鬟小厮就只留下了一个抱着新生婴儿满屋子乱晃的萦儿。 “王妃人去哪儿了?”萧宸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速冷却下去,抑制不住胡思乱想。 乱世将临、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处处危机四伏的时刻,她能去哪里? 第69章 本王等你回来 是厌倦了尔虞我诈要回白云间、还是单纯地出去跟不对付的人吵架?亦或者不慎着了哪个皇子的道…… 萧宸玖不敢再想。 他自诩是个不详之人,生怕有些不好的苗头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就会应验。 “回王爷:王妃说有事出去一趟,临走前交代奴婢转告殿下,若您回来了便留在府中等,王妃有要事要问您。”萦儿把臂弯中的婴孩递给手下的奶娘,抱了半日奶娃娃腰酸背痛心力交瘁,敷衍地行礼道,“王爷且耐心等一等,想来王妃也快回来了。奴婢这便退下了,殿下若有事派人唤奴婢一声即可。” 小丫头此刻已经完全把自己当成了慕南卿的丫鬟,丝毫记不起自己鬼卫的身份,大有“背叛”旧主“投诚”到王妃淫威之下的意思。 慕南卿从二王府冒险带出来的孩子身份特殊,精明如萦儿自然百般防范,压根儿不敢让孩子离开她的视线,鉴于新找来的乳母在场,有些事不便多言,她说完便跟着乳母一道退下了。 萦儿一退,殿内便只剩下萧宸玖一个人,孤零零坐在太师椅上捧着手炉神情恍惚。 幸好, 萧宸玖心下暗暗松了口气,阖上眼睑养神,略微泛白俊面之上,嘴角扬起一个愉悦的弧度。 她说她还会回来。 ——在所有人都要迫于无奈一一远离他的时刻,她说让自己等她,她不走。 萧宸玖目光温柔而空洞,就这么留在正殿中耐心等候,滚烫的手炉渐渐冷却,从日中等到艳阳西斜,不吃不喝执着地守在殿中,心心念的人却仍未归来。 几个鬼卫趴在屋檐上鬼鬼祟祟、探头探脑,阿双揉着一双连续熬夜得来的熊猫眼哈欠连连,用手肘捅了捅阿五:“喂,别看了。殿下这个状态从昨晚持续到现在了,偏偏王妃还不在,再压抑下去说不准会出什么问题,你们几个谁下去分散分散殿下的注意力?” 阿首彷如老僧入定,盘腿坐于飞檐上,装聋作哑假装自己听不见。 “别碰我。”阿五避瘟疫似的抽身躲到阿三后边儿,探出一个脑袋没好气道,“要去二哥你自己去,我年纪还轻,还没活够呢!” 阿三面无表情,退路被阿五阻碍无法后撤,狠狠瞪了阿双一眼,嫌他多事。 阿六阿七几个人缩在一边儿耷拉着脑袋一脸严肃窃窃私语,装作很忙不应声。 阿十和十一岁数小,是近几年纳入宸王府麾下的,少见地看到前辈们紧张兮兮,弄得两人也有点不知所措,下意识站得笔直,傻傻地问:“殿下他这不是好好的吗?…看上去没有要发脾气的意思啊。” “好?你眼睛睁了吗?”阿双瞪大双眼,眼下的青黑因为惊异更明显了,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捂脸怀疑人生,“你打哪儿看出殿下好的?” 阿五灿烂一笑,摇头晃脑蹿过去,按下两人疑惑的脑壳,双臂张开,一个锁喉连拉带扯蹦哒着把人扯走,口中滔滔不绝传授经验:“小十小十一你们太年轻了,没经历过可能不知道。殿下他这个状态最可怕了,就像一座行走奔腾的火山,孕育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随时可能爆发烧死咱们哥三个。” 阿五话到此处稍微压低了音量,夸张地抱臂瑟瑟发抖:“在我的记忆里,曾经见过殿下这般状态一次,这是第二回。” “上回也是,面上看着平平淡淡的,甚至看起来比平日里还要温柔,柔和得一点菱角都挑不出,一旦……嘶。五哥告诉你们,不管谁诓你,都千万别进去打扰,别在殿下眼前找存在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老虎的屁股,触之必死。”阿五精气十足絮絮叨叨丝毫看不出一夜未眠的疲惫,“…当然如果你们是王妃的话,可以试试。” 阿十个十一脸色铁青,纷纷表示那个画面不敢想象。 “那…上次殿下做什么了?”阿十仰头不解道。 “嘶……”阿五感受到阿四飞来的眼刀,如芒在背又骑虎难下,最终拍拍两个少年的脑瓜子,“别问,留得小命吃吃喝喝不好吗?” “作死的来了。”一直没参与斗嘴的阿三目光平缓,突然出言冷哼道。 清莲水苑小厨房内,从王府跟到清莲水苑、唯一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大丫鬟秀月得知王爷归来、而且王妃不在时动了歪心思。 她捂着砰砰跳个不停地心脏,亲自进入小厨房,挥开厨娘快马加鞭烧出几样精巧的饭菜,装进食盒提入正殿。 “王爷,您昨夜入宫,今日午后才回来,想来是一夜未得好眠,奴婢特意下厨为您备了些清淡的饭食,您可要用些?”秀月提着食盒立于门外,捏着嗓子轻声献媚。 丫鬟想背着正室爬主子的床本就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何况宸王府的主子还生了一副招人的好皮囊,每一次邂逅,都惹得她心乱如麻,心头小鹿乱撞。 房内静悄悄的,秀月的声音仿若石沉大海,没得到哪怕一丝的回应。 秀月并不意外,心知富贵险中求,想当宸王府的主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大着胆子伸手推开房门,踮起脚尖走进去,又做贼心虚地将房门关好。 ——绝对不能让萦儿那个贱人瞧见! 眼下,那个身份尊贵、权势滔天、令天下闺阁少女为之倾倒的主子就坐在大殿的上首位,脸上带着三分迷茫七分慵懒,简直可以用乖巧来形容。 ——殿、中、无、人! 萦儿那个平日里紧紧盯着她的死古板不在! “奴婢见过王爷。”秀月心花怒放行过一礼,自作主张将带来的食盒打开,殷勤地把里面的饭菜一一摆放于萧宸玖身边的茶桌上,简直要原地融化成一滩谁。 宸王殿下正处于压抑之际,见到什么都心烦意乱,聒噪地尖锐声线和餐具与桌案碰撞地声音不依不饶,萧宸玖忍无可忍,抄起手边的烛台砸在地上:“滚。” “殿下……”萦儿浑身一颤,搞不懂为何刚才还和颜悦色的主子这会儿为何勃然大怒,但仍旧不想放弃,顺势跌在地上,嘤嘤啼哭道,“奴婢一心为殿下,殿下为何这般对待奴婢——” 萧宸玖眉心不自觉地拧起,须臾又缓缓平静下来。 他不能在这里大发雷霆,卿卿回来会不高兴的。 “来人。”萧宸玖缓缓深吸口气,“将此人发落出府,永远不得录用。” 第70章 仙尊的承诺 “是!”王管事无师自通,带着一群家将进去后手脚麻利用布堵住了秀月的嘴,然后将其头朝下拖了出去,丝毫不懂怜香惜玉,也不念及一点往昔同僚旧情。 上赶着爬床的秀月还没来得及向心心念的人展示出自己的魅力,就被萧宸玖毫不留情轰出王府。 殿中重新恢复寂静,宸王殿下闭目休憩须臾,又猛然睁眼紧盯着被砸烂在地的烛台,想到了什么似的,琉璃色的瞳仁颤动两三下。 紧接着,活阎王板着一张惊为天人的面孔,做出了令所有人大跌眼镜的行为。 只见萧宸玖突然挽袖起身,蹲到地上将断烛一一拾起、拼凑,用袖口反复擦拭,拿过摆台放回桌上,想了想又觉得不妥,干脆鬼鬼祟祟将整个烛台连同断烛一块儿藏到屏风后头,拎回盏雕灯摆放好,又整理一番仪容,试图将自己发过脾气的痕迹尽数抹消。 守在外头的鬼卫们大眼瞪小眼,以为自己眼珠子被鬼套住了,被主子的诡异行为惊得三魂七魄都飞出了一半。 ——这,这还是他们那个睚眦必报的主子吗!?殿下不仅没直接卸了那婆娘一条腿把人扔乱坟岗、还像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似的试图将发怒留下的痕迹毁尸灭迹!? “主子他刚刚说的是什么?”大概过了半刻钟,阿双堪堪回身,难以置信地问其他人。 “我好像听见殿下说‘将此人发落出府,永不录用’。”阿五悄悄吞下一口口水,显然他也不大肯定。 “我…我也是。”阿六举了个手。 阿十和小十一点头如捣蒜,竭力证实了所有人都没听错。 …… 慕南卿赶在日暮前自城外策马而归,进城前刻意为了避嫌与慕雍州分开、先后将入城时分间隔开半个时辰。 她刻意绕远了半座城,从东门入城,却还是没能如计划那般直接回到清莲水苑,满身雪尘一头雾水被几个戴着倒三角银白色龙纹面具的银面使半挟持地押解进了皇宫御书房。 “跪下。”银面使扭着慕南卿的手臂,在她膝弯处猛地踹了一脚,低头禀报道,“皇上,人,带来了。” 慕南卿毫无防备,向前酿跄了几步才堪堪站稳,差点如对方所愿就地下跪,膝窝处受到重击火辣辣地疼。 这一无理举动惹怒了她。慕南卿回身,电光石火间到了银面使近前,一掌将其打飞出去,口吐鲜血砸毁呈放书卷的矮桌,躺倒在杂物堆浑身抽搐不知死活,犹如一块飘零破碎的布匹。 坐在御书房中焦头烂额翻阅奏折的今上亲眼看完了眼前这一幕,气得连拍桌案:“宸王妃!平日在外疯天抢地也就罢了,如今打架生事都打到御前来了,你当朕真治不了你?你把天家至于何地!?” “我怎么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慕南卿垂目掸手,面上没什么表情,也懒得搬弄文词,随便找了个空位置坐下,翘着二郎腿毫不掩饰她的揶揄,“我说萧老头,求人帮忙不该是这个态度?如果我愿意,动动手指就能碾死你,靠人为邪术逆天改命可护不住你。” 她从踏进御书房百米之内,就知晓自己一举一动被人监视着。这御书房表面看上去只有她与今上两人,实则里里外外埋伏了不下百名重兵,深宫复杂,能够往御书房安排兵将的,也只有今上本人了。 慕南卿嗤之以鼻,连象征性的礼节都不愿意装,轻蔑地“哼”了一声。 “你…”今上被正面戳穿,胸中怒火反倒是一哄而散,讪讪道,“都知道了?” 慕南卿没点头也没摇头,将水深火热的气氛视为无物,端的是十足的上位者气息:“十年前你只身闯入幽冥海域求签请我入世,那时我身有桎梏无暇应对。如今我已经站到了你的面前,当年的承诺仍旧作数,你可如约向我提出一个请求,只要非伤天害理,我便会帮你完成。” 其实尘世与玄修本无高低之分,只是世俗之人憧憬仙者,而仙者又有着超出常人的远见和能力。 当人到达无法企及的高度时便已窥破红尘,就会自然而然开始睥睨在疾苦中挣扎的蝼蚁。这种感觉,就如同在看一场明知道结局的戏,纵使情节发展不符合期许,也不能着手改变它,可悲又无聊。 “是朕有眼无珠,十几年来未能认得出仙尊。”今上闻言怔愣了两息,眼中似有悔意,连连叹气,“其实十年前朕入幽冥海求签之时,萧氏皇族就已经超出掌控。” 今上话到此处没由来地哈哈大笑起来,良久才喘着粗气平息下来:“说来也讽刺,这么多年以来,朕眼看着朕的儿子和兄弟姊妹纷纷与外贼勾结、培养亲卫势力,就知道当年祺儿用命争取的朝堂稳固不再,天下终将走向大乱的结局。老六生来便不是池中物,当年朕费尽心思送他走,如今他忍辱负重主动回来,端的是什么心思朕也能猜到一二,祺儿定会嘲笑朕教不好孩子……” 当年朝局一夜间大乱,是叶祺槿请域外高人以性命为代价篡改了今上的命数,紫薇强盛震慑蜀中,才得以延续这十多载的安年。 慕南卿面无表情,她其实一点儿也不想听今上和先皇后早年间的恩怨情仇,蹙眉打断道:“我还要回清莲水苑,你若执意拖沓,恕不奉陪。” 年迈的九五之尊不由得垂眸叹息,他的祺儿走后,带走他所有的喜和乐,留他在冰冷的权位上充当行尸走肉、一次次履行责任。偌大的京城,连个能听他絮叨的人都没有。 “罢了,你不想听,朕便不说了。”今上释然地摆手,竟然少见地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白云间仙首的承诺难遇又不可求,朕今日便将其作为谶言,与消氏皇族的传国玉玺一同传承。” ——不论日后谁称帝,这端荒唐的因果都无法立即分割。 眼前的人渣老头子理直气壮摆了她一道,慕南卿直蹙眉,看向今上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得寸进尺。你就不怕我将你杀死,诺言就此终结?” 今上摇头而笑:“你当然可以杀掉朕,但是莫要忘了,纵使朕死了,你依旧欠萧氏皇族一个没有履行的承诺。” 第71章 为苍生而战 “萧宸玖知道你死到临头还给他塑敌吗?”慕南卿起身,旁若无人抻了个懒腰,闲庭信步往御书房外走去,嗤笑,“本尊姑且答应你这个请求。” 待慕南卿终于进了清莲水苑的门,已又是深夜。 整个别院静悄悄的,唯有正殿中点燃一盏孤灯,显得空虚而寂寥。 一直等候在殿中的萧宸玖听到动静,第一时间跑出殿门,将慕南卿拥入怀中,紧紧抱住。 可怜连续忙碌两天一夜的慕仙尊,刚到门口就被突然冲出来的庞然大物抱了个满怀动弹不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良久才抬起手,轻轻抚了抚萧宸玖的耳朵。 罕见的没有发火,不知是不是累到没脾气。 “你…出城了?”感受到小王妃指尖冷冰冰的触感,萧宸玖闷声道。 “嗯。”慕南卿大大方方点头,顺便捉起萧宸玖一缕柔顺的长发在指尖缠绕,“慕老将军从战场凯旋,我总要去迎一迎。” “跟人动手了?”萧宸玖不自觉地收紧手臂。 “之前刺杀我两次的那个人,被我做掉了。”慕南卿察觉到萧宸玖的紧张,刻意放缓了语气,随即又轻拍两下他的背后,“松手,外面冷死了,有事进去说。” 说完也不管萧宸玖听没听见,自顾自从他怀中挣脱出来,转身进了门瘫倒在贵妃塌上不动了:“天杀的几个皇子一点儿人事也不做,连开国功臣凯旋都敢刺杀,这一天天的累死本尊了。萧六,能征用一下厨房吗?” 慕南卿亲自去迎慕雍州,还顺带收拾了一个老仇人,想来慕老将军定然平安无事。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松口气,跟着进室内倒了一杯热茶递给她,随口道:“你用厨房干什么?” 慕南卿双手捧过去,温热的茶盏烫得她指尖泛起好看的红霞,小心地将盏沿凑到唇边呷一口,才抬眸慢条斯理白了萧宸玖一眼:“做饭啊。厨房除了烧饭还能用来干什么?” “你会做饭?”萧宸玖眸色复杂,有些不可置信。 慕南卿没好气地盯着萧宸玖,瞪了须臾,提起桌上的雕灯塞进后者怀中,扯着他便往小厨房的方向跑,边走边嘀咕:“本尊会的东西多不胜数,区区做饭算什么?你在怀疑什么?又不是给你吃的!” 萧宸玖眨眨桃花瓣似的眼睛,无辜之色显露无疑,赫然成了一棵纤尘不染的小白菜:“厨房是本王的,原料也是本王的,连执灯照明都要本王亲力亲为,做出的饭菜却不准本王吃,天下哪有这般道理?王妃未免太过霸道。” “清莲水苑是我的,我凭本事拿到手的你忘了?”慕南卿停下脚步,好整以暇瞥了萧宸玖一眼,反问,“你我之间,不讲道理的究竟是谁?” 萧宸玖跟着驻足,惊叹于慕南卿竟然还记得,不依不饶抓起她的手,放到自己腰间:“本王为等你,一整天未进食,腹中都空了,不信你自己摸。” 头一次见萧宸玖这般没皮没脸,慕南卿微微莞尔,趁其不备在他胳膊上拧了一把,冷漠道:“你自己不肯吃,怎又算到我的头上。” 宸王殿下“嘶”地一皱眉,突然轻笑出声:“王妃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你若肯喜欢我,本王就是再多倒十几年霉也值得。” 面对萧宸玖生疏又华而不实的赞美,慕南卿呵呵而笑:“我是出了名的薄情寡义、自私阴险,你可千万别败坏我的好名声。” 话音未落,萧宸玖便从身后抱住慕南卿,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她拆吞入腹一般,勒得慕南卿骨头疼,下意识挣扎。 “不要动,你让我抱抱,一会儿就好。”萧宸玖嗓音轻缓而沙哑,偶尔还黏糊一下,面庞埋进慕南卿后颈处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淡香,像只委屈又孤独的大型猫科动物,“…皇兄遭歹人所害,回不来了。” 在这普天之下,最后一个还有牵挂的血亲也不在了。 平心而论,萧宸玖和亲兄萧御轩的感情谈不上深厚,也谈不上淡泊,亦或者说本就没来得及建立同源之外的情愫。 一个年少出宫另立府邸,一个幼年为质远走别国,再见面便是兄友弟恭,没人给他们互相了解和扶持的机会。 纵使儿时亲密无间,感情再怎么深厚,十年间连封书信往来都不曾有,也早就陌生了。 慕南卿蓦然停止挣扎,任由萧宸玖黏在她身上抱着她不松手,周遭无人,一时间寂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慕…我爹说,暮云骑士兵与敌军对峙时,并未遭受殊死抵抗便拿下了五座城池。”不知过了多久,屹立于夜晚寒风中冻麻了鼻尖的慕南卿斟酌着语气缓慢道。 身后挂着的小白菜在向她倾诉自己的哀伤,剥离开鲜血淋漓的伤口求安慰。慕南卿其实不确定萧宸玖有没有耐心听她讲这些又臭又硬的东西。 出乎意料的是,萧宸玖竟然搭腔了:“你的意思是…朝中有人与外敌勾结?” “嗯…我怀疑有诈。”慕南卿从皇宫出来,平白无故欠了未来新皇一个承诺,此刻有些心不在焉。 将来,无论哪个皇子登临大位,身为先皇后嫡出的王爷萧宸玖都是一大心腹之患。 届时新皇会如何利用她这个承诺尚且不知,她必须早做打算,保全这棵黑心的白菜。 慕南卿缓缓喘了口气,颓然道:“二哥没了,八皇子也没了。三皇子被勒令禁足难承大统,皇帝被困深宫独木难支。剩下的几个势均力敌,可都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趁现在退缩或许还来得及。” 佳人整俏脸红扑扑的,一双似水琉璃的美眸不经意间闪烁精光:“所以本尊要问一问你的意思,你…可有心思同他们一争高下?” “本王想为这天下百姓尽力搏一搏。”萧宸玖清楚慕南卿话中所指的意思,缓缓将怀中人翻转过来,解开衣襟裹住她,回复坦荡而果决,“若我赢,便得全朝百姓国泰民安,本王还是宸王。若我输,便弃了这亲王之位,你我隐居世外桃源、逍遥自在。” ——拼力一搏,只为对得起多年来为身在敌国的他默默吃斋念佛祈福的那些无辜百姓。 慕南卿静默了须臾,“噗”地笑了,语气轻缓而正色:“我会帮你的。” 第72章 你若落败,我便将你藏起来 隐居世外桃源,亏他想得出来,倒也不失为一条不错的后路。 慕南卿仰头去观摩萧宸玖的表情,无奈嬉笑道:“我可是很败金的,你若不是王爷了,没有金山银山怎么笃定我会留在你身边?” 萧宸玖看着怀中人故作玄虚的模样,便隐约预料她接下来会做出什么举动,禁不住弯了弯唇角。 “不如这样,”果不其然,慕南卿没有给萧宸玖作答的机会,伸长双臂勾住他的脖子,清亮的眉眼仿佛汇聚了星河,璀璨中又略带一丝狡黠,“他日你若落败,便跟我回白云间去,我将你藏起来可好?” 轻软地语气倏地定格在夜色里。 星空朗月下,萧宸玖猛然伸手按住她的后脑,低头吻上那片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唇瓣。 城外密林中,几个道骨仙风的年轻人穿着白色金丝锁边制服,蹲在雪地上认真找寻着什么。 他们是被慕南卿打斗中发出的那道白色光柱吸引过来的。 “能将寒性法决修炼到如此程度,是仙尊没错儿。”扎着高马尾面带傲色的青年挺直腰板,随手折下一根枯草茎用嘴巴叼住,靠在树干上笃定道,“我一早便知道她没死,仙尊那般祸害,必然会祸世千年。” “冰雪多数为法器形成,灵气掺杂不多,应该是仙尊的拢雾。”一位身材窈窕的少女喜极而泣,修长白皙的双手在白雪上不断摸索,“可惜这里残留的灵气真的太少了,仙尊又贯会收敛自身气息,只要她想躲,茫茫人海根本无法找寻到她。” “呜呜呜仙尊既然没断气,为何不回家…是不是我平时太懒散、太不听话,仙尊不要咱们了?”坐在雪地上的小胖子眼泪汪汪,哽咽着狂咬三口袖中烧饼。 面色倨傲的青年一脚踹在小胖子的肩膀处,骂骂咧咧道:“哭什么哭,给爷憋回去。慕清离这个老大不小的祸害,玄修盟主的位置都要易主了还躲着不露面,她到底在搞什么?” “你再敢欺负师弟我就欺负你!”少女凶狠地擦干净眼泪,把小胖子拢到身后,略微想了下做出一个大胆的决策,“不如咱们先回白云间去。她既然没凉,必然不会对玄修界重选仙首一事坐视不理,咱们保存实力暗中埋伏,等仙尊露面就扑上去把她打趴下,来个瓮中捉鳖!届时还愁她不跟咱们回去?” 高马尾的青年仰着头颅,闻言满面嫌弃地纠正道:“是守株待兔,课业荒废多久了?” 清莲水苑饭厅中,正在将饭菜端上桌的慕南卿打了两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萧宸玖过去接托盘的动作一顿,眉头蹙得死紧:“受风寒了?” “没事儿。”慕南卿可不想等他,一屁股坐下,自顾自捏起筷子夹起一片色香味俱全的肉塞进嘴巴里,含糊其辞道,“可能是花椒太呛、要不就是有人骂我。” 萧宸玖吩咐王管事交代厨房,去熬一碗姜汤来,煞有介事纠正她:“那些都是民间乱传的说辞,可听不可信。” 慕南卿扔下筷子把转身出去的王管事给拎了回来,指着外面的天色问萧宸玖:“你睁眼看看都什么时辰了?把伙夫叫起来熬好姜汤得等到什么时候?好好吃你的饭,你不睡觉我还要睡。” 萧宸玖夹着盘中青菜,见小王妃似乎生气了,急忙温顺地垂下眸子:“我睡。” 慕南卿负气眨眨眼,心说好像有哪里不太对。 这种不对的感觉直到萧宸玖用餐完毕后宽衣解带洗漱完毕走进正殿卧房,才彻底清晰起来。 慕南卿躺在床上裹紧被子哈欠连连,猛然看清楚面前多出来一张脸吓得半个哈欠卡在喉咙里,快速翻过身去留给某人一个后背:“…你来干嘛?” 光影交错,萧宸玖一双眼睛潋滟深邃,闪动着幽深迷人的光彩。他轻轻爬到床上,掀开锦被轻手轻脚靠近慕南卿,低语道:“睡觉。” 他伸出手,缓缓把娇软的小王妃搂入怀中,鼻尖挨上慕南卿后颈,感受到怀中人突然颤动,又乖巧地阖上眼眸,口中安抚道:“别怕,我只抱抱你,什么都不做。” “你的鼻子和嘴巴别对着我脖子,很痒,不信你试试。”慕南卿困倦地缩了缩脖子,反手在萧宸玖肋下胡乱戳几下,痒得后者不由自主往后缩了缩,不得不捉住她到处煽风点火的手。 哈哈…… 慕南卿唇角微扬,无声发笑,意识变得模糊起来, ——她抓住萧宸玖这厮的把柄了,活阎罗似的宸王殿下竟然也会怕痒。 …… 大致睡到二更天,晴朗的天际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便是一场夹杂冰粒的冻雨飘洒天际。 天明时分,气温渐渐上升,整个京城云遮雾罩,仿佛充斥着什么无法名状的危险。 一夜好眠,慕南卿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伸手摸床另一侧,没能抓到人,连床褥都是一片冰凉。 啧,这种天气也气那么早! “王妃,小郡主已经送到国师府去了,清识国师让奴婢转告王妃,他会好生安顿小郡主的。”萦儿推门进来,形至床前探身掀开纱幔,柔声禀报道。 “嗯。”慕南卿用手臂遮住半张脸,意料之中地点点头。 “奴婢伺候您穿衣。”萦儿边说边拿过一套稍微薄些的衣裙,“今早起来温度回暖有些显着,王妃穿这件?” “嗯?”慕南卿这次有点意外,就着萦儿的手坐起身环顾了一圈,“那个叫秀月的呢?穿衣这种小事儿貌似轮不到鬼卫来做?” “秀月昨日里因为犯了王爷的禁忌,被逐出王府了。”萦儿提起趁她无暇看管便爬王爷床的婢子就来气,三言两语交代清楚不想再谈论,手中动作麻利地为慕南卿整理仪容,“奴婢既然跟了您,便一生只是您的奴仆,能够伺候王妃,是奴婢的福分。” “撒谎。”慕南卿曲起手指弹在萦儿脑门上,“一大早就上赶着这般献媚,嘴巴甜的像是浸了蜜。说,究竟是有何事拜托于我?” “嘿嘿……果然什么逗瞒不过王妃您,”小丫头俏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敦促道,“王妃前些日子传授给奴婢的剑法奴婢已经学会了,奴婢就想着能不能再多学一点。” 第73章 来得早不如来的巧 “好啊——”慕南卿穿好衣衫飞身跳到地上,揽住萦儿的肩膀佯怒道,“小小年纪就知道诓我秘籍,你自己说该不该罚?” 眼前的王妃一如既往戏精又轻佻,萦儿傻傻地眨巴眼睛,不知缘由地有点害羞,鬼使神差道:“该…该罚。” 小丫头变戏法儿似的从腰间乾坤袋里掏出一只不小的木头箱子,双手捧给慕南卿:“主子,这便是奴婢的全部身家了。” 慕南卿出于好奇地接过来,打开一看,好家伙,各种各样的首饰步摇、奇珍异宝琳琅满目,简直闪瞎了眼! “嗳呵,你这家当还真不少。”慕仙尊由衷地赞叹一声,然后果断将箱子合上,又塞回萦儿的怀里,“可惜都是身外之物,我用不上啊。” 慕南卿不是尘世女子,从不觉得戴满头珠光宝气是尊贵的象征,相反嫌弃首饰繁重施展不开,平日里只肯用一根普通发带拢住半头青丝,若是赶上隆重场合便多加一根簪子,依旧风姿卓然、气场天成。 若是给她银票她还会高兴,至于首饰,就无福消受了。 慕南卿敲敲失落埋头小丫头的头顶,拉起她的手:“走,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祝器师那厮还欠你一件趁手的兵器,本王妃陪你去讨来。” 小丫头嘴角抽搐,满脸难以置信看着她一早过来时带来立在门口的油纸伞:“王…王妃,外面天还在下雨呢。” “习武之人无所谓天气恶劣,风雨无阻懂不懂?”慕南卿眼睛一转,眉飞色舞侃侃而谈道,“一会儿这雨准会停!” 萦儿条件反射打了个冷颤,偷偷招呼过一个小厮,吩咐他把一早赶着去二王府中吊孝的王爷喊回来,王妃又双叒叕有发疯的趋势! 两人收拾妥当用完早饭,冻雨如期而停,萦儿纵使再怎么不情愿,在慕仙尊的淫威下也不得不随她出了门。 慕南卿在出门前还特意换了一身男人的衣裳,从书房顺走一把萧宸玖亲手题字的山水墨画折扇,跃过人烟稀少的街道,径直奔着闹市去了。 萦儿心中欲哭无泪,心说这哪里是要带她去讨要兵器?明明是人在家中闷得慌,出来解闷儿来了。 王妃,这个风云变幻的节骨眼上招摇过市真的好么? 慕南卿对小丫头的情绪浑然不觉,右手装模作样摇着扇子,左手搭着萦儿的肩膀大摇大摆走在街上,时不时驻足在稀奇古怪的摊贩前为几文钱讨价还价,惹得摊主骂声此起彼伏,偏偏还逛得津津有味。 只可惜季节不合时宜,否则连最基本的划船游水她也能玩儿出不少花样儿来。 萦儿被她拉着胳膊被迫跟着东奔西跑、满街乱窜,注意到路人都在用奇怪地眼神盯着她看,难为情地将目光垂至地面。 男女授受不亲,王妃此刻明明是一身潇洒公子的打扮,还在心大如斯不懂避嫌,大庭广众之下拽着她不放。 “公子,您放开奴婢。”萦儿最终噘着嘴挣脱慕南卿的桎梏,委屈巴巴道,“路人都瞧着呢!奴婢跟着您就好了。” “那你可要跟紧了,”慕南卿毫不在意,嬉笑着回眸叮嘱,“否则被哪路登徒子拽去我可赶不上救你。” 萦儿点点头又摇摇头,紧追着慕南卿的同时不服气地反驳:“奴婢可是府中鬼卫,还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寻常流氓地赖,奴婢单手能打十个!” “……” 慕南卿淡淡笑了,似乎是说了句什么话,但人潮杂噪,萦儿没能听清楚。 主仆两人兜兜转转,最终租了架马车,先去了一趟慕将军府。 慕老将军得胜回来,按理说应该升官晋爵,奈何赶上皇子丧仪,暂时无法封赏。 慕雍州携长子慕风啸前去吊孝,留在将军府中的只有一个伤势未愈的慕倾依。 萦儿率先跳下马车,又回身掀开布帘,将慕南卿也扶下来,并掏出银子打发走了车夫。 慕南卿看着做事干脆不留余地的小丫头满脸菜色:“你这么着急把车夫打发走做什么?将军府名声浩大、气度巍峨,可没有车夫敢把生意做到这里,咱们一会儿走着回家吗?” “奴婢该死。”萦儿如梦初醒,匆匆告罪,低头提起衣摆朝着马车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边跑还不忘回头叮嘱,“王妃且去将军府中等一等,奴婢这便将车夫追回来!” “哎…”慕南卿本想说算了,奈何小丫头压根儿没给她这个机会,眨眼间已经消失在街坊尽头,“啧,跑的真快啊。” 算起来,这还是慕南卿“借尸还魂”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回将军府,她没有叫门,反而绕到墙根,攀着石瓦手脚并用爬上去,打算不显山不露水,办完事便离开。 喀哧—— 突如其来的裂帛在耳中炸响,慕南卿视线侧移,发现衣摆处被撕裂出一条五五开合的大口子。 她瞪大眼睛往下看,墙下竟然不知何时站了一条体型健硕的黄狗,此刻正用前爪扒着墙壁竖立起来,冲她龇牙咧嘴,喉咙中发出低沉地恐吓声。 慕仙尊看看被撕咬坏的衣摆,与目露凶光的黄狗四目相对片刻,鉴于对方是条不通人言的狗而无法讨回公道,气得频频翻白眼,最后挑衅般地对大黄狗竖中指,转身跳进院内。 “嗨。”从墙上跃下的那一刻,正巧碰上两个身穿家将服饰的人也从外面蹦进来,同道中人正面相遇,慕南卿也没觉得多尴尬,反而笑容可掬地主动朝两人打招呼,“我回来看看二小姐,你们不用管我。” 慕仙尊自以为此时此刻的她温柔可亲迷倒众生,万万没有想到,两名家将在看清楚她是谁后,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 其中一个吓得腿软,摔了个四脚朝天,另外一个竟然也不顾及同伴,怪叫一声向院里奔逃。 嗯? 不是同道中人?她威慑力这么强盛? 慕南卿百思不得其解,身影咻地消失,再出现时,手中还抓着那个逃走的家将。 她耐心地把两名家将放到一起作伴,拆开两个人的腰带系到一块儿,再绕过一只石凳。 捆牢了两个行为有异的家将,慕南卿才蹲到三步之外另一石凳子上,冲两人笑了笑。 “我说我说!”还不等慕南卿开口盘问,年纪略小的王三两就先熬不住了,鼻涕眼泪一块往下掉,“是慕芷晴那个婆娘,是她让我们哥俩儿去…去伺候慕二小姐的!” “闭嘴。”体型微胖的王二升恶狠狠低斥道,“她让我去,没让你去。” “哦~”慕南卿笑着点点头,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具体说说,怎么个伺候法儿?” “毁了她的清白。”王三两抽搭写说道。 “知道我是谁吗?”慕南卿从靴筒中摸出一把锋利的短匕首,夹在五指间灵活地翻转着。 一股湿热从王三两身下氤氲出来,他浑身抽搐、口吐白沫,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王二升胆子略大些,见弟弟昏厥过去,只能耿着脖子回答:“慕家大小姐,宸王府正妃。” “答对了,但没有奖励。”慕南卿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幽幽叹息道,“你俩是什么关系?” “兄弟。”王二升板着脸道。 “亲的?”慕南卿蹙起眉头作沉思状,末了真心实意评价,“你们兄弟二人不太一样啊。” 眼前的女人姿态随性,骨子里又散发着一股矜傲的味道,王二升脑中灵光一闪,用眼睛瞥眼王三两:“你想怎样?只要你放了这傻子,我都依你。” “简单。”慕南卿跳下石凳,能碰上一个聪明的泼皮让她心情大好,秀手探进衣袖中掏出一沓银票,放到石桌子上,“你若能办好,我不仅会对你们的过错既往不咎。除了这些钱,还会额外为你们在京城安排一处居所。” “好,一言为定。”王二升毫不犹豫一口答应下来,他帮慕芷晴做事也是为了钱,如今雇主变成了慕大小姐,也没有什么不同。 只要有了钱,就能给傻子治病,傻子能活着,他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都愿意去做:“不过我得去先安顿好傻子,再办事。” 慕南卿看着王二升一脸要把慕芷晴就地办了的架势,太阳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蹲下身子解开两人腰带上的捆绑:“不用…” 她斟酌了一下用词:“不用伺候,爆打她一顿就成。” 王二升一被解开,赶紧起身查看王三两的状况,听到这句吩咐明显一愣。 “你…” “你个屁的你。”慕南卿抓起银票扔给王二升,冷哼道,“你要是不把她打得落花流水、满地找牙,就别想着要宅院了。” 王二升拾起银票揣入怀中,打横抱起昏迷的王三两:“我会如约让你满意。” “我拭目以待。”慕南卿看着兄弟二人离开的背影,勾唇而笑。 萦儿无声无息跳入院中,她已经潜藏在暗处听了多时,此刻满腹犹疑,附耳轻声问:“打一顿慕芷晴,这种小事奴婢闭眼都能做。公子为何要花大价钱在这要对二小姐不利的泼皮身上?” “你也说了,是‘要’对慕倾依不利。”慕南卿快速伸出手,理了理萦儿被风吹乱的头发,“他们还没做,在此之前善恶未定,一切皆有可能。” 小丫头头一次听见这种歪理邪说,气得鼓起腮帮子:“此人能收钱做这般勾当,可见品行不佳。” 第74章 绝不会允许悲剧重演 “有句话叫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慕南卿笑着去捏萦儿气鼓鼓的脸蛋,口中轻描淡写解释道,“人因成长环境不同而性格各异,造就了这五花八门的人世。” “同样一片土地,播下的种子不同,便会生长出不同的果实。”萦儿一本正色反驳道,“重要的是‘种子’而非‘环境’。有人出淤泥而不染,是为‘君子’,其余者皆为‘小人’。” 小小年纪口齿伶俐、嫉恶如仇的,说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慕南卿并不反驳,揽住小鬼卫的脖子带她往院子深处走去:“当然不排除有些人是有天生的‘君子’,可外界因素影响同样庞大。” “就好比同样的树苗,仔细培育与野蛮生长,形态是天差地别的。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资本得到良好的培育,在普通人误入歧途时拉他一把,他也能成为‘君子’。”慕南卿话到此处搭在萦儿肩头的手老气横秋拍了拍,“宝贝,判断人品莫要太片面,待人也不要过于苛刻。走,带你找我妹妹玩儿去,慕倾依那丫头也喜欢习武。” 慕仙尊顶着一副俊俏公子的模样鬼鬼祟祟摸进了慕倾依的闺房中,看着躺在床上闭目休憩的小破孩眼珠一转,计上心来,轻手轻脚靠上去,猛地抽出小破孩手里攥着的兵书。 慕倾依受到惊吓,激灵睁开眼睛,瑞凤眸中闪过一丝无措:“谁?” 今日阿爹和大哥都不在府内,以她目前的情况坐起身都是一大难题,要是出了意外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伤势尚且处于恢复初期,精力元气全无,慕倾依这一声问话显得虚软无力,惹得慕南卿差点笑出声来。 “当然是我啦~”慕南卿欠嗖嗖翻着抢来的战利品兵法,主动坐到床头眉飞色舞气她,“哎我没听错?你刚才是要跟我撒娇吗?” 看清楚来人,慕倾依心下舒出一口气,随之又感到委屈,恶狠狠瞪视眼前人:“你来这儿干嘛?萧宸玖那厮终于把你赶出来了?” ——她可是听阿爹说了,这厮昨日肯冒着寒风亲自去城外迎他,却不肯顺道过来看自己一眼,被宸王扔出来才好,她才不会同情这个是非不分的蠢女人! “我呸。你就不能盼着我好点儿?我被宸王厌弃对你有什么好处?”慕南卿毫不留情将兵法丢在慕倾依脸上,气得连连翻白眼,“蠢死你算了。” “你!”慕倾依眼睛倏地红了,狠狠咬牙把头别过去,不想搭理慕南卿了。 “呦呵,你还要哭一场啊。不是‘英姿飒爽慕倾依’吗?给人伤成这般模样还好意思哭。”鉴于萦儿时不时哭泣的前车之鉴,慕南卿最怕小破孩来这招,瞬间头皮都麻了。 嘴里胡乱说着话,频频勾手示意躲在外间看热闹的萦儿帮忙。 然而心细如丝的小丫头只是静静看着,并没有听从王妃的指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她看出慕二小姐吃醋在同长姐闹别扭,倘若今日她横叉一脚,她家风光霁月的王妃就得直接被亲妹妹从将军府请出去,老死不相往来。 外援叫不动,慕南卿也没了办法,僵着身子坐在床头不言不语。 想她坐拥白云间、随便动动手指整个玄修界都要抖三抖的仙首,此刻竟然在这里被一个小破孩逼得捉襟见肘、束手无策,这是何等耻辱啊。 慕仙尊一会儿觉得自己像个被迫上断头台的囚徒,一会儿又感觉惹了妻子生气的负心人更适合形容她的现状。 她头疼地揉揉眉心,幽幽叹息。 ——玛的,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我要不来你这会儿估摸着正跟王二升兄弟打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难解难分呢!我特么究竟哪儿惹你这小破孩儿了? 讨厌一个人能讨厌到见着她就哭,也是稀奇。 “你回去。” 正在慕南卿拼命想该怎么哄哄慕倾依时,后者吸了两下鼻子,突然开口。 “……” 慕南卿站起身。 真要走? 慕倾依见状心里又气又急,一来二去牵扯到胸前的伤口,疼的“嘶”地一声,这下好了,彻底可以用“泪水涟涟”来形容了。 “你真要走?”她咬牙切齿质问。 “啧。”慕南卿吊儿郎当坐到一侧的桌案前,执起毫笔沾上磨好的墨,认认真真在纸上描绘起来,嗤笑,“你想得美。你让我走我就走?唉我偏不,你有本事起来打我啊。” 慕倾依气得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晕厥过去。 赶她走又舍不得,留她在这里也是真心气人,死的也能气活。这疯傻女人脑子好了反倒是更让人讨厌了! 慕南卿笔走龙蛇,点墨成章,不多时便在纸上画成一幅“慕二小姐气哭图”,其程度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放下手中笔,拎起墨迹还没干透的墨画儿蹦哒回小破孩床头,将其展开给本尊看,得意忘形道:“如何?阿姐我的画技惊为天人,每一处细节都处理的相当到位,好不好看?姐姐这便给你裱在床头。” 画儿中的美人六分岔怒、三分委屈、一分羞愤,明明满眼泪水,却倔强地不准眼泪滚出眼窝,要哭不哭故作坚强。 慕倾依羞愤交加,又碍于伤势沉重无法起身,简直气到无可奈何:“不好看!你造谣!我才不是这副模样!” 慕南卿权当没听到,将墨画挨到墙上,并不明显的寒风稍聚,形成透明相框,将墨画装裱在慕倾依头顶的视线死角,并以透明霜痕封层。 墨画贴好后,慕南卿站着欣赏了一会儿,突然收敛起欠揍地笑容,缓缓蹲下身子,与将头偏过去的慕倾依平视。 “答应我,保护好自己,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好好活着。” 她的语气浅淡而真切,说完这句,伸手抚了抚慕倾依苍白的脸颊,起身离开。 上辈子她没能保护好自己的妹妹,这次绝对不允许任何人再把这个小破孩从她眼前夺走。 “喂!你做什么?你敢摸我脸!?” 长姐指尖微凉的触感一触即离,慕倾依目光紧紧跟随,看着那道身影徐徐远离,不由得脱口道:“你要去哪儿?” 可惜女人已经走远,慕倾依地喊声只唤来了两个侍女:“小姐,您在唤谁?” “无事。”慕倾依收敛了脸上眷恋的神色,托辞道,“做噩梦了。” 第75章 天空一声巨响,白袍闪亮登场 突然,侍女看到了床头,嘴巴张成了鸡蛋型,冲着慕倾依道:“小姐…那是?” “你管得着吗?”慕二小姐恼羞成怒,“滚出去!” “是!” 慕南卿此去将军府只给慕倾依留下一张画像,便带着萦儿坐上了被追回来的马车。 路上,慕南卿好整以暇地拍拍身边的位置,示意小丫头坐过来。 萦儿面色僵硬,将脑袋摇成了拨浪鼓,连连道:“奴婢坐这边就好了,车内宽着…” 被慕南卿眼神一瞪,瞬间放弃了执着,手忙脚乱挤到了慕南卿身旁。 前者伸手勾住她的脖子,笑靥如花:“刚才我叫你,你怎么不应?” “奴婢没听到。”萦儿吞下一口口水,睁眼说瞎话。 “是嘛?”慕南卿指尖捏上萦儿略带婴儿肥的小脸,笑得那叫一个和蔼可亲,叹息道,“宸王府这届鬼卫眼睛不大行啊。” 萦儿身子抖了抖,斟酌着开口:“公子您…是怎么看出奴婢鬼卫的身份的?” 这件事一直是萦儿心头的阴云,明明她的伪装并无破绽,竟然在不自觉间露出了马脚? “想知道?”慕南卿故意吊她胃口,“不告诉你。” 萦儿:…… 她的主子,一如既往地不讲武德。 “你不是想学剑法吗?等过段时间我给你找个好师父。”慕南卿不再逗她,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该把这个天赋异禀习武奇才便宜给谁。 慕凌太眼高过顶沉不住气,不合适;慕曦要负责掌管玄门中大大小小的事物,没时间;慕绯倒是不错,小小胖子坚韧有余信心不足,养个小徒弟给他找点事儿做也免得他有事没事就胡思乱想,就算要哭也能做个伴的。 “那奴婢便先行谢过王妃。”萦儿只当慕南卿是口头上戏弄她,并没有把这时的事情放在心上。 “——救命啊!有鬼!有鬼!” “恶诡吃人了!有恶诡!” 人群中突然传出撕心裂肺地惨嚎,紧接着就是阵阵惊呼声。 一石激起千层浪,胆小的孩子和女人吓得尖叫着拼命逃窜,胆子略大一些的男人们纷纷拎着棍棒一哄而上。 无人组织的抵抗和逃窜毫无秩序可言,人潮争先恐后你推我挤,马车被迫于闹市中停下。 “怎么了?”萦儿掀起车帘去问车夫,同时探出半个身子朝着人海的尽头望去。 “小人也不知道哇,远远就见着有人面带惶然奔过来,问什么都只顾摇头,根本问不清楚。”车夫也是一头雾水,黝黑的手抹一把汗津津的额头发牢骚,“今年的气候真是活见鬼,昨天还冷得飘雪,才过一夜就如此闷热。” 慕南卿看了萦儿一眼。 小丫头掏出一块银子递给车夫:“人潮涌动,车架寸步难行,我们家离此处不远,我与公子便徒步回罢,想来今日也接不到什么生意了,您直接回家去。” 车夫愣了愣,先在胸口的衣襟上抹净手又将银子推回去:“这可使不得。姑娘已经付过银钱,小的做了这么多年生意从不糊弄人,怎么的也要给您二位送到家啊。” 萦儿再次将银子递过去,微笑道:“这是我家公子的意思。您若不收,我也很为难。” 车夫这才将银子收下,向着车内连连道谢。 从马车下来,主仆二人躲到街边不容易被撞到的死角,望着来来往往人群手持棍棒,皆是一脸无语。 “御林军呢?出了这么大的乱子不会是还不知道?”慕南卿眉头蹙得死紧,往屋檐下躲,避免浮雪融化檐边有水滴在自己身上。 “王妃待在这里不要乱跑。”萦儿面色分外凝重,踮着脚眺望却什么都看不到,“奴婢上前一探究竟,看看究竟是何许人在装神弄鬼制造恐慌、敢在天子脚下生事。” “回来。”慕南卿按住小丫头肩膀不放她离开,轻声道,“事情有变,你先去二王府找萧宸玖,提醒他凡事当心,这边交给我。” 慕南卿拣着人烟稀少一些的边边角角,逆向穿过人潮,当她终于赶到人海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头巨大的红毛绿鬼。 红毛绿鬼有着三个舌头和八颗眼睛,不用回眸便能看清楚四面八方,此刻正大张着血盆大口,其中一个舌头伸得老长,卷着一个身高八尺开外的年轻人,吸食他的精气。 年轻人的面相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变得干瘪,慕南卿心下一惊,夺下身旁一个人手中的砍柴刀,转手掷了出去。 柴刀在空中打着旋,斩下红毛绿鬼触手似的舌头。 断舌脱离本体,立刻化成了齑粉烟消云散,被袭击的年轻人掉落在地,被人群中胆子大的扶着拉回后方,暂时捡回一条命。 舌头被斩断的痛楚让红毛绿鬼愤怒起来,八目瞪大咆哮一声,身体簌簌抖动,难闻地黑色气体被放了出来。 “走,快跑!别粘上这味道!”慕南卿一边极速后退,一边朝周遭人群呼喊道。 有一部分人躲闪不及,被黑气迎面冲撞,瞬间化成了一滩血水。 慕南卿无声骂了句脏话,鉴于人多眼杂无法动用灵力,只能退而求其次以指尖在空中画了一道符,阻隔黑气继续溢散。 “看什么看?还看!当这是杂耍呢?打哪儿来回哪儿去!”慕南卿双手快速结印,将符咒形成的屏障反复加固,抽空冲着被吓呆的普通百姓怒道,“赶紧走,离开这附近。没受伤的带着受伤的,抓紧往国师府那边跑。” 这红毛绿鬼是多年前她历练时亲自抓捕的一头作祟野鬼,被它所伤后会沾染上它的鬼气,若不在规定时辰内将鬼气怯除,就会变成行尸走肉,全身溃烂暴起伤人。 只是这东西原本好好的在白云间后山禁地关押着,究竟是谁在白云间被洗劫后放出了它? 眼下她必须先专心对付这家伙,城中有能力怯除鬼气的,除了她大致也只有清识国师了。 慕南卿抽出别在腰间的折扇,转身跃到阁楼上。 楼顶坐着一个人。 此人白袍加身,面呈古铜色,在看到突然蹿上来的慕南卿后,冲她点头示意,称赞道:“兄台功夫不错。” 慕南卿面沉似水,无暇搭理他,只是淡淡回复一句:“武侠梦可以做,前提是有命活着。” “我能帮你,”白袍男人用与他长相不符的温柔腔调说道,“在下功夫还算看得过去。兄台这阵结的不错,不如你我联手一同做掉这难缠的大红脑袋。” 慕南卿没回答,在禁制的一角打开一个口子跳出去,白袍男人赶紧起身跟着跳出禁制。 慕南卿看了他一眼,将手中扇飞掷出去,“轰隆”一声击中红毛绿鬼的背脊,荡漾出阵阵气浪。 扇子旋转着飞回来,被慕南卿接在手中。 不掺杂灵息的打击力道不够,不足以杀死这坨害人的鬼。 慕仙尊眯起眼睛瞪白袍男人,心说都怪你非跟过来,连累本尊束手束脚。 就在这转念间,红毛绿鬼飞快锁定了两人的位置,已经恢复如初的三根长舌同时向着慕南卿卷过来。 红毛绿鬼是出了名的记仇,它还记得刚才是这个少年掷刀砍断了它的舌头! 长舌袭击极快,慕南卿躲闪不及,身躯周围溢出一层细微的雪烟,准备冒险硬接这一下。 嗖—— 白袍男人适时上前,手中抖出一把长短若鞭的软剑,灵光乍现,弹开那三根滴答着涎水的舌头。 慕南卿抓住这个空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灵流灌入扇中,再次将扇子掷出去,一声闷响过后,红毛绿鬼发出痛苦地哀嚎,原地消散了。 白袍男人的功底并不怎么深厚,纵使只是将其弹开,还是禁不住后退了三步,胸腔气血翻涌,身子晃了两下就要倒下去。 慕南卿及时在身后扶了他一把,一股灵息送入他的经脉:“有这个本事,刚才为何不出手。” “我出手了啊。”白袍男人扯扯散发着红毛绿鬼涎水味道的衣襟,轻声慢语苦笑两声,“但如兄台所见,我修为尚浅敌不过,半刻钟前差点命丧它口,好不容易挣脱,蹿上阁楼刚要喘口气,您就来了。” “你来自哪门哪派?”慕南卿打消心中疑虑,随口问道。 “兄台这话问得好,我无门无派。”白袍男人揉着震得生疼的胸口席地而坐,喘息道,“我就是一介散修,四海为家,兄台您呢?” “我?”慕南卿皱了皱眉心。 白袍男人以为她没听懂,温和地笑笑:“刚才见兄台出手不凡,灵力也醇厚,不知兄台师从哪派?” “我无师门。”慕南卿淡然收回手,撤掉了禁制,兴意阑珊道,“告辞。” “兄台请留步。”白袍男人见大佬要走,急忙连滚带爬起身追上去,缠住慕南卿,口中不急不缓,“兄台刚才那招飞扇用得好生帅气,不知小弟可否有幸拜您为师?” 慕南卿嘴角抽搐,行走江湖,她不收徒。 再说了,什么兄台小弟的?京城重地不可拉帮结派懂不懂? 慕仙尊心下腹诽不已,面上却丝毫不显,眉眼间带着一丝清冷,静静听白袍男人说话。 “能够结识兄台,当真是三生有幸!”白袍男人激动得双颊泛起一层并不明显的红晕,语句依旧清晰而温吞,“我知道附近有家不错的酒楼,咱们兄弟二人共同去吃一杯酒如何?小弟做东!” 第76章 承我之姓,你便是我的徒儿 “不了,我还有事。”慕南卿一口回绝,随即加快脚步将白袍男人甩在身后,活像是要甩掉什么瘟疫。 “兄台,咱们好歹也算作患难与共了,人海苍茫何其难遇,何必如此绝情?”白袍丝毫没有被拂面子的不悦,巴巴地小跑追上去,哀求道,“您就收了我!收了我!收我做徒儿不吃亏的,我会洗衣会做饭,还会弹琴唱曲儿给您解闷儿!” 慕南卿脚下一定,莫名其妙看着白袍男人,三分笑意未达眼底:“我也会。” “兄台这般潇洒之人,怎能做这些粗活?收了我,洗衣做饭我全权代劳。”白袍男人一本正经指天发誓道,“保管日后您说一我绝不说二,您令小弟往东,小弟断不会往西!” 软磨硬泡轮番上阵,偏偏语调温柔不急不缓。慕南卿经不住烦,最终妥协,跟着白袍男人进了一家装潢奢侈的酒楼,要了间雅座。 白袍男人为慕南卿斟上一杯酒,双膝跪地行至后者近身,拍拍胸脯自报家门:“小可崔映鱼,主习剑法,三年前入雾呈境界。” 一般来说,修者分为四个已知境界。 即雾呈、照渊、断茂、引止。 至于再往更上一层精进,便没人知晓会如何了。 有人说跃过引止境界方能就地引雷飞升;也有人说船到桥头有通天化地之能;更有甚者直言可主宰生死轮回;自古以来五花八门的说法层出不穷。 慕南卿听着崔映鱼变着花样儿向她推销自己,眸光平淡,并没有急着接过酒杯:“你并不知晓我姓甚名谁、来自何方、人品如何,今日一时兴起拜我为师,来日可能会后悔。” “未来后悔与否晚辈尚且不能保证,但晚辈肯定一件事,倘若今日错过如此良机,必会悔青肚肠。”崔映鱼目光灼灼仰头望着慕南卿,口中老实巴交坦率道。 慕南卿苦恼地叹了口气,伸手接过奉到眼前的酒杯:“你可有亲人?” “死光了。”崔映鱼地回答诚实而简短。 “既然如此,今后你便承我的姓氏,改名慕映鱼,”慕南卿指尖捏着杯脚,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稍带霓虹,注视跪着的崔映鱼,“从现在起,你是我座下第一个弟子。” “多谢师父!”崔…啊不,慕映鱼眼中露出一抹喜色,急忙给慕南卿敬酒,可惜酒杯已经被后者接了过去,慌乱之下只能举着双手做出酒杯在手的样子,“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慕映鱼三拜。” 慕南卿不动声色用酒杯挡住扬起来的唇角,掏出一颗指甲盖大小、拴着雪白流苏的宝石,递给两世以来纳入门下的首个徒弟:“归你了,算我这个做师父的赠给徒儿的信物。” 慕映鱼:…… 慕映鱼双手举过头顶,接过那枚小到不仔细看不见的宝石,嘴角抽搐两下:“…映鱼多谢师父。” “起来,先吃饭。”慕南卿并不觉得哪里不对劲,仰头将杯中酒罐入口中。 酒水入口辛辣而苦涩,是她从没尝试过的味道。 自诩千杯不醉的仙尊差点一口喷出来,双眸微闭勉强咽下去,灼热的感觉从舌尖穿过喉咙一直烧进腹中。 慕南卿捏着空杯难以置信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慕映鱼刚起了身,正准备整理一下衣裳,闻言停下手上动作,温声道:“是这家酒楼独有的纯粮酿酒,酒性有些烈,师父浅尝辄止。” 慕南卿眉头跳了跳,怒视一板一眼回答问题的徒弟,突然就后悔了,朝他伸出手:“把云穗还我。” 慕映鱼顶着她压迫感极强的眼神,将那枚叫做云穗的小宝石牢牢拴在软剑柄端,在慕南卿面前晃了晃。 慕仙尊气得心口疼。 她拂袖起身,叹息道:“我今日是真的有事,明天入夜你在这里等我,让我看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自学成才的散修,不论是功法还是底基都有待提高。她白云间慕清离的首徒,可不能是靠着随随便便修炼就能敷衍了事的。 “是。”慕映鱼垂头应是,随即又抬头,欲言又止。 “有话就说。”慕南卿手肘搭在门框上,嘴里叼着一块软糯香甜的桂花糕,露出半颗小尖牙,冲慕映鱼挑挑眉。 “师父你…叫什么名字?” 慕南卿推门而去,随口道:“秘密。” 时机还不成熟,这个时候告诉刚收的徒弟自己是那个本该在棺中长眠的白云间掌门仙尊,还不得把徒弟吓出个好歹啊。 慕南卿白捡了一个资质不错的徒弟,心情大好,在酒楼打包走一大包紫薯馒头,顶着突如其来的瓢泼大雨回清莲水苑去了。 萧宸玖比她回来的要早一些,孝服都没换,正端坐在厅中等着她。 一眼看到小王妃浑身湿透跨进门槛,萧宸玖急忙奔过去,褪下外衣就要裹住她。 “别过来。”慕南卿赶紧后撤一步避开,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做无奈状,“你有这心思不如去衣橱里给我拿套干衣裳送到浴房。” “嗯。”萧宸玖闷闷答应,转身离开。 不对劲。 慕南卿心下思忖,独自进入浴房,褪下湿得淌水的衣裳扔到旁边,整个身子泡在温暖的灵泉水中,舒服地喟叹。 清莲水苑的浴房本是位于后院的一处天然露天灵泉,冬日里寒冷,慕南卿便请人砌墙,将其改成室内浴房。 时间不长,萧宸玖推门进来把一套淡蓝色衣裙放到旁边的凳子上,掀开薄纱屏风,蹲下去轻轻探了探她的额头。 “没发烧。”慕南卿按住他的手拉开,仰头对着萧宸玖笑,“你把我跟那些凡尘女子混为一谈,你知道我是什么境界吗?” 萧宸玖摇摇头。 玄修界仙首慕清离,修为境界一向是个谜。 “不开心?”慕南卿微凉的指尖贴在萧宸玖掌心轻轻蠕动,勾唇不轻不重闻了一下,“朝中事不顺利?” “不是。”萧宸玖再度摇头,任由小王妃牵着他的手翻来覆去摆弄,被亲吻过的那处皮肤开始发烫,“之前活捉的明月城杀手告诉了我一些事。” 萧宸玖定定凝视慕南卿:“关于你的。” “是吗?”慕南卿垂眸片刻瞪大眼睛,“关于我的什么?看你这么不高兴,估摸着是没说什么好话。别信,他诓你的。” 第77章 现在和从前,都是她 “你…撕裂过元神?”萧宸玖嗓音暗哑,眼白爬上猩红的血丝,指尖微微颤抖,坐在灵泉池边,将额头抵在慕南卿后颈,“告诉我,是不是?” “唉你别听他瞎掰,都是过去许多年的事儿了,你不提我都要忘干净了。”宸王殿下迟来的心疼弄得她手足无措,想转过身抱抱他却想起自己身上只有一件肚兜。 于是慕南卿干巴巴道:“萧六,松开我,我先穿件衣服再跟你解释。” 萧宸玖眼睑抖动两三下,僵硬地松开怀里的人,凭借肌肉记忆背过身去。 慕南卿出了灵泉,三下五除二穿好衣裳,捻着轻软的布料:“鲛绡?” 相传,居于深海的鲛人族各个都是心灵手巧的顶尖美人儿,这个古老神秘的种族会自行收集各种珍惜材料,用自己脱落的头发织成绡,永久珍藏。 倘若人族能有幸与其相遇,那鲛人又恰巧欠下恩情,便会拿出鲛绡当做信物相赠,凡手持鲛绡者,海洋不收其性命。 这种布料刀枪不入、四季皆宜,越是强大的鲛人编织出的绡防御效果越佳,是为仅存在于传说中的无价之宝。 萧宸玖手中竟然有这东西,还做成衣裳给了她。 慕南卿诧异又不安,问:“你打哪儿弄来的?” 萧宸玖没接话,回身搂住她,良久才疲惫地道出一声:“对不起。” 贵为仙首的慕清离,和京城慕家疯傻的嫡长女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同一个灵魂、同一个人。 十八年前,慕南卿挚爱不渝的妹妹香消玉损,为传讯之用,她无奈将元神强行撕扯,一分为二。 事后血染三大玄门,修为和精神双双受创,没能及时收回另一半元神,导致其脱离本体太久濒临溃散,出于求生本能,浑浑噩噩飘进冥府步入轮回,投胎降生。 元神上的缺失对于修为高深的仙尊来说影响不大,可意外降生在京城将军府的慕南卿就不同了,没有足够的修为稳固残缺不全的灵魂,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疯子,不仅无法完全收纳过去,连接纳眼下都做不到。 ——可他都做了什么… 回朝奉旨、不由分说将她娶进府中,却因为不想产生交集把她送进离自己最远的凝露院不闻不问,看着她受人诓骗恐吓整日惴惴不安,眼看着致命暗器刺入她的后心,倒在血泊中。 倘若从前的慕南卿和现在的是两个人,萧宸玖还能自欺欺人骗自己,骗自己他没有伤害这个外表随性内里矜傲的心上人。 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的所作所为残酷而冰冷,萧宸玖不知道此情此景,除了不住道歉还能说些什么。 …明明,明明有那么多机会是可以呵护她的。 ——明明他是有能力让过去的她过得好一些的。 “对不起。” 面对萧宸玖突如其来的歉意和沮丧,慕南卿思考了片刻才恍然大悟,不禁好笑地吁出口气,手指抚上宸王殿下垂在后背的顺滑发丝,略有些为难地轻咳一声:“其实,这事儿怨不着你,你不必这么愧疚。” 没谁会愿意被逼着娶一个本无交集的疯子,也没有任何人会对不认识的人无缘无故产生情愫。 年幼时,两人一个是皇后嫡出六皇子,居于深宫不见天日,一个将军府夫人所生疯傻女,不懂何为世故。 再大一点,萧宸玖年幼丧母远走别国,连面都见不着,更逞论好感。 慕南卿面目愉悦而温和,不太好意思地别开头,语速奇快无比继续说道:“非要揪其根底,我还要向你表达一番歉意——这道成婚的圣旨还是我爹爹亲自向皇上求的。” 是他间接逼你娶的我。 萧宸玖愣住了,他完全能预料到事情还有这一层面。 纵使他回来封王晋爵,但在外人眼里依旧是没有任何根基势力的“空壳”王爷,慕雍州老将军怎会愿意主动把女儿嫁给他? “那个……”慕南卿看出萧宸玖的疑虑,舌头都要打卷了,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难为情,“就我爹爹…慕将军他说有人算出我年十八有生死之劫,他在沙场饮血手伸不到京城,想找个人庇护我,他说你人品清正,虽然我也不知道他打哪儿看出来的。” 慕南卿并不需要人事事谦让,相反她凡事都看得很开,想起两人从前的相处模式,不由得扶额唏嘘道:“那个时候的你还没喜欢我,我亦对你陌生如是。现在回头去观摩,彼此做事都很荒唐,也很搞笑。” “但现在不同了。现在的我们有了将托付此生的情意,定然不会重蹈先前的覆辙。” 他看上的人思维一如既往与众不同,萧宸玖略微松了口气,笑了笑:“好。” 总算是把人哄得心情稍微好了一点,慕南卿也跟着松口气,开始盘问白天里发生的事:“那些被鬼气侵染的人怎么样了?” “安顿在国师府。” “世子人如何了?” “还活着。”萧宸玖突然伸手捂住慕南卿喋喋不休的嘴,声音低沉地笑了笑,“卿卿怎么不问问我白日里在二王府过得如何?为何总是想着旁人?” 慕南卿拍了他一下:“你不是完好无损站在我面前吗?我还问什么问?” 宸王殿下皱了皱鼻子,这不是他想听到的答案,但又无法反驳。 萧宸玖叹了口气,眼尾泪痣透露出沮丧,最终是妥协了:“我知道你实力不差、境界不低,但若下次再遇上鬼怪伤人这种事,可以派人告诉我,不要独自应对。” 他的王妃何其珍贵,该被他护在府中养尊处优,可以肆无忌惮欺负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而不是奔波在外充当旁人的保护伞。 慕南卿不知他心中所想,倒也没反驳,认真地点点头。 入夜,萧宸玖难得没厚着脸皮耍赖要与慕南卿同塌而眠,情绪低落回了偏殿。 不仅仅是他恹恹的,连从未在在留宿过的萦儿都没回来。 起初慕南卿还没怎么在意,后来便是越想越不对劲,趁着夜色起身摸到偏殿,发现萧宸玖压根儿没在清莲水苑。 不仅萧宸玖不在,连那十几个鬼卫都找寻不到影子,慕南卿在殿前殿后转了一圈,只拎出来一个憨态可掬的林管事。 “老奴见过王妃。”林管事作揖行礼,压低声音,“王爷劳累一整天,这会儿已经熄灯睡了。您若有事找王爷,不如先说与老奴听,明日一早王爷醒来,老奴便替王妃转告王爷如何?” 老林不愧是老江湖了,撒起谎来从眼中到面部再到头发丝、全身上下没有半点儿破绽,若不是她已经提前把清莲水苑偏殿地毯式搜索了一遍,就要被糊弄过去了。 慕南卿忍了又忍,还是气笑了,指着卧房的方向审视林管事:“萧宸玖在房内睡着了?” 林管事面不红心不跳,点头:“是的,爷睡着了,王妃也早些歇息,老奴送王妃回正殿。” 大半夜带着全体鬼卫不见人影,用脚趾头想来也知道他不是去做什么好事了。 慕南卿一股怒火在胸中上下翻腾,连着深吸两口气都没能压下去,回身指着林管事的鼻子斥道:“是萧六吩咐你诓我的?” 突如其来的发难是真的可怕,黑暗中,林管事冷汗蓦然淌了下来,硬着头皮继续装傻:“诓您?老奴忠肝义胆一辈子,从未试图诓过主子,王妃何出此言呐?” “我只给你三息时间,交代清楚萧六去了何处,不然的话……”慕南卿话到此处怒极反笑,语气悠然而森冷,“我就现在闯进皇宫,把老皇帝剁成八段,脑袋塞进屁股里挂在城墙上示众。” 她其实能猜到,萧宸玖不让她参与朝局斗争是在保护她,但她也想让他相信,她是真的可以帮他。 自以为泰山压顶临危不乱的林管事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 ——看王妃的眼神,别说是闯进深宫弑君,就算她说要就地活剐了王爷他都信! “王妃冷静!莫要冲动。你若这么做了,王爷的心思可就全白费了!老奴这便带您去找王爷。”林管事战战兢兢,心道王爷对不住了,老奴实在是不堪一击,把您给卖了。 “不必,您只管告诉我他去了何处便好。”慕南卿周身低气压倏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脸无辜而甜美的笑靥,笑得一双小尖牙都露出出来,人畜无害的。 林管事:…… 老管事打了个冷颤,避开慕南卿的目光,低声道:“王爷去了二王府。” 二王府?萧六三更半夜去那里做什么? 见慕南卿目露犹疑,林管事轻轻叹息一声,缓缓道:“老奴只知道,虽然殿下从来不说,但他是在乎二王爷这个亲兄长的。老奴言尽于此,还望王妃行事前能多做考量。” “二王府……” 细细品味这平平无奇的三个字,慕南卿胸口刺痛,仿若阴云笼罩,不由得闭了闭眼。 “多谢,我晓得了。”沉寂良久,慕南卿轻声说道。 她的语气轻软寡淡一如当初,抽身蹿上墙头,回眸叮嘱:“夜里寒露中,您也早些歇息。” 下一瞬,人已经不见了。 慕南卿去二王府前,刻意绕到萧宸玖卧房,从他的衣橱中抽出一件厚实的披风,塞进腰间的乾坤袋中,这才动身出了宸王府。 短短几日,这已经是慕南卿第二次走这条路了,上次她也是从这条路去往二王府,送走了一位清醒的可怜人。 第78章 王爷病了? 慕南卿轻功不错,没用多少时辰便已经悄无声息靠近二王府外围。 放轻脚步,神不知鬼不觉捉住一个潜伏在府外黑暗里蠢蠢欲动的暗卫,将其拖到没人的死角绑好。 这暗卫只顾着跟宸王府的鬼卫对峙,丝毫没想到还有敌人会从背后偷袭,一时不察才落了网。 一个黑影无声落地,慕南卿回眸见是萦儿,随即踢踢脚下的暗卫,低语道:“他是你的了。” 萦儿微微颔首,用眼神为慕南卿指了一条近路。 王爷吩咐他出府的事不能惊动王妃,可惜她是卧底啊,王妃才是她的主人! 慕南卿顺着萦儿所指的方向摸黑前行,一路上都能闻到萦绕在鼻翼间的血腥气。 看来二王府外围的厮杀从没间断过,夜里尤为严重。 素手伸入乾坤袋中翻了几下,掏出一大包热气腾腾的紫薯馒头、一些伤药止血药、还有几份她自己平时爱吃的小零食,指尖拂过虚空,空气中蕴含的水分凝结化作坚冰,将东西托在上面。 既然是萦儿指的路,便一定是有自己人驻守的安全地界。 鬼卫盯梢护卫主子不能擅自离岗,但人毕竟不是铜铁之驱,不吃东西怎么行? 又往前走了不短一段路,慕南卿总算看清了二王府的院墙。 才仅仅几日无人擦扫,墙头的琉璃瓦上便满是干涸的雨迹,显得飘零又破败。 绝色佳人双手攀住墙头,手脚并用缓慢蠕动着身躯爬上去,其程度笨拙到不忍直视,说是母猪上树都成了抬举,惹得岗位离王府最近的阿三都不忍地别过头去。 不论过了多久,他还是不太能受得了他家王妃带给他的视觉冲击。 阿三现在见到好看的人,脑海中就会自行浮现出那个人翻墙时手脚不协调的模样,瞬间美感全无。 并不知道自己的藏拙给阿三留下阴影的慕南卿自我感觉良好,纵身跳下墙壁,快步往灵堂的方向走去。 她有些担忧萧宸玖, 小白菜母后早丧,父皇又因为种种原因并不优待他,心里唯一还有所眷恋的人恐怕就是二哥萧御轩了。 如今二哥也没了,失去唯一至亲那种找不到归属的锥心刺骨之痛慕南卿心有体会,哪怕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回想起来依旧仿如昨日。 灵堂内,萧宸玖表情淡漠地坐在蒲团上,看着面前的两口棺椁,双眸中的迷茫和空洞显露无疑。 白日里下了几场雨,夜里温度纵降,潮湿的青石地面结了一层冰。 灵堂内四面通风,他却只穿一件薄薄的孝衫,好像根本感受不到寒冷似的。 在他身旁,跪着同样一身孝服的世子萧岩诩,曾经意气风发的小朋友神情呆滞,泪水糊了满脸。 一大一小两个人,在寂静无声、灯火通明的夜里守着两个再也回不来的亲人。 慕南卿看得心焦,又自诩没有立场进去打扰。 她不是这场悲剧的缔造者,却成了旁观者。 这几日闲暇下来的时候,她经常会不自觉地遐想:如若二王妃出事的那日,她没有思考良多、毫不犹豫伸手扶她一把,这些糟心事儿是不是就能迎刃而解? 啧,怪不得先辈们常言仙者入红尘修行才是最难的一关。 深深吸入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慕南卿换了一副欠嗖嗖地表情走进去,抖开披风盖到萧宸玖身上,同时褪下身上的大氅,搭到萧岩诩肩上:“没料到你这瓜娃子也在,你人小穿我的,姑且将就一下。” 感受到身上逐渐腾起来的温暖,萧宸玖才迟钝地从木然中惊醒,看到站在面前的慕南卿,瞳仁震颤了一下,心虚到了极点:“卿卿…你怎么来了?” “王爷不在,夜里风凉妾身独守空房孤枕难眠呗。”慕南卿嘴里放低姿态说着话,手上毫不留情往萧宸玖面部抓去,“左右不得安睡,就过来看看爷想怎么作死。” 萧宸玖岿然不动,眼睑微垂,任由她蹂躏。 指尖的温度不太对,空气又过于寒凉不好判断,慕南卿沿着萧宸玖的脸颊滑进脖颈,果然,衣衫覆盖的皮肤不曾沾染风雪,滚烫一片。 “……” 向来举止从容的仙尊无声口吐芬芳,扯住他的胳膊:“起来。” 萧宸玖异常听话,就着慕南卿的力道从蒲团上站起来,只觉得全身关节酸痛,头晕目眩,酿跄几下才站稳,双眸生理性泛红,眼中略带水汽,茫然地看着自家一脸不耐的小王妃。 ——她生气了。 烧得七荤八素的宸王殿下木楞了许久,才收纳到一个关键性信息。 她为什么要生气? 萧宸玖昏昏沉沉,灌了一团浆糊的脑子已经完全转不过轴来, ——是不喜他的行事、还是厌恶他雏鸟情意似的犯贱?亦或者是说…她只是不喜他? 想到这最后一点,萧宸玖心下仿佛被刺入了一把冰刀,彻骨寒凉。 是了,他从未曾听到慕南卿坐下来认认真真、正面地说一次爱他。 眼前明明灭灭如隔层层雾霭,周遭景物化作斑斓扭曲的色块,女人焦急地呼唤声忽远忽近,萧宸玖眼前倏地暗了下去。 罢了,兴许她从未晓得什么爱,是自己奢求太多。 萧宸玖疲惫至极,索性放弃挣扎,任由自己失足坠下不见天日的深渊。 乖乖跟在自己身后走出灵堂的人突然倒下,慕南卿只能护着他的头部顺势跪坐在地,眼中尽是藏也藏不住的焦急。 守候在灵堂外的小厮见状赶紧奔过来,与慕南卿一道将昏迷不醒的萧宸玖扶起来,送进附近的偏殿。 “奴才去请府医过来!”小厮匆忙向慕南卿行过一礼,便匆匆要跑出去。 “等等。”慕南卿动作利落扒去萧宸玖身上的薄孝衫,只给其留了件中衣,眸光泛寒瞥视小厮,“我怎么没见过你?” 小厮后退一步:“王妃说笑了,奴才是二王府的下人,您没见过不是正常吗?” 慕南卿看着小厮这张熟悉的脸,摇头道:“我若是你,诈死后潜伏在府中断不会继续用原来的脸。” 眼前的小厮不是旁人,正是那日从战场奔回二王府将离合书交到王妃手上后气绝身死的许前。 许前如遭雷击,猛地瞪大眼睛,恶毒和杀意迸发弥漫至周身。 他从西北拿着萧御轩的手书奔回京城,依照主人命令顺利让孕晚期的二王妃一尸两命。 第79章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可萧岩诩长期跟狐朋狗友厮混夜不归宿,当晚并不在府中,许前没办法,只能暂时屈身在二王府,准备再找机会。 他连夜屠尽府中所有知情人,做出他们殉主的样子瞒天过海,继续没事人似的留在萧岩诩身旁伺机而动。 眼下,秘密被人知晓,许前不动声色垂下手,摸到腿侧藏着的凶器,从头至尾一一回想漏洞出在何处,半响森然道:“原来你真不疯。” “虽然我不晓得王妃您是如何得知此事,但既然知道了便留你不得!”许前冷笑不止,在腿侧拔出一对弯月勾刀,寒光闪闪的刀刃指向慕南卿,“要怪就只能怪您嘴太快,投胎前让阎王写张字条贴在脑门上,下辈子千万别再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许前人已经到了慕南卿眼前,弯月勾刀寒芒四溢,手起刀落。 叮—— 一名穿着雪白鎏金绣袍的青年闪至慕南卿身前,手持指剑挡住了许前的双刀。 “云殿慕清识自请前来助掌门一臂之力。” 清识国师单手夹着指剑挡住许前的弯月勾刀,只听见叮叮当当一串铁器撞击声,电光石火间已经交锋不下上百招。 清识国师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取下脸上的半块面具,露出那张仿佛打娘胎里就瘫了的僵尸脸,正气凛然道。 慕南卿只顾着浑身滚烫的萧宸玖,闻言头也不抬,不耐烦道:“别在这里打,吵死了。” 清识国师略微点了一下头,指尖利刃二话不说劈手抵住许前格挡在胸前的双刀,迫使他不断后撤,最终两人双双破窗而出。 慕南卿掀起锦被,轻轻盖到萧宸玖身上,并将每一处缝隙都掖得严严实实,想了想又拨开他乌黑柔顺的发丝,在额角那处疤痕上亲了亲。 萧宸玖浑身滚烫,额前沁出一层细汗,眼尾带着一抹淡红,仿佛被暴雨浇透的猫儿,闭目蹙眉,病恹恹地睡着。 慕南卿抽出帕子擦了擦他的脸。 ——这样下去不行。 灵堂。 几个沾了满身污垢的杀手悄无声息潜伏进去,一边沿着飞檐朝下观摩,一边在心里暴骂许前。 这个该死的许前,不是说好了子时支开护卫接应他们吗?没想到整整过了一刻钟仍旧不见他有动静。 没用的玩意儿跟死了一样! 唯恐迟则生变,几个杀手一合计,能屈能伸的时刻到了,一拍即合从二王府后面的狗洞爬着钻进来,一路爬到灵堂。 宸王府中的那些个以一当千的鬼卫都在驻守在外边儿,为了分散鬼卫们的注意力,他们的人较潜进府中前锐减了三分之二。也不知此时此刻乱管闲事遭天杀的宸王还在没在灵堂。 其中一个杀手以脚勾着飞檐倒吊身体,神不知鬼不觉观测灵堂内的情形。 嗯? 没人。 杀手睁大眼睛,急忙又谨慎地趴回屋檐上和暗夜融为一体,连连跟同伴打手势,示意继续观察莫要轻举妄动,生怕诡计多端的萧宸玖教唆萧岩诩在周遭设兵埋伏他们。 刺杀任务最忌心急。 大致又吹了两刻钟的冷风,附近一点动静也无,甚至连站岗的家仆都打起了瞌睡。 几个杀手轮番确认一下,灵堂内确实没有人。 父王母妃亡故没几天,身为独子的萧岩诩不待在灵堂好好为其守灵,当真是枉为亲子、枉顾人论。 “怎么办?任务继续吗?”其中一个杀手打着手势问。 “宸王府鬼卫在外坐镇,吃了咱们三分之二弟兄,潜入二王府的机会千载难逢,继续,将萧岩诩找出来!”杀手老大沉思了一会儿,也打着手势下令,“我就不信他能不在府中!” 几个杀手兀自眉来眼去,互相传递命令后点头,“嗖嗖”几下分散在府中,没了踪影。 灵堂内,杀手轮番上阵都看不见的萧岩诩依旧老老实实跪在地上,未曾离开,甚至姿势都没变过一下。 从始至终看都没看身旁的蒲团。 身为亲子,跪于父王母妃灵前,是不配用蒲团的。 他的身上仍旧披着六皇叔娶回家的丑女人脱给他的狐皮大氅,旁边的桌子上搁置着一份已经冷透了的饭菜。 萧宸玖亲自剥干净一盘萧岩诩平日里最喜欢的虾摆好,可惜这父母双亡的世子殿下一口也没吃,甚至连看几眼的心情都没有。 盘中摞满黄澄澄的虾仁,寒夜当中,细腻的汤汁连同亲人的情意一道结成了冰。 灯光下,狐皮大氅上雪白的长毛时不时被呼啸的冷风吹散出一些粉末。 这是鬼卫阿首研制出的隐身药粉,慕南卿将大氅披在萧岩诩身上时顺便把这东西也洒了上去。 次日三更天,因高烧昏迷的萧宸玖迷迷蒙蒙清醒过来,动了动指尖睁开沉重的眼皮,鼻翼间萦绕着自家王妃身上独有的香气。 萧宸王撑着疲软的身子轻手轻脚翻了个身,摸黑给身边熟睡的慕南卿掖好已经踹到床另一端的锦被,屏住呼吸在她眼睫上吻了吻,然后下床穿衣。 微不可查的冷风扑到脸上,慕南卿困倦地坐起身,揉着惺忪的眼睛打哈欠:“去哪儿?” “吵醒你了?”萧宸玖系腰带的动作一顿,有些愧悔。 “这不是废话吗?”慕南卿披衣起身,先是燃了灯,然后伸长手臂去探萧宸玖的额头,“还是有点热。” “不碍事。”萧宸玖捉住慕南卿的手,放在脸颊旁蹭了蹭,眼含忧郁淡淡笑了,“卿卿在担心我吗?” “没有的事儿。”慕南卿抽回手,猝不及防白眼翻上天,“本来就臭名昭着,我怕你现在死了有人趁机造谣说我克夫,到时候再看上谁家的公子可就嫁不出去了。” 萧宸玖无言以对,只能转移话题:“我去看一眼岩儿。” 慕南卿扯住宸王爷的手指尖,转回身飞快整理好衣裳:“我那大氅上洒了阿首的隐身粉末,你去了也看不着他,趁着这会儿天还没亮、府中没别人,我跟你一块儿去。看了世子爷我就离开二王府,白天就不露面了。药已经熬好了记得喝,我还给你留了几颗蜜饯。” 萧宸玖略带些失落的目光落到火炉上温着的小砂锅上,嘴角弯了弯,乖乖点头:“好。” 慕南卿知道萧宸玖这几天心情压抑,没再多说什么,跟着他一道去了灵堂。 至于昨夜里的杀手,慕南卿只字未提。 她知晓清识国师是何等实力,那几个虫蚁之辈估摸着天不亮就圆寂去了。 慕南卿特意拿了一件披风到灵堂换走了大氅,看看天色还没亮,站在灵前给二王爷和二王妃上了三炷香。 飞扬跋扈、意气风发的世子爷难得没跳起身指着她的鼻子痛骂,用哭得红彤彤的眼睛望了慕南卿一眼,又垂下头去。 “你还年轻,别着急颓废。”慕南卿冲萧岩诩勾了勾唇角。 没曾想小世子听到“颓废”两个字竟然炸了毛,哽咽着反驳:“天底下怎么会有你这样讨厌的人啊?我父王、母妃、我那没能顺利来到世间的弟弟,他们都死了,难道我还不能难过了?” 慕南卿心说哪儿来的弟弟,明明是个妹妹。 她瞥了萧岩诩一眼,模棱两可暗示道:“你在世上还有亲人。” “你废话,我当然有亲人,我有皇叔。”萧岩诩用冻得发麻的手狠狠抹了两把眼泪,控制不住打了个哭嗝,“别这么看我,我的亲人是皇叔,又不是你!” 不该说的话点到为止,慕南卿耸肩,趁着夜色离开二王府,朝着国师府去了。 清识国师的府邸是位于皇宫后山幽静处的一幢三层小楼,规模不算大,但居住在内的仅有清识国师一人,连个仆从都找不到,倒也宽敞。 比起装潢处处金碧辉煌、财大气粗的皇宫来说,清识国师的居所可以用朴素来形容。 它的风格偏向于雅致低调,有种浓浓的田园清馨风。 慕南卿落入院内时,太阳堪堪升起,清识国师顶着晨起朝阳坐在院中木桌旁摆弄着黑白棋子。 棋盘上,两色棋子正互相厮杀,盘根交错难分难解,一时间无暇判断谁胜谁负。 清识国师中指和食指间夹着一颗黑玉棋子轻轻磨砂,眸光一动不动,久久思索。 在他脚下不远处,跪着两个全身关节僵硬的杀手,他们瞪大眼睛凶狠地盯着面无表情的男人,想逃逃不掉,想死死不了,只能干瞪眼,其目光的凶狠程度简直要把清识国师碎尸万段。 慕南卿叹了口气,背手走过去,接过清识国师捂热了的黑玉子,几乎没怎么看棋盘,径直落在棋局中央的利弊交错点。 清识国师扶额摇头:“此举非良策。” 慕南卿翘着二郎腿坐到竹椅上,莞尔:“落子无悔。”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活口现在审,审完刨坑埋了走人,”清识国师手指快速捡走棋盘上的黑白双子,无波无澜道,“我这里没准备多余的饭。” 赤裸裸的逐客令砸了一脸,慕南卿气得冲清识国师竖中指,连连叹息:“同样都是一派之主,你看看其他四宗门,不论何时何地见着掌门都三叩九拜,那排场、那威严,简直无可挑剔!再看看咱们白云间,掌门千人骂万人嫌,回门遭群殴、在外受苛待,谁都能欺负。这都什么门风!我摊上你们这群牛鬼蛇神定是稳造八辈子的孽,说少一天都没人信。” 清识国师面无表情,权当慕南卿是个打小段的说书先生,顶着她气急败坏地碎碎念走进小楼内,把门关上了。 第80章 又是明月城? 慕南卿气结,炸毛道:“我还不稀罕留在你这儿呢!审完人回去睡觉,晚上还要去传授乖徒儿功法。” 房门发出“嘭”地一声巨响,门板应声而碎,清识国师恍如旋风,飞速逼至慕南卿近前,目露冷光面带煞气盯着她:“你收徒了?” 慕南卿惊骇于他一步到位的粗鲁,嘴角抽搐着警惕地后退两步:“那又如何?白云间各殿主皆是弟子成群,唯有我这个掌门人还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收个小徒弟怎么了?你还想插手管一管?” “弟子不敢。”清识国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和逾距,接连后退三步,“只是掌门收徒兹事体大,事关白云间未来归属,还望掌门谨慎行事。” “嗐,你就会瞎操心。”慕南卿无所谓地摆摆手,舔了舔嘴唇,“我那徒弟,绝对甩门里那些个自诩天之骄子的少年们十八条街,看人的眼光我还是有的,走着瞧。” 慕南卿说到这里意识到有点不对劲,随即反应过来:我跟他在这儿争论什么啊? 她挥挥手:“你进去,把门窗封好,我要审人了。” 清识国师犹豫了一下,还是依言默默退走,不多时,小楼由内而外浮上一层藏蓝色。 慕南卿耸肩,这才回头,弯腰拉下杀手脸上的面巾,随即愣了愣。 映入眼睑的,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连被定格的狰狞表情都相称。 “呦呵,双生子。”慕南卿看着两人一样的面容和眼神,嘴角愉悦地扬起来,“我就说他为何要剩下两个活口,原来你们长得这般相似,亲兄弟?” 清识国师一如既往地喜欢留下这种方便利用人性弱点的活口。 “哦我忘了,你们说不了话。”慕南卿自言自语般絮絮叨叨,转身去木桌上摸出一盒淡红色的药膏,拿木匙沾了,粗鲁地怼在两人的嘴巴上。 下巴处又麻又痛,突增粘连在一起的骨骼发出诡异地“咔咔”声,随即恢复如常。 慕南卿仰躺在竹椅上,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好整以暇喟叹道:“我劝你们别妄图咬舌自尽……” 话音未落,慕南卿旁眼瞥见双生子其中的一个嘴角已经溢出了血,脸色白中透灰,分外吓人。 只碍于身上的毒还没解,他既无法动弹更无法做出一丝表情变化,生理性的泪水不停地溢出眼眶,眼白突出,就是不断气。 慕南卿忍不住扶额,哭笑不得:“我说你这人这么着急死做什么?我话还没说完。不要妄图咬舌自戕,国师的本事想必你兄弟二人皆有所耳闻,让你们伤而不死太容易了。” 她看向双生子中完好无损的另一个:“你来说说,谁派你们来杀萧岩诩的?” 杀手沉默不语,大有抵死不从的架势。 “听不懂吗?”慕南卿指尖苦恼地拂过眉峰,唇角扬起呲了呲奶白的小尖牙,坐起身来,将一根手指抵在杀手眉心处,“既然听不懂,我换个问法儿,是谁灭了二王府?” 若有若无的琴音以她为中心浅浅波动,两三个呼吸间过后,杀手眼睛里的狠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可企及的乖顺。 慕南卿顺手查看了另外一个咬舌的杀手,发现他已经晕了过去,翻来眼皮看看,凉了。 慕仙尊嘴角抽搐。 琴音属于范围性杀伤技能,无法锁定单体目标,除了她所触碰之处威力被削弱,其他地方片甲不留、无一幸免。 “是谁害了二王府我不知道,只知道雇佣我们杀世子的是隐景观,酬金一百万两黄金。”杀手之乖,问什么答什么,一点弯弯绕都没有。 慕南卿鼻子差点气歪:“堂堂世子爷就值一百万两?” 杀手呆呆颔首。 “我见许前多少有点灵力傍身,你们是打哪儿来的杀手?”慕南卿又问。 “月湾。” 月湾是时下江湖中很有名的杀手院,功法和资源似乎有某个大势力在背后支持,短短几年在武林中混的风生水起,不论是人力还是财力都是一等一,丝毫看不出是个后起之秀。 慕南卿笑着颔首:“月湾是谁培养的势力?” “我们公子叫崔映鹰。” 崔映鹰。 这个名字跟她刚收的徒儿有点相似啊,这倒是有趣了。 “最后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说是隐景观雇佣你们,具体是隐景观的谁?”慕南卿指尖不耐烦地扣了扣桌子,这个清识国师真是的,连壶茶都不给她准备。 “是观主隐戌道长。”杀手道。 “好,我知道了。”一个道观能拿出一百万两,这个天价数目说里边儿没鬼她才不信。 看来这个名不经传的道观她得抽空亲自走一遭。 “审完了。” 小楼周遭的蓝光应声而撤下,清识国师习惯性做出一个推门的动作走出来,意识到木门已毁,没事人似的缩回手。 清识国师面无表情走过来,俯身见其中一个杀手已死,抽出指剑斩下他的十根手指,接着又从慕南卿所坐的竹椅底下抻出一个衣摆做成的布包,打开,从容不迫将还没完全冷却的手指头丢进去,系好。 慕南卿脸色不太好看,躲避瘟疫似的从竹椅上跳开,看向清识国师:“喂…有必要跟小门小户玩儿这么大么?” 清识国师丝毫不惧她,喂给呆滞杀手一颗白色小丹药,待他生长连黏在一起的关节再次打开,将一大包冰冻手指头塞给他:“拿回去,煮了,摆盘给你家公子享用,就说辛苦了,本国师慷慨请客。” 慕南卿:…… 慕南卿这下不仅眉心抽搐,胃里也跟着翻腾。 清识国师无所事事看了她一眼,解释道:“跟小门小户无甚可计较,但这个月湾不一样,它的背后是明月城。” 明月城。 刚刚还愁眉苦脸指责清识国师行事欠妥的慕仙尊眸光微眯:“杀手的脑袋还都在吗?本尊不介意送他多啃一顿人脑。” 清识国师:…… 慕清识想起室内锅中汤底卤煮着的猪脑,突然觉得其实好像也没那么好吃了。 “走了。”慕南卿并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就消减了清识国师的食欲,朝他挥挥手,离开了小楼。 回到清莲水苑,慕南卿先是用过早膳,随即曲起食指在桌上敲击两下,两个不认识的黑衣鬼卫应声而落。 慕南卿牙疼地揉揉腮帮:“萧宸玖那里眼下正是用人之际,你们不用一直守着我。” 两名鬼卫单膝跪地不曾起身,闻言悠悠道:“是王爷所吩咐,属下等只是奉命保护王妃。” 第81章 愤怒是魔鬼,古人诚不欺我 这两个小家伙从昨天到现在,一直不眠不休于暗中如影随形,于他们而言,可谓是尽职尽责。 但对于慕南卿而言,就有些碍手碍脚了,弄得她施展技能时不得不谨慎作为,唯恐误伤,一个头两个大。 萧宸玖这是有多放心不下她。 “行。”既然是好意,慕南卿也不好硬拂了王爷的脸面,仔细想了想吩咐,“跟着我可以,但我今天要办的事有些有悖伦常,你俩可愿意代劳?” “属下万死不辞。”两人皆道。 “万死倒是不至于。”慕南卿笑了笑,不紧不慢地捏着小盏嘬茶水,闻言摇头道,“其实很简单,去隐景观给我绑个人来。” “绑…绑谁?”阿六结结巴巴问。 “隐景观观主,隐戌道长。”慕南卿平淡地说道。 隐景观是本朝第一道观,逢年过节连帝王都会时不时去上柱香,其道观观主更是在世活菩萨一样的存在,出了名的德高望重、与世无争。 慕南卿心想,毫无理由对这样的前辈动手,这两个小孩儿怕是不会乐意去。 出乎意料的,两个孩子竟然丝毫没犹豫,阿九点点头,身影“咻”地消失不见。 慕南卿愣了一瞬,用小盏挡住上扬的嘴角,看了看阿六:“你俩一道去,也好有个照应。记住,低调行事别给人抓住把柄。” 阿六犹豫了一下。 倘若他也领命离开,那么清莲水苑就真的没有高手坐镇保护王妃了。 万一赶得巧,来个杀手什么的,后果不堪设想,届时王爷怕是得怒火攻心剁碎了他喂狗。 阿六思虑到此打了个冷颤,摇头:“去请一位年迈的老道士,阿九一人足以,属下得留守在王妃身侧。” “好歹是天下第一道观的观主,恐怕不太好对付。”慕南卿看出阿六的顾虑,挥挥手道,“你跟着去看看,我今日一整天都会待在府里,用不着时刻盯着。” “不用担心,萧六不会处罚你的,你只是听命行事。府中有老林等几个管事,还有不少影卫和侍卫,你快去快回,不会出差错。”慕南卿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费尽心思,连懵带骗,总算是把阿六也打发走了。 倒不是有意支走,只是她有种直觉,仅凭阿九一个人拿下老道士可能有些力不从心。 鬼卫脚程很快,即便是阿六和阿九出府时不过是间隔了几句话的功夫,却已经拉开了不小一段距离,分一前一后进了隐景观。 慕南卿猜得没错儿,这于天下第一道观做了十几年观主的老道士在对自己实力的提升上从来不吝啬,各种奇珍异宝、不论代价、只要能寻得到便拿来用。 隐戌道长目前潜心温养身体,内力醇厚非同小可,只差一个正确的修炼方法便能正式从一个内力深厚的凡人高手跨入修仙的门槛,从此远离人间疾苦。 若他这次的计划能顺利完成,鬼主说不定就会花颜大悦,赠给他一本修仙的功法也不是不可能。 满脸皱皱巴巴的隐戌正兀自做着春秋大梦,一黑衣人无声落入身后,举起带着括机的暗器照着他后脑来了一发。 细小的银针上涂了强效软骨散,见血封喉粘上就倒。 隐戌干巴巴的老脸上露出一抹笑,不知何时已经回过了身,手中拂尘轻轻一甩,那枚夹杂着阿九内力的银针被震得稀碎。 阿九后退了一步。 “阁下是哪门哪派?我观中素来与世无争,不与人结仇,为何无缘无故闯入观中残害贫道?”隐戌道长毫不慌张,装模作样抚着下巴上皎白的胡须,“后生,看在你实力不俗的份上,贫道放你一马,你走。” 隐戌道长摆出一副先辈教训晚辈的架势:“以你的本事,假以时日定会成为江湖中顶尖的高手,莫要让自己夭折在道门之中、坏我天下第一道观的名声。” 一边说着与世无争,一边又反复强调“天下第一道观”,也是…匪夷所思。 阿九丝毫不动摇,抿唇冷哼,黑色布巾遮住他大半面容,只露出一双游隼般锐利的鹰眸,迸发出杀气和寒光,抽刀刺向隐戌道长,口中森然道:“奉命行事,多有得罪。” 从刚刚那看似随意的一拂尘毁去他的暗器,阿九就判断出面前这个人的实力恐怕远远在他之上。 但主子的命令必须完成。 两人就在室内,刀光剑影交错、你来我往打得不分伯仲。 慕南卿要的是活人,阿九打斗中要时时注意避开对手的要害,渐渐落入了下风。 但隐戌道长就不一样了,他没什么多余的顾虑,一心要弄死不速之客,拂尘戒刀轮番上阵,招招狠辣、式式致命。 阿九躲闪不及,不多时身上已经落了数不清的伤痕,黑衣几乎被淋漓的鲜血浸透。 阿六及时赶到,在引开一群闻声赶来的门徒后,伺机蹿进室内,与阿九配合默契,一块儿擒住了隐戌道长。 “没…没事九爷?” “皮肉伤。”阿九撕下隐戌道长衣襟上的一块布将那张布满褶皱的老脸蒙了。 阿六则是快速掏出绳子,把隐戌道长全身来了个五花大绑,嘴巴里塞了一块儿从小道士身上扯下来的汗巾,提溜起老道士的后腰带,低声道:“撤。” 与这一幕的同时,清莲水苑中也正上演着一场厮杀的戏码。 慕南卿靠在院中迎客松旁,看着满地的残垣断壁,捏着染血的拢雾折扇苦笑。 她已经多少年没跟仙门中人实打实地交过手了? 两名小鬼卫才被派出去没多久,一群仙门人士便破门而入,逢人就砍,连身后这棵开了灵智的迎客松都没能幸免,生生被强劲的剑气斩落了一半枝丫,为数不多的道行折损了三分之一。 右侧,林管事、张管事、王管事持刀横在她前面,给她充当副将。 但毕竟年岁大了,三个老头才几个回合下来就气喘如牛,大有下一刻就要倒地归天的架势。 “清离仙尊,我们明月城只是拿钱办事,不是针对您,您何必这般赶尽杀绝?”对方人群中走出一位眉目如画的少年人,端着掌中火器客气地弯身行礼,“我们此次前来只为九逍,情报有误冲撞您实属误会一场,您便念着晚辈无知,担待一些罢。” 慕南卿悠然靠于树干上,拢雾扇柄抵着额头沉思,一双眸子若死水深潭,不见波澜。 ——不愧是师出有名的明月城,青天白日闯进清莲水苑杀人,这理直气壮的行径,都不带掩人耳目的。 良久,她突然没忍住笑了:“小郎君,我先杀了你,再跟你说多担待可好?” 少年被她笑得背后生寒,放下一直保持着行礼姿势的双手直起腰,脸上的客气肉眼可见地消失了,他不悦道:“这么说,仙尊是不愿意担待晚辈的无知了?” 慕南卿捻开拢雾扇,依次用足尖踢开挡在身前的三个老管事,抻懒腰道:“小辈的冲撞怎么能担待呢?无知的缘由归根结底是挨打少,打一顿就好了。” 她的笑容纯澈烂漫,露出两颗尖尖的牙齿,看不出一丝破绽:“不过本尊可许多年未曾正儿八经出手过了,下手可能没轻没重,你也多担待啊。” 敢主动往白云间慕清离枪口上撞的,一看就是年纪小,初生牛犊不怕虎,明月城的情报组织也真是厉害,这么快就知道她躲在哪儿了。 小小少年见她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着实在心里鄙夷了一番:哼,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虚张声势,你实际上的功力已经不如鼎盛时期的十分之一,还刚经历死亡和夺舍,拿什么跟本三公子斗? 慕南卿暗暗发笑,不愧是小孩子,心里想什么一目了然。 可惜了,她不是会顾忌明月城势力留手的先辈。 拢雾轻挥,雪雾卷袭整个清莲水苑,京城本就暗日无光的天空阴沉更甚,洁净的冰雪当空而降,点地凝霜。 这种不合常理的奇观异像仅仅持续了半柱香,待两个鬼卫拎着隐戌道长避开耳目回到府中时,上百个仙门杀手已经与世长辞,不着痕迹长眠于此间。 几个年迈的管事站得离慕南卿近,冻得瑟瑟发抖,围坐于火炉前怀疑人生。 从前只是觉得王妃有本事,不像凡尘人,但万万万万没想到,王爷娶回府中好吃好喝供奉着的疯妃、把王爷脸面按在地上摩擦的将军府嫡女,竟然是那个已经仙逝的白云间掌门仙尊!? 他们每个人都活了多半辈子,曾经有幸一睹清离仙尊凝霜万物、千里飘雪的本事,断然不会认错。 只是…如今的王妃比起从前的仙尊,释放出的气势似乎没那么盛了。 王爷这是什么运气,过了十几年卧薪尝胆难熬的日子,如今这是终于苦尽甘来了吗? 还还还有,白云间慕清离向来清贵出尘、风光霁月,不曾想,私底下竟是这般…活泼? “王妃,隐戌道长带来了。”阿六和阿九将人提到清莲水苑审犯人的刑房,到庭院中回禀慕南卿。 “做的好。”慕南卿还站在树底下,皱眉琢磨怎么才能把这棵成精的迎客松复原。 这东西可值钱着呢,连她都没舍得动其一片针叶,明月城这帮混蛋,怎么说砍就砍,打架时也不知道长点眼睛。 “唉……”慕仙尊突然重重叹气。 那群人杀早了,砍她迎客松、又在进门时杀死她两名护卫,应该先要出天价赔偿再杀,果然愤怒是魔鬼,古人诚不欺我。 第82章 咱们有的是功夫慢慢玩 “王妃因何叹息?可还有其他事要属下去办?”阿九轻声询问道。 “该办的都办完了。”慕南卿回眸,脸上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好脾气,目光触及到阿九身上的伤痕时皱了皱眉头,“伤得如何?” “回王妃,都是些皮肉伤不妨事。”阿九如实回答道。 慕南卿掏出一叠银票递给两人:“这次任务顺利完成是大功一件,鉴于你们在府中的地位已经升无可升,便赠些俗物给你们。” “属下些王妃赏。”两人道。 “行了,下去歇着。”慕南卿摆摆手,“阿九你的伤记得找府医处理好,眼下王府正是用人之际,可别拖着留下病根。” “属下遵命。”阿九点头。 鬼卫各自回岗,慕南卿拂袖去了刑房,推门而入。 绑来的老道长被蒙着面,牢牢捆在刑架之上。 慕南卿走过去揭开隐戌道长脸上的布巾,差点被自己口水噎住。 !!! 这么丑!? ——她一早就知道几个月前来府中除祟的隐戌道长是隐景观年轻小道士假扮的,可不曾想到真的隐戌道长竟然长这样!? 树皮脸、朝天鼻、狮子口,以及一双浑浊不堪的阴狠眼睛。 目光下流而天地唯尊,看得慕南卿想甩手抽他几巴掌。 “贫道自诩从未得罪过宸王妃,王妃何缘对贫道动用私到?难道不怕事情捅出去惹得当今皇上震怒?” 面对隐戌道长的有意引导蛊惑,慕南卿自然不可能被他牵着鼻子走。 只见慕南卿微微一笑,淡然自若道:“玄门之中不收你这样的瑕疵品,别做白日梦妄想成仙了。你此生注定无缘于仙途,莫要执迷不悟,脚踏实地老实做事,可保你今生吃穿不愁。” “什么?”蛇打七寸,隐戌道长面色微变,转而又反应过来慕南卿在诈他的话,惊惧改为狞笑:“贫道看破红尘一心修行,数十载以来从未听闻有‘玄门’一说,王妃莫不是癔证发作忘了吃药?” “事实总是让人难以相信。”慕南卿毫不在意摊开手,看着面前布满皱纹的老脸,随即露出无奈的神色,“我劝你最好趁早把你知道的事一字不落告诉我。” 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总是找不准自身的定位。 小丑要跳梁,拦也拦不住。 几句话间,慕南卿已经放弃将隐戌纳入麾下的想法,眼底深处的不耐烦逐步浮现。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慕南卿温和地笑笑,轻声细语神秘道,“今日一早,清识国师他给了我许多千金不换的宝物。” 她说着,一脸煞有介事地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接着又拿出一个。 不多时,刑房中不大的小桌子上已经堆满了形状各式各样、花色不同的瓶子,这些瓶子的开口处皆以蜜蜡缄封,精细又恰到好处掩饰掉里面所储之物的独特之处。 慕南卿在众多瓶子中随意捏起一只在指腹间把玩,用余光扫了一眼隐戌道长,振振有词道:“国师他老人家告诉我说,这是他最近闲暇时新调制的毒,解药还没调,得小心着用。” 绝色佳人慢悠悠晃动手中的小瓶子,不急不缓补充道:“种类繁多、功效各异,不过目前还没有人尝试过它们的效能。而且清识国师具体介绍的功效我也设记住,忘了这其中有没有助人恢复记忆的。不过这不打紧,今日本王妃闲暇时光充足,咱们可以一一试过。” 眼前美艳的佳人说话时言语温和,人畜无害,锋芒已经尽数收敛,却无端让人背后生寒。 隐戌道长止不住头皮发麻,色昧眯表情终于出现了一丝龟裂,抽着冷气难以置信道:“你想用贫道试毒?贫道可是活生生的人! “啊。”慕南卿一脸懵,咬唇“嘶”了一声,“就是要喂给活人才能试出效果,死人又不会告诉我它们效果如何。” 某南卿放下手中瓶又拾起另一只,放到眼皮底下仔细端详,喃喃自语般道:“我记得这瓶好像是化尸水来着…” 而后拿起另外一瓶,皱眉:“好像这瓶才是…” 眼见着慕南卿白皙的手指在视线中晃来晃去,小瓷瓶子在隐戌道长眼中不断放大,恐惧的感觉越来越清晰。 隐戌道长终于禁不住了,哀叹一声:“别找了,别找了成吗!?贫道这把老骨头快被你吓过去了!” “那怎么行?”慕南卿满脸为隐戌道长好的模样,“不把化尸水找出来,万一把您给毒死了岂不…” “贫道说!”隐戌道长忍无可忍,可着嗓门吼出一句,“你想知道什么我都说,求你闭嘴,求你了。” “这是为何?”慕南卿面上的不解之色简直惟妙惟肖,“可是我还有好多话没有说,化尸水还没找出来、凌迟丹也没看见……” “皇后!是皇后!”隐戌道长直接喊了出来,随即皱巴巴的脸紧抽得更厉害了,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交代,“许前是经皇后手送到二王爷府中的,昨夜里也是皇后娘娘吩咐贫道一百万两黄金雇佣月湾杀手弄死世子爷的!贫道知道的只有这么多。” “十几年前,贫道还是隐景观门外打杂的门徒,没前途没人理,连观中高等门徒养的阿猫阿狗都能随意作践,暗无天日,是届时还是贵妃的皇后娘娘找到我,说能改变我的命运,让我为她所用。 她许我隐景观道长之位,许我名扬天下前途无量,代价是…我要一直为她做事。” 隐戌道长很聪明,他知道面前之人最想要得知的是什么,尽量挑重点三言两语交代清楚。 慕南卿默默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把玩手中小瓷瓶,抬眸适时地问了句:“为她做事,具体指什么事?” “我体质特殊,天生自带内力好习武,她要我用内力为她开启一面镜子,与一位贵人联络。” “那铜镜名为通幽,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还有…我还曾无意间听皇后娘娘称那位贵人为‘鬼主’。” “鬼主?”慕南卿眉间微不可查地蹙起,不动声色问道,“鬼主是何许人?姓甚名谁?可有……” 她问到此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轻咳一声转了个弯:“厉害吗?” “厉害厉害!”隐戌道长一张老脸倏地兴奋起来,连连道,“听说是位域外高人,还是位仙人!手眼通天无所不能!” 第83章 绣野鸡的小姑娘 慕南卿额角划过三道黑线,懒得听这老头子瞎掰,打断他道:“你见过?” 隐戌道长愣了一下,摇头:“没有。他交代事情时大多隔着屏风,而且不一定每次都允许贫道听,声音也变幻多端,没法判定是男是女、是长是幼。” 慕南卿二话没说,松开了捆在隐戌道长身上的锁链,默然道:“回道观中去。” 老道士一愣:“你不怕贫道禀报皇后娘娘?” 慕南卿勾勾嘴角,露出一个温和地笑,反问:“你敢吗?” 她坦言道:“我既然能抓你一次,就能抓你第二次、第三次,无数次。想必你也知道聪明人该做出什么样的选择。” “不管她许诺了你什么,不要忘了前提是得活着才能拥有一切,若不小心死于非命,你将一无所有。”慕南卿轻轻放下手里的小瓷瓶,发出哒一声脆响,叹息道,“别指望皇后能护着你。当然,你要是不信邪大可试试。” 隐戌道长条件反射背后发麻脚底发软,一边快速逃离刑房,一边在嘴里念叨着:“岂敢岂敢。” 坦白说,慕南卿并不把隐戌道长这个人放在眼里,这种菟丝子性格的人,就算放回去,也注定掀不起什么风浪来。 “王…王妃,就这…么放他走?”阿六从暗处闪身出来,单膝跪地将一杯茶举过头顶敬给慕南卿,口中结结巴巴道,“用…不用,属属下去…做了他?” “不必。”慕南卿接过茶盏呷了一口,随即蹙蹙眉,“这泡的是什么茶?” ——怎么跟干树叶子似的?还有股…松香味? !!!不会真的是树叶子? “迎…迎客松针。”阿六回答。 “喀……” 慕南卿一口茶水卡在喉咙里,呛得死去活来,抽空看了一眼阿六,竟然还跪在原地不走,瞬间连抽死他的心思都有了。 好不容易平息了呛咳,慕南卿手抚胸口睁大眼睛难以置信问阿六:“你好端端泡他的叶子做甚?府里没茶叶了吗?” 阿六眨眨眼,心底音量神秘兮兮道:“那迎客松…松已经存在百年,沾染天…地之气、吸…纳日月精…精华,于…于王妃玉体有…有益处,林…林管事已经吩…吩咐人把掉落的枝桠…研磨成粉,供…供王爷王妃…泡茶!” 结结巴巴慢慢腾腾,听得慕南卿半个头都在发晕,猛地将手中茶盏掷到阿六面前,指着他的鼻尖说不出话来。 ——怎么她刚离开一会儿,那掉落的树桠子就被研磨成粉了!?那树妖下次见着她还不得恨死她了? 阿六被慕南卿突如其来的怒火吓得赶紧低下头,惶恐道:“属…属属属下有罪,请王妃责责责责罚。” 唉… 慕南卿闭了闭眼。 她现在听见这孩子说话就着急,再睁眼时起身,将指尖放在唇前“嘘”了一下,头疼道:“你别说话了,下回别再给我泡树叶子了。” 阿六唯唯诺诺道:“是…” 言罢他又眼巴巴看着慕南卿,一副欲言又止的可怜样。 好不容易压下脾气的仙尊不想失态,这次是说什么也不搭理他了,急匆匆推脱道:“有什么话等着王爷回来跟王爷说,本王妃有些累,先回房歇息了。” 慕南卿洗漱过后回房,躺在床上一觉睡到天黑,睁开眼睛起来神清气爽,翻出一件绣着墨色竹林的丝质男款衣裳穿在身好,用一根发带扎起了头发。 天黑了,她得赴约,去见慕映鱼那个“亲人都死了”的徒弟。 今夜的晚风比起以往都要凉上几分,但天气还算不错,至少没有下雨。 打烊晚一些的商铺小厮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讨论着近日的奇怪天相。 ——哪有前一日降雨、燥热难耐,转瞬间便气温骤降,满城飘雪的? 慕南卿手中捏着一柄木质小折扇,风度翩翩走在路上,丝毫不受流言蜚语影响,看上去面色冷冷的,好像弄得满城飘雪的罪魁祸首不是她似的。 “公子公子!”路过一家首饰店,有位样貌清秀的小姑娘从里面跑出来叫住了她,红着面颊递过来一块绣着两只野鸡的手帕,羞答答道,“小女子名为倩倩,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可有…可有…” 姑娘说到这里,把头埋得更低了,连耳朵和脖子都红成了煮熟的虾子,迟迟支吾不出下文。 慕南卿感到莫名其妙。 就着姑娘的手,看了几眼她那块上面绣着只五彩斑斓野鸡的手帕,耐心问了一句:“可有什么?” 倩倩只觉得这位公子的声音真好听,音色干净、语调慵懒轻缓,心下跳得更厉害了,难为情道:“我…我我就想问问公子可有名字?” 她最终还是没能直接问出她想问的,唯恐这位清贵优雅的年轻公子会认为她轻浮。 慕南卿扇面挡住半张脸,心说自己该不会是遇上碰瓷的了? 修长白皙的指尖轻敲扇骨,风光霁月的仙尊轻描淡写道:“在下不过一介天涯客,姑娘唤我尚卿即可。” 反正她是不会报上真名的。 “尚卿?”倩倩将这两个字反复念叨了两边,突然抬眸惊住了,“公子是寻客酒楼的东家?” 短短几个月,阮亦负责管理的寻客酒楼已经凭借着各种灵符开到大江南北,一跃成了本朝最炙手可热的酒楼之一。 慕南卿:…… 她其实想说不是,但看着这姑娘一副很想见她的模样,只能勉为其难点点头。 …这个倩倩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呢?像那个谁来着? 眼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慕南卿心知距离和慕映鱼约定的时间越来越近,着急脱身。 她按捺住心中的不耐烦,风度翩翩见过一礼:“敢问姑娘适才叫住在下,可有什么要问?” 说罢,又以扇挑起倩倩递到她面前的手帕,故作认真欣赏了一番:“姑娘绣功果真入木三分、无可企及,手起针落将这野鸡的华丽与张扬表露无疑,美哉,妙哉!” 倩倩面上一白,眼泪差点掉下来,心说那是鸳鸯!鸳鸯! ——本公主亲自绣的鸳鸯! 慕南卿挑着手帕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通通夸了一遍,待她的彩虹屁终于吹得差不多了,抬起头左右看看,街头巷尾尽是漆黑一片,哪里来的首饰店?连个燃灯的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叫倩倩的小姑娘。 嗯? 慕南卿掸了掸手帕,随手踹进腰间,满心疑惑:我这是碰上鬼打墙了吗? 慕仙尊艺高人胆大,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有一点小毛病,那就是不喜天黑。 忍着满腹烦闷独自到了约定的酒楼,推开雅间的房门,慕映鱼已经在等着了。 室内黑黢黢的,慕南卿不止一下皱眉头,嚷嚷道:“怎么不燃灯?要装神弄鬼吓唬为师啊?我告诉你不顶用,为师非是一般人,当心虐到你哇哇哭。” 桌子边传出一声苦笑,慕映鱼随即应道:“徒儿不敢。” “怎么?”相继将熄灭的烛火一一点燃,室内被照的亮如白昼,慕南卿抬眸去看慕映鱼,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慕映鱼身上的白袍大面积血染,无力地坐在椅子上,面容颓废眼神无光,比起一天前意气风发的模样,简直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判若两人。 然而他的语气还是那么温和,在乖乖唤了一声“师父”之后,就不再说话了。 慕南卿走过去,蹙眉问:“这一身是怎么弄的?” “没什么大事。”慕映鱼摇摇头,低声解释道,“跟几个三教九流起了冲突,一时不查被刮了道口子而已,我已经把他们都打跑了。” 三教九流? 慕南卿心下默默吐槽,你不就是三教九流吗? 然而事实上她只是默默叹了口气,徒弟不肯说,她这个当师父的也就不问那么多了。 “伤在何处?”慕南卿从乾坤囊里取出几小瓶伤药放到桌上,用漠不关心的语气缓缓道,“去把药敷上,今天教你心法,不练剑了。” “好。”慕映鱼答应一声,当着慕南卿的面宽衣解带,随口道,“后背够不到,师父可以帮帮徒儿吗?” “我不会上药。”慕南卿摇头拒绝,脸色有点不太好看,“我去找个人来帮忙。” 慕映鱼面露不解,一字一句道:“不会也没事,徒儿皮糙肉厚不怕疼,师父您只管把药粉倒上去即可。” 慕南卿:…… 没什么男女界限和概念的慕仙尊蹙蹙眉,看着眼前的徒弟毫不避讳解开外衣,又去拉扯中衣,轻哼一声:“成何体统?” ——哪有师父伺候徒弟的?没规矩。 慕映鱼听得满头雾水,心说怎么就不成体统了、上个药有什么不成体统的?都是男子怕什么? 他温和地调侃道:“师父,您此时此刻的举动,与那些矫揉造作的闺中小姐不分伯仲。” 慕南卿面无表情,“啪”地一声摔门离开。 慕映鱼:…… 看着自家师父头也不回推门而出,他只能叹口气拿过药,粗鲁地倒在背后的伤口上,再用棉布草草裹住。 这个过程异常艰难凄惨,时不时就会牵扯到胸前背后的伤,额前生生疼出一层冷汗,原本健康的古铜色皮肤变得蜡黄。 慕南卿引着一跑堂的小厮进来时,慕映鱼已经差不多将所有伤口处理完,看到门口的人动作停顿些许,连连讪笑:“徒儿还以为您闹脾气跑掉,把徒儿独自扔在这里了。” 慕南卿神色自若坐回桌前,拿起菜谱来回翻看,淡淡道:“我本来是有这个打算的。” 第84章 随手相助? 小厮自觉地走到慕映鱼身后,打开胡乱捆上的棉布,重新把药粉药水药膏一一涂抹均匀,再裹好,轻声提醒道:“小公子身上这伤可不轻,可是得罪哪家天潢贵胄遭人暗算了?” “算是。”慕映鱼温声道。 小厮处理好伤口便从慕映鱼身后退开,对慕南卿道:“这位客爷,您徒儿这伤最好再去医馆看看。” “哦?”慕南卿饶有兴致地抬眸,“你貌似很懂?” “懂,也不懂。”小厮点点头又摇摇头,认真说道,“咱们酒楼里平时接待行色各异的客爷,也不乏有些江湖大侠在此斗争重伤。说来惭愧,我们酒楼的跑堂干别的不一定行,单论包扎伤口的手法那是没得说。” 倒是个老实人。 慕南卿被小厮这番话逗笑了,挥手把菜谱扔给慕映鱼,并朝他眨眨眼睛。 后者心神领会,轻咳一声坐正身体,来来回回将菜谱翻了三遍,最后只点了一盘素炒土豆丝和两颗茶叶蛋。 跑堂傻傻地站着,愣神道:“完了?” 慕映鱼理所当然地颔首,摆出一副陌上公子的怡然自得。 “那…酒水要吗?”小厮问。 慕南卿想起昨天饮那纯粮酿酒的辛辣与苦涩,摆手拒绝道:“要什么酒水?不要。” “哦……” 小厮皱皱眉,心说这两人看着衣着华贵、气度皆不凡,吃个饭怎么这么抠门? 两个大男人吃一盘土豆丝、两颗茶叶蛋,咋不直接喝风饮露、活活饿死算了? 有气无力推门而出,不多时将一盘素炒土豆丝和两枚茶叶蛋端上了桌:“二位客爷慢用。” 说罢转身就要退走。 “请等一等。” 慕映鱼执起竹箸,夹几根土豆丝塞进嘴里,又“呸”地吐出来,掏出帕子沾了沾嘴角,蹙眉挑剔道:“敢问店家,面前之物是什么东西?为何这般的咸?” “咸…咸吗?”小厮连连皱眉,见眼前人的表情不似作假,犹疑之下抽出一双筷子尝了尝,满面茫然道,“客爷,不咸啊,咸淡明明正好。” “你吃还是我吃?我说咸就是咸,给爷拿回去重做。”慕映鱼入戏太深,以至于无法自拔,慕南卿不得不展开小扇挡住唇角,防止别人看出自己在忍笑。 真是人不可貌相,她这满口温声细语的徒儿竟然还有做无赖的天赋。 花钱不多、却又屁事多难伺候的客人最烦人了,小厮面上有些为难:“可…可是…” “别可是了,坐下。”慕南卿下巴微扬,示意慕映鱼让出一个座位给小厮,用小扇敲敲盘子边眉飞色舞嬉笑道,“你帮我徒儿处理伤口,我也理应帮帮你。把它吃光之前,不管待会儿发生什么事都不要抬头。” “…啊?”跑堂小厮一脸懵逼,还不等做出反应,就被慕映鱼眼疾手快先一步按在凳子上,手中塞进了一双筷子。 “吃。”慕映鱼伸出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温柔中略带几丝桀骜不驯的痞气,又有那张古铜色的脸做加成,慕南卿越看慕映鱼越像个流氓地赖,禁不住闭了闭眼:“徒儿啊,差不多可以了。走,随为师下去看看。” “是,师父请。”慕映鱼转身推开门,先不动声色将慕南卿挤出雅间,大有师父先上徒弟给您殿后的架势。 慕南卿眼尾余光恨铁不成钢地瞪一眼慕映鱼,懒得搭理他,垂下双眸一言不发。 这家酒楼其实除了上面几层的灯红酒绿,地底下其实还有三层。 上面是供人赌钱斗酒、用膳住宿,是向阳而生的平和区域,下三层则是比武寻仇、死生不论的人间炼狱。 师徒两人在一位抱着古琴缩瑟在酒楼门口的卖艺老人那里取了两块通行牌子,从暗道进入到地下第一层。 烛火昏黄,经年不见日光,青石地面的缝隙中长满苔藓,由于长期受到过度踩踏而有些泛黄,四周墙壁的缝隙中,还多多少少残留着一些弄不掉血迹。 慕南卿轻摇手中扇,试图挥散冲至鼻翼的血腥味,对一言不发的慕映鱼道:“看起来这个时间段的斗争很是激烈呢。” 慕映鱼侧目,低声问:“师父经常来此处?” “不啊。”慕南卿摇头否认,语气中带着少有的几分无奈,“待会儿进去后跟紧我。切记,我们只是进去看着,无论如何都不能跟人动手,听懂了吗?” “徒弟明白。”慕映鱼心不在焉答应一声,左思右想依旧无法按捺下心中的疑虑,有些站立不安。 “有想问的就直接问,”慕南卿不经意间一回头,见身后人一副抓耳挠腮地模样,轻哼道,“在我面前别欲言又止像个小姑娘头一次见夫君似的,我怕我会忍不住痛打你一顿。” “刚才在雅阁,师父为何突发奇想要捉弄那行事稳妥的小厮?”慕映鱼低声陈述,“徒儿不信师父会做毫无理由的事。” 慕南卿瞥了他一眼,突然轻笑一声:“兴许我就是如你所言那般突发奇想,觉得他有趣想要消遣他呢?” 慕映鱼连摇头:“师父不是那种人。” “哪种人?”慕南卿掀开斗武场大门阻隔视线和声音的特质巨型布帘,叹息道,“你拜我为师那日我便说了,萍水相逢,你根本就没来得及了解我是什么人。” ——正如我也同样无法一见面就晓得你的身份一样。 帘子被挑开,截然不同的场景便撞入眼帘。 鲜红的鲜血迎面飘洒过来,慕南卿脚步微移,扯着慕映鱼的衣襟不动声色避开,语气平淡无波澜地解释道:“你师父我小时候学过算命,适才为师掐指一算,算出那小厮半柱香之内必有血光之灾。” ——只是那灾不致命,便可大可小。出了雅间的门惹上江湖恶人被剁掉手脚是血光之灾,那么吃饭咬到舌头的效果也无甚不同。 那桌子上摆放的土豆丝和茶叶蛋,总不至于把人给噎吐血? 慕南卿说话时,语气寡淡又带着一股子不靠谱,怎么听都像是信口胡诌的。 然而慕映鱼已经无暇计较自己的师父是不是在敷衍他了。 斗武场中央,一个斗胜者抓着斗败者不成人样的尸体,发疯了似的在台上疯狂撕扯甩动,所过之处尽是鲜红飘洒。 刚才进门时迎面而来的鲜血,便是属于台上那尸体尚且温热的斗败者的。 第85章 我今日有事,便不同你睡了 一块布帘,竟然将天堂与地狱隔绝得如此鲜明彻底。 慕映鱼脑瓜子嗡嗡作响,忍着来自腹中的阵阵翻腾,一张脸变得蜡黄,扯扯慕南卿的衣摆,勉强道:“师父…今天不是要教我心法吗?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台下地叫好声此起彼伏不曾间歇,好似打得越是凄惨观众越是兴奋。 慕南卿需要全神贯注才能勉强听清楚慕映鱼在说些什么,闻言只是轻轻勾唇莞尔。 将身子往后靠了靠,确保后者能够听清她的话:“这就是修炼心法的第一步。待你见惯生死心若磐石便能做到心有杀念而身无杀气。不准闭眼,给我认真看着。” 已经吓到手脚发软的慕映鱼:…… 他半信半疑抬起眼睛朝着斗武场上瞄了一眼,正巧见斗胜者一拳锤碎斗败者的颅骨,霎时间那红的白的飞溅漫天。 “呕……”慕映鱼只觉得脑袋连同半边身子都麻了,不管不顾转身跌跌撞撞逃离现场钻到帘子外面,趴在一处不显眼的墙角呕吐不止,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他的师父还真有先见之明,压根没带他吃晚饭。 慕南卿不紧不慢跟着慕映鱼出来,在距离他五步远的地方停住脚步,冷眼相看,良久才弯下身往他身旁放了一杯水,又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撤回原处,避脏东西似的避着他。 慕映鱼已经无话可说。 悠悠叹了口气,慕南卿扶额道:“徒儿,你不行啊。” 随即抱臂补充道:“又不是你杀的,你恶心什么?” “师父…我…”慕映鱼尝试着开口,声线嘶哑颤抖得不成音调,又一阵呕意袭来,不得不闭紧嘴巴。 他旁眼偷偷瞥向慕南卿那张没有表情的美人容颜,由内而外打了个冷颤,第一次由衷地体会到他的师父有多么可怕。 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撕成碎肉,竟然还能面不改色缓声嘲笑他,真是…举世无双、尘世难寻。 慕南卿注意到他的情绪,不置可否笑了笑:“你若现在后悔,把云穗交还于我便可,我给你重新选择的机会。” 她没法藏慕映鱼一辈子,做她的徒弟,可以不会杀人,也可以不必雷厉风行,但心思绝不可为任何人所窥探。 然而想要练就由内而外波澜不惊的心境,只有两种方法。 一是经历中踏遍尸山血海,譬如萧宸玖和慕南卿,二便是需得见惯世间一切杀戮和残忍。 “不给。”慕映鱼下意识捂紧了软剑柄端的云穗,果断摇头,向来温和的语气里难得有了点咬牙切齿的味道,“我能行,缓缓就回去继续看。” “还看个屁的看。”慕南卿有些暴躁,赏给慕映鱼几眼刀,“这才地下一层就怂成这副模样。没死的话就站起来,跟我走。” 慕映鱼酿跄着起身,忍下剧烈呕吐后周身的无力感,跟着慕南卿离开地下一层。 慕南卿这个人看起来个子不高,实则步伐轻盈优雅,稳步如飞,慕映鱼一个大男人跟在她后面都显得有些勉强。 “饿吗?”她有意放缓步伐,等慕映鱼跟上来才淡淡叹了口气,“你有没有什么想要吃的?你请我吃。” 还是循环渐进,免得给这孩子留下什么阴影。 慕映鱼现在听见“吃”字就想吐,果断摇头,随后又问道:“师父第一次看见杀人是什么感受?” “嗯?” 这个久远的问题把慕南卿问愣了,不禁停下脚步靠在墙边驻足回忆,思忖许久才缓缓苦笑道:“绝对不比你现在好受。” 微弱的光辉下,佳人纤长的睫羽低垂,在身侧的墙面上映照出唯美的倩影。 慕映鱼不知道师父突然停下是在想什么,只是在这一念间脑海中有了一个念头:师父生的真美,可惜他不是女人。 …这般清俊出尘、出类拔萃的美公子,理应该家喻户晓才对,怎会此前在京中未掀起一点水花? “你在看什么呢?”慕南卿不知何时已经抬眸,看着慕映鱼的眼神似笑非笑的,“为师很好看对不对?” 这般年纪的小少年都很纯澈,慕南卿也不是个会思考良多的人,展颜而笑,像极了那开屏的小花孔雀,冲慕映鱼眨眨眼睛:“不愧是我的徒儿,眼光甚是独到。我也知道自己帅气逼人魅力无限,这普天之下,论比英俊潇洒,为师认第二,便没人敢争第一了。” “——那若是有人想跟你比一比,你待如何?” “杀了算了。”慕南卿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嗯?好像哪里不对劲儿。 她抬头去看慕映鱼,后者明白她的意思,主动摆手坦白:“师父我可没说话。” 嘶… 慕南卿背后发凉,猛然回眸,同时将手中的折扇对准声音的出处甩过去。 扇子没入黑暗,石沉大海般有去无回。 “师父…”慕映鱼紧张地抓住缠在腰间的软剑柄。 云巷深处缓缓走出一位穿着孝衫的男人。 白衣如雪、目若桃花,发尾端系着发带,墨发随风轻扬,风度翩翩夺人眼球,不是萧宸玖还能是谁? “你怎么来了?”慕南卿随手推开站得离自己很近的慕映鱼,快步向萧宸玖走过去,抬手去探他的额头,“热退了吗?” 张开手,扔出点点星辰当烛火用,仔细观摩萧宸玖的脸色,发现他面容疲惫、唇色发白、平日里潋滟的双眸布满血丝,不由得心下一颤。 怎么了这是? 慕南卿皱皱眉:“你这脸色怎么回事?谁伤着你了?” 不见面还好,一旦见着这张脸、这个人,慕南卿就越来越能发觉自己不如从前稳重。 或许她真的变了,从一开始处处置身事外、冷眼旁观,到眼下譬如世俗少女,一举一动幼稚而生涩。 ——明明昨夜里还同塌相拥而眠,仅仅分开一个白天,她就会为见到他感到雀跃。 宸王殿下看到慕南卿完好无损站在面前,潜藏在眼底的阴霾才逐渐散去。 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萧宸玖竟然伸出手当街紧紧搂住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是僵硬的,勒得慕南卿一时间有点喘不过气。 “你干嘛啊,松手。”慕南卿挣了两下没挣开,一脸生无可恋喊了声慕映鱼,“徒儿快救我,把我从这家伙手里弄出去,快快,哎呦别磨蹭,再晚点你刚拜的师父就要不行了!” 慕映鱼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小小惊骇了一下,听到慕南卿咋咋呼呼的呼喊才缓过神,目光流转,正巧撞上萧宸玖仿佛要生吞活剥了他的眼神,吓得去拔剑的手一哆嗦,软剑落在地上。 嘶。 慕南卿眼睛疼。 迄今为止,她也是头一次见着遇上变故剑都拿不住的修者,暗叹自己孤陋寡闻,如今算是大开眼界:“你以后走出去,别说我是你师父。” ——清离仙尊她丢不起这个人! “敢问公子,我家师父何时得罪了您?”慕映鱼蹲下身,战战兢兢去摸掉落在地的软剑,口中仍旧不急不缓柔和道,“京城乃当今天子脚下,兄台有事好商量,何必大动干戈?” 慕南卿:…谁让你这个时候礼貌待人了?这若遇上的是真杀手,她恐怕已经凉透了? 萧宸玖眯起满是倦怠的桃花眸子。 宸王殿下只是冷冷低哼了一声,便收回目光,看都懒得多看一眼慕映鱼,松开紧抱着慕南卿的手臂,不由分说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急切道:“跟我回家。” “哎你等一下!”见面就这么霸道专横,慕南卿哭笑不得,好言好语商量,“我今天白日里休息够了,眼下还有事,就不陪你睡了,你先自己回去休息好不好?” “我独自回去?”萧宸玖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眼神突然变得格外阴骜,话里话外都透露着浓烈地不可置信,“你要跟他单独去往何处?就他这副没成年的幼童心性能保护你吗?” 原本今晚也该继续守在二王府,不料天快黑时接到鬼卫的传讯,得知清莲水苑遭遇大批明月城杀手围攻。 那一刻萧宸玖心都凉了,不顾同宗责问擅自离场,用最快的速度赶回清莲水苑,却发现慕南卿不在。 短短两个时辰,萧宸玖动用了明里暗里一切能动用的势力,将整个京城掘地三尺搜罗个遍,却没能找到慕南卿。 几个管事反复拿颈上人头担保王妃是屠尽了那些个杀手、吃饱喝足休息够了自己溜出去的,断不会出事,可萧宸玖已经沉浸在失去慕南卿的魔咒里,根本听不进去。 他几乎快要疯掉,拼命压抑着想要整兵集结势力血洗明月城的想法,像一缕执念不散的游魂,木讷而不知疲惫地游走在街头巷尾,直到看见慕南卿完好无损靠在墙壁上说说笑笑,躁动的身心才逐步冷静下来。 还好,她还在,她没事。 本想多缓和一会儿、调节好情绪再去见她,没想到他的卿卿面前竟然站着一个男人! 慕南卿抬眼看那个男人、对他笑,还亲昵地谈论着没羞没臊的话语。 那一瞬间,萧宸玖浑身血液都要凝结了,整颗心都缩成一团,难受得没法形容,差点承受不住转身逃避。 可萧宸王殿下并不是那么有骨气的人,舍不得退开,又禁不住胸腔气血翻腾,头脑一热走出巷口打断他们。 ——像极了深宫的怨妇。 眼前的小王妃秀眉微蹙,眼睛多情而纯澈,正面露不解地凝视着他。 萧宸玖琉璃色的瞳仁微微颤动。 第86章 是我担心你 最终,他还是妥协了,放开慕南卿的手后退一步:“京城目前正逢多事之秋,我派阿首和阿三陪你一道去,办完事便快些回来,我等你。” 萧宸玖的动作自然而妥帖,将所有的情绪尽数掩藏,找不出一丝毛病,看上去温柔中带着点强势,慕南卿却敏锐地捕捉到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失落,和已经无处安放的委屈。 “唉…” 慕南卿心下发软,双手攀住萧宸玖的脖子,踮起脚和他脸颊相贴,习惯性蹭了蹭,低声解释:“这是我新收的徒弟,叫映鱼,心性不错一小孩儿。你看上去这么不高兴是不是吃醋了?” 萧宸玖这个人,看似阎罗震山海,实际上越是深入了解越是让人心疼。 就像寒冬飘雪时节蛰伏在林中捕捉那软白兔子的狼,恃强凌弱罪不可赦,凶悍又可恨,实际上奢求的只有简单的活着,无助而卑微。 小王妃突如其来的主动亲近让宸王殿下僵住了,随即耳朵泛红,避开目光相接矢口否认:“没有。” 比起那微不足道的醋意和生气,更多的情绪是担忧,担忧到心神不宁、快要发狂。 慕南卿不解其意,只当面前气呼呼这人小孩心性,不由得低低笑出声:“你怎么这么可爱啊,是我担心你。担心你一整天忙着应付形形色色各怀鬼胎的人太疲惫,想将阻碍你的小事情暗中了结掉。” 慕南卿说完不等他做出反应便收回手后退一步,从萧宸玖袖口处摸出一颗小小的宝石,扔给呆愣着不知该走还是该留的慕映鱼,让他去换几份凤梨酥回来。 “好了,别皱着个眉头了,笑一笑呗。”慕南卿朝萧宸玖伸出手,没心没肺嬉笑道,“扇子还我。我现在可是个风流倜傥的公子家,得少做点儿怪异的举动,看给小鱼儿吓得,一准儿得以为他师父有断袖之癖。” “你的声音是怎么回事?”萧宸玖没有理会她,仍旧担忧不已,紧蹙地眉头从始至终就没松开过。 干净慵懒的少年嗓音,除了冷淡的语气一如既往,其他地方听起来与她原本的声线可以说毫不相干。 “哦…”慕南卿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从容不迫坦然道,“从国师那儿拿来的药丸,服用一颗能维持三个时辰,我现在的声音如何?好不好听好不好听?” 萧宸玖脸色瞬间更难看了,直言:“不如何。” ——清识那厮给的药丸能吃? 眼见萧宸玖满眼无法置喙的态度,慕南卿又不太好向他掰扯自己和清识国师的关系,只能用手去捂住萧宸玖的嘴,抢先敷衍道:“你放心,他不会害我的。”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有点受伤。 ——明明他还什么都没说。 慕映鱼离开不多时,便捧了满满三大包凤梨酥跑回来,双手递给慕南卿。 后者接过去两包,将剩下的一包推给他,淡淡道:“今夜有的忙了,先吃几块垫垫。” 不久前在斗武场看到的残忍场景在慕映鱼脑海中挥之不去、几欲作呕,板着脸为难道:“师父,徒儿还不饿。” 谁料慕仙尊下巴一仰,压根儿不愿意讲理,冷不丁拿起两块点心塞进慕映鱼嘴里,得逞地笑道:“别婆婆妈妈,赶紧吃。” 塞完慕映鱼,又随手喂给萧宸玖一块,并把其中一包藏进他腰间的乾坤袋,抱着剩下的津津有味啃起来,口齿不清地询问:“既然你跑已经出来找我了,不如咱们一道去皇后宫中瞧瞧?” 见慕南卿对在清莲水苑遭遇围杀的事只字不提,萧宸玖频繁皱眉,掏出刚刚在巷子里时朝他迎面飞来的扇子还给慕南卿,装作不经意间道:“听老林说,明月城虞阮征带杀手闯进了清莲水苑,对吗?” “是有这么回事。”慕南卿心说这林管事的嘴可真够快的,随即满不在意举着扇子抻懒腰,叼着点心轻松道,“但我太孤陋寡闻,不晓得那是谁,已经全部杀了,会给你惹来麻烦吗?” “不会。” “那就好。”掸干净手上的点心碎屑,将油纸包推给萧宸玖,在他袖子抹两下指尖。 秀手探进自己的乾坤囊中扯出两套夜行衣,慕南卿目光依次在三人白得纤尘不染的衣着上流连,悠悠叹了口气,又把其中一套放回去:“看你们的穿着打扮,可真够坦荡的。” 慕仙尊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轻咳一声气定神闲调侃:“我去把衣裳换了,你们自己搞定,谁要是搞不定就别跟着我了,我要掩人耳目悄悄杀人越货去。” 语速奇快无比说完,就脚底抹油甩开两个人溜了。 深夜的皎月朦朦胧胧高挂当空,多多少少能映出一点人影。 慕南卿穿着夜行衣缓步靠近守卫森严的皇宫围墙、跳上边缘处琉璃瓦,勾了勾指尖,云穹即刻翻涌,彻底挡住了月光。 她在原地等了一会儿,萧宸玖悄无声息落到身边。 慕南卿向后看了看:“映鱼呢?” 萧宸玖面无表情,用脚趾头瞥了一眼滑溜溜的飞檐。 琉璃飞檐上挂着一个大活人。慕映鱼身穿黑衣蒙着面,双臂抓着瓦檐,使劲全身力气往上爬。 琉璃质地并不易攀,慕映鱼憋得满脸通红,僵持了半响非但没能翻上去,反倒是差点从上面滑落下去。 远处走来一队提着灯笼的巡逻士兵,灯影恍恍惚惚摇摇曳曳,慕映鱼心下跳得厉害,实在没有办法只能按捺下百般不愿,求助于冷眼看热闹的慕南卿,口中温柔而客气道:“师父,能劳烦您少看一会儿笑话,过来拉徒儿一把吗?” 慕南卿没说话。 萧宸玖自觉走过去,提溜着慕映鱼的后襟领子把他拎上屋顶,随后又故意掏出一块帕子擦了擦手,语气闷闷抱怨道:“你为何非要带着他?” “嘘。”慕南卿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故弄玄虚、深不可测道,“历练,让他长长见识。” “历练?”萧宸玖在黑暗中冷冷打量着慕映鱼垂至脚面、随时有踩上摔倒风险的衣摆,轻蔑嗤笑道,“就他?”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仰首就要跟萧宸玖纷争几句,但余光触及到慕映鱼身上的衣服时,又生生憋了回去。 ——她这徒弟,还真不给她长脸。 第87章 你怎么也在这儿 ——她这徒弟,还真不给她长脸。 攀爬屋檐不经意间蹭脏了衣摆,慕映鱼下意识低头去整理,不曾想一道气劲袭来,在他反应过来前将他垂至脚面的布料齐刷刷拦腰削断,无声落于地上。 上好的墨云锦长袍就这么变成了只能勉强及膝的残次品。 慕映鱼愣了愣,瞪大了眼睛的同时欲哭无泪,温和地神色寸寸龟裂,愤愤不平的情绪逐步爬上了眉宇间。 慕南卿则面无表情,仿佛根本没看到徒弟黑脸似的,将他的怒意视为无物,手中慢悠悠转动着一柄折扇,淡然冷哼道:“睁大你的眼睛仔细看清楚。这里是深宫。我们这次来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不是来相亲更不是参加宴会,再给我打扮成这副模样你就滚蛋。宫里有无数能够顷刻间取你首级的存在,被擒住别指望我会出手助你,麻烦。” 慕仙尊脾气一向如此,看上去不拘小节好说话,实际上严格挑剔、毒舌多疑,经常几句话怼得白云间那些个新弟子呜呜哭。 这会,慕映鱼被她刺的脸上青白交替,暗暗感慨师父是真不给台阶啊。 他险些哭出来,碍于自家师父可怕的淫威,又不得不将几乎脱口而出的不服气咽下去,不声不响跟上慕南卿。 “你的雾呈境界是信口吹出来忽悠我的?”慕南卿听着身后于她而言算得上震耳欲聋的脚步声,心中憋着一股子闷气,又不得不憋憋屈屈放缓语气提醒,“气沉丹田、放缓呼吸。肢体舒展开,别缩手缩脚。” 慕映鱼所用的轻功,是一门心法,讲究的是心轻而动全身,越是行云流水似不经意间,发挥出的效果越是好。 “可是…”慕映鱼落在她身后,深深抽气缓解急促地呼吸,“师父我紧张,放松不下来。” “不必紧张。”萧宸玖不动声色落到慕南卿身边,把慕映鱼挤了一个趔趄,没事人似的打击他,“跟着凑个热闹就行了,要做旁的事,眼下的你还差的远。” 慕南卿懒得说话,只能连连翻白眼:…… 带着个徒弟已经够累了,你还跟着起哄。 “有人来了。”快要靠近皇后宫殿时,几道若有若无的狠厉气息飞速靠拢,慕映鱼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软剑,出言提醒时却冷不丁被慕南卿拍了拍手腕,示意他不用动手。 慕映鱼一头雾水,茫然地俯首望她,等待师父的解释。 “人还在二里地外,杀气便给人察觉到了。”慕南卿耐着性子,神色恹恹解释道,“此等货色多为虚张声势,不足为惧。” “徒弟记得常有人言越强大的域外高人、所散发出的震慑气息越浓烈。”慕映鱼满心不解,因为慕南卿的理念完完全全颠覆了他长此以往的认知。 他并不是个见识狭隘的人,相反他见过的名振江湖侠客大能多不胜数,无一例外,各个气场骇人、实力沛然。 “一眼看出不同的高手,是残次品。”见慕南卿没有继续多言的意思,萧宸玖默然接话,替她把话说清楚。 正当慕映鱼一知半解时,只觉得腰间猛然收紧,随即身子发轻,被慕南卿抓着腰带甩到角落里。 一枚袖剑无声擦过他太阳穴的命门,削断几根头发,只差毫厘他便要与世长辞了,而他却根本没能察觉到。 傻愣愣看着萧宸玖徒手夹住那他被醇厚内力包裹的利刃,反手扔出去,暗黑中响起一声短促地惨叫便没了声音。 慕映鱼伸手抹了抹额头,吓出了一头冷汗。 “凝神。”慕南卿提醒他。 其实慕映鱼自身实力在江湖中已经算是佼佼者,吃亏就吃在经验不足。 他有灵力傍身,若在不紧张、完美发挥出全部实力的前提下,皇后宫中还真没人能拿他怎么样。 萧宸玖随意解决了几个暗哨,萧宸玖看着守卫被打开的缺口,冲自家徒儿扬扬头:“还愣着,走啊。” 慕映鱼刚和死神擦肩而过,此时此刻满脑袋浆糊,浑身僵硬着站起身,紧接着就被慕南卿一脚踢下墙头。 随后她也跟着跳下去,仰头将手递给萧宸玖,眼中含着甜甜地笑意。 萧宸玖耳尖有点红,他的小王妃总会在不经意间勾引他,让他不分场合心神悸动。 慕映鱼被她这么一踹反而不怎么紧绷了,拍拍屁股回身去看身后的两个人,忍不住不岔出声:“师父,徒儿记得有句话叫做一视同仁。” 慕南卿不动声色给徒弟洗脑:“待人之道何其深奥,每个人对待他人都有所不同,自古以来并无一视同仁之说。” 是吗? 慕映鱼眼神飘忽,将信将疑。 远处似乎有点杂噪声,慕南卿侧耳捕捉风动,随即看了萧宸玖一眼。 噗通—— 沉默的落地声在寂静无垠的晚间显得格外刺耳,一个黑黢黢的影子暴露在眼前,随后便是气急败坏的谩骂声。 是个男人,声音浑厚硬朗、中气十足。 慕南卿脸色彻底黑了。 她按住要抽剑上前的慕映鱼,上前几步用脚踢了踢那个黑影,居高临下淡漠道:“别来无恙啊慕少将军,深夜潜进皇后宫中是为私会哪路佳人啊?” “嘘嘘嘘!”慕风啸快吓疯了,顾不得被摔得浑身疼,本能就地一滚远离慕南卿,翻身从地上跳起来,“别喊别喊!都是误会…” “嗯??” 待他看清楚面前之人的面目后,本就悬着的心更是提到了嗓子眼,想都没想一把抓住她的腕骨,扯着她往阴暗的角落里跑去。 慕南卿毫不费力地跟着,心下琢磨着怎么才能把这个愣头青神不知鬼不觉送走。 朝臣之子夜闯皇后宫殿,不想要脑袋了么? 她万万没想到的是,慕风啸此时此刻想得也是同一件事。 只见他将慕南卿带入安全之处,狠狠甩开她的手,烦躁地低声咆哮:“这里是凤仪宫,你到这儿做什么?京城那么大还不够你抽风!?萧宸玖那厮没灌你喝……” 慕风啸话还没说完,一身漆黑戒装的萧宸玖就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慕少将军吓蒙了,急忙收住话头行礼:“王爷。” 萧宸玖冷淡地瞥了他一眼,走过去把被逼入角落里的慕南卿抓出来,掀开她腕间的布料轻轻揉捏,一言不发。 “知道是凤仪宫还敢闯?”慕南卿压抑着心里的气愤,抽回自己的手腕用衣袖盖住,微眯双眼直视慕风啸,“活腻了是?” 第88章 我会等到你愿意坦诚相待的一天 其实她们三人和慕风啸用半斤八两来形容正合适,都是偷着潜入进来的,谁都不该说谁。 慕风啸满心不服气,正要说话,突然耳朵动了动,听到有剑簇的破风声。 他心下一惊:被发现了? 慕映鱼刚才伺机敲晕了一个路过这里是侍女,从她怀里收刮出一封带有浅紫色纹路的信花了些功夫,故而落后几步,匆匆追上来,便看到了让他心里莫名平衡的一幕。 慕南卿展开手中木扇,挥手轻松将袭击萧宸玖的利刃弹开,同时抬起腿,一脚踹在慕风啸的屁股上,把人踢进箭簇碰不到的死角里。 差别待遇不是一星半点,甚至还不如他,师父的心生得偏,程度简直让人发指。 慕南卿手脚都在忙碌着,抬眼看到傻在几步远处的慕映鱼,果断扔给他一张凤仪宫的结构图,下达了命令:“散开,李皇后寝宫汇合合。” 说罢,便优先找不到人影了。 萧宸玖瞥了慕风啸和慕映鱼各一眼,随即凌空越起,在飞速袭来的箭簇上踏了一下,隐匿于暗夜中。 凤仪宫,皇后寝殿。 “近日朝廷中可不太平,你们都给我打起二十分的精神来,务必护皇后娘娘周全!谁敢偷懒军法处置。”身披禁卫轻铠的禁卫军统领指挥手下禁卫军将整座宫殿围的水泄不通,语气低沉而严肃地训话。 “是。”手下人答应得整齐划一。 “咯咯……” 门前灯影交汇处,突然响起孩童清脆的笑声。 这笑来的诡异,不间断从无法直接瞧清楚的阴影处传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何人大胆?胆敢在凤仪宫内装神弄鬼?”禁卫统领阴沉着一张脸,随便点了一个手下的小兵,“你,去看看去。” “…是。”沉夜似墨,笑声如妖若鬼,小兵心里有点发怵,思来想去又不敢不从统领的命令,提起长矛小心翼翼靠近门庭阴影处。 “将军,此处什么都没有!”小兵瞪大眼睛查看,也没能看出什么不对劲的苗头,暗暗舒出一口气,收起长矛向身后同僚挥手。 就在这时,阴影无声阔大,小兵像受到了什么刺激似的,瞪大眼睛,身子软软栽入阴暗处。 只听“沙沙”两声衣料和地砖接触的摩擦声,那个小兵已经没了人影,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嘶… 禁卫军统领倒抽了口冷气,猛然将腰间佩戴的长刀拔出,向身后的士兵们打了个“噤声”的手势,谨慎地向小兵消失的那处摸过去。 然而诡异的是,待他摸到月巷门庭所遮挡的阴影处时,地上竟然什么都没有。 萧宸玖和慕南卿躲在同一棵树下静默屹立,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萧宸玖颇有些意外,压低声音嘀咕:“你习了偷天换日术?” 偷天换日术是玄修界中比较常见的转移之法,能让人在阴影当中肆意穿梭,只要是有阴暗的地方,不论想去天涯海角,都是弹指一瞬。 可惜这咒法需燃烧活物的灵魂获取能量,而且是一种见光死的咒法,名门正派多数对这种伤天害理的法咒无法置喙,视偷天换日术为歪门邪道,并取了个带有羞辱意味的别称——阴沟老鼠洞。 这种法术,无论如何都不是身为前任仙首的白云间慕清离该接触的东西。 慕南卿悠悠叹了口气,心下毫无波澜。 其实修仙之人斩妖除魔,自记事起手中剑便沾染了无数生灵的鲜血。刀下亡魂早已经不计其数。 那些个口头上说悲悯众生、言此术残忍有悖伦常不可修习,大多数不过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罢了。 纵使慕南卿对一些人的惺惺作态嗤之以鼻,但不是她做的事她依旧要否认:“…真不是我。偷天换日可是西桥的独门秘法,人家不外传,我就算想学也没处学去。” ——一个小小的凤仪宫,倒是挺抢手的。偷天换日术用得如此悄无声息、甚至连风儿都不曾感到波澜,来者应该还是个大人物。 “萧六,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慕南卿表情有些严肃,用手肘碰了碰萧宸玖,“事情有变,连西桥也牵扯进来了。” “兹事体大非容轻议,我抓紧去会会李皇后,阿三留给我。你去趟二王府。”慕南卿推了萧宸玖一把,叮嘱道,“万事小心。我不在时尽可能别跟人动手。” “还有星天外的人。”萧宸玖目光落在那于空断裂的鸿毛上,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成拳,用力到手指节都在发白,微不可查地发着颤。 然而他的语气却没有过分失态,反倒是有些淡漠。 萧宸玖垂下双眸,深邃潋滟眸光落在慕南卿乌黑的秀发上停留许久,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地问:“卿卿…想知道本王和星天外之间发生的事吗?” “你想让我知道什么?”这种时刻并不是坦诚相待的好时机,慕南卿有点无奈,认真考虑了片刻,“在你和师门的恩怨中,我姑且只是个不知情的局外人,所以我的建议是,即使过去可能曾经发生过一些不大好的事情,但你至少要给自己一个交代。” “你若不想说,我亦不会强逼你,余生很长,我有的是时间,可以等到你能毫无芥蒂将自己完全袒露在我面前的一天。”她语速奇快无比说完,没管萧宸玖是什么反应,轻轻捏了捏对方的手指尖,想了想又掏出一块糖果塞进后者的手心里。 慕南卿身形转瞬间消失不见踪影,只剩下轻缓悠然的话音散落于空气里,荡漾在萧宸玖的耳畔:“放心,这天底下能制住我的人还没生下来,你要是能分出空余,最好再把慕风啸那个家门不幸的混球赶出去,我看见他就烦。” 萧宸玖悠悠叹息,背靠在树干久久站立不动,不知在沉思着什么,下意识攥紧手心的那颗糖,像是在摄取慕南卿指尖所残余微凉。 该来的总是要来,只要人还活在世上,不论是眷恋者还是仇怨者,总有一天会再次见面。 慕南卿的轻功造诣极高,能做到肉眼不可见,趁着守卫眨眼间的功夫轻松跃进室内,一丝风声都未曾带出。 一入室内,馨香的暖意扑面而来,慕南卿习惯性搓了搓冻得冰凉的手指尖,打了个寒颤。 第89章 谁来偿还他? 四周陈设布置无一不富丽堂皇,厅堂内亮如白昼,最显眼当属眼下规矩摆放在厅堂的几张桌子,上面整齐地放置着没人动过的碗筷茶点,还是新鲜出炉的。 唉…… 慕南卿手中小扇苦恼地敲了敲脑袋, ——这是备好茶点准备招待她呢?还是备好茶点招待趁着夜色而来的“贵人”被她撞上了? 风光霁月的仙尊撇撇嘴,一点都没客气,紧走两步席地而坐,挽袖从盘中挑拣出一块点心塞进嘴巴里。 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慕南卿享受地眯了眯眼睛,捻起一颗葡萄,嘴里心情大好地嘀咕道:“干杀人越货的事儿还有人供饭。” 内阁的门猛然打开,妆容得体衣着精致的皇后李氏从中走出来,左右和身后分别跟随着杀气凛凛的两男一女。 “皇后娘娘,晚上好呀。”慕南卿执起盛装着香茶的茶壶,斟了一杯端起来向李皇后示意,面上挂着如沐春风的笑意。 “慕南卿!?”李皇后脸上愉悦恭敬地表情一跨,随即阴沉下来,摆出一国之母的威严,“夜班三更,你这疯子到本宫这儿来做什么?” “如娘娘所见,”慕南卿抿了口茶咽下嘴里的东西,一字一句缓声道,“我来蹭吃蹭喝。” “大胆!皇后娘娘宫中岂容你这疯子放肆!?谁放她进来的?”左侧的女人冷眉竖目,暴跳如雷,“来人,把她剁碎了扔出凤仪宫喂狗!” “慢着。”李皇后挥手阻止了两个男人听命上前的动作,眼中不带温度看着慕南卿,勉强挤出一个僵硬地笑,“告诉母后,你是跟谁进来的?” “就我自己。”慕南卿朝她呲了呲小尖牙,指着自己的脸,神情无辜而柔和,“娘娘深夜打扮得如此张扬艳丽,想必是有贵客要接见?我就是在外边儿路过的时候闻到点心的香味儿了,进来蹭顿饭、顺便凑个热闹。” 她大赖赖坐着,捏着块荷花酥好整以暇地评价道:“不愧是御厨,单单是这荷花酥,外面儿那么多家点心铺子就没一家能比得上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再装傻充愣就说不过去了。 皇后李氏向左右的两人使眼色,示意他们拿下慕南卿:“宸王妃深夜来访,想必是来谋害本宫。” 两个暗卫领命,径直向慕南卿走去。他们压根儿没把面前这名声狼藉的年轻王妃放眼里,劈手就去按她的肩膀。 慕南卿看似无意晃了晃身子,不动声色避开擒拿,仔细掂量着皇后的话。 其实她说得没错儿,倘若今夜慕南卿被霉鬼缠身身死凤仪宫,不仅没人能给她报仇雪恨,还足够皇后以谋害的罪名伺机参萧宸玖和慕家一本。 然而她并不在意不可能发生的事,慢悠悠品着茶水道:“娘娘可还记得我是个疯子?一个疯子如何穿过重重禁卫,谋害居住深宫的国母?” “只要神不知鬼不觉杀了你丢到城外乱坟岗去,本宫看萧宸玖和慕雍州怎么找到你。”皇后美艳地面庞逐渐流露出阴狠之色,语气阴鸷得简直不像活人,“就算他们碰巧能找到你的尸首,也不会查到本宫的头上,所有人都只会感慨‘一介疯子,生来何用’。” 皇后越说越激动,娇媚的面庞逐渐癫狂起来:“听说萧宸玖视你如珍宝,如此甚好!他联合清识那个贱民害死了本宫最爱的梓章,本宫今日就让他血债血偿!好好体会锥心刺骨的绝望!” “血债血偿?”慕南卿哒地一声将茶盏拍在桌子上,清澈的眸子仿佛氤氲着散不开的疾风暴雨,默默拾起放于桌角的小扇,认同道,“是该血债血偿了。” 她缓缓起身,吊儿郎当啪啪几下拍净落在身上的点心碎屑,扇尾微张,挥开一个凑近要擒她的暗卫,闲庭信步朝着皇后走过去:“你要偿还哪笔账?是十二年前在唆使先皇后动用邪术身陨、还是如今联合蛮族处心积虑害死二王爷二王妃?或者…是单纯地偿还你在歌舞宴上对慕家的所作所为?” “大胆,不准靠近皇后娘娘!”其貌不扬的女人从头发中抽出两根锋利坚硬的织衣针,身躯扯成道道残影,转瞬间到了慕南卿近前,手起针落狠狠刺下去。 慕南卿目不斜视,步子未减缓一分也未加快一分。那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木骨纸质折扇竟然不知何时已经在女人的脖颈骨上留下一道足以致命的血痕。 女人手里的织衣针掉到了地上,发出细微的“叮铃”声,双手捂住脖子,断裂的喉管发出“咕噜咕噜”地声音,直到倒在地上,尸体还茫然地睁着眼睛。 而罪魁祸首的慕南卿,神情依旧和煦明媚,从始至终表情都没变一下,更是看不出丝毫杀戮之气。 “你…”皇后瞪大了眼睛,被两个暗卫回护在身后,指着慕南卿的指尖禁不住发抖,“宸王妃!你敢闯进本宫的凤仪宫杀本宫的人!来人,宸王妃慕南卿深夜弑戮本宫!进来给本宫杀了她!” 她的嘶吼并没有得到本该得到的回应,声音传出去如同石沉大海,外面的守卫依旧该做什么做什么。 李皇后今夜为了面见贵人,早就提前命人在寝宫周围装好了阻隔声音的特质布帘,别说是用嗓子喊,就算是在室内摆弄火药,只要布帘不破,外面也只能感受到震动而已。 布帘虽好,商量机密万无一失,但此情此景下,无异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慕南卿似笑非笑,依旧不紧不慢向她所在的位置靠近。 皇后黔驴技穷退无可退,只能硬着头皮迎上慕南卿深潭似的的目光:“天下女人想要的,无外乎权势地位、夫君宠爱和绝色容貌。你想要什么?兴许本宫能够给你,你坐下来,本宫正巧也想跟你谈一谈。” “谈?谈什么?”慕南卿像没看见皇后身前持刀而立的两个凶神恶煞的暗卫似的,迎面冲她走过去。 强劲的内力卷袭而来,两个暗卫破釜沉舟,卯足了力气一齐向她攻来,慕南卿眼睛都没眨一下,依旧摇着扇子往前走。 阿三从暗处落地,挑开冲着她面门袭来的刀刃。 慕南卿看似随意,实则步法极为刁钻古怪,没几步便近了皇后的身,手中小扇架住她的脖子,刹那间霜雪铺开,彻骨的寒意从颈部快速蔓延至全身。 “您跟我有何好谈的呢?”慕南卿附在皇后耳边,语气悠悠轻笑道,“是想谈谈你是怎么借隐景观的手雇佣月湾杀手刺杀萧岩诩?还是谈你背后之人伤害我家不谙世事的小破孩?” 慕南卿唇角微扬,手中沾血的小扇不老实地在皇后眼前晃来晃去:“要不然…我们干脆聊聊你与西域鬼主都做了哪些交易?” “什…什么?”皇后瞳仁微缩,眼神惊恐起来,矢口否认道,“本宫不知你在说什么,本宫听不懂你的疯言疯语!” “您听不懂我的话不打紧,我能听懂您的话就行了,”慕南卿似笑非笑,残忍地撕碎皇后心中争权夺利多年下来所铸造的屏障,“造就下什么样的因,便要承担什么样的果,这是亘古以来不变的道理。不管是失去今上的宠爱、还是失去最亲的孩子,皆是咎由自取,何以愿得旁人?” “你…你到底想说什么!?”皇后突然浑身颤抖起来,接着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有了底气,咬牙切齿瞪视慕南卿,“本宫今日要见的贵人,你个凡尘的小贱蹄子开罪不起。本宫劝你,最好趁着贵人还未到之前赶快滚,否则贵人到了见你这般对我,非灭了你慕氏家族满门为我报仇雪恨!” 小贱蹄子? 慕南卿有些茫然地眨眨眼,这个称呼倒是新鲜,但是…… 慕仙尊眸色一寒,指尖转动小扇在其脸上拍了拍,极致的寒霜瞬间将皇后保养得当的脸颊凝冻了一块,潮红中掺杂着紫青。 ——但是她不喜欢。 脸颊剧痛,皇后忍不住惊叫:“你…去年京城言传说你为邪祟所夺舍,你果真如此!你对本宫施了什么邪术!?” “没什么啊。”慕南卿坦然耸肩,“只是少量的‘陌上开花’,听听多美的名字,不致命的。不过嘛……” 慕南卿话到此处转到了皇后的身前,指尖抵着下巴仔细打量她:“让你整张脸自动剥离、层层脱落只剩白骨而不死应该不是问题。” 如果说这一个说法还不足以将皇后吓到绝望,那么慕南卿接下来的问题便能把一个心若磐石的人逼疯:“事到如今你还存着着‘贵人’会来救你的侥幸?是有多天真啊。” “你们约定是是亥时初对不对?现在什么时辰了?子时将近。”慕南卿鄙夷地嗤笑着,提溜着皇后的脖颈将她按到梳妆镜前,淡漠地语气竟然柔和起来,“看看,你有多可怜啊。堂堂一朝国母,人之将死却连个收尸的都找不到……” 镜中的女人满脸憔悴,右边脸颊上冻坏一片,中间隐隐约约闪动一丝霜痕色泽,鬓发凌乱、面目狰狞。 李皇后瞪大眼睛与自己四目相对,随即面露颓废,缓缓滑坐在檀木椅上,失神地喃喃道:“慕南卿,我明明与你无仇无怨,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并未直接伤害到你…你为何要报复我!?” 听听,这语气,还真是真切又无辜。 第90章 被取代的长公主 慕南卿指尖温柔地拂过皇后的鬓发,红唇轻抿笑道:“你并没有做错,是我,是我最喜欢欺负无知的蝼蚁了。” 她语气愈发轻软,沾血的扇边似有似无在皇后命门上略过,思考着要不要一扇下去结果了这个可恨如斯而不自知的女人。 阿三一刀下去,斩落其中一个暗卫的手臂。 风光霁月的仙尊温柔得像是垂着耳朵趴在草丛里的软兔子:“你们每一个、每一个人,都在堂而皇之要萧宸玖血债血偿,何其可笑。那么他呢?年幼丧母远赴别国、今又丧兄再无手足,敢问你们谁来偿还他!?又要用什么来还!?” 阿三又一刀劈开另一个暗卫的左胸。 皇后已经完全被吓懵了,口中下意识喃喃求饶:“放了我,你放了本宫!本宫什么都依你,只要你放了本宫,本宫日后定为你马首是瞻!” 另一个暗卫也被阿三重伤,倒在地上失去了行动能力。 “这口气我整整怄了半年之久,你觉得我会不会轻易放过你?”慕南卿冲阿三打了个手势,后者依令藏匿起来。 她突然伸手掐住皇后的脖子,阴测测道:“想要用杀死我来报复他?你可真出息啊?” 这个世道总是这样,不论是东西还是人,有人求之不得,便有人弃如敝履。 风光霁月如慕南卿,放在眼里的东西不多,唯独种下一个萧宸玖,长成了她至死不渝的逆鳞。 “王妃!”阿三见势不对,紧忙又从暗处跳出来,站到慕南卿身后示意她手下留情,“留着她的性命还有用。” “哦?”慕南卿不耐烦地回眸瞪了单膝跪地的阿三一眼,后者心下打了个突。 慕南卿第一眼给人的感觉很咋呼,是只纸老虎,倘若仔细观察则会发现她内心一向理智淡漠,不会为情所动。 这还是阿三头一回在她眼中看到这般难以疏解的痛惜,唯恐她会被怒意冲昏头脑把事情办砸。 “嘁……”慕南卿微不可查蹙了下眉心,眼中恢复了清明,整个人从皇后身旁避开,倚到窗边摆弄着小扇子,“本王妃什么不懂?用得着你提醒?” 阿三:……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慕南卿叹口气,道:“想问什么就去问呗?” “李氏的脸…” “普通冻伤而已,涂点药膏,三日内保证痊愈。”慕南卿展开扇面查看,思索如何才能除去上面残留下的斑驳血迹,心不在焉嘀咕,“哪有什么‘陌上开花’……” 阿三这才站起身,倒了一杯茶水放在皇后的梳妆台上、递到她手边:“娘娘,宸王妃不愿追究陈年往事的细枝末节,眼下只想知道西域鬼主藏身何处、以及你们后续的计划。” “本…本宫不知晓他在何处…”皇后木愣愣地端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水已经撒出一半,“…当年本宫还是贵妃时,曾碰见过一名身穿紫缎的俊俏公子,他说他是上古祥瑞之鸟,夜观天象算出世道有变。未来将帝星西流、以乱易乱,本宫的儿子要承帝位难如登天,赠了一根祥瑞金羽给本宫,为梓章稳固命格之用。” “敢问皇上后宫佳丽三千人,有哪一个母亲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掌握那至高无上的权利?” “素不相识,焉会全心全意帮您?”阿三简短提出疑虑。 “本宫自然明白他不可能毫无图谋,只是那位公子从始至终未言明他如此这般所求为何。这次他蛊惑本宫,让本宫杀死皇上所有孩子……本宫猜他的目的在于搅乱朝局!”皇后逐步冷静下来,一字一句分析道。 “你说谎!”一道空灵的妙龄少女嗓音在房内突兀地响起来,“明明是你和李国相筹划篡萧家的皇位,请了‘神签’供奉!你这个心如蛇蝎的坏女人竟这般能颠倒黑白!公子可切莫要信她!” “谁!?谁在说话!?”声音一出,连同慕南卿都面露诧异,李皇后的脸色更是肉眼可见地发生巨变。 她吓得从梳妆椅上滑坐下去,叮叮咣咣扫落一地胭脂水粉,嘴唇颤抖着嗫嚅:“倩倩?你来找我做什么?你的死是被妖物所害,与本宫无关!” 空灵声音的出处来自于窗边,慕南卿意识到怎么回事后一阵恶寒,用最快的速度掏出那块随手别在腰间、绣着一对野鸡的手帕扔出三步开外。 保存完好的绣品被丢在地上,一缕烟尘徐徐从中飘出,逐渐汇聚成路边初遇的那个妙龄小姑娘。 倩倩飘在空中,姣好的面孔变得支离破碎,显露出生前鲜血淋漓的致命伤处,指尖指着李皇后的鼻子桀桀道:“你怎么还脸唤我的乳名?我真心实意为你筹谋,到头来不过是无意间听到你跟李国相的只言片语,你便引妖物活活抽干我的血、残害我性命!怕我来寻事情败落,不惜跟那无良道士交易,封我于身死之处不入轮回!” “不——不是我!不是我!你找错人啊!”李皇后疯了似的爬到阿三背后,强烈地求生欲迫使她连连祈求,“她会杀了我的!她已经疯了,宸王妃你救救我,断不能让这鬼夺走本宫的性命!” 慕南卿突然笑了,感慨当真是运气爆棚、天助她也。 “您是朝阳长公主?”慕南卿仔细回想少女的相貌,想起歌舞宴那日于台上一袭红衣、翩若惊鸿的女子,淡淡发问,“我怎么记得朝阳长公主一直待在公主府?” “那是假的。那妖物抽干了我的血液,化成了我的样貌取代本公主。”倩倩听见小公子清冽地嗓音,立刻变回先前少女的模样,杏目含春望向她羞涩道,“但我没有欺骗公子,倩倩是小女闺名。” 慕南卿暗暗咋舌,心说您是没听见他们都喊我“王妃”吗?怎么还唤我“公子”? 她心下缩瑟不止,面上仍然是一副谈笑风生的样貌:“如此说来,是在下将殿下带离道法封锁之地的?” “对呀。”朝阳长公主羞答答颔首,“我能离开那个鬼地方到这凤仪宫里来,可多亏了有公子你相助呢。” 阿三抖开扯着他裤腿瑟瑟发抖的李皇后,飞身挡到慕南卿近前,瘫着一张比鬼还骇人的死人脸:“当心。” 慕南卿并不在意,摇扇轻咳道:“那你可得好生谢谢我。” 第91章 被袭击了? 李皇后这么多年来所做过的亏心事多不胜数,最怕神鬼了,目光触及经年未见的倩倩,吓得几乎快要疯魔,手脚并用往慕南卿所在的方向扑过来,被朝阳长公主周身散发出的诡气厄住喉咙提溜起来,痛苦地悬挂于空中。 朝阳长公主披头散发、脸上露出与相貌极其不符地惨笑,含春杏目猩红,淌下两行血泪,直视着慕南卿:“尚卿公子是要阻我复仇?” 尚卿公子? 阿三面色严肃依旧,脚下却没忍住酿跄一下, ——尚卿,那不是寻客酒楼的东家之一吗?他家王妃何时开始、经营花楼赚钱了!? 面对朝阳长公主地质问,慕南卿接二连三摆手否认:“我?您看我像是有本事阻止您的样子吗?” 她缓声撇清关系:“如殿下所见,我也是来找这个女人算账的,我跟她有仇,但我们实在太菜太菜了,周旋了半个晚上也没讨到便宜呢!” ——她出于种种顾虑暂时无法除掉皇后,但是不代表她不能借刀杀人。 害死当朝长公主,被鬼寻仇总不会有人赖到宸王府头上。况且套鬼嘴里的信息,总比套人简单得多。 慕南卿果断转身,给阿三递了个眼神:咱们走。 慕南卿从皇后寝殿内走出来,只觉得周遭万物俱寂,仿佛连空气都凝固了。 不对劲,像是误入了什么不同于寻常的空间。 慕南卿心下微颤,面色顿变,挥手示意一直躲在暗处观察的慕映鱼赶紧过来。 “赶快走。”风光霁月的仙尊仰起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加快了脚步,带着徒弟急匆匆往凤仪宫外跑。 然而只跑了一半,就被人截胡了。 只闻三道破风声自三个方向卡着她的命门袭过来,慕南卿劈手推开慕映鱼,抽身躲过从空中降下来的白斗篷女人地袭击。 暗处的阿三见状,急忙抽出武器上前护卫,却猝不及防被一股子气劲掀了出去,落地后连退三步才堪堪站稳,咳出一口老血。 ——有必要这么认真吗? 慕南卿心下爆了句粗口,身体猛然后仰,躲过左侧刺过来的剑尖。 不曾想这剑法竟然还有后招,来者见慕南卿躲过了,突然变刺为劈,照着她的脑门儿就是一下子。 这力道足以劈开一身禁卫重甲,倘若是真被砍中,估摸着身躯得立马一分为二,浆糊都粘不回来。 慕南卿逼不得已,以手中扇轻抵剑刃卸去剑锋下落的力道,同时将全身内力击中在腿部,横扫对手下盘。 好不容易逼退右侧的持剑者,猝不及防被背后攻来的持长刀小胖子削落一节发带。 啧。 “这根发带值多少银子你们知道吗?!”慕南卿顿时炸了毛,忍无可忍甩手一扇打在小胖子的脸上,将其震出五米以外,随即又把一个摸到近前试图开阵擒拿她的女子一脚踹开,“下回出手打人时能不能睁大眼睛看清楚再动手!?” 慕南卿随意把小扇插回腰间,脚下步法一变,鬼魅般到了持剑者背后,按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脸按进雪堆里:“找死是?欠揍是?敢弄坏本尊的宝贝发带是?想群殴本尊是?也不看看你们是什么级别。” 她摸了摸发带的断头,随手拾起被斩落在地的小毛球球,用膝盖压着人啧啧道:“下手可真够狠的。不过依旧是群小废物,这么久了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被她按在地上的持剑者一言不发,动也不动一下,简直跟死了没啥区别。 慕南卿站起身,踢了踢脚下的“尸体”,挥手招呼一句:“先撤。” 随即拎着明显在状况外的慕映鱼率先飞奔出凤仪宫。 身材纤细的白斗篷女子主动扶起受伤的阿三,朝他友好地笑了笑:“您是仙尊的人?我是她手底下的亲信,我叫慕曦。阿凌莽撞,无意间伤到你,我代他向你道歉。” “什么叫爷无意间伤了他?他这么菜,爷为何要给他道歉?不对,是你凭什么代表我?”面带高傲的慕凌抹去脸上的水渍和泥土,用脚趾头斜睨阿三鄙夷道,“你给他赔什么笑?他又不是慕清离。” “在下无事,不劳烦姑娘挂怀。”阿三淡漠推开慕曦的手,狠狠撞了下慕凌的肩膀,身形咻地消失不见,一点也看不出受伤的痕迹。 “你玛得!一个凡人也敢对老子这个态度!老子我要阉了你!”慕凌被撞得一个趔趄,随即暴跳如雷,手舞足蹈叫骂。 “好…好啦。”慢腾腾的小胖子慕绯上前分别扯扯两人衣角,怂怂看着慕南卿离开的方向,“平行阵撤了,仙尊已经走出皇宫了。” “啥?操!”慕凌又是一个没忍住暴了粗口,“这个祸害又不等咱们!” 宫外,狂风呼啸、飞雪翩跹落下。 慕南卿拎着慕映鱼还没走出多远,就见着脑门上顶着一张符纸屹立在角落里无法动弹的慕风啸。 这纸符…还是她用旧春联纸改画的。 慕风啸已经在疾风暴雪中站了一个多时辰,担心慕南卿被禁卫抓住无法脱身的同时,冻得浑身上下连嘴都麻了,好不容易见着她,又碍于脸面、别扭着不肯喊她帮自己把头上的纸符拽下去。 慕南卿神情似笑非笑,走到慕风啸近前,掀起那张符纸却没着急揭下来,反而仔细观摩一番他脑门儿上的大青包。 如若她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慕风啸被她一脚踢开的时候撞出来的。 唉… 慕南卿兀自叹息,也不知道这一撞会不会让本就脑子不怎么好使的大哥变得更呆。 “看什么看?”见欠打的妹妹直直欣赏他的短处,慕风啸气得额角青筋砰砰直跳,没好气地张开嘴喝训,“滚蛋。” 慕南卿没理他,松开符纸后退好几步,招呼慕映鱼上前:“这个是定身咒,徒手撕不掉,你来试试解开它。” 慕映鱼心下焦虑,频频回首观望,瞻前顾后温声道:“师父,徒儿从未接触过符咒,还是您来。解了咒咱们便快些离开,那些人貌似很强,怕是用不了多久就会追上来。” “不会不要紧,为师教你。”慕南卿冻得鼻尖泛红,依旧抱臂而立稳如泰山,“将你的灵力最大程度收拢压缩,集中成一个点,范围越小力道越足,攻击它,‘刺’下去。” “你们两个在嘀嘀咕咕些什么?”慕风啸距离两人较远,没听清楚师徒在讨论什么,不耐烦地喊她们,“不就一张纸吗?你们弄不掉把萧宸玖那厮喊回来!他手底下的暗卫简直无法无天,随随便便逮住我放在冰天雪地里,无理的家伙!” 慕南卿:…… 慕仙尊突然有些心虚,明明是她的主意,还得连累萧宸玖被记恨。 慕南卿轻咳一声,示意慕映鱼动手。 命运多舛的映鱼深深吸了口气,按慕南卿所教的那样压缩灵力,隔空击打在慕风啸脑门儿那张定身符上。 只听见“滋滋”两声轻响,一举成功。慕风啸只觉得全身筋骨一松,随即恢复自由。 他瞪一眼满面春风的亲妹妹,向慕映鱼抱拳施礼:“大能内力深厚如斯却乐于助人,慕氏风啸在此多您谢了。” 动作之严谨、言语之客气吓得慕映鱼浑身难受,本能要避开慕风啸的礼节,却被慕南卿按住了肩膀:“他给你见礼,你便受着。” “是。” 好在慕风啸是个干脆的人,不喜无人深交,只是草草感谢过慕映鱼,便抬步离开。 “你等一下。”慕南卿无声追上他,与其并肩而行,“你来凤仪宫是为了做什么?” 慕风啸被问得脚下动作一顿,随即有些不自然:“你管我?这不是你该问的事儿。夜黑风高当心鬼把你套了,滚回你的清莲水苑睡觉去,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大半夜到处跑,腿给你敲断。” 慕家少将军一向是这个性子,明明见慕南卿一时半会儿没从皇宫出来急躁得都要疯了,真正见到她平安却非要冷言冷语训斥她几句才肯罢休。 慕南卿不知道自家兄长在想些什么少年情怀的矫情事,压根儿懒得跟他纷争,卯足了劲儿存心想要气死他:“你想管我啊?我现在可是宸王府正妃,放眼整个朝堂谁能管我?你这脸皮是镶了十层禁卫重甲吗,好生坚硬啊。萧六都不管我你管我?唉我不听!” 慕风啸气得咬紧了后牙槽,重重哼出一句:“我还懒得管你,不识好歹的疯子。” “疯子便是疯子,总比傻子好。”慕南卿将白眼翻上天,口中轻浮地告诫,“你下次再夜闯凤仪宫,我就让爹爹来同你说话。” 慕风啸一听这话顿时急了:“不是我要闯,是有人给我传书让我来一趟,我只是想看看是何人耍花招。” 哈? 慕南卿嘴角肉眼可见地抽搐两下:“所以当你在凤仪宫中跟我打照面儿的时候,以为是我又犯病、在作弄你?” ——怪不得今日一见,她哥哥的火气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盛气凌人。 慕风啸没说话,但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我要回清莲水苑了。”慕南卿似笑非笑问慕风啸,“你怎么还跟着我?不打算回去睡觉了?” 慕风啸冷哼一声:“少管我。” “行行行,我不管。”慕南卿举起双手作投降状,转头冲慕映鱼扬扬头,“你有处去没?没处去跟我回去?” 第92章 八方争夺的心法 “他谁啊你就往回带?不合规矩,萧宸玖看见了不得活活剁了他。”慕风啸撇嘴,赶在慕映鱼说话前把手搭在他肩上,“如若不嫌弃,不如到将军府陪我下下棋。” 慕映鱼被两人弄得哭笑不得,连连摆手拒绝:“在下已经订了半年的客栈,行囊和身家都在客栈房间里,便多谢少将军和师父的好意了,闲暇时定登门拜访,今夜映鱼就先告辞了。” ——根据他一晚上的仔细观察,他家师父喜好龙阳。师父的朋友说不准儿也和师父一样…… 看着黑黢黢的高个子青年脚底抹油似的溜走,慕风啸终于听出了不对劲,满脸不可置信:“师父?他喊你师父?他是你徒弟?!” “对啊。”慕南卿莫名其妙点点头,用一根手指堵住靠慕风啸那边的耳朵,咬牙切齿训斥道,“我的徒弟怎么了?少见多怪。本朝哪条律例规定疯子不能收徒了吗?” “跟你学怎么做好一个不识好歹的疯子?”慕风啸一脸牙疼地表情,单方面自闭去了。 他一直护送慕南卿到距离清莲水苑仅剩下半条街的地方,才顶着东方泛白的天色回了将军府。 慕南卿本意是回去睡觉,打算睡足了再同萧宸玖分享今夜得到的所有情报。 玄门仙首重选大会在即,不争分夺秒解决了京城的事儿,再回来朝局怕是木已成舟、无力回天了。 谁料到她并没有如愿以偿,在人烟稀少的街角被一体型浑圆的小胖子撞了个满怀。 “呜呜呜……仙尊!属下好想你啊!你这么久不回家,属下还以为你凉了呜呜呜——” 慕南卿受到胖子本身重量的冲击,身子毫无预兆朝后摔过去,被撞得浑身骨头都在疼,还没等她破口大骂,耳际便响起了这胖子的哭诉。 若是不知道实情的,还以为谁家死人了,这货是花钱请来的职业哭丧。 “仙尊您不在的时候,慕凌打我、还嫌弃我吃的多、说我一身五花肉!”小胖子以手掩面,哭的梨花带雨,抓起慕南卿的衣袖就要揩鼻涕眼泪。 慕南卿心下阵阵恶寒,赶紧掏出手帕扔在胖子脸上,同时一脚踹开他:“起开起开!飘雪天躺地上冷死了。” “呜呜呜……”慕绯坐在地上红着鼻子眼睛、捧着手帕手足无措看着慕南卿,难过到心如槁木,“仙尊您也不喜欢您可爱的小五花了吗?” “她向来以貌取人,嫌弃你不是很正常?”慕凌仰着高傲的头颅走过来,拎着慕绯的头发把他拽起来,习惯性给了他一脚将小五花踹远,“死胖子,一来就告我的状!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 慕曦没参与这场嘴仗,弯身把手递给慕南卿,将后者从地上拉起来,低声道:“您破杀戒了?” 慕南卿几下抖落衣裳上面的浮雪,淡淡叹息:“有人想要寻死,我又有什么办法?” “仙尊!”慕曦气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您怎么这般任性,您知不知道——” “行了,好不容易见面,就别谈论这些有的没的了,”慕南卿抬手打断慕曦的话,清冷地目光依次扫过几人,“来跟我说说你们此行的目的。” “我们接到了委派。”慕凌难得压低音量,却依旧盛气凌人,“有人说这京城藏着一只从地狱道出逃、威胁世道的鬼雀,若能抓此鬼雀,酬金是一套珍贵的心法。” 鬼雀,乃上古邪兽,传说中是来自地狱的凤凰,生于无间、长于血海,一旦现世便推动红尘走向浩劫。 根据史书记载,多年前阴阳两界的隔阂处曾经开裂,有大批凶神厉鬼涌入凡间,而这只鬼雀便是那个时候从中逃出来的。 “心法?”慕南卿微微蹙眉沉思,随即眼尾扫一眼慕凌,“什么样的心法,值得你们三个亲自跑一趟?” “那功法于我们而言是暴殄天物,但于仙尊您却大有益处。”慕绯小心翼翼接过话头,扯扯慕南卿的袖口,在她掌心闷头书写了两个字。 慕南卿眉头蹙得更紧了,诧异道:“你们给人骗了?这普天之下哪有成神一说?” “嘘!”慕曦急忙掩住慕南卿的嘴巴,小声道,“可是现在各大仙门的人都来了,属下想,就算成神之说有待查证,但这心法倘若是能助您实力再度精进也是好的。” 慕绯连连点点头。 慕凌微微颔首。 慕南卿一把挥开三个属下,无语问青天:“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大动干戈?本尊平日就是这般教导你们的?记清楚,本尊的修为不可能再有突破,别再做多余的事儿。” “仙尊!”慕曦有点着急。 “别着急说教我。”慕南卿摆摆手,从乾坤袋中扯出一件大氅裹好,搓了两下冻僵的手指,“先给我讲讲白云间怎么样了?” 慕曦回眸看向慕凌,后者紧绷的神情这才略微松动,用鼻子慢慢悠悠哼了一声:“您还记得自己是白云间的掌门人?我还以为你在人间逍遥久了乐不思蜀早就忘了自己是谁。” “我倒是想忘。”慕南卿摊开手,天穹飘散的雪花像有意识似的汇聚于她的掌心,形成一颗鸡蛋大小的洁白圆球。 她轻轻呼出口气,眉眼间难得浮现出些许无奈:“可惜灭门之仇不是我想忘就能够忘却的。” 慕凌连连撇嘴,还是听命如实汇报道:“迄今为止,宗门威望受到史无前例地打击、整体实力大不如前。其中云殿受创最为严重,雨殿次之。至于风殿、吟殿和冥殿…受创不重,但对白云间为歹人所洗劫一事态度成谜,属下不敢贸然论断。” “仙尊不在,我们强行调兵遣将恐有谋逆之嫌疑,各殿殿主选择按兵不动,也是情有可原。”慕曦紧接着说道。 “不如仙尊您先将凡尘的小事儿放一放,随属下等回一趟白云间如何?”小五花慢慢腾腾道。 慕南卿心说我要是现在回去了,届时还能抽得出身吗?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三个人绕了这么大个圈子,就是为了把她诓回白云间去。 慕南卿气笑了,片刻嘴角轻扬,谈笑风生间以牙还牙道:“不是说了京中有鬼雀吗?你们也先待在这里,先抓了再说旁的。” 第93章 小白菜化身大魔王 “你们在京中人生地不熟有诸多不便,恐怕会闷得慌,本尊给你们找点儿事做。明天去一座名为隐景观的道观,盯着一个名叫隐戌、满脸褶子的老头子。注意他的一举一动、所见的每一个人、所做的每一件事。必要的时候,杀无赦。”慕南卿说着,抽出腰间的纸扇敲了敲慕凌的头,“记住,是‘必要的时候杀无赦’,不是‘杀无赦’。” 随后又看向小五花和慕曦:“你俩盯着他点儿,要是他怒发冲冠想给我搞砸,你们就敲晕他。” “是。”两人齐齐答应。 “啧。”被特别关照的慕凌瞄了一眼扇子上干涸的血迹,嫌弃地擦了擦被慕南卿敲过的地方。 “对了,慕曦你是不是会调制于身体无害的安神药?”慕南卿突然间想起了一些事,仰头问道。 慕曦不明所以,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点头:“会。仙尊睡不好?可是神魂受创?” “不是我,是一个对我而言很重要的人。”慕南卿满脸张扬,神秘兮兮搪塞,“你身上有带现成的吗?” “仙尊还有重要的人?这话忽悠白痴都太牵强。”慕凌一个字都不信,撇嘴冷笑。 “有你什么事儿?一边儿歇着去。”慕南卿用扇柄推开慕凌。 慕曦沉思一会儿,从怀里拿出一个绣功精巧的小药囊,却没有着急交给慕南卿,反而不急不缓发问:“敢问仙尊,那人是男是女、是长是幼?是否神魂受创?梦魇严重与否?” 慕南卿:…… 她一把夺过慕曦手中的药囊,姑且装作听不出面前人的八卦之意。 …… 告别了三个难缠的下属,慕南卿赶在太阳完全升起时分回到了清莲水苑,正巧看到林管事正提着食盒往正殿走,就跟上他打了个招呼:“林管事早。萧…殿下他在不在府中?” “王妃!?”林管事看见慕南卿,手里的食盒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精致地饭菜瞬间撒了一地,赶紧过来把她转了两个圈,从上到下检查一遍见没受伤才松了口气,“王妃呀,您可算是完好无损地回来了。昨夜王爷担心您出事,发了好大的脾气,老奴活这么大头一回见着殿下那般牢笼困兽的神情,简直像是要把奴才们活活撕碎了!” “嗯,回来了,他在家吗?”慕南卿掩饰掉心里酸楚的感觉,任由林管事絮絮叨叨,轻笑道,“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王爷在正殿等着您。”林管事掸落慕南卿身上的浮雪,接过她的大氅笑着道,“这几日您常出府办事,忙的脚打后脑勺。殿下每日回来都愁眉不展的,一回来就不吃不喝坐在正殿等您,今个也等了好一会儿了。” 唉…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一样。 慕南卿禁不住叹了口气,没再耽搁,推门走了进去。 萧宸玖眼下侧躺在美人靠中,双眸阖闭已经睡着了,面色微微发白,看上去疲惫不止一星半点儿。 慕南卿不想扰他,下意识放轻脚步,先去室内换了一身墨色山水常服,抱着一床锦被回到正厅,轻手轻脚搭在萧宸玖身上。 “唔……”宸王殿下睡得并不怎么安稳,反而一直在半睡半醒的梦魇中徘徊无法醒来,指尖下意识抓紧慕南卿的衣袖,含糊其辞道,“卿卿…” “我在。”慕南卿干脆在一边坐下来,用眼神在萧宸玖身上来回刻画,目光柔软中带着轻浮,像极了正在逛花楼的风流公子哥。 她将手伸探袖中,想要去取那只从慕曦手中要来的小药囊,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她刚刚换了衣裳,无奈之下用手敲了敲美人靠的边缘。 无声落地听命的是阿九。 “是你啊小九九。”慕南卿冲他笑了笑,吩咐道,“去我卧房,把我扔进浣衣篓中的那身黑衣拿过来。” “是。”阿九答应一声,随即没了踪影,半念之后又跪回来,手中捧着慕南卿要的衣裳,一言不发奉给她。 “里边儿有个小药囊,满绣花的那个就是,你把它掏出来。”慕南卿被萧宸玖抓着袖子,生怕把他吵醒,所幸直接让这小鬼卫代劳了。 阿九听命拿出药囊,一股温润地草药香顿时萦绕在鼻翼,搞得阿九有点昏昏欲睡,在把东西交给慕南卿的时候稍稍犹豫了一下:“王妃,敢问这药囊中所放的是何药方?” “什么药方本王妃也不清楚,”慕南卿不怎么在意,实话实说道,“但这药出自白云间雨殿之手,应该不至于是招阴香。” 白云间雨殿,是门内专门研修医术和毒术的一脉。阿九心下明了,也晓得看破不说破的道理,摊开掌心把药囊交给慕南卿,无声退下了。 “啧啧。警惕心强横的一个小孩儿。”慕南卿轻轻捏了捏药囊,转手就要压在萧宸玖的枕头底下,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深潭般潋滟的含情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慕南卿觉得这双眼睛的主人有点不太高兴。 “你醒了啊。”慕南卿把药囊塞进萧宸玖手中,站起身抻了个懒腰,哈欠连连,“醒多久了?” 萧宸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缓缓把药囊收起来,放到贴近心口的位置:“你唤阿九‘小九九’的时候我便醒了。” 明显如斯的控诉让慕南卿心虚地抽了下眼皮子,连连尬笑道:“你别在意这个,我就是随口喊着玩儿,他是你的手下,所以不敢反驳。” 萧宸玖紧盯着慕南卿那张招人喜欢又极其可恨的绝美容颜,蓦然开口笃定:“你在维护他。”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彻彻底底无话可说,只能装作耳聋眼瞎,话锋一转带过这件事:“二王府中昨夜有何动静?” “来了几个杀手,被阿首他们解决了。”萧宸玖正醋着,本来是不想说话的,但慕南卿问他的话他又不能不答,只能简短地应和几句。 “你最近要当心,明月城可是接了你的签子,派人千方百计要你的命。”慕南卿指尖轻轻略过眉峰,抄起一旁的话本有一搭没一搭翻看着,“迄今为止,五大仙门分别遣派不同数量的人手以不同的方式秘密入了京城,我想他们大致是冲着我来的。” “何解?”萧宸玖眉心拧成一个疙瘩。 这个消息他一早就得知了,在此之前白云间慕清离还活着的消息就已经走露出去,这也是萧宸玖此前曾下令清剿坐落于凡间的玄门据点的理由。 所谓“秘宝心法”、“鬼雀现世”都不过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极有可能是慕南卿。 “无妨,我能护好你。”萧宸玖顾不得生气,掀开锦被起身,将慕南卿整个人抱进怀中,“有我在,不论你的功力恢复与否,任何人都伤你不得。” “噗嗤——”这般感天动地的交心时刻,慕南卿却是个极其不解风情的,还没听完萧宸玖的话就已经笑出了声,“是不是流连尘世这许久,夫君你已经把我当成普通人啦?” “你不要忧虑,”慕南卿指尖抚平萧宸玖眉宇间的褶皱,宽慰地笑道,“白云间慕清离若真那么好杀,我此时此刻也不该在你府中了。” 萧宸玖:…… 他家王妃一如既往,脑袋里所想的东西跟寻常人相悖。 萧宸玖不再多言,牵着慕南卿的手去了饭厅,落座后却猝不及防发现她的脸色有些阴沉。 “卿卿?”萧宸玖为慕南卿盛汤的手一顿,“怎么了?身体不适?” 慕南卿看着面前人无比认真和强颜欢笑的表情,视线触及他衣领深处意外露出的药布边缘,像被烫了似的移开视线,良久才长吁出一口气,默然道:“萧宸玖,有些事情是不是我不主动问你,你便不打算跟我提起?” “什么?”萧宸玖心下一突,心说是谁告诉卿卿什么了? “你明明早就知道各大仙门齐聚京城的消息,为何不告诉我?”慕南卿眉眼间浮现出些许烦躁,倏地起身,一把按下萧宸玖拿着汤匙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去扯萧宸玖胸前的衣裳。 宸王心下一惊,反应迅速反手挡下她的动作,借力退出三米以外。 慕南卿眼皮子狂跳,危险地眯起美眸:“不是喜欢我吗?衣裳扒了,圆房去。” 萧宸玖瞬间浑身僵硬,耳尖却泛起不该有的微红,逃避与慕南卿四目相对:“你说过,白昼…那什么不好。” “闺房之乐好与不好本尊说了算!”慕南卿心下火气蹭蹭上涨,简直连把萧宸玖拽过来揍一顿的心思都有了,“啧,要么自己交代你那一身伤是怎么来的,要么——” 她轻缓淡漠地语气顿了顿,随即继续道:“我自己去查。” 提起查消息,慕南卿猛然想起一个早就被她忽略了的细节,那就是寻客酒楼。 不论江湖中传出什么消息,阮亦所掌管的酒楼都应该是最先听到风声的才对,为何这次仙门入世这般大事,那小妖却丝毫没有警醒她? 慕南卿目光平缓投向萧宸玖,她记得萧岩诩那混蛋小世子爷经常和一群狐朋狗友在那里寻欢。 自古以来,纸都是包不住火的。 萧宸玖见事情已经败露,并且没了遮掩的余地,只能垂头低语道:“寻客酒楼内负责给你传递消息的阮亦是棵万年人参得道,早年本王曾救过他,这几年留在京城报恩,负责本王和麾下的修者势力的联络。” 第94章 王妃扒了王爷的马甲? 信息量过于骇人听闻,以至于慕南卿晕头转向,一时半会儿捋不清因果关系,扶额头疼道:“你等会儿,你刚刚说你的修者势力?什么意思?你自己脱离师门后另立门户了?” “不是。”萧宸玖弱弱地摇摇头,明显底气不足,像是下定了某种破釜沉舟决心似的坦白道,“是一水护城。我是城主。” “啥?”慕南卿被噎了一下,险些把刚喝进口中的水喷出来。 萧宸玖回到桌前,用帕子给慕南卿沾了沾唇角的水迹,尽量平静地说道:“我当初身在星天外时,便已经瞒着旧师门接管了一水护城。” 慕南卿缄默不言,面上无波无澜,分不清喜怒。 在她眼里需要保护的凡尘王爷突然摇身一变,成了坐镇一方的玄门城主,慕南卿有些不敢相信,良久才微微回神,不知该做何评价:“你卖起惨来真是…天衣无缝。” 至少她这个玄修界前盟主都没能察觉他这么大个马甲。 猛然间扒开自己一直以来藏掖着的身份袒露在心上人面前,萧宸玖不知缘由紧张起来,指尖下意识攥住慕南卿的衣袖,低声唤了句:“卿卿…” 慕南卿静默许久,才从被雷得神游物外的状态中完全清醒过来,悠悠而笑:“我一直以为你修为差。” “不算差。”萧宸玖摇摇头,突然耍赖席地而坐,双臂放到慕南卿的腿上,枕着她的膝盖闷声道,“我对你承诺过很多次会护你无恙,为何还是会让你生出这般想法?” “你问我?”慕南卿简直难以置信,半认真半打趣地挑眉,“明明是你一直以来不断示弱,人的直觉是潜移默化的。你自己数数,自从你我相识到现在,我都救过你多少回了?” 萧宸玖听闻此言,想起自己从前醉生梦死的荒唐,将脸埋在慕南卿的膝盖上,试图蒙混过关。 “衣服脱掉。”慕南卿才不买他的账,依旧固执己见没忘最初目的,“别怕,至少让我看看伤哪儿了。” “我…”萧宸玖猛然抬起头来,看向慕南卿的眼神里有了些求饶的意思,着急地解释道,“小伤罢了,男女授受不亲,你就别——” 男女授受不亲,这句话是自古以来潜移默化形成的规矩,本身不存在问题。 可现下被宸王殿下用在夫妻之间可就显得多余了起来。慕仙尊鼻子险些被气歪,心中闪过一万句有失风雅的芬芳,又被她咬牙硬吞了下去,最终只是“啧”了一声。 她不知道萧宸玖心里所想何为,亦懒得跟商量不通的人废话,干脆按住他的肩部向下狠狠一推,随后从身上摸出匕首,目光平淡而决绝。 萧宸玖猝不及防,被他推坐在地上,只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从全身到整颗心都凉得透透的。 本以为她的反应不过激,是有接受他身份的可能性的,现在看来… 他那风光霁月、不染尘埃的爱人只是暂时接受了来自尘世、出身干净的萧宸王,没说一定能接受背景复杂的一水护城主。 在玄修个门派中,地位相差无几的玄门掌事者看似和谐,实则多疑、各怀心思,向来势如水火、互相防备和忌惮着。 一水护城和白云间更谈不上私交有多么要好,他隐瞒了一件罪无可恕的事,卿卿在他面前所暴露过的事情过太多,难免不会认定他别有用心,就算要杀掉他灭口也情有可原。 萧宸玖咽回刚刚想好的腹稿、不愿再做无谓的解释。 ——所谓心意相通不过是话本上写来诓人的,这半年多以来的幸福和温存,皆是他偷来的。 ——他太贪心、所奢求的太多了。 本想着就算日后卿卿不要他,他也可以留着这半年的美好、用尽一生去回味,以此支撑他在冰冷的时间熬下去,可是卿卿并不想给他这个机会。 萧宸玖轻轻叹了口气,劝诫自己该还回去了,万念俱灰,微微垂下眼睑放弃抵抗。 其实这样也好,总要好过梦散一缕烟,从此以后孤身独留世间要稍稍好过一些。 然而,宸王殿下却没有等到刀锋入肉的寒凉,慕南卿单手持匕首,整个人朝着萧宸玖撞了过去,把人按在地上就开始从针脚处挑破他的衣裳。 心上人娇软的躯体猛然撞入怀中,无声传递着愿意接受他的立场。 萧宸玖心跳没出息地慢下半拍,惶恐散了大半,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能依本能躺平垫住毛毛躁躁的心上人,免得她的肢体磕碰到坚硬的地面。 这一刹,萧宸玖心下只有一个清晰地念头:她没打算杀我。 碍事的外衣几乎瞬息便被扯了下去,萧宸玖额角都急出了一层薄汗,加之刚才所经历的大起大落,让他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瞬间岑白一片,焦急道:“卿卿…别…” 慕南卿不依不饶,动作快准狠,手起刀落,直接划断他的腰带、扒下第二件。 左右躲不过,又不能真的跳起来跟自己的娘子打一架,萧宸玖心念急转,放弃了反抗,任由小王妃骑在自己身上作威作福。 他的卿卿没有初遇时那般不近人情了,但是脾气貌似增长了许多。 林管事此前不慎跌坏了食盒,匆匆又回厨房取了一样的菜肴,正月里飘雪天,房门紧闭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便想也没想,轻轻扣门后便推门而入,看到的就是自家王妃把王爷压在地上撕扯衣裳的香艳画面。 咔嚓—— 手中的食盒再次落地,林管事一言不发以手挡脸,脚底抹油似的、微胖的身子灵活地消失在门外,权当自己没来过。 “老林,怎么又出来了?”张管事慢慢渡步过来,见林管事满面红光,不禁多问了一句。 林管事义正言辞地摇头,欲盖弥彰道:“老奴还没进去过,没见着王爷和王妃。” 张管事:…… 专心致志扒衣裳的慕南卿压根儿没注意到有人来了又走、进了又出,三下五除二把萧宸玖上身遮体衣裳扯了个精光。 映入眼帘的情景让她的瞳仁剧烈收缩了一下。 眼前人胸前背后都缠着绷带,有些地方因为肢体动作过于剧烈已经氤出了鲜红的血色,看起来伤得蛮严重的。 “谁干的?这是哪方势力做的?”慕南卿盯着耳根子通红的萧宸玖,左眼瞳仁隐隐有变白的趋势,一字一顿道,“你不是说你实力不差吗?谁伤了你?” 第95章 仇人反目 此刻的慕南卿怒火中烧。 她向来讨厌旁人在属于她的东西上留下痕迹,何况面前这位是自己的心上人,连她都提起十二个小心相待、舍不得轻易让他受伤。 “是意外。”两人的姿势有些不太对,萧宸玖心中的恐惧消散一空,呼吸逐渐粗重起来,轻轻拍了拍慕南卿搭在他上臂的小手,“阿首已经看过了,没伤到筋骨,养几天就能痊愈。天亮了我得去二王府,你今日待在府中不要乱跑,本王去去就回。” 萧宸玖的说辞仅仅是一言带过,还顺带转移了话题,慕南卿将信将疑,不过倒也没在这个节骨眼上深究细节。 ——只要她慕清离想知道的事,还没有查不出来的。 “行啊,一会儿我用了早膳便去睡觉。”慕南卿心里暗暗打定主意,面上答应得倒是极为爽快,坐回饭桌旁边捻起箸,“过来吃饭。” 没想到这般容易便糊弄过去了,萧宸玖心下暗自舒出口气,含笑坐到慕南卿身侧,自觉顶替起萦儿平日里的活计,给枕边人布菜。 同一时间,慕凌、慕曦、慕绯三人遵从慕掌门人的命令,潜伏到了隐景观的屋顶上,扒着屋顶的砖瓦向下观望。 “姓慕的只知道让咱们一大早起来给她盯人,也不知道给张画像,这破观中人山人海,道士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要找一个叫‘隐戌’的谈何容易啊?”慕凌仰着头颅、四平八稳端坐于屋顶处汲取朝日精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愤愤不平抱怨道。 “仙尊说了,全隐景观中最丑的一个道士。”慕曦一边认真观摩,一边抽空提醒。 “是满脸褶子的丑道士。”慕绯紧跟着补充,随即又犹犹豫豫瞥了慕凌一眼,“阿凌你又不肯仔细听仙尊的命令。” “用你管我?”慕凌眉头一挑、眼珠子一瞪,“管好你自己死胖子,每回出任务老子都不乐意带你,拉低老子的尊严,听着你多话就烦!” “阿凌你怎么这么说话?”慕绯堆满五花肉的脸上露出委屈地神色,抽噎了两下,“好歹我也是你……” “都安静。”慕曦突然开口,手指向暗处小径的方向,“你们看,是仙尊昨日面见的皇后李氏。” “老子管她李氏王氏朱氏的?现在找隐戌才是关键!”慕凌不耐烦地低斥道。 慕曦杏眸微抬,并不理会慕凌,而是有条不紊继续说道:“要我说,跟着她,我们就能知道隐戌是谁。” 李皇后眼下独自一人,依旧身披着斗篷,比起上一次来的时候高手相环、威风凛凛、气度不凡,这一回则明显落魄了不是一星半点,其姿态恍若惊弓之鸟,时不时心有余悸地回头查看,活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后面儿追赶似的。 李皇后一路谨慎掩人耳目,径直到了隐戌道长平日里的居所,直奔后庭。 老道士隐戌自从上次宸王府刑房中一日游过后,就开始变得魂不守舍的,一方面想继续忠于李皇后保住自己的荣华,另一方面则怕慕南卿真的敢说敢做,让他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这个世间。 其实隐戌不是没想过干脆投诚慕南卿,在她麾下做事、享受她的庇护,他能看得出来后者压根儿看不上他,懒得抛出橄榄枝,纵使他磨破了嘴皮子求,那个可怕的女人也不可能怜惜他分毫。 “师父,门外有人找。”一个身穿藏青色道服的小道士急匆匆推开门跑进来,站在隐戌道长三步远的地方,挠头唤道。 隐戌道长没什么反应,桌子上摊着一本道德经,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翻过页了。 坐镇天下第一道观的得道尊者隐戌道长,浑浊的双目空洞,竟然在发愣。 小道士见到这堪比西洋景的一幕,傻了半响才反应过来。 “师父?”小道士伸长脖子围着师父转了一圈,小心地唤道。 往日里,以师父的本领,他还在三里外师父就该察觉到他的存在了,今日他都进屋里喊人了,师父仍旧没反应,当真是奇也怪哉。 门外还有身份不简单的贵人在等候,小道士顾不得其他,上前曲起手指,戳了戳自家师父的肩膀,扯着嗓子喊了句:“师父!” “嘭嘭”、“哗啦”—— 随着一连串物体碰撞地声音在室内响起,小道士怪叫着飞出三米远,险些吐出一口凌霄血。 隐戌道长惊魂未定,匆匆回神,定睛细看方知是自己人,瞬间板起脸:“慌慌张张的,体统何在?” “师父,门外有贵人找。”小道士满心委屈又不敢多言,忍着五脏六腑闷痛爬起来,低声道,“是上次那个穿黑斗篷的漂亮姐姐!” “什么姐姐?那就是个老女人罢了。”隐戌道长下意识反驳道,随即又无可奈何摆摆手,“请施主进来。” 小道士站着不动,神色有些为难。 隐戌道长不明所以:“还不快去?耽搁了贵人到访,咱们整个隐景观都得搭上,快去。” 小道士听到这话,心中想说的再也压抑不住,当着隐戌的面噗通跪在地上,叩首道:“师父,您派孙师弟独自去城外除祟,他已经好几日未有消息了。他的性子太毛躁又爱感情用事,弟子有些担心。” “你担心什么?他那么大一个人了,纵使平日里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也是我隐戌座下亲传弟子,还能被鬼吞了不成?” “弟子只是担心他会受伤!”小道士焦急地嚷嚷道,“请师父准许弟子前去、助师弟一臂之力!” “不行!”隐戌道长像被烫了似的一口回绝,“伤了是他技不如人,活该。年纪十之有七,合该历练历练,还指望隐景观护他一辈子不成?” “为何?师父为何?”小道士头脑一热,不管不顾跟师父吵了起来,“您不是一向最纵容孙师弟了吗?为何这次明知师弟可能危险,却不准许弟子前去?” “不准便是不准,你是师父我是师父?”隐戌道长老脸阴沉如水,气急败坏道,“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弟子听师父的。”小道士满腔气焰在听到这句话时全部散至一空,垂下头时眼眶已经红透了,依旧为了师弟去做那个明知道不可能的努力,“您就算不允许弟子前去助他,可否告诉弟子您给师弟派了什么样的任务、究竟在城外何处?” 隐戌道长闻言愣了愣,他告诉手底下小道士的所谓任务,那不过是托辞罢了,还真没想过要如何清楚交代,不禁冷哼一声,摆出长辈地威严:“为师钦派的任务,没你插嘴的份儿。” 小道士一腔热血冷个了彻底,他突然发现,师父隐戌竟然心狠去斯,他似乎从来不了解自己的师父。 小道士沉默着起身,打开房门引着李皇后进入后庭,遂而无声退下。 “隐戌,开启通幽镜,情况有变。本宫要面见东家!”皇后一见隐戌,立刻疾言厉色命令道,“快!赶紧去。” “娘娘,现下间隔您上次同东家通幽太短,贫道身体疲乏难解,纵使想要启动通幽镜,也有心无力。”隐戌道长上下打量着皇后,心里感慨不愧是皇帝的妻子,哪怕已经生过孩子多年也看不出什么变化,依旧貌美窈窕,色眯眯地眼神闪烁精光浮动着,不紧不慢道一句,“请娘娘恕罪。” “恕罪!?我恕你的罪、谁来恕我!?”皇后听闻此语变得歇斯底里,疯魔般一把扯下身上的黑袍子,露出满身被朝阳长公主撕咬出的道道伤痕,一把揪住隐戌的衣裳领口,“你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朝阳回来了!她的事败落了!现在整个朝野都在通缉我!本宫已成废后阶下囚!要不了多久就会查到你的头上!” “怎么会?我明明把她的神魂禁封在没人能走进去的异空间里,她怎么出来的?” 事到如今,再揣摩死人是怎么跑回来的已经毫无意义。 “没了东家的帮助你我都得死!”李皇后吼着吼着突然脱了力,顺着隐戌的身体滑跪在地,“是本宫提携的你,你得帮帮本宫!算本宫求你,本宫不想死!” 废后? 隐戌道长仔细咀嚼这两个字。 感受着女人身体的香软,这种生死未定的时候胆子反倒是大了起来,一直以来旖旎在心底的歪心眼再也压抑不住。 虽然李皇后是个被人睡过多年的臭婆娘,但她貌美如花又身份尊贵,想来滋味定是极好的。 隐戌道长从见到她的第一面起就已经在觊觎她了,只是碍于她皇后的身份怕掉脑袋而有贼心没贼胆,这会儿她已经成了阶下囚,那岂不是…… 隐戌道长心下涌上阵阵邪念,咸猪手慢慢搭在李皇后的胸前,目光迷乱、满面猥琐嘿嘿道:“贫道也想助娘娘一臂之力,奈何贫道身体尚未恢复,哪怕是拼上性命,也不足以开启通幽镜,或许娘娘可以帮贫道……” “你要干什么?!”突然间被冒犯,李皇后脸上一白,猛地往后挪了几步,咬牙切齿急促道,“谁给你的胆子,敢对本宫动手动脚?” “还‘本宫’个屁,不过是个被皇帝老儿睡了那么多年的臭婆娘,你以为没了皇后的身份,贫道还会以你马首是瞻?”隐戌道长见她敢拒绝,内力放出,顷刻间将李皇后定在原地动弹不得,淫笑道,“为今之计,怕是只有采补之法才能救皇后一救了。” 第96章 不被接纳的孤狼 李皇后满脸惊恐,看着隐戌那张皱巴巴丑到没朋友的老脸就犯恶心,想呼救却又说不出来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隐戌搂住怀中,一边唇齿相依一边往室内走去。 “咦惹~” “嘶…” “我!操!操!操——” 趴在房顶上的慕姓三人受不了这种程度的视觉冲击,纷纷起身搓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恶寒道:“掌门真乃神算也,准是又记恨上咱们昨天的袭击了,一大早让咱们看这活…交配?” 隐景观后庭禁地,青天白日,传出老迈地低喘和李皇后的哀嚎哭泣。 大致过了一刻钟,隐戌道长年迈难支,气喘吁吁停了下来。 李皇后全身布满暧昧的痕迹,红着眼睛怒瞪隐戌道长:“采补结束,这下可以帮我了?” 谁料隐戌道长并没有要付履承诺的意思,闻言只是“呵呵”两声,眼中略带同情瞥视身下已经彻底成为过去式的皇后李氏:“你当贫道傻?帮你同西域鬼主取得联系,让你弄死贫道?省省娘娘,今日以后你便留在隐景观,乖乖做贫道的禁脔,贫道高兴了,自会赏你一口儿饭吃。” “你说什么?”李皇后愣住了,随即满面悲怆转为浓烈地不可置信,颤巍巍抬起布满痕迹的手指,“你…你竟然敢骗本宫?好,很好,本宫把你从观中打杂的记名门徒一路提拔至此,想不到你竟然如此道貌岸然、禽兽不如!” “嘿嘿…娘娘这嘴甜的!贫道是不是禽兽,您不是最清楚了嘛!”隐戌道长笑得猥琐,冲着皇后的脸撅起恶臭地老嘴,“么么么美人儿香一个!” “呕——” 房顶上的慕凌实在忍不住,飞身趴到飞檐上干呕不止,气急败坏道:“老子受不了了!姓慕的一点好事儿也做不出来,存了心戏耍咱们!老子不伺候了——要回去睡觉!” 房间里,似乎真的心有余而力不足,隐戌道长只是狠狠咬了李皇后几下就停下了,冷眼看着哭泣不止的女人:“现在先老实交代,你把贫道那小徒儿弄到哪儿去了?” “真可笑,六亲不认、以下犯上如隐戌,竟然还会在乎一个籍籍无名的傻小子!”李皇后咬牙切齿恨不能把眼前的白眼狼活活掐死,一字一顿讽刺道。 “你个臭婆娘懂什么?”隐戌道长彻底抛开了顾忌,冲着李皇后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训斥,“那小子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半妖体质,正儿八经的好炉鼎材料,你要是给我弄死了,我绝对饶不了你!” 清莲水苑。 慕南卿姿态随意躺在美人靠中,手中捧着一本封皮陈旧的古籍翻看,突然吩咐端着茶盘在一旁伺候的丫鬟去把林管事喊来。 丫鬟只是被暂时提拔上来替萦儿几天,机灵劲儿不如萦儿,莫名其妙地问了句:“王妃要林老前来可是有事?” 慕南卿心说废话。 从未见过如此木讷的丫鬟,不由得抬眸看了她一眼,耐心性子道:“没事儿我喊他干嘛?我吃饱了撑的?让你去你就去,哪来这么多话?” “王妃您息怒…奴婢这便去!”丫鬟被慕南卿训斥得不敢抬头,抬步就往出走,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把手中端着的茶盘搁置下,脚步匆匆离开了。 慕南卿懒得理会这种莫名其妙地举动,又将目光移回书本上。 可能是又笃定我在发疯? 慕南卿这样想到。 其实她能感受到这个丫鬟怕她,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是整个府中没人不怕她。 换做任何人,都会对一个喜怒无常的疯子本能地感到恐惧,像萦儿那样有恃无恐又伺候得周到的小丫头真不多见。 “也不知道萧宸玖把萦儿给我调到哪儿去了,唉……”慕南卿随手摸起茶盏呷了一口,入口冷冰冰的,只得赶紧放回去,连连叹息苦闷不已,“这种处处不受待见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 不多时,林管事推门而入,规规矩矩给慕南卿行礼:“老奴应王妃传唤而来,王妃有何事尽管吩咐。” “来了啊,起来。”总算是找到个能说上几句话的人,慕南卿放下手中的古籍坐直身体,冲着丫鬟摆手,“你先下去。” 丫鬟应声而退。 林管事不明所以、满腹犹疑起身,立在原地静等慕南卿地吩咐。 “莫紧张。”慕南卿淡漠地垂下眸子,“我只是想向您请教几件事。” “王妃言重,”林管事胖乎乎地脸上露出一抹慈和地笑,拍着胸脯保证,“王妃请讲,但凡老奴知道,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您能如此说,我便放心了。”慕南卿满意地点点头,随即话锋一转,“您跟在王爷身边多久了?” “回王妃,满打满算第十四个年头。此前一直在外帮王爷掌管各方势力,近几年年岁大了,便想着回王爷左右养老,”林管事老老实实回答,随后又自顾自地呵呵笑,“王妃是想知道王爷小时候的事儿?老奴拿脑袋担保,没一样儿是不知道的!” “不,我只对他与星天外之间血海深仇的矛盾感兴趣。”慕南卿一双洞穿秋水的眼睛突然直视林管事,神色柔和而认真,“本来我是不该多问的,但我前思后想了许久…与其总要从旁人口中听到那些加油添醋、子虚乌有的谣言和诋毁,倒不如趁早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林老,说实话我并不相信他会无故欺师灭祖。” 萧宸玖就像头被迫离开族群的孤狼,无论所处何地都是不被人接纳的局外者。 让人心疼的是,这个局外者并没有因为被排斥和伤害而坏了根子,一旦得到一丁点善意,便会满血复活、千百倍奉还回去。 让她去信这样一个温柔的萧宸玖会“欺师灭祖”,她宁愿相信母猪会上树! 只是这些动情的话她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她能够脱口而出的,一种是轻浮又不要脸地调侃、另一种是面无表情语无波澜。 但已经足够了,仅仅是一句“我不信”,已经让林管事眼睑泛红。 ——王妃不过是同王爷认识半年多,就能毫不犹豫说出“萧宸玖不会欺师灭祖”这种话,可与王爷朝夕相处了三年的师门,竟然无凭无据定了他的罪,害得王爷百口莫辩、身败名裂,何其残忍毒怨。 第97章 王爷的过去(一) 慕南卿聪明,会为自己的窥探找一个合情合理、名正言顺的借口,林管事同样不傻,抹去眼角的湿意,抬眸深深看了慕南卿一眼,察觉到她话中的潜在之意,敏锐地问:“是有人同王妃说了什么?” “林老您其实不必紧张,想必您也早就知道我是谁了。”慕南卿想起昨天夜里她在皇后寝宫外截住的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王八蛋,叹了口气藏匿了眼底的恨意,“我要是真的信了,今日便不会待在清莲水苑中、坐在您的面前。我向来不信外人无凭无据地挑拨,您大可放心。” 她缓声又无奈道:“我猜萧六多半是因为自身经历原因,不敢同我坦明他的过去,他甚至不愿意告诉我他是为谁所伤。我不想看他白天忙于朝局步步为营、回了家还要在我面前如履薄冰的可怜样,所以只好叫您过来问清楚。” “原来王爷他一直以来都没跟您提起过?”林管事有这么纳闷,随即眼里流露出深深地痛惜,频频颔首,泣不成声。 “王爷早年间受过许多伤,旧伤难愈,近几日天气又冷热飘忽不定,总归是不太舒服的,”林管事摸了摸眼角,娓娓道来,“昨夜里天寒飘雪,殿下旧伤作祟有些难挨,明月城的城主虞磬城和西桥叛徒月均潭两人合力用偷天换日术算计了殿下。” 曾几何时,她不止一次见天冷时,萧宸玖抱着手炉恹恹打盹,那时候她还嘲笑过他像个大姑娘。 慕南卿指尖无意识地捏紧,在听到某个名字的时候更是南掩郁躁,脸色阴沉下去,嗤道:“是他们俩?” 她在凤仪宫寝殿门前所截住的就是这两个人,同时这二人也是李皇后要见的贵人。 慕南卿进入室内前先将两人私下截胡,盘问清楚会面时间,才又将二人放掉。 没想到他们竟然卑鄙如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公然打上旧伤复发的萧宸玖。 慕南卿没心情仔细琢磨,继续问林管事:“你说他身上有旧伤,是指什么?” “——殿下早年在星天外,曾经自废了灵根。” 自废… 灵根!? 慕南卿猛地瞪大了双眸,瞳仁因为受到过度冲击而放大又收缩,震颤良久才恢复过来。 林管事重重呼出一口浊气,即便是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依旧是他此生最不愿意回忆的事情,每每提及,都恨不得杀上星天外活剐了那群道貌岸然的王八蛋。 “他…那时——”那时多大? 慕南卿张了张嘴巴,喉咙却像粘连住了似的沙哑异常,根本说不出话来。 她伸手拂上眼角,竟意外触到一手湿热。 慕南卿惊讶地盯着指尖上那一滴晶莹的湿意,满脸惊世骇俗。 ——自己这是哭了吗?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有因为某个人而流下真心实意的眼泪了。 曾经屹立于九霄云端的仙尊不具备与人共情的能力,故而为人处世向来虚情假意多过真心实意,早就忘掉最初的那个有着鲜活一颗心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灵根生于修者心脏中,与人体的奇经八脉相连,能够吸纳、产生、储存、运送灵息,是修者全部力量的根基本源。 普通人有没有仙缘,就是灵根所决定的。 灵根是修者身体的一重要部分,就算是双生灵根,也不断可强行将其毁去。 上辈子的慕南卿记事起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护好灵根,灵根没了,不仅全身修为消散一空,还会毙命。 慕南卿面色发白、呼吸凌乱的反应一丝不落被林管事收入眼中。 心知王妃是心疼王爷的,赶紧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萧宸玖怀揣在心中不愿意提及的秘密抖出来:“王妃也是修仙之人,应该晓得灵根于修者而言的重要性不亚于心脏对普通人的珍惜,一旦失去只有死路一条。所幸,殿下他是双生灵根。纵使剑脉尽废、重伤频死,但最终捡回了一条命,遇到了王妃您。” 十二年前,个子小小的奶团子萧宸玖拜别父皇,在敌国度过了三年暗无天日的日子。 敌国憎恨本朝,自然不待见身为本朝嫡出皇子的萧宸玖,可碍于两国休战,又不能直接弄死他,只是每天打骂凌辱,费尽百般心思试图把他养废,将一位天资卓然的皇子扼杀在摇篮中。 可惜嫡出的皇子自小便有承自嫡出的傲气,不论受到何等非人待遇,纵使遍体鳞伤、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也不肯服输,倔强得让人愈发忌惮。 那个时候,他每天掰着手指头盼望,单纯地相信父皇是爱他的,每一天、每一时、每一个都在等着今上接他回家。 他不能丢了父皇、丢了朝廷的脸面。 偶然的一次机遇,星天外前任掌门游历路过此地,见小娃娃心性坚韧根骨又上佳,破例将其收为弟子,从此小萧宸玖明面上仍旧是阶下囚,私底下便成了星天外掌门人的首席弟子,跟着师父修炼,学习道法、剑法。 师父有个儿子,比萧宸玖小了半个月,叫陈轩,两人被安排在同一所小竹院中,院子小,卧房只有一间,两张床分别摆在离彼此最远的对角,被迫同吃同住,在互相拌嘴中嫌弃着长大。 陈轩完美继承了掌门爹爹的好根骨,又自幼比旁人刻苦许多。 那个时候,小小的少年最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我要习剑,成就世间最强的剑神,像掌门尊者一样,长大了平乱天下、斩妖除魔普度四方!” 相比之下萧宸玖不太上进、也懒得努力,全凭天资过人,不费吹灰之力便碾压陈轩一头:“贱神非你莫属,你最贱了,我不跟你争抢,但‘最强剑神’,有我你不用想。” 陈轩大怒,两位少年扭打成一团,事后结伴跪祠堂。 师父点燃一搂粗、两丈长的巨香,告知两人跪到香燃尽方可起身,于是两个少年飞速和好串通一气,燃起火咒,辅助巨香燃烧时不慎将整个祠堂点着了。 星天外祖祖辈辈已故先辈的陶瓷像和排位熏烤得辨不出原貌,事后一百多名弟子整整擦了一个月。 从此,师父再也不允许两人靠近祠堂三里以内。 这段时光,是萧宸玖十载质子生涯中最轻松的一段时日,兄弟关心、师父疼爱、荣华满身,可惜好景终归不长。 随着时光的推移,萧宸玖逐渐明白自己被亲人连同臣子所抛弃,不再拘泥于何时归故乡,十六岁一到,便听师父吩咐参与了“灵山试剑”。 玄修界内皆知,星天外后山禁地中有一座不起眼的小山脉,称之为灵山。 此山中藏着一把名动天下的杀伐之剑,名为祖虞九愿。 传说中是上古战神所遗留下的神兵,剑灵三千一百九十岁整,一生只随主征战沙场,饮血无数,杀戮气息极为浓厚,几千年来竟无一人能将其征服。 星天外不甘心这神兵就此缄封、隐匿世间,便允许玄修界中年满二八之年的弟子不论等级天赋、出身哪门哪派,只要是能降服此剑,便无偿赠与。 萧宸玖去往灵山的那天是冬日里一个早晨,半梦半醒间被陈轩从被窝中拎出来,困得走路说话全都云里雾里的,只记得在山中插着神兵祖虞九愿的附近抓一只山鸡烤来尝了,那柄剑便像哈巴狗似的从灵山一直跟到萧宸玖的居所,乖乖把自己摆在了剑架上。 陈轩羡慕又嫉妒,一边说自己不稀罕沉寂几千载都放囤了的老剑,一边气得半个月没跟萧宸玖说话。 直到那一次死水河畔异动,星天外掌门亲自前去查看,却因年纪老迈重伤,连同其率领大量修者、加之其他门派不下五千人,群龙无首,纷纷被困在死水河等死。 千钧一发之际,星天外掌门首徒萧宸玖与其亲子放下芥蒂并肩作战,以双剑破开重重封锁的阴煞之气,打出了“不可或缺、玄门双翼”的尊名,也因此过早暴露天赋实力于众人视野中。 星天外掌门重伤不治仙逝,终归没能救回来,临死前的弥留之际,只将萧宸玖独自召唤至床边,将那块独属于星天外掌门的六芒星令牌塞入他手中,直言日后守护人间的任务就落到了他的身上、玄门日后拜托他,算是给他的一点补偿。 那天刚从死水河归来受伤不浅,萧宸玖整个人晕晕沉沉,只听明白了一件事:替为师保护好阿轩、护好星天外、守住人间。 原来,他从始至终未曾得到过不掺杂目的地疼爱。 师父对他好,不过是因为他可以代替亲子陈轩成为他肩上重担的承载体。 那一天,年仅十六岁意气风发的少年,遭受了前所未有的创伤,华丽而向往天空的羽翼尽数斩断,身上不知何时捆满了无法挣脱的锁链,事无巨细的疼爱被无情地剥离开来,露出的真相是那般鲜血淋漓。 萧宸玖像拿着什么脏东西一样捏着令牌从掌门房中走出来,双眸黯淡无光,手指骨节用力到发白,整个人苍白且摇摇欲坠,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永远都忘不了,当他满心痛苦而又羡慕陈轩有个疼爱他的好父亲时,那柄长宽的藏青剑竟然愤然洞穿了他的胸腔,萧宸玖甚至没能感受到疼痛,只听到长剑入体所发出的海浪怒吼。 ——是陈轩的怒浪天星。 第98章 王爷的过去(二) “大师兄!” “——大师兄受伤了!快救大师兄!” 陈轩那双眼睛充斥着毫不掩饰地、不知名的恨意。 萧宸玖搞不明白,倒下去前的一刻还在纳闷着,陈轩明明是受益的一方,为何他会这般恨自己? 兴许是被疼爱着的人,多多少少都有些喜怒无常、不分是非。 好在陈轩并没有真的要取他性命,在刺过他一剑后便差人把他送去山下修养,待他痊愈后,陈轩已然登上了星天外掌门的宝座。 这样也好,左右他并不稀罕,甚至他对掌门之位唯恐避之不及。 大致是半年后的某一天,少年萧宸玖生辰将至,自行跑去酒肆买了一坛子烈酒搬回居所,正要独自饮用大醉一场,陈轩亲自驾着马车运来满车子的奇珍异兽,一脸别扭地站在门外思考着该走该留。 九月初是师兄萧宸玖的生辰,为他庆生于陈轩而言已然成了习惯,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忘却、放弃几年以来的习惯的。 陈轩那天特意没穿掌门人的长袍制服,只着一身藏青色常服,站在门前冲萧宸玖尴尬笑笑:“师哥,之前的事是我糊涂、我混蛋,但我不是故意要伤害你的,我是一时冲动,你相信我,这是一场误会!” 萧宸玖却没多说什么,满脸兴意阑珊,甚至有些不耐烦。 要是放在以往时,两人毫无芥蒂,他或许会高兴,可现如今已经闹成了刀剑相向的地步,不论陈轩再怎么讨好,于萧宸玖而言,都只有恶心而已。 他只是不咸不淡“嗯”了一声,却最终没有把他拒之门外。 师兄弟两人像往常一样划拳饮酒,从日初到日暮。 萧宸玖自小不胜酒力,没饮几口便醉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陈轩又自顾自灌了几杯,以发泄心中的苦闷,不知不觉间也有些双目迷离,余光瞥见稳稳安置在剑架上的祖虞九愿,怦然心动。 他自幼爱剑。喜爱到茶不思饭不想,此生在乎者无非其二,第一是已故的父亲,第二,便是各种名剑。 不愧是上古战神的杀伐之剑,剑鞘莹白、剑柄漆黑,少仙气重阴鸷,仅仅是放置在那处,便能感受到一股独属于神兵的威压扑面而来,真乃剑中绝品。 就是不知道里面的剑刃是何颜色,萧宸玖唯一一次在他面前拔出祖虞九愿,还是死水河双剑合璧那回。 那时剑身灵光大盛飞速直逼九宵,他需要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自己的佩剑上,才能勉强跟上萧宸玖的动作,根本无暇去瞅一瞅神兵的剑身。 陈轩屏住呼吸,看了一眼醉得一动不动的萧宸玖,迈开步子缓缓走向那把渴望已久的神兵。倘若能够抽出它,拿到院中耍上一耍,那么他此生也就无憾了。 陈轩的手落在了剑柄上,剑身突然泛起一阵血色浓雾,杀戮之气扑面而来。 玄修界中拥有灵器的人不算少,灵器与普通刀剑不同,有着微茫的自身意识,锻造出来便只认一主、仅为一人驱策,极少会让旁人抽剑出鞘。 这也是本就寥寥无几的灵器主人死后,灵器非但不会加以利用、反而尘封于冢中的原因。 所谓灵器,仅仅是缄封自身、不允旁人使用而已,陈轩自诩天纵奇才,对拔出祖虞九愿势在必得,但他终归低估了神兵、也高估了他自己! 一声剑鸣骨肉分离、一团血色浓雾氲开。 惨绝人寰地哀嚎响彻院落。 那向来不搭理萧宸玖以外之人的祖虞九愿,今日躁动异常主动攻击,还不等陈轩看清楚此剑的模样,便生生斩断了他的双腿,剑身的戾气至伤处飞快向上蔓延。 待萧宸玖被响动吵醒,努力睁着迷离地双眼看清楚那一地血腥,眦目欲裂召回祖虞九愿,陈轩整个人已经陷入了昏迷之中。 事后虽有名动天下的仙医亲临为其治腿,可由于戾气的侵蚀,陈轩的一双腿虽然接了回去,却再也不能行走。 在最好年华毁去毕生追求的少年变得阴骜颓废,满心眼里认定萧宸玖为了星天外的掌门之位故意加害他,引得众弟子震怒、举旗讨伐。 谩骂和指责铺天盖地,久而久之,连萧宸玖自己都信了是他把陈轩害残,陷入莫名其妙地自责中。 那个意气风发的骄傲美少年仿佛完全消失了,只剩下沉默寡言的九逍尊上。 星天外势力在那时一分为二。 一派力挺前掌门首徒萧宸玖,认为大师兄为人清正矜傲、根正苗红,且多年来为了门派殚精竭虑,断不会操戈同室,不能平白受子虚乌有地冤屈,愿意追随他、肝脑涂地。 另一派是陈轩亲眷党羽,一边昭告天下萧宸玖背叛师门、重伤星天外嫡公子陈轩试图篡位,一边发誓要将其碎尸万段。 ——他们奉为信仰公子的前程尽毁,为避免生出不必要的枝节,绝不能留下一个恃才傲物的萧宸玖。 一时之间,同根生的两派弟子自相残杀,发生多次大规模流血性冲突,一度走到即将分裂的地步。 某一天,萧宸玖不堪忍受这种局面,借口支开身边所有仆役,生生废去自己的一条灵根。 全身修为溃散将近七层,同时认下了那多日以来因为缺乏证据难以落实的无稽之谈。 他以自身修为和前程为代价,化解星天外内斗、保全了门派的名声,亦同师门恩断义绝。 离开已成牢笼的师门那天,萧宸玖重伤濒死,两年以来郁结于心的苦闷却一扫而空,说不出的畅快。 师父的栽培他还清了,从此以后已经不欠他们任何东西。 因一翼被毁而起的灾难,以另一翼的自废为终结,星天外双翼,自此形同陌路。 —— 枕边人不为人知的凄惨过往袒露在眼前,每一字每一句都刺得她心下滴血。 慕南卿久久沉默不语,房内一时间静得落针可闻。 林管事言毕往事,吞了下口水润了润嗓子。 见上首位的王妃不言不语,甚至辨不出喜怒,突然双膝下跪,额头点地,匍匐在慕南卿脚下。 “您这是要做什么?”慕南卿本就微蹙的眉心拧得更紧了,心累地揉着太阳穴处,“站着说话,不必跪我。” 林管事却没敢依着慕南卿站起身,仍旧保持着磕头的姿势,喉间哽了哽,声泪俱下道:“王妃,老奴看得出王爷爱您爱到骨子里。——所以老奴抖胆,请求您好好待殿下!哪怕眼下无暇全情投入,也请您在心里留给殿下方寸之地。” 几句话简短如斯,交代出去的却是多年来殚精竭虑护着的主子。 林纪一直明白,他从小看到大的主子容易满足、感情上也极其容易受伤,同时亦足够坚韧。 第99章 萧宸玖背后无人? 天生不需要被给予保护,只要留给他一丝光,就算顶着万重岩山也能从深渊里爬出来。 慕南卿愣了愣,仰躺回塌上,长长吁出一口气,突然笑了:“本尊在决定与萧六共度余生时,是仔细思量过的,您大可放心。” ——她会认真对待所爱之人。 余光瞥见林管事欲言又止,慕南卿哂笑道:“本尊知你所想,不过您多虑了。当年得罪本尊遭到重创的三大玄门中,并没有一水护城,本尊和他之间既无利益往来也无甚仇怨,对萧六的情意不掺杂旁的东西。” 慕南卿在此之前本就多次帮过萧宸玖,府内从鬼卫到管事对她的印象都不错,加之萧宸玖对她的珍重,府内人早就在心里默默将其当做了第二个主子。 此时此刻听见她如此这般袒露心意,林管事肥硕的身体再次匍匐:“王爷能得仙尊这般相待,老奴此生无憾!从今以后,定为仙尊命令为第一指令,任凭您差遣。” 慕南卿双眸淡漠,看破却没打算戳穿。 林管事等几个老资辈的管事,在府中仅真心听命于萧宸玖一个人。 仅有鬼卫才会有只侍一主的意念,府中这几位平时笑眯眯、走路慢吞吞的老管事,大致是鬼卫卸任,能得到他们的信任,证明她与萧宸玖的因果早就在冥冥中牢牢捆在一处不可分割。 “奉我为主与否并不至关重要,只是眼下天气仍旧未曾转暖,本王妃受了寒凉身体不适,您可否想个法子,让殿下提前回来?”慕南卿疲惫地揉揉山根,打了个哈欠,端起桌角凉透的茶水轻嘬两下,面不红心不跳抬眸缓声道。 林管事会意,起身双手抱拳行礼道:“老奴这便差人去叫王爷。” “不好了!” “不好了——不好了——” 林管事还没来得及退出去,院落里突然传来阵阵呼喊声。 这声音由远及近,扰得慕南卿眉头拧成一团。 直觉告诉她事情跟萧宸玖有关。 她与林管事相互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情绪。 萧宸玖的马车夫脚步匆忙,撞开房门跑进内厅,一把抓住林管事,气喘吁吁道:“林老!王爷方才在二王府冻晕过去了!” “什么?”林管事脑袋嗡地一声,脸色白了白,喊来门外的护卫把马车夫带下去,回眸对慕南卿低声道,“王爷怕是旧伤复发了。老奴要即刻去一趟二王府,一旦王爷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就等同于命门为敌人拿捏,后果不堪设想。” 老管事看着眼中似有担忧之色的慕南卿,正色问:“王妃可要一道去?” “自然是要去的。”慕南卿从美人靠上起身,掸了掸水墨色的衣裙,抻过大氅披在身上,扬起唇角勾起一抹温和地笑,“左右都是要除去的蝼蚁绊脚石,提前会一会他们也好。” 一分阴毒九分人畜无害,看得林管事汗毛倒竖。 林纪纵使是再有本事,对外身份毕竟只是个奴仆管家,于天潢贵胄中并不具备话语权。 萧宸玖陷入昏迷情况未明,一旦有人趁虚而入,宸王府没有能当大事的主子,便会陷入被动,想要保全前者,势必要有所牺牲,甚至还要落人口实。 目前宸王府中的情况,具备资格站在萧宸玖身侧与其一道面对疾风暴雨的,唯有她一个。 慕南卿深知其中利害,跟着林管事,带上阿三一道上了马车,飞速往二王府去了。 与之同时,二王府暖香阁。 萧宸玖被小厮送入阁内,安顿在床褥中虚弱地睡着,下巴处还挂着没来得及拭去的血迹。 阿首从房顶落地,打破常规换上一身侍卫的衣裳,靠在主子的床头与满头白发的太医对峙。 五皇子萧明哲翘着二郎腿坐于太师椅上冷冷看着这一幕,轻轻转动指根的玉扳指,阴阳怪气道:“尔不过一介狗奴才,也敢阻拦皇上钦点的太医为六皇弟诊治?” “回五殿下,我家主子只是过度疲乏,歇息一阵便可恢复如初,不必劳烦太医,奴才替主子谢过皇上圣恩。”阿首一步不退,在暗中同五皇子党的太医僵持不下,面上不卑不亢、心里却在暗暗骂娘。 “当真是一条伶牙俐齿的好狗!”萧明哲也不气馁,面目愈发可憎,口中振振有词、咄咄相逼,“万一六皇弟是得了什么大病,因你这贱奴妄意阻拦太医而耽误了诊疗时机,你要如何担待得起?” “奴才自会以性命担保。”阿首掌心渗出徐徐冷汗,冷淡道,“这便不劳烦五殿下废心了。” “我呸?你不过是个狗奴才,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你的命卑贱如斯,焉能抵得上天潢贵胄?”萧明哲一边说,一边在心下暗自冷笑。 宸王府内人丁稀薄,主子除了宸王本人,就只剩下一个疯得二五不知一十的王妃,萧宸玖身后无人,此时此刻无人能帮他。 既会无故呕血晕厥,想必不是什么轻缓的病症。 他一定要趁着这次机会弄清楚,就算宸王爷的病不致命,也要让其致命。 一个身患重疾、命不久矣的皇子,可是没资格继承皇位的。 ——偏偏这遇上条忠心耿耿的狗拿命坏他的好事! 萧明哲看着面前神情冷冽的阿首,气更是不打一处来,心知要想动萧宸玖,只能将此人先除之而后快。 他思量了须臾,突然仰天大笑起来,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好啊!本皇子竟然才察觉出端倪。你这刁奴竟敢谋害主上!你在心里恨着六皇弟,你想让他死!你不敢让太医给六皇弟看病,是要谋杀他!” “有本皇子在,断不会让你谋害凤子龙孙!”萧明哲五指向来,手中的琉璃茶盏落地而碎,抖袖起身义正言辞道,“六皇弟当真是养了条好狗,连谋害主子的勾当都干得出来,给本皇子拖下去,杖毙!” 身为鹰犬,纵使实力再强,没了主人的庇护依旧主宰不了自己的生死,萧明哲算准了这一点,除掉阿首就会很容易。 “是!”早就在门外侯着的一群侍从应声撞门而入,呈人海状朝着阿首包抄过去。 ——怎么办?反抗还是遵从? 阿首面无表情往窗边避了避,以迅雷不及掩耳地速度捏住了太医的命门,冲着散布在二王府其他角落的鬼卫以手势传递信息。 “五哥这般行径,便过于专横了。”轻柔缓慢地声音从门廊传来,紧接着便是一阵来自侍从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第100章 本皇子娶你如何? 慕南卿脚下踩着一个翻着白眼昏死过去的小厮,暗暗松了一口气。 ——紧赶慢赶,可算是被她给赶上了。 慕南卿缓步走入室内,穿过重重华帘走进内阁深处,任由着林管事给她整理因为动作幅度过大而掀起的轻纱衣摆:“这是我宸王府的下人,纵使犯了再大的错、也只有我和夫君才有资格发落。宸王府中奴仆,哪怕是父皇在场,亦不会轻易定罪。五哥还尚未封王,私自处决王爷手下人,敢问是以何种身份?您这般耀武扬威,父皇知道么?” 萧明哲被噎得一愣,随即无声向手底下人施冷箭:她怎么来了? 手下人用眼神回应:小的不知。 萧明哲:你们不会拦住她别让她进来吗? 手下人顶着肿胀的半个腮帮子:小的们打不过啊! 萧明哲:…… “呦,是您呀老匹夫?”慕南卿毫不避讳,穿过人海径直走近立在床头的太医,将用后背对着她的老家伙拨弄半圈,眉眼含笑看着他,“不可思议,我记得我一早说过了,别再让我碰见你。” 太医听到慕南卿这番话,心虚不已的同时抵死不认,托辞是皇上遣他来给萧宸玖调养身体的。 “你当我瞎吗?”慕南卿冷清地眉眼间浮现出几分若有所思,低声冷道,“在我眼皮子底下动我的人,活腻歪了?” 太医顿时浑身僵硬。 他本来只是拿钱办事,过来伺机给萧宸玖种个蛊,谁也没告诉他会碰上这尊魔头! 完了完了完了! 太医不自觉地闭上眼睛,感叹一声吾命休矣! “我记住你了。”慕南卿自然不会当着五皇子的面杀他,略带凉意的指尖一寸一寸拂过太医脸颊,顺势揉搓了两下他的人皮面具,环视一圈在场人,“他没跟你一块儿来?” “没…没没没有!” 太医吓得舌头都打结了,他宁可慕南卿发怒给他一个痛快,也不想听见这句梦里都怕的“我记住你了”。 慕南卿劈手指门,再也懒得给太医一个眼神:“滚出去。” “是!是是是!这便滚这便滚!”太医视死如归蹲身抱头,将身体紧缩成一颗球,在众目睽睽之下快速滚出房门,然后再爬起身,规规矩矩跪于不碍事的门旁。 ——那女魔头气儿没消,他也不敢跑路啊。 房内,萧明哲眼睁睁看着他筹重金请来的西域蛊师面对一个疯子怂至如此,简直惊得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半响没能说出来话。 这个蛊师,可是本朝通缉榜排行第二的顶级杀手! 萧明哲眼神变得玩味起来。饶有兴趣打量坐在萧宸玖床边的慕南卿,顶级美貌和清明澄澈的眼神尽数印在他眼中,整个人透着一股天外来物的深不可测。 双方带过来的家将小厮浩浩荡荡,从院落到房间都被人潮挤满,相互对峙谁都不肯先服输,看那眼神,只要主子一声令下,就会毫不犹豫扑上去咬死对方。 太医滚着出去后,房内很长一段时间都沉寂得骇人,五皇子府中的人更是惊世骇俗,余光偷瞄慕南卿频频失神,这——还是那个又疯又傻、四处丢人现眼的慕大小姐吗? “喂,六皇弟在本朝根基尚浅,支持他的幕僚不多,难以继承大统。不如本你同他离合,左右本皇子正妃位玄虚,本皇子娶你如何?”萧明哲磨砂着拇指根的玉扳指,上前一步,温和地打破沉寂。 他有预感,眼前这个女人非同一般,跟着萧宸玖这样注定不成气候的皇子实在是可惜,说不准还会成为他夺嫡之路上的一大阻碍,如此看来,倒不如娶回家,让她为自己所用。 这么貌美又才华横溢的仙子,萧明哲更愿意娶回府供着,断不愿刀剑相向。 一石激起千层浪,堂堂五皇子竟然公然向已成人妻的慕家大小姐抛出橄榄枝,当真千古以来头一遭,简直是疯魔了! 五皇子府的亲信们纷纷大跌眼镜,苦口婆心直言“殿下不可”。 萧明哲狠狠瞪视身边人,令他们闭嘴,做出一副陌上公子的模样,莞尔道:“怎么样?六弟妹要不要考虑一下我?我会对你好,他日我称帝,你便是我唯一的皇后。” 啥? 慕南卿眉心不适应地抽了抽,瞥一眼阿首气得发青的脸色,生怕他一冲动上前就地把萧明哲给宰了,只好示意他先查看萧宸玖的情况,自己则纡尊降贵站起身,缓缓走向萧明哲。 “你知道的,本王妃是个无药可救的疯子。”慕南卿目光直视萧明哲的眼睛,勾唇而笑,露出两颗人畜无害的小尖牙。 正当萧明哲失神之际,抽冷给了他一耳光。 “啪”地一声巨响,把在场所有人都吓懵了,五皇子府的人纷纷抽出利刃指向慕南卿,宸王府更不甘示弱,刃对萧明哲。 “为何?”位于冲突最中心的两人似乎没受到场景变化影响,萧明哲在剑刃所指之下抬手附上脸颊,眼含笑意看着慕南卿,问道。 ——他明明连皇后的位置都承诺了,这个古板的女人为何仍旧不为所动?他哪里比不上萧宸玖那个是非不分的拜金? 在萧明哲看来,天底下没有一个女人能拒绝这样的荣华。 “很简单。”慕南卿冷眼睥睨他,将从始至终都不曾变幻一下神情,耸肩道,“你是皇子他是王爷,我为何要放弃王妃的身份去自降身价做你的皇子妃?还有啊,你二十四岁有了?殚精竭虑这么多年,连王都没封上,还敢公然觊觎皇权,天大的笑话。” “若真仅仅是如此也就罢了,充其量是无用一些,”慕南卿垂眸,眼神赤条条向下扫去,撇嘴嗤笑,“府中红颜多得快赶上父皇了?竟然连一个孩子都没有,你不行?本王妃可不想在改嫁后断了香火。” 同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交谈,不需要向其表明什么,只需要信口胡诌,反正能气到他就行。慕仙尊嘴毒如斯,宸王府众仆役想笑又不太敢,一个个憋成了红脸关公。 萧明哲带笑的面容僵住了,印堂发黑、脸色铁青,频频在暴走地边缘反复摸索,气得额角青筋都暴出来了。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是本王妃瞧不上你。”慕南卿忽视萧明哲地怒火,唇角的笑意略微收敛,语气浅淡一字一句道,“愿意娶我?这句话放眼整个天下,萧六能说,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大放厥词?” 第101章 你要护我一辈子 慕南卿屹立于尘世顶端多年,练就了一身浑然天成的伪装本领,只要她愿意,平日里可以伪装成人畜无害的小白兔,也可像男子一般放浪不羁。 可她内里从未变过,一旦有人触及她的逆鳞,就会变回那个敢分裂元神、敢一己之力重创三大玄门的狠角色,仅仅是一个无意间的眼神便让人喘不过气。 萧明哲被她震慑得后退半步,一时间忘了反驳。 同时气性散去,重新冷静下来。 这个女人,明明有着全天下最好看的皮囊,却同时具备最为冷酷的一颗心,既惹怜人又碍事,当真让人又爱又恨。 五皇子怒极反笑,自知再待下去也讨不到便宜,挥挥手带着自己人离开了。 “王妃,这次明明是咱们占上风,就这么便宜他了?”小丫头萦儿从房顶处落地,扯下蒙面的布,眼里似有水雾,口中却振振有词道,“属下去做了他?” “不必。”慕南卿从腰间乾坤袋中掏出一包蜜饯塞进小丫头的衣襟里,转头去查看萧宸玖,语气淡漠道,“第一次见面,何必弄得你死我活呢?” “阻挡王爷者早晚都是要死的,王妃,迟则盛变。”萦儿围着慕南卿打转转,捧着蜜饯小心翼翼地藏起来,头顶小花花疯狂喷张。 慕南卿顿下脚步,按住围着她转成道道残影的小丫头,捏她的脸蛋嗤笑,摆出十足的混蛋模样:“小家伙,你在教我做事?” 萦儿被她逗得脸上一红,快速摇头,低声认错:“奴婢不敢,奴婢听王妃的就是了。” “那便好。”慕南卿揉揉萦儿的发顶,顺势在她脑门儿上弹了两下,“今天换阿三顶替你的位置,你跟我回府。” ——府里的丫鬟不长脑子又不长胆,再不把你带回去,本王妃吃饭饮水都是个问题。 到底是年纪小不知世间险恶,萦儿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开心之色溢于言表,重重点头:“是。” 慕南卿:突然良心有点痛是怎么回事? 再次转过屏风站到萧宸玖床前时,宸王殿下已经醒过来了,眼下正苍白着一张脸低声向阿首交代着什么。 慕南卿屏息,堪堪听到一句“废了他的眼睛、刮花他的脸”。 风光霁月的慕仙尊:…… 唉…… 看来她的夫君不太开心呀。 慕南卿快步走过去,斟了杯热水递给萧宸玖,在他床边的矮塌上坐下,双手托腮默默看着他。 萧宸玖脸色有点慌张。 刚刚的话刚说到一半慕南卿就进来了,他不确定她听到了多少,被自家王妃清澈地眼神看得惴惴不安,默默伸出手接过水杯放到一边,蔫得像棵被霜打坏的小白菜,良久才沙哑地道出一句:“卿卿…你来了?” 慕南卿心下好气又好笑,心说她真是头一次见着扬言废人家眼睛和毁人家容始作俑者委屈成这副模样的。 “怎么样了?哪里不舒服?”慕南卿指尖拨开萧宸玖的头发,手心贴上他的额头,目光却看着还没领命离开的阿首,“他还是有些发烫。” 阿首余光瞥见自家殿下刀过来的眼神,简直如芒在侧,不得不违心撒了句谎:“风寒而已,吃两副药便可痊愈。” “嗯。”慕南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有些好笑地看了一眼阿首,“你还不快去?” ——再不赶紧追上去执行任务,待萧明哲那厮进了五皇子府,再想揍他便难如登天了。 “属下领命。”阿首话音未落,已经不见了踪影。 他这段时日以来已经摸清了宸王府的食物链,听王妃的话违逆王爷,顶多是挨顿骂,倘若听王爷违逆王妃,那可真就要前途尽毁、卷着铺盖走人了——连王爷都救不了他。 慕南卿不知阿首肃清了什么,转头看到亦步亦趋的小丫头,挥手示意萦儿先行退下。 房内只剩下夫妻两个人,慕南卿蹬掉靴子凑到萧宸玖身边,将身旁如履薄冰的爱人拥进怀中,指尖卷起他一缕柔顺的长发,伪装得天衣无缝的沉稳持事眼神逐渐柔和下来。 “怎么了?”萧宸玖心不在焉,过了许久意识才回笼,拥住慕南卿轻轻蹭了蹭。 慕南卿滩着一张脸,声调不带一丝波澜:“我害怕。” 真怕这么多年哪一个环节出了意外,我便遇不上你了。 萧宸玖身躯微微发抖,紧接着从胸腔中闷出几声低笑:“嘲笑萧明哲不行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害怕?” 怀中的柔软的身子猛地一僵。 慕南卿不可置信仰起脑袋:“你听见了?!” ——怎么办?她根正苗红的小白菜竟然在不知不觉中学会偷听了?嘤嘤嘤她养的白菜坏了…… “嗯…”萧宸玖把即将炸毛小王妃的脑袋按回怀中,像在抚摸易碎琉璃器皿似的磨砂着她的背脊安抚,“不怕,没事的,我会护着你。” ——绝不会让你嫁给萧明哲,娶你,他不配。 “好,那你要记得,你得护我一辈子,少一天都不行。”慕南卿笑得眉眼弯弯,见缝插针讹人。 萧宸玖的心瞬间软化成了一滩水,什么都答应了。 宸王身体抱恙,不能留于二王府继续祭祀,当天便回了清莲水苑。 慕南卿刻意把他安顿在正殿的床上,顺便往萧宸玖被子里塞了两只手炉。 “白云间有几匹千年火灵蚕吐丝织成的蚕丝被,赶明儿让我手底下那几个孩子取来给你。”慕南卿忙前忙后,接过林管事端来的药碗,执起药匙喂给萧宸玖,“不许躲。不烫,都快凉透了。” 萧宸玖看着怼到唇边那一匙奇苦无比的药汁,求饶地看着慕南卿:“娘子…” ——这是汤药,不是蜜糖…真不用细细品味。 后者丝毫不为所动,脸色一沉,用眼神无声恐吓他。 萧宸玖又看向林管事,林纪老头儿抬眸盯着屋顶看,假装看不到,让任性的王爷自求多福:“呀,正殿着房顶好些年没人管,都有些旧了。王妃身份尊贵,怎能这般唐突?老奴这便找匠人为王妃好生善修一番。” 胖乎乎的老头放下话,带着一个慈和地笑容推门溜了。 萧宸玖:…… 宸王殿下最终选择认命了,擒住慕南卿的腕骨,就着她的手含去匙中药汁。 满口苦涩的滋味让萧宸玖连连蹙眉,强忍着才没有一把抢过慕南卿手中药碗一饮而尽,硬着头皮把那半小碗药浅尝干净,三魂七魄都苦飞了一半。 第102章 手镯竟然是空间? 慕南卿哄小孩似的捏起一把蜜饯塞入萧宸玖嘴巴里,见人依旧气呼呼的,不禁蹙了蹙眉心:“我得罪你了?” 萧宸玖一言不发,靠在床头兀自长蘑菇,时不时用余光瞥一眼慕南卿。 慕南卿被他这个孩子气的举动气笑了,咬牙切齿夸奖道:“你生气的样子真可爱。” 萧宸玖:…… 要不是离得近、听得清楚,仅听语气,还以为她说的是“你死掉的样子很可爱”。 “你究竟在气什么?”慕南卿满脸纳闷儿,强行掰过萧宸玖的脸,迫使其正面看着她,眯起眼睛,“萧六,说话。” 萧宸玖抿住苍白的嘴唇,眉心纠结地拧了拧,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抱怨慕南卿不在意他的话。 问也问不出来,慕南卿只好放弃直球,改成抛砖引玉继续套话。 她扯了扯萧宸玖的发带,试探道:“那我哄哄你?” “我怎么样你才能不生气?” 榆木脑子的小王妃在耳边喋喋不休,还在花式套路他。萧宸玖被吵得头疼,只能用手堵住慕南卿的嘴,与其额头相抵:“你别说话本王便高兴了。” “你嫌弃我!?”慕南卿简直惊世骇俗,抽身跳开三步远,指着萧宸玖愤愤道,“亏我这般关心你,还亲自去二王府带你回来,你便是这般回报我的?” 慕南卿看着宸王殿下逐渐扬起的唇角,心说这人是什么古怪性子?越挨损越开心?随即装模作样擦了擦并不存在的眼泪,假哭道:“萧六,你混蛋!” 萧宸玖:…… 宸王爷最终还是投降了,从身上掏出一包的凤梨酥,放在床头淡淡重复:“我混蛋。” 慕南卿眼睛一亮,急忙跑回去把凤梨酥抱过来,眼中闪烁着小星星,“夫君”、“宝贝”、“相公”、甚至连娘子都轮番叫了一通,最后问道:“你什么时候去买的?” 萧宸玖身子微僵,轻咳道:“让小厮去买的。” “不对。”慕南卿双眸微眯,想也不想笃定道,“你白天不在二王府,你被追杀了对不对?” 萧宸玖无奈地叹了口气,琉璃色的桃花眸流光微转轻笑出声:“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本王的王妃。” “又是昨天那两个人?”慕南卿拆开包装,捏了一块点心叼在嘴里,前后表情变化并不大,反而有些吊儿郎当的,“你明天去哪儿?带上我一个呗?” 萧宸玖犹豫良久,最终艰难地点点头。 他所去的地方,是他这辈子最不愿意让慕南卿看见的地方。 在他心里,他的心爱之人是仙子,不该沾染凡尘的尔虞我诈。 … 凌晨子时整,慕南卿准时睁开眼睛,轻手轻脚从萧宸玖身上跨过去,起床、穿衣都未曾发出哪怕是一丁点的声音。 她蹑手蹑脚走出房间,并反手关门,萦儿从暗处落地,站到慕南卿身旁,低声道:“王妃。” “人带来了吗?”慕南卿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悠悠问道。 “带来了,奴婢一早就将他们关进了的柴房中。”萦儿低声回答,“西域蛊师本体乃金蛊一枚,知道是王妃您找他,想必也不敢逃走。至于隐戌那老混蛋的小徒儿,被吓破了胆有些疯魔,奴婢为避免他大吵大闹引人注目坏了王妃的好事,便给他喂了些软骨散。” “嗯。”慕南卿随意点点头,跟着萦儿往清莲水苑的柴房走去。 “对了,一会儿审问结束你去好生洗漱打扮一番,然后去一趟寻客酒楼,我给你找了位不错的师父。”慕南卿边走边说,状态和平常并无相悖之处,萦儿与其熟识,依稀能感受到自家王妃快要暴走打人的怒火。 小丫头怔了怔,反应慢了几个节拍,下意识“啊?”了一声。 慕南卿误以为萦儿没听明白,迫不得已停下脚步站定,回身看着萦儿解释:“你不是说过想学白云间的功法吗?我给你找的师父是我手下的得力干将。云殿出身,各方面能力都没的说。” ——唯一的短处在于生得有点胖,不过这都没关系,小胖子慕绯那么有能力,身上的肉肉都是灵气的化身,每一处都是精华、恰到好处,可爱得紧。 后半句慕南卿没好意思说出来,生怕介绍多了让这鬼精鬼精的小丫头察觉出她的不靠谱。 “是,多谢王妃!”萦儿突然跪下身子,叩首谢恩。 ——她记得这件事儿,本以为王妃碍于白云间的规矩在搪塞她,想不到王妃真的上心了。 开心之余,萦儿后知后觉察觉到事情的不同于寻常,眨眼间又撇撇嘴角,无声抽噎起来。 慕南卿:…… 慕仙尊暗叹一声要了老命,耐着性子道:“你哭什么?” 萦儿抬起头,借着廊下的灯光映得眼睛鼻子通红成一片,呆呆地问道:“王妃的亲信?” ——奴婢不算王妃的亲信吗?嘤嘤嘤王妃有了别的亲信就不肯要奴婢了! “王妃嫌弃奴婢爱哭是不是?” 慕南卿心下疑虑不已,心说这前言不搭后语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你起来。”慕仙尊不知所措,身体僵硬语气也跟着僵硬起来,“我还有事,没空陪你在这儿挨冻。” 萦儿听命慢腾腾起身,抽噎地声音愈发大了。 两人并肩走到柴房门口时,慕南卿被这小丫头哭得偏头疼。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慕南卿彻底没了主意,有气无力地问,“从刚刚说拜师起就哭个不停,总得有个理由?” “奴婢才没哭!奴婢只是眼睛流汗了!”萦儿倔强地咬着嘴唇,一口咬定自己没哭。 慕南卿:…… ——早知道把这孩子换回来会经历这般劫难,她宁可再忍府中丫鬟两年! 实在是没辙了,慕南卿沉思半响,突然灵光一闪把手伸入袖中,在腕骨处的羊脂玉手镯上轻抚一下,取出一只发钗,塞进萦儿手中:“零嘴没了,出来得急没佩戴乾坤袋。这个送你,别哭了好不?” 萧宸玖送她的镯子名为“悦诗风吟”,是先皇后叶祺槿的遗物,借由萧御轩之手转交给她后就没再提起过,慕南卿也是最近几天才发现这镯子内有千秋,竟然是个不小的空间,灵泉粼粼、恍如仙境,里面搁置满了各种宝贝。 这只发钗并不普通,是一把不折不扣的灵器,纤巧易携带,正巧适合给萦儿这种半大的少女做武器。 第103章 西域的蛊师 萦儿的哭声顿时卡在了喉咙中,瞪大眼睛看了手中发钗半响,吞了吞口水试探道:“王妃当真要赏给奴婢?” “千真万确。”慕南卿兀自堵住萦儿的嘴,恶狠狠威胁她,“只要你不哭。” “奴婢不哭了!奴婢这便不哭了!”萦儿眼泪来的快去的也快,顿时开心到忘乎所以,雀跃之下随意抹净满脸的泪痕,拿着发钗爱不释手,“奴婢多谢王妃赏。” 慕南卿:…… 向来明察秋毫、洞穿秋水的白云间仙尊慕清离,一时间竟然弄不清楚这丫头是在故意套路她、还是只是连续几天轮值回不了家、受了委屈在伤心。 萦儿满血复活,特意挡在慕南卿身前推开柴房的门,支起小烛才从门内探出手扶慕南卿进去,并为其搬来柴房内唯一一把椅子,用衣袖擦拭干净了请慕南卿坐下。 室内有两个人,一个是跪在地上兢兢战战不敢抬头的西域蛊师,此刻他的人皮面具已除掉,露出脸上狰狞可怖地伤疤。 另外一个是名年纪不大的少年郎,周身横亘交错困着粗绳,面色白中透黄,正睁着一双迷茫地眼睛盯着烛火的亮光看。 这副场景实在是有趣,萦儿忍俊不禁,咯咯咯笑出声来,没完没了的脆笑听得慕南卿想打人。 她轻咳一声示意萦儿闭嘴,然后才冲西域蛊师勾勾手指:“别跪着了,到我面前来老虫子。” 西域蛊师可没忘了那时慕南卿在二王府跟他说了什么,眼下听到她的声音就头皮发麻,磨磨蹭蹭膝行至她的身边,瑟瑟发抖。 这只蛊妖生得一张娃娃脸,双眸有一层金色的舜膜,看上去既诡异又不乏奇妙出彩,偏生面部半侧布满疤痕,从额中延伸至下巴中,容色尽毁。此刻被慕南卿吓得双眸瞪大,瞳仁扩散瑟瑟发抖。 “老虫子,本尊没记错的话,你我是第二次见面了?”慕南卿缓缓接过萦儿递到手中的茶水嘬了一口,苦恼地叹息,“几年前五凌州一别过后,我便警告过你别再给我碰上,否则你这辈子都会很倒霉。你说你怎么偏生不听呢?” 西域蛊师:“我我我……” 这只虫子“我”了半天,实在是没有在慕南卿面前畅所欲言的胆子,因此也没能说出个四五道六来。 慕南卿并不着急,先是细细问了西域蛊师跟萧明哲做了哪些交易,在听到萧明哲让他把萧宸玖毒伤后在下蛊时,眉心细微地抽搐一下。 她的面上并不显,甚至还慢悠悠呷了一口茶,问:“下什么蛊?” “蚀蚀蚀…蚀情蛊!”西域蛊师吓得发抖,止不住上牙磕下牙。 “何为蚀情蛊?”慕南卿又问。 她一向只修炼各类仙术,对于凡间的蛊术那是一窍不通,不得不请教于人。 “就就就就是…我身上割下来的…”西域蛊师捂着毁容的半面脸颊结结巴巴道,“分子母双…蛊。女子种下母蛊,男男男子种下子蛊,待蛊蛊虫长成成虫…就就会——” 慕南卿危险地眯起眼睛,不依不饶追问道:“就会如何?” “就会相相相相爱!”西域蛊师眼一闭心一横,没忍住多说了两句,“无法自控的那种爱慕!男女间的爱慕!” “嗯。”慕南卿指尖点着下巴若有所思点头,遂而又问,“那你打算把母蛊种到谁的身上?” “我我我…我还没想好…”慕南卿周身的威压不自觉地溢散而出,西域蛊师难受地扭动着身子,试图蒙混过关。 ——他有预感,倘若他真的说了实话,会顷刻间被慕南卿秒得渣都剩不下。 “说。”慕南卿两指合拢,指尖下意识搓了搓,就像在捻灰尘似的,不露声色威胁道,“否则现在掐死你。” “五皇子殿下让我把母蛊种到大皇子妃体内!”西域蛊师欲哭无泪,连结巴都忘了,面对这个女人暴怒之下的威压喘息都变得艰难不已,不敢说实话又不敢不说,生怕自己稍稍有一句话触怒眼前人就要彻底与世长辞,“你要找就去找五皇子去!他是我雇主!是他出钱雇我!” ——别只欺负弱小可怜又无助的小蛊虫! “有人绑着你手让你接这活儿了?”慕南卿心说本尊自然不会放过萧明哲,用得着你说? 随即语气冷冽低嗤:“半斤八两,一个不放!” “别别别!您别呀!”西域蛊师惊叫起来,惊惧过度猝不及防显出原型,一坨硕大无比的黑漆漆无骨骼肉虫整个在眼前蠕动、发颤,“我我我就是想赚银子而已,天底下谁不爱银子啊?况且我还没来得及把蛊虫种下!他给的钱多我拒绝不得啊!” “嘶…” 慕南卿被这娃娃脸老虫子本体的尊容骇得一闭眼,从头到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堪堪别过头去,岔怒不已:“让萧宸玖跟大皇子妃相爱,萧明哲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本尊当真是低估了他!” 萦儿默默上前,扯下柴房飘零破碎的窗帘盖住西域蛊师化成的老蠕虫,怒汹汹道:“你还要抖多久?我主子并未动用刑罚,连碰都未曾碰你一下,你怕什么怕?” 蛊妖这东西萦儿也是第一回见到,不得不说生得着实丑陋难堪,这么大一坨黑黢黢瘫在脚下,让人不觉间毛骨悚然,也不枉王妃这般嫌弃。 慕南卿此刻头发都难竖起来了,纵使有再多问题也实在是问不下去了,话锋一转突然笑了两声:“老虫子,你想继续活着吗?” 灰仆仆的窗帘布颤动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出一个弱弱地“想”字。 “这件事并非没有商量的余地,”慕南卿沉思须臾,又嘬了口温凉的茶水,“本尊其实可以放过你。——不过你在人类中混迹多年,想必是也知道,普天之下是没有东西能够凭空白得来的。” “你快说条件,”窗帘布剧烈蠕动,西域蛊师将软趴趴黑黢黢的身体探出一截,“我该怎么做?” “缩回去。”慕南卿冷声命令道。 那一截不明物体蠕动着消失在窗帘布的边缘。 “我可以放你走,并且在将来几年会为你提供庇护,但凡你有性命之忧,不论发生何事,来寻我,我便护你平安。”慕南卿将手中茶盏递给萦儿,右手掌心朝上凝结出一枚雪花捏在手指间,一字一句缓声道,“前提是你得无条件为我所用,日后我有事找你,你不能推脱。” “为为为…你做事!?”西域蛊师结巴得更严重了。 夭寿啦!为这个女人做事?还不能推脱!那岂不是往后日日夜夜都要不时见她!?天底下还有比这更恐怖的事吗?!为何不直接杀死他啊啊啊! “怎么样?考虑一下?”慕南卿抚眉莞尔,俏皮轻叹,“考不考虑?过了这村没这店了啊。给你三息功夫,不考虑趁早滚蛋。” “滚滚滚蛋!?”西域蛊师显然没预料到还有这个选项,一时之间难以置信。 太恐怖了太恐怖了,这个女人竟然——竟然扬言要放过他!?天呐,不会是要留着他折磨他一生?妖生休矣! “不滚蛋留你干嘛?”慕南卿简直要气笑了,“就你这副蠢样能干嘛啊?留你在府中只吃饭不干活儿吗?得罪,宸王府眼下连王爷都忙得不可开交,可不会养你这闲妖。” 她让人把跪在二王府暖香阁门口的老蛊妖顺手拎回来,不过是想问清楚萧明哲的目的,除此之外压根儿没想过要做旁的事,连刚才的提议都是一时兴起,天知道这只恶心啦的虫子都脑补了些什么。 “你不会以为王妃要留你?”萦儿也是一脸难以置信,毫不掩饰惊呼道,“你看王妃傻吗?宸王府家大势大,岂会缺少一个杀手?留你在府中吃喝,然后没事变个原型恶心人?咦惹~”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萦儿不禁打了个冷颤,嫌弃地搓了搓手臂。 被主仆二人连番嫌弃,西域蛊师只觉得心情更不好了,顶着窗帘布用自身最快的速度蠕动着离开。 一坨没有固定形状的老虫子终于走了,慕南卿紧绷地心弦微微放松,暗自舒了口气,才有空把目光投到角落中被捆绑着的少年身上。 慕南卿看到少年身上的粗绳,微微蹙眉:“怎么捆着他?” “回王妃,是前皇后李氏手下人捆绑的,不知是什么材质,奴婢等解不开。”萦儿低声回答,语气有些羞愧。 慕南卿看了眼快要燃尽的烛火,目光猝不及防与少年四目相对。 对上那双小狗似的少年眸子,慕南卿不知为何有种熟悉感,定睛细看:“嗯?这不是‘隐戌道长’吗?” 几个月前来宸王府除祟、用手指宽的桃木剑撬鬼怪戾气封锁、并且多次撞门跌倒的那个看上去脑子缺一根筋、实际上缺两根的小道长。 小道长也早就认出了慕南卿,那日府中一别,他便记住了这个低调得不能再低调的女人,哪怕眼下因为蒙汗药的药效视线尚且不算清晰,也依旧听得出是她的声音。 ——是疯女人,曾经帮助他完成任务、救过她的那个疯女人。 不知道为何,小道士心里笃定这个为妖鬼所惧的人不会伤害他。 少年嘴唇微微翕动,发出微乎其微的两个字:“救我…” “你说什么?”萦儿一个字没听清。 “他说让我救他。”慕南卿耳力极佳,倒是听得一字不落,耸肩翻译道。 第104章 本尊人品如何? 萦儿静默了须臾:“王妃要救他吗?” 慕南卿心说我都让人把他从凤仪宫搬出来了你说救是不救? 但事实上她只是打了个哈欠,甚至懒怠地揉了揉眉心,另一只手在萦儿后腰处推了一把:“去,用你的簪子灌注灵息,直接把绳子斩断。” “哦…”萦儿闷闷不乐拿出里三层外三层重重包裹起来的簪子,指尖泛起一层幽兰色的火焰,发簪尾端在她的手中延展,最终成了一柄簪尾带利刃的手杖。 慕南卿默默看着不置一词,微不可查地点头,对自己的贴身侍女愈发满意了。 这丫头年纪没多大,修为已近照渊境界,其天赋比自己那徒弟还要高出几分,这支发簪给对人了,属性将好契合萦儿本身。 手杖锋利,在灵气的催发下轻而易举将粗绳斩落。 萦儿弯身提起浑身瘫软的小道长,单手扣住其脖颈,回眸有些无措地看向慕南卿。 后者挥挥手示意她把人放下,生怕动作再慢上一些好好的救人变成杀人:“把软骨散的解药拿给他,然后在王府附近给他安排一处隐蔽的居所,待他体能恢复,再带他来见我。” 慕南卿淡声吩咐完,从椅子上起身,慢悠悠跨出房门。 萦儿打了个特殊的手势,看着影卫无声落地,依言将小道士提走,随后快步追出房门,追上自家王妃,小尾巴似的亦步亦趋。 风光霁月的王妃竟然还没走出多远,就那么抱臂站在门廊下,眼睑低垂,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子时寒意正浓,慕南卿微张的小唇呼出轻浅的白雾,无声混入空气,凝结成粒粒雪晶。 萦儿蹙了下眉头,踮脚将头颅从慕南卿肩侧冒出来:“可要奴婢去拿件大氅来?” “不了。”慕南卿摇摇头,将冰冷地双手揣进衣袖中,“我要回去睡觉了。” “奴婢送您。” 主仆二人一道走出月门,慕南卿突然想到了什么,按住萦儿的肩膀,用力将其按到墙上,用双臂抵住墙壁,制衡住她的行动,美目认真地看着小丫头的眼睛。 事发突然,萦儿压根儿没来得及反应,回过神来便见王妃目光灼灼壁咚自己,耳根子有些发烫,红霞逐步漫上双颊:“王…王妃?” 相比于萦儿的风情万种,慕南卿一脸正经,眉眼间还带着丝丝无奈,压低声音开口:“我…很可怕?” “不不不!”萦儿的头摇成了拨浪鼓。 慕南卿又问:“那我待人很苛刻?” “没没没!”小丫头再次否认。 ——王妃明明是待她最好的人,谁敢说王妃待人苛刻,她第一个不答应。 “我有让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感觉吗?” “才不会!奴婢最喜欢跟在王妃身边伺候了!” “那…”慕南卿眼含期待,猛地将面部凑近萦儿,清澈地眸子一眨不眨、无辜地与小丫头对视,“你觉得我人怎么样?” “王妃对上精明聪慧、情意绵绵,对下体恤仆下,待人亲和,是个极好的主子。”萦儿不解其意,依旧不假思索回答主子的问题,羞得俏脸红成一片,“王妃样貌出尘、风度翩翩,甩那些个自诩名门美人的世家小姐一百八十条街呢!” “哈……” 慕南卿一秒放开萦儿,转头再次翘起洋洋得意的孔雀尾巴,态度轻浮而不羁,自顾自念叨着:“我就说嘛,我这般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美佳人,打着灯笼也难找,怎么会有人唯恐避之不及?” 萦儿:?? 王妃,不是奴婢不信您,只是最近朝局动荡日夜操劳,您是不是又有点犯病了? 被贴身侍女误以为犯疯病的慕仙尊丢人而不自知,脚下踩着愉悦到飘飘然地步伐,哼着歌回正殿卧房去了。 “属下办事不利,未能如数完成主子所交代的任务,请王爷降罪责罚。” 正殿寝房内,人高马大的鬼卫阿首单膝跪地,用血迹与伤痕交错的双手为萧宸玖呈上一封书信:“属下还从五皇子身上拿到了这个。” 阿首任务只完成了一半。他在一刀毁去萧明哲一只眼睛和半张脸后躲闪不及,被后者身旁的高手护卫重创,断了三根肋骨杀出重围,狼狈逃回清莲水苑。 萧宸玖伸手接过,并没有着急看信件内容,桃花瓣似的双眸闪烁着冷光把阿首从头到脚打量一遍:“本王这里正是用人之际,此次记罚,去别庄养伤。” 阿首身躯骤震,抬眸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颔首称是:“属下遵命。” 猛然间听到门响,萧宸玖面色微顿,示意阿首快闪人,随手将其递过来的信件塞到枕头底下,躺下、盖被、闭眼一气呵成,无比熟练地装作从未醒来过。 夜班三更又折腾一趟,慕南卿累得骨头都软了,想都没想从萧宸玖身上跨过去,滩在床内侧。 大致歇了不长一会儿功夫,又神经质地睁眼坐起身,看到萧宸玖仍旧睡在身边、并且没缺胳膊没少腿才堪堪松了口气。 “唉…”慕南卿无聊地搓指尖扔出光尘,借着不会打扰睡眠的微光用指尖临摹萧宸玖的眉眼,轻轻在他的额角啄了一下,“晚安。” 晚安。 萧宸玖心脏砰砰跳动个不停,在心里悄咪咪回了一句。 次日凌晨,萧宸玖先于慕南卿醒来,其实也不算是醒来,而是宸王殿下情窦初开没出息,被慕南卿柔软微凉的嘴唇触碰过额角后便没有再睡着,生生闭着眼睛捱了一宿。 “殿下,老奴前来伺候您穿衣。”王管事端着一套常服推门而入,还没等行礼问安就见萧宸玖用暗含警告地眼神盯着他。 老管事跟在他身边许多年,自然晓得主子是何意,立刻闭了嘴。 ——王爷这是生怕把王妃吵醒。 萧宸玖掀开被子下床,又把身侧睡意正浓的慕南卿裹了又裹,才肯走到屏风后任由王管事为他穿衣。 “老林人呢?” 平时宸王殿下的起居都是由林纪全权负责的,其余管事主要管府中大小事宜,今日起来没见着那微胖和蔼笑眯眯的老头儿,免不了要照例问一问。 “啊…林管事今早出府有事,便由老奴代劳了。”王管事满口胡诌道,“可是老奴伺候得不周到?让殿下感到不适?” 萧宸玖摇头否认,再没心思多问旁的事。 第105章 宸王殿下的纵容 他哪里知道,林管事不来伺候的原因是因为他心虚。 ——毕竟昨日仅仅是听了慕南卿几句话,便被其刺激得热血沸腾,不管不顾将萧宸玖那点儿不为人知的老底全给揭开了。 林管事自知无颜面见主上,自行跑去庄子上管事儿去了。 慕南卿相比于萧宸玖晚醒了一会儿,睁开眼睛的时候被窝里还温热着,伸手去摸,碰到两只被丝布包裹妥当的手炉。 萦儿已经习惯了不走门,从窗口翻进来伺候慕南卿穿衣,声调有些柔和:“奴婢不在府中时,王妃可还习惯?” “不习惯也要习惯啊。”慕南卿哀怜地垂下眸子,提起这事儿就满身怨念,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无非就是用膳无人布菜、饮茶无人换水、画符无人磨墨、闲暇没人陪我说话罢了。” 萦儿:“……” 这是不是证明,自己在王妃心里是无可替代的?自己在主子身边是不可或缺的? 小丫头胸口堵塞,鼻头有些泛酸,只得靠叹息掩饰落泪地冲动:“奴婢安排的新丫鬟央央不好用?” “倒也不是不好用。”慕南卿纠结了一会儿,无奈地笑笑,“孩子怕我。” 萦儿最终未置一词,她心疼自家王妃的同时,觉得自己的心思被提前洞悉了。 萦儿今早是从账房过来的,昨夜送慕南卿回房后她压根儿没空去睡。 按理说这账房本应该设在宸王府,奈何慕南卿久居清莲水苑不肯回去,倒霉账房便一道跟着挪到了这里。 寻常人家账册合该正妃全权监管,只因先前王妃病着,账目一直都在管家手里,这会儿王妃的病好了,理应接管过来,结果慕南卿倒是脑回路清奇,嫌麻烦,直接草草交给了萦儿。 鬼卫出身、主要以武力见长的萦儿被迫一连替自家主子管了几个月宸王府内的大小账目,心力交瘁的同时也意识到此生无望——这样下去不行。 萦儿愁闷不已,恰逢这几日繁忙不曾回府,本以为做惯了甩手掌柜的王妃闲下来时多多少少会处理一些账目,完全没料到慕南卿压根儿没踏进过账房的方寸之地! 来自各方的账目在账房内堆积如山,案上、地上、桌椅上都摞得密密麻麻,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萦儿束手无策一个头两个大,本想过来跟主子商量,但看到慕南卿一脸随心所欲地模样,还没开口问就已经知道王妃会怎么答复她了。 “怎么?”慕南卿察觉到萦儿不对劲,懒洋洋地明知故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没有,奴婢没有不高兴。”萦儿低头为慕南卿束好三千青丝,硬是没敢提账目堆积的事,生无可恋低语道,“王爷身体尚未恢复,未免落人‘不尊手足’的说辞,王妃怕是要替王爷去一趟二王府。” “啥?”慕南卿一脸单纯,心说凡尘还有这个规矩? 萦儿看着自家主子满面懵懂地样子,只能放缓语气耐心解释:“本来所有皇室亲眷都该到场,无关乎男子还是女眷,是王爷唯恐您应付不来凡尘女人的刻薄心思,替您推脱掉了。二王爷和二王妃明日便过守灵期,王妃只需今日去二王府看上一看,做个样子。” “你让一个疯子去做样子?”慕南卿难以置信指着自己的鼻尖,睁大了美眸,“我的脾气你再清楚不过了,万一有臭鱼烂虾在我跟前晃、我跟人打起来怎么办?” 萦儿轻咳一声,支支吾吾又说了几句话,大概意思是:要打也得去二王府打。 慕仙尊:…… 慕南卿果断起身,逃矣似的往饭厅走去。 到了饭厅,饭食已经尽数摆好,萧宸玖坐于一侧的小塌上翻看着一只竹卷。 慕南卿蹑手蹑脚走过去,冷不防在萧宸玖背后拍了一巴掌。 萧宸玖纹丝未动,无奈地将手里的东西搁置在一旁,好整以暇看着她:“终于舍得醒了?” 慕南卿不明所以,还是萦儿在一旁低声提醒她:“再有半刻,便巳时了。” 慕仙尊闻言脸色一黑,愤愤道:“小丫头你说什么呢?再多嘴多舌扣光你的月钱。” 无辜躺枪的萦儿无声消失在慕南卿的身侧。 桌上的饭菜已经热过了好几遍,两人前后坐到桌前时慕南卿多问了一句:“我是不是该去二王府露个面?” 萧宸玖拿筷子的手颤了一下,似乎在忌讳着什么,遂而摇头:“你不必去。” “你怕我再被萧明哲缠上?”慕南卿饶有兴致地问道。 萧宸玖摇摇头,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仙门从不参与祭祀,你…不用为了我委屈自己。” “恰恰相反!”慕南卿满不在乎嬉笑道,“什么仙门不参与祭祀?我可不止主持过一场祭祀呢!你知道的,我喜爱凑热闹。当然,多数还是因为主持祭祀有银子拿。” 萧宸玖不由得皱了皱好看的眉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派仙首竟然会为了钱打破仙门规矩去主持祭祀。 慕南卿一眼便看出萧宸玖心里所想,幽幽叹息一声:“我那个时候还没做白云间的掌门,甚至算不上白云间的弟子。都是我从前的事情了,你想听吗?想的话本尊回来讲给你听?” “你…”萧宸玖刚说出一个字,慕南卿已经开始埋头吃饭,她咽下一口饭菜,含糊其辞吩咐站在一旁的张管事准备马车,去一趟二王府。 倒不是她因为处境变得世俗、惧怕凡尘眼光,而是她尚且有一相循因果未曾了却。 相比于慕南卿的无法无天,萧宸玖显然有些不放心,一边不住往她的乾坤袋中塞各种零嘴,一边告诉她二王府中当值的鬼卫都有谁、她有事便差人去做,尽可能别同宫中人产生过多的交集。 宸王殿下过于罗里嗦,慕南卿嘴里含着饭,左耳朵听右耳朵冒,转眼就忘了个干净,面上却笑眯眯的,做出一副心下明了的模样,实际上早已经开始神游物外。 “你往我乾坤袋里装那么多点心做什么?我是去祭祀又不是去郊游,被人看去了成何体统?”慕南卿百般无语地哼笑。 “宫里的人你看不上眼,无聊时便吃些零嘴打发时间,晚点我去接你回家。”萧宸玖温声解释,“我不能跟在你身边,你便不能到我身上翻找吃食。” 慕南卿:…… 她突然想起来,好像许久之前,萧宸玖便已经有了在乾坤袋中塞上一些乱七八糟零食的习惯,当时她还一面挂在人家身上翻找一面在心里嘲笑宸王殿下身上总是备一些无用的东西。 如今看来,那应该是特意给她准备的。 慕南卿心下微暖,由衷发问道:“你是不是真把我当成只会吃喝的疯傻之人了?” “不是。”萧宸玖撒起谎来面不红心不跳,“多吃一点更聪明。” 呵呵。 慕仙尊刚升起来的感激之情顷刻破灭,生生气笑了:“本尊纵横玄修界多年,还从没听过这般才华横溢的言论,萧六,你真是可爱。” 萧宸玖地逗弄适时而止,抿住红润的嘴唇,咽下一声低低地笑。 临出宸王府的之时,慕南卿还是有些不放心萧宸玖身上的伤,塞给后者一张符纸。 这张符纸和以往那些个宣纸和壁画儿纸改制的不一样,是正儿八经的玄门符纸以朱砂融合人血制作,花纹清晰而伶俐,握在手中便能感受到一股子冷冽地肃杀之气。 “这个要两万金,不议价。”马车缓缓而行,开屏孔雀似的仙尊掀开华帘探出一颗小脑袋,冲着萧宸玖比划出一个“二”,“王爷记得要向妾身付钱哦~” 萧宸玖无声轻笑,用口型给自家玩儿心大发的小王妃传递信息:本王决定以身相许。 马车内,慕南卿一声脆笑就这么卡在嗓子里,差点把自己给噎死。 宸王府的车架渐行渐远,直到再也看不到,萧宸玖才慢悠悠叹了口气。 鬼卫阿三落地,无声站在萧宸玖身后,冲着慕南卿离去的方向单手放于左侧胸前,行影卫礼。 “终于肯认同她了?”萧宸玖没有回头,用同挚友问好地语气道。 “是。”阿三仍旧面无表情,望着慕南卿离开的方向缓缓跪下,“一水护城鬼卫之三,自愿奉白云间慕清离为主,从今起,为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萧宸玖从衣袖中拿出一封已经拆开过的信,递给阿三:“老规矩。” “是。”阿三接过信件,内力灌注信件其中,信纸顿时碎成万千浮尘。 阿三一字一句平缓建议:“属下以为,这般大的决策,您会同王妃商量。” “何以见得本王会那般?”萧宸玖缓步向清莲水苑门内走去,冷淡道。 “王妃今早离开前也交给了属下一封密令。”阿三平淡道。 “既是密令,为何要讲出来?” “是关于五皇子找西域蛊师给您下毒、害得您伤势复发的事,属下想王妃并不想瞒着您。”阿三跟在主子身后,脚掌落地规行矩步,未曾发出哪怕是一丁点细微地响动,“王妃说五皇子要给您和大皇子妃种蚀情蛊,她生气了,要把五皇子斗大的脑袋挂到城门上祭天,您做好心理准备,别气得伤势再次复发撅过去。” 萧宸玖脚下步子一顿,脸色变了变,随即满不在意闭了闭眼睑:“随她去,让阿双他们护好她。” “卿卿许久未曾与人斗嘴了。”萧宸玖唇角处竟然挂着一丝不算明显地笑,桃花眸子柔情似水,“放她出去解解闷也好。” 他的爱人天生便是光的承载体,长久蒙尘会让其不适应的,适当发泄有益身心健康。 阿三眨眨古板如深潭的眼睛:“昏庸无道。” 第106章 被困二王府 阿三眨眨古板如深潭的眼睛:“昏庸无道。” 萧宸玖没有说话,默认了阿三的说辞。 他从来都不是个能够收敛性情当任领头人的料子,只是这些话纵使解释过千百回,不论是曾经的师门、还是眼下的凡尘,都无人肯相信罢了。 慕南卿在二王府门前下车,在一身侍女打扮的萦儿陪同下闲庭信步走入女眷们所在的灵帐区域,不知道打哪儿收刮来一根拨火用的铁棍四处晃悠,一副脑子不太灵光、随时要找人麻烦的模样。 周遭人群顿时作鸟兽散,没人想触她的霉头,以主仆二人为中心形成无人地带,活像恶狼闯入了绵羊群。 “怎么又是宸王妃?一个疯子事事到场,宸王殿下怎么把她给放出来了?” “宸王府的灵帐在哪里?盯着点,我可不想挨着她。” “这种场合让疯子来凑热闹,还打扮得如此光鲜亮丽,宸王不会是受刺激脑子也坏掉了?放慕疯子来搅局的吗?” 众人眼神皆落到慕南卿身上,在她走远后三三两两聚集成一堆指指点点,嘲讽的声音大到连萦儿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南卿本人不甚在意,依旧面色如常,甚至在身边的小凳上安坐下来,轻柔至极抚摸着铁棍,嘴角还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甜笑。 ——啧,这破棍子也没啥震慑力啊。 倒是萦儿气得脸色涨红又毫无办法,听到这些闲言碎语差点炸了肺,头脑一热就要破口大骂,被慕南卿捂住了嘴巴:“我还没生气,你这么着急做什么?” “唔唔唔——”萦儿下意识挣扎几下没能挣脱,有些不服气地看自家王妃。 慕仙尊一脸无辜真率,没管她高兴与否,突然从凳子上起身,半拎半拽将小丫头带入给宸王府准备的灵帐内。 “王妃!” 萦儿想说的话没能说出口,额角暴出青筋,太阳穴剧烈跳动,刚进入灵帐便猛地挣脱主子,愤愤道:“那群乌合之众有眼无珠,趋炎附势,见王爷不在便敢这般轻看您,纵使今日奴婢撕烂她们的嘴也不足为过,您为何要忍她们?” “你也说了。”慕南卿把手中的铁棍扔到一边儿,直接大赖赖盘腿坐到了蒲团上,语气淡漠而快速地道,“你也说了,那是群‘乌合之众’,本王妃又何必自降身价同她们逞口舌之快?” 萦儿:…… 总觉得今天的王妃不大对劲儿,往日里的王妃不找旁人的麻烦便烧高香了,有这般魄力吗? 慕南卿不用看便知道小丫头的脑袋里在想什么,兀自扒了扒她的衣角,示意萦儿坐到她的身边。 萦儿乖乖蹲下身却没敢于主子同坐,被慕南卿劈手按在一边的蒲团上:“别着急,想找我麻烦的人多得是,不用咱们主动出手。” ——准确来说是我有正事要做,暂时没空搭理她们,更无暇装疯卖傻。 后半句慕南卿非常谨慎地没有说出口。 萦儿听到前半句,缓缓睁大了眼睛,心说王妃果真还是熟悉的王妃,缺德程度简直损掉渣了。 “你的脑子都在想些什么啊?”慕南卿无语扶额,神情从冤枉变为无奈,垂下眸子用看破红尘的语气道,“往上看。” 萦儿循声向上看去,洞察到丝丝灵流:“这是什么?” “简单。”慕南卿耸耸肩,掏出两块桂花糕分给萦儿一块儿,坦然道,“咱们出不去了。” “为何?” 萦儿疑惑地话音将将落下,四周一下子暗下来。 沉夜降临,弯月逐渐显现于空,满天繁星点缀,波光粼粼。 灵帐外围顿时响起女眷们的阵阵鬼哭狼嚎和两名高僧的安抚声。 “这叫乾坤,是个阵法,反向复制阵法外因素形成的。”慕南卿借着灵台的烛火光亮,抓住萦儿的手腕示意萦儿拉她起来,“咱们去看看?” “王妃,此处人多眼杂,不宜暴露身份。”萦儿恢复了机敏,适时地劝道。 玄修界多个大人物齐聚京城,倘若慕南卿此刻出手与结阵之人一战,原本还是传言的白云间仙尊归来便要落实了,到时候会引出多少麻烦还尚未可知。 “我什么不懂?”慕南卿莞尔一笑,欠嗖嗖道,“况且你家王妃我是那种会随便同情心泛滥的人吗?” 确实不是。 萦儿在心里回答。 灵堂内,一群高僧团团围座,木鱼声有节奏地在堂中回荡,口中念叨着听不懂的超度经文。 念力至几人身下合成的阵法传入上空乾坤阵,使阵法一直维持、得以正常运行。 以人力强行将白天转换成黑夜,哪怕仅仅是覆盖一个二王府亦需要庞大力量维系,非一己之力能够完成。 “师父,我们就这般草率对凤子龙孙下手,贵人真能保我们全身而退吗?” “凡事讲究出其不意。咱们只是超度二王爷与王妃引发了天地异象,导致白昼骤转,其余一概不知,你怕什么?” “记住,不管今夜谁死了,都跟咱们没关系。贵人让咱们警惕这几天没露过面的宸王妃,说此人邪门儿得很。” “啧,不就是个傻子吗?” 让人忌惮的傻子慕南卿此刻,正揪着萦儿在二王府中四处游荡,顺便检查乾坤阵覆盖范围内每一处破绽。 从府东逛至府西,除了抓到几只落单的小野鬼之外,压根儿没再撞到其他邪祟。 黑灯瞎火,慕南卿偏生提了一盏红色孤灯,从没见识过此情此景的萦儿吓得全身发颤,紧紧抓着慕南卿的衣袖,寸步不离跟在她身侧。 慕南卿藏在暗处单手结印设下护阵,将萧岩诩周身方寸之地笼罩。 由于萦儿一直在发抖,阵法落地之际硬是被她扯出了偏差,气得慕南卿有了想蹿上屋顶、撂挑子不管的心思:“你能别扯我么?” 一向乖巧听话的萦儿把头摇成拨浪鼓:“不行,王妃奴婢害怕。” “怕什么怕?”慕南卿险些气笑,食指曲起敲了一下小丫头的脑门儿,“雾呈境界巅峰期,放到仙门能持守一方了,阵中有什么孤魂野鬼能伤你?” 萦儿垂头不语,依然紧抓着慕南卿的袖子不放。 慕南卿真心懒得再管她,继续在暗夜中游逛。 “王…王妃,您能把灯…换个颜色吗?这个颜色像…像厉鬼…”萦儿生如蚊呐,突然出声。 这是她第一次向主子提出要求。 第107章 卤过的熟尸 慕南卿不禁微微一愣,偏头:“你害怕?” 她为了方便,直接将灵力灌注到了灯笼里,灵流接触红烛后燃出光,所以得到了一只别有洞天的灯笼。 就是这只泛着赤红色光芒的灯笼,让宸王府有史以来第一位女性鬼卫“萦”瑟瑟发抖。 沉默良久,慕南卿终是妥协了,收回灯笼里的灵力,那片绯红熄灭在暗夜中。 “好了,”她轻拍了下小丫头的头,软下了语调,“没有了。” “这里唯有弯月,不用灯看不清晰。”萦儿劫后余生般舒了口气,心神安稳了不少,“王妃恕罪,奴婢跟您前来,眼前下非但帮不上您,还要麻烦王妃将就奴婢。” 慕南卿自然不会告诉小丫头她这次前来的目的并不单纯,甚至还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是哂笑着恶劣道:“胆子太小,多吓吓就好了。” 萦儿顿了一秒。 紧接着嗫嚅着委屈道:“王妃…奴婢不要理您了!” 慕仙尊并不把这种不疼不痒的威胁当一回事,借着微弱的月光调侃:“那你走啊。” 听着如此欠扁的语气,一向对慕南卿唯命是从的萦儿拳头硬了。 … 花了许久时间,慕南卿带着萦儿把整个二王府都巡视了一遍,对地势做到心中有数,精疲力尽回到了灵帐内。 不料她刚刚掀起门帘,就看到两个人面朝下呈大字型趴在灵帐中央。 慕南卿瞳仁震颤,吓了一跳,困倦之意顿时消退了不少,从萦儿手中抻出被抓了几个时辰的衣袖上前,用手指戳戳其中一人的后脑。 这一戳不打紧,手指竟然感受不到阻力,直直戳破了柔软的脑骨,红的白的“咕嘟咕嘟”躺了一地,卤肉的气味扑鼻而来,慕南卿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萦儿眸光阴鸷起来:… 还不等她说话,慕南卿猛地起身,跌跌撞撞跑到灵帐外,扶着墙吐了个天翻地覆。 什么都怕唯独不怕死人的萦儿:…… 这事儿是谁干的不言而喻,前世今生,还真没人敢在她面前放肆到这种地步。 玄修界前任盟主的脾气上来二话没说,喊过萦儿,吩咐她把这两具卤过的尸体扔到灵堂内的床榻上去。 萦儿心知王妃怒了,眼皮都在抽搐,直呼这群老王八太踏马变态,气咻咻“送礼”去了。 ——最好他们入定完毕一睁眼直接吓死过去,省得麻烦。 如果搞事的那群王八孙子脑子还没坏透,应该能清楚她家王妃的意思,从而收手,息事宁人不会声张,反之,那就别怪她了。 然而事实证明萦儿太高估这几位和尚了。 跳梁小丑永远不会有身为小丑的觉悟,功夫不长,两名五大三粗的老和尚气势汹汹而来,还带着几个同样魁梧的门徒。 “那疯子怎么得罪的佛门?这可是今上亲自请来的高人!” “慕疯子惨了,佛门之人可不会顾虑世俗身份,就算是宸王亲临也保不住她。” “超度之际天降异象,这佛门僧人们实力不俗!非人力能企及。” “慕家疯子又在找事!” “你‘送礼’暴露了?”慕南卿自然听得见外头人地议论,也能察觉越来越多的人拿着烛火围在帐篷周遭,有些新奇地问。 小丫头连连摇头:“奴婢轻功绝佳,绝对没有暴露。” 慕南卿心下了然。 这群邪僧人怕是盘踞一方习惯了,被捧出天不怕地不怕的心里,这是直接承认是他们将卤煮过的人丢在自己灵帐内了,很好,够狂。 “王妃。”萦儿静立在慕南卿身后一步远的地方并不慌张,轻声请示,“奴婢出去解决?” “用不着,你去陪陪萧岩诩那孩子,别让他自己一个人待着。”慕南卿气定神闲,言罢还不忘摆摆手,“老家伙们的脸色一定精彩,本王妃来陪他们玩玩。” 萦儿听见“玩玩”两个字,后背瞬间爬满鸡皮疙瘩,低声道:“王妃,您刚不是说暂时不动他吗?” 慕南卿:…… 她沉默片刻,嫣然一笑:“本王妃改主意了不行吗?” 行, 萦儿欲哭无泪,心说我哪儿敢说不行啊,您是主子您怎么着都对,属下听您的就是了。 小丫头觉得她家王妃貌似不经意间改变了许多,但又说不清哪里不同。 总之以前的王妃,鲜少露出这般可怖的气场,这妥妥就是画本里的反派大佬啊! 灵帐猛然被掀开,慕南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臂瘫在两个蒲团上,眼神危险地撇一眼周身阴鸷之气迷茫的两个和尚,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 她的语气轻蔑而不羁:“今日是二哥二嫂灵期的最后一日,大师您不留在灵堂诵经超度,而是将卤煮过的尸体放于本王妃灵帐中,此举意欲何为啊?” 女人的举动放纵随意,居高临下的姿态扑面而来。 这倒不是她故意的,毕竟做了那么久的盟主,岔怒之下一时改不掉这个毛病。 两名高僧满脸菜色,这个貌美却巧舌如簧的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恨得他牙痒痒:“贫僧此举是为何意,施主心里不该明镜似的吗?这里目前是贫僧的地盘!” 天知道他诵经调位,刚睁眼看到那俩人不人鬼不鬼的玩意儿和他脸对脸有多惊悚,三魂七魄都惊飞一半,这死丫头还没事人似的看他笑话。 “是吗?”慕南卿一哂,“本王妃该知道吗?” 她另有所指道:“还是大师认为,本王妃该知道?” 阴阳怪气又嚣张至极的两句话,狠厉干脆的处事手法,两名高僧心道不好,这个看上去并不聪明的女人果然不简单。 还不等两个高僧掂量好该装傻还是干脆撕破脸走险弄死她,眼前突然黑影一闪,鬼卫阿五已经无声到了他们的身后,并且双手同时搭住两个人的脖子。 两名高僧眼珠子慌张转动,寻找门徒们的身影,示意门徒出手帮忙。 可惜他们失望了,阿五在靠近他的那一刻,醇厚的内力已经将一众不明所以的门徒震出五米之外。 “杀人是要偿命的,尤其你们还自诩得道僧人。”阿五性子调皮,与两个被擒住的俘虏勾肩搭背,附在其耳边轻声细语道,“不知道您二位这两把老骨头,要煮几个时辰才能变得那般软烂入味。” 两个僧人顿时汗如雨下。 慕南卿垂眸,抽空往嘴巴里添了一块糕点掩饰上扬的唇角,快要忍不住笑出来。 阿五年纪不大,看上去气势挺足,足以让在场所有人胆寒。 然而事实上他正吃着身高的亏,站在地上根本够不到身长九尺老家伙们的肩膀,全凭提着一口气把自己挂在两人中间,才让自己高出两人半个头。 匪夷所思的诡异场面。 慕南卿清了清嗓子,秉承着疯就要疯到底的原则,故作缓慢地悠悠道:“别给本王妃耍那些不入流的小把戏,告诉你们主子,他的小破庙留不住本王妃这尊大佛。” 借着说话的档口,慕南卿起身上前两步,白皙的指尖依次拂过两个僧人的唇边,将从清识国师手中拿来的两颗乌紫色药丸塞进去。 阿五的灵流悄然扼住两人喉管,迫使其吞下药丸。 慕南卿挥手,阿五听话地丢开这两个老家伙:“滚,晚点我家王妃有要事请教,记得备好茶静候哦~” 两位高僧终于从阿五的魔爪中逃出生天,顿时发出阵阵剧烈咳嗽,意图吐出刚才吞下去的药丸,可惜吞都吞进去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吐得出来。 “你给贫僧吃了什么?”其中一个僧人哑着嗓子问。 慕南卿挑眉而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毒药,见血封喉。” 年轻的疯子王妃笑得分外和善,可此时此刻,唯有亲身领教过这个女人毒辣手段的僧人才能真真切切脚底生寒,再不敢存轻视之心。 恍然间,他们似乎领悟了慕南卿的意思:不乖乖配合,就想好让谁给你收尸。 自诩大度的慕仙尊不知道僧人心中所想,也并不晓得自己一颗安神药丸就吓得人家险些尿裤子。 她转身回灵帐,走到一半还抻了个懒腰,提神。 没办法,夜黑风高实属让人发困,她要补觉。 “看什么看?”慕南卿见仍旧有一群人围在灵帐外指指点点,吵得她头疼,不禁烦躁地一皱眉:“这是祭祀,不是你们的赏花会!都滚蛋。” 这句话着实不好听,聚集在外的一群达官贵妇面色都不太好看。 王孙贵族女眷是个几近迂腐的群体,以贤良淑德为荣,平日里本就看不上慕南卿放荡不羁、不以夫君为天的做派,从始至终都将其当做有病看待,这会儿更是不例外。 大皇子妃余氏首先站出来:“你还知晓这是祭祀?自古以来,我朝从未有过女人盛装出席祭祀的先例!你看看你那一身衣着,成何体统?” “我衣着怎么了?”慕南卿看看大皇子妃头上的鎏金步摇,又摸了摸自己系在发根的绸带,神情慵懒地评价道,“优雅、大方、得体、俏皮,您是要夸夸本王妃吗?” “夸你?”余氏险些被眼前人伶牙俐齿的反击气歪嘴巴,指着慕南卿气急败坏道,“一介有夫之妇,在讣祭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简直有悖人伦!丢尽了六王爷的脸!” “有夫之妇我认,但请问,您所谓的‘盛装打扮’从何而来?”慕南卿眼珠子一转,飞速蹿到阿五背后躲好,从他身后探了个脑袋,“…您难道没见过好看的人吗?也对,您本身就够丑的了……” 第108章 王妃被人追着打? 慕南卿抬起头,露出两颗人畜无害的小尖牙:“我家王爷说我这叫…叫什么来的?啊…天生丽质。” 阿五:…… 王妃您还真敢说,属下怎么从未听王爷这般赞过您? 大皇子妃余氏简直要被慕南卿的脑回路气晕,本想秉承着长嫂的身份在疯子面前立立威,想不到这疯子竟然如此冥顽不灵! 余氏恼羞成怒,卷起袍袖气势汹汹走进宸王府灵帐内,直奔着躲在阿五身后的慕南卿:“狗奴才给我让开!” 阿五纹丝不动,与其冷眼相视,气得余氏扬起巴掌冲着前者的一张娃娃脸扇过去。 躲在其身后的慕南卿身子一晃,适时扯着阿五避开余氏锋芒,同时口中颤巍巍鬼叫道:“救命!救命啊!丑妇杀人啦!丑妇要打我!阿五快救我呀——” 比起其他皇室中人的姿容非凡,大皇子妃余氏出身异域,相貌确实普通了些,平日里就非常忌讳有人说她丑,更是讨厌有人挑衅她的威严。 慕南卿运气不错,仅仅几句话就将余氏的雷点踩了个遍,偏生本人…还是故意的。 见面前愚蠢的女人还没有彻底爆发,慕仙尊眼珠子一转,权衡之下决定再加一把火。 她拿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劲头,飞快脱离阿五的保护范围,手脚并用爬到桌子上,故作神秘把声音压低到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大小:“我听我家玖玖说,昨夜大皇子因流连花坊被父皇禁足了?” “丑妇,请问这是真的吗?玖玖说,夫君终身只能疼爱妻子一人,与其他女子谈情说爱是为厮混。丑妇,大皇子厮混吗?” 慕南卿能一脸无辜说出这般毒怨的话,还要感谢废后皇后李氏。 李皇后曾经对她说过,女人最在乎的东西无关乎三样:荣华富贵、花容月貌、和夫君的宠爱。 懂得这三点,慕仙尊又身怀天生嘴毒的优势,精准捏住绝大部分女子的痛点。 用她自己的话说,吵架的目的不需要对方苟同自己的观点,而在于想方设法气死对方! 普天之下最惹人厌弃的,莫过于口无遮拦的大嘴巴和没什么坏心眼的小傻子,慕南卿心下感慨多巧啊,两样她都占,余氏你中大奖了。 鬼卫阿五心知自家王妃疯起来拦不住,心累地隐藏进黑暗中,还不忘在心里暗爽——不愧是他家王爷爱上女人,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慕南卿这番话不偏不倚戳中了大皇子妃的脚痛。在皇族中,最怕被外人知晓的便是夫君的不重视,这会让她日后在天潢贵胄中抬不起头来。 大皇子的确从一开始就不喜她,嫁入大皇子府中十几年,她甚至还是处子之身。对于这一点,余氏其实并不怎么在意,反正她当初真正想嫁的人也不是大皇子。 可故意忽略是一回事儿,被慕南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然点出来就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余氏是个喜欢逢人便暗示自己受夫君宠爱的人,只有在收获旁人羡艳地目光时才会让她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此来获得外人的尊重、稳固自己的地位。这会儿见周遭人群看她的眼神变了,气得七窍生烟,怒火燃尽为数不多的理智,双目猩红挥舞着双臂向着慕南卿扑过去。 慕南卿就地一轱辘,稳稳站到桌子另外一面,挑衅般地冲余氏扬了扬眉毛,当真是要多欠扁有多欠扁。 “你个死疯子!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你懂什么!?”一击未中,甚至连慕南卿的衣摆都没能碰着,余氏气得满脸横肉直颤,操纵着大嗓门指着面前人跳脚,“你不过是个四六不懂的疯子!宸王若真看中你,会让你独自来二王府受人敲打!?” 慕南卿心念微转,变脸速度堪比翻书,精致地面庞顷刻间布满紧张之色,仿佛刚才的挑衅只是众人眼花。 她一边围着桌子狂奔躲避大皇子妃的辣手摧花,一边口中愤愤不平地反驳:“萧六看上看不上都是父皇亲赐、奉旨成婚!你看你这么凶,怪不得大皇子不喜欢你!” 大皇子妃气得失去理智,抄起立于一旁的实心铁棍子,一棍下去实木桌整个支离破碎,怒吼:“老娘用得着他喜欢?!” 桌上的香炉、贡品洒落遍地,发出巨大的响声。谁也没能想到素来以贤良闻名京城的大皇子妃竟这般…泼辣?惊得肃立外围的众护卫急匆匆涌入宸王府的灵帐中。 慕南卿趁乱瞄了一眼余氏手中棍,隐隐后怕。 刚才那一棍子的力道,若真砸在她身上,这会儿她大概正在跟小鬼交代是怎么死的呢。 慕仙尊倒抽了一口冷气,伺机蹿到众护卫身后,嚷嚷道:“丑妇你耍赖,那根棍子明明是我带来的!” “用你带来的棍子给你守尸,岂不是两全其美!?” 又是一棍子砸过来,慕南卿头皮发麻怂成一团,深知好汉不吃眼前亏,非常没骨气地跑出了灵帐。 无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男一女两人并肩而立,目光双双紧盯着手持实心铁棍如无物追赶慕南卿满院乱蹿、搅扰得整个祭奠鸡飞狗跳的大皇子妃余氏。 “看来这个女人并不受萧静安待见是真的,费力让她来做咱们的替死鬼作用不大。”女人戴着嫣红厚重的面纱,挡住了下面半张脸,露出一双媚骨天成的眼睛,声音僵硬而有些偏中性。 “余氏冲动易怒不管后果,并非最佳人选。”男人赞同地点点头,“还需另寻他人。” “喂,好久不见呀二位。” 寡淡轻浮地语气倏地靠近,慕南卿身影突然出现在面纱女人眼前,距离近到几乎气息交缠,用胸有成竹的神色睥睨她。 “什么人?!”耳边响起一声括机蓄力的声音,随即有什么冰冷坚硬的利器抵在背后。 一侧被忽略的男人周身杀气蒸腾,普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诡。 “你看他多凶啊。”慕南卿不露声色避开半步,目光毫不掩饰打量把括机抵在她腰腹间的男人,笑嘻嘻回看女人提议,“不如你把他甩了,我给你找个身娇体软易推倒的美少年?” 面纱女人额角抽搐了一下,心知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离开不可能,用眼神示意男人放下武器。 男人得到命令,在狠狠瞪了慕南卿一眼后不情不愿收回括机弩,几个闪身消失在夜色里。 第109章 鲛人族的少年 暗处只剩下面纱女人和慕南卿两个人。 “你怎么发现我们的?” “既然来了,为何不肯露面?” 两人一同开口,话落后都怔了怔。 慕南卿率先兴意阑珊撇嘴道:“别忘了二王府外面是白昼,我进门就看到你们两个鬼鬼祟祟蹲在房脊梁上卿卿我我。” 面纱女人并不觉得气氛有多僵,爽朗地笑了笑:“我不过是来略略悼念恩人,何至于大张旗鼓遭人误解?” “恐怕不止?”慕南卿纤长的指尖指向拎着铁棍满院子气势汹汹找自己的余氏,“你看她。” 面纱女人伶俐地眉峰一凛,有些凌怒瞪视慕南卿:“你是故意让本公主看到她这一幕的?” “我只是让你看看这丑妇最真实的样子。”慕南卿语气波澜不惊,悠悠耸肩道,“她只是个普通的女人,纵使野心勃勃,亦没有让你们费心收拢的价值。” “你知道本公主要做什么?”面纱女人愈发警惕起来,手指握住藏在腰间的长匕首,随时准备杀人灭口。 “我要是你,就会放弃拿怀里那东西。”慕南卿将面纱女人细微地动作收入眼底,默然提醒她,“杀了我,你便无法活着走出这里,长久以来的筹谋、忍辱负重都将化为泡影。” 面纱女人眼中情绪变幻莫测,权衡之下选择放开匕首:“本公主的身边,绝对没有任何一个叛徒,你是如何得知本公主的计划的?” “简单啊。” 慕南卿大赖赖地打了个哈欠,朝着面纱女人挑了挑眉,一本正经道:“我算的。我乃天人,未卜先知。” 面纱女人用鼻子哼哼一声,显而易见的不信。 “你的选择不该只拘泥于女人,在本朝,你看不上的男人亦能发挥出意想不到的价值。”慕南卿并不在意面纱女人赤裸裸地轻视,反而意有所指地提点道,“你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就在二王府十里外。” 面纱女人不禁隔着面纱掩唇嗤笑:“怕不是你想借本公主之手为自己扫清障碍?” 慕南卿并着急不否认,点头道:“这么解析也并非不可以。” 她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坦然道:“更多原因是他本就同你息息相关。我本打算用杀他的方式了却因果,可这显而易见不是上策。既然你来了,能够悄无声息更正因果相循自然更好。” “你——” 正要再说些什么,墙下突然腾一阵骚乱,面纱女人眉心跳了跳,微微眯起的眸子魅色十足,如曼珠沙华般妖冶而危险,与慕南卿不约而同向人流聚集的地方看去。 慕南卿沉思片刻,招呼也不打一声,纵身跃下脊梁。 面纱女人的话只问了一半,被她扯着谈话又被晾在原地,眼皮直抽搐,深深呼出一口气,才压下去想把慕南卿扔在二王府一走了之的想法。 灵堂的方向不知不觉中已经聚集了好些人,吵闹之声隐隐传进慕南卿的耳畔。 “这就是刚才偷袭世子殿下的邪祟!定是几日前恶鬼入侵京城所留下的漏网之鱼!” 是那群邪僧又在搞事。 “兴许宸王殿下就是为他所伤!” “打死他——快打死他!” “你这邪祟好生猖狂,竟敢在二王爷灵前暴起伤人!?当我们京城没人了吗!?快——保护世子!抄家伙杀了他!” “杀了他!” 人群混乱而激愤,慕南卿跌跌撞撞挤了许久才钻到了最前面,看清眼前的情景却蹙起了眉心。 二王爷世子萧岩诩静默在灵柩前,身后站着半身染血的萦儿。 棺椁中原本形体完好的二王妃已经成了一具卤煮过的熟尸,散发着让人头皮发麻的气味。 这副场景慕南卿已经见过一次,此刻目不斜视,眼神直直扫向被认定为“邪祟”的少年身上,随即瞳孔震颤。 尼玛的这群和尚想害死所有人! 慕南卿忍着想冲上去掐死和尚们的烦躁,朝着萦儿招招手,待小丫头过来后,看着她身上的血迹问:“怎么回事?” 萦儿附在慕南卿耳边,低声交代了几句。 大致就是萧岩诩刚才被不知道打哪儿蹿出来的“邪祟”攻击,不慎摔倒撞落了二王妃的棺椁盖子,看到母亲成了卤尸。 萦儿简单叙述完毕,又低声向慕南卿请罪:“奴婢护卫不利,请王妃责罚。” “不怨你。”慕南卿头疼地摸索一番萦儿身上的伤,叹气道,“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被和尚合力按在地上的“邪祟”,是个长相极为漂亮的少年。 他的头发和眼睛是浅蓝色的,如海洋般清澈深邃,耳侧生有一对形状标志完美的漂亮耳腮。慕南卿自幼走南闯北在在游历多年见多识广,不用细看就能认出他的身份,不得不感慨一句这群和尚胆大包天,连这等生物都敢奴役? 这少年幽居无妄海,是只血统纯正的上古鲛人族。 慕南卿没忍住倒抽了口冷气,心说这群邪僧当真是活腻歪了、她活了这么多年就没见过这么能作死的。 鲛人一族生于圣地、长于深海。在海中人身鱼尾,也可全身化作人形来到陆地生活。 他们是水中的主宰,人们行商运货走水路必拜求鲛神保平安。 近数百年,古老神秘的鲛人一族极少在陆地上出没,大多数人都没见过此等传说里的物种,对他们的了解仅仅局限于传言。 鲛人族,高贵不可亵渎的鲛神,有着极强的武力值和报复心理,一旦暴走,在场之人一个都剩不下。 纵使是慕南卿在位玄修界盟主时,也不会轻易开罪鲛神。 鲛人族的少年完美继承了种族精致和高贵。 最重要的是,明明是他正在被人喊打喊杀,可那双蓝瞳依旧锐利不减,仿佛他才是高高在上目空一切的那个。 完了。 寒意从背后蔓延到胸前,慕南卿指尖都凉了,这条鱼…要怒了。 她朝萦儿递了个眼神,后者心神领会,将耳朵不动声色凑到她的唇边。 慕南卿低声吩咐:“去查查世子的衣食有无异常,特别是身上的配饰或者…灵帐布置。” “王妃怀疑有人在世子身边藏激发鲛人族凶性的东西了?”萦儿例行问了一句。 慕南卿没回答,只道一句:“快去。” 小丫头领命离开。 鲛人少年裸露在外的手臂伤痕累累,漂亮长指甲尽数折断,一双星海般璀璨到发亮的眸子抬起,如深潭泉水,不偏不倚对上慕南卿的眼睛。 “那个……”慕南卿小心翼翼向着少年的方向靠近一些,挤出一丝笑意,“谢谢您肯对我的婢女手下留情。” 种族的优势摆在这里,要不是这条鱼收着力道,以萦儿的本事根本无逃脱的可能。 鲛人少年冲慕南卿凶狠地呲了呲牙,轻蔑地别过头去。 “哎?慕疯子在同邪祟说话。”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别过去。”面戴红纱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到了慕南卿身后,拉住她的腰带,把她拽出人群。 “这邪祟祸乱二王府,毁坏王妃玉体,其罪当诛,诸位,列阵!”其中一个留着八字胡的和尚义正言辞命令道。 话音落,一群和尚分八个方位团团围住鲛人少年,八卦图案的阵法凭空出现在上空,向着他压下来。 ——当真是没完没了了! “等一下!”千钧一发之际,慕南卿挣开面纱女人的钳制,再次挤入人群,故意左脚绊着右脚摔了个跟斗擦破手掌,少量血迹散溢阵中,八卦阵一触而溃。 慕南卿抬起一双无辜的美目,认真道:“他不是邪祟,是鲛人。” “鲛人?” “话本里的鲛神?” “哈哈哈慕疯子你今天又没吃药?宸王不在,你得罪了大师可没人给你撑腰!” “高僧刚才都说了这是邪祟!你才几岁?你能认识鲛神?休要在这里胡言乱语了!” “少看些画舫话本!” “本朝一不多水二不临海,哪里来的鲛人?你傻不能当在场诸位都傻啊?” “他怎么可能是鲛神?二王妃尸身那般…呕!可都是这东西干的!” “诸位听我一言,都莫要争论,宸王爷家的是个傻的,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大师请您等继续诛邪,别搭理她。” 慕南卿一阵头疼,暗道声麻烦。 跟着她一块挤进来的面纱女人好整以暇看着她,低声讽刺道:“想一走了之了?” 女人悲哀地看向一旁仰面躺在棺椁中不成人形的尸身。 这二王妃,可是她的恩人。 眼下整个尸首支离破碎辨不出原貌,周身散发着卤肉气味,天寒冰封,甚是凄惨。 慕南卿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说实话,她现在满心啼笑皆非,并无任何起伏。 鲛人爪子能爆发出多大的威力没人此她更清楚,倘若和尚们真的激怒鲛人少年,令其动了杀心,今日来二王府悼念的无辜宾客,注定血流成河。 那锋利的双手沾边注定是贯穿的血窟窿,凡人被袭击,绝无侥幸逃脱的可能,也不知道这般凶狠的生物是如何跑到这边、落魄如斯的。 这只鲛人留和尚们在这里喘息,他们反倒是一锤定音,召集所有人兴师动众扣了人家一身黑锅、还掰了人家的指甲、对其鞭策诛杀? 这踏喵,把她上辈子不好做的全给干了! 慕南卿坐在地上与鲛人四目相对,无声笑了。 随即额角“突”地一跳,轻喝道:“荒唐!想活命就放他走。” 鲛人少年此刻趁着慕南卿制造的混乱暂时摆脱了和尚们的禁锢,摇摇晃晃站起身,一脸苍白虚弱,眼神还略带茫然失措。 第110章 药仙登场 无助,且…大只? 这“邪祟”如何凶猛、废了多大力气才擒住在场人心底有数,见他动弹,纷纷吓得将棍棒横在身前潮水般退后。 “他是邪祟!不能让他走!” “慕疯子你不会跟邪祟串通一气了?!” “——他毁了二王妃的尸身,还袭击了世子!不能放他走!” “凭什么你空口白牙一句话就把凶手放走!?死的又不是你娘亲!”呆呆立于棺椁旁的世子爷萧岩诩突然垂死病中惊坐起,红着眼睛吼了一句,立即又被身后一慈眉善目的老者按了回去。 “不空口白牙说,难不成还要给你点儿银子?”小小年纪人云亦云出言不逊,慕南卿简直要被他气笑,言语里不自觉带上三分恼怒,“你是白痴吗?他几时出现于王府内你心里没点儿数吗?他若是肯悄无声息干这事儿,何至于在大庭广众下袭击你?你娘教你武断至此么。” 说罢,慕南卿藏在袖中的手聚起一丝灵气,隔空传到鲛人身上。 慕疯子一开口便是晴天霹雳,一石激起千层浪,在场人瞬间沸腾了,一时之间讨伐和叫骂此起彼伏,几个邪僧更是直接认定她邪祟上身,要帮她除去。 管她姿容无双、管她身份尊贵,反正在众人眼里她是个疯子,她即便是洞悉了他们的诡异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要杀了她,便死无对证。 天下谁人不晓得慕氏南卿之名? 那可是敢在宸王爷生辰宴上送王八的疯女人,屡次在宸王雷区反复踩跳还活着的“旷世奇才”。 慕南卿早年就已经名声在外,直到现如今,本朝还流传的她的“千古绝句”,可谓是家喻户晓。 纵使慕老将军视她若掌上明珠,也抵不过她的花样儿作死、帮着邪祟办事谋害二王爷遗孤。 面对杂乱无章的人群,慕南卿反倒是平缓下来,恢复一如既往地放浪不羁,语气悠然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人与妖种族之间,从未有过高低贵贱之分。” 戴着面纱的女人蹙起浓密的眉毛,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 她认同慕南卿所说的,这蓝瞳小少年不像是凶手,理应放走。 但她身份敏感,又有顾虑不能开口,一时间举棋不定。 “说得比唱得好听,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世风日下,难道我佛门要同邪祟一家亲!?” 高僧这番话就有点歪理邪说了。 慕南卿一向不是有耐心能容忍他人撒野的性子,当即眉心一皱:“别逼我揍你们啊,我让你们放了他,让你们信了?闭嘴。” 慕仙尊吼过一句之后有些心力交瘁。强行出头会面临众人的弹劾,对于这一点她虽不至于感到例外,但也相当无奈。 她已经很多年未碰上这样棘手的事了,既要照拂人群、又不能把话说清楚,毕竟她现在是个一无是处的疯子,不能锋芒太露。 慕南卿飞速思考对策之余,深深意识到“疯子”这个身份令她收获良多的同时带给她的弊端。 假以时日,需要找个机会摆脱掉这个可恨的光环。 “老朽认为宸王妃却才之言有理。”正在沉寂时分,一道苍老浑厚地声音突然在人群中炸响,众人循声望去,见一白发老者自帐中稳步走出,手持一柄藏蓝色龙头杖,青簪挽发、精神矍铄。 人群顿时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这是谁啊?谁给他这么大的胆子?敢在这种场合出风头?” “这般年纪、又手持着本朝始皇御赐龙杖,想必除了哪位也没旁人了。” “我听闻药谷的老药仙前辈已经活了几百岁余,迄今为止百年不曾出山,今日怎会在此?” 慕南卿也跟着回眸,素来进退有度地神色中竟然罕见地露出些许惺惺相惜之意,喉中哽了哽:“前辈。” “唉!好好。”老者眼中含笑,连连冲着慕南卿点头,“你这孩子可真能活。” 慕南卿:…… 老者自慕南卿身旁略过,不紧不慢走近鲛人族的少年:“小可等无知,无意冒犯,鲛神大人海涵恕罪,莫要与我等一般见识。” 鲛人族的少年又是一个轻蔑地白眼,心中低嗤:装腔作势。 老者并不在意,转头朝着一众凶神恶煞的和尚施冷箭:“老朽这辈子见过的邪物,此在场所有后生的头发丝数量加起来还要多出三分。” “尔等是出家之人,杀业过重会有血光之灾的。”老者不紧不慢、一字一句充当起了和事佬,“老朽看这位少年后生眼神澄澈、灵气逼人,想来是一心向善的好鲛神,不曾干过杀人越货的勾当。依老朽看,就如宸王妃所言,放其一条生路,也算给老朽几分薄面。” 昏暗的灯烛下,周遭随着老者的话,陷入一片沉寂。 慕南卿心说不愧是老前辈,一开口便不同凡响。 见无人吵闹了,风光霁月的慕仙尊才压下烦躁扫视几眼人群,最后将清冷得过分的目光落在几个和尚身上,淡漠道:“你等既然笃定他是邪祟化身,并且毁了二嫂的尸身,那便请拿出证据,口说无凭,不得妄下定论,莫要将在场众人尽数当做傻子。” 生在世家、嫁于天家,在场的人每一个人都不简单。 经慕南卿这么一提醒,围观之人顿时幡然醒悟。 ——这宸王妃纵然疯傻,但说出的话却是极有道理的。 几个凶神恶煞的和尚对视一眼,暗自在心中记下这个可恶的女人,纷纷冷笑:“事实便是如此,王妃要贫僧如何证明?纵使二王妃尸身非他所坏,但这邪祟凶杀世子殿下未遂是诸位施主亲眼所见!” 慕南卿被戴着面纱的女人满脸不耐烦的从地上拉起来,撇一眼混迹于人群中的冲她点头的萦儿,突然就笑了。 “巧了,你们无证据,但我有证据证明他是无辜的。”慕南卿说话时,拎着拎着铁棍满院子找她的余氏从人群外挤进来。 前者吓得一哆嗦,没什么底气地躲到面纱女人的前边儿,讪讪冲其摆手:“等一下,你我暂且休战,待本王妃解决了这群秃驴您再揍我也不迟。” 余氏咬了咬牙,喘着粗气将铁棍“桄榔”扔在地上:“死疯子,今日之辱不共戴天!” 慕南卿其实很想回一句“那你自戕”,不过碍于场合不适宜只得生生咽了回去。 第111章 性命攸关 “我记得世子半刻钟前所穿的孝服不是这身?”慕南卿用眼尾扫视了一眼萧岩诩,“世子殿下,您自己回想。此事颇为蹊跷,你也不希望惩处错了无辜之人、从而让真凶逍遥法外?” 萧岩诩眉心一蹙,随即慌里慌张回眸看向身后的老管事,神情冰冷而陌生:“你为何非要着急让我换衣裳?” “我…世子殿下明鉴!”老管事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头,“老奴只是见世子孝衫染血,唯恐于王爷王妃不敬,您可不能听信外人谗言冤枉老奴啊!” 萧岩诩看向慕南卿。 慕南卿莞尔:“事到如今口说无凭,既然如此,不如请管事把世子先前穿着的那身孝衫拿过来,今有药仙前辈在场,只需一眼,便可真相大白。” 老管事瑟瑟发抖,抬眸目光凶狠地瞪视慕南卿,勉强挤出一脸假笑来:“宸王妃说笑了,老奴心系世子殿下,唯恐那染血的孝衫让人看了去坏了殿下的仁孝之名,已经差人将其烧了。” 这个管事将“宸王妃”和“烧了”二字咬得格外重,暗示慕南卿仗着身份在二王府滋事、欺压父母双亡的萧岩诩同时,还不忘例行挑衅。 ——孝衫已经烧了,任你有千般本事,也找不到把柄、救不了这小妖!更查不到高僧的把柄。 “哦~是吗?”慕南卿摆出一副天地唯尊的架势挑挑眉,随即拍拍手。 鬼卫阿五鬼魅般落地,手中拎着一个已经昏迷的二王府小厮,唇角温和地勾起,从那小厮怀中掏出一件弄脏的孝衫呈给慕南卿:“王妃,这便是世子殿下却才的那件衣裳。” 慕南卿看向萧岩诩,用眼神问他是不是他穿过的那件,世子爷恹恹点头,不想说话。 从父王母妃出事,接连几天下来,身边可信任的人愈来愈少,那些个父皇母妃留下来的亲信,无一例外想要自己的命。 萧岩诩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伤心过度已然麻木,连害怕都提不起精神。 “拿给前辈看一看。”慕南卿下意识想捻开折扇,却猛然想起她今日并未配扇子,只得扬了扬下巴道。 鲛人族的少年见到这件衣裳,眼中凶光猛地闪了闪,嘴唇嗫嚅着生出一对锋利的獠牙。 “啊——妖化了!” 这一变故又引起了不小的波澜,但由于药仙老者在场,众人很快闭了嘴。 慕南卿回眸,劈手按住鲛人少年的头顶,低声道:“别动。” 鲛人族的少年眼神立刻恢复了清明,抬手打落慕南卿放于他头顶上的手。 哼…人族的体温…炙热,他不喜欢。 二王府的老管事冷汗倏地下来了,匍匐外地眼珠子飞快转动思考对策。 药仙老者接过孝衫,只是轻轻嗅了嗅,随即变了脸色:“慕丫头,是专门让妖族产生伤人欲望的噬魂散!这几个秃驴居心叵测,让你的人拿下他们,别让他们逃了,快!” 慕南卿站着不动,脸色颇有些为难。 药仙着急又意外地看了她几眼:“怎么?” “咳…前辈。” 慕南卿轻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比划比划自己浑身上下:“那个…我现在就自己。手底下孩子还小,拿不下他们。” 药仙老者:…… “还请前辈送佛送到西。”慕南卿接着补充道。 药仙吃了个瘪,老脸都绿了,沉声换了句:“云益!拿下这群秃驴,死活不!” 一位身长八尺开外的男人顿时撞来人群,站到药仙老者的身侧。 和尚们完全没想到还有这一变故,神色凝重起来,谨慎地向着灵堂内靠拢。 慕南卿转身就跑,却被戴着红面纱的女人一把拎了回来,还问了句:“你去哪儿?” “你真的很烦唉三公主!”慕仙尊不胜其烦,反手撕掉被对方揪着的外衣,“二王府发生的诸事远超你们层级,我劝你最好趁早离开这儿,再继续插手,你带来的那两个断茂中期的男人会折在这里。” 说罢,慕南卿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人群中。 东蒂三公主面纱下的脸色极为阴沉,媚骨天成的眉眼微微蹙着,趁着混乱缓缓退到暗处。 “殿下。”是那个很好看但很凶的男人。 墨君惜看了他两眼,几乎没有犹豫:“收手。” 与之同时,二王府的老管事猛地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朝着正在发呆萧岩诩后心刺去。 萦儿身形化成道道虚影,挡在其背后,一簪子结果了老管事。 “世子节哀。”小丫头秀眉微蹙,冷眼看着棺椁中不成人样的二王妃,低声道,“眼下形式混乱,刀剑无眼,王妃吩咐我等带您撤离王府,留得来日。” “什么…” “王妃素日不爱来二王府,此次亲自到场了,您还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峻吗?”萦儿踮起脚,轻轻捂住萧岩诩空洞地眼睛,冲着他的颈间吹了一口气。 萧岩诩身子软软倒在萦儿臂弯中,个子小小的姑娘单手用力,将其朝着暗处掷了出去。 阿九无声接住萧岩诩,冲萦儿比划一个“放心”的手势。 此时此刻,二王府内开始燥热起来,头顶星月愈来愈近,乾坤阵排山倒海从上空压下来,院中的王孙贵族才意识到事情的非同寻常。 “这…这不是超度时所产生异象…怎么会…” “呼…呼呼…好热,我要熟了…救命!” “父皇打哪儿请来的高僧居心叵测,竟然敢谋害于我!” 怀着身孕的四皇子妃体力不支将要倒地时,被慕南卿抽身扶了一把。 她一只手掐着法诀减缓乾坤阵下落的速度,在扶稳四皇子妃后就跃到飞檐上,只留下一句轻飘飘地叮嘱:“回室内去,四皇子未寻到你之前切记莫要四处走动,你吉人天相,不会有事。” 天色昏暗,四皇子妃压根儿没看清她的面貌,闻言摸一把滚烫的额头,弱弱道:“你是谁?” 虚空中只有杂乱地打斗和女人孩子的尖叫声,再也听不到任何回应。 屋顶,慕南卿和墨君惜互相依靠着彼此的后背。前者双手托着莹白色的法盘,灵息自法盘蜿蜒而上,汇入上空乾坤阵,阵法下落地速度明显缓慢下来,连带着二王府内的温度也正常了些许。 后者单手执着一柄藏青色宽剑,丝丝红光自周身溢出,滔天剑气无形中实体化,湮灭自上空阵法中密密麻麻掉下来的小鬼。 乾坤阵除了能够反向复制外围环境之外,还有一个作用,就是会削弱阵内除了施术者以外的一切事物机能。 从身体的强韧程度到修为和灵息,通通削弱八层以上,而且耽搁的时间越久,乾坤阵的影响越大。 施术者则反之,全体实力提升三倍到六倍不等。 “你怎么不走?”慕南卿慢悠悠把灵息送入乾坤阵中,开口调笑道,“身为‘东蒂古国最有可能继承皇位的三公主’,被区区阵法逼到拔剑,不嫌丢人。” “本公主不爱走自不会走。”墨君惜冷漠地着对付小鬼,嗤笑着反讽道,“彼此。聪明若仙首,尊贵若盟主,还不是一样被这雕虫小技耍得团团转?” 慕南卿可一点都不开心:“承让。” 阵法中下来的小鬼数量增多,雨点似的密集,仿佛无穷无尽,墨君惜不胜其烦,一边阴着脸挥动长剑,一边恨得咬牙切齿:“喂,据说你自诩天下第一阵术师,当真对此阵束手无策?” “你都说了是‘自诩’了,我菜得很。”慕南卿叹了口气,心知这般耗着不是办法,认真思索了片刻,“倒也不是毫无办法。” “有法子就快说。”墨君惜耐心早就已经磨没了,极为不耐烦,紧紧咬着后牙槽,时间久了渐渐感到吃力,“别磨蹭!” “第一个办法是杀了主要施术者。只要主施术者死了,乾坤阵就会不攻自破。但很显然,对方不在阵内,这群和尚只是祭品。” 墨君惜心说你这不放屁呢吗?这根没说有什么区别? “第二个嘛…这乾坤阵有个弱点,阵内固若金汤,非人力所能破开,何况咱们现在能发挥出的实力不足平时的两层……”慕南卿叹息着苦笑,“但此阵外层却极为脆弱,这会儿要是有个人在外边儿刺一下阵眼处,必保一触即溃。” “最大的难题,无非没人能出去。”墨君惜被这两个不靠谱的破阵法子气得连手起刀落把身后之人劈死的心都有了,“此处为中原京城,本公主孤立无援,无解。” “别暗示我。”慕南卿抽空单手伸进乾坤袋,从袋中掏出两颗蜜饯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来二王府前我吹嘘自己神机妙算、能以一抵挡百万雄兵。现在二王府外天可大亮着,怕是根本无人能发觉不对,萧六也得酉时才能来接我。” 墨君惜这下连就地掐死她的心思都有了,胸口剧烈起伏,恶狠狠道:“你这蠢货女人,苍天生你来世间何用?” “吃饭睡觉、划拳喝酒、游山玩水,这不有的是用处吗?”慕南卿一本正经,又抓出一把坚果将手递到背后,“别那么严肃嘛,来吃松子儿,萧六特意剥好的。” 墨君惜以剑气震开慕南卿的手:“你不是说宸王八房正妻、十六房妾、酒池肉林?怕是已经忘了你姓甚名谁,哪来的闲心给你剥松子?” 慕南卿被噎了一下,仿佛又回到秋猎时节那个不尴不尬的时节,嘿嘿笑了两声,故作悲哀道:“兴许是临终关怀。” 第112章 世仇对峦 墨君惜不再搭理她。 乾坤阵中落下的小鬼还在增多,墨君惜逐渐有些力不从心,导致一些漏网之鬼落地,掀起阵阵打斗声和哭喊。 刺耳地痛吟让墨君惜有些于心不忍,心神不稳剑气更加分散,保留完整实力落到地上的鬼怪愈发多了起来。 “凝神,莫要分心。”慕南卿正全力与乾坤阵对抗无暇分身帮忙,见到此情此景眉心拧成一团,“你我的手下人和药仙前辈都在二王府,这些人不会团灭。” “况且退一万步来讲,就算这些人全灭了也没你什么事儿。”慕南卿半玩笑半认真地调侃她,“不管本朝哪一个凤子龙孙死掉,于东蒂古国而言,都是有利无害,若是真的无法破除阵法,阵中之人死得一个不剩……” “放屁!”墨君惜差点被慕南卿这句话给气死,“你长没长眼睛啊?我心上人还在里面!” 她的确是迫于无奈才忍辱负重于慕南卿并肩作战,她心里清楚乾坤阵非同一般,非一己之力能够抗衡,哪怕那个人是玄修界前盟主。 倘若任由阵法迸发而开,这二王府中的祭祀宾客一个都活不了,她不想死,更舍不得心爱之人赴死。 “心上人?哪个是?特别特别凶的那个吗?”慕南卿难掩好奇,纵使场合不对也能如常调侃,“他太凶悍了,不好。你放弃他,我给你找个更好的。” “我看萧宸玖就不错,给我送来做通房。” 慕南卿白眼一翻:“京城裁缝铺子门前有条三根腿的老土狗,配你绰绰有余。” “你给我闭嘴!”墨君惜忍无可忍暴怒道。 “你给我稳一点,拿把剑你抖什么抖?灭鬼还是筛糠?”慕南卿恨铁不成钢,揍了墨君惜一手肘,“能不能行?不行趁早躲起来,别在我这儿丢人现眼。” 剑仙一道,越是疲惫之下颤抖,体力消减的越是快,照这东蒂三公主的抖法,怕是用不了多长时间就要神魂不稳走火入魔,她眼下可没工夫帮其稳固元神。 墨君惜体力几乎透支,额前渗出大量的汗珠,听到慕南卿的嘲讽依旧硬是咬牙把剑端稳了。 她东蒂三公主生来便是天纵奇才,从来没有她想做而做不到的事儿,纵使是前仙盟主,也不能轻瞧了她! “我收手,你独自一人能支撑多久?”感受到身后人逐渐稳定下来,慕南卿突然凝声询问。 “你想做什么?”墨君惜眉心大蹙,满脸不可思议,“堂堂仙门之首,不以普度天下众生为己任,竟然妄想弃同源性命于不顾,你妄为仙者!” 慕南卿心说我这还什么都没说呢。 她体内的灵力正在快速流逝,疲乏的感觉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明显,根本来不及解释她要做什么,只是知会了一声,便收回了推拒乾坤阵的灵力。 刹那间,整个阵法的压力毫无缓冲,全部落到了墨君惜身上,年轻的三公主只觉得五脏六腑都像被巨兽碾压,不得不将剑杵在琉璃瓦间单膝跪下去,猛地喷出一口嫣红的血。 慕南卿看了她一眼,随即毫不停顿,从屋檐飞身落到地面上,单手释放灵息,冰霜四溢,斥开两只正追着人咬的巨鬼。 “王妃。”萦儿掌中持着碧玉簪手杖鬼影般靠近慕南卿,低低唤了一句。 慕南卿闪身避开,同时低低命令:“退后。” 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充裕,慕南卿在萦儿听命闪开的刹那伸出左手抓住碧玉簪手杖带利刃的一端。 小丫头根本来不及反应,身在空中无暇收拢动作,利刃在惯性下自慕南卿掌中抽离,顿时鲜血横流。 “王妃!” 萦儿回眸就见自家王妃的手见了血,眼泪顿时涌了出来:“王妃你的手——” “流点血而已,死不了人的。” 慕南卿面无表情,缓缓抬起血流不止的左手,眼睑微垂,神色格外淡漠。从前那种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云端之感再次悄然溢散。 鲜红的血液自指间汩汩淌出,滴落在地。 慕南卿心中默念几句咒语,脚下燃起一片血色浓雾,顷刻间卷袭了整座二王府。 从她所在的院落开始,乾坤阵依次被浓雾灼烧、几息间溃散至一空。 法阵遭到破坏,申时半正好的阳光透过破损的地方照射进阵中,夜色褪去,白昼重临。 灵堂中与药仙以及其徒弟大战的众祭品邪僧门突然收到阵法反噬,灰飞烟灭。 各种各样悬挂于空的鬼怪自动湮灭,丝丝黑气不复存在。 乾坤阵带来的压力猛然消失,墨君惜收剑回鞘,躺倒于屋顶大口大口喘息。 待她被很凶很凶的男人搀扶着起身,再想寻找慕南卿时,偌大的二王府,哪里还有她半个影子? 从始至终隐藏实力、降低存在感,这会儿更是仿佛不曾来过,自己与之并肩而战不过是臆想出来的错觉。 … 此时的慕仙尊已经离开二王府,白玉折扇拿在手中,在不远处的山林间截住了一身紫衣、模样笑眯眯的少年人。 “劳驾。”少年唇角扬起至一个好看的弧度,双眼微弯笑得像两只月牙,光洁的额头却渗出一层汗,“在下赶得紧,劳烦尊驾让个路、行个方便嘛!” 慕南卿丝毫不为所动,冷漠又轻蔑地看着紫衣少年,折扇捻开,掀起一阵寒风纵雪,云涛飞速递增,肉眼可见地遮住了艳阳。 “老实算算,你我也算世仇了?”紫衣被骤降的气温冻得脸色发青,抱憾地叹了口气,眉眼间依旧如沐春风,下意识将手揣进怀中取暖,“不过这也不能全怨我,毕竟那个时候,她可是心甘情愿为我而死。” 紫衣少年带笑地语气顿了顿,仰着下巴总结道:“那个可笑的女人即便最后亦不曾恨我,临死都爱我入骨,她可不希望你伤我。” “刻意激怒我,于你而言并无好处,反倒是提醒我是时候将往昔和今朝的新仇旧账一并算清。”慕南卿眸色阴冷,心下并无波澜,一字一句条理清晰道。 “等下,新仇旧恨?这‘旧恨’我姑且认了,可这‘新仇’从何而来?”紫衣少年眨巴着一双笑意盎然的眼睛,语气犹疑地问。 “你当然记不得,他们只是你所害过的万千人里其中的那么一两个而已。”慕南卿双瞳微白,两眼之下隐隐约约浮现出银色霜雪纹路。 第113章 说的很好,下次闭嘴吧 她细细将两人间无可化解、不共戴天的因果数出来:“木犀山顶,你算计夺走我相依为命的亲人;正月半天家歌舞宴台上,你控制八皇子重伤慕倾依;就在前日和昨日,你又把我伸到我挚爱之人的身上。” 这些事,每一件都足够成为她将面前之人凌迟百遍的理由。 慕南卿一步一步走近紫衣的少年,每一次足尖落地,都会凝结出光滑如镜面的坚冰:“这么多年来,你所作所为无一不生灵涂炭、令人恶心至极。 脚下坚冰雪烟四溢,依次向外蔓延,慕南卿红唇轻启,缓缓道出紫衣少年的名字:“虞磬城,新仇旧恨桩桩件件,哪一件是我捏造冤你?” “我已经说了,她的死亡是她心甘情愿。这天下甘愿为我付出性命的女人不计其数,难道死掉了都要找我负责吗?你为何非要揪着我不放?至于慕家那个孩子…不过是一介凡尘蝼蚁,你至于的?”虞磬城仿佛听到了什么可笑的笑话,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还有,你堂堂仙盟之主,身份何其尊贵!你管那些个玩意儿叫生灵?哈哈哈真可笑!一群蝼蚁死便死了,说‘生灵涂炭’四个字,莫不是过于小题大做了?” 虞磬城刺耳地笑声在耳边回荡:“你本薄情不亚于我,何曾有过心爱之人?分明是你想杀我,抓住小事胡编乱造!” 慕南卿眼中毫无波动,清澈若水的眸子微微眯起,竟然点头认同:“你说得对。” 她身影突然于虚空中一闪,随即到了虞磬城面前,折扇抵在后者的喉咙处,划出一道缀着冰痕的伤口,面无表情歪头道:“但于本尊而言,你与他们的差别,无非你是一只更可恨些的蝼蚁,连‘死有余辜’都配不上。所以,你去死。” 仙盟之主慕清离,向来不说杀业之笑,但凡提及起来,便是真动了杀心。 感受到喉间致命的寒凉,虞磬城终于皱起了眉头,唇角的笑意愈发鲜明了,恍如一张只会笑的面具:“等一下嘛!虽然你素来瞧不起我,但我仰慕你的强大睿智和薄情寡义,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我知道仙尊你的修为很强,已经登峰造极。”虞磬城缓缓举起双手向慕南卿表明自己的无害,顺带抹了一把脖子上的血迹,笑得分外开怀,“左右你杀不死我,不如你我各退一步,你放我走,你我此后相安无事、井水不犯河水。我呢,就改邪归正,并且将我那本秘籍给你,助你突破引止境界的局限,跨入下一境界,如何?我认为这个交易很划算。” 慕南卿捏着扇骨的手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为了引得众玄门世家注意到我的归来,不惜拿自己当做诱饵,不愧是煞费苦心的垃圾。” “哦…你原来早就知道京城里的鬼雀就是我呀?”虞磬城有些讪讪,挠头而笑。 想不到传闻中屠尽三大玄门侧翼眼睛都不眨一下、发起怒来天昏地暗、日月无光的引止境界巅峰慕清离,也不过如此。 慕南卿态度不置可否,正当虞磬城心下得意,以为她已经因为那个众强者不可抗逆的条件而松动时,前者发尾染上雪白,一扇挥下。 虞磬城脸上的笑面终于还是破碎了,露出满满地不可置信,以手脚开始,化作碎屑灰尘洒落在地,艰难道:“…为什…么?” ——为什么会无动于衷?他不信一个强者对变得更强没有奢望。 “垃圾便是垃圾。”慕南卿捻开手中扇,挡住了冷笑着的唇角,好整以暇看着面前逐步随风而散的虞磬城,眼神戏谑道,“你最好能够真的永生不死。往后的千百年,你的不死之身,会成为你毕生挥之不去的噩梦。” 折磨一个不会死去的人,可比直接杀了那个人残忍太多。 虞磬城瞪大了眼睛,最终粉碎在了风雪中。 慕南卿于寒风静立许久,直到指尖冻得发麻,才缓缓回过神来。 冷冽的风吹拂她的秀发,将几丝泛白的发梢送入眼前。 慕仙尊的眼神明显僵硬了一下。 她略略叹了口气,暂时不想回到二王府面对那个拎着铁棍朝她喊不共戴天的蠢女人,运起轻功,奔着那坐落在人烟稀少之地的寻客酒楼去了。 雅阁中,满头花白的掌柜阮亦看着慕南卿一身浅墨色衣裙、身形凹凸有致,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尚尚…尚卿公子?” “你——竟然是个女装癖!?” “你已经问过多次了。”慕南卿放下手中茶盏起身,无声笑了笑,并无明确答复的想法,“我过来是想讨教将发色恢复如初的法子,你若没有,我便告退了。” 阮亦听到动静:“公…尚卿你要走了吗?” “嗯,”慕南卿笑语嫣然,丝毫没提及阮亦与萧宸玖的关系,“我得赶着去趟二王府。倘若运气上佳,还能吃到一顿不错的晚饭,何乐而不为呢?” “那我祝你马到成功。”阮亦挠头憋词,他能感受到面前人相比较头一次来酒楼时的胸有成竹,这次有些心力交瘁,满心愧疚道,“你发色变白是心病所致,除了平缓心绪让其慢慢恢复外别无他法,恕我无能为力。” 慕南卿微微颔首,无所谓地摆摆手,临离开时还不忘停下脚步,回眸打量了一番小老头模样的阮亦:“小妖精,虽然你的装扮可能用了十几年,但…真心欠揍。听我一言,为你挑选衣裳的仆从,可以赶走了。” 阮亦:…… 慕南卿磨磨蹭蹭走出雅阁,刚刚关上门,就听见阮亦气急败坏地嘶吼声:“你敢嫌我丑!?你以后别来了!” … 慕南卿不紧不慢晃悠到二王府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了。 萦儿暗中派出去寻找王妃的影卫们在得知她进入寻客酒楼后无功而返。 与之同时,二王府的议事大殿内已经聚集了除去萧宸玖和萧竹远之外的所有凤子龙孙。 前者伤势未愈不宜操劳走动,后者昨夜回府路上遭遇神秘人袭击,据说瞎了一只眼睛,因而也未到场。 大皇子萧静安、五皇子萧明哲、和七皇子萧越山,甚至连今上本人都在,足以见得此次二王府事件有多么严重。 除了王孙贵族,在场还有不少高官厚禄权贵,一直在窃窃私语讨论着袭击皇嗣者居心叵测、其罪当诛,定要查清严惩不贷。 在皇城天子眼皮子底下发生这等恶劣事件,今上印堂发黑,眉心拧成一团,看看左右并未发现慕南卿的影子,不禁道:“宸王妃身在何处?” 这种场合,萧宸玖因为养伤未到场,原本在场的慕南卿却不知去向、迟迟不肯现身,实在是容易落人口实。 “皇上!依微臣看,这次邪僧诛杀诸位殿下,兴许就是宸王殿下自导自演的一场戏!”阴郁而尖酸刻薄地声音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尖嘴猴腮的王丞相有理有据猜测道,“近日以来宸王便不常在二王府中驻足,早不受伤晚不受伤,偏生昨日重伤昏迷,天下哪有这般巧合?” 一石激起千层浪,确实是太巧了,众朝臣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王丞相何以断定?在父王母妃丧期害了所有人,必会引得皇爷爷起疑心,这对六皇叔而言并不是上上策!”穿着孝衫、在宸王府众鬼卫护翼之下捡回一条命的萧岩诩哑声反驳出口,苍白稚气的小脸上满是愠怒,“六皇叔不是那样的人!” “世子殿下,这话就不对了,”王丞相令人反感地声音再次胡搅蛮缠,“各位殿下可是刚从死神手中逃过一劫,不能因为你的盲目信任就让真凶逍遥法外。” 萧岩诩一向纨绔,平日里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同人吵架,还从不曾潜心为谁辩解过。 面对王丞相的步步紧逼和其他人的窃窃私语,世子爷委屈得手指尖都在发抖,眼底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水雾。 ——你们胡说,我的六皇叔傲骨铮铮,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王丞相大庭广众之下公然诋毁我家王爷,是何居心?”轻浅淡漠地声音悠悠传来,一身浅墨色衣裙、三千青丝挽在脑后的慕南卿缓步穿过人群,神色冷然、居高临下看着太师椅上的王丞相。 萧岩诩精神一震,缓缓舒了口气。 疯女人来了,她会帮皇叔的? 他已经无父无母,绝对不能再没了皇叔。 “老臣只是说出了事实。”声音不友好王丞相捋了捋相服宽大的衣袖,嗤笑,“宸王岂非一直以来心狠手辣,杀光手足算得了什么?普天之下,还有什么事是他萧宸玖不敢做的?就算是杀了皇上——” “说得好。”冷漠又略带压迫感的音色打断了王丞相的夸夸其谈,慕南卿吊儿郎当找到那个属于萧宸玖的位置坐下,面无表情拍手称快,“王相若改行说书唱戏定然是一流,幸好九五之尊尚在此处,你说的不算。” 一袭浅墨色轻扬,低调而不乏绝世风华,配合着不同以往犀利的言辞,三言两语噎得王丞相说不出话来。 这疯子明明在骂他:皇上在此,你算作哪根葱? 一语毕,老丞相的脸憋成了猪肝色,全场禁声,众人的目光皆在慕南卿身上聚集,眼中只剩下那抹并不张扬的浅墨色。 慕南卿说话很不客气,既是赤裸裸额羞辱,也是告诫。 第114章 王妃霸气护夫 身为朝廷重臣,插手皇族内家务事,这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今上碍于王丞相家族实力盘根交错多少要给其几分薄面,不好发作,今日她便替其唱红脸,也算是她面对心上人这个不算父亲的父亲最后一次妥协。 慕南卿忽视了旁人的目光,坐在属于萧宸玖的位置上对今上敷衍地点点头:“父皇。” 上首席位处的九五之尊依旧高高在上,气宇轩昂,周身散溢着威震四海之气魄,仿佛亲子接连丧生、遇袭于他而言并无影响。 今上目光注视着慕南卿,眼里有着几分隐晦的歉意,开口是浓浓的不怒自威之感:“坐着。” 慕南卿点头,唇角轻扬,在所有人形形色色的目光注视下,旁若无人捏起手边酒壶,熟练地倒满一盏酒液,还不忘挥手示意上前伺候的婢子退下。 “老六伤势可好些了?”今上先是例行问了一句。 慕南卿顶着一脸你在跟我说话吗的茫然神情抬起头,自顾自灌了一口酒水:“也就那回事儿。” “大胆——”一旁的公公刚要怒斥慕南卿的无理,被今上抬手拦住了。 “此次朕的子孙集体遇袭,宸王妃有何看法?”今上从始至终都没有讲几句话,却始终追着慕南卿盘问个不停,意味难以揣摩。 慕南卿想都没想,看着盏中酒,神色恹恹、态度敷衍答道:“没看法。” 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做梦。 她歪着头,开口不痛不痒补充两句:“邪僧是父皇亲自所请,我一介替受伤夫君前来祭祀、四六不懂的女子能有何高见?” “……”今上被噎得半响没接上话。 慕南卿将盏中酒饮尽,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小唇,抬手又倒了一盏,垂着眼睑不声不响,一脸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今上眉心狂跳不止,终于忍无可忍,提醒道:“宸王妃年纪尚小,这梅子酒烈了些,多饮伤身。” 随即挥手示意站在左侧的公公去把慕南卿席位处的酒壶拿走。 公公领命从今上的上首位处走下来,眨眼间到了慕南卿的席位,舔着老脸笑:“宸王妃,对不住了。” 说话的同时,公公苍老白胖的手一把抓住酒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带入怀中紧紧抱住,一点“对不住”的样子都没有。 慕南卿一脸黑线,她分明看见了这个公公那原本温柔的笑意中藏了三分小人得志。 她不满地皱皱眉,抬眸向高位上的人瞪过去。 今上是脑子抽了吗?饮酒也要管一管? 慕南卿无奈地看着这位带有莫名敌意的公公。 满头花白的公公正用算计地眼神瞟着她手中的鎏金酒盏,看那眼神,只要慕南卿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劈手夺过去。 慕仙尊满心疲惫,没心思逗他,略微权衡了一番后将手中已经倒好美酒的酒盏主动递过去,防止这位公公下一秒抢盏酒水飞溅:“都拿走。” 美酒被尽数拿走,慕南卿愈发觉得无趣,只得抬起头正视今上的眼睛,四目相对,一字一顿回答了他却才的话:“父皇刚问儿臣有何见解,儿臣的见解其实很简单。从哪儿找来的超度诵经僧人,便去哪里找答案。不管做事之人有多谨慎,只要够认真,纵使知情者已被尽数灭口,总会留下能够串联在一起的蛛丝马迹。” “总之——”慕南卿拂袖缓缓起身,唇角竟然破天荒露出一丝小女儿家的轻笑,“我家王爷人品很好,断不会拿他明媒正娶回家的妃冒险,何况没到场又伤得很巧的皇子又不是只有萧玖玖一人,好好想想诸位。我还有事,就此别过。” 慕南卿沉默地走出了二王府的议事殿,对各种事物都不太提得起兴趣,面上带了几分心不在焉。 后方似有劲风袭来,慕南卿条件反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出于本能反手格挡,抓住了后方袭来的铁棍。 哎呀… 慕南卿嘴角抽搐了一下,暗道忘了还有这茬,随即忌讳地抬头,正对上大皇子妃阴沉似水的脸。 完了。 看大皇子妃这副面色泛青、印堂发黑的模样,她今日怕是要有血光之灾了。 慕南卿果断松开截在手中的铁棍,撒丫子穿过月门,朝着二王府大门口的方向跑去。 几时了?到没到酉时?萧宸玖是不是来接她了?快救命呀,她被丑妇缠上了嘤~ 慕南卿一路狂奔,大皇子妃穷追不舍,引得家丁护卫以及王孙贵族全程驻足观看。 大皇子妃棒打宸王妃此情此景在皇族里可是自古以来头一遭,众人津津乐道、直呼可喻千古。 身为事故当事人之一的慕南卿无暇揣度他人的想法,不管不顾疯跑出门,看见马车眼前一亮,心下大喜。 宸王府的车架正停于二王府门前。 慕仙尊相当的能屈能伸,一把掀开华帘,借着奔跑时残余的冲击跳起来将自己摔进车内。 鬼卫阿双无声落到车辕上,在大皇子妃追到马车跟前之际驱车飞速离开二王府。 车内,慕南卿像颗软软弹弹的小肉丸,从外头蹦进来,直接砸到了怡然自得翻看书籍的宸王殿下脑门儿上。 被心上人撞了个满怀,萧宸玖不由得蹙了蹙眉心,咽下几乎脱口而出的闷哼,迫不得已放下书本。 “卿卿?”萧宸玖其实来得很早,乾坤阵被破不久便已经在鬼卫的汇报下得知了情况,实在是放心不下,提前来二王府门前等慕南卿。 只是鉴于“重伤未愈”没有下车,抱着手炉翻着书,乐此不彼在马车中等候。 萧宸玖很有耐心,特别是在慕南卿的事情上,果然没用得了多久,他心心念的小王妃就上赶着投怀送抱了。 宸王殿下眼下却没有半点儿旖旎的心思,他轻轻拽出慕南卿藏于衣袖中的左手,小心翼翼拉开裹在上面的药布看了几眼。 “没事。”慕南卿唇角带笑抬起头,张扬地动了动手指头,“没伤着筋络,已经找人处理过了,不妨事儿。” 她放松身子在萧宸玖怀中翻了个身,怜他有伤在身,尽量不把全部重量放在他的身上,长长舒出一口气:“我跟你说,那个萧静安的妃,是个脾气暴躁的老太婆,我好心好意将她从老虎的嘴里弄出来,她还恩将仇报追着我揍个没完没了!” 第115章 本王不允许任何事物威胁到她 马车平稳于路上行驶着,萧宸玖靠在软垫上听着心上人喋喋不休、絮絮叨叨诉说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唇角温柔地弯了弯。 “东蒂三公主本该看上萧明哲给她做替死鬼。怨我那日去二王府,他言要娶我,今日他受伤未到场,墨君惜才会盯上余氏。”慕南卿无奈地扶额,感慨一句将因果复位谈何容易,当真是趴着造下孽,就得躺着还。 萧宸玖受伤那日她不过逞了几句口舌之快,竟然要用被人追着打半日来偿还。 萧宸玖掏出帕子,轻轻为她拭去额前的薄汗,有点心虚。 萧明哲是如何伤的,罪魁祸首萧宸玖心里比谁都清楚。 “啊对了,我今天见着上古鲛人族了,大概不足千岁的样子,”慕南卿精神百倍地坐起身,饶有兴致讲述道,“我跟你说萧六,那鲛人族的少年可真美啊,俊颜蓝发着实让人眼前一亮!还有那双一见难忘的碧蓝翠瞳,差不多跟你是一个级别的!” 萧宸玖:…… 宸王殿下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去。 小王妃花儿似的小脸近在咫尺,一双清澈无辜的眸子含着似有似无的柔情与他四目相对,口中却不停夸赞别的男人如何如何好看。 萧宸玖气得心口疼,隐隐约约嗅到浅淡的梅子香,再次蹙眉:“你饮酒了?” “嗯。”慕南卿点点头,用完好的右手比划出一个“二”,想了想又收回一根手指改成了“一”,“只饮了一小杯。” 萧宸玖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最终也没舍得说出什么重话来,只是挫败的叹了口气:“手受伤了不可饮酒。” “好啦,我知道了。”慕南卿再次靠回萧宸玖肩窝处,懒洋洋道:“我跟你说,那个鲛人——” 随即,慕南卿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又从萧宸玖身上弹了起来,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最后又无可奈何靠了回去,长长吁出一口气。 萧宸玖被她活灵活现的模样逗笑了,不紧不慢贴近她的耳边:“鲛人是来寻我的,阿三会负责带他到清莲水苑。卿卿别担心他,担心担心我好不好?” 慕南卿身子微僵,随即熟练地把手贴到萧宸玖的脖颈间,入手微烫,果不其然还是在发热。 “你其实不必亲自来接我。”慕南卿叹了口气,从自己身上的乾坤袋里抽出大氅盖住萧宸玖,低声道,“舟车劳顿、一路颠簸,万一伤势更严重了可如何是好?” 萧宸玖张了张嘴巴,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沉默不语。 他很矛盾,一方面巴不得慕南卿心疼他,另一方面又舍不得心上人为他而忧心。 慕南卿这次并没有如以往一样因为心大而忽视他的情绪,敏感地捕捉到宸王殿下眼中一闪而过的纠结,突然轻笑出声。 微凉的手捧住心上人的脸,慕南卿卿卿抚摸着萧宸玖优秀的面部轮廓,双眸含笑望着他:“萧六,看我。” 萧宸玖下意识听从慕南卿的话,与之四目相对。 “你好可爱啊,我太喜欢你了怎么办?”慕南卿嗓音清冷中略带了一丝妩媚,由衷地感慨,随即努力对准萧宸玖的嘴唇袭击过去。 然而两人身量相差较大,慕南卿不得不直起腰身,人倒起霉来喝口凉水也塞牙,千算万算没算到自己膝盖跪在了衣摆上,一个酿跄又趴回萧宸玖身上,没能如愿尝到那片芳泽,偷袭行动失败。 慕南卿懊恼得直发笑,仰起头舔着脸去扳萧宸玖的脖子:“你低头,你怎么不肯低头啊?你不低头我多没面子啊?” 萧宸玖桃花瓣似的双目潋滟如星辰,深邃若潭水,像被什么刺激到了似的一动不动,整个人僵在那里,任由慕南卿花式蹂躏。 慕南卿上蹿下跳闹腾了许久,哄没哄好萧宸玖不确定,反正她是高兴了,心中的郁躁无形中消减,心绪缓缓平定下来。 “萧六?你还不高兴啊?”抬眸,见萧宸玖仍旧不开心,慕仙尊心下犹疑,难道是她出府一天,把这棵小白菜丢在家里扔自闭了? 嘶…不应该啊,明明刚才还不是这个样子的。 慕南卿其实真不太会哄人,懒洋洋在靠着萧宸玖抻了个懒腰,调侃道:“要不我们回家圆个房?” 萧宸玖脸上仍旧没什么表情,以至于慕南卿以为前者对她的感情过于虔诚而不敢亵渎。 这么久以来,萧宸玖只是将她圈在怀中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入睡,还从未提出过更深一层的亲密举动。 要不是宸王殿下生理机能一切正常,慕仙尊怕是早就回白云间抓来雨殿医修为他诊治不举了。 正当她想继续说点什么时候,余光突然扫见肩膀上披散着一缕雪白的秀发。 只有小小一缕,在浅墨色衣衫的衬托下却有了楚河汉街、泾渭分明之感。 那原本被她盘踞在脑后的发髻不知何时已经松散,及腰的马尾末端素白一片,恍如一肩梨花。 慕南卿僵住了,良久才回过神,再看萧宸玖,他的目光正牢牢黏在那素白的发尾处,神色焦虑、双眸溢出一丝来不及掩饰掉的痛惜,缓缓抬起手。 被他的眼神刺了一下,慕南卿垂下眼睑,主动拢起自己的发尾,递到萧宸玖手中,同时扬起唇角冲他笑了笑:“别担心,我头发其实一早就是白色的,真的。你没见过做仙首时的我,那是真的一根黑色都没有,这才白一小截而已。” 说完这些,慕南卿又后知后觉苦恼地蹙起眉头,小声嘀咕道:“…就是不知道还会不会继续变白…千万别,在凡尘少白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八成是要被当做怪物的。 萧宸玖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伸出双臂,牢牢将她圈进怀中,整个人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喃喃道:“不怕。我会护好你,你什么样子我都爱,不会让你……” 不会让你怎么样?萧宸玖喉头发哽,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好啊。”慕南卿大致能猜到萧宸玖的意思,顺势回抱住萧宸玖,半玩笑半认真道,“阮亦那小人参可说了,我发色变白是思虑过重所致,你可不能总是变着花样儿气我。” ——至少我想吻你的时候能低个头啊王爷。 “好。”萧宸玖搂着她,缓缓抚摸那如雪双的发尾,“从今往后,我都依你。” 慕南卿忍笑忍到嘴角抽搐,眼泪差一点就飙出来,立刻命令道:“低头。” 萧宸玖听话地凑近她的面庞,与她额头相抵蹭了蹭。 慕南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吻了上去。 这次没有衣摆的阻碍,可马车偏偏不早不晚晃动了下,慕南卿身子微歪,一个吻擦着萧宸玖脸颊便宜给了空气。 慕南卿:…… 看热闹的萧宸玖:…… 外头车辕上蹲着的那个鬼卫,他绝对是能听见马车内说话,故意为之! 最终,还是萧宸玖翻身吻住慕南卿,这才堪堪让愤怼不已的小王妃平静下来。 萧宸玖将大氅盖在慕南卿身上,轻轻拍着她的手臂,车架快进清莲水苑大门时,后者已经精疲力竭睡过去了。 宸王爷悄无声息吻了吻怀中人的额角,叹了口气。 他能够感受到心上人情绪上的不对劲,哪怕她极力的掩饰天衣无缝,萧宸玖依旧能够看得出她潜藏于眼底深处的疲惫以及微微蹙起的眉心。 “阿双,去找那几个白云间的慕姓子弟,条件随他们开,务必问清楚王妃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尤其是她的头发是怎么白的。本王不允许任何人、任何事对王妃造成威胁。” 车辕上的阿双悄无声息消失于暗夜中。 萧宸玖独自将熟睡的慕南卿抱回正殿,褪去衣裳放到浴房的灵泉水中,动作轻得不能再轻解下她手上的药布,又换了一层新的。 可叹慕仙尊登临仙盟顶端十二载,当天夜里被心上人从头到脚一丝不落洗干净、安顿在被子里都不曾察觉。 次日一早,天还没亮慕南卿就醒了,倒不是她精力有多么旺盛,是单纯饿醒了。 昨日二王府中一整天都没闲着。 先是遭人送熟尸恐吓,又是与人吵架、被追着打,再是跟邪僧斗嘴、破乾坤阵,还追出去重创了紫衣虞磬城,最后还到今上面前跟朝臣打了场嘴仗、被大皇子妃拎着铁棍追出三里地。 别说没正儿八经用过饭,就连坐着吃块点心的功夫都奢侈,好不容易熬到回家,又在路上睡着了。 萧宸玖心疼她,没舍得把她喊醒。 慕南卿饥肠辘辘睁开眼睛,饿得前胸贴后背,坐起身到一边的乾坤袋中摸了块点心塞进嘴里,又悄咪咪下床倒了一盏茶。 此刻距离天亮还早着,但深夜已过,壶中茶却是温热着的。 再看桌上,竟然还摆着几样家常菜肴和一碗精心搭配的面条。 面未坨,弥漫着温暖的雾气,大致是刚端上餐桌不久。 慕南卿喉咙没来由地哽住,抬眸看一眼萧宸玖,眼角有些发烫,见他连呼吸都没什么起伏,小唇弯了弯,执起筷子开始吃饭。 床榻里,宸王殿下悄悄将眼睛睁开一条缝,见自家小王妃没有发觉到他没睡才松了口气。 萧宸玖看起来像个尊贵娇气的美人,其实和其他几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皇子不太一样。 不论待遇是落魄还是华贵,于他而言都并无太大区别。自小的凄惨经历锻造出了他足以照顾自己的能力。 第116章 用人不疑 就算手艺抵不过御厨,甚至不会做很复杂的菜系,但几样小菜、一碗面总归是能够拿得出手的。 慕南卿吃东西很安静,几乎不会发出声音,萧宸玖需要竖起耳朵才能确定她的确在吃他做的饭菜。 不多时,慕南卿吃饱喝足简单漱口,缓步回到床边,蹭着萧宸玖的腿爬回床上,悄无声息躺下,便没了下文。 嗯?她怎么不盖上被子? 闭目装睡的萧宸玖开始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眼下天凉,哪怕室内燃着碳火也不能保证不会冷,这么一觉睡过去回着凉的? 萧宸玖纠结了好一会儿,终是无可奈何睁开眼,认命去给慕南卿盖被子。 他的这个举动正中慕仙尊的下怀,萧宸玖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自家王妃一丝困意也无的眼睛。 “萧六,还没睡?”慕南卿意有所指地问。 萧宸玖:…… 宸王殿下徒劳地闭上眼睛,回了两个字:“睡了。” 慕南卿没忍住轻笑出声,好一会儿才拉起锦被盖在身上,正色评价:“殿下手艺不错,妾身很是惊喜。” 萧宸玖故作严肃的面容上,唇角微不可查地扬了扬。 次日,又是日上三竿慕仙尊起身。有萦儿无微不至地照料,她心情大好,赏给小丫头一小袋金瓜子,坐在浴桶中眉飞色舞地问:“昨夜我离开二王府后,丑妇…大皇子妃如何了?” “安全回府去了。”萦儿往水里撒花瓣,抽空回应。 说完,她又小心翼翼多言一句:“王妃,您不觉得…称余氏为丑妇有点…” 听着小丫头支支吾吾,慕南卿没什么耐心,自然而言接话道:“有点什么?过分吗?” 萦儿为人实在,艰难点头,声如蚊呐般“嗯”了一声。 慕南卿挑眉,满不在乎地笑笑,:“她叫我疯子,我唤她丑妇,过分吗?” 萦儿眨眨眼睛,把小脑袋摇成了拨浪鼓,义正言辞道:“正合适。” “我让你去拜师,你拜了吗?”慕南卿摆弄着飘浮于水中的花瓣,示意萦儿到她的对面去,“若是还没拜,今日我陪你走一趟,正巧有事要向他们交代。” “王妃近日连续操劳,不如将要交代的事写成信,由奴婢带给前辈们?”萦儿本想一口答应,可回想起王爷今日一早起来的吩咐又打消了念头,“眼下时节混乱,您独自出门在外,王爷难免会忧心。” 后面半句才是杀手锏,慕南卿想起萧宸玖在正厅从白昼等她到日暮的模样心底就直抽搐,点头道:“如何也可。” “不是什么大事,就是再用不了几日,我便要前往往引城了,届时令他们回白云间待命。”慕南卿知道萦儿让她写信是为避嫌,可她白云间慕清离,向来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当初选择信这个小丫头,那便断不会再有所防备。 当然,最关键在于信件不如口头之语安全机密 萦儿也没想到自家王妃竟然真的直接把事情告诉了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忍住眼泪,单膝跪地行影卫礼:“奴婢,定不辱王妃之命。” 没能出得了府,慕南卿倒也不觉得无聊,沐浴后换了另外一套浅墨色衣裙,先是站在院落中看了一会儿迎客松。 托那群杀手的福,这棵树虽然灵识尚在,却没了口吐人言的能力,见到慕南卿也只是恹恹地动了动树枝。 慕南卿不知要如何是好,突然间,肩膀处一暖,萧宸玖出现在她身后,将披风盖在她的身上。 “不过是被破了些许道行而已,过段时日便可恢复如初,卿卿不必忧思。”萧宸玖探头在慕南卿脸颊出啄了一口,“厨房炖了参汤,喝上几口,带你去看那鲛人。” 昨日那只鲛人竟然在府上? 慕南卿仰头查看笼罩在清莲水苑上空的莲网状阵法,心说怎么回事?为何有妖进入阵法内她却没有感应呢? “为何要带我去看?”她站着没动弹,从天空收回目光,略有些不解地看着萧宸玖。 “你不是说他生得好看吗?”萧宸玖理所当然地解释道,“我将他养在池中了,今后你何时想看了,便能见到。” “什么!?”慕南卿惊骇之下差点一口咬掉自己的舌头,刚要抬步的动作立刻停下了,难以置信看着萧宸玖,“萧六!你是不是疯了?我说一句好看你便养他赏玩?那可是鲛人,不是金鱼!” 慕仙尊又好气又好笑,转身快步往卧房中走去,边走边道:“趁着鲛人现世不曾引起不可收拾的轩然大波,赶紧把他送回海里去。” 陆地不是人鱼最好的归宿,与其留在世间混迹人群中,他们更适合回到海中收纳一番天地。 萧宸玖被心上人丢在身后,默默不语。 他本不想留那鲛人,奈何慕南卿说鲛人好看,一副欢天喜地的模样,害他误以为慕南卿对那鲛人有情意。 纵使他极为吃味,气得快要杀人,依旧舍不得小王妃生气。 萧宸玖看着慕南卿快速进门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缓缓舒了一口气。 ——原来…卿卿并不喜欢他以外的好看人啊… “萧六!” 萧宸玖正要神游间,忽然听见房中传来一声咬牙切齿地喊声,遂而想起了什么,身子微僵。 慕南卿进入房门第一眼就看到了被宸王殿下偷奸耍滑放在凳子上的药碗。 碗中药汁丝毫没有被动过的痕迹,不情不愿应声回到房中的萧宸玖见慕南卿阴沉的脸色,二话没说走过去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药汁苦涩,从舌尖一直苦到喉咙中,萧宸玖眯了眯桃花瓣似的眼睛,懵了半响。 直到慕南卿将一把蜜饯没好气地塞进他的口中,宸王殿下聪明的脑袋才再度恢复运转。 传说中杀人如麻、六亲不认的萧宸王,喝个药倒是像上刑场般,小孩子似的偷奸耍滑。 慕仙尊觉着又好气又好笑,实在是拿这人毫无办法,踮起脚在耷拉着耳朵的宸王殿下头上胡乱胡噜了几下,劝慰道:“好啦,良药苦口。” 萧宸玖面上的阴云肉眼可见的消散一空,去外面的桌子上盛了一碗参汤放到小桌子上,推到慕南卿手边。 后者随手又将其推到一侧,没有半点儿要喝的意思。 萧宸玖的目光落到慕南卿缠着药布的左手上,欲言又止。 第117章 被刻意保护的人 正午艳阳高挂,距离京城不远不近的一家茶馆里唱着已经演过几百遍的折子戏——灵山求剑。 这《灵山求剑》是本朝的经典戏,不知道究竟是经何处流传,内容讲述的是一位仙家公子年少时受师命去灵山求取上古战神剑,却意外层出不穷、频频踩雷的“美谈佳话”。 苍老干哑地嗓音唱腔时有破音,并不怎么好听,屋子里却依旧人满为患、百听不厌。 一个铜板换一只入门的木牌,还可以喝的茶,对于连续奔波了几日舟车劳顿的客人来说是个非常不错的歇息之所。 萦儿头戴轻纱斗篷,隐隐绰绰遮住面容,坐于茶馆角落一言不发,眼神时不时扫向停于茶馆外的豪华车架。 这车架用料从上到下,每一处都珠光宝气,价值千金,仿佛一座行走着的金山,也不知道是哪家败家子赶路用这样的车子,大致会引得方圆千里的山匪集结。 萦儿会出现在此处是临时起意,原本她依照慕南卿的吩咐去拜师,已经快走到寻客酒楼,却突然在腰间发现了一张字条。 是她家美貌无双王妃的字迹,不晓得是何时塞进来的,令她去京城之外荒无人烟地界的小茶馆保护一个乘着上下全是宝华丽马车的女人。 鬼卫训条,主之令必从。 萦儿看得一头雾水,却丝毫没犹豫,当机立断运起轻功赶到了任务地点。 “戏还是昨日的戏,”半百老伯扛着麻袋信步走进茶馆,抹了一把黝黑脸上的灰尘,咋咋呼呼唏嘘道,“本朝的天却是要变咯!” “老先生何出此言呐?”茶馆掌柜长得胖乎乎的,一副富态相,笑眯眯起身将位置让了给老伯坐,“当今天子身体康健,堪比正当年,如何变天?” “茶家还没听说?”老伯将肩上的麻袋卸下去,随意立在木门旁,点头表示谢意后自来熟地坐下,眉眼间带着一股压人一等的矜傲感,“老朽活久见,想不到号称江湖百晓生的茶家也有不知道的消息?” “实不相瞒晚辈是真没听着风声,”茶馆掌柜搓了搓胖乎乎的手,职业使然抻着脖子讨教,“不如老先生指点晚辈一二?” 老伯脸色瞬间自豪又凝重,慢悠悠开口正色道:“我家那口子外甥女在京城给人家当丫鬟,前几日给家里来信说就在近几天,天家接连薨了几个皇子,皇后勾结外敌谋害皇嗣,正在被今上下令通缉,连二王府都灭了。家里那口子正愁她外甥女该何去何从呢。据域外高人观测天象,帝星隐、霸王星横空出世,安稳日子算是到头了。” 老伯一脸深沉地说着,作势捋了捋稀疏的几缕胡须,深深地叹息一声:“古人有言,‘霸王现、天下变’,这可不就是要变天了吗?各位说,是也不是?” 民间讲究不论真假皆人云亦云,此言一出势必激起千层浪,左左右右的客人眼神皆是看了过来,连台上的唱戏人都不禁住了嘴。 老伯似乎很享受众人瞩目的感觉,对这个效果满意极了,呷口茶卖起了关子。 “霸王星?是谁?天家当令,谁这么不要命敢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不怕得罪了皇上被诛连九族吗?!” “能有谁?如今有能力夜观星象、有资格向天家谏言,除了本朝国师清识哪里还有第二人?”老伯得意忘形,用陈述的语气慢条斯理道,“清识国师来路不明却受今上倚重多年,要说没有一点野心是天方夜谭?老朽猜测,就是他对权位上了心,故意放出消息煽动人心。” “有道理有道理!保不齐那清识国师是哪路妖邪化身,前来魅惑君主呢!” 说话间,门口的马车里走下来一位衣着朴素的女子,到茶馆中扔下一锭银子端走一壶茶,又钻回车内。 车内的软垫上,安然躺着一位身着华丽白衣的女人。 慕清吟神情怡然,侧耳倾听,清楚地捕捉到来自人们唏嘘声,感叹一句小师弟竟然混的不错,就是这“祸国妖师”的名号不太雅观。 弱柳扶风的她看到素衣女子进来,不由得轻笑出声,又意犹未尽地眨了眨眼睛。 她的眼睛美妙中略带一丝难以捕捉到的疏离感,给人种奇妙感十足的灵动:“听风啊,咱们还有几日才能见到她?我得了相思病,病入膏肓,马上要撒手人寰了。” 垂头丧气跪坐在马车一角倒茶的素衣听风掰着手指头数了数,答道:“三日,如果姑娘您不贪玩的话,两日半就可以抵达。” 华贵灵动的慕清吟面色泛白,以眼尾斜视听风一眼:“你不高兴。” “没错。”听风没有掩饰的意思,双手用力搓着脸颊,“姑娘此次偷渡出行,身边除了属下别无他人,您都不怕的吗?” “怕什么?我平生最怕的就是见不到她。我要去寻主,又不是去午门问斩,”慕清吟懒洋洋地掩唇打了个哈欠,玉手撑着听风的肩头,身躯柔软得像没骨头似的,“况且这都走了半月有余,不也没遇上什么危险吗?” 她灵动地眉眼乖巧地低垂,振振有词道:“赶路又枯燥又无聊,天天在马车内日夜兼程谁能受得了?何况我初次来这红尘,只赶路不游玩岂不是错过了沿途风景?” “姑娘!”听风严肃地低喝一句,悄悄将车帘挑起一些,探出去头观察一番,方小声道,“您没听说过‘帝星西流、以乱易乱’啊?京城和此处间隔不近,有‘夺命关’之称,传言多数外来客都死在这段路。她若知道您撑着这样的身子不顾危险偷跑出来,定会大嘴巴扇你。” “帘子放下!”慕清吟素手捏起听风刚倒好的热茶,蹙眉命令。 听风反应一会儿才想起自己做了什么蠢事,神速合严实流苏帘子。 这些流苏帘子看起来轻软普通,实际上材质极为特殊,不仅刀剑不入,还能一定程度上阻隔声音和视线。 “别总是想着那些乱七八糟的谣言。”慕清吟顺手捏心塞进听风嘴巴里,垂目轻轻咳嗽两声,喘息着道,“旁人的性命被褫夺是真假暂且不予评价,我的性命是我自己的,旁人如何收得走?” 听风听了自家主子的话,非但没有放下心,反而更加忧虑重重了:“姑娘您总是容易过分自信。” “过分自信是什么话?她说过,这叫胸有成竹。”慢腾腾摸出在腰间藏了十几年的红羽折扇,慕清吟手中卯足了力道往听风头顶招呼,“所谓身在其职必谋其政,我若不有一番大作为,如何对得起她力排众议的重用?” 说罢将精致的折扇往听风怀中一扔。 听风非常自然地拾起扇子,轻缓地收放在主子身边。 主子自小便是蜜罐里浇出来的,娇气程度放眼整个天下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要说来这京城一路上,也是苦杀她了。 心疼归心疼,听风的糟心却没能减缓半分。 原本预算从家里到京城最多不过是半月便可抵达,不料竟然因为眼前这位贪玩足足晚了四五日。 自家主子位高权重遭人觊觎,多在外游逛一日便多一分危险,早日进京寻到那个人便可早日安心。 慕清吟摆弄着自己的腰牌,神态轻松柔和地听着听风的抱怨发笑,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半响才敷衍地道一句:“果然还是小孩子。” 小孩子? 听风顿时烦了,啪地一巴掌震落小桌上的茶壶,毫无感情道:“是你贪玩,生死与我无关。”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慕清吟摆手否认,“你怎知我不是故意拖延路程的?” 听风额角青筋跳了跳:…… 扶了扶额,慕清吟心理思量着自己这几日是不是真的有些过分放肆了。 正如听风所顾虑的,她的身份不一般,地位遭人觊觎,目前这个节骨眼上想费尽心思、不惜一切要致她于死地的人多不胜数。 快些抵达思念的人身边自然是好的,纵使那个人会发脾气甚至动手,也一定会护自己无恙。 可是这个道理连听风都想得到,图谋不轨之人自然也能想得到,势必会在她没见到那个人前布下天罗地网等待她送死。 她这一路上有意贪玩延误行程,给歹人的判断造成一定的混淆。 摸不准她人在哪里,才能躲过暗害,至今一路相安无事。 听风几天几夜一直悬着心不敢放松,却还是抵不过疲倦,马车再次启程摇摇晃晃,不一会儿就小鸡啄米似的频频耷拉脑袋。 “喂,”慕清吟故意逗她,“吃饭了。” 听风闻言勉强张开眼皮,看到主子含着笑靥的眼睛意识到了上当,不高兴地拉着脸:“学谁不好,偏偏学她!” “别睡。”慕清吟不置可否叮嘱了一句,“万一真遭遇了强盗我就把你丢下。” “属下不劳烦姑娘费心,姑娘手无缚鸡之力,还是先顾及您自己。”听风面无表情道。 “你最厉害,遇到危险你可要记得替她罩我。”慕清吟并不与听风计较谁的武力值高谁的武力值低,从容地示弱。 —— 清莲水苑,慕南卿最终还是在家里面见了那被安顿在浴房、霸占了整个天然灵泉的鲛人族少年。 “她来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应,便算作还她替你解围的恩情。”萧宸玖见鲛人少年冲着慕南卿亮出尖锐的獠牙,唯恐吓到她,语气冷淡地开口。 第118章 前去往引城 鲛人听见萧宸玖的声音,眼里的敌意终于平缓下来,看向慕南卿的眼神却依旧轻蔑。 慕南卿心下犹疑,目光不停地在自己和萧宸玖之间变幻,表情有些不服气。 笑语嫣然、迷倒众生的她竟然还抵不过黑着一张脸的萧宸王可信吗!? 鲛人不屑搭理她,慕仙尊就算介意如斯也没用,所幸安慰自己大人大量,不跟无理小妖一般见识,搬来小凳坐到了鲛人族少年的对面,唇角翘起勾出温和地笑意:“我知道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你是如何落入那群和尚手中的?” 按理说,那群和尚虽然境界不低,但却并不足以跨越种族间的差距生擒鲛人并且奴役他。 鲛人族的美少年眼中闪烁着警惕地光芒,怒瞪眼前面带三分笑意的女人,垂下眸子须臾又抬起头看她,屈辱地咬了咬嘴唇,不情不愿背过身去,修长白皙的手臂撩起披散在腰背间的蓝色长发,露出背部的金色羽毛印记。 他的妖力被封住了,难怪会不拘一格忍辱负重,慕南卿心下了然,不露声色撇清关系:“我没别的事了,您自便。” 鉴于物种赋予鲛人族强大的战斗力,这种生物又报复心极强,慕南卿唯恐酿成大错,并不敢轻易帮他解除妖力封印,转身匆匆走出浴房,靠在门廊侧等萧宸玖。 萧宸玖说过这位鲛人是来寻他的,又对自己敌意深重,也许是有些不方便给她听见的事儿。 —— 一连几天,京城相安无事,没再有谁被刺杀,亦没有人再被传出什么丑闻。 气温突飞猛进接连上升,短短几日便有了万物复苏的回春之相。 齐聚在此的仙门人士似乎一夜间消失了似的,京中归于平静,既没有明争暗斗、亦没再掀起什么波澜。 事实上他们也的确不在京城之中了。 玄门仙首重选大会在即,各方势力的目光不得不暂时从慕南卿身上移开,不约而同前去往引城。 前盟主再怎么邪门儿、疑似死而复生遭人忌惮,也都是过去式了。比起仅有一步之距的盟主位,孰轻孰重一较便知,没人愿意主动放弃这块悬虚的肥肉。 人位高权重久了,难免会变得深沉。 少数人会觉得无趣,对万事持旁观状、兴意阑珊,就如慕南卿。 也有人不忘初心,被束缚在权位上动弹不得,从而被迫奉献一生。 但大多数者,便是抓权在手后渴望更多、在权位的驱使下忘记初衷、上瘾一般不折手段。 纵使慕仙尊本人对盟主之位不甚在意,扔旧不甘落后上路,出发往引城。 “师父,咱们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怎么这般燥热?”赶路没两天,被慕南卿强行捎带着的慕映鱼率先扛不住,一边用帕子抹额头上的汗意,一边温声细语发牢骚,“徒儿从京城出发,只带着些御寒的衣物,并未准备可消暑的行囊。” 马车沉稳地走在一片荒凉、沙尘四起的道路上,两旁是一览无余的荒漠,艳阳于天际炙烤大地,燥热难耐。 “来兮去兮,往返皆然,我们要去的地方,便是屹立于凡人与仙者之间的城池,往引城。” 车内,慕南卿舒舒服服靠在软垫上,把手边的冰饮往慕映鱼那边推了推,气定神闲莞尔道。 往引城,时常出现在话本和传说中入口不固定的神秘城池。 慕映鱼神情柔和一如初见,略带半脸震惊和茫然,看着慕南卿吞了吞口水:“那…那不是鬼门吗?” “什么鬼门?那都是民坊和江湖中瞎传的。我还听戏谱中说它是座祥瑞城呢,什么一拜保前程、二拜保富贵、三拜体康健、四拜多子孙——”慕南卿边嘀咕边观察慕映鱼的神情,见他似乎真信了,话音顷刻戛然而止,“…其实往引城既没游魂引渡、也无万物投胎,它只是一座城于非修者而言有些难找的城池而已。” 慕南卿素白的小脸上一丝汗意也无,看着徒弟热成眼下这副哈巴狗模样觉得好笑,挑眉道,“有这么热?” 慕映鱼点头,有些垂头丧气提不起精神:“特别热。” 这地界周遭连株绿植都没有,太阳就悬挂在头顶,晒得人喘不过气来。 “此地已经接近往引城外围地界,燥热些在所难免。”慕南卿若有所思点点头,转而又调侃道,“所谓心静自然凉,这么多人中唯有你热得厉害。老实交代,是不是在心中想着哪个心仪的姑娘家?” 慕映鱼:…… 他目光微移,看向紧紧依偎在慕南卿身侧闭目小憩的萧宸玖,欲言又止。 慕仙尊毫无察觉,下意识每隔一会儿就把手搭到萧白菜的脸侧揉搓两下,利用物理触碰帮其降温。 她的大白菜生得这般水灵,可千万不能热坏了。 出门在外为了行事方便,慕南卿特意穿了身男人的衣裳,面料轻软的云影浅墨袍,边边角角绣着月色竹林,白玉骨小折扇在手,活脱脱一风光恣意少年美公子。 可此时此刻,这位美公子的画风显然不太对。 她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同另外一位勾魂摄魄的公子依偎在一处,亲昵之色毫不避讳。 纵使画面和谐,却不是慕映鱼能够消受得了了。 “嗯?”见自家徒儿古铜色的脸颊臊红久久不语,慕南卿以为自己猜对了,满脸儿大不中留的悲壮情怀,“为师看你为人老老实实的,替你忧愁了良久生怕你讨不到妻子。想不到你竟然在这般年纪就有了喜欢的姑娘…敢问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家氏可庞大的富贵?我告诉你,身为我的徒弟,只可迎娶妻子,不能倒插门做赘婿。” 慕南卿满脸正色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慕映鱼脑袋顿时塞进了一团硕大无比的浆糊。 ——这都是什么和什么啊? 被勒令不能倒插门的慕映鱼受不了地别开头去。 公子虽美,奈何断袖! 慕南卿余光瞥两眼别别扭扭的小徒弟,总觉着有哪里不太对,但又说不清违和之感究竟出现在何处。 她掀开华帘冲着车外挥挥手,示意驾车的鬼卫原地休息一会儿,同时金口玉言般对慕映鱼道:“我见你乘车比走路还难,去下去透透气。” 慕映鱼如获大赦,连滚带爬掀开帘子跳下马车。 此刻天色已经微微发暗,太阳没有先前那般毒辣了,附近却依旧没能看到可以歇脚的客栈,看来今夜可能得露宿了。 第119章 遭遇火沙蛇 马车微微颠簸了下,停稳。 萧宸玖随之睁开眼,正对上慕南卿耐心十足、满布浓情蜜意的眼神。 “醒了啊。”慕南卿眼中情愫一秒恢复平淡,若无其事撑着软垫起身,坐直抻了个懒腰,“我要出去转一圈,你去不去?” 即便是多次见识眼前人变脸如翻书的本事,萧宸玖依旧止不住暗暗咋舌。 他没好意思告诉慕南卿自己其实没睡,之所以装睡,是因为不愿意同慕映鱼同乘车架。 听见慕南卿的问话顺势点点头,率先下了马车,随后又回身把蹲在车辕处的慕南卿抱下来。 “王…两位公子,此处前不临村后不临店,请问是要连夜赶路还是原地扎营?”鬼卫阿九自空中跳下来,鬼影一般单膝跪在两人身前请示。 “夜里赶路危险,今夜便宿在这附近。”慕南卿略微想了想,在触及萧宸玖琉璃色的双眼时无奈地叹气道,“不知萧哥哥意下如何?” 萧哥哥。 萧宸玖心下漏跳了一拍,握着慕南卿手臂的修长手指猛然缩紧:…… 心上人的语气清凉淡漠,如那月光撒下般冷柔美好,让人不自觉着迷,却不敢生出亵渎的想法。 宸王殿下只觉得自家王妃说出的话有魔力。 这股怪异的感觉从耳中钻入、耳根不自觉地红了,连带着脸颊都爬上了红霞,心脏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阿九冷冰冰低头不语,心说果真色令君昏,王爷已经被王妃调教得收敛了尖爪,再继续跟着王爷没前途,趁早问问王妃手底下还缺不缺打杂人手。 慕映鱼实在受不了近两天以来这时不时上演、没完没了的一幕幕,喊了一声:“师父,我去附近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野味!” 便头也不回地跑开了。 “别走太远!”慕南卿紧跟着叮嘱了一句。 往引城与死水河相近,盛产各种妖物和魔物,哪怕他们才刚刚接近外围,依旧可以用危机重重来形容。 队伍中少了一个四六不懂的慕映鱼,剩下的几个人就显得和谐了许多。 鬼卫们训条森严,无事基本不会主动跟主子搭话,各司其职忙着守卫巡逻扎营。 慕南卿拽着萧宸玖在附近四下查看,也没找到什么易守难攻的安置点,无奈之下,前者手起阵落,于四面都设下了防御的阵法。 将阵法布置好,风光霁月的仙尊以手掩唇打了个哈欠,好整以暇拍拍手,歪头道:“不算稳固,但总好过四面通风毫无遮拦。” 至少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她便能够察觉,不至于措手不及。 萧宸玖站在背后看着她随性又谨慎的动作,目光晦暗不明,轻轻磨砂指尖。 也许这次前去往引城,会暴露出他最真实的模样,届时—— 萧宸玖瞳仁颤动了下,不敢再想。 他的卿卿如此温柔,大致能包容他一点点的。 “在想什么?”慕南卿在萧宸玖眼前挥了挥手,见他一脸多愁善感的表情,好笑地抬眸盯着他眼下的那颗小泪痣,手中释放出恰到好处的寒意为其消暑,嘀嘀咕咕道,“太阳不毒了啊,怎么还把你晒傻了?” 萧宸玖摇摇头,摸出纱质斗笠戴在她的头上。 这个动作一改平日里的温柔耐心,单手糊了慕南卿一脸。 鬼卫们三下五除二搭好了随身的营帐。 所有人的营帐都混迹在一处,大小一致,倘若是图谋不轨的外来人,很难确定哪一幢才是慕南卿和萧宸玖所宿的营帐。 日暮时分,艳阳西斜,萧宸玖听鬼卫汇报各方消息,独自同时鬼卫们一块商量事宜。 慕南卿人懒,见没人督促她,便自作主张当起了甩手掌柜,趁着萧宸玖忙得不可开交无暇顾及她,跑到不远处一块平滑的大石头上歪歪斜斜坐着,啃着从宸王殿下乾坤袋中收刮来的点心,手边还放着一只小茶杯,时不时端起来嘬上一口,样子别提有多悠闲、多惬意了。 天色渐渐黑透,萧宸玖安排好一切回营帐中没见着慕南卿,拿了件薄薄的外衣寻了她许久,才在离营地不远不近的石头上发现了自己八抬大轿娶回来供着的活祖宗。 宸王殿下舒了口气,走过去给偷懒成性的小王妃穿衣裳。 “你这是做什么?”慕南卿微眯着双眼借着暮色看向萧宸玖,一脸难以言喻。 她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般比划了一圈四周,哭笑不得:“你该不是觉得我会冷?” 天地良心,虽然她没热到汗流浃背,但这种燥热至极的天气也真心不可能觉得冷。 面对小王妃的质疑,萧宸玖尽量表现得平和,淡淡说了一句:“夜里寒露重,当心风寒。” 慕南卿张了张嘴巴,想说的话最终是被她咽了下去,临时起意改成了:“依我看,你的伤势还没痊愈,不如再多喝几天药?” 宸王殿下眼神幽怨地看着她,缄默不言。 若是论嘴皮子功夫,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比得上自家的王妃。 “映鱼那孩子不知道跑去哪里了,天都黑了也不知道回来,真不让人省心。”轻轻叹出一口气,慕南卿下意识去石头上摸放置在身旁的茶杯,突然脸色变了变,睫羽颤动两三下才恢复正常。 短暂的情绪变化并没有瞒过注意力一直在她身上的萧宸玖:“怎么了?” “那个,萧六啊,我可否问你一个问题?”慕南卿双眸逐渐染上笑意,嘴角上扬着询问。 这个表情宸王殿下再熟悉不过了,她在掩饰着某些不值得紧张的危险。 萧宸玖万般无奈叹了口气:“你何时管过我允许不允许?想问便问。” “萧六,你怕不怕蛇呀?”慕南卿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眸子,觉得她解释得有点过于笼统,想了想补充道,“很多…火沙蛇什么的……” 萧宸玖:…… 宸王爷一张俊面顿时黑如锅底,弯腰探身去看慕南卿的右侧,见夜色中有一条通体火色的小蛇正竖立着脑袋趴在石头上,冲近在咫尺的白皙手指吐着若有若无的信子。 “你快点儿把它弄走。”慕南卿满脸堆笑,出乎人意料的是她竟然能够容忍这种生物与她同坐一处,从始至终连动都未动一下,“这鬼玩意儿有毒,而且群居,但战斗力低下,趁他们还没围上来咱们快跑回阵中还来得及。” 她已经尽可能地放缓了音量,但依旧惊扰到了火沙蛇,只见那蛇嘶地一声,张开蛇嘴向慕南卿的手指袭击过去。 第120章 命悬一线 萧宸玖抽出长匕首挡开蛇头,顺势将其斩断击飞,淋漓黑血喷了半个石壁,整个过程不过弹指一瞬,速度快到令人眼花缭乱。 守在远处的鬼卫阿三面无表情将手中暗器收回腰间。 慕仙尊被刚才那幕骇得五内生寒,生生起了浑身鸡皮疙瘩,嘴上说着赶紧跑,身子却始终一动未动,简直要僵硬成一座石头雕塑。 萧宸玖这下算是明白了,眼前这个笑容满面的人分明是在害怕,吓得不敢动弹又不愿意承认,百般无奈只能打横将慕南卿抱起。 火沙蛇反应奇快无比,说话间已经将两人所在是岩石团团围住,更有甚者生有一双蛇翼,张开大嘴亮出獠牙,于空对准两人袭击过来。 “别只看我!注意看周围那群鬼玩意儿!”慕南卿搂住萧宸玖的脖子,一向平静的眸子在此刻泛起了浓浓的不安之色,僵硬地惨嚎道,“啊它过来了,它过来了!萧六快带我走!我最怕这鬼玩意儿了——” 咋咋呼呼的小王妃外表放纵内里矜傲,一向天不怕地不怕,不管何时何地、以什么样的精神面貌示人,眼底总是能留有几分可怕的清明。 这般慌乱的样子于他来说堪比西洋景,萧宸玖心疼之余又止不住觉得好笑。 “不怕,闭上眼睛。”萧宸玖低头用下巴蹭蹭慕南卿的发顶安抚她,随即示意蛰伏在周围的众鬼卫将这群讨人厌的火沙蛇收拾干净。 火沙蛇剧毒无比,一旦被咬中,毒液将会如火般快速灼烧皮肤,形成火炭化。 萧宸玖在众鬼卫的护翼下抱着慕南卿进了后者提前布置好的法阵内,钻进其中一个营帐中,把怀中人放在软垫上,自己也陪她躺下身,用左手抚了抚小王妃的后脑,低声道:“好了,没事了卿卿,可以睁眼了。” 慕南卿侧耳倾听周遭的动静,确定已经回到营帐、萧宸玖没在故意逗她,才小心翼翼松了口气,在他的怀中睁开眼,劫后余生地唏嘘道:“太久没来过往引城,把这一茬给忘了,唉…刚刚差点吓死了。” “啊对了,”慕南卿突然想起被自己忘却的慕映鱼,“我那徒儿还没回来,不知道会不会被鬼玩意儿给围了。他资质尚浅,想要全身而退有点困难。” 萧宸玖明白她的意思,轻抚两下她的背脊:“现在安全了。别急,我已经让阿七去找了。” “嗯…”终归是提心吊胆了许久,沉寂下来时,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向她涌来。 慕仙尊只是简单应了个音节。 临帐便是鬼卫们的休憩之所,偏偏鬼卫功力深厚耳力极佳。 当着手下人的面两人搂搂抱抱总归是不大好,她腰间用力,将懒洋洋的自己从萧宸玖身边剥离,轱辘一圈半,留给宸王殿下一个背影。 萧宸玖动了动刻意藏在袖中的右手。 他的手背已经通红一片,伤处呈现燃烧的木炭状。 仅仅是从刚才到现在这么一小会儿,皮肉已经悄无声息脱落大半,半只手臂像烈焰灼烧般疼痛不已。 其实不止被咬会中毒,血液飞溅也一样。 萧宸玖额间沁出湿意,脸上煞白一片,半个肩膀因为疼痛而止不住发颤,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眼前逐渐闪烁金花,呼吸愈发粗重。 宸王殿下时而急促时而轻缓的呼吸声传入慕南卿耳朵里,后者心说我究竟是有多沉啊,抱了几步这么半天还没喘完气儿? “萧六,你是不是不太……”慕南卿扭着脖子嬉笑着回头,调侃的话音猛然卡在了喉咙里。 萧宸玖面色煞白,唇色惨淡,枕着右臂弯躺倒在她身后,桃花瓣似的双眸中满是痛苦之色。 她回头过去突然,前者甚至来不及用表情掩饰一下,昏昏沉沉阖眼,抿紧唇瓣一声不吭。 慕仙尊不由得“嘶”了一声。 本就惊魂未定的心绪倏地提起来,翻身而起在萧宸玖浑身上下摸索。 “别……” 火沙蛇毒性蔓延极快,萧宸玖眼皮沉重异常,意识时而清醒时而坠入深渊,这会儿毫无反抗之力,刚刚吐出一个抗拒的字眼,就被慕南卿一把扯开被他枕在脸下衣袖。 刹那间,从指节到手肘血肉模糊成一片的右臂落入慕南卿眼中。 血液溅入的那处已经灼烧到了骨头上。 慕南卿双眸微微眯缝了下,一颗心霎时揪了起来,当机立断抓住萧宸玖手肘处,极度的寒意聚集,冰层由上而下结冻于伤口处。 寒炎相斥,发出毛骨悚然的“哧哧”声,萧宸玖难耐地拧起好看的眉头,睁开迷离地双目努力想看清自家小王妃的模样。 可他的视线已经暂时被褫夺,最终只能用要好的左手摸索着,堪堪揪住慕南卿的衣袖,便彻底昏死过去。 慕南卿周身寒意肆虐,双目冷得如同来自寒冰地狱的修罗。 火沙蛇毒若不解,放任它侵蚀身体,不论何等修为境界,都绝无自愈的可能性。假以时日,萧宸玖将会在无穷无尽的痛楚中被焚烧成一具白骨而亡。 而这种身负奇毒的生物所产生的天然剧毒,至今无人能解。 偏偏屋漏偏逢连夜雨,通晓医理毒理的鬼卫阿首前段时间重伤,留在了京城中。 她纵然亦通晓些医理,可现下手中无可用的灵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时间无从下手。 慕南卿表面上看似镇定,实则寒意由心而发,血液都冷透了。 萧宸玖中毒完完全全是怪她,可眼下显然并不是自责的时候,慕南卿唤来鬼卫阿四,交给他一枚缀着流苏的云穗:“你和阿六结伴,现在回一趟京城,拿着这个找一位叫慕清吟美佳人,她身上带着白云间云殿顶级配置的药囊,人不要,把药囊拿来给我就行。” 阿四看了一眼双目阖闭昏迷不醒的萧宸玖,立刻理清了来龙去脉:“敢问王妃,属下要如何寻得此人?” “不用寻,你只要回到京城,等着她上门便好。”慕南卿扔给阿四一小袋金瓜子,顺便叮嘱一句,“凡事多加小心。” 这些鬼卫都处于最好的年华,况且是萧宸玖的得力部下,慕南卿不想折损了任何一个少年。 阿四领命而退,从头至尾未曾犹豫过半分,营帐中只剩下她和萧宸玖两个人时,慕南卿探过头,轻轻在那色泽惨淡的唇瓣上啄了一下。 第121章 绝不认命! 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慕南卿微不可查地吸了吸鼻子,食指碰了碰宸王爷眼下的小泪痣,随即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匆匆拿回手探进乾坤袋,掏出几瓶从清识国师那里收刮来的解毒丸,小心翼翼倒出两粒,塞进萧宸玖嘴巴里。 药丸入口即可发挥效用,慕南卿目不转睛地看着,确定萧宸玖的脸色比较刚才好看了些,心绪才略微安稳了一点。 这解毒丸虽然不能化解火沙蛇的毒性,但至少能减缓毒性发作。 “王爷。”营帐外传来阿七的声音,清冷中略带一丝虚浮,凝声禀报道,“人带回来了。” 慕南卿眼下听见萧宸玖以外的人说话就会烦躁不已,兀自按压着躁动的太阳穴,例行问了句:“可有受伤?” “不曾。”阿七似乎并不在意里营帐中人是慕南卿还是萧宸玖,公事公办简短地回答,“不过属下在阵法后方十里左右的方位碰到了无面神。” 慕南卿听闻此言脸色更不好看了,直觉阿七接下来要的叙述的事可能不太好。 所谓无面神,是一种绿发遮半面的猿形妖物,除了“无面神”外还有一个别称,叫做“没脸”。 “没脸”五官虽丑,但整体而言还算齐全,眼耳鼻舌唇应有尽有,一样儿也没少,并非“无面”,之所以得来此名,完全是因为这妖物惯会迷惑人,性格又极其恶劣,一旦遭它迷惑上,就会六神无主全凭摆布、丢人现眼,当街宽衣跳支舞都算是轻的。 因为会让人名节尽毁,故而称之“没脸”,又因此妖物心胸狭窄报复心极强,世人不愿开罪,改称“无面神”。 若是说仙者最头疼且不愿意碰上的妖物,非无面神莫属,一旦受其迷惑,定然声誉尽毁。更有甚者,直言宁可碰上烛龙兽都不愿意碰上本无攻击力的无面神,受不得那个窝囊气。 慕南卿闭上双眸冷静了须臾,再次抬头时将脸转向营帐外的方向:“发生何事了?” “您让属下带回来的人,属下赶到时,已经全然被无面神迷惑,目前为止还未清醒。”阿七疲惫地语气从营帐外传入慕南卿耳中,搅扰得她半面头颅闷痛。 慕南卿拧紧了眉心,轻轻将自己的衣袖从萧宸玖手中抽离。 这一刹那,她仿佛看到萧宸玖满心患得患失、委屈又不愿多言的样子,胸口连同瞳仁都跟着颤成一团,不由自主摸摸后者的脸颊以示安抚,才一百个不放心地出了营帐。 掀开营帐门的布帘,慕南卿便看到被五花大绑、浑身上下只剩下中衣、双目失神傻笑的慕映鱼。她的眉头跳了跳,半响说不出话来。 慕仙尊头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觉得自己挑的这个徒弟不太行。 这副皮肤黝黑、满口流诞的傻模样,简直要灼瞎她一双清明目,换做平时慕南卿定会狠狠揶揄他,然而此时此刻,她却没有那个心情。 慕南卿活了很多年,从无知少女到一方仙首,经历过地狱无间,看尽了世间百态。 自诩早已心若磐石,事实也是如此。人间疾苦于她而言早就掀不起风浪,目所能及之处尽是让人提不起精神的黑白色,唯独萧宸玖不一样。 这个男人从第一次遇见就是有着生动色彩的,在她已然麻木、身负血海深仇时毫无预兆刺破虚空,不顾一切挤到她身边,住进她的心里。 世间美好的事物千千万,可于慕南卿而言,纵使终日走马观花,能看进眼里的也就一个萧宸玖,只有一个宸王殿下是她迫切想要占有、属于她的。 然而眼下这抹唯一的色彩如过眼云烟即将淡去,一个已经习惯了丰富多彩的人,有一天再次被推进黑与白交替的世界,慕南卿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 总之她无法认命,这于她而言过于残忍。 “王爷可睡下了?”阿七下意识借着慕南卿挑起的缝隙往营帐内观察,见有人躺在软垫上,不禁皱了皱眉头,“属下还有事要禀报王爷……” 慕南卿闻声回神斜睨一眼阿七,躲在暗处的十一生怕阿七在不知情下胡乱说话撞到王妃的枪口上,吓得赶紧连滚带爬跳出来,低声道句“属下见过王妃”,同时干脆利落捂住阿七的嘴,防止他祸从口出。 阿七铁直,两下挣脱开十一的束缚,莫名其妙地问:“小十一你干嘛捂我嘴?我有事要禀报王爷…嘶你踩到我脚了!” 十一在原地僵成一座木雕,想挥刀劈砍了身后的老实人。 “有事等明日。”慕南卿走出营帐后并未过多停顿,径直到了慕映鱼背后,掌中聚气成符,拍在他的后颈处。 傻笑连连的慕映鱼猛然瞪大眼睛,白花花的眼珠子外翻,喉咙中发出沙哑地痛叫,身体像破布娃娃似的倒地不起,不知死活。 营帐中倒了位王爷命悬一线,这儿外头又被王妃亲手拍倒一个黑大个子生死不知,十一由衷地感受到什么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死不了的。”慕南卿将刚才给萧宸玖服用过的丹药连瓶子扔给十一,眸中仿佛聚集了化不开的冷意,“入雾呈境界三载,被区区没脸击败,活该他吃苦头,也好长长记性。” 嘶… 寡淡地语调一如既往毫无情绪起伏,冷漠和薄情仿佛刻印在骨子里,听得两名鬼卫心底发冷。 慕南卿压根儿没心思注意旁人如何,吩咐十一把慕映鱼拖下去随便找个营帐安顿了。 阿七终于迟钝的发觉自家王妃脸色过于阴沉,目光犹疑投向躲在暗处的阿五想要问个解释。 随行的所有鬼卫都已经得知萧宸玖中了火沙蛇毒的事,唯有阿七却才在外面被无面神纠缠,目前而言还是满头雾水。 十一扯了阿七一把,多言一句告退,匆匆蹿回自己的营帐,速度之快竟然已经到达了肉眼不可见的程度。 慕南卿独自回到自己与萧宸玖的营帐转了两圈,还是觉得心中有股郁躁之气无从宣泄、亦无法压抑。 她曲起食指在矮桌上敲了敲,闪身进来的是刚刚偷看的阿五。 慕南卿瞥了他一眼,没提他听墙角的事儿,只是掏出几个小瓷瓶放在桌子上,吩咐道:“这些都是可以清热解毒的好药,你守着殿下,我有事出去一趟。” 话音落,慕南卿抄起白玉骨小扇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门口,猝不及防被不知道打哪儿冒出来的阿三按住了肩膀。 “做什么?”慕南卿想走却被无理阻拦,怒意直冲头顶,眉心都跟着跳了跳。 “外面天色已晚,沙尘四起,并不安全。”阿三木着一张脸,冷冰冰道。 就差没直言倘若她出了意外,待萧宸玖醒来没法交代了。 慕南卿气得磨牙,怒极反笑,一点也不愿意跟这根木头废话:“退下,少蹬鼻子上脸。” “属下只是履行应尽的职责。”阿三简短又不卑不亢地说道,按着她肩膀的手紧了紧。 “我劝你别拦我。”慕南卿危险地眯起双眸,震臂将其弹开,眼中逐渐浮出一层雪色,语调轻缓又冰冷地掸述事实,“你们连我都打不过,若真危险,能护住谁?” 从慕南卿清醒的那天开始,她就极少表现出棱角分明、咄咄逼人的模样。在面对自己人时,大多数时候是既不要脸又没底线,认输认得毫无压力、理直气壮、毫无胜负欲,丝毫没有一方仙首的派头。 眼下这还是慕南卿头一次对他们如此明显地动怒,阿五吓得身子都颤了颤,不知所措地吞了吞口水。 阿三丝毫没有压力对上慕南卿的眼睛,一点退让的意思都没有,义正言辞道:“我会拼尽全力护住您和王爷。” 死脑筋终归是死脑筋,慕南卿纵使气得头晕,但毕竟没气傻,当然不可能在门口跟他死磕到底,转身间卷起一阵风雪。 阿三仅仅是拂袖挡脸片刻,面前的主子已经凭空逃遁、不见了踪影。 “既然让要王妃走,一开始又为何要阻拦她?”阿五娃娃脸反感地皱成一团,“三爷我都没发觉你竟然还会演戏。” “王妃身法太快。”阿三淡漠道。 阿五闻言撇撇嘴,一个字都不相信:“别装了,我还不知道你吗?王妃刚才掀起的那点雪花怎么可能碰得到你,双臂格挡,亏你想的出来,这水放得过于明显了?” 阿三狠狠瞪了阿五一眼。 “王妃…还会回来吗?” “不知。” … 慕南卿未交代去向离开营地,活像不愿被受伤夫君拖累而独自出走的薄情妻子,宸王府内随行鬼卫除了阿三外竟无一阻拦。 萧宸玖很早以前就曾交代过,倘若他哪日不幸夭折,他们连同明月城,都立即归到慕南卿麾下。 没想到这变故来得如此之快,让包括萧宸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慕南卿在萧宸玖伤口处留了霜雪封层以延缓火沙蛇毒素的扩散,宸王殿下浑身都散发着冷意,整个营帐的温度骤然降低,守在其中的阿三和阿五不得不套上了厚厚的外衣。 慕南卿只身离开被阵法保护的范围,神色恢复一如既往的淡漠。 火沙蛇的尸体遍布堆积,慕南卿紧紧闭着眼,硬着头皮给自己画了张飞行符咒,从空中远离了这可怕的是非之地。 伸手不见五指的空地上,袭击慕映鱼的无面神懊恼地盘腿端坐着,频频锤头。 第122章 碰瓷儿的来了 好不容易捉住了一个看上去不错的宠物,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生生从他手里抢走了新得的玩具。 无面神暴跳如雷下自然不可能轻易离开,偷偷潜伏逐渐靠近营帐外围几里处,思量着等那坏人放松警惕,它就显神威把宠物召唤回来。 它耐心的等了许久,没想到仅仅是一个分神,宠物和它之间的精神控制连接便被人以外力强行震断了。 无面神灵智初开,脑子转不过弯来,只能揪着自己那一脑袋绿毛蜷缩成团呜呜叫,在暗夜下的空旷野地中显得格外阴森。 慕南卿根本没用得着仔细找,甚至连转个身的功夫都懒得费,循着叫声反手一道剑意甩出去,远在好几里之外的无面神霎时四散而碎,只剩下满地的冰碴缓慢融进泥土里。 剑意引起空气震荡,使得周遭几里内温度骤降,天空逐渐形成飘雪,婀娜多姿、翩跹而下。 落雪声伴着冷风卷起沙尘,肆虐卷袭打在身上。慕南卿衣衫单薄,站在冷风中逐渐冷静下来。 过了。 她收起扇子,抬手捏了捏眉心,深知自己言行有失妥当,过度为情绪所支配。 不仅对资质尚浅徒弟冷眉竖目,还差点同鬼卫阿三动起手来。 慕仙尊无语扶额,她何曾这般气势汹汹过?当真是丢人丢到南天门去了。 在风中不知静立了多久,直到灵息造成的气候骤变效果散去、月末的晚月徐徐升起,才重重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睑往回走。 “仙尊留步!”身后传来若有若无地呼喊声,急切又低哑,听得人有种自己的耳朵被蒙上一层纱的憋屈感。 慕南卿下意识驻足,回眸观测良久都没看见人。 错觉吗? 她向来耐心不足,迈着四方步四平八稳继续走。 喊声断断续续,一直跟在她的身后,慕南卿却头也不回了。 此处紧临死水河,夜黑风高让人心中发慌,她只当是哪路不怀好意的孤魂野鬼意图套她,兀自冷了脸。 “慕小姐!” “——慕小姐!” “宸王妃——!” 一声狠厉地暴喝炸响在耳际,慕南卿不由得脚步一顿,回眸去看,依旧无人。 遭到连番戏耍的慕仙尊心里窝火,怒气“蹭蹭”上涨,嘴角上扬至一个优美的弧度。 很好,装神弄鬼到她慕清离的头上,本尊敬你勇气可嘉。 视线的尽头处逐渐冒出了两个互相扶持的黑影,步履蹒跚向慕南卿所在的方向移动过来。 后者扬起手中扇,眸光中寒意汇聚,却猝不及防听见“噗通”一声膝盖落地的动静。 进接着来就是公鸭嗓扯着喉咙的哀嚎:“宸王妃!宸王妃啊别动手啊!” “我们不是坏人,不是!” 似乎是…活人? 慕南卿不由得松了口气,暗道幸好没一扇子挥出去,否则这两个影子岂不是死得太冤了? 心下腹诽不已,暗道自己当真是过了半年平静的生活警觉性退却了,竟然会将活人和鬼怪混淆。 周身四溢的冷气霎时收敛,她微眯双眸不确定出声道:“王二两、王三钱?” ——怎么回事儿?萦儿太忙忘了给这二位后续的银子?还是许下的承诺尚未履行?追她讨债追到这里来了? “回宸王妃,是王二升和王三两!”正在慕南卿犹疑万分时,其中一个黑影迫不及待纠正道。 见她没有不管不顾一扇挥下去,黑影双眼倏地发亮,开始拉着另一个影子得寸进尺往慕南卿身边膝行,继续用沙哑得不成调的公鸭嗓央求道:“这鬼地方祟物遍布、邪门得很,我们还不能死,请宸王妃行行好,准许我兄弟二人与您同行!” 慕南卿听闻此话没忍住用扇子挡住上扬的嘴唇,眼底却半分情绪也无。 ——敢情这是要碰瓷儿啊?能碰瓷儿到她的身上也是眼光不错。可惜了,她是无利不早起、从不给人白拿东西的白云间仙尊慕清离,可不是什么救世主。 慕南卿神情淡漠将白玉骨折扇收回袖中,冷淡道:“我与你兄弟二人不过萍水相逢,本王妃为何要答应带着你们两个累赘?” “我们可以为您端茶倒水、洗衣做饭、任何粗活累活都能干!只要您肯带我们一段路!”王二升见慕南卿对他的请求全然不为所动,心下大急。 他唯有这一个机会,倘若不豁出性命牢牢抓住,在这座可怕的城池中,他与弟弟两人根本就没有能够生存下去的希望。 王二升咬了咬牙,跪在地上仰着头狠下心一把抱向慕南卿:“只要您带我们进到往引城内部,我们立刻不再纠缠,否则今日您要独自走、除非就地杀了我二人!” 后者脚下微动,避开王二升的动作,导致其扑了个空。 慕南卿心下啼笑皆非,甚至觉得有些新鲜,真是碰瓷儿来了。 她右手食指抵在眉峰做沉思状,心知倘若放任这二人不管,他们二人可能过不去今晚便就此丧命,再也走不出这往引城。 但即便管了,他们就能活着吗?她可没空在萧宸玖之外的人身上浪费精力。 慕南卿头疼,止不住频频蹙眉。 眼下距离近了,她才发觉王二升浑身上下已经伤痕遍布,多出流血化脓,根本找不到一处好地方。而傻楞傻楞的弟弟王三两,除了面容憔悴、浑身脏污外,竟然一丝伤痕也无。 慕南卿的眉头微不可查地蹙了下:“你是个好哥哥。” “啥?” 没头没脑一句话,肚子里没几斤墨水的王二升没听懂,正要下意识发问的时候,却发现慕南卿竟然一言不发、头也不回走出五步开外。 她走得并不快,相反有些在刻意等人的意思,走走停停、慢悠悠的。 王二升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慕南卿这是在变相允许他们二人跟随,匆匆背起王三两,跟上佳人的脚步。 ——你是个好哥哥。和我不同,我的妹妹已经不在了,而我却还活着。 “阿哥…说得对,我们…会打杂。”王三两看着慕南卿不太高兴的美艳面容,努力张开嘴,结结巴巴解释他们不会白吃白喝。 头脑不好的人,目光中的纯澈和无辜总是常人模仿不来的,慕南卿眼皮子抽搐了下,僵硬道:“我手底下不缺打杂的。” ——你们会吃会喝会活着就成。 “那…缺什么?”王三两没理解慕南卿是什么意思,下意识以为她在嫌弃自己和哥哥,沉默了须臾,再次鼓起勇气口齿不清地问。 第123章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 “缺你这样年纪不大的小孩子。”慕南卿心下的恶劣基因忍不住躁动,挑眉莞尔吓唬他,“早膳我要做糖醋童子,糖和醋已经备齐,还差个童子。” 王二升狂粗的眉头跳了跳:……这疯女人是什么意思? 王三两嘴一瘪、眼睛一湿,吸溜吸溜毫无预兆哭了起来。泪水很快模糊了满脸,冲刷面部堆积的灰尘,弄得整张脸黑白交错,别样凄惨。 慕仙尊没料到男人也会来这招儿,顿时头皮发麻,整个脑袋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浆糊,手忙脚乱在乾坤袋中掏点心往傻子手里塞:“不许哭,你乖乖闭嘴不要哭。” 修长手指捏着的点心精致漂亮,散发出诱人的馨香,是京城最大的点心铺子中主打的凤梨酥。王三两不由得咽了咽口水,想吃却不敢伸手去接,哭得更大声了。 王二升无可奈何,伸手替弟弟接过点心,低声哄了好半天,闹腾得天都要亮了,才把这傻家伙哄高兴。 “我的身边比你们想象中要危险得多,即便跟着我可能会死,你们也要跟着我吗?”快进营地护阵之前,慕南卿突然驻足,语调没什么起伏地问了一句。 她需要确认两人的意愿,方可成为两人命中的那个“造化”。 “危险便危险,总比立刻死要好得多。”王二升性格耿直,想什么就说什么,答得毫不犹豫,倒是看得很开。 慕南卿点头,垂下眼睑话锋一转:“你们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又是来做什么的?一届凡胎肉体,如何能穿破重重阻碍来到这往引城?” “拿了你的钱跟宅子后,我就带他四处寻医问药。有位郎中说三两的病其实尚且能够根治,只是需要一味药材,这味药材市场上没有,只生在往引城中。”王二升自知隐瞒不了慕南卿,回眸看了眼趴在他背上舔舐点心渣子意犹未尽的王三两,将所有目的全盘托出,“是那郎中派药童子送我们到往引城附近的,只是没想到刚入城就被一群尸鬼截了,能够捡回一条命全凭运气好——” 慕南卿嘴角抽搐,揉了揉涨疼的太阳穴:“那郎中送你们来之前,没同你们具体说过往引城是什么地方?”什么都不懂就敢硬闯死生之地,当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出乎意料,王二升一脸什么都了解的表情,扯着公鸭嗓娓娓道来:“说了,郎中说这城中靠近死…鬼界?——什么来的?总之凶险异常,连仙人入城都未必能留得全尸。” “既知如此,为何寻死?” “那郎中也说了,我兄弟二人造化不浅。若能碰上贵人,保不齐能得了仙药无恙归去。我就想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治好三两的病,拼死一试也值得。这不就碰上您了?堂堂当朝宸王妃,总不会一个人跑到这凶险之地?” 慕南卿:…… 她算是听明白了,这是有人故意给她添堵啊。 “那郎中可有说他姓甚名谁?长相如何?能救你弟弟的又是何种药草?” “郎中翠簪挽白丝,年近古稀慈眉善目,手持一柄鎏金龙头手杖,没说姓甚名谁,但应该来头不小。”王二升对慕南卿的问话颇感到奇怪,但还是边回想边如实说道,“至于药草,他说是一种叫‘羽靛’的东西,此物无根、形貌各异,时常隐匿于人群……”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闻言眼皮子抽搐了两三下,疲惫地挥挥手,让营地的护阵现形:“你信了?” 问完又觉得自己问了句废话,这要是没信,俩人能到这儿来吗? “羽靛”是个什么鬼?慕南卿想不到除了白云间医修一脉的雨殿之外的事物。 她不过是在二王府要老仙医出手帮了个小忙,这老爷子竟然这么报复她!简直伤心病狂! 王二升兄弟二人的目光被那凭空出现的流光璀璨护阵所吸引,双双睁大眼睛。 “我那时的直觉果然没错儿,你不仅不傻,还本领超群。”王二升振振有词道。 “这便是超群了?万一是蒙上的呢?”慕南卿烦躁之余浅浅叹息,“倘若我真独自一人来此处,你待如何?” “你帮过我兄弟二人一次,我带着你。”王二升几乎没有犹豫,喘息着费力地答道,“但前提是你要付钱。” “我自己能够护好自己,故而不需要向你付钱。”慕南卿打开护阵走进去,回身漠然道,“你二人若不想进来,便滚。” 王二升瞬间紧闭了嘴巴,整理出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背着王三两一言不发随慕南卿进入了护阵中。 护阵的外表看上去显现出来的只有丝丝缕缕的白色光雾,内里却各有千秋,营帐更是多达十几个,静谧又井井有条。 慕南卿进了护阵,再也不愿意压抑心中的焦急,径直撇下两人朝着其中一个营帐跑过去,王二升不明所以想要继续跟随,被闪身而出的鬼卫阿五迎面挡住了。 “您是?”王二升道。 “劳驾,这边请。”阿五的娃娃脸上带着温软地笑意,朝着两人做了个“请”的手势,“我们在用饭,看您二位精疲力竭,不如一块吃一些?而且你受伤了,这些伤口倘若不赶紧处理可能会影响行动,我那里有王妃刚赐下的伤药,保准你立竿见影!” “跟我走,王妃可没空管你。”阿五生性活泼单纯,热情如火,不管王二升愿意不愿意,兀自接下他背上的王三两,单手提溜着,空余的一只手勾住他高大的肩膀。 王二升本以为阿五只是个半大孩子,不曾想对方将手搭在他肩上的那一刻,实打实的压迫感令他反抗不得,甚至有了窒息的感觉。 表面上看着是兄友弟恭、勾肩搭背蹦哒着走了,实际上则是身长九尺、膀大腰圆的王二升被娃娃脸、还在长个子的半大娃娃阿五挟持下去了。 慕南卿快步走到萧宸玖所在的营帐附近,急匆匆地脚步却猛然停住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先是整理了一番身上的浅墨色软缎衣袍,才小心翼翼掀开帐帘向里面探了个脑袋,正巧对上一双深邃潋滟的琉璃色桃花眸。 她的感觉没错儿,萧宸玖已经醒了。 这双眸子的主人此刻歪歪斜斜倚在床头,眼中平静若湖面,没有波澜,同时…也寻不到一丝光亮,仿佛灵魂已经被抽离,只剩下一副完美而空洞的躯壳。 “…萧六。”慕南卿率先打好腹稿的话顿时卡在喉咙中,再也顾不得其他,身形一闪到了他的床前,拉开他右边的衣袖,露出半只被霜痕封层的手臂。 坚冰少量溶解,炭化的伤口蔓延了一些,慕南卿心疼得整颗心揪成了一团,不由自主将神色木然的心上人拥进怀中,吻了吻他的额角:“是不是很疼?” 温凉的触感在周身萦绕良久,萧宸玖才终于有了一丝反应,完好的左手试探地抬起,虚弱地环住慕南卿的腰间,头部埋在她的颈间弱弱蹭了两下,良久才低声吐出三个字:“你走了…” ——你不要我了。 “没有。”慕南卿心下刺痛,急切地连连否认,“你听我解释,我没有要走,我不会走的…” “你走了。” 萧宸玖依旧直固地重复着。 他的语气委屈哀伤又凄凉,仿佛只会说这么一句话似的,听得慕南卿五脏六腑都在叫嚣着心疼。 她抬手捧起萧宸玖苍白的脸,正要再多解释几句证明自己真的没打算离他而去,突然注意到他的目光并无焦距,也就是说…他此刻神识混沌,根本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我回来了,我在这里。”慕南卿到了嘴边的解释转了个弯又吞回肚子里,换了个更容易理解说法,专注直白地看着他,耐心又温柔地一遍遍重复,“我回来了。” 仅仅八个字,被慕南卿不厌其烦说了整整一炷香,意识模糊又清醒的萧宸玖才被安抚下来,单手搂着她的腰间、枕在她的腿上堪堪睡去。 慕仙尊微阖眼睑,让一夜未睡有些疲乏的眼睛得以休息,手上有一下没一下抚摸宸王殿下的手臂,突然发觉原来自己并不是没有耐心哄人,而是她并没有那个必须去哄的人。 … 朝阳升起,暗夜相继褪去。 阿四和阿六两个鬼卫已经接近了京城。 他们的脚程极快,又事关萧宸玖不敢耽搁,从往引城到京城,上千里路,仅仅用了一夜时间。 “四哥,王妃说的人究竟身在何处啊?”阿六手脚并用爬上京城墙头,鬼卫向来不走寻常路,倒是也没什么可稀奇的。 此刻两人正站在城头上观望着,阿四拿出那枚缀着流苏的云穗,目光也有些茫然,口中却丝毫不疑地说道:“王妃既然说了让咱们等,便会有人来。” 身为鬼卫,从来不会质疑主子的命令,这是宗旨,亦是底线。 “哎呀,两位郎君来得好生早呀。” 果不其然,并未让两人等待多久,娇柔灵动的慕清吟便打着哈欠出现在城墙上:“奴家体弱,早起实属为难人家,还请二位小郎君看在我是弱女子的份上莫要见怪。” 慕清吟故作柔弱地咳了两声,补充道:“慕清离那个祸害可是从来都舍不得怪罪奴家的。” 阿六面对眼前灵动柔美的姑娘不发一言,阿四更是坐怀不乱,目不斜视将手中云穗隔空扔过去。 第124章 解药 “哎呀!”慕清吟原地小跳了一下,双手上扬捧住飞过来的小云穗,欢天喜地亲了亲,抬起花儿一样的小脸笑道,“慕祸害终于用得上奴家了吗?” 阿四和阿六的眼中同时浮现了一抹同情之色。 前者毫不留情传达了慕南卿的话:“王妃怜姑娘体弱不宜舟车劳顿,特意吩咐我等来您处取一只药囊带回即可。” ——所以姑娘您就不必跟来了。 慕清吟心花怒放地表情顿时僵住了,双手捧住心口摇摇欲坠,眉眼间浮现出浓烈地哀伤:“原是奴家白高兴一场,也许她真的只是不愿见我…” 两个鬼卫一言不发,任由美佳人使出浑身解数卖惨博取同情也无动于衷。 最终,这场悄无声息的博弈由慕清吟这个发起者率先败下阵,颓废地掏出一只药囊递向两人:“这药囊可是奴家的全部身家,天下间仅此一枚,你们可要拿好了,好生交到她的手上。” 话音落,慕清吟见阿四和阿六立在原地纹丝未动,不由得轻喘两声泄愤:“这药囊珍贵异常不能随便抛!你们长没长耳朵啊?奴家乏了要回客栈歇息,药囊就放在这里了,你们自己取,轻拿轻放!” 她说完,双手捧着药囊弯下身,将药囊放到了地上,随即身形呈水透明状,蒸腾成气雾不见了。 阿四过去将不大的药囊收起来,虚空中传来慕清吟娇柔地声音:“此后若再有事,就让慕清离那祸害亲自登门寻奴家赔礼,否则拒不见客!” 阿六眼巴巴看着阿四,阿四也回看着他,两人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出了“这是哪儿的来精神病”的眼神。 白云间雨殿之主慕清吟,本非玄门之人,受其掌门一力提拔上位,在玄修界有着响当当的名号。 据说是当代名医世家的后代,其人宛如仙子下凡呢,这个出现在面前空有其表、全无内涵的蠢女人…当真让人不敢认。 阿六飞快甩了甩脑袋,心口一致安慰自己:“连疯疯癫癫的王妃都能做白云间仙首,这蠢女人为何不能当雨殿主?” 阿四闻声眉毛竖立,低斥道:“休要诋毁主子。”哪怕他心里也是这般想的。 “啊呀?”阿六下意识捂住自己的嘴,讪讪道,“我不小心说出来了?” 阿四狠狠剜了阿六一眼刀。 … 鉴于萧宸玖身体状况时好时坏,意识始终不大清醒,慕南卿舍不得让他难受,不敢挪动他,生怕哪一环节出错会导致他身上的火沙蛇毒性发作速度加快,天明时分也没着急赶路,就在扎营处等着阿四和阿六回来。 “萧六醒醒。”慕南卿小心翼翼轻拍两下枕在她腿上的萧宸玖,示意阿五倒些温水,轻声软语叫醒他,接过小盏贴近他的唇边,“喝水。” 萧宸玖被熟悉温柔的声音喊醒,睁开眼睛眼前却一片模糊,连心上人的样子都看不清,脑子里仿佛塞进一团浆糊,稍微动弹一下便头晕目眩、头痛欲裂。 “…唔…” 萧宸玖努力张了张嘴,模模糊糊哼唧出声,抓着慕南卿衣袖的手紧了紧。 “张开嘴。”慕南卿倾身蹭了蹭他的脸,“喝水。” 萧宸玖脸色依旧苍白如纸,闻言阖眼喘了口气,就着慕南卿的手抿了些水,艰难地咽下去,抿着嘴唇一言不发,不多时再次睡去。 慕南卿抽出帕子为他沾了沾额间的虚汗,视线都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阿五站在一旁,不忍地别过头去。 他忧心主子,同样看不得鬼灵精怪的王妃这般模样,他宁愿王妃在二王府被大皇子妃追着揍丢人现眼,也不愿意看她黯然伤神。 “王妃,有人要见您。”阿三突然无声出现在营帐中,冷冷道。 慕南卿眯了眯美目,眼里的情绪瞬间如潮水般退却,静若湖面地睥睨阿三:“何人?” 这个地方、这种时刻,究竟是谁要见她?除了心怀鬼胎有备而来,慕南卿已经想不到其他可能。 “先帝四公主,萧翼。”阿三不卑不亢,俯首回答道。 慕南卿此刻一颗心都扑在萧宸玖身上,可不会管来者是四公主还是八公主,心烦意乱挥挥手:“不见,让她滚。” “本公主不请自来,还望宸王妃莫要怪罪。”护阵浅浅拨动两下,营帐外传来稳重地女性声音。 帐帘被从外面挑开,帐外的一位身形微胖的女人缓缓进入帐中。 这女人身下坐着轮椅,膝弯处盖一层薄毯,腿上卧着只皮毛雪白、周身线条匀称的貂。 貂儿的皮毛白得耀目,一看就是主人喜爱到了极点上、终日养尊处优的主儿。它生有一双火色眼瞳,无害中又略带一丝眉眼如电,给人种妖姬惑人的感觉。 慕南卿见多识广,余光扫了一眼那于她而言看似并不起眼的小貂,脸色顿时变得难看起来。 左眼下的银色霜痕一瞬间显现,单侧瞳仁仿佛汇入了皑皑白雪,荒漠被黑云笼罩,天雷滚滚,鹅毛大雪婉转而下,落地化坚冰封层:“是你做的?” 萧翼也没料到慕南卿修为已经精进如此、洞察力敏锐如斯,小小地惊骇了一下,随即清了清嗓子:“本公主今日来寻你,为的就是这件事。” 想起此行的目的,萧翼心下不由得激动起来。 ——既然你对他这般在乎,那为了他沦为本公主的鹰犬,就该是你至高无上的荣幸! “他们都说你是白云间的慕清离,本公主一直不信。”萧翼滑动轮椅让自己里慕南卿近些,露出轻蔑地神情,“如今见到你,便更加确信本公主的想法。” ——那慕清离屠尽三大玄门侧翼眼都不眨一下,怎会允许自己对一个凡尘之人用情至深? 慕南卿微微眯了下眼睛,绝美出尘的容颜恢复淡漠,喜怒无形无色。 她挥挥手,示意阿三和阿五暂时退下。 两个鬼卫互视一眼,本不想留王妃和中毒昏迷的王爷独自在帐中,但触及慕南卿淡漠如深潭的美目时,识趣领命消失不见。 ——这四公主,怕是要倒霉了。 阿五迫切想要看热闹,打死都不愿意走远,在他的认知里,最可怕的事情一个是红尘毁灭,令一个就是王妃翻脸。 阿三自然也不可能离开主子,最终两人从帐内离开,到帐外站岗。 第125章 本尊最喜欢愚蠢的人了 所谓营帐内外,不过只是隔着一层布帘而已。 “还是宸王妃你识得大体。”萧翼见慕南卿把手下遣散,居高临下露出满意地笑容,意有所指瞥一眼昏迷不醒的萧宸玖,叹息道,“比小玖会做事多了。” 慕南卿对此没有什么反应,只是万般怜惜地抚平怀中人眉心处的褶皱,又掏出怯毒的药丸给他喂了两粒。 “本公主看得出来你很爱小玖,就如他看中你那般。”萧翼动作不停摆弄膝上的小貂,目光却灼灼盯着慕南卿,“这样,你只需要帮本公主做一件事,本公主便给你火沙蛇的解药。” 听见“解药”两个字,慕南卿肩膀明显颤动两下,猛然抬起一双冷清又可怜的眸子毫不避讳直视萧翼,一副既不愿意妥协又毫无办法的纠结样。 她的反应都在萧翼意料之中,后者心里更有把握了,不由自主用高高在上的语气嗤笑着解释:“你也看出来了,本公主这貂儿是灵貂,能御火沙蛇,自然也能拿得出毒物的解药。” “放心,你生得这般美艳又对小玖用情至深,本公主不会让你去做能力范围外的事情。”萧翼满含算计的眼神看着慕南卿,伸手在怀中摸出一只拇指大的小瓶子鼻孔朝天扔给慕南卿。 后者单手接住,拿在手里掂两下,打开瓶封凑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她通晓药理,能够分辨得出这解药的确是真的,可脸色仍旧不好看:“量不够。” “现在自然是不够的。”萧翼并不否认,用看傻子的眼神看慕南卿,颐指气使道,“天下没有能白得的东西。事成之后本公主才会给你另一部分火沙蛇解药。不过本公主瞧着小玖情况危机、似乎很痛苦呢,你除了信本公主外别无选择。” 被一介凡人歪打正着厄住命门,于常年屹立于玄修界顶端的慕南卿而言可谓是奇耻大辱,铮铮傲骨作祟,她不禁反感至极,止不住冷笑道:“我不信你会有如此好心。” 萧翼不置可否,用吩咐地语气气宇轩昂道:“再过两个月,域外国度会集中兵力夺回被本朝攻占的城池,那时本公主要你出手,不管是制造意外也好、借刀杀人也罢,我要慕雍州出不了兵。” 慕南卿一双美眸仇视地盯着萧翼,双眼中各种情绪不吝啬翻涌,举棋不定。 将门世家女多数是有傲然风骨的,慕南卿也不例外,不多时别过头去硬气道:“你太高估我了,我不过是一个受人唾弃的疯子,而且已经出阁,慕家现在可没有我说话的地方。” “能悄无声息进这往引城来,能在京城重地装疯卖傻蛰伏十八载不引人瞩目,连本公主都险些被你骗过去了,想来恃才傲物,必定是有些本事的。本公主要你将此事办妥,至于如何办妥那是你自己的事儿。” 萧翼恶狠狠地想,我管你是撒泼打滚还是杀人越货?只要营造出慕家国难当头抗旨不接、拒不出征的假象,活神仙也留其不得。 届时,萧宸玖为了自保定会同你撇清关系,本公主才不信他会搭上身家性命护你这罪臣之女,到那时虎落平阳,本公主看你还拿什么硬气,是要杀要剐、还是收入麾下,还不是得随本公主高兴? 看着眼前人一目了然的嘴脸,慕南卿心下暗笑。 果然她还是最爱跟蠢货谈交易了!她最喜欢愚蠢的人了。 ——爹爹说在朝中与外敌勾结的叛国贼就是你啊。 多日来无法确认的谜团迎刃而解,简直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慕南卿眼下的霜痕褪去,瞳色恢复正常,垂下眼睑耐人寻味道:“我若不答应,你能如何?” “你不配合,萧宸玖的火炭化会蔓延全身,你的挚爱会在你眼前痛苦辗转三个月,最终活活烧死,”萧翼略胖的双颊露出抑制不住的得意,单手挠着白雪貂的脖子,端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怡然自得,“解药,只有我有。” “是嘛?往引城危机重重,可不比京城安居乐业,公主殿下小心呀。”该问的问完了,慕南卿懒洋洋从袖中抽出白玉骨折扇,哪里还有半点儿被人威胁的窘迫?一道剑意凌空横扫而出。 在京中我若动你还需要略微筹谋一二,而在这里,你尸骨无存也无人找上我! 伶俐的剑意落入萧翼膝盖上的白雪貂眼睛里,那貂儿根本来不及躲闪或是反抗,发出一声凄厉无比地惨嚎,扭曲着四肢从萧翼的膝盖上滚到地面,双目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凝霜声。 “这是我的灵根之力所化寒冰,触之必死,没解药。”慕南卿缓缓眯起眼睛,好整以暇看着满地翻滚的白雪貂,勾唇戏谑地说道。 她的灵根是变异冰属性,存在于传说里、来自十九层深渊的极冰。 较其他水化冰相比,杀伤力不知强大了多少倍,一旦沾染将全身绽霜,刹那冻坏五脏六腑,哪怕是大罗金仙来了也无还生的可能。 慕南卿向来随心所欲,若无特殊目的,她生来便不知什么是妥协。 想与她谈条件,首先得先问过她的意愿。 “阿晟!” 白雪貂已经彻底成了白“雪”貂,萧翼顿时慌了,她腿脚不便,连走下轮椅都做不到,盯着慕南卿双目仿佛淬了毒:“你——你竟然敢伤它!你不怕萧宸玖会死吗?” 慕南卿冷眼对上萧翼的眼睛,无所谓地耸耸肩,冰冷又残忍地告诉她:“我几时说我怕了?你的这只小妖早就该死了。你为了给他续命害人无数,今日既然正巧给我撞上,我便帮你了却了这份因果。” “你懂什么!?萧宸玖怎么娶了你这恶毒的女人!竟然将夫君生死弃之不顾!”萧翼双眸猩红,双拳紧握,长指甲嵌进肉中亦浑然不觉,“他是本公主的,本公主只是要他活着而已!你们仙者何其无情?连这么简单的念想都要因为你们所谓的‘正义’而夺走!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配替万物生灵做主!?” 萧翼言语激烈而痛不欲生,慕南卿心下毫无波澜,只是摇着手中的白玉骨折扇缓缓道:“你要一个十恶不赦遭天谴的妖精活着,为他续命杀人无数,仅此‘而已’。他活着是你毕生所求,敢问那些个或侍人一生忠心耿耿、或保家卫国驰骋疆场的人,有谁不所求活着?哪一个该死?” 第126章 王妃亲自…喂药? “本公主不过是杀了几个贱仆贱民!一个权贵也没动!天下人那么多,本公主杀几个为阿晟续命怎么了?”萧翼好不容易从轮椅滚落在地上,以双手撑地爬行抓住气若游丝的貂阿晟,双眼赤红嘶吼道,“本公主凭本事杀的人!本公主无罪!有罪的是你们这些自诩正义的修者!你们没杀过人吗!?” 萧翼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突然发出疯魔般的一阵大笑:“慕清离,你敢确定自己手下的每一个亡魂都是死有余辜吗!?” 慕南卿闻言眼皮子抽搐了下,冷冷盯着抱着阿晟尸体狂笑不止的萧翼:“普天之下,众生皆平等,无贵贱之分。你究竟是谁?” 曾几何时,也有个人抓着她的衣领质问她世间正义和邪恶的定义是什么,又是谁来决定的。 所谓的“道义在心中”,究竟是“心之所向、众之所往”,还只是遵从大多数人人云亦云的一己私念。 但那个人已经魂归星海多年,断不可能出现在这里。 “你不会想要知道的,你不会!” 疯疯癫癫的话语分外笃定,还不等慕南卿意识到应该出手阻止,萧翼已经搂着怀中貂蜷缩在地上没了生息。 她微胖的脸上呈现出死人才有的灰白,逐渐开始七窍流血。 阿三闻声进入营帐中,蹲下身检查了一番:“她来之前已经服了毒。” 慕南卿揉着眉心略微点了下头,冷漠地挥挥手:“拖出去,就地埋了。” 说完这句话,慕南卿取出小瓶子中不多的药粉,伸手去拿茶盏,却发现萧宸玖的手还抓着她的袖子。 昏睡中的宸王爷似乎能够感受到慕南卿的动作,眉头皱得死紧,连身体都在发颤,唇角无意识流出一丝血线。 慕南卿吓得手上一哆嗦,赶紧把药粉放在桌子上,低声唤人进来。 出现营帐中的是阿双。 “别跪了,去拿水壶过来,把这个药粉稀释了。”慕南卿将手搭在萧宸玖的手上,轻轻擦去他唇角的血迹。 后者意识不清,全身如同被烈焰炙烤,虚弱地呼出两口气,眉头皱得死紧。 “这药?”阿双不通药理,拿过瓶子看一眼里头黑漆漆的药粉,有些不放心,“四公主会这般好心吗?” “她当然不会好心,但我也不是傻子。”慕南卿解释的很简短,小心翼翼于萧宸玖十指相扣,“我看过了,解药没有问题。” 阿双点头,不再疑虑,将药粉小心翼翼倒进杯中,注入热水。 黑漆漆的药粉遇水即溶,成了一杯乌漆嘛黑的孟婆汤。 慕南卿只看一眼,顿觉焦头烂额,眉间狠狠抽搐几下。 “冲个药而已,你加那么多的水做什么?”她的白菜本就畏苦,眼下的状态饮水都困难,这要如何喂下去? 阿双下意识看向手中盏,喉头哽了哽,缄默不语。 他也不知道。 “要不王妃您…喂王爷?”阿双单手挠头,将药汁递给慕南卿时做了一个亲吻地动作,“王爷这般喜爱王妃,您喂他,他就算昏迷也不会拒绝的!” 慕南卿接药盏的手一顿,瞥了阿双一眼。 后者这次总算是反应过来了,帮慕南卿一块将萧宸玖扶着坐起来。 慕南卿将药碗凑到自己唇边,嘬了一点,入口辛辣苦涩,她不由得皱了皱眉。 嗯,烫不死人了。 慕仙尊神色自若,阿双兀自感慨不愧是自家王妃,果然脸皮厚若城墙,当着手下的面行那等勾当竟然面不红心不跳。 “王妃尽管当属下耳聋眼瞎。”阿双扶着萧宸玖,用正义凌然地声音规规矩矩道。 阿双想象中的画面并没有出现。 慕南卿不明所以,眼尾扫了他一眼又落回药盏上:“萧六,醒醒把药喝了。” 宸王殿下毫无反应。 慕仙尊也不慌,与萧宸玖十指相扣的手微微动了动,在后者合谷穴处按下去。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嘶”了一声,睁了睁眼睛。 慕南卿看准这个节骨眼,猛然将手抽离,捏住萧宸玖的下巴,同时另只手悄然发力,双管齐下,硬生生把满满一盏的药汤子灌入宸王殿下的嘴巴里,强迫他咽下去。 异样的苦涩入口,萧宸玖一张好看的脸顿时白菜变苦瓜,唇舌下意识推拒着,试图将已经流入喉咙的药汁呕出去。 “不准吐。”慕南卿扔下药盏一把捂住萧宸玖的嘴,蹙眉道,“本来解药量就不够,给我咽下去不许浪费。” 手忙脚乱了好一阵,总算是把解药给这萧宸王喂了进去。 药汁入口辛辣而苦涩,极其厌恶喝药的萧宸玖无意识中苦得吐舌头,慕南卿哭笑不得,从碟子中捡了颗蜜饯撕开一半塞进他的嘴巴里,眼尾溢出一丝笑意。 阿双全程目睹这惨烈的一面,动作慢吞吞咽了咽口:“王妃似乎不慌。” 慕南卿用手指戳萧宸玖舌尖的动作一顿,抬眸不解道:“我为何要慌?” 从始至终,她不过是有些担心而已。 她是坐拥白云间的仙尊,有整个雨殿的仙医可调遣,岂会拿区区火沙蛇毒束手无策?鉴于她本身通晓药理,便压根儿没打算兴师动众。 之所以心烦意乱,是心疼萧宸玖受得苦和步履维艰。 萧翼千里迢迢送来解药样本,待阿四和阿六奉命取回药囊,她甚至不需要看,就能直接复制出解药来。 阿双看到慕南卿的眼睛,就明白她的坐怀不乱,不禁扶额道:“属下关心则乱,王妃恕罪。” “不恕。”慕南卿在床头的一堆瓶瓶罐罐中翻找出金疮药,扔给他,“等会儿下去把药敷了,往引城毒物多不胜数,伤口暴露在空气里极其容易中招儿。” 主子的赏不可拒绝,阿双下意识双手接过,摸了摸脸上不大的划痕:“属下谢王妃赏赐。” “刚才在营帐中暴毙的萧翼,是冲着我给她当牛做马来的。” 慕南卿没头没脑嘀咕一句,脑袋少根筋的阿双立刻领会:“王妃的意思是,四公主是被人灭口、她自己不知道自己中毒将死?” “嗯。”慕南卿秀手拂过眉峰,勾唇笑了笑缓声道,“由心而发的沾沾自喜是骗不了人的,她与虎谋皮,没想到自己会终被虎伤。” 慕南卿叹了口气总结道:“她背后还是有人指使的。” 第127章 祸国殃民萧宸王 阿双目中闪烁精光:“王妃心里可有怀疑之人?” “如若我没猜错,令萧翼身死之毒应该是‘浮梦’。既不影响内功运转又不痛苦,中毒者极难察觉,一旦发作便石药无医治,立刻暴毙。”慕南卿略微想了想,并没有给出明确目标对象,而是失笑道,“并且这毒来路极广,很难锁定目标。” “王妃的意思是?” 慕南卿指尖竖立于唇边,含笑做出噤声的手势,给出四个字答复:“静观其变。” “行了,退下。”慕南卿笑着挥挥手,赶在阿双退出营帐前又加了一句,“备车,殿下体内的毒应无大碍,咱们的行踪被泄露出去了,即刻动身赶路。” “是。”阿双霎时严肃起来,面向慕南卿行影卫礼,随即闪身消失不见。 启程不多时,萧宸玖便在颠簸中清醒过来,睁开眼睛,待视线清晰后看到身边以手支撑头部昏昏欲睡的慕南卿,眼神愣了愣,遂而轻手轻脚将其搂入怀中。 慕南卿本就没睡实,纵使萧宸玖动作再轻,还是被弄醒了。 “身体上感觉如何?”慕南卿没敢直接压到萧宸玖身上,反应迅速将手肘撑在他身侧,一脸严肃地轻声询问。 言罢并不给宸王爷作答的机会,自顾自抓住他袖子中的右手查看,见伤口处的霜痕封层牢固,没再继续蔓延,才算是松了口气。 “我没事了。”看着眼前小王妃担忧地神色和手忙脚乱的动作,萧宸玖心下微痛,就算是有所不适也说不出来了,微微摇头,勾唇笑了笑。 已经忘了有多少年不曾有过家人真正关心过自己了,以至于他对于这两个词汇都有些生疏。 “萧六,你有没有认真听我刚才的话?我问你话你笑什么笑?”慕南卿不明所以,觉得萧宸玖在敷衍她,非常不优雅地翻了个白眼。 萧宸玖眼皮子抽搐,一把将毛手毛脚的慕南卿按在身上,单手紧紧桎梏住她纤细的腰肢,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思:“本王高兴。” ——玄门重选一事关乎整个玄修界乃至尘世未来走向,绝非寻常。 纵使慕南卿已经被迫卸任,但本职责任已经刻画在骨子里,他以为她不会愿意浪费时间在自己身上,他中毒行动不便理所应当被扔下。 萧宸玖做了一夜此后茕茕孑立、无处可去的噩梦,直到现在还有些浑浑噩噩。 这是在头一次梦醒时分发觉梦只是梦,醒了便散了,他心爱的人还跟在身边寸步不离。 萧宸玖悄悄抬眼巡视车内,只见桌上摆着些清粥小菜,没见到其他人,不由得问:“你徒弟他…” “他没死。”提起慕映鱼,慕南卿便满眼是嫌弃,用鼻子哼哼两声道,“是我嫌弃他闹腾、不愿意让他吵你,赶他跟阿七同乘一车了。” 这句话不知道是戳中了宸王殿下的哪个点,慕南卿只觉得萧宸玖眼睛亮晶晶的,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好了许多,更…好看了,简直——祸国殃民。 “你先放手。”慕南卿身子轻轻挣了挣,示意萧宸玖放开她。 后者眨眨眼睛,依言松开手。 “阿三早起做的饭,你趁热用些。”慕南卿被放开,如获大赦般顺势滚动身子,躺到了一边的软垫上,打着哈欠道,“我要睡一会儿…” 她的本就慵懒话音转瞬间便有些含糊:“我之前怎么没发现萧六你这么闹人……难伺候死了。” 刚刚听自家王妃话坐起身来的萧宸玖闻言眉心抽搐了下,下意识要反驳两句,垂目却见慕南卿已经睡着了,涌到唇边的辩解卡在了喉咙中。 萧宸玖右手无法动弹,只能别别扭扭用左手拿起筷子,夹两根青菜送入口中,机械地嚼着,遂而放下筷子,端起饭碗嘬了一口熬煮得软烂的米粥。 他并不知晓自己昏迷时期是何等姿态,越回想越是不安,按捺不住叫来阿双,向他询问自己有没有在王妃面前失态。 “失态…嘛,”阿双既为难又同情,慢悠悠地语调拉得老长,触及萧宸玖阴沉地目光吓得哆嗦了一下,“自…自然是没有的。” 阿双自顾自宽慰主子:“王爷您这般容色,王妃又这般爱您,自然是您做出什么,在王妃眼里都算不得失态的。” 萧宸玖:…… 眼见自家王爷表情不太对,阿双急忙补充道:“不管是您三岁娃娃似的抱着王妃不撒手、还是喝完药吐舌头哼哼唧唧,王妃都不嫌弃您。” 萧宸王的脸色更难看了,不由让人感慨一句暴虐阎王还是那个暴虐阎王。 萧宸玖神色复杂地揉了揉眉心,挥手让阿双退下,把阿三找来。 露天宿营为了方便互相照拂,所有人的营帐都扎堆安置在一处,鬼卫耳力又好,知情者不可能只有阿双一人。 阿三生性木楞也耿直,没什么顾忌,直接将萧宸玖昏迷后发生的一切一字不落全盘托出。 萧宸玖听着听着变兀自冷了脸,听到前朝四公主萧翼用火沙蛇毒解药威胁慕南卿更是怒不可遏。 他体内余毒本就未清,情绪一激动更是雪上加霜,胸口顿时灼烧般剧痛不止,张口喷出大量鲜红的血液,将车内的白色软垫染红了一大片。 阿三眼瞳骤缩:“王爷!” 萧宸玖用左手捂住嘴,鲜血从指缝淅淅沥沥向下流淌,却不忘抬起眼示意阿三休要声张。 听阿三所描述,慕南卿先是独自出营地吹了差不多一整夜的冷风,捡回两个黎民百姓安顿了,又应付了突然上门找茬儿的前朝四公主,从昨天清晨到现在,压根儿没阖过眼。 萧宸玖心疼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吵她?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是瞒不过慕南卿的耳朵,她本下意识就要起身查看萧宸玖的状况,但在触及宸王殿下倔强的眼神时又犹豫了,权衡了须臾,终是放松身躯,躺在原处装睡。 萧宸玖是个自尊心跟强的人,有着旁人无法理解的铮铮傲骨,同时心思敏感又别扭,慕南卿不愿刻意去摧毁他的坚持。 她用余光看着萧宸玖接过阿三递过去的帕子,依次擦拭干净嘴巴和手,脱下血染的外衣重新换了一套,又屏住呼吸将双手伸向她,慢慢抱起来。 阿三一言不发将车内上层的软垫拾出去,又拿来新的铺整齐。 萧宸玖将怀中人放回去,抓过锦布被给她搭在身上,还笨手笨脚拍了拍,最后又看向阿三:“京城那几个,一个都别留。” “屠戮手足乃世间最深重的罪孽,您当真要如此?”阿三语气平静无波澜地问。 “本王一早便罪孽深重,不妨事捎上他们,上回本王心软留下萧翼,今日她便敢对王妃下手。”萧宸玖琉璃色的桃花眸弥漫起滔天戾气,扶住心口喘了口气振振有词道,“没有人能动她。” 慕南卿是他的逆鳞,触之必死,同样也是他活在世间的唯一意义,不可或缺。 … 午间时分,一行人路过一家小客栈。 天气燥热难耐,连续颠簸了一上午,萧宸玖千疮百孔的身体有些吃不消,面色白得几乎透明,嘴唇和指尖苍白中略显淡紫,急得慕南卿差点放弃赶路再次原地宿营。 好不容易遇上个客栈,慕南卿是说什么都不肯继续走了,吩咐驾车的阿九停车,进客栈歇息。 这家客栈的掌柜是个半老徐娘,有着风韵的眉眼和匀称傲人的身姿,见有客来,殷勤地跟几人打招呼。 “呀,几位客官远道而来,请上座,小二,泡壶好茶来招待贵客!” “得嘞掌柜的!”跑堂小厮答应得极为爽快,手脚麻利不多时泡好一壶茶端上桌。 慕南卿没心思饮茶,单手虚扶着精神萎靡、一脸不适的萧宸玖,微笑道:“掌柜,我们住店,请给我们安排几间舒适的客房就好。” “好好好!”女掌柜眉开眼笑的,从柜台后面站起身,“请客官跟随奴家来。” 慕南卿眼力极好,在女掌柜起身的刹那看见她背后有条金色尾羽一闪而过,不禁勾唇笑了笑。 她本还在纳闷儿一弱女子怎敢于这强盗成群、魔煞出没的地方开客栈,原来是位道行不浅来人界讨生活的妖精啊。 慕南卿并不在意,扶着萧宸玖低声道一句“别急,慢一点”,便跟着女掌柜踩上木质楼梯上楼了。 “我们客栈的客房条件是极好的,哪怕是城中央的那些个千金一夜的酒楼都比不得。不管是床单被褥、还是茶壶杯盘,都是一顶一的材质。”女掌柜很健谈,上楼的同时嘴巴并不闲着,献宝似的为两人介绍自己的客栈,“奴家见两位气度不凡,想来也是来参加那劳什子玄修盟主重选大会的?” “实不相瞒,的确如此。”慕南卿不欺不瞒,笑嘻嘻地调侃道,“听掌柜您的语气,貌似对此次玄修盟主重选大会一事颇有微词啊?” “当然了!”女掌柜烦躁地撩着头发,行到一扇房门前替两人推开门,无可奈何哼哼道,“那慕清离当值的时候,虽然恶名如雷贯耳,可亦公平正义,没对所有妖物都赶尽杀绝。” “赶尽杀绝?”慕南卿扶着萧宸玖走进去,将他安顿在就近的椅子上替他揉了揉胸口,稀奇道,“从何谈起呢?” 修者虽生来便以降妖除魔为己任,但自古以来,都只对那些行凶作祟的妖物格杀勿论,还从未听过将妖精全部赶尽杀绝的字眼。 第128章 我真的是慕清离! “你们久居人间可能有所不知,如今的玄修界就是个无可争议的笑话。”女掌柜怅然摇头叹息,眼神里都是抹不去的悲哀,像是积郁良久终于找到了倾听者,将目前玄修界的情况娓娓道来,“就在前段时间,白云间遭劫,玄修盟之首慕仙尊仙逝,从那天起玄修界就乱了套。” “二位应该知道的,妖怪修炼到一定境界便会产生妖丹,妖丹可助修者修为大涨,同样能够以珍贵材料之名入药。” 女掌柜话到此处声音有些哽咽,悄然拭去眼角痛心疾首的泪,神情出离地愤怒起来,狠狠握紧双拳继续说道:“妖者久居森山不与外界接触,初入红尘多数孩童心性,顽劣、单纯、好骗。慕清离当任时,不允恶妖恶鬼为祸人间,亦不许居心叵测的修者伤害一心向善的好妖。” “可如今她生死未明,少了她的震慑,玄修界盟主位悬虚无主,大批修者利益熏心,涌入妖物领地大肆屠杀高阶妖族,将得到的妖丹天价出售。他们将此举当做商机,蹚着生灵的鲜血赚得盆满钵满。 有的妖被俘虏,沦为人类双修采补的炉鼎,更有甚者为了培养出血统更优秀的妖鼎,将活妖囚禁,成了育子工具。昔日里悬壶济世的修者,今日所过之处,高阶妖物片甲不留、哀嚎遍野。 他们不仅在玄修界中为非作歹,更是破了仙者大戒——频频以一身玄术插手人间事,用不了多久,凡尘定会被搅扰得鸡飞狗跳。” 女掌柜这次话落后许久都没再出声,慕南卿微微蹙眉,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目光落到一旁的香炉上,微笑道:“你为何要同我们讲这些?” 一句话刚问出来,慕南卿身子晃了晃,用手撑住桌面,回头去看萧宸玖,后者本就精神不济,这会儿已经趴在桌子上悄无声息睡过去。 女掌柜一直热情似火的表情终于冷淡下来,定定看着面前的慕南卿,在她撑不住闭目前一刻阴测测道:“因为我讨厌修者,想着让你们做个明白鬼。” 慕仙尊视线扭曲、天旋地转,耳鸣声响成一片,只听清楚了“因为我”三个字,后续还没等听懂,就也睡了过去。 “老二,她怎么还不醒?是不是你的香把她给毒死了?” 慕南卿意识朦朦胧胧间听见耳边有说话声,想要搭腔却张不开嘴、也睁不开眼,全身上下像被禁锢在梦中似的无法动弹。 “不可能。”珠落玉盘般清冽的声音不疾不徐地否认,“老大,你了解我的本事,我自幼便修习此术,你可以说我妖品有问题,但绝不能说我研香术有问题,我要翻脸了啊。” “那她怎么还不肯醒?” “这我就不知道了。” “老大,水拿来了!”随着一嗓子畅快地呼喊,一桶冰凉的水哗啦从头顶而下,淋了慕南卿全身。 后者浑身打了个颤,总算是呛咳着清醒过来。 慕南卿浑身上下都湿哒哒往下淌着水,睁开眼睛想要用手抹一把又没力气,只能暗自磨牙,瞪向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居高临下睥睨她的女掌柜。 “他呢?”慕南卿好不容易平息了呛咳,却见萧宸玖不在视线范围内,语气不可避免有些冷。 “小仙尊,你醒了呀?”湿淋淋的衣裳贴在周身,勾勒出慕南卿玲珑的身段,女掌柜凤眸眯了眯,低哑嗓音意有所指道,“我还当你与方才哪位美公子知己相伴游历四方,如今看来却是对同林的鸳鸯。” “少废话,我问你他人呢?”慕南卿生平最不怕的就是妖魔鬼怪,因为这些个家伙没法拿捏她,眼下还是头一次栽在妖精手里。 啼笑皆非的同时,也感慨自己流年不利。 她这几个月以来败北的次数比前世加起来的总数还要多,大致真的是遇上萧宸玖用光了所有的好运气。 “我不告诉你又如何?你还能起来揍我不成?”女掌柜很不喜欢人类修者高高在上的语气,一双妖瞳仁兀自竖立,恼火地瞪着她。 “我该说你是黑店。”慕南卿心说我现在要是能动,早就打得你亲娘都不认识了。 可眼下连说话都勉强,仅仅能凭借三寸不烂之舌逃出生天:“要不这样,咱们谈个交易如何?” “无力反抗的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你有什么资格提出如此要求?”女掌柜已经带着手下在这蛮荒之地做截胡修者的事儿许久了,每一次得手后所面对的修仙之人都不一样。 他们或许颐指气使、或者兢兢战战,也有少数骨气为大宁死不屈,像慕南卿这种谈笑风生、甚至有点沾沾自喜的修者,绝对是生平仅见,故而觉得十分新鲜。 “你们这些修仙的,没一个好东西,从来不信守承诺,别妄想我会信你!”女掌柜突然从椅子上起身蹲到慕南卿面前,尖抓尽出抵在她的脖子上气呼呼道,“我跟你们没什么好交易的。” “这句话太片面了啊。妖分善恶,人自然也有好有坏啊,今儿我就住个殿而已,又没踩你尾巴,你犯得着泼我一身水么。”慕南卿吓得一后背冷汗,生怕眼前这家伙意外手滑送她去见阎王老儿,止不住怀疑人生,纡尊降贵嘀咕道,“我是白云间仙首慕清离,跟我做交易你吃不了亏上不了当,本尊从不骗小妖精。” “你是慕清离?”女掌柜以及身后小妖怔愣了一瞬,不可思议道。 慕南卿见有戏,瞬间打了鸡血,身上没力气点不了头就拼命眨眼:“对呀对呀,我就是慕清离,如假——” “老娘还是陈轩呢!”女掌柜一脸你耍我的表情,手指骤然缩紧,咬牙切齿戏谑道,“老娘叫陈轩,有个仇敌叫月均潭!还有个相好的叫慕清吟。” “噗……”慕南卿听到最后一句差点吓死,咬着后牙槽艰难询问,“你相好…陈轩相好是谁?” “白云间雨殿主慕清吟!”女掌柜指尖刺破了慕南卿白皙的脖颈,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你有疑问吗!?” 慕南卿痛得“嘶”了一声,心说废话,不仅有疑问,还是弥天大疑问。且不说她现在瞧不起陈轩那厮,就凭慕清吟那美佳人…… ——这传言最好别让慕清吟本尊听了去,否则以她的脾气,找不到始作俑者,搞不好要气到原地爆炸。 第129章 情缘是最牢固的羁绊 慕仙尊周身激灵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没敢继续深想,生怕自己会被心魔所困。 心境百转千回、五颜六色,慕南卿脸上却丝毫不显,绽开花儿一样的甜笑:“当然没意见,清吟那孩子和陈轩仙尊天作之合,天作之合。” 吹这段彩虹屁的时候,慕南卿心里暗戳戳感慨幸好四下无人,否则…真被慕清吟知道她今天说出的这番话,白云间怕是要上演云殿主屠戮仙首的血案。 女掌柜看着慕南卿怂成一团的模样分外鄙夷,神游物外地喃喃自语道:“白云间仙首怎会是你这副德行?别妄想耍花招。” 慕南卿:…哪副德行?我不偷不抢的。 天地良心,她明明一向如此,是谁败坏了她顽劣不堪、不食人间烟火纨绔仙首的好名声? 慕南卿禁不住悻悻道:“那你认为白云间掌门该是什么样子的?” ——你说出来,我尽量装得像一点来唬唬你。 女掌柜用看白痴地眼神盯着慕南卿,捏她脖子的手依旧不放,也不说话了。 慕南卿眼中露出几丝恰到好处的怀疑之色:“不是不是?你竟然没见过她?我竟不知,原来妖精都这么孤陋寡闻的吗?哎呀掌柜你好可怜哦~不像我,上通天文下知地理百事通是也!” 女掌柜眼皮子跳了跳,险些失手拧断手中纤细温热的脖颈。 她确实未曾见过白云间的仙首,但她曾听人说过,那是个谦逊有礼、貌胜天仙,同时有着一身威震四方修为的女仙尊。 她有一双洞穿秋水的眼,时而冷漠时而多情,能看破人性百态和尘世流转;她有一颗八面玲珑的心,恻隐与理智盘根交错、收放自如;她是天下最好的人,有一众天才愿意不远千里纳入麾下以她马首是瞻。 总之,那位纤尘不染、屹立于尘世顶端的仙尊,是她这种小妖穷尽一生也追逐不得的存在。 突然被按头猛夸,慕南卿怔了怔,随即老脸一红、下巴倨傲地扬起,得意洋洋翘孔雀尾巴,嘿嘿笑道:“我也觉得她天下第一好。如果能再加个慕清离‘倾国倾城、天下第一美’就更顺耳了!” ——这种误会传出来她似乎也没什么损失呢…… 女掌柜、小厮和一旁的研香师三位妖精,皆在用看癔症者的眼神唾弃她。 慕南卿到嘴边地仰天大笑被卡在喉咙里,欠嗖嗖的表情一秒收敛。 祸从口出是句至理名言,这下就算人家信她是慕清离,她也没那么大脸认下了。 “哎,我说,你们其实根本不想杀我?”慕南卿脸上的咋呼一扫而空,悠然靠上墙壁挑了挑好看的眉毛,“这样,不管你们有什么条件,只要你们不动我那棵白菜,一切好商量。” 若是这女掌柜要杀她,当然不会费尽心思把她弄醒,何况她观察了好一会儿,并未在其身上发现戾气,这是只没害过人命的好妖精,甚至…姻缘线的另一端系在某位造化不浅的修者身上。 手中俘虏脸上的天地唯尊之色总算淡去了,女掌柜岔怒的情绪消退些许,收回钳制着慕南卿命门的手坐回椅子上:“我的确不屑于学你们修者杀人越货那一套。你说的白菜,是身中火沙蛇毒的那位公子?放心,我吩咐人好生照看着,不会出差错。俗话说好妖不拆散同命鸳鸯,今日碰上我算你捡了个大便宜。” 慕南卿不置可否,挑眉问:“那掌柜能让人去我马车中给我拿一件衣裳么?” “怎么?怕给人知道你是女子?”女掌柜瞄视她凹凸有致的身形,不置可否地摇摇头,“你的伪装可一点都不像,但凡不瞎,仔细些便能看出你是个女人。” “不打紧。”慕南卿叹了口气,“你看得出来,可有人看不出来呀。” 比如她那个天生玲珑心的徒弟,就一门儿心思认为她是个断袖呢。 女掌柜没再多说什么,吩咐小厮去马车上给慕南卿取衣裳,末了又叹息道:“其实,我只想要你帮我在红尘中照看一人。” 慕南卿恢复了些力气,费力抬手敲敲脑袋,唇角微扬露出两颗俏皮的小尖齿:“心上人?” “不…不是。”女掌柜果断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摆着手解释,“他是我的恩人。” “我不会帮你。”慕南卿听闻此语果断摇头拒绝,“报恩是要欠恩者亲自去,才可奏效,外人帮忙是不作数的。” “我不求扯断因果纠纷,我只要他平安便好。” “那你就更要自己去了,否则你怎么确定他是不是平安。”慕南卿大手一挥,开始套路她,“实不相瞒,红尘那地界绝色佳人多得很,春风送暖入屠苏,花样柔情,纵使钢铁心肠也要沉溺软化。一位不谙凡尘世事的仙者入世,很难不经历一番情劫呀。” 就比如她,好端端撞上萧宸玖那个妖孽祸害,一颗心为他砰然,被拴得牢牢的,偏偏她还乐在其中不愿挣脱:“情缘不止二字言说而已啊,世上最牢固的羁绊非其莫属,你没经历过,兴许尚未能理解。” “怎么可能!?什么情缘什么羁绊?他一早便有喜欢的人,断然不会看上那些个凡人女子!”女掌柜听闻此语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蹙眉正义凛然反驳道。 “啧,你看你,一看就知道没谈情说爱过。”慕南卿眼含同情,啧啧称奇道,“你也太不了解雄性了,那可是个生理性的视觉动物,真正能守住道心的离成神也差不远了,但你看看那些个仙者有几个成神了?纵使境界再高,还不是一个接着一个仙逝?” “听我一句劝,太乖的女孩子,可收拢不住心上人。” 慕南卿信口胡诌起来一套一套的,把未涉姻缘的女掌柜忽悠得一愣一愣的,将信将疑间,小厮拿来了慕南卿的衣裳,房内三人集体回避,留下手脚发软的仙尊捧着手中浅墨色软缎袍翻白眼。 那个女妖精,倒是留下来帮帮忙啊…信我,累不死的。 大致花费了一刻钟,慕南卿总算是勉勉强强换好了衣裳,女掌柜再次带手下人推门而入的时候,手中拎着一个跑上来找师父的小少爷慕映鱼。 人高马大、黑不溜秋的男人被女掌柜提溜着后襟领子拖进室内,见到慕南卿的那一刻差点哭出来,秉持着一向温柔的本能唤了句师父,瞥了瞥挟持自己的三个人:“他们…是妖!” 天地良心,慕映鱼这辈子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这种境界的妖精,吓得三魂七魄都飞出去了一半。 他昨夜被无面神所迷惑,听阿七说是师父亲自救了他。 他认知到自身的资质尚浅且无实战经验,故而趁着休息的间隙来向慕南卿讨教些经验。 不料刚走上来,就见着客栈的女掌柜带着两个人堵在师父门口,打扮得花枝招展,活像…要行烟月勾当。 ——这可怎么行? 慕映鱼急得一脑袋汗, ——师父他明明有正经谈情说爱的对象,情爱之事断然不可三心二意。 于是,慕映鱼气势汹汹走过去,飞起一脚踹向女掌柜的后腰,发誓要给她一点教训。 女掌柜受到惊吓,下意识一尾羽拍过去,慕映鱼顿时被掀飞三步远,然后就被提溜脖颈拎进房间内,有了刚刚那一幕。 危机解除,慕南卿玩儿心大发,突然露出一脸惊恐状:“…救…救命,为师被妖精下了毒手,马上要与世长辞了!” 女掌柜眉头一跳,咬着后牙槽喊冤:“谁对你下毒手了?我们除了迷香外根本没碰过你,休要冤枉好妖精!” 偏偏被女掌柜提溜在手里的慕映鱼还真信了,双拳紧握,周身霎时暴起一层灵光,凝聚成排山倒海之势向周遭散开:“师父别怕,徒儿这便救您出去!” 这种情形下,他的语气温柔依旧。 在他的认知里,昨夜师父没有放弃被无面神捕获的他,那么他就算是死,也要送师父走。 “一边儿去。”研香师拍手在空气中撒了些什么,慕映鱼周身的灵光如同烧的木棍入水般熄灭得无影无踪。 小厮飞起一脚,踹在慕映鱼屁股上,径直将其踢飞出去,朝着慕南卿的方向扑过去。 “你们这对师徒好生戏精。”女掌柜挠着下巴便看热闹边评价道。 “尚可。”慕南卿一把截住快要撞到墙上的慕映鱼,用尽全身力气将其扶稳,遂而推推他,“我灵力被封使不出法诀,快点去搬个坛子来,为师动动手指便能收了这群小妖精!” 慕映鱼慌里慌张也没注意到慕南卿忍笑的表情,环视一圈周遭,见这间上房处处整整齐齐、收拾得井井有条,急躁道:“没有坛子啊师父。” 慕南卿心说行,那我再妥协一次:“茶盏也成,快去!” “师父,桌子上有碗碟。”慕映鱼盯着贡品桌说道。 慕南卿满头黑线:“那就拿两个。” 慕映鱼听到慕南卿的话,二话没说以足尖蹬地,身子仿若离弦之箭般蹿了出去,回来时手里攥了一只不大的小茶盏,敞着的,无盖。 慕南卿一直知道自己的徒弟于玄术上并无先天优势,可看到这么个小盏还是没忍住气笑了:“盖子呢?怎么不拿来?” “掉了,要它干嘛?”慕映鱼下意识发问。 慕南卿简直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体内的熏香本就没完全稀释,这下头晕眼花得更严重了。 第130章 舍不得怪他 她干脆躺倒在墙边,一脸生无可恋道:“徒儿啊,你应该听说过民间道士封魂?封魂的容器得密不透风啊,你说你拿了只无盖的空盏,是要给店家的几位敬茶吗?” “噗哈哈他好蠢啊——”女掌柜连同小厮、研香师一同捧腹大笑起来。 他们孤陋寡闻,也是头一次见这种程度的纯种废物。 慕映鱼脸颊微红,小声嗫嚅道:“师父我不知道……” “你知道什么?”慕南卿叹了口气,低声咆哮,“现在就说说,什么是你知道的?” 慕映鱼像所有初级修者一样,一旦到了危机时刻便无暇观察己方人的神色,下意识信从与他并肩之人、轻而易举将后背交给旁人。 这是成为强者的大忌,如若以后不加以整改,慕映鱼迟早要死在这个弱点上。 “师父,徒儿想当下不是兴师问罪的时候?”慕映鱼硬将躺在地上的慕南卿扶着站起身,余光偷偷盯着站在门口笑得飙泪的三个妖精,温声道,“我们…还在妖精窝啊。” “无妨。”慕南卿挥开他自己站稳,慢条斯理整理了一番衣裳,顺便撕下条布按住脖颈处流血的伤口,笑颜如花道,“咱们今儿就住在妖精窝里了。” “什么?!”慕映鱼脸色发绿,一向温柔地声音终于罕见的有了几分波澜,伸手去探慕南卿的额头,“师父您是病了吗?” “去去去,一边儿去。”慕南卿喝醉了似的推开他,连连翻白眼,“我怎么就收了你这么个四六不懂的徒弟,真乃本尊修仙生涯的一大败北啊!” “他们都是不曾害过人命的好妖精,不会对你我如何。”慕南卿自己寻了个位置坐下,用指尖敲了敲茶盏。 慕映鱼自觉上前,执起茶壶为慕南卿斟了一杯,诧异道:“妖精…也有好的吗?” “那是必然。妖精也有思维,本质上与人族并无差别,不过是在生活习性和种族理念上略微有些差别罢了。”慕南卿端起茶盏饮茶润了润嗓子,“为师要传授你的第一课,便是善恶不能以种族区分。” 这番话从向来不怎么靠谱的人嘴巴里说出来异样别扭,慕映鱼挠了挠他那颗斗大的脑袋,无形中与几个妖精面面相觑。 “不好啦!老大老大不好啦!” “老大不好啦!” 两个叽叽喳喳的小妖精推门而入,连滚带爬扑到女掌柜身上,双臂抱着她的脖子又哭又嚎,一双鸟羽在身后随着语调的起伏慌张地扑闪,卷起阵阵妖风,室内整齐的陈设布置瞬间如同遭遇洗劫。 慕映鱼抽出软剑劈开迎面砸来的桌子,护住尚且不能行动自如的慕南卿。 后者微微眯眼,目光同情地看着女掌柜。 女掌柜脸瞬间青了,狂吼出一句闭嘴,将两个不知死活的挂件抖下去,捏着眉心愤愤道:“谁不好了?” 两个小妖精下意识回答:“掌柜不好了。” “噗——” 慕南卿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收到女掌柜飞过来的眼刀急忙理亏地捂紧嘴巴。 ——还敢嘲笑本尊徒儿蠢,我看你这两个半斤八两嘛! 然而下一秒,慕南卿便笑不出来了。 萧宸玖阴沉着脸随后闯入室内,随手厄住一个上前阻拦他小妖的脖子,甩手将其丢到一边。 宸王殿下自睁开眼到现在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从东侧房间闯到西侧,如入无人之境,所过之处一片惨嚎。 慕南卿嘴角嘲讽的笑意僵住了,下意识惊呼:“萧六!” 萧宸玖所服下的解药只有一半儿,情绪的浮动和肢体动作过于剧烈都会导致毒性发作加速。 想起身动不了,想喊又喊不出来,慕南卿靠在墙角的椅子上心如槁木,突然就不想再管他们了。 “这位公子看起来仪表堂堂,怎的这般无理?”一语不发就打她的人,女掌柜头顶怒火呼呼直蹿,脸色阴沉得发黑。 然而宸王却殿下径直从女掌柜面前略过,眨眼间到了慕南卿身前,蕴含着疾风暴雨的桃花眸看都没看她一眼。 女掌柜脾气暴躁,这么旁若无人的轻视自然不可忍,背后突然出现一对翅膀,尖利的指节向萧宸玖后背袭去,定要给他个教训。 可惜她引以为傲的实力放到萧宸玖的面前根本不值得一提,压根儿没能触碰到对方,就被萧宸王突然回眸的一个眼神给吓住了。 萧宸玖蹲下身,将缩在墙角仰头看他的慕南卿抱起来,眼中满是焦急之色:“我来晚了,卿卿你伤到哪儿了?” 慕南卿:…… 此刻的慕仙尊真的很不想说话,硬着头皮对上自家白菜那双认真的眼睛,缓声道:“我没受伤……” ——我没受伤,就是中了点迷香,可这句话要怎么堂而皇之说出口啊。现场这么多人在看着,她堂堂慕清离被区区迷香放倒,这要是传出去要她以后如何见人? 迷香药力作用未散净,慕南卿的语气多多少少有些发软,加上头发还是湿漉漉的,怎么看都像是给人欺负的一方。 萧宸玖出离地怒了,一股强横的灵息自周身荡漾开来,周边小妖顿时血脉喷张、吐血而倒,就连自诩境界不低的店掌柜也未能幸免。 整个客栈都跟着抖三抖,连门面上挂置的牌匾都砸了下来。 随行鬼卫等闻声迅速起身,进入作战状态。 他们王爷身上有伤,离开星天外后已经许多年不曾动用过灵息,这会儿突然灵气外放,一准儿是碰上了生死攸关的棘手麻烦。 “萧六…萧六!”慕南卿清冷地眉眼拧成一团,急躁地频频扯他胸口的衣裳,“可以了,收回灵息!” 萧宸玖胸口灼痛,仿佛凭空起了一团火将他整个人燃烧成灰烬,致使他愈发狂躁,又不得不听从慕南卿的要求,将奔涌四方的灵息收回,脸色黑得像六月里的雷雨天,让人无端生畏。 慕南卿可不管他脸色有多臭,挣开他的手落地站稳,回眸板着脸瞪他。 “我…” “闭嘴。” 萧宸玖刚说一个字,便被慕南卿毫不留情堵了回去。 “你敢妄动灵息?你想死了是不是?”慕南卿捉起萧宸玖的右手掀开衣袖,见那霜痕的图案消退了不少,炭化的伤口已经蔓延到了手肘以上,眉峰跳了跳,最终叹了口气。 ——他还伤着,况且这般行径完全是因为担心她,她又怎么会舍得生他的气? 第131章 王爷怎么这般好欺负… 慕南卿周身无力手上用不出法诀,略微想了下便撅起嘴巴对着萧宸玖的伤处吹气。 寒意纵然降临,封层了萧宸玖的大半个手臂,她替他整理好衣袖,沮丧道:“我让阿四和阿六返回京中取药,不日便能归来,你连一天都不能再忍么?” 心上人吐息凉凉痒痒的,语气嘟嘟嚷嚷的,萧宸玖不由得怔了怔。 他收回灵息那一刻就意识到这是场误会,本以为以慕南卿理智又棱角分明的脾气性格,断然是要大发雷霆臭骂他一顿的,没想到她竟然也会草草了事。 他的小王妃似乎有些…挫败? 宸王殿下想明白这一点,霎时手足无措起来,在萧宸玖眼里,他的慕南卿明明身娇体软、弱柳扶风,却偏生装出一副百毒不侵、无坚不摧的倔强模样,需要他护在怀中仔细安抚的。 慕南卿直视着萧宸玖,并不知他心里所想何为,见他目光有些呆滞,以为他毒性发作不舒服,不由得伸出手去探他的额头。 趴在门口半死不活的女掌柜一众人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女掌柜在小妖精的搀扶下缓慢爬起身,捋了捋头发,抹去嘴角的血迹,深吸口气暴喝道:“人类,你们当老娘不存在是!?” 慕南卿指尖略微一顿,眉峰挑了挑,就近在萧宸玖脸上捏了一把,挑衅似的看了眼女掌柜,气定神闲道:“女侠误会,尚卿绝无此意。” 慕仙尊说完一句觉得不过瘾,继续眉飞色舞意有所指道:“他太好看了,我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一直在死角里瑟瑟发抖的慕映鱼听闻此语抖得更厉害了。 萧宸玖耳廓中听着小王妃喋喋不休花式拉仇恨,拧着眉头盯了她一会儿,蔫耷耷垂下眼睛。 众鬼卫此刻纷纷蹲坐在飞檐上,听着室内的动静发觉是个误会,一哄而散没有立刻现身。 女掌柜在房间内四处看了一遍,回来时气得脸都绿了,嘴唇嗫嚅着分辨道:“你们…砸我的店!赔钱!灵石五千!” 慕南卿白眼一翻,拒不承认,插着腰气势汹汹反驳:“一半多是你手下两个小妖扇飞的,别什么都往我家玖玖身上赖。” 慕映鱼关键时刻从两人身后伸了个脑袋,条理清晰、语气温柔道:“是你们先对我们使阴招儿的,凭什么要我们赔银子?” “银子?”研香师百思不得其解接过话头,摇头摆手,“我们不收凡俗之物。” 耗时半刻钟,女掌柜最终还是向慕南卿的三寸不烂之舌妥协了。 她给两人重新安排了一间客房,慕南卿坐在塌上,视线追随着女掌柜,灼热的目光仿佛要给人家盯出一个洞来。 她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女掌柜被看得头皮发麻,耳根子悄咪咪红成一片。 倒不是害羞,是单纯气的:“你放心,我不会再做手脚了!不过是一点迷香,你犯得着把我当歹人么?” “没听说过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么?”慕南卿摆弄着萧宸玖的长发,莞尔反问道,“这事儿上你欠妥,你怨我不信你?” “听我一句劝,日后潜心修行、安稳度日。少行这种登不得大雅之堂的勾当。”慕南卿在女掌柜即将摔门而出的前夕神色坦然淡漠提醒她,“我知道你境界不低,但所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今日倘若不是我脾气好,碰上其他强者,你早就死了。” 女掌柜听见这番话,受刺激似的放下推门的手,飞快转回身朝着慕南卿施冷箭:“我都说了,我不屑于学你们修者杀人越货那一套,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纵使你不杀人,可不代表人不杀你。换句话来说,谁知道你杀人不杀人?这种勾当干多了,迟早冤死你。”慕南卿悠悠叹了口气,颇为遗憾地念叨,“我是域外高人,轻易不会给人看命,今日分文不收提点你,你为何还这般嫌弃?” 女掌柜嘴角疯狂抽搐,气得脸颊隐隐显现出鸟妖的轮廓。 眼见着慕仙尊欠嗖嗖的劲儿又上来了,萧宸玖按住她的肩膀冲对方挥挥手,女掌柜不敢触其霉头,二话没说夺门而出,还没忘把房门关严了。 房内只剩下慕南卿和萧宸玖两个人,后者侧身靠在塌上神色恹恹,面色发白,一双多情眸含着痛楚忧郁,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可怜。 他右手无力地低垂着,左手中捏起柔软的药棉擦拭前者颈侧的伤口,垂着眼睑一言不发。 慕南卿仰着头任由他摆弄,时不时极为不老实地躲一两下,眼中多多少少带了点儿秋后算账的意思。 萧宸玖最为惧怕慕南卿这样的眼神,仿佛她下一瞬就会拂袖离开,指尖不自觉地有些发颤。 “怎么?”慕南卿不由得嘶了一下,遂而将目光落在萧宸玖的脸上,“毒性又发作了?” “你说你这不是活该么?”没好气地接过他手中的药棉自己胡乱擦了两下,慕仙尊似笑非笑道,“这种级别的小妖,就算我中了迷香他们也拿捏不了我。别忘了我可是白云间掌门仙尊,你瞎担心什么?” 萧宸玖仍旧沮丧的低垂着眸子,没说话。 “唉…”慕南卿叹了口气,终是放弃一贯的理智,心软了。 说起来,明明受伤的是他、着急担心的也是他、结果最后误以为自己惹她不高兴而惴惴不安的,还是他。 从头到尾都在吃亏,还把错揽给自身。 这天底怎么会有这么好欺负的人? 慕南卿扔下手里的药棉,探身抱住萧宸玖的腰,语气难得带了点气急败坏:“你这样柔软好欺、任由人揉圆搓扁,往后若被世人知晓,都来欺负你可怎么好?” 萧宸玖紧抿的唇张开,微微动了动,完好的左手搭在慕南卿的后背处轻轻拍了拍,低语道:“只有你。” 放眼天下,只有你能欺我、负我。 慕南卿身上的迷香药效还没过,整个人都困得很,这会儿趴在萧宸玖腿上,没一会儿便睡了过去。 萧宸玖见怀中人的呼吸逐渐变得绵长平缓,睡得没一点防备,抻过布巾为她擦拭湿乎乎的头发。 目光触及发尾那一段愈发长的雪白,眼中戾气骤然浮现,食指曲起扣了扣桌面。 阿三带着一身暑气落入房内,触及萧宸玖可怕的气场时脚底升起一股寒凉,眼睛上扬瞥一眼在自家王爷怀中睡着的慕南卿,低语道:“主子。” 语气虽无起伏,但能听得出是在提醒。 萧宸玖小心翼翼托起怀中人柔软的腰身,将其抱起来安顿在床上,盖好被子,这才低头看一眼伤势明显因为动作而蔓延的右手,径直往屏风后走去。 阿三跟着萧宸玖转到了不至于吵醒慕南卿的地方,双手呈给自家主子一沓写满字的信纸:“属下无能,尚且未能查到王妃当任仙首前的事情。” 慕南卿流落在外的那三个慕姓亲信,是白云间的后起之秀,经慕南卿一手提拔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并不了解慕南卿为仙首前来自何方、有何经历。 萧宸玖眉心处狠狠折了一下,语气里有了几分诧异:“一水护城的幽灵组织也查不到?” 阿三没再说话,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萧宸玖拿着纸张的手抚了抚眉心,摆摆手示意阿三退下。 阿三站着不动,应该是有事没说完。 萧宸玖冷冷瞥他一眼:“有事便讲,何时学得像萦那般婆婆妈妈了?” “……”阿三看着萧宸玖惨不忍睹的右手,欲言又止。 他搞不懂,为何王爷身上揣着能够克制世间百毒的圣药,还要忍受这样的伤痛,甚至默许阿四和阿六两个鬼卫听王妃之命不远千里回京城拿药? 待他三心二意问完,萧宸玖已经转身拂袖而去,他不用听便能猜到阿三心中所想,微微笑了笑,没再说话。 阿三讨了个没趣,碰一鼻子灰回到飞檐上。 与其同守在檐上的鬼卫十一见状,走过去轻拍了两下阿三的肩膀,被后者毫不留情震开也不在意:“三爷,兄弟我劝你最好别在王妃面前多言,否则……” 十一后面的话没说出口,啧啧两声,摩擦着砖瓦远离阿三,坐到阴凉地方去了。 客房中,萧宸玖见天色尚早,索性坐到椅子上,将阿三呈交给他的一沓纸拿在手中翻看。 他知晓慕南卿拥有何等洞察力,万一发觉自己在瞒着她调查她的过去,情况可能于他不利。 那沓纸看着厚,其实也不过短短几篇,居过天堂、住过无间、蹚过炼狱,最终化作纸上寥寥无几的文字,很快便翻阅完了。 萧宸玖看得极为认真,反反复复阅读了两三遍,就差没把每个字的结构都掰开再重新组装一遍了。 他揣摩着慕南卿届时的感受,意图与所爱之人感同身受。 几页的纸张,萧宸玖足足看到日暮时分还浑然不觉。 直接室内的雕灯燃起,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回眸,慕南卿就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捏着支灯烛,将雕灯上所有的灯烛引线一一点燃,坦然而淡漠地瞥视满脸局促的萧宸玖。 直到将偌大两座巨大的雕灯完全点燃,她才将手里的灯烛归于原位,萧宸玖还是没能说出话来。 “想知道什么?”慕南卿拿着帕子擦了擦手,步伐款款走过去,摊开手淡淡道,“我就在这里,问我,我讲给你听。” 第132章 王妃遭人“背叛” 萧宸玖突然发觉自己的喉咙干涩得说不出话来,不由自主吞了吞口水,依旧如鲠在喉。 “你…何时醒来的?”嗓音沙哑而艰涩,短短几个字,问得格外艰难,像是梦魇之人呼喊求助用尽了所有的力气仍旧得不到回应。 “说来也巧,大致是你第六遍翻这几张纸的时候。”慕南卿张了张口,指尖微微蜷曲,故作轻盈道,“不早不晚的,所谓来得早不如来的巧嘛。” 萧宸玖:…… “第六遍”三个字,如同重物入水,穿透重重防线击打在萧宸玖的心头,宸王殿下脸色顿时白得晃人,喉咙中竟然像失声般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没睡,那么以她的实力,定然所有的一切都已了然于胸。 慕南卿板起脸,冷冷道:“怎么?不打算解释清楚?” 萧宸玖猛然扬起头,一双桃花瓣似的眼睛爬满血丝,呈现出疯魔般的猩红。 他已经忘了,慕南卿究竟有多久没用这般冷漠的语气与他说话了。 从他表明心意后,慕南卿虽然言语寡淡依旧,但绝大部分的时候都很温柔,柔软得让他忘了,屹立于玄修界顶端的仙首原本盛气凌人的样子。 “我……”萧宸玖好不容易说出一个字,又不知该如何辩解,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慕南卿朝他伸出手:“拿出来。” 宸王殿下一愣,左手费力探入腰间,掏出一只白玉般的小瓶子,乖乖交到慕南卿的手上。 慕仙尊打开瓶封凑近鼻子下方嗅了嗅,倒出一颗白乎乎的小三角药丸塞进萧宸玖口中。 她的白菜不会是被毒傻了?自己身上揣着解药,为何要硬着头皮受火沙蛇毒之苦呢? 看着萧宸玖一脸万念俱灰的表情,慕南卿既辛酸又好笑。 她的笑意最先绽放在眼中,再缓慢蔓延到整个面部,直到嘴角扬起,露出两颗俏皮的小尖齿,方用戏谑地语气道:“其实我刚才说你翻了六遍是瞎编出来诈你的。” 阿三与萧宸玖于屏风后交谈的那会儿她的确没睡,但也只是一开始处于半梦半醒状态,无意间听到了萧宸玖跟阿三交流的只言片语,连究竟是做梦还是现实都分不清楚。 待萧宸玖揣着一沓信纸回来时,她已经彻底睡着了,下意识只当是自己做了梦。 直到一觉醒来,睁眼看见萧宸玖捏着一沓写满字迹的纸张不断翻看,捏着纸边缘的手指用力到骨节微白,甚至微不可查地发着抖,才后知后觉恍然大悟那时并不是自己在做梦。 这么一沓纸,萧宸玖不曾间歇看了整整一个下午,慕南卿只随口言一句,他便当了真,想来是自己并不知道翻了多少遍。 “你…”萧宸玖听闻此语只说了一个字,嗓音微微发颤,急忙闭紧了嘴巴。 慕南卿索性在萧宸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榻边的桌子不大,慕南卿伸长双臂恰巧能够按住萧宸玖的手:“萧六,抬头看着我。” 萧宸玖茫然地抬起头,手中仍旧死死攥着那几张纸。 慕南卿叹了口气,捏住纸的边缘,用力将其拽了过来,随意扫一眼瞬间气得跳了起来。 “卿卿…等一下!”萧宸玖下意识就要拿回去。 慕南卿就地转了个圈,坐到桌子上翻看着那几张纸,眼中兴味渐浓,突然笑了。 “这几个家伙,这么轻易就把我给卖了,当真白疼他们了!”第一张纸上的那几行字,赫然是慕凌那厮狂出天地的字体。 慕南卿将一沓纸举起来,摆出吟诗作画的模样清清嗓子,照着念道:“白云间掌门慕清离,性懒人欠,于本门眼中为无可争议的混球祸害。上至数百仙者,下至新生婴孩儿,皆欲殴其者。其做派本末倒置,飞扬跋扈万人嫌是也!” 短短几句,被慕南卿念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就好像上面儿骂的那个“全门皆欲殴”的掌门人,是她的仇人似的。 “你看看,这是我属下,我一手提拔上来的亲信。”慕南卿按着胸口痛心疾首,将那一页纸怼到萧宸玖眼前,“赶明儿我回白云间,定要第一时间收回他的慕姓,这样的属下要不得,我明明是这么的风光霁月、天下无双。” 亲信不用多,一个鬼卫萦儿就够了,换成那丫头,肯定不会这般评价她的! 萧宸玖接过信纸,折好,默默压在桌角。 慕南卿又翻了一页纸,将其揉成一团,咬牙切齿痛骂道:“慕曦那死丫头也要不得了,什么叫我‘万草丛中过、片片都沾身’?我沾谁了?惹谁了?我为白云间殚精竭虑奉献一生,她竟然是这么看我的!” 萧宸玖弯腰拾起被她随手扔掉的纸团,展开,把皱巴巴的信纸也叠好,同上一页压在一处。 慕南卿翻着那一沓纸,嘀嘀咕咕半个时辰,连那老实得不能更老实得慕绯都说她“贯会偷奸耍滑、整日游手好闲”,气得慕南卿直呼人不可貌相,把信纸扔出了窗口,最终全都被萧宸玖拾回来叠好压在桌角处。 总算是念叨完毕,慕南卿回头看到那一摞造谣败坏她名声的废纸,耿着脖子道:“你留它做什么?我就站在你面前,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可不能听着谗言啊,他们就是嘴贱,这都是凭空污蔑我的!” 萧宸玖看着慕南卿,点头,心说这其中每一条未被魔化的雏形,都像你会做出来的事情呢。 其实他是有一点在意那句“万草丛中过,片片都沾身”是怎么来的。 这样的谣言,倘若被他揪出慕南卿麾下以外的始作俑者,非得将他们的脑袋尽数剁掉不可! “不过我说你,就看了这些个垃圾话看了一下午?”慕南卿厚颜无耻,舔着脸扯萧宸玖的衣襟,将那瓶能解百毒的圣药塞回他的腰间,“白云间不比其他仙门,门风相对随意潇洒,那几个孩子看似随性不羁,但断然不会背叛我,他们在故意敷衍你呢,这都没看出来?” 萧宸玖置若罔闻,捻起慕南卿洁白如雪的发梢,垂头道:“对不起…我没想过你会这般忧心。” 慕南卿干脆稳坐在桌子上,有恃无恐地盯着萧宸玖不经意间裸露在外的锁骨:“没想过?这是你故意戏耍我的理由?” 第133章 天时地利人和~~ 萧宸玖注意到自家王妃的视线,但那目光太过于清澈坦荡,让他有种这时候把衣领拉上去会显得欲盖弥彰,僵硬着身子不敢动。 一时间暧昧不清的诡异气氛在二人周身蔓延,宸王殿下喉咙有些干涩,吞了下口水。 慕南卿毫不避讳往下瞟了一眼,抬眸看着萧宸玖脸颊脖子红成一片的窘迫模样,丢给他一个看热闹的表情。 宸王爷立在原地,喉结动了动,眸光晦暗不明,脸上却没有过多的表情,沉寂良久才嗓音沙哑道一句:“我去外头睡。” 说完便转过身要走。 慕南卿瞥视窗子外头,见天色差不多已经暗下来,暗戳戳感慨一句当真是天时地利人和凑在一块儿了,随即伸出手扯住萧宸玖的衣袖。 萧宸玖感觉到阻力,动作微顿,呼吸逐渐粗重起来,低语道:“卿卿,松手。” 慕南卿置若罔闻,神色极度坦然,缓缓伸出双臂勾住萧宸玖的脖子,清冷地眸光中微微发颤,染上一丝欲拒还休。 她手臂用力抻起身子,攀着萧宸玖努力把自己挂上去,嘴巴附在他耳边,莹润柔软的小唇轻启,吐息如兰道:“王爷…您当真对妾身没有一丁点…想法么?” 似有似无的轻浅呼吸喷在耳朵和颈间,萧宸玖眼下的泪痣泛起妖冶的红,眉头骤然狂跳,情绪赫然已在暴风雨前夕的边缘艰难徘徊,隐忍道:“卿卿,别闹。” “天暗了,现在…不算白昼那什么。”慕南卿充耳不闻,紧紧搂着萧宸玖的脖子不松手,一侧尖利的小虎牙衔住他的耳垂轻轻厮磨,悄声道,“…留下吗?” 换做任何一个人,面对尤物这般挑逗也不会无动于衷,何况慕南卿的勾引的对象本身满心全是她。 萧宸玖缓缓抬起手,扳过心上人四处作乱的小脑袋,眼里仿佛汇入了星辰,一把将慕南卿从桌子上抱起,按在床笫之间。 “卿卿,别后悔。” “嗯……” 慕南卿抬起软得不成样的双手,解下了宸王殿下的腰带…… 每一个华灯初上的夜晚,都是适合鸟雀寻觅栖息之所的最佳时光。 两只黄尾山雀自天际飞来,径直落于飞檐深处,刚蹦蹦跳跳挨在一处,又猝不及防惊飞。 沉夜如墨,今时注定无眠。 次日清晨,萧宸玖早早醒来,将怀中软软一团儿的佳人搂紧了些,温柔地吻了吻她的额角。 时下的慕南卿,一改平日里天地唯尊、作天作地的模样,乖巧地窝在萧宸玖怀中,一张如花似玉的小脸暖得泛起了可爱的粉红。 昨夜欺负得有些狠,此刻她的眼角还挂着已经干涸的泪痕,惨兮兮的。 萧宸玖羞愧得头皮发麻,又忍不住回味昨夜那新奇而美妙的滋味,一大早又起了某种神清气爽的反应。 宸王殿下不得不掀开被子披衣下床,还不忘回身把只穿着肚兜的自家娘子盖好。 萧宸玖回来时手中拿了块温水打湿的帕子,轻手轻脚凑过来擦去心上人脸上的泪痕。 慕南卿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上下如同被碾压过一般疼痛,每一寸骨骼都溢散着不可言说的疲惫,不由自主闷哼两声。 嘶… 可恶的萧宸玖,真是要了命了…… 头脑蓦然清醒,慕仙尊抽冷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张放大的俊俏脸庞。 ——完蛋了。 萧宸玖下巴和脖子之间还残留着尚未结痂的红色伤痕,看得慕南卿这个始作俑者面红心跳,拉起被子挡住脸,只当自己未曾醒来。 ——她昨夜又啃又咬的,弄得萧宸玖满身伤痕,这可怎么办? ——她竟然亲自下手,把自己珍爱的白菜给拱了?尼玛啊,不带这么玩儿的! ——她把萧六睡了!? ——她出息了。 做了半响心里建设的慕南卿终于鼓起勇气从被子中爬出来。 不管怎么样,是她造就了这个太过“残忍”的因,就得一力承担这个果。 迷迷瞪瞪从被子中坐起来,差点一个不稳栽回去,萧宸玖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当心。” 慕南卿:…… 慕南卿眯起双眸,好像从来都不认识萧宸玖似的,将这个人从上到下打量了两遍,额角跳了跳。 有那么一瞬间,要不是这人身上痕迹遍布,她甚至要怀疑那个差点跟自己闹腾整夜的人究竟是不是萧宸玖。 ——你这也…精神过度了? 看着慕南卿疑惑又愤愤不平的眼神,宸王殿下红着耳尖,轻轻笑了两声。 “你别笑,过来我看看。”慕南卿抬手向萧宸玖的脸颊伸过去,明明昨天那个时候,他眼下的这颗泪痣变成了红色,怎么今早一醒来,又恢复成了漆黑如墨的本色? 萧宸玖顺从地伸过脑袋,任由她毫无头厘地研究了好一会儿。 直到心思单纯的鬼卫十一被一众前辈踢下来叫门,两人才着急忙慌把衣裳穿好,告别客栈的女掌柜,即将上车继续赶路。 慕映鱼头一回睡在妖精窝里,稍稍有些风吹草动就要惊醒,几乎一夜未眠,撞上萧宸玖便打着哈欠随口道:“宸王你的下巴怎么了?是不是那妖女她——” 慕南卿眉心狠狠折起,疾言厉色道:“闭嘴。” 慕映鱼不明所以,还是一夜好眠的王二升背着王三两挤过来,冲他眨眨眼:“公子噤声,夫妻‘打架’之事外人不宜过问!” “啥?”慕映鱼没什么顾忌,转眼间就用一贯温柔的语气抻着脖子问慕南卿,“师父你把王爷给打了?” 他又后知后觉发现萧宸玖今日的穿着有些诡异,依旧没多想:“此地天热,您这身衣裳捂得过于严实,当心中了暑气,我这里有件薄衣,倘若您不嫌弃——” 王二升黑着一张脸,堵住慕映鱼的嘴,不由分说把人扯走了。 周遭总算是安静下来,萧宸玖和慕南卿双双面色潮红。 后者不怎么要脸,不出片刻便缓了过来,上车前无意识扫视一眼,看见阿四和阿六亦在守卫之列。 两个鬼卫触及她的目光,上前将一颗药囊捧给她,一言未发再次归队。 慕南卿拿着药囊,眉心微蹙的样子明显有些恼火。 最终,她只是叹了口气:“你二人舟车劳顿,今日不用轮值,留在客栈歇息一日。” 阿六摆摆手,大赖赖一摇头:“属下跟四哥无妨的,一会儿启程后抓紧时间在车里打个盹儿就成。” 慕南卿也没勉强,微微点头,便上了车。 “怎么了?可是药囊有什么不对?”见慕南卿捧着药囊出神,萧宸玖在一侧以手撑着下巴,柔声问。 他昨夜服下解毒药丸,火沙蛇毒已经痊愈,用不上这只药囊了。 “没什么。”慕南卿低垂着眼睑,看着药囊上百合花的锦绣图案,叹息道,“这是白云间雨殿主的贴身药囊。” 她压低音量,眉头皱得更紧了:“我没想到她会把这只交给我。” 慕南卿指尖有些发抖,又痛惜又气愤,其中掺杂着深深的无奈,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她果然还是没有放弃。” “放弃何事?”萧宸玖从乾坤袋中摸出两只粉红桃子塞进她怀中,轻轻为她捏着肩膀,“你不喜欢雨殿主?” “是。”慕南卿点点头,随即又混乱地摇摇头矢口否认,“其实也不是…” “唉…”慕南卿长长吁出一口气,谨慎地将药囊收起,无可奈何一言带过,“我跟她之间有点复杂,不是一句喜欢或不喜欢能够陈述清楚的。当下时机不对,等玄门仙首重选大会结束,我再讲给你听好不好?” 萧宸玖闻言笑了,摇摇头温声软语道:“好,都依娘子,为夫的耳朵就放在娘子这里,娘子想什么时候告诉为夫都好。” “嘶…萧六我发现你油嘴滑舌的功夫见长啊。”慕南卿双眸中含着一丝并不明显的笑意,斜睨他,“你说你有什么可得意洋洋的?这下你彻底成了一棵除了我外没人要的黑心白菜。” “你要我就好。”萧宸玖鼻尖蹭了蹭慕南卿的颈窝,给她揉肩的手改成了从背后环住她的腰,“我只要你,除你之外,都无所谓。” 很早之前,他就已经是个没人要的人了,如今终于有了归属,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萧宸玖此后要做的,便是珍惜现在,拼尽全力守护如今所拥有的。 慕南卿眼珠子一转,起了歪心思,猝不及防扭回身,双手插入萧宸玖的肋下一通乱抓。 萧宸玖痒得频频后撤,最终可怜兮兮缩到了角落里,大获全胜的慕南卿高高在上瞥了前者一眼,故作姿态地“哼”一声,冲萧宸玖眨眨眼睛,就四仰八叉躺在软垫中央,颇有独自霸占整架马车的意思。 萧宸玖见慕南卿一副三岁孩子永远长不大的幼稚模样,又好气又好笑,没搭理她,兀自倒了一盏茶,缩在角落里轻轻嘬了起来。 慕南卿见没人陪她闹,摸起萧宸玖刚才塞给她的桃子,连切开的想法都省了,狠狠咬了一口,还不忘冲萧宸玖翻个白眼:“一点都不好吃!” 被挤到角落里嘬茶的宸王:…… 唉… 怎么就一时眼瞎看上她了呢,这不自作自受吗? 矜傲的慕仙尊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爱人在暗地里嫌弃了一番,继续躺在软垫中间啃桃子。 果肉清脆而多汁,“咔嚓咔嚓”地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还夹杂着一两声吸溜汁水的动静。 萧宸玖的目光不自觉被慕南卿所吸引,目不转睛看着她,突然就想尝尝那桃子究竟是何种滋味。 第134章 惨,宸王殿下独守空房 “你干嘛?”慕南卿警惕地往后缩了缩,顺便把另外一个没吃的桃子也藏到身后,“你已经给我了,就是我的了,不准往回要。” 萧宸玖:…… 他家王妃的小脑袋瓜里除了吃究竟还有什么啊? 宸王殿下沉默地放下茶盏,盯着那张喋喋不休的嫣红小嘴儿,突然脸上一红飞快别过头去。 慕南卿将萧宸玖这个反应看在眼里,险些笑出声,兀自咽下嘴巴里的东西:“你是不是想亲我?” 萧宸玖刚才那副表情所想何为,慕南卿心里还是能猜到一二的。 萧宸玖本来也就是想想辄止,突然被当事人一本正色点出来,颇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倾身扑倒慕南卿,在那柔软的唇瓣上啃了又啃,总算是尝到了一丁点儿桃子残留下的清甜。 “嘶…”慕南卿皱着眉头推开他,低声训斥道,“你是狗吗?” 这马车华帘用料是精品缎,纵然华贵,但不隔音。 车内有什么动静,蹲坐在车辕上的轮值鬼卫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慕南卿百思不得解,搞不懂看上去对万事不上心的宸王殿下脸皮怎会如此之厚。 萧宸玖被慕南卿推了一下顺带冷脸,总算是暂时老实了,枕着手臂躺下做闭目养神状。 时近日中,天气愈发燥热难耐,拉车的马匹倦怠异常,举步维艰。 阿五一张娃娃脸热得通红、呼吸困难,兀自靠近主子们的车架,想蹭一点自家王妃身上溢散而出的冷意。 这才赶路没几日,小鬼卫已经被晒得黑了至少一倍,肤色都要赶上慕映鱼了,扯着衣领徒劳地用手扇风,一双圆溜溜的眼睛难耐地眯缝着,好笑又可怜。 慕南卿察觉到有人靠近掀开车窗帘,见此惨状哭笑不得。 她双眸含笑,冲着阿五的方向远远吹了两口气,在空气中蒸腾出丝丝缕缕的水雾,带走了一部分燥热之意,回眸看一脸吃味的萧宸玖:“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咱们歇歇再走?” 萧宸玖往周遭看去,所过之处一览无余,全是滚烫的沙土:“在这里?” “不在这里,在那里。”慕南卿向着百米外的一处凸起的勾壑努努嘴,“虽然危险了点儿,但那里没有日光照射,多少会凉爽一些。” 进入深沟壑中固然凉爽,可地势不佳,一旦遭遇敌袭,反击难度成倍增长。 萧翼能不费吹灰之力找到他们,证明己方行踪已经暴露在敌人视野里,这一路上不知有多少心怀不轨之徒埋伏着守株待兔。 强者众多、腹背受敌,届时怕是只剩下了挨打的份儿。 “王妃千万别!”阿五骑在马背上,吓得连连摆手,慌里慌张抹两把额头上的汗珠,“属下是鬼卫,属下不怕热!” 他不过一介左膀右臂,在天潢贵胄眼里永远登不得台面,何德何能得主子如此怜惜? “但是我热。”慕南卿指尖无意识点着窗栏,有些好笑地盯着一脸局促的阿五,重复道,“本王妃觉得热,本王妃想改变路线,同你这孩子有何关系?” 慕南卿一双美目平淡无波澜,低声悠然道:“我倒是要看看,萧翼能找到咱们,究竟是咱们不查行踪泄露、还是内部有人在向外传递消息。” 慕南卿看似做作不羁,实则从不做漫无目的事,心思深沉程度让人咋舌。 这句话点醒了阿五,他顿时头皮发麻,不经意间瞥向周遭,见车辕上只有一个阿双才暗自舒出口气,一改平日里上蹿下跳皮孩子的模样,眸中难得带了几丝认真:“王妃是怀疑…” 后面的话唯恐被有心之人所窃听,他没有说出来,只是不露声色瞥了一眼后头的马车。 “嗯。”慕南卿点点头,勾唇莞尔道,“他们的出现和萧翼找到咱们,先后不过两刻钟,太过于巧合了。” 不仅如此,王氏兄弟二人对于出现在这里的理由,解释也很敷衍。 “既然王妃一早便有所怀疑,为何要带他二人在身边?”阿五一边倒抽冷气,一边飞快回想,确定自己没在那两个人面前谈论过机密事件才松口气,后怕地抚了抚胸口。 “敌暗我明易束手无策,危险在眼皮子底下看着便不算危险。”慕南卿冲着阿五挑挑眉,又看了一眼低着头噤若寒蝉、不知在想什么的萧宸玖。 后者心神领会,将手伸出窗户,打了几个手势。 放下华帘,萧宸玖略微沉思片刻,突然道:“那王氏兄弟二人眸光澄澈清明,不像那心思沉重之人。” 慕南卿摇摇头。 想来萧宸玖并不了解自己是如何与这二人产生交集的,于是便一五一十解释起来,最后总结道:“我当然看得出来,但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有些事不是他们不想做便能不做的。 王三两可能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但王二升绝对瞒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儿。” “你…” 慕南卿待人鲜少这般严苛,萧宸玖斟酌了一下语气, “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慕南卿坦荡摇头。 不是发现了什么,而是从前天晚间见到这兄弟二人便起了疑心。 慕仙尊冲着宸王殿下挑挑眉:“萧六啊,别把我想得太过率真,我好歹也是一方仙首,曾在一夜间重创三大玄门,又怎会轻信于人?” 萧宸玖喉结滑动了下,低声道:“那我呢?” ——你也会这般防备我吗? “你也不例外!”慕南卿总算是找到了复仇的机会,白眼翻出天际,“今夜你自己睡!” 萧宸玖:…… 本想伺机逗一逗小王妃,想不到偷鸡不成蚀把米。 铩羽而归的宸王殿下套路被识破,落得了个独守空房的凄惨下场。 马匹拉着车缓缓驶入沟壑,艳阳被两旁土壁遮挡,一下子凉爽了许多。 位于队伍末端的马车中,王二升见车队突然改变了路线,脸色变得有些不好看。 “你师父这是什么意思?”王二升看着静坐在自己对面的慕映鱼,脸上横肉直跳,隐隐约约在暴走的边缘徘徊着。 突然改变行踪、故意选了一条最危险的途径,存的是什么心思自然不用多问,王二升相貌虽丑但他不傻,当下便气得直哼哼。 偏偏慕映鱼是个心思纯澈的,硬是没听出王二升的意思,略微思索了一番,温柔道:“车架数量不够,有些人没车乘,骑马暴露在炽阳下,师父此举大致是体谅下人……” 王二升:…… 第135章 聪明人的争执 一肚子的火气生生被慕映当下噎了回去,张了张嘴巴还是没能对他发火,兀自坐着不说话,整整一个一下午见跟谁都不顺眼。 反倒是王三两,仿佛感受不到周遭快要自燃的空气似的,一直躺在垫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觉。 这条沟壑并不狭窄,相反越往里走越宽敞,艳阳西斜时分,仿佛进了一处由群山所包揽的世外桃源。 山谷外寸草不生,山谷中却郁郁葱葱。 许久未见绿洲的众人一时间有些感慨,萧宸玖吩咐停车,所有人三三两两聚集一处。 “这往引城的山林不比京城,说实话我也是头一次来。难免会有些潜在的危险事物,都提高警惕。”慕南卿打着哈欠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大方方抻了个懒腰,随口叮嘱了一句。 她自然不是在叮嘱饮血多年的鬼卫们,主要是说给慕映鱼和王家两兄弟听的。 王二升一脸岔怒,径直闯到慕南卿近前,憋了一下午的火气非但没有被磨灭,反而愈发强盛,咬牙切齿冷笑不止道:“你是什么意思?若怕我二人图谋不轨,你大可将我们赶走即可!当面答应照拂我二人,背后又搞出这一出,当真天潢贵胄没一个好东西!” “住口,休得无礼!” “我师父好心收留你们,你却有诸多不满,谁才不是好东西?” 同一时间开口怒斥的有两人。 前者是立在一旁盯梢的鬼卫阿四,后者是紧跟着过来的大尾巴慕映鱼。 慕南卿一早就知道王二升这人心思通明不爱寻常,但也没想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直接冲过来找自己对峙,一时不察被人钻了空子,待她反应过来时,王二升已经操纵着大嗓门跟阿四和慕映鱼吵作一团。 慕南卿颇为顾忌地看了看周遭,心说幸好萧宸玖这会儿没在,否则这群人怕是有谁也讨不着好处。 “闭嘴!”她深吸口气,扶额打断了几人的争吵。 慕映鱼和阿四听见命令立刻噤声,王二升积压了半日的火气总算是找到了宣泄口,吵架上了头,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还是王三两摇摇晃晃走过来,扯了扯他的袖子。 “你个傻子,别碰老子!”王二升气急败坏抖开王三两,怒不可遏,“老子是你亲哥,你竟然向着旁人!?” 话虽如此,依旧口嫌体正直停止了争吵。 王三两踩着小碎步上前,被阿四伸手拦了一下没能碰到慕南卿,只能抬起头口齿不清嗫嚅道:“哥…不坏!…不…不怪他——” 结结巴巴、牛头不对马嘴的几个字,慕南卿还是听出了大概意思,遂而蹙起眉心,挥手示意阿四带慕映鱼回避。 鬼卫阿四有些不放心地瞄一眼慕南卿,依旧选择遵从了主子的命令,单手搭住慕映鱼的肩膀,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将他带到了几十米开外。 只剩下了两个人,王二升岔怒的情绪平复了些许,慕南卿也没了诸多顾虑。 “他…不会说话了?”慕南卿颇有些意外,双目直视王二升问。 王三两前天见面说话便有些口齿不清,那个时候慕南卿只当他是逗留往引城太久被各种危险吓的,并没有在意。 可眼下乘着马车有人保护、各种灵丹妙药应有尽有,按理说他该是恢复了言语才对,怎么会…… “嗯…”王二升脸上的愤怒转为愁眉苦脸,抬手抹一把消瘦了不少的下巴,语气颇为坦然,“病得厉害了就不会说话,过一段时间还会好。” 慕南卿暗自点头,话锋一转试探道:“你在京城游逛多年,功夫不错,头脑也聪明,就没有想过找份正经的差事?” 王二升的确聪明,就凭这一单刀直入的处事方法,打消了慕南卿一半多的疑心。 ——至少能确定他们并不是有意的。 王二升听到慕南卿的话,就知道她已经不打算计较其他摩擦,无可奈何瞥一眼身侧嘬着手指头一脸茫然的王三两:“有这个傻累赘在,差事可不好找。王妃既然问出这话,想必是在心中对我兄弟二人的归属早有打算。其实王妃大可将我二人纳入麾下,我们负责打杂,你负责罩我们。” 脑子周转得的确很快,贯会见风使舵。 慕南卿似笑非笑看着两人,没想到王二升这么快便不掩饰了,心照不宣道:“你倒是会算计。” “王妃可答应?”王二升挖着鼻孔道。 “不。”慕南卿摇头拒绝。 王二升挖着鼻孔的动作停顿一下:“为何?” “因为你生得丑。”慕南卿好整以暇看着他满是横肉的脸,一字一句正色道。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容貌之事,恕草民无能为力。”王二升并不以此自卑,反而义正言辞反驳,“王妃乃天潢贵胄,该看中才能,不该以貌取人。” 一言不合被泼皮教训,这个体验无比清奇。 慕南卿面不改色,冷漠淡然道:“既然如此,那你们便现在卷着铺盖滚蛋。” “别…别别。”王二升最终还是妥协了,抬起刚挖完鼻孔的手掌在脸上狠狠搓了两把,扯下一张戴了许久的人皮面具,“这下行了?” 慕南卿看着暴露在自己面前的全新眉眼,虽然不出彩,但也不至于难看,摇摇头看向王三两:“不行。” 王二升打了个冷颤,急忙过去捂紧了王三两的人皮面具:“傻子那张是真不能摘,他幼时算命的说过摘下面具会引来血光之灾!” 慕南卿嗤之以鼻“哼”了一声,并不勉强,话锋又是一转:“我们的行踪,真不是你们泄露出去的?” “绝对没有!”王二升举起双手做发誓状,“赶路时我二人一直与慕小公子同乘,根本未曾下过车,就算是有心思搞鬼也没机会。” 慕南卿嘴唇动了动,将到咫尺的话咽了回去,点点头便丢下王氏兄弟二人去了旁处。 不多时,暂时离开前去探路的萧宸玖乘马而归,从马背上跳下来,伸手到衣襟里掏出一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递给慕南卿。 后者撩起衣摆接过来,抱在怀中抚了抚:“谷中情况如何?” “有村子。”萧宸玖回答得简短,“给些灵石可以借宿。” “那敢情好啊。”慕南卿将怀中兔子扔给不知何时顶着一脸好奇凑过来的慕映鱼,“炖了。” 第136章 暴虐萧宸王 “啥?炖啥?”幼兔躯体柔软如若无骨,乖巧又无辜懵懂地窝在掌心,慕映鱼瞬间心都化了,双臂藏起兔子做出一个保护的姿势,“怎么个炖法儿?” “跟胡萝卜一块儿炖!”萧宸玖拉着慕南卿的手便要上马,后者伸长手臂急匆匆吼道。 “没有胡萝卜。” “哦~那明天再炖。” 慕南卿最终被萧宸玖搂在马背上缓缓漫步在林间,后者不由分说堵住她的嘴巴,低斥:“没个正行。” 慕仙尊扒开宸王殿下的爪子,回眸斜睨他:“好端端你捡兔子作甚?” 她可不确定活阎王会对一只兔子有什么特殊牵绊。 一个简单如斯的问题,身后的萧宸玖许久没有说话,在慕南卿以为他不会回应了的时候终于开了金口:“买的。” 他带着几个鬼卫前去探路的时候,在村中路口看见有村民守着几只小白兔在叫卖。 其中有一只特别不乖,桀骜不驯、打架斗殴,凶猛得跟什么似的。 当被摊主拎起来教训的时候,又睁着一双纯澈无辜的眼睛,狡黠而惹人怜惜。 萧宸玖生平本最不喜带毛的活物,心道自己可能是魔怔了,不经意间的一眼竟然觉得它跟慕南卿很像,鬼使神差带回去送她。 宸王殿下对这样的事实感到难以启齿,索性胡编乱造了说辞:“我以为你会喜欢。” “嗯,我喜欢。”慕南卿笑眯眯道,“倘若你挑只肥的,我或许会比现在更高兴。” 她没有回头看萧宸玖,却能听得出这不是实话。 萧六这棵白菜真是愈发黑了,都学会说谎诓骗她了啊。 一只小兔子的来路而已,慕南卿说笑够了便没继续揪着不放,同萧宸玖一路上说说笑笑,不多时便进了村子。 这世外桃源并不像寻常与世隔绝的村落那般闭塞,似乎经常有客自远方来,村民们都很热情,逢客人便打招呼。 慕南卿生得好看,性格有随和乖巧可人,走了一路获了三个柑橘两串葡萄,在萧宸玖面前显摆了半个时辰。 宸王殿下臭着一张脸嗤之以鼻,对自己冷脸吓哭了五个小孩儿的糗事只字不提。 “殿下…”慕南卿揶揄够了,用指尖戳了戳萧宸玖的脸颊,放低姿态道,“你别生气了。” “这村落是妖的地盘。”萧宸玖垂眸看着慕南卿,“你收敛一些,莫要乱吃东西。” 村中的妖精们能够在诸多仙门人士的来来往往之下安逸生存,必然少不了一些非正常手段。 慕南卿含着葡萄的动作突然一顿,“立即吐出来”和“咽下去算了”两个想法在脑海中争论不休、拉扯不断,眉头不自觉微微蹙起。 萧宸玖见她蹙眉,以为是葡萄有什么问题,刚刚缓和一些的脸色瞬间阴沉更胜,直接伸手去捏慕南卿纤细的下颌,试图让她把嘴里的东西吐出来。 “你干嘛?”慕南卿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尚在口中的果肉咕噜吞了下去,随即表情奇怪地咂咂嘴。 “嗯……” 慕南卿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卿卿?”萧宸玖眼中的焦急已经快要抑制不住,阴骜的情绪由心而发。 倘若他的卿卿出了什么事儿,这群不知死活的妖精一个都别想跑! 慕南卿美眸微阖,神色变幻不定有些痛苦,沉默良久才再次抬眸,心有余悸吐出一个字:“酸。” 这个酸法儿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次见到,这群妖精竟然拿它当水果吃,他们是没有味觉吗!? 萧宸玖:…… 宸王殿下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慕南卿被酸得舌头发麻,喝了萧宸玖倒给她的水才觉得好了一些,坐在榻上抬眸道:“你就这般想吃?” “行,”脑回路清奇的仙尊下意识把萧宸玖掰她嘴的举动当做了想吃葡萄,果断将盛放在盘中的酸葡萄推给萧宸玖,温和地笑了笑,“这些、都是你的了。” 萧宸玖看着那盘颜色花花绿绿的圆润葡萄,额角跳了跳,最终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本王唯恐你中毒,你却当本王馋你的葡萄?” 慕南卿:…… 捏着茶盏的指尖微颤,慕南卿脸上一热,心虚地垂下美眸,低声应道:“知道了。” … 入夜,萧宸玖如期被慕南卿从房中扫地出门,气得眼皮子直跳,最终愤愤不平抱着枕头被子到隔壁睡了,那副幽怨的姿态,比被困深宫靠帝王宠爱苟活的怨妇还胜十筹。 随行的鬼卫们不敢触及霉头,纷纷蹿上了屋顶假装自己在轮值。 萧宸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十个鬼卫立马二话没说全部滚下来跪在萧宸玖面前。 宸王殿下没着急说话,十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副以目传情的融洽模样。 “阿首那边如何了?”萧宸玖冰冷地声音一出,融洽的气氛顿时碎了一地。 “回殿下,一切顺利。”阿双垂眸回应。 “嘴都严谨些,莫要在王妃面前提起。”萧宸玖再次叮嘱。 “是。”十个人整齐划一领命。 “夜里子时,都到这里来。”萧宸玖语色阴骜而淡漠,与平时在慕南卿面前时的模样大相庭径,“阿三、小五留下看护王妃,其余人跟随本王出去一趟。” 论单体作战能力,阿三和阿五两人即便是在一众天才鬼卫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是。”阿三领命。 “那…”单纯的阿五吞了吞口水,愣愣问了一句,“其他人…” “不用管。”萧宸玖极其不耐烦道。 慕南卿以外的人如何,他根本就不在意。缩头乌龟既然敢算计他,就要做好血债血偿的觉悟。 仅凭一个残疾的萧翼和一只道行鸡肋的小妖就能调动那群火沙蛇袭击他们,简直是天方夜谭,诓傻子还差不多。 那天要不是他眼疾手快斩杀火沙蛇,中火沙蛇之毒的就会是慕南卿。 妄图动慕南卿的人,没有理由不扼杀在当下。 “属下等领命。”众鬼卫面无表情,低声应下,随即消失不见。 约摸凌晨,原本在房中安睡的王三两突然睁开眼睛,扯开被子起身、下床、穿衣。 其动作连贯而有条有理,如何看都不像个痴傻之人。 当他整理仪容后推开门,从睡得鼾声震天响的王二升身边走过的时候,动作微僵,手指点在他眉心处,嘴里神神叨叨默念几句法诀,一团黑雾进入了王二升的眉心,恼人的鼾声戛然而止。 王三两抬起头,眼中竟是一片漆黑如洗、似乎已经与也沉沦。 第137章 火沙蛇妖 他没有眼白,亦看不见瞳孔,缓缓走到门廊下,将两根手指灵活地放心口中,发出悠长而尖锐地哨声。 仅仅是几个呼吸间,一道黑影于空俯冲而下,王三两抬起胳膊,一只鹰隼落到他的手臂上,神色矜傲地俯视着他。 “荒漠中的沟壑入口,他们在山谷间妖精的地盘中。那群半人不鬼的家伙们都睡下了,现在揍他丫的,保证能杀得邪门儿家伙们措手不及!只要斩草除根,就没人能怀疑到您的身上。” 王三两的语气很流畅,却带着一种许久不曾开过口的诡异,其声恍如玻璃破碎的厮磨,刺人耳膜。 黑鹰闻声而起,恍如一道漆黑的闪电,向着谷外的方向飞去。 “呦,我看您这鹰熬得不错。”一声清冷寡淡地话音自暗处传出,下一秒王三两便被一柄银色玉骨扇抵住了喉咙。 慕南卿穿着一身白色里衣,墨发凌乱,发尾的银白在暗夜中尤为显眼,周身气势外放,压得王三两整个人僵成了木头。 即便如此,却丝毫看不出她身上的伶俐之色,远远望去就像是在同经年未见的老友谈心。 黑漆漆的眼睛映入眼帘,慕南卿啧啧两声,手中扇在王三两近在咫尺的肩头留下几丝霜痕:“我呢,原本是不屑于跟你这种小喽啰较劲的,奈何玖玖去收拾躲在阴沟里不敢现身的缩头乌龟了,我身为人妻,总得帮他防着点儿漏网之鱼,你说是也不是?” 王三两明显木楞了一瞬,本想装疯卖傻糊弄过去,但转眼见四下无人、面前只有一个女人临时改了主意,黑气从人皮面具的缝隙中透出来,同时溢出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疯女人,有种你放开我!别喊你的雄性撑腰,我当与你大战三百回合!” “还挺凶。”慕南卿眼皮子垂下去,耸肩叹了口气,折扇在手中打了个旋又被她插回腰间,后退一步掸着掌心扬声道,”王二,看见了?这货在向外人传递我们的消息和行踪,他早已经换了芯子,不是你弟弟了。” 木门发出短暂的吱呀声,王二升仍旧顶着他的那张丑面具,满面惊骇从内走出来:“傻子…你——” 王三两浑身一僵,眼里的漆黑迅速缩小,最终成了一颗黑色的竖瞳,黑气也瞬间溃散,口齿不清喊了一句:“大…哥?” 他往四下看了看,脸上的表情从诧异转为惊骇,吸溜了两下鼻子:“我…房中…睡!不…睡外头!怕…哥——” “傻子?”王二升看到王三两这个痴傻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下意识往前了几步,朝慕南卿喊道,“别打傻子!” “你别捣乱。”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敢在她面前装疯卖傻,怕不是忘了她是谁。 慕南卿眸光骤然迸发出寒意,抽出扇子在王三两肩膀处轻捅了一下。 白光散溢,只是普普通通的退魔法诀,并未带任何属性加持。 王三两顿时嚎叫出声。 蟒蛇巨兽地咆哮掀起阵阵气浪,以王三两为中心依次荡漾开来,同时带着一股腥臭气,四周顷刻间房倒屋塌,飞沙走石恍如末日之景。 慕南卿心下暗道不好,捻开小扇格挡气流,低斥道:“老实点。” “你——你是咋看破我的伪装的!?连我大哥都没能瞅出不对劲儿,我没有破绽!”狂风卷袭着气浪终于散去,一条巨蛇出现在原本站着王三两的位置,疯狂地怒吼着,嘴巴里不间歇发出刺耳地嘶嘶声。 慕南卿心说他是眼瞎才看不出来的,咬了咬贝齿:“如此拙略地伪装也好意思出来显摆,你喊他‘大哥’?你脑子坏掉了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了吗?这是王三两的哥哥,你这叫鸠占鹊巢的恶妖!” 她当然分辨得出真傻和装傻,想当初她可是亲身体验过,并且一直傻了十八年呢。 眼下硬着头皮与这条剧毒火沙蛇对峙,慕仙尊嘴角抽搐,面上丝毫不显露畏惧之色,实际上舌头都要打卷了,连说话都要刻意压抑着音调,生怕自己一开口声调颤抖失了气度,心下直呼失算,拼尽全力压抑着想要就地遁逃的怂人心思。 该死,偏偏这个时候萧六还不在,难道要她在萧宸玖的鬼卫面前露怯吗?不行,她纵使脸皮再厚也丢不起这个人。 “多管闲事的坏人!”巨蛇火红的信子在空中狂甩,腥臭地唾液雨点一般纷纷扬扬,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你说我鸠占鹊巢!?明明是你们蛇鼠一窝,为了一己私欲将我弄成这不人不妖的怪物!” “你还知道自己是个怪物啊?”慕南卿灵流围绕周身抵御有毒的唾液,非常不雅观地翻了个白眼,单手叉腰用另一只手指着它。 想起对面的是条火沙蛇,像是被烫了似的缩回手,在宽阔的衣袖上蹭了蹭,随即又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一扇将衣袖斩下:“知道自己是怪物就不要动,让我把你变回人。” 巨蛇早已经与王三两融为一体,有着人类的头脑和思维,一听便明白了,狂吐一口腥臭气,扭动蛇身盘踞于房屋残骸处,警惕道:“你要封了我!?” 慕南卿被他吼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僵硬着肢体不敢动,心说这玩意儿什么时候变得这般聪慧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你…你听我说,”慕南卿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调整因为恐惧而不畅的呼吸,“你与他是被外力强行捆绑在一处,形成寄生与宿主的关系。你无法夺舍他让这具驱壳完全属于你,你的拼命压榨致使他的意识已经日渐薄弱,一旦消亡便是神形俱灭,宿主死亡,你也无法独善其身。听我一句劝,这种情形,除了同求异存别无他法。” “你四六不懂少来唬我,只要我完成东家给予的任务,东家就会助我和大哥平安到达往引城中心!”巨蛇一直以来的秘密被识破,也就索性不再掩饰,嘶嘶两声甩着具舌头,“只要在城中心寻到‘羽靛’,这具驱壳就完全属于我了!” “我四六不懂?我看是你冥顽不灵!”慕南卿来不及思考这庞大信息量中包含的细枝末节,眉眼如同蒙上一层寒霜,冷漠而戏谑,捻开手中折扇指着巨蛇,“等我把你收拾了,你便知晓我懂得比你多了。” 第138章 前因后果 “他诓你的!你可知云殿何为?那是白云间的医修殿,并非是药草,你个蠢货!倘若寄生者能肆意屠杀宿主,这天下还有法则吗?” “你要扼杀王三两意识,他哥知道吗?人族的身体承载能力有限,你肆意滥用妖力,届时你宿主死亡可是要算在你头上的。倘若想来世有造化,便不要轻举妄动!” “我不信你所说的,人族贯会坑蒙拐骗!雌性的话更都是放屁!”巨蛇在须臾的沉默之后如同幡然醒悟,咆哮着,唰唰两下蹿出本就破破烂烂的围墙,不见了踪影。 慕南卿想要追上去,却突然感到有些脱力,身子不由自主软倒下去。 阿三一言不发扶了她一把,脸上没什么情绪,甚至没有看慕南卿一眼,眼睁睁看着阿五追在巨蛇身后没了踪影。 慕南卿迅速推开阿三自己站稳,看他在这个节骨眼上立在原地不动,催促道:“去帮忙啊,那火沙蛇怪物与人融为一体,道行不浅,阿五想将其活着带回来有些难。” “我与小五,皆不懂禁封法术。”阿三木着打娘胎里就面瘫了的一张脸,不疾不徐漠然道。 慕南卿艰难地咽了下口水:“所以我还要去?” 阿三没搭声,一手拦腰托起慕南卿,另一只手抄住王二升的脖领子,身体扯成道道残影奔着阿五留下的标记追过去。 王二升一辈子也没见过这般情景,刚才眼睁睁看着弟弟化作院中高耸入云的巨蛇一下子呆愣住了,久久说不出话来。 “究竟是怎么回事儿?你也看见了,你弟弟的意识就要被那蛇妖所完全取代,若是不想让他死,便把你知道的给我通通说出来。”慕南卿看不到火沙蛇便暂时恢复了精力,稳稳坐在阿三的肩膀上,撒出星光为其照明,喋喋不休地问。 王二升看着自身边飞速略过扯出残影的景物,惧怕地吞了吞口水。 ——这绝对,不是凡人能到达的速度。 “闭眼。”慕南卿提醒他。 王二升依言闭目,头晕目眩的感觉才消减了许多。 “傻子一生下来,就打娘胎里带着病,注定是个活不长的废物。家父家母说他不详,是来讨债的,不愿为他散尽家财,就将他弃了。我偏不信邪,不惜与家父家母决裂带着他寻医问药,走访四方、寻遍名医也于事无补。 一次次地求,有人同情,也有人嫌弃碍我眼败坏人家生意;一次次地期盼,有人无奈亦有人唏嘘我二人命运坎坷;一次次地失望,所有人都仿佛看到结局、劝我任命放弃傻子,但我始终坚信事在人为,于天命无关,呸,如他玛的狗老天! 傻子十岁那年,眼见群医束手无策,油灯尽枯性命走向尽头,转机终是出现了。那是一个满脸褶皱的老道士,他用密封罐拿来一邪气物件儿,说这东西能治傻子的病。 我信了,纵使知道天下绝无能够凭空得来的东西,可那时候为了傻子能活我还能说什么? 那道士上蹿下跳做法,往傻子身上植入了一条黑漆漆的雾气,大致有手臂那么长,说那是妖的精魂。靠着这精魂,傻子果然扛过来了,也的确好了一段时间,但没过多久,就开始沉默寡言,一开始我忙着赚钱养他没注意,后来才发觉他傻了,而且各种病症不断,我只能再度带他寻遍医馆。 这是个烧钱的勾当,没多久就花光了我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积蓄,那日手头过素没钱找郎中抓药,恰巧碰上慕芷晴那婆娘,接下来的事情你就都知晓了。” 王二升扯着大嗓门叽里呱啦吼了一堆,啰里啰嗦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慕南卿默默听着,一语未发。 离那火沙蛇越来越近了,她害怕,不想说话。 阿三话本来就少,素日里谁也不搭理,这会儿更是不会搭王二升的话茬。 王二升一颗心都在王三两身上,忍不住念叨:“没想到那臭道士会把火沙蛇的魂魄寄生在傻子身上!等老子回京一定去砸了他的破庙!” “你闭嘴。”慕南卿终于拧着眉头开口训斥,“挑有用的说,吵死了!” 阿三脚程极快,不多时便能够感受到火沙蛇爬走时所产生的震动,邪气扑面而来。 慕南卿抗拒地屏住了呼吸。 阿三凌空飞跃,值当了结带着两人落到了火沙蛇的蛇头处,挡住了它的去路。 “吼——”火沙蛇巨大的眼珠子咕噜咕噜转动两下,看清来人猛然竖起了硕大无比的头颅,张大嘴巴怒不可遏,“又是你们这群坏家伙!” 蛇身扭动时所产生的妖气毒瘴波动甚是剧烈,阿三和慕南卿尚能够抵抗岿然不动,可王二升一介肉体凡胎便不行了,顷刻间被吸力卷袭,向火沙蛇的血盆大口飞去。 慕南卿头皮一麻,却没有出手相助。 阿三和阿五得到的命令只负责保护自家王妃,也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大哥…你怎么会醒?”巨蛇猛地合闭了巨口,狂躁地声音弱了下去,龇牙咧嘴,腥臭有毒的涎水自口齿间涕泗横流,按理说他已经给王二升种下妖毒,后者一介肉体凡胎不可能苏醒过来才对呀。 “你…你以为你神通很大啊?”慕南卿不露声色后退一步,“不过是那么一丁丁点妖毒,逼出来就好了!” 为了给自己壮胆,她还特意放大了音量,说完便揪着阿三的衣裳躲在其背后,连个脑袋头不给火沙蛇看见。 巨蛇微微低头,注意力全然放在了滚落在地的王二升身上,火红的身子向后移动,密密麻麻的鳞片咯吱作响,慕南卿不由得脸色紧绷,寒意爬满全身,血液循环渐缓,耳中有那么刹那的嗡鸣。 要命了。 慕南卿敲了敲脑袋催促自己保持清醒,同时拽着阿三不动声色后撤几步,堪堪卸去蛇吼余波的冲击力。 不行,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慕南卿拧起眉头,努力使模糊的目光重新清晰起来,灵息凝聚、汇于一点,猛地抽身上前,银玉骨折扇落在巨蛇身上,绽出一道白光。 阴阳符阵法倏地旋转,巨蛇在阵中左突右冲,发出阵阵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叫,最终随着阵法缩小收紧而迅速萎缩,变回了王三两的样子倒在地上。 “怎…怎么回事儿?”王二升在剧烈地瘴气漩涡中被震得头昏脑涨,好不容易爬起来,定睛便看到王三两倒在地上,瞪大牛眼操纵着发软的手脚跑上前,把倒地不起的傻子扶起来,啪啪拍了两下双颊,“傻子?傻子醒醒!傻子!?” 第139章 萧白菜炸毛了 与之同时,往引城传说中吃人不吐骨头的飓风山脉一片戾气萦绕,五里之外伸手不见五指。 当朝宸王爷牛逼轰轰带着八个贴身鬼卫,驱开死气靠近山顶。 “主子,那黑鹰往那边去了,这里的邪祟好像在忌惮什么,躲在暗处不肯出来。”鬼卫阿七苦恼地骑马跟随在萧宸玖右翼,低声请命,“可否要属下将它们引出来。” “不必。”萧宸玖那双桃花瓣似的双目于暗夜里闪烁寒光,双眸如电,示意阿七退下。 “殿下您…不会是要——”阿双神情忽然极其凝重,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佩刀,低声骂道,“这糟心的鬼地方,一群该死的缩头乌龟……” 萧宸玖缄默不语,劈手摘下垂在身侧的玉佩收进储物囊。 那枚玉佩很古朴,其貌不扬,普通到乍一眼根本注意不到,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得了这位眼光极其挑剔的宸王爷的眼。 萧宸玖玉佩离身的一刹那,平静地飓风山脉响起万鬼哭嚎之声,藏匿在暗中的邪祟仿若是受到了什么召唤,戾气顷刻间更上一层楼,冲出掩体跃跃欲试。 慕南卿差人安顿好了王氏兄弟,不知何时已经到了飓风山脉,竟悠然地坐在一根坚固地树叉中间。 两侧分别守着阿三和阿五,安安静静于空鸟瞰,将这里所发生的一切尽数收进眼底,紧紧盯着自家大白菜不放。 “真能闹腾。”她的唇角微扬,露出似有似无地笑,漆黑的夜色无声为其增添了几分神秘感。 慕南卿看向阿五:“不知道我能不能趁火打个劫呢?” 她的态度全然置身事外谈笑风生,这一瞬间,如果有人注意到她那双薄情地美目,就会明白她的心并不属于这个世间。 可月黑风高,阿五显然没注意到,听见主子问话便答:“王爷实力不容小觑,王妃您怕是没那个机会。” —— 飓风山脉其实是个乱葬岗,长久以来怨气累积,鬼怪大多数已经存在数百年,是一股不小的势力。 这座不大不小的乱葬岗,以萧宸玖在女掌柜客栈中表现出来的实力来衡量,如果他愿意,整座山脉的去留就在他的一念间,并不是个值得慕南卿忌惮的存在。 真正麻烦的是萧宸玖的体质实在是太诡异,这一点见面的第一回她便察觉到了,故而他到这种地方来她不放心。 宸王殿下与生俱来的精纯灵息会吸引鬼怪和怨气攻击他,而飓风山脉顶峰与死水河恰巧相连。 令整个玄修界为之忌惮的死水河原本是条几乎横跨整个玄修界地盘的江,江水清澈见底,不知繁衍了多少代生命。 然而玄修界初代战神身死于此,通天怨气浸染了原本清甜的河水。 现如今河底适合邪祟居住,凶神厉鬼无数,甚至不排除会有上古之凶的可能,被称为凡间最近地狱的河。 慕南卿就那么坐在树上,并没有下去帮忙,安安静静看完了一场萧宸玖携八大鬼卫单方面屠杀各路鬼怪头目的戏码,看得津津有味,差一点就要忍不住叫好。 “主子,就是这只鬼带头。”阿八剑尖挑着一名披头散发的便衣女鬼跳到萧宸玖近前,“可要将其送到冥神殿请冥族人自行处置?” 女鬼周身已经腐蚀过半,恶臭扑鼻,身娇肉贵的宸王爷差点被熏升天。 萧宸玖嫌弃地撇了女鬼一眼,触及到她腐烂到漏露出骨头的左脸和流着血泪的右眼眶,袍袖挡住口鼻往旁避了避:“低阶尸鬼?” 尸鬼,是指人在死亡的那一刻被怨气侵占全身,而三魂七魄困于驱壳无法投胎转世,只能带着死去的躯体浑浑噩噩飘荡在世间的一种鬼怪。 形似走尸,又不一样。 它们有魂魄,能保留大部分生前的理智甚至是记忆。换言之,它们是以活人的心智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这副模样的,就像从前的八皇子萧梓章。 这种鬼极其少见,多数都是“人造”出来的。 且它们的形成条件需要大部分不可控制因素,由于或多或少会留有神智,除了“家养”外,很难全心全意为人所用。 尸鬼自身就是怨气的承载体,它们骨节不会僵硬,不撕咬人,还可以像人使用灵息一样修炼戾气,分出三六九等。 高阶尸鬼本体为骷髅,能随心所欲化出皮囊,心智与人基本没有什么区别;中阶尸鬼皮囊能够完好无损保留生前模样,但智力不全;这种皮肤腐败到残缺不全、满身流水状似腐尸的,只能是低阶尸鬼。 “一只低阶尸鬼,不足以为祸一方,不会对她造成威胁。”萧宸玖又往后避了几步,眸中涌现疾风暴雨,“扔远点。” “殿下。”阿八心头略微有些诧异,上前一步还想再说点什么。 萧宸玖额角“突”地一跳,心有余悸又往后退了一步:“扔开。” 阿八:“…是。” “等等!”女尸鬼就在这个时候竟然开口了。 她的喉咙已经腐烂得差不多,声音干瘪得像是坏掉的风箱,依稀分辨得出内容:“我…我不是主谋,但…我可以…告诉你谁…是主谋。” 鬼怪狡猾是恒古以来不变之理,萧宸玖没有理会她的意思,挥挥手示意暗卫把她扔开。 他没能在这尸山血海里找出要对慕南卿下手的人,便要在此处毁掉对方所有的兵力。 半宿屠杀,集结的鬼怪大军已经除的差不多,阿八听命处理掉了女尸鬼,一众人便要离开。 萧宸玖抬手对准上方凌空一挥,一道浅墨色便像蝴蝶般自空中飘落。 只是这只蝴蝶貌似重了些,萧宸玖顾忌着自己身上脏污便没敢上前接住,蝴蝶“噗通”一声落地,面朝上摔了个四仰八叉。 “哎呦萧六你偷袭我!” 慕南卿难得躲在树上看完了这场屠鬼戏的尾巴,垂眸在黑暗中看到萧宸玖脸上西洋景一般的嫌弃表情暗暗发笑,不曾想竟然被不讲武德的宸王殿下一巴掌震下来。 ——这萧宸玖是吃错药了吗? 周身剧痛,她只觉得自己脊椎骨都要碎了,睁开眼睛看到那张居高临下的俊脸时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干脆闭上眼睛半死不活哀嚎:“呜呜呜萧宸玖我骨头断了,你得负责!” 宸王殿下眉心跳了跳,看着她在邪祟踩过的地方撒泼,脸色更黑了,语气僵硬道:“你起来。” 第140章 不知名的邪祟 慕南卿摔得浑身疼,想爬起来又嫌累,听到萧宸玖这句话干脆不顾脏兮兮翻了个身趴在地上把手揣进袖子里碰瓷儿:“萧六,我起不来了!赔钱赔钱赔钱赔钱!” 萧宸玖脸色更黑了:…… 慕仙尊看着宸王爷这副少见的模样心里罕见地发怵。 她心下门儿清,萧宸玖此举,等同撕开玄修盟最后一层平和的面纱,公然宣战明月城,他不希望她过来,甚至不希望她知道。 萧宸玖从来没对自己动过手,这次竟然破天荒使阴招把她从树枝上弄下来,显而易见是真生气了,这个时候除了耍赖撒泼,慕南卿也没有其他办法儿糊弄过去了。 随行鬼卫自觉“嗖嗖”消失在两人身侧,装作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也听不着。 鬼卫守则之不成文的规矩:主子吵架,让他们自己吵去,谁掺言谁皮痒,八成会被主子悄咪咪一杯毒酒送走的! “哼。”萧宸玖冷哼一声,一锭金元就这么砸在慕南卿耳边,落在地上发出“咚”地一声响。 等她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宸王殿下走远的背影。 !!! 她的白菜出息了,竟然真走了!? 慕南卿瞟了一眼黑漆漆的周遭,月初时节连月亮都没有,顿时怂得一点骨气都无,二话没说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脊梁骨的刺痛令她轻轻蹙了下眉头,依然未曾耽搁,快步追了上去:“萧六你等等我,荒山野岭的,别把我自己扔这儿。” 萧宸玖闻言略微放慢了脚步,没一会儿听见慕南卿轻快而若无其事的脚步声。 宸王殿下对自家娘子打得是什么主意了然于胸,额角的青筋再度暴起,倏地迈开长腿不愿理她,心事都摆在了脸上。 慕南卿脸皮其厚无比,仿佛感觉不到似的跟在身旁,一会儿绕到左侧、一会儿又挤到右侧,笑嘻嘻道:“王爷日后出门做事,需得要择一个黄道吉日才行,妾身负责掐算,您负责掏钱就成,切莫大意。” 萧宸玖暗自磨了磨牙,脑中飞速思考对策,该把从天而降的小意外放到何处才算安全、万无一失。 毕竟今日是自己行事欠妥,慕南卿毫不介意萧宸玖冷脸,撇了一眼正北方,甜甜的笑靥逐渐六亲不认化:“王爷今日想要离开此处,恐怕要花上一番功夫,要不要妾身保护你啊?只要你——” “闭嘴。”萧宸玖最终忍不了自家王妃的聒噪,低吼一句。 随行在暗的鬼卫阿五欲哭无泪,见自家王妃一整晚都试图在王爷的逆鳞处蹦跶,禁不住出言哄她:“王妃,飓风山脉的邪祟如您却才所见,已经被属下等全部诛杀,邪祟已经被肃清并无危险,不如您同属下一道回去休憩?” “哦~你们嘴巴严谨,就当我真一无所知了?”慕南卿闻言突然轻笑起来,纤长的睫羽微颤,意有所指摇着小扇似打趣道,“飓风山脉的邪祟的确不足以为患了,那死水河的呢?明月城的强者修士呢?别告诉我你们抄人家底、人家还会对你们和颜悦色。” 几个鬼卫皆是一愣,无措地眼神下意识看向萧宸玖,眼神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主子,天地良心,属下等以性命担保,对于您的计划,未曾在任何时候向王妃透露过哪怕一个字,连会引起怀疑的话都没有。 萧宸玖顿时全身僵硬:…… 还不等他们斟酌好要怎么交代清楚前因后果,四面八方诡嚎声四起,慕南卿眼底笑意一敛,低声凝重道:“瞧瞧,我说什么都应验,麻烦这不就来了?” 慕仙尊说完一句话,沉重地语气微缓,煞有介事拍了拍萧宸玖:“王爷这捅娄子的功夫,当真天下第一。” 她才跟这家伙分开没多久,她养的白菜就把自己扒开送到邪祟嘴边儿喂鬼去了,岂有此理,这还了得? “萧六,我不知你计划的具体事宜,也不想知道。你现在过来抱住我,”慕南卿扯过一脸别扭的萧宸玖,抓着他的手按在自己腰间,抬头扬眉莞尔道,“这里与死水河距离太短,来不及封住你的气息了。虽然你可能不信,但你风光霁月、貌美无双、乖巧迷人的王妃是能充当辟邪符的,你就黏在我身上——” 轻软淡然地话语微顿,慕南卿声调霎时冷下来,周身迸发出一股难以靠近的气场,神情颇有些放浪不羁的张狂肆意:“让我看看哪个不要命的敢凑过来。”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只见暗夜里正北方的天空波澜四起,黑中带红的戾气翻涌仿若云穹,阴风阵阵,排山倒海扑面而来,沉闷地威压仿佛在顷刻间厄住所有人的喉咙,无形中让人喘不过气来。 地面突然“轰隆隆”震动起来,不多时,数不清的灰白骷髅手破土而出,骨节仿若利刃,撕扯一切所能破坏的物体。 一众鬼卫猝不及防,抽出武器只顾着斩断袭击主子们的骷髅手,压根儿来不及躲闪,浑身上下刹那落了无数条大大小小的血口子。 慕南卿眉心大蹙,意识到这次前来的邪祟有些棘手。由于某些不可言说的原因,极少有鬼怪会在面对她时顶风而上。 她蹲下身子,手中扇点于地面,琴音悄然拨动,绽出徐徐白光,光痕所过之处方圆百米内骷髅手仿佛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悻悻缩回地底。 萧宸玖招过来的邪祟极为诡异,只看见源源不断破土的骷髅手,却锁定不了邪祟的所处位置,就连慕南卿这样身经百战的一方仙首也判断不出这究竟是何种祟物。 萧宸玖眉头皱得极紧,危机时刻也顾不得同慕南卿置气,顺势搂住她的腰身,将不听话的小王妃拦腰打横抱起。 娘子虽然气人,但总不能不要。 他依稀记得慕南卿所使用过的术法和咒术,多以灵息和范围性杀伤能力见长,显然并不擅长单打独斗。 这种于荒山野岭乱葬岗的混乱场合,慕南卿这样的修者实力根本无法十层十发挥,若没人护着,便极其容易吃亏。 双脚突然离地,慕仙尊愣了愣,随即没什么顾虑地伸出手环住萧宸玖的脖子。 “你不生我气了?”慕南卿逮着机会便满脸堆笑,扬起一双清澈无辜的美目问。 第141章 一水护城分舵 萧宸玖绷着脸咬了咬牙,心下虽不岔,但亦没有多言,只是冷冷说出一句:“本王先带你离开。” “…那群孩子呢?你把他们扔在此处?”慕南卿脑回路极度清奇,瞪大眼睛诧异道,“你这次招来的东西绝不是省油的灯,你指望着那十个孩子拿下它吗?不如你把我放下,我将其捉来当嫁妆带来给你如何?” 不应该啊,她明明记得萧六这厮极为在乎那几个鬼卫的,怎么可能选择牺牲他们会独自离开? “闭嘴。” 萧宸玖飞速腾出一根手指,探进乾坤袋勾出檀木腰牌挂回身侧,抱着慕南卿自上空飞速略过,落地时鞭腿尽出,踢碎在他着落点徘徊的骷髅手,再次起跳。 慕南卿只听耳边“咔嚓咔嚓”的碎骨声,胸口砰砰跳个不停,众多景物自眼前飞速略过,仅仅是几个呼吸间,萧宸玖带她进了一片黑漆漆的山林。 慕仙尊从心下从担忧转为骇然。 那些实力超群的鬼卫们尚且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斩下的坚硬骷髅手,竟然会被萧宸玖生生踢碎。 不仅如此,萧宸玖怀中抱着一个她移动速度如此之快,若换做怀中无人,怕是连风都捕捉不到他的影子。 这实力,未自废灵根前怕是不止引止境界。 “公然灭口人家运筹帷幄几十年的心血家底、连表面上的和谐都不愿再维继。我家王爷这般骁勇,我也不能只拖你后腿呀。”慕南卿单侧瞳仁倏地泛起霜层,将右手从萧宸玖脖子上抽回。 银玉骨折扇在手中显现,挥出一股夹杂着霜雪地伶俐劲风。 瑞雪自虚空凝结,翩跹飘散,坚冰封层卷袭了大半个飓风山脉。 许久前她就曾说过,她会与所爱之人并肩而行,断不会让其在风暴中孤身一人。 … 萧宸玖抱着慕南卿,一路上起跳和落地都极为谨慎,生怕颠簸得她哪里不适。 直到落入一个空旷而岔路诸多的山洞,才松了松手臂,想要将其放下来。 慕南卿眉头紧拧,搂紧萧宸玖冲着他摇头,用尽全力将自己挂在他身上,说什么都不肯自己走。 萧宸玖最终还是妥协了,抱着她在山洞里缓步走着,别扭地出声询问:“你打算何时从本王身上下去?” “你给我找台软轿我就下去。”慕南卿嘿嘿一笑,看着山洞中别有洞天的灰尘和蜘蛛网,轻声嗤道,“谁知道你这个阎王脸、气成这个样子,待会儿会不会干脆把我扔下自己跑了。我记不得路到哪儿寻你?” 萧宸玖见惯了慕南卿脑回路清奇且随时随地都能倒打一耙的本事,自知口舌之快上挣她不过,索性闭口缄默不言。 萧六生气不理她,慕南卿不多时便无聊至极,索性将灵息凝聚在手心投掷出去。 少量灵息正中石壁,散成寸寸月芒再化作星辰漂浮散落。 璀璨的光线惊扰了栖息于石缝中的蝙蝠,一群长着翅膀的老鼠厮叫着朝两人扑过来。 慕南卿心下一惊,正要使个法诀脱身,又突然想到了什么,吐了吐粉红的小舌头,兀自缩回萧宸玖的胸口不动弹了。 萧宸玖看着铺天盖地的袭来的蝙蝠群眼皮子抽搐了几下,他双手抱着慕南卿压根儿腾不出手来,只得闪身进了另外一个山洞中避其锋芒,满脸不岔地瞪视怀中人。 鲜少见到萧宸玖捉襟见肘的样子,罪魁祸首慕南卿毫不掩饰她的幸灾乐祸,咯咯咯咯笑个不停,气得萧宸玖差点把她扔在山洞中一走了之。 天性顽劣的慕仙尊对此并不在意。左右萧河豚本就在生她的气,她不介意转移其注意力,让宸王殿下在其他事情上倾注的怒火更盛一些,免得待会儿拿她去飓风山脉的事儿秋后算账。 续故意惊扰蝙蝠之后,慕南卿又设法打破几只装着幻蝶的罐子。 五彩缤纷的蝴蝶重获自由,毫不吝啬挥发着迷人的幻术,在周遭形成了一片丰富多彩的幻境。 宸王殿下额角青筋直跳,灵息剧烈拨动,一念间将所有幻蝶毁至片甲不留。 这边刚解决完,慕仙尊不老实的双手又开始到处乱碰,触动几个麻烦至极又无伤大雅的机关。 最后萧宸玖生生被她气得没了脾气,将其按在石壁上狠狠亲吻了许久,又拾起来扔在肩膀上扛着走了。 此后,但凡慕南卿一有不老实的心思,臀部就会受到萧宸王的重击,气得慕仙尊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与世长辞。 脊梁骨抻得整个背部都在疼,风光霁月的仙尊频频蹙眉,感慨自作自受这句话是真的。 不知在山洞中穿梭了多久,两人总算是钻出山洞,迎面而来的是清凉的扶风。 这里的天色,竟然是白昼。 白昼与黑夜仅仅相隔一个洞口,仿佛隔开了天堂与地狱。 慕南卿这次不用萧宸玖说话,便主动挣开他的钳制,自己费力站好。 眼前尽是碧水蓝天,恍如仙境般优美宁静。四周充裕的灵气涌入体内,慕南卿只觉得仿佛回到了白云间,连脊梁骨的疼痛都减缓了许多。 舒了口气,慕仙尊用手肘推了推萧宸玖:“你把我带到什么地方了?” 萧宸玖瞥了她一眼,音色慵懒而无奈道:“一水护城于往引城外的分舵。” 慕南卿精神一震,百般新奇睁大眼睛打量四周,缓缓道出一句真心话:“原来这就是一水护城?我还是头一次来,你们可真能藏。” “是分舵。”萧宸玖不高兴地纠正道。 “好,”慕南卿无所谓地摆摆手,抬头看萧宸玖,“你还生气不生气了?” 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猛然变化的原因,慕南卿的脸色有些发白,清冷地眉眼看起来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可怜兮兮的。 萧宸玖最看不得心上人这般模样,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将手搭在慕南卿额头上,轻柔地抚了抚:“卿卿…我本不想让你掺进来,你这般冒失,让我如何不生气?” “我再冒失也没有你冒失。要厌倦别人为我做成牺牲,哪怕那个人是你。”慕南卿不服气地后退一步,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倒抽一口冷气,倨傲地仰着下巴,“今日之举,等同正面向明月城宣战,你可有想过日后?” “想过。卿卿信我,我不会做无用之功。”萧宸玖下意识抿了抿唇,蹙着眉头道。 第142章 至死不渝的挚爱 慕南卿口中“别人”两个字,刺得他心脏疼,整颗心顷刻间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烦闷感所笼罩,闷得他颓废至极,想发脾气。 慕南卿并不知他心中所想,悠悠叹了口气继续道:“一水护城是个盛产天财地宝的人间仙境,本就已经足够遭人眼红。奈何这座城亦并蒂五大玄门之列,是名门正派,外人并无抢夺的理由。如今你公然宣战明月城,他们便有大把的理由抹黑你,保不齐会伺机做些什么。” ——那便宰了他们。 萧宸玖脑中想法一闪而逝,面上却丝毫不显,只是目不转睛看着慕南卿。 “一朝不慎,届时一水护城,极有可能步入白云间的后尘。我今日到场也并非不信你或一时兴起,瑞雪封层山脉只是为了向玄修界表明我的立场。两大玄门同气连枝,他们便会有所顾虑,不得不投鼠忌器。”慕南卿严谨地语气缓和下来,刻意放柔了音调,“我不想看到你孑然一身的样子,你有我啊。” 萧宸玖瞳仁微缩,心下软化成了一滩水,止不住上前拥住她:“卿卿…” 独自承受疾风暴雨太久了,若不是今日被慕南卿提出来,萧宸玖竟没发现自己背后无人。 “萧六,你听我说。”慕南卿拍了拍萧宸玖的后背,双手搂在他的腰间,认真看着那双深邃潋滟的桃花目,轻声呢喃道,“若你我皆只身一人,了无牵挂,冒失一次也无妨,大不了败了死亦同穴。” “但是你莫要忘了,你我同是一方仙首,门下弟子数以万计,每一个决策都关乎着他们的身家性命。用几万甚至十几万人的余生去堵一条虚无缥缈的茫茫之路,这不是身为一方仙首该做的事。” 萧宸玖轻抚慕南卿发尾的指尖微顿,怔愣地看向慕南卿,琉璃色的瞳仁因为抗拒而震颤不已,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孩子似的压抑着心里的不安,嗓音沙哑道:“你…不是想复仇吗?我能帮你,卿卿,我可以帮你的。” “没错儿,我的确从未有过放弃复仇的想法。”慕南卿大大方方承认,随即抬出手抚了抚萧宸玖因为紧张而拧在一起的眉头,温和地轻笑道,“但是,且听我一言,复仇之事做起事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就没有意思了,我所要的复仇,是兵不血刃。” 佳人话说时双眸闪烁着流光,仿若神明降世,冷漠睥睨世间。 萧宸玖看得心绪怦然,突然意识到自己的王妃本就非池中之物,身为玄修界令人闻风丧胆的强者,她需要的并不是自己小心翼翼的保护。 “其实对付明月城也不止是为了帮你,本王一早就受够他们的做派了。”萧宸玖搂住慕南卿蹭了蹭,语气有些发闷,委委屈屈给自己找理由推脱道,“近年来玄门仙者不断干涉尘世,明月城首当其冲,三番五次挑战本王的底线,若不将其肃清,尘世朝局便难以安稳,百姓亦无暇安居乐业。” 不愧是天潢贵胄出身,他的白菜始终惦记着昔日的承诺。 慕南卿心下微暖,轻轻笑了笑,正要说几句好听的真心话把蔫耷耷的白菜彻底哄好,突然眼前一黑软倒在萧宸玖怀中。 “卿卿?” 宸王殿下刹那间心都凉了,手忙脚乱将其抱起来,向着自己的殿中奔去。 … “阿姐——” “阿姐!” 脆生生的少女嗓音由远及近,慕南卿诧异地让人停下准备打道回府的轿子,挑开纱帘。 来人是一袭粉白纱裙的妙龄少女,到了距离轿子不远处的时候被慕凌持长枪拦下。 慕南卿瞳仁微缩,诧异道:“浅栀?你不是…神魂俱灭了吗?” “姐——姐姐!”少女喊了慕南卿两声,闻言变了脸色,出水芙蓉般的小脸似乎委屈得马上就要哭出来,朝着慕南卿伸出一只手,“阿姐你在胡说什么呀?小栀一直都在这里呀,你看慕凌他又欺负我了!” 慕南卿头脑有些混沌,不过也仅有一刹那的晃神,随即松了口气。 原来,那不见天日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啊。啧,她入境多年,六根清净,怎会做那般不吉利的梦? 眼前的慕浅栀和慕南卿的年少老谋深算不同,是个极为单纯的八二少女,想必是自己太担心她为人所骗了,才会梦得那般痛彻心扉。 “你怎么会在这里?”慕南卿好整以暇冷下脸,音色浅淡而冷清,听起来就像是在审问。 “我来陪阿姐啊!”慕浅栀像是飞出了牢笼的鸟儿,丝毫不惧怕她,脆生生撒娇,“小栀可想阿姐了!” “陪我?”慕南卿抬起冷漠地美目,语气好笑、轻描淡写揭穿她,“我十几岁起便在白云间担任仙首,也不见你跑来看我一眼,你我至今已有好几年未见,你想我?你进白云间半年有余,我连你的影子都寻不到,你陪我?” 慕浅栀喉咙被哽住,默默低下头,片刻又抬起,眼中已经一片湿润,咬了咬嘴唇不敢说话了。 她活十六年了,一直都是阿姐和爹娘以及家中大小仆役的心尖宠掌中娇,还从未被如此质问过,而且这个人还是她一直以来心心念的嫡亲姐姐。 “掌门…这……”慕曦心下不忍,有些为难地看着慕南卿。 后者眸光不变,最终不得不败在这奇妙的血缘下:“过来。” 少女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立刻抹干净了眼泪,急匆匆跑过去钻进慕南卿的轿子。 “你…”慕南卿还没来得及继续问刚才的问题,就被慕浅栀抱了个满怀,身子猛然僵住了。 不对。 “阿姐…你不要生我气好不好…我真的好想你——我好想你啊!”慕浅栀闷声说着,把脸埋进长姐胸口,“都怪爹,非要把阿姐送到玄门,害小栀和姐姐两地分离……” 爹?真是个陌生的词汇。 她们姐妹二人多年来相依为命、可从来没有过爹爹、更不曾分开过很多年。 慕南卿抓住慕浅栀环抱在自己腰间的手,扼制住她的行动,眸光微眯,双眸爬上一层寒霜,冷淡道:“你是谁?” 这里不对,这是分明是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幻境。 她想起来了。 她在尘世神魂合一,她身边有了至死不渝的挚爱萧宸玖。 一切苦楚磨难都已经过去了,所有的事,她都释然了,不会揪着不放。 第143章 平平无奇的情敌探测仪 慕南卿眸中晦暗不明,眼里的冷硬褪去,发色恢复漆黑如墨,只留发梢两寸雪白,一双明察秋毫的美目流光溢彩,柔软地盯着慕浅栀。 “阿姐…”慕浅栀缩涩了一下,懵懂地眼神看着自家姐姐,“我是小栀啊…姐姐你怎么了?是不是夜里跟姐夫闹得太晚了?” “说说看,”慕南卿不动声色靠在身后的软垫上稍作休息,轻抚着慕浅栀的头发,“为何要偷窥长姐的床笫之事?” “我…我好奇嘛!”慕浅栀搅着衣袖抬起头怯怯道。 慕南卿看着她没说话,眼神含满了寻味之色,美艳而危险。 慕浅栀下意识心里发怵,硬着头皮继续扯:“都说闺房之乐胜过天伦之乐,我也想来玩…” 越到后面声音越小,一句话还没说完就把头埋下去闭嘴了。 “阿姐你别盯着我嘛…” “慕浅栀是?”慕南卿眼里的柔和收敛,面瘫似的抬起眼帘,唇角微不可查地扬起。 慕浅栀立刻如获大赦,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心说可算是糊弄过去了,长姐说话可真吓人。 然而慕南卿紧接着的下一句话,却彻底让慕浅栀从头到脚都僵住了。 “抬头。我没精力听你扯谎,”慕南卿疲惫地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尤为具备压迫感,勾唇莞尔道,“为了一个叫萧明哲的男人。” “阿姐…我…”面前的慕浅栀听闻这三个字,顿时形如惊弓之鸟无处可依,仓皇地抬头,“不要告诉爹!小栀求姐姐了!” “你可知道那萧明哲是谁?”慕南卿眉心终于蹙起,眼里显现出平生少见的伶俐之色。 “当朝…二皇子?”慕浅栀犹犹豫豫地回答道。 语气犹疑、眼神飘忽,显然是自己也不确定。 慕南卿自然不会告诉她正确答案,更不可能说这个名字是她随口讲出来套她话的,听到这三个字,不由得轻笑两声。 “阿…阿姐?”慕浅栀不明所以抬起头,茫然道,“姐姐为何发笑?” “我啊,当然是笑你蠢。”慕南卿话音落,在慕浅栀尚且未能理解之时劈手钳住她的脖颈,目光银寒到了极点上,“漏洞百出的幻境,也敢在本尊面前班门弄斧?” 命门被钳制,慕浅栀脸上的表情从开怀变成了迷茫,双目呆滞愣愣唤道:“阿…姐?” 慕南卿双眸微眯,内心毫无波澜,出手干脆利落,只微微用力,几乎未感受到阻力,手中纤细的脖颈便如轻烟般散落。 周遭场景崩塌,虚幻的世界如泡影般寸寸崩毁。 慕南卿缓缓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上好的白稠软帐。 场景变幻过于迅速,让人有种恍如隔世的新奇感受。 抬手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慕南卿顺势翻了个身侧躺在床中央,扯过被子嗅了嗅,一股檀香的味道,是萧宸玖常用的香薰。 只闻其香不见其人,她不由得心里打了个突,抽身而起,却被来自脊梁骨猝不及防的刺痛按了回去。 “嘶……” 慕南卿并不感到意外,苦着脸伸手抚了抚,回身望去一片紫青,还隐隐约约散发着化瘀药膏的清香味。 大致是已经擦过药了。 白稠就在这时候抖了抖,一颗洁白如雪的毛绒绒大脑袋瓜从底下拱上来,“嘭”地变成了一位御气满满的女人,两三下将白稠帘大赖赖扎在床角处。 只穿里衣的慕南卿眼底毫无波澜,平缓与其四目相对。 “你,是谁。”女人对上慕南卿的目光,先是行了一礼,遂而发问。 呦呵,这倒是有意思了,刚刚用幻术袭击她,这会儿又不知晓她的身份了? 慕南卿一点儿也没掩饰,在床上躺得好好的,甚至还把被子拉了上去,冲着女人莞尔笑道:“既不知晓我是何人,为何给我见礼?” 女人满脸严肃,端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样子,定定看着慕南卿腕骨处露出半截的羊脂玉手镯:“悦诗风吟乃城主极度珍视之物,我追随在他身边八、九年余,从未见此物离开他身上。既然它今日出现在您的身上,想必您便是城主夫人。” “这么说来,倒也没错儿。”慕南卿微微打量了一番面前的女人,语气缓慢柔声道,“闻名玄修界的一水护城大长老,竟然是人和妖精的混血儿,也是稀罕。” 话末,慕南卿淡定地移开目光:“萧…你主子人去哪儿了?” “城主率本分舵势力倾巢而出,搜剿所处飓风山脉的明月城势力,暂时不在分舵中。”女人面无表情回答道。 慕南卿垂目沉思,心说萧宸玖当真耍得好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行事果断、手腕也够硬。 以几个鬼卫将计就计诱敌深入,再亲自率领部下将其瓮中捉鳖,心思之缜密令人防不胜防。 突然,慕南卿余光捕捉到床边女人眼中一闪而逝的恨意。 她美眸微眯,心下了然,食指漠然拂过眉峰,笑靥如花道:“我看你的神色,好像不怎么喜欢我呀?听我一句劝,自古人妖两殊途,且萧宸玖此人非你良人。从前、现在、以后,你都只是他的属下,别动不该动的心思,也莫要把我当成好拿捏的角色,当心没了小命。” 慕南卿自幼便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人,又事关她家相貌招蜂引蝶的大白菜,不得不先一步发出警告,免得她日后发怒捏死谁,人家装冤怪她没把话说清楚。 女人眼皮子明显抽搐了下,自榻边后退三步:“夫人想多了,老身自幼不擅言辞,但对城主唯命是从,夫人是城主认可的人,老身自然是喜欢的。” “哦~是嘛?”慕南卿面带微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以手撑着床榻起身,眼神从上至下将女人打量了一遍,“那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儿?云绣竹浅墨色衣裳,这个款式可不多见,难不成是撞衫?” “夫人初次见面便管老身衣着?”女人扯着衣裳往后撤,面对慕南卿不怀好意地眼神唯恐避之不及,嘟嘟嚷嚷半响才道出一句,“巧合罢了!” 慕南卿笑得更好看了:“实不相瞒,这衣裳从版型到花色,都是我亲手设计、请绣娘制作出来的,你这巧合还真是光明正大。 还有你的头发,那两寸雪白这般明显,你当本尊瞎还是傻?再学我剃光你信不信?” 第144章 我喜欢你;我不喜欢你 慕南卿手中释放出几丝灵息,生硬地将女人拉到自己面前,斜睨她一眼:“妖精,弄清楚一点,萧宸玖喜欢的是我,而不是‘我的样子’。” “夫人请放手。”女人被慕南卿的灵息所制动弹不得,只得又变回一头洁白如雪的巨型白虎兽,甩着尾巴跑出寝殿。 收拾了一个对萧宸玖心怀不轨的妖精,慕南卿心情大好,轻抚腕骨处的悦诗风吟,来到一处内置灵泉的世外桃源。 她在灵泉中洗了澡,顺便将身上带着的几枚云穗藏在空间内。 突然意识到萧宸玖还没有白云间掌门人的信物,前思后想半响,为表诚意,抬手释放灵息从泉水中抽出一支长笛。 闻名玄修界的御仙笛,这可是她的本命灵器。 慕南卿轻抚长笛之上古朴的花纹,眼里的情绪除了追忆还有唏嘘。 这长笛不止象征着她在玄修界无人可媲的地位,更是承载着她的过去。 她缓缓叹了口气。 罢了,左右她用不上,这等仙器便宜萧六,总要比封存闲置在灵泉底部好得多。 拿着长笛出了空间,看了眼萧宸玖为她准备好的月白色衣裙,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慕南卿裹着浴布,赤脚踩在地板上,先前的浅墨色衣裳被那白虎妖精穿逃了,她废了点心思在寝宫内寻了一圈,找到了萧宸玖的衣橱,扯出件黑色鎏金羽翼花纹外衫披在身上。 萧六这厮,衣橱单一得与她一脉相承。 穿好鞋子,慕南卿百无聊赖在殿中闲逛,一个人都没再碰上,突然有些后悔把那头白虎吓走了。 那大长老若是还在殿中的话,偌大的宫殿中至少还有个会喘气儿的,这下她把人家吓走,萧六又一时半刻回不来,独自待上几天岂不是要无趣死了? 慕南卿实在忍不了无聊,坐在门廊下藤椅上看着古树枝桠处的鸟雀微微出神,直到面前突然光辉闪烁,一张封印有水花印记信封漂浮于空。 伸手夹住信纸反复翻看,也没能看出什么名堂来。 应该是阿首或萦儿在向萧宸玖汇报京中局势,只是这信怎么传到她这儿了? 按捺不住忧心,慕南卿用牙齿咬着撕开信件口封,抽出信纸瞄了一眼,眼皮子连同瞳仁都在抽搐,随即扶额满脸啼笑皆非。 ——这群家伙,当真想得出来、也豁得出去,她现在天高皇帝远,想管是管不着,罢了,罢了。 过了良久,慕南卿才低笑着道一句:“简直胡闹……此后那破小孩若是嫁不出去,就我来养。”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铁血无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双目睥睨着眼前人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第145章 出神的演技、浮夸的流言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嘁——”面对听烦了的诛心之语,慕倾依毫无动摇,轻嗤一声眼底闪过戏谑,“真搞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要身材身材不如我,要长相长相也不如我,我处处甩她八百条街,您当真眼盲?” 她继续诱惑:“娶我,能避血光之灾,渡苍生浩劫。” 清识国师猛然顿住脚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到了雷区,回头时脸上已经彻底阴沉如锅底:“愚昧,无知!” 丢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身形“嗖”地原地消失。 慕倾依自树上跃下,想也没想跟上去,口中还不忘喊着:“等等!国师…啊呸,夫君别走啊夫君,我们谈谈——谈谈聘礼和嫁妆!”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慕倾依面色一寒,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搓了搓,暗道麻烦。 她微微眯起英气的凤眼,瞳孔中的红光一闪而逝,两名暗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而生魂被逼出了体外无法归位。 “得罪。”慕倾依双手掐了个简单的决,电光石火间落下阵法把两具驱壳笼罩里其中,防止遭到攻击,“这是阿姐传授我的本事,反正你们魂魄归体后也不会记得,委屈了。” 话音未落,又追着面具遮住半张脸的那位爷跑了。颇有一种本姑奶奶就不信你清识国师不会拜倒在我的绿裙之下的意思! … 当天下午,慕倾依头一次与清识国师同处一室,看着对方那张木头脸,想起他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她呷了一口茶水,风风火火道:“想不到国师大人您做戏如此之妙,慕某当真大开眼界。” 听着少女的赞扬,清识国师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举茶回敬:“慕二小姐亦不差。” 他都快要误以为这孩子真对他有感情了。 慕倾依笑着摆摆手,思索道:“慕某只是把慕南卿那套学了个三分而已,实在当不起国师之赞。” “没什么担不起的。”清识国师无波无澜话锋一转缓缓道,“慕二小姐与我做戏,虽不会再被皇子觊觎,但日后如遇心仪之人,只怕……” “无妨。国师肯帮我,倾依感激涕零。”慕倾依爽朗地摆摆手,端的一副江湖侠女的伶俐,“倾依素日便不曾想过嫁人。女儿家的身家性命,当然是要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师所顾忌的,便是小女子求之不得的。” 清识国师:……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一般讲述慕家二小姐疯魔了,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追着那来历不明的国师身后跑。 京城以南的乐伶城突然出了厉鬼,驻守在当地的道观能力不足以维护百姓安稳,逼不得已向京城请旨,请求天子垂怜,派大师前来收拾鬼怪。 国师清识奉旨前来乐伶城半个月。 慕倾依追来了十三天。 前几天还夜里经常有恶鬼出没,除祟进度快一些。可是自从那个姓慕的“慕二疯子”追过来后,鬼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匪夷所思,除祟任务滞涩不前。 偏生这两人两三天小打一顿,五六天大打一场,大佬打架,小卒遭殃。 不明真相的街坊言慕倾依与清识国师打架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彼此相看两生厌。 冰清玉洁极其受皇帝重用的国师大人,混世魔王、性格泼辣人鬼皆惧的将门之女,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小话本,剧中的两人莫名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慕倾依盘膝坐在一方软榻上翻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话本合上丢在一边,难掩嫌弃之感:“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叫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造谣,是造谣!我与国师大人明明是女才男貌、天作之合。” “小姐,是男才女貌。”小丫鬟扶额纠正。 慕倾依有意一板脸,不悦地嘟嚷:“我偏生要说女才男貌,你奈我何?” 丫鬟:…您是主子,您说得对。 “我要的清识国师的行踪,可打听到了?”慕倾依没有继续讨论没用的话题,捏起盘中去了壳的坚果丢进嘴巴里,又将下意识闭紧嘴巴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模仿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奈何她与后者性格天生不符,模仿起来每一息都煎熬至极。 “国师大人今晚会亲自去委托人家里捉邪祟。”丫鬟眨眨眼睛,神情无语地回答道,“满打满算,您时至今日已经缠着国师小半个月了。威逼利诱都用过了,架也打了无数次,乐伶城的山峰和庙宇都被你们拆得差不多了,国师这棵铁树依旧不开花,您还不打算放弃啊?” “委托人的家里?我记得这种小事是用不上国师的。”慕倾依琢磨着,五官扭动做了个鬼脸,“清识国师是被我气疯了吗?” 待在这于他而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月,加之有她这个“混世魔王、慕二疯子”穷追不舍,冷漠强大的国师恐怕是要郁闷坏了。 委托人家正门西开,面相群山,山后则是乐伶城中世代故去之人的坟茔。山穷水恶之地,一座山挡住了不少凶神厉鬼,这座城的人们才得以生存至今。 “小…小姐…”丫鬟吞了吞口水,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你知道我不喜你支支吾吾。”慕倾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得了小姐的特赦,丫鬟心里便有了底气,她深吸了口气,正色看着慕倾依:“恕奴婢一句直言,奴婢觉得您并不是真的爱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虎口拔牙呢?” 第146章 卿卿被刁难了?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明明在她看来,她家小姐国色天香、英姿飒爽,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何况依小姐的家境,各路天潢贵胄还不是任由挑选?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何人胡言说本小姐不爱国师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显而易见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鲜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学着慕南卿的语气神秘莫测卖弄道:“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避免那道赐婚的圣旨啊…如今的京城,表面上瞧着平和,实际上则分崩离析。 各个世家该站队的站队,该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势力本就呈鼎立之势,就看谁先绷不住这根弦率先打破平静。 今上年岁渐长,皇子数量锐减,不管日后哪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容忍其他皇子留存于世做心腹之患。 慕南卿已经嫁入宸王府,若想保证慕家不为天家所制,在新帝登基前,慕倾依绝对不能嫁给任何一个皇子。 慕倾依别过头避开一双纯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即恶狠狠地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非要有爱和情。我要清识国师娶我,他这辈子只能娶我。” 丫鬟似懂非懂地盯着慕倾依看,愈发认为近段时间主子的脑子有坑,可能是被上次大小姐来府中时所留下的丹青气疯了。 …… 一水护城分舵。 萧宸玖近段时间不知是在忙些什么,一连大半个月神龙不见尾,头几天压根抓不到人,后几天每日早出晚归,回来时整个人都被疲惫所包揽,短短半个月消瘦了一大圈,脸上也没什么血色。 慕南卿待在分舵宫殿中,看着心上人忙忙碌碌,满心犹疑。原本热恋中的两人颇有些聚少离多的意思,连事先准备好的礼物都没能送得出去。 唉… 看着空荡荡只有一个人的饭桌,慕南卿整个人已经被郁躁填满,胃口全无,索性直接摔了碗筷。 鬼卫阿三应声而落,立在一旁面无表情看着她。 萧宸玖又派这个活木头来敷衍她! 慕南卿气得咬牙,扭头刀他一眼,又刀他一眼,最终耐不住寂寥:“你家主子这些天究竟在忙什么?” “属下不知。”阿三语气无波无澜回应道。 慕南卿眉心一跳,眼中染上两分烦躁之色,遂而拂袖起身:“既然你不知,我便亲自去调查。” “王妃不可。”阿三面无表情伸出手,拦截在慕南卿身前,一字一句呆板道,“王爷交代,要属下近段时日看护好您,过了这几天他便回来陪您。” 这种安抚的鬼话,骗骗凡尘的阁中少女还成,慕南卿并不吃这一套。 她闻言莞尔一笑,银色玉骨扇出现在手中,掀起阵阵寒风,语气温温柔柔挑衅:“阿三!你觉得你能看得住我吗?” 阿三她挑逗也没什么反应,一本正色果断点头,瘫着一张脸。 慕南卿叹了口气,头一回对自己的嘴皮子功夫产生了质疑。负气磨了磨后牙槽,捻开折扇挡住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冷情地美目:“既然如此,你可要好生跟着、跟紧了。” 一水护城于这里的分舵上空设有禁制,笼罩整座分舵,使其悄然隐匿于山涧中,不被世人发觉。 慕南卿纵使从来不想讲理,也不会冒险破坏它让分舵暴露在玄修界人的视野中、陷萧宸玖于危险之地。 可惜除了打破禁制,出入口就只有进来时的那座山。那山中洞穴七转八弯、各种法阵机关扑朔迷离,更不是慕仙尊这样精神大条的人能够走得出去的。 慕南卿想走出不去,想留又无趣,越发觉得奇怪。 此前的萧宸玖虽然也不愿意她出去逍遥、时常像个小可怜儿似的待在府中等她,但还从来没有枸着她不放的先例。 突然行此勾当,慕南卿心下担忧之余亦有些恼火,一度以为萧宸玖那厮脑子抽了,做什么去也不知道跟她说一声,害她凭空忧心。 她心里一刻未停地思索,同时脚下运起轻功几乎一瞬间便离开了宫殿。 站在巍峨华丽的殿外回眸去看,阿三那木头脸竟然真的跟上来了,慕南卿眉头跳了一下,惊骇于他竟然连一点声音都没发出。 阿三面无表情站在慕南卿身后亦步亦趋,手中灵息悄然聚集,形成带有浪花印记的透明书卷,转眼又消失。 宫殿后方是一座露天的花园,开满了各种各样珍奇的花草,慕南卿站在外头看了一会儿,眼神冷了下来,雪烟缓缓自体内溢出。 阿三略微蹙了下眉心,蒙在黑布之下的唇角抽搐绷起冷冽地弧度,随后便看着自家王妃丝毫不肯收敛自身气息跳进花园,轨迹飘忽不定,所过之处皆百草枯萎、百花凋零。 唉… 他回头,便见三名少女自远处飞奔而来,落入花园中横身拦住自家王妃的去路。 为首的那个衣着华丽、面带傲色,眨巴着一双绿豆眼向左侧的女孩使了个眼色。 女孩得到命令立刻叉腰上前,抬手便指着慕南卿的鼻子:“你是什么人?这药田中每一株药草都价值上万灵石,随意毁坏该当何罪!?还不快快给师姐磕头认错儿?” 天降摩擦来得如此之快,大大出乎了慕南卿的意料。 她眉心微抽,满心不爽,爱答不理抬眸依次打量三人一眼,又看了看被她毁坏的药田,最终只是懒洋洋打了个哈欠,轻蔑地看着为首的那少女道:“这花园是你的?” 城主的花园,自然不是她的。 鉴于少女的生父在分舵中举足轻重的地位,少女所说的话便是天命,鲜少有人质疑。 她本就自命不凡,纵使是私生女,亦是仙家贵女,瞧不起那些为了生计穷极一生碌碌无为的凡人。 抽冷听到她看不起的凡尘女子这般话,当下便有恼火至极。 近半月以来,她就不间断听到城主从尘世带回了位夫人、将其视若珍宝的造谣,心中又惊又怒,不甘之情充斥了整个人。 第147章 阿三的诡异举动 城主本事大、生得好看,说实话她晓得自己配不上他,只是不敢承认,从未想过有谁能配得上他。 她以为那万金之躯却残暴至此男人会一直是她厌倦枕边人时用来饱眼福的美梦,直到城主娶夫人的风声传到耳朵里,她心中的不平之意彻底爆发。 她迫不及待想会会那位“夫人”,最好能趁着城主不在神不知鬼不觉杀死她。 只是苦于萧宸玖一早便不准任何人靠近宫殿,她筹谋等待了半月余,连给所恨之人一个下马威的机会都没有。 ——凭什么一介凡尘贱人都能得城主青睐,而她却不可以!?这不公平! 今日好不容易把人盼望出来了,虽是佳人,但苦于天地唯尊没见识,是个送上门儿来给她撒气的蠢货! 原本她还在想着要如何刁难慕南卿才不会在城主面前留下把柄,谁料这没见识的凡尘女子竟然毁坏了城主珍爱的药田,当真是自寻死路! 当初曾有人在这片药田中摘下一片叶子,就被萧宸玖扔进蛇窟归了星海。 这蠢女人胆大包天敢触怒龙鳞,即便是她下令将其斩立决,城主也懒得管她的死活! 眼前的少女一脸算计,慕南卿只一眼便将她心中所想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下暗笑,风轻云淡讽莞尔道:“既然不是你的花园,我如何破坏又与你何干?” “你!你住口!敢对我师姐无理,你知道我家师姐的爹是谁吗?!”一侧的女孩恶狠狠训斥道。 慕南卿懒得跟狐假虎威的走狗浪费时间,只是看着为首的绿豆眼少女哑然失笑:“让你的狗闭嘴,吵死了。” “你——”满面傲色的少女禁不住被噎了一下,眉眼霎时伶俐起来,“你可知我爹是谁?!” “不知道。”慕南卿耸肩,随手以扇尖拨开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指头,“让我猜猜。” 手中扇抵在下巴处,做出一副思索的模样,随即认真又鄙夷道:“能教出你这样越俎代庖、不知深浅的女儿,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人,最好祈愿运气好一些,别给我碰上。” 慕南卿动的是萧宸玖的花园,毁得是萧宸玖的花草,退一万步纵然理亏有所不对,顶到她面前算账的也只能是萧六本人,何时轮到这群红绿翅膀的苍蝇蚊子来凑热闹了? 阿三一言不发立于慕南卿身边。 他天性便不擅言辞,更不会再这种小打小闹上浪费时间。 虽然他没说话,但从他的眼神便能够看出来,他只当主子的疯病又犯了。 “你…”少女差点被慕南卿天地不惧的话气歪了鼻子,掌中运起灵息便朝着慕南卿胸腹间袭击。 慕南卿眸中微寒,正要反手给面前的苍蝇一个教训,突然被阿三一把钳制住,随即身前多了个人,阿三冷冷挡下少女的攻击。 “阿三大人?”少女不可思议瞪大眼睛,眼眶一红就要哭出来,“这个凡人羞辱我至此,你怎能还……” 不仅仅是少女,连慕南卿也觉得阿三举动有些诡异。 阿三并不是头一回在她身边轮值,但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坐在一旁看热闹,向来不管她打架的。 “你吃错药了?”慕南卿低声疑惑道,“谁招惹你了?哪里来的这么大火气?” 阿三没回答,冷着脸看了少女一眼,随即飞起一脚,将其踹出三米远,发出一声惊为天地的哀嚎声。 “大…大胆!”两名女孩见有人敢打她家老大,立刻上前拉开架势,谁料竟被阿三的眼神所斥退。 慕南卿暗暗咋舌,悄然拉住阿三,心道三爷丝毫不懂怜香惜玉,就这般性子,日后不会断了香火? 她又看了一眼绿豆眼少女,短暂叹息道:“凡人如何?仙者又何妨?世间生灵,皆为大道孕育,共生于普天之下,种族之间崇尚不一,本无高低贵贱,贵在事在人为。” 那个被慕南卿扇尖拨开手指的女孩闻言神色变了变。 眼看着两个女孩扶起少女急匆匆逃走,阿三眼神复杂看了慕南卿一眼,后者不明所以,满脸合计地眨眨美目。 ——阿三老大不小了,或许该同萧宸玖商量商量,给其物色个好姑娘了。 宫殿后的这座花园很大,一两日内根本逛不完,慕南卿只在离殿后不远处走了一圈,觉得有些累,便盘腿坐到了花丛中。 阿三只跟着却不说话,不知打哪儿拿出个垫子扔在慕南卿身侧。 慕南卿眼皮抽搐,心说这也是萧六吩咐的? 实在是冷清得无聊,正想着要不要闹出点儿更大的动静来,背后突然袭来一阵罡风。 她瞳仁微缩,却没有起身躲闪,甚至没有回头的意思。 阿三不出所料横跨一步,挡在她身后,劈手挡开飞速袭来的剑气,面无表情注视着不远处一身月白袍子的老者。 老者身后跟着一名女孩,正是刚才用手指着慕南卿鼻子的那个。 见到两个还没有离开,女孩面上一喜,随即咬牙切齿道:“堂主,就是这个女人指使阿三大人重创师姐的!” 慕南卿也跟着闻声起身,折扇挡住上扬的唇角,从阿三背后探出一颗小脑袋,面带着好奇和懵懂,口中却冷漠低语道:“这老头儿境界不低,用不用我帮你?” 听这语气,倒像这老者是来找阿三麻烦的一般。 阿三淡漠地平视眼前的老者,不理会她:“君堂主,这位是城主的心爱之人,是我一水护城的夫人。” “哼!” 老者眼神充斥敌意怒视阿三,用鼻子哼哼一声,一双苍老的眼睛仿佛深潭之水般震慑人心,目光径直越过阿三去藐视那身后之人:“城主真是被凡尘的妖精眯了眼了,什么货色都往一水护城带!” 阿三眉心微不可查地皱了皱,冷漠道:“君堂主清慎言。” “我慎言?”老者满面皆黑,一指霜痕之下的满地残花败柳,气压骤然降低,“使下三滥手段勾引城主、殴打堂主之女、肆意毁坏药田,阿三大人还妄想让本堂主慎言?您是也被这妖精迷了心智?当一水护城的分舵是什么地方?” “呦,小的没本事吃了亏,便回家喊爹了?”慕南卿知道阿三不擅辩解,从他背后横跨一步走出来,暗自用扇骨拨弄他,示意其后退,生怕他再抽风似的上去一脚把老者踢咽气,“你便是那个小绿豆豆眼睛的爹爹?嘶…她是你亲生的吗?你二人相貌当真…啧。” 第148章 清理门户 父女长相毫不相干,她没好意思说出来。 老者斟酌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慕南卿说得话是什么意思,气得瞪起了牛目,朝天鼻都放大了一圈,猛然抽剑出鞘,剑锋指着慕南卿:“一介黄口小儿,敢对老夫直言犯上如此无理,如今老夫便要替天行道,杀了你再向城主请罪!” 老者趁着萧宸玖尚且在分舵,接回了在外流落多年的私生女当祖宗奉着,不断暗示她讨好后者,殷切盼望女儿能嫁给萧宸玖,哪怕做个妾室也是好的。 谁料他想要的还没到手,这年轻有为的准女婿竟然带回了一个凡尘女子做夫人,蓄谋已久的如意算盘就这样落了空,这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他岂会饶恕!? “杀我?”慕南卿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以扇掩唇笑出声,神色有些戏谑,由衷地叹息道,“我劝你这话说一次过过瘾便罢了,千万别传到萧六耳中,否则就算是我也保不住你。” 话落,慕南卿给了阿三一个“动手”地眼神,后者身形立刻消失在原地。 老者心下微凉,没想到一直不把任何人放在眼中的阿三大人竟然真的会帮这女人,急忙抽剑格挡在胸前。 “叮当”地一声,利刃接实,掀起劲风,慕南卿受冲击力影响往后退了一步。 阿三手中未见武器,一击未能擒住老者,手腕翻转,凌空取对手的颈上人头。 步步杀招如此伶俐,老者生生惊出一身冷汗,用尽全力弯腰,阿三的剑气自他头顶扫过,削落了他的发冠。 “我也来试试你!”眼见战局于老者不利,一边为掺战的女孩抽出佩剑挽了个剑花,加入缠斗。 阿三察觉到身后的小动作,丝毫没放在心上,身形提溜一下消失在女孩眼前,下一秒,女孩后腰受到重击,整个人飞了出去。 “…唔…”女孩一声,无声骂了句脏话,捂着后腰无力起身。 气势高昂的女孩加入战局时是冲上去的,退出战局是飞出来的,全程只不过是眨眼间的功夫。 事实上根本用不着加入战斗,女孩的境界于在场人而言过于悬殊,不仅不具备一战之力,甚至仅仅是两人打斗时所爆发出的威压和气浪,就已经让她感到难熬。 可她却果断选择以卵击石,而没有伺机袭击在她眼里不堪一击的慕南卿。 慕南卿洞察秋毫,将这个举动看在眼里,气定神闲渡步过去,不经意间站到她的身后,背对着她冷眼观看战局。 阿三与平时执行任务时不太一样,似乎有所顾忌,不太能施展得开,连气势都没有全部放出来,这种有所保留的行为于眼下的木头生物而言简直堪比西洋景。 身上的压迫感猛然松动,趴在地上的女孩总算能够喘过气,头脑怔愣了一瞬,艰难地扭着脖颈回过头,正是她看不上眼的凡尘女子挡在背后为自己卸去了大部分冲击力,她才得以正常喘息。 阿三未施展全力,一时半会儿也没能拿下老者,慕南卿没什么耐心,最终看不下去,弯腰摘下一片花瓣,看准时机指尖用力注入灵息扔了出去。 花瓣正中老者的膝部关节,接触到其躯体的那一刹绽开冰痕,他闪避地动作不由自主慢了一拍,阿三随后一道剑意刺入对手的手肘处。 一击得手,阿三毫不停顿,剑意直取老者脖颈。 眼见老者躲闪不及,慕南卿突然喝道:“阿三,住手!” 剑意凌空一抖,擦着老者的脖子落入身后的参天古树上,古树随即寸寸断裂。 阿三徒手捏住了老者的脖子,任由他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得。 “可以了,可以了。”慕南卿挥挥扇子,凝冻出几缕霜痕,毁去了身边几束花,示意阿三把老堂主提过来。 阿三仍旧一脸冷漠,提着手中人扔在地上,用脚踩住他的后脊骨。 “樱子花同蛇草在同处培植,两者相生相克,不止会分泌毒素无声侵染、影响周边植被药性,还能产生阴气。堂主当真好打算。”慕南卿缓缓蹲下身,微凉的指尖拂过老者的面颊,小扇挑起他的下巴,微笑道,“我该说你玩忽职守出岔子,还是该……” 一介凡尘女子,怎会懂得灵药的相生相克之理? 老者听闻慕南卿轻软地话语,身子猛然颤了颤,整张脸汗如雨下,额前汗珠缓慢汇聚成一颗顺着脸颊滴落,被银玉骨折扇上所附带的寒意凝冻在离下巴半寸之余。 慕南卿毫不在意。 红唇轻启,压低音量一字一句悠然道:“还是该说你蓄意谋害城主呢?” “你却才说要为萧宸玖清理门户。”慕南卿用扇子啪啪在老堂主脸颊上抽几下,霜痕刹那间布满了他整张脸,“我现在搞不清楚谁在清理谁了。所谓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还请您自行了断。” 她抬起头自顾自环顾四周美景,语气遗憾道:“这么美丽宁静的地方,理应表里如一,如萧宸玖那般坦荡柔软,落入你这样的人手中,可真是一大败北。” 慕南卿双目瞥一眼仍旧没能起得来的女孩,扬声道:“小姑娘,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寒凉之意冷入骨髓,老堂主终于注意到了她手中的银色玉骨折扇,瞬间从头麻到脚,连舌头都不利索了:“你…你是——” “没错儿。”慕南卿将手中扇子怼到老堂主眼前,眉眼含笑振振有词念叨,“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拢雾扇,慕清离。” “你…你——你不是…”老堂主神情呆滞异常,整个身子都在颤抖,直到温热之意涌现,浸湿了一片春光。 阿三嫌弃地移开脚,不动声色后退两步,慕南卿也皱了皱眉,冷笑:“你什么你?平日里当任一方土皇帝、肆意欺辱分舵弟子时怎么没想过有今日之劫?” “你…你怎会…知晓?”老堂主听到这话害怕得更厉害了,频频挣扎抬眸去看刚刚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女孩,眼中惧怕威胁半掺,盯得女孩心下发怵。 “这普天之下,还没有本尊不能知晓的事儿。”慕南卿怒从心中起,一扇子拍在老堂主的脑门儿上,灵息四溢,将其打晕了过去。 她起身整理了一番衣裙,确认自身每一处都打理妥当,遂而又想到了什么,信步站到女孩面前,朝其伸出手。 第149章 被弹劾了? 女孩目光平静地看了慕南卿一眼,没有理会她,自己龇牙咧嘴从地上爬起来,淡漠地向慕南卿抱拳俯身。 然后又艰难地拾起佩剑,用力抠出镶在剑柄处的宝石,狠狠掷了出去,像在丢弃某种见不得人的脏东西。 她慢慢走到老堂主身边,盯着他腿间,阴鸷地双眸泛起猩红。 随即手起剑落,鲜血流了满地。 萧宸玖接到阿三的传信赶回分舵的时候,慕南卿正在花园中的藤椅上晒着太阳昏昏欲睡,略微蜷曲着腰身,乖得像小猫儿似的。 萧宸玖舒了口气,疲惫地神色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抬手抚了抚几日以来因为不得安眠而有些干涩的眼睛,放轻脚步走过去。 阿三就站在藤椅后,一步不离守护着,见萧宸玖回来才冷漠地道出一句:“没磕碰,也没人欺负得了。闲来无事冻死了园中所有相生相克会于你不利的花花草草,还把贯会欺男霸女的君堂主老家伙教训了…一顿。” 最后两个字,纵使木讷如阿三,也不由得敦促了一下。 两句话所蕴含的信息量非同小可,阿三简简单单交代完,遂而化作残影消失不见。 萧宸玖叹了口气,暂时将乱七八糟没空处理的烂事儿丢到脑后,小心翼翼坐在藤椅空余的地方,凑过去将蜷缩成猫猫球的慕南卿抱到怀中。 肢体动作的改变令慕南卿不满地皱皱眉,无意识哼唧了两声。 萧宸玖熟练地在她肩背处轻拍几下,很快哄睡了他的小娘子。 … 当晚,慕南卿睡足后睁开眼睛,正对上一双熟悉的温柔入水的眸子。 “萧…萧六?”慕南卿腰眼用力,猛地起身,看到他有些诧异,“你…不忙了?” 萧宸玖伸出手扶稳她,不苟言笑地点点头:“玄修盟主重选事宜,已经与各个仙门商量妥当,届时你露个面即可收回盟主之位。” “啊?”慕南卿的反应慢了一拍,随即嘴角抽搐,“你这么多天就是在忙这个?” 慕仙尊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萧宸玖口中的“商量”妥当,怕是不止嘴皮子上那般简单。 可更让她火气大的还是萧宸玖什么都不跟她说。 ——敢情你浪费这么多天,就是为了做这些又臭又硬的“协商”?有这功夫你陪陪我,我保证会比现在高兴一倍不止! “卿卿你…怎么了?”萧宸玖时刻注意着慕南卿的脸色,见她神色冷然,心下忐忑不已,同时有些忧心,“…哪里不舒服?” “倒也谈不上不舒服。”慕南卿摇摇头,最终觉得没必要、也没理由生气,困倦地吸气,没骨头似的靠进宸王殿下的怀中,哈欠连连,“最近好累…做事提不起精神,一直想睡,都怪你不在我才这么无聊……” 慕南卿鲜少有这么柔软的时刻,萧宸玖心下软化成一团水,吻了吻怀中佳人的脸颊,笑道:“起来用饭,吃饱了再睡。” 吃饱了再睡? 这句话听起来怎的这般的不入耳? 凡尘用这句话形容什么来着? 慕南卿思虑至此猛然睁开眼睛,美眸怒视萧宸玖:“你当我是猪?” 萧宸玖替慕南卿拿外衣的表情一顿,没搞懂自家王妃小脑袋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无可奈何笑着摇摇头。 慕南卿困倦得频频蹙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抢过外衣自己穿好:“受玄修界盟主重选大会影响,分布于凡尘的仙者半数聚集往引城,京中局势暂时稳定,你抽空把萦儿给我调遣过来。” 萧宸玖听到最后一句话,脸上的笑意以肉眼可见地速度褪去,愣愣道:“我…也能照顾你。” 慕南卿手上略微用力,把凑到面前的萧宸玖往远推了一点,边系外衣的扣子边摇头:“你太木讷,不如她机灵。” 说完这句话,慕南卿便不顾萧宸玖风雨欲来的脸色,一溜烟转过屏风跑到桌子边的椅子上吃起饭来。 萧宸玖:…… 宸王殿下哭笑不得,不紧不慢跟过去,坐在对面看着自家王妃摇头晃脑,幽幽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后者只顾吃饭,没注意到他的异常之处,自然也没有问的想法。 “吃饭。”慕南卿终于无意间抬眼看萧宸玖,用筷子敲了敲他搭在桌子上的手,挑眉道,“看着我就饱了?” 萧宸玖依言听话地拿起执起筷子,代替萦儿承担起了为慕南卿布菜的活计。 眼看着碗里堆积起来的各种菜色,慕仙尊挂在唇角的笑意逐渐褪去,最终忍无可忍,挑挑拣拣夹出几样自己喜欢的吃掉,便将面前的碗推给萧宸玖,不冷不热道:“你自己吃。” 即便眼下是在萧宸玖的地盘,甚至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中,慕南卿欺负起人来依旧应心得手毫不费力。 萧宸玖经过眼前人的提醒,才意识到碗中菜肴不知不觉中已经堆积如山,只能默默接过,一言不发往口中塞。 唉… 慕南卿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了?一副受气小可怜儿的模样。 她手肘撑于桌面,倒了杯茶水小口嘬着,双眸平静淡然,好整以暇观摩着乖乖埋头苦吃的萧宸玖,犹疑道:“你现下心不在焉,究竟有何事隐瞒于我?值得你紧张至此?” 那双美目洞穿秋水,照得萧宸玖呼吸困难,有些食不知味,纵使面上依旧淡定用饭不露破绽,暗地里却差点被饭菜噎死。 下意识咽下口中的饭菜,萧宸玖拾起布巾沾了沾唇角,开始潜心思考要如何同慕南卿交代她所问的,宫殿之外突然一阵大乱。 紧接着,鬼卫阿双迅速落于两人的桌前,单膝下跪,右手放于左胸前行影卫礼道:“主子,分舵主老人家出关,目前在殿外领着弟子弹劾您。他们说夫人肆意损坏您的药田遭到君堂主之女阻拦,便仗势欺人将君姑娘羞辱至重伤,君堂主看不下去前来周旋,又被王妃……被王妃…王妃?” 阿双说道这里,神色讪讪看向慕南卿,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慕南卿被阿三的眼神盯得头皮发麻,轻咳一声掩饰自己尴尬,矢口否认:“你这么看我做什么?那不是我做的!我是会做出那种事的人吗?” ——倘若让她下手,她断然不会留君堂主的命在世上给自己找麻烦! 第150章 跳脱的小孔雀 “唉…”见阿双一脸不信,慕南卿无奈又惋惜地摊开手,双眸似笑非笑看着萧宸玖,“来得可真不是时候。” 要论这次冲突,八层是姓君的堂主被废的事儿引起的,换句话来说,就是慕南卿这个惹事精惹上的麻烦东窗事发了。 风光霁月的仙尊嗤之以鼻之余还有一点心虚,随口挖苦了几句便坐在饭桌旁抱着茶盏不说话了。 纵使那个姓君的堂主欺男霸女,私生子女无数、糟蹋的女弟子更是不计其数、的确言行有失,但据说在管理分舵上从未出过差错,是个能力不错的人才。 她看穿其秉性,一意孤行让其行事败落、身败名裂,在这多事之秋、用人之际,这样不考虑后果的做法多多少少有些武断。 平心而论,她没有真的想给萧宸玖惹出麻烦,但如果再来一次让她重新选择,她还是会像先前那般行事,只不过要换成从长计议罢了。 听闻阿双的禀报,萧宸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但藏在袖中垂于桌子下方的手却悄然握紧了。 一双潋滟的桃花眸冷漠垂下,眼下的泪痣彰显阴森,萧城主冷哼一声:“得寸进尺,让他滚回自己殿中去。” 冷冷下令,随即不动声色剥好果盘中的桔子,将所有筋络一一扯净,放入盘中推到自家夫人面前。 慕南卿听着殿外的杂乱之声,注意力全然不在吃吃喝喝上,不由自主往殿外瞄,一副好奇心爆棚的模样。 ——奇也怪哉! “那老头儿不是被废了根元气大伤吗?怎的这般快便活蹦乱跳、能上殿弹劾了?”慕南卿好看的眉眼微微眯起,淡漠而薄情,丝毫不避讳提起这事儿,心说早知他如此顽强,她非得上去补一下才肯罢休。 萧宸玖剥桔子的手指微微一顿,即使已经听阿三避重就轻讲述过一遍了,脸色依旧阴沉得藏都藏不住,暗暗咬紧后牙槽,心中腾起杀意。 ——这帮王八蛋,都活腻歪了?! “来者不是君堂主。”阿双传话回来,刚好听到这让人不知所措的一句话,对上主子阴沉的目光,只能走上前语气慢腾腾地解释,“是身体不好、常年闭关的分舵主。君堂主与其沾亲带故,一来二去就成了代主事,由于本人能力不错,属下等也就默认未曾插言,没想到他这人品行…如此之差,是属下大意。” ——主子带王妃来分舵,原本是想让王妃静心修养一段时日,顺便看看一水护城的风土人情,实属没想到会发生这般让人挂不住脸面的事。 “现在不是提及往事儿的时候,这群人怎么还没走?”慕南卿抬眸间,见阿五已经堵在门口,手中结阵抵着一众人隔空抛过来的剑意,蹙着眉头问。 阿双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看了一眼萧宸玖快要杀人的眼神,慢吞吞站到慕南卿身后避其锋芒:“他们说不见到城主不走,要……闯进来说清楚。” “说什么?”慕南卿眸光冷了下来,五指微张,放置于床头的银色玉骨折扇落入掌中,猛地起身,“事儿是我惹出来的,我来解决。我倒是要看看,这分舵住要如何歪理邪说包庇那老头儿。” ——论起吵架,她慕南卿可还从来没输给过谁,论起打斗,分舵所有人加在一块儿也未必能让她正眼去瞧。 她这个玄修界前盟主还没正式退位,这点儿信口胡诌的小事儿怎能说不清?根本不够看的。 萧宸玖一把按下慕南卿,幽深地桃花目看着她,将一瓣桔子塞进她的嘴巴里,低语道:“吃。” 随后又冲着堵在门口处的阿五道一句:“回来。” 正在殿前与分舵主带来的人对峙的阿五应声卸力,退回殿中。 萧宸玖缓缓转到慕南卿背后,力道适中地为她按摩颈间,语气无甚在意道:“不必搭理他们,没人敢闯进来。” 宸王殿下在慕南卿眼中是棵根正苗红的萧白菜,可在一水护城、甚至放眼整个玄修界,手段都是出了名的狠厉,根本无人敢触其霉头。 自从他做了城主,一水护城便有条不成文的规定——私自踏入城主寝殿,无论身份等级,一律暗逼宫造反处决,杀无赦。 这次殿前聚众弹劾,若不是慕南卿尚在殿中,萧宸玖不想让心上人看到自己残酷的一面,收场必然是一股血雨腥风。 见慕南卿仍旧有些烦躁,萧宸玖心疼不已,向阿双使了个眼色,后者心神领会,消失在殿内。 区区一个分舵矛盾,还不足以兴师动众、劳烦他这个城主纡尊降贵亲自出面解决,派一个鬼卫与之周旋都是抬举。 饭后,萧宸玖接到一封信件,看罢一脸歉意地看着慕南卿:“卿卿,我明天回来陪你。” 后者干脆别开头,没出声。 一水护城分舵的宫殿富丽堂皇,好似仙境,适合休养生息,但苦于无人作伴,慕南卿这种天生跳脱性子的人在此处待上几个时辰还好,可现下待了半月余便有些强人所难了。 萧宸玖又似有要事脱不开身,看到心上人蔫耷耷地模样一阵心疼,临离开前差人寻来一名拖着孔雀尾巴的小姑娘,让其陪着慕南卿在一水护城里走走。 ——小孔雀和“小孔雀”,总不至于玩儿不到一块儿。 慕南卿生平第一回见这种半妖形态的孔雀妖,顿时眼睛都亮了,欢天喜地跑过去,在小孔雀的尾羽上摸了又摸、看了又看。 “都说雌性孔雀没有颜色,为何你的尾巴色泽这般绮丽?”这尾巴摸起来软软暖暖的,手感可真好。 “哎呀,看起来夫人好生喜欢含儿呢!”小姑娘眉眼顿时弯起来,余光见萧宸玖已经离开了宫殿,便大着胆子凑近慕南卿,得意洋洋道,“我叫韩梓含,是个很厉害的大妖,我会负责保护你。看在你这么无聊的份儿上,我带你出去玩儿如何?” 慕南卿仔细打量眼前勉强能与自己比肩的小家伙,真是一点儿也看不出“大妖”的模样。 她站着没动,眼里有几分怀疑。 ——萧宸玖莫不是故意找个孩子来敷衍她的!? “走走。”韩梓含见慕南卿不为所动,心下有点受挫,一本正经做发誓状,讨好似的催促,“夫人您放心好了,整个一水护城,就属我最会找乐子了!保准你乐不思蜀,要是骗你我自行了断。” 第151章 熟悉的亲近 “你现在就自尽好了。”看着韩梓含拍着胸脯保证着的模样,慕南卿愈发觉得不靠谱,眸光平缓瞥她一眼,顽劣道。 这位的不要脸和自来熟程度,简直不在她之下。 “不行不行,我若是现在死了,就不能带你玩儿遍整个分舵了!”韩梓含脑袋摇成了拨浪鼓,扯住慕南卿的衣袖,不管不顾地往殿外走。 素日里不论身在何处,可没人敢同她如此说话,韩梓含早便想有互相亲密无间、无所顾忌的朋友,慕南卿的心性正对她的胃口。 嘤嘤嘤想背叛城主投诚夫人了可怎么是好? “……停。” 然而下一刻,慕南卿直接反手一巴掌打开她的爪子,眼露同情地说道:“你要往哪走?我跟着便是,莫要拉着我。” “嗯?”韩梓含一愣定睛细看,原本眉飞色舞的表情顷刻间僵在了脸上,“抱歉,最近视力不太好,没注意…失误失误。” 在她们二人面前,赫然立着一堵厚厚的墙,只要两人再往前移动分毫,便要一头撞上去。 慕南卿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懒得和她计较,没出声,但在无形中对韩梓含的人品产生了深深地怀疑。 眼睛都不好使,真的能…带她游遍分舵吗? 她不出声质疑,不代表韩梓含会就此闭嘴。 这位反应过来之后,便在口中小声嘀咕着:“哪个混蛋把墙挪到这里暗算我?我明天就买把铲子,把它给铲平!敢拦姑奶奶我的路?弄死他!” 慕南卿站在后方,面色平静地看着她,心说这小孔雀倒是有点儿意思。 韩梓含正在嘀嘀咕咕,突然回头看见慕南卿一脸寻味地表情,立马闭紧嘴巴,摆着尾巴干笑几声,道:“咳…走,分舵中有家点心铺子的凤梨酥做的不错,城主他说您爱吃,咱们去尝尝?” 话音落,也不问慕南卿同意不同意,不由分说拉着她就走。 两人从后门离开宫殿,穿过那片花园,径直钻进一家酒肆,说好的点心铺子成了哑语。 “呼~刚刚真可怕,那群老古董竟然仍旧守在殿前未曾离开,幸而你我撞墙没被看到,否则你我的脸面都丢尽了。”韩梓含摊在雅间的椅子上,懊恼地说道。 “丢脸的是你一人,别把我和你混为一谈。”慕南卿无语扶额,仰着下巴哼道,“我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觉得丢脸。” “我人美心善的夫人,话不能这么说啊!刚刚和我一起的是你,所以丢脸的事,自然是也有你一份。”韩梓含优雅地摆动着孔雀尾巴,一边叫来店小二一边说道,“好姐妹嘛,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有脸自然也要一同丢了,我的不够,你借我嘛!还有,我听小五提起过,你在凡尘装疯卖傻,本就没少丢脸嘛!” “……” 嘬着茶水的慕南卿噎了一下,险些咬到舌头,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孔雀妖占自己便宜,反斥道:“谁和你是姐妹?” 敢和她以姐妹相称套近乎,这妖精胆子倒是不小。 韩梓含被训斥了也不怎么在意,嘴里继续胡说八道,真是三百句都不带重复的,惹得一旁的小二频频侧目。 慕南卿丢不起这个人,摸起茶杯扔过去,在小孔雀的头上砸出个大青包,她的嘴巴才算是消停。 “我去,真疼。”韩梓含捂着额头,丝毫不掩饰龇牙咧嘴骂骂咧咧道,“你…下手还真狠!” 说完,她又开始自顾自絮絮叨叨:“城主让我照顾你、保护你,但我怎么感觉你的修为比我还高啊?虽然你身上没有任何灵力波动……刚刚的一茶杯,快到我没法躲开,绝对不是我身手差…” “不过是一只杯子,这都躲不开,小菜鸡。”慕南卿平生第一次见到话比她还还多的妖精,不由得有了些兴致,有意逗弄她。 “我是孔雀不是鸡,你答非所问!”韩梓含不服气地撅起嘴巴,吵吵嚷嚷。 “客官,打扰一下……您二位不点菜吗?”在旁边站了好一会儿的店小二实在没忍住,打断了韩梓含。 “点点点,怎么能不点?”韩梓含一把从店小二的手里夺过菜单,劈手甩到慕南卿面前,“你来点,本姑娘请你,要吃什么随便点。” 慕南卿略微偏了下头,免得被菜单正面砸重,眉心不可察觉地皱了皱。 这家伙…不愧是妖精,菜单就这么迎面丢过来,当真粗鄙。 “好好,姑奶奶来点。”韩梓含见慕南卿皱眉,又起身拿过菜单,扔回店小二手里,“把你们的招牌菜都来一份,动作快点。” 店小二一愣,反应慢了半拍,随后应道:“好好,客官稍等,马上来。” “等等。”韩梓含叫住了店小二,丢出两颗品级不错的灵石,“不用找了。” 小二机灵的很,瞬间明白了韩梓含的意思,笑嘻嘻地应道:“多谢姑娘!”退出去的时候,还识趣地不忘关上了雅间的门。 慕南卿笑着朝韩梓含翻翻美目,无可奈何道:“你人傻钱多啊?” 她刚才粗略地瞄了一眼菜谱,这家酒肆规模会说不大,但菜色种类繁多,足足有几百样。这只小孔雀简直是个小疯子,点这么多的菜做什么? 两人的雅间在二楼,四周挂着白色屏风。 这里的屏风材质特殊,里面的人能够清楚地看到外面的人,却听不见说话声,但是外面的人怎么看,都看不出里面有人,自然也听不到说话声。 “怎么样?”韩梓含见她神游物外,翘着尾巴问道。 “什么?”慕南卿的反应慢了一拍,没明白韩梓含说的是什么。 “我是说,我选的地方不错?嗯?”韩梓含佯怒,起身窜到了慕南卿旁边,用胳膊狠狠撞了她一下,“你在想什么?到底有没有听姑奶奶说话?” “你是谁的姑奶奶?”慕南卿被撞的肩膀疼,撇了她一眼,随口应道。 其实她跟这小孔雀出来时才刚刚放下筷子不久,这意味着一桌子好菜她将无福消受,想来也是悲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眼前的小孔雀虽然面孔是陌生的,但是相处起来却仿佛认识了许久般,亲密无间。 韩梓含猜不出慕南卿的心思,再次被反斥双肩一塌,暗道声: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 第152章 变形的传言 “少说点话,对你没有坏处。”慕南卿莞尔发笑,扬起手煞有介事地拍了拍韩梓含的肩膀,颇有前辈赐教晚辈的架势。 “你又在想什么?” 韩梓含一手执起酒壶,似乎想要替她斟酒,又突然想起了什么,犹豫一番换成了淡茶。 她倒茶的姿势像斟酒,抬头见慕南卿注意力又不在她身上,不禁眨着凤目无语道:“同我相处真有这般无趣、让你提不起精神来?” 韩梓含把倒满了茶水的酒盏推给慕南卿:“依姑奶奶…额,依我多年的经验来看,时常神游物外,这是要变傻的前兆…我曾有个祖奶奶,便是如你这般常常发呆,最终落得了痴傻忘事的毛病。” 话音未落,却见慕南卿美目微眯,捏着扇柄的手一扇子扫过去,轻缓淡笑道:“小孔雀你刚才说什么?我耳背,没听清楚。” 韩梓含毫无防备,抽冷惨叫一声,急急收起开玩笑的心连滚带爬避开扇芒。 “毛儿都没长全的小雀崽子。”慕南卿执起盏中茶,灌酒似的一饮而尽,并不满意地哼笑,“这里是酒楼,你为何以酒盏斟茶给我?” “喂喂,说得好像你年岁能比我大似的。”韩梓含对慕南卿的说辞极其不服气,话费锋一转将她的问题一言带过,同时饮尽盏中酒,“姑奶奶我活了许多年,做你老祖宗还是绰绰有余的。妖族寿命长远、族群晦涩,早便不是你想象中的熊孩子了。” 慕南卿挑眉不置可否,未语。 “真想不到城主会突然带夫人回来…我以为他会一生孤苦、客死异乡。”一杯酒下去,韩梓含有些醉目迷离,咧着嘴嘿嘿笑着道。 慕南卿脸上神情微怔,片刻又恢复了正常。 静默了须臾,她突然勾唇笑了,“啪”地一声打开折扇,挡住了半边脸,眸光寻味地看着韩梓含。 后者被她看得心下发怵,禁不住有点局促地问:“有事就说。” “小孔雀,我发现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呢。”慕南卿美眸幽深地打量着韩梓含,“我这人的眼光独到得很,不会看错的。” “啥!?”突如其来的赞扬,令韩梓含心花怒放,眼睛都亮了,“你心中真是这般认为?快快,再说一遍、再说一遍于我听听!” 慕南卿俏皮地眨了下美眸,手中扇合拢贴在脸颊上,笑得露出两颗奶白的小尖齿:“说说,萧宸玖究竟还有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你知道多少、一一告知于我,作为回报,我会满足你一个在我能力范围内的需求。怎么样,要不要考虑?” “需求”二字可大也可小,能达成多大效果要看承诺者的本事。 慕南卿放出的筹码极大,白云间仙首的承诺,无疑是上天入地无所不能、可遇不可求的。 位高权重者从不轻易许下承诺,因为他们本身坐拥移山填海之力,屹立于世间的地位已然登峰造极,鲜少有什么事,是值得他们用承诺去换的。再者,仙首本身掌控一方势力,盘根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自是不愿与人缔造出因果。 放眼整个天下,能让薄情寡义慕仙尊做到如此地步的,唯有萧宸玖一人。 奈何眼前的小孔雀不谙世事,哪怕被拢雾扇在眼前晃了半宿也并不知晓她是谁。 她素日里运气差,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天降的馅饼竟然离她如此之近。 此时此刻,韩梓含一脸难以言喻地看着她纤弱的身形和娇柔的面貌,同情地频频叹息,心说就你这身量,能帮我什么呀?最终将送到嘴边儿的便宜给推了出去。 她自诩只是贪吃贪玩了些,并不是傻,笃定了慕南卿在套她的话,慌乱间急忙一摇头:“我不知道,你要是非要追根究底,你我便绝交!” “本来就不想和你有什么交情。”慕南卿不动声色地从韩梓含身边退开,生怕被她身上的的傻气所沾染,挑眉半玩笑半认真嫌弃道,“我可不认识你。” “你…夫人你好无情……”韩梓含不明所以,极度浮夸造作地做了个西施捧心的动作,故作痛苦地说道。 瞬间,慕南卿觉得自己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差点没一扇子甩出去结果了眼前妖。 她把头转开,又恍然想到了自身,心说自己平日里不会就这般做派?萧六究竟是傻还是瞎?看上她哪儿了? 慕仙尊不愿去看戏精附体的韩梓含,索性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不说算了,我等萧六回来问他去,就说是你提及的。” 蛇打七寸,慕南卿这句话一出口,韩梓含差点噎死,原本“西施捧心”的动作也是一僵。 “我哪知道?姑奶奶我只是知道萧宸玖身上有很多秘密!”韩梓含想了老半天,才高声说出这么一句话,“你看我跟他像是很熟的样子吗?他从不与我们讲自己的事,我都是胡乱猜的!” “你不必如此大声,我还不至于听不见。”韩梓含尖锐地声音刺得慕南卿耳朵疼,她不由得挑了挑好看的眉头,压抑着啼笑皆非地感受说道。 韩梓含吃瘪,翻了个惊天地泣鬼神的弥天白眼,终于不再作声,只是随手将自己身旁的屏风挑开了一半。 她这个人喜欢凑热闹,还爱管闲事儿,坐在雅间里安安静静地品尝佳肴,可不是她的性格。 慕南卿见韩梓含难得的安静了下来,心浮气躁的感觉好了许多。 饭菜不多时便一一摆上桌,菜品多到数不过来,盘子碗碟摞得比人还高。 韩梓含双眸一亮,像是几百年没吃过饭似的,一言不发开始风卷残云。 慕南卿则坐在美人靠上捧着茶杯,边默不作声地看着韩梓含吃饭,边听着楼下客人形形色色地言语。 普通仙门人士在她眼里同凡尘人区别不大,他们也大多数都是在谈些家常,互相调侃一些近日发生的奇闻。 奇闻围绕着素未谋面“传奇人物”城主夫人展开、再以分舵独霸一方的君堂主被废作为事例,最后加上分舵主本人徇私枉法、包庇罪人弹劾城主的不忠不孝之名结尾。 有人说城主夫人是位隐居世间不为凡尘所沾染的绝世佳人,自幼天赋异禀;有人说城主夫人乃仙子下凡,在世游历一眼相中了城主,就此坠落凡间;有人说她是某个门派的仙首,实力强盛地位卓然,为了同所爱在一块儿不惜诈死逃离门派。 第153章 突生端倪 花样流言层出不穷,各类不同版本应有尽有,不用细想便知是有心人刻意为之。 慕南卿扶额,这种高高捧起的花式彩虹屁,意图简直不要太明显。 萧宸玖那厮倒是不知羞耻,将“城主夫人废君堂主”之事闹得满城皆知,这要她日后如何做人!? 凡是流言就会变形,这么一会儿,她都已经听了好几个版本的“故事”了,酒肆厅堂内还在继续谈论,慕南卿听得津津有味,心说这可比听书看话本丰富多了。 什么“城主夫人乃女中豪杰、嫉恶如仇不拘小节”;什么“城主夫人是神医后代,专门根治各种疑难杂症”;还有什么“城主夫人国色天香,引人觊觎确难以驯服”;总之是越说越离谱。 当然,最为离奇地说法,当属慕南卿腹中已经怀了萧宸玖的骨肉,现下正在养胎待产,一水护城后续有人。 慕南卿本尊就坐在这些人的上方,最后一句话清清楚楚传入她的耳中,导致她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水直接喷了出去,差点把自己呛死! ——这些都是谁编出来的流言!是不是再听片刻,她和萧宸玖的一群瓜娃子都要有了?! 慕南卿生无可恋听着自身“为送子观音所照拂的光荣事迹”,有种想要立刻把罪魁祸首找出来掐死的冲动。 “听说这事儿好像是城主老人家见色起意,强行要了夫人,而后始乱终弃,好不容易才破镜重圆,故而夫人十分厌恶君堂主那类男子,逢之必除……” “可我听人说夫人修为境界极高,不太可能会乖乖就范、任由城主欺辱。” “哎呀…城主老人家是什么人呐,且不提那身醇厚的修为,仅仅是尊贵的身份和那张脸,天下便没女子能够反抗他——” “城主夫人纵使再霸道,也是个美佳人呐,见了城主定然会心旷神怡、三魂七魄都被迷飞一半。” “我也曾听人说过,城主虽然手段狠辣、雷厉风行,但那张脸可是惊为天人的!城主若为女子,求亲的公子只怕会踏平一水护城的机关山。” “是男子亦不耽误有红颜知己频频上门。城主年少时有多少名门女修放下身段对他趋之若鹜,其中亦不乏一些名动天下的绝色佳人、旷世奇才,偏生他从不理人。如今名声坏了反倒是开始不折手段起来,名门正派强取豪夺,城主可谓是天下独一份儿。” 慕南卿神色怅然地垂下眼睑,苦恼地捏着眉心,仅仅是几句话的功夫,她又从与萧城主破镜重圆的嫉恶如仇夫人变成了被萧宸玖强娶进门的卑微小娘子。 “唉…”慕仙尊真心实意叹了口气。 韩梓含正自顾自往口中扒饭,见慕南卿一副被雷到无可奈何的神情,在一旁忍笑快要憋出内伤了,只得抓住酒壶扬起脖子,匆匆往口中灌了几口酒。 借着酒力勉强忍下笑意,小孔雀音色不稳道:“没想到夫人比如…‘厉害’,被城主捋了来还能这般气定神闲。” 由于种族上的劣势,韩梓含汇词量相对匮乏,想了半天才想出了“厉害”二字,听起来像极了在挖苦。 其实她也说不清自己口中的“厉害”所指何为,只是实在没有合适的话语来形容,才口不择言地脱口而出了。 果然不出所料,慕南卿闻言负气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绝美的面孔黑成锅底,唇角却上扬至愉悦地弧度,森然威胁道:“可是皮痒了?不如我将你全身羽毛尽数除去,止痒立竿见影。” “噗哈哈哈哈…”韩梓含一点也不惧她,见慕南卿有点恼羞成怒,实在忍不住放下碗筷笑得泪花都出来了,“原来夫人你这么勇猛无前啊,深藏不露啊深藏不露!恐怕连城主都不知道他负了您哈哈哈啊呸不对,是他抢了您……” 慕南卿:…… 面前小孔雀银铃儿似的笑声刺得慕南卿半个头疼,绝色容颜布满一层寒霜。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韩梓含肆无忌惮大笑之余,似乎听到了她磨牙地声音。 别人不知道事件整体意欲何为,韩梓含是再清楚不过的。 换句话来讲,她也算得上是半个当事人。萧宸玖要放出传言给慕南卿立威便是她着手去做的,她又怎么可能对二人间相遇相知的事毫不知情? 不过事态发酵的方向似乎有些不尽人意…这可不关她的事儿!天地良心,她拿性命发誓,她没让人这么说过! 韩梓含面上仍是一副贪玩儿的样子,心下须臾间笃定今日的流言蜚语定然有人从中作梗。 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让传言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扭曲。 “我人美心善的夫人啊,你最近可是得罪了什么人?”韩梓含终于笑够了,收敛笑意,故作浮夸地擦着笑出来的泪花,“这种不符合实际的流言蜚语会在一个下午内弄得满城风雨,说是没有人在暗中捣鬼你也不会相信?” “我得罪的人,不都摆在明面上了么?但事已至此,姓君的好色之徒和分舵主让萧宸玖声誉受损意义也不大,眼下他们自顾不暇,应该不是他们。”提到正事,慕南卿深吸口气,怒汹汹的脸色缓和了一些,刚要提出自己的见解,楼下一阵大乱,把她的话头打断了。 “都滚出去,都给老子们滚出去!” 雅间布帘敞着,慕南卿和韩梓含两人的目光不由得循着叫骂声望去。 只见一群人从酒肆外边咆哮边摩拳擦掌走进来,显而易见是来者不善。 “你们店掌柜的在何处?让他滚出来!!”为首的一个五大三粗的壮汉,一进门便踢倒了门口的处的盆栽,冲着吓得瑟瑟发抖的店小二喝道。 “几位客爷…您是来吃饭的吗?”小二脚下踩着小碎步迎上去,露出乞求而讨好的笑容,壮着胆子问道。 “玛得!你长没长眼睛?哪只眼睛看老子们是来吃饭的?!老子们是来砸店的!都滚出去!还吃什么吃!饿死鬼投胎记着不要命了?!给老子滚!”又是一位壮汉自外头破窗而入,怒吼着掀翻了就近的一张桌子。 这家伙大概是眼中有疾,左眼裸露在外,右眼上却带着一只黑漆漆的眼罩,显得整个人戾气恒生。 不速之客一个接一个从外面闯进来,酒肆小二不知所措,一众客人亦被这群凶神恶煞的不速之客吓得禁声。 第154章 被捋回来的城主夫人? 顿时,整个酒肆静得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这些人都是什么素质?没完了是?究竟还让不让人安生吃饭了?”本来就被那些不尽人意的流言蜚语吵得心烦,韩梓含心中一股怒火涌上心头,“敢在姑奶奶我眼皮子底下砸店?一水护城总舵的王法约束不了这群孙子了?!” 说着,她正气凛然伸手去拔插在腰间的短刃,结果摸了个空,这才想起自己出来的时候走得急,随手把武器丢在家中的桌子上了。 小孔雀尾巴颓废地垂下去,不可避免一阵尴尬,探向腰间的手收回,转而眼睛一亮。盯上了慕南卿手里的银色玉骨折扇。 她不会看错的,城主夫人手里的那玩意是个名副其实的宝物,若能借来一用,定会让她如虎添翼。 韩梓含这样想着,悄咪咪将手向着扇子的方向伸了过去。 可还没等她的手碰到扇子的边缘,慕南卿看似无意间换了个坐姿,拿着扇子地手从容地避开她。 嗯? 韩梓含抬起头缓和了须臾才反应过来慕南卿是故意的,眼里满是不解:“别这么小气嘛!借我用嘛,我用过了就会还给你的!姑奶奶我今天非要狠狠教训他们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慕南卿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于眼下之事,给出的反应也很是淡然,慢条斯理地将扇子打开在手中翻转着,口中一如既往缓声道:“这种事有很多,可以说不分时间和区域、无处不在,你管得了这处,旁的地方你要如何管得?” “我呸!”韩梓含气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你是城主夫人,分舵城民砸酒肆这种事你都不放在心上,还有心思说风凉话?!” 慕南卿嘴角抽搐,缄默不言。 ——还真是只不能消停的小孔雀,罢了,今日便看看你能到什么程度。 她莞尔一笑,托辞道:“有你这姑奶奶在,还用得着我这个被抢回来的城主夫人?” 韩梓含:…… 听到这句话的小孔雀差点当庭一口老血喷出来,翘着尾巴恼羞成怒道:“你统共说了两句话,却变卦两次,你当真怎么说都有理!不要脸。” 慕南卿将小孔雀的怒火置若罔闻,收起扇子兀自抽出一柄长剑放置于桌上,自顾自地饮起茶来。 韩梓含气结,单手捞起有些眼熟的长剑,飞身自雅阁内跳了下去。 既然你不管,那今日便由我来管一管! 目送韩梓含怒汹汹地跳了下去,慕南卿摇摇头,嘴角还带着似有似无的笑容,像是在无声揶揄:看看给这孩子急的。 她一向不是爱出风头的性子,既然有人抢这苦差事,她便不会再多管闲事,充其量只勉为其难地看个热闹。 韩梓含落地,多彩的尾羽掀起一阵罡风,仿若神兵降世,众人的目光不由得被吸引过来。 阁楼上的慕南卿嫌弃地捂住了眼睛,心说这哪里是打架?分明是讨打。 “哪里的黄口小妖精?你有几个脑袋敢管大爷的事!?” 见有人胆敢阻拦,戴着眼罩的大汉眉不是眉,脸不是脸轻蔑地用鼻孔怒训韩梓含。 其实在他们心里,此时的惊讶大过于愤怒,任由谁也没有想到竟然会有人不要命胆敢管他们血阁公会的行事,何况多管闲事的还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妖。 “我呸!”韩梓含本来就被慕南卿不肯借她扇子的事儿气了个够呛,又被这大汉来了这么一句,顿时爆了粗口,“你谁呀!姑奶奶偏生要多管闲事,你待如何?” “黄口小妖女,你可知道大爷们是什么人?我等乃血阁公会弟子!” “哎呦喂!”韩梓含仿佛发现了新奇事物一般哈哈大笑起来,短短几息功夫生生笑得飙出了泪花,“这年头真是诡异,什么东西都敢自称是人!本姑奶奶素来孤陋寡闻,今天倒算是长了见识了!” 坐在雅间的慕南卿指尖轻扣矮桌面,一张字条于脊梁上飘落,被她接在手中。 慕仙尊展开大致看了几眼,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她匆匆抓起布巾楷嘴,暗道这只孔雀真是什么都敢说、生怕自己不够招人恨! 根据纸上所写,这个所谓的“血阁公会”,在一水护城内可不是什么不入流的三教九流,是城中弟子数量最为庞大的公会,是个高手如云的组织。 其公会明面上由一水护城弟子自由组成,实际上在暗地里听从大长老的调遣,是个类似于刺客的公会,同时也是萧宸玖一直以来极度不顺眼又除不去的存在。 慕南卿曾在寝宫中为难过那白虎大长老,眼下萧宸玖名节尽毁,她亦被流言蜚语所淹没,八成就同这血阁公会脱不开关系。 那大长老此举究竟所谓何意?要反叛? 慕南卿其实一点儿都不在意自身名声如何,但她在意自家从小就可怜兮兮的萧白菜。他们将其捏造成道貌岸然的衣冠禽兽,她焉能让他们好过? 以慕南卿必报的性格,真要是肯善罢甘休才有鬼了! “别跟她废话,一个弱女子就该待在家里相夫教子,出来抛头露面做什么?大伙儿直接上,宰了她!”膀大腰圆的血阁公会成员纷纷冲着独眼怒声喊道。 “老大,这…这可是妖物,受城主庇护的。”少许人有些犹豫地低声窃窃私语道。 “我管他是妖精还是人?敢拦血阁办事儿,玉皇大帝来了照打不误,城主他算个屁?不是照样得纵容咱们血阁公会的地位、任由咱们欺负抹黑也放不出屁来?”独眼大汉一开口,便是天上地下为他独尊,大手一挥,“给老子拿下这只妖,谁拿下给谁做娘子,是带回去双修还是卖了换钱自己做主!” 眼罩大汉手下一部分人虽然有诸多不情愿,但是碍于命令,只能磨磨蹭蹭上前。 韩梓含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长剑,身体不由自主地有些发抖。 一水护城对妖有要求,便是入城得庇护需与人和平相处,不可随意对修者使用妖力。 而面前这群人里,境界最低的,也与她的功夫相当,不动用妖力便绝无取胜的可能性。 韩梓含身为妖域继承人之一,父母虽说平时对她是严厉了些,但到底被疼爱着长大不是假的,导致她的性格色厉内荏、甚至有些娇纵。 第155章 一场误会,莫要介怀 蜜里浇出来的小孔雀,平日里养尊处优,压根儿没经历过危险,所做过最叛逆的事便是来了这一水护城。 这样的小妖精,焉会是这群盘踞一方近乎落草为寇的“血阁公会”大汉的对手? 即便双方实力相差悬殊,韩梓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反而用一种藐视的眼神看着对手,那神色就好像在看蝼蚁一般,狠厉之中带着丝丝的怜悯之色。 慕南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对着雅阁脊梁的空气说道:“这小孔雀真能装,定力不错。” 慕南卿这家伙向来不知何为武德,此时此刻冷眼睥睨楼下,全然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思。 就在这时,韩梓含一个眼神向楼上瞄了过来。 但也就是那么一瞬间,又把目光收了回去,慕南卿分明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埋怨。 慕南卿叹了口气,从身到心都是无辜:是你自己能力不足还非要逞英雄的,怪我岂不是乱了理? 韩梓含面对一步一步向他靠近的大汉们,眼神冷冽,面色丝毫不变,可是心中却暗暗将她人美心善的城主夫人骂了几百遍。 好你个小肚鸡肠的城主夫人!竟然看姑奶奶我的热闹,还有心思喝茶?没看见姑奶奶我就要没命了吗?擦!还在喝茶! “都磨磨蹭蹭地做什么!?就一个黄口小妖而已,城主口头上的一句禁令值得你们如此惧怕?踏马的,白养你们了,给老子上!”独眼大汉见属下们动作敦促不敢上前,再次扯嗓子吼,震得酒肆抖了三抖。 话音未落,一只精致玲珑的茶盏凌空飞来,砸在张牙舞爪独眼大汉的头上,正中他的脑门,发出“咔嚓”一声脆响,又“哗啦”落在地上。 茶盏破碎,四分五裂辨不出原貌,独眼大汉顷刻间头破血流,加上他本就五官不全带着眼罩,满脸鲜红让他看起来简直骇人至极,如同从乱坟岗爬出来的恶诡。 “谁!?谁胆敢偷袭老子!?”独眼大汉又惊又怒,却才被砸的时候,他一点灵力波动或劲风都没能察觉到,额前便已经炸开了血色花,直到血液蜿蜒流淌而下,才感觉到疼痛不已。 “偷袭?阁下这话恐怕有误。”慕南卿双臂搭在雅间的窗栏上向下鸟瞰着,含着笑意的声音轻佻而淡漠,将自己出其不意的举动轻描淡写一言带过,“我只是惊骇过度,不小心将手中盏滑了下去,并非是有意让您挂彩,您仔细想想,倘若我真心有不轨,定然会丢下致命之物的,您只怕早已丧命,哪来的机会指责于我?这全然是场误会,还请仙家莫要介怀。” 将拉偏架蓄意伤人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堂而皇之言此事都是误会一场,简直在把人家当傻子耍,一群血阁公会大汉头顶怒火呼呼呼往上蹿,就此大开杀戒的心思都有了。 “你又是谁?”独眼大汉接过手下递来的帕子胡乱缠住头上的伤口,满口黄色大板牙咬的咯咯作响,“今天妄图管闲事找死的人怎么这么多!?” “你问我啊?”慕南卿被羞辱了也不生气,反而谈笑风生从雅阁的窗口探出半个身子,温和道,“我来头可不小,只怕三天三夜也叙述不完,打个商量,尔等唤我一声‘娘亲’即可,我不介意多你们一群蠢笨呆傻的子嗣。” “我最后一次告诫你们,你二人最好是赶紧在老子还有耐性时给大爷们滚蛋。不然——”站在独眼大汉身旁的一男人气得半死,忍无可忍突然插口威胁,顿了须臾阴测测道,“不然得罪了我们,就等于得罪了血阁公会,血阁公会是什么样的存在,想必尔等都知道,总而言之一句话,得罪了爷爷们,就是血阁的仇人,对你们没好处……” 男人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神色痛苦、七窍流血轰然倒地,浑身抽搐着晕厥过去。 “血阁公会的仇人?”慕南卿听闻此语突然笑出了声,眼中却不见丝毫温度,随即摇着手中扇向楼下的血阁公会成员示意,细语嫣然道,“我与血阁公会之间的矛盾,进入城中第一日便结下了。撞到了我的面前算你们倒霉。还欺负我家小孔雀?纵使尔等跪地求饶我亦不打算放过你们。” 说着,慕南卿脸上的笑容突然消失,冷冽之气浮现在那张绝美的容颜之上,瞥一眼倒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大汉悠悠长叹:“这不过是个教训而已。” 慕南卿出手并没有动用自身灵息,而是以耳听不见的琴音巧妙地扒拉出个罪业最深重的下了黑手,权当让他吃个教训。 以她若仙的琴技,纵使没有琴、不暴露能力,对付这群头脑简单的愣头青们也不在话下。 如此简洁狠辣地手段,不仅仅的血阁的人没有反应过来、满脸不可置信,就连韩梓含和原本来不及逃走蹲在酒肆角落的客人们都被镇住了。 眼见着一个人倒地不知死活,可惜根本没有人看见是谁动的手、怎么动的手,眼前唯有一脸怡然自得的女子于阁楼上睥睨着他们。 她说她同血阁公会有仇,语气狂傲不羁,似乎不是普通女子。 直觉告诉他们,他们倒地的弟兄就是面前的女人所下黑手,女人口中所言是真的,只是…… 独眼大汉心中疑虑、神色复杂。 这个女子看上去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若是当真拥有如此诡异的实力,焉能不令人生畏? “哈哈…我们本无意与姑娘为敌,只是、只是……”独眼大汉有些后悔却才的莽撞,不知道怎么开脱,索性话锋转移,底气也跟着足了许多,“不过姑娘似乎也并无立场干涉我等行事。” 独眼大汉说话间额头上还流着血,浸得雪白布巾一片嫣红,心中恨不得冲上去将阁楼雅间中的少女撕成碎片,脸上因为害怕下一个生死不明的人是他,硬是挤出了干巴巴的笑容,很明显是对慕南卿有所忌惮。 慕南卿不管旁人如何看她,从始至终皆气定神闲安坐于雅间窗口处,捻开折扇挡住半张脸,以至于血阁公会的人无法看到她的真容。 “立场?这倒是个好问题,我还真没有。”慕南卿并不与其争执,亦不说冠冕堂皇的话,语气带着一贯的漫不经心。 第156章 夫人说了,莫要耽误人家砸店 她眸光淡漠非过分,口中理直气壮耸肩道:“也好,既然无立场,那我便只能多管闲事了。” 血阁公会众人和酒楼客人瞬间鸦雀无声:…… 韩梓含却眼前一亮:不愧是她看中的人,思路果然与众不同,这个理由貌似不错…… “你……”独眼大汉再也憋不住胸中燃烧的怒火,面色因为愤怒而涨成了猪肝色,正要开口,被慕南卿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 “不过嘛…阁下倒也不用介怀,你砸酒楼我不稀罕管,冤有头债有主,我的仇人亦不是尔等。但…你们突然当街闯入酒肆,打扰我同这位姑娘用膳,便是你们不道德了?”慕南卿修长纤细的手指无意识摩擦酒盏,语气寡淡得仿佛不似此间之人,“还请诸位莫要发出声响,待我与这位韩姑娘用完膳,你们便可随意。” “你——”韩梓含没想到慕南卿会出其不意来这一招,一时间又怒又惊讶,气得说不出来话。 这踏马不是在拉仇恨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怎么砸店?这是要血阁公会的人守着她吃饭?她谁呀这么大的脸? 此言一出语惊四座,还没等话音落下,就先把韩梓含气得血脉喷张,心下直呼她张狂的程度简直在把对方的脸面按在地上狠踩。 韩梓含自诩就是整个天下最张狂的人,想不到这看上去柔弱不能自理的夫人竟然比她还要狂出数倍,真恨不得立马跳上雅阁堵住她飞快树敌的嘴。 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自觉得高人一等的血阁公会弟子差点被她气得一口气上不来。 偏偏慕南卿这“罪魁祸首”一点都没有意识到,仿佛她所说的话是天理、是合该如此的事实,并无不妥。 慕南卿冲着韩梓含招招手,大义凛然道:“你什么你?还愣着干什么?回来吃饭啊,没吃饱便莫要东张西望、上蹿下跳,快些吃完别耽误人家砸店!” 这一番话说得甚是讽刺,根本不屑于掩饰,连三岁孩童都听得出她话语中的玩弄和轻视之意。 韩梓含这个时候要是再不明白慕南卿所言何意,那可就傻了,无可奈何认命。 小孔雀勾起嘴角微微一笑,抽身跳上了二楼。 “你…你这见识短浅的黄毛丫头!竟敢这般羞辱我血阁公会!”血阁公会的人终是无法忍受,以独眼大汉为首,一个个脸红脖子粗,面目狰狞,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黄毛丫头? 慕南卿下意识垂目看一眼乌黑的秀发,心说诸位难道有眼疾不成? “稳如泰山”般坐在雅间的慕南卿终是气笑了。 她最不喜有人拿她的发色议事,这几个无知的喽啰,当真让人厌恶不已! “给老子们滚下来!”血阁公会的人初生牛犊不怕虎,并未见识过慕南卿翻脸有多可怕,涨势着人多势众气势足,挥舞着拳脚高声呐喊,像是要把慕南卿和韩梓含从雅间拖下去撕成碎片似的。 “丑不丑?”慕南卿对此无动于衷,依旧冷静自持,伸手推了站在身侧紧张兮兮的韩梓含,摇着扇子淡笑着问,全然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啊…啊?”韩梓含紧张过度,头皮都麻了,注意力一直没在慕南卿身上,听到她的话明显没反应过来,“夫人您说什么?” “我在问你,他们这副嘴脸是不是很丑。”慕南卿眉峰微挑,俏皮地眨了眨眼睛,缓慢而悠然地重复了一遍。 “丑,甚是丑陋。”韩梓含霎时忘了惧怕,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随后被吵闹声惊醒,小声在慕南卿耳边吼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心看热闹?!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是你快死了。”慕南卿也不生气了,脸上挂着柔和的笑靥,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佳人绝色的五官配上宁静美好地表情,此刻落在韩梓含眼里竟不可思议地欠扁,她暗暗咬紧了后牙槽。 “明明知道会死,却不考虑后果上前多管闲事。你自身能力这般菜,为人处世也一窍不通,可见此前一直未离开过舒适圈。”慕南卿丝毫不在意小孔雀炸毛的尾巴,自顾自淡声训斥她,“你可真会给我找麻烦。” “说的好像你比我强多少似的!”听闻慕南卿的冷言冷语,韩梓含突然像是吃了火药一般发起了脾气,眼眶都红了起来,没好气地怒怼道,“你懂得很多吗?刚才坐在这里没动地方、不动声色拉仇恨是谁!?你就是个狂傲还不自知的家伙!” 慕南卿认同地点点头,合拢手中扇在指尖翻转,笑嘻嘻低语道:“你说对了,我是个狂傲不羁的人,但我即便是再怎么狂,也无人能拿我如何,因为我有狂傲的资本。而你离开舒适圈,除了贯会逞口舌之快、行事冲动,什么都没有。” 韩梓含眉头骤跳,怒火全熄,定定地看着慕南卿,仿佛在看一个癔症发作的病人。 她虽然打心眼里觉得慕南卿有点本事,但是也不至于傻到相信她能斗的过这群愤怒至极的血阁公会弟子。此情此景下,她还敢大放厥词,不是癔症是什么? “罢了,你便于此处闭目打坐一会儿,我见你心神不定,再耽搁下去怕是要走火入魔了。”慕南卿从美人靠上起身,拍了拍韩梓含的肩膀,示意她退后,还不忘揶揄她,“怕成这副模样还非要管闲事,你这是何苦。” 到底是只年轻气盛、傲气凌人的小孔雀崽子啊。 “你干什么?”韩梓含焦躁不安满身戒备,下意识拍开慕南卿的手,恼火地嚷嚷道,“你不会是打算送死?这可不行!萧宸玖他让我带你出来散心,我可不想背锅!” “我告诉你,姑奶奶我向来敢作敢当,抛下知己逃命是不可能的,你赶不走我的!”韩梓含急的满脸通红,一副英勇就义同生共死的模样,愈发慌不择言起来。 “你咒我?”听闻这些乱七八糟的话,慕南卿抿唇笑了笑,瞬间耐心全无,少见地拧起眉心。 血阁公会的弟子们还在堂下抻着脖子叫嚣,本就近来时常心绪浮躁的慕南卿此刻周身弥漫着低气压,浑然是一副山雨欲来之景。 第157章 城主夫人横插一脚 她之所以没有着急动手,其实并不是因为她能沉得住气,而是在想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做掉这些败类而不给人留下话柄。 既不能太低调,也不能暴露身份,这倒是个难题。 “不用怕,姑奶奶我不会丢下你的!”韩梓含怒火来得快去得更快,见慕南卿眸光渐冷、面无表情,以为她终是被吓傻了,心下一阵心疼,再一次拍着胸脯保证,可谓是义气满满,也极为碍事。 慕南卿百忙之中给了韩梓含一个白眼。 在她看来,韩梓含这孩子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刚才磕坏了脑袋,冷淡道:“你想走也走不了。” 慕南卿一语道破,韩梓含面色微僵,随即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人美心善的城主夫人啊,都这个时候了,你就不能装作不知道别说破吗?算是给我一点面子呗!” “如何装?”慕南卿用眼尾瞥了一眼底下血阁公会的人,似笑非笑道。 韩梓含没忍住爆了句粗口。 这位自小蜜罐中浇出来的小孔雀心里单纯,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原本紧张的心情在不知不觉当中早已消失殆尽。 她二人谈话地声音不大,皆将楼下血阁公会弟子的叫嚣抛诸脑后,慕南卿甚至还在不紧不慢地品茶。 在心间权衡利弊一番之后,慕南卿打算用符咒来对付楼下的人。 无成本、效果好、巨方便、无门槛,也追查不到她的身上…对于抠门又懒怠的慕仙尊来说,这是最合适不过的方式了。 “楼上的黄毛丫头、小雀崽子!给老子们滚下来!敢在光天化日之下伤我血阁公会弟子、将我会视若无睹,滚下来偿命!” 慕南卿莞尔一笑,用扇子推了推韩梓含:“他们让你下去偿命呢。” “我呸!”韩梓含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人是你伤的,他们喊的是你,才不是姑奶奶我。不过这血阁公会之人真是不要脸,‘滚下去偿命’?这般冠冕堂皇的话也能说出来,好像刚才进来砸酒肆的不是他们一样。” “何必同他们过多浪费口舌?”慕南卿淡淡地接了一句,手中扇在空中挥动,形成一串泛着白光的符文,随后手腕一翻,将其祭了出去。 “嘭”地一声,符文在血阁公会人群中炸出一片火花,一群大汉人仰马翻、惊叫声连连,更有甚者躲闪不及,被炸至血肉模糊,不知生死。 “你这是什么法术?好生厉害!”韩梓含被这般雷霆的手段和符文的威力惊到了,推了推慕南卿的胳膊,语气玩世不恭地问道。 “初学者的小把戏罢了。”慕南卿目光幽深地看着楼下的场景,语气冷漠毫无波澜地喃喃道,“只能糊弄些不入流的喽啰。” 她说得是实话,此咒是她临时随心所欲所创,咒法结成时并未走心,若是再让她画张一模一样的,本事通天的慕仙尊压根儿画不出来。 “这个叫什么符?”韩梓含不相信地翻了个白眼,继续问。 “未曾取名。” 神魂尚未合一、届时还是白云间仙首的慕南卿便对咒术有些兴趣,不惜花功夫专研其中的奥妙。 她能熟练地掌握咒术救人和杀人之间的分寸,在不会画毁的前提下根据用法随心所欲地成咒。 “未曾取名!?你是如何结出来的?”韩梓含站在一边,满脸审视地问。 慕南卿瞥了她一眼,老神在在回答两个字“瞎结。” 小孔雀韩梓含差点当庭喷出一口老血,笃定却才慕南卿打出去的咒术定然是她不愿意外传的秘法。 “瞎结?咒术一道极为危险,错一个符文都可能令其效果本末倒置,你也敢瞎结?”韩梓含将信将疑,满脸崩溃道,“你把你自己炸死倒不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姑奶奶我的命可是很值钱的懂不懂!?” “哦。”慕南卿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淡淡道,“那就把你扔下去和血阁公会之人决一死战。” “别别别!”韩梓含看着楼下骇人的一幕幕,吓得尾羽松弛,头发都快要竖起来了,“我这不是开玩笑的嘛…嘿嘿…玩笑,城主夫人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发生用符文咒出岔子诈死自己的那种蠢事……” 慕南卿磨了磨牙,用眼尾扫了韩梓含一眼,表面上仍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心里却嫌弃她朽木不可雕也! “闭嘴。”慕南卿再次甩出一片符文,同时单手捂住了小孔雀的嘴巴。 这次是数不清的剑意伴随着血阁公会弟子的哀嚎之声在空气当中炸开,一时间整个酒楼里的景象如同人间地狱。 “你看准点儿,休要伤及普通客人!”韩梓含看得心惊肉跳,惊得孔雀尾巴左右摇摆抖个不停,扇飞了整桌子的盘碗碟。 “不会。”慕南卿得意忘形悠然道,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只要他们不乱跑。” “…” 韩梓含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哀嚎:“你怎么不早说!” 喊完这句话,小孔雀再次绽放着尾羽从二楼跳了下去,同时大声提醒着:“不要乱动、都待在原地莫要乱动,谁动误伤谁!误伤了算你们倒霉!” 慕南卿怔了怔,随即弯了弯唇角。 韩梓含这小孔雀妖,想不到关键时候还算机灵,虽说年轻气盛冲动了些,但胜在心性不错儿,是个会有大造化的妖精。 被困于酒楼里的客人大多数是分舵中降生长大的孩童,修为不高,只有少的可怜的一点灵力傍身,连外门弟子都算不上,充其量比普通人强一些,在分舵中过着胜似常人的生活。 他们毫无对战经验,遇到危险的首要反应便是遵从本能逃跑,而不会去分析如何做于自身更有利。 人们慌乱之中的逃跑,往往是杂乱无章,破绽最大、最容易产生伤亡。 韩梓含这一声吼无比认真,掺杂了妖力分外清晰,酒肆里每个人都能听得清楚,也把每个人都唬住了。 酒肆中剑意满天飞,血阁公会弟子不多时被完全打乱了阵脚,兀自乱成了一锅粥。 独眼大汉躲到了柱子后面,没有了指挥,手下兄弟只能各自为营,死的死伤的伤,还有少数连滚带爬逃出酒肆找不到人影。 第159章 王妃抄起老本行 “哪儿都不去,回寝宫。”慕南卿疲惫地叹了口气,遂而苦笑,“我本是想出来散散心,并非是要出来给自己添堵。” 这一水护城的分舵,水真是够深的。 “不过…我倒是有个不错的想法。”慕南卿反客为主,手臂揽住韩梓含的肩膀,把长尾巴的小孔雀往身侧带,冲她眨了眨耀目若星河的眸子,“你感不感兴趣、想不想试试?” “什么想法?”韩梓含喜欢神秘而新奇的事物,迫不及待地询问,眼中全是兴味盎然。 慕南卿揽着她,附耳简洁地低语了几句。 韩梓含面露难色,有些犹豫:“这样…不好?” “有何不好?萧六怪罪下来我担着,你就说你想不想。” 韩梓含挣扎了许久,终是向她妥协了:“想。” 慕南卿露出一个由心而发地笑容,避着韩梓含向虚空中比划了几个动作,示意跟在后头的鬼卫去处理刚才在酒肆留下的烂摊子,然后便头也不回,一路抄着小路回寝殿去了。 不知道阿双是如何解决弹劾之事的,殿前的人群已经散尽,独留清雅静谧,慕南卿舒出口气,沐浴更衣后在殿内转了一圈,没见着想看的那个人。 “谁当值?下来一个。”慕南卿蜷曲起食指,周围却没有可以扣击发声的地方,索性直接开口喊人。 她的运气不错,今日留下保护她的鬼卫是十一。 一个慕南卿极度喜爱、年轻好骗的孩子。 “主子。”小十一无声落在地上,嗓音轻浅低语道。 慕南卿没着急开口,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两遍,勾唇笑道:“萧宸玖怎么还没回来?” 十一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作答。 “整日独守空房,也不知道他是否见到漂亮女子被迷了心。整日流连忘返,再用不了多久就移情别恋了,”戏精仙尊眼珠一转,两行清泪潸然而下,慕南卿装模作样抹了抹,随即掩面而泣。 眼前的主子变脸熟速度之快令人咋舌。十一年纪小自然斗不过她这老狐狸,木愣在原地忘记了要起身,下意识慌乱道:“不,王爷他只爱王妃一个!” 慕南卿惨然摇摇头,继续操纵着几个月前一贯的老本行:“自古以来,哪一个男子不是痴恋于绝色佳人…待觊觎的佳人成了妻便会失去兴致,再觅良人………呜呜呜萧宸玖这个负心人…他肯定是不要我了…” 鲜少见到生性跳脱的王妃这般难过,十一急得焦头烂额,频频重复道:“属下这便传信予王爷,让爷回来陪王妃!” “不用!”慕南卿抽冷地一声,语气清冽而严肃,未带任何哭腔,遂而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缓缓掩面,“我只是念他…并无意打搅他,只要让我远远望他一眼,便足以。” 十一最终妥协,无可奈何叹了口气。 …… 半个时辰后,恩威并施、靠着卓然地演技征服鬼卫十一的慕南卿最终得偿所愿,来到机关山脉。 韩梓含姗姗来迟,背后还跟着一个相貌柔美的小姑娘,见了慕南卿便自来熟地挥挥手:“抱歉我来迟了,她叫风净月,是棵蔷薇花妖,有要事需要外出一趟,多带她一个不麻烦?” 风净月从韩梓含身后横跨一步出来,朝着慕南卿腼腆地笑了笑。 慕南卿没说话,沉思片刻点点头,便先行进入了机关山洞。 “你当真识路?”约摸过步行了一刻钟,慕南卿突然停下脚步,将手指竖在唇边示意噤声。 原本没察觉到异常的风净月和韩梓含听了慕南卿的话下意识看向四周,这一看,心跳都快停止了。 只见周围墙上地下、甚至是头顶都爬满了全身布满黑色纹路的白蟒,大小不一花色相同,密密麻麻的数不清,形状和在凡间接触到的黑纹白蟒不太一样,大致是道行深厚所致。 慕南卿瞳仁微缩,感慨自己跟蛇八字不合,大抵是上辈子结了仇,这辈子总有这玩意儿找她寻仇、给她添堵。 “这……”韩梓含倒抽了一口冷气,尾巴的羽毛都炸了起来,刚打算开口惊呼,就被慕南卿及时捂住了嘴巴,同时伸出另一只手抓住吓呆了的风净月,防止她吓得乱跑。 “嘘。”慕南卿拧着眉头轻声提醒,“不要发出声音。” 两人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惊骇,无可奈何地点头。 得到了肯定的回应,慕南卿才放开了风净月和韩梓含,随即看着满地密密麻麻的黑纹白蟒陷入沉思,思考如何才能脱身。 “我们怎么办?姑奶奶的命可是很珍贵的,不是留着喂蛇的!可不能折在这里,夫人你喊我来的,你得负责让我平安。”韩梓含自顾自地嘀咕道。 “闭嘴,路是你带的。”慕南卿不耐烦地打断了韩梓含,指尖微微蜷曲了下,精致的眉宇间拧成疙瘩,“不想死便闭嘴。” “啊?姑奶奶活得好好的,才不要去死。”韩梓含先是一脸抗拒地摆手,随后又恶狠狠地补充,“但是不让我说话,你还不如直接叫我去死。” 慕南卿被气笑了,又碍于这个节骨眼上实在是无暇同她拌嘴,只是和颜悦色、语气轻软地吐出几个字:“再吵,我会将你丢进蛇堆里,喂蛇。” “嘶……”韩梓含鸡皮疙瘩激灵灵爬了满身,嘴上却不理会慕南卿的威胁,“要不要这么狠心?姑奶奶人见人爱,你竟然如此不解风情……哎呦!” 韩梓含话还没有说完,就被一言未发、看似好脾气的风净月打了一掌。 “我说风小姐,不对,是疯小姐,你该不会是垂涎于城主夫人的美色?明明是你我相识的时日更长、况且同为妖物,怎么你就开始袒护她了?”韩梓含捂着被打痛的手臂,故作夸张道。 “你…给本小姐闭嘴!”风净月纯情,被韩梓含调侃得玉面通红,结结巴巴娇声喝训,“莫…莫要把你同我混为一谈。” 她喝训韩梓含的时候,眼神忍不住偷偷观察慕南卿的神情,见她神色如常,才暗暗松了一口气,同时心里还有点小小的失落。 慕南卿看似在沉思,实则多疑的本性在作祟,不动声色将两人的小动作看在眼中,却没有插言。 第160章 天龙入命 一是她并不怎么在意,二则是眼下处境不允许她理会这种无关紧要的玩笑。她唯一关心且迫切希望的,就是怎么才能带着两个妖物安全脱身。 她面色少见地有些凝重。这黑纹白蟒不如火沙蛇可怕,但到底是同源,慕南卿依旧有点发怵。 即便如此,她仍旧没有把区区几条蛇放在眼里,关键在于身边有风净月和韩梓含这尊大佛,自己趁乱溜掉了,她们怎么办? “喂,我说城主夫人,您想了这么久,想出办法来了吗?”韩梓含扯着自己的尾巴扑闪出劲风,让黑纹白蟒无法近身,嘿嘿笑着来掩饰自己的紧张。 “闪开!”慕南卿一个回身踢将韩梓含踹到一边,同时搂住风净月抽身跳到旁处。 她二人还没落地,一团黑色的雾气凌空击打在地上,待黑雾散去,地面已经变得一片焦黑。 “嗷!夫人,你踹本姑奶奶干什么?”韩梓含一个空翻稳稳落地,口中愤愤不平道,“粗鲁!” “想让巨蟒袭击你就尽管喊。”不知道是不是被吓着了,慕南卿此刻突然浑身无力,面色不佳心绪亦浮躁,没好气地说道。 随后,她又低下头,瞥一眼被她单臂搂着的风净月:“害怕了?” 风净月脸色又是一红,摇头正色道:“进来之前,你们说过不会有事的,所以我不怕。” 慕南卿一愣,深吸口气努力平缓急促地呼吸,抿唇笑了。 这株小破花儿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是说句感谢的话也这么别扭,倒像是被无良登徒子调戏了一般,难道是含羞草授粉不成? “对,没错儿不用怕,本尊素来说话算话。”慕南卿拍拍风净月的头,扬起唇角轻笑了一下。 韩梓含这下是彻底察觉了。 ——不到一天,她就失宠了! 比起身为大妖的自己,夫人更喜欢这朵没什么实力的小破花,风净月一来便轻而易举抢走了她的位置! 眼前那美胜仙子的城主夫人和自己说话时满脸不耐烦,和风净月说话就是和颜悦色,前后几句话的功夫,简直判若两人!当真是个喜新厌旧、只看皮囊的家伙! “喂,我说你两个,家常可谈论完了?”韩梓含有气无力地开口,语气之中满是无奈,隔空喊话道,“咱们现在还在黑纹白蟒群中命悬一线呢!” 风净月闻言一惊,急忙推开慕南卿自己站好,脸色再次变得通红,若不是二人有着相同的性别,定然会被人误会成热恋中的情人。 慕南卿则神色坦荡,受风净月推力后退了两步,甚至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 极度的困倦和疲惫包裹了她,体内灵息滞涩使不出灵力,以至于她频频蹙眉,眸光愈发惨淡了。 她的乾坤袋中,还有几章画了但没动用的灵符,动用灵息是有些不切实际了,但催动几张灵符仍然不在话下。 “过来。”慕南卿招手示意韩梓含靠过来。 “这样,一会儿我们分开走。我不知晓机关山的路径,就负责会吸引黑纹白蟒的注意力,你们趁机撤退,能跑多远就跑多远,”慕南卿眼睑低垂,淡定地吩咐道,快速从乾坤袋中翻出一张皱巴巴的符纸分别递给二人,“这是传输符咒母符,你们出去了,就催动它,就能把我也带出去了。” “不行。” 韩梓含和风净月两个人异口同声反对,哪怕明知道慕南卿所言是上策。 前者是碍于萧宸玖的三令五申不敢扔下慕南卿一个人,后者是单纯舍不得。 “不行,你不能一个人去,很危险,我和你一起去吸引黑纹白蟒的注意力,我会用毒术,能帮到你。”风净月无视韩梓含,一脸担心,“你现在灵息周转不畅、静脉紊乱,能站立都是勉强,独自行动过于危险。” 慕南卿要离开的动作一顿:“你懂医术?” 风净月大方点头:“我是仙医。”秉承花草妖物得天独厚的天性,她只要靠得够进,便能感知对方的情况。 眼前这个容貌绝佳的夫人修行境界极高、灵息醇厚,实力却没在巅峰,当下天龙降命宫之相,并不宜动用灵息。 慕南卿看着风净月的眼睛良久,最终微笑道:“那你的医术可真不怎么样。” “我也不听你的。”韩梓含卖力地甩着孔雀尾巴,喋喋不休道,“你是城主好不送你抢回来的压城夫人,姑奶奶怎能让你去送死?还是那句话,谋害城主夫人的罪名,我才不背!” 说完,韩梓含嘴角荡漾出笑意:“就算是去吸引蠢蛇的注意力,也是我去,小月月的判断不会有错,你现在这个情况,莫要瞎逞强,当心没处找后悔药去。” “我又不是去送死,况且到了安全之处也没用,我进来时是萧六抱着,一点路都没记,我出不去。”慕南卿一头黑线,压根儿没听懂两人在说什么,手中夹着几张符,气急败坏甩出一张在蛇群中炸出剑意,开出一条路,“别废话,赶紧走。” “你不是去送死?”韩梓含突然笑了,气笑的,“你现在堪比废物,进到蠢蛇堆里,不是送死是去为蛇作伴?萧宸玖还不如一条蛇会讨你欢心?” “你找挨揍啊?”慕南卿一脚将韩梓含踢出黑纹白蟒包围的缺口处,无奈之于颇有些恼火,气咻咻道,“你最好祈祷我别活着出去,否则立马给你换身新装发。” “你来呀你来呀!姑奶奶怕你不成?”韩梓含抖动尾羽,妖力在当空炸开阵阵气浪,实力意外的不错,足够自保。 “行了,按我说的做。”慕南卿再次叮嘱了一句,闪身跳出掩体,同时将手中灵符快速掷出,“带风净月出去,不许把她扔下,我一会儿就去找你们。” “姑奶奶我就是要把她扔下,你答应带她来的,你自己保护!凭什么麻烦我?!”一声愤怒地暴喝,彰显了韩梓含此刻的心情。 “回来!”风净月地声音也传来。 尽管杂音很大,到处都是黑纹白蟒的“嘶嘶”声。慕南卿听觉敏锐得很,还是将二人的声音听了个一清二楚,人在空中躲过黑纹白蟒的袭击,还能抽出手向二人打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 两只身份匪浅的小妖精,倒是重情重义。 以她现在的情况,功力无故锐减,根本没法和黑纹白蟒正面相抗。 第161章 她通晓药理 这种情况已经不是头一回出现了,近段时日里时不时便要发生一回,纵使她通晓药理,亦不知问题出现在何处,自持稳妥的同时亦止不住忧心。 她边动作利落在山洞中蹿行,边于路放下灵符。 待符咒都安顿好了,慕南卿整个人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充斥着疲惫,只能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背靠墙壁闭目休憩。 沉寂下来,慕南卿才发觉韩梓含和风净月很奇怪。 ——她明明未曾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灵息出了差错,其中包括萧宸玖,现在看来,怎么好似所有人都知道? 与之同时,五大仙门之药坊西桥总舵,药仙老者精神矍铄静坐在那属于掌门人额的宝座上,青簪挽白丝,手边立一根藏蓝色龙头手杖,神色平缓而慈和。 在他的正对面,一脸肃杀之气的萧宸玖与其对坐,时不时心不在焉看一眼窗子外头的天色。 几时了?他的卿卿有没有念着他? 依她的性子,纵使他一年半载不回去,大抵也不会,反倒是可能将他忘个干净。 只是不知她有无好生歇息、按时用饭,是不是又发脾气、惹了一堆的烂摊子等他回去收拾? 萧宸玖思虑至此,唇角禁不住弯了弯,目光亦有所缓和。 “咳…咳咳咳!咳!”老药仙见眼前人神游物外,平和地神色变了,面色极度不佳,单手握成拳于唇边狠狠假咳了几下。 若把面前的萧宸玖换做旁人,敢在向他问诊时心不在焉,早就被他给请出去了,可惜眼前人非寻常人,鉴于对方一方仙首的地位,只能姑且发发脾气,戳戳他的锐气。 剧烈地干咳声打断了萧宸玖时下的思绪,年轻的城主不满地蹙了下眉,随即回过神,双眸恢复一如既往的冷漠,面无表情盯着老药仙。 老药仙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多言了几句:“你对她…当真是动了真情的?慕清离所修的是世间少有的天人道,贵在看破红尘与人心,甚至能洞察世道走向,天地乾坤适诣非人之所能触及。” “换言之,你若不是真心爱恋她,老朽劝你趁早抽身。那可是个不容背叛的主儿,世间没有她拎不开的事儿,别看她现下对你百般迁就、千般爱护,假以时日你若变心迷恋旁人,定然尸骨无存、血流成河。” “你也莫要嫌弃老朽多话,老朽并非危言耸听。老朽毕竟活了这许多年,姑且算作为数不多看着她长大的人。” 激烈地言辞、简短地忠告,昭示着老药仙对慕南卿的全部印象,也是他心爱之人不为人知的一面。 萧宸玖双目微抬,眸色冷然盯着老药仙。并没有因为老药仙的这番话产生过多惊异的情绪,他的卿卿非池中之物,他一直明白。 他会护好她,像白云间遭遇洗劫的那等事,断然不会再度发生。 萧宸玖的眼神过于深沉阴郁,饶是老药仙这等超脱生死、活了几百年的世外高人,也不由得浑身不自在,短短几息功夫,换了好几个坐姿,最终忍无可忍捞过龙头手杖重重杵在地上,低斥:“你将我从京城诈回来,便是因为她!?” 萧宸玖坦荡地点头,心照不宣移开目光,投放到室内的雕灯上。 “那丫头无事,她刚元神归一不久,同肉体有些互斥反应当属正常,灵息周转不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目前情况特殊,过一段时日便能自行恢复了。”眼前的年轻人这个姿势带给人的压迫感有增无减,老药仙额头都出了一层汗。 须臾间瞟了一眼萧宸玖袖中露出的药囊,浮躁地抬手指过去:“你别总是想着给她喂药。当日二王爷府中老夫见过她一回,她的身子需心无杂念静养,而不需服药。不管是仙药还是灵药,甚至是圣药,哪怕效用再好也是药,常言道是药三分毒,吃傻了怎么办?水、吃食、熏香,各种形式的补药都给老朽停一停。” 萧宸玖下意识查看袖中最新得来的药囊,将其抽出来扔到面前的桌子上,微微颔首,神色慵懒而散漫:“谢…前辈。” “别,你一水护城之主的谢意老夫当不起,你少灭我几个分舵便比任何事都强。”老药仙苦笑着连连摆手、振振有词道,“忘了告诉你,慕清离通晓药理,水平在我那不孝子之上。” 萧宸玖眼神明显抖了下,随即又恢复了正常,执起茶壶分别斟了两盏茶,也没有敬茶的打算,只是默默端起其中一盏送到唇边浅尝辄止,遂而又放了回去:“你说你看着她长大,可知晓她年少时的模样?” “嗯?”老药仙去端另一盏茶的手一顿,微怔了下才笑吟吟将话头又抛给萧宸玖,“你想知晓何事?老朽只晓得她初为仙首时虽是个还在长身体的小娃娃,冷清灵动,修为已经极为醇厚了。至于她为白云间掌门人之前所为何人,老朽一概不知。” “无妨。”萧宸玖紧张地抿了下嘴唇,窥探慕南卿的过去让他如芒在背,仿佛心上人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盯着似的。 萧城主局促地吐出口气,犹豫道:“她…‘万草丛中过、片片都沾身’的流言是从何而来?” 萧宸玖是个既小心眼又执拗的人,贯会同自己钻牛角尖,对于纸上慕曦胡诌的一句话一直介怀到现如今。 这件事仿佛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折磨得他痛苦至极又偏生不敢去触碰,生怕徒增痛楚。 他确定心上人未曾同旁人有过牵扯,迫切想要问清楚慕南卿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传出这般流言蜚语,可每当独自面对他的卿卿时,他却禁不住一再退缩,生怕她会误会点什么。 萧宸玖就像个未经世事的无知孩童,明明在生气,气到脸上怒意肆虐,仿若下一瞬间便会彻底爆发、毁天灭地,可问出的话语总是要经过反复权衡、调子软绵绵的毫无威慑力,可怜又可笑,像条生怕被丢下、摇尾乞怜的哈巴狗。 “嗯?她粘身没粘身你不是最清楚了吗?何苦调侃老朽?”老药仙闻言负气闭眼上,“老朽已经这一大把年纪了,可不似你们一般年轻气盛,你若无事便回罢,少拿老朽寻开心,老朽不羡慕、别来我这梅庭炫耀!” 第162章 她同人共浴? 老药仙气得呼呼喘着粗气,认定了萧宸玖是在故意嘲笑他老伴儿早逝,素来沉稳的老头儿胡子都撅起来了。 被逐客令迎面砸了一脸的萧宸玖压根儿没动弹,面上的神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显而易见是在用实力行动表明他是认真的。 老药仙见状叹了口气,滔天火气戛然而止,面上的怒意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对萧宸玖的执着深深地无奈:“这件事儿老朽还真是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不过那都是多年前的荒唐往事了,你确定要听?” 萧宸玖缄默点头,做了个“请讲”地手势,再度慢悠悠端起茶盏。 “慕清离初为仙首之际仅有十几岁,那时还未当选盟主、她的妹妹小栀那孩子也活着。前仙首仓促卸任,白云间麾下五殿多有不合,留给她的是一堆内忧外患的烂摊子。 偏生她那会儿整日一心向大道,无心理会各殿之间的明争暗斗,对人情世故亦不感兴趣。因少同人接触,导致她于男女之间的界限认知不够清晰,虽说也算是坦荡不羁、不拘小节,可仙门内毕竟人多眼杂,她这个毛病最终导致自身名节砸在了同门手上。 老朽那不孝的儿对她迷恋得不可自控,当初老朽已经将她当成准儿媳看待,可叹水流有意落花无情,终留她不得…唉…不提了。不孝儿孩童心性,贯会小题大做,见那慕清离整日闷在主殿不理世事忧心不已,便自作主张将她带到天谴涯瀑布下戏水散心……” 生来便修得天人道、声名鹊起的少女还从不曾如此放肆玩闹过,初觉戏水之事尤为荒唐,看着站在水中的老药仙之子便心生反感,玉面阴沉无论如何也不肯下水,直到被机灵鬼少年出其不意设计扯入水中,掀起阵阵浪潮。 “放肆。”少女美艳稚气地面容戾气恒生,寒意朴簌簌降临,随即怔住了。 涯下的水不深不浅,大致能没入腰间,清冽地活水于周身涌流,仿若天穹飞鸟,灵动而自如。 奇妙的触感让慕南卿眼睛都亮了,一向冷清的眉眼逐渐荡漾出笑意,就像突然间悟得了哪方新境界大道,总算是在无意间露出了一点儿少女该有的娇纵,迷得老药仙之子如痴如醉。 慕南卿同那相貌灵动清俊的少年一起,静静于天谴涯底处泡了一整日的水,期间时不时灵息四溢侵染当空,引得白云间境内满天落雪,连那奔流而下的瀑布都凝成了坚冰,清水打在涯底,绽开朵朵冰碴花。 直至艳阳西斜,苦寻不到掌门人的冥殿掌事婆婆带着一众白云间高位者围住了天谴涯。 受天穹飘雪影响,这群人衣裳穿得一个比一个厚实,咬牙切齿弹劾慕南卿在玄门百废待兴之际不仅荒废大权玩忽职守、还不顾名节于涯下同男子共浴,当真德行有失、枉为仙首,该即刻革职反思。 闲来无事同友人戏水本无太大过错,但被先入为主指责成了与男子“共浴”便乱了伦常。 老药仙之子自知闯下大祸,被“污蔑”气急败坏,以至于张口同众人辩驳时耳根子粉嫩异常,无端令人遐想。 他届时还非白云间之人,自然无人有耐心听他在说什么,冥殿掌事婆婆更是痛心疾首,气得刀都抽了出来,简直恨不得就地撕了他。 老药仙之子百口莫辩,只能将急切地目光投向慕南卿,示意她快些把事情说清楚。 可一旁的少女却拖着被水浸透的衣裙上了岸,餍足地瘫在岸边满脸不以为然,巡视周遭人脸上的岔怒满头雾水,搞不懂为何他们会如此气愤。 老药仙之子意识到了什么,心底深处咯噔一下。 ——她…根本区分不开“戏水”和“共浴”两者间的差别! 这要他如何解释得清楚? 少年感到难以启齿,这种场合下,无论是悄声解释还是高声辩论,都像是在心虚串供。 老药仙之子不得不承认,他内心深处对眼前浑身湿透的可人儿有着极为强烈地、见不得人的私心,而正是这私念,迫切地阻止他继续解释的想法。 只见那灵动的少年张了张嘴巴,最终将顶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风光霁月的年少仙首并未将这场万箭齐发、雷霆万钧的弹劾放于心上,从始至终一言不发,像是在默认私情,气得白云间一众前辈有火无处发泄,最后直扇自己嘴巴子。 ——家门不幸,摊上这么个仙首真乃家门不幸啊!是谁几辈子过度缺德、亦或者是此生未吃斋念佛,才摊上这么个掌门人!败类!门派败类! 待谣言四起,慕南卿从旁人口中得知“戏水”、“共浴”两者间的差别,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可那时白云间仙首慕清离贯会偷心、流连花巷的名号已经被添油加醋传了出去,谣传已先入为主、家喻户晓、成了“事实”,真相浮出水面为时已晚,任谁有一千张嘴也说不清楚。 老药仙抑扬顿挫说了许久,话音总算落下,口干舌燥端起盏呷了一口冷透的茶。 萧宸玖坐于原位从始至终未曾开口打断,呈现出一副慵懒至极的姿态,眼睛都没眨过一下,沉默了许久才缓过神。 他本以为她的卿卿是蒙人所害、遭到世人的恶意曲解,想不到竟然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乌龙,这让他想为爱人出头都不知该找谁。 时下还是少女年华的她无端经受这般误解,心中又是何种感想?可有被天下人所曲解的绝望以及百口莫辩的无力感? 是否被人误解澄清无力,万念俱灰地认命,伤痕的沉淀成就了她如今毫无破绽的性格? 萧宸玖痛苦地阖上双眼。 ——纵使日后他的爱人历经无间炼狱百折不挠,可那个初为仙首的她,还是个未经世事的单纯少女啊。 慕南卿骨子里有股无人可触及的矜傲,老药仙却才也说了,她十几岁时是个冷清的可人儿。 萧宸玖心下刺痛,头痛欲裂睁开眼,双眸竟在须臾间布满血丝:“你的儿子是谁?” 他可没听漏了那个迷恋他家夫人无法自控的始作俑者。 老药仙神色有些不自然,不情愿地低下头,叹气小声道:“白云间雨殿主。” 萧宸玖眉心猛地跳了两下。 白云间雨殿之主慕清吟,便是那个同他的卿卿关系复杂、并且令她极为苦恼的…男人? 第163章 往事如烟 老药仙触及萧宸玖这个表情顿时一个激灵:“你…你要干嘛?老朽那儿虽不孝,可老朽还要他,老朽尚未归西,你可记得留他的命,你若敢动他,老朽可不依!” 生怕眼前这尊煞神会做不可逆转的事情,老药仙板起脸,慌忙向其摆明了立场:“那孩子不过是鬼迷心窍,且不说他忠心耿耿为白云间效力好些年、不惜抛弃我这个生父、连老朽的衣钵都不愿继承。更是为你夫人毁了健康的身子,说到底理亏的还是慕清离!你若是怕他妨碍你们,大可将其送回老朽这西桥,由老朽盯着总不会出岔子!” “你没资格同我谈条件。”萧宸玖现下心里唯有慕南卿,恨不得一秒飞回她的身边,将那软软的、贯会调皮捣蛋的一小团拥入怀中。 萧城主只留下一句冷言冷语,便已经消失不见了。 老药仙心下愈发没底,不由自主放低了姿态:“是请求,老朽请求你莫要伤那不孝儿,请求总行了!?” 可惜,话音传出殿宇犹如石沉大海,萧宸玖已经走远了。 老药仙持着藏蓝色龙头手杖起身,重重叹出一口气。 一水护城分舵机关山外,韩梓含和风净月费尽了九牛二虎之力,用最快的速度在山洞中左突右冲,皇天不负有心人,两人不多时离开了危险的是非之地,站在山洞外看着黑漆漆的洞口久久回不过神,后怕不已。 此刻分舵外的天已经黑透了,仰首望去群星笼月、天穹漆黑如墨。 一水护城分舵内外天色截然相反,外面的天暗下来,城内应该是已经天明时分。 “快,夫人还在里头,快些催动灵符将夫人传送出来。”风净月小脸通红,匆匆抽出怀中的传送符母符塞给韩梓含,面色急切地连连催促她。 后者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下,木楞在原地没伸手去接,脸色霎时变得惨白,舌头都僵硬了,用惊异得变调地语气反问:“你…该不是不会催动灵符?你身为仙医游走四方,应当很熟悉此符?你…” 风净月还没听完便倒抽了一口冷气,差点当庭哭出来:“你不是妖王吗!?我以为你会催动灵符!夫…夫人还在机关山里,随时可能遇袭,这…这可如何是好?” 韩梓含神情比风净月还要绝望,抱着脑袋蹲下身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失神地呢喃着:“夭寿了!这下完了,城主若是知道我因一时贪玩儿将夫人独自留在机关山,非要扒光我的毛、将我碎尸万段…届时我娘都保不住我……” 说完,她又兀自清醒,尾羽扬起,又猛地站起身:“不行,我得回去把夫人带出…” 话音还未落,她的面前便多了一个人影。 此人身材高大匀称,一双含情眼在寂静的夜色下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韩梓含看清楚来人,不由自主后退,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脑海中飞速思考如何说话才能把自己从这件事中摘干净。 ——她没好命,可不是那人美心善的夫人享尽了城主的偏爱,面前的男人对她可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容忍和恻隐之心。 “城……”还不等韩梓含想好说辞,那双眼睛的主人已经兀自从她二人身旁略过。 从始至终,萧宸玖并没有多看她两眼的欲望。 他心疼心上人,不眠不休连夜赶回来是为了多陪陪慕南卿,如今得知她身处险境,简直心肝都提了起来。 除了快些赶到她的身边牢牢护住她,其他事宜皆无关紧要、不值一提。 韩梓含感受到萧宸玖离去时所搅起的劲风,手捂胸口舒了口气,心说暂时得救了。 风净月站在一侧斜睨韩梓含,整张脸红成一片,转身钻回了机关山洞里。 小孔雀眨了眨眼睛,心说不愧是一水护城的家养仙医,医德没的说,就这么跑回去当真勇气可嘉。 看了看天色,韩梓含可惜地叹了口气,纵使不大情愿,还是跟着回去了。 她做出这个选择实属无奈,哪怕会因此露了身份引来杀身之祸,也好过让风净月这位仙医动武。 一水护城分舵机关山洞中,慕南卿迷迷糊糊,足足在暗处歇息了半个时辰,灵息才稍稍恢复了些,头晕和四肢无力地感觉也缓和了不少。 黑纹白蟒群不知何时已经散去了,慕南卿缓缓起身,先是洞察了一番四周,确定没动静才从掩体后面钻出去。 山洞中依然是黑漆漆的,令人心中惶惶不安。 她不知自己无意间跑到了何处,又不敢用灵息照明,生怕光源会吸引来什么奇珍异兽。 平心而论她也不想认怂到这般田地,可叹实力不允许她继续张扬。 腹中泛起丝丝缕缕地麻痛,周身剩余不多的体力飞速消减,慕南卿头晕目眩,不由自主地蹙紧了眉头,单手倚在石壁上稍作休息,深吸了几口气,烦躁不已。 她此刻有些后悔来这机关山,其实城内也蛮好的,不一定非要出去才能活。 慕南卿意识薄弱地想着一些杂七杂八的事, ——大仇未报,变成妖兽的排泄物…得不偿失,枉费了“死而复生”的机会。 这种时候半死不活,她倚着石壁,发麻的指尖搭在放于自己手腕内侧的脉搏处,缓缓滑坐在地,感慨自身简直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黑漆漆的环境中察觉不到视野的变化,她终于明白萧宸玖那厮将她留在一水护城分舵尽心呵护的缘由。 内力消耗殆尽,灵息却有几层尚存,可慕南卿已经不敢妄自动用,她那双美目有些失真,依靠着墙壁缓缓倒在墙角,没了意识。 …… 往引城妖谷借宿处。 “公子,”风净月身着一身淡黄色襦裙,怀中抱一大摞卷轴脚步匆匆敲开萧宸玖的房门,见主子坐在榻边背对着她摆手,识趣地将一半书简放在桌子上,“这些是一水护城本月支出与收入的账目,夫人不宜劳碌,请公子您亲自过目。” 萧宸玖安然坐于床头小榻,墨色长发与碧色发带纠缠倾斜而下,顺滑且自然垂于身后软榻上,指尖捏着雅致的白玉茶杯,小心翼翼扶起慕南卿给她喂水,在回眸的那一刻啼笑皆非,手上微抖,精心晾好的温水落在衣袖上,将不菲的布料打湿了一小片。 第164章 强者聚集 风净月这小妖身量实在娇小,怀中抱着大量无处安放的书简,这个角度可看不到她的面容,简直就像一只行走的“竹简精”。 “扔地上。”萧宸玖浑不在意放下茶杯,当真风净月的面儿吻了吻慕南卿的唇角。 那双与众不同的琉璃色桃花眸目光深邃而幽远,糅进了满满地爱恋,衬得眼下泪痣娇艳欲滴,举手投足间自然散发出一股浑然天成的暧昧气氛。 风净月嘴角抽搐,但她性格软糯,只是乖乖行至萧宸玖身侧,目不斜视放好书卷,不声不响站在一旁。 萧宸玖将慕南卿安顿回床上,挽起袖子拿起其中一卷,有些好笑地撇了少女一眼:“还有事?” “公子,属下与幽灵组织四处收集消息,现在民间都在传言您和夫人已经…已经——”风净月紧绷着一张稚气未退的面庞,磕巴两下说不出下文了。 “如何?”萧宸玖一目十行看完了一卷账目,又拿起下一卷,心不在焉地问。 主子问了,就算是现在想不说也来不及了,风净月脑袋木楞了一刹那,干脆心一横眼一闭,将听来的说法全盘托出:“尘世的朝中和街坊都在传言您和夫人失踪多时,已经——死了!” 蔷薇花妖的嗓音独特又具有穿透力,最后两个字音量猛然拔高,彷如平地一声雷。 萧宸玖已经习惯了她平时沉默寡言、又会时不时咋咋呼呼的性格,却依旧皱紧了眉宇,扔下卷轴劈手捂住了慕南卿的耳朵。 风净月后知后觉捂住了嘴,从主子平静如湖面的神情里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低头不语。 “可查清楚了是何人所为?”沉默几许,萧宸玖并未追究风净月的吵吵嚷嚷,漫不经心地问。 “……” “记住,死的人是尘世的宸王以及宸王妃。” “与一水护城的萧宸玖和慕南卿没有半钱干系。” 此刻的萧宸玖,听闻尘世朝局有变,却半分波澜也无。 普天之下,能如此平静谈论自己过去五彩斑斓的年华岁月,也就只有眼下这个人了。 风净月咽下想要替公子打抱不平的话,默默应是,仍旧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有事便说。”萧宸玖不耐烦道。 “公子,奴婢今日见到明月城的人了。” “哦?”萧宸玖目光微眯,脸上表情阴鸷起来,命令道,“继续说。” 风净月一双标志的杏目中精光闪烁,神情凝重继续禀报:“不止是明月城,奴婢还看到了白云间冥殿的掌事婆婆。”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这妖物山谷的外头。”风净月老老实实回答道,“往引城边人、妖、魔混杂这等穷乡僻壤之地,常年没有达官贵人光顾。五大仙门势力同时现身其二,奴婢觉得此事非同寻常,便想着禀报公子。” 萧宸玖手指百无聊赖地按摩慕南卿的手,垂目作沉思状:“查下去,眼下距离玄修界重选盟主之日越来越近,查清楚究竟是何许人士在后背捣鬼、聚集于此处的缘由何为。胆敢坏我卿卿的好事,当真活得不耐烦了。” “公子,可需要奴婢通知阿羽,让他在总舵留意此事?”风净月沉思了片刻,请示道。 “不必,”萧宸玖摆摆手,摇头道,“一水护城总舵已经蛰伏几年之久,眼下暂时不宜暴露位置。” 轻描淡写几句话,包藏的信息量让风净月心下骇然,霎时惊出了一身冷汗,膝盖落地噗通一声:“是奴婢欠缺考量,请公子责罚。” 萧宸玖拧眉扶额,实在是嫌弃她吵:“起来。” 一水护城,本是玄门中的剑法门,专研剑法和剑诀,各种秘法剑谱与强攻术皆不在话下。 仙剑斩下绝无生还,是五大仙门中极为不好惹的存在。 但因为退魔除祟收费高昂,门内剑仙脾气大多琢磨不定,在玄修界内上有了“鬼剑门”的名号,甚至还有一串胡编乱造的话本,被传得神乎其神,成了着实令人头皮发麻、退避三舍存在。 … 午夜时分月隐云间,即是云涛翻涌。 月黑风高杀人夜,往引城边际山谷外上演着一场邪祟屠戮行人性命的戏码。 萧宸玖褪去白日里一袭清高的黑色琉璃羽翼花纹华服,换上一身简约的浓墨夜行衣,黑绸遮半面,双目晶亮,眼下泪痣如神似妖,身形匀称修长,气宇非凡,赫然一眼便知是位不可小觑地高手。 在他的身后,是上百名影子一样的黑衣人聚集,散发出一股浓烈地肃杀之气。 “全部绞杀,一个不留。”冷淡地音色缓缓响起,下达了命令,便是他此行目的。 身后上百名黑衣人如矫健雄鹰般训练有素四下散开,化作黑色残影射出去,周围响起阵阵恶鬼的哀嚎声。 萧宸玖洁癖地往后退了退,不想沾上邪祟和恶鬼的气息。 “好!好一个‘全部绞杀,一个不留’,在下当真头一回见到这样的‘无名好人’,救人捂得比杀人越货还严实。”惨嚎声中传出突兀人言,侃笑意味由远及近,一名同样穿着黑衣的男人拍着巴掌自暗处不紧不慢渡步出来。 乌云密布遮住了明月,天黑看不清楚面容,但是从语气中不难听出来者在笑,且笑得很豪迈。 萧宸玖反感地蹙起眉头,说他救人实属误会,要不是怕恶诡突袭进山谷中的妖村伤及他家卿卿,旁人的死活与他何干? 萧宸玖倒也不慌张,只是转回身面向来者,学着对方的语气道:“少出风头,少是非。” “兄台所言有理。”对方仰天大笑几声,如断弦逢毕生知己,“在下姓月,字均潭。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月均潭,明月城主大护法,贯通偷天换日之术,在京城中便崭露头角算计过萧宸玖。 萧白菜脸色骤然冰冷,心底杀意汹涌澎湃。 ——只需要伸出手,他便能让眼前屡次给他添堵的人神不知鬼不觉消失在这个世间。 护法不离掌门人左右,这是玄修界传承上千年亘古不变的规矩,既然见了护法,那虞磬城本人势必已经亲临。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宸玖缓缓松开要杀人的手指。 他家卿卿可不喜欢他杀人,何况一个护法并不值得他出手。他倒是要看看,在他眼皮子底下,明月城究竟能捣出什么鬼。 众黑衣人已经不知何时清理掉了所有邪祟,纷纷围至萧宸玖左右,人墙似的将他挡在中间,戒备之色无不溢于表现。 萧宸玖面上不漏声色,示意众黑衣人不必紧张:“一水护城萧宸玖,无字。” “原来是萧城主。”月均潭故作惊讶喟叹一声,客客气气点头作揖道,“萧兄。” “你的这群‘家仆’貌似对我防心甚重啊。” 两城已然公然宣战、势头水火不容,仇恨不共戴天,这大护法倒是有些魄力,这档口敢单枪匹马出现在仇家面前,还谈笑风声。 只是不知是在故作心宽虚张声势、还是当真心无所惧、肆无忌惮。 “月护法其名天下谁人不晓,小仆心系主安危难免防范。”萧宸玖上前一步走出众黑衣人的保护范围,语气慵懒漫不经心道,“阴沟老鼠焉能不防?请君莫要介怀。” “萧兄对我出现在此,好像并不意外?”月均潭并不在意被羞辱,摇头而笑,带着黑色玄铁钩爪的手抵住额头,有点无奈。 “实不相瞒,今日手下人在城中撞见诸位,我便猜到你等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是虞城主亲临大驾。五大宗门以来其三。”萧宸玖语调冷漠,面无表情道。 这番话明着是针对,其实是在暗中提醒对方行事过于惹眼,也是在转移月均潭的注意力。 月均潭心念澄澈,听出萧宸玖话中的弦外之音,愣了半瞬又笑了:“呀,本护法失算了,实在不该在第一天到往引城便招摇过市。” “月某有个门户要清理,萧兄回见。”阴影伸缩,偷天换日术形成,带着笑意地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原地,可见其功力的深厚程度不可忽视。 “公子,此人明明是仇人,您为何留他性命、还要提点他?”望着月均潭离开的方向,其中一个黑衣人担忧道。 “仇人又如何?”萧宸玖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天穹,另有所指道,“天尚未明,谁又知晓谁的面容?” … 往引城夜里向来鬼怪横行,一旦日落便无人敢在外逗留,哪怕是妖物也不行,只是这一夜过后却消停了许多。 城外邪祟屡次被斩杀,逐渐传出是一群影子所为,身份成迷。 有人猜测是仙家秘密派来的除魔修者;有人则说是修行讲究积德行善的妖精;还有人说是神明显灵救苦救难;各种各样的说法五花八门、层出不穷,甚至在短短半个月内编成了百八十个版本的小话本,世人称其为“夜师”。 这个啼笑皆非的绰号传到萧宸玖耳朵里,萧公子头痛地扶额,心里暗自思量以后再杀鬼怪一定要注意,可千万不能给人看去了。 可这般都是后话了。 次日凌晨,慕南卿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入目的竟是借宿之所的脊梁。 这是…回到山谷中妖精的地盘了? 对了… 慕南卿反应了好一会儿才理清了思路,伸手向身边探去,手立刻便被握住了。 第165章 身孕 萧宸玖就坐在榻边,温柔地看着她,见她微微蹙眉醒过来,以为她是有哪里不舒服:“卿卿?怎么了?” 慕南卿看着眼前这张清俊出尘的脸,和他那副好欺负的模样。 萧宸玖这副模样明显是精心打扮过,连衣裳上的配置都是精心所挑选,突然就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一点儿也不作假,负气别过头不看他,闷闷道:“我肚子疼,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你以为打扮得好看一些我就会轻易让你糊弄过去了? 萧宸玖握着她手的指尖一顿,僵住了。 宸王殿下面上没什么情绪,暗地里却止不住心乱如麻:完了…卿卿果然已经知道了…这该如何是好? 萧宸玖一时半会儿不肯答话,慕南卿气笑了,拧着眉头翻身而起,笑得咬牙切齿,仿佛下一瞬便要给眼前人几巴掌:“现在老实了呀,怎么不说话了?敢情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你的?你装哑巴就能糊弄过去了!?” “不…我…卿卿你听我说!”萧宸玖急忙扶住慕南卿,急切和无措使他失去了平日里的精明睿智,竹筒倒豆子似的说出心里话,“我…我只是没想好要如何跟你解释…我怕你不愿意要她,毕竟——” 毕竟你这具身体的年纪实在是太小了,甚至还在长个子。 后半句话萧宸玖没能说出来,尽数哽在了喉咙中,眼尾泛红,指尖微微颤抖着。 没人知道慕南卿不开心他会多难过,也没人能体会他有多怕心上人不要他。 慕南卿对于他的心思了然于胸,幽幽叹了口气,指尖下意识抚了抚小腹,淡声妥协道:“其实…你真该早一些让我知道,那样就不会发生昨夜的事情。” 倘若早知道腹中已经孕育着一个小家伙,她断然不会贸然闯入机关山,上蹿下跳无所顾忌,险些要与素未谋面的孩子就此骨头分离。 萧宸玖闻言抬起泛红的眼睛,搂过慕南卿,搓着她冰冷地指尖:“对不起…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卿卿,我对不起你……” 慕南卿下意识伸出手回抱萧宸玖,顺便拍拍他的背后,叹了口气。 这棵玻璃心的白菜啊…… 房门轻响了两声,风净月推门而入,向二人施礼后又起身道:“公子,有人要见你。” 萧宸玖抬起头,经历心绪上的大起大落后眼尾还有些泛红,看到风净月的神情有些古怪便多问了一句:“何人?” “星天外的陈轩、陈王八蛋。”一向柔和的风净月毫不掩饰自身的厌恶,快要把白眼翻到天上,言语里字行间都是满满的鄙夷挥之不去,“公子见吗?” 听到“星天外”三个字,萧宸玖肩膀条件反射性一凛,随即脸色寒了下来。 “老熟人啊。”他寥寥可数几个字掷地有声,随即撒娇似的将脸埋进慕南卿颈间蹭了蹭,“不见。” “是,奴婢这就去回绝他。”风净月巴不得主子不见,脚步轻快领命而去。 萧宸玖放开慕南卿,端来可口的饭食要她,沉默良久,突然嗤笑一声:“不是自诩名门正派吗?怎么也来蹚这浑水。” 慕南卿伸手抢过萧宸玖手里的勺子,没好气地看他一眼,冷淡道:“谁规定名门正派就不能蹚浑水了?放眼五大仙门,哪一个不是自诩名门正派?” 见眼前人神色有点恹恹的,慕仙尊不知该如何安稳,索性玩心大起,仰起下巴五官用力灵活地做了个鬼脸,愤愤又补上一句:“你若实在不愿意应付他,我便差人把那陈轩蒙头揍一顿,保管玄修盟主重选时他到不了场如何。” 慕南卿这句话浅淡而戏谑,可不仅仅是说说而已,如果有必要,她真的不介意就这么做。 看着心上人一副嫉恶如仇的咋呼模样,萧宸玖浮躁的心绪逐渐平稳。 以往提起“陈轩”二字就会大发雷霆的萧公子突然笑了,眸光之中的冷冽褪去,温和地看着眼前鼓着腮帮吃东西的慕南卿,手里拿着餐巾,时不时沾沾她的唇角和脸颊。 慕南卿吃得正香,萧狗王却一个劲儿把帕子往她脸上送。 慕仙尊不耐烦地频频躲避,以至于一顿饭下来萧宸玖足足收获了十几个眼刀,哭笑不得。 他的王妃性子一如既往活泼跳脱,不拘小节,萧宸玖心中的郁躁最终消散一空。 “卿卿…”他眼珠子一转,委委屈屈开口,甚至伸出单只手扯住慕南卿的袖子,赫然是乖巧迷人小白菜的模样。 嗯? 慕南卿下意识抬眼瞧他,直觉眼前这棵黑心菜长安好心。 果不其然,下一瞬,萧宸玖看着慕南卿的腹部,低声说出一句让慕南卿大跌眼镜的话:“日后有了孩子…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小鬼定然会分走卿卿的注意力,卿卿更爱小鬼,届时他在心上人心里的占据位置就会更小。 ——虽然他也喜欢这个没出生的小鬼,可他更爱卿卿。 “……”慕南卿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萧宸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一口饭卡在喉咙中,不知该不该下咽。 良久,慕仙尊从被雷得外焦里嫩的状态中回神,嘴角抽搐,探手缓缓用力,抻过萧宸玖手里的餐巾揩了揩嘴角,一字一句难以置信道:“…你…你吃一个没出生孩子的醋?” ——这是个什么爹啊? 萧宸玖指尖仍旧拽着慕南卿的衣袖不撒手,仿佛生怕她飞了似的,难为情地将头撇向一边,视线也看向旁处,耳根子飞快染上红霞。 这副模样的萧宸玖实在是别扭得可爱,慕南卿费了点力气才算是把冲上唇角的笑意压下去,回手在前者的指尖弹了下:“萧六。” 萧宸玖像被烫了似的松开慕南卿的袖子,被触碰的手指尖泛起好看的粉红,轻咳一声依旧沉默,还不忘时不时撇慕南卿一眼,等着心上人开口给他一个承诺。 一目了然的心思。 慕南卿多精明,拔下一根眼睫毛都是空的,明明对爱人的想法了然于胸,偏生不肯让他如愿。 慕仙尊故作姿态地垂下眸子,哀怜道:“你…你这是什么反应?你讨厌我们的孩子吗?还是说……萧六你根本就不爱我,你是骗我的?不然为何连我们的孩子你都这般排斥?” 萧宸玖面露疑惑。 第166章 你同夫人是不一样的 “我都已经有了身孕,你现在才说不喜欢,是不是有些不讲理?”慕南卿在床上往前挪了挪,伸长手臂懒腰搂住萧宸玖,把自己挂在他身上,神情颇为心碎,断断续续道,“我有了你的孩子,你却不高兴……天下男人多如牛毛,我为何单单要为你这负心人沉沦!” “负心人!渣王爷!” 萧宸玖任由慕南卿搂着,无言以对、甚至听不懂:…… “你这一出,又是打哪儿学来的?” 他一贯了解慕南卿,不用刻意便能从那双我见犹怜的眼睛里看出那潜藏在深处地狡黠。 “怎么这般调皮?” “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慕南卿眼一闭,被戳穿也死不承认,语气堪比窦娥冤字字泣血,“王爷…明明是你将负妾身,伤了妾身的心!怎能这般毫无波澜——” 萧宸玖:…… 被迫“负心”的王爷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深刻认知到自己面对眼前人底线究竟有多么渺茫。 哪怕明知道她是在假难过,还是止不住心疼不已。 萧宸玖收着力道把慕南卿缠在自己身上的手脚撕下去,回身摸了摸她的头顶,低下高傲的头颅在心上人额前落下轻软一吻,低语道:“高兴的。” ——我是高兴的。 从来没有过归宿感的孤狼有了爱人,用不了多久就要成为一个孩子的爹爹,那匹狼怎么可能会不高兴? 得知心上人有了身孕是那日初回一水护城分舵,看着安然躺于床上的慕南卿,死生不惧的宸王殿下不知眼眶红了多少次。 萧宸玖像所有头一回做父亲的普通男人一样,感到无尽地惊喜新奇和期待,仿佛灵魂都因此得到了升华,满足感溢于顶峰的同时又不知所措、止不住担忧和忌讳。 慕南卿闭上眼睛任由他吻,可萧宸玖仅仅是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现在倒是学会克制了,不容易。 “我现在能…下地走路吗?”睁开眼时,慕仙尊纯澈孩童似的,仰着小脑袋一脸认真地问。 天地良心,她也是头一次做娘亲。 心上人小心翼翼的样子,让萧宸玖心里想到了一句话:一孕傻三年。 古人的话诚不欺他,就是他现在不敢说。 “你只需注意莫要再上房揭瓦,少动用灵息便可。”萧宸玖自然地蹲下身子,拿过鞋子给慕南卿穿好,抬眸正色道,“日后莫要离开我身边,我来护你。” “终于忙完有空在我这儿浪费功夫了?”提到这事儿慕南卿就来气,避开萧宸玖的搀扶一溜烟跑到门边,冲他吐舌头做鬼脸,“你要让我如何说你?从鬼卫到妖精,甚至连一水护城中弟子都已经知晓我有孕之事,为何就不能先让我知道?” 敢情她这个准娘亲是最后一个得知孩子存在的人,天知道有多危险,凡事理智的仙盟之主,直到现在还在后怕。 从近日以来萧宸玖小心翼翼的表现、加之她平日饮的茶和饭食中添加的补药,还有那突然换了去的熏香,处处皆形迹可疑。 慕南卿是通晓药理的,只是因为那些药都不是什么坏的东西,故而从未纳入心间深想过。 归根结底,心大也是一大弊端。 对于慕南卿的指责,萧宸玖无话可说,只能打开房门投机取巧道:“风净月在伙房内炼制你要服用的丹药,卿卿可要亲自去指点她一番?” 慕南卿抓住他的衣摆,粗鲁地拽着他出了房门,一边往伙房的方向走一边振振有词挖苦:“你手下的仙医不止医术精湛,还能掌控情报。风净月的医术在全天下医者中能排进前五,我不偷技便谢天谢地了,要如何指点她?” 为了照顾好慕南卿,向来行事乖张的萧宸玖一声令下,将身在总舵掌权的风净月抽调了过来。 此刻,伙房内正上演着哭笑不得的闹剧。 “公子令我给夫人炼药,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废话?把你的鸟嘴闭上。”蔷薇花一扫在主子们面前的温柔和善,风净月头也不抬挑选着面前各种各样的珍贵灵药,跟伙房的另一个人吵得不分伯仲、俏脸通红。 “大小姐当真天赋异禀呢!”韩梓含单手叉腰悠闲地站在风净月身边,手里捡起一根草药,夹在指间随意玩弄。 “给我放下!”风净月狠狠白了她一眼,轻声软语怒斥道,“你的鸟爪别弄乱动我的药草!” “啧啧,说得像谁稀罕扔似的。”韩梓含嘴巴撇出老远,兴意阑珊丢下手中灵药,蹲到灶台上看着满屋子琳琅满目的药草感慨道,“这么多灵药,得值多少灵石啊。若不是夫人她怀了小城主,我在城主身边这么多年,都不知他有这么多已经灭绝多年的宝贝。” 风净月手上动作停了停,低声诧异道:“孩子尚未降生,你怎么知那就是位小城主?兴许是位小夫人也说不定。” 韩梓含一愣,脑子转不过弯儿来似的眨眨眼,点头认同::“好像也对~” “不过…”她翘了翘尾羽,又嘟起小嘴苦哈哈道,“若在一水护城中养大,定又是位心高气傲的主子,就像城主那般从不把你我放在眼里。” 话到此处,韩梓含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匆匆捂嘴,闭口不言。 “城主何处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风净月察觉到了什么,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一脸不解地追问,“嗯?” 韩梓含听到这个“嗯”头皮都麻了,频频透过窗户看向门外,似乎生怕这话给人听了去,继续缄默不语。 “话要一次性说完。”风净月不依不饶,语气羞涩而坚定,“莫要只说一半,像你这样我会一直问到明白为止。” 韩梓含:…… “你对公子,有除了主从之外的感情。”风净月杏目含笑,语气笃定,眼里的敌意藏得不深不浅提醒她,“别妄想公子会将温柔分给你,真心做好分内之事,你与夫人,哪里都是不一样的,你变不成她。” “你…”蔷薇妖精直觉一如既往准的可恨,韩梓含倒抽了一口冷气,尴尬地摆了摆尾羽,怒瞪风净月片刻后突然又笑了,“你可真够讨厌!说得也轻巧,哼!” 这副明明很慌又硬是装作坦荡的样子,惹得向来稳妥的风净月仰面而笑,指尖变成红蔷薇色。 不得不说,韩梓含这个人,本就习惯面带微笑,此情此景下,这种喜怒不形于色的本事更具有优势。 第167章 别得罪城主夫人 “不要闹了。”风净月一如既往好脾气,看了看一旁选好的药材摇头莞尔,“再闹下去,只怕天都亮了我药还没挑选完。我若分神,说不准就会把药炼废,白白浪费原料。” “炸掉也无妨。”韩梓含收住笑声,抻着脖子揶揄道,“只要大小姐不受伤,浪费些灵药算什么?城主他老人家可有的是灵药可以尽情挥霍。” 风净月的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对于医者来说,高等药草得罪珍贵程度与性命无异。 这种调和元神与肉体排异反应的丹药很是简单,复杂之处在于萧宸玖要求其实添加安胎成分。 这便需要在选药上极度下功夫、以及有好的炼药手法和技巧了。 好在风净月手法足够成熟,灵火燃起不出一刻钟,丹药就已经练好、即将出炉。 韩梓含起身活动了几下蹲得有点麻木的腿,看着那个炼丹的小炉子,有些茫然地问道:“成功了吗?” 丹药的馨香已经溢出丹炉,只闻这个味道,便知道已经成功了,是枚品级好到不能更好的圣级仙丹。 “自然是成了的。”风净月气定神闲打开丹炉的盖,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自信爆棚不容置疑,波澜不惊反问道,“你何时见我练药失败过?” 在医术上,不争不抢的风净月有着不同寻常的执拗和傲骨,也确实有天赋。 丹药炼法固然不算很难,但是药草入炉的时间和顺序、手法等却是即难掌握,最为复杂。 这丹在此之前无人尝试,有些人哪怕是知道了方法,也是一辈子练不出来。 风净月炼制得这般轻松,由此可见她的实力是多么高超。一水护城并非主攻医术,想不到却能够收纳技艺如此高超的妖才。 少见风净月炫耀,韩梓含像见了西洋景一般瞪大眼睛,脱口而出四个字:“王婆卖瓜。” “我是实事求是。”风净月的脸顿时垮下来,蹙着眉宇认真解释,“你说我‘王婆卖瓜’是否过分?” 呃…… 脸皮厚如韩梓含,感到一阵尴尬,实在下不来台,扯起尾羽挡住脸颊。 “真就练好了?”缓和了须臾,韩梓含做好心里建设,看着丹炉颇有些不可置信,“原来城主强调了整整两刻钟的圣药,竟然这么简单?” ——明明是我天赋异禀。 风净月心里默默喊话。 “嗯,很简单。”她随意接了一句。 韩梓含好奇得眼睛冒星星,伸出一双指甲锋利的手要打开丹炉,风净月眼疾手快,按下了她的鸟雀爪子。 这么一抓,两人的距离自然而然地拉进,本就糟糕的气氛更加僵硬了。 始作俑者风净月,再次绽放出蔷薇一族特有的粉红,华丽丽的红了脸。 “你傻吗,丹炉滚烫,当心你尾巴上的鸟毛。”风净月赶忙将试图捣乱的韩梓含从丹炉旁扔开,生怕这孔雀飘了一个不注自己钻进炉中火化了。 韩梓含遭到驱赶,不高兴地撅起嘴巴,死死盯着风净月,灼热地视线似乎要将她盯出一个洞来。 良久,风净月才反应过来不对劲儿,垂目看向脚下,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华丽尾羽,惊慌失措的后退几步。 “抱歉……”声如蚊呐。 “什么?”韩梓含眼珠一转,站在不远处抻着耳朵狂吼,“大点声!姑奶奶没听清楚!” “那就算了。”风净月雷打不动,丝毫没有理会她的意思,“你便当我什么话都未曾说过。” 韩梓含心下疑虑:…明明你的错,你还生气了!? 待丹炉终于冷却,风净月注入少许灵火启开丹炉,韩梓含再次小小地震惊了一次。 精致的小丹鼎里,躺着三颗圆滚滚的金色丹药,每一颗品阶都足以圣字级别。 韩孔雀只是不通药理,并非是没见识过世面,心知圣药一般同次只能炼制出一颗。 就算风净月天赋异禀,成丹两颗也已经顶天了,但是没想到这朵小破花儿竟然比自己预计得还要厉害,怪不得当初毫无名气的风净月和玄修界炼丹大能同时来一水护城投奔,城主却留下了她。 “怎么了吗?”风净月看到韩梓含久久没有反应,双目斜睨她,“我的丹炼制得不好?还是说…你见过比我更厉害的丹师?” “没有。”敢情这不声不响的蔷薇一直以来竟然都在隐藏实力。 韩梓含再次无奈地笑了,“我被你的天赋惊到了。” “那你赶快试一下,看看有没有用。”风净月看着韩梓含急切催促着。 “啥?!”小孔雀差点吓晕,一脸铁青鬼叫道,“这是给夫人的药,我如何吃得!?再说我可没有蛋,丹好用不好用从何得知?要怎么给你试药!?” “你服用可以稳固元神,防止走火入魔。”风净月垂下眸子,柔声解释道,“夫人说你近日以来有走火入魔的迹象,吩咐我练药给你。我平日里有诸多事情要操劳,没空单独伺候,你将就一下。” 话音落,风净月已经捏起其中一颗丹药塞进韩梓含手中。 韩梓含怔然,半响才回过神,心中五味杂陈。 “随你随你,姑奶奶什么都能将就!”韩梓含负气将药丸扔进口中,毫不犹豫一口吞下。 “不错不错,效果甚佳!”小孔雀服过丹药,敷衍地摆手,“这丹药入口即化,丹香扑鼻,掩盖了药体原本的苦涩,定然是极好的。但别忘了凡事有利皆有弊,夫人有孕在身,不一定能消受得了这味道。” 风净月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韩梓含所言何意,没什么顾忌地笑了笑,双眸放空振振有词:“你所想的那般事不会发生,自从有了夫人,公子心性日渐柔和,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受到惩处。” 韩梓含冷眼看着风净月,不赞同地摇头:“这面护身牌发挥作用的前提是别惹到城主夫人。那是个软硬不吃无法拿捏的角色,你若不信邪便去试试?” 韩梓含张扬华丽的玉面满是忠告之色,风净月心下不由自主打了个突,做贼心虚的心理让她如同被电了一般缩回了去丹炉中取药的手。 韩梓含好笑地看着她,看到风净月脸上因为惧怕而泛起红云,心中暗暗嗤笑。 ——原来你也是会害怕的啊! 见到此景,她心下不由得平衡了一些。 “风大小姐,你脸又红了。”韩梓含尽量放轻语气调侃道。 “啊?兴许…”风净月尴尬地干笑,随即反应过来,脸色有些阴沉,“你是故意的?” “哎呀,我就是说出了你潜意识里积恐已久、却不敢想的事儿而已,谁能想到你对夫人这般忌讳如斯?” 风净月狠狠咬牙:“伙房中有点热,我出去透透气。” 说完这几句话,她便面色阴沉快速跨出了房门。 该死的孔雀,自己心有不轨被洞察,就想拉自己下水!啧,鸟不可貌相! “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你这般恐惧做什么?”轻浅地声音突兀地传出,慕南卿不知何时已经将暴虐宸王暂时打发走,手持一柄木扇不轻不重敲了敲风净月,“靠近我就这般为难你?按理说本尊风流倜傥,玉树临风,明明这般迷人,寻常时光打着灯笼也难找,风小姐,莫把珍珠当鱼目啊!” 一上来便这般欠,天上地下为己独尊,慕南卿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彻彻底底打破了风净月对“位高权重”四个字的一贯印象。 风光霁月的仙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风净月抬起了头,连刚才喋喋不休的韩梓含都跑了出来。 小孔雀讪讪摆动尾巴见礼道:“夫人…您何时过来的?” “我何时过来不打紧,听到你二位真心话才是正途。”慕南卿手指用力,啪地将手中扇合拢,看着韩梓含不咸不淡道,“我听你吵的声音更大些,甚至不惜将同僚套入其中,看来你对我积怨颇深啊,小、孔、雀?” 她刻意加重了“小孔雀”三个字,似笑非笑盯着韩梓含。 后者刚才还在为自己拉了风净月垫背而庆幸,听到这句话一颗心顿时凉了个撤透,惴惴不安道:“你…你认出我了?” 慕南卿神色稍霁,围着韩梓含转了一圈,末了才笑道:“你那白虎兽装得漏洞百出,甚至怕穿帮连话都不肯多说、怕人皮面具脱落不敢做出表情,你当我瞎?” 小孔雀妖韩梓含,便是慕南卿初次醒来,在宫殿中见到的那位充满敌意的冷面女人,那头虎兽、一水护城大长老,也是血阁公会的幕后掌权之人。 这些慕南卿一早便看出来了。 “小家伙儿,你连我是谁、来自何方都不知晓,便敢着手算计于我,怎么?你是觉得我发现不了?还是认为自身命足够硬,要当那个送死的刺头?亦或者,天真地以为我会看在萧宸玖的面子上放过你、既往不咎?” 慕南卿说话时,语气平缓而于波澜,却令人无端背后生寒。 ——这个人的爱笑爱闹,根本就是假象,她压根儿没有活人的感情! 韩梓含认知到此,瞪大眼睛,脸上瞬间白成一片:“你既然都知道,昨夜里为何要答应与我同行?” 慕南卿勾唇而笑,光辉却不达眼底,满不在乎耸耸肩,懒洋洋将问题抛了回去:“从前有一把上品仙剑,但有一天那剑从中断裂成了没用的残次品,你说该如何处理?” 第168章 萧六不在,咱们算算账 剑是好剑,弃之可惜,若能修好令其光芒如初,便再好不过了。 可叹韩梓含算计来算计去,归根结底根本没能领会慕南卿的真正意思。 在她的理念里,哪怕是再好的剑,但凡被折断,不管炼器师有多高超的手艺进行修补,剑身亦不可能完好如初,只能弃之。 断便是断了,剑既然断了,又要如何修补? 城主夫人竟然如此狠心要弃了她。 韩梓含委屈之余不禁脊背发麻,血液的温度飞速冷却下去,后退几步尾羽瑟瑟发抖跌坐在地:“所以…昨夜你说你跟血阁公会结仇…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小孔雀又怒又忌讳,同时恨得牙痒痒。 眼前人能够风轻云淡与明知可能对自身心存不轨的人相处得谈笑风生、毫无破绽,并且将她不知不觉玩弄于鼓掌之中,这得是何其深沉的心思、多么可怕的城府!? 慕南卿对上韩梓含的目光,莞尔点头。 “所以你今天过来,是要向城主告发我吗?”韩梓含满脸呆滞地问。 “夫…夫人…”风净月终归是心软,身体抖了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都因为恐惧而泛起粉红色,“请夫人…手下留情,韩梓含未曾做过背叛您与公子的事…” 好歹同为妖精和同门,风净月医者仁心,见到一向羽毛华丽的小孔雀露出这般神色心慌不已。 她心知自家公子对夫人的重视程度。若韩梓含明目张胆设计慕南卿的事情被萧宸玖知道,活神仙降世也保不住这只大尾巴孔雀。 伙房门口一共只有两妖一人,两只妖精一个瘫着一个跪着,怎么看都像是她在涨势欺妖。 慕南卿眸光微眯,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 说起来,她本是被忽悠、被算计的那个,可现在起来,她更像是恶贯满盈、其罪当斩的那个。 这只不晓天高地厚的小孔雀本未能狠下心对她造成实质性的伤害,慕南卿是不想过分追究的,但现在看来……这倒是有趣了。 “萧宸玖不在这儿。”慕南卿缓缓吐出几个字,眸光氤氲着化不开的雷霆暴雨,弯腰以手中扇分别敲了敲二人的脑袋,不等两人说话,便补上一句让人窒息的话,“所以今天的账由我来同你们算。” “我没传出对你和城主不利的谣言,那不是我做的!我也下不去手对你和你腹中的孩子怎么样!”韩梓含下意识地喊出来,呆板地语气间满是疑惑,“我不知那传言为何会变形!我承认我想过要毁了你,但你可是城主的心头肉,我怎么敢啊?” 没人理她,韩梓含委屈地撇了撇嘴:“你是不是不信我?” “你们两个便这般默契?”慕南卿被吵得头疼,直犯恶心,忍不住开口,“一哭二闹三上吊,我打你们了?” “可我也没能把你怎么样!夫人你不能不说理啊,我对你动过歪心思,但那些事儿一件我也没干过,我发誓。”韩梓含听闻萧宸玖不在,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些许,急急澄清道,“出了机关山我便已经想清楚了,我真还没来得及害你,我若骗你,全家都不得好死。” 慕南卿无言以对,突然失去了兴致,干脆拂袖而去,只留下一句:“那些个不找边际的流言蜚语,三天内若寻不到源头,我就把你跟蘑菇炖在一块儿,不信你试试。” 她对欺负小妖精没什么兴趣,尽管她现在气得头疼,可仔细想来,她差点死在机关山中的事儿的确怨不得韩梓含。 慕南卿语气中的怒意尽管不太明显,韩梓含还是听了个清楚,当下额前见了汗:“别…别呀,三天唉,三天我能查出个大头熊啊?” 风净月望着慕南卿离开的背影愣住,不多时起身,先是舒展一番身体,然后没名堂地大笑起来,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泪花溢出眼眶才停了下来:“不是?风光如你韩梓含,还有办不到的事儿?你不是妖王吗!” 韩梓含的性格如何,这可是一水护城、甚至玄修界诸位都有目共睹的。很难想象,狂妄成天老大她老二的韩梓含,竟然也有承认自己办不到的一天。 看出韩梓含神游物外,明显没把自己的话放在心上,风净月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一个档次。 这家伙刚才竟然想要拉她下水?真不该求情,应该煽风点火让她小命不保才好! “你闭嘴。”韩梓含终于反应过来,看着风净月一脸神经质地笑气得牙痒痒,蹙眉怒斥,“花癔病又犯了吗!?” “哼~”风净月哼得娇俏,不以为然地嗤笑,“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愚蠢至极、甚至无可救药。” “放心,放心,在机关山外我便想通了,此后我保证不会做出逾越之事……” 韩梓含独白的话音未落,两条巨蟒从她们身后蹿闪电般蹿出来。 白色、带着黑色花纹,眼睛是血红色的,闪着凶光。 风净月倒吸一口冷气。 机关山的黑纹白蟒,怎么追到这处了!?这该如何是好? “我去!黑纹白蟒?”韩梓含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儿?难道是来找姑奶奶的!?” “也许,是你的嘴巴开过光,所以连带我一同倒霉。”风净月面无表情,不动声色往后退,跑回伙房收起了刚才炼制的丹药和灵草药,“这般体型,应该是黑纹白蟒蛇皇了。” 简单提点完,风净月直接带着两枚药退到一边歇凉快。 她心知依韩梓含这只孔雀的实力,破除不能用妖力的规矩,这两条蠢蛇皇实在是不在话下。 眼见风净月躲在一旁看热闹,还时不时地低头走神思索着什么,韩梓含忽闪着尾巴,气得想骂人。 这个胆小如鼠的废物缩头乌龟!不讲义气! 竟然让本姑奶奶独自应对危险,不知道“同甘共苦、并肩作战”吗? 同时,也在心里暗骂自己嘴欠,刚才真不该拉着这记仇的破花一块儿下水。 蟒蛇很快爬过了本就塌陷的墙壁,卷起一阵风朝着韩梓含袭击。 风净月看得心焦。 其实,并不是她记仇不想帮忙,而是她一向只修炼医术,并不精通战斗。 哪怕是用毒,在这种场景下也很难发挥作用。 “韩梓含,后面!”风净月突然喝道。 第169章 我乃将军府嫡女是也! 韩梓含听到风净月提醒的同时,也感觉到身后一阵劲风,急忙抽身躲闪。 “我去,这玩意什么时候跑我身后去了?!”小孔雀翘起尾羽,惊魂未定的拍拍胸口,冲上风净月扬扬头,“小破花儿,谢了!” “别大意,速战速决。”风净月低声道。 黑纹白蟒的特点是群居且以速度见长,体力更是人的数倍。 既然这东西能尾随至此处,要是不赶紧解决之后离开,恐怕就麻烦了。 “姑奶奶我知道。”韩梓含也意识到了事情有些严重,简短地答应了一声,从袖中抽出短刃。 “对了,你可别乱跑,刀剑无眼,到时候儿我可不想分心护你!还有!——你不能把我扔下自己跑啊!”韩梓含手上应付黑纹白蟒蛇皇,口中不放心地回头叮嘱,“躲着别出来,看到有背后偷袭的喊我一声!” 院中的小孔雀喋喋不休,看着这家伙脸上一闪而逝的红光和乍现的妖纹,风净月满心无语,感觉好笑又好气。 “韩梓含!”风净月压低声音喊道。 “怎么了?怕吗?”韩梓含故作溺宠回眸一笑,“放心,它们伤不着你的。” “它们当然不会伤到我。”风净月把头埋到胸口,看起来矜持又害羞,嘴上的话却毫不留情,“韩梓含你不会因为大意而死掉?” 韩梓含:…… 满血复活的小孔雀额角青筋跳了跳,后牙槽咬得咯吱作响,后悔刚才没添枝加叶让慕南卿狠狠处罚这株该死的蔷薇。 “妖域正统妖王的实力嘛,即便是闭着眼睛,亚不至于斗不过两条黑纹白蟒。”鬼卫阿八闻声赶来,落在风净月身旁看着正在战斗的韩梓含,语气幽幽道,“看起来很凶险塞,则不然滴说,黑纹白蟒连他的头发都没有碰到嘞。” 极少有人能得鬼卫的赞誉,特别是如此之高的赞誉,可见韩梓含这只孔雀此刻的表现是真的实力不俗。 说话间,韩梓含已经找机会解决掉了一条黑纹白蟒,正在咧着嘴巴逗弄另外一条。 “别玩嘞。”阿八满心无奈。 “再玩一会儿。” “再玩就不等你了塞。” “别呀!”韩梓含立刻慌了,反手就是一短刃,将剩余的一条黑纹白蟒一招击杀,“好了好了,解决了。” “嘁~小气,多玩一会儿都不行。”韩梓含直接落到风净月两人的身边,不满地嘀咕道。 “我们必须要先离开这里,我要去拿药粉化去蛇皇的气息。”风净月脸上不见一丝笑靥,拧着眉头催促着,“此蛇血液甘美,若是放任不管,一会儿蟒蛇的尸体引来其他魔兽,届时夫人和夫人的客人还在这里,一旦受到惊扰就遭殃了。” “可夫人跟她的客人已经撤到安全的地方了呀。”阿八温温吞吞指着韩梓含,“夫人吩咐我滴塞,攒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哦,头朝下拖回去嘞。” 风净月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道这只孔雀总算是说了一句准话,夫人当真不好糊弄。 韩梓含差点直接哭出来,紧张兮兮道:“夫人可说了为何要这般做?” “不知道滴呀。”阿八摇头,仔细考虑要不要先出手把韩梓含打瘫再拖回去,“鬼卫只能从主做事,不可究其缘由滴说。” 韩梓含翘起的尾巴缓缓放下,抹了一把额前渗出的汗意。 …幸好。 …… 说是已经转移了安全之所,实际上慕南卿只是带着慕映鱼和王氏两兄弟躲到了隔壁寻个心理上的清净,对于院内被黑纹白蟒所袭击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慕映鱼双目盯着几日未见换了个性别的师父久久移不开目光,古铜色的面容满是呆滞,不用雷便已经外焦里嫩了。 他喉结滑动,“咕咚”吞了下口水,温柔地开口:“师父…为何要办成女子?可是王爷逼迫您?” 王二升照常背着王三两,脚下酿跄一下,往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和傻子粘上这位公子的傻气彻底没救了。 自从那日从飓风山脉回来,被慕南卿下了封印的傻子再也没出现过半夜突变火沙蛇大伤四方的迹象,身体状况一日比一日好,这几天已经能够如常说话。 慕南卿曾经说“羽靛”是五大玄门之白云间的医修殿宇,并且看那副样子,应当与那劳什子医修殿是熟识。 王二升悬着的心落地之余,愈发觉得自己跟对了人,只要到了她口中的雨殿,傻子的脑袋就能恢复如初。 这样的机会,是王二升一直以来迫切渴望的,哪怕为此付出一辈子、未来一直在其麾下为她出生入死也值得。 慕南卿不知王二升心里所想,听着自家徒弟的鬼话,只能摇摇头,连叹息的欲望都不曾有。 “映鱼啊,你看看我这张美貌如斯的脸,”慕南卿凑到慕映鱼面前,强迫后者看着自己,抓心挠肝道,“——我哪里像个男人了?哪个男人有我这样一张脸?你师父我,乃京城将军府嫡女慕南卿是也。” 唯恐慕映鱼脑子反应得慢对不上号,她还特意多提点了几句:“就是那个极其有名的、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将军府疯女,后来嫁到宸王府,成了京城第一疯王妃,这总不会也没听说过?” 慕映鱼一脸生无可恋,慕南卿还以为他真的没听说过,一边数落他年纪轻轻孤陋寡闻,一边指指王氏兄弟:“你去问他们,他们可熟悉我了,当初我穿着男装,这二位一眼便认出我了。” 王三两闻言赶紧把头埋到他哥后背上,装作自己没醒过。 王二升无处可躲,只得硬着头皮瓮声瓮气主动询问:“慕公子,可要我来给你讲一讲我兄弟二人同令师的初相遇?” 慕映鱼木楞了许久,总算将脑海中所听到的关于“慕家疯子”的只言片语都回想了一遍,不可思议看着面前容色绝艳的女子,直呼谣传不可信。 “传说中的师父,是个整日脂粉满面、穿金戴银俗不可耐的夜叉。”慕映鱼语气温和,面容尊敬,纵使嘴里说出来的不是什么好话,也听不出哪怕一丝的不敬之意,“人言可畏,徒儿日后定然不信人之口口相传。” “嗯。”慕南卿满意地点了点头,本想伸手呼噜一下那颗近在咫尺的大脑袋,略微思索了下又放弃了,改成轻描淡写夸他几句,“吾徒甚好,深得吾心。切记,谣传止于智者。” “徒儿谨遵师父教诲。”慕映鱼规规矩矩行礼道。 王二升深感不可思议,实属没想到世间还有慕映鱼这样冤大头的人,频频看向一脸见怪不怪的慕南卿。 后者极为隐晦地回以一个炫耀的眼神。 严格来说,慕映鱼并不属于天生会发光、极为优秀之人,但他澄澈的心境绝对是平生仅见、所向披靡的。 慕南卿在他身上所看到的,是一颗纵使经历世间所有磨难和不公、亦不会生出邪恶报复的玲珑心,他的灵魂便是纯净的。 这便是她将其选为首席弟子的原因。 慕南卿能够坚守本心不负苍生,靠得是她成府极深、道心清明。 在心性这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自己不如慕映鱼。 “天色还早,为何不回房休息?”萧宸玖从墙头翻过来,径直到了慕南卿的面前,抖开一件薄衣为她披好,振振有词道,“这山谷中早晨与晚间天凉,卿卿当心莫要受了风寒。” 弯腰整理好薄衣的衣摆,萧宸玖便看也不看旁人,握着慕南卿的手,十指相扣带着她往房间内走去:“左右日子还来得及,今日便在此多修养一日可好?” “不好。”慕南卿闻言立刻抽回自己的手,“继续赶路。” “可是你……万一你的身子受不住该如何是好?”萧宸玖无不担忧。 自从得知慕南卿有孕,他便一日好觉都没睡过,总是隐隐觉得不安。 心上人易碎、怕碰撞,不晓得该将她安置在何处才是安全的。 “受得住。”慕南卿抿唇笑了笑,又突然想起了一件被她忘到脑后的事儿,立刻秋后算账,“我若当真如你所想那般脆弱,飓风山脉那晚你冲我发脾气,把我从树上掀下来时就出事了。” 萧宸玖前行的脚步停住了。 他二十多年以来,所做过的最后悔且无法释怀的,便是飓风山脉那一晚。 慕南卿被他从树枝顶端掀下来,滚落在地,一态反常没有起身,哼哼唧唧撒娇碰瓷不肯起身。 而后又动用灵息封层半个飓风山脉,一路上都赖在自己怀中偷奸耍滑说什么也不落地,想来那个时候就该是难受到了极点。 直到进了一水护城分舵,她还没来得及说几句话便力竭晕了过去,若不是后来风净月来得及时,萧宸玖根本不敢想象那会是个什么样的后果。 这么多天,萧宸玖一直在思索要如何跟慕南卿道歉。由心而发的内疚驱使下,他始终不敢越那雷池一步,连亲吻都极为克制。 “怎么不走了?”慕南卿说话间已经到了门口,回眸见萧宸玖还在院中站着,冲他招招手,“快点过来,萦儿不在,你说了要给我收拾行李。” 萧宸玖顺从地走过去:“你不怨我?” “怨你什么?”这下换做慕南卿蒙圈了。 萧宸玖推开房门,她便走了进去,回身又扯住前者的衣裳领子,眸光浅淡与他四目相对,微笑道:“其实是怨的。” 第170章 怪物潮汐 慕南卿一边回忆,一边如数家珍数落:“你不止敢对我动手,还敢把我扔在戾气弥漫鬼怪横行的荒郊野岭,你明知道我害怕。那天我喊了你好几次,可是你却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 慕南卿是什么性子,那是个旁人冲她指手画脚便会回以致命打击的小心眼儿,连性命相托付的心腹都愿称她为祸害。 她睚眦必报,萧宸玖额角处的伤疤便是最好的证明。 倘若那天夜里,把她从树上掀下去摔疼的人不是萧宸玖而换成其他人,那么对方的坟头草恐怕都长出两米高了。 萧宸玖本就不是擅长在心上人面前花言巧语的性格,只能任由她拽着衣襟,眸光微颤,将惧怕和愧疚深深藏于心底。 事已至此,再怎么解释都显得苍白无力,不管是否有意,对她的伤害是无法逆转的。 万语千言,最终只化作一句沙哑异常的“对不起”。 慕南卿眉心狠狠跳了跳,“啪”地一声摔上房门隔绝了外头不识趣的三双眼睛,发狠地搂住萧宸玖的脖子,迫使他低下头,咬牙切齿道:“对不起就行了?我是为了听你说一句对不起吗?” “…那…你想听什么?”萧宸玖沉默许久,愣愣地问。 “什么都不想听。”慕南卿负气松开他转过身,留给萧宸玖一个后背,甚至还煞有介事拍了拍衣袖,像是触碰到了什么厌恶的东西,“你把萦儿给我抽调过来,这事儿就算完。” “她…” “没得商量。”慕南卿紧走两步跃到高桌上坐着,双眸微暗看着萧宸玖,语气淡然而掷地有声,“别指望我会理解你,我告诉你不可能。我懒得应付那些奇怪的人和妖精,萦儿再不来,我就带着腹中还未出生的孩子——” “她在赶来的路上,不出意外今天日暮时分就能抵达。”萧宸玖心知再任由慕南卿天方夜谭下去后者会说出些什么鬼话,主动走到她面前,打断了她。 还剩半句话没说出来的慕仙尊脸色阴沉,一脸不情愿地住了口:…… “对不起。”萧宸玖伸出手,将高桌上的慕南卿拦腰抱起,穿过屏风的遮挡,放到室内的床上,蹲下身子抬眸看着她的眼睛重复道,“对不起…卿卿…不会再有下一次了,再也不会了…你不需要原谅我,只要记住我不会再伤害你就够了。” 萧宸玖桃花瓣似的双目爬满了血丝,目光虔诚而悲伤,刺得薄情寡义的慕南卿心脏疼,不由得伸出手遮住前者的眼睛,罕见有点不知所措。 其实她就是身边没有周到可靠的人可以用而已,想借题发挥把小丫头带过来。 至于怨与不怨,并没有被她放在心上,充其量只是那天晚上有点难过而已,没想到萧宸玖会这般在意。 ——这,这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要她如何是好? “唉……”慕南卿眼里的情愫散尽,幽幽叹了口气,抽回挡着萧宸玖眼睛的手,正色回看着他,“萧六,我只说这一遍,你要记好——” 佳人眸光矜傲,似雪圣洁,小唇轻启,浅淡无波地语调钻进萧宸玖的耳畔,印在了他的心间。 她说:“我不能再被抛弃一次。” 萧宸玖心脏骤缩,有那么一念间,他离她那不为人知的过去,竟仅有一层窗纸相隔。 但他却不敢触及那片禁忌。 一个人费尽心思抹掉的过去,怎么会愿意为人知晓?哪怕那个人是她的所爱。 “我记下了。”萧宸玖垂下睫羽,低头等待。 “你在期待什么?”慕南卿戏谑地语气在室内响起,其中不可避免掺杂着几声轻笑,“我说王爷,你不会是等我吻你?” 萧宸玖睁开眼睛,就见慕南卿已经将收拾行囊要用的箱子打开,颐指气使站在旁边用眼神示意他过去:“你答应了要给我收拾行囊,快些过来,收拾好了准备赶路。” 宸王殿下遭到恶意戏弄,恼羞成怒,起身把调皮捣蛋的罪魁祸首按在屏风上亲了又亲才罢休。 距离玄修盟主之位重选大会没剩下几天,一行人功夫多多少少有些紧促,也不好再多耽搁路程,天明时分便继续赶路了。 慕南卿有孕在身,不能动用灵息,猫儿似的窝在车内软垫上吃吃睡睡,连磨爪子都由萧宸玖代劳,赫然成了所有人中最为娇气的一个,整整一天都在把堂堂一水护城之主当做仆人呼来喝去。 宸王殿下不厌其烦,甚至乐在其中,听话得像只性格柔顺的雄性大猫眯,百依百顺令一众人大跌眼镜。 与之同时,往引城中心已经聚集了大量的修者,大小客栈全员爆满,生意红火异常。 “据说今年除了仙者历练、文争武斗,还有怪物潮汐可以一睹为快,机会千载难逢,看点可比十几年前足多了!”老汉倚在酒楼门口,骑在一把破旧的椅子上,口中叼着老烟袋,嗒嗒抽着,唾沫横飞与外地客人高谈阔论。 怪物潮汐,乃普通人口中的一种口口相传之热血憧憬,实际上是往引城地势特殊所形成的邪祟攻城潮。 据悉死水河每隔两百年便会翻一次水,届时会有一部分妖魔鬼怪伺机逃出,流入外界为祸人间、涌进与其最近的往引城,称作怪物潮汐。 远古年间,有不少城民因此命丧邪祟魔兽之口,后来随着修者的增多和秩序的完善,“怪物潮汐”已经成了一种见闻,同时也是修者历练成名的大好时机。 人们为其设立了英雄榜单,吸引各方贤士前来斩杀邪祟、小试身手,上榜者皆称天下大能,为各个门派以丰厚条件争抢,会受人尊敬一生。 “可不是嘛,自古以来,能够让那群踩着仙剑满天乱飞的修者集体轰动的,无外乎盟主易位跟怪物潮汐这两件事儿,如今恰巧没差几天,多稀罕呐!” “我听传言呐,各大仙者皆已经提前动身,来这往引城。怪物潮汐这送上门儿来的成名机会,那尊仙首不想自家弟子拔得头筹?” 临街阁楼,身穿一袭红衣戴着面纱的女人手握酒壶,肘部搭在窗棂处静坐于窗户边,听着阁下火热地谈论轻蔑嗤笑一声:“这一回的玄修界盟主重选大会有何看头?不过是场彻头彻尾的笑话罢了,会当真的唯有四六不懂的平头百姓。” 第171章 明争暗斗 女子仰头灌了一口酒,自言自语骂骂咧咧道:“什么前盟主已死、玄修界易主,都是扯淡!这些话真是在把整个玄修界都当猴儿耍。” “慕清离那祸世魔头不止活得好好儿的,还把玄修界最不想招惹的那位收入囊中了。只要她一露面,还选哪门子的盟主?赶紧打哪儿来滚哪儿去罢!真搞不懂这群老古董为何偏偏要白折腾,像群白痴一样凭白让那个女人看笑话!” “既然她露面就会被恢复盟主之位,只要不让她露面便能一切顺利。”突兀地声音自室内响起,身穿斗篷、布巾遮面、连一块儿皮肤都不露的鬼魅影子凭空出现在房间内,吓得女人浑身缩瑟着从椅子上栽了下去,发出一阵“乒嘭”巨响。 酒壶从窗口飞出,落地摔得稀碎,上好的梅花佳酿洒了一地。 女人坐在地上缓了缓神,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扯扯袖口暗叹一声:“师父,有句话叫做人吓人、吓死人,你这是要吓死我?” 她明晃晃的目光从来人的头顶打量到脚底,嫌弃之色溢于言表:“你捂得这般严实做何?” 女人看了眼挂在天穹的艳阳,鄙夷道:“这里的温度堪比六月天,燥热异常,你就不怕悟出痱子?” 来人一言不发,从始至终站在原位不曾移动一步。 女人见状也不再扯皮,漫不经心看着鬼魅人,苦恼地挠挠头发:“让慕清离露不了面,这的确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可你说得倒是轻巧,上次见面她的功力足足恢复至七、八层,又同九逍终日待在一处,我可没那个本事敢去招惹她。” “唉……九逍尊上最终还是没改主意选了她。仔细看看我长得也算漂亮,耐心也足,不比那慕清离差哪里,偏偏九逍十几年来看不上我,却与她一朝一夕擦出火花。”红衣女人坐在地上弯腰托腮,掩面而叹,“难道是我不如她会说好听的话?” “你能办到。”鬼魅人不理会女人的牢骚,待她话音落下迫不及待插话,“只要你知晓了她的命门,就能够很轻易让她消失。” 红衣女人没着急答应,反而问:“我有什么好处?” “未来有朝一日我退位,仙首给你当。” “嘁~”女人毫不留情翻了个白眼,嗤之以鼻道,“你这个饼还不如不给我画,我现在更确信自己至死也坐不上那与她比肩的仙首之位了。” “只要找回他,我就会退位。”鬼魅人安抚道。 “又是他!你们一个两个都有牵挂,挣得你死我活、死守着大权不放!”女人秀眉紧蹙烦躁不已,恨不得让鬼魅人即刻闪到一边儿凉快去,“告诉我,慕清离的命门如何拿捏?” “确切消息,慕清离怀有身孕,且元神与肉体排异反应尚未磨合如初,严重到灵息受损的地步,目前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以你的实力拿捏她,不费吹灰之力。” 女人听闻此语,刹那间还以为是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诧异地张大了嘴巴:“啥?谁有孕了?” “那个极其不好对付的白云间仙首慕清离。” “慕清离怎么回事?!” “有孕在身,灵息受阻。” “哈哈哈——”红衣女人愣了良久,才缓慢提袖掩面,大笑出声。 “在这个节骨眼上胡来,真是自寻死路,天助我也!”女人神色兴奋异常,猛地跳起身,想要去拿酒壶压压惊却摸了个空,蓦然惊醒。 她轻咳两声掩饰自己的失仪,扶起椅子坐回窗前,茫然地看向窗外:“多久前的事?” “近日。”鬼魅人冷漠地说道。 “……” —— 花了整整三日,慕南卿等人总算是抵达了往引城中心。 “劳驾,请问店家除了您这里,还有哪方客栈有空房间?”韩梓含翘着她的孔雀尾巴,心力憔悴地跟一掌柜的讨价还价,“贵点儿也没事儿,只要有处住便可!” 这已经是她所找的第四家客栈了,前三家皆人满为患,一个空余房间都没有,唯有这家有余下客房,不过只有两间,对一行人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住宿客人爆满,掌柜得忙得不可开交,只抬头看一行人两眼便又低头扒拉算盘子儿,边忙活边徐徐道:“几位是来围观玄修盟主重选大会的?今年恰逢怪物潮汐,外城人住宿比以往多。你们来得实属晚了,城中客栈皆已人满为患,一房难求。要不你们去附近问问老百姓,看有没有人愿意招待?” 韩梓含急得直拍桌子,怒汹汹拔高音调:“那怎么成?!谁知道往引城的百姓都是些什么人?万一贪人财物图谋不轨呢?我看掌柜咱们不如打个商量,我们出五倍灵石,你随便找几个房间把里面的人赶出去。” “小小姑娘看着人模人样,说话怎的如此缺乏教养?”掌柜地“啪”地一声拍在算盘上,抬眸怒目圆睁,“就两间,愿意住便住,不愿住让给旁人,有的是人住!” 不止要求被拒绝,还受到怒斥的韩梓含气得炸起了尾羽,咬牙切齿怒骂道:“一个臭开店的,这般不识抬举迟早关门大吉!” “一个黄口小妖,言语这般不知轻重、涵养如此欠缺,迟早被打死!”掌柜的眼珠一瞪,毫不示弱道。 掌柜的在往引城开客栈足足几十年,向来以童叟无欺着称,这样蛮不讲理、财大气粗的客人他见多了。他做的是正经生意,凭良心赚钱,讲究信誉,从不这么干! “掌柜的消消气,她是说着玩儿的,毕竟小可等人生地不熟,也怕遇上黑店,还请掌柜海涵。”甜美地声线中略带着稚气,一只娇柔的小手从韩梓含背后伸过来,放下两枚上品灵石。 萦儿的小脑瓜子从小孔雀背后挤出来,双目温和、彬彬有礼对掌柜道:“店家,这两间房我们要了。” 警惕过度存心试探的客人并不在少数,暴脾气掌柜表示理解,也没再多说什么,微微点头示意,将房间的牌从柜台下拿出来交给萦儿。 “萦你什么意思?这哑巴亏我就这么吃了?这老匹夫对我指手画脚你没看见?你是瞎了吗!?”韩梓含简直被萦儿的举动气得暴跳如雷,伸手去拿萦儿手中的房间牌,“在凡尘待久了,沾染俗气太多忘主了!?” “经年未见,你还是一如既往,暴躁粗鄙,毫无长进。”萦儿眼疾手快将两块儿牌子收入腰间,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那眼神简直跟慕南卿一脉相承。 “你!你竟敢…唔…唔唔——”韩梓含还想再继续吵,抽冷被风净月捂住了嘴。 蔷薇花妖一如初见面色潮红,语气羞涩,畏畏缩缩附在她耳边:“人多眼杂,全大厅的人都在看你,别丢人了。” 啥!? 韩梓含一扫周遭,可不是嘛,四周那些根本不认识的低贱修者皆在冲她指指点点,还有那个城主夫人,你躲那么远做什么!? ——连看都不往这边看一眼,什么意思?!还敢嫌弃得更明显一些么!? “哎呀,在梦中便听闻这底下好生热闹,奴家还当是谁来闹事了,不曾想竟然是您这祸害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可想坏奴家了!” 娇俏地声音自楼上处传来,慕南卿一张玉面顿时黑成锅底,眉心狂跳不已,差一点就要转身离开这是非之地…不,是远离来者这个人! 银铃轻响,周遭响起阵阵惊呼声,一位打扮繁琐、眉眼灵动的女子舞动着裙纱,自楼上翩跹落下,直奔慕南卿飘过去。 慕南卿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到对方见到她会做出什么举动来,脸色阴沉不搭茬。 女子动作看似柔和轻缓,实际上移动速度飞快,转目间已经飘至慕南卿近前,张开双臂撅起红唇,冒着粉红色暧昧小泡泡准备与她来个“亲密接触”。 一张俊美却极度阴沉的脸映入眼帘,萧宸玖面无表情插入两人中间,将女人和慕南卿隔开。 飞速突袭的女子打了个突,顿时头皮发麻,手脚乱舞试图收住动作。 ——奴家可不想抱一个男人! 萧宸玖动作比她快了些,几乎在插过来的同时单手向她的颈间袭去,毫不留情,在暗中下了杀招。 女子也不傻,触及面前男人眼中腾起的杀气,在脖颈被擒住前的千钧一发之际身体突然于空滞涩一瞬,随即飞速向着反方向飘离。 仅仅是颈间皮肤被萧宸玖带着气劲的手指扫过,瞬间紫青了半面,疼到仿佛颈骨碎裂。 “嘶…唔…”女子满头虚汗,落地并未站稳,不由自主酿跄两下,差点跌坐在地,还是揣着牌子从她身边路过的萦儿伸手扶了她一把,才使其勉强站稳。 “…喀…喀喀…”女子秀眉紧蹙、神色痛苦地呛咳了好一会儿,才惨白着一张脸向萦儿道谢,“唉…奴家这不争气的身子…喀喀…多谢姑娘。” 萦儿摇摇头,放开她的手臂,默默退回至慕南卿身边,托起自家王妃的手臂,将两枚房间牌递给她:“给您。” 慕南卿拿过牌子插回萦儿腰间,改成握住她的手,俏皮地冲小丫头抛媚眼,逗得萦儿面红心跳的。 女子站稳后,便对萧宸玖这个碍事儿的不速之客怒目而视,气得身体一阵阵发软,心口跳得发疼,不得不伸手入怀掏出丹药塞进嘴里缓一缓。 萧宸玖神情颇为惋惜。 第172章 我成亲了 想不到这半男不女的废物手底下有两把刷子,竟没能一击杀死他。 无形地肃杀之气逐渐在两人身上蔓延开来,他二人周遭赫然成了众目云集之地。 慕南卿丢不起这个人,拧紧眉头心烦意乱道:“此间不是说话处,有什么事儿进了房间再说。” “美人儿~~~”女子两字三颤飞扑过来,灵活地突破萧宸玖的封锁凑到了慕南卿近前,一脸娇俏地献媚道,“奴家已经提前订下这家客栈所有的房间了,你带再多的人来,都住得下哦!” 说完,她还不留余力眨眼冲慕南卿放电,顺便挑衅地瞪几眼萧宸玖。 慕南卿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不露声色往后退了退。 萧宸玖本就阴沉的俊面彻底黑如锅底。 感受到自家王妃闪避地动作,萦儿可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伸出手臂挡在两人间,生生将慕南卿挡去半个身子,星目含笑冲着女子施冷箭。 “这丫头一见便知是您亲自所培养。”女子丝毫不介意萦儿的举动,摸着下巴乐呵呵观摩思索着,一针见血评价道,“这副看似平和实则暴戾、一脸深不可测的模样,简直跟您当年一模一样。” “人总是会变的,当年二字纵使再美好,也只能留着回忆。”慕南卿被女子引着朝楼上走去,任由萦儿手脚麻利给她提裙摆,语气淡淡道,“清吟啊,你我皆已经长大,都找不回最初的模样了。” “嘤嘤嘤你从前这些细枝末节的小事从不假手于人!”慕清吟又是一阵鬼哭狼嚎。 慕南卿心说那是因为没有萦儿这么周到的丫头。 她只是抿了抿略有些干涩的嘴唇,就被慕清吟拉着手臂随意钻进了一个房间。 众人下意识想要跟随,皆被慕南卿阴沉地脸色所斥退,连萧宸玖和萦儿都不例外。 对于她的此举,慕清吟表示很满意,亲昵地抱住慕南卿的一只手臂,迫不及待关紧了房门,还不忘多看萧宸玖两眼示威。 “清吟!?这位就是白云间的雨殿主?看相貌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佳人儿,可这性子未免过于恶劣了?!”萦儿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额角的青筋跳了跳,失声惊叫。 她才奉命追来这往引城没几天儿,正是同自家许久未见的王妃“浓情蜜意”的叙旧之际,当真一息都不想与之分开,这个雨殿主怎的这般没礼貌? 萧宸玖面上没什么情愫表露,袖中的手却倏地握紧了,站在他身边的人甚至能够听见他手指骨节所发出的“咔咔”声。 “依我看,这雨殿主就是一有颜无脑的愚昧货色,你们看她那副目中无人的欠打样儿。在场明明这许多人,她好像就只看到了一个夫人似的,啧。”韩梓含在这件事上难得与萦儿统一战线,说话间嘴巴已经瞥到了耳朵根,倨傲之色无不溢于言表。 她不知打哪儿掏出一把骨梳子,百无聊赖整理着尾羽上华丽的羽毛,轻蔑嗤笑道:“白云间掌门手下的家仆罢了,跟咱们有何不同?何必摆出主子的派头儿丢人现眼?” 萧宸玖身上的肃杀之气消散,眸光暗含警告瞥视韩梓含一眼:“他本就是主子。” 小孔雀吓得原地缩瑟,手中微抖,将尾部的羽毛梳掉了几根。 “刚刚的那位美貌佳人,便是慕小姐口中的‘雨殿’姑娘吗?”王二升一如既往背着王三两,急切地挤上来,求证地目光依次在所有人身上扫过一遍,问道。 “是她。”韩梓含脸上的轻蔑之意更重了,简直到了无法阐述的地步,自顾自后退一步,振振有词挖苦道,“当真是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个大王八。” 说完这句,这只孔雀又一脸懵懂挠挠头:怪了,城主夫人不是个懂些道法的凡人吗?怎么会与这名扬天下的白云间雨殿之主相识?并且看两人的相处,不像是一见情投意合,倒像是交情已久。 “云殿之主的医术来头甚大,有机会必要同她切磋药理、分出高下。”风净月眸中闪烁着平常少有的胜负欲,摩拳擦掌道。 正当萧宸玖被吵得头疼,想挥手将一众人都打发走的时候,房间内传出隐隐约约地争吵声,似乎还有琉璃瓦碎的碰撞音。 客栈房门隔音,宸王殿下唯恐慕清吟会做出什么会导致慕南卿受伤的事,又下意识不敢进去,只能着急地将耳朵贴在门上试图听清楚里面两人所交流的内容。 房间内。 慕南卿看着慕清吟一进门便酿跄着扑倒在榻上痛苦喘息,满脸苍白地呛咳出声,眉心跳了跳,出于涵养没有发作,走到桌前倒了水递到她面前,寒声道:“本尊记得已让慕绯把你的贴身药囊送回你手上了,谁让你到这往引城的?” “奴家想掌门您了嘛!”慕清吟好不容易平息了呛咳,收起抵在唇前的帕子,撅起嘴巴漫不经心撒娇道。 她勾唇露出灿烂地笑,伸出双手去接慕南卿手中的茶杯:“您明知奴家离不开您,距离白云间遭劫过了这许久,您都不肯回去看看奴家,所以只好换成奴家纡尊降贵,亲自前来与您相会——” 咔嚓—— 茶杯被猛然掷在地上,瓷片四散炸出很远,撞击在床头和桌角,碎成了更小的瓷渣。 慕清吟伸出去的手接了个空,笑意僵硬在脸上,看向慕南卿地眸子中多了几分不可置信,良久才缓过神来,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嗫嚅着:“清离…你——” “我成亲了。”慕南卿面色自始至终冷寂异常,如同十九层地狱的深潭掀不起任何波澜,在慕清吟说话前开口打断了他。 慕清吟神色木然,连带着瞳仁都失去了灵动,虚弱道:“什么时候的事儿?和谁?” 眼前长在他心坎十几年的矜傲佳人,心中筑有一道墙,悄无声息把一切情绪隔阻开来。 哪怕慕清吟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也只是能看得见那堵墙而已,不管作何努力也推不开那重防线。 ——究竟…他的夫君是何方神圣、能够走入她的心间? “…我知道了,和刚才要杀我的那个男人,一水护城的九逍是?”不等慕南卿回答,慕清吟再次失神地呢喃,她这个人,越是情感受搓思维反而更加清晰,略微细想便明白了,挫败地苦笑,“为什么?” 第173章 以血入引 “的确是他,因为爱他。” 慕南卿坦荡而冷漠地承认了这件事,话锋一转用藐视地语气训斥道:“本尊有没有说过,往引城于你而言是生死之劫难,不能轻易踏足,怎可因私欲一意孤行?你现在收拾行囊,本尊让人送你回白云间。” 慕清吟闻言,眼中露出万念俱灰地神色,半死不活躺在榻上,眸光缱绻痴迷地盯着慕南卿,弱声开口:“掌门,您不是在故意骗我你成亲、想要我离开?掌门,弟子能留下吗?” “我从不同你开玩笑。”慕南卿并未动摇,目光从始至终未曾在慕清吟身上多做停留,“往引城中暗潮涌动,并不太平,你不能留下。” “可是——” “清吟。”慕南卿再次沉声打断了他,语气里的独断气势减弱了两三分,变得正色而平静,一如她们初相识的那几年,“你是除了小栀外,唯一一个真正知晓我过去的人,你知我从不轻易承认婚嫁,我若不愿意,谁也强娶不得。” 她的立场竟是这般坚定而一往直前。 慕清吟痛苦地阖上眼睛,已经想好的措辞卡在喉咙中,呆滞了不知道多久才缓缓而笑,伸出食指像往常一样勾住慕南卿的小指,轻轻弹了弹,软声道:“清离…奴家知道了啦~你别生我气,奴家听你的,乖乖回家去便好了嘛!” 小面积的肢体接触让慕南卿有些不自在,不过碍于不想下慕清吟的脸面没有抽手,一动不动任由他勾着。 慕清吟感受到她的刻意,眸中神采暗了暗。 他一直都知道掌门反感这个动作,反感到十几年来都未曾适应,就像这么多年一直不肯对他动心一样。 “掌门让奴家回去,奴家便听了掌门的话。不过奴家尚且有一事相求,不知掌门可否赐予奴家一滴血?只要一滴便可,不会伤到掌门的。”慕清吟不动声色松开慕南卿的手,翻身侧躺在榻上难为情地笑道,“奴家的病又犯了,多日以来非但不肯好转反倒日渐严重,需要以您这样境界强者的血液入药……” “以血入药?我只听说过用血下咒害人。”慕南卿小小地惊讶了一把,她是头一次听说强者的血液能够入药治病,“我的血能治你的病?” “只要是您这般强者都可,这是奴家前些天刚秘密得来的方子。”慕清吟看着慕南卿认真说道,脸上露出少见地乞求之色,“这般境界的修者,放眼天下也没有几位,奴家不敢找旁人,更不能回去找他,可不就只剩您能救奴家了嘛!” 话到此处,他又落寞地补了句:“您总不会丢下奴家、看着奴家病死而不施以援手。” “干脆病死你算了,谁让你病成这副模样还到处瞎跑、好死不死挤到往引城来。”慕南卿重重翻了个白眼,绕开满地的瓷渣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随便拾起脚下瓷片刺破手指,冷哼道,“敢把本尊的话当成耳旁风置之不理,整个白云间也找不出一位比你胆子更大的殿主,死了多干净,免得本尊跟着忧心。” 嫣红的血液自指尖创口溢出,依次滴落在小茶杯中,青红相衬,煞是好看。 慕清吟愣愣地看着,嘴角露出一丝复杂地笑容,眼中有些怅然若失。 血液于强者而言,是几乎等同于命门的存在,一旦血液被有心之人利用,赫然是一场难逃的杀身之劫。 慕南卿素来冷情又多疑,慕清吟本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把血液拿到手,没想到前者竟这般轻易便给了他。 “这么看我干嘛?”慕南卿终于正眼看了慕清吟一次,语气冷淡继续调侃他,“见你满脸惆怅和不怀好意,该不是真的要恩将仇报,诓走我的血害我?” 慕清吟笑着摇摇头,没什么顾忌地直言犯上:“我以为你的血也是冷的,见到它温热着倍感新奇。” 慕南卿一巴掌拍在慕清吟肩侧,愤怼道:“本尊是个人,不是条蛇,血液怎会是冷的?!” 丢下这一句,慕仙尊抽身而起,走了两步又回眸道:“今夜好生歇息,明日本尊派最稳妥的人送你回白云间修养,断不会让你出事。” 慕清吟在往引城有一劫,劫难究竟从何处起慕南卿也窥探不清,只知道此劫将是前者一生中最大的劫难,容不得她不妥善处之。 目送慕南卿离开,慕清吟眼中的灵动和笑意散去,露出平日里懒怠沉稳的本相,缓缓叹了口气。 一身侍卫打扮的听风不多时推门进来,行至慕清吟身边,冷淡地看了看散落一地的瓷片,眼中闪过几分诧异:“她跟你动手了?” 慕清吟慵懒地动了动手臂,指指自己,示意听风往他身上看,我见犹怜地叹息道:“以她的那身本事,若是真的对我动手,我岂能完好无损?” “没动手,只是摔了一只杯子,”慕清吟不以为然地笑两声,却猝不及防引发了一阵呛咳,顿时胸口闷痛,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呼…喀喀…她面色就像你现在这样喀喀……我究竟是何处惹人厌弃如斯?为何你们都这般冷漠?” 听风不想理会慕清吟尚在病中的胡言乱语,居高临下看着他禀报道:“客栈老板是个死板的硬骨头,恐吓、威胁、贿赂都已经尝试过一遍,无论如何不肯松口将客栈全部租给咱们。” “那就直接把住在房间的原房客撵出去。”慕清吟疲惫地咳嗽几声,沙哑着喉咙摆手嫌弃道,“不走的就打走,打不走就直接杀了,总之方法多得是。我心口疼得紧,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日后莫要来烦我。” 听风一动未动站着:“她现下可就在客栈中。那祸害洞察秋毫、敏锐至极,在她眼皮子底下杀人夺房,你就不怕被她察觉,影响你在她心底的美好形象?” “她成亲了。”慕清吟目光幽怨迷离地看着桌子上茶杯中的鲜红颜色,失神笑道,“她都已经彻底不要我了,我还顾忌个屁!” 听风嘴角抽搐,突然不知该说什么好。 … 慕南卿离开慕清吟的房间后,便拉着一脸不高兴的萧宸玖找了间顺眼的房间,将人拽进去,又合上了房门。 韩梓含在后头看着,着实酸了一把,小声嘀咕城主夫人不检点,前脚刚跟城主成了婚,后脚又同白云间的雨殿主纠缠不清,直到被萦儿抓住尾羽活活扯下几根羽毛才肯罢休。 “嗷!我的羽毛——我视若珍宝的尾羽呀!萦你是不是脑抽了!?我说城主夫人又没说城主,你这般暴躁做什么?” 萦儿满脸怨怼,将拔下的羽毛还给韩梓含,冷冷斜视她一眼,一语不发远离她,到一边儿站岗去了。 韩梓含伸手揽着风净月的肩膀,在萦儿看不到地方狠狠竖了两下中指,还无声“呸”了一下。 风净月频频抬手推她,迫切想要表示自己与其不熟,生怕在场的王氏两兄弟连带着自己一块儿嘲笑。 可惜此时此刻的王二升,压根儿没空搭理这几个女孩子在做什么,背着弟弟王三两于慕清吟房间门口处左右徘徊,恨不能直接踹门闯进去找那“雨殿”姑娘给傻子治病。 还是慕映鱼实在看不下去他的做派了,拉着二人解释说男女有别,未经允许兀自闯进女子房中极为失礼,若是不慎冲撞了雨殿姑娘,万一对方因此不肯答应给王三两治病,岂不是得不偿失? 王二升巨足在门前收回又抬起,权衡了许久后连连叹息,理智战胜了头脑一热的冲动,最终是听慕映鱼的话退了回来。 按他的话来说,左右傻子已经病了十几年了,治疗顽疾使其痊愈不差这一朝一夕。 ——万一真的马失前蹄错失机会,这一路惊险、九死一生、青葱岁月,岂不是要被辜负了?的确得不偿失。 慕映鱼故作老成地点点头,表示孺子可教也,随后离开慕清吟门前,从自身乾坤袋中掏出慕南卿亲自为他定制的功法,一溜烟跑到客栈无人踏足的后庭去了。 午夜时分月上枝头,正是适合天才少年奋发图强的好时机,待他把这本功法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练得出神入化,看师父还敢不敢嫌弃自己根骨差!哼! 为了掩人耳目,天才少年慕映鱼甚至没敢走门,径直推开后窗一跃而下。 本以为会如往常一般平稳落地,谁料变故突生。 脚下突然响起一声见了鬼似的嚎叫,一阵剑气冲着他的双脚削过来。 …这!? 练习剑法这么久了,慕映鱼觉得自己连修为境界都提升了不少。只是还从未真枪实弹与人交手过,见有人偷袭并不慌张,反倒是有些热血沸腾,不慌不忙调整自身的姿势,轻松而潇洒地避过一劫。 双脚落地,慕映鱼长软剑祭出拉开攻势,嗡鸣着的长剑直指偷袭者眉心,义正言辞亮声喝训道:“大胆贼人宵小,光天化日…额不,是星空朗月之下,安敢躲于此处蛰伏行凶?说!是不是要伺机行那苟且之事?我告诉你,想要人不察,除非己莫为,我便是上天派来维系正义使命的侠客!” 慕映鱼话到此处,见对方只是静静站立在他的对面,连拿出武器的意思都没有,还以为偷袭的贼人已经被他驯服,得意忘形温柔道:“碰上我,着实算你倒霉!我劝你这贼人莫要猖狂,枉费力气挣扎。乖乖认罪伏诛,兴许我会考虑留你个全尸!” 第174章 完美的误解 “哪里来的疯子。”对面的贼人面无表情地呸了一口,像是撞上了什么让人极度厌烦的东西,不耐烦地转身离开。 ——本以为是碰到刺客突袭,谁曾想到是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傻子从天而降。 玛得晦气。 花忆恼火地握紧了拳头,稚气尚未蜕净的面容紧绷,额角的青筋都蹦出来了。 ——他也是真惨,三个月前便被师父撵离宗门,美名其曰历练,赶路来这往引城,中间走错了两次路,浪费了不少功夫。 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于今日一早抵达目的地,因玄门仙首候选人的钥匙在师父手中,驻守在往引城的修者公会弟子只认钥匙不认人,他被那群狗眼看人狗腿子们圆润地赶了出来。 年轻气盛的少年见搬出候选人亲传弟子的身份也不管用,只能强忍着一百个不乐意,费劲巴拉、削尖了脑袋在城中抢到这家客栈的一个房间。 可叹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花忆才刚刚住进来不到一天,就遇上很能打的无理强盗,不由分说把他从房里扔了出来。 想抢回房间又打不过,大致沮丧了一个时辰左右,多灾多难的少年想通了,本着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原则,他纡尊降贵在这无人注意的墙下打起了地铺,好在往引城中烈日炎炎,露天入睡不至于感到冷,而他修为不错,也可在邪物横行的室外护自己安然无恙。 万万、万万想不到,他才刚刚闭上眼睛即将睡着,一个身材遒劲的黑影当空而降,一双脚直直冲着他两腿之间踏下来,吓得他出了浑身冷汗,猛然翻身而起甩出一道剑气跳开。 原以为自己真的是流年不利遭遇了下三路的杀手,谁能想到来者竟然是个傻的,熊熊蒸腾起的气焰瞬间失去了热度。 花忆气得的肺疼,真踏马人倒霉了喝口水也塞牙,碰上个傻狍子,让他想打其一顿发泄都下不去手。 他就近狠狠一拳砸在墙壁上,那处的砖瓦顿时稀里哗啦落了一大片。 “玛得。”低语发泄过一句后,少年又若无其事地抽回手,迈着四方步离开了,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罢了,看那傻大个子那副心眼不全、夸夸其谈的模样,估摸着也是个被强盗从房中扔出来的可怜人。 ——正所谓英雄惜英雄,哪怕这大个子称不上英雄,但毕竟同时天涯沦落人,何苦相互为难? 慕映鱼持着剑,警惕地看着贼人在他面前行径诡异,不由得大跌眼镜。 “歹人”损坏了客栈墙壁,又闲庭信步离开,慕映鱼手腕微抖,帅气地挽了个剑花,最终将软剑收回到腰间。 ——这歹徒是知晓他在场,见不得人的勾当做不成了、便自行认输灰溜溜逃了么? 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慕南卿权衡许久,最终拜托鬼卫阿双和十二送护慕清吟回白云间。 二人领命而去,在慕清吟门口敲了好一会儿的门都没反应,迫不得已推门进了房间,却猝不及防扑了个空。 “雨殿主人呢?”十二看着阿双问。 “我要如何晓得?”阿双振振有词叹气道。 二人就近相视一阵,不约而同分头寻找,在桌子上看到一封信,蔫耷耷拿回去,交给了慕南卿。 后者撕开信封默默扫视几眼,气得眉心狂跳不止,猛地将信纸揉成一团掷在地上,一言不发坐在榻上生闷气。 萧宸玖叹了口气,弯腰亲自拾起皱巴巴的纸团展开看了几眼,大致是慕清吟那厮心疼自家掌门为玄修界之事终日操劳、眼下又正值用人之际,一行人皆舟车劳顿,故而不敢劳烦,他来无踪去无影,自行回去就好。 最后还舔着脸请求慕南卿莫要怪他的不辞而别。 “我究竟是何许牛鬼蛇神,竟然能令他连夜跑路?”慕南卿被气得指尖发麻,伸手扫落案几上的茶具,脸色阴沉咬牙切齿道,“好他个慕清吟,胆子当真是愈发大了,敢抗我的令!” 瓷质茶具逐一滚落在地,发出极大的声响,慕南卿气得发蒙的头脑也随之冷静下来,像是突然被抽空了浑身的力气一般,头晕眼花,不由自主从榻上栽倒下去。 “卿卿!”萧宸玖倒抽一口冷气,踩着满地瓷片慌张地上前接住她,将软软的一小团抱进怀里,手足无措地拍了拍她的背脊,“卿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坦?躺下歇一会儿?” 鲜少见到萧宸玖紧张到这种地步,慕南卿气愤之余倍感稀奇,勉强摆摆手指头示意不用躺,疲惫地闭上双眼,用气音低喃道:“让我喘口气…哎呦天杀的慕清吟,迟早被他气死…” 作为几乎相伴走过了整个孩童时期的玩伴,她非常了解慕清吟的脾性。 后者既然不惜违抗命令也要留下信件离开,势必不会乖乖回去白云间的, 这是她在此之前为什么主动提议要派人送他回去的原因之一。 阿双和十二也是第一次见到慕南卿这般明显地动怒,怔愣了片刻吓得双双跪地,低声请示:“主子请息怒,是属下等疏于防范,慕殿主离开都未曾察觉。属下二人这便出去,哪怕将整个往引城翻个底朝天,也势必会将慕殿主找出来带到您面前赔罪。” “不必。他既然选择了离开,我还贼心不死寻他做什么?他命中该遭遇此劫,靠躲总归是逃不掉的。”慕南卿语气冷漠拒绝,随即低声叹息着揶揄道,“倒不是我瞧不起你二人,慕清吟于躲藏之术上造诣匪浅,不是你们之力能够找寻得到的。只要他不想被找到,纵使与他插肩而过也不一定能够有所察觉。” 慕南卿暴怒过后周身无力,只能低低嗤笑道:“莫要说你二人,纵使是我亲自去寻,也不一定能够找得到。” ——其实她也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找到慕清吟,因为在此之前,这个素来听话的雨殿主还从未有过让她找不着的先例。 萧宸玖见慕南卿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止不住暗暗心痛,同时心下有些失落,不由得想到若是有朝一日他失踪了,他的卿卿会不会如此失态。 不会的。 萧宸玖甩开脑中不切实际地想法,他永远不会离开卿卿,断不会让她露出这副表情。 第175章 强者不需要靠山 宸王殿下用眼神斥退两名鬼卫,轻笑着道:“卿卿也莫要过于挂心了,雨殿主终归老大不小,此次前来往引城也并非孤身一人,照映好自身并不难。” “况且,他能有他自己的想法,这是好事。就放手让他自己去做。”萧宸玖轻拍着慕南卿的脊背,目光游离不定、柔声哄慰,“他如你我,本非池中之物。你总不能真的这辈子都提前为他安排好一切、更不能着手为每个人逆天改命。” 慕南卿纵使没什么精神,依旧敏锐地察觉到了萧宸玖的情绪变化,生怕自己的白菜再度自闭,不由得仰首询问:“你吃醋了?” “不曾。”萧宸玖连连摇着头,耳根子泛起好看的粉红色,故作冷淡坦荡地否认,“本王…只是看在他是个人才的份,在就事论事。” “是嘛?”慕南卿提着一口气,不依不饶调侃他,“既然如此,不知王爷还有何高见?” 萧宸玖:…… “那个…”慕南卿见萧宸玖仍旧不太自然,略微思索后便垂下眸子。 满地的瓷片映入眼帘,风光霁月的仙尊瞳仁收缩了下,声音逐渐从轻浅变作懒怠的沙哑:“萧六…我平时,不会常常这样的。” “我不常发脾气,更鲜少摔东西,刚刚只是…清吟他比较特殊——” “嘘——”萧宸玖拍着慕南卿背脊的手停了下来,手指抵在她的唇边,“别说话了,好生歇息。” “萧……”慕南卿精致地眉眼拧起,试图解释清楚。 “乖,你什么样子我都爱。”萧宸玖低头,吻上那柔软的唇瓣,将心上人言语急切地话语堵了回去,“卿卿,我爱你。” 兴许慕南卿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萧宸玖却清晰地感受到了她的变化。 ——从拿到慕清吟的那封信起,慕南卿一直以来尘封于眼底那可怕的清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前所未有的无助。 萧宸玖暗暗思量,兴许那老药仙并没有跟他交代实话。 想不到慕清吟那厮,在卿卿心里竟然有这般骇人的分量。 越是意识到这一点,萧宸玖越是害怕,同时神经质地庆幸昨晚那一击没有真的把慕清吟弄死。 宸王殿下现下的心情阴云笼罩、雾霭朦胧,矛盾极了。 他一面迫切想要慕清吟从尘世消失、恨不得其神魂俱灭,这样卿卿的心思就会再次回到他的身上。 一面又生怕慕清吟真的出了什么事,卿卿会伤心难过。 慕南卿目前已经无暇再去洞察萧宸玖的情绪了,疲惫得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意动,缓缓阖上美目,枕在后者的胸口昏昏欲睡,不多时便已经陷入浅眠。 砰! 砰! 咣当—— 不知过了多久,客栈房门被大力砸开,睡梦中的慕南卿被惊醒,忍不住蹙起秀眉,极其不情愿地将锦被拉过头顶,不肯睁开眼睛。 砸门进来的人显然不在意她的反应,或者说是故意忽视了,先是在房间内四处打量了一番,随后拢了一下被高高束起的马尾,五官皱成了一团:“起来。” 这个语气,与审犯人的区别也只差没有点名道姓了。 慕南卿知道来者是谁,对她的话置若罔闻,蒙在被子里懒唧唧嘲讽道:“萧宸玖又出去了是吗?” ——若是他在这里,这只无厘头的小孔雀断不敢如此嚣张。 讽刺完一句,慕南卿便打算继续睡她的觉,根本没有再搭理来者的打算。 韩梓含猝不及防被晾在的原地,气得拿鼻孔瞪慕南卿,嘴唇嗫嚅久久没能说出话来。 原本是她先进入一水护城、在城主身边的时间更长,夫人这个后来居上的凡尘之人,为何会不自觉地高她一等!? “嘁,我说城主夫人,你得意什么啊?”韩梓含见实在没人搭理她,碍于冷场尴尬,只能率先开口挑衅,“你明明没有丝毫身份背景,却不知道使用了什么手段越到了我韩梓含的头上!身为一水护城长老、天妖域大妖王之一,我何时都是最优秀的!” 话音落定仿佛石沉大海,被子里的人没有丝毫动静。 小孔雀尴尬地摸了摸尾羽,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将脑子抛弃吹牛道:“就算是和玄修界仙首慕清离相比,她也不敢说能比我更厉害!我是第一,除了当年妖境历练中的蛊王琴仙大人,还没有人能够压我一头!” 小孔雀自小心气高,最受不得被人抢风头了,而慕南卿的出现,恰巧一脚踩上了她的雷区,她自然不待见后者。 慕南卿有点牙疼,暗暗叹息,当真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原来当年那个打遍妖境、周身脏污辨不出毛色、最后哭喊着要停止历练的小乌鸦…竟然是只孔雀的吗!? 可慕仙尊毕竟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仙者,素来得理不饶人,并不会因为发觉是熟识一场而放过她。 慕南卿神色稍霁,终于肯掀开被子爬起来,似笑非笑看着韩梓含。 小孔雀心里打了个突:“你…你干嘛?” 她一边应付慕南卿,一边频频往门口的方向躲。 可惜韩梓含想多了,慕南卿也只是稍稍动弹,把躺着打瞌睡变成了坐着打瞌睡,懒洋洋笑道:“你说对了,着普天之下,我还真没背景。” 懒到一动不想动的仙尊语气随性而悠然,困倦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笑了笑:“小妖精,背景是用来给弱者充当靠山的,我从来不需要有人撑腰。” 屹立于尘世顶端的玄修界盟主,靠山这东西于她而言太过陌生,她天生便是旁人的“背景”。 这小孔雀头脑灵活,但实属单纯了些,吹牛皮的话里看不起的和亲口认输的,都在她的面前。 “展开说说,为何要来砸我的门扰我的清净?”慕南卿循着韩梓含的目光往外头瞥一眼,捕捉到门外只露了点头发的风净月,哑然失笑,“公然挑衅我,跟谁打赌了?” 韩梓含立马垂下头去,羞愧地用尾羽盖住了脑袋。 “刚才说错了,我现在有靠山,是萧宸玖。”见小孔雀这副模样,慕南卿眼珠子一转起了歪心眼,祖宗似的指着桌子上盘中没吃完的凤梨酥,理直气壮地指使道,“你不说也不打紧,去给我取块点心来,我要中间的那块儿,旁的不吃。” 第176章 一败涂地的赌注 韩梓含惊愕地抬头,不可置信道:“你把我当奴隶使唤我?” 慕南卿没言反对,老神在在威胁道:“是你亲自将把柄送到我面前,这可怨不得我。你若不听话好生伺候我,我不满意了,便把你砸我房门和羞辱我的事加油添醋讲给萧宸玖听。” “你!”头一回碰着这么理直气壮给她上眼药的,小孔雀瞬间炸了毛,气得在原地蹦起两米高,险些蹿上屋脊把蹲在上面的鬼卫阿五给挤下来,指着慕南卿怒汹汹喊道,“你不要脸,夫人你臭不要脸!” “我可是妖王!妖王听得懂吗?!那种——‘啊呜’一口就能吞掉你的大妖王!”韩梓含跳脚强调,尾巴高高撅起,恨不能一时向慕南卿展示出妖王的本体。 “哦,原来是妖王大人。”慕南卿认真地答应一句,随即话锋一转,挑眉道,“那么妖王大人,这么多天过去了,分舵中的风言风语是为谁所控?可彻查清楚了?” “嘎?”韩梓含猝不及防被查岗,发出类似于鸭子的卡壳声,嗓子仿佛哽了一团浆糊,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红润脸色倏地变得紫青,出于本能想远离慕南卿,拔腿往门外跑。 慕南卿捻了捻指尖,透明法阵起,笼罩了整个房间,遂而双手垫在脑后兴致勃勃看韩梓含的热闹。 她布下的阵法很简单,生人看不见摸不着,仅对妖物发挥作用,韩梓含急匆匆撞到门口,被一阵白光弹了个跟斗。 她狼狈地跌坐地上,没着急起来,率先挣扎着抬起头有些忌讳地看向慕南卿:“你等我起来、我起来跟你打!你可别在背后偷袭我啊!偷袭不是英雄也非好汉!” 冒冒失失说完以后,她又后知后觉瞄了一眼慕南卿的肚子,连连摇头后退,躲避其的视线普通在避开洪水猛兽:“我我我不跟你打,不跟你打了!” ——万一她真的比拼上了头,下起手来没轻没重,伤了未出生的小城主或者小夫人,城主老人家回来,非得活活撕碎她全家不可,她可不想余生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慕南卿没搭理她的疯言疯语,淡声唤了句躲在门外瑟瑟发抖的风净月:“风小姐是?你也进来。” 话音落,生性胆子不够大的风净月噗通一声从阵外扑了进来,二话不说也跟着跪倒在地。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无声叹了口气。 “抬起头来。”她冷声命令道。 风净月头颅埋得更低了,韩梓含则干脆别过头去。 慕南卿眼皮子抽了抽,最终叹了口气。 实在是没法儿交流,慕南卿只能唤萦儿过来,让小丫头代替她传话。 萦儿自顾自到案几边,为慕南卿端来茶水点心,还从提过来的食盒中拿出几样儿精巧的水果,摆在慕南卿跟前:“距离午间用饭还有些时辰,王妃且先吃些东西垫一垫。” 慕南卿随手将手边的葡萄推到萦儿面前,自己则坐在桌子前捏起两颗樱桃,边吃边等萦儿给葡萄剥皮,口中淡淡问道:“你问问这两只看上去很正常实则脑袋少根筋的妖精,她俩跟谁打赌了?” 萦儿愣了愣,她并不知道这二妖是如何得罪的王妃,不过她并没有多问的意思,一边动作麻利将剥干净的葡萄粒放到慕南卿面前的小碟子里,一边瞥了瞥韩梓含:“主子都要给你们出头了,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我!”韩梓含一开口,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随即有难为情地闭上了嘴,“你别问了,我愿赌服输。” “你愿赌服输呀?”萦儿嘿嘿一笑,放在手里的活计走过去,蹲在爬在地上躺尸的风净月面前,“风小姐,您也愿赌服输吗?” “不…我不服!是她非要跟人下注。”风净月脸色红得仿佛快要滴血,连指尖都渲染上了红蔷薇的颜色,吞了吞口水回答。 “啧。”萦儿听着耳际结结巴巴的声音,不由自主蹙起了眉头,眨眼道,“是谁跟你说什么了?你们为何这般怕主子?王妃很好说话的,只要你们没二心就不用战战兢兢的。” 不知道是不是萦儿的话起了作用,风净月明显冷静了许多,开始将昨天夜里所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她同韩梓含二人,虽然是好多好多年的大妖,但论来往引城,这还是头一遭。 新奇之余,韩梓含也很兴奋,听闻往引城有一举世闻名的赌场,两人便背着所有人,连夜去长见识。 风净月原本是不愿意去的,但架不住韩梓含的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跟着去了一趟赌场。 谁料入场之中皆赌徒,甭管本人愿意与否,都必须参与下注,这是赌场屹立几千年的规矩。 两人毕竟是偷偷摸摸跑出来的,实在是不敢搬出身份把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只能硬着头皮、云里雾里成了一名“冒险者”中的赌徒。 其规矩比较简单,双方赌徒可自行下注,压上自己心中最为恐惧的事儿,赢的一方可获得万贯家财,输的人,则要履行承诺,直面自己最大的芥蒂。 韩梓含原本是对萧宸玖有那么点儿旖旎的心思的,奈何慕南卿其人眼底容不得沙子,小孔雀屡战屡败,逐渐留下了心理阴影,就压了个“上门骂败夫人”。 没想到开门大吉,韩梓含不出所料输了赌注,连带着风净月也受到了牵连。 “韩梓含她不敢挑衅夫人的,于是在草拟了半个晚上加一上午的腹稿才趁着公子不在,硬着头皮来找夫人…我,我更是不敢进来。”风净月垂眸低语,惭愧地说道。 “哈?”萦儿感到极为不可思议,差点气笑了。 小丫头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轻嗤道:“这算什么赌局?小孩子过家家的吗?我看只能骗骗你们这种不谙世事的妖精。” “——你们有无履行承诺,赌坊要如何知晓?” “想知晓很容易。”看了半响热闹的慕南卿终于肯开口插话,她先是咽下了口中的果肉,随即拿起手帕揩了揩嘴唇,叹息道,“她俩身上别着传音符呢。” 萦儿:!!! 她与两只妖不同,一早便晓得王妃的身份,更是明白以王妃的本事,不可能判断错误。 ——王妃说有传音符,便一定有。 第177章 点墨落笔成飞燕 小丫头眸中猛地腾起怒意,双手分别拎起韩梓含和风净月的脖子,眼中气得蒸腾起雾气:“你们是蠢吗?!你们是什么身份!?怎么能让旁人把传音符咒种到身上?还敢堂而皇之靠近王妃!?嫌命长了是不是!?是不是!?” 两只妖精也纷纷瞪大眼睛,在此之前显然没想到赌坊之人这般过分,眼中皆充斥着疾风暴雨。 特别是韩梓含,小孔雀几乎要气炸了,咬牙切齿嘀咕道:“喊耍姑奶奶,我要去掀了那邪教赌坊!看他还敢猖狂!” “宝贝。”慕南卿不知何时下了床,行至萦儿近前,劈手将又要掉金豆子的小丫头拎起来,眼中充斥着意料之中的笑意,吊儿郎当道,“冷静冷静,莫哭,你别急嘛!” 天地良心,她现在一看见这丫头掉眼泪就头皮发麻。 “王妃!”萦儿着急地抽了抽鼻子,豆大的泪珠顿时从眼窝里滚了出来,气得浑身发抖抽噎道,“谁知道她们从赌坊回来有没有谈论过一些机密?” “谈论也白谈论。”慕南卿耸肩,用手指敲了敲萦儿的头顶,勾唇而笑道,“还记得你家王妃我未卜先知么?” 她突然低头,红唇靠近小丫头的耳边,低声道:“我昨夜住店之前,为避免着人算计,篡改了客栈的八卦方位和气运,所有法术进到这里都是反向作用……” 慕南卿话到此处故作神秘一笑,语气更加低沉了。 韩梓含和风净月竖起耳朵也没能听清楚,萦儿则是不可思议瞪大了眼睛。 与之同时,一座名为“天上人间”的赌坊中,上演着截然不同的生存法则。 这座奢靡至极赌坊设立在地底下,坊中脚下踩的、眼睛看的、以及头顶装饰的,每一处都是由价值连城的金银珠宝搭建而成。 若是放到人间,这般富可敌国,恐怕足够引起国境的纷争。与其称之为赌坊,倒不如说它就是一座名副其实“赌城”。 天上人间经营理念极为广泛,从卖国局到生死局,再到姻缘局,甚至还有命格局,吸引来的客人亦是鱼龙混杂,龃龉龌蹉。 “瞧一瞧,看一看,开盘下注买定离手!美人局赌大小!赢了人带有,输了财留下!” “我压一座城!加上大晨兵马大将军之职!” “我赌余河国!加公主皇后各一位!” “命格局!逆天改命!懂得来!凑数的不要!” 桌上金银堆积成山,手气大好的赌徒身边围满了美人,随意扒出几把金银,像丢垃圾般扔在地上,引得陪衬妓女纷纷尖叫,趴跪在地上争抢,尽显人性的腐败和丑陋姿态。 纷乱之中,在那金碧辉煌的高桌旁,浑身横肉的黑大胖子嗒着老烟袋,手中拖着一颗硕大浑圆的夜明珠,听着其中传出来的怪喘声,脸上流露出了几分诧异。 身边几个陪衬的窈窕佳人也是一头雾水。 这棵夜明珠,一晚上未曾有过任何反应,这会却突然传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实属不同于寻常。 昨日那两名妖女难道还敢耍花招儿不愿赌服输不曾!? 随着功夫渐长,妓女们似乎想到了什么,一个个儿脸色惨白如纸,额头布满了虚汗,口中托辞着还有其他客爷要陪,想溜。 夜明珠中的喘息声还在继续,无尽让人欲罢不能的气息透过夜明珠糊了黑大胖子满脸。 黑大胖子听着听着,愈发觉得不对劲儿,这里面所传出的,竟然是他最宠爱情儿被疼爱时才会发出的声音。 黑大胖子当即怒不可遏,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高桌,堵桌上的筹码“稀里哗啦”散落一地,跟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金银财宝混迹一处。 “黑…黑爷…息怒!”妓女们嘴里说着劝慰的话,吓得潮水般后退,纷纷作鸟兽散。 黑大胖子吭哧吭哧起身,迈着巨大的步伐朝着其中一间房中走去。 “黑爷…这赌城中美人如云,何必非要她一个不检点的贱人?不如黑爷弃了她,我来陪您如何?”有胆子大的倌儿主动凑上前,揽主黑大胖子肥粗的手臂,魅声说道。 黑大胖子烦躁地狠推开女人,头也不回,抽出利刃手起刀落。 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叫喊,便已经血溅三尺,与她一道跃跃欲试的倌儿吓得瘫倒在地,再不敢上前半寸。 她们做这一行的,拿得是金钱,亦可一步登天,可寸步走错,便魂归星海,无处申冤。 在这偌大的赌城中,妓女被赌徒杀死的事每日都有发生,在一群亡命之徒当中,实在是掀不起半分波澜。 无人在意。 人们都在等着黑大胖子惩治那嘴馋的小贱人,甚至已经有赌徒下注,胆敢背叛黑爷的人,究竟是会血溅当场、还是会被当面揪出来扔到人群中任人摆布? 嘶——那小娘们儿长得可不错啊,据说滋味也是甚是了得,黑爷的眼光,可是出了名的好。 黑大胖子一步一步走进了房门,硕大的手掌放到了门上,猛地推开。 啪—— 可是,人们癔想中香艳的场面却并未出现,门内是黑漆漆地一片。 “逐娘!你给老子出来!卑贱的小娘们儿,胆敢背叛老子,看我不——” 黑大胖子狂粗地怒吼突然顿住了,素来眯缝成一条缝的眼睛被迫瞪大,喉咙间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咕噜”声,随即到底,头颅自颈部分离,尸体倒地的瞬间,嫣红的血液如涌泉般喷涌而出,淋了附近看热闹的人们满身满脸,惹出一片惊叫和怒骂。 墨燕自血泊中飞出,发出几声愉悦地燕鸣,于众人头顶盘旋两圈,朝着赌城出口的方向飞去。 那是一只用墨画出来的飞燕,周身色调如流水,肆意而灵动。 在场人皆惊惧。 点墨落笔成飞燕,一口云雾墨燕飞,是赌城的大当家,世人称之为“墨仙”。 “嘶——怪不得逐娘敢背叛黑爷,原来是攀上了大当家这个高枝儿!” “也是逐娘生得美艳,故而得到大当家的垂怜!” “但愿她麻雀飞上枝头变凤凰后,莫要忘了咱们姐妹几个的手足之情才好。” “是啊是啊,躺若是我,这般出息了,定然不会忘恩负义、独享其成的。” “说得好像姐妹几个好过了就会独享其成似的。” “逐娘姐姐素来人好,想必也同咱们一般想法!” “你这是什么话?逐娘跟咱们交情过命,可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赌场中的人性,便是这般淡薄而现实,哪怕刚刚踩过你一脚,在你一步登天之际,也能拉得下脸来前倨后恭。 …… 客栈中,在萦儿的参与下,几经周转,慕南卿总算是问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当下便皱了眉头,初步判断对方可能是个专门吸纳各种人、妖因果和气运的邪修,盯上了这两只心性耿直又修为不错的小妖精。 慕南卿伸手在萦儿周身上下其手,指尖从袖口一路摸索到腰间。 小丫头不由得屏住了呼吸,赧然红了面颊,正当她要问王妃干嘛调戏自己,慕南卿的手倏地从她腰间抽离,不慌不忙后退一步,指尖夹着一根若有若无、用作暗器的银针,递到萦儿面前。 小丫头接过来定睛细看,一头雾水道:“主子,您拿奴婢的暗器做什么?” “拿着这个,灌注灵息,然后——”慕南卿用余光瞥视了一眼仍旧坐在地上的两只妖精,露出个不怀好意的笑,“我有孕在身,疲乏得很,总不能时时刻刻转换气运却保你们无恙,传音咒种在她二位身上着实是个隐患。” 萦儿依言,将部分灵息反灌到银针上,细小不起眼儿的银针顿时发出一阵寒芒。 韩梓含和风净月心里无端打了个突。 慕南卿对于二人的惧怕不给予理会,唇角弯弯笑得温柔:“那东西多数种在经脉中,极为难以察觉,你便用这银针在她二人身上,将所有不致命的穴位刺上一遍,务必将那该死的传音咒找出来。” 萦儿嘴角疯狂抽搐,心说不愧是王妃,说她大度什么的,通通是表象,睚眦必报才是她原本的性格。 “是。”小丫头自然不会忤逆自己的主子,故意脆生生仔细答应道,“等下的场面可能会有些残忍,王妃请暂时到奴婢房里回避片刻,奴婢手快,至多只需一刻钟便可完成。” “不用。”慕南卿坐回床边,翘着二郎腿气定神闲摆摆手,莞尔道,“我在这里看着,我就喜欢‘热闹’。” 风净月浑身一抖,不可置信地抬眸看向慕南卿。 “啥!?你要让她用针扎我们!?”韩梓含更是一着急就吼了出来,险些被自己的口水给呛死,一阵急咳后哑着嗓子怒气冲冲,“你凭什么对我们动作私刑!?” “就凭我是萧宸玖明媒正娶、一百八十大轿迎娶过门的妻。”慕南卿纯粹是因为懒得跟没脑子的小孔雀废话,信口胡诌道,“还有,有空多读些书,我这叫‘排除隐患’,不叫‘动用’私刑,你们自己蠢,被亡命之徒惦记上,怨我啊?” “纵使我们有所不对,你也不能动用私刑!”韩梓含急得眼睛都红了,再也没有了一如既往的傲气和华丽,保持不了平静,她真的怕扎针。 慕南卿却没有绕过她的意思,绝美面容上的浅笑敛去,赫然是属于大家长的严厉,眸光微眯训斥道:“闭嘴。我当你去的堵城?” 第178章 王妃欺负人被王爷抓包 说话间,萦儿已经动起了手,简单粗暴踩住韩梓含的肩膀,手起针落在她各个穴位处落针。 小孔雀眼一闭张开嘴就开始惨叫。 “嗷!” “嗷啊啊啊——” “嗷呜呜呜救命!” “杀妖了呀呜哇哇——” 室内气运泛起了波澜,慕南卿心知下咒者多半已经出了事故,眉眼沉寂下来。 看来这邪修野心不小,竟然妄想吞噬两只妖一生的修为和气运,咒术遭到逆转破坏导致施咒者身亡也是罪有应得。 看着面前一副被欺负得很惨的瑟瑟发抖的两只小妖,显然不知道自身刚刚与死神插肩而过。 慕南卿身感疲惫,头一次这般希望萧宸玖快些回来,她肚子里还有个没生下来的需要时刻顾忌,一点儿都不想多看两个熊孩子。 所谓说曹操,曹操便到,萧宸玖回来推门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他心尖尖儿上的小王妃唆使婢女“欺辱”手下两只小妖精的画面。 风净月伏在地上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浑身都成筛糠。 韩梓含双眼紧闭,面色青白,张大嘴巴发出阵阵惨嚎,活像下一瞬就要被人取走性命一般。 萧宸玖被震得耳朵疼,不由自主拧起眉头,看看两个妖精,又看看坐在榻上冷眼看热闹的慕南卿。 韩梓含看到萧宸玖,下意识遵从本心鬼叫道:“啊啊啊~~~城主救命啊!夫人要弄死我们!” 慕南卿眉头跳了跳,见萧宸玖一脸不耐烦,垂下眸子默默道出一句:“既然回来了,你便自行为她二人做主,我不参与了,再睡一觉。” 自从有孕以来,慕南卿便时常感到疲乏和困倦,加之距离玄修能重选大会愈来愈近,还要分心安排细枝末节,实在是没多余的精神给小孩子撑腰。 可叹宸王殿下事先并不知晓发生何事,还以为是韩梓含冲撞了慕南卿,导致其生气,气得连带着夫君都不想要了。 萧宸玖敦促着走了过去,狠狠瞪了被萦儿扎得嗷嗷叫的韩梓含面前,冷哼一声:“王妃罚你,你便受着,本王看在王妃的脸面上暂且不予追究,再有下次,本王定不姑息!” 在他眼里,慕南卿向来心思大度、爱憎分明。她兴许不屑于去解释,但他肯定她断不会毫无理由为难任何一个属下。 韩梓含的鬼叫戛然而止,瞪大凤眸仿佛从来不认识萧宸玖。 风净月更是嘴角抽搐,暗自庆幸好在新娶过门的夫人不是什么蛇鼠之辈,否则以后可没她好果子吃。 不过看眼下,女人似乎没有打算把韩梓含羞辱她的事讲出来的意思。 慕南卿听闻这番话嘴角抽搐,别过头不看萧宸玖,兀自忍笑。 “卿卿,发生何事?”萧宸玖凑过去,坐到慕南卿身上,伸出手在她手指头上来回拨弄,柔声正色道,“可否说来与我听听?” 前后两句话,语气相差程度简直不只十万八千里,双标程度让人发指。 慕南卿实在是听不下去他奇奇怪怪的脑补,权衡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情:“你手下这两只小妖,让人欺负了。” 嗯?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舒出口气,点头示意自己看得出来。 慕南卿头疼地抚了抚眉心,摆手道:“不是我,我没欺负她们。这两个家伙昨日背着人去天上人间玩儿,被人种了传音咒。” 传音咒种于穴道,极为特殊,除了用银针刺,便没有其他方式能够舌除了。 萧宸玖冷哼一声,没机会自作自受的两个妖精,走过去将慕南卿从床上拉起来,一言不发带着她出了房门,进到对面的空房间。 慕南卿目光冷淡而犹疑:“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萧宸玖有些不太好意思地垂目道:“她二人吵吵嚷嚷的,你在房中纵使阖目亦没法儿入睡,这里……” 他的后半句话没说,但慕南卿却了如指掌。 ——这里安静。 慕南卿笑了笑,走到桌子上旁拣了长美人榻躺下来,随手拿起丢在那上面的一本书。 嗯?客栈中怎会有书?房客没带走吗? 慕南卿心大,并未多想其中的细枝末节,半躺在榻上翻来书。 倒是萧宸玖,在房间里发觉到了不同于寻常,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却没有声张。 往引城客栈家家全员爆满,慕清吟那厮,究竟是以何种方式包下客栈的? 何止是书本不对劲儿,连行囊都未带走,显然原房客走得极为仓促。 他下意识看向慕南卿,见心上人神色并无异常才松了口气,在乾坤袋中掏出几个坚果剥开,往她嘴巴里塞两颗,见她翻书,便有些意外地调侃:“你不睡觉了?” “其实你回来的时候我刚醒。”慕南卿有点好笑地扔下书卷,纸张落下缓缓摊开,竟然无一文字,唯有两只相互追逐的墨燕。 慕南卿指着墨燕摇摇头,无奈又极为新奇地笑道:“萧六你看看,我竟不知道我手底下竟然如此这般卧虎藏龙。” 佳人冷清地眉眼荡漾着恰到好处的笑意,确带着内敛的锋芒。 萧宸玖目光循着书卷的方向看去,几乎毫无停顿将书卷拾起,灵息灌注其中,将墨燕连同画卷碾成了齑粉,面沉似水。 … 一行人在客栈也仅仅住了不到两日,便移步去了往引城的修者公会所安排的固定居所。 修者公会主事人多数是已经隐居多年的世外高人、前辈,最不喜铺张浪费,为玄修盟主候选人所安排的,也不过是几间雅静的陋室而已。 临时搭建出来的房间,环境自然不如平日里居所舒适宽敞,不过慕南卿倒也不是非要锦衣玉食不可,几个时辰便适应了,觉得此处倒也别有一番风趣。 唯一的差错就出在了小孔雀韩梓含的身上,这家伙自从两日前被她命萦儿刺了一顿银针,便铁了心躲着她,哪怕是见了面也不肯说话。 而慕南卿也不是什么爱套近乎的性格,小妖精不待见她,加之近来拜访她的前辈不少,她自然而然就懒得多看其一眼。 如此度过了两日,慕仙尊和韩梓含奇迹般地打成了一种“相看两生厌”的相处状态,平日里互相不说话,见面就躲。 然而又是一个清晨,这般相安无事的相处方式被打破了。 韩梓含起了个大早,一脚踢开了慕南卿的房门。 第179章 屡次挑衅的小孔雀 昨夜在房内同仙门同僚谈话至深夜的慕仙尊差点召唤出除妖阵把这小雀孔打回原形! ——也不知道抽了什么疯,一大早又双叒叕来我这里挑刺,扰人清梦!真是坏人心情。 见榻上的人一如既往雷打不动,韩梓含更是不悦了起来,狠狠剜了一眼。随即抬起脚步走到另一侧的榻前,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不小的袋子,将放在上面井井有条地东西毫无章法地往里面塞,口中振振有词挖苦道:“我劝你快些起来,这个地方贴近往引城小儿们的食堂,待会儿就到了开饭的功夫,左右你也无法继续睡了。” “你好歹也是玄修界的盟主,还没退位,那群趋炎附势的走狗便敢这般怠慢你,这地方简直不是人能住的,小娃娃下了早课吵得要命!”她在一天前得知了慕南卿的身份,虽然觉得不可置信,但是事实毋庸置疑,于是在消化了一夜后,不仅没有放尊重的意思,反而变本加厉挑衅起来。 ——堂堂玄修盟之主,总不至于同她一般见识? 这慕清离若是有意为难她,传出去怕是得整个白云间的名声都丢个干净。 这里的房间本有三张床榻,但是来到这里便是慕南卿和萧宸玖两个人住,剩余的一张床榻就自然而然被当成了放置物品的地方。 上面堆满了各种布阵图、功法孤本、以及这两日前来拜访的老熟人精心送的各种各样小礼物云云。 韩梓含毫不避讳,风卷残云地神速将慕南卿细心摆放在榻上的东西尽数收尽袋子里,然后手一甩将袋子丢在了地上,拍了拍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 “这些不要了是?不如我拿去将它们丢掉,跑腿费三百灵石。”韩梓含抽出慕南卿那日借给她的长剑,不轻不重地磕了下床头,带着一脸拽得不行的表情。 慕南卿厌烦极了她这副针锋相对、不可一世的态度,将一只手伸出被子,指了个方向,那里放着萧宸玖的乾坤袋。 “自己去拿,别吵我睡觉。”慕仙尊尚未并未完全清醒,有气无力地说道。 ——自己拿,别吵我睡觉。 这句话简直在侮辱人格,全然不把她这天妖域的妖王放于眼里,韩梓含若真听不出来,那可就成纯傻子了。 小孔雀话怒不可遏地甩了甩身后的尾羽,气得差点拆了房盖:“白云间仙首有何了不起?还不是遭到洗劫下落不明多时?你还真当我是来给你跑腿的啊?!” 极其愤怒之下,她手中佩剑拢雾“唰”地一声出鞘,剑尖直挑向被子里的慕南卿。 慕南卿也没想到这小妖精真的会跟她动手,听到佩剑出鞘地声音就知道不好,出于本能尽力向一旁闪去。 下一秒,她听见了衣裳强行撕破的裂帛声。 韩梓含愣住了,慕南卿神色也颇为意外,坐在床边的地板上,抬眸好整以暇挑挑眉,似乎在问她想要做什么。 前者的长剑,正挑在后者的胸口处下方,将慕南卿的衣服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露出了里面洁白的肌肤。 这个点地方可是命门。 慕南卿沉寂了须臾,眸光冷了下来,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随即眸光微寒:“小小妖精火气倒还不小。咱们事先说好,玩玩闹闹本尊尚且能够容忍你,你记得掌握好分寸,若是真的伤了本尊,本尊会立马宰了你,跟蘑菇炖成一锅。” 韩梓含背后一寒,心道又是蘑菇啊…… 又是良久的沉默过后,慕南卿打破了沉寂,刻意将话语说得有几分暧昧,同时以指尖避开剑锋抵住胸前的剑尖:“你还打算继续这个动作多久啊?都是女人,纵使是本尊身材比你好,你也没必要这般禽兽啊?你说你堂堂妖王,这是何苦呢?” 慕仙尊说完,还不忘用眼神流连几许韩梓含那略显干瘪的身材,无声挑衅。 同样作为女子,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身形却大有不同。 慕南卿身上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每一寸身形都尽显着玲珑精致。 韩梓含则不同,她前不凸后不翘,可谓是一马平川,哪怕于男子相比,怕是也没有太大区别,这是小孔雀一直以来的心病。 第一回合,慕仙尊完胜。 韩梓含心高气傲,明知是缺点,故而忌讳如斯,被气得狠狠咬着牙齿、气喘如牛,最后猛然看到了慕南卿放在床头的玄修盟主候选人钥匙。 这钥匙有点儿意思,就类似于各个仙门内弟子所配置的通行令,没了钥匙,在玄修盟主重选大会的日子里,可谓是寸步难行。 钥匙之上刻有主人的名字,韩梓含翻看,见是慕南卿的字,不免大失所望。 ——果然色令君昏,城主自从娶回了这个女人,便没了事业心,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慕南卿见韩梓含一脸不怀好意,飞速弹开身前的剑刃,身子一侧去扭韩梓含的胳膊,只是她因为顾忌腹中的孩子,动作慢了一步,钥匙最终落到了后者手里。 “给我。”慕南卿脸彻底黑了,如同一尊煞神,不耐烦地拧着眉头道。 “你想得美,你让我给我就给?那我多没面子啊?”韩梓含留下了这一句话,抖着尾羽身形飞速蹿开,夺门而出前还不忘冲着慕南卿做了个鬼脸。 慕南卿嘴角抽搐,暗自反省自己——原来本尊平日里的做派也是这般的…欠打吗? 纵使心下腹诽不已,她怎么可能让韩梓含带走自己的钥匙,想也没想奋起直追,闪电一般追在小孔雀后面跑了出去。 论速度,慕南卿在玄修界里面不是最快的,但是比起这只毛都没长全的心高手低小孔雀的来说,抓到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先后蹿上了附近的一处年久失修的废弃小木楼,眼见着韩梓含就在她的前面,五彩斑斓的孔雀尾巴扑扑闪闪扫起阵阵灰土,迎面糊了慕南卿满脸。 后者短暂停了一下,下意识以手捂住口鼻,不愿意跟在她后面吃灰,再次提升了速度,手中运起灵力,一把抓向韩梓含的后衣襟。 眼见着要被抓了,韩梓含再也掩盖不了慌张,一个不留神,踏足了一块年久失修的木板。 咔嚓一声,地面瞬间塌陷下去。 “啊——”韩梓含发出了一声惊呼。 慕南卿就在她的身后,出于本能反应,身影一闪拽住了韩梓含的后衣领。 “怎么?跑不过本尊就跳楼?”慕南卿手上用力拉住小孔雀,气喘吁吁还不忘嘲讽,“勇气可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跳楼了?”韩梓含不服气地仰头反驳,“一大早就这么倒霉。” 慕南卿现在尚且只用一只手抓着她,听了这话险些松开手把她扔下去,心说我才是倒霉的那个人好么。 不过她现下懒得搭理这只时不时就要抽疯的五彩山鸡。 “木板承受不了冲击力,本尊便不拉你上来了。”慕南卿眸光平缓而冷淡,嘱咐她,“你自己飞下去。” 韩梓含闻言露出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懵懂地问:“离地足有三、四十尺,我怎么飞?” “你不是鸟雀妖吗?翅膀?” “有!”韩梓含崩溃地悬在高空扭了扭身子,欲哭无泪艰难道,“但我爱美,没穿仙衣,翅膀出来刺破衣裳,我就得于高空之上裸奔!” 韩梓含猛然间地动作增加了重量上的负担,慕南卿胳膊发出了“咯嘣”一声脆响,连带着手臂都麻木了。 她咬牙用尽浑身力气,才没让韩梓含直接从她手中掉下去。 “别动!”慕南卿恼火地喝道,“呼…再动就把你扔下去,你来说要怎么办?” 她们所在的位置于仙者而言不算高,却也绝对不低。 倘若真的以这个无从准备的姿势摔下去,以韩梓含的那点花拳绣腿,纵使有尾羽相助不至于摔断腿,也要躺个天。 慕南卿不太狠得下心。 “扔就扔呗,你以为我怕你?”韩梓含一双凤目几乎瞪圆,再次挣扎。 慕南卿整只手臂已经麻木的失去了知觉,不过眼下,似乎有了更糟糕的事——废弃小楼年久失修,她脚下的木板承受不住两个字的重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慕南卿心下一惊,罕见地有些发怵。 一大早被扰清梦,被这个瓜娃子妖调皮捣蛋拿走了钥匙,还要抽风跑来废弃阁楼救韩梓含这个“死敌”! “别动了!再动真的掉下去了!”慕南卿急得额头上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轻,木板猛然下陷,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脚下的木板彻底塌陷了下去。 嘶—— 身体飞速下坠,慕南卿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手上运起灵力,先尽力将韩梓含甩了上去。 这一过大的动作,让她掉落下去的速度直接提升了一倍,已经来不及做出防护措施。 慕南卿险些直接爆粗口。 她灵息左转,飞快充斥全身,硬是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了半圈,看准时机用脚在墙壁上面力道适中地点了一下,借此来卸下一部分坠楼的冲击力,同时将灵息聚集在腰腹间,牢牢护住了腹部,祈祷自己堂堂一方仙首,希望不要摔得太难看。 这一连串动作也只用了不到一眨眼,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出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美的不真实的桃花眸。 第180章 本尊身材比你好 前者的长剑,正挑在后者的胸口处下方,将慕南卿的里衣划开了一道口子,隐隐露出了里面洁白稚嫩的肌肤,以及…几丝略显暧昧的痕迹。 她挑的这个地方,可是命门。 慕南卿沉寂了须臾,眸光冷了下来,将食指抵在唇边,做了个噤声地手势,随即眸光微寒:“小小妖精火气倒还不小。咱们事先说好,玩玩闹闹本尊尚且能够容忍你,你自己记得掌握好分寸,若是真的伤了本尊,本尊会立马宰了你,跟蘑菇炖成一锅。” 韩梓含背后一寒,心道又是蘑菇啊,她又不是鸡…… 又是良久的沉默过后,依然是慕南卿打破了沉寂,刻意将话语说得有几分暧昧,同时以指尖避开剑锋抵住胸前的剑尖:“你还打算继续这个动作多久啊?都是女人,纵使是本尊身材比你好,你也没必要这般禽兽啊?你说你堂堂妖王,大清早扯人衣裳,这是何苦呢?” 慕仙尊说完,还不忘用眼神流连几许韩梓含那略显干瘪的身材,无声挑衅。 同样作为女子,两人身量相差不多,身形却大有不同。 慕南卿身上该凹的地方凹,该凸的地方凸,每一寸身形都尽显着玲珑与精致。 韩梓含则不同,她前不凸后不翘,可谓是一马平川,哪怕于男子相比,怕是也没有太大区别,这是小孔雀一直以来的心病。 第一回合,有着先天优势的慕仙尊完胜。 韩梓含心高气傲,明知是缺点,故而忌讳如斯,被气得狠狠咬着牙齿气喘如牛,最后猛然看到了被慕南卿放置在床头的玄修盟主候选人钥匙,眼睛一亮。 这钥匙有点儿意思,就类似于各个仙门内弟子所配置的通行令,不管是出学术课还是入食堂,都需要带着。 此刻若是没了钥匙,在玄修盟主重选大会的日子里,可谓是寸步难行。 钥匙之上刻有主人的名字,韩梓含翻看一眼,见上面刻画得是慕南卿的字,不免大失所望。 ——果然色令君昏,城主自从娶回了这个女人,便没了事业心,那句话叫什么来着,红颜祸水啊,红颜祸水! 慕南卿见韩梓含一脸不怀好意,飞速弹开身前的剑刃,身子一侧去扭韩梓含的胳膊,只是她因为顾忌腹中的孩子,动作慢了一些,钥匙最终落到了后者手里。 “给我。”慕南卿脸彻底黑了,如同一尊煞神,不耐烦地拧着眉头道。 “你想得美,你让我给我就给?那我多没面子啊?”韩梓含留下了这一句话,抖着尾羽身形飞速蹿开,夺门而出前还不忘冲着慕南卿做了个鬼脸。 慕南卿嘴角抽搐,暗自反省自己——原来本尊平日里的做派也是这般的…欠打吗? 纵使心下腹诽不已,她怎么可能让韩梓含这个瓜娃子拿走自己的钥匙,想也没想奋起直追,抻出外衣披在身上,闪电一般追在小孔雀后面跑了出去。 论速度,慕南卿在玄修界所有人当中不是最快的,但是跟这只毛都没长全的心高手低小孔雀相比较,抓到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两人先后蹿上了附近一处破破烂烂的废弃小木楼,眼见着韩梓含就在她的前面,五彩斑斓的孔雀尾巴拖在后头,扑扑闪闪扫起阵阵灰土,迎面糊了慕南卿满脸。 后者短暂停顿了一下,下意识以袖掩住口鼻,不愿意跟在她后面吃灰,再次提升了速度,手中运起灵力,一把抓向韩梓含的后衣襟。 眼见着要被抓了,韩梓含再也掩盖不了慌张,一个不留神,踏足了一块年久失修的糟木板。 咔嚓一声,地面瞬间塌陷下去。 “啊——” 韩梓含发出了一声惊呼。 慕南卿就在她的身后,极度厌倦有人在她面前自高空坠落,出于本能反应,身影一闪拽住了韩梓含的后衣领。 “怎么?跑不过本尊就跳楼?”慕南卿手上用力拉住小孔雀,气喘吁吁还不忘嘲讽,“勇气可嘉。”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跳楼了?”韩梓含不服气地仰头反驳,“一大早就这么倒霉。” 慕南卿现在尚且只用一只手抓着她,听了这话险些松开手把她扔下去,心说我才是倒霉的那个人好么。 不过她现下懒得搭理这只时不时就要抽疯的五彩山鸡。 “木板承受不了更重的冲击,本尊便不拉你上来了。”慕南卿眸光平缓而冷淡,嘱咐她,“你自己飞下去。” 韩梓含闻言露出比哭更难看的表情,懵懂地问:“离地足有三、四十尺,我要怎么飞?” “你不是鸟雀妖吗?难不成没有翅膀?” “有!”韩梓含崩溃地悬在高空扭了扭身子,欲哭无泪艰难道,“但我爱美,今天一早没穿仙衣,翅膀出来刺破衣裳,我就得于高空之上裸奔!” 慕南卿恼火地讽刺她:“穿得五彩缤纷,像张年画儿似的,我怎么就没看出你哪里美?” 韩梓含猛然间颤了颤,气得双颊泛起潮红。 突如其来地动作增加了重量上的负担,慕南卿胳膊发出了“咯嘣”一声脆响,连带着手臂都麻木了。 她咬牙用尽浑身力气,才没让韩梓含直接从她手中掉下去。 “别动!”慕南卿恼火地喝道,“呼…再动就把你扔下去,你来说要怎么办?” 她们所在的位置于仙者而言不算高,却也绝对不低。 倘若真的以这个无从准备的姿势摔下去,以韩梓含的那点花拳绣腿,纵使有尾羽相助不至于摔断腿,也要躺个天。 慕南卿不太能狠得下心。 “扔就扔呗,你以为我怕你?”韩梓含生气了,一双凤目几乎瞪圆,再次挣扎。 慕南卿整只手臂已经麻木到失去了知觉,不过眼下,似乎有了更糟糕的事——废弃小楼年久失修,她脚下的木板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发出了断裂的声音。 慕南卿心下一惊,罕见地有些发怵。 一大早被扰清梦,被这个瓜娃子妖调皮捣蛋拿走了钥匙,还要抽风跑来废弃阁楼救韩梓含这个“死敌”! “别动了!再动真的掉下去了!”慕南卿急得额头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她的话音未落,脚下突然一轻,木板猛然下陷,伴随着“咔嚓”一声脆响,脚下的木板彻底塌陷了下去。 嘶—— 身体飞速下坠,慕南卿大脑此刻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思考,手上运起灵力,先尽力将韩梓含甩了上去。 第181章 别来打扰本尊和相公幽会 这一过大的动作,让她掉落下去的速度直接提升了一倍,已经来不及做出防护措施。 慕南卿险些直接爆粗口。 她灵息运转,飞快充斥全身,硬是将自己的身子在空中翻转了半圈,看准时机用脚在墙壁上面力道适中地点了一下,借此来卸下一部分坠楼的冲击力,同时将灵息聚集在腰腹间,牢牢护住了腹部,祈祷自己堂堂一方仙首,希望不要摔得太难看。 这一连串动作也只用了不到一眨眼,预想中的坚硬地面并没有出现,而是落入了一个温软的怀抱。 睁开眼,入目的是一双美的不真实的桃花眸。 温柔多情的琉璃色,眼下还吊坠着一颗小泪痣。 目光如秋波,目光含情愫,脆弱而坚毅,如同风雨中欣然盛开的玫瑰。 …只是这玫瑰,怎么有点严肃?看上去快要冒火了…… “萧…萧六?” 这副表情,跟那日在飓风山脉相比较,臭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慕南卿多精明,自诩从不会在萧宸玖怒意上涌的时候觊觎踩雷,眸光微转,顿时熄了嚣张气焰,双手乖乖搂住萧宸玖的脖子哼哼唧唧遮挡住他的视线,用肢体动作示意趴在阁楼之上惊魂未定、向下探了一颗小脑袋的熊孩子赶紧溜。 可惜,出身天妖域的妖王字典里压根儿没有这个字,没能看懂慕南卿的意思,反而以为后者在让她下去,二话没说往楼梯的方向蹿过去,不多时便到了阁楼下。 慕南卿一阵心悸,眼睛都瞪大了。 萧宸玖从始至终都将她的小动作放在眼里,抿着嘴唇久久没有说话。 敢在他面前把他当做瞎子、如此明显搞小动作的,也仅仅有怀中这一个人了。 偏生他又拿她毫无办法,甚至狠不下心戳穿她自以为隐蔽的小动作,只能负气将其抱紧了些。 “萧六,我没摔着,你放我下来。”慕南卿将音量压低再压低,有些底气不足含含糊糊道,“这不是你来了嘛,真没伤着。” “手。”萧宸玖冷冷吐出一个字,面对怀中突然乖巧的可人无论如何也冷不下脸,只得将头别到一边,别别扭扭吐出一个字。 “啊?”慕南卿愣了一下,又眨眨眼睛,这才后知后觉到受到右臂连同背脊都有些全麻,稍微活动了两下,可怜兮兮皱皱眉,“不疼,就是有点麻,你带我去吃午饭,我要吃云祥阁的烧鸡。” 韩梓含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会儿才算是明白慕南卿要放过她的用意。 小孔雀并不是如萦儿那般死脑筋,催动妖力快速将钥匙扔给慕南卿垂在下面儿的手,转身就溜。 一股威压无声而至,韩梓含腿脚僵硬在原地,慢动作回过头,一见萧宸玖的脸色,险些直接吓晕过去,急匆匆伏在地上,心里默念不下十遍失算。 ——她要是一开始就看懂夫人的肢体动作的,何至于被这煞神缠身走不了? ——完了完了完了,吾命休矣! 不知不觉中,在萧宸玖和慕南卿之间,韩梓含已经下意识更加亲近后者,这一可怕的事实连她本人都没发觉。 “你还不走?”慕南卿见她又改主意,不止不走还跪在原地跪下了,以为这妖精脑子坏掉了,禁不住拧着眉头训斥道,“去去去,一边儿去,别赖在这儿打扰本尊和亲亲相公的二人世界!” 明明知道怀中的佳人用意在何处,萧宸玖还是禁不住心下怦然,萎靡的心情顿时好了不止一星半点儿,耳根子都羞红了。 韩梓含只觉得周身的威压一松,心中暗道谢天谢地,感慨夫人美人计威力强大,再也不肯犹豫,也顾不得会不会裸奔,双翅倏地扑闪而出,脚底抹油飞快溜走。 慕南卿最喜欢萧宸玖这副样子,见四下无人,缓缓伸出小爪子,在后者耳根点了点,变本加厉道:“相公,相公你害羞啦相公?” 萧宸玖整个耳朵肉眼可见地绯红起来,低声细语训斥她:“那妖精要掉下来,你便让她掉下来,左右摔不死,你为何要救她?” 慕南卿眼前毫无预兆闪过二王妃从石台上跌落的场景,刺得她下意识眯起了眼睛,心道自己当真是魔怔了。 “…我只是下意识扯了她一把,”慕南卿满脸堆笑,有些狗腿地看着萧宸玖,使出浑身解数哄他,“你…都看见了啊?” “嗯。”萧宸玖面无表情,深邃的目光注视着慕南卿的眼睛,轻描淡写道,“我还看见你给她打手势,让她赶紧走。卿卿,是不是在你眼里,永远都是不想干的人更为重要?于你而言,不管是我、还是我们尚未出生的孩子都可以抛下是吗?” 什么? 萧宸玖极少这般拉得下脸面明目张胆表示不满。 慕南卿被他这番话砸得有些晕眩,但她毕竟贵为一方仙首,骨子里的矜傲不允许她表现出弱势。 待她反应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脸,面上的笑容有了些咬牙切齿的味道:“萧六,你是在怀疑我的感情吗?” “我何时说过旁人比你和孩子重要?” 慕南卿逐渐加重了手指上的力道,指尖用力到微微泛起失血的白,笑容收敛起来,语气轻浅道:“你是瞎了吗?只能看到我将她扔上去,看不到我用灵息护住孩子和自己吗?” 萧宸玖愣了愣,脸颊上传来的疼痛和微凉的触感令他很快反应过来。 他当时只看到慕南卿抓着韩梓含的手,地板开裂,两人一同坠落,那一瞬他的新跳都要停止了。 他的卿卿有条不紊将一只鸟抛上去,身形灵活地于空翻转、巧妙卸去大部分冲击,却抵不过飞速坠落,如同被卷入深海中的一片落叶,随着浪波逐流,孤寂而无助。 这才是慕南卿的本能反应。飓风山脉那晚,她的轻功全然没有被发挥,径直砸在地上。 可能是他出手过于突然来不及做出反应,亦或者,因为是他而已。 其实萧宸玖心里明白,当下从阁楼坠落,她还不至于会受伤。但就在那一刻,他心脏刺痛,肢体反应先于大脑冲了过去,伸出手将其接进怀里牢牢抱紧。 “我……”宸王殿下面对自家娘子连珠炮般的质问,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卿卿…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受伤。” 萧宸玖任由慕南卿发狠捏自己的脸,抱着她的手臂始终未曾松开一丝一毫:“没有谁比你的安危更为重要。带她来是保护你的,她是大妖,有足够的实力,你莫要受她的诓骗,更不需要去保护任何人。” 慕南卿换手,不依不饶捏萧宸玖的脸,将那张堪称“美人”的皮囊揉搓成各种形状,低头笑得发抖,半响才接话道:“但她天性澄澈,遇事从不藏掖。” 慕南卿眼中的笑意逐渐散去,抬眸盯着萧宸玖被捏得扭曲的脸:“她虽有妖王之力,却无妖王之魄。换言之,那就是只孩童心性的小妖精,胆子小得很,护我过于牵强。” “是她自己要求跟随……”萧宸玖话说到一半,因为被慕南卿捏住嘴巴吐字不清晰又闭了嘴,无可奈何叹了口气,语气略重,“卿卿。” “嗯?”慕南卿松开萧宸玖的脸,看见那白皙双颊上微红的指痕,心虚地为其揉搓了几下,“我在听,你继续说。” “你不需要看在我的面子上为她出头、护着她。”萧宸玖抱着慕南卿,抬步往居所走去,口中严肃道,“卿卿,在这里没有事情能瞒得过我,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慕南卿同韩梓含之前的细枝末节,当日轮值的阿五第一时间禀报到了萧宸玖那里,所以他才每一次都回来得那般及时。 他是有心处置韩梓含的,可又碍于慕南卿瞒着他,显然不愿意声张,只得憋憋屈屈揣着明白装糊涂,睁只眼闭只眼,只敢在暗地里不停给那只死孔雀穿小鞋。 奈何脑仁只有一丁点的孔雀在这方面过度机灵,一有风吹草动就往他卿卿身边躲,气得宸王殿下额角青筋直跳,发誓总有一天逮住机会,定要拔光了她一身五彩毛! “我竟忘了这一茬。”慕南卿有些惋惜,干脆有恃无恐闭上了美眸,有恃无恐地问,“知道了便知道了,左右都装了这么久,不妨继续装几天。你想把她怎么着?” 短暂地闭目休憩后,慕南卿感觉周遭眼光一暗,睁开眼睛见萧宸玖竟然把她带回了居所,立刻撅起嘴巴不情愿道:“怎么回来了啊?我说了我要吃云祥阁的烧鸡,你带我去吃,你把我带回来做什么?” 萧宸玖没好气将她放到垫了三层垫子的板床上,回身找来一个小玉瓶和一个小玉罐子,拿到慕南卿面前,倒出玉瓶里的丹药拖在手心递给她:“吃药。” 慕南卿:…… 慕仙尊嘴角抽搐,捡起来扔进嘴巴里。 萧宸玖有拧开小药罐的盖子,语气不容置疑道:“右手衣裳褪下来。” “你要干嘛?”慕南卿嘻嘻一笑,压根儿不肯配合,双臂环胸往后避了避,警惕道,“且不说现在是白天,纵使天黑,我现在你也不能…也不能——” 也不能什么,饶是慕南卿这般厚脸皮,也实在是说不下去了,面颊罕见地泛起红云,话卡在喉咙中,有了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第182章 纵使天黑,你也不能—— 萧宸玖干脆坐了下来,将小药罐放置在一旁,双眸灼灼看着她,等待慕南卿把接下来的话说完。 对上那含情又揶揄的眼神,慕南卿心下了然,不可置信道:“你是故意的?” 萧宸玖煞有介事轻咳两声,从眼神到表情一派无辜,毫无破绽。 慕南卿被不轻不重蒙了一下。 ——真是出息了,她纯情的白菜给人带坏了!这都是打哪儿学来的? “我不想擦药。”眼见着杀手锏也失去了效用,慕南卿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放弃偷奸耍滑,值当了结耍赖。 擦药太浪费功夫了,她现在想吃云锦阁的烧鸡,错过了这会儿,可就不一定要再等多久了。 “现在不擦药,过会儿会疼。”萧宸玖摇摇头,在这种事儿上并不肯由着她,伸手轻轻扯松自家娘子的衣裳,露出半个白皙的肩膀,之间从上到下依次按了按。 抻拽的功夫还短,慕南卿暂且没什么感觉,待萧宸玖伺候祖宗似的擦过药,直接将褪下的一个袖子套了回去:“刚才我就想问了,你是究竟是在给我擦药,还是想了一些不该想的事儿?” 宸王殿下极度敷衍地摇摇头,并不理会她,默默收拾起桌子上的瓶瓶罐罐,通通塞入乾坤袋。 这个人的眉宇间似乎漾满了化不开的愁绪,慕南卿深感其小题大做,大赖赖一挥手,将小药罐子封好递给他,仰着下巴豪言万丈道:“我真没事。再说擦药哪有吃饭重要?趁着现下没人来拜访,咱们先去吃了饭再说。” 萧宸玖沉默着看她中衣胸部以下被划开的口子,拿过来一身浅墨色的衣裙要帮她换。 慕南卿没允,要萧宸玖去屏风后等她,叫来萦儿进来帮忙。 “你我已有夫妻之实,何必拘泥于这些细枝末节?”萧宸玖颇感意外,眨了眨眼睛,依旧口嫌体正直躲到了屏风后头。 慕南卿翻了个白眼,理直气壮道:“有夫妻之实和毫不避讳并不能混为一谈啊相公。本尊在小丫头心底形象高大着呢,让她看到她一直尊敬的王妃这般不成体统,我多没面子啊。” 萦儿推门而入,恰恰听到了这句话,但她现下装聋的功夫儿练就得炉火纯青,权当不知萧宸玖也在,走过去一边为慕南卿换衣裳,一边煞有介事地问:“王爷可是一大早外出还未归?” “没有。”慕南卿面不红心不跳忽悠起小孩子,一本正经道,“他出恭去了,片刻便回。” 萦儿:…… 屏风后听了全程的萧宸玖:…… 慕南卿像是压根儿感受不到周遭有些凝固的空气似的,指尖掩唇懒洋洋打了个哈欠:“一会儿咱们去云锦阁吃饭,把我那傻徒弟也带上。” “王妃想吃什么奴婢去给您买回来。”萦儿心说可口的饭菜已经备下了,奈何王爷不允许人打搅您休憩。 “眼下往引城鱼龙混杂、又时常有贵客来访,王妃总是要见一见的,还是莫要轻易从这里走出去为好。”小丫头无不担忧补充道。 “可是本尊现在不想应付他们啊!”慕南卿换好了衣裳,干脆放松身体瘫在床上,小声碎碎念道,“况且今天的访客难缠得紧,本尊出去躲一躲都不成吗?” 萦儿用一种近乎于残忍地眼神打断了她,叹息道:“王妃,民坊一直起来都兴起一句话,奴婢认为王妃也该听一听。” “什么?”慕南卿下意识地问,但刚一出口便后悔了。 这种感觉不亚于有人提醒忘记布置课业的先生留课业,让人无端气愤。 “俗话说,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小丫头垂头半响,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说出这句话,“王妃您还是见一见比较妥当。” “我…” “本王也觉得王妃见一见更合适。”不等她将反驳的话说出口,萧宸玖的声音从屏风后头传了出来。 慕南卿:…… 云锦阁最终是没能去成,萦儿言出必行,为其买来几只烧鸡,挑出其中色泽最为诱人的一只放到了慕南卿的餐桌上。 心心念的烤鸡总算到手了,慕南卿却连一根鸡腿都还没有吃完,就被一阵略带稚气的声音打断了。 门外,一名身穿星空制服的高马尾少年从空而降,落入院中掀起一片扬尘。 正是那日在客栈被慕清吟派人驱逐出去的花忆。 少年单手持一柄极宽的剑,半块儿门板似的剑在手中轻如无物挽出剑花,随即杵在地上,暴起一阵浑厚的剑气。 少年深深吸了一口气,亮声自报家门道:“我乃星天外掌门人陈轩首徒花忆,前来拜会白云间仙首慕清离,请君赐教!” 少年地喊声自信满满,饶是面对凶名远扬的玄修界未退位的前盟主,也没有丝毫怯场,依旧气势如虹、天地唯尊,没有使用敬称,甚至连一句“前辈”都未提及。 可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自身压根儿未曾见过白云间仙首,初次见面,不了解慕清离得罪为人,也并不晓得想要拜会之人并非是随随便便就能够见到的。 慕南卿耳中听着少年的喝声,却恍如没有听闻一般。 吃过一个鸡腿后便不太有胃口,她百无聊赖单手托腮,目光落在萧宸玖脸上。 这人吃饭的时候鲜少开口说话,甚至连咀嚼地动作都极为安静。 萧宸玖面上没有什么情绪,眼睑低垂,睫羽无意间随着咀嚼的动作颤动,缔造出一副美好的画卷。 慕南卿脑海中不由得冒出了“秀色可餐”这个词汇,两世以来头一次体会到这句话的真谛。 生得好看的人做什么都是好看的,慕南卿看着看着,只觉得连带着他碗中的东西仿佛都变得好吃起来。 慕仙尊嘴馋地吞了吞口水,悄咪咪将手里的筷子伸过去,又因为不太好意思而拐了个弯,掩饰性夹起几根青菜扔进萧宸玖碗中,同时动作迅速从他碗里戳出一块排骨。 萧宸玖茫然地抬眸,看着慕南卿这副三岁孩童般的模样心底暗暗发笑,弯了弯好看的唇角。 慕南卿并没有发觉自己被嘲笑,插着排骨津津有味啃了起来,还边啃边嘀咕:“哪儿来的兔崽子,一大早前来叫本尊的魂,缺乏教养。” 萧宸玖垂下眸子,叹了口气:“陈轩收的开山大弟子,已经是几年前的事情了,你不知?” 第183章 你师父让你一边凉快去 “我为何要知道?做盟主还得管仙首收徒?”慕仙尊向来心大如斯,对陈轩尚且不算熟识,这个名叫花忆的兔崽子,更是未曾听说过,“八成又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 “你叹气做什么?”慕南卿简单置评两句,挑眉道,“你若嫌他吵,便让阿三把他丢一边儿去。” 听到主子的话,萦儿俯首跃跃欲试:“奴婢这便去将他打发了。” “不必。”萧宸玖开口叫住了萦儿,目光落在被慕南卿插起来的排骨上,“卿卿,箸不可这般用。” “嗯?”慕南卿眨眨眼睛,没听懂,瞬间啊呜一下将排骨咬进嘴巴里,鼓着腮帮子朝萧宸玖笑。 “在凡尘,唯有祭祀之时才会用箸插食物。”萧宸玖见她一知半解,耐心解释了一句。 “哦……”慕南卿放下筷子,咂咂嘴,执起汤匙品汤。 花忆一直在门前等候了不知多少个须臾,出乎意料只是换来了隔壁私塾孩童们散早课的欢呼声,他疑惑地往上空看,心说这里是白云间仙首所住的院子,按理说是没错的啊,怎么会没人应他呢? 无奈之下,花忆只能气运丹田,再次将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仍旧没有回应,整个院内噤若寒蝉,唯有隔壁时不时飘过来的欢声笑语。 终于,在花忆喊完了第五遍,即将开口喊第六遍的时候,终于有了回应。 可出来的却是慕映鱼。 说实话,他是个凡尘之人,并不晓得白云间仙首慕清离几个字有多大分量,只是听人多次直呼师父名讳,兀自觉得十分逆耳,于是抽出软剑,打算替师父领教一番前来拜访之人。 “师父她没空来应付你。”慕映鱼剑身绷直,剑锋朝下,赫然摆出一副长辈赐教小辈的姿势,从窗子内一跃而出,不紧不慢温声行讨教礼,“白云间慕仙尊座下弟子慕映鱼,前来领教阁下高招。” 说罢,他一抬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瞬间怔住了。 花忆也没比他好到哪里,甚至在涵养上低于慕映鱼,顿时嘴角一抽,脱口而出:“你——你你你!你是几天前夜里从天而降的傻子?!” 慕映鱼黝黑的脸上露出笑靥,温柔道:“在下不傻。” ——这不是那天夜里被他练剑时吓跑的登徒子吗?听他的意思,这货还出身名门!?哼!当真是人不可貌相,还敢觊觎他家师父!? 在下定要打得他跪地求饶! 不傻。 花忆当然看得出他不傻了,传闻中的慕清离城府极深、心细如发,焉会收一个痴傻之人做徒弟!? 好,好极了! 小小年纪,便已经城府这般深厚,知晓打不过他,便想到装成傻子把他当猴子耍! 花忆怒不可遏,抡起巨剑朝着慕映鱼扑过去。 后者站着没动,神色却颇为谨慎。显然并没有轻瞧对方在急躁之下漏洞百出的剑招。 “叮”地一声,一只碧玉簪手杖抵住了剑锋,爆发出一阵剧烈地冲击。 萦儿站在了慕映鱼身前,手上微微用力,将花忆震退两步,回眸对慕映鱼一字一句转述慕南卿的话:“王妃有令,嫌您太菜面上无光,让慕公子您去一边儿凉快。” 战意十足的慕映鱼犹如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气焰熄了一半。 ——师父不会诓他的,师父说他菜…那他就一定是真的很菜,菜到看不下去的地步。 菜到极致的人耷拉着脑袋,不再理会花忆,任由他在身后出言痛骂,径直回了房间。 萦儿打发走了慕映鱼,又看了一眼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少年,笑道:“主子们正在用膳,您要讨教便请等一等,若等不及,便请回。” 花忆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最终无可奈何,负气道:“我等!不过尔等这般轻慢,岂非违背了待客之道?总要上一壶茶?” “小公子,恕我直言一句,您气焰这般张狂,谁都入不得您的眼,哪里有半分客人的样子?”萦儿将碧玉簪恢复成正常的大小,插回发间,自作主张表示并不想招待他,“我的主子是白云间的仙首、玄修界的盟主,按地位辈分皆在陈轩之上,纵使你师父亲自登门,亦不敢这般无理。” 室内,萧宸玖看着饭后例行不想动弹的慕南卿,硬是将其从美人靠上拉起来,带着她一块儿在室内渡步:“你那徒儿境界在花忆之上,同为少年人比试一番无可厚非,你为何要将他叫回来?” “我所要培养的是一方仙首、甚至是一个盟主,不是一个穷尽一生碌碌无为的小喽啰。”慕南卿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轻轻拂开萧宸玖拖着她手臂的爪子,“映鱼天生便是继承我衣钵的料子。此时小小年纪,不懂得韬光养晦要如何成才?锋芒太盛,终究会为其所伤。” “他愿意吗?”萧宸玖沉吟几许,问道。 当初陈剑仙也将他作为衣钵传人,从未曾争取过他的意愿,结果呢? “他身世和命格特殊,是个被天煞孤星眷顾的孩子,纵使我能护他这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慕南卿知道萧宸玖在顾忌什么,先是笑着用扇子敲了下他的额头,随即怅然叹息,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以他的天资,很难成为一等一的强者,他若想活下去,只有成为权者一条路可以选。” 慕南卿笑容难得有些苦涩,扇尖苦恼地轻点眉峰:“这些在我收他为徒后才意识到。坦白说,倘若还有其他办法护他无恙,我也不想出此下策。” “自从他缠着本尊拜师的那一刻,注定不会是平庸之辈。” 慕南卿说这话时颈部微扬,眉眼清冷睥睨世间,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那原本冷漠的眸子里,竟然多了冰雪消融之感。 “走,去看看那位小朋友。”慕南卿用扇骨敲敲发愣的萧宸玖,冲着他眨眼睛,“你继续去忙,我这里有妖王、有鬼卫不会出问题的。记得午饭前回来,我有惊喜给你。” 萧宸玖犹豫了须臾,触及了慕南卿暗含狡黠的眼睛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身形快速消失在原地。 慕南卿步伐缓慢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听见耳中响起一阵惊呼声,随后一股劲风朝她袭来。 慕仙尊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闪身躲过,抚着被剑意磨砂出划痕的衣袖一脸沉痛:“瓜娃子你往哪儿刺?这可是徒儿孝敬的云烟细锦,价值千两黄金!” 等了半响,心急如焚之际总算是把人盼了出来,迫不及待问剑,对方却目中无人,注意的只有区区一件衣裳。 花忆年轻气盛,焉能忍受这般轻视? 他差点被气死,再次一剑刺过来,同时暴喝出声:“我管你是云还是锦呢!我弄死你!” “等等等——”慕南卿足尖点地抽身躲过这一剑,口中无与伦比欠揍、气息平稳怂道,“你你你仗势着自己是剑修欺负不擅近身战的惊喜修啊!有悖伦常!天理何在!?” 花忆心下犹疑片刻,便断定了眼下年轻美艳的女子是慕清离派来敷衍他的无名之辈。 认识到这一点,他更气了,连带着最后一丝尊重也消失殆尽,多日以来的积郁让他下手的动作愈来愈快,令人眼花缭乱。 可每当剑锋快要触及对方要害时就会被闪开,眼前人仿佛算计好了就要吊着他来似的。 花忆剑走偏锋、诡异刁钻,后者则气定神闲身轻如燕,还是时不时投给在一旁着急的萦儿几个“放心”地眼神。 两人你来我往不下百个回合,最终是慕南卿先厌烦了。 当剑尖再一次扫向她的衣角时,慕南卿没有再同以往一样闪身,而是伸出一只手。 刹那间,寒气四散,凌空白光一闪,四周响起阵阵霜雪结晶声,花忆就那么在不明不白中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院中那不大不小的池塘内。 溅起的,又是一片寒冷的白。 花忆从水底冒出头来,搓掉满脸的冰渣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眨巴着眼睛、吸着通红的鼻子犯懵,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池塘。 当慕南卿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花天才条件反射恼羞成怒:“你!你胜之不武!” 哈? 慕南卿气得想再补一下送这傻憨憨回炉重造,歪头嗤笑:“讲理啊小家伙,我这都让你多少剑了?你刺不中怎还怨我?谁曾想我刚出一招你就飞出去了?你该庆幸我对灵息的控制得体,否则一个失手你就被捏死了。” 花忆满脸不可置信,矢口否认:“我不信,如果你不作弊,我一定能赢你!” “啧啧。”慕南卿莞尔,摇头心说果然什么样的师父出什么样的徒弟,年纪不大心气儿还不低,“你是谁呀?” “就算是你那已故的师祖陈剑仙对上我,也不敢说他一定能赢,你的实力被捧高了。五大仙门有你这号人物?说句难听的实话,你甚至打不过我那初入照渊境界的徒儿,我却才将他召回是为了你的脸面。” 花忆被噎住了,稚气未蜕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自诩年少天才,一手宗鳞剑法使出神入化,宗门之内除却师尊无人能敌,却不曾想会在一句话上败北。 五大仙门是什么地方?师祖是什么人?曾经的天下第一剑神!在剑法之上的造诣登峰造极,与之相比,他还什么都不是。 第184章 本尊助纣为虐? “我所要培养的是一方仙首、甚至是一个盟主,不是一个穷尽一生碌碌无为的小喽啰。”慕南卿从腰间抽出一把折扇,扇尖轻轻拂开萧宸玖托着她手臂的爪子,“映鱼他天生便是继承我衣钵的料子。此时小小年纪,若不懂得韬光养晦要如何成才?锋芒太盛,终究会为其所伤。” “他愿意吗?”萧宸玖沉吟几许,担忧道。 当初陈剑仙也将他作为衣钵传人,从未曾争取过他的意愿,所酿造之果不堪回首。 “他身世和命格特殊,是个被天煞孤星眷顾的孩子,亲缘之情淡薄,纵使我能护他这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慕南卿知道萧宸玖在顾忌什么,先是笑着用扇子敲了下他的额头,随即怅然叹息,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以他的天资,很难成为一等一的强者,他若想活下去,只有成为权者这唯一一条路可以选。” 慕南卿笑容难得有些苦涩,扇尖苦恼地轻点眉峰:“这些在我收他为徒后才意识到,七源争命,手足相残。坦白说,倘若还有其他办法护他无恙,我也不想出此下策。” “自从他缠着本尊拜师的那一刻,注定不会是平庸之辈,他会是唯一的胜者。” 慕南卿说这话时颈部微扬,眉眼清冷睥睨世间,与以往不同的是,她那原本冷情的眼睛里,竟然有了些许的冰雪消融之感。 “走,我去看看那位小朋友。”慕南卿用扇骨敲敲发愣的萧宸玖,冲着他眨眼睛,“你继续去忙,我这里有妖王、有鬼卫不会出事。记得午饭前回来,我有惊喜给你。” “这孩子此次前来,虽说莽撞异常,所传递的,却是星天外仙首的意思,我且听他一言又何妨?” 萧宸玖闻言犹豫了须臾,触及慕南卿暗含狡黠的眼睛才明白了她的意思,点点头,身形快速消失在原地。 慕南卿步伐缓慢走出房门的时候,就听见耳中响起一阵萦儿的惊呼声,随后一股劲风朝她袭来。 花忆这小子倒是头铁,八成是预料到慕南卿不会应下他的挑战,敢直接动手。 慕仙尊像是早有预料似的闪身躲过,抚着被剑意磨砂出划痕的衣袖一脸沉痛:“瓜娃子你往哪儿刺?本尊可刚换得新衣裳,这可是徒儿孝敬的冥烟细锦,价值千两黄金!” 等了半响,心急如焚之际总算是把人盼了出来。 花忆迫不及待向其问剑,对方却目中无人,所注意的只有区区一件衣裳,简直是岂有此理! 花忆年轻气盛,焉能忍受这般轻视? 他脑瓜子一阵嗡鸣,眼冒金星差点被气死,再次一剑刺过来,同时暴喝出声:“我管你是烟还是锦呢!这般轻慢我,看我不我弄死你!” “等等等——”慕南卿足尖点地抽身躲过这一剑,口中无与伦比欠揍、气息平稳怂道,“你你你仗势着自己是剑修欺负不擅近身战的灵修啊!后生你有悖伦常!敢问天理何在!?” 眼前人与传闻中不苟言笑的慕清离相差绝不止一星半点儿,花忆心下犹疑片刻,便断定了眼下年轻美艳的女子是慕清离派来敷衍他的无名之辈。 认识到这一点,花忆更气了,连带着最后一丝尊重也消失殆尽,多日以来的积郁让他下手的动作愈来愈快,令人眼花缭乱。 可每当剑锋快要触及对方要害时就会被闪开,眼前人仿佛算计好了就要吊着他来似的,花忆抡着怒浪天星,有火无处发泄。 花忆剑法承自昔日星天外双翼之一的陈轩,继承了他大开大合、擅长强攻的特点。 慕南卿则气定神闲身轻如燕,卡着时机巧妙躲开对方的一招一式,还是时不时投给在一旁着急的萦儿几个“放心”地眼神。 两人你来我往不下百个回合,最终是慕南卿先厌烦了。 当剑身再一次横扫向她的腰间时,慕南卿没有再同以往一样闪身,而是伸出一只手。 刹那间,寒气四散,凌空白光一闪,四周响起阵阵霜雪结晶声,花忆就那么在不明不白中飞了出去,噗通一声落入院中那不大不小的池塘内。 溅起的,又是一片寒冷的白。 花忆从水底冒出头来,搓掉满脸的冰渣子,激灵灵打了个冷颤,眨巴着眼睛、吸着通红的鼻子犯懵,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进的池塘。 当慕南卿那双笑眯眯的眼睛出现在他视线里的时候,花天才条件反射恼羞成怒:“你!你胜之不武!” 哈? 慕南卿气得想再补一下送这傻憨憨回炉重造,歪头嗤笑:“讲理啊小家伙,我这都让你多少剑了?你刺不中怎还怨我?谁曾想我刚出一招你就飞出去了?你该庆幸我对灵息的控制得体,否则一个失手你就被捏死了。” 花忆满脸不可置信,矢口否认:“我不信,如果你不作弊,我一定能赢你!” “啧啧。”慕南卿莞尔,摇头心说果然什么样的师父出什么样的徒弟,年纪不大心气儿还不低,话锋一转冷淡道,“你是谁呀?” “什么?” “就算是你那已故的师祖陈剑仙对上我,也不敢说他一定能赢,你的实力被捧高了。五大仙门里有你这号人物?说句难听的实话,你甚至打不过我那初入照渊境界的徒儿,我却才将他召回是为了你保住你与你师父那可笑的自尊。” 花忆被噎住了,稚气未蜕的小脸涨得通红。 他自诩年少天才,一手宗鳞剑法使出神入化,宗门之内除却师尊无人能敌,却不曾想会在进入往引城的第一场挑战上败北。 五大仙门是什么地方?师祖是什么人?曾经的天下第一剑神!在剑法之上的造诣登峰造极,与之相比,他还什么都不是。 “我问你,”花忆在一刻,才不再去怀疑慕南卿的身份,依然本能想不起来该有的客气,嗫嚅着嘴唇说出一开始就存留在心底的疑问,“你为什么要帮九逍?他出身天潢贵胄,背叛师门其罪当诛,普天之下在难寻他那般恶贯满盈之人!身为盟主要求公平正义,焉能是非不分、助纣为虐?” “陈轩都能收了那大皇子萧静安,我为何不能帮我家玖玖?”慕南卿没有做出正面回应,淡然一笑反问道。 第185章 贤者自留 这大概,是她与星天外这个门派中的人,最后一次心平气和说话了。 “家师选择涉入凡尘,全然是为了天下安稳!你非要横插一脚帮九逍那叛徒,是贪图男色,为一己私欲!”花忆听闻慕南卿的话,回味一番愈发觉得不对味儿,恼怒不已反驳道,“你强词夺理,简直有悖伦常!” “哦?”慕南卿并不生气,反而莞尔一笑,啧啧称赞道,“小子,你跟本尊很熟吗?不能,若真是熟识,本尊在此之前怎会对你毫无印象?” 佳人眼神似笑非笑,情愫隐晦,看不出究竟是鄙夷还是赞同,眸中仿佛汇入了无尽的寒意,歪头无奈道:“小小年纪,说起话来倒是底气十足、立场坚定。你却才红口白牙说本尊助纣为虐,敢问你可曾亲眼所见?你说九逍欺师灭祖,那个时候你拜入师门了吗?” “九逍欺师灭祖、操戈同门是师父亲口所言!这件事整个师门的师兄弟都知晓,岂会有假?”花忆听到有人质疑他的师父,霎时间一股怒火直冲云霄,压抑已久的心里话没忍住脱口而出道,“反倒是你,身为盟主,受歹人蛊惑,怎会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你的道心是说着玩儿的?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替他说话!不是助纣为虐是何为?” “有道是耳听眼见皆不一定为真,何况你对九逍的印象,来源归根究底只是道听途说而已。”慕南卿不赞同地摇摇头,思忖片刻轻嗤一声,好言相劝道,“若你能抛开那些先入为主的偏见,他于你而言,会是一个令人憧憬的强者。” 说罢,见池塘中水已然被坚冰封层,久久不肯化开,慕南卿捻起手中小扇轻轻一提,一股劲风翩跹而出,围绕着花忆将其从冻结的池塘中拔出来扔在岸边太阳最毒的地方暴晒,风轻云淡道:“正所谓知己难求,你不会完全了解一个素昧平生的人,结论莫要下太早。” “另外啊,听本尊一句劝,小屁孩儿少掺和长辈间的恩怨情仇,能够撇清关系便尽早抽身。” 慕南卿不紧不慢地执言相劝彻彻底底惹怒了花忆,少年咬牙切齿,恨不能扑上来一口咬死前者:“你少挑拨离间,也莫要妄图往九逍脸上贴金、让我对他这个叛徒有所改观!” 少年语气真切而急躁,蕴含着无穷无尽的愤恨:“我不是你,我求道之心坚毅所向披靡,定不会如你一样被九逍蛊惑得神魂颠倒!我憧憬谁都不可能憧憬他!星天外这辈子最大的耻辱就是他!” 慕南卿眸光沉寂下来,心说萧宸玖的毕生之耻、最大败北,可能就是他曾是星天外的弟子、有这样一群同门了。 陈轩在背后插手凡间事,暗中扶持大皇子萧静安给萧宸玖添堵,究竟是为了天下大局还是因一己私欲施加报复还尚未可知。 慕南卿自然不会在一个小辈面前说这些,认知到他已经将偏见当做正义,恶意想法根深蒂固,很难再有所改观,便不再有好言相劝的耐性,不等对方的话说完,直接勒令萦儿送客。 “喂!喂!慕清离,你不能这样是非不分!我是好意!师父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啊——” 在一阵杀猪般的怒叫声中,萦儿将花忆扔出门外,掸干净了手才回来。 总算是清净了,慕南卿揉了揉眉心,有些头疼。 … 午间以前,慕南卿突发奇想,带着萦儿、叫上韩梓含等一众人,命王氏兄弟从外头偷偷摸摸抬来一口硕大的铁锅,围在一块儿煮起火锅来。 仙家提供的饭食,多数是些以清淡为主灵植仙禽,更有甚者直接辟谷,干脆断送了口腹之欲。 慕南卿是个管不住嘴巴的仙尊,连带着手底下的人,都与其一脉相承。 整整使用了三日的白水炖煮,每个人都无一例外愁眉苦脸的,奈何主子们都不出言嫌弃,也没好意思提出要求,这下得慕南卿特赦,连素来心高气傲的韩梓含都迫不及待凑上前去帮忙。 一口硕大无比的锅就架在了树阴凉底下,王二升忙前忙后,忙着生火忙着添柴,直至里面的水沸腾起来。 王三两的病看起来好了许多,目光不再像先前那般呆板,甚至能自己站在树底下,同在树干另一侧独占半数树荫慕南卿说上几句话:“王妃,开方子那老翁曾同我大哥说要找到羽靛才能治好我的病,但那并非是物件儿,而是个美人,您可知晓他们之间有何关系?” 慕南卿正坐在躺椅上嘬着茶水,冷不防听闻此语差点呛着,把盏递给了萦儿,一边坐起身一边挥手示意她退下:“谁提点你的?” “没人提点我。”王三两一脸面瘫地摇摇头,皱着眉头苦想词汇表达心中的意思,“那…老翁此举,除了寻人,我…想不出别的用意。” “而…他要寻的人,您也知道、甚至、甚至我跟哥来到您手底下,都…是他的安排,目的是…问您要人。”王三两仰着一张普普通通的脸,口中却说着与自身长相不符的话,听得慕南卿一愣一愣的。 这般缜密的心思,能丝丝入扣将看似毫不相干的细枝末节加以精准分析,当真聪敏到了可怕的地步。 慕南卿抬眼看向周遭,见无人注意这边才松了口气,赶紧从乾坤袋中掏出点心蜜饯塞进王三两手中:“停,停,您别说了,小三爷您快住口,吃点东西歇一会儿。” 王三两见到喜欢吃的点心,脸上仍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眸中一闪而过的得逞之色还是没能瞒过慕南卿的眼睛。 慕仙尊兀自怔愣了半响,满眼地不可置信都要溢散出来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英明一世,竟然被一个“傻子”给诓了,还诓得这么轻易和…无言以对! “唉……”慕南卿心如槁木叹了口气,又看了看长相仍旧不聪明的王三两,出于惜财心提醒了一句,“以后在人前注意管着嘴,拿不定主意、不知该不该开口就问你哥。” 脑子恢复正常的王三两甚至要比他哥王二升更为聪慧,弱点是这么多年活得艰难,又被保护得极好,城府暂时不够深,贸然暴露很容易惹上杀身之祸。 “我问过哥了。”王三两嘴里塞着两块儿点心,说起话来有些口齿不清,语气却很是柔软,“我跟哥打算不走啦。” 第186章 天高海阔,不抵适者生存 “嗯?”慕南卿嘴角抽搐了下,不由自主抬眸看向王三两。 后者朝她点点头,接着道:“我们…就跟着您,为您效力,您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鞍前马后、报您知遇之恩。” 这兄弟二人是不可多遇的人才,如今没了疾病缠身的后顾之忧,放于何处都能闯出一方天地,这一点不可否认。 慕南卿是欣赏两人的,可她亦有自身的考量。 她的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棋局对峦厮杀,还未分出胜负,一步下错便将万劫不复,也许承担不起两个苦命天才的人生。 佳人眉眼微弯,光影交错中伸手揉了揉王三两的头发,温和地摇摇头:“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能做你二人海和天的,并不只有我。” “不管是海中鱼、还是空中鸟,皆…适者生存。”王三两似乎早就料到她不会答应,操纵着僵硬的舌头固执道,“若鱼悬天穹、鸟入海,纵然海再…阔,天…再高,任…凭它们有千般解数,也…难逃一死。” 向来打嘴炮天下第一的慕仙尊笑容僵硬在脸上,很想给面前这位聪明的傻孩子几巴掌,又怕再度将其打傻,只得作罢。 “不如我们这样,”慕南卿看着在人群中忙前忙后的王二升,提出一个折中的法子,“我麾下有不少正儿八经的生意,你们回凡尘去,全权替我掌管可好?” “不!”王三两把脑袋摇晃成了拨浪鼓,直到把自己摇得头晕目眩才停下来,分毫不让继续道,“我…和哥,你去哪里、跟去哪…里,我…能出谋划策,哥…有控局之才,我们…有用。” 慕南卿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愤愤不已:“你哥让你来当说客的?我说你们为何偏生想不开,兄弟二人在一块儿过几年平静日子不好吗?为何非要削尖了头颅往是非之地钻?这不是自找罪受吗?” 王二升这狡猾的家伙,是算准了她拿年纪小、话都不太会说的王三两没办法儿,故意让一个孩子来堵她。 王三两听了慕南卿的话愣了愣,思忖半响也没有想到非要这样做的理由,反正就是想,他和哥都很想。 这种迫切的想法,王三两找不出确切语言来形容,只能简化地回答:“我,和…哥!喜…欢你!” 慕南卿眼下划过三道黑线,深感无法交流,只能再退一步:“你们先回去,等我一段时日,我保证,最多三年,待我将一切因果了却,你们就能跟着我,并且想跟多久都成。” “你想啊,你、我,还有你哥,咱们都还这么年轻,往后的日子还长着。”慕南卿锲而不舍继续蛊惑他,看着萦儿将抱着餐盘要跑过来的慕映鱼拦住低声解释着什么,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正色,“你们也好趁机去学些本事,比如先成为凡尘最大的财阀或者权臣,这便是我向你二人所下达的第一个你命令。现在学本事,是为了以后长久的人生一道浪迹天涯在做基础。” 王三两的脑袋纵使再怎么精明,在目前依旧不会是慕南卿这种老油条的对手,被后者天花乱坠的大饼砸得心绪澎湃、晕头转向就被忽悠得答应了。 慕南卿心中暗笑,给萦儿打了个手势,后者身子向旁一侧,慕映鱼便端着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美味向她走过来,将托盘中的碗碟食物一一放于一侧的木桌上。 “师父,用些,徒儿好不容易才抢到的。”慕映鱼放置好了食物,拍着身上被踹出的鞋印,温声说道。 慕南卿抬手,几下替他扯正了衣襟,啼笑皆非。 “啊!啊啊啊啊——死肥鸟你敢把虫子扔进去我就跟你势不两立!” 院子里很是热闹,连轮值的鬼卫都被召唤下来一块儿吃,阿五扯住正在往锅里加料的韩梓含,吓得连连鬼叫,一边怂唧唧地威胁,一边喊阿三救命:“三哥!三爷!别看热闹了,快帮帮兄弟我呀?这肥鸟她疯了!她要谋害弟弟我!” “你懂个什么?”韩梓含无情地甩动尾羽,挣脱阿五的桎梏,嫌弃道,“这可是天蚕蛹,蚕生十载才终成一茧,有价无货、重金难求,除了我这儿别处还买不着呢!” “谁…谁要吃你那玩意儿啊啊啊!”阿五急得跳脚,一张娃娃脸皱成一团,频频看向慕南卿,“主子!主子您管管她啊!她祸鱼殃池、一颗那什么糟蹋一锅粥,不带这样的!” “呵,城主又不在,她如何管得我?”韩梓含一点也不怕他告状,仰着下巴用鼻孔藐视阿五,“我没往里头放蚯蚓,你便感谢我!” “啊啊啊主子救命,属下怕!” 一群小崽子闹成一团,不问身份打成一片,慕南卿看得直想笑,跟没什么身份概念的王三两各自拿着筷子夹碗里鲜香的肉片和蔬菜吃。 “啊~啊~~哟嚯——慕清离我又来了!” 一道星空色的张狂影子从天而降,清早被赶走花忆喊声响彻院落,径直冲着树下的方向落了下来:“这破院子外头不知何时多了道禁制,我废了好大的功夫才从天上找到了突破口!” 慕南卿暗叹阴魂不散,猛然瞪大眼睛,吹出一股冰雾封层那口锅,骇然道:“锅端走!千万别让他掉里头!” “何方不速之客这般无理?”小孔雀吃得满嘴流油,伺机将几只大个儿的蝉蛹丢进去,张口就是怒骂,“我们为何要挪锅?让他掉进去烫死才好!” 慕南卿用看白痴的眼神看韩梓含,冷笑道:“他进去了这锅菜便毁了,你现在就吃饱了?” 小孔雀周身迅速一凛,不等旁人伸手,双手抱起被霜雪封层的锅躲到一旁、躲得远远的。 慕南卿抬眸往天上看了几眼,见来着砸不着自己,便没动弹。 只听头顶细弱枝桠“咔擦咔擦”不断夭折的声音,树叶子稀里哗啦落了一地,从天而降的少年花忆被挂在了略粗的树枝上,动弹不得。 慕映鱼嘴里叼着一根青菜,抬起头像吸溜面条似的将其吞入口中,囫囵咀嚼两下咽下去,温声道:“兄台,又见面了,好巧。” 刚将锅放回火上等待坚冰融化的韩梓含闻言斜睨他一眼,不满地哼哼道:“巧个屁,听说早晨我不在院中那会儿来个比我还猖獗的,是他不是?” 萦儿略微朝韩梓含点了下头。 第187章 故人来访 韩梓含潇洒地一甩麻花辫子,回头看一眼悬挂在树叉上的花忆,笃定他一时半会儿跑不了,便也没着急,淡淡移开目光,继续等待坚冰融化。 ——得先吃饱了才有精力调教人。 院中的人数并不少,可在这个节骨眼上,众人的目光皆投放在锅处,竟然没有一个人有要把挂在树上的花忆放下来的意思。 玄修盟主身边竟世态炎凉如斯!? 花忆愤慨之余着实震惊了一下。 院中的众人哪怕亲眼见到少年从天而降,也只是轻描淡写地看了两眼,便继续该做什么做什么,充分诠释了什么叫做民以食为天。 花忆鲜少被忽视成这般,被这群无理的人气得五内颠倒,委屈之意上涌,致使他整张脸都涨得通红,双眸迅速充血,开口就是一阵气势如虹地咒骂声。 年纪不大的孩子嘴巴倒是毒,慕南卿额角跳了跳,强压着火气没直接来叫人把他叉出去,她这会儿算是明白了,这孩子纯粹就是得了其师的授意,前来给萧宸玖添堵来了。 可惜了,她的玖玖不在家。 萦儿亦被花忆吵得头疼,默默靠近慕南卿耳畔,将音量压至只有两人能够听见的大小,恼火地请示道:“王妃,放任他挂在树叉上面不理会,真的不会有麻烦吗?” “麻烦?”慕南卿不咸不淡看了萦儿一眼,嗤笑着放下手中茶盏,玉盏碰木桌,发出细微声响,“有麻烦的是陈轩。” 萦儿条件反射性身形微凛。 “无妨。”慕南卿地锋芒仅有一瞬,随后抬手揉了揉眉心。 执起箸挑了一筷子菜塞进嘴里,缓慢咀嚼片刻,恢复了以往的不疾不徐:“待他不喊了,再去将他放下来。他若敢在这里动武,便不必再手下留情,小小年纪如此猖狂,耀武扬威到了本尊跟前,好生威风!这般锐气不磋他一磋未来还了得?” “磋人锐气这事儿,本姑奶奶最为擅长!”韩梓含不知什么时候翘着尾巴凑过来,膝盖跃上慕南卿的躺椅。 小孔雀摆出一副鼻孔朝天地姿态,其嚣张程度比起花忆那个瓜娃子有过之而无不及:“看在你今天早晨放过我的份儿上,这事儿包在我身上,本姑奶奶肯定给你办得妥妥儿的!” 慕南卿早在她靠过来的时候就察觉到了,并没有被她吓到,闻言只是抽出扇子抵住花孔雀前倾的身子,给了她一个嫌弃地眼神,移开目光想来个眼不见心不烦:“下去。” “我不要!”韩梓含并不惧怕慕南卿,反而耍赖在她躺椅的边缘处坐下来,并厚着脸皮在后者的碗中抢走几片肉。 最后还是萦儿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一把提起韩梓含来推到铁锅边,塞给她两把蚕蛹,小孔雀才欢天喜地肯放弃纠缠慕南卿。 “你们吃着,我该撤了。”慕南卿表情淡漠,拿起干净的碗夹出几样儿自己爱吃的东西,懒洋洋从躺椅上起身,回头比划了下花忆,语气悠然叮嘱道,“你们陪他玩儿,记得别弄死就成。” “王妃要去何处?可要奴婢陪您?”萦儿听到慕南卿的话,嘴上在询问,手上却立刻放下了碗筷,下意识要跟在她的身边。 “不用,你吃你的——” 慕南卿拒绝的话还没说完便顿住了,神色骤然顿变,手中扇卷起一股雪尘向后方袭去,化解了一道朝她袭来、极为伶俐刁钻的剑意。 嘶…… 指尖微麻,慕仙尊倒抽了口冷气。 “撤?”虚空中响起中年女性地沉吟声,随着声音愈来愈清晰,缓缓于屋檐之上显现出一个人影,一双冷眸藏在雾霭中,严肃瞪视慕南卿,“不知掌门您要撤去何处?终于想起来自己是谁,要撤回白云间吗?” 慕南卿抬眸,双目平淡、整个人都由内而外散发着冷漠,打量来者,没着急开口说话。 女人身着白色金丝锁边制服,腰间配饰黑色云穗一枚,周身洋溢着一股浓烈地杀伐之气,无端令人产生忌惮,显然是深居高位之人。 在场所有人一念间警惕起来,也顾不得吃火锅和争吵,呼啦一下将慕南卿里三层外三层护在中间,抽出武器剑指来者,神色阴骜,胜过三九天里的冰川。 女人见到这阵仗,顿时露出毫不掩饰地轻视,并未曾看向旁人,眼睛从头至尾一层不变盯着慕南卿:“故人来访,掌门退居人后不肯面见,敢问这是何意?” 慕南卿看看周遭摆开阵势的人墙,无语问青天,心说我就算想面见也出不去啊。 “你谁呀?要战慕清离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啊!明明是我先来的!你不能跑到前头跟我争抢!” 不等慕南卿回话,悬挂在树叉上下不来的花忆先急了。 他天生心气儿高,在这种场合下亦没能感受到气氛凝重,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后生闭嘴!老身在同盟主说话,焉有你这毛头小子插嘴的份儿!”女人为人严肃,没有慕南卿的好脾气,恼火怒斥花忆后放出一股威压,简单粗暴压制得他喘不过气来,被迫闭了嘴。 慕南卿眉头抽搐两三下,心说兔崽子你这不是自讨苦吃嘛?安心挂在树上看热闹不好玩儿吗?哪儿有自己上赶着往枪口上撞的? “师父,请问这又是谁?”慕映鱼语气一层不变温柔如水,难掩好奇低声讨教倒道,“这位前辈看上去火气略大,来者不善、不好对付的样子。” “的确来者不善,不愧是我徒儿,眼光跟我一样准。”慕南卿好整以暇挑挑眉,拍拍慕映鱼的肩膀无奈道,“但她只针对我。和为师我不同,这位是有头有脸的前辈,不会为于难你,你莫怕,更轻易莫要开罪她。” “倒也不是害怕……”慕映鱼垂着眼睑自言自语嘀咕一声,又温声叹了口气。 ——只是前辈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他有点担心师父…… “你是什么人?为何要袭击我们城主夫人?”小孔雀韩梓含紧张地绷紧尾羽,妖力隐隐约约于周身浮动,面色一扫往昔,有些冷然,“何人派你来的!?如实交代,姑奶奶今日留你一条性命!” 慕南卿:…… 慕仙尊眼下划过三道黑线,着实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想去捂住她肆无忌惮胡乱攀扯的嘴,但碍于此刻自身被人墙所重重包裹,动弹不得,只能心如槁木听着她把话喊出来,脑中飞速思考要怎么往回圆。 小孔雀用最短的话,无意间将自家城主夫人卖了个底朝天,连夫人怀有身孕、谁敢碰夫人就是跟天妖域作对的话都说出来了。 末了,慕南卿心力交瘁,也懒得再掩饰什么,放下手中碗筷,疲惫至极坐回躺椅上,叹了口气提醒道:“小雀儿,别轻举妄动,你不是她的对手。” “哈?”鲜少见慕南卿会这般忌惮一个人,韩梓含只觉得被重新颠覆了认知。 她怔愣了片刻,不服气地扑闪着尾羽,嚷嚷道:“你被姑奶奶装出来的表象迷惑了,你根本不曾见识过姑奶奶的实力!我不菜!我能把面前的丑老太婆打得屁滚尿流!” 慕南卿又是一阵牙疼,看着屋檐上的女人明显更加阴沉的面容,无奈至极。 “我是认真的。”慕仙尊只僵硬了片刻,便无形中给出立场,好整以暇地垂下眼睑,神色竟然不带一丝笑靥,看得韩梓含不由自主噤了声。 慕南卿朝着树叉上的花忆努努嘴,挑眉道:“你的对手在那里,那小娃娃给你了。” 韩梓含听到这个命令,猛然瞪大凤目,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甚至可以说是惊世骇俗,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我堂堂大妖,大敌当前你让我去陪小孩儿玩儿?你简直毫无人性、大材小用!城主为何会喜欢你——” “别吵,快去。”慕南卿瞪了她一眼。 韩梓含犹豫几许,最终不轻不重飞身而起,摘下在树叉上挂了许久的花忆,不顾他的挣扎和怒骂,展开双翼扑凌扑凌飞走了。 屹立于屋檐之上、以雾霭半遮面的女人对这一明目张胆的“逃遁”动作视若罔闻,显然没降其放在心上。 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被支走了,慕南卿轻松了半面天,贼心不死左右看了看。 韩梓含离开时所留下的缺口已经被顶上,她仍旧被一群愚钝的属下围在其中,想遁逃都遁逃不了。 风光霁月的仙尊欲哭无泪,只能硬着头皮对上女人的视线。 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不相干的人,她就是传说中白云间那个不苟言笑的冥殿掌事婆婆。 容色冷艳,貌似中年,实则是位不折不扣的百岁余老太太,也是时下慕南卿口中所言的那个最为不想应付的访客。 确切而言,不是不想应付,而是不敢相见。 这老太太极其难缠,偏生每一言每一行都是为了白云间和她好,可以说是慕南卿两世为人、为数不多所忌惮的前辈了。 眼下久别重逢,面对冥殿婆婆地质问,慕南卿不知该如何作答,仅仅是看到她就头皮发麻、心里发怵,慕仙尊就算是用膝盖想,都知道眼前的女人要说些什么。 她轻轻吞了下口水,面上持着三分冷淡,七分亲近讨好率先开口打破僵局:“婆婆,此间不是说话处,咱们能换个地方叙旧吗?” 果不其然,慕南卿的话音落,女人似乎怔愣了须臾,但也仅仅是“须臾”而已,随后身上的肃杀之气更加明显了。 慕仙尊心下怅然,一边感叹吾命休矣,一边给身边人打手势暗号,示意来者是故人,不会对她造成威胁,让众鬼卫退开。 “城主夫人?她说得是你?”掌事婆婆语气冰冷而僵硬,将强压下去的怒火诠释得是那么明显,“在宗门鬼混那么多年没人要,沾染一身风流债,门风都被你败光了!老身怎会有你这般掌门人?” “如今不过区区半载时日,竟然已为人妻,简直荒唐!看来你是在凡尘活得很逍遥,怕是连自身姓甚名谁都抛诸脑后了? 身为一方仙首,不仅不严格恪守规矩、以身作则,反倒是玩忽职守,过度贪恋凡尘世事,你要置白云间和玄修界于何地!?置我这个日夜忧心你的长辈于何地?” 冥殿婆婆话音铿锵有力,有条有理,话音落后是良久的沉默。 慕南卿心下叹了口气,心说冥殿老太婆果然一如既往不留情面,当着如此之多的属下面前损她,让她情何以堪啊。 不过这个节骨眼上,她又哪里敢迎着老太太气头上说不,但也不太好意思说是,敦促在原地片刻,最终笑了笑,不情不愿亮出拢雾扇,双眸之下皆爬上了霜痕,双眸变作璀璨银白。 晴空万里的天穹骤然风起云涌,阴云笼罩、遮天避日。 如火如荼的往引城天穹骤然飘起了雪,慕南卿手执银色玉骨拢雾扇,微微欠身失礼:“按规矩办,婆婆。” 正所谓: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 … 与此同时,先前被慕清吟包下的客栈中,传出阵阵争吵声。 “别以为本王敬你,你便能够为所欲为,你是什么身份?也敢在本王面前指手画脚?”萧宸玖站于客栈正厅,一张俊逸的脸上满是生人勿近之色,说出的话格外咄咄逼人。 “我说宸王爷,您莫要在这个节骨眼上任性可好?”剑眉星目的男人既着急又无奈,不敢开罪萧宸玖,只能频频劝慰道,“您也是一方仙首,当以大局为重,莫要事事都要冲在前面。” “袁匹夫现下身在何处?本王要杀了他。”萧宸玖猛地推开挡在前面的人,桃花瓣似的双眸因怒意而充血,汇入可怖地阴骜之气,“敢在背后放卿卿的造谣,当真是活腻歪了。” “哎呀!您且等一下,找那老匹夫我去就行了,你就在这里等一会儿,我去找到他把事情问清楚。”男人急得顾不得僭越,一把拦下萧宸玖,“我知道您实力强盛,但您身上有旧伤,动不得属性之力,就算您不在乎自己的身子,也得为城主夫人想想不是?您若出了意外,谁来照顾夫人孤儿寡母?” “兴许泄露夫人有孕之事的另有其人,这是就是一场误会呢?” “放手。”萧宸玖不可避免地起了杀戮之心,“少在本王面前装神弄鬼、危言耸听,拿本王当三岁孩童吗?” “城主大人,你不要逼在下。”男人头皮都麻了,依旧丝毫不肯退让。 开玩笑,他的仰慕之人亲自发话、下了死命令要求自己保护好这颗珠圆玉润的萧白菜,这白菜精要是出了一点问题、或者落了一瓣叶子,仰慕之人不得直接弄死他? 自己现在还活着,怎么能让这棵关乎他身家性命的大白菜涉险? 不得不说,盟主当真料事如神。 第188章 盟主重临 “他突然在本王视野里失去踪迹,关乎到卿卿的安危,别逼本王杀死你。”萧宸玖面沉似水,竭力压抑要毁掉一切的恶念,“本王杀你,就如撵死一只虫蚁,不费吹灰之力。” “不放,有本事你现在动手,假以时日阴魂不散,就去找夫人告状,你知道她能同阴人对话。”男人语气不急不缓,头脑清晰有条理,专门挑着萧宸玖的软肋刺激他,“她让我看着你,我答应了人家,诺言比命重,怎可失信于人?” “放开。别让本王重复。” “不放,城主你继续说。” 这个原本不算熟的家伙,满嘴跑火车,程度简直于慕南卿一脉相承。 如果不是因为这人一开始就表明自己是奉慕南卿的命令行事,萧宸玖有所顾虑,压根儿就不会容忍他,敢这般行径、阻挠他行事,估计早就被他撕成稀巴烂了。 总舵城主和城中排名第一的杀手两人站于一处剑拔弩张,看得人心惊肉跳,好似每个下一瞬都危机四伏,两人间随时会有一个在某个霎然间与世长辞似的。 站在暗处的黑衣女人实在是忍无可忍,两步从楼梯后面跨步出来。 “城主,慕大人,你二人别争了,不如各退一步,”女人声音人畜无害,停在两人身侧,冲着萧宸玖施礼,“属下还活得好好的,这件事可大可小,交给属下去办就行。” 突如其来地声音,把怒意上涌的两人都吓了一跳,剑眉星目的男人立刻松开了抓着萧宸玖胳膊的手。 “嘁~爷还以为许久未见,你死在账本堆积的总舵、被就地活埋了呢。”男人一脸嫌弃地转过头,看着女人正色说道。 这句话他是认真的。 “你的愿望没有成真,真是对不住了。”女人并不怯场,毫不客气地反斥回去,“不过我倒是可以先弄死你。” “上官妤!” “嗯?怎么……”女人听到男人叫她的名字,将目光投向萧宸玖的方向,随即收回,给了男人一个警告地眼神。 男人见怪不怪将头瞥向一边。 长久以来的一同共事,他已经了解了面前女人的尿性,知道她是个敢说敢做的主,不愿意再继续触及霉头。 “城主,那袁匹夫精通偷天换日之术,到了夜里便更不容易找寻,”上官妤很快忽视了同僚之间的小摩擦,漆黑地双目精光闪烁,冷哼道,“同样的道理,在天黑之前,他也很难逃脱咱们的天罗地网,属下就算掘地三尺,将这往引城翻个底朝天,也定然定会将他找出来、带到城主您面前认罪伏诛。” “他境界与本王相近,依你二人之力不足以捉拿归案。” “蜀中枯骨,不足为惧。” 呼—— 正在争执不下之际,天空异象突降,乌云避日,窗外响起寒风呼啸地声音,飞雪伴随冷风凝结,肆虐卷袭而来,将萧宸玖的心神尽数吸引。 造成这异象者,自然是慕南卿。萧宸玖熟悉她的法术,心下禁不住发乱。 ——她究竟在做什么?是遭到强敌袭击逼不得已而为之,还是贪玩爱闹一时间忘了分寸? 往引城内如此大动干戈,损耗灵息,依她现在的身子怎能成受得了? 宸王殿下心乱如麻,再也顾不得争论那些个有的没的,身体仿佛离弦之箭,“咻”地消失,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落雪落地,迅速凝结出片片霜痕,卷袭了往引城每一个角落。 天穹云涛极速翻涌,道道闪电伴随闷雷相交而下,整座城堪比末日降临,灼热地暑气被驱散至一空,冷得人无端打颤。 即便是生在往引城这种是非之地,如此阵仗,亦没人见过,普通人分辨不出是仙者斗法还是灾难降临,自知无福消受这一奇观,兀自躲回房中闭门不出。 修者的见识则更丰富,远远望去灵流四溢,寒意逼人,便知晓玄修界盟主回来了,纷纷御剑而起,妄图前去一睹为快。 然而,众修者终归是高估了自身,也低估了慕南卿的实力,在距离斗法之处还有上百里之际,修为稍低的仙门弟子踩在脚下的仙剑便结了霜,再难向前靠近半步。 “我滴天呐,见鬼了嘞,如此满城飘雪的诡异天象,竟然只是慕清离灵息所引起的异象,根本不是她的施术范围!” “嘶…泥就是忒年轻不谙世事嘞,辣可是能以一己之力公然抗衡三大宗门的狠角色,掌管人才济济的玄修界,辣岂是谁都能行滴嘞?” “慕清离其人,纵使水性杨花、薄情寡义,但胜在头脑清醒、做事滴水不漏,一身修为更是实打实不掺杂一丁点儿水分的,不得不佩服。” “盟主有维系玄修界亘古长存才是正道哩,慕清离当任十二年,可从没出过错滴塞,侬管她私底下如何?不伤天害理就不算错误滴!” “不好啦!我的仙剑它结冰啦!救命救命救命——” “唉…你我修为皆浅,方圆百里靠近不得,是没机会看到盟主的英姿了,也不知道她下一回出手会是何时了。” “比起盟主下次出手是什么猴年马月,在下更好奇与她斗法之人是谁。”一袭红衣的女人从御剑从众弟子身边儿过,顺势扶了一把因为仙剑凝霜遥遥欲坠的弟子,替他化去部分坚冰,眨眨魅惑地眉眼,唏嘘道,“能与其匹敌之人,定然也是位不可多得的强者。” “能与慕清离匹敌之人,玄修界内,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多数已经隐居于世。”眉眼带着凶戾之色的男人御剑跟在红衣女人身侧,冷漠地接话道,“是他们白云间的人,慕清离并没有使出全力,只是浅尝辄止、以儆效尤。” 男人话音落,见红衣女人还扶着那个男弟子,顿时气得手痒想打人,阴沉着一张脸:“放开他。” “啧,本公主发现你脾气是越来越大了,连主人家的事也敢管。”红衣女子嘴上虽然在训斥男人,还是依言放开了那个弟子,同男人一道向前绝尘而去。 “公主,咱们的人之中,有人能够同她匹敌吗?”男人搓了几下冷得通红的脸皮,问道。 “目前为止,莫说哪个人,纵使咱们所有人加在一块儿,也不够踩她一脚的,咱们低估她了。”红衣女子露出一脸苦笑,颇为棘手道,“包括师父他老人家,也不是她的对手。” 第189章 不自觉的迁就 “师哥,倘若有一天,我不再听从师父她老人家的摆布,你会杀了我吗?”红衣女子话锋一转,三下并作两下扯掉身上的御寒披风,将其给了冻得嘴唇发白的男人,“穿上,你生性畏寒,莫要冻病了。” “你要背叛师父?”男人眉眼间依旧带着无尽的戾气,任由红衣女人给他穿上披风,瞳仁深处却不可避免颤动了两三下。 红衣女人未曾发觉,等了许久也没见男人有多说几句话的意思,只能挫败地露出苦笑,音调却一如既往微微上扬,妩媚轻佻:“师哥你错了,并不是我要背叛师父,是师父有心弃了我。” 男人戾气的眼睛仍旧看不出波澜,语气冷漠追问道:“你何以见得?” “在此之前,师父曾单独找过我,告诉过我一个确切消息,言慕清离元神与本体互斥导致灵息尽失、且有了身孕,让我找机会杀了她。”红衣女子苦恼地叹息着,有些无奈地用手抚摸自己的额角,呼出热气暖冻得发疼的手,“他还说自己稳住萧宸玖了,萧宸王不会再费尽心思配药给慕清离调养身子。师哥你来说,这可能吗?” “师父终究是不想要我了。” “我现在正犹豫着,是干脆坦言背叛师父死在你手里,还是御剑过去,想办法死在慕清离手里。 师父需要慕清离杀他亲传弟子的事作为把她拉下盟主之位,瞧瞧,多精彩的一盘棋啊。但是,师兄啊…我有点不甘心送死。 我可是东蒂古国最尊贵的三公主,生来便集荣华与恩宠于一身,最有可能继承君主之位的三公主,如何就这般稀里糊涂替人去死,貌似不划算啊。” 尊贵的女尊水上古国三公主,曾经在二王府与慕南卿并肩而战的墨君惜。 “我知道放眼整个西桥,唯有我一个有资格为师父去死,但是我的命是我母皇给的,母皇都不要我的命,师父也没道理要求我死,师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墨君惜说这些话时,魅惑地语气里难得染上了痛苦之色,御剑而行的同时,双眼一眨不眨着那跟在身侧毫无反应的男人,“师哥,你要杀我吗?” “去找慕清离,我陪你一道儿去。”满眼戾气的师哥惜字如金,轻描淡写几个字,打碎了墨君惜所有的希望,剩下的唯有绝望。 没有什么比这句话更让人伤心,墨君惜眼底闪过一丝湿热,赶紧垂下眼睑,逆着寒风揉了揉眼睛。 她原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死在师哥的手上而已,从未想过这个一直以来跟随在身侧护着自己的人,竟然能残忍到这般地步。 “陪她一道去找慕清离”,落入墨君惜耳中,便是在亲手胁迫她去送死,这个人的心果然是黑的,是无论如何都捂不热的石头。 墨君惜不想说话,只是强颜欢笑了两声。 … 距离慕南卿所居所的小院方圆十里左右的上空,韩梓含扑闪着一双羽毛结了霜的翅膀,拎着花忆在空中往远方飞。 韩梓含飞行速度极快,导致花忆不多时便觉得自己五脏六腑都在翻腾,差点一个忍不住吐出来,脸色发绿、带着哭腔哀求道:“喂!妖怪你放开我!放开我!我不要跟你打,我要跟慕清离打!” 这是怎么了? 韩梓含手足无措地看向手中的少年,不胜其烦又观测了一番不远处的石壁,想了想又别开目光装作没看花忆的委屈。 少年气得简直想要一巴掌呼死她,奈何打不过这个妖精。 花忆这个家伙,平时的时候嘴巴厉害的很,谁也不服,时常气得人血脉喷张,在这个用到嘴巴的时候反而怂了,嘴角一瘪,眼泪掉下来了。 从小到大,韩梓含也没有哄过孩子,看到火器桶似的少年这一举动,她也只能手足无措地僵硬在空中,不知道该做什么,抽空给了他一个“看我干什么?我可什么都没说”的眼神。 花忆压根儿没看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舒服的地方,软绵绵闭上眼睛。 实在是没有办法,韩梓含只能提气飞到附近一块岩石背后,将花忆放下来,伸出翅膀为他挡住风雪。 “这里离慕清离打斗的场地太近了,依你的本事受不住威压,赶紧趁机喘口气,此地不宜久留,姑奶奶可不愿意像护崽子似的护着你!”说话时,韩梓含一度抱着看热闹的心态,频频抱怨花忆,“都怪你这个瓜娃子在场,夫人才给了我这么个苦差事。玄修界盟主出手斗法时机难逢,我理应留下看热闹的。” “那个…鸟妖怪,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花忆总算是喘过几口气,勉强止住眼泪,惨兮兮说道。 只是他的称呼,成功让心高气傲的韩梓含眉头跳了跳:“姑奶奶有名字,没礼貌的瓜娃子!” 训斥完,见少年再次红了眼框,韩梓含刻意放柔了声音,伸手轻轻拍了拍怀中花忆的背,“行了,我说错你了么?你哭什么哭?拜师陈轩,他就教你这一招儿杀手锏?” “你坏,你是坏妖精。”花忆闷闷嘀咕两句,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他平日里可不是个会轻易落泪的人。 “…花小公子,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韩梓含难得没有发火,有些无语地说道,“你认为我坏?坏妖不会保护人,那你自己走?” “在下花忆,你直接叫名字就好,小公子小公子的,多生疏啊。”花忆抹着眼泪推开韩梓含,直觉自己把出生以来的脸都丢进了,不由得恼羞成怒,脸颊脖子红成一片,仍旧出于本能说出了心里话。 “哦,花忆是?本姑奶奶记住了,这个姓氏还真是少见。”韩梓含微微一笑,爽朗地点头答应。 “是师父取的,师父平常唤我阿忆,你也可以这么叫我。”少年小脸羞红,吐字模糊而艰难,最后几个字声音更是如同蚊子办大小,微乎其微。 “这…不太好?”韩梓含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尾羽动了动,甩掉上面厚厚的冰雪,“小名不能随意叫的,张狂的小子。” “叫一下有什么不好的?”花忆更加不高兴,“你…你都抱我了,叫一声乳名有何不可?” 此话一出,张开双翼遮挡风雪和威压的韩梓含差点爆粗口,小孔雀急忙用手捂紧嘴巴,强行将到了嘴边的脏话“咽”了下去,冰渣子抖落一地。 纳尼的这个情窦初开的小子不会看上她、要讹她? 早知道如此,她就该“见死不救”,让他哭个够,得寸进尺的毛头小子! 啧,千错万错都是她家慕清离的错,她就不该把这个小东西交给自己! 最终,碍于慕南卿的命令,韩梓含还是没说出什么,可谓是鸟生头一次忍辱负重,连她自己都怕自己再继续搭理下去,忍气吞声得忍内伤。 “喂喂喂!你小子差不多就行了,咱们还在自己飞呢!”韩梓含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揶揄地开口催促,“这里不是你该留的地方,你们星天外该住的地方在何处?你师父应该到了,我送你回去。” 花忆的脸色顿时更红,有些不好意思地瞄了韩梓含一眼,还带了点依依不舍地意思。 果然是个小孩子。 韩梓含无奈地摇摇头,百无聊赖翘了翘孔雀尾巴,又从怀中取出一只小玉瓶,递给少年:“此要是夫人所赠,出自一水护城风仙医之手,你吞服一颗,应该会舒服得多。” 素来都是受他人照顾,这是小孔雀有生以来头一回迁就人,不仅没有厌烦,反而有种新奇地感受。 当初慕清离有意无意间迁就她,她虽说不想承认,但心里是极为雀跃的,想必此时此刻,这少年心里的感觉亦是如她被迁就时一般,赧然又感动的。 花忆此刻头晕目眩,难受得七荤八素,想都没想,急匆匆打开瓶封倒出两粒药丸塞入口中:“多谢姑…姑娘,今日庇护之恩,花忆没齿难忘。” 他实在是喊不出“姑奶奶”这样的词汇,只能硬着头皮称其为“姑娘”。 好在韩梓含亦没有追究,嘴角带笑,轻声揶揄他:“花忆小公子,这句话可是你说的,你欠我一个大人情,往后我有事找你,你不能反悔。” 随后,不等花忆答应,她的目光投向仍旧有寒霜降临的天空,感受着堪比寒冬腊月里温度的环境,语气如常地说道:“走,早点离开这里,以后别再打慕清离的主意,你斗不过她。” 花忆抿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没事?”当韩梓含将目光正式投向花忆的时候,忍不住开口惊呼,“怎么弄得这么惨?你不会死掉?” 花忆一愣,面上的尴尬之色一闪而过。 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惨了点,原本料子很好的制服有好些地方都破了,上面还沾了点点血迹,凝结成妖冶的霜层,看样子就像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似的,亦或者说,单纯是被人打了一顿。 “我无事。”服下丹药,花忆脸色总算是好看了一点,将自己浑身上下沾染的狼狈含糊一言带过,明显是不愿意多说。 他当然不愿意多说了,这辈子的人都丢尽了。 比起韩梓含,花忆实在是年幼,修为也不高。 纵使前者已经在尽力护着他,可毕竟身处于高空,在霜雪和威压的双重攻击下,需要注意的地方良多,难免会有一些漏网之鱼的雪花落在身上。 第190章 她的可怕,是我平生仅见 于是,无比高傲的少年就成了斗败的公鸡。 这种恶劣环境下,就连韩梓含也不敢大意,待前者难受得症状稍稍缓和了些,就再度飞身而起,远离是非之地。 … “怎么样?她的实力比起当年如何?”临近河畔的阁楼上,面上布满丑陋疤痕的道袍男人看着被霜雪凝结的河水,低头问身后站在方凳上垫着脚往外张望的紫衣笑面小娃娃。 “并不如何。”虞磬城一脸淡定,随即露出似忌讳又似怀念的神情来,笑嘻嘻感慨道,“我已经有许多年未曾见过她动用出真本事了,上次这般大动干戈,还是慕浅栀那短命鬼命归星海、玄修界权者大换血。” “你主人我可是那场虐杀为数不多真正的见证者,今日这满天飞雪控城不过是九牛一毛,于慕清离来说只是小打小闹罢了。”小虞磬城笑着天下方凳,看着雪花当空而落、口鼻间呼出丝丝白气,兴高采烈直拍手。 然而下一瞬,他的动作又猛然停下,话锋一转道:“喂,我命你炼制的药究竟炼出来了没有?可别是在敷衍主人我、真的要让我用这副身躯参与玄修界盟主重选大会?” “啧,长身体不是吹牛皮、说大话,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办到,你以为用作催生肉身的药是如你想象那般轻易便能够炼制出的?”疤面道人被他扰得不厌其烦,不满地冷哼一声,翻了翻死鱼眼,“唤师哥,别没大没小的。” “哦,师哥。”虞磬城底线渺茫,当即笑嘻嘻改口,遂而调侃道,“这总成了?” “不足半年被人弄死两次,如今大会在即,你的身躯来不及生长到正常大小,这你也要怨我?” 疤年道人面无表情,满眼嫌弃,语气冷漠地哼道:“我知你有意盟主之位,但若慕清离不回来还尚且有可能,如今归来,我劝你尽早收心,莫要对她手中的东西抱太大期望,拢雾扇手中之物从不白拿,当心偷鸡不成蚀把米,把她得罪了,往后余生对你没好处。” “早在多年以前,慕清离便单方面与主人我不共戴天了。”小娃娃虞磬城满不在乎的笑笑,似炫耀又似自言自语道,“她的御仙笛我都领教过了,还怕她的拢雾扇做什么?她又杀不死我。” “你!”疤面男人狠狠咬牙,最终恼怒不已道,“不知死活、冥顽不灵!” “师哥放心,我懂得何为从长计议。”虞磬城并没有生气,反而笑呵呵坦诚道,“头两次皆让师兄费心了,这次不一样,我不会再死一次了。” 疤面男人不解地看着他。 见对方没听懂,虞磬城只得笑语嫣然解释道:“那老匹夫目前狗急跳墙,可是下了血本、不惜葬送整个宗门破釜沉舟也要她死,这次慕清离断不会再活着出现在玄修盟主的重选大会上,师兄你便把心放到肚子里。” …… 这场斗法并没有持续多久,待萧宸玖赶回去的时候,附近已经有不少强者聚集。 一部分在围观,一部分则是为了疏散这附近的人群,慕南卿与冥殿婆婆的打斗也已经接近了尾声。 “卿卿。”萧宸玖不惧怕这种程度的风雪,想都没想直接冲到慕南卿近前,冲她伸出手。 慕南卿远远看到他,心虚地感觉清晰地在心间蔓延。 她失算了,萧宸玖这厮比预想中回来得要早一些,而冥殿的掌事婆婆来得早晚一些,害得她大动灵息被抓了个正着。 虽然这事儿肯定是隐瞒不了他的,可事后坦白秋后算账和当面抓住无可辩解终归是不一样的,不用仔细看她就知道宸王殿下肯定生气了,今天这关怕是不好过了。 她倏地收起拢雾扇,灵息形成的风雪骤停,云层散开,露出了一片万里无云。 冥殿婆婆眉心大蹙,在一番剧烈地心理斗争过后,仙首的安危总归是要大过规矩,纵使是中途怠战,依旧迟迟收住手中汹涌的杀招。 不曾顾忌旁人的眼光,慕仙尊只身落到萧宸玖身边,这一刻她的灵息再度消磨殆尽,脸色白得吓人,看得后者连连皱眉。 “伤哪儿了?”他问。 “没…”慕南卿累得要命,又困得要死,走路都勉强,脚下突然绊上一块石头,霜雪封层让她失去了重心,整个人瞬间向萧宸玖扑了过去,那个没说出口的“事”字也吞了回去。 萧宸玖被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了,伸手抱住慕南卿的同时惊呼了一声:“卿卿!” 慕南卿嘴角抽搐,懊恼地拧了他一把:…尼玛啊,萧六你喊什么敢呀?还嫌我不够丢人是不是? “啧啧啧,前盟主就这儿点本事还敢谈及复位?她怎么拿到钥匙的?怕不是来凑数的?”冥殿婆婆紧随其后补了一嘴。 慕南卿气得心口疼,打斗的时候她尊老,只防御不攻击还出错儿了?这么多有头有脸的人看着呢,就非得下她面子不可? 这下好了,在场所有仙者的人目光都聚集在慕南卿和萧宸玖两人身上,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本要借力起身的慕南卿硬是没好意思在众目睽睽之下睁开眼睛,干脆就当自己晕过去了,借着萧宸玖搂她的力道,顺从地将脑袋埋进他的胸腹间,微不可查地蹭了蹭。 …罢了,左右她不想应付。 啧啧,本尊没本事?又总你们别还手,真刀真枪跟这冥殿老王八打一场试试?要不是本尊有意压制,她仅仅是威压就能让你们这群乌合之众跪下喊老祖! 萧宸玖打横抱起慕南卿,朝着躲在房里只露出脑袋的鬼卫使了个步往室内走,脸色阴沉道:“娘子所说要给为夫的惊喜,就是不顾身子与人大动干戈?” “自然不是。”慕南卿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睛,无精打采道,“可白云间就是这么个规矩我有什么办法儿?” “我都说了我不想应付,是你非要留我在这里见婆婆的。” 慕南卿说话间,再次将眼睛闭上,睫羽一颤一颤的,像极了受了惊的无助蝴蝶,刺得萧宸玖的心猛然疼了下。 “在我们白云间,所有人都可以向位分比自己高人挑战,特别是经久未见时,他们还可以选择多人一块儿上,”说话间,慕南卿已经被萧宸玖放在了垫了三层垫子的床上。 第191章 王妃娇弱易推倒? 她疲惫地哼唧两声,继续说道:“我是掌门人,在白云间无人比我更大,门下从各殿主到每一名弟子,都可以参与围攻。 双方各凭本事,只要给留下一口气儿就成,你也知道我性格张扬,门中想揍我的人多不胜数,此前我的修为没有恢复,收拾不了那群大小王八蛋,便没有回去。 现在修为恢复了,又有了身孕,更是回不去了。” 萧宸玖将信将疑,这般奇葩的门风,他实属头一回见识。 “你——”你不信我? 慕南卿刚要问,便被人打断了。 “你当真有孕了?”屏风后头传来一声怒斥,冥殿婆婆走了出来。 “这还能有假么?你看我现在还有力气跟你斗吗?”慕南卿睁开眼睛,没好气地翻了她一眼,随即冷下脸摆手,“慕鸳戟,白云间内可以战仙首,但可没说能听仙首墙角,去去去,许久未见愈发没规矩可,滚出去。” “你在凡尘多时未归,婆婆我若是不跟你打一场,你很难收场。”冥殿婆婆没理会她的逐客令,一本正色地说道。 慕南卿眉头拧成疙瘩,虽说这冥殿婆婆确实是来帮她的,可她现在累得只想睡觉,不想应付旁的。 萧宸玖看出她的想法,抬手解下她的外衫,示意她躺下,随即看向冥殿婆婆慕鸳戟:“前辈,我们谈谈?” “谈什么?老身跟你有何好谈的?谈你是如何把我们白云间的小祸害拐走的吗?她矫情又做作,关键是很娇气,脾气也不好,你跟她能合得来么?”慕鸳戟毫不留情,提起这事儿就一肚子气。 女清离这祸害仙首素来无情,为何身死一场便成了亲,还怀了对方的骨肉,这如何使得? 萧宸玖没说话,脸色已然十五阴沉。 慕鸳戟却一点都不理会,哼哼道:“当然你跟她也有好处,就比如她实力强、脑子好使又挥金如土,缺点在于情敌多,倾慕她的人数不胜数,你要是惹她不快了,她转念间弃了你再找一个更好的。”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睡不着。 听着废话越来越多、偏离主题的慕鸳戟,她眉头越皱越紧,最终忍无可忍,猛地起身抓起盘子里的果子堵住了慕鸳戟的嘴,她才老实。 墨君惜二人拜访 ……… 慕南卿摆手,示意慕鸳戟放行,勾唇道:“让他走。” “掌门!”两人急道。 这人向来居心叵测,焉能放虎归山? 慕南卿摆手,不紧不慢重复道:“放他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反之就算他卷土重来,我亦能够再斗败他,来几次败他几次,我从不惧怕放虎归山,故而用不着斩草除根。” ………… 烈阳大陆,人族、妖族、魔族生灵尤为尊贵。 妖族势弱,隐居天妖域,人族魔族摩擦不断。 午夜。 人族玉灵城无人燃灯,丝毫没有皇城该有安居乐业祥瑞之景。 战乱之年,法阵布满整块国土,灵流线条盘根交错,红光通天,彰显着浓烈的肃杀之气,分不清日夜。 三族第一宗门掌门人夜语希一身金边羽衣,面容绝美,神色冷然。她的脚下是一朵赤红色的硕大彼岸花,载着她茕茕孑立于城门前的阵法中央,周身散发着令人畏惧的气场。 “掌门,魔族士兵已经进入阵法之中,城外百姓也已全员进入城内。”左手边距离她百十米远的副将浅媚是她的两大护法之一,只不过人族魔族三年战乱,数百战过后,也只剩下了这一人。 浅媚的脸上有一道狰狞而醒目的疤痕,却掩盖不住天生的媚气,即便是此刻浑身挂满嫣红的鲜血。 皇城内外,早已形成真空地带,以城墙为分界,城内被护阵笼罩,城外则是夜语希自创还不曾传授于人的秘术。 花影术——烈阳大陆第一杀阵。 “这是最后一战。”夜语希回眸,长年战乱里磨炼了她巾帼不让须眉的气节,即便是面对亲信,眼里的锐利也不曾减少一分一毫,“带星天外弟子避进城内。” 花影术一旦启动,会在顷刻间毁掉一切有灵魂的生物,不用担心会有漏网之鱼逃出生天。 城内所有阵法都需要她的支撑,近几日以来灵力输出太大,夜语希浑身灵脉有些抽搐。 若不是人族兵将节节败退,魔族大军压境,玉灵城存亡在此一夕,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如此决绝,出此下策。 “掌门,您真的决定了吗?”浅媚美艳而媚态的脸上此刻满是严肃和无力,像是在做最后的确认。 回答她的,是夜语希眼底因灵力暴涨而呈现出来的红色以及无言的沉默。 ——所有人都可以退,唯独她夜语希绝对不可以。 作为天下第一宗门的掌门人,她没有退路也无法选择。 她就是玉灵城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退了,就代表断了所有人的后路,那些玉灵城的无辜百姓该当如何? “是!属下谨遵掌门法旨。”浅媚心下了然。 “幽王陛下,可以打开城门了!” 夜语希灵力已经提升至巅峰,用不了多久就会金丹溃散。 花影术极致的加持下,强悍的灵流在空中凝结成彼岸花,朵朵飘落,似花又似影,唯美却致命。 如果不快点躲进城内护阵,就会成为花影术的阵下鬼,神形俱灭。 然而,本该听从指令应声而开的城门此刻却仿若石沉大海,依旧关得严严实实,连虫儿都无瑕进入。 “喂!里面的干嘛去了?门打开听不懂啊?!”浅媚心底咯噔一下,下意识看向自己的掌门夜语希。 花影一术,极其难以掌控,又有毁天灭地之威,一旦启动便没法中途停止,更没有任何抵抗的意义,不仅是他们不行,就连施术者本尊都不能逃出生天。 夜语希闻声转过头,狭长潋滟的双目睥睨着高耸入云的城墙。 哪怕是性命攸关,周身灵脉都因灵力的过度流逝而刺痛不已,她眼里的沉着依旧不变。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被她强行吞咽下去。 老实说她怕疼,但是这不能代表她不能够忍受疼痛; 她极度厌恶血腥气,往常牙龈出血都要找个地方漱口好几次,但这个时候她不能吐出来。 主将受伤,无疑是打击己方士气、鼓舞敌人变本加厉的因素。 城门在这种时候应声不开,意味着什么再明显不过。她已然不是年少之时闺中的纯真少女,不需要旁人警醒。 但是她心底有所不解。 ——不解那个男人的山盟海誓不过是过眼云烟;不解他为何要突然在这种局势下至她于死地;更是不解他为什么连自己身后仅存的无辜弟子都不肯放过。 何种深仇大恨,竟能做到如此地步。 功高盖主?何苦呢? 纵使心有不甘,她的高傲依旧让她做不到撕力竭底,本能掩饰去心底的沉痛,不愿意露怯。 “夜语希,朕玉灵城资源有限,可不能养闲人啊,花影术一闪而过,你可就连凡人都不如了。”一声行云流水般潺潺的音色响彻天空,不急不缓,只是语气里的嘲弄和奚落是如何刺人耳膜。 夜语希突然很想笑。 是嘲笑。 嘲笑的对象是她自己。 她自幼防备心强,信任的只有这个人。如今她错了,错的是如此这般离谱。错到打破了她心底最后一丝信任。 肝肠寸断。 支离破碎的希望粉碎,只剩下无穷无尽的绝望和麻木。 那个刻薄的男人说道:“你们星天外如今可不是什么天下第一宗门了,你以为你是谁?明日,天下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等星天外党羽在人魔大战中反叛朕玉灵城,已经被格杀勿论。” 一字一句,句句诛心。 夜语希抬目看去。 那个平日里一举一动都带着君子之风的男人头戴冠冕、身着明黄色龙袍于城墙之上傲然挺立,依旧如往常一般稳重柔和。 和他站在一起的,是一个同样穿着朝服的女人。 夜家庶出长女夜玲儿,一如既往弱柳扶风、楚楚可怜。 ——倒是个天生取悦男人的相貌,好听点是小鸟依人,难听点就是菟丝子花。 夜语希只撇了一眼便移开目光,不愿意再看第二眼。 “语希妹妹,你一个废太子不要的太子妃,该不会真的天真以为皇帝哥哥会爱上你?”夜玲儿银铃似的娇笑在一片剑拔弩张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柔若无骨地靠在男人怀中,脸上残忍的小人得志怎么也掩饰不了,“痴心妄想也要有个限度,你说是也不是?” ——当初在夜家,就算你是嫡女我是庶女、你天资聪颖我资质平平进不了第一宗门又如何?如今,我已为无极帝后,母仪天下,你还不是要乖乖被我踩在脚下? 风,在城外紊乱嚎叫,将这尖细刻薄的声音吹得零零散散。 夜语希没有搭理这个庶出姐姐的欲望,而是转眼平静地看向自己身后那些在灵力的波动中站立不稳还冲着城上负心人唾骂不止的星天外弟子们。 杀阵已成,无法改变。 想当初,天下第一宗门星天外,是何等的繁荣昌盛、风光霁月。可是现如今反叛的反叛,投敌的投敌,一直跟在她身边的,除了仅剩的一名护法,也只剩下了这些她连名字都叫不出的人。 原来南征北战拼命挣了二十多年,都是错的离谱。 她夜语希,这辈子自诩对得起天下、无愧于早已覆灭的夜家,唯独对不起的,就是自己的师门星天外,以及这群对她死心塌地、一直陪在她身边的弟子们。 年少时身为亲传弟子,星天外双翼之一,每每任性妄为,不顾及后果。 如今身为一宗门之主,世人口中的清波仙尊,她一心为人族、为天下百姓着想,为弟子们做的太少太少。 “南宫幽,打开护阵放他们进去。”夜语希不是一个会开口服软的人,这种时候却不得不破例。 她不能让星天外仅剩的人都死在这里:“放他们进去,传国玉玺归你。” 事至如今,她没有别的筹码。 南宫幽觊觎她手里意外而来的玉玺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她肯付出这样的代价,妄图这个被自己一手送上帝位的男人能够看在利益上念及一丝旧情,给这些弟子一条生路。 “掌门!不要求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弟子等不怕死!愿永世追随掌门!” “欺辱我掌门!我诅咒你死全家!” “南宫幽!你是王八蛋!禽兽不如!” “掌门她送你登上帝位!为你征战四方,你怎么能!?怎么敢!?” 一时之间,性情刚烈的星天外弟子恨得咬牙切齿,谩骂声此起彼伏。 城墙上的南宫幽仰天大笑:“清波仙尊手里的确实是好东西,不过你也应该明白,朕,不会容下任何一个‘夜晚皎月、白昼圣歌’。” 哈…夜晚皎月,白昼圣歌,好一个敷衍到可笑的借口。 夜语希垂下眼睛,心头微微刺痛,最后一丝念想也沉寂了下去。 她不悔, 亦不怨, 因为他,不配, 也因为自己,愚钝。 夜玲儿见状,又是不顾大庭广众之下将头埋入男人的怀里,急急插话:“妹妹,搞清楚状况,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同陛下谈条件?” 呵。 夜语希表情不变,心里涌出了这个大字。 ——所谓墙倒众人推,什么货色都能跑到眼前阔噪。 她兀自抬眼,漆黑的无月夜,阵法亮如白昼的红光映照着女子绝美的脸庞,眼里的张狂和野气丝毫不加以掩饰。 她红唇轻启,幽幽而道:“夜玲儿,当年那个是夜家庶女的你也好,如今成为无极帝后的你也罢,在我夜语希眼里并无区别。哪怕是你已经麻雀飞上枝头变成凤凰,我依旧看不起你。” 傲气不是一句嫡庶有别就能说得清的。天之骄女的铮铮傲骨是从骨子里而来,永远于身份和外表无关。 “你——”夜玲儿一瞬间脸色铁青,银牙咬碎,恨不得扑上去狠狠撕烂那个明明死到临头依旧不肯在她脚下乞怜的清波仙尊。 可是她不能发作,因为在众人面前,她是哪个美貌与“贤良淑德”并存的皇后娘娘。 她是深明大义、单纯而善良的,是忠于陛下又为妹妹“十恶不赦”的所作所为无比愤慨和痛心的姐姐。 夜语希说完话,便不再理她。 事已至此,多逞几句口舌之快毫无意义,多看她们一眼都是无比恶心。 这是花影术第一次现世,用来抵御魔族的入侵,也会是最后一次。 灵脉再一次剧烈扭曲、抽搐,夜语希头晕耳鸣,听不清那个男人又极其傲慢的说了什么,也不想听。 她突然笑了。 第192章 三公主拼死一搏 穿过不长的门廊,墨君惜带着凶巴巴的男人进了正厅。 有客自远方来,慕南卿纵使再困倦也不能躺着不动,坐在正厅的太师椅上,倚在椅背上打盹。 慕鸳戟不太放心,跟着出来杵在室内角落,一言不发。 慕南卿半梦半醒端着茶水嘬,抬眸间,见到先见到的是那个眉眼间带着戾气的男人。 嗯? 倒是有意思。 她先是向慕映鱼的方向招了招手,待后者站到她身后,又再度抬眼,故作诧异地眨眨眼睛,懒散道:“三公主,这个凶巴巴的家伙怎么还在呀?脸上一丝笑靥都没有,着实影响公主的仪容,不如公主弃了他,我把我那小徒儿许配给你如何?” “师父!?”慕映鱼傻乎乎睁大双眼,没料到自家师父会突然来这么一出,吓得脚下一滑,差点没站稳。 “啧。”慕南卿伸手扶了他一把,示意他站稳,然后低斥道,“多大的人了,怎么毛手毛脚的?你这般,要如何能伺候得好三公主?” 慕映鱼:…… 他算是看出来了,师父拿他打趣,捉弄东蒂三公主呢。 “本公主不要黑的,”墨君惜眨了眨魅惑的双眸,直视慕南卿慵懒地神色,又意有所指笑了笑道,“不过盟主若是肯交出躲在屋子里那个白的,本公主就要了,定然明媒正娶、此生不谈辜负。” “那个用不着。”慕南卿单手托腮,另一手百无聊赖转着一柄檀木小扇,也往室内瞥了一眼,勾唇莞尔道,“本尊的人,本尊自会疼他一辈子,何用得着三公主?” “哈哈哈——”墨君惜掩唇,畅快地大笑几声又戛然而止,也学着慕南卿看几眼身侧的男人感叹道,“谁说不是呢,我便是爱惨了他这副凶巴巴的模样,盟主之虑实属多余。” 男人不由得侧目去看墨君惜,不出片刻便出言打断两个女人的谈话:“慕盟主,我们此次前来,是要与你做一个交易。” 墨君惜身形猛然震颤,魅色的眼睛失去了应有地光泽,耳道嗡鸣,只隐隐约约听得慕南卿打了个哈欠,含糊其辞说了“我知道啊”,便再难听懂其他内容。 慕南卿瞥一眼欲言又止的男人,又看了看明显神识混沌地墨君惜,不由得叹出口气,心说这两个人还真是别扭。 “来来来,那个谁,去搬几把椅子来,谈交易得需四平八稳好好儿谈,请两位坐下。”慕南卿故意提高了音量,浮夸道,“二位请,徒儿,给三公主和这位很凶的公子上壶热茶。” 躲在屋檐上的鬼卫阿八缓慢地眨眨眼睛,被慕南卿突如其来的命令下了一跳,登时一个没踩稳,稀里哗啦大头朝下栽下房顶,引得众目云集。 小阿八慢腾腾爬起来,去庭院中将众人吃火锅时搬出去的椅子扛起来,一一搬回正厅,又悄无声息、不紧不慢退下了。 慕映鱼依言捧来两壶热茶,分别为两人斟茶,温声道一句:“请用。” “说说,你二人特意来寻本尊,要做何交易?此处无隔墙之耳,说出来听听,看看跟本尊猜得是否一样。”慕南卿将手中檀木扇放到了一旁,并未发出声音,端坐在太师椅上似笑非笑看着前面的两人。 墨君惜瞳仁骤缩,猛然抖出一尺长的利刃,身形转瞬间到了慕南卿近前。 要到达师父所要求的目的,策略有二。 其一是她死在慕南卿手中,其二便是让面前这个人不能出现在玄修盟主的重选大会上。 她只是想要活下去! “阿惜!”眉眼间带着戾气的男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脚下生风飞速跟了上去。 然而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墨君惜其人身法极快,鬼影般逼近太师椅,对准端坐在椅子上的佳人命门处挥刀而下。 咔嚓—— 利刃凌空刺穿椅背,本该亡命于剑刃之下的亡魂却不见了踪影。 慕南卿不知何时已经退到了三步之外,檀木小扇半遮面,唇角微微挑起,笑叹道:“后生可畏啊,要不是本尊躲得快,多一个透明窟窿的,可就从椅子换成本尊了。” 她看着略显木楞的墨君惜,啧啧称奇:“三公主,你说你刺这木头椅子做什么?难道你厌恶这样式和材质不成?” 守在暗处的鬼卫们纷纷亮出暗器对准正厅内的两名不速之客,只要动动手指,二人就会于这里死不瞑目。 慕南卿暗自摇摇头,示意无妨,甚至对着门内的方向抛了个媚眼。 慕鸳戟上前一步,冷冽地气势在周身围绕,一度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 墨君惜却根本感受不到,双目已然失去了应有的神韵,冷硬地拔出长剑,再次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慕南卿刺过去。 能不能刺中、会不会死,于她而言已经不再重要,整个人全然听不懂外界声音,只能依靠本能行事。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总算是跟了上来并按住了她,自带戾气地眉眼露出些许焦灼之色,低声唤她:“阿惜。” “她走火入魔了。” 慕南卿上前一步,扇尖轻挑剑刃,剑身骤然鸣颤,墨君惜双臂皆麻,长剑掉到了地上。 “为何?”男人按着剧烈挣扎地墨君惜,急得额前见了汗珠,百思不得其解。 “唉…”慕南卿苦恼地叹了口气,含蓄地提醒他,“凶巴巴的公子,本尊见你口齿伶俐,故而建议你与心上人交谈之际,可适当多说几个字,至少不要让她误会。” “本尊盲猜,是三公主误会了你口中所谓的交易。”慕南卿合拢檀木扇子,见墨君惜仍然是一副非要杀了自己不可的模样,往后退了两步,唯恐误伤。 男人并不傻,经慕南卿一提醒,才想到仔细思量自己所言之语,心下倏地剧痛——她是误会了,自己要她来送死吗? “怎么会……”三公主明明喜欢九逍那厮。 男人来不及细想,立刻运转灵息,毫不吝啬输送进墨君惜的体内,后者不多时便恢复了神智,身子微软,栽在了男人胸前。 “我刚刚……” “你走火入魔了。”男人言简意赅,推开墨君惜,不动声色后退一步与之拉开距离。 墨君惜双眼刚刚浮起的希翼再度消失殆尽。 慕南卿目视两人的相处模式,突然就气笑了,她狠狠将檀木扇子往小桌上一掷,指着两人的鼻子怒斥道:“滚出去,把你们两个的事儿先解决了再来找本尊谈条件!” 第193章 本尊不惧,无需斩草除根 “我们知晓西桥坊主袁轰身在何处,也知晓他的部分计划!”男人恨不能一时将这个引得墨君惜走火入魔地交易脱口而出,“我们能将所知道的事尽数告知于你,助你铲除袁轰,恢复玄修界的盟主之位,而届时的你,则需要在这之后,护我二人平安,甚至——” 接下来的话男人没有说出口,只是面无表情抬起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墨君惜猛然瞪大了眼睛,像是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眼中满是迷茫。 ——怎么回事,不是要监督她死在慕南卿手上吗?为何…会选择背叛、甚至弑杀师父的选择? 男人的目光此刻并不在墨君惜身上,而是一眨不眨,眼含期待看着慕南卿。 白云间的慕清离,从来都不是容易妥协的主儿,这一点只要不傻的人都知道,男人心里没底。 果不其然,慕南卿听闻此语,只是略微思索片刻,便摇摇头:“本尊知晓不知晓袁轰的计划没有多大用,盟主之位恢复与否是本尊说了算。” “况且,袁轰此人,是本尊为数不多不会去动的人,你们明白本尊的意思吗?”慕南卿眼睑低垂,不经意间走近桌边呷了口茶水,玩味地笑道,“这个条件不足以我护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换个更有用的。” 男人:…… 墨君惜:…… 后者总算是从魂不附体的状态中清醒过来,抢在男人开口之前说道:“不如这样,你帮了我们,我便欠你一个人情如何?” 慕南卿再度摇头,梅开二弄:“你们两个大活人的身家性命,就值一个人情?” “欠你两个人情。” “加上咱们之前的合作,我们都不要筹码了。” 慕南卿这才缓慢颔首,顺势捡起檀木扇子,指尖轻扣扇骨:“成交了。” “记住,你们欠本尊两个人情,还要保证凡尘的势力为我所用。”慕南卿慵懒地闭目片刻,还是禁不住打了个哈欠,坐回太师椅上挥挥手,“你们可以走了,必要的时候可以去白云间躲风头,袁轰再痛恨叛徒,亦不敢去白云间造次。” “多谢。”两人在听到最后这句特赦时,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是彻彻底底落了地。 要不是走投无路,两人也不会选择投靠慕南卿这个玄修界公认的混世魔王。 墨君惜心如死灰倒也还好,男人自从知晓袁轰要杀墨君惜开始,便一直提心吊胆到了现在,这一刻终于能够放松,才发觉自己背后的衣襟都被冷汗浸透了。 “师哥,你怎会…做出这般选择?”从慕南卿的小院走出来时,墨君惜双眸魅色更甚,含情看着男人,甚至单手按住男人的肩膀,将他推到了墙壁上,眼睛一眨不眨看着他,“师哥,你爱我是不是?所以你舍不得我死。” “我也是爱你的,很爱很爱,从头到尾都只有你一个人,爱到我自己都觉得病态。”墨君惜俯身,拉近两人间的距离,看着男人依然戾气恒生的眉眼,竟然觉得温馨。 三公主语气略微上扬,带了点蛊惑地调子:“在此前,我不敢承认、甚至怕被人看出来。师父不准我爱上任何人,但又能看出我动了情,我只能托辞所爱之人是九逍,因为他是我所认识的人中,唯一一个不用担心被师父除掉的。”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师父就已经在设法斩断她的情缘,打定主意要让她死了,可惜她看破太晚了。 …… 正厅内,慕鸳戟目视墨君惜和男人相依离开,上前几步,面无表情杵在慕南卿近前:“仙首,方才二人已经对您起了杀心,况且属下见这二人天生反骨,赤诚之心有待考定,不像是会重承诺的人,还请您准许属下前去做干净,以绝后患。” 慕南卿闻言微不可查地蹙眉,缓缓吐出一口气,摆手示意慕鸳戟稍安勿躁,勾唇道:“让他们走。” “仙首!”慕鸳戟岔怒不已,“眼下玄修盟主重选大会在即,可容不得半分错漏。” ——这两人连师门都能背叛,还能下得了这般狠手釜底抽薪,分明居心叵测,焉能放虎归山? 慕南卿摆手,依旧不紧不慢重复道:“放他们走。迷途知返无有对错。就算他二人是假意投靠、腾飞宏达之际卷土重来,本尊易不在乎。” “换言之,不论是这东蒂三公主,亦或者袁轰,本尊都从不惧怕放虎归山,故而用不着斩草除根。”慕南卿语气轻缓,向着室内的方向渡步,“只要知晓一个人所渴望的是何物,便能牢牢掌控那个人。他们二人皆有野心,在本尊跟前便注定翻不起风浪来。” 这便是御人之道最简单、亦最多变的地方。慕南卿并不需要手底下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为她所用,只需做事利落便可。 “婆婆,我是个多疑之人,但同样,你知我从不怕叛徒。”慕南卿说话间已经走近了房门,等着里面的萧宸玖给她开门的同时回身笑道,“何况她二人亦无甚能害我的。归根究底,不过是蜀中枯骨,焉配敌我白云间?” 说话间,房门却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被从里面打开,慕南卿伸手象征性地推了推,遂而无奈地笑了,用檀木小扇敲了敲门缝的位置:“王爷,别闹了。” 萧宸玖在房间内单手抵在门上,外衣凌乱地丢在地上,里衣穿得皱皱巴巴,显然是慌乱之中未曾穿妥当,不肯放慕南卿进去。 墨君惜于男人结伴而来的时候,他本想帮着慕南卿应付,奈何卿卿不让,还勒令他不准露面,萧宸玖只能忍着百般不乐意,站在门口停墙角。 慕南卿所释放灵息形成的低温尚未过去,室内空气冷得逼人,他受不住冻,左右四下无人,便自行拿出厚一些的衣裳想要换上,不曾想才刚刚褪去原本的衣裳,前者便回来了。 当面宽衣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萧宸玖恼羞成怒,匆匆扯开中衣套在身上,肢体反应先于大脑抵住了房门。 “萧宸玖,我知道你在里面。”慕南卿并不知道发生何事,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把自家黑心菜得罪了,干脆靠在门旁,再度打了个哈欠,“你让我进去,我想睡着。” “等…等一下。”萧宸玖低哑地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嗯? 不对劲。 “好,那能进去了喊我一声。”慕南卿低声答应道,故意将语调弄得可怜兮兮的,甚至染上了一丝哭腔。 后面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慕鸳戟惊世骇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仙首还能发出这般小女儿姿态地声音,禁不住捂住耳朵闪人了。 萧宸玖更是听不得这个,顾不得衣裳没有穿好,猛地打开房门,穿着一身凌乱中衣、眉头蹙得死紧的宸王殿下暴露在眼前。 他正要说话,便对上自家娘子狡黠又得逞地眼神。 萧宸玖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既无奈又好笑,不管不顾钳住慕南卿的手腕,将她按在门口亲了又亲。 慕南卿唯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最终实在是没了办法,用扇子敲了敲萧宸玖的后颈,才算是结束了这长久的一吻。 “我带了把空白扇面。”慕南卿从萧宸玖怀中挣脱而出,率先往房内走去,含含糊糊道,“你来帮我画墨竹,还要题字。” 萧宸玖跟了进去,没应她突发奇想地话,他怎么就不知她带了副空白扇面呢? 慕南卿坐到了床上,勾唇而笑:“我认真的萧六,你画不画?” 萧六两个字,向来是她在急切或者是气愤的时候所叫的名字,这两个字一出,萧宸玖急急忙忙凑过去,轻笑着揉了揉慕南卿的发顶:“娘子要为夫画扇面,为夫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水平悉听尊便的。” “那便好。”慕南卿低头笑了笑,指尖寒气凝聚,拢雾扇显现在她的手中,被她搁置在桌子上,缓缓道,“这把扇子,便是一把空白扇。白云间有一不成文的习俗,便是道侣间互赠墨画儿,以表天地人和之情。” “虽然你我如今孩子都有了,说这些有点儿晚,可前思后想,我还是想要一副。” 慕南卿说着,又将手伸进自己腰间的乾坤袋内,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支精巧的长笛,恹恹递到萧宸玖面前:“我早晨所言惊喜,是它…本来在初入一水护城分舵之际便打算给你的,可这么久以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笛身白中带翠,溢散着丝丝寒意,一看便不是凡品。 萧宸玖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微微蹙起眉头:“这是……” “御仙笛,我早年间的仙器、杀伐之器。”慕南卿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如实交代,“它饮血过多,戾气极重,非常人所能够驾驭,甚至包括我。 我曾施法,一度将其封存,连白云间遭到洗劫的那刻都未曾取出来,以为它会永不见天日。” ——这御仙笛有灵,品级已经不亚于萧宸玖当年的佩剑祖虞九愿。如今萧宸玖剑脉已毁,再也用不得那把上古战神的杀伐之刃,这笛子恰巧能够娶长补短,成为萧宸玖的仙器。 “如今怎么又拿出来了?”萧宸玖蹙起了眉心,轻笑了两声道,“娘子都驾驭不了的仙器,如何笃定为夫能够收服?” “你连——”祖虞九愿都能轻松驾驭… 慕南卿刚刚吐出两个字,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闸住了话头。 第194章 邪祟暴走(一) “只要知晓一个人所渴望的是何物,便能牢牢掌控那个人。他们二人皆有割舍不掉的野心,在本尊跟前便注定翻不起风浪来。” 如此,便是御人之道最简单、亦最多变的地方。 慕南卿并不需要手底下每一个人都真心实意为她筹谋,只需做事利落、能为己所用便可。 “婆婆,我是个生性多疑之人,从不会对哪个人毫无设防,但同样,你知我不怕叛徒。”慕南卿说话间已经走近了内阁门口,等着里面的萧宸玖给她开门的同时回身笑道,“何况她二人亦无甚能害我的。归根究底,不过是一介可怜的蜀中枯骨,焉配敌我白云间?” 说话间,房门却没有如预想的那般被从里面打开,慕南卿伸手象征性地推了推,遂而无奈地笑了,用檀木小扇敲了敲门缝的位置:“王爷,别闹了。我都明目张胆在人前跟你表白了,你怎么能将这般爱你的妻子拒之门外呢?” 萧宸玖在房间内单手抵在门上,外衣凌乱地丢在地上,里衣穿得皱皱巴巴,显然是慌乱之中未曾穿妥当,别扭着不肯给慕南卿看。 东蒂三公主与男人结伴而来的时候,他本想出面帮着慕南卿应付,奈何卿卿不让,还勒令他好生藏在室内不准露面,萧宸玖只能忍着百般不乐意,站在门口听墙角,听着自家娘子提起他时得意洋洋同人炫耀的语气暗暗发笑。 距离慕南卿释放灵息的功夫不长,形成的低温尚未退散,室内空气冷得逼人,他耐不住冻,左右四下无人,便自行拿出厚一些的衣裳想要换,不曾想才刚刚褪去原本的衣裳,前者便草草打发走了客人,赶巧回来了。 当面宽衣还是会有些不好意思,萧宸玖恼羞成怒,匆匆拾起中衣套在身上,肢体反应先于大脑抵住了房门。 “萧宸玖,我知道你在里面。”慕南卿并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何事,也想不起来究竟是哪句措辞不当把自家黑心菜得罪了,干脆靠在门旁,再度打了个哈欠,“你让我进去,我快困死了。” “等…等一下。”萧宸玖低哑地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嗯? 不对劲。 “好,那想让我进去了就喊一声。”慕南卿低声答应道,故意将语调弄得可怜兮兮的,甚至染上了一丝哭腔,“我跟孩子就在门口等。” 站在正厅中还没来得及离开的慕鸳戟惊世骇俗,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家仙首还能发出这般小女儿姿态地声音、会示弱到这步田地,禁受不住冲击捂住耳朵闪人了。 萧宸玖更是听不得这个,心上人委屈的语调让他整颗心稀里哗啦碎了一地,再顾不得衣裳有没有穿好,一把拉开房门。 于是,穿着一身凌乱中衣、眉头蹙得死紧、带着满脸慌乱的宸王殿下暴露在眼前。 萧宸玖正要说话,便对上自家娘子狡黠又得逞地眼神。 意识到自己上了当,宸王爷既觉得无奈又觉得好笑,不管不顾钳住慕南卿的手腕,将她按在门口亲了又亲。 慕南卿都快困升天了,眼下唯有招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最终软倒在萧宸玖胸前实在是没了办法,用扇子敲了敲他的后颈,才算是结束了这长久的一吻。 “我带了扇空白扇面。”慕南卿从萧宸玖怀中挣脱而出,率先往房内走去,打着哈欠含含糊糊道,“你若精力旺盛,就来帮我画墨竹,还要题字。” 萧宸玖跟在慕南卿身后,顺手合上房门,没应她突发奇想、头尾不分的话。 ——萦儿未到时,她的行囊皆由自己代劳收拾,他怎么就不知她带了幅空白扇面呢? 慕南卿坐到了床上,双目迷离勾唇而笑:“我认真的萧六,你画不画?” “萧六”两个字,向来是她在急切或者是气愤的时候所喊的绰号。这两个字一出口,萧宸玖急急忙忙凑过去,赔笑地揉了揉慕南卿的发顶:“娘子要为夫画扇面,这是赏识为夫,为夫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水平悉听尊便。” “那便好,你若敢画毁了我饶不了你。”慕南卿低头笑了笑,指尖寒气凝聚,拢雾扇显现在她的手中,被她转手搁置在桌子上,缓缓道,“这把扇子,便是一把没有题字的空白扇。白云间有一不成文的习俗,便是道侣间互赠墨画儿,以表天地人和之情。” “虽然你我如今孩子都有了,说这些有点儿晚,可前思后想,我还是想要你为我画上一副。” 慕南卿说着,又将手伸进自己腰间的乾坤袋内,变戏法儿似的掏出一支精巧的长笛,恹恹递到萧宸玖面前:“我早晨所言惊喜,是它…本来在初入一水护城分舵之际便打算给你的,可你那般忙碌,许久以来一直没有合适的契机。” 笛身白中带翠,溢散着丝丝杀气,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萧宸玖却并没有伸手去接,反而微微蹙起眉头思索着什么:“这是……” “御仙笛,我早年间的仙器、杀伐之器。”慕南卿略微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如实交代,“它饮血过多,戾气极重,非寻常人所能够驾驭,甚至包括我。 我曾施法,一度将其封存,连白云间遭到洗劫、身死的那刻都未曾取出来,以为它会永不见天日。” ——御仙笛有灵,一路跟随慕南卿南征北战,品级已经不亚于萧宸玖当年的佩剑祖虞九愿。如今萧宸玖剑脉已毁,再也用不得那把上古战神的杀伐之刃,这笛子恰巧能够娶长补短,成为萧宸玖的仙器再合适不过。 “如今怎么又拿了出来?”萧宸玖蹙起了眉心,轻笑了两声漫不经心道,“娘子都驾驭不了的仙器,如何笃定为夫能够将其收服?” “你连——”祖虞九愿都能轻松驾驭… 慕南卿刚刚吐出两个字,便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了,急忙闸住了话头。 萧宸玖并不傻,见心上人这副半梦半醒中警惕如斯的样子,瞬息间便想明白了一切,脸色略显阴沉:“谁同你说了什么?” “并无。毕竟你是我看中的人,连我都能收服,一支小小的御仙笛还能翻出花样儿来不成?”慕南卿拒不承认,气定神闲漠然摇头,将手中的御仙笛不由分说塞给萧宸玖,滴水不漏,“你可通晓乐理?若不晓得改日我亲自教你,现在你去给我画扇面,我要睡觉了,醒来就要看成品。” 萧宸玖迫切想要询问的话尽数被“我要睡觉”四个字堵了回去。 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发出声音,也不考虑扇面一朝一夕间能不能画完,沉默着拾起慕南卿放在桌子上的拢雾折扇,一言不发乖乖找墨水去了。 这把银色玉骨拢雾扇与寻常扇子存在天差地别,素白的扇面在接触到毫笔的瞬间绽出霜痕,墨迹处凝结片片瑞雪,甚是美妙。 丝丝寒意毫不吝啬外放,萧宸玖眉心大蹙,下意识瞄了慕南卿一眼,见其并未被这股寒意惊扰,才劈手抓起扇子,转到屏风后头继续作画儿去了。 …… 当夜亥时末、次日子时未至,慕南卿睡得七荤八素之际突然听到外头一阵阵杂乱,烦躁地伸出手扒拉两下枕边人的腰间。 萧宸玖温热地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脊,睡梦中极其闹人的仙尊才勉为其难安静下来。 杂乱骚动却并没有因此而止步,兴奋地尖叫吵闹混合着维持秩序地喊声不曾间断,吵得慕南卿直皱鼻子,最终忍无可忍睁开眼睛。 萧宸玖将两张木板床拼接在一处,靠在床头哄着慕南卿,见她突然睁开眼睛,眸带痛惜地问了句:“吵醒你了?” “外头这是在做什么?”最近这些天除了吃就是睡,慕南卿并没有多困,这会儿醒来精神十足,眨巴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美目好奇不已,“今儿是往引城的什么节日吗?” “不是。”相比于慕南卿的兴致勃勃,萧宸玖的反应显得极为冷淡,用最是稀疏平常地语气告诉她,“是怪物潮汐。” “嗯?”慕南卿顿时连眼睛都亮了,腰眼用力翻身坐起来,素来冷淡地眼底多了几分兴致盎然,兴奋地征求萧宸玖的意见,“我还是头一次有幸赶上真正的怪物潮汐,咱们去看看好吗?” 宸王殿下的眼皮子适时抽动两下,脸色登时更加不好看了,他挥手间灭了室内的灯,房间内霎时一片漆黑如墨。 在慕南卿诧异地疑问声中,萧宸玖无可奈何哄慰道:“卿卿,现在还是深夜,你怀着身孕便好生歇息罢。” “可是…” “怪物潮汐产生是源于死水河翻水,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结束的,明早起来再看也是一样的,不会错过,你乖。”萧宸玖在黑暗里按下自家调皮捣蛋娘子跃跃欲试的小爪子,毫不留情将其塞进被窝里,同时散出一股灵息,将街坊中的吵闹声隔绝。 骨节分明的手在慕南卿肩膀处拍了拍:“闭眼睡觉,明日为夫陪你看个够。” 被迫躺下的慕南卿凭空积郁了满腔怒意无处发泄,兀自避开萧宸玖的手,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这副耍小性子的模样,倒是像极了正在上学堂的孩童逢人管束便闹脾气,萧宸玖没忍住抿唇轻笑。 … 次日,天还没亮,慕南卿便着急起身,趁着萧宸玖夜里顾忌她睡不好这会儿还没醒,轻手轻脚穿好衣裳,扯着萦儿和练剑一夜没睡的慕映鱼出了门。 怪物潮汐时期,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被外来人员赌得水泄不通,丝毫没有被邪祟袭城的紧张感,反而都在感叹千载难逢,堵住仙门之中哪位新秀能够在除祟上拔得头筹。 慕映鱼苦着一张古铜色的脸,连连叹息。 萦儿见了有些不解:“这么不高兴?可是害怕了?” 慕映鱼神色萎靡摇摇头,愧疚道:“弟子修为尚浅,怕是不能拔得头筹为师父争光了。” 慕南卿向来不是急功近利之人,也没有什么胜负欲,闻言狠狠看了慕映鱼几眼,美眸中满是忌讳:“一会儿你跟在别的亲传弟子背后,去混个名次就行了,敢碰头筹就别喊我师父、也别回来了。” 慕映鱼一头雾水,心说师父不会是嫌弃他太菜,气得话都说不好了? 慕南卿也没管他听懂没听懂,檀木扇敲敲萦儿的手背:“你跟映鱼一块儿去,盯着他,别让他给我出风头。” “那王妃你……” “不用管我,你家主子我可谓‘起死回生’,那些个故人终归是要见上一见的。” “见故人”三个字惹得萦儿倏地警惕起来,张口便要请示要一道儿去。 慕南卿抬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打断了萦儿:“不用担心,今天的故人不用动手。” 眼看着小丫头仍旧不放心,慕南卿举单手做发誓状:“我保证不同人动手。” 萦儿将信将疑,被慕映鱼扯着退开。 … “昨夜怪物潮汐突然涌进往引城,邪祟暴走打得修者公会的弟子措手不及,死了好些人!” “何止是公会的守卫弟子,连城边缘上普通老百姓都死伤不计其数!” “修者素来以降妖除魔为己任,如今玄修界盟主即将重选,各大仙首齐聚往引城。一个个平日里自诩大能,区区一个怪物潮汐都能在眼皮子底下伤人,岂非太过无能?” “据说知情者皆被白云间的慕清离尽数凶杀,战场尸骸遍地、血流成河!于多年前屠杀三大玄门之际一般,昨日那场雪便是慕清离搞得鬼!” “为了保全名声连平头百姓也不放过,这样的仙者与邪祟何异!?” 繁华地段清新秀雅的阁楼上,一扇原本敞开的窗户忽然合闭,发出“啪”地一声,将底下高谈阔论的人们吓了一跳,晦气地“呸”了两口唾沫。 坐在窗前眺望车水马龙的慕南卿闻声也被惊了下,半响回身,黑白分明的清瞳冷漠鸟瞰身后之人,眼底隐隐略带警惕。 白云间云殿之主慕清越柳眉星目,身穿月白缎衣,肩部下垂水袖半遮衣袖,碧色发带与青丝纠缠倾泻而下,额前两缕墨发映出丝丝柔情和慵懒。 此刻他正以手按住窗棂,紧绑于腕骨上的金丝祥云护腕衬托他五指修长有力,笑看慕南卿,对上她略带压迫感地目光并不畏惧,只道一句:“城民见识短浅,有污仙首尊耳,非礼勿听。” 慕南卿垂下美目,修长浓密的睫毛遮挡眼底情绪,勾起唇角轻笑未语。 及腰的墨发发梢雪白,脱俗而冷艳,一如既往美得惊心动魄,状似云端谪仙、又如深海精灵。 慕清越关了窗子坐到一旁的茶桌上,眉眼含笑,饶有兴致挖苦: “属下怎么记得你从今早到现在一直都在跟属下探讨盟主重选大会事宜,这些刁民说你欲行不轨,杀人灭口,你不解释?” “如何解释?”慕南卿坐在窗边捻起白玉茶杯,冷淡地双眸看了眼杯中茶水,遂而又缓缓抬眼,露出一双星辰大海般干净冷清的眸子。 她音色寡淡,容色张扬矜傲,在此情此景的烘托下倒是有了几分挑衅的模样。 慕清越只是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无波无澜与之对视:…… 弹指间“杀人灭口”的仙首败下阵,短暂吸气,遂而敛去阴霾,语气悠然嗤笑:“在众修者眼皮子跟底下出了这样的事,百姓的恐惧和愤怒自是必然。我真正杀人与否不重要,他们所求的也并不是所谓的真相,而是仅仅需要一个缺口来发泄,由此彰显自身崇高的道义。” “而比起那些身家干净到让他们抓不到把柄的仙首,身居高位又臭名昭着的我,来‘扮’这个恶人正合适。”慕南卿自嘲说出后面的话,刻意顿了几息,最终还是将手中的茶盏放回桌上,几乎没发出一丝响动,轻嗤道,“无知的凡人罢了,本尊何必自降身价与之计较。” 茶楼的空气让感到她压抑,慕南卿手肘支在桌子上揉了揉眉心,方继续淡漠笑道:“我想清越你比我更明白,无谓的争辩没有意义,有时候一巴掌拍下去,要远比费劲唇舌解释有用的多。” 美人板着脸冷艳张扬,而当她笑起来的时候,两颗若隐若现的奶白贝齿仿佛浸了蜜,甜意直达心底。 “你和传闻中,倒是言行相悖。”慕清越沉默几许,轻叹着感慨。 慕南卿呼出口气,她不着急否认,同样不会承认。 慕清越作为白云间嫡系殿宇云殿之主,是她的同殿师弟。 只是这位殿主素来以游历之名四处逍遥,做惯了逍遥客鲜少回宗门,说是殿主其实不过挂个名儿而已,加之慕南卿早年间一度闭关不理世事,两人这还是头一回正式见面。 慕南卿和慕清越两人并不熟悉,今日是因公事相聚在此,说到底谈不上同门之宜,只算得上是萍水之交,甚至彼此都并没有继续深交的念头。 自她重创三大玄门后,玄修界诸多戏园子小画本的十恶不赦混世魔王形象皆被慕南卿所承包。 什么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什么只许自己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各种荒唐说法层出不穷。 无奈的是人人都有一张嘴,纵使她贵为盟主、位高权重,也无法掌控来自别人嘴里的流言蜚语。 遭到诋毁是必然,总不能像画本里所编造的那样把说她坏话的人都杀掉? 思虑至此,看着同门师弟近在咫尺的慵懒妖孽面孔,她的眼里的情绪似乎更淡了些:“民坊皆言,一水护城第一杀手慕大人青面獠牙,其名能治小儿夜啼。” 慕南卿音色轻得像是饭后闲谈,慕清越却硬是从中听出了警告和同情的意味。 纵使羞辱性极强,却还莫名有些惺惺相惜。慕清越心说仙首您不肯吃亏这一点,还真是和传闻中如出一辙。 慕清越自知嘴皮子功夫不如慕南卿,不得不缴械投降。 第195章 王爷和王妃吵架了? 可他纵使能意识到逾越,及时收住话头,素来得理不饶人的慕南卿亦不会有就此作罢的意思,葱白指尖捻起一缕秀发,面无表情不咸不淡道:“在民间,还有人传言我为妖邪转世,师弟看我可像?” 慕清越尴尬之余惊世骇俗:…这事儿该自豪吗?这要让他该如何接话? 他明显能够察觉到面前这位年轻貌美的仙首情绪不悦,但是尚且想不通因何不悦,只得硬着头皮回以微笑。 慕南卿没指望不算熟识的慕清越会回应她这种半玩笑半讽刺的话,见他沉默便没再多说什么,起身步履轻盈行至门边:“两日后我会与萧宸玖一道共赴死水河加固禁制,今日就此别过,师弟后会有期。” 说罢真的推门离开,把传说中“青面獠牙”的一水护城杀手兼白云间云殿主晾在茶楼独自美丽。 慕清越兀自给了自己一巴掌,提醒自己下辈子千万莫要同侍二主,否则两面不讨好都是小事,迟早死无全尸才是关键。 睡凤目微微眯缝,慕清越双眸慵懒看着门的方向,眸光却清明而深邃。 他其实是认得出慕南卿的,并且早就把她牢牢记在心间了。 早年曾有幸与她结缘,只是那时候的她尚且年幼。 他于慕南卿而言,不过是她随手帮助过的所有苦命人中平平无奇的一员,而慕南卿对于他来说,却是白月光、朱砂痣,一眼难忘、难以消亡。 早年间白云间主殿云台上隔窗远远一瞥,慕清越便知道是她。 那一头雪白随意披散的秀发、那一双冷情又汇聚了星辰的美眸,都是那么的陌生又熟悉、令人日思夜想、魂牵梦绕。 今日一见,佳人眉眼依旧如梦似幻,只是比起几年前心性成熟了一些、曾经的金丝锁边水袖奶白色宗门嫡系弟子制服换成了浅墨色绣竹衣裙…… 最初那个率真冷清的仙首最终陨落,浑身是光的少女被迫收敛了她的锋芒,成长为玄修界一手遮天、杀伐决断的盟主。 此景此情,令人喟叹。 茶楼掌柜端着茶托推门而入,看到的正是沉寂在自身思虑中的慕清越,顿时浑身每寸皮肤都开始浮想联翩:“大人,仙首她已经离开了,您用这样深情的眼神看着属下,是打算召属下侍寝了吗?属下虽然长得帅,但是…是个不折不扣男人啊!属下有的您也有!” 慕清越:…… 慕清越懒得说话,瞪了茶楼掌柜一眼,神情恢复以往毫无破绽的疏离。 碰了一鼻子灰的掌柜没敢再继续贫嘴。 当他将茶托放在桌子上的时候,慕清越问出一句:“你这里泡茶所用的是什么水?” 不是询问,是嫌弃。 掌柜听得清楚明白,一脸诧异:“不是您说的能饮用就成吗?” 慕清越眸光一沉:“顶嘴。” 掌柜腿部发软,反应奇快无比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属下不敢!” 往引城临近死水河,风水不好,是个名副其实的山穷水恶之地。 用此处的水源冲泡出来的茶自然算不得佳品,慕南卿即便是不肯饮亦不稀奇。 挑剔的仙尊只身走出阁楼,脸上的和煦自然而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冷漠。 屹立于尘世顶端的仙首多疑,陌生人奉上来的东西素来不会轻易入口,哪怕自身通晓药理,知晓无毒。 却才在楼上听到下方有人谈论诋毁她,言辞激烈又兴致盎然,这会儿她下来反倒是鸦雀无声了,连那几个人影儿都没见着。 “啧。”慕南卿面无表情嗤笑出声。 一群只敢在背后嚼人舌根、胡乱散播的废物,耍些下三滥的本事,注定登不得大雅之堂! 心中的郁躁无暇宣泄,压抑之余反而让慕南卿猛然意识到了不对。 她小心翼翼抬眸四处找寻,果不其然,在墙角处发现了抱臂而立、孤翼只影的萧宸玖。 宸王殿下只是在原地静静站着,惊为天人的面容上看不出是在沉思什么、亦辨不出喜怒。 眼见着慕南卿从门内走出来,却一反常态没有上前的意思,周身气场异常强大,从头到尾充斥着生人勿近,吓得行人绕路七尺而行。 完了! 完了完了! 慕南卿脚步微僵,冷冽地神情瞬间碎了一地,迈着小碎步犹犹豫豫靠近萧宸玖,竟不知所起有些心虚。 昨天应付的人太多、灵息损耗过甚导致她困倦异常,赠送御仙笛时整个人都犹如梦中,一时不察说漏了嘴。 依萧宸玖的头脑和洞察力,对她在暗中刺探的行径浑然不觉不太可能。 慕南卿暗暗感叹一句吾命休矣,眼前的黑心菜是真的在生气。 虽说慕仙尊天生不知脸皮为何种天外来物,一向自诩夫妻之间同气连枝、不该藏有任何芥蒂,可毕竟是她在未获得萧宸玖同意的前提下私自打探了他不为人知的过去。 这会儿纵使脸皮再增厚五倍,也难免怵于面对他。 萧宸玖将她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看在眼里,胸口处隐隐刺痛,故作浑不在意靠在墙壁上冲她招手道:“过来。” “来了来了!”慕南卿向来见好就收,没什么底线,苟苟祟祟跑过去,踮起脚伸出双臂,讨好地去缠萧宸玖的脖颈。 谁料后者这回竟然不吃她这一套,依旧抱着手臂,姿势都没有变过一下,不肯低头配合亦不伸手,冷漠垂着一双琉璃色的眸子盯着她。 被这样一双深邃地眼睛盯着看,慕南卿心下更加没了底气,脑海中霎时空白。 已经伸到一半的手顿在半空中,尴尬地放下,后退两步手足无措地杵在那里,素来洞穿秋水的眸子看起来竟然有点儿呆滞。 萧宸玖脸色更黑了,甚至有点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个…你,你别误会,我就是…出来见个人。这不是前几天拜托人家帮了个小忙嘛,总要有点表示——”慕南卿言语里染上了三分急躁,悄悄伸手去拽萧宸玖的袖子,越是着急言辞越是暧昧不清,气得猛然顿住了话头。 “所以,如此便是你大清早背着本王私会别的男人的原因?”萧宸玖好整以暇地看着她,眼中氤氲着疾风暴雨,深吸口气平息胸中翻涌而上的酸涩之意,眼下的泪痣隐隐有了泛红的趋势,仿佛身处暴雨中的牢笼困兽。 第196章 慕南卿,你把本王当做什么 “我才没私会他!这个词汇当真粗鄙无理!”慕南卿下意识反驳了一句,遂而又觉得萧宸玖说得好像也没错儿。 她确实大清早背着萧宸玖来见慕清越,慕清越也的确是个男人,见面的时候亦没有旁人。 这么一说,她还当真百口莫辩了。 “我是处理公事,公事你懂不懂?你醋什么醋?”猛然间被戳破,慕南卿有些下不来台,越是心虚声音越大,情理之中一把扯住萧宸玖的领子,恼怒地发狠道,“我就是见他了怎么着!我已经见了,你来说!你来说要怎么解决!” ——你来说要怎么解决,本尊悉听尊便。 只可惜这样急切地语气,任谁也听不出她话中服输的未言之意,哪怕是对她观察入微的萧宸玖。 宸王殿下听到这番理直气壮的话,眼前禁不住闪过心上人在阁楼中跟慕清越谈笑风生的一幕幕,眼下的泪痣呈现出娇艳欲滴的颜色。 萧宸玖没有如以往一样妥协,反而分出一只手钳住慕南卿的腕骨,怒极反笑道:“明明是你的错,你凭什么生气?” “谈‘公事’就谈笑风生,见了本王便兢兢战战! 明明对着慕清越那家伙笑得那般好看,见了我就冷脸发脾气! 慕南卿,你把本王当什么?” 一连串地质问,语气轻得像是山间云雾,言语里字行间的委屈都快要溢散出来了,慕南卿猛然冷静下来,顶上脑门的火气消散至一空。 她慌乱地抬起头,入目的就是萧白菜轮廓完美的侧脸。 “对不住,我太急躁了。”慕南卿指尖都冷了,边说话边伸手去掰萧宸玖的头颅,后者没有防备,猝不及防被掰了过去。 刹那间,心上人泛红的眼眶映在慕南卿眼睛里,直击心底,令其瞳仁猛然收缩。 “萧玖玖?”慕南卿心下骇然又诧异,突然有了一种自己十恶不赦的错觉,“你别哭啊,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凶,我错了还不行嘛?” 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有些奇怪,经常莫名其妙闷气恒生,一点就炸。 在外谈笑风生,面对心上人居然无端生出怒火,这样不好,把她脆弱的小白菜气成这副模样。 这种感觉,就像一时气急给了孩子几巴掌的爹娘,事后冷静下来看着孩子脸上的巴掌印悔不当初。 萧宸玖和慕南卿视线相撞,情绪尽数落入后者的眼底,瞬间连耳根子都红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干脆放弃掩饰,直接徒劳地转过身去,不肯搭理罪魁祸首了。 慕南卿心下酸楚又好笑,疼惜地一把拥住他,将脸颊贴在萧宸玖背后:“夫君我错了,是我错了,你别生我的气好吗?” “我见慕清越真的只是因为公事,早起也不是故意要抛下你的。”慕南卿垂下眼帘,她向来知错就改,何况是面对自家被凶哭的小白菜,就算妥协几次也没什么的,“你知道我有多傲,岂会看得上凡夫俗子?” “那些事,你…都知道了?”萧宸玖的嗓音带着压抑地暗哑,终于肯开口搭腔了。 “嗯。”慕南卿心下一喜,低低应了个音节。 “什么时候知道的?” “你为二哥守孝的时候。”慕南卿老老实实交代,顺便把倒霉管事林纪卖了个彻底,“我不知你身上的伤势是何来源,便去逼问了林管事,他已经将一切都告诉我了。” “你一直很好,是星天外上上下下对不住你。”慕南卿指尖滑过萧宸玖的腰腹,轻轻握住了他垂在身侧的手,低声道,“这么多年替人顶罪百口莫辩,苦了你了。” “萧玖玖,其实你可以一开始就同我说明白的,”慕南卿语气轻缓中带着认真,满心都是疼惜,“我信你。只要是你所说得我都坚信不疑,你要怎么样才能完全信我、信我是爱你的?” 她自从答应萧宸玖与其共度余生的那刻起,就已经把这个男人刻画在了血骨之中。 慕南卿爱萧宸玖,视他若仅有的珍宝。 只是这些话,外表放纵内里矜傲的仙尊轻易表达不出来,让生性缺乏安全感的宸王殿下误以为自己在她心里没那般重要、甚至可有可无,不断妄自菲薄。 眼下听着心上人正色而轻软的话语,这是慕南卿头一回如此认真又直白地对他表露爱意。 萧宸玖紧绷的身子终于缓缓放松下来,眼下泪痣恢复如初,只是仍旧没好意思转回身去。 背后那温热的、软软的一小团在贴着他蹭,无声传递着不掺杂目的的、纯澈的爱意。 兴许,真的是他钻牛角尖了。卿卿一早便知晓了那些糟心事,若真的要离开他,亦不可能等到现在。 这件事,于慕南卿而言,可能只是萧宸玖像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在因为吃醋而闹脾气,但于萧宸玖来说,这一夜的心理历程无异于天崩地裂。 在初想到慕南卿可能得知那些事的时候,萧宸玖整个脑子都是混沌的,患得患失的感觉铺天盖地萦绕了他整个人。 整个晚上,他一会儿觉得卿卿会不想要他了,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两人孩子的父亲,卿卿或许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给他几分薄面也说不准。 万一…卿卿真的厌乌及屋,连孩子一块不喜欢该如何是好?不会的,卿卿应该不至于这般绝情…… 诸如此类的情绪浮动脑海中盘旋了整整一夜,令他心下惊惧又疲惫至极,偏生习惯性顾虑所有人,不肯显露一丝一毫的糟糕心境。 好不容易睡下,却做了半宿噩梦,清早又被惊醒,睁开眼睛发觉心上人已经不在身边的宸王殿下差点就地疯掉,强压抑着满腔不安,从鬼卫口中得知了慕南卿的去处,立刻想都没想便追了过来。 当那道明媚矜傲的倩影映入眼帘时,萧宸玖只觉得呼吸都快要停止了,还不等失而复得的感觉沁满心房,突然余光中看到了他对面的慕清越。 同样都是男人,萧宸玖又敏锐如斯,几乎一眼便看出慕清越对自家娘子的心思不纯,而坐于他面前的慕南卿还并未察觉到。 弥天的酸涩伴随着伤感侵占了思维,萧宸玖心头刺痛不已,强忍着脾气没有冲上去把那可恶的慕清越就地掐死,转身离开阁楼,负气抓了几个在背后嚼舌根、四处散播谣言的倒霉鬼,之后便不知所措靠在墙边发呆。 “夫君?夫君你还生气吗?”慕南卿见萧宸玖仍旧不肯说话,双臂围着他,从背后转到了他的胸前,扬起瓷白的小脸皱成苦瓜,可怜巴巴道,“夫君你就理理我呗?” “萧六,说话!”慕南卿扯扯萧宸玖的腰带,声音愈发地小了,“我还没吃饭呢…” 萧宸玖:…… 宸王殿下最终无可奈何地妥协,从乾坤袋中掏出两块红枣山药糕递给她:“先垫垫。” 慕南卿却只是瞥了一眼便挑剔地移开目光:“不吃这个,我要吃饭。” 萧宸玖没说话,趁其不备直接将其中一块儿点心塞进她嘴里。 慕南卿狠狠皱眉,下意识就想要吐出来。 可是又在瞬息间想到了什么,鉴于刚刚把萧宸玖气得差点哭出来,这会儿好不容易人家不跟她计较了,她也不想造次功亏一篑,忍了又忍才没有把嘴里的东西扔掉。 自从她有了身孕以来,萧宸玖乾坤袋中那些个香甜精巧的糕点就从里到外换了个样儿,处处少糖少油,每一块皆为真材实料护法制作,里头或多或少掺杂着某种对孕体和胎儿有益处的良药。 这些糕点入口后除了原汁原味的食材香,还能品到一股子药味。 初开始慕南卿还能忍着吃上几块,如今过去了这么久,每次萧宸玖给她递点心的时候,她都忍不住狠狠瞪他,丝毫不赏脸,一口都不肯吃。 好不容易咽下点心,慕南卿苦着脸咂咂嘴,连着嘟囔两句不好吃,便垂眸不再说话。 昨日那种头重脚轻地疲惫感再次涌上来,连饥饿感都莫名其妙消失了,只迫切想要找个地方儿睡觉。 萧宸玖自然而然扶住她,顺势将其打横抱起,蹿上了屋檐:“不生气了。想吃什么?回去为夫亲自做给你吃好不好?” 慕南卿半阖着眼睛,哈欠连连,几乎快要睡着了,也不知道听到他说话了没有。 “我在阁楼中坐着时,有几个人在楼下议论我,他们现下身在何处?” 就在萧宸玖以为慕南卿已经睡过去的时候,后者突然开口发问。 即便是在这种状态下,她的洞察力依旧清明到可怕的地步。 萧宸玖喉结滑动,下意识吞咽口水,意图装傻充愣:“什么人?” “你抓的那几个。” “本王不曾抓人,卿卿你可是困糊涂了?在说什么?为何本王听不懂?” 慕南卿只得再次睁开眼睛,无奈道:“我都看见了。” “我……”萧宸玖怀抱慕南卿稳步飞檐走壁,心知瞒不过去,只能全盘托出,语气闷闷道,“他们公然诋毁你,我听不得他们冤枉你的那些话。但是我什么都没做,只是暂时限制他们的自由,关起来问一问幕后真凶罢了。” 这个“问一问”是个好词汇,可大可小、可刚可柔、变幻多端。 “问完记得放走。”慕南卿脸色略有些苍白,显得整个人愈发柔软易碎,“那几位皆是往引城常居的普通百姓,都是地头蛇,每一个在城中都多多少少有点儿名气,这个节骨眼上不见人影会有麻烦。” 第197章 洗手作羹汤 “好。”萧宸玖二话没说,乖乖应下,话锋一转再度询问道,“一会儿回去卿卿想要吃什么?” “听你的,只要不是药膳我都吃。”慕南卿露出一丝妥协地苦笑,半梦半醒间淡笑着道,“你再逼我,我就要带着你的孩子隐居世外,让你永远也找不着我。” “不会的,你既然厌恶药膳,我不逼你吃便是了。”萧宸玖将怀中人搂得紧了些,借着耳边扶风的掩盖,梦呓般喃喃道,“留在我身边,什么都依你。” “最好是这样。”慕南卿听得清楚,唇角微扬哼笑道。 本来还想着趁着天明去观赏一番怪物潮汐,观摩玄门年少英杰们是如何应对的,奈何她实在是困乏至极,只能半睡半醒间任由萧宸玖把她抱回居所,无比不走心地哄她待休息好了再去。 这话鬼都不信,更逞论慕南卿,只是她并未将其揭穿,昏昏欲睡应下了。 左右慕映鱼那孩子身边有萦儿坐镇,总不至于出乱子的。她也并不担心他的安慰,甚至在暗自祈祷——只要自家徒弟别出风头,她这个做师父的便谢天谢地了。 萧宸玖冷着脸怀抱着慕南卿进了门,迎面撞上了捧着药炉往出走的风净月。 小蔷薇花肤色粉嫩,一如既往战战兢兢行礼:“见过公子、见过夫人。” 萧宸玖没有理睬的意思,打算径直略过她,还是慕南卿拍了拍前者的胳膊,示意他停下。 “风小姐,你要出去?”慕南卿努力睁开几乎困到胶合的眼皮,状似不经意地问。 “是的夫人。”风净月点点头,认认真真回答道,“属下在炼制您所服用的安胎药。当中有一味药材不够了,市面上的仙药品级不够,属下正要去藏药阁取。” “哦。”这花妖是萧宸玖手下人,慕南卿也没打算多问,突然想起了什么,有些不太放心地提醒她,“眼下正是怪物潮汐初始时节,街上试图趁火打劫的穷凶极恶之徒有不少,比起平时多多少少有些混乱,韩梓含跑去何处了?你是个仙医,怎可独自出门?” 鲜少会有主子会忧心下属的安危,风净月愣了愣,整个人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呈现出独属于蔷薇花的粉嫩光泽。 这一刻,她突然有些理解萦儿等一众鬼卫为何会心甘情愿同随二主、效忠慕南卿了。 即便是她,面对这般细致入微的关照亦感到惶诚惶恐,不禁受宠若惊道:“属下虽医术颇高,但也是有能力自保的,夫人安心养胎即可,不必忧心属下。” “我没听错?你在回避我的问话?”慕南卿感到匪夷所思,直觉告诉她事情有变,多问了一句,“韩梓含呢?这家伙一大早跑到何处去了?” “她昨日出去了便没再回来。”风净月诧异地眨动眸子,晦涩低语道,“估摸着又是出去鬼混了。” 慕南卿:……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看了一眼见怪不怪的萧宸玖,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道:“小小年纪、眼下局势这般复杂,倒是开始学会夜不归宿了。” “无妨,她死不了。”萧宸玖不感兴趣地垂下眸子,不愿意听慕南卿关心旁人的话,恨不能一时打发了风净月,“阿四,你跟她一块儿去。” 鬼卫阿四无声落地,悠悠颔首。 风净月愣了愣,感激地看了眼慕南卿,再次深施一礼:“属下多谢公子、多谢夫人。” 萧宸玖却再也不肯允许慕南卿在为她停留片刻,风净月话音还没完全落下,便已经步履匆匆进了房门。 “若实在是困倦,便先睡一会儿,饭菜做好后我再叫你。”将没骨头似乎自家娘子安顿在床上,抖开被子为她盖好,萧宸玖俯身吻了吻慕南卿的额头,习惯性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侧作为安抚。 慕南卿下意识将一只手伸出被子外头,闭着眼睛点点头。 萧宸玖眉心微拧,把刚刚从被子里冒出来的小爪子拾起来、塞回去。 慕南卿不满地哼唧两声,不服气地睁开眼睛:“不冷的。” 萧宸玖却不肯信她的邪,目光毫不避讳与其对视,并在听了她三遍“保证不会将四肢伸出被子外头”的话,才将信将疑,一步三回头往厨房去了。 慕南卿听着宸王殿下的脚步声愈来愈远,默默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一只手臂完全扔到被子外头才舒心地闭上眼睛。 一觉并没有睡上多久,萧宸玖就已经把做好的饭菜端上桌摆放妥当,看着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把被子踢光的慕南卿额角的青筋直跳,火气噌噌噌往上蹿,一把将人拎了起来。 “…唔——”慕南卿迷迷糊糊哼唧两声,以指尖掩唇打了个哈欠,丝毫没有把觉到萧宸玖的黑脸,“饭好了吗?都有什么好吃的?” “你莫非是只记得吃和睡?”萧宸玖感到不可思议,认命蹲下身子为其穿鞋,咋舌道,“本王这是娶娘子还是养了个祖宗?” “什么娘子祖宗的?我除了吃和睡还特别会玩儿,”慕南卿面无表情,眼神直勾勾往饭桌的方向望去,可惜有屏风遮挡,她什么都没看见,只能退而求次抻了个懒腰,语气风轻云淡狡辩道,“我以前可不是这样的,定是怀了孩子的缘故,归根究底还是怨你。” 萧宸玖:…… 宸王殿下面对这句杀手锏满心无奈,接过慕南卿当头甩过来的大黑锅,闷不做声背在身上,一本正经胡诌道:“娘子说得没错,是为夫年幼时贯爱吃睡,不慎遗传到了孩子身上,影响了你是为夫的不是。” 慕南卿听闻这番阴阳怪气地话差点笑出了声,见鞋子已经穿好,不等萧宸玖起身伸手扶她,便自己蹿了起来,一溜烟坐到桌子边去了。 萧宸玖:…… 他怎么觉得,他的卿卿自从有孕以来愈发仗势欺人、无法无天了?是错觉吗? 萧宸玖所做出来的饭菜意外合慕南卿的胃口,加之这顿饭是她有孕这么多天以来为数不多未加药材的膳食,导致她一旦吃起来便不愿意放下筷子,十足的饿死鬼模样,看得前者止不住扶额发笑。 “你笑什么笑?”慕南卿抽空抬起头,筷子上夹着的青菜掉回碗里,几滴热汤溅到了她的脸上,烫得她直蹙眉。 第198章 这次,换我陪你 “笑你像个贪食的小孩子。”萧宸玖拿起帕子给她擦了擦脸颊,见那瓷白光洁的皮肤没有泛红的迹象才舒了口气,温声叮嘱道,“慢些吃。” “……”慕南卿翻了个白眼,没搭理眼前老大不小的幼稚鬼。 待她撂下了碗筷,再次看向萧宸玖的时候,发现宸王殿下颇有几分无法掩饰的不自在。 “你怎么了?”慕南卿其实知道他会露出这副神情的原因,却并没有直接戳破,反而先开口发问,给萧宸玖一个对她坦白的机会。 “你…要去看怪物潮汐吗?”萧宸玖眼神躲闪、避重就轻,敦促着开口道,“让阿三他们陪你去可好?” “那你去做什么?”慕南卿闻言轻轻笑了笑,状似不经意地问道。 “我得去一趟死水河。”萧宸玖垂眸,简短地吐露几个字,显然是不愿意多说又不想对她说假话。 “死水河此次翻水与以往不一样,这我知。”慕南卿等的便是萧宸玖这句话,指尖轻轻拂过眉峰,意料之中叹息道,“是陈老头硬施加在你身上的担子?” 萧宸玖无声点了点头,提起已故的…陌生人,眼中没有任何情绪。 “我陪你一道去。”慕南卿撂下话头起身,拿起墨玉扇架上画作只完工一半的拢雾扇,小唇轻扬,垂眸说道。 “不可。” 萧宸玖瞳仁骤缩,想也不想摇头一口回绝:“死水河地界戾气恒生、危机四伏,纵使你未有身孕,我亦不会允许你靠近那个地方。” “为何不可?我是说与你同去,难道以你的本事,还不足以在邪祟手中护我平安么?”慕南卿面对萧宸玖的拒绝颇感不以为然,挑眉苦笑道,“死水河是整个凡尘离阴间最近的地方不假,可眼下不管身处何地都是多事之秋,想在玄修盟主重选大会前杀死我的人多不胜数。” “我所得到的消息,是死水河外围禁制开裂,导致涌出来的鬼怪数量增多,我猜这禁制大抵是人为所撕裂,目的是想要牵制你、让你迫不得已离开我的身边。”慕南卿指尖微动,捻开拢雾仔细欣赏扇面上寥寥无几的半成墨竹,有理有据分析道。 “我眼下这个状况,离开你身边岂不是给了旁人可趁之机?万一想害我的人肯下血本,派来高人对付我,那我就更危险了!”慕南卿激灵灵打了个冷颤,连连摇头怂成一团,“嘶…还是跟着你更安稳些。我宁可正面和没有自主意识的鬼怪对酌、也不愿意同那群老油条打交到!” “随行的鬼卫都留给你。”萧宸玖看见慕南卿这副无可奈何的神情就心疼不已,单手将她圈进怀中,在那柔软的唇瓣上动情地啃了啃,“乖乖等我回来。” “不行!我不让你走。”慕南卿脚下一个滑步从萧宸玖怀中钻出,啪地一声合紧了房门,一字一句重复道,“你若想走,除非带上我。” “你绝不能进入死水河地界。”萧宸玖固执己见毫不动摇,冷静道,“那里阴气太重,哪怕你是盟主,一旦误入其中也将会繁衍出诸多意外,在那个地方,想害你的人出手便更会肆无忌惮。” “那你呢?你明知道此事是个明目张胆的阴谋,还要只身前往?”一股怒意涌上心头,慕南卿气得指尖发麻,雪烟自体内散出,她却浑然不觉,左瞳隐隐约约有了变白的趋势,咬牙切齿冷笑道,“以你万邪皆引的体质,独自进了死水河那般地界面对无穷无尽的邪物,你告诉我,还有回来的可能吗?” “有的。”萧宸玖用上另外一只手,双手搂着慕南卿,轻轻拍着她的背脊安抚,语气认真笃定道,“卿卿,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回到你的身边。” 慕南卿是他唯一的归属,除了她的身边,世界之大便不再有他的安身之所。 “萧六,让我跟你一块儿去。”慕南卿收起拢雾扇,分外不安地轻声说道,“死水河境地多年未曾有人踏足,没人清楚里面的情景,带着我,至少寻常邪祟不敢近身。 哪怕不能大动灵息,你莫要忘了我是一方仙首、与寻常美娇娘归根结底是不同的,仅仅是邪祟,并不足以拿我怎么样。 你既陪我来这往引城、帮一块儿复仇,这次该换我来陪陪你了。” “不行。”萧宸玖仍旧强硬地拒绝了她,遂而意识到自己言辞上过于激烈又放缓了语气,想尽办法安抚她,“你乖乖的,就在这里等我回来。” 原本,尘世安逸与否,于萧宸玖而言皆无所谓。自小到大水深火热,仿若南柯一梦,他在世上已无所求之物,亦无眷恋之人,这其中包括他自己。 死水河邪祟入世会引起何等后果、尘世未来走向如何,是昌盛还是泯灭,于他而言原本意义不大。 若不是慕南卿,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去履行陈剑仙强加在他头上的那些责任的想法。 但如今不同了,萧宸玖心头上放着一个割舍不掉的慕南卿,哪怕穷极一生,都必须守住现世安宁。 “反正我又不是不知死水河在何方,你若不带我,我便自己去。”慕南卿推开萧宸玖与之拉开距离,脸上的娇气一扫而空,抬脚踩在椅子上,露出满面猖狂的模样冲他挑衅道,“万一中途灵息不支,真的成了葬身邪祟之口的倒霉鬼,也是我命该绝。” 佳人语气轻缓,又带着难以名状地正色,张扬肆意、勾魂摄魄,冷冷睥睨萧宸玖,一脸荒唐又好笑:“萧六,是不是本尊有孕以来多有收敛,让你产生了本尊很好拿捏的错觉? ——听清楚,本尊不是在争取你的同意。” 萧宸玖眉心微蹙,无可奈何之余还是无可奈何。 ——这的确像是慕南卿能够做出来的事情。 宸王殿下额角跳了跳,暗自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不敢做这种带着不确定因素的赌注,向她妥协了:“过来,搂紧我。” 慕南卿那副张狂地模样瞬间收敛,花颜绽放一个大大的笑容,凑近萧宸玖,任由他把自己打横抱起来,手脚并用主动攀扯在他的身上,口中喋喋不休道:“安心,我不会有事儿的。本尊境界很高,没你眼里那般柔弱,倘若真有人胆敢造次,我便冰封了那道河又何妨?” 她的语气寡淡中掺杂着轻浮,赫然是在说笑的语气,只是不晓得为何,所说出来的话竟然让人有几分背后发凉。 对于狼子野心敢害她的人,慕南卿可素来不会为其留余地。 主子们拔营扎寨,鬼卫们自然是要跟着的,一时之间,偌大的院子里只留下了王氏兄弟两个人。 倒不是他二人不想跟随,而是慕南卿嫌弃累赘不想带。 这次去往死水河,一行人没再乘坐马车,慕南卿命一直以来跟随在她几里之外的慕姓三亲信征用了白云间往返之用的云舟。 云舟属于玄修界高级器具,同时也是较为常见的通行器具,其形如舟,双侧有翼,可踏云疾驰、亦能凌空飞行,甚至连入水潜泳都不在话下。 白云间所处天穹之下云端之上,这类器具自是最为多不胜数,外出弟子懒怠不喜御剑,出入皆乘坐云舟,到了外界便将其寻个僻静处隐藏起来,依慕姓三人的本事,扒出来一架给自家不着调的仙首用再轻易不过了。 此刻,分外不靠谱的仙首慕南卿站于云舟上负手而立,云雾自眼前呼啸而过,风景旖旎,颇有高处不胜寒之感。 “仙尊她怎么跑到边缘上去了?呜呜呜……多危险呐?”胖乎乎的慕绯嚼着肉干,口齿不清声泪俱下。 “被风吹下去了岂不是正好?就怕老天爷不敢收她这个祸害。”慕凌一脚踹开挡在自己身前的胖子,冷哼道,随即不耐烦别过头,高高束起的马尾辫甩了身后的慕曦满脸。 年轻的女孩子向旁避开,有理有据地分析道:“仙尊似乎有些怅然,这么看着倒是有些诗意,难道是想要吟诗一首?” “哼。”慕凌闻言,将嘴巴撇到了耳根子,轻嗤道,“她能吟得出来才怪。” 说时迟那时快,慕凌话音还未完全落下,慕南卿轻抚云舟边缘的划痕,就发出了一声无可奈何地叹息:“唉…这群兔崽子怎的这般败家?” “好好的云舟,扔在往引城落灰也就罢了,还不知道找个不会磕碰的地方。” 自言自语念叨了两句,慕南卿便回眸冲着刚才毫不避讳议论她的三人递了个眼刀:“你们三个,说话低声些,吼什么吼?再给本尊听见你们口无遮拦,就自己滚下去。” “仙尊…”慕绯又是一串呜呜呜地哭泣声,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凑近慕南卿身边,“萦儿说…您呜呜对她温柔至极,为何对属下便这般绝情?您也开始嫌弃属下吃得多、生得不够好看了吗?” 慕南卿面无表情瞥视小五花一眼,饶有兴致指指云舟边缘,道:“不怕掉下去了?” 慕绯头皮一麻,飞速远离了危险地带。 慕南卿觉得搞笑,也跟着离开云舟的边缘,回里头找萧宸玖去了。 “我记得你同慕清越说,两日后才动身去死水河。”萧宸玖刚刚想到了一些细枝末节,见慕南卿回来,按捺不住抬眸询问,“你…是真不知死水河之事迫在眉睫、还是——” “我知道啊。”慕南卿回以萧宸玖一个肯定地眼神,直白又简短道,“我是诓他的。” 第199章 幻境 嗯? 这个答案于萧宸玖而言既在情理之中,又在意料之中。 宸王殿下目光灼灼看着慕南卿,嘴唇微动:“那你们……” 慕清越看慕南卿的眼神,无论如何都不像是一个下属看仙首的表情。 “虽然我不晓得你因何对他执着若此,但我与他是头一回相见。”慕南卿没想到自家白菜还惦记着这件事,走过去用手摸了摸他的脸颊,“那家伙做我的云殿主不过是挂个名儿,根本不怎么回白云间,平时政务等大小事宜都是送到主殿,由慕凌他们几个代劳。” 萧宸玖本想问问慕南卿:为何不是你代劳?但想起被萦儿捧过来奉到自己面前的宸王府账目,非常识趣地没有问出来。 云舟飞行速度一日千里,日暮西斜时分,众人已经靠拢了死水河。 一入死水河空领,天色倏地发暗,云舟受风动所影响,开启了自带的防护,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浅蓝色的光晕。 “嗷呜呜呜呜——” 伴随着一声野兽的嘶叫,万般星星点点绿芒自四面八方快速向着云舟的方向靠拢。 “操!!”慕凌低骂一声,像是见了什么恶心至极的东西般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抽出双刀摆出防守势,“这可是在空中,这群杂鱼是如何上来的!?” “别轻举妄动。”慕南卿挑开帘子从里面走出来,站在慕凌后方提醒他,“是个幻境,暂且判断不出作用何为,莫要轻举妄动,凝神静气。” 萧宸玖亦步亦趋跟在慕南卿左右,用眼神命令人将云舟之上的防设关掉。 这云舟只是专供普通弟子出行便利之用,除了简简单单的物理防御外,并不具备抵抗幻境的作用,这种场合下开启,无异于抽刀断水,除了枉耗能源外,根本起不到其他作用。 离云舟控制处最近的阿八反应慢了一拍,愣愣眨眨眼睛眼睛才晓得主子在命令自己,慢悠悠渡步过去,伸手掐断了防护禁制的能源供给,然后冲着萧宸玖回话道:“已经关上哩。” 阿八一边说话,一边像个慢蜗牛似的往回走。 昏暗的光线下,慕南卿瞳仁微缩,猛然震喝道:“闪开!” “咦?”阿八顺势歪歪头,反应迟钝地看到云舟玄铁地板上插着一柄利刃。 那刃似乎淬了毒,玄铁云舟甲壳已经有一周泛黄,甚至冒出刺鼻的烟雾。 阿八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慢悠悠抚了抚胸口:“呼…小命差点交代在这滴塞。” “烟雾有古怪,离开那里,别碰它!”慕南卿拧着眉头提醒道。 阿八点点头,脚步依旧慢腾腾,速度却奇快无比,一转眼挡在了慕南卿身前。 变故不止在一处发生,云舟的尾端突然传来刀刃相接碰撞地声音。 慕曦的阵法放空而起,照出一大片恍如白昼的光辉,连带着慕凌骂骂咧咧脏话都夹杂在其中:“——尼玛的!只敢躲在暗处动手动脚的缩回乌龟王八蛋!有种光明正大站出来与爷决一死战!” 慕南卿:… 萧宸玖:…… 阿八眨眨眼睛,见气氛实在是僵硬,咧开嘴巴嘿嘿笑了两声:“王妃呀,您滴手下好上劲滴塞,酒肆脾气有点暴躁哩。属下好羡慕少年人哩。” 慕南卿手中折扇开开合合,听着慕映姓三人地声音越来越远,唰地展开扇子,露出那几根经过心上人细心勾画的墨竹。 她双眸微眯,敷衍地呵呵两声,突然收住笑容:“我说他不是我的手下你信么?” “凌公子虽莫得王妃真传,亦同王妃——”阿八话到这里,感受到自家王爷刀过来的眼神,难得聪明一回闭上了嘴。 “本尊在位是闭关多年不理事实,如今装神弄鬼都弄到本尊的跟前了,真是活得不耐烦了。”慕南卿扇遮半面,掩饰掉唇角挂着的冷意,轻嗤道,“既然如此,本尊便让他吃个教训罢。” 萧宸玖听到这话一把按住慕南卿的手腕,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往周遭看。 云舟外竟然不知何时挤满了人影,那些人的脸喜怒哀乐各不相同,纷纷朝着一个方向朝拜。 当所有人都匍匐下去后,唯一一个还站着的,是一个身穿白色金丝锁边制服、腰间配着白色云穗、抱着一把古琴的少女。 少女眸光冷清疏离、高高在上又纯澈无辜,满身锋芒不知收敛自成一派,孤傲得像只小凤凰,与周遭那群衣着破破烂烂的人群姿态相北,呈楚河汉街、两极分化,美妙得让人自诩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又偏生舍不得移开目光,几乎在顷刻间夺走了萧宸玖的全部注意力。 ——这是…年幼时的卿卿。 他的卿卿这般绚丽夺目,即便他未曾见过那个时候的她,也依旧能够一眼认出来。 慕南卿定睛细看,嘴角抽了抽,随即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如此看来,这个环境还是为我营造的。” 当她注意到萧宸玖的表情,当下觉得有些好笑:“看什么?我那时候年纪不大,做了许多蠢事儿,揭人不揭短啊王爷。” “萧六!”慕南卿将手伸到萧宸玖腰间拧了他一把,愤愤不已,“回神,不过是个幻像,有什么好看的?虽然那个时候的我的确很嫩、风姿绰约,可我现在也不老啊,我这具身体刚刚过了二九年华!” 听着自家王妃语气中快要溢出来的不自在,显而易见在自己吃自己的醋,萧宸玖觉得有些好笑,顺势捉住那在他腰间作乱的小手。 云舟于上空飞行,冷风吹得慕南卿本尊微凉的指尖冷得像是冰雪,萧宸玖琉璃色的眸子颤抖了下,将自家娘子的一双手塞进自己袖子里取暖,低笑着解释道:“我只是想知道你小时候的样子。” “谁还没有过年少无知的轻狂。”慕南卿抬眸,目光一一扫过人群中的每一张脸,最终目光定格在人群中央哭得满脸泪痕、脏兮兮的小妖精身上,禁不住笑了笑,“我少时其实没什么好看的,早知道来往引城会碰到这个幻境,说什么都得把韩梓含带来。” “为何?”萧宸玖从幻境中少女的身上收回目光,看向慕南卿,不解道。 慕南卿耸肩,伸出纤长的指尖比划了下:“那个,被一群人押解着跪在哪儿哭个不停的小野鸡崽子,是她。” 第200章 王妃被妖精捋走了? “琴仙大人,这小妖多日以来横强霸道、浑不讲理打遍了整个妖境,我们家里有好几个崽子都被她打伤了,还有我们身上的伤…大人请为我们做主啊!” 妖境,是天妖域最有名的历练之地,每年进入妖精历练的除去妖族,还有会一些天才修者甚至是有灵智的诡怪加入,在这个地方,是不分种族的。 “呜呜呜……我要回家!我要娘亲——我不要待在这个鬼地方!我要回家!” “您可别看她这会儿哭得厉害,她掰断我儿手臂的时候比现在哭得还可怜!” 抱琴少女冷清地面容上多了几分不知所措,抬步走近那脏兮兮的小孩子,挥手示意押解着小孩子的人们和妖精们放开她。 那孩子果然如众人所说,刚刚被放开,浑身妖力大盛,跳起来一口咬在少女手背上。 刹那间,全、场、肃、静。 然后下一瞬,那非常嚣张的小妖就飞了出去,并……被慕南卿名正言顺打了一顿。 幻境不算长,亦不算短,甚至连慕南卿一直以来那句可渝千古的名言由来都抖在萧宸玖与众人的眼前了。 “吾一心向道,吾欲斩妖除魔,吾愿普天之下海晏河清!” 少女冷漠而万丈豪言,听得慕南卿鸡皮疙瘩落了一地,嘴角抽搐着忍无可忍,起手扔出一张纸符,幻境瞬间分崩离析、片片湮灭,云舟外恢复了原本的昏暗。 “我竟一直都不知,我年少时竟然是这副模样。”慕南卿脸色阴沉,尴尬扶额呵呵轻笑道,“若是现在的我见到那般目中无人、全世界欠她三千灵石的人,非得起手揍得她亲娘都认不出。” 幻境猝不及防被破坏掉,萧宸玖颇有些失落,却没有阻止。 毕竟这次的云舟上大致有十多个人,他亦不愿意卿卿小时候的模样为外人所知晓。 “我饿了,有什么能吃的吗?”慕南卿问他。 萧宸玖低头看了眼腰间,乾坤袋刚才解下来放在云舟内了,并未带在身上,只得自觉回去拿:“等我一下。” “哦…”慕南卿不太情愿地答应一个音节。 就在这时,上空一道金红色光直冲云霄,强光照亮了周遭大部分昏暗,逼近云舟,又在刹那一闪而逝。 在外人看来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然而云舟上的人却已经乱了套。 “遭了!王妃不见了!王妃被妖鬼捋走了!” “快追,王妃现下无还手之力,不能让王妃被带走!” “去找王爷,快点!” “你们急什么?就算你们都死光了,那祸害也不会出事儿的。”慕凌气喘吁吁从云舟尾端回来,身后跟着同样狼狈慕曦和慕绯,烦躁地用小指挖着耳朵道。 一众鬼卫护卫不利,恨不能以死谢罪,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三人为何不仅不急、还要这般诅咒主子。 “诸位稍安勿躁,带走仙尊的是我们白云间的人,那妖…虽然外形与以往不同,但我三人以性命担保,他无论如何都会护好仙尊。”慕曦上前一步,从慕凌背后走出来,不疾不徐地解释道。 天穹之上,慕南卿双目被一道黑绫遮挡,身上的灵力被全部压制住,任凭她如何挣扎都无法调动。 她没有轻举妄动,话本中撒泼打滚喊救命是孩童的撒娇行为,需得身边人出生入死的人配合方可奏效,慕南卿深知这种情形下不会有人管得了自己的死活。 乖乖曲腿跪坐在原地,身下一片柔软,同时也在快速移动,但是很意外没有风的破空声。 “掌门仙尊,可以摘下黑绫了。” 入耳的声音有那么一丝丝的熟悉,慕南卿可以笃定她听过对方的声音。 她并没有抬手,不确定地问一句:“现在?” “我刻意跑出来救你于水火、带你散心,”对方清脆地声调传入耳畔,尾音微扬,“仙尊若是不想摘下就罢了,可惜了我千辛万苦为您寻这片星海,看来我只能孤芳自赏了。” 这一次的声音太过完美、并且极为耳熟,慕南卿再辨不出来就成了聋子,她一把撕下眼睛上用来遮挡的黑绫,气得牙痒痒:“慕鸳鹭!你近来可是脑中不妥?” 然而,这句话说完她却被噎住了。 她此刻,正坐在一只通体金红的大鸟雀宽阔的背脊中央。 巨大的漂亮金色双翼、飘逸修长的尾羽… 这是…朱雀!? “我乃上古瑞兽之首,上天入地仅有我一只呢。”慕鸳鹭金翼每扇动一次都会有金光洒下,华丽璀璨,“真身万年难得一见,可眼下我上了年纪,给您当坐骑,真便宜您了。” 首次简单老朱雀显出真身,他一如既往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南卿震惊之余被噎了一下气笑了:“何其荒谬。” 上了年纪的慕鸳鹭聪明的没有接话。 慕南卿没有抬头去看天上的繁星,也没有低头去看地上的灯火。 身处于高空之上,修为被禁封如同普通人,高速移动让她有点头晕。 “解开我的灵息封印。”慕南卿脸色发白,气息有些紊乱。 “不解。”慕鸳鹭干脆利落拒绝道,“若不是鸳戟师妹告诉我,我还不知掌门您涉险去了死水河。 好不容易连骗带诈封住了她的灵息,解开了你的灵息封印让你跟我大打出手?” 慕鸳鹭话到此处顿了顿,向来尖橼轻咳两声:“不是我怕你啊,我是顾忌你的身子。” 慕南卿垂目,她了解这只朱雀。 慕鸳鹭对外实力并不是白云间五殿主中最强悍的一位,实际上是门内唯一一个实力与慕南卿不相上下的,若不禁封她的灵息,就得按照规矩对峦一场,她现在的情况,未必会是前者的对手。 同这只老雀硬碰硬向来就不是个办法儿,左右现在暂时回不去,慕南卿干脆抻腰侧躺在了慕鸳鹭背脊上,贝齿咬住了红唇,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解开…快点!”不多时她再次开口重复这句话,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我不会趁机溜走…” 慕南卿头晕目眩,五内颠倒,努力调整呼吸:“如果你不想让我吐在你的身上…” 慕鸳鹭:… 金色灵光闪动了一下,灵息的禁制被解除了。 强悍地灵息游走四肢百骸,慕南卿脸色顷刻间好看了许多,胃腹间的翻腾平息下来,风光霁月的仙尊总算能喘过一口气。 第201章 我若不在,他会恐惧 首次显现出朱雀显出真身,他却一如既往得了便宜还卖乖,慕南卿震惊之余被噎了一下,直接气笑了:“何其荒谬。” 上了年纪的慕鸳鹭聪明地没有接话。 慕南卿无暇抬头去看天上的繁星,也没有低头去看地上的灯火。 身处于高空之上,修为被禁封如同凡尘之人,于空高速移动让她有点头晕。 “解开我的灵息封印。”慕南卿不多时便脸色发白,气息有些紊乱地要求他。 “不解。”巨大的朱雀干脆利落拒绝,甚至还笑了几声,“若不是鸳戟师妹告诉我,我待在门内不涉及窗外事,还不晓得仙首您涉险去了死水河。 现在属下好不容易连骗带诈封住了您的灵息,难道解开了这道封印、让你跟我大打出手?” 慕鸳鹭话到此处顿了顿,张开尖橼轻咳两声:“事先说好,可不是我怕你啊,我只是顾忌你的身子。” 慕南卿垂目,听着这番说教未置一词。 她是了解这只朱雀的。 慕鸳鹭对外实力并不是白云间五殿主中最强悍的一位,实际上是门内唯一一个实力与慕南卿不相上下的,若不禁封她的灵息,就得按照规矩对峦一场,她现在的情况,未必会是前者的对手。 同这只老雀硬碰硬向来就不是个办法儿,左右现在暂时回不去,慕南卿干脆抻腰侧躺在了慕鸳鹭背脊上,贝齿咬住了红唇,一副不太舒服的样子。 “解开…快点!”不多时她再次开口重复这句话,声音已经有些发飘,“我不会趁机溜走…” 慕南卿头晕目眩,五内颠倒,努力调整呼吸:“如果你不想让我吐在你的身上…” 慕鸳鹭:… 金色灵光闪动了一下,灵息的禁制被解除了。 强悍地灵息游走四肢百骸,慕南卿脸色顷刻间好看了许多,胃腹间的翻腾平息下来,风光霁月的仙尊总算能喘过一口气。 “你是说慕鸳戟告诉你我在这里的?”精力有所恢复,慕南卿在朱雀的背上坐起身,笑意不达眼底,莞尔道,“她如何晓得?” 她能确定此次前来死水河,没有被外界察觉,亦没同任何人说过确切时候,慕鸳戟什么时候习得预知之术了? “你今日清晨所见的,纵使做了杀手多年不回宗门,可那毕竟是云殿主。”慕鸳鹭回头,鸟眼斜睨一眼慕南卿,咧着鸟嘴嘲笑她道,“仙尊莫不是死过一场,脑子都傻了?” 慕南卿缄默不语。 白云间云殿,嫡传素来弟子稀少,所收的都是运势契合天地、心性澄澈之人。 慕清越那家伙,算起来还真是她的嫡传师弟…她会的,前者纵使不如她,也能学出个五七八分。 ——她这是被看穿了!? 马失前蹄的慕仙尊惊世骇俗,叹了口气,最终没再想着追究。 抽出腰间的拢雾扇,慕南卿敲了两下身子下方的金色羽毛,那璀璨的金羽顿时染上了一层霜痕:“太师叔,咱们谈个条件呗?” “不谈。”打着瞌睡的慕鸳鹭顿时警惕起来,周身散发出一股独属于祥瑞之鸟的气势。 火焰结成屏障笼罩在周身,生怕慕南卿下一瞬就要跑路。 慕南卿皱了皱眉:“我没打算跑。” “但我现在必须回去。” “这事儿交给我去办,你先回白云间。”慕鸳鹭连连翻白眼,低声道,“你回去做什么?你现在的身体,还能跟邪祟战几场不成?” “能不能出手不打紧,我不能扔下他。”慕南卿叹了口气,神色变得温柔起来,轻笑道,“见不到我,他会害怕。” 慕鸳鹭:…… 慕鸳鹭叹了口气,心说玄修界的九逍会害怕,你还不如忽悠我母猪会上树! “既然你千里迢迢来了,那便莫要看热闹,跟我一块儿回去,掉头。”慕南卿指尖微动,面上风光霁月,私底下却悄咪咪在万千根金羽中扯下一根闪烁这金色流光朱雀毛。 神鸟朱雀羽毛落下,在她手中化成了纤巧的硬质鎏金羽毛,蕴含着醇厚温润的灵息。 朱雀眼睛都瞪大了,张开的双翼差点一个颤抖将慕南卿从背上抛出去。 他心如死灰看着一脸“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掌门人,眼皮子抽搐不已。 感情他家少不更事的仙尊还以为自己作风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呢? 慕鸳鹭深吸口气,为了维护自家仙首的脸面,最终是忍气吞声,没有告诉她拔掉羽毛是有触感的。 ——那可是是生在我身上的羽毛啊,所谓龙之逆鳞不可触及、凰之金羽不可落懂不懂? 慕南卿并没有意识到,面无表情将羽毛塞进腰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允许我回去,待此事了结后,我便跟你们回白云间去。反之你若不依我,这事儿便只能免谈了,本尊素来说到做到。” “你知道的,我若是真想走,你们谁也拦不住。正如我躲在尘世,玄修界三千修者便寻我不得。”慕南卿语气风轻云淡,却难得蕴含着正色,“我对掌门和盟主的位置,向来可有可无,太师叔您知道的。” 朱雀听闻“太师叔”三个字,身形猛然间晃动,在原地打了个旋,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去,气咻咻道:“别喊太师叔,显得我更不年轻了。” “那年轻的太师叔,”慕南卿见慕鸳鹭已经动摇,莞尔笑着,指尖轻抚腕骨处的羊脂玉手镯,拿出一枚紫色云穗,飞身到了他的眼前,直视那西瓜大小的眼睛笑道,“依晚辈看来,还能再多当任三十年风殿主。” “慕清离,不让老年人退休是为天诛地灭!”慕鸳鹭嘭地一下便回了人形,扑闪出尾羽垫在慕南卿的脚下,气定神闲掸了掸金色衣袖上的灰尘,不知打哪儿拿出一只空茶盏,递到慕南卿手边。 慕南卿不胜其烦,于茶盏上方搓了搓指尖,雪絮撒堆满了整只盏,顺势到乾坤袋中捏了两搓儿药材扔在上头。 慕鸳鹭瞪大眼睛:“这是什么?” “不知。”慕南卿摇头耸肩,淡淡笑道,“我的乾坤袋中只有这个,您将就一下?” 慕鸳鹭无奈妥协,掌中燃起火焰,轻轻吹了口气,雪絮融水,煮了一盏茶,颜色澄澈,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抿一口,酸酸甜甜的,老大不小的风殿主脸顿时黑成锅底。 慕南卿依扇掩面,压下禁不住上扬的嘴脸,忍笑忍到脸色泛红。 慕鸳鹭无奈收起茶杯,捻了捻金墨半掺的头发丝叹道:“仙首,您的好生之德与怜悯之心呢?” 慕南卿蹙眉,将云穗塞回慕鸳鹭怀中,挑眉道:“咱们白云间素来简单干脆,什么时候有过这些情意?你那徒弟离做殿主还差些火候,你别给我撂挑子。” “清吟回到白云间了吗?”提起这个名字,慕南卿还有些恼火,压制着脾气问了一句。 慕鸳鹭摇摇头,对慕南卿的反应有点意外:“不是你令她出山的吗?” “用你的鸟脑子好生思索一番,我会令一个病秧子跑出白云间、来这往引城?”慕南卿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慕鸳鹭点点头:“您会,毕竟您从不做人。”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气得连连叹息,咬牙切齿道:“他在往引城有生死之劫,前些天出现在我面前,我本意是送他回去,谁料他还敢明目张胆抗我的令,自行跑得不见了踪影!” 慕鸳鹭猛然怔住了,被雷得外焦里嫩。 白云间门风与其他仙门有所不同,就算当面怨怼仙首亦不算稀奇,平日里的相处方式根本辨不出上下级的区别,可一旦仙首下令,便必须遵从。 慕南卿大体事情之上雷厉风行,自当任白云间仙首那天起,就没有人胆敢抗令过,这慕清吟不愧是主子出身,还真是头铁。 “如您所料,雨殿主至今未归,不知去向。”慕鸳鹭老老实实回答,遂而叹了口气,振振有词嘀咕,“所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当初不该一力保下他。” “袁轰因此怨您恨您,您也因此处处对那老家伙手下留情——” “你想多了,清吟他虽然瞒了咱们一些事儿,但还不至于背叛我。”慕南卿打断慕鸳鹭的话,眸光平缓又如深潭,“我刻意询问也只是忧心他。” 慕清吟的劫难是什么,慕南卿也不清楚,只是…… “抓紧,我要落下去了。”慕鸳鹭减缓双翼的扇动,低声提醒她。 慕南卿身处于慕鸳鹭的尾羽之上,嘴角疯狂抽搐:“我往哪儿抓啊?” 这个角度,她若是非要抓,大抵只能抓这只朱雀的屁股。 朱雀的金色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着柔和的光晕,慕鸳鹭思虑良久,冲她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她的手:“我到之前,你们碰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慕南卿耸肩,实事求是认怂道,“大抵是幻鬼,能够营造出那般真实的情景,至少也要上百只。” “你们撞进幻鬼窝里了!?”慕鸳鹭缓缓降落,脚下一个酿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活活呛死,“你不是六邪不染吗!?” “对啊,所以幻鬼只敢营造幻境,没敢碰我啊。”慕南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同情地提点道,“我那道侣,是名副其实的天煞之命,鬼怪见了都要失去理智的程度。” 慕鸳鹭:…… 慕鸳鹭收起的双翼又张开,嘴角疯狂抽动,眯眼适应昏暗的光线,嗫嚅道:“仙首,属下现在说属下不想管您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慕南卿并不勉强他,落地后就开始四处摸索,口中爱答不理道,“你随时可以撤。” 慕鸳鹭:…… 死水河地界戾气极为深重,周边尸骸遍布、白骨嶙峋,很难找到下脚之处。 神鸟朱雀身处这厢法力受限,嫌弃地扯扯拖在地上的衣摆,随即收回了尾羽,小姑娘似的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泥沼,跟在慕南卿身后。 慕南卿天生为邪祟所惧,戾气自然也不敢近她的身,以至于她所过之处,云遮雾罩自动向两旁散开,那些没有意识的游魂更是吓得动都不敢动。 “来,你过来。”慕南卿站在原地巡视一周也没找到能够坐着歇息的地方,左挑右选,看到一只级别还算不错的游魂,立刻指了指它,开口唤道。 “啊…”游魂木楞地周身凛然,遂而反应过来是慕南卿在叫他,吓得顿时没了人形,成了一缕烟尘。 “噗嗤——”站在她身后的慕鸳鹭没忍住笑了一声,在收获自家仙首一记奇妙的眼刀后赶紧闭了嘴,假装自己什么都不曾说。 “哼。” 慕南卿重重冷哼一声,推一把慕鸳鹭:“那缕游魂不简单,你去给我把他抓住。” “你让我去?这种小事儿你让我出手?”慕鸳鹭感到不可思议,连连眨眼睛,“仙首,属下出身风殿,擅长控局,不擅长强攻。” 慕南卿不想听他废话,转到他身后,一脚踹在慕鸳鹭的腰间:“快去,我还要去找萧宸玖,没有功夫在这里磨蹭。” “哎呀!”慕鸳鹭被踹得酿跄了一下,遂而转过身整理着自己弄乱的头发道,“仙首你…怎么都要做娘亲的人了,还这般不知轻重?让未来的小仙首看见了怎么办?” “一会儿属下见了九逍尊上,就要告诫他千万不可让您教导孩子,玄修界有一个慕清离便鸡飞狗跳了,万一再多一个,天岂不是万塌了?” 慕鸳鹭话到一半又突然想起了什么,话题戛然而止,苦着脸道:“哎呀不对,九逍尊上欺师灭祖六亲不认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如此看来,你腹中的小仙首不论由谁教导,都注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小祸害。唉…咱们白云间的门风何时差劲至此,这该如何是好?” “孩子生下来,本尊会留在身边亲自教导。”慕南卿给了慕鸳鹭一个别墨迹快点上地眼神,振振有词又似喃喃自语,由衷感慨道,“萧宸玖太好欺负了,孩子绝对不能像他。” 他的小白菜根正苗红,剖开外表的肃杀窥探内部,柔软得令人心疼。 星天外前掌门的提携之恩,让他甘愿为其背锅这么多年,纵使剑脉尽毁、灵根已废,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也不曾为自己辩护过一句。 第202章 让我见他,一切好商量 神鸟之羽脱离本体,在她手中化成了纤巧的硬质鎏金羽毛,蕴含着醇厚温润的灵息。 慕南卿垂眸小心翼翼抚了抚,勾起嘴角不知想到了些什么,温柔地笑了笑。 被拔毛的慕鸳鹭眼睛都瞪大了,张开的双翼一个颤抖,险些把慕南卿从背上抛出去。 “你……” 他只说了一个字便住了口,心如死灰看着一脸“我什么都没做”的无辜仙首慕某人,眼皮子上下抽搐不已,险些当庭洒下一把辛酸泪。 ——感情他家少不更事的仙首还一心以为自己动作隐蔽、神不知鬼不觉呢? 什么叫“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眼前慕南卿的举动,就是最为完美的诠释,当真是羞辱鸟了啊! 慕鸳鹭深吸口气,压下心头的翻涌而上的怒意,为了维护自家仙首的脸面,最终默不作声选择了忍气吞声,没有正面告诉慕南卿拔掉羽毛是有触感的。 上古神鸟欲哭无泪,扑闪着翅膀怀疑鸟生——那可是是长在我身上的金羽啊,于凡人而言就是能够加持运势的圣物、于仙者而言也是温养灵根的良方,可遇不可求! 所谓龙之逆鳞不可触、凰之金羽不可落,这般贵重的东西,怎的说拔就拔、招呼都不打? 对于慕鸳鹭满腹悲怆剧烈情感宣泄,慕南卿却沉迷于自身思维,并没有意识到。 她磨砂着手中的金羽,面无表情将其塞入腰间,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你放我回他身边,待此事了结后,我便二话不说跟你们回白云间去。反之你若不依我,回去这事儿便只能免谈了,本尊素来说到做到。” 慕鸳鹭本就烦躁的心绪更加烦躁了。 “白云间殿主中,你资辈相对年长,也算是看着我一步一步走到如今。我若是真想撂挑子走人,你们谁也拦不住。正如我躲在尘世,玄修界三千修者便寻我不得。”慕南卿语气风轻云淡,却难得蕴含着正色,一字一句清晰道,“我对掌门和盟主的位置,向来可有可无,太师叔您知道的。” “太师叔”三个字再度落入慕鸳鹭耳中,朱雀身形猛然间晃动,径直在原地打了个旋,朝着相反的方向往回飞,气咻咻道:“别唤太师叔,彰显得我愈加年迈。” “年轻的太师叔,”慕南卿语无波澜换了称呼。 眼见慕鸳鹭已经动摇,指尖轻抚腕骨处的羊脂玉手镯,拿出一枚紫色云穗,飞身跃起到了他的眼前,直视那西瓜大小的眼睛莞尔道:“依晚辈看来,太师叔您这般老当益壮,至少还能再多当任三十年风殿主。” “慕清离!不让年迈之人安享晚年,是为不孝、天诛地灭!”慕鸳鹭被气得嘭地一下化作人形,狭长眉眼紧蹙,扑闪出尾羽垫在慕南卿的脚下,浮躁地掸了掸金色衣袖之上不存在的灰尘。 化作人形的朱雀发丝墨金半掺,松松垮垮系在脑后,一双流光璀璨的金色翅膀生于背脊,凌空飞翔,速度之快令人眼花缭乱。 慕鸳鹭不知打哪儿拿出一只空茶盏,抽空递到慕南卿手边。 后者不胜其烦,于茶盏上方搓了搓指尖,雪絮顷刻间撒堆满了整只盏,顺势到乾坤袋中捏了两搓儿药材扔在上头。 慕鸳鹭瞪大眼睛,不满地嚷嚷:“这是什么?” “不知。”慕南卿摇头耸肩,报复式淡淡笑道,“我的乾坤袋中只装了这个,要不然您将就一下?” “你平时就饮这个?我记得你平日里的品味并非差至若此。”慕鸳鹭一脸不忍心,嘴角频频抽搐,“你那道侣好歹也是一水护城之主,手上好东西多不胜数,怎的连一罐好茶都吝啬于给你?莫不是你倒贴他?” 慕南卿听得磨了磨后牙槽,眸光渐冷抿唇笑道:“对啊,世间男子千千万,可我偏生喜爱倒贴他,你想怎么说?本尊见你刚才说所言兴致盎然,不如重复几遍让本尊听个够?” 年轻的仙首语气轻缓,听不出一丝怒意,慕鸳鹭却明白是自己逾越了。 上古祥瑞之鸟无奈妥协,掌中燃起火焰,撅起嘴巴轻轻吹了吹,雪絮融水,煮成了一盏茶。 慕鸳鹭微不可查地蹙眉。 盏中茶水冒着滚烫的热气,颜色澄澈诱人,却散发着一股药草的味道,抿上一口,滋味酸酸甜甜的,老大不小的风殿主脸色顿时黑成锅底,阴云密布,堪比风雨欲来。 慕南卿见到慕鸳鹭这副脸色,以扇掩面,压下禁不住上扬的嘴溅,忍笑忍到脸色泛起好看的红晕。 实在是无法入口,慕鸳鹭无奈收起茶杯,捻了捻金墨半掺的头发丝叹道:“仙首,您素来挂在嘴边的好生之德与怜悯之心去了何处呢?” 慕南卿眉飞色舞,将云穗塞回慕鸳鹭怀中,十分不走心地安抚道:“咱们白云间门风素来简单干脆、有话直说、有福同享,落难各奔东西,什么时候有过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意? 恕我直言,你那徒弟虽然小有所成,但离做殿主还差些火候,风殿庞大,他一时半会儿吃不下,你别想着提前给我撂挑子。” “是……”慕鸳鹭颓废地接过云穗,应道。 “清吟这些日子回白云间了吗?”提起这个名字,慕南卿还有些恼火,不抱太大希望地向慕鸳鹭盘问。 后者摇摇头,对慕南卿的疑虑感到蒙圈:“不是你亲自令她出山去世的吗?” “用你的鸟脑子好生揣测,我要一个病秧子跑出白云间、来这往引城做甚?”慕南卿眉头蹙得更紧了,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清吟的说辞你不觉得荒唐?” 慕鸳鹭摇摇头又点点头,实事求是说出心里话:“属下不觉得荒唐,任何事您都会做出来,毕竟您做事从不按常理、惊世骇俗。” 慕南卿额角跳了跳,心说这些话说得倒也…不必如此直接。 不按常理做事的仙尊烦躁地连连叹息,伸手捏了捏山根:“他在这往引城有生死之劫。前些天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我本欲差人送他回去,谁料他还敢明目张胆抗我的令,连夜跑得不见了踪影!” 慕鸳鹭眨眨眼睛怔住了,连扇动翅膀的动作都慢了一拍,赫然间被雷得外焦里嫩。 白云间门风与其他仙门有所不同,极为随性,就算当面怨怼仙首亦不算稀奇。 第203章 孩子需得本尊亲自教导 仅看平日里的相处根本辨不出谁的地位高地与否,可白云间毕竟是屹立玄修界多年不倒的名门正派,某些层面上有着不可忤逆的纪律。 即一旦仙首下令,仙门上下便必须无条件遵从。 慕南卿不拘小节,不愿理会鸡毛蒜皮的小细节,可大体事情上雷厉风行,自当任白云间仙首那天起,就没有人胆敢明目张胆抗她的令,这慕清吟不愧是生来做主子的料,在这件事儿上还真是头铁。 “如您所料,雨殿主至今未归,属下不知其去向。”慕鸳鹭感叹一番,遂而叹了口气,振振有词嘀咕,“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您当初不该一力保下他。” “袁轰因此怨您恨您,您也顾忌良多,处处对那老家伙手下留情——” “你思虑过重,清吟他的确瞒了咱们一些事儿,但还不至于背叛我。”慕南卿不愿意掰扯多年前谁对谁错,打断慕鸳鹭的话,眸光平缓又似深潭,“我刻意询问也只是忧心他。鸳鹭,你又逾越了。” “抓紧,我要落下去了。”慕鸳鹭减缓双翼的扇动,低声提醒她,顺便低声道,“是属下多虑了。” 慕南卿身处于慕鸳鹭的尾羽之上,听到前半句话嘴角疯狂抽搐,盯着后者哭笑不得:“我往哪儿抓啊?” 在这个位置,她若是非要抓,大抵只能往这只朱雀屁股上头抓。 慕鸳鹭金色发丝在昏暗的光线中散发出柔和的光晕,他思虑良久,冲她伸出一只手,托住了她小臂:“我来到这里之前,你们所碰上的是个什么玩意儿?” “不知道。”慕南卿耸肩,实事求是认怂道,“大抵是幻鬼,能够营造出那般真实的情景,至少也要上百只…或者说…迷幻兽也有可能。” “你们撞进幻鬼窝里了!?”慕鸳鹭缓缓降落,听到这话脚下一个酿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给活活呛死,噎得他不由得惊叫,“你不是六邪不染吗?连被什么东西袭击都不晓得,你的通天本事呢?” “真没看清楚。因为我的体质,所以幻鬼只敢营造幻境,没敢把我如何啊。”慕南卿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同情地正色提点道,“虽然我能辟邪,我那道侣,是名副其实的天煞之命,鬼怪皆馋他,馋到见了他都要失去理智的程度。” 慕鸳鹭:…… 慕鸳鹭原本已经收起的金色羽翼再度展开,嘴角疯狂抽动,眯眼适应愈发昏暗的光线,嗫嚅道:“仙首,属下现在说不想管您了,还来得及吗?” “来得及。”慕南卿并不勉强他,甚至没空好生回答他,双脚一踩上地面就开始四处摸索,口中爱答不理道,“你随时可以撤。” 慕鸳鹭欲哭无泪,他的仙首,行事一如既往不容置疑。 死水河地界戾气极为深重,周边尸骸遍布、白骨嶙峋,甚至很难找到下脚之处。 身为神鸟朱雀的慕鸳鹭身处这厢,能有效镇压邪祟异动,同时也部分法力受限,导致他心里极为不爽,嫌弃地扯扯拖在地上的衣摆,收回了尾羽,小姑娘似的小心翼翼绕开地上的泥沼,亦步亦趋跟在慕南卿身后。 慕南卿这人没那些个花花肠子耍排场,但凡是真心忠于她的下属,哪怕是没事儿便骂她几句,她异不会生出情绪。 加之她天生为邪祟所惧,戾气自然不敢近她的身,慕鸳鹭轻轻松松躲于她身后,两人所过之处,云遮雾罩自动向两旁散开,那些没有主体意识的游魂更是吓得动都不敢动,险些就此魂飞魄散。 “来,你过来。”慕南卿突然站定,巡视一周也没找到能够坐着歇息的地方,左挑右选,看到一只级别还算不错的游魂,立刻指了指它,开口唤道。 “啊…” 游魂木楞地站在那里,发出一声空灵地音调,遂而反应过来是慕南卿在叫他,吓得顿时没了人形,散成了一缕烟尘瑟瑟发抖。 “噗嗤——”站在她身后的慕鸳鹭没忍住笑了几声,在收获自家仙首一记奇妙的眼刀后赶紧闭了嘴,假装自己什么声音都未曾发出。 “哼。” 慕南卿重重冷哼,冷漠推一把慕鸳鹭,语气寡淡道:“那缕游魂不简单,你去把它抓来给我。” “你让我去?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你让我出手?”慕鸳鹭感到不可思议,连连眨眼睛希望是自己听错了,试图偷奸耍滑,“仙首,属下出身风殿,擅长控局,不擅长强攻,实在是拿它不得啊。” 慕南卿不想听他牛头不对马嘴的废话,转到这慕鸳鹭身后,飞起一脚踹在这家伙的腰间,斥道:“快去,我还要去找萧宸玖,没有功夫在这里磨蹭。” “哎呀!”慕鸳鹭被踹得酿跄了几下,绊上白骨摔了个五体投地,遂而跳起身整理着周身仪容,心有余悸埋怨慕南卿,“仙首你…明明都是将要做娘亲的人了,怎的还这般不知轻重?你待我这般恶劣,让未来的小仙首看见了、学去了怎么办?” “一会儿待属下见了九逍尊上,需得先行告诫他定要在玄修界寻个最好的先生,万万不可将孩子交给您教导!玄修界有一个慕清离便鸡飞狗跳了,万一再多一个,天岂不是要塌了?” 慕南卿面无表情瞪他一眼,懒得接他的话,只吐出两个字:“干活。” 慕鸳鹭话到一半被慕南卿噎住,随即又想起了什么,一张脸逐渐苦大仇深起来:“哎呀不对,九逍尊上欺师灭祖六亲不认杀人如麻,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如此看来,你腹中的小仙首顽劣刻印在骨子里,不论由谁教导,都注定是个祸国殃民的小祸害,将来魅惑众生、打遍玄修界。唉…咱们白云间的门风何时差劲至此,这该如何是好?” “孩子若真生下来,本尊会留在身边亲自教导。”慕南卿听闻此话,突然正色思考起来。 她给了慕鸳鹭一个别墨迹快点上地眼神,振振有词又似喃喃自语,由衷感慨道:“萧宸玖太好欺负了,那个不愿意吐露心声、又不肯示弱的性子太吃亏,孩子绝对不能像他。” 他的小白菜看似独树一帜长势如野草,实则根正苗红。 剖开外表的肃杀窥探内心,柔软得令人心疼。 第204章 我会陪着她,永远 星天外前掌门夹杂着算计的提携之恩,让他甘愿为其子背上这么多年叛徒和欺师灭祖的罪名。 纵使剑脉尽毁、灵根已废,身败名裂千夫所指,也不曾想过向人解释、亦或者反驳一句。 想到这一点,慕南卿便胸口抽搐,心疼得不能自已。 她的白菜明明一直以来都那么好,怎么会有人恨得下心伤他至此? 思虑至此,她胸中无端涌上一股恶念,恨不能立刻将陈轩那厮找出来掐死,再把已经入坟的陈剑仙挖出来碎尸万段。 这个本不应有想法在心间弥漫、转瞬即逝,却依旧引起了慕南卿警觉。 年轻的仙尊深吸口气,看向那抹瑟瑟发抖的游魂的眼神中多了几丝寻味。 有趣的游魂,竟然妄想蛊惑她走火入魔,要不是自身能力差了点火候,她可能真得花费一番功夫才能摆脱这横飞而来的心魔。 游魂修行尚浅,便有足以伺机影响她心绪的能力,假以时日定然是个厉害的角色。 慕南卿对它愈发感兴趣了,微不可查地叹口气,面上的柔和之色随之收敛,冷漠催促道:“别啰嗦,先去给我把它抓过来!” 慕鸳鹭不情愿地瞄了一眼那瑟瑟发抖、连逃跑都不敢的游魂,搞不懂一缕游魂有何特别、是如何得了自家仙首的青睐,口吻随意应付道:“知道了,知道了!站在原地莫要乱走,我这就去给你抓回来踹乾坤袋里——” 慕南卿眉眼微眯,笑靥如花点点头。 她看见慕鸳鹭转过身、渐渐没入漆黑浓雾中的背影,眸光中晦暗不明,扇面遮挡半张脸,将一张纸符掷在地上,瞬息便溜得不见了踪影。 … 云舟之上,一众鬼卫满脸愁苦、频频以手势交流,急切之色和愤慨之情无不溢于言表,各个咬牙切齿,恨不能将那捋走自家王妃的妖精抓过来炖成一锅汤。 ——哪怕慕姓三人保证主子不会受伤,可王妃毕竟是在他们的保护之下被生生捋走的,一会儿王爷出来得知此事,还不得活活扒下他们的皮! 慕姓三人脸色也不太好,小胖子慕绯甚至忍不住哭了出来,实在是没有可吃的,只能将手塞入口中咬住,无不担忧道:“呜呜呜…咱们帮着九逍尊上欺瞒仙尊,仙尊日后大抵是不会原谅咱们了…” “你怕什么?”慕凌倨傲地仰着头颅,频频眨动眼睛,喉咙间却与往日不同,有些发哽,“只要那祸害能好好的,恨咱们算什么?大不了待事情了结后以死谢罪。总要好过让她一尸两命,白云间其他人大抵也是这般想。” “慕凌你闭嘴,这个节骨眼,你说话怎能如此晦气?”慕曦实在是听不下去慕凌的话,美艳的小脸紧绷,红唇抿成一道直线低声道,“自白云间遭劫后仙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咱们在凡尘寻到仙尊的那一刻起,便任何人都动不得她一根汗毛,除非白云间之人尽数死光。” 慕曦面上没什么表情,说出了一直以来闷在心间的话:“她是白云间所有弟子的仙首,不论她决策是对是错、要做之事何等荒唐,门下弟子皆会倾其所有为其铺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仙尊深知这一点,不愿牵扯门中弟子因果,便不肯回去。” 慕凌自然不傻,闻言便不高兴地啧了一声:“你还不如闭嘴,你开口愈发不吉利了,归根结底,还不是她疑心深重不肯信咱们,啧。” 不多时,萧宸玖从云舟内阁走出来,手中空空如也、乾坤袋也没有挂在腰间,面无表情扫视一眼众人神色,在看到其中少了慕南卿的身影后,有那般一念间的失落,又被他极好地掩饰起来。 桃花瓣似的双眸微微出神,宸王殿下似笑非笑喃喃道:“她走了是吗?” 众鬼卫皆不约而同聚集在萧宸玖身边,不敢抬头触及主子的目光,如芒在背:“属下等护卫不利,让妖精捋走了王妃,属下等罪该万死!待王妃回来,属下等任凭处置!” 萧宸玖眼睑低垂,瞥一眼站在云舟边独树一帜的知情者鬼卫阿三,便知晓他并未将事情传达给其他鬼卫,只得叹了口气:“都起来罢。” 几个鬼卫面面相觑,内心惊世骇俗,瞪大眼睛一个两个都不敢动弹:王爷原来也会用如王妃那般温声的语气同他们说话的吗? ——这情形未免过于惊悚!难道王爷打算杀他们灭口了!? 慕姓三人从云舟后头走近萧宸玖身侧,慕曦一直都是几人中的领导者,出列一步低声交涉:“九逍尊上,我们此次情愿配合您行事,是为了仙尊和小仙尊的安危考量,可并非赞同您的做法。从此刻起您可要好生惜命,否则仙尊定然会恨死我们。” “慕清离她是个祸害,这一点整个白云间都知晓且认同,门下那群花痴弟子皆以能够被她骗感情为荣,听听,多么变态、扭曲的人性!可惜即便如此,也终归是一场无解的单相思。 我们仙尊生来便是给人仰慕的存在,爱慕她的人,从始至终都未曾间断过。 慕清离此人,看似随和不羁、烂漫多情,实则素来疏离,一直没对谁动过心,故而薄情寡义之名响彻玄修界,唯有对您不同。”肤白貌美的慕曦眼中流露出唏嘘,提起自家仙首眼里仿佛汇入了星辰,语气轻快而坦然道,“她是我们一生所忠诚信奉的神明,你若胆敢让她落泪,白云间每一位弟子,都不会答应。” 慕凌用半个眼睛观察着谈话的两人,见慕曦翻来覆去都是这几句话,最终忍不住开口补充、为祸害仙首找回点面子:“爷跟在慕清离身边时日不算长,但十几年还是有的,知这祸害内心孤冷,整日游手好闲假笑连连,半点都不真诚。” “她贯会发笑,同我也是一样的。”萧宸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处藏着慕南卿送给他的御仙笛。 “不同。那祸害瞧世人皆不上眼,只愿意缠着你,”慕凌扬起下巴,沉思须臾,没什么顾虑地强调道,“至少在这之前,她十几年的仙首生涯中,也没见过她对谁发自内心笑过,素来受尽偏爱的慕浅栀都没你的待遇。 白云间内之人配不上她,普天之下也无人能做她的道侣,可那祸害看上你了,我们本以为日夜期盼的、能够收了她的神仙总算现世救苦救难,日后便不用忍受她那副老不正经的模样,谁曾想你身上捆着这多因果和未知?” 萧宸玖听着被慕凌刻意修饰才出口的语言,依旧倍感刺耳。 他的卿卿不曾喜欢过旁人,只有他一个不同。 本以为白云间实力盘根交错、内部各怀鬼胎互相猜忌,轻轻的仙首之位岌岌可危。 可事实竟是这般同气连枝,他的卿卿,是受尽所有人拥护和追随的“神明”。 ——这样的仙门,哪怕他会暂时离开一段时日,也是会照顾好她的… 此刻萧宸玖没心思仔细掂量,修长地指尖轻轻颤动几下,语气极为平淡吐出七个字:“我会陪着她,永远。” 见众鬼卫皆一头雾水、一时半会儿也没搞懂发生何事,萧宸玖唇角露出一丝笑靥:“是本王让白云间的人带她走的。” 死水河的禁制从来都不是儿戏,并非如世人口中所说的那般简单易控制,一旦靠近,哪怕强如萧宸玖,能不能平安回来也未知数。 追溯本源,历任星天外掌门皆死于非命、无一生还。 就连当年直言不信命的天下第一剑神率大部弟子前来,最终都未能在禁制之下活下去。 萧宸玖修为和心性强于陈剑仙,也保证不了不会发生意外。 只是宸王殿下贯会未雨绸缪,自从他向慕南卿袒露爱意的那天起,就已经开始筹谋规划,纵使他真的出了意外,亦能够回去卿卿身边,以另一种方式与之相伴。 “殿下!为何?您何苦要这样做?”鬼卫们得知事情的始末缘由,木楞了半响,纷纷表示无法置喙,“您联合白云间做出这般向死而生的打算,王妃她断然不会原谅您,更不会愿意接收明月城!” 萧宸玖抬起手,示意众人噤声,待云舟上没人说话了,才叹了口气:“本王知晓此举为下策。可本王亦想不到比这更好的折中法子,你们若是谁有良策,也可像本王提及。”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第205章 欺瞒仙首 死水河翻水,越往中心深入天色越暗,所产生的戾气遮天避日,想要找到禁制上面被撕开的缺口并非是件容易的事。 云舟漂浮于空目标太大,眼前情形必会繁衍出诸多麻烦,对己方不利。 萧宸玖不愿惹出是非,给事情增添变故的筹码,当机立断弃了云舟。 云舟依言落地,众人依次从前上头跳下来,赫然发觉这是一片有着花草树木的新奇地方。 只是这片花木从种子被带入此处的那天起便被死水河戾气所侵染,日复一日,已经是生出了魔性,是极阴邪之物。 阴邪之物铺天盖地,不知繁衍了多少年,导致这片花木范围从天到地,入目的仅有一种色彩,便是红色——像血液一般的赤红。 一切景物皆为耀目血色,走入此处之人仿佛双眸被蒙上了一层血纱、甚至有股置身于血海里的错觉。 草木根经和叶片深浅各不相同,妖邪四溢,仿如一片地狱血海,弥漫着让人头皮发麻的威压,着令人毛骨悚然。 慕姓三人是此生头一回来这种鬼地方,见到此情此景鸡皮瘩疙激灵灵爬了满身。 鬼卫阿五顿频回头,见三人脸色一个赛过一个的难看,不由得笑了笑,随手扯下两只挂到自己脸颈处嬉戏的游魂,扬手丢在一边。 他有意落后了几步,待慕姓三人经过他身侧时鬼魅般拍了拍菜凌的肩膀,附耳道:“嘿!兄弟!” 菜凌正紧张得浑身紧绷,猛被他触碰,吓得险些跳起来,回头见是自己人才才松了口气,遂而愤愤不已,暴躁道:“你做什么!?” “你们不太行呀!”阿五调皮一笑,张口便是赤条条地挑衅,“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你们这般胆识和心性,还不如更年幼的小十和小十一。” “仙首之所以重用‘亲信’,是因为‘亲信’可以为主子排忧解难,鞍前马后做其左膀右臂。并非是像你们一般,躲在偷主子后头清福的。” 阿五笑靥如斯,话落再次拍拍慕凌的肩膀,在后者即将炸毛前扬长而去。 慕凌兀自咬紧牙关,提刀替哭哭啼啼的慕绯档下一只高阶尸鬼的袭击,拧着眉头一言不发。 其实他知道阿五说得没有错。 明明都是差不多大的年纪,亦同样是主子身边的心腹之人,一水护城的众鬼卫面对尸山血海应对从容,眼睛都不愿意躲在眨一下,而自己等人却终日养尊处优,一直躲于仙首背后,遭遇几只小小鬼怪便紧张如斯,甚至不得不用疯狂屠杀鬼怪的方式来掩饰自身的焦惧。 然而,更让慕凌感到不愿意承认且又难以启齿的是,他并不怕死,也不怕鬼,真正让他一直惴惴不安的,是没有获得慕南卿的支持。 他们三人,十几年以来皆遵从仙首安排行事,这还是有史以来头一回做出抗令、欺瞒仙首的事情。 他们心中下意识中认为这样做是不对的,从未放下过这一杂念。 “这片红林,是死水河难得还算安全的地方,你们暂且留于此处,过会儿会有人来带你们离开此地。”忽然间,萧宸玖前行地步伐慢了下来,神色漠然对慕姓三人说道。 “为何?我们并不惧此处。”慕凌飞快扼杀周围鬼怪的动作顿了顿,猛地闯到萧家玖近前,像是受到了什么严重污辱似的,面色极度阴沉,“九逍尊上…不萧城主,我们只奉一神,非你下属,故而行动不受你的约束,你并无权劝退我等。” “我们实力不差,何况我专修炼辅助阵法,控场之能传自站尊,可以帮得上忙。”慕曦也紧跟着过去,迫不及待举荐自己。 “世人对我敌意大过天,白云间刚遭劫不久,不宜在这种时候同我牵扯。”萧宸玖对这几个忠心于慕南卿的下属耐心颇足,出其不意淡声解释几句。 “现在抽身而退已经来不及了。”慕曦上前,一把将慕凌扯回去,由小胖子以自身重量压制,将其牢军定于地上。 慕曦抬起头,直视萧宸玖,低声道:“自从得知一水护城同明月城宣战、慕清离冰痕封层飓风山脉消息的那天起,白云间的诸位殿主率领其殿下弟子皆已倾巢而出。 上次主殿内之事,我们没能护住她,这回纵使鱼死网破,也要把当初那笔账算个清楚,势必要护住仙尊。我们瞒着仙首私自出兵,届时慕清离兴许会震怒,还请您有机会在她面前为我等美言几句。” 说话间,众人已经从红林进入死水河方圆十里以内。 此处地势险峻、沟壑遍布,有些凹陷的地方不断有红色的水丛中淌出未,冒着浓郁地黑烟。 污水流淌,所经之地妖鬼遍地,如同疯了一般,不管不顾向着外来者进攻。 此情此景堪比十九层深渊地狱,妖鬼成潮水奔涌状向众人飞扑而来。 越是向河岸靠拢,邪祟级别越高,众鬼卫训练有素,以萧宸玖为中心,各自拿着武器摆出阵形。 慕姓三人不肯走,皆在被保护的范围之中。 前行未过多久,天空开始降起了雨,这雨不同于往常,是死水河翻涌而上时蒸发的水,杂七杂八的邪气混杂,如同血雨腥风,落地之迹散落成一片肃杀,其威力足以将活人生生杀死。 慕姓三人人看得真切,反应迅速倾刻间变幻了队形,慕曦阵法升空,隔绝了众人头了之上纷纷扬扬的两滴。 “也不知不殿主他们抓没抓住袁轰那老匹夫。”菜凌双刀在左右盘旋,脱手飞跃于人群之中左突右冲,捡着应对吃力的鬼卫搭手帮忙,抽空喃喃道。 “那老匹夫会那登不得台面的阴沟老鼠,想来是不太好抓的。”慕绯单手提着剑匣,匣里到剑簇暗器皆未曾出鞘,胖胖的身子灵活地扭动着,轻而易举跟上所有人,看起来憨态可掬、不紧不慢的最是温吞。 “什阴沟老鼠?放文明点,称作偷天换日术,正儿八经的西桥嫡传秘术。” “劳什子秘术不打紧,阴沟老鼠生来便登不台面。”慕凌这回罕见地与慕绯统一战线,“修得此术之人多数偷鸡摸狗,每一个好货色!” 慕曦手上撑着阵法,白了两人各一眼,简短道:“仙尊也会。” 慕绯眼泪立刻掉了下来。 慕凌牙轻嗤:“她本就不是好人。” 第206章 邪祟暴走(二)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慕南卿自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全身灵气暴动,左侧下眼睑处形成漂亮的银色霜痕。 刹那间,林中一束雪白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以她为中心依次向外荡漾,光痕所过之处霜雪遍布无一幸免。 寒意聚集掌中,银色玉骨折扇凭空乍现,慕南卿捏住扇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徐徐飘散、点地凝霜。 她翻身跳下马背,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符贴在马嘴上,轻掸两下那马耳朵:“乖乖,等我回来。” 下一瞬,人已经出现于战局前方,背对着暮云骑士兵和蒙面黑衣人从容站定。 山中突发变故、惊现奇观,云涛翻涌呈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末日景象。 双方皆惊惧,对可怕的威压无所适从,顾不得缠斗纷纷退至各自主将身边,目光犹疑警惕,手中刀剑齐刷刷指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慕南卿刻意没有回头,丝毫不给旁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用无欲无求的语气淡淡叮嘱:“将军若信我,请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回城。却才退走之人实力远超在诸位之上,莫要留下徒增不必要的亡魂。” 女人身上随意套着件富贵公子的常服,墨色锦衣摆处针走偏锋,锈有精巧的鎏金羽翼花纹,松松垮垮迎风乱舞,无一不在彰显眼前人是个百无禁忌之人。 倘若慕南卿不言语,迎风而立还真像个逢乱必出的域外高人。 慕雍州骑在战马上,目视背影纤巧而神秘的女人若有所思,一会儿都没犹豫,飞快向手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带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拾起英勇就义战友的尸骸趁机摆脱蒙面黑衣人的纠缠,掉头跑了。 雪副将接过手下将士递过来的水,转手下意识就要递给死不要脸的老大,不料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军中队伍里还哪有主将的影子? “……”雪副将无声骂了句脏话,没敢声张,若无其事收回递出去的手,拧开水壶自己灌了几口,泄愤似的狠狠抹净嘴巴,暗暗憋一肚子怨气。 玛的,摊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将,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自认倒霉。 枯叶落尽,密林光秃秃的树干蒙上一层白霜,雪烟由内而外溢散而出,仿佛时间和空气已经凝冻。 慕南卿不费吹灰之力,闲庭信步钻进密林,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上挡住了短刃男人的去路,绝色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一如在看将死之人。 她兴意阑珊的目光慵懒地眯缝着,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确定自己从前为见过他。 “有名字吗?”慕南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男人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开场白,眉毛肉眼可见地拧成疙瘩,眼中随之迸发出莫名的恨意:“哼,名门正派都是一个德行,自诩坦荡,实则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明明能听懂中原话,却只肯说西域母语。 “无所谓了。”慕南卿眉头都懒得皱一下,无心与其产生交集,玉指轻轻捻开手中玉骨银扇,冷笑道:“我名慕南卿,字清离,扇名拢雾。都记好了,到阴间见了阎王别说你是冤死鬼。” 第207章 万众齐聚 死水河外围,各大仙门皆率门下弟子齐聚在此,以西桥药仙袁轰为主导者,杀气腾腾扬言要讨罚仙门叛徒。 “好他个九逍!沉寂这么多天本以为他老实了!想不到竟然存了这般恶毒的心思!” “此人能屈能伸,城府深不可测是生平仅见!谁能想到他会趁着死水河翻水破坏禁制!连为祸世间的念头都敢动,还修什么仙、问何方道!” “这样的人,焉配为一方仙首?一水护城之人许是都让他骗了!” “九逍连栽培他多年的师门都敢背叛,为了区区掌门之位打残情同手足的嫡亲师弟,那可是他师父的唯一孩子,如今又有什么事情是他做不出来的?” “陈掌门可是块成才的料子,当年小小年纪便那般优秀,本有望继承剑神前辈的衣钵,生生让那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毁了一辈子!” “谁能找到慕清离会跟他串通一气,她可是咱们盟主!定是也受了九逍的蒙骗!” “不管怎么说,得多亏药仙前辈明察秋毫,否则可就要酿出大祸了!” 众仙门弟子挤成一团,纷纷攘攘谈论着不符合事实的谣言。药仙袁轰一如既往以青簪挽白丝,手持藏蓝色龙头手杖,精神矍铄于通天鬼气之中肃然而立。 此时此刻,袁轰那张皱巴巴的脸上竟然露出了笑靥,阴森的场景配合昏暗的光线,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让人分不清是人是鬼。 身穿紫衣的虞磬城笑眯眯渡步过来,唇角一如既往带着灿烂地笑意,怎么看都像是隔岸观火的局外人,实际上他也的确是带部下前来凑数的。 凑数的城主身量已经恢复至寻常大小,生得面若冠玉、身如青松,举止优雅恬静,赫然成了彬彬有礼的翩翩世家贵公子。 虞磬城用袖子挡住嘴巴,偏头向手下人低声嫌弃道:“嘶…才多久没见啊,这老家伙怎么愈发面狠了?相由心生果真不假,哎呦喂,可吓死主人我了。” 虞磬城话到此处顿了顿,眨眨眼睛:“咱们…没得罪他?” “您不是正要去给他添堵吗?”就在他的右手边,一位剑眉星目的男人亦步亦趋。 这人笑容爽朗,跟着虞磬城走近了,见了老熟人袁轰,眨动星眸冲着他毫无芥蒂点头致礼:“袁老,又见面了。” 袁轰老头听到熟悉的声音耳根子跳了跳,眼中的杀意一闪而过。 爱答不理瞥了男人一眼,老药仙冷漠地“哼”了一声,眼睛刀向虞磬城:“虞城主,你今日带着这么个不该留存于世间的玩意儿到老朽眼前晃,是在嘲讽老朽不成?” “前辈果真慧眼如炬!”虞磬城也不否认,甚至笑呵呵点点头,赞赏地拍拍男人的肩膀,眉飞色舞炫耀道,“多亏当初您非要弃了均潭,主人我才能凭空捡到这般百里挑一的得力人才。” 明月城的护法月均潭,曾经是西桥袁轰的首席弟子,可在多年前因某些事遭到袁轰厌弃、险些被灭口,被虞磬城所搭救,从此在明月城安了家。 虞磬城其人阴狠毒辣,但待他不薄,知道他和袁轰之间的芥蒂,回回见了后者都得想方设法儿给他添点赌。 “你——”袁轰被虞磬城这个目中无人的态度气得直拧眉,看了眼乌烟瘴气的周遭,低声喝训,“黄口小儿,今日老朽不送你回炉重造是为大局考量,你好自为之!” 虞磬城仍旧在笑,眼中却多出了几分嗤之以鼻的味道,咂咂嘴道:“陈轩那废物不在这里,此处只有你我,知根知底,收起你那一套。你要抢回你儿子,我要的是盟主之位,都是共同搭伙儿使阴招儿害人的玩意儿,谁又比谁磊落呢?” 袁轰闻言眉毛倒竖,语气极重一字一句道:“老夫只是要寻回亲子,何错之有?要非得争论出对错,错的还是慕清离!是她欠我儿、欠老夫!” 回回都是这一出儿,虞磬城听都懒得听,左右环视几圈,除了级别低廉的几丝游魂、几只小兽,也没见着其他活物,不仅笑道:“你说讨罚仙门叛徒,九逍人在何处?” “自然是禁制开裂的缺口处。”袁轰不情愿地用鼻子哼哼两声,神秘莫测地笑道,“等他将禁制的缺口封得差不离,咱们再带人进去,否则你我联合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生怕虞磬城不愿意听他的,袁轰卖力地解释道:“这禁制的修补之法是星天外历任掌门所习秘术,就如同凡尘的立储圣旨亦或者帝王玺,虽然寻常弟子虽未曾见过,可功夫久了难免让人察觉出端倪,一旦被人察觉他通晓秘术,陈轩的掌门之位便坐不稳,届时事情必会败露!” 虞磬城笑眯眯地听着,末了依旧摇摇头:“主人天生我胆子小、实力差,可不想见那两位煞神,万一再让我回炉重造一回怎么办?” 见袁轰一副吃了苍蝇的表情,虞磬城漫不经心地抱臂抖了抖,语气娇柔造作不堪入耳:“你自然不会怕,你还有张保命符,只要他还在慕清离就不会杀你。主人我就不行了,你知她小心眼爱记仇,早年间就曾结仇,如今更是将她得罪到了骨子里,上次见面慕清离可是扬言见我一回杀我一回呢。” “那个女人那般凶,她不愿意认我是她妹胥也就罢了,更加可气的是,面对主人我这张迷倒众生的脸丝毫不留情!人家当真是畏惧到了骨子里,听到她的名字就恨不能即刻跑路,怎么可能主动送上去受虐呢?” 虞磬城说话时眼睛笑眯眯的,语气极为随意,袁轰却不敢勉强他,只得恨铁不成钢讽刺一句:“孬种!” 虞磬城呵呵一笑,看上去似乎并不在意。 —— 死水河中心之地、禁制裂缝处下方此刻已经乱成了一锅粥,中央泛着血色浓雾的巨大缺口周围更是聚集了形形色色的恶鬼。 这些鬼怪有的青面獠牙、有的披头散发、有的面容不全,似乎皆已经失去了理智,不要命似的以铺天盖地、排山倒海之趋势争抢着往前冲,迫切想要离开此处去人间走一遭。 几天前听从萧宸玖之令驻守于此的一水护城弟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训练有素在裂口附近围成几圈,结成剑阵。 第208章 及时赶到 手持仙剑与凶神厉鬼纠缠作一团,拼命阻挡恶鬼闯出禁制以外,刹那间火光和灵力爆炸漫天飞舞,现场一片鬼哭神嚎。 一水护城之主萧宸玖名号素来威震四方,城内平日里规矩严明,如今紧急抽调人手来死水河畔最中心阻止恶诡逃出死水河,也没人表达出不满之意。 可叹这里鬼怪遍布,着实非人力能够阻挡得住的,只得挑厉害的鬼怪尽可能地诛杀,剩下的随着怪物潮汐放入往引城,由各门派弟子联手捉拿。 “二长老,属下等该怎么办?!”从未一次性见过这般多的邪祟,弟子们对得手忙脚乱,心底发慌,匆匆呼喊。 “守住,城主老人家应该是快来了!” 中规中矩的声音镇定地下达了命令。 只闻其音,却并不见人。 眼见恶鬼攻势如破竹,大批鬼怪距离裂口越来越近,白羽也各个急出了一脑门的汗——倘若被这么多恶鬼闯到禁制外涌进往引城,还不一定会酿出什么祸患,届时城主震怒,他们就算是脑袋再多也于事无补。 “都住手。” 正在焦头烂额之际,虚空之中传来男人浅淡的声音,一股威压如期而至,红光落地,身穿黑色鎏金羽翼长袍的萧宸玖带着一群鬼卫出现在众弟子面前。 宸王殿下浑身涌动着暴虐的气息,恶鬼们进攻的速度都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城主来了。 众弟子停止了抵抗,纷纷松了一口气,自觉退开,不愿妨碍城主施展,自顾自跑去一边,帮助那些辅助的弟子结阵阻挡死水河风高浪急之下的洪水攻势。 散在裂口上空的白雾快速聚集在一起,化作一名身着统领劲装的女子。 她面目白皙而英气十足,只是此刻蓬头垢面衣衫不整,嘴角还挂着一丝血迹,看样子受伤不清。 这是萧宸玖的得力下属之一——上官妤。 上官妤直接落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单膝跪地,音调铿锵有力:“城主,属下失职!” “退下。” 萧宸玖淡淡地说了两个字,随后抬起桃花瓣似的双眸,视线瞥向那群恶鬼,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目光沉寂了下来,变得阴冷深邃:“自行放弃硬闯入人间者,恕无罪。” 讲此言时,他的口唇并未有动作,竟是以意念传达了自己的特赦,足够在场每只恶鬼听得清楚明白。 平心而论,萧宸玖并未将这些杂鱼恶诡放在眼里,甚至在此时此刻,不认为天空之上的那道红口子能将他怎么样。 “——放弃?劳资们谋划了这么久,可不就是为了能脱离苦海,到人间享清福!” “就来他们几个人,咱们弟兄多,多他几个不多,少他几个不少!上!杀了他们就能主宰世界!” “杀了他!弟兄们上!冲啊!” 眼前此情此景,皆为壮观,萧宸玖耐心全无,也只能心道一句冥顽不灵。 原本琉璃色的瞳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起红霞,眼下的泪痣妖艳欲滴,周身浮现出与死水河场景几乎融为一体的血色灵流。 萧宸玖脸上看不出喜怒,懒得做出一丝一毫的表情,远远看着高空之处开裂的一条硕大口子,眸光渐渐变得狠绝。 下一瞬,萧宸玖原地飞身而起,灵息于周身涌动,半透明而璀璨如光的红色符文当空结成,密密麻麻的结成链条、汇聚成阵法,将那些飞速往外头扑的鬼怪挡了回来。 符文阵法红光四溢,升上了高空,就在轮回入口的上方。 慕曦还想继续跟随,被鬼卫阿四揪了回来低声道:“回来,禁制的力量远超你我之力,上去只会给殿下增加麻烦。” 随着话音而落下的,就是在空中随着萧宸玖灵力汇入而缓慢合拢的禁制裂口。 赤红色光丝轻缓飘落,嫣红灵息冲天而起,四处溢散直冲云霄,仿若连大地都在随之震颤,铺天盖地弥漫整个死水河的天空,连血雨都停止了下落。 正在向前冲锋的恶鬼们在这样强大毁灭属性灵息的攻击之下成片化作粉扉,灵魂焚毁,消散至天地之间,不复存在。 “好久不曾见过城主大人动用自身属性之力了,他好像比之前更强大了。”赤色光华映照在上官妤眼中,引起她瞳孔的震颤,不由自主发出惊叹。 众弟子拿不定主意的数不清恶鬼,就这样被灵流的余波悉数灭掉,仿若不曾存在过一般。 身处于半空中的萧宸玖不知何时已经面白如纸,不由自主蹙紧了眉头。 灵息促使符文结成,一层一层封住那道可恨的口子,体内旧伤在蠢蠢欲动,萧宸玖喉咙腥甜,额角布满豆大的汗珠。 又是一波鬼怪潮水般奔涌而来,一水护城弟子猝不及防,几乎在瞬息间损失惨重。 萧宸玖将这场景看在眼里,眉头拧成一团,无奈之下单手撑着符文禁咒,抽出一只手布下一道屏障,替诸弟子当下鬼怪的袭击。 本来已经合拢的裂口又在这个时候来了个反扑,附上去的符文纷纷溃散,他不敢分心,硬是靠自身高深的修为将其压了回去,唇角顷刻间一片血腥气。 萧宸玖咬紧牙关,舌尖抵住上颚,将口中的血腥尽数吞咽下去,狠狠抹了下唇角。 禁制终于彻底合闭,符文包裹着他缓缓降落,并在他落地的那一刹消失。 胸口的灼痛让他喘不过气来,落地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晕眩,被他刻意忽视了。 萧宸玖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番宽大精致衣袖,好看的眸子看了眼上官妤:“伤势如何?” “属下本就是鬼族,这点小伤无碍。”上官妤依旧中气十足。 “回去修养,此处你不该来。”萧宸玖冷漠交代两句,脸色愈发难看了。 他生来肤色白皙,此时此刻面色泛白,眼尾连同鼻子都红了,如同在秋风衣中瑟瑟发抖的小白菜。 众鬼卫看得一阵揪心,团团围住萧宸玖,警惕着四周。 阿四无意间朝主子瞥了一眼,上前给他添了件披风,低语道:“殿下当心受凉染了风寒。” 萧宸玖脸色没什么表情,挥挥手示意无妨。 慕姓三人皆不忍地别过头,他们终于知晓为何自家薄情寡义的仙首会被迷得神魂颠倒了。 此时此刻,禁制已经补好,可身处于死水河境内还是危机四伏,众人躲在邪祟和魔兽相对较少的地界,由慕曦带着一水护城的阵修在周遭落下重重护阵,让明显状态不对劲的萧宸玖稍作休息。 鬼卫阿十和十一怀里揣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忙前忙后见着受伤的弟子就送上两颗药丸。 慕凌抱着双刀站在最外围,与胖乎乎的慕绯背靠着背坐在空地上,斜睨一眼萧宸玖,低声问面前直打瞌睡的阿五:“他怎么了?” 却才混乱之际他一直都分出精力注意着萧宸玖,确定他不曾被恶诡伺机伤到,怎的这会儿看上去比挨了邪祟一爪子、伤口深可及骨的阿八还糟糕? “这是一水护城的机密,不告诉你。”阿五半梦半醒嘀咕道。 “我们仙首同你们城主是一家人,如今两大仙门同气连枝…再者说却才都同生共死过了,怎的还把我们当做外人?我却才见萧城主的境界,可不在我们仙首之下。”慕绯抱着他的剑匣,扭动着胖胖的身子,费劲地回头,学着自家仙首眯缝起那双小肉眼睛说道,“你悄悄地说,我们悄悄地说。” “殿下几年前受过伤,一直未得以痊愈。一旦动用灵根的属性之力,就会激发伤势。”阿五语气无奈又遗憾,愤愤不平咒骂道,“擦!都怨天杀的星天外!陈轩还敢舔着脸跟袁轰老匹夫来截殿下,最好叫邪祟生吞了一了百了!” “这是我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瞒着仙首行事。”慕凌听得频频皱眉,目视着萧宸玖紧闭双眸倚在角落里,背后冷汗涔涔,汗毛都竖起来了,止不住一阵阵后怕,怒骂道,“操!你们可坑爷了,慕清离那祸害知道了非得揍得我亲娘都不认识!” “呜呜呜……”提起这事儿小胖子又开始抹眼泪,哭得吸溜吸溜的,“好不容易活到现在…仙尊若是不要我可如何是好?还不如让我一头撞在那石碑上自戕!” “你这一身五花肉,自戕太浪费,不如就此英勇就义,喂了那邪祟罢了。”阿五嘿嘿一笑,露出一排小白牙。 “你…你…呜哇哇——” “不对劲。”慕凌没有参与两人的逗趣,开口时面色微沉,眉眼间依旧是那副眼高过顶的姿态,“按理说袁轰那老匹夫该带着一群蠢货过来做文章了,这会儿这般安静是何意?莫不是打算在外头截咱们?” “管他如何,当务之急是快些离开这里,多留一刻便多一分变故。”阿九走过来,规规矩矩站在一边,面无表情道。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这时,众人突然集体感受到了一股视线。 视线太过灼热,以至于后背似乎都感受到了灼烧。 萧宸玖疲惫地睁开眼睛,眸中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氤氲上厌恶之色,遂而灵息逆流、血液渐冷,一股强烈地恶心感涌上喉头,让他不由自主做出吞咽地动作,喉结痛苦地上下滑动着,有种短暂地窒息感。 众鬼卫顿时炸了锅似的从各处落到萧宸玖周遭,连正在调息伤势的阿八都跟着起身,顶上了那唯一的突破口。 “发生了什么?”慕曦柠起眉头,“却才他们护着萧城主在恶诡潮中穿梭,都未见如此表情。” 第209章 诉不清的恩怨 能让身处于尸山血海面不改色鬼卫们防范如斯的敌人,放眼整个玄修界也算是稀奇的存在了。 慕姓三人被紧张的气氛所带动,纷纷跟着站起身,脸上皆无什么表情。 他们纵使修为高超,可毕竟未曾同鬼卫们在一处磨合过,无法融入对方的阵势里。 不过他们三人也有自己的一套作战方案和位置,下意识靠在一处,警惕地向四周扫视。 慕绯放于剑匣之上的手紧了紧,有了要开启剑匣的心思,被慕凌抽冷用刀背拍了手肘才堪堪放弃,满面不情愿。 守在边缘处轮流守着护阵的弟子们亦惊骇异常,频频看向慕姓三人,用眼神请示下一步该作何打算。 “你我故人多年未曾相见,生疏了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师哥有必要防范我至此么?” 气吞山河又彬彬有礼地开场白于众人头顶处传来,向四周扩散,其音量彷如平地一声雷,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都震得嗡嗡作响。 萧宸玖此刻的脸色已经不能用区区“难看”二字来形容了,短暂地恶心感褪去后,整个人眉眼间浮现出令人望而生畏的暴虐气息,如同来自地狱十九层的勾魂使者,骇得众鬼卫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一个不注意成了那个沾染上浑身血污的倒霉鬼。 可来人似乎并不在意、或者说是…至少不惧怕,随着震得人耳鸣地徐徐话音,一道诡异地身影缓缓出现在空中,与那逐渐散去的稀疏红云融为一体。 戾气卷袭着罡风,吹得他衣袍飒飒作响,彰显整个人既神秘又气势如宏,十足的高手气场。 “这…这是何人?他——他是如何穿透咱们得护阵的!?”一众弟子纷纷大跌眼镜,内心惶然不已,引起阵阵骚乱。 这道身影丝毫不理会众弟子执剑布阵重重拦截,眼睛都不眨一下便穿透护阵,如入无人之境般落到了离萧宸玖不到三尺的方寸之地。 因气流紊乱而掀起的血色雾气渐渐散去,露出了此人的庐山真面目。 来者五官端正、颅顶饱满、生着一张鬼斧神工的俊逸面庞,浓眉大眼的长相无端为他增添了三分狠厉,乍一看极具压迫感。 只是在他的身下,却有一把带着轮子的木椅,而他双膝之上盖着狐裘,端坐于椅子上动弹不得。 此人便是星天外掌门人陈轩,前掌门陈剑神之子。 曾与萧宸玖相互扶持、情同手足,并称星天外双翼,亦是那个被那场意外毁去毕生追求的争强好胜少年。 那个逼得萧宸玖自废灵根、背负骂名,自此对剑道弃如敝履的人,也是那个双腿已废、自神坛跌落的天之骄子。 众鬼卫火气上涌、怒极攻心,纷纷握紧手中利器,只待主子一声令下,便会毫不犹豫娶了来者的性命。 萧宸玖面色冷然,低声道:“莫动手。” 放眼玄修界上下,三千修者不晓其中事、三千百姓无有不唏嘘。 当今世道,放眼是繁华梦中美人境,划船游水也知性。 骗得过仙者苍生万世千秋岁,盗不得手足之情一片赤胆心。 怎一语倾世凄凉诉得完? 那日一别形同陌路,对错皆为过眼云烟,昔日手足时隔多年再度重逢,于萧宸玖而言,内心已再掀不起半分波澜。 当年害主子身败名裂的罪魁祸首竟敢堂而皇之出现在此,众鬼卫皆怒发冲冠,恨不能立刻冲上前去将此人碎尸万段! 可偏偏主子不允许! “我呸,谁跟你是同门?”阿五心道这窝囊气当真不是人能受的,忍无可忍咬牙切齿怒斥道,“陈轩,你做了什么烂事儿你都忘了?来主子面前装什么大头蒜!?” “本座此次前来,自然是来修补被你主子破坏的禁制。”陈轩剑意于周身萦绕,坐在轮椅上看着此时此刻的剑拔弩张。 他的脸上带着几分令人反感的得意之色,两句话将是非黑白尽数颠倒,着实令人咋舌:“萧宸玖啊萧宸玖,你说你若恨本座,尽可去星天外正大光明与本座对峦,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何苦非要积怨伺机报复到无辜百姓的身上?” “陈掌门如此这般厚颜无耻,当真为你星天外蒙羞!丢尽了为人仙者的脸!”慕凌将这番话听在耳朵里,气得太阳穴突突跳个不停。 说实话他也不怎么待见拐走自家祸害仙首的萧宸玖,可他毕竟是出自白云间门下,还是由仙首慕南卿一手调教,性子矜傲表里如一,素来光明正大。 心机手段可以使,但不能失了人性和道心。 这般移花接木、扭曲其实的不齿行为,他这辈子都做不出,自然也看不惯有人在他面前这般厚颜无耻。 暴脾气的慕凌脾气上来将双刀往腰间一收,叉腰开口怒骂:“这禁制明明是萧城主倾尽全力所修补,我等皆亲眼所见,你贵为一方仙首,怎可这般卑鄙坐享其成!?当真是修者中的败类!盛放在米粥里的老鼠屎!你这辈子注定一事无成,永远登不得大雅之堂!” 别看慕凌这人平日里傲得鼻孔朝天,见谁都爱答不理,实际上真要是摒除顾忌骂起人来,慕南卿的三寸不烂之舌都得败他三分! “此禁制的修补之法,是我星天外秘法,他所施展的秘法不属于他,是他强占着偷走的东西不放!为何不分是非黑白说本座的不是?”论起骂人,陈轩自然不会是慕凌的对手,他甚至没搞懂为何挨骂。 此刻的陈轩满脸冷峻,看着慕凌语气重重犹疑道:“本座的东西,带来的荣华自然该归属本座!师哥他既然已经叛离师门,便莫要跟本座争这风头了。” 慕凌好死不死被噎了一下。 他不是萧宸玖的亲信,甚至不是他的属下,对这些事自然是不清楚的,故而不敢乱言。 众鬼卫自然知晓事情的始末缘由前因后果,被陈轩的无理气得无可奈何,频频看向萧宸玖。 场面刹那之间异常凝固,无形地火药味在双方人的视线中短兵相接,只差须臾火舌,便会演变成一发不可收拾的场面。 萧宸玖满面疲乏地耷拉着眼睑,看上去一副强弩之末的模样。 实际上那双桃花瓣似的含情眸中皆是不屑,连看面前之人一眼都觉得是对自己的玷污。 第210章 她身死的真相 他早已经不欠陈轩和星天外任何东西。 容忍让自己恶心的人屡次出现在视野中碍眼,素来不是宸王殿下的性子,萧宸玖满心烦躁,不可避免对面前高高在上的陈轩动了杀心,杀戮地气息微不可查地于空气中蔓延。 ——不行,卿卿不喜欢他乱杀人的。 宸王爷心念微转,眼前闪过慕南卿那副活泼明媚地模样,急急忙忙压下心中的杀念。 “师哥,虞磬城和袁轰两人许久以前便开始布局,等得便是今日。”陈轩手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磨砂着轮椅的扶手,出神道,“或许说,他们在她担任盟主前便已经开始在暗中筹谋了。 虞磬城设计勾引慕浅栀,并顺利要了她的命,可惜他人愚昧,高估了自身、低估了慕清离。 此举非但没能彻底毁了盟主,还反遭到她重创报复。 他们后来又花了几年筹备,勾结白云间内部之人应接他们出其不意血洗白云间,在峰顶主殿将盟主剖腹剜心,本以为这次定会除掉盟主,可依旧没能成功。 纵使很意外,但盟主确确实实是又回来了。 这一次,袁轰和虞磬城两人率领大部仙门弟子讨伐你这撕破禁制、妄图为祸人间的歹人,目标也是盟主。师哥你为何不在凡尘好生做你的王爷?非要来蹚这浑水是作甚?今日下场,只能言是你咎由自取。” “陈掌门此番话是为何意?”慕曦某种微颤,咬牙且齿质问,垂直于身侧的双手不由自主握成拳头,微微发着抖。 几个月前白云间遭劫,仙首慕南卿身边所能够调用的人手仅有弟子稀少且擅长控局的云殿和一个医修殿,其余人皆不在身边,摆明了是自家仙首有意安排,连身为亲信的他们都不清楚事情的细枝末节,这个陈轩竟然会知晓得这般清楚? 不仅如此,他还毫无顾忌将一切公之于众,是什么意思再明显不过——他已经不再将眼前这些人当做活人看。 “将死之人,总是该让其做个明白鬼的。”陈轩面无表情回答道。 “你便不怕你会先死?”肥胖浑圆、其貌不扬的慕绯字正腔圆地开口,“砰”地一声将剑匣搁置在地上,眯缝着一双小眼睛,哭得鼻尖都红了,“除了我仙首,没人能要求我去死!我要宰了你!” 慕绯说着,搁置在剑匣之上的手更用力了些,慕凌见势头不好,暗暗给了小胖子一刀背。 慕绯委委屈屈,眼中泪水涟涟,最终没有打开剑匣。 “若本座猜得没错,师哥你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根本应付不本座等三两大仙首的围攻。看在昔日的同门情意上,本座好心提点你一句,趁着讨伐大军还未压境,趁现令你的下属逃命、有多远逃多远,说不准幸运的还真能留下一条命在。” 陈轩毫不在意慕绯地话,目露怜悯看着脸色雪白、唇无血色的萧宸玖精神萎靡地靠在原处不搭腔,便先入为主以为他已经心如死灰地认命。 手推着轮椅上前一些,陈轩脸上露出嘲讽:“纵使你居心叵测,毁了我一辈子,但我终归是剑神之子,自幼磊落,做不到你那般狠心。” 萧宸玖依旧没什么反应,连眼皮子都没有掀一下,便已经看穿了陈轩此次前来的目的。 要顶替他封印禁制的功是次之,主要目的在于为了引他心神不稳、从而走火入魔。 不得不言陈轩贯会使小手段,非要用慕南卿之死来刺他的心。 此刻的他需要用尽全力才能遏制自己大杀四方的欲望,不断告诫自己这些杂鱼不打紧,日后再慢慢算账,卿卿有孕受不的气,他绝对不能惹卿卿不开心。 “你不是跟盟主好上了么?这种情形下为何不唤她来救你?”陈轩见他不搭腔,遗憾地叹了口气,以手捏了捏眉心抿唇笑道,“在玄修界中,本座不得不承认拢雾片的实力令人忌惮,是块难啃的硬骨,仅凭被剜心破腹还能死而复生这一种本事,便足以纵横四海了!” 萧宸玖紧紧咬住后牙槽,杀念愈发难以抑制。 就在此时,血雨初停的天空尽数被阴云所笼罩,下一瞬温度骤降,莹白的雪絮自天空飘落。 寒风呼啸而过,瑞雪落入那深红色的泥土与河水中,绽开丝丝银白霜痕,并飞速向周遭蔓延。 雪絮穿透头顶的护阵,几乎不受任何阻力,在死水河畔刮起刺骨的冷冽寒风。 萧宸玖猛然清醒,抬头缓缓伸出手,任由翩跹而下的雪絮无声落入他的掌中,略带丝丝凉意的霜痕在指尖和掌心蔓延,却出乎意料未伤及他分毫,甚至在他掌心融化成一滩心形的水渍。 宸王殿下眼皮子跳了跳,这滩水明显是在撩他!他家娘子又双叒叕调皮了! 水渍很快干涸,萧宸玖目光从掌心移开,良久后才投向慕姓三人,眼中满是“你们白云间在逗我”的韵味。 慕姓三人见到飞雪简直比萧宸玖还要诧异,纷纷看向中心位置的慕曦。 慕曦被看得没办法,只能抽出两张符纸捏碎,向于此处的其他同门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仙首给看到何处去了。 按理说自家祸害仙首被风殿主慕鸳鹭亲自禁封灵息后带走了,此刻就算未回白云间,也该在往引城围观怪物潮汐才对,怎会于此处与人大动干戈,甚至不惜祭出自身属性之力、不借助任何仙器飞雪控城!? 嘶…… 陈轩因腿脚不便躲闪不及,猝不及防被雪絮落在了肩膀上,瞬间凝结成一大片霜痕,让他不由自主倒吸一口冷气。 “啧啧,真是个碍事的盟主!”未见其人便先被伤到,陈轩气得额角青筋蹦起多高,运起灵息缓和霜痕带来的杀伤力,同时连人带轮椅闪身到雪絮降落相对稀疏的地方,咬牙切齿咒骂,“要不是厌恶极了她那副心比天高的模样,早就娶了她了!” 萧宸玖目光总算是投向陈轩,却赫然像是在看一个已死之人。 …… 半柱香功夫之前。 慕南卿轻而易举用纸符逃离了慕鸳鹭的管束,本想前去寻找萧宸玖,将刚从旁人身上拔下的朱雀羽毛送给他,却意外撞见了领着大批弟子喊着口号气势如虹往死水河畔而去的老药仙袁轰。 这倒是足够积极,正愁没机会揭掉她家那棵白菜身上的祸呢,来了这诸多人,当真是送上门来的好机会。 第211章 援军被截胡了 慕南卿心情大好,暗暗感慨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所谓的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也就不过如此了。 “诸位请留步。”轻软地声音刺破云雾,不疾不徐传至所有人的耳畔,淡得像是枕畔私语,说不出的轻佻。 袁轰前行地动作猛然顿住,回眸去寻找好盟友虞磬城的身影,发觉后者早就不知何时溜得不见了踪影,只能暗暗捏了一把冷汗。 老头子仔细整理一番衣袍,回头问手底下弟子道:“老朽仪容可还看得过去?” 众弟子皆一脸懵,下意识点头:“药仙前辈自然是精神矍铄、慈和万分,活神仙也比不得!” 在玄修界内,慕南卿张扬却也低调。 见过她真容的人极其稀少,仅仅是一句虚无缥缈话语,多数弟子并不知晓来者是谁,只当也是前来接应此次行动的己方盟友。 袁轰脸上的阴鸷一扫而空,端着副憨憨的慈和面孔嘿嘿笑了两声,像个在乎少辈看法儿的老顽童,拂袖做出仪表堂堂之态,连连念叨:“…慕清离那丫头总是嫌老朽邋遢,不愿与老朽见面。” “前辈这说得是什么话?”寒风呼啸而来,一袭浅墨色身影出现在袁轰跟前,银色玉骨拢雾扇未开,就那么随意捏在手里。 慕南卿俏皮地歪头,扇骨敲了敲自己一侧额角,满面明媚不羁道:“您若不邋遢,我岂会嫌弃?” 袁轰:…… 老爷子故作不高兴将老脸一板,甩袖道:“哼,老朽偏爱如此,你个娃娃家少来挑老朽的毛病!” “袁老啊,不是晚辈非要挑您的毛病,是您行事欠妥,屡次触及晚辈的底线好不?怎的还恶人先哭怨上晚辈了?”慕南卿笑得无奈,唇齿间的一对小尖牙若隐若现,摇着扇子叹息道,“晚辈近来人倒霉,心绪浮躁见着谁都不顺眼,总想找个不听话的冤大头来揍上一顿,您可要好生掂量啊。” “你要打老朽!?”袁轰惊得眼角的鱼尾纹都抻开了,指着慕南卿的鼻子久久才气急败坏跳脚道,“就为了一个欺师灭祖的玄修界叛徒,你竟然要与我作对!?别忘了你的身份!在这鱼龙混杂、各怀鬼胎的玄修界,唯一能够主持公正的人便是你!身为盟主焉能与恶名昭彰之人混为一谈!?” “我管他欺师灭祖还是臭名昭着?既然我已与他成了亲,他便是要与我共守此生的夫君。既是夫君,你们便算计他不得。”慕南卿神色淡漠一如既往,看着袁轰班门弄斧的蹩脚戏码不予理会,磨砂着扇柄柔声挑明道,“萧宸玖其人,唯有我一人欺负得。” 袁轰怒气满心,不多时被气笑了。 要是说刚才的义正言辞和怒意是装出来的,那么这会儿他是真气坏了。 ——这慕清离,这次竟然如此不给他面子!当真是留她不得了! 老爷子气急了在原地转上两个圈儿,语气重重怒哼道:“你这算是什么态度?普天之下没有这般道理!” “有没有道理不要紧,我是说可以便是兴。不如袁老来试试?”话音落,慕南卿手中扇子唰地打开,天空顷刻间为黑云所笼罩,戾气如同潮落般向着四面八方退散,连周遭环境都跟着亮上几分。 影影绰绰的雾霭中,雪絮落下,点地凝霜,阴寒之气遍布至整个死水河范围。 慕南卿似乎微微动了动因为久站而乏力的腿,隔着血色雾霭看向袁轰,举止大方从容,笑吟吟道:“在触及本尊底线之前,劳烦请您先借杆秤,掂量好自身有几斤几两。袁老,您今日的再三之举,是您功法再度精进、能够打得过本尊了?” 她的语气上是满含笑意的,可说出的话却不是那般柔和,句句带刺、毫不客气。 袁轰被她几句话噎得满面通红,幸好这时有大量戾气从身旁荡漾而过,将他的面容遮挡严实,才没有被身后弟子看到他的窘态。 老爷子半响没能说出话来,他嘴皮子上争辩不过慕南卿,手头上也打不过她,从里到外完全不是对手,这点已然成了袁轰一直以来的一块心病,也是他一直不敢同她正面对峙的原因。 “你是何人啊,怎敢这般跟袁老说话!?” 身后原本安静瞧热闹的众弟子见不得有人这般阴阳怪气下他们坊主的面子,纷纷义愤填膺振臂高呼道。 慕南卿被众弟子突如其来的喝喊震得耳朵疼,脸色当即沉了下去,三两下挥开身前碍事儿的血红戾气,确保滚球老爷子能够看清她。 眼前的佳人双眸略带三分笑意的目光向他扫过来,神情中“吵死了”的意思传达得明明白白,袁轰忌惮得手脚发凉。 “闭嘴,这是盟主。”袁轰老爷子实在是没了法子,只能回身喝止了众弟子的行为,遂而还不解气地连连咒骂道,“小兔崽子们一个个不知长点眼色,连玄修盟之主都认不得!” 盟…盟主!? 众弟子一片哗然,皆倒抽了口冷气,顷刻间偃旗息鼓,心间唯有一个清晰念头: ——妈呀,是白云间的慕清离! 是那个屠遍三大玄门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慕清离! 是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死而复生的挂名儿盟主慕清离! 夭寿了,她怎么来了?! “你真的是盟主!?”隔着雾霭,站得较远些的弟子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这道影子看起来身姿轻盈、灵动曼妙、年纪不大的模样,实在是没有传说中“相隔十里威震八方、气拔山海”的伶俐模样。 “我是。”慕南卿依旧用那种半死不活的语调淡淡回应道。 “你私自离岗、玩忽职守,玄修界盟主即将重选,纵使你是慕清离也算不得盟主。”站在近处的弟子们皆是袁轰的亲信,多数知道自家坊主的心思,七嘴八舌恶意引导道,“何况一早就听闻你有孕在身!一个怀着身子的女人不回家好生养胎,做劳什子的盟主?焉能领军我等?” “消息倒是灵通得很。”好不容易才从乱七八糟、毫无秩序的纷乱中分辨出那么少得可怜的一两句有点用的话,慕南卿无可奈何用扇尖点了点眉心处,语气略重,“叽叽喳喳吵得本尊头疼,诸位可否一个一个讲?” 第212章 蓄意谋逆 “我们不愿意以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马首是瞻!何况您腹中的胎儿还是玄门败类九逍所出!” “咱们玄修盟的盟主理应当全心维持玄修界各仙门平和,如今各个门派之间战乱纷起,您还在一门儿心思谈情说爱,用不了多久还会生出一个败类的孽种,玄修界历任盟主,从未有过产下遗腹之子的先例,这…成何体统!?” 慕南卿默默听着,从始至终连一丝动怒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雪落的温度都变得柔软起来。 正当一众打好腹稿的弟子说得正起劲的时候,慕南卿突然伸直右臂,扇尖向上一挑,从众多弟子中凌空叉出一个话最多的倒霉者。 她单手叉腰,另一只手捏着扇柄,白玉骨折扇在她手指间灵活地打了个旋儿,将那名弟子固定在空中动弹不得。 慕南卿眸中带着不屑一顾的淡笑,语气柔软中略带暗哑,轻嗤道:“遗腹子?” “——唔…唔放…放开……”那名弟子整个人悬挂在半空中,喉咙间仿佛有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绳索桎梏着,无论怎么努力挣扎都喘不过气。 他迫切想要挣脱这可怕的制衡,却苦于无处借力,只能吊在空中慌乱无助地扑腾着四肢,周身灵息无法调动,面色很快由紫红转为青白,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 “刚才属你吵得最凶,言语也最是恶毒。”慕南卿声调悠悠,如春日细语连绵不绝无声润物,又似冬日瑞雪冻世三层苦寒冰,“诸位却才所言,本尊大致已经听清,无非就是忧心本尊有孕,无暇管理玄修界。” 她一边凌空扼住旁人的喉颈不放,一边继续语气轻缓道:“本尊倒是要问问诸位,有孕是会让本尊人品变差、还是头脑变傻? 在此之前,本尊任玄修盟主十二载从未有过懈怠,凡本尊经手,大事小情皆尽心尽力,未曾出过差错。尔等不晓孰黑孰白,身在玄修界多年一未建功立业,二没出挑实力,凭什么对本尊的事情指手画脚?” “这……” 众弟子猝不及防傻了眼,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回话。 纵使他们对慕南卿有偏见,可在玄修界,慕南卿的存在便是屹立于顶峰的一杆追逐不上、却令人仰望不止的旗帜。 这面象征着玄修界无可替代强者的旗帜,十几年来已经深入每一位弟子的骨血之中。 修者想要到达什么样的境界,就向其刻苦努力,茫然若失之际抬头看看她,便能够坚定自己的方向。 “尔等皆言我腹中孩儿为‘孽种’,本尊非常不高兴。先不提星天外之事你我非当事人不晓事情全貌不该妄下定论,退一万步来讲,自古以来,玄修界可有父母之仇祸及稚子之事发生过?” 寡淡地话音掷地有声,令绝大部分的弟子都产生了动摇。 虽然他们皆对慕清离有所不满,却不得不承认,她所言句句在理,扪心自问,这几句亦并非虚言。 何况……将一个尚未出生的无辜孩子唤做孽种、诅咒一个孩子的生父横死,的确差了些君子之风。 “就算如此,你这孩子也不该出手伤老朽门中弟子!”正在所有人陷入沉思万念俱寂之时,袁轰突然开口打破了沉寂,一双鹰眸不悦地盯着慕南卿,摆出长者地派头控诉道,“老朽可还没死!老朽今夕年迈,盟主便能随意作践我西桥之人了?” 几句话的功夫,被桎梏于空的那名弟子已经全然失了力气,再也没有了挣扎的念头,面色似土,已在昏迷的边缘。 “哦?本尊记得是他出言不逊在先。”慕南卿听袁轰一提醒才想起来还有这茬,不禁笑了笑,指尖轻点扇骨,将那名弟子放了下来。 那弟子重重砸在地上,周身软瘫如泥,虚弱地喘息着,缓和许久才剧烈地呛咳起来,仿佛要将几乎炸开的胸腔灌注双倍氧气似的。 “不过既然袁老您都开口说话了,本尊便给他个机会。”慕南卿轻轻摇着小扇,挥手将周遭的戾气尽数驱散开来,倾世容颜猝不及防暴露在众人眼帘,令所有人眼前一亮,紧接着又倒抽了口冷气。 眼前一亮是惊叹于她的美,而倒抽气则是过度骇然她的年轻。 慕南卿略显冷清的双眸一一扫过在场西桥、星天外以及明月城的千余名弟子,最终将目光定格在那名趴在地上剧烈喘息的弟子身上,笑道:“本尊不动用灵息,你用全力、不限手段,若能够在本尊手上坚持半柱香的功夫,本尊便当你却才所言是误听如何?” 风光霁月的年轻仙尊耐着性子,莞尔道:“比是不比?” 此言一出全场再度哗然。 在场众人纷纷开始指责慕南卿过于杀伐果决,不给人留活路。 纵使她不动用灵息,可站在眼前的人毕竟是如假包换的白云间仙首慕清离,满身本事和绝学。 旁人用尽全力才能勉强抵抗的戾气,她挥挥手便能够驱开方圆几里之地,单论这一点,别说是区区一西桥普通弟子,就算是换成哪个门派的堂主也未必能在她手底下活过半刻钟。 众人皆无奈扶额,心道这倒霉催的,连慕清离这魔头也敢招惹,这不是活腻了么。 “你……” 纵使一早就知道慕南卿是个百无禁忌之人,袁轰依旧气得直哆嗦,指着她的鼻子半响,负气颤巍巍道:“清离丫头,你这是打算要跟老朽作对到底了?” “袁老药仙,晚辈只是凭原则行事。他那般冲撞本尊,还妄想全身而退吗?”慕南卿脸上的笑意总算是有所收敛,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弟子,一语双关再次询问,“比,或者…不比。” 那弟子也是个有骨气的,知道和她对峦没活路,气息粗重扶着火辣辣作痛的喉咙,仇视着慕南卿:“我便是不跟你比,你能如何?” ——他就不信这慕清离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当真他家坊主的面儿杀了他。 “死。”慕南卿面对将死之人懒得装模作样,勉勉强强纡尊降贵答了一个字。 “我非贪生怕死之辈,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死了!你威胁不了我!”弟子骁勇异常,摆出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架势,“你德不配位,枉为盟主!我今日便不依你!” “原来你不怕死啊?”慕南卿困惑又好笑地眨眨眼睛,搓了搓手指尖,那名弟子的身体上方瞬间浮现出一方白色阵法,毫不留情落了下去,“那你就去死,当真头一回碰上这般愚钝的人。” 阵法天际而下,带起阵阵惊雷闪电,气宇轩昂的弟子顷刻间倒在地上,鼻口蹿血不省人事,眼见着出气多入气少,离一命呜呼也只差须臾之遥。 慕南卿收了手,颇为鄙夷地拿出帕子擦了擦指尖,并转眼将那丝质软帕碾成齑粉。 选择性洁癖使然,哪怕她从始至终不曾碰过那弟子分毫寸缕,仍旧觉得膈应人。 “有一腔孤勇是好事儿,不贪生怕死亦是良将必修,可若平白赶着上前找死,实属愧对爹娘生养一回。”慕南卿的语气很淡然,像是在同人谈天一般,振振有词唏嘘道,“大千世界强者千千万,实力并非一等一重要。修为差可通过后天刻苦提升,若真坏了脑子,便此生无妄。” 一语箴言话落,众弟子皆沉默了。 有的时候,一味妥协只会让人变本加厉,适时一巴掌拍下去,能够起到出其不意的震慑作用。 恩威并施,方可算上御人之道。 “你…你这孩子何曾把老朽放在眼里!”袁轰屡次被忤逆,眉心拧成一团,气愤之下藏蓝色龙头手杖狠狠杵在地上,入土三分,“这才半载不见,你便被人带坏,学会了目无尊长,九逍当真好本事!连盟主都敢坑骗!玄修界今日必留他不得!” “所以,前辈是铁了心打算执迷不悟了?”慕南卿意料之中挑挑眉,语气正色岿然不动道,“留不留得他自己说的算,能不能让他留下,亦是本尊的能耐,您跟着瞎凑热闹儿很有趣是也不是?” “老朽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正一正这玄修界乌烟瘴气的风气!自诩对得起天地!你若非歪理邪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朽无话可说。”袁轰丝毫不理会慕南卿的劝诫,一番话话说得义正言辞、义薄云天之际气天地可鉴。 遂而又做出一副决绝又难过地模样:“清离丫头既然思绪纷乱不明事理,摆脱不了九逍对你的迷惑,想来再无法主持玄修界的公道,这盟主之位就暂且卸了罢。” 这副如同对家中小辈失望的神情惟妙惟肖,慕南卿罕见咋舌,心说这老头儿人虽然恶心,但说出的话倒是挺对她胃口的。 ——玄修界的风气的确是该正一正了。 佳人歪头,露出满脸不屑一顾:“卸任盟主之位?仅凭您轻描淡写几句话吗?前辈在同本尊说笑?” “在这玄修界,自然不仅仅是老朽一人看不下去你道心已毁、自甘堕落,除去白云间和一水护城,老朽等其他三大仙首此前已经过商议,一致赞成您暂时卸任修身养性。”袁轰满脸愁云地叹了口气,走近慕南卿,用枯瘦地手在她肩膀处重重拍了拍,“你腹中还有孩儿,理应以其为重,大伙儿的决定也是为你考量。” 慕南卿听得想笑。 什么叫三大仙首私底下商议让盟主退位,说得直白一点不就是勾结谋反吗? 第213章 邪祟暴走(三) “哦?虞磬城也赞成了是吗?”她站在原地身形未动,任由袁轰拍,并未多说什么,反而问了句略显滑稽的话。 “虞城主自然是举双手赞成的。”袁轰笃定地点点头,随即看着慕南卿不忍又地说道,“清离丫头,你若是还不肯听话,老朽可要召集其他仙首,将您强制带回往引城玄修公会去、替您做卸任了。” “哦?就凭你啊?”慕南卿扇尖毫不留情拨开袁轰的手,顺便掸了掸被他碰过的衣裳布料,勾勾手指头,戾气聚集的地方瞬间有一黑影跌跌撞撞被推搡出来。 此人正是虞磬城。 这人一见到慕南卿,急忙摆着双手惶然道:“我没赞成!您这般风光霁月的明珠,定然需当一辈子盟主方可不蒙尘,是这老匹夫在造谣!他想拉我下水,我是受了他的诓骗跟着来凑数儿的!” 身后押解着他的,是早就被慕南卿甩掉八百里的慕鸳鹭。 慕鸳鹭将装鹌鹑的虞磬城推到慕南卿身旁,单手掐住他的后脖颈,另一只手还捧着个小茶盏,一口一口嘬着盏中的热水。 慕南卿赞赏地看了眼慕鸳鹭,后者回以她一个气急败坏地黑脸。 前者也不在意,嘻嘻一笑,指了指浑身狼狈的虞磬城,对袁轰道:“还是凭这个废物?” 一身紫衣的虞磬城面上带着灿烂无比的笑容,简直光泽四溢、分外显眼,笑着冲袁轰做出个无奈又歉意地表情,无声苦哈哈道:——打不过… 袁轰重重瞪了他一眼,心说别以为老朽看不出你那点儿心思,“没跑了”仨字儿就差没大刀阔斧写在脸上了,要你这脓包何用之有?干啥啥不行! 察觉到慕南卿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流连,虞磬城毛骨悚然,急忙回头笑道:“这回我真没怎么参与,盟主信我,信我!我没撒谎,我纯粹一凑数儿的,都是这老匹夫的主意,你让我有多远滚多远成吗?” 接连经历了两次死亡,虞磬城这张嘴倒是学得乖了,不再针尖对麦芒拼尽全力刺对方的痛处儿,反而开始连连服软,苟苟祟祟的。 这心性倒是真沉淀下来了,比之以往有所长进! 可论城府,终归是看上去咋咋呼呼的慕南卿略胜一筹。 毕竟时下的慕仙尊,是个能对着杀妹、杀身和灭门凶手假以辞色、阳奉阴违的人,心性已经深沉到可怕的地步,怎么可能会吃虞磬城的小计俩儿? “我慕清离素来重诺,一言九鼎,既然当初说了见你一回杀你一回,怎可说话不算话?”慕南卿反手,随意用小扇敲了敲虞磬城的头颅,挑下他脸上附着的游魂皮面具,嗤笑着说道。 虞磬城笑得灿烂,鸡皮疙瘩从脚底板一路蔓延到天灵盖,连连打了几个冷颤。 分外爱惜自身姣好皮囊和伟岸形象的虞磬城,这回为了能够躲过慕南卿的捕杀下了血本,连装作低阶小鬼的法子都想出来了并且实行了,想不到却依旧被慕南卿一眼看穿,并令慕鸳鹭轻松将其抓获。 虞磬城气得满脸笑容,心说这女人的洞察力简直该死! 慕南卿对虞磬城心里怎么骂自己并不感兴趣,话落时分一锤定音。 笑嘻嘻的倒霉鬼心顿时凉了个撤透,怂得眼神躲闪连连道:“别…别…我真的只是来凑个热闹?何至于斯!盟主是那皎月君子,何必同我这无耻小人一般见识?放了我…” 慕南卿看也没看他一眼,径直挥手吩咐慕鸳鹭:“拿到一边儿去,捏死。” “是。”慕鸳鹭低低应了一声,一面气自家仙首在他面前遁逃,一面又禁不住感慨慕南卿果然慧眼如炬,这般天衣无缝的伪装都能看穿,平白捡了个大便宜。 “大便宜”虞磬城天生灵息低微,最是不擅长单打独斗,被慕鸳鹭这样不亚于慕南卿的高手拎着脖颈毫无反抗之力,只得时不时舞动一下手脚,口中不断道:“仙尊,仙尊!风殿主!大哥!亲哥!求求你行行好放过小弟!” “盟主大业多小弟一个不多、少小弟一个不少,小弟一个凑数儿的是死是活影响不大,亲哥哥放过我,我再也不来凑数儿了,往后见着盟主定躲着走不碍她的眼!” 慕鸳鹭不理不睬,仿佛没有听到一样,仍旧捏着他的脖颈,提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时不时还嘬上两口热水,要多惬意有多惬意,看做派面对敌手一点儿火药味儿都没有,不像是来助阵的,反倒像是来死水河观光游行的。 那副无论如何不把敌手放于眼中的做派,怎么看怎么跟他家仙首慕南卿一脉相承。 虞磬城暗道几声吾命休矣,欲哭无泪、苦口婆心道:“再过几天便是玄修盟主重选大会了,哪怕大会已经无甚必要,但是我总归得到场…总不能让手底下人捧着我的脑袋去?那多瘆人啊!” 瘆人到他自己见了都害怕的地步。 慕鸳鹭任由虞磬城一张嘴说得天花乱坠,就是不肯动摇,毫无恻隐之心拎着他走了一段距离,觉得差不多了,才挥手将虞磬城狠狠掴在地上,力道之大令其身子不得不向下跌落,目测会摔个仰八叉。 可惜事与愿违,事实与设想反其道而行之。 变故就在此刻突生,虞磬城身下的阴影突然向外延伸放大,吞没了他半个身子。 慕鸳鹭眉心微凛、心头颇为震撼恼怒,想不通竟然有人胆子这般大,敢在他手中赤条条抢人! 他反应速度奇快无比去抓虞磬城的衣摆。可终究是没能来得及,虞磬城其人已经跌进阴影中、连人带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沟里翻船,慕鸳鹭火冒三丈,气得连连抚胸口,若有所思道:“大护法月均潭,不愧是阴沟里生出来的老鼠,果真让人恶心至极。” 说完这句话,慕鸳鹭便熄了气焰,讪讪掩唇轻咳几声。 慕南卿虽是仙首,平日里却极少要求他做什么事儿,这次太阳难得打西边儿出来,亲自发话让他捏死个人,可谁能想到就这么个动动手指便能完成的任务还会被他给搞砸了? 慕鸳鹭双手掩面,仰天长叹。 ——简直是鸟生之耻、毕生污点,让他情何以堪啊! …… 戾气被驱散开的地界,慕南卿望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老药仙袁轰,突然俏皮地挑挑眉,大赖赖摇摆着手中折扇,一股浑然天成的无法无天之态扑面而来,撞了蛇蝎老爷子一脸。 她吊儿郎当扬起下巴,没了一开始那一板一眼的尊重,笑靥如花打趣儿道:“老头儿,这里只剩下你了,你要固执己见跟我打一场吗?” 袁轰对她怒目而视,看神情就像在管教一个不听话的孩子。 这眼神搞笑无比,看得慕南卿兴意阑珊之际,袁轰的脸色突然变了,运起身法往后急退三米,退到了众弟子的队伍之中。 如此明显的肢体动作告诉慕南卿面前的老油条是在露怯。 这倒是少见了,相识这么多年,这老头儿故作慈和的算计居多,露怯还真是头一遭,少见。 慕南卿不以为然摆了摆手,啧啧道:“我还没打算把你怎么样,你这是做什么?碰瓷儿我?那你得找萧宸玖去。我穷,自己都每天蹭吃蹭喝,没钱给你。” 提起萧宸玖,慕仙尊只觉得有道灼热地目光在盯着她,令她不自在地吸了口气,天地唯尊的动作僵住了。 放眼整个玄修界中,敢这般目光灼灼、一眨不眨盯着她的,还真就只有那么一个人。 哪怕不回头,慕仙尊也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完了, 完了完了完了! 慕仙尊瞬间焦头烂额、溃不成军,心道自己光顾着发脾气,忘记了还有萧宸王这一茬! 强烈的底气不足让慕南卿头皮都麻了,她甚至不敢回眸,只能借着身体的遮挡先默默收起拢雾扇,整理一番自己的衣裳。 她的衣裙还是如初穿上身的那般整洁曼妙,根本看不出同人动过手的痕迹。 短短几个呼吸间,慕南卿周身气焰偃旗息鼓、散得一丝不剩,唇角勾起天衣无缝的笑容,深吸口气猛地回头。 刹那间,星辰般的琉璃色桃花眸撞入心坎。 萧宸玖的一双眼睛深邃潋滟、温柔多情,近在咫尺,几乎只差方寸之距便吻会在一起。 嘶…… 慕南卿倒抽了一口冷气,下意识想往后退,又被理智强行定在原地。 看清来者眼下泛红的泪痣,心说今天麻烦了,光靠溜须讨好拍马屁怕是混不过去了。 萧宸玖站在慕南卿身后,脖颈和脸侧沾染了些星星点点的血痕。 这抹红极为耀目,与他苍白的肤色形成鲜明的对比,刺得慕南卿心口抽搐,眼中闪过诸多掩饰不掉的忧虑。 在触及慕南卿的眉眼与其视线相接、确认自家娘子无事后,萧宸玖并未多言,转而将毫无温度地眼神投向袁轰,无声逼视他。 袁轰与其对峙,不过须臾便败下阵,挥手向身后众弟子招呼道:“咱们走!” 萧宸玖是个什么角色,他再清楚不过。 与慕南卿对他心中有愧、处处留三分余地不同,萧宸玖素来不按常理出牌,更是喜怒无常。 旁人不敢明目张胆招惹,他也同样不例外。 如今这里只有他一个仙首,若是谈崩了,哪怕他是药仙、是闻名玄修界的前辈,萧宸玖亦真的会让他在大庭广众下丧命。 他可没有虞磬城的不死之灵和肉体重塑。 慕南卿此刻的注意力已经全然放到了萧宸玖身上,抻出腰间的干净帕子为他擦拭颈侧的血迹,拧着眉头严肃道:“受伤了?” “并未。”萧宸玖面无表情,任由她伺机从自己身上揩油,小心又低声回答道,“血是旁人的。” 见慕南卿似乎怔愣了一下,萧宸玖略显着急地补充一句:“我没杀人。” 他只是掐着陈轩的脖子将其暴揍了一顿而已,不仅并未杀死对方,还好心勒令手下人将其送出死水河畔去。 只是这些话,萧宸玖并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嘴唇动了动,终是没能说出口。 慕南卿也没有心思顾忌自家白菜杀人与否,生怕他因体质的关系受到恶诡袭击,见谁都像是危险,周身散发出一股子闲杂人等退避的气场。 此刻的萧宸玖落在她的眼里,整个人都是苍白的,仿佛风轻轻一吹就要消散得无影无踪,说他没受伤,慕南卿是万万不会信的。 可眼下这般情形复杂异常,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怜惜地抚了抚那苍白唯美的脸颊,转身张开手,攥住一片当空飞来、晶莹剔透的霜花,捏在手指间缓缓磨砂着,眸光注视着渐渐随着袁轰而退的众仙门弟子,再次看向萧宸玖:“咱们回去。” ——她此行的目的已经到达了。 然而就在这时,变故突然恒生。 因为禁制被补齐而暂时平静下来的死水河再度涌起狂风暴雨,被驱散开的戾气顷刻间重复席卷而来,铺天盖地、遮天蔽日。 所有妖魔鬼怪接二连三失去了理智,疯狂从四面八方奔涌、围杀上来,逢人便攻击。 众仙门弟子猝不及防,霎时被邪祟潮冲散,大半被淹没在了这场终极怪物的潮汐之中。 慕南卿想都没想,手中寒气聚拢,刚刚收好的拢雾扇再度召出,举过头顶挥了挥,偌大的禁制从头顶而下,落座于此固若金汤,挡住了邪祟的撕咬。 眼见着萧宸玖不由自主拧起的眉心,慕南卿柔和地笑了笑,伸手扯住他的袖子:“这个阵法的原理和就地搬块石头放在剑簇纷飞之所遮挡差不多,不用动灵息,你莫担心。” 说罢又扬着扇子道:“莫要乱跑,所有人互相配合扶持、带上受伤的同伴,通通躲进阵中。别让本尊见着同门相残,否则剐了他。” 慕南卿话语依旧轻浅如初,也是在这种场合下唯一一个还能用如此寡淡语气说话的人。 没头苍蝇似的乱成一锅粥的弟子们听闻她的话,几乎瞬间心念稳定,下意识遵从,背起伤员狼狈逃进阵中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西桥弟子首当其冲。 他们之中一大部分皆是修习毒术和医术的弟子,毒者以毒淬体,形成毒蛊人之体,周身带毒、触之必死,是难得的杀戮之器。 医者则是以各方仙药淬体,每一个都是百毒不侵的药人体质,但这种体质治病救人一流,上阵拼杀基本等同于送死的垫背。 总之不论医还是毒,这种修者在死水河畔这般残酷的地界,多多少少都有着同等弊端,便是作战经验严重不足,无人指挥便各自为战,被打得节节退败、死伤无数。 且其门风令人不耻,操戈同室居多,慕南卿所下的令,也是专门警告西桥。 身为坊主的袁轰早就丢了弟子不知去向,西桥的人群龙无首,无奈之下只能退而求次,跟着躲到了慕南卿所布下的护阵之中。 ——是了,此处有盟主冕下坐镇,那可是玄修界的慕清离,有她在凡事都不必担心了。 身后的枕边人发出低低两声呛咳,慕南卿听得真切,瞬间柠起了眉头,眸色微暗,将藏在戾气之中试图混淆的邪物斥出更远。 慕鸳鹭在这个时候闪身到了她的身边,有意挤开萧宸玖,附耳低语道:“属下办事失利,让虞磬城从眼皮子底下逃了。” “猜到了。”慕南卿捏着小扇莞尔耸肩,用下巴点点护阵外拼命撞击、将脸贴上来啃食、用仅有的智商想尽办法试图破开护阵的妖魔鬼怪。 看着那些青面獠牙、满头飘血的嘴脸,慕南卿有点犯恶心,揉着眉心叹息道:“这里的诡怪发狂了,实力提升不止一星半点儿,虞磬城那厮破釜沉舟,应该是打算让所有人都葬送在这死水河畔了。” 慕鸳鹭狠狠咒骂两句,转头伸出翅膀,去帮助那些行动缓慢、被恶诡淹没的别门弟子们。 众鬼卫和慕姓三人及时赶到,带着训练有素的一水护城弟子加入慕鸳鹭,救起那些重伤的弟子送到护阵之中。 慕南卿掏出一堆瓶瓶罐罐,将西桥的医修拢聚一处,把瓶瓶罐罐扔给他们:“都是清热解毒、怯邪之用的药,你们应该会用。都起来别闲着,去帮忙看看受伤的弟子,快点儿。” 未曾受伤的弟子皆加入到救人的行列,人群来来往往匆匆忙忙,慕南卿站在其中只剩小小的一丁点儿。 萧宸玖看得心焦,追过去拿下她手中的瓶瓶罐罐:“我来。” 慕南卿繁忙之中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行吗?” 字正腔圆三个字,成功让萧宸玖太阳穴狂跳不止。 他猛地钳制住自家口无遮拦娘子的腕骨,将她推到不容易被人撞到的角落,严肃到:“在此处等我?” 慕南卿心说我等你个大头鱼。 可这个想法还没来得及宣泄出口,萧宸玖已经转身而入,混入来来往往的人群之中。 严格来说,此地邪祟虽多,但前来此处的几千弟子亦都是门内实力不差的,有人指挥调动,便用不着她出手。 话虽如此,可刚才萧宸玖转身而入的那一刹,慕南卿突然有种不好地预感,背脊阵阵酥麻,毛骨悚然。 “萧……” 慕南卿张了张嘴巴,喉咙间竟有点失声,最终是没能喊出来。 “鸳鹭,你跟着萧宸玖,不得离开他三尺之外。”她想了想,当机立断以灵息汇率一张传讯符,用白云间的独门方式传给慕鸳鹭,“他若伤着了,本尊为你是问!” 做完这个,慕南卿心中的惊惧之感减弱了几分,遂而从角落中走出来,观摩护阵何处有被攻破的痕迹便补上一补。 将护阵杵在这里龟缩其中,不过是权宜之计。 第214章 除己之外,皆是敌人 虽然暂时不会有事,可所有邪祟都在争先恐后、正在用最快的速度往这边狂奔,在此处耽搁的时间越是长,围困他们的邪祟便会越多、脱身愈发困难。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当务之急必须得尽早救回所有弟子一块儿突围,离开死水河畔这块是非之地。 慕鸳鹭接到自家仙首的信号儿,听清楚她的命令,顿时眉毛都竖起来了,实属是气得不清,见场合混乱无人注意,非常有失长者之仪地翻了两个白眼。 从白云间千里迢迢下来保护慕南卿也就罢了,毕竟他身为其心腹下属,甘愿为仙首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让他堂堂上古神鸟给萧宸玖当护卫,便乱了伦常。 这算作怎么个意思? 不令他护卫弟子,反而让他看护萧宸玖这个公认的玄修界活阎王,那阎王的修为说不准儿还可能胜他一筹,仙首这个命令是认真的吗?该不会是糊涂了不成? ——这件事儿要是传出去了,他白云间风殿主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老脸以后可往哪儿搁啊? 老朱雀暗暗念叨三遍气大伤身,又忙里偷闲喝了干了杯中热水,明白仙首之令必须遵从,甭管愿不愿意都要照做。 妖气祭出流光四溢,金色双翼展开,刹那间在无尽凶戾之气中掀起一片耀目金华。 流光愈来愈盛,将萦绕在他周身的死气驱逐开来。 上古祥瑞之鸟展翼洒落福泽增添气运,天生便能克制邪物,若不是身处死水河境地实力被大幅度削弱,慕鸳鹭觉得自己这一展翼能掀翻这死水河。 妖魔鬼怪素来养在死水中,一时之间哪里扛得住这种程度上的先天血脉压制,瞬间如潮水般止不住嘶叫着往后退,连带着浓雾瘴气都跟着淡了许多。 慕鸳鹭瞅准时机飞身而起,保持妖力外放的姿态,快速避开鬼怪在雾幛中穿行,听从仙首之令在混乱中寻觅萧宸玖的身影。 此时此刻,以往无比洁癖的宸王殿下将医修们和伤员安顿好,自觉分身乏术,不知不觉已经脱离了护阵范围。 在他踏出保护圈的一刹那,众鬼进攻的动作停顿了一瞬,像是受到了什么召唤气得,放弃围攻弟子,转身铺天盖地疯狂向着他扑过来。 场景生异、怕是情形有变。 萧宸玖微不可查地拧了拧精致的眉宇,一双桃花眸中匿藏了说不清帆布名额的担忧。 修长指尖拂过腰间,挂在那里用来压制他招阴体质的古玉已经不见了踪影。 能够近他的身、还会伺机拿走他玉佩之人,不用脑袋想也知道是谁。 萧宸玖暗暗咬牙忍过胸口处的一阵闷痛,突然后悔没直接下令砍了陈轩那厮的脑袋。 ——最好祈祷本王不能活着出去,否则…… 眼下情形也容不得细想,活着才是当务之急,赤红灵光再次散开,与戾气相互交织于一处,鬼哭之声哀嚎遍野。 各方恶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这股子压倒性的可怕力量碾碎、湮灭、化成了灰烬。 与慕南卿擅长的范围性群体杀伤不同,萧宸玖的这股力量只灭邪祟,并未伤到和鬼怪搅和在一处的弟子们分毫。 邪祟奔涌无穷无尽,如此这般,几大批鬼怪化为齑粉后,萧宸玖面色越是灰白,喉咙间猝不及防涌上股股腥甜,又被他下意识吞下去。 即便掩饰至此,仍有一丝血线不受控制自他苍白的唇角处溢出。 慕南卿发尾处那一缕愈发冗长的银白自他脑海中闪过,萧宸玖本能抬手揩去唇边的血。 他若受伤,会让敌手更加兴奋,同时还会让他的卿卿继续忧心。 ——卿卿还怀着孩子,跟着他到这种地方来本就不妥,再让她凭空为自己担忧,身子哪里能经受得住? 胸口骤然刺痛,萧宸玖视线渐渐模糊,凶神厉鬼杂乱地呜咽声愈来愈远。 刚刚得救捡回一条命的弟子们执剑缓缓向萧宸玖靠拢。 他们身上穿者后者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暗夜星空衣袍,是独属于星天外亲传弟子的制服。 萧宸玖意识已经混沌,整个人陷入半昏迷,在某一个转念间,还以为自己回到了年少时,后来所经历的一切都是黄粱一梦。 …卿卿也是癔想出来的吗? 不…所有事皆可为幻觉,唯独她是真实的! 意识略微回笼,萧宸玖勉力站立在原处,双眸涣散盯着向他走开的斑驳影子,心知此处于他而言,除了自身以外,其余者皆为敌手,不会允许他活、更没谁能够容得下他,却鬼使神差没能先一步下得了杀手。 “叛徒!你去死——” 剑锋的寒芒闪过,掀起寸寸血尘,萧宸玖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没什么真实的感觉。 慕鸳鹭耗费毕生精力、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是看到了他家祸害仙首“捧在掌心中的小心肝儿”,心头微喜。 可还没等他松一口气,便看到一名星天外的亲传弟子持剑而上,寒光闪闪的剑锋狠狠刺入萧宸玖的腹腔之内。 裹着妖娆血气的剑尖在他身后探出半寸之余,耀目的嫣红自血槽汩汩流淌,血滴撒落在地,溅出三尺恩怨交织。 血腥落地,立刻引得阵阵邪祟躁动咆哮。 慕鸳鹭看得心惊,来不及感慨自家仙首不做无用之功,整个人几个闪身便到了萧宸玖近前。 挥手,妖力冲天而起,将那伤人后还没来得及抽剑功成身退的弟子连人带剑碾成了一滩血雾,甚至连元神都没能剩下。 紧接着,慕鸳鹭毫不停顿张开双翼,金光霎时比此前强盛了一倍不止,斥退鬼怪的同时也牢牢护住萧宸玖。 老朱雀不知道打哪儿掏出来一杯水递到自家仙首小心肝儿的唇边,趁乱道:“你可千万撑住别死,我仙首这辈子一共给我下达过两道命令,我刚搞砸一个,你要是死我手里,可就砸了我的招牌儿啦!她不会原谅我的!” 大量鲜红自萧宸玖唇齿间源源不断涌出来,当事人身负重伤头脑无比混沌、气若游丝,压根儿搞不懂发生了什么,执拗地不断吞咽喉咙间上涌的鲜血亦不奏效,呛得鼻口布满血迹,狼狈不堪。 受到屡次重创的宸王殿下用涣散地桃花眼看了看慕鸳鹭,总算是想通了,不再执着于吞咽,改成伸手去擦,又揩了满手猩红。 慕鸳鹭看在眼里,睡凤眼瞳仁缩成了一道竖线,嘴角疯狂抽搐。 ——这活阎王不对劲儿,现在不仅浑身是伤,甚至连脑子都不好使了!?难道是自家仙首犯浑,把人家孩子欺负傻了!?哎呦萧城主这孩子倒霉催的,怎么就让自家仙首给看上了呢? 以上这些都无关紧要,关键是——他把仙首的道侣保护成了这副模样,这该怎么跟祸害交差啊? “我本不识你姓甚名谁、此前更无交集,但既然我的神明甘愿嫁你,且已经有了你的骨肉,我今日便替她保你平安。”眼见萧宸玖气息凌乱而微弱,意识逐步沉沦,慕鸳鹭纡尊降贵将人背起,展开双翼往死水河外围飞去。 只要出了死水河畔地界,便能与白云间各殿前来接应的人接头。 听说雨殿主慕清吟至今不知去向,但刻意派来了不少医术精湛的医修前来助阵,应该足够把仙首这半死不活的“心肝儿”救活。 慕鸳鹭天生地养,从混沌无形到聚灵有形,漫长的生命已经跨过几个朝代,活了这许多年,已然将人性揣摩得七七八八。 他看得出来世俗容不下萧宸玖,西桥的医修不可能尽心救他,故而兵行险招带着他独自突围。 自家的医修总是最值得信任的。 ——若是能顺手牵羊抓着那罪魁祸首虞磬城将功折罪,更是再好不过。 归根结底,慕鸳鹭一直都信慕南卿爱憎分明、底线清晰,不会因一时感情冲动不分青红皂白,兴许当年萧宸玖“背叛”师门之事,的确另有隐情。 慕南卿站于护阵最不起眼的角落之中,目睹着那道金黄色的光向着死水河畔外绝尘而去,一众恶诡如潮水般追随,被道道坚冰挡了回来。 她素来心细如发、洞穿秋水,此情此景显露无疑,在她眼里和心底无限放大,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慕南卿忍住心下翻涌的抽痛,眼白泛红,却始终无一滴眼泪。 周身灵息剧烈浮动,白光冲天而起向外辐射,霎时天地间冰冻三尺。 三千青丝不过几息间褪去原本墨夜似的色泽,入目尽是雪白斑驳。 慕南卿垂下眸子的瞬间咬紧了后牙槽,双瞳骤然银霜乍现,眼下爬满了雪霜,握在手中的银色玉骨拢雾扇发出寒风呼啸地声音,震天憾地。 云穹剧烈翻涌,雷电卷袭其中形成劫势,飞雪当空骤降,护阵之外落地成霜,不论妖魔鬼怪尽数冰封。 阵阵裂冰音响彻耳际,成了这种场合唯一的声响。 所有弟子噤若寒蝉,互相依偎报团取暖。 死水河畔一众妖魔鬼怪尽数随冰化雪,戾气以肉眼可见地速度消逝,天穹再度恢复平静。 艳阳透过层层叠叠云层照射而下,应得整条死水河一片寒白。 通天怨气被尘封于河底,河面之上被坚冰牢牢覆盖,再也翻不起一丝风浪。 此一役,续重创三大玄门后,白云间慕清离再创佳绩,成了所有人心中独一无二的盟主人选,为其人生增添了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 更加令众人无所适从的是,慕南卿可渝千古的一怒冰封死水河,却从始至终未发一语。 慕姓三人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却已经来不及阻止,纷纷放弃与寥寥无几的魔兽缠斗,以最快地速度退回慕南卿身侧。 目光触及到尽数斑白的秀发,三人同时眼眶红了起来,嘴唇无助地颤动着,痛苦地低声道:“仙首不可!这死水河承载众多因果,您封不得!” 慕南卿缓慢回过红透的眸子,听闻此语突然笑出声。 她明媚地勾起唇角,望着被她尽数冰封的死水河,舒心地点点头。 ——很好。 虞磬城,这笔账本尊记下了。 ——你们最好祈祷本尊晚些生下腹中的孩子,待本尊腹中胎儿落地之时,便是尔等三大仙门的覆灭之际! …… 与之同时,死水河畔被封层在冰下的红林之中,袁轰苍老的双目泛着牢笼困兽般的紫红,同时彰示着一种鱼死网破的疯狂。 一直以来持于手中的藏蓝色龙头杖变为了降紫色,出其不意用尽浑身力气朝着面前身穿着浅墨色衣裙、身姿曼妙、满身矜傲的女人划过去。 他手杖中所蕴含的毒,是他此生所修炼的无解之毒。 世人皆知袁轰为药仙,医术造诣上出神入化、无人能及,却鲜少有人知道他其实医毒双修,所练的毒功毒入肺腑、触之必死没有解药。 要非谈论解药的话,唯有早年间曾经凭本事背叛了他、跑去白云间为人鹰犬的不孝子,在一场父子决裂的打赌中,耗时几天几夜,配置出过一回有效解药。 ——现如今,只要他能够杀死慕清离,晟儿就会幡然醒悟归家为他尽孝,不再鬼迷心窍追在那个女人身后跑。 “呃——” 一击便中,面前的女人发出一声揪心地痛吟,身子骤软跌在地上,呕出一口黑红的血,痛苦地蜷起身子,剧烈地喘息着。 女人面色惨然地笑笑,抬起一双灵动地眼睛去看袁轰癫狂的面容,嘴唇嗫嚅着唤道:“老爷子…” 刚刚开口,便是一串剧烈地呛咳,血丝自口齿间不断溢出。 袁轰总算清明了几分,定睛细看,如遭雷击愣在当场,满眼不可置信,头脑阵阵发晕,差点也跟着栽下去。 ——眼前的人竟然不是他愤恨不已的慕清离,而是……白云间雨殿之主慕清吟。 “你……”袁轰精神急剧震颤,手杖脱落在地,慌张地蹲身扯掉身上的外跑给慕清吟裹上,语气颤巍巍道,“晟…晟儿你——” 慕清吟没力气推开他,任由袁轰继续动作,毫不在意掏出帕子擦擦满脸血迹,冲他笑笑道:“您的毒术有所精尽,这次我输了,我解它不得…可恨奴家素来体弱,大致就快死了……” “你——”袁轰浑身阴鸷尽数消散,双眼变得浑浊起来,抱着亲子老泪纵横,“你为何要这般……” “不这么做,奴家又怎会知道…喀喀——你要杀她…唔……”慕清吟话落艰难地喘了口气,言语里竟带着解脱的释然,“…仙…首她不准…奴家来往引城以及附近…她早说奴家在这里有生死劫…原来…您便是奴家的劫难…” 慕清吟被袁轰搂在怀中牢牢护住,感受到久违的温暖,虚弱地喘息着道:“也好,死在药仙手中不丢人,比葬身鬼怪之口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老药仙面色狼狈又阴沉,更多的是难解的复杂。 说来讽刺,他素来引以为傲的“药仙”称号,竟然只是浪得虚名,此时此刻他束手无策,连自己的孩子都救不了,只能眼看着他的生命在自己怀中一点一滴的消逝。 ——这便是因果报应吗? 袁轰扪心自问。 当初他们联合设计慕浅栀时,当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躯体一点一滴散尽时,那时在木犀山的慕南卿,是否也像他今朝这般绝望、痛得撕心裂肺? 灵息源源不断涌入体内,与毒素形成两股力量,在慕清吟体内横冲直撞。 剧烈地疼痛使慕清吟难熬地睁开了眼睛,艰难抓住袁轰的手:“老…老袁,收手…我命当如此,但她还在里面…你去帮帮她…” 这么多年袁轰百般算计慕南卿,后者皆看在自己的面子上不予计较,这一点慕清吟一直看在眼里,辛酸又无奈,夜以继日折磨着他,他早就受不了了! “袁晟!那慕清离非你良人,她以前不爱你,以后心中也无你,你看不出吗?你还要执迷不悟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搭上你的命吗!? 为了她,你的身子已经成了这副模样!她欠你多少!纵使嫁给你十辈子当牛做马也还不起!”袁轰实在是忍受不了自己的孩子在这般紧要关头还想着不该想的人,情绪变得格外激动,握着慕清吟手臂的五指无意识收紧,赚得他骨头疼。 “老袁…”和以往见面的剑拔弩张不同,慕清吟只是虚弱地抬起眼来,无力地勾起唇角苦笑,“我只是用她的一滴血制成丹药服下混淆了气息,旁人看我…还是…雨殿主,唯独…您辨不清—— 您已经被偏见…和…仇恨蒙蔽了双眼,再辨不得世间万物清明。” “何况,她从不欠我…从始至终都是我欠她。我这辈子,纵使为命陨当场,亦还不清她的大恩…”慕清吟原来灵动地双眼最终失去了焦距,视野中倒映出多年前的影子,嘴角翘起露出幸福地笑靥:“孩童时期,您的眼里只有药术,没有我的一席之地。在妖境历练的那三年,我是人尽可欺的医修,后来…在玄修界中,我是父亲不要的私生子…因为有她我才没被饿死…有了今天的成就…” “十年前那场战役、若不是有她拼命护我,我便不止是损及身子…恐怕根本活不到今朝… 你以为她为何要力排众议,让我为她的雨殿主?白云间医修殿中英杰辈出,有不少自小钻研医术、比我更适合当任殿主的人选…可那日我回归西桥,您不予我开门,狠心将我拒之门外。 玄修界的水多深,一个脱离宗门的药仙之子面对啊仇家如何自力更生活着?她只是为了给我一个安身之所,让白云间成为我的庇护,她——何曾欠过我……” “我一直欠她,对她的感情亦早就说不清楚是爱慕还是亏欠了…老袁。” 那时久远到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呢?大致有十几年了。 第215章 儿时情意 慕清吟意识缓缓抽离,眼中应照出两人的年少情意。 —— 黎幽境,俗称妖境,位于天妖域深处的鱼龙混杂之地。 那一年,玄修界战乱纷起,袁轰为了亲子能够不受牵连,对外宣称届时还唤做袁晟的慕清吟是歌楼舞姬所出的孩子,将其送入妖族历练地。 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慕清吟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人间炼狱。 初入妖境,小袁晟觉得一切都是新奇事物,天真地相信袁轰哄骗他的话,认为自己能够在这里交上一群好朋友。 ——入妖境交朋友,简直是普天之下的旷世奇闻,说出去非要给人家笑掉大牙不可。 但那个时候的小袁晟,就那么率真地信了爹爹哄骗他的话,带着一脸期待,用一颗真心与人交友。 他的运气不错,所找上的第一个人是同样刚进妖境不到三天的慕南卿。 听着小袁晟一脸认真的交友之言,小慕南卿狐疑又警惕地盯着他,最终满面顾虑地走开了。 小袁晟贼心不死,觉得这小女孩有个性,追上去死缠烂打,一连几天对其穷追不舍,扰得小慕南卿不厌其烦,暴跳如雷给了他一顿胖揍。 小袁晟进妖境的第一顿毒打,是慕南卿给予的,也是头一回见识到,原来危机时刻,古琴是可以当做冷兵器用的。 收拾了一个对萧宸玖心怀不轨的妖精,慕南卿心情大好,轻抚腕骨处的悦诗风吟,来到一处内置灵泉的世外桃源。 她在灵泉中洗了澡,顺便将身上带着的几枚云穗藏在空间内。 突然意识到萧宸玖还没有白云间掌门人的信物,前思后想半响,抬手释放灵息,从泉水中抽出一支长笛。 闻名玄修界的御仙笛,这可是她的本命灵器。 慕南卿轻抚长笛之上古朴的花纹,眼里的情绪除了追忆还有唏嘘。 罢了,左右她用不上,便宜萧六总要比封存闲置在灵泉底部好得多。 拿着笛子出了空间,看了眼萧宸玖为她准备好的月白色衣裙,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慕南卿裹着浴布,赤脚踩在地板上,先前的浅墨色衣裳被那妖精穿走了,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萧宸玖的衣橱,扯了件黑色鎏金羽翼花纹外衫披在身上。 穿好鞋子,慕南卿百无聊赖在殿中闲逛,突然有些后悔把那女人吓走了。 那大长老若是还在殿中的话,偌大的宫殿中至少还有个会喘气儿的,这下她把人家吓走,萧六又不在,岂不是要无趣死了? 慕南卿实在是无聊,坐在门廊下藤椅上看着树枝处的鸟雀微微出神,直到面前突然光辉闪烁,一张封印有水花印记信封漂浮于空。 伸手夹住信纸,反复看了看,应该是阿首和萦儿在向萧宸玖汇报京中局势,只是这信怎么传到她这儿了? 按捺不住忧心,慕南卿用牙齿咬着撕开信件口封,抽出信纸瞄了一眼,眼皮子连同瞳仁都在抽搐,随即扶额满脸啼笑皆非。 ——这群家伙,当真想得出来、也豁得出去,她现在天高皇帝远,想管是管不着,罢了,罢了。 过了良久,慕南卿才低笑着道一句:“简直胡闹……此后那破小孩若是嫁不出去,就我养。”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嘁——”面对听烦了的诛心之语,慕倾依毫无动摇,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真搞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要身材身材不如我,要长相长相也不如我,我处处甩她八百条街,您当真眼盲?” 她继续诱惑:“娶我,能避血光之灾,渡苍生浩劫。” 清识国师猛然顿住脚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到了雷区,回头时脸上已经彻底阴沉如锅底:“愚昧,无知!” 丢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身形“嗖”地原地消失。 慕倾依自树上跃下,想也没想跟上去,口中还不忘喊着:“等等!国师…啊呸,夫君别走啊夫君,我们谈谈——谈谈聘礼和嫁妆!”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慕倾依面色一寒,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搓了搓,暗道麻烦。 她微微眯起妖冶的凤眼,瞳孔中的红光一闪而逝,两名暗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而生魂被逼出了体外无法归位。 “得罪。”慕倾依双手掐了个简单的决,电光石火间落下阵法把两具驱壳笼罩里其中,防止遭到攻击,“反正你们魂魄归体后也不会记得,委屈了。” 话音未落,又追着遮着半张脸的那位爷跑了。颇有一种本姑奶奶就不信你清识国师不会拜倒在我的绿裙之下的意思! … 当天,慕倾依第一次与清识国师同处一室,看着对方那张木头脸,想到他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她呷了一口茶水,风风火火道:“想不到国师大人您做戏如此之妙,慕某当真大开眼界。” 面对少女的赞扬,清识国师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举茶回敬:“慕二小姐亦不差。” 他都快以为这孩子真对他有感情了。 慕倾依笑着摆摆手,思索道:“慕某只是把慕南卿那套学了个三分而已,实在当不起国师之赞。” “没什么担不起的。”清识国师无波无澜话锋一转缓缓道,“慕二小姐与我做戏,虽不会再被皇子觊觎,但日后遇上心仪之人,只怕……” “无妨。国师肯帮我,倾依感激涕零。”慕倾依爽朗地摆摆手,端的一副江湖侠女的伶俐,“倾依素日便不曾想过嫁人。女儿嫁的身家性命,当然是要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师所顾忌的,便是小女子求之不得的。” 清识国师:……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一般讲述慕家二小姐疯魔了,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追着那来历不明的国师身后跑。 京城以南的乐伶城突然出了厉鬼,驻守在当地的道观能力不足以维护百姓安稳,逼不得已向京城请旨,请求天子垂怜,派大师前来收拾鬼怪。 国师清识奉旨前来乐伶城半个月。 慕倾依追来了十三天。 前几天还夜里经常有恶鬼出没,除祟进度快一些。可是自从那个姓慕的“慕二疯子”追过来后,鬼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匪夷所思,除祟任务滞涩不前。 偏生这两人两三天小打一顿,五六天大打一场,大佬打架,小卒遭殃。 不明真相的街坊言慕倾依与清识国师打架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彼此相看两生厌。 冰清玉洁极其受皇帝重用的国师大人,混世魔王、性格泼辣人鬼皆惧的将门之女,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小话本,剧中的两人莫名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慕倾依盘膝坐在一方软榻上翻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话本合上丢在一边,难掩嫌弃之感:“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叫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造谣,是造谣!我与国师大人明明是女才男貌、天作之合。” “小姐,是男才女貌。”小丫鬟扶额纠正。 慕倾依有意一板脸,不悦地嘟嚷:“我偏要说女才男貌,你奈我何?” 丫鬟:…您是主子,您说得对。 “我要的清识国师的行踪,可打听到了?”慕倾依没有继续讨论没用的话题,捏起盘中去了壳的坚果丢进嘴巴里,又将下意识闭紧嘴巴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模仿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奈何她与后者性格天生不符,模仿起来煎熬至极。 “国师大人今晚会亲自去委托人家里捉邪祟。”丫鬟眨眨眼睛,神情无语地回答道,“满打满算,您时至今日已经缠着小半个月了。威逼利诱都用了,打了无数架,乐伶城的山峰和庙宇都被你们拆得差不多了,国师这棵铁树依旧不开花,您还不打算放弃啊?” “委托人的家里?我记得这种小事是用不上国师的。”慕倾依琢磨着,五官扭动做了个鬼脸,“清识国师是被我气疯了吗?” 待在这于他而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月,加之有她这个“慕二疯子”穷追不舍,冷漠强大的国师恐怕是要郁闷坏了。 委托人家西开大门,面相群山,山后则是乐伶城世代故去的坟茔。山穷水恶之地,一座山挡住了不少凶神厉鬼,这座城的人们才得以生存至今。 “小…小姐…”丫鬟吞了吞口水,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你知道我不喜你支支吾吾。”慕倾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得了小姐的特赦,丫鬟心里便有了底气,她深吸了口气,正色看着慕倾依:“恕奴婢一句直言,奴婢觉得您并不是真的爱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虎口拔牙呢?”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谁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为了避免赐婚圣旨啊…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明明在她看来,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何况依小姐的家境,天潢贵胄还不是任由挑选?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何人胡言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显而易见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学着慕南卿的语气神秘莫测卖弄道:“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避免那道赐婚的圣旨啊…如今的京城,表面上瞧着平和,实际上则分崩离析。 各个世家该站队的站队,该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势力本就呈鼎立之势,就看谁先绷不住这根弦率先打破这平静。 今上年岁渐长,皇子数量锐减,不管日后哪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容忍其他皇子做心腹之患。 慕南卿已经嫁入宸王府,若想保证慕家不为天家所制,在新帝登基前,慕倾依绝对不能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府中。 慕倾依别过头避开一双纯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即恶狠狠地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非要有爱和情。我要清识国师娶我,他这辈子只能娶我。” 丫鬟似懂非懂地盯着慕倾依看,愈发认为近段时间主子的脑子有坑,可能是被上次大小姐来府中时所留下的丹青气疯了。 …… 第216章 太丧留不住人 慕清吟意识缓缓抽离,眼中温情流露,逐步映照出两人年少时那些荒唐轻易。 —— 黎幽之境,俗称妖境,位于天妖域深处、最为原始野蛮的鱼龙混杂之地,一入妖境死活不计,是座名副其实的蛊城。 黎幽之境每隔数年开狱一次,涌现出一批横空出世的定级高手,受四方争抢吸纳。 长此以往,不少修者慕名而来,参与其中历练、抱着侥幸心意图磨炼出一身出类拔萃的本领。 慕清吟和慕南卿便是其中的两个,与旁人有所不同的是,他们两人进入妖境历练,皆不是出自本人的意愿。 那一年,玄修界面临生计危机,举步维艰、战乱纷起。 时下西桥内部各方势力蠢蠢欲动,导致主权动荡过甚,面临易主的危机。 袁轰身为素来淡薄名利的坊主,被反贼打得猝不及防、捉襟见肘,很快堪比泥菩萨过江,生死皆掌握于旁人之是手。 为了亲子能够不受牵连,袁轰万分无奈,一边大肆对外宣称时下还唤做袁晟的慕清吟是歌楼舞姬所出的孩子,一边暗中差遣人手,狠心将其送入天妖域黎幽之境。 ——他的晟儿生来天资聪颖,定然能够在妖境生存下去的。 于是,年仅十岁出头的小袁晟被亲爹连哄带骗、懵懵懂懂上了云舟,离开了人族境内。 当云舟从西桥梅庭院中拔地而起升上高空时,小小孩童嫩白地双手扒着桅杆,于空向下鸟瞰,泪水涟涟、温热地泪滴于空挥洒,很快被风吹散。 可能是天生于万事轨迹过度敏锐,不晓得为何,他心间涌现出别样情绪,好像他整个人已经被连根拔起,再也回不来了一样。 没想到率真孩童一语成谶。 直到后来,他才明白那股异样感受称做“离愁”,让他流尽眼泪的,是还未曾发生的诀别。 自那时起,他与西桥、与袁轰皆形同陌路、死生不见,堪比阴阳之隔。 万人热血憧憬的妖境是个什么样地方呢?亲身经历过的慕清吟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那便是:人间炼狱。 这片人间炼狱,给他留下的阴影,兴许是他毕生都无法释怀的。 那时初入妖境,小袁晟觉得一切都是新奇事物,十岁出头的孩子总是会异想天开,天真的信着袁轰哄骗他的话,认为自己能够在这里交上一群以性命相托的友人,单纯到他自己都止不住心疼。 ——入妖境去交朋友,这诸多年间简直是普天之下的旷世奇闻,说出去非要给人家笑掉大牙不可。 可那个时候的小袁晟,真的就带着满脸满心期待,用一颗真心推心置腹与人交友。 他的运气不错。 崭露头角去主动交友的第一个人,是同样刚进妖境不到三天的慕南卿。 那个时候的慕南卿与现下差别也很大,大致仅有八九岁的年纪,整个人极为小只,个子特别矮,大致只有小袁晟一半儿高,怀中却抱着一把比身体还大的古琴,轻如无物。 整个人看上去都奶乎乎的,穿着一身板正的白色衣裳,不知是哪个门派的制服,纤尘不染干净得像是前来视察的小主子。 然而这只会行走的小奶团子,事实上却是个不苟言笑的小正经,眉宇间带着一股子与年纪不相符的深沉。 听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小袁晟满面认真地交友之言,小慕南卿眨眨眼睛,表面上一派正经,暗地里却狐疑又警惕地盯着他。 不出片刻,便一言不发转身走开了。 眼见着乖乖的小正经信步离开,小袁晟贼心不死,觉得她极其有个性,有心结交,便不管不顾追上去死缠烂打。 一连几天,小袁晟对小慕南卿穷追不舍,扰得她不厌其烦,最终忍无可忍,暴跳如雷给了他一顿胖揍。 ——入妖境言交友,究竟是哪儿来的傻货!?还是旁人派来给她历练生涯添堵的敌人!? 小袁晟稀里糊涂,被揍得鼻青脸肿,总算是明白了妖境并不是交友大会,爹爹是诓他的。 说来唏嘘,袁晟进入妖境的第一顿毒打,便是慕南卿给予的,那是慕南卿第一次打他,也是唯一的一次。 年纪小见识短浅的他也是头一回增长了学识:——原来危机时刻,古琴是可以当做冷兵器用来打人的。 那个时候的妖境,是个毫无秩序的大染缸,妖魔鬼怪混迹一处,烧杀抢掠随处可见,修为廉低的只能任人作践。 小袁晟便是其中之一。 自打进入妖境的那天起,昔日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经历了人间和地狱的落差。 不再有父母亲的疼爱、不再有跟随在身后缜密周道的成群仆役,想要吃上一口饭都得自食其力,一天饿三顿。 食不果腹的小袁晟只能趁着月黑风高之际,忍着脸上的灼烧去偷拿小摊贩上的包子吃,却因没有偷盗经验,不知躲避摊主,被抓住头发,按在地上毒打。 小袁晟自小在医术上有着超人一等的天赋,于灵术上的造诣几乎等同于没有,被打得鼻口蹿血,毫无反抗之力。 周遭围了一群行色各异的妖魔鬼怪,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 这里是妖境,不管是什么身份,进入此地,即便是死了也没处儿说理去。 就在小袁晟以为自己即将被活活打死的时候,轻缓地琴音荡漾开来,此曲叫不出名字,却意外有着迷惑人心的力量。 刹那间,在场所有妖鬼停下正在做的事,肃然而立。 小袁晟抹着眼泪寻找琴音的出处,琴音于此刻戛然而止。 小慕南卿冷着一张出水芙蓉般的小脸,抱着琴挤入人群中,精致小巧地五官盯着满身脏污的小袁晟,频频蹙眉。 “是你?”猛然间看到小正经的到来,小袁晟脏兮兮的手抹着眼泪,哭哭唧唧诧异道。 “没死的话,便给我滚起来。”小慕南卿很显然耐心不足,声线中的奶里奶气还未退去,越是凶狠越是显得没有威慑力。 大致是自己也知道这一点,话音落似的脸都红了。 小袁晟趴在地上,浑身都在疼,疼得他根本不敢动弹,哭丧着一张脸没动弹,一来二去下意识向面前的小正经伸出手。 小慕南卿嫌弃他脏兮兮,不愿伸手扶他,回眸冷漠道:“我的琴声控制不了他们多久,你若不肯起,便留在此处自生自灭。” 有些人天生便是做领头人的料子,慕南卿非池中之物,小小年纪,手段便已经初具雏形,不会无故向人妥协,亦没有过度的同情心。 袁晟耍宝未遂,只能忍痛爬起来,深一脚浅一脚跟着小慕南卿走。 可那个时候的小慕南卿刚入照渊境界,在鱼龙混杂的妖境中实力算不得顶尖,甚至可以说是平庸,并不能支持咒法维持很久。 两人还没走出多远,那些被暂时控制的牛鬼蛇神便已经挣脱束缚,发觉自己等人被耍了,纷纷暴跳如雷,妖魔更是毫无顾忌张开吞天大口,朝着二人扑过来。 危机时刻,小慕南卿再也顾不得脏不脏,使用法诀将他同自己捆在一处,同时翻琴在手,荡出两道气浪虚张声势,随即便掏出一张符,携带小袁晟一同遁逃掉了。 小慕南卿进入妖境的功夫不长,却有一间属于自己的遮风避雨的小屋子。 “阿姐,你回来啦?”比慕南卿还要小的慕浅栀从门内迎出来,诧异地打量几眼同阿姐捆绑在一处的小袁晟,细声细气疑惑道,“咦?他是谁?” 就是打那个时候开始,小袁晟知道小正经有个宠入心坎的亲妹妹,小正经唤她做“小栀”。 小正经不愧是小正经,明明年纪不大,却总是不苟言笑,一双美目敏锐警惕、洞穿秋水,那个时候小袁晟最害怕的,就是被这双眼睛给盯上,慕南卿越是不说话他越害怕。 甚至连年纪更小的慕浅栀都看不下去调侃,说她从记事开始、小到大都没见过阿姐发笑,兴许是打娘胎里就面瘫了也说不准儿。 小袁晟下意识问她们的父母不会忧心吗? 慕浅栀摇摇头,一脸懵懂和不屑,仰着脑袋告诉他,她跟不知道两人的爹娘是谁,她的亲人只有姐姐。 阿姐不肯跟她说,只告诉过她不要妄想,她们是被爹娘不爱的、丢弃的小孩子。 ——不过这不打紧,她不需要爹和娘,她有阿姐就够了。 小袁晟噎住了,此后都未曾再去过问半句。 年幼的慕浅栀鬼灵精怪,闲暇时趁着慕南卿不在,断断续续给他出过几个主意,比如千万莫要同阿姐共处一室,尽量离她远点、做事需得处处忤逆她什么的。 其实这些都是慕浅栀暗藏私心的鬼把戏,她只是不想让旁人抢走阿姐对自己的注意力和柔情。 可袁晟傻啊,被几岁孩童短短几句话,忽悠了两半。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从包子铺掌柜手中救下袁晟这事儿过后,三人因得罪的人太多,被群妖攻击,不得不带着满身伤痕离开那间小屋子,于深山老林中东躲西藏了几个月。 慕南卿看似个行事稳妥的小正经,实际上性格刚烈、脾气暴躁,长时间被人压着打不敢露头,生生憋了一肚子火气。 袁晟医术极加,认识多种药材,慕南卿的医理都是打他哪儿耳濡目染来的。 只是相比于袁晟的稳妥行医,慕南卿要更加大胆些,不论妖魔鬼怪,但凡来求她诊疗皆来者不拒,尝试了不少新的药方却难得没出过什么意外,一度被人以为医术超过了袁晟。 袁晟初入妖境时连最为简单的防身术都不会,他后来常用的法诀和符咒,都是传自慕南卿之手。 妖境历练的第三个年头,慕南卿修为愈发精进,到达了断茂巅峰境界,手底下也有了部分忠实的拥护者。 年纪小小的女孩依旧不苟言笑,处事公正廉明、极其磊落,对待恶人亦绝不手软,深得妖境中历练者喜爱。 蛮族就这一点好,虽说凶狠残暴,但想法儿相对来说没有宗门之人复杂,相对好驾驭些。 他们在慕南卿手下做事,后者会给他们提供庇护,同时相应约束,将妖精们刻印在骨子里的残暴循环渐进层层剥离。 慕南卿贯会用琴,彼时更是因生性多疑而琴不离手。 她的琴音空灵流畅,曲子婉转多变,效用也各不相同,琴技若仙、出神入化,仿佛总是有用不完的本事,令人闻风丧胆。 与初入妖境之际不同,时下的慕南卿实力在整个妖境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她总是会将一众挑衅者按在地上摩擦毫不手软,甚至一句话都不屑于跟手下败将说。 也就是那个时候,“琴仙”这个称号渐渐在妖境中声名鹊起。 又过了四年,昔日的奶团团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修为境界破了引止境界,成为妖境中唯一的“秩序”,每天除了清修,便是想方设法培养妖境中历练者们。 她将所有历练者按境界和修炼方向区分开来,再仔细区分属性,成立医、毒、剑、乐、阵等公会,允许自由交流和加入,提拔有能力的修者依次进行管理,赏罚分明。 妖境的秩序很快平衡下来,又过了一年,黎幽之境开狱,矜傲若雪的少女换上了琉云金丝锁边白色衣裳,这图案袁晟认识,是白云间的制服。 那个时候,袁晟才意识到那天穹皎月、高山瑞雪、恃才物傲的小正经,竟是天下第一仙首白云间的下任仙首。 数年风霜,并未在那如梦似幻的少女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的一举一动,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和最初相见之际一模一样。 黎幽之境正式开狱的那天,袁晟终于得了自由,第一时间返回西桥,道自己历练归来已成才,于梅庭外长跪不起,却最终被生父狠心拒之门外,沦为玄修界的笑柄。 那天,他走投无路,遭到仇家围杀,承蒙慕南卿拼力相护,事后被初为仙首的她带入白云间暂时避难。 可这般并非长久之计,约摸是半载之后,有一回两人结伴外出游行散心,到地方儿还没等下马又被西桥的叛党余孽截了。 这回对方显然是下了血本,玄修界杀手榜上有名的杀手一道来了上百人,慕南卿顾忌袁晟境界大,受不住灵息震荡,故意于后者分散开来,独自引着杀手们去一边儿斗。 谁曾想那群孙子还留有后手儿,慕南卿仅仅离开了半盏茶的功夫儿,袁晟便遭到重创。 事后更是被对方鱼死网破困于悬崖底部,耽误了最佳治伤时机,留下了病根,以至于袁晟身体残破不堪、体弱多病。 慕南卿因此怄了许久的气,加之那会儿白云间医修殿掌事的位置玄虚,一怒之下将其提拔为雨殿主。 袁晟自此改名为慕清吟,终日以女相示人,再也不提过往身世,与生父袁轰断了缘分。 慕浅栀曾说她和慕南卿是爹爹娘亲不要了的小孩子,他为其感到辛酸和共情分那一刻,袁晟便已经死了,只是那个时候还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罢了。 —— 天晴,艳阳,万里无云。 坐落于天穹之下,白云之上的城池,便是天下第一玄门白云间的总舵。 准确来说,只是白云间,因为这个超脱凡俗的仙门根本没有分舵。 白云间中弟子不多,与其他仙门相比较更是少了不少,但胜在精华。 随便拎出来一个普通弟子,扔出玄门都能翻起几番波浪来。 细腻的扶风吹过脸颊,鸟雀清脆鸣叫声传入耳畔,熏香袅袅,灵气充裕得让人神清气爽。 可于此刻躺在床上的貌美佳人却意识混沌躺于铺着厚厚软垫的床上昏睡,一点儿都未曾感受到此情此景的唯美。 慕南卿闭目而眠,一早便没了意识,满头银发随意散落于软枕和床褥之间,精巧秀气地眉心难耐地拧起,时不时便发出两声梦呓,只是没人能听懂她说得是什么。 她的额前搭着块冷毛巾,整个人像只烧开了的小水壶,鼻翼间呼出灼烫的气息,双颊微红,嘴唇却毫无血色,看得人心焦。 在她的周遭,床的四周的帘子已经被尽数掀起,一群女医修将她团团围住,一言不发、目不斜视、有条不紊地为慕南卿施针,连少有的交流都是打手势。 医修们有意放轻动作,整个寝殿内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唯一的声音便是慕南卿因为高热不适,无意识中发出的粗重喘息声。 萧宸玖只穿一身宽松的中衣,胸前背后裹着纱布,脸色煞白坐在自家娘子床前,握住那两只滚烫不已的小爪子,眼尾泛红。 仅仅一夜未见,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满头青丝皆白,高热来势汹汹,到现在都还昏迷不醒。 一众医修们施了针,告知萧宸玖片刻后她们会来将银针取下,便自觉退下,留两人在房内单独相处。 萧宸玖抿了抿苍白乌青的嘴唇,用手掩着低低咳了两声,冷汗瞬间布满了额头。 他伤势颇重,内伤外伤叠加,每一道都不是能忽略掉的。 本来是不宜活动的,可他实在忧心慕南卿,不忍让她自己孤零零地躺着,便自作主张过来陪她。 “萧六……”慕南卿模模糊糊唤了一句,随即费力睁开眼睛。 “我在,娘子。”萧宸玖费力弯腰,拱掉毛巾吻了吻她滚烫的额角。 明明灭灭的视野里,萧宸玖脸色分外阴沉,慕南卿当即嘴角一撇,气若游丝道:“莫要板着脸…你笑笑,别这么丧……” “太丧留不住重要的人…我从前就是不爱笑…所以把小栀吓跑了…”慕南卿这些话也不是跟萧宸玖说的,她甚至分不清今夕是何夕、眼前的人是真是假,一双眼睛半睁半闭,凭本能自言自语,“…爹娘不要我…小栀也不要我了,萧六……你也想抛下我是不是……” 第217章 自家阴沟里翻船 “我不会走的。”萧宸玖抓着慕南卿的手在她掌心中捏了捏,依言弯了弯嘴角,温声细语哄她,“卿卿这般好,为夫怎会舍得离开你?” “…我是病了又不是傻了。”七荤八素的仙尊对心上人的话语一知半解,唇角勾起略微露出一丝笑靥,语气低哑而虚弱喃喃道“…我看到你送的簪子了,你别诓我…我从未要求你用那般方式留在我身边…哈哈…” 她笑得开怀,心下却在惧怕,生怕自己会被丢下。 萧宸玖看得清晰,心脏跟着揪成一团,紧紧握住她手,与之十指相扣,凑到唇边吻了吻。 自从慕浅栀仙逝那天起,慕南卿便剥离了面无表情的嘴脸,笑容于她而言能够掩饰太多情绪,同时也成了一种恐惧的表现。 倘若放在平常,这种情愫不会被任何人所发觉,唯有在这种经历大起大落、意识混沌之际才能有那么一丝丝的显露。 萧宸玖注视慕南卿已久,观察得细致入微,稍微有些不同便会被他所察觉。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萧宸玖想, 他的卿卿应该永远做那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仙首。 绝色佳人本该向上是星空朗月,向下则是万人仰视瞩目,永远受人追捧,而不该如此卑微请求留住一个人。 原来她想要的,从始至终都这般简单。 当日在京城祝器师的铺子中,萧宸玖曾给她送过一个长条形的盒子。 那里头放着一枚长木簪子,蕴含天地灵气,是个封闭的、禁锢的空间,慕南卿一眼便看出这是用来封印傀儡或者死魂的,萧宸玖把这个送给她,打算用来做什么不言而喻。 萧宸玖一早便做出了精打细算,正是返回玄修界前夕,他命人打造出这恶毒的法器,为的是自己有朝一日真的夭折,那时可以用这根簪子封住自己的神魂,永远陪着慕南卿。 世人诛心,大抵也就不过如此。 慕南卿明白其中利害怒火攻心,偏偏被高热折腾的没有发脾气的精力,看着萧宸玖耷拉着耳朵尾巴杵在自己跟前,再次闭上眼睛之前,推开萧宸玖的手,既心疼又无奈,同时心间涌上阵阵后怕。 她费力将手从萧宸玖掌心抽离,慢慢从手腕上的镯子中娶出一根朱雀的金色羽毛,递到他的手里。 神鸟的金羽自带祥瑞,可为人气运做加持,压抑萧宸玖招邪体质的同时,还能为其温养灵根、缓和伤势。 “这会儿不给你…怕日后一睁眼便没机会了。你的谋策太深,我有些后悔跟你在一块儿了……”慕南卿疲倦地闭上双目,唇角的轻微上扬,再度昏睡过去。 —— “睡沉了吗?这女人修为逆天,若真中途苏醒必会坏了咱们大事。” “殿主放心,本皇子特意用了最烈的眠香,还愁熏不倒她?” “你记住,她若不死,死的便是你我!” 慕南卿迷迷糊糊间,只觉得太阳穴吓裂一般剧痛,胸有成竹的话音猝不及防传入她耳畔中。 怎么回事,她不是在冰封了死水河后耗损了大量灵息,照理说该是被带回白云间了才对,这是什么地方儿? 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这场景、这声音怎么有些熟悉? 药性拿捏得慕南卿浑身瘫软用不上力,调动体内几近枯竭的灵息压制,才堪堪抵消了一些困意。 “仙首又如何?要不是这一身灵息尚且还算有点威慑,凭着在白云间内滥情,谁会惧怕她?” “过了今夜,她就不得不依附于本皇子!看她还敢不敢颐指气使!女人就该有个女人的样子,过度矜傲反倒是惹人不快。”男人暗哑诡异的嗓音异常兴奋,一双手随即向慕南卿的腰身攀去。 慕南卿瞳孔微缩,心说找死。 她五感敏锐,即便是身处于黑暗中浑身无力灵息滞涩,依旧轻抬玉手截住了男人的魔爪。 可惜还不等她指尖发力,一股熟念的灵息便先一步飘散过来。 萧宸玖缓缓苏醒过来,整个人被五花大绑于室内的邢架上,苍白的唇角挂着血迹,身上的绷带也已经氤氲出了大量鲜红。 意识到所发生何事,脸色分外阴沉,捱着沉重伤势单手调动部分灵息,红霞伴随毛骨悚然的“咔咔”、“咯吱”声,男人的身体瞬息飞倒出去,重重撞击在墙壁上。 “当心!”一阵匆忙的脚步声显得尤为清晰,接着就是女人低声的慰问,“你怎么样,有没有伤到哪里?” 慕南卿静静躺在原处,被房内的人吵得头疼,撑着虚软的身躯试图坐起身,却没能成功,只得向着却才红霞飘来的方向低声道:“萧玖玖…你还好吗?” “无妨。”回答的声音有些发飘。 慕南卿心头颤动了几下,危险地捻了捻指尖,掌中“噗”地燃起一捧白色灵火,打量着匍匐在墙角的两人冷漠而阴骜笑道:“莫害羞,让本尊看看你是谁。” 皎白灵焰照亮不大的房间,慕南卿目光触及男人腰间那枚刻有“哲”字的玉佩,尚且有几分混沌的思维霎时清晰。 这不是五皇子萧明哲那个滚球儿吗?怎么回到这玄修界里来? 将她关入小黑屋,端得是什么心思不言而喻。 这件事儿过后,玄修界额大抵又要多出一种“白云间仙首慕清离抛弃一水护城之主、与其亲兄暗许终身”的谣传了。 “这就是你的打算。”慕南卿目光很是平静,哪怕她现在动一动手指头都是勉强,亦没将面前之人放入眼里。 她浅淡地目光看向同样在屋子中的女人,笑了笑:“半年多了未见,你还是跟杀我那天一样毫无长进啊,辛芮。” 白云间吟殿之主,慕辛芮,几个月前曾经将她剜心剖腹的叛徒。 这家伙是以为自己的行径白云间其他人的都毫无察觉?胆敢在这个地方捋了她和萧宸玖来做这般勾当? 听闻慕南卿的话,被五花大绑的萧宸玖琉璃色桃花眸微微眯起,眸色如深潭注入活水、晦暗不明,诡异笑容一闪而逝,继续当做什么都未曾发生。 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可恶的、胆敢伤害卿卿的女人,定要找机会避开卿卿的面,将其碎尸万段、抛尸荒野,方可解他心中之恨! 第218章 宸王吃醋,十里飘酸 欲行不轨的萧明哲总算从变故中回神,俯首查看自身。 借着慕南卿手中的皎白灵光,看清右手臂狰狞地扭曲着,惨嚎一声涕泗横流晕厥过去。 一旁的慕辛芮母鸡护崽般把他护在怀里,转头冲着萧宸玖施冷箭:“九逍尊上,明哲可是一心痴情于我们仙首呢,今夜不过是想同她互诉衷肠,邀请你围观罢了,你竟然起了歹毒心思废他的手!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瞎了一只眼睛,还不长记性。”萧宸玖一双桃花瓣似的双目满是懒怠,眼下的泪痣微红充血,冷然道,“他活该。” “今夜之事传出去,我倒要看看你一介女子怎么做人!”慕辛芮见慕南卿不反驳,便没了搭理萧宸玖的兴致,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趾高气扬道,“只要你不声张,我家明哲兴许会念在你有几分姿色的份上收了你做通房。” 这普天之下,竟然有女人愿意推崇自己心爱的男人去睡旁的女人。 慕南卿差点笑出来,抬眼将慕辛芮上下打量一番,心说当初提拔她做吟殿主的时候,也没发觉她傻啊,这倒是稀奇了。 “如何?只要你把今晚烂在肚子里,我就破例可怜你,求明哲赏你一口饭吃。” 这大概就是井底之蛙。 一个背叛宗门的下属扬言要让一个尘世皇子赏赐玄修盟主饭吃,这话放眼天下都没第儿个人敢说。 大抵是一腔孤勇作祟。 这慕辛芮自从慕南卿坐上白云间仙首的宝座那天起便对她看不上眼,整日针锋相对,平日里指令和示意都要三令五申前者才肯遵从,经常气得慕南卿将其按在地上狠狠摩擦,之所以将其提拔成吟殿主,全是因为这家伙资历高,多多少少是个长辈。 可这长辈几次三番勾结外敌算计她,弄得慕南卿有些失了耐心。 年轻的仙首神情傲慢而尊贵,扫视一眼弄得惨兮兮的萧宸玖,终于开了金口:“来人,给本尊把他们两个拉出去,乱棍打死。” 刚刚醒过来的五皇子萧明哲正巧听到这句杀气腾腾的话,吓得一口血瀑直冲云霄,再次两眼翻白口吐白沫晕厥过去。 “明哲!明哲——”慕辛芮瞬间慌了,手忙脚乱掐住她心上人的人中处,却被冲进来的慕凌扯死狗一样拎了出去,顿时叫喊如屠猪,嚎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慕清离你敢草菅人命!我乃白云间战功赫赫的吟殿之主,算起来还是你的前辈,你岂敢杀我!?” 魔音穿耳,吵得慕南卿直犯恶心,不得已揉了揉眉心,厉声命令:“外面的都滚进来。” 躲于小黑屋外头听墙角的慕曦和慕绯听见自家仙首动怒,连滚带爬跑进来,非常有眼色地将浑身是伤的萧宸玖从刑架上卸下来:“萧城主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叛徒该死!” “慕辛芮屡次谋害仙首未遂,不必通知其殿中弟子,审问后直接处决。”慕南卿非常好说话地一摆手,带着一股子不着调的气息,瞥一眼慕辛芮嘲讽道,“说说,那只不知道什么品种的山鸡给了你们多少银子?” 正拖着萧明哲要跟慕凌走的慕辛芮脚步一顿,瞬间岔怒不已,冷然道:“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嗯。” 慕南卿点头:“真的不知?” 她似笑非笑,不愿与一个坏了芯子的废物鬼扯,被萧宸玖走过来塞进怀中打横抱起,顺带得了一个浅尝辄止的吻。 蜻蜓点水般撩人心弦,慕仙尊心情瞬间好了起来,眯起双眸,娇滴滴将头埋入心上人的胸口处,撒娇似的哼唧几声,用手指软绵绵扒拉着萧宸玖腰腹间的绷带,动作里小心翼翼又担忧无比。 鲜少能够得到这般细致的关心,萧宸玖心下柔软,冷硬的脸色总算有了些柔情,轻笑道:“无事了,修养几天便会恢复如初,我不离开你,莫怕。” 五皇子萧明哲不是凡尘之人,慕南卿她比谁都清楚,毕竟真正在他背后操纵他一切的,是东蒂三公主墨君惜啊。 只是此次一回白云间便被慕辛芮这叛徒找上门儿来,由此可见其人已经潜伏多时、蓄谋已久。 ——看来,这回是真留她不得了,纵使是留着她有用。 仅凭她勾结外敌洗劫白云间这一点,便是罪责当诛。 “仙首!您怎么出来了?这才不到一刻钟,那皇子是不是不行?” 身后罡风袭来,萧宸玖身形微移,躲过来者朝他肩膀处按过来的手,抱着慕南卿的手臂下意识收紧。 “慕清越,你找打是不是?”慕南卿眼睛都没睁,便知道来者是谁,懒怠地哼唧道,“别吵本尊,本尊身体不适。” 一旁的慕凌适时反手扣住对方腕骨。 落叶随即被红霞驱动,电光石火间袭到了慕清越颈前。 ——卧槽!? 慕清越瞪大眼睛看向萧宸玖,不可思议道:“主…主子?” 他修为亦不差,以灵息相抵抗,红蓝两股灵流碰撞,落叶寸寸崩毁,化作细碎月芒。 萧宸玖纹丝未动,慕清越却逊色地后退了三步。 他失望地“嘁”一声:“我还以为能趁人之危打你们一顿呢,无趣。好不容易回一趟家,连仙首都不能殴,还要被另一个主子教做人,我这是什么命啊?” “打她?你这辈子都不用想。”慕凌冷冷放开花影的手腕,给他一个看白痴的眼神,“她现在灵息损耗太大,加之眠香药性未散用不上力气,你不能趁人之危。” 慕清越眉头抽搐,赧然不语。 慕南卿有些同情地看着他,同情中还带着一丝丝掩饰不去的得意,不愿再打击慕清越,伏在萧宸玖身上不说话了。 这辈子,慕清越就算是穷尽一生,可能连她的一根发丝都碰不到。 慕南卿突然想起了什么,自萧宸玖怀中抬起头,上下打量慕清越,见他一身黑斗篷半遮面,心下了然,莞尔:“这一身行头,打算杀谁去?” “你管我啊?”慕清越炸了毛,此地无银三百两生硬道,“看谁不顺眼就杀谁!在往引城之时怎的不见你的话这般多?” “多吗?那日你的话才多得要命!”这么多年下来,慕南卿话多恼人而不自知,“别人家的属下都心系主子安危,唯主子之命是从,怎么换了本尊,你们就整天琢磨着殴本尊呢?” 这个问题,她上辈子的时候就想问了。 “算你倒霉。”身在白云间,慕清越没什么顾忌,有样学样,将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学出了精髓,“谁让你是咱们白云间的仙首?” 慕南卿一阵不忍直视:…… 她平日里的时候就是这副癫样吗?萧宸玖是怎么看上她的!? ——开尾的孔雀装什么凤凰?天底下怎么会有傲到这种地步、不知天高地厚的…倾世佳人? 有一说一,如果这癫货不是自己,慕南卿早就一巴掌送她回娘胎了。 风光霁月的仙尊面上无光,惨不忍睹闭目装死,妄图来个眼不见心不烦。 慕清越平时练功笨得跟什么似的,学这些没用的东西倒是易如反掌、处处留余。 萧宸玖在慕南卿看不见的地方眉心骤蹙,频频向着慕清越施冷箭警告他,醋酸之气飘香十里,名声远扬。 “城主,您请留步!”突如其来的怪异腔调让慕清越周身一凛,蓦然回首身后空无一人。 萧宸玖也有点诧异,慕凌按住慕清越示意他不要动手。 来者口音生硬怪异,不像中原之人,反倒是像域外人士。 慕南卿刚才在叛徒慕辛芮那里憋了一肚子气,眼下并没有什么耐性,抬眸冷道:“有话说就滚出来说,别给本尊装神弄鬼。” 树枝咯吱作响,飓风卷起沙尘,衬得星空暗沉,人却迟迟不现身。 慕清越危险地叹了口气,不胜其烦:“仙首,可要属下弄死她们?” “你手下这位殿主,倒是个脾气暴躁的。”来人声音染上了一丝媚态,操纵着生疏的域外音不紧不慢道。 慕南卿叹了口气,用口型提醒萧宸玖:是东蒂三公主墨君惜,来白云间避难的。 “这是客人,都莫动手。”慕南卿懒得直哼哼,呼出口气默默道,“三公主,有事你便说,本尊还等着回去跟我家玖玖过二人天下,你莫要耽搁本尊。” 好好的话,从慕南卿嘴巴里说出来就是纯纯欠揍,墨君惜被气得直接从树桠上跳下来,带着那凶巴巴的师哥一块儿,迫不及待道:“你炫耀什么?本公主跟师哥天天二人天下!我骄傲了吗?” “你骄傲不骄傲不重要,反正狗是骄傲了。”慕南卿音色浅浅,嬉笑道,“我家玖玖更温柔,比你的凶巴巴好太多了!” “我就是爱凶的!你待如何?”墨君惜下意识想吹一吹自家师哥,话到一半儿意识到不对,没忍住呸了下,“你说谁是狗?” “谁听着自己往里钻就说谁呗。”慕南卿老神在在道,随便打了个哈欠,转移话题,“都别在这里站着了,艳阳高照都不觉得热吗?走,有什么事到主殿再说。” 一路上,慕南卿只觉得萧宸玖抱着自己的手越收越紧,偷偷抬头瞄一眼后者的脸,见她家养的萧白菜竟然趁着他不注意冲着距离两人三步之遥的慕清越飞眼刀。 实在是可爱得紧,慕南卿没忍住抿住嘴唇,以防自己笑出声来。 观察一番慕清越铁青又不自在的脸色,慕仙尊身子很没出息地颤了颤。 第219章 猪投胎的下属 众人一同回到了白云间主殿,萧宸玖将慕南卿放到榻上,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还是有些烫。 慕南卿摆摆手,示意不坊事,令医修殿之人给萧宸玖处理身上的伤。 只见她抬手招呼过来一人,低低吩咐:“把他上衣给本尊扒了,用那匹火云禁的料子裹好,待会儿本尊要亲自检查他的伤。” 小医修瞪大眼睛看了慕南卿一眼,随即忍着笑点头应是:“属下找个男修来办这事儿?保管给您办得妥妥的!” 慕南卿眼皮子抽搐不已,她怎么觉得眼前的小医修看她的眼神像是盯色魔呢? 错觉,定然是错觉! 甭管如何,风光霁月的仙尊信其无! 她交代的事情的时候音量很低,且多为眼神和手势,萧宸玖不知自家娘子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想着自己一身血迹站在议事殿中的确有失文雅,便跟着小医修下去包扎更衣。 见萧宸玖离开议事殿,慕南卿立刻变了一副嘴脸,拾起一把檀木小扇在手中把玩,不咸不淡瞥视墨君惜和凶巴巴的男人,没精打采道:“说说,你们来找本尊,是所谓何事?” “呃……”正在放眼观摩议事殿的墨君惜突然被点名不禁一愣,随即讪讪道,“你们可以先商议你们的事儿,本公主不急。” “可是本尊急。”慕南卿头疼地揉揉眉心,微笑道,“本尊同门下殿主所要谈论皆为‘家事’,三公主是敌是友尚且不知,偷听是万万不能的,还是趁早言明目的、告退得好。” “咱们之间的交情,可没到能够互相深究机密的程度。”她无奈又直白地提醒道。 墨君惜:…… “听说袁轰跑了。”凶巴巴的男人并不觉得有何难以启齿,直视着慕南卿说道。 “是。”慕南卿回想着死水河一役,后来邪祟暴走之际的确没有简单的袁轰影子,点点头。 “我和公主殿下需得在贵门叨扰至他死。”这个男人一如既往惜字如金,直言交代重点。 慕南卿喜欢这种不拐弯抹角的干脆,当即歪头笑道:“两位自便,如此也算做交易的一部分,有任何诉求都可直接来来找本尊。” “那便多谢。”凶巴巴的男人留下一句谢言,便拉着还没组织好语言的墨君惜离开了议事殿。 看着两人相伴离去的背影,慕南卿唇角的笑意微敛:“一个心境通明的男人,不简单。” 她能看得出墨君惜追求稳妥,同人相互勾心斗角、手捏筹码互相制衡惯了,故而想探听一些事关白云间的机密。 这种探究的心思并非出息图谋不轨,墨君惜怕她反悔,大抵是想要为自己多谋出一条后路。 这很正常,毕竟慕南卿也没完全相信前者。 只是她的手段终归是嫩了些、性子张扬到有些自负,不懂审时度势,更不晓得知道得越是多、处境越危险的道理,而他男人心思通明,恰好弥补了墨君惜的弱点。 “仙首,隔墙无耳了。”慕曦确认再无人窥探,行到慕南卿身边,低声说道。 “好,既然如此,先来说说玄修界当今的局势。”慕南卿没什么顾虑,看都没看齐聚在自己眼前的云、风、冥三殿的殿主,身子软软靠在垫子上,好整以暇抻了个懒腰。 冥殿婆婆慕鸳戟看不惯地别开眼睛,来个眼不见心不烦,口中振振有词汇报:“因怪物潮汐邪祟激增,门中部分弟子从死水河离开后未归来,自请去了往引城支援、玄修界盟主重选大会因此延后。 星天外掌门人陈轩被扔回宗门、虞磬城和袁轰老匹夫暂且下落不明,不过属下等同一水护城幽灵组织四处搜查,总归翻出他们的。” “去往引城支援?”慕南卿敏锐地捕捉到话中的不寻常之处,拧着眉头问,“谁准许的?还有,你们几个都在这里,让猴子们各自为战不成?” “映鱼小师侄不是在往引城没回来吗?”慕清越不急不缓地开口,眨眨眼睛道,“映鱼那孩子不错,能够胜任白云间一部分弟子的领头人。” 慕南卿闻言瞬息倒吸一口凉气,猛地坐起身,瞬间阵阵头晕目眩。 “仙首!”慕曦吓了一跳,赶忙就近扶了她一把,“…您慢些。” 慕南卿摆摆手推开慕曦的手臂,眉心跳动不已,咬牙切齿道:“你们敢使唤我徒弟!?谁让你们使唤他的!?” 慕映鱼那孩子的能力自然是没得说,带着弟子们应付那群鬼怪绰绰有余,这点慕南卿比谁都清楚。 正因为太清楚了,其中利害得失纠葛不断,故而费尽心思掩饰他身上的锋芒。 “映鱼师侄是仙首您的徒弟,以后是要继承您的棺材本儿的,属下等做出此番打算,也是让他在外界立威。”慕清越不明白自家仙首为何反应这般大,下意识出言解释。 “他才多大?立个头的威!”慕南卿被气得心口疼,以檀木扇指着眼前三人,一脸恨铁不成钢,“你们这是想联合气死本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我的徒儿何时轮得到你们为其打算!?” 鲜少见慕南卿动真火,三位殿主皆蒙圈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是一头雾水、手足无措的模样。 慕南卿忍了又忍,最终没再多说什么,令慕绯立刻去往引城找萦儿,看看是能不能来得及告诉傻徒弟藏个拙。 小胖子咔嚓咔嚓啃着手中的苹果应是,临退去议事殿前还在慕南卿的注视下悄咪咪伸出手,在她面前的果盘中顺走三个皮薄多汁的橙子,气得自家仙首直接摔了扇子。 糟心的事儿远远不止眼下这些,比如她的雨殿之主、慕清吟那家伙,身负生死之劫,到现在连点儿消息都没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实属让人惦记。 慕南卿缄默不语,闭着眼睛揉着眉心,银色发丝自颈侧滑落于肩侧,映得她圣洁如雪又满目疲惫。 再继续谈论下去她得当庭被气死,慕南卿惜命地摆摆手道:“你们三个若是有空闲功夫,就给我去审审慕辛芮。你们仙首现在想打人,没重要的事儿别来扰我,否则别怪本尊翻脸不认人!” 三位殿主闻言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达成了一个共识:——慕祸害这脾气见长啊。 第220章 这般…急切? 在一群傻子拿起憋了一肚子火气,慕南卿无精打采回了寝宫,听见屏风后头有细微的水声。 不用脑子想都知道是谁,慕仙尊也没搭话,一言不发钻到了屏风的后头,抬眼去看那不知已经欣赏了多久的男人,抿了抿嘴唇。 萧宸玖此刻周身未着寸缕,半个身子泡在药浴中,身上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腰腹间的绷带已经被水浸湿了一半之多,抬眸间见到慕南卿走进来,勾唇笑笑。 老夫老妻了也没什么可害羞的,萧宸玖干脆将双臂垫在玉璧浴桶的边缘,下巴放到胳膊上,低声道:“卿卿…过来。” 慕南卿脸上没什么表情,依言走过去。 “宝宝,你娘亲要把为父洗干送到床上……”萧宸玖突然伸手环住慕南卿的腰间,将脸颊贴在她的腹部,轻轻蹭了蹭。 ——可他还没洗好,卿卿便已经进来了,这算作什么?自家娘子这般急切的吗? 这话一听便是那小医修把她给出卖了,而且还是会自己加油添醋的那种。 慕南卿不想说话、更不想解释了。 月份太小,还没有显怀,萧宸玖自然是什么都摸不出来的,不多时被慕南卿撕开爪子,从浴桶中揪了出来:“坐到床上,我来给你上药。” 萧宸玖眨眨眼睛,依言照做,任由慕南卿解开他胸腹间的绷带,露出骇人的两个对称伤口。 “药浴可缓解你的旧伤,但外伤不能沾水。” 毫不留情、奔着夺人性命去的伤口分外刺眼,慕南卿瞳仁微缩,指尖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下,心中的暴虐之气愈发浮躁,连目光都变得混沌起来。 萧宸玖按住她的为自己擦药的手,顺势把濒临走火入魔的自家娘子搂入怀中,安抚道:“我受伤让你难过了是不是?别生气,我会让他们付出应尽的代价,你乖乖的。” “我都退让到这步田地了,还不够乖吗?”慕南卿抬起头,看了萧宸玖一眼又再度垂眸,惨然一笑道,“我所拥有的一切,都是白云间给予的。真正属于我、且是我迫切想要留住的只剩下一个你了。那群杂碎不愿把你留给我,我还怎么乖得下去?你让我怎么乖?” “怪我大意,没能护好你。”萧宸玖轻拍两下慕南卿的后背,将嘴唇凑到后者额头处蹭了蹭,果不其然又有些高热,他下床让静候在一旁的男修做了简单的包扎,又盛了半碗参汤返回床边,“杂碎注定掀不起风浪,陪你与否本王说了算。卿卿你思虑太重了,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 萧宸玖边说边坐于床头,舀起半勺参汤凑到唇边吹温,递到慕南卿唇边:“吃些东西,睡一觉,醒来会好许多。” 慕南卿无精打采张开嘴巴,食不知味抿了一口,纤长的睫羽低垂,不知是思维放空、还是在想着些什么。 平日里总是上蹿下跳、仿佛有着用不完精力的慕南卿头一回露出这般迷茫无助的神情,偏偏思维清晰,与寻常别无二致,萧宸玖既着急又心疼,整颗心随着那不自觉发蹙的美目揉成一团,疼得不能自已,只能拿出毕生解数去疼她哄她。 …… 翌日清晨,鬼卫阿双面有悦色,带来一个好消息。 据说星天外左护法厌罗君昨夜醉酒,被不明人士追杀,坠楼而亡,在玄修界中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当然,这个说词只能骗骗初入玄修界的小白,但凡有一点修为根基都明白,境界碾压一众灵者的厌罗君“平地摔”身亡,好笑程度简直不亚于雌猪上树。 慕南卿对此也是忍俊不禁。 这个阿双有点意思,连处理敌人左膀右臂都不肯用心想个“意外”,还真是…不拘小节。 “公子,我们接下来怎么做?”阿双一如往日端立在案前,询问道。 “静观其变。”萧宸玖坐于案前执起狼毫笔,挽起袖子,飘逸挺拔的行书字赫然越于纸上,装得天衣无缝,“眼下无人知晓幕后之人究竟想做什么,下一步‘坠楼’的会是何人,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上上策。” “公子说得是。”阿双印堂发给,垂首赞同。 一晃半月过去,这期间身在一水护城的主事频频传书与萧宸玖,说有人匿名写给他一封书信,信中告知传说里千年一遇的神域即将在往引城处开启,届时会又突破引止境界的机缘,真假有待考证,但他想来白云间倒是真的。 “一刻也不肯消停。”见字如面,萧宸玖颇为不可思议。 “那倒不是,”对方回信,“属下跟一样,觉得此事蹊跷,便想着将计就计一探究竟。” 目前“两城一桥、上下云天”五大玄门势力,除去一水护城和白云间到现如今都没有人现身,其他三股势力皆已经入局。 不管神境的传言是真是假,传话人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又过了两日,各方小股势力也相继来到这原本就水泄不通的往引城,各个客栈人满为患,玄门势力根盘交错,蠢蠢欲动。 都说神域是个宝库,其中有至宝,形为剑,无名,是传说中开国战神之佩剑。 除此之外,亦有起死回生之丹药两枚,以及数不清的稀有天材地宝。 少数人是为真相而来,大多数人都是觊觎这些财宝。 着实荒唐。 萧宸玖越想越是头疼,白色暖玉棋子磨砂在指尖久久未落,最终负气将棋子丢回瓮里:“不下了。” 坐在对面与之对峦的少年人一脸菜色,额角青筋跳动两下,最终还是没忍住:“公子,怎么能耍赖呢?” 明明他马上就赢了,公子竟然说不下了! 萧宸玖权当自己没听到,款款往后一靠,玉指捏捏眉心,问:“所以,你冒着抗旨之罪出城,也是奔着‘至宝’来的?” “公子莫要转移话题!”少年人面色潮红,不满地嘟嚷了一句,草草点头,“有人把算盘打到了一水护城的头上。属下想着公子身在外头势单力薄,实属不放心,便马不停蹄赶过来了。” “你赶过来了,一水护城总舵何人主事?”萧宸玖心下烦躁,桃花眼瞪视着少年人没好气道,“别跟我说是小千。” “就是千画。”少年人正色道。 “……” “放肆!”萧宸玖气得胸口疼,面无表情冷漠道,“千画半年前被我派去妖族皇都分舵,至今未归。” 他毫不留情揭穿少年人的谎话:“这件事到现今不过半年而已,阿羽,你未免也太小看本王。” 小瞧了主子的阿羽:… 阿羽,姓洛名子羽。 一水护城二当家,世人皆知桀骜不驯,能够管住他的,只有那从不露面的城主一把手。 见洛子羽实在是为难,萧宸玖也没有了多问的心思:“罢了,想来你心里有数。” 他端起茶盏将盏中茶一饮而尽,遂而放下茶盏幽幽叹息:“阿羽,待在我身边有两件事你要切记。” “公子请讲。”洛子羽一张稚气未退的面孔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正色,恭敬道。 “其一,凡事不可欺我瞒我。”萧宸玖垂目,手肘自然搭在案上,食指轻轻扣击案面,音色如珍珠落玉盘。 “属下不会欺瞒公子。”洛子羽规规矩矩应下。 “其二,不可以真面目示人。” “为何?” “凡事不得牵扯白云间。” “是,属下懂了,一切谨遵公子吩咐。” ——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何况时下的玄修界、各路豪杰齐聚一堂。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几天一直都不太平,频频有小众势力被斩草除根。 慕南卿一连几天妊娠反应严重,整天没骨头似乎躺在床上眼睛都不愿意睁,周身灵息一星半点儿都没剩下,跟凡人无异。 本来她就懒散,这下更是不肯操劳了,转手两白云间内事物扔给同样忙得要死的萧宸玖。 小股势力掌权者仿若惊弓之鸟,于门中频频给白云间递奏折,请求盟主庇护。 萧宸玖一个头两个大。 一开始以为是小门派之间私人恩怨并未多想,直到第四股势力被灭门,他才意识到自己猜测的方向完全错了。 什么神境,什么战神剑,什么起死回生药,都是误导,目的便是转移所有人的视线、制造惶恐牵制他。 果然是那群杂碎的手笔! 萧宸玖食指曲起在案上敲击两下,阿三应声而下听命。 “虞磬城和袁轰还是没有现身吗?” “没有。”阿三波澜不惊,耷拉着眼皮子回答。 依他这么多年对萧宸玖的了解,自家公子不是会被动牵着鼻子走的性格。 “前天被灭门的仙门叫济月阁?”萧宸玖问。 “是,小股势力中数一数二的门派。”阿三点头。 “昨夜被灭的是玉琼宗?” “嗯。”阿三再次点头,振振有词道,“玉琼宗在众多股势力中算是佼佼者。” 玉琼宗是个正儿八经的二级宗门,虽然是自封的,实力资源也没法齐身五大门派的行列,但同级宗门可没有哪个会是他们的对手。 随着阿三的话,萧宸玖眼神肉眼可见地凝重起来。 “您是想到了什么?”敏锐察觉到气氛不对劲,阿三出口问道。 “现在几时了?”萧宸玖问。 “子时三刻,夫人刚才已经哭唧唧找您两遍了,您该歇下了。”阿三一双鹰眸倦地眨动,似乎对半夜三更被传唤的事颇有微词。 “你同阿羽,去一趟西桥附近,分头走,要快。”萧宸玖蹙眉噌地起身,一边向着卧房中走出一边冷声吩咐,“快去。” 阿三一脸不情愿,没想明白小股玄门势力被屠跟他们大半夜去西桥有何关联,但是主子的命令服从准没错:“属下同阿羽去做什么?” 第221章 盟主仗势欺人 “离开白云间,去哪里都好。”萧宸玖懒得搭理他,兀自将手探入乾坤袋,拿出几张纸符别在自己腰间两只,其余的丢给阿三,“老老实实回一水护城总舵,届时做什么本王会告诉你们。” 重要的东西一早就在乾坤袋里,主子下了令,阿三连收拾软细的功夫都没有,换了一身不打眼的夜行衣趁着夜色悄然溜走。 …… 此刻正逢弯月徐徐升起,房屋地面匀称地撒上了冷白色的光。 慕南卿卧床休息的许久,多多少少恢复了些精力,除了近段时日胃口极差和灵息滞涩,一切皆好。 她现在每天要做的,便是休养,当然,还有费尽心思把手头上的杂事都推给萧宸玖,自己落得清闲自在。 此刻,刚才还哭哭唧唧赖在床上不肯起来的仙尊已经离开主殿,趁着暗夜飞檐走壁间,微不可闻地破空声自身侧响起,不等她做出反应,左肩膀传来针刺般的痛,随即半条手臂已然麻痹。 ——是傀儡术。 慕仙尊当机立断掐了个诀,将自己定在了半空中,脸色阴沉、冷冷注视着傀儡师的出处。 傀儡术,也是江湖中外十八般武艺,一门非常厉害的“邪门歪道”,习此术者,称作傀儡师。 大多数傀儡师大多数是以内力灌注,亦或者天生灵力低微无法步入修行,武器为可吹毛断发的金属丝,雅号傀儡丝。 但今日的袭击者与以往不一样,对方有不弱的灵息傍身。 在白云间境地内袭击仙首,此人勇气可嘉。 慕南卿知晓傀儡师擅长偷袭,肉眼不可见的细傀儡丝注入灵力,足以将人就地解尸,甚至消磨神智为他们所用。 傀儡术修习到这般地步,整个天下也就那么一个人——出身高贵、灵力优秀,却偏生喜爱剑走偏锋、与众不同的明月城之主虞磬城手下第一高手,玄修界人称“催命鬼”的叶东青。 此人向来以“三日不灭门、欲断魂”自诩,名号仅次于往引城赌场的东家“墨仙”,功力深不可测,而且是个来无踪去无影的疯子,麾下聚集了一大批傀儡师为之驱使。 他向来不服从任何人管束,包括明月城之主,行事一举一动,皆由着性子来。 只要他高兴,哪怕是一方仙首的脑袋他也要得,无论出现在何处,都势必掀起一股血雨腥风,仙门遭殃、百姓涂炭。 他惯于找强者为“猎物”,并且喜欢在对方最为得意的时刻杀人诛心,享受猎物从天堂落到地狱的过程,由此让扭曲的内心获得热血沸腾之感。 早年慕南卿曾与之有过一面之缘,毫无质疑,那叶东青确确实实是个少见的疯子,并且还知晓她的过去。 ——如今看来,这家伙倒是盯上她了。 “别来无恙。”低沉的语气毫无预兆附耳低语,“我是该叫你前掌门还是城主?” 语毕,来人身影飘忽不定,坏心眼地在他后颈处吹了一口凉丝丝的气,双手搭在了慕南卿的肩上。 慕南卿近段时日本就使不出灵息来,这么一瞬间,好似被魑魅魍魉包围,心底深处蹿起恶寒,从脚底板到天灵盖都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毛骨肃然,周身血液都被冻结,这是生而为人对危险事物的本能警惕和忌惮。 但她并未将情绪表露出来,吞了下口水气定神闲笑道:“你可以直接唤我本名。” 慕南卿提醒道:“不叫慕清离,叫慕南卿。” “多时未见,小娃娃你有孕了慕。”对方并未理会他,依旧自顾自在他耳边呢喃细语道,“房间内那个好看的男人,可是你的夫君?” “与君何干?”慕南卿突然笑了,“本尊身为玄修盟之主,嫁与谁难道还要上奏于你?” “怎么不用跟我商量?我喜欢你,”叶东青丝毫不为之所动,抓起慕南卿一缕银色长发在指尖卷起摩擦,语气低沉缓慢、虚无缥缈,“这发色真是华丽又娇柔,只要轻轻一捻就要化作粉尘。你猜,倘若我在你脖颈处做出同样的动作,你会如何? 或者,我在房内那个男人命门去做这个动作…届时你的表情定然很惊喜。” 身后的家伙每说一个字,所吐出的气息都会喷进慕南卿耳朵里,慕仙尊极度反感,心里那点忌惮几息便被消磨殆尽,火气腾了起来,额角直跳,要不是这会儿实在没实力,她定然会活活剐了这个人! “你若真有胆量去做,便不会在本尊这里耗。”慕南卿双目蓦然眯起,莞尔道,“你说话最好里本尊耳朵远一些,若真被萧宸玖看到了,可就没我这般好说话了。” 慕南卿相貌出色,时常眉眼带笑,却总有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这类人,往往一眼看去,清高淡雅之气扑面而来。然而此刻,美人几句话,将“仗势欺人”四个字诠释得淋漓尽致,毫无预兆从口中吐出,风度瞬间散落一地,唬得人一愣一愣的。 堂堂玄修界盟主,竟然开始学着凡尘女子那一套了!? 鬼魅般的叶东青没忍住,嘴唇一启,露出整齐森白的牙齿。 一声轻笑随之自唇间溢出,气息更加放肆地喷在慕南卿后颈处。 慕南卿忍无可忍,眉心拧成疙瘩,猛地挣扎,却偏生于事无补,气得她浑身不舒服。 “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喜欢你了,”叶东青的语态纤柔而美好,有恃无恐低语道,“我的此行,可是专门为你而来,你若是跑路了,我可不敢保证会不会杀光来‘夺宝’的英雄豪杰。” 这家伙是个十足的疯子,他口中的“喜欢”二字不指爱意,而是指猎物。 “要杀便杀,干本尊何事儿?谁被你杀死那是他们没本事。”慕南卿颇为意外地挑挑精致的眉毛,言语里尽显薄情。 本就不信这个疯子能杀光四方玄门势力。 聚集于往引城的英雄豪杰,哪一路放在世上不是一等一的高手,他凭什么杀光所有人? 趁着叶东青分散注意力,慕南卿反手一掌对准男人的心口击去。 掌风飞速袭来,叶东青自然察觉到了,可他却没有做出躲避的动作,反而勾起唇,嘴角上扬起一个轻蔑的弧度。 嘭—— 掌心与胸口接实,叶东青身形纹丝未动,仿佛已经在半空中落地生根,亦或者是被打的不是他。 反倒是慕南卿手臂剧痛,怀疑自己是不是一掌打在了禁卫重甲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身形不稳,经不住身形微晃,可算是挣脱了这个疯子的桎梏。 ——真是邪门,可慕仙尊向来不信邪。 却才一掌,慕南卿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还暗中汇入了杂七杂八的法诀,但凡有血有肉,都不可能没有损伤。 别说叶东青是个傀儡师,就算这一掌就算是拍在哪座山上,也能将山体震塌,身后这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危险”竟然没有一点受创的痕迹。 不动弹还好,这一退,原本只是刺穿她皮肉的傀儡丝瞬间紧绷,肩膀处刺入,锁骨处贯穿探出,在冰冷的月光辉映下依稀显现出了一丝银芒。 剧痛迟缓来袭,慕南卿频频蹙眉,咬紧了牙关。 鬼魅男人叶东青如影相随,几乎是在被震退那一刻猛地扣住她的双肩,又将慕南卿拽了回去。 锋利地傀儡丝在骨肉间摩擦出让人头皮发麻的响动,慕南卿肩膀处已经被鲜血浸染。 叶东青发狠地捏着她受伤的肩膀,捏得慕南卿骨头都在咯咯作响,鲜红温热的血液沾染了那只肤色苍白的手。 剧痛逼得慕南卿眼尾发红,口齿间泛起一阵阵血腥味,恍然间竟有些头晕。 疯子叶东青把手掌递到自己唇边,嫣红地舌头轻轻舔舐着手上的鲜红,眼底露出餍足地笑意:“我猜的没错,你果然灵力有损,实力大不如前。” 魔鬼般邪魅地声音钻进耳中,不知道是不是受痛处影响,慕南卿突然有点泄气。 “多漂亮的傀儡丝。”叶东青指尖轻弹紧绷在空中的傀儡丝,语气依旧缓慢而低沉,“只要我轻轻一拽……” 他的话故意没有说完,但是话中之意却已经清楚明白。 “你还当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子。”慕南卿脸色煞白地揶揄他,这会儿反而是平静了下来,甚至还有闲心轻轻叹了口气。 竟然能因一时兴起,把众多江湖势力耍得团团转,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人。 “疯子?”叶东青仔细咀嚼这两个字,眼底露出了癫狂般地情绪,“多谢夸奖。” 慕南卿:…… 还没等他有下一步动作,两股威压一左一右向空中袭来。 目标不是慕南卿,而是在他身后纠缠不休的疯子。 威压一清一浊,一举一动皆是熟悉的气息。 慕南卿额角青筋跳了跳。 “住手!”她有意压低了声音。 这个节骨眼上,她因灵息滞涩受到袭击的事情越少人知道越好,断然不能闹大。 左边的人服从了命令,威压一瞬间溃散。 而右边的违抗了他的命令,依旧我行我素,灵息如潮水般铺开,剑气自虚空凝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着叶东青攻去。 “呵…”令人生畏的生物发出一声毛骨肃然地轻嗤,指尖抬起,一道细利的傀儡丝轻而易举抵住了排山倒海而来的剑意,使其无法再向前一步,“慕南卿,你家阿猫阿狗似乎不大听话。” 他指尖微微用力,就那么化解了汹涌澎湃的杀招: “来日方长,我们走着瞧。” 话音落下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了黑暗里,并且神不知鬼不觉收走了那根傀儡丝。 慕南卿疼得脱力,衣袂纷飞,身子自空中缓缓落地,险些站不稳。 “仙首!” 听命停手的慕鸳鹭身形化作一道电光,奔着慕南卿撞了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要寻仇撞死后者。 慕南卿隐匿在黑暗里的一双眼睛泛着冷冽的神色,抽身躲开这只飞扑而来的前辈,啧了一声。 慕鸳鹭毫不在意她的动作,在他身侧站定,掌心燃起一捧火焰,神色凝重将她转了个圈,从上到下一处不落检查了一遍。 而另外一道不肯听话的气息是慕鸳戟,冥殿婆婆被气得整个人怒发冲冠,尾追着鬼魅男人叶东青算账去了。 慕鸳鹭抓着她,慕鸳戟去追敌人,两人配合相当默契,分毫功夫不肯浪费,慕南卿生生被气笑了。 ——我都杀不了的人,你们这般做有何意义? 那变态来无踪去无影,不论什么地方都能躲藏,想来慕鸳戟素来刚正不阿的脑袋也追不上人家,让她吃点亏搓搓锐气也好,省得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权当给她个教训了。 “仙首,你受伤了。”血腥味扑鼻,慕鸳鹭看到自家仙首被血染的肩部,心下大骇,慌忙去扯她的衣衫,恼怒不已,“该死的疯子叶东青,有朝一日抓住他,定要将他抽筋扒皮,已解我心头之恨!” 老朱雀其实没有别的心思,只是单纯想要检查自家主子的伤。 ——那黑黢黢、看着毫不起眼的傀儡师手底下有两把刷子,竟然能轻松接下慕鸳戟的一击,而且连仙首这等境界和本事都为他所伤。 “我没事。”慕南卿不用想都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也不多做解释,只不动声色躲了一下,“是傀儡丝,他偷袭。” “仙首,”慕鸳鹭依旧不放心伸手,道,“你要不还是给医修们看看,万一傀儡丝上淬了毒怎么办?” “站好。”慕南卿翻了个白眼,推开老朱雀的手,语气变得冷冽,“谁让你们自作主张滚过来的?慕辛芮审问完了?” 秋后算账,一针见血,慕鸳鹭心虚地低下头抿唇不语,睡凤目暗暗思量要怎么逃脱慕南卿的质问。 慕南卿也不着急,月光之下,一双清冷地瞳静静看着慕鸳鹭,等她的说辞。 “明知危险,身为属下怎可让仙首一人受伤?”沉默了几许,慕鸳鹭抬目义正言辞道,“哪怕仙首责罚,属下亦毫无怨言。” 这番话乍听起来是服软请罪,但是仔细一品就不对劲儿了。 在慕南卿的字典里,不管何种原因,抗令就是错。 犯错还理智气壮? 她又气笑了,没受伤的手揉了揉眉心,笑道:“这么说,是本尊的错了?” 慕鸳鹭也是个心大的,硬是没听出自家仙首语气里的不爽,我行我素道:“仙首,您平生谁都不相信。属下斗胆恳请您信任属下和鸳戟,我等永远不会背叛仙首您。” 他所言不是假,忠肝义胆,诚心天地可鉴。 每日夜幕降临之时慕鸳鹭和慕鸳戟都会结伴去一趟关押慕辛芮的地方,循环渐进从她身上榨出消息。 今日两人一拍即合,归来时分见慕南卿出来,二话不说追着过来了。 按他们的想法,他们作为下属,命就是白云间的,身家性命都和仙首捆在一起。 两人皆是无父无母之人,骨子里有一份执拗,一旦选定了想要追随的人,毕生都不会后悔。 他们随时肯为慕南卿豁出性命,任何人想伤害仙首都要从他们的尸体上踏过去。 这个念头令人感动,然而他们的实力却不允许。 慕仙尊深深吸了一口气:“你还要我如何信任你们?” 白云间势力都集中交到你们手上了,你还要我将身家性命托付给你们? 后面的话慕南卿没有说出来,但是已经显而易见。 “一个两个不听我的命令,想集体造反不成?”她叹了口气,漠然别过脸不看这个倔强的属下,“却才那人,号称是明月城的催命阎罗,若今日他有心杀人,你二人贸然靠近,后果堪忧。” 慕南卿顿了一下,指尖点了自己两个穴位止血,音色低弱了很多,继续默念眼不见心不烦:“他的境界,非常人所能及。凭鸳戟的身手和思维,连人家的影子都追不到,一会儿势必要无果而归。” “你去备些好酒,叫她莫要在意输赢。” 慕鸳鹭:…… 他号称白云间,几乎掌控整个玄修界的消息。 小到凡尘中哪户权贵嫁娶,大到玄门之中蠢蠢欲动的盘根交错,尽在他的掌握中。 然而此刻,竟然一时没反应过来慕南卿话中所指之人。 “师姐她…空手而归?”慕鸳鹭惊得瞪圆了杏目,在他印象里自家仙尊很少会对一个人的评价如此之高,就连人皇都没有这份殊荣,“鸳戟师姐擅长强攻,实力在江湖中已经算得上是高手了。能让她吃亏的人,除了仙首您,属下还从未有过第二个。” “现在有了。”慕南卿玩味地嗤笑,撇了慕鸳戟一眼,挑眉道,“不妨我们来赌一赌?” “赌什么?”慕鸳鹭眼睛一亮,他和慕鸳戟公事多年,最为清楚对方的实力,对竹马有信心,“不如就赌仙尊新得的那只羊脂玉镯。据说里头自带空间,属下惦记许久了,一直没能见识一番。” 慕南卿:…… 为老不尊的朱雀,竟然胆敢明目张胆觊觎她的宝贝。 “如果属下输了,就任凭仙首您处置,纵使您拔干净属下的羽毛绝无半句怨言。”生怕自家仙首不同意,慕鸳鹭急冲冲加了一句。 “你眼光倒是不错。”慕南卿无奈扶额道。 慕鸳鹭心细如丝,听这句话就知道仙首这是同意了,咂咂嘴兴高采烈贫嘴:“长期做您的属下,就算是瞎子眼光也会变得雪亮。” 慕南卿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靥,心说你输了可别哭。 “走,一道回寝殿等等鸳戟。”风华绝代的慕仙尊面若霜雪,遂而张扬道,“你何时见你家仙首输过?” “您没理由一直胜券在握。”慕鸳鹭孩子似的跟随在慕南卿身边,忽视了仙首的前半句话。 第222章 戏演得有点儿晚了…… 慕南卿不在说话,心说这只老朱雀当真是惦记宝贝惦记傻了,只可惜,她从不会输,这送上门来的朱雀之羽,她是要定了。 肩膀出传来的刺痛让慕南卿心情全无,干脆转身往主殿走,哪儿也不去了。 一出来就有人偷袭她,倒不是躺着不动安全。 见慕鸳鹭在身后亦步亦趋,慕南卿突然笑了,用一种轻缓地语气谈论道:“这傀儡丝实属把本尊伤得不轻,你来帮本尊想想,要如何才能让萧玖玖多心疼心疼本尊、最好能伺机让他允我点什么。” 慕鸳鹭牙酸了一瞬,心说想让萧城主允你什么,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吗?赶这儿气我这老年人你也真好意思。 老年人权当自己耳聋听不见,自然而言将目光投向长廊两旁的花圃,没话找话道:“哎呀,这昙花来得真艳啊!哎呀,这白牡丹好生高洁!仙首你看看?” 慕南卿脸色一黑,莞尔低笑,突然停下脚步回眸:“你在暗示本尊什么?” “没!没有的事儿!”慕鸳鹭连连摆手,指着一簇文竹慌张汗颜道,“属下就是觉得这君子兰开得好。” 慕南卿好整以暇瞥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抬步就往殿内走。 推开寝殿的门,萧宸玖正倚在榻上发呆,听见动静抬眸看慕南卿,视线落到了她那染血的肩侧。 大量血迹那浅墨色衣裙上氤氲开来,半个身子都是暗红色。 萧宸玖瞳仁地震,下一瞬整个人已经到了慕南卿近前,以手臂虚虚环抱着她,不太敢触碰,生怕一不小心会加重她的疼痛。 “何人伤你?”萧宸玖语气很是柔软,问了四个字。 “一个疯子。”慕南卿本来想耸耸肩,但眼下的肩膀压根儿动弹不得,只能苦苦地笑,“我记得你这个位置也被傀儡丝刺中过,你我还真有缘。” “进来。”萧宸玖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将慕南卿带入房内后关上了房门,留跟着过来的慕鸳鹭独自一人站在门外不知所措。 ——这个萧城主,怎的这般无礼?不对——这不是重点! 慕鸳鹭眼前闪过萧宸玖却才挂于腰间的金色羽毛金流苏,瞬间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 倘若他没眼花的话,那根羽毛,正是慕仙首从他身上拔下的那根! 朱雀金羽不可落,他不但被拔了毛,羽毛还被人挂在了腰间当饰品,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西周时期有周幽王烽火戏诸侯,为搏宠妃褒姒一笑,今朝有玄修界盟主勇拔朱雀之羽,夺得萧姓美人一嗔。 慕清离果然是个祸害,萧宸玖亦是神仙派下来助纣为虐的暴君! 慕鸳鹭心力交瘁,心说这白云间已经没法儿待了。 …… 室内,被下属疯狂谩骂的慕仙尊衣衫半褪,抱着枕头歪歪扭扭靠在软垫上,神色恹恹跟面前精致可口的饭食无声较劲,磨磨蹭蹭不肯拿箸。 萧宸玖站在她身边,放轻动作为她处理被傀儡丝割出的切面式伤口,时不时催促几句,让她快些吃饭。 慕南卿受伤不算浅,特别是她现在灵息消失,被少量灵息倾注其中,除去麻烦了些,索性傀儡丝并无毒。 “咝——”慕仙尊眼珠子一转,夸张地倒抽了口冷气,拧着眉头道,“好疼啊,没有食欲。” 生怕萧宸玖不信,慕南卿说着还躲避了下他的动作,鼻头都有点泛红,仿佛趴在草丛中耷拉着耳朵的软兔子,可怜兮兮道:“你不知道,叶东青那个变态出手就用傀儡丝,还故意使坏,破丝在我骨肉中来回剐蹭。” 萧宸玖没有着急说话,过了须臾,轻轻拉上慕南卿的衣裳,道一句:“好了。” 慕南卿眨了眨眼睛,抬起另一只手讪讪摸了摸鼻头,心说这戏演得有点儿晚了。 …… 天明时分,“失踪”了半个晚上的慕鸳戟终于算是回来了。 慕南卿妊娠不适,几乎一夜未眠,早早醒来,见状惊诧地瞪大眼睛,搞不懂眼前这个鼻青脸肿、甚至还以白布挎着一只胳膊的人怎么会是那个平日里拽破苍穹的冥殿婆婆。 慕南卿只看了一眼便默不作声别过头去。 惨不忍睹。 她忍着笑:“鸳戟啊,你这身是什么打扮?当下流行?” 慕鸳戟罕见地老脸一红:“这是属下和那个疯子打架留下的……” 慕南卿沉默了一瞬,丝毫不意外地问:“打输了?” “是…”慕鸳戟为人略有些眼高过顶,可同样也是个实在人,没打算瞒着自家主子,三言两语坦白从宽了。 难得听到慕鸳戟输嘴,慕南卿心下好笑不已,就连肩膀处的伤口疼痛都减轻了几分。 她叹了口气,忍着笑正色安慰道:“还好,输在他的手上,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 慕鸳戟将自家非人仙首的幸灾乐祸看在眼里,神色颓废地抬头:“……” 白云间内一直以来流传一句话:仙首你慕殿,人狠嘴还欠。 慕鸳戟觉得这句话无比贴切。 慕南卿被她看得心虚,说实话她也没想到那个疯子竟然会真的不嫌麻烦教训了这公认的玄修界前辈一顿。 但这话她没说。 慕仙尊轻咳一声,用一贯的话语继续道:“就算是巅峰时期的我,也不一定能在他手上讨到多大便宜。” 这句话倒是不掺杂水分,慕南卿压根不太好断定那迷一样的男人是何种境界。 慕鸳戟被唬住了,她隐隐感觉她家仙首在骗他,但又不能确定,只能低下头暗暗沉思。 依她对慕南卿的了解,她可很少会不曾承认自己不如旁人,今日之语,实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末了,慕南卿上下打量了一番慕鸳戟身上的伤势,见她虽看起来吓人,实际上都是一些不至于损及根本的轻伤。 “叶东青还算是识大体,没把你伤的太重。”慕南卿自顾自点点头,未受伤的手轻轻抚了抚腹部,目光微寒吩咐,“通知下去,让驻守在天妖域的慕千画灭掉明月城在妖族的分舵,先行给他们一个小小的教训。” “是。”挎着胳膊的慕鸳戟领命而去。 退出了慕南卿的寝宫,慕鸳戟眉头凝重地拧成一团,声音清亮但不乏杀气:“仙首为何会对区区一个疯子评价如此之高,难不成是忌惮?” “仙首是欣赏,欣赏那家伙的身手。”慕清越从一旁走过来,他长年在外,又是云殿出身,事情看得要比慕鸳戟长远不少,“与其说催命的鬼对仙首觊觎,不如说是仙首盯上了他。” “仙首想把他收入麾下?”慕鸳戟一向淡定,这会儿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住,咬牙切齿道,“糊涂!此人喜怒无常做事不受控制,天知道何时会一时兴起反水,何人放心跟他公事!?” 慕鸳戟因为心绪不宁,胸口剧烈起伏:“那种人放在身边就是蛊毒,随时都会发作,反噬主人。” “毫无底线,谁能保证他不会因一时兴趣背叛仙首、坑害白云间!?” 慕鸳戟情绪无法无法平静,转身往回跑,要找慕南卿要个说法。 “婆婆你冷静!”慕清越此人颇为身残志坚,挡住岔怒不已慕鸳戟的去路,苦口婆心道,“你就算是现在闯进去,也改变不了仙首的想法。她是个果敢的人,若非经过精心推敲而定论,便不会提出来。” “退一万步讲,我们是下属,对主子的命令无非是服从。我们要做的就是相信主子、听主子的话。” 慕鸳戟:……这家伙做杀手久了,彻彻底底成了奴。 她实在没想到长期游逛在外、屡次违抗仙首之令的人能够如此面不红、心不跳说出这番话。 … 慕南卿原本还不信聚集往引城的多股势力只是那人自己一时兴起的主意。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在等那人的后招,顺便看看号称催命阎罗的家伙究竟有多大本事、能不能纳为己用。 可是一晃三天时光飞速而过,各方仙门驻守在此却相安无事,关系愈发亲厚了。 不止是仙门,连凡尘的诸位帝王都派了精锐铁骑,想要夺得那件至宝。 更有甚者,他乡逢知己,建立起非同一般的“情意”。 比如眼前拎着酒壶鼾声如雷、口水飞流七尺的家伙,正是那明月城大护法月均潭。 别看这人相貌堂堂,平日里一副笑眯眯彬彬有礼又豪爽的模样,一旦喝醉了酒便多愁善感起来。 ——若不是慕清越及时出手,以白云间“晨眠”之术让其睡过去,将其神不知鬼不觉拎进无人之所,这货怕不是要当众表演一出“黛玉葬花”。 玄门高手多聚在此处,慕南卿身为白云间仙首、玄修界的盟主,自然是要露面的。 此刻,一张狐脸面具遮住了她大半面容,只露出了纤细姣好的下巴和精致的鼻子、软嫩的嘴唇。 一眼望去,依旧气场如冰似雪、清高冷傲,不可亵渎。 白云间仙首向来神秘低调,诸弟子面前不以真面目示人,这在玄修界中不是秘密。 这并不突兀。 身在仙门,多数修者都有不为人知的苦衷,这种身家和长相成迷、胡乱编造的大有人在。 本着尊重豪杰的规矩,只要非本人意愿,便没人会提出看人真面目的要求。 慕南卿长久身居高位,养出了浑然天成的清贵之气,到哪里都是焦点。 人群中,萧宸玖依旧穿着那身金丝镶嵌羽翼黑袍,暗暗注视着自家娘子的一举一动。 他早就注意到有人在盯着慕南卿看。 那人剑眉星目,一举一动自成一派风流,端的是一副名门正派的道骨仙风,眉眼间竟与已经故去的陈剑神有几分神似,不适陈轩还是谁。 萧宸玖气得暗暗咬紧后牙槽,心道这家伙竟然还敢出现在这里?竟然偷看卿卿,简直活腻了! 所谓的天之骄子、世人眼里的传奇人物,其实不过是一场笑话罢了。 萧宸玖面无表情,桃花瓣似的双眸垂下,睫羽遮挡住眼底的思绪。 ——他竟然还是不肯放弃。 眼前黑影一闪,慕鸳戟不露声色蹿到主子身前,用身体挡住了陈轩赤裸裸的视线,毫不客气瞪了回去。 时隔两月余,她身上的伤势早就痊愈,依旧是那个眼高过顶、天不怕地不怕的婆婆。 ——黄口小儿,也配去看她家仙首!?天大的笑话! 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互相厮杀片刻,陈轩率先移开目光。 慕鸳戟这下满意了,高傲地扬起头颅,轻蔑地嗤哼了一声。 慕南卿连眼皮都在抽搐,趁其不备狠狠拧了她的胳膊一把。 “慕清离——”慕鸳戟被不识好歹的仙首气得额角直跳,没料到阴沟翻船,亮声一嗓子喝训出来,整个大堂中的人纷纷侧目回头,注意力都被她们吸引过来。 慕鸳戟好歹是先辈,顿时看脸羞红,将脱口而出的痛呼吞了回去。 “哈哈——”慕鸳戟迫于自家仙首无形中的威慑,扭曲着脸挤出笑容,笑得实在渗人,比起冤死鬼来说亦不逞多让,连连摆手,“我没事,我没事,你们继续…交谈。” 慕南卿只觉得更丢人了,暗戳戳捏开折扇挡住了脸。 哪怕是蒙着面脸上都跟着烧得慌。 ——她其实一直都知道慕鸳戟不算聪明,但是不曾想过她会愚蠢到这步田地。 这不是摆明了给人留话垢吗? 场众人视线齐刷刷从慕鸳戟脸上转移到慕南卿身上,后者身为修者势力之首白云间的掌权人,在此处端的是盟主的身份。 眼下这种情形,只能硬着头皮强装看不到,垂眸低叱道:“退下。” 丢人现眼到大庭广众之下,慕南卿还真是有生以来第…不知道多少次。 慕鸳戟没搞懂主子的意思,茫然地眨了眨眼睛矮下身子,说了句话才不情不愿退下:“仙首当心,陈轩一直在看你。” “我不瞎。”慕南卿放下折扇,执起茶盏掩住口唇,冷漠道,“倒是你,那家伙虽然头脑少根筋,但他懂唇语。” 看就看呗,谁还没一双眼睛了? 慕鸳戟:…… 她忘了这茬。 这场江湖聚首天明开始,夜幕降临时分便已经结束。 世人皆知白云间慕清离脾气性格琢磨不定,除了自来熟的一不分人,没人敢触及她的霉头。 在首席的位置上做了半响,连个来结交讨好献媚的都没有。 慕南卿分外不解——她盟主该有的排面呢? 冤家路窄,慕南卿不想撞上那个人,嘱咐一水护城鬼卫们看好他家因误引了两杯果酒而醉酒不省人事的笑城主,便不顾礼节提前离开。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直想避的人屈尊降贵跟了上来。 慕南卿没忍住在心底轻嗤,腹诽道: ——向来自诩清高的人,竟然真的能做到这种地步,我先前倒是小瞧了你。 “慕盟主,请留步!”那气宇轩昂的人竟然生生曲折傲骨,身法轻灵追上来,“慕仙尊,留步!在下有要事相求!” 慕南卿脚下一顿。 知道她没有灵息傍身,跟出来的慕鸳戟反应神速伸出手臂挡在主子身前,一脸戒备。 不是过分紧张,而是看到萧宸玖,往事还都历历在目,哪怕如今面对的是后者的爱人、这人还爱小,陈轩依旧心有余悸。 他可没忘记这位号称曾经以一己之力重创三大玄门、前几天刚刚冰封了死水河。 沸腾的血液渐冷,是他毕生不愿意重演的噩梦。 “在下星天外陈轩,却才在厅堂里与阁下打过照面,”陈轩真诚地盯着那张清高的面具,眼皮子抽搐了几下,不知道为什么,面前的盟主在气势上,竟然跟那该坠入无间地狱万恶之人如此相似。 像到让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揭开对方面具,好生查探一番面具之下的面容。 陈轩开始晃神,情绪激动使他额角的青筋都爆了出来,头痛欲裂。 ——不会的,只是气场相似。 不是的,那个人此刻应该老老实实待在地狱里,等待极刑的审判,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他不断地催眠自己不要去想,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不想断了自己最后一点念想,还是单纯地胆怯、不敢面对。 “白掌门唤我有事?”慕南卿毫无波澜,手臂轻轻挡开身前的陈轩,语气凉薄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用自己原本的声音,甚至没有张口,而是以神识上的共振在与之交流。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思绪缓慢回笼。 经过短暂调息,他恢复了以往器宇不凡的模样,整理了一番衣裳,抱拳彬彬有礼道:“是在下失态,盟主见笑了。” “无妨。不知白掌门唤我何事?”慕南卿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做着戏。 “盟主,在下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您能帮我,我就答应帮您做一件事!”陈轩不愧是陈轩,把名门正派那点傲气与造作学了个一丝不落,哪怕是口中说着求人之语,言语里却没有半点祈求的意思。 其程度令人发指,求人帮忙亦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又是自命甚高、自以为是,真去萧宸玖所言,简直和三年前如出一辙,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萧宸玖伤势愈合后的疤痕与眼前闪过,心底深处那段尘封的画面激烈地撕扯着慕南卿的神经。 那淋漓的鲜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清晰可见、彷如昨日。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鬼前来讨债。 可惜,她的玖玖从不欠他、亦不欠星天外。 “陈掌门的口气…”慕南卿笑了,神识里传出的声音柔软而冷清,后半句却成了带毒的荆棘,毫不留情发泄心底深处浮躁的情绪,“萧宸玖欠你银子?” 天之骄子陈轩一愣,带着轮椅前行的灵息微顿。 他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从小夸到大,年轻气盛,谁人敢说他个不字? 第223章 多情自古空余恨 收拾了一个对萧宸玖心怀不轨的妖精,慕南卿心情大好,轻抚腕骨处的悦诗风吟,来到一处内置灵泉的世外桃源。 她在灵泉中洗了澡,顺便将身上带着的几枚云穗藏在空间内。 突然意识到萧宸玖还没有白云间掌门人的信物,前思后想半响,抬手释放灵息,从泉水中抽出一支长笛。 闻名玄修界的御仙笛,这可是她的本命灵器。 慕南卿轻抚长笛之上古朴的花纹,眼里的情绪除了追忆还有唏嘘。 罢了,左右她用不上,便宜萧六总要比封存闲置在灵泉底部好得多。 拿着笛子出了空间,看了眼萧宸玖为她准备好的月白色衣裙,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慕南卿裹着浴布,赤脚踩在地板上,先前的浅墨色衣裳被那妖精穿走了,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萧宸玖的衣橱,扯了件黑色鎏金羽翼花纹外衫披在身上。 穿好鞋子,慕南卿百无聊赖在殿中闲逛,突然有些后悔把那女人吓走了。 那大长老若是还在殿中的话,偌大的宫殿中至少还有个会喘气儿的,这下她把人家吓走,萧六又不在,岂不是要无趣死了? 慕南卿实在是无聊,坐在门廊下藤椅上看着树枝处的鸟雀微微出神,直到面前突然光辉闪烁,一张封印有水花印记信封漂浮于空。 伸手夹住信纸,反复看了看,应该是阿首和萦儿在向萧宸玖汇报京中局势,只是这信怎么传到她这儿了? 按捺不住忧心,慕南卿用牙齿咬着撕开信件口封,抽出信纸瞄了一眼,眼皮子连同瞳仁都在抽搐,随即扶额满脸啼笑皆非。 ——这群家伙,当真想得出来、也豁得出去,她现在天高皇帝远,想管是管不着,罢了,罢了。 过了良久,慕南卿才低笑着道一句:“简直胡闹……此后那破小孩若是嫁不出去,就我养。”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嘁——”面对听烦了的诛心之语,慕倾依毫无动摇,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真搞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要身材身材不如我,要长相长相也不如我,我处处甩她八百条街,您当真眼盲?” 她继续诱惑:“娶我,能避血光之灾,渡苍生浩劫。” 清识国师猛然顿住脚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到了雷区,回头时脸上已经彻底阴沉如锅底:“愚昧,无知!” 丢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身形“嗖”地原地消失。 慕倾依自树上跃下,想也没想跟上去,口中还不忘喊着:“等等!国师…啊呸,夫君别走啊夫君,我们谈谈——谈谈聘礼和嫁妆!”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慕倾依面色一寒,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搓了搓,暗道麻烦。 她微微眯起妖冶的凤眼,瞳孔中的红光一闪而逝,两名暗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而生魂被逼出了体外无法归位。 “得罪。”慕倾依双手掐了个简单的决,电光石火间落下阵法把两具驱壳笼罩里其中,防止遭到攻击,“反正你们魂魄归体后也不会记得,委屈了。” 话音未落,又追着遮着半张脸的那位爷跑了。颇有一种本姑奶奶就不信你清识国师不会拜倒在我的绿裙之下的意思! … 当天,慕倾依第一次与清识国师同处一室,看着对方那张木头脸,想到他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她呷了一口茶水,风风火火道:“想不到国师大人您做戏如此之妙,慕某当真大开眼界。” 面对少女的赞扬,清识国师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举茶回敬:“慕二小姐亦不差。” 他都快以为这孩子真对他有感情了。 慕倾依笑着摆摆手,思索道:“慕某只是把慕南卿那套学了个三分而已,实在当不起国师之赞。” “没什么担不起的。”清识国师无波无澜话锋一转缓缓道,“慕二小姐与我做戏,虽不会再被皇子觊觎,但日后遇上心仪之人,只怕……” “无妨。国师肯帮我,倾依感激涕零。”慕倾依爽朗地摆摆手,端的一副江湖侠女的伶俐,“倾依素日便不曾想过嫁人。女儿嫁的身家性命,当然是要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师所顾忌的,便是小女子求之不得的。” 清识国师:……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一般讲述慕家二小姐疯魔了,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追着那来历不明的国师身后跑。 京城以南的乐伶城突然出了厉鬼,驻守在当地的道观能力不足以维护百姓安稳,逼不得已向京城请旨,请求天子垂怜,派大师前来收拾鬼怪。 国师清识奉旨前来乐伶城半个月。 慕倾依追来了十三天。 前几天还夜里经常有恶鬼出没,除祟进度快一些。可是自从那个姓慕的“慕二疯子”追过来后,鬼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匪夷所思,除祟任务滞涩不前。 偏生这两人两三天小打一顿,五六天大打一场,大佬打架,小卒遭殃。 不明真相的街坊言慕倾依与清识国师打架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彼此相看两生厌。 冰清玉洁极其受皇帝重用的国师大人,混世魔王、性格泼辣人鬼皆惧的将门之女,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小话本,剧中的两人莫名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慕倾依盘膝坐在一方软榻上翻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话本合上丢在一边,难掩嫌弃之感:“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叫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造谣,是造谣!我与国师大人明明是女才男貌、天作之合。” “小姐,是男才女貌。”小丫鬟扶额纠正。 慕倾依有意一板脸,不悦地嘟嚷:“我偏要说女才男貌,你奈我何?” 丫鬟:…您是主子,您说得对。 “我要的清识国师的行踪,可打听到了?”慕倾依没有继续讨论没用的话题,捏起盘中去了壳的坚果丢进嘴巴里,又将下意识闭紧嘴巴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模仿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奈何她与后者性格天生不符,模仿起来煎熬至极。 “国师大人今晚会亲自去委托人家里捉邪祟。”丫鬟眨眨眼睛,神情无语地回答道,“满打满算,您时至今日已经缠着小半个月了。威逼利诱都用了,打了无数架,乐伶城的山峰和庙宇都被你们拆得差不多了,国师这棵铁树依旧不开花,您还不打算放弃啊?” “委托人的家里?我记得这种小事是用不上国师的。”慕倾依琢磨着,五官扭动做了个鬼脸,“清识国师是被我气疯了吗?” 待在这于他而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月,加之有她这个“慕二疯子”穷追不舍,冷漠强大的国师恐怕是要郁闷坏了。 委托人家西开大门,面相群山,山后则是乐伶城世代故去的坟茔。山穷水恶之地,一座山挡住了不少凶神厉鬼,这座城的人们才得以生存至今。 “小…小姐…”丫鬟吞了吞口水,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你知道我不喜你支支吾吾。”慕倾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得了小姐的特赦,丫鬟心里便有了底气,她深吸了口气,正色看着慕倾依:“恕奴婢一句直言,奴婢觉得您并不是真的爱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虎口拔牙呢?”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谁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为了避免赐婚圣旨啊…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明明在她看来,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何况依小姐的家境,天潢贵胄还不是任由挑选?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何人胡言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显而易见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学着慕南卿的语气神秘莫测卖弄道:“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避免那道赐婚的圣旨啊…如今的京城,表面上瞧着平和,实际上则分崩离析。 各个世家该站队的站队,该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势力本就呈鼎立之势,就看谁先绷不住这根弦率先打破这平静。 今上年岁渐长,皇子数量锐减,不管日后哪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容忍其他皇子做心腹之患。 慕南卿已经嫁入宸王府,若想保证慕家不为天家所制,在新帝登基前,慕倾依绝对不能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府中。 慕倾依别过头避开一双纯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即恶狠狠地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非要有爱和情。我要清识国师娶我,他这辈子只能娶我。” 丫鬟似懂非懂地盯着慕倾依看,愈发认为近段时间主子的脑子有坑,可能是被上次大小姐来府中时所留下的丹青气疯了。 …… 收拾了一个对萧宸玖心怀不轨的妖精,慕南卿心情大好,轻抚腕骨处的悦诗风吟,来到一处内置灵泉的世外桃源。 她在灵泉中洗了澡,顺便将身上带着的几枚云穗藏在空间内。 突然意识到萧宸玖还没有白云间掌门人的信物,前思后想半响,抬手释放灵息,从泉水中抽出一支长笛。 闻名玄修界的御仙笛,这可是她的本命灵器。 慕南卿轻抚长笛之上古朴的花纹,眼里的情绪除了追忆还有唏嘘。 罢了,左右她用不上,便宜萧六总要比封存闲置在灵泉底部好得多。 拿着笛子出了空间,看了眼萧宸玖为她准备好的月白色衣裙,微不可查地蹙了蹙眉。 慕南卿裹着浴布,赤脚踩在地板上,先前的浅墨色衣裳被那妖精穿走了,寻了一圈,最终找到了萧宸玖的衣橱,扯了件黑色鎏金羽翼花纹外衫披在身上。 第224章 尔等不配为本王对手 “陈掌门唤我有事?”慕南卿毫无波澜,手臂轻轻挡开身前的陈轩,语气凉薄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用自己原本的声音,甚至没有张口,而是以神识上的共振在与之交流,提醒对方莫要分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思绪缓慢回笼。 经过短暂调息,他恢复了以往器宇不凡的模样,自顾自整理了一番衣裳,抱拳彬彬有礼道:“是在下失态,让盟主您见笑了。” “无妨。不知陈掌门拦我撵驾何事?”慕南卿终于肯开口,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做着戏。 “盟主,在下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您能帮我,我就答应帮您做一件事!”陈轩不愧是陈轩,把名门正派那点傲气与造作学了个一丝不落,哪怕是口中说着求人之语,言语里却没有半点祈求的意思。 其程度令人发指,慕南卿反感地蹙眉。 求人帮忙亦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顶替了萧宸玖封印禁制的功劳,真当自己是造物主了? 当真是个不折不扣、自命甚高、自以为是的小人。 如萧宸玖所言,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和多年前如出一辙,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慕南卿冷冷勾起唇角,笑了。 萧宸玖伤势愈合后的疤痕于眼前闪过,心底深处那段尘封的画面激烈地撕扯着慕南卿的神经。 那淋漓的鲜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清晰可见、彷如昨日。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鬼前来讨债。 可惜,她的玖玖从不欠陈轩、亦不欠星天外。 萧宸玖会念及曾经的情分对他留手,慕南卿可不会。她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呢。 “陈掌门的口气…”慕南卿笑了,神识里传出的声音柔软而冷清,后半句却成了带毒的荆棘,毫不留情发泄心底深处浮躁的情绪,“萧宸玖欠你银子?” 天之骄子陈轩一愣,带着轮椅前行的灵息微顿。 他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从小夸到大,年轻气盛,谁人敢说他个不字? 就连与其他仙首争执,他们都要给自己几分薄面,这慕清离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他都那般放低姿态请求了,这个女人还敢下他的脸面!? 劲风响起,陈轩竟然沉不住气运起灵息、脱离轮椅朝着劈过去:“既然盟主不肯答应,本座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萧宸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盟主的地位和实力摆在那里,在慕南卿面前,鲜少有这么说不过两句话就动手的,后者倍感新奇地眨眨眼睛,一念间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该佩服陈轩的勇气还是嘲笑他的愚蠢。 慕鸳戟挎着一只胳膊立于轿撵前,一直防着他突然发难,见到此情此景,立即上前一步正面接下他的掌风,冷冷将其斥飞出去,轻蔑道:“滚,在我仙首没动杀念之前。你连你爹那点儿本事都没有,还想学人家高手刺杀那一套?” 陈轩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倒出去,狼狈地跌在地上,喷出一口血雾,半响起不来身。 慕鸳戟收回手,冷漠无情地请示:“祸害,此人诛否?” “不必。”慕南卿耸耸肩,用手捂住枕在她膝盖上昏睡的爱人耳朵,磨砂着萧宸玖顺滑的墨发,干脆合拢的轿撵华帘,垂下眸子,将目光落在萧宸玖的脸上,语气轻浅道,“咱们白云间素来良久因果相循,听说多年前陈掌门曾刺过萧宸玖一剑,这次便在同样的地方还回去,阿双,你知道刺在何处、不用我告诉了?” 轿撵之外传进悠悠的声音:“属下知晓。” “去执行,别在这里,人多眼杂的,到人少的地方去。这次暂且这样,其他的来日方长。” 自家夫人的语气透过华帘,一一传入耳畔,阿双将右手放于右胸前,单膝跪地领命,随即跟另外一个鬼卫,分别拎着不断挣扎谩骂的陈轩和那不远处的轮椅往暗处撤退。 “卑鄙,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本事?!”陈轩呸了一口血沫,恼羞成怒,狠狠挣开钳制,指名道姓,“萧宸玖!你敢做不敢当!靠着女人保护,不配为我父亲弟子!” “草,这蠢货怎地这般不要脸?”阿双急忙将人抓回来,捂住陈轩喋喋不休的嘴巴,脸红脖子粗,有火无处发,忍不住爆粗口,“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窝蛇鼠虫蚁!” 轿撵已经渐渐行远,浅眠的萧宸玖还是不可避免被吵得皱皱眉,茫然无措地睁开那双桃花眸。 “无事。”慕南卿挡住犯迷糊的萧宸王的眼睛,俯首轻轻啄了下自己的指尖,有意发出点儿动静,试图忽悠过去。 但已经吵醒了,又怎可能天衣无缝。 萧宸玖任由自家王妃凉丝丝的爪子在自己脸上作威作福片刻,便抓住她的手拉开,坐起身,同时一掀帘子下了轿撵。 对方熟悉的陌生人,萧宸玖眸中的光晕危险了起来。 他本就浅饮了些美酒,这会儿被吵得头疼,二话不说,灵息爆出,单手在空中虚虚一抓,陈轩瞬间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被锁住了喉咙,缓缓离地。 “杀你,易如反掌。”六个字,被萧宸玖原木原样还了回去,“杀我?凭你?” 他扬起孤傲的下巴,一双琉璃色似水流光的桃花眸睥睨着陈轩,不可一世地笃定:“你没资格做本王的对手,只因为你出身星天外。” 那个看上去清高、不惹世事,实际上肮脏迂腐的宗门,掌权者的道心皆已经陷入沼泽之中,糜烂在泥地里搭救不得。 连杀他都是脏手的活技。 陈轩被悬挂于半空中,双手艰难地扼在喉咙处,脸色降紫,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满的都是恨意。 作为曾经的手足,他多多少少了解萧宸玖一些,知道后者话中所蕴含的意思:——从前你不如我,现在依旧,日后仍是。 他拼尽全力张开嘴巴,恶狠狠挤出声如蚊呐的两个字:“猖狂!” “本王岂非一向如此?”萧宸玖上微微用力,将悬在空中的陈轩甩出去,“听说你想让本尊失去卿卿?凭你?” “算你趁早打消不符合实际的念头、少使些登不得台面的手段,莫要让本王愈发瞧不起你。”萧宸玖几句话,仿佛化作数不尽的耳光不间断抽在陈轩的脸上,一如多年前那月色如洗的那一夜。 ……………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慕南卿自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全身灵气暴动,左侧下眼睑处形成漂亮的银色霜痕。 刹那间,林中一束雪白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以她为中心依次向外荡漾,光痕所过之处霜雪遍布无一幸免。 寒意聚集掌中,银色玉骨折扇凭空乍现,慕南卿捏住扇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徐徐飘散、点地凝霜。 她翻身跳下马背,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符贴在马嘴上,轻掸两下那马耳朵:“乖乖,等我回来。” 下一瞬,人已经出现于战局前方,背对着暮云骑士兵和蒙面黑衣人从容站定。 山中突发变故、惊现奇观,云涛翻涌呈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末日景象。 双方皆惊惧,对可怕的威压无所适从,顾不得缠斗纷纷退至各自主将身边,目光犹疑警惕,手中刀剑齐刷刷指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慕南卿刻意没有回头,丝毫不给旁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用无欲无求的语气淡淡叮嘱:“将军若信我,请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回城。却才退走之人实力远超在诸位之上,莫要留下徒增不必要的亡魂。” 女人身上随意套着件富贵公子的常服,墨色锦衣摆处针走偏锋,锈有精巧的鎏金羽翼花纹,松松垮垮迎风乱舞,无一不在彰显眼前人是个百无禁忌之人。 倘若慕南卿不言语,迎风而立还真像个逢乱必出的域外高人。 慕雍州骑在战马上,目视背影纤巧而神秘的女人若有所思,一会儿都没犹豫,飞快向手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带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拾起英勇就义战友的尸骸趁机摆脱蒙面黑衣人的纠缠,掉头跑了。 雪副将接过手下将士递过来的水,转手下意识就要递给死不要脸的老大,不料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军中队伍里还哪有主将的影子? “……”雪副将无声骂了句脏话,没敢声张,若无其事收回递出去的手,拧开水壶自己灌了几口,泄愤似的狠狠抹净嘴巴,暗暗憋一肚子怨气。 玛的,摊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将,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自认倒霉。 枯叶落尽,密林光秃秃的树干蒙上一层白霜,雪烟由内而外溢散而出,仿佛时间和空气已经凝冻。 慕南卿不费吹灰之力,闲庭信步钻进密林,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上挡住了短刃男人的去路,绝色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一如在看将死之人。 她兴意阑珊的目光慵懒地眯缝着,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确定自己从前为见过他。 “有名字吗?”慕南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男人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开场白,眉毛肉眼可见地拧成疙瘩,眼中随之迸发出莫名的恨意:“哼,名门正派都是一个德行,自诩坦荡,实则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第225章 她想杀我,我没反抗 喝醉酒的萧宸玖一改平日里的寡言少语,言辞变得格外犀利。 不过他似乎是真的喝蒙了,最终没有把陈轩怎么样,甚至唤回了要执行慕南卿命令的阿双,转身回到后者的轿撵之上,冲着她无辜地笑了笑:“他是…傻子,本王…根本不认识他。” 慕南卿被拂了意愿本来有些恼火,听到这句却差点笑出声,赶紧用手捂了下嘴巴。 听萧宸玖刚才那番气势汹汹的话,慕南卿本以为他酒已经醒了,谁料这家伙下一瞬间就让她打了脸。 清醒时的萧宸玖绝对不会用这般蠢的话与陈轩撇清楚关系,她家白菜是真醉得不轻。 “我也不认识。”慕南卿忍着笑,一本正经扣住萧宸玖的手,示意手下人可以走了,就近陪着他瞎胡闹,“生得那般丑陋、还这般无理,兴许是打哪儿来得流氓地赖碰瓷儿的。” “嗯!”萧殿下认真地点点头,又不解气地接话,“他是最让人恶心的流氓地赖。” 哈! 慕南卿没忍住发出一个笑音,在心间笑得天花乱坠,愈发想逗逗他,故意问道:“流氓地赖在你这儿还分三六九等?” 风光霁月的仙尊话到此处顿了顿,指尖滑过萧宸玖下颌处试图挑起对方的下巴,却因为有贼心没贼胆而将手收了回来,压低声音低笑着道:“那我这样儿算做几等的?” “不。”萧宸玖摇头道,轻声道,“你是…我的神明。” 慕南卿听到那膈应人的四个字实实在在被噎了一下,脸色变幻莫测,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句:“你的什么!?” 萧宸玖却没有再度重复,反而口唇轻启,呢喃道:“——吾欲此生斩妖除魔、吾愿,普天之下盛世清平、海晏河清!” 嘶…… 慕仙尊激灵灵打了个寒颤,被突如其来的一句醉话臊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恼羞成怒,气不打一处来,不由分说伸手捂住了萧宸玖半张脸。 没人比慕南卿更熟悉这句话,因为这句不知天高地厚、傻里傻气的话就是她年少之时说出来的! 对上萧宸玖汇入了星河的桃花眸,是那么虔诚而炽热,慕南卿恨不能现在跳下去一了百了,可抬着轿撵的人脚程不快,根本不足以摔死她! ——倘若早知道会有今朝,她慕南卿那个时候绝对不会像个二傻子一般夸下海口! 只可惜普天之下,焉有“倘若”一说? 慕南卿庆幸此刻自己脸上戴着半张面具,多多少少能帮她挡住些来自心上人的灼热视线。 “萧六,萧六你乖啊,咱们不说这个了,你饿不饿?回到驿馆我做饭给你吃如何?”慕南卿双手都去捂萧宸玖的嘴,硬着头皮笑道,“你想吃什么,现在可以提出来。” 见被自己捂住嘴巴的人没有出言反对的意思,脑子抽了的慕南卿才算是把手收了回来。 “你…不喜欢这句话。”萧宸玖恢复了说话自由,双眸依旧专注地看着她,说话的语气却是陈诉。 慕南卿没搭理他。 “此言甚好,”萧宸玖很是无辜,不依不饶道,“为何不喜?” 慕南卿面对眼前的酒泡白菜,突然感到拳头硬了。 慕仙尊在心间默念三遍“别跟醉鬼一般见识”,才堪堪压下火气,笑着道:“殿下要不要换个别的问题?我身上的秘密特别多,还都特别有趣儿。” “你还没告诉我,白云间的叛徒是如何伤的你。”这几日以来,慕辛芮和慕南卿之前所发生的密辛一直都是萧宸玖心间挥之不去的巨石。 既然慕南卿主动问了,他恰好趁此机会,一举问完。 “……” 猛然间听到这刁钻的问话,慕南卿先是沉默几许,随即满不在乎笑了笑:“其实也没发生多大的事儿。无非是她想杀我、我没反抗,就这么简单。” 三言两语交代清楚前世身死的前因后果,慕南卿可能是死因最为荒唐、也最是草率的仙首了。 “没反抗”三个字如同千金重锤,悄无声息砸在萧宸玖的心间,骇得他瞳仁微缩,酒都醒了一半儿。 慕南卿语气贯会轻描淡写,对她而言能够讲出来的事儿也确实已经释怀、不值得一提。 没反抗三个字,清楚明白诠释了一件事儿,就是活着累太了,或者用她自己的话来说是活腻了。 那个时候的她不愿意活着,便能够狠得下心由着反贼将她剜心剖腹,那么现在呢? 萧宸玖脸色泛白,看着慕南卿久久不语。 轿撵于夜色中平稳而快速前行,慕南卿借着镶嵌在轿撵内壁夜明珠的光线,挑眉笑道:“这么盯着我看做什么?你不认识我了?还是觉得我稳重、做不出那么疯的事儿?” “你那都是刻板印象。”慕南卿淡淡摇首,遂而凑近萧宸玖,正色道,“你得习惯我的所有模样。” “你…”萧宸玖喉咙艰涩,张开嘴巴发出一个字却颤抖得厉害,只能又闭紧了嘴巴,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慕南卿见到萧宸玖这个样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既辛酸又好笑,双手主动环住后者的脖颈,整个人贴过去,一双清冷的眼睛与心上人那满目迷离恍惚对峙:“安心,如今我又觉得活着很有意思,不想死了。” “只要本尊不想,便没人能拿本尊如何。”她的语气一如既往寡淡,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能恰到好处将自己的认真传递给萧宸玖。 末了,慕南卿又有些忌讳地警告他:“这件事儿我还从未跟旁人提起过,你是第一个知道的,切记莫要声张,我不需要除你以外的人同情。” 萧宸玖顺势点点头,遂而黏人地将脸埋在慕南卿颈窝处,嗅着心上人身上的馨香再度睡了过去。 回到驿馆,慕南卿刚倒了杯茶水,还没等饮入口中,便听到门外哗啦一声巨响,进接着就是慕凌气急败坏的怒骂声。 这家伙骂人“混蛋”、“废物”交替着来,慕南卿与之仅有一墙之隔,听得清晰。 她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心说是多大仇多大怨,值得这孩子这般不顾风度破口大骂? 看了眼褪去外袍躺在床上的萧宸玖,见其未受影响,便没出去瞎参和。 不多时,手下的慕曦便敲门而入,阴沉着脸色给她递过来一封信。 第226章 叛徒遁逃 慕曦白皙好看的手指捏着拓有白云间特有传讯符的信封,弯身双手递给慕南卿:“仙首,白云间中出了一点问题。” 慕南卿单手接过来,没着急拆开,看着慕曦阴沉的脸色,歪头道:“仅仅是‘一点’问题?” 她还以为白云间覆灭了呢! “仙首请亲自看信。”慕曦低着头,一字一句道。 “安啦,把你这副丧样儿收一收,小姑娘这般凶悍,以后会嫁不出去的。”慕南卿一边打开信封,一边抽出里面的信纸,口中有意调侃她,“我还想着要跟萧六浪迹天涯,不可能此生都待在白云间,养不了你一辈子,还是早些寻得良人把自己嫁了。” 慕曦听得拧紧了眉头,负气道:“我慕曦自从冠以慕姓那天,便只认字主。不管您要浪迹天涯还是留在白云间,我都支持。天高海阔总有需要丫鬟的时候,如同丫鬟不好用,你们去何处,我就跟着去何处。” “干嘛说得这般凄凉?”慕南卿嫣然一笑,遂而欠嗖嗖道,“我丫鬟已经找好了,就是慕绯他徒弟那个小丫头,用不着你。” 慕曦脸色愈发不好看了:…… 慕南卿也没再多做调侃,展开信纸低头扫了几眼,便皱起了眉头,将那张纸揉成一团扔在桌子上。 “慕辛芮和萧明哲逃了?”慕仙尊感到困惑又好笑,发自内心难以置信,“萧明哲跑掉还情有可原,慕辛芮是怎么回事儿?” “白云间留守的一群人都是吃白饭的?竟然能让两个大活人在眼皮子底下活生生逃走、整整一夜毫无察觉,还好意思上书到本尊这里信誓旦旦、大言不惭说要把人找回来,啧。”这种事情实在是发生得匪夷所思,慕南卿冷言冷语讽刺几句还觉得不解气,干脆重重啧了声,闭紧嘴巴一言不发,气得心口疼。 她这才离开几天,就给她出这么大的乱子。 慕曦不太敢抬头,沉默了许久,见自家仙首没有再继续发火的意思,才缓缓出声:“仙首…可要属下这边去寻人?” “不用,随她去,本尊倒是要看看,她慕辛芮到底能掀出什么花样儿来。”慕南卿说罢,烦躁地摆摆手,“你不必守在我这里,改去做什么便去做什么。” 慕曦点点头,转身要告退。 “别跟鸳戟提。”慕南卿又补了一句,扶额苦笑叹气道,“我不爽最多逮着个倒霉鬼骂一顿,气不死。她不成,我怕她知道了会原地爆炸。” 慕曦略微犹豫一下,点点头:“是。属下谨记,出去便提醒两位师弟。仙首可还有别的吩咐?” “一会儿萦儿那丫头应该快要回来了,”慕南卿想了想,露出三分笑意,“她若是回来,就直接让她到我这里来。” 慕曦应下,推门退下了。 打发走慕曦,慕南卿也没了继续品茶的心思,仔细想了想,便移步去了萧宸玖榻前,褪去外衫掀开帘子,扯开被子钻进去,在他身旁挤了一块儿地方。 萧宸玖睡意正浓间感受到身边有微凉的触感,下意识伸出手臂将其揽入怀中,还不忘轻轻拍几下。 慕南卿差点一个激灵又从被子中蹿起来。 可惜实在耐不住困倦,便吹了灯烛睡着了。 大致睡到半夜时分,房门被从外头小心翼翼推开。 能够突破鬼卫和慕姓三人重重封锁不惊动人便进来的,唯有自己人。 酒已经醒得差不多的萧宸玖先于慕南卿醒来,先观察一番,见她没被吵醒,才轻手轻脚下了床。 推门而入的是连夜从怪物潮汐处归来的萦儿,她有些天未曾见过自家王妃了,心下想念得紧,得了慕曦传的口谕,便不顾风尘仆仆前来。 她知道王妃定是已经睡下了,便非常有分寸没有往里头走,想着一会儿若是没动静,便悄咪咪看一眼王妃再回到自己房间。 没想到出来的是自家王爷,萦儿被吓了一跳,急忙行礼道:“奴婢见过王爷。” “她睡了。”萧宸玖没理会她的礼节,只说了三个字,随后又低声问了句,“慕映鱼可跟着一道回来了?” “没有,慕小公子现下脱不开身。”萦儿低声说道,“他现下指挥白云间弟子,加之自身实力远超其他玄门同龄真传弟子,于众多仙门子弟中当属第一,是个能够呼风唤雨的人物。” 萧宸玖听闻此话眉心蹙了蹙,他记得卿卿是不想让那孩子过早露出锋芒嗯。 萦儿见主子脸色不太对,心下恍然,再次低声解释道:“他这般‘优秀’的弟子在怪物潮汐之际多不胜数、一抓一大把,慕小公子算不得拔尖儿。” 其实不是慕映鱼不拔尖,而是她在白云间派人前来处理怪物潮汐之时会错了意,误以为王妃要细心栽培前者,便叮嘱其用尽全力。 短短半日,慕映鱼一边怂得腿软,把自己是个废物挂在嘴边,一边以一己之力收拾了大半个怪物潮汐,简直是出尽了风头,要多惹眼有多惹眼。 就当萦儿以为自己引导得不错、甚至有些沾沾自喜的时候,一道晴天霹雳当空而降,伴随着迟来的雨点无情砸在小丫头的身上。 ——王妃之意,是让你监督慕映鱼别出风头、尽量表现得平庸一些。 可已经显露出了本事要如何才能再度掩饰?萦儿快要愁破脑袋,心烦意乱听人闲聊。 当有人说到“一个人长久生长于强者群体,周遭人都比他强大,这个人便会认为自己是最平庸的”的时候,萦儿眼睛一亮、计上心来。 是了,她可以雇佣几个比慕映鱼还要厉害的全才高手,如此就能够显得慕映鱼不是那么突兀。 有了更强者作为掩护,便无人再继续注意“平庸”的慕映鱼了。 萦儿身体力行说做便做,并且这样做的效果极其有效,营造出一种:不是我太强,我其实很平庸,之所以出挑,全是倚仗对手太菜。 这个法子很蠢,在萧宸玖听来甚至有些搞笑,但他没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萦儿可以下去了。 小丫头有些犹豫,垫着脚抻脖子往里头看:“…王妃她还好吗?” ——她可是听白云间弟子说自家王妃在死水河受了伤。 “她还好。”萧宸玖冷冷回答,转身往里头走,顺便下了逐客令,“你明日再来看她。” 第227章 本尊…美艳出尘? 满怀期待来看慕南卿的萦儿就这么被萧宸玖草草打发了,看着自家“曾经”主子的背影,小丫头深感自己遇人不淑,先前绝对追随这个人,绝对是错误的。 纵使心中有所不满,萦儿也不可能真的在慕南卿睡觉之时前去打搅,默默行礼,退下。 次日一早,慕南卿睁开眼了的时候萧宸玖并不在身边,恍然间发觉自己肩膀处的衣裳被褪下一半儿,被傀儡丝所割出的伤口已经被上完了药,旁边甚至还画上了一颗墨色的小白菜。 那颗白菜栩栩如生,却因为色泽的关系看起来皱皱巴巴的,有种的风残年卒的沧桑之感。 一看就是萧宸玖的杰作,她的“白菜”这是无聊成什么样儿了?这么幼稚的事儿也能干的出来? 慕南卿只瞥了一眼,抿唇笑出了声。 “王妃可是醒了?奴婢进来了?”门外传来萦儿甜滋滋地声音,紧接着就是一阵推门的声音。 “咳,我起了,”慕南卿轻咳一声,在萦儿进来之前将里衣穿好,披头散发端坐于床上,眸中有了一丝丝柔软的笑靥,“宝贝儿快来,让我好生看看你。” 小丫头很快出现在慕南卿面前,眼眶泛红深施一礼,哽咽道:“奴婢萦儿…见过王妃。” 一见面就掉金豆子,慕南卿吓得肝儿颤,急忙探身虚扶了小丫头一把,连连道:“免礼免礼。” “属下办事不利、曲解王妃之意让小公子出了风头,不论王妃如何惩罚,属下都接受!”办事儿出现了这般纰漏,萦儿自责落泪,连头也不敢抬,没为自己辩解半句,只知道请罪。 “那命令是白云间脑子退化的几个前辈会错意传给你的,不是你的责任,宝贝儿不必因此介怀。”慕南卿食指无奈地探身,在萦儿发顶敲了敲,哭笑不得解释道,“那群家伙蠢到在自己地盘上看个人都看跑,会错意实在不算什么难以发生的事情。” “好了,抬头给我看看,胖了还是瘦了。”慕南卿勾唇笑了笑,想去抬萦儿的下巴却发觉手不够长,只能扒拉过一柄折扇,快准狠挑起小丫头的头颅,“嗯…” 慕仙尊故作夸张地打量萦儿一番,装模作样沉吟片刻,道:“倒是肥硕了些许,看来这些天的伙食不错。” “就是不知道个子有没有长高一些。”慕南卿上上下下打量着萦儿,后者的外表基本上无什么变化,满意地点点头。 正要继续说话,一滴温热的眼泪落到了慕南卿的扇子上。 萦儿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慕南卿,准确来说是在看她的头发。 慕南卿跟着瞥一眼垂在胸前的几句雪白发丝,不由得有些尴尬。 曾几何时,她曾调侃自己会不会再少白头,如今…还真给她应验了。 小丫头双眸呆滞,嘴唇哆嗦半响才颤巍巍说出一句话:“您…是伤着了吗?” “没有。”慕南卿赶紧摆手,她的一侧手臂尚且不能自由活动,只能单手抓起几缕银白秀发,笑嘻嘻胡诌道,“我从前的头发就是这个颜色的,如今是功力恢复了,才会这样的。怎么?吓着你可?” 慕南卿扯开被子,赤足从床上跳到地上,一溜烟跑到镜子前,仔细端详了片刻才又回头面相萦儿,开口时语气里满满都是疑惑:“嘶…不能,我看着还好啊,虽然跟你们发色相悖,但也足够趁得出本尊天穹皎月的气质,明明是这般美艳出尘,你怎么能被吓哭了呢?” 萦儿:…… 小丫头信以为真,一点一点揩干净流了满脸的眼泪,觉得自己的一腔忠义之情错付了。 她怎么就能忘了,自家王妃是个随性的小疯子呢? 胖师父说她是偷心贼,那时候儿萦儿还不肯信,这会儿是彻彻底底知道这个说辞非空穴来风。 “愣着做什么?过来给我挽发。”慕南卿大赖赖往梳妆镜前的椅子上一座,拿起萧宸玖离开之际提前斟好的清茶漱口,八千岁老祖宗似的唤了一句,还不忘振振有词道,“这些天你不在,我手底下竟然连个会梳头的人都没有,都是我自己胡乱系的呢。” 萦儿听到主子的抱怨,心头微喜,一边站到身后伺候她,一边温声调侃:“可委屈死您了。” “可不是嘛!”老大不小的慕仙尊开起玩笑来脸面也不要了,晃着脑袋振振有词,“我都这么委屈了,你都不先心疼一下吗?” “明明是您回家不带奴婢,恕奴婢心疼不起来。”萦儿拾起两根簪子,拿在手中,刚刚挽了一半就被慕南卿给晃散了,害得她手忙脚乱去抓那不听话的发丝,愤愤不已,丝毫不肯卖任何人面子,“王妃莫要乱动。” 慕南卿诧异地眨眨眼睛,心说这小丫头有出息了,都敢跟她提要求了。 慕仙尊欠劲儿上来拦都拦不住,挑眉笑:“那我偏要动呢?” “奴婢手拙,您自己来挽。”萦儿将其中一根簪子递到慕南卿手中,语气闷闷道,“免得奴婢看您这头发糟心。” 慕南卿:…… 风光霁月的仙尊头一遭词穷若此,反应了须臾才将簪子塞进会萦儿那儿,愤愤不已:“你这孩子怎么还学会欺主了?是哪个混蛋带坏了你?说出来我找他打一架去。” “王妃您还是多歇着。”萦儿手指灵活,利落地为慕南卿挽好了简单的鬓发,低声道,“你的身子何以往不同,您能打架,小主子可受不住这些个。” 嗯? 慕南卿敏锐地察觉到不妥,笑道:“小小年纪,懂得还不少?说说谁教的。” “王妃问这做何?” 慕南卿随口答道:“本王妃不清楚妊娠期间该如何注意,想向高人打听一番。” “…”小丫头吞了吞口水,硬是没敢说她买了一堆画本儿,专门是关于女子有孕的。 慕南卿也不多问,只是在用早膳之前例行问了句慕映鱼如何了。 萦儿抿了抿嘴唇,柔声回答道:“慕小公子还在带白云间众弟子处理怪物潮汐的余党邪祟,不日便会回来了。” 慕南卿重重深吸口气,笑靥如花道:“告诉他先别回来、就算回来也躲着我,我怕现在见了他忍不住把他打死了事儿。” 萦儿闻言轻咳两声,欲言又止。 第228章 宸王美人 慕南卿最看不得这副模样,捏着筷子无奈道:“有话就说,支支吾吾算什么?” 萦儿得了自家王妃特赦,心间的顾虑消减了八九分,深吸口气中气十足道:“奴婢许久未跟在您左右伺候,王妃您的疯病是不是又犯了?” 慕南卿:…… 此刻天色早已大亮、日上三竿。 担心会有人偷袭威胁到自家仙首而一宿没睡的慕姓三人正打着哈欠,准备跟已经起来的鬼卫交班,突然听见房内传出一阵震怒不已的“滚出去”,随后哭哭唧唧的萦儿便抹着眼泪从门内出来了,靠在墙边委屈抽噎。 慕姓三人一阵不忍直视,心说这小丫头可真够倒霉的,一大早就上赶着让煞神欺负。 慕绯眨眨眼睛,叼着烧饼走过去,语重心长哭唧唧道:“小萦啊,你有几天没在慕祸害跟前伺候,兴许不知道,她最近脾气见长,一言不合便暴躁得厉害,要多吓人有多吓人,听我的,别去招惹她。” 他边说边将烧饼一分为二,递给萦儿一半:“还没吃饭?一块儿吃。” 萦儿没什么顾忌,接过去边哭边吃,师徒二人一大早便蹲在门口边哭边咬烧饼,当真是要多丢人有多丢人,素来爱面子的慕凌频频撇嘴,恨不能装成不认识他俩。 “难以置信。”慕曦看着两人,语气轻缓喃喃道,“胖师弟竟然会把吃的东西主动分给旁人…” 平日里三人中,就数慕绯就护食,别说主动分,就是旁人上手去抢,也不一定能够抢得着。 早年间慕南卿曾经亲自出手抢了慕绯两坛子美酒,结果被仅仅十几出头的慕绯抱着腿哭了半响,裤子都险些被他扯掉,最终还是慕清吟出手,将其强制拎开带走了慕南卿和那两坛子酒。 事后慕绯有骨气,整整半月余不跟慕南卿说话。 这些个荒唐事还都历历在目,也怨不得两人对眼前的场景感到匪夷所思。 慕曦一言不发,从昨夜到现在,她一直都在想逃走的慕辛芮可能藏身的地方儿。 慕凌跟她所想的差不多,拧着眉毛越想越气,看着眼前紧闭着的房门和门口边吃边哭的两个人,气更不不打一处儿来,强忍着上去踹两脚慕绯发泄的念头,破口低声谩骂道:“慕辛芮那个王八蛋狗叛徒也不知道跑到哪儿去了。” 慕凌仰着高傲的头颅,重重吐出郁结在心的一口瘴气,气咻咻道,“要我说,慕祸害压根儿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白云间。” “仙首也是被逼无奈。”慕曦低声道,“现在玄修界两大玄门仙首龟缩下落不明,麾下弟子失了主心骨群龙无首,这是非常棘手的事情,这个节骨眼上仙首不得不露面。” 慕凌闻言又是一阵嗤笑,撇嘴道:“慕清离跟萧城主两人伤势未愈,来了能做什么?慕祸害甚至灵息都没了,这座城对她而言危险无处不在。” “也不尽然。”慕曦叹了口气,内里也是忧心忡忡。 仅有一墙之隔,慕南卿将门外之人的吐槽她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缓缓叹了口气,不满地皱皱眉,遂而推开自己面前的碗筷。 没食欲用膳,慕南卿只能神色恹恹去一边的果盘中挑了几颗萧宸玖事先剥好的葡萄塞进嘴里,然后随意抽了本书躺到一旁的美人靠上,昏昏欲睡。 其实她是没有心思看书的。 虞磬城和袁轰并非一等一的大事儿,她从不爱玩儿斩草除根的那一套,亦从不怕有人卷土重来,只要厌烦的人不要屡次三番出现在她眼前晃,慕仙尊素来不介意睁只眼闭只眼。 可现下慕清吟依旧下落不明。 一个大活人说消失便消失得悄无声息,慕南卿嘴上不说,心间一直惦记不已。 兴许二人之间逐年产生了许多隔阂,现下的关系不比从前,可若是说一丁点儿不在乎根本就是胡诌的。 夜观星象,那人天煞入命宫,是九死一生之兆。 眼前闪过初到往引城在客栈书中翻出的墨燕,慕南卿不禁摇头失笑,喃喃自语道:“做得了墨仙、开得了赌坊,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年幼时相依为命的情谊,没人比慕南卿更为熟悉慕清吟的笔迹。 当天便已经知道“墨仙”是他,慕南卿感念自己手底下卧虎藏龙的同时也在气慕清吟连这么大的事儿都瞒着她,亏她还以为这个一步三喘的病秧子无家可归,一腔心意都喂给了狗。 这会儿萧宸玖人也不知道又忙什么去了,慕南卿实在是无聊,将书本合拢后丢在一边,曲起指尖敲了敲美人靠的边缘。 好死不死,应声下来听命的人是阿三。 面无表情的阿三被叫下来,黑着一张全天下都欠他八百万两银子的臭脸,冷冷询问:“夫人有何吩咐?” “…你陪我说说话?”慕南卿犹豫了一下,试探着道。 阿三没再说话,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慕南卿。 慕南卿干脆翻了个白眼,摆摆手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儿,我就是想问问萧宸玖去哪里了。” “主子去找陈轩了。”阿三冷冷说道。 嘶—— 慕南卿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猛地坐起身:“他去找陈轩做什么?你怎么没跟着一道去?” 阿三整个人都没什么波澜,看起来依旧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木头样:“用不着我,慕鸳戟前辈随他一道去了,他吩咐属下的任务,是保护好夫人。” 这话说得慕南卿眉头直抽搐,火气蹦蹦蹦往上窜,气得她肚子疼:“我问你他找陈轩做什么,别想着糊弄过去。” “去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这般金贵,需得他亲自前去拿?” “祖虞九愿。” 慕南卿沉默了。 阿三自然也不会主动说话,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笑出声来,两个奶白的小尖齿清晰可见,不多时又收住笑意,小声嘀咕道:“原本该我来陪他一道去的。” 纵使萧宸玖剑脉已经损毁,此生都无法再用剑,但那柄上古战神剑属于他,因此无论如何都不该荒废在陈轩手中。 可惜慕南卿现下不仅帮不上忙。 她的妊娠反应最先体现在灵息上,如今灵息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介肉体凡胎,做久了马车都要周身不适,连最为基本的自保能力都失去了,还要劳烦萧宸玖分出人力耐心护着她。 “您老实待在驿馆中,便是帮了王爷了。”阿三心直口快、寡言少语地说道。 他这句是心里话,真真切切希望慕南卿别在这种节骨眼儿上动歪心思耍幺蛾子往外头跑,反之可真就是永无宁日了。 慕南卿知道他这话中的意思,但依旧很不喜欢阿三的语气,摆手道:“你上去,换小五下来陪我说话。” “现下轮值只有属下和阿双。”阿三目不斜视,义正言辞道,“阿五要明晚才能轮到。” 慕南卿:…… 她现在更是想往外头跑了,只要别让她接触到阿三这根木头,让她独自在房间中睡觉也是好的啊。 见慕南卿很长一段功夫都没有继续说话的意思,阿三深施一礼后无声告退了。 房内只剩下了慕仙尊一人,她闲来无事便找来笔墨,在纸上画起了白菜。 可叹慕南卿英明一世,画起白菜的水准实在是不堪入目,连着画废了两榻纸,她彻彻底底放弃了,将宣纸铺在案上,提笔磨墨,改成画萧宸玖。 那张丰神俊朗、世间少有的俊脸不多时便在纸上初具雏形,慕南卿眼珠子一转,舌尖轻舔下唇角,计上心来。 萧宸玖自外头回来时,特意在浴房内先沐浴更衣,衣裳穿得松松垮垮,披散着一头浓密说话的长发推门而入。 此刻的慕南卿精神不济,已经伏在案上睡着了,萧宸玖的一声“卿卿”,就这么卡在了喉咙中。 宸王殿下微不可查地蹙眉,心说都是怎么伺候的?就让她这么睡了? 萧宸玖将从点心铺子中带回来的凤梨酥搁置在桌边,走过去轻手轻脚把心上人扶起来搂进怀中。 还不等他用力把人抱起来,目光突然被桌案上的一副美人图吸引住了。 画儿中美人花钿挽发、流苏步摇随风缓荡,端的是一派雍容华贵、艳绝出尘。 萧宸玖倒不是被这画儿中人的美所吸睛,之所以驻足,无非是因为这美人有着一双潋滟多情如星河的桃花眸,似温柔又似危险,眼下还生着一颗恰到好处的美人痣。 萧宸玖越来越是眼熟,到最后直接气笑了,看着心上人恬静的睡颜频频磨牙。 他家娘子的小脑瓜子里究竟都装了什么天方夜谭的事儿?为何总是这般奇葩? 从前对着王八喊王爷,每天总要变着法儿的气他几回,如今好不容易成了他的人,消停了没几天,又玩儿出了新花样儿。 补药不肯吃、古籍不想看,无聊极了干脆把自家夫君画成女儿身找乐子,当真是又好气又无奈。 宸王殿下任劳任怨,将自家王妃抱回床上安置好,又被近几天负责慕南卿饮食的仙医风净月告知后者没用早膳,只能负气将自身底线拾起来往后挪了挪,吩咐她重新炖些珍馐美味,等慕南卿睡醒了再吃。 交代好一切重新回到房间后,萧宸玖想了想,到案前盯着那张熟悉又陌生的丹青直笑,趁着慕南卿没醒,俯下身子一声不响将那副有违人伦的画儿小心翼翼卷起来,捡起一根发带固定,然后塞进自己的乾坤袋中。 第229章 你若动她,本王必让你先死 宸王殿下做完这般有悖论常的举动,心虚似的往慕南卿那边看了几眼,见她还和最初一样乖乖睡在床上才舒了口气。 突然,宸王殿下没忍住摇头笑了。 以他家娘子素来不管琐事儿的大条的神精,大致根本不会发现这张荒唐若此的墨画儿不见了,自己这般小鹿乱撞的心思实在是显得多余了。 萧宸玖叹了口气,对于慕南卿这一点他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兀自定了定神,他垂下眼睑面色冷淡地推开房门,慢慢把画儿从乾坤袋中掏出来,郑重递给了站在门外的阿双:“去寻匠人订做一台画框,照它这般大小。” “是。”身为一水护城的强者鬼卫,阿双武艺高强,自第打跟在主子身边开始便刀口舔血,下意识以为这张看似普通的纸张暗藏玄机。 鲜少见主子这般凝重的神情,由此可见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定然艰巨万分! 阿双面色坚毅双手接过纸卷,双膝跪地做领命状。 为保任务万无一失,他还特意破例多问了一句:“敢问殿下,此为何物?可否能示人?” “是本王的肖像。”宸王殿下语气淡漠,脸上的神情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唇角却不由自主上扬至一个得意的弧度。 偏生他本人还对此并无察觉,单手握拳掩唇轻咳,装模作样在沉思间不露声色补上一句:“是王妃她…亲手为本王所画。” 手捧“艰巨任务”的阿双当庭外焦里嫩,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才能不唐突,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又双叒叕出了毛病。 ——王爷刚才说的是什么? ——王妃还会作画儿?别胡乱说笑了…… 不对! 阿双猛地摇头,强迫秀逗的脑子恢复正常, ——重点该是,他家王爷临危不乱,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与王妃调情… 阿双眉峰跳了跳,想明白了这一点如芒在背,非常识趣地没敢多问,手上捧着画儿的动作瞬间谨慎了几倍。 他拿出平日送信用的厚信封,小心翼翼将画纸揣起来,行礼后身影咻地消失,只留下极为仓促的一句:“属下领命。” 慕姓三人和萦儿无处可避目睹全程,皆自觉别过头当自己耳聋眼瞎,大有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架势,识时务得很。 萧宸玖得意洋洋、状似无意间炫耀完,才意识恍然到自身有多幼稚,突然间感到有些难为情。 别看宸王殿下在属下们的面上说得信誓旦旦,实际上他只是在案上拾到了这张“美人”画像,慕南卿是画了一个他,可究竟是不是要送给他的,还真不清楚。 哼。 宸王殿下在心下重重哼了一声,思虑至此突觉有些吃味, ——这画像上都画着我了,难道她还想转手送给旁人不成?谁敢要本王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萧宸玖被自己遐想出的情敌醋得面色都变了,刚才还心情不错的模样刹那间成了风雨飘摇,变脸速度堪比六月天。 众人皆下了一跳,连理由都没来得及找,纷纷作鸟兽散,垂头往外头溜。 慕姓三人还边溜边想:怪不得都说这是“萧阎王”,喜怒无常不说,生起气来还这般骇人,当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萧宸玖在门口站了须臾,没在意旁人的反应,抬手要推开房门,房内却先他一步传出刀剑相接的响动,紧接着又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灵流的肃杀。 萧城主一颗心倏地悬起,屏住呼吸迅速且用力推开房门。 一个身影迎面砸了过来,正是原在飞檐上轮值的鬼卫阿三。 听到动静转头回来蹿到前头的慕凌抬手接了他一下,替其卸下大部分冲击力,毫无停顿将人扔到旁边,双目如电、仰头逼视前方。 众人定睛细看,原本该在床榻之上安静沉眠的慕南卿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她床榻的位置上方,多出了一条黄金龙的虚影。 此龙眼大无须,额高无角,甚是狰狞,正张牙舞爪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呲牙发出阵阵恐吓声,掀起足以飞沙走石的剧烈气浪。 —— 慕南卿这人生来命不好,从小到大,只要是睡觉的时候,就鲜少有能够让她睡饱的机会,几乎时不时就要发生一些事麻烦儿。 这回,她先是梦中突然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仿佛身处虚空找不到支撑的点,如同被人拎着后襟领提在空中来回甩动般难受不已。 震人耳膜地破风声吹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试图反抗,可好像是拿捏着她的心思似的,下一刻风声便已经戛然而止,四周陷入寂寥,沉静压制得让人害怕。 慕仙尊呼吸困难,猛然惊醒,不适应地睁开眼睛,看着现下所处环境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 ——唉…怎的就这般倒霉?早知道会这样,不如早晨先吃点东西好了。 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昏暗、彷如被袅袅青烟笼罩、环绕,根本找不到一处可以立足的点。 身处于混沌中随波逐流,气流涌动毫无规律,雾气四处飞散又距离,慕南卿看得头晕眼花,全然分不清究竟是自身在移动、还是雾霭在飘忽。 此处的空间似乎很小,小到只能看见身边的方寸之地,又似乎很大,大到看不出边际于何方,亦找不到能够挣脱而出的点。 慕南卿叹了口气。 她素日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耍花腔,自己亦对八方秘技样样精通,寥寥几眼便看出自己此刻身处于阵法之中,甚至在这一念间,连是谁干的都已经笃定了。 “当真是条狗,这么容易便再度跳墙了。”慕南卿整个人于云里雾里中飘荡,眼里除了轻蔑之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心下却感到极为恼火。 这阵法,是属于诡道的一种。 它依照道法雏形加以改造、配合上先辈们智慧的鬼斧神工而成,称之为“天蟒龙吟”,是白云间风殿独有的一门儿秘术,除了殿主本人与其钦定的衣钵传人外皆不可学习。 与其说是它是个阵法,倒不如将其归类于一种建立于大道何圣人之上的异常空间。 这个空间的效用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云“天蟒”,习成了便是专门用来囚困敌人的杀手锏。 一旦天蟒阵所困,无论被囚困者何其强大,都不可能凭空破开此阵,只能成为脔肉任人宰割。 后半部分曰“龙吟”,即在阵内召唤出不死的上古之凶深渊恶龙,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白云间除了她自己,懂此阵的便唯有慕鸳鹭一人,那老朱雀从来不爱玩儿背叛这一套的,按理说秘籍在其手中不会失窃、更无被摘抄的可能,天杀的慕辛芮是怎么学会的? 慕南卿百思不得其解,判断不准慕辛芮将秘法偷练到了哪一步、拿到了多久、有无将其传出去。 眼下莫说天蟒龙吟阵没法儿从里头破开,就算是有法子破阵,她现在灵息尽失也是实属束手无策呀。 …… 慕仙尊最终冷静下来,心如槁木叹了口气,阵阵牙疼,感慨自己简直不要太抢手,慕辛芮那憨货为了再杀她一回当真是煞费苦心,狼子野心的老底儿都亮出来了,也不怕这回依旧弄不死她。 ——萧宸玖那个脾气,大致会直接杀了慕辛芮。 想起萧宸玖,慕南卿脸上的表情更可怜了,心间慢悠悠叹息。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萧宸玖回来了没有,但愿他家白菜能早一点儿把她从这个鬼地方儿弄出去。 若是耽搁的久了,给慕辛芮发动“龙吟”阵的机会,凭现在的她可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届时被恶龙吞掉,过个把月,她大致就成了那深渊恶龙的排泄物了…… 这个念头让风光霁月的仙尊打了个冷颤。 想她堂堂玄修界盟主,坐拥整个白云间,还有“貌美如花”的夫君可以随时随地轻薄,最最重要的是…… 慕南卿缓缓抬手抚了抚腹部, ——这儿还有个小的,怎么能死得这般晦气?万一影响来世投胎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慕仙尊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早就磨炼出了一身泰山压顶临危不乱的本事,见左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便也不着急了,伸手去摸腰间的乾坤袋,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她被抓到这里之前睡觉来着,那东西不可能还挂在身上。 幸好早有准备,否则可能会在恶龙吞掉她之前被饿死在这儿。 慕南卿任由自己在这似乎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四处飘荡,从手腕上的羊脂玉镯中取出一包糕点,拆开纸包往嘴巴中塞了一块儿。 有点干,要是能再有一盏茶就更惬意了。 慕仙尊这个生死攸关的当事人尚且气定神闲,却不知天蟒龙吟空间之外的人已经闹翻了天。 驿馆中,在虚影的不远处,胸口处插着一把佩剑的慕辛芮惊讶地瞪大眼睛,神情呆滞异常,血水从嘴角缓缓流淌而出,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造成眼下这般局面。 这辈子自从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像阿三这般疯狂的护卫,从心里把主子的安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第229章 你若动她,本王必让你先死 宸王殿下做完这般有悖论常的举动,心虚似的往慕南卿那边看了几眼,见她还和最初一样乖乖睡在床上才舒了口气。 突然,宸王殿下没忍住摇头笑了。 以他家娘子素来不管琐事儿的大条的神精,大致根本不会发现这张荒唐若此的墨画儿不见了,自己这般小鹿乱撞的心思实在是显得多余了。 萧宸玖叹了口气,对于慕南卿这一点他也说不清是好是坏。 兀自定了定神,他垂下眼睑面色冷淡地推开房门,慢慢把画儿从乾坤袋中掏出来,郑重递给了站在门外的阿双:“去寻匠人订做一台画框,照它这般大小。” “是。”身为一水护城的强者鬼卫,阿双武艺高强,自第打跟在主子身边开始便刀口舔血,下意识以为这张看似普通的纸张暗藏玄机。 鲜少见主子这般凝重的神情,由此可见这次交给他的任务定然艰巨万分! 阿双面色坚毅双手接过纸卷,双膝跪地做领命状。 为保任务万无一失,他还特意破例多问了一句:“敢问殿下,此为何物?可否能示人?” “是本王的肖像。”宸王殿下语气淡漠,脸上的神情好像并不太在意的样子,唇角却不由自主上扬至一个得意的弧度。 偏生他本人还对此并无察觉,单手握拳掩唇轻咳,装模作样在沉思间不露声色补上一句:“是王妃她…亲手为本王所画。” 手捧“艰巨任务”的阿双当庭外焦里嫩,不知该做出如何反应才能不唐突,甚至以为自己耳朵又双叒叕出了毛病。 ——王爷刚才说的是什么? ——王妃还会作画儿?别胡乱说笑了…… 不对! 阿双猛地摇头,强迫秀逗的脑子恢复正常, ——重点该是,他家王爷临危不乱,这个节骨眼上还有这般闲情逸致,与王妃调情… 阿双眉峰跳了跳,想明白了这一点如芒在背,非常识趣地没敢多问,手上捧着画儿的动作瞬间谨慎了几倍。 他拿出平日送信用的厚信封,小心翼翼将画纸揣起来,行礼后身影咻地消失,只留下极为仓促的一句:“属下领命。” 慕姓三人和萦儿无处可避目睹全程,皆自觉别过头当自己耳聋眼瞎,大有你说什么我都听不到、也看不到的架势,识时务得很。 萧宸玖得意洋洋、状似无意间炫耀完,才意识恍然到自身有多幼稚,突然间感到有些难为情。 别看宸王殿下在属下们的面上说得信誓旦旦,实际上他只是在案上拾到了这张“美人”画像,慕南卿是画了一个他,可究竟是不是要送给他的,还真不清楚。 哼。 宸王殿下在心下重重哼了一声,思虑至此突觉有些吃味, ——这画像上都画着我了,难道她还想转手送给旁人不成?谁敢要本王非剁了他的手不可! 萧宸玖被自己遐想出的情敌醋得面色都变了,刚才还心情不错的模样刹那间成了风雨飘摇,变脸速度堪比六月天。 众人皆下了一跳,连理由都没来得及找,纷纷作鸟兽散,垂头往外头溜。 慕姓三人还边溜边想:怪不得都说这是“萧阎王”,喜怒无常不说,生起气来还这般骇人,当真是白瞎了这副好皮囊。 萧宸玖在门口站了须臾,没在意旁人的反应,抬手要推开房门,房内却先他一步传出刀剑相接的响动,紧接着又发出“嘭”地一声巨响,空气中弥漫着灵流的肃杀。 萧城主一颗心倏地悬起,屏住呼吸迅速且用力推开房门。 一个身影迎面砸了过来,正是原在飞檐上轮值的鬼卫阿三。 听到动静转头回来蹿到前头的慕凌抬手接了他一下,替其卸下大部分冲击力,毫无停顿将人扔到旁边,双目如电、仰头逼视前方。 众人定睛细看,原本该在床榻之上安静沉眠的慕南卿已经不见了踪影,在她床榻的位置上方,多出了一条黄金龙的虚影。 此龙眼大无须,额高无角,甚是狰狞,正张牙舞爪向着几人所在的方向呲牙发出阵阵恐吓声,掀起足以飞沙走石的剧烈气浪。 —— 慕南卿这人生来命不好,从小到大,只要是睡觉的时候,就鲜少有能够让她睡饱的机会,几乎时不时就要发生一些事麻烦儿。 这回,她先是梦中突然感到身子一轻,整个人仿佛身处虚空找不到支撑的点,如同被人拎着后襟领提在空中来回甩动般难受不已。 震人耳膜地破风声吹得她下意识缩了缩身子试图反抗,可好像是拿捏着她的心思似的,下一刻风声便已经戛然而止,四周陷入寂寥,沉静压制得让人害怕。 慕仙尊呼吸困难,猛然惊醒,不适应地睁开眼睛,看着现下所处环境无意识地蜷了蜷指尖。 ——唉…怎的就这般倒霉?早知道会这样,不如早晨先吃点东西好了。 目所能及之处是一片昏暗、彷如被袅袅青烟笼罩、环绕,根本找不到一处可以立足的点。 身处于混沌中随波逐流,气流涌动毫无规律,雾气四处飞散又距离,慕南卿看得头晕眼花,全然分不清究竟是自身在移动、还是雾霭在飘忽。 此处的空间似乎很小,小到只能看见身边的方寸之地,又似乎很大,大到看不出边际于何方,亦找不到能够挣脱而出的点。 慕南卿叹了口气。 她素日不喜欢有人在她面前装神弄鬼耍花腔,自己亦对八方秘技样样精通,寥寥几眼便看出自己此刻身处于阵法之中,甚至在这一念间,连是谁干的都已经笃定了。 “当真是条狗,这么容易便再度跳墙了。”慕南卿整个人于云里雾里中飘荡,眼里除了轻蔑之外没什么多余的情绪,心下却感到极为恼火。 这阵法,是属于诡道的一种。 它依照道法雏形加以改造、配合上先辈们智慧的鬼斧神工而成,称之为“天蟒龙吟”,是白云间风殿独有的一门儿秘术,除了殿主本人与其钦定的衣钵传人外皆不可学习。 与其说是它是个阵法,倒不如将其归类于一种建立于大道何圣人之上的异常空间。 这个空间的效用分为上下两个部分。 上半部分云“天蟒”,习成了便是专门用来囚困敌人的杀手锏。 一旦天蟒阵所困,无论被囚困者何其强大,都不可能凭空破开此阵,只能成为脔肉任人宰割。 后半部分曰“龙吟”,即在阵内召唤出不死的上古之凶深渊恶龙,不费一兵一卒,轻而易举置人于死地,可谓是杀人于无形。 白云间除了她自己,懂此阵的便唯有慕鸳鹭一人,那老朱雀从来不爱玩儿背叛这一套的,按理说秘籍在其手中不会失窃、更无被摘抄的可能,天杀的慕辛芮是怎么学会的? 慕南卿百思不得其解,判断不准慕辛芮将秘法偷练到了哪一步、拿到了多久、有无将其传出去。 眼下莫说天蟒龙吟阵没法儿从里头破开,就算是有法子破阵,她现在灵息尽失也是实属束手无策呀。 …… 慕仙尊最终冷静下来,心如槁木叹了口气,阵阵牙疼,感慨自己简直不要太抢手,慕辛芮那憨货为了再杀她一回当真是煞费苦心,狼子野心的老底儿都亮出来了,也不怕这回依旧弄不死她。 ——萧宸玖那个脾气,大致会直接杀了慕辛芮。 想起萧宸玖,慕南卿脸上的表情更可怜了,心间慢悠悠叹息。 ——也不知道这个时候萧宸玖回来了没有,但愿他家白菜能早一点儿把她从这个鬼地方儿弄出去。 若是耽搁的久了,给慕辛芮发动“龙吟”阵的机会,凭现在的她可一丝还手之力都没有,届时被恶龙吞掉,过个把月,她大致就成了那深渊恶龙的排泄物了…… 这个念头让风光霁月的仙尊打了个冷颤。 想她堂堂玄修界盟主,坐拥整个白云间,还有“貌美如花”的夫君可以随时随地轻薄,最最重要的是…… 慕南卿缓缓抬手抚了抚腹部, ——这儿还有个小的,怎么能死得这般晦气?万一影响来世投胎怎么办? 话虽如此,但慕仙尊这么多年风里来雨里去,早就磨炼出了一身泰山压顶临危不乱的本事,见左右一时半会儿出不去,便也不着急了,伸手去摸腰间的乾坤袋,却抓了一个空,这才想起她被抓到这里之前睡觉来着,那东西不可能还挂在身上。 幸好早有准备,否则可能会在恶龙吞掉她之前被饿死在这儿。 慕南卿任由自己在这似乎无边无际的空间中四处飘荡,从手腕上的羊脂玉镯中取出一包糕点,拆开纸包往嘴巴中塞了一块儿。 有点干,要是能再有一盏茶就更惬意了。 慕仙尊这个生死攸关的当事人尚且气定神闲,却不知天蟒龙吟空间之外的人已经闹翻了天。 驿馆中,在虚影的不远处,胸口处插着一把佩剑的慕辛芮惊讶地瞪大眼睛,神情呆滞异常,血水从嘴角缓缓流淌而出,她还没想明白为何会造成眼下这般局面。 这辈子自从记事以来,还从未见过像阿三这般疯狂的护卫,从心里把主子的安危看得比性命更重要。 第230章 为你执剑,我愿意 出手便暴虐狠厉,步步是杀招儿,连一丝余地都不留,面对敌手重创躲都不躲一下儿,拼着受伤甚至是死亡的危险也要让她这个加害主子的人活不成! 萧宸玖紧随其后便闯入房内,抬眼不见了慕南卿的踪影,周身立刻弥漫起强烈地杀意,抬眸去看慕辛芮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已死之人:“本王耐心有限,只说一次,把她完好无损交出来。” 宸王殿下有着天下最为迷倒众生的容颜,同时也是最为杀人不眨眼的一个。 慕辛芮被他的眼神骇住了,神智不清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慕清离就会…死!” 萧宸玖生平厌恶被慕南卿以外的人威胁,眼下这种情况听闻此语,却没有露出气急败坏地表情,反倒是勾唇笑了。 他眼下的泪痣迅速变红,眼下慕南卿看不见,他犯不着刻意装平和。 平日里面对心上人素来多情的桃花眸中戾气恒生,失了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与其轻缓一字一句道:“若卿卿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本王便将你们所有人全家碎尸万段,一条狗都不会留下。” “剐了,留她没用。” 身后的慕曦突然开口打断萧宸玖,看着盘踞于床榻上方的那条黄金龙虚影,眼中氤氲着疾风暴雨,固执地重复:“这术法特殊,已经阵法已成定局,纵使留着她也派不上用场。” 慕曦本就是修炼阵法的,虽然这阵她尚且不晓得如何破解,可她是几人中唯一认得此阵的人。 因此她的脸色格外阴沉。 好一个慕辛芮,身为乐修殿之人,竟然偷学风殿嫡传秘法,当真是居心叵测。 在白云间,各个殿中所修习的法诀是完全不相同的,未确保公平公正和门内安稳,严禁弟子学习其他殿中的术法。能够资格将五殿的本事全部习得的人,唯有仙首一人。 风殿秘法悄悄修炼到这种地步,起码也要数十年的功夫,年轻的女孩子暗中狠狠握紧拳头,痛恨自己没在慕辛芮被抓时破例杀了她。 “你活不了。”慕曦表现得很冷静,从萧宸玖身边偏身走上前,冷酷无情耸肩道,“你心脉受到重创,很快就要死了。 与其纠结活与不活,倒不如趁这为数不多的功夫说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虞磬城身在何处?” 慕曦在慕辛芮身前弯身,单手捏住她的下颌,几句话专门往她心窝子戳,力道之大让后者在性命垂危关头都感受到了剧痛。 年轻女孩眼睛看着慕辛芮,神色晦暗不明,恨不能将她立刻生吞活剥了。 就在这时候,黄金龙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探身向屋顶撞去。 只听“稀里哗啦”阵阵巨响,整座驿馆都在晃动,房顶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黄金龙腾空而起,砖瓦琉璃落了一地。 天穹之中黑漆漆的影子自天边升起,悄无声息,其程度铺天盖地,连日光都被掩盖住了光辉。 那黄金龙倏地变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其中。 是偷天换日术。 众人纷纷追到外面。 巨大的黑影飞快合拢、缩小,只剩下正空太阳的位置还剩下一个车小的黑洞。 洞中传出虞磬城轻浮而笑意满满的声音:“萧城主!主人我今日雅兴,接慕盟主去我家做客啦~不必挂怀,主人我会替你好生‘照顾’慕盟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他话说得极其有技巧,刻意加重了“照顾”和“孩子”的语气,目的便是赤裸裸戳萧宸玖的心。 他其实不懂心上人有何好珍惜的,他也曾有心上人,但他为了眼中的“大义”还不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让她去死了? 他就不信萧宸玖能为了一个慕南卿真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往引城、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然而下一瞬,虞磬城便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天穹之中的黑色洞口已经越来越小、即将彻底合拢,依偷天换日这般邪门儿的法术,若是真的让他带着慕南卿溜走,那样就再难找寻到她了。 茫茫人海中寻一刻意躲着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极为渺茫。 萧宸玖来不及细想,抽身而起,赶在洞口彻彻底底合拢之前与之一同没入黑暗。 这个时候的往引城内各路豪杰齐聚,群龙无首,正值收纳势力的好时机。 此刻选择离开,便是等同于主动放弃玄修界一把手的大权,保不齐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皆拱手让人,待尘埃落定时分再归来亦为时已晚,由此可见,虞磬城他们并未放弃称霸玄修界。 众人心下骇然,急忙出言阻止: “殿下!” “萧城主等等——” 可惜为时已晚,萧宸玖已经随着暗色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影带着萧宸玖不知走出了多远,脚下再次踏足坚实地面之际,他已经只身来到了一片竹林。 虞磬城其人鬼得很,见萧宸玖不要命似的跟上来吓得额角沁出了冷汗,他并不敢出来直面萧宸玖,而是设法将那天蟒龙吟之阵留在原地,自己再次以偷天换日之术逃得不见了踪影。 那条巨大的黄金龙虚影与空盘旋,猛地向下游走,最终首尾相连,身体化成黄金框,中间空白的部分成了一面透亮的铜镜。 巨大的铜镜怼在萧宸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散发着诡异的幽光,云穹笼日、天色渐暗,狂风暴雨顷刻间到来,浸透了他的衣袍。 镜子中在这一刻,显现出了慕南卿的模样。 萧宸玖定定看着,只见慕南卿周身烟雾聚集,缓缓成了一条通体金光的无须龙。 无须金龙周身布满锋利儿坚硬的鳞片,如同都弄濒死的羔羊般盘绕住慕南卿,在她柔嫩的身躯之上留下道道血痕。 画面中的慕南卿眉头蹙得死紧,一双眸子却依旧清明,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藐视。 然而她事实上没有灵息加身,面对“龙吟”阵的攻击,头晕耳鸣五内颠倒,已经接近了窒息地边缘,甚至由于阵中灵息波动的缘故受了不轻的伤,血迹不断从唇角汩汩流出。 第230章 为你执剑,我愿意 出手便暴虐狠厉,步步是杀招儿,连一丝余地都不留,面对敌手重创躲都不躲一下儿,拼着受伤甚至是死亡的危险也要让她这个加害主子的人活不成! 萧宸玖紧随其后便闯入房内,抬眼不见了慕南卿的踪影,周身立刻弥漫起强烈地杀意,抬眸去看慕辛芮的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已死之人:“本王耐心有限,只说一次,把她完好无损交出来。” 宸王殿下有着天下最为迷倒众生的容颜,同时也是最为杀人不眨眼的一个。 慕辛芮被他的眼神骇住了,神智不清道:“你…不能杀我…你…杀了我…慕清离就会…死!” 萧宸玖生平厌恶被慕南卿以外的人威胁,眼下这种情况听闻此语,却没有露出气急败坏地表情,反倒是勾唇笑了。 他眼下的泪痣迅速变红,眼下慕南卿看不见,他犯不着刻意装平和。 平日里面对心上人素来多情的桃花眸中戾气恒生,失了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与其轻缓一字一句道:“若卿卿回来少了一根头发,本王便将你们所有人全家碎尸万段,一条狗都不会留下。” “剐了,留她没用。” 身后的慕曦突然开口打断萧宸玖,看着盘踞于床榻上方的那条黄金龙虚影,眼中氤氲着疾风暴雨,固执地重复:“这术法特殊,已经阵法已成定局,纵使留着她也派不上用场。” 慕曦本就是修炼阵法的,虽然这阵她尚且不晓得如何破解,可她是几人中唯一认得此阵的人。 因此她的脸色格外阴沉。 好一个慕辛芮,身为乐修殿之人,竟然偷学风殿嫡传秘法,当真是居心叵测。 在白云间,各个殿中所修习的法诀是完全不相同的,未确保公平公正和门内安稳,严禁弟子学习其他殿中的术法。能够资格将五殿的本事全部习得的人,唯有仙首一人。 风殿秘法悄悄修炼到这种地步,起码也要数十年的功夫,年轻的女孩子暗中狠狠握紧拳头,痛恨自己没在慕辛芮被抓时破例杀了她。 “你活不了。”慕曦表现得很冷静,从萧宸玖身边偏身走上前,冷酷无情耸肩道,“你心脉受到重创,很快就要死了。 与其纠结活与不活,倒不如趁这为数不多的功夫说点有意义的事情,比如——虞磬城身在何处?” 慕曦在慕辛芮身前弯身,单手捏住她的下颌,几句话专门往她心窝子戳,力道之大让后者在性命垂危关头都感受到了剧痛。 年轻女孩眼睛看着慕辛芮,神色晦暗不明,恨不能将她立刻生吞活剥了。 就在这时候,黄金龙发出一声嘶吼,猛地探身向屋顶撞去。 只听“稀里哗啦”阵阵巨响,整座驿馆都在晃动,房顶破开一个巨大的窟窿,黄金龙腾空而起,砖瓦琉璃落了一地。 天穹之中黑漆漆的影子自天边升起,悄无声息,其程度铺天盖地,连日光都被掩盖住了光辉。 那黄金龙倏地变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入其中。 是偷天换日术。 众人纷纷追到外面。 巨大的黑影飞快合拢、缩小,只剩下正空太阳的位置还剩下一个车小的黑洞。 洞中传出虞磬城轻浮而笑意满满的声音:“萧城主!主人我今日雅兴,接慕盟主去我家做客啦~不必挂怀,主人我会替你好生‘照顾’慕盟主和她肚子里的‘孩子’的~~” 他话说得极其有技巧,刻意加重了“照顾”和“孩子”的语气,目的便是赤裸裸戳萧宸玖的心。 他其实不懂心上人有何好珍惜的,他也曾有心上人,但他为了眼中的“大义”还不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就让她去死了? 他就不信萧宸玖能为了一个慕南卿真的会在这个节骨眼上离开往引城、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 然而下一瞬,虞磬城便笑不出来了。 眼看着天穹之中的黑色洞口已经越来越小、即将彻底合拢,依偷天换日这般邪门儿的法术,若是真的让他带着慕南卿溜走,那样就再难找寻到她了。 茫茫人海中寻一刻意躲着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机会极为渺茫。 萧宸玖来不及细想,抽身而起,赶在洞口彻彻底底合拢之前与之一同没入黑暗。 这个时候的往引城内各路豪杰齐聚,群龙无首,正值收纳势力的好时机。 此刻选择离开,便是等同于主动放弃玄修界一把手的大权,保不齐回来的时候所有的一切皆拱手让人,待尘埃落定时分再归来亦为时已晚,由此可见,虞磬城他们并未放弃称霸玄修界。 众人心下骇然,急忙出言阻止: “殿下!” “萧城主等等——” 可惜为时已晚,萧宸玖已经随着暗色的阴影消失得无影无踪。 阴影带着萧宸玖不知走出了多远,脚下再次踏足坚实地面之际,他已经只身来到了一片竹林。 虞磬城其人鬼得很,见萧宸玖不要命似的跟上来吓得额角沁出了冷汗,他并不敢出来直面萧宸玖,而是设法将那天蟒龙吟之阵留在原地,自己再次以偷天换日之术逃得不见了踪影。 那条巨大的黄金龙虚影与空盘旋,猛地向下游走,最终首尾相连,身体化成黄金框,中间空白的部分成了一面透亮的铜镜。 巨大的铜镜怼在萧宸玖身前挡住他的去路,散发着诡异的幽光,云穹笼日、天色渐暗,狂风暴雨顷刻间到来,浸透了他的衣袍。 镜子中在这一刻,显现出了慕南卿的模样。 萧宸玖定定看着,只见慕南卿周身烟雾聚集,缓缓成了一条通体金光的无须龙。 无须金龙周身布满锋利儿坚硬的鳞片,如同都弄濒死的羔羊般盘绕住慕南卿,在她柔嫩的身躯之上留下道道血痕。 画面中的慕南卿眉头蹙得死紧,一双眸子却依旧清明,甚至可以说是冷漠藐视。 然而她事实上没有灵息加身,面对“龙吟”阵的攻击,头晕耳鸣五内颠倒,已经接近了窒息地边缘,甚至由于阵中灵息波动的缘故受了不轻的伤,血迹不断从唇角汩汩流出。 第231章 祖虞九愿 这条深渊恶龙性子残暴顽劣,它把慕南卿看做人类供奉给它的猎物,需得折磨够了才会开口吃掉她。 萧宸玖看得心脏抽搐,手中红光乍现,虚空开裂出一个原型的窟窿,一柄通体漆黑、闪烁着红霞的长剑自洞中抽出,杀戮之气撼天动地,百里之外飞禽走兽位置震颤,直逼天蟒龙吟阵的正中间。 剑锋接触到镜面的须臾,铜镜“咔嚓”一声四散而裂。 缥缈无垠的空间瞬间消失,巨龙发出低吼,也跟着散成片片月芒。 若是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幕,定会震惊得下巴落地。 玄修界的九逍尊上,已经多年未动过佩剑了。 几近昏迷的慕南卿暴露在空中,被萧宸玖一跃而起接进怀中,自怀中掏出丹药塞进她的嘴巴里。 慕南卿遍体鳞伤,从上到下鲜血淋漓,没一处好地方,现下被抱进怀里,只觉得碰到哪里都是疼的,挑起眼皮看了萧宸玖一眼,打趣着笑了笑:“但凡您早来半刻钟,我也不至于被伤成这副模样。” “对不起。”萧宸玖微微拧着眉心,眼中有些不对焦,口中却放柔了语气,低声哄她,“是本王来晚了卿卿。” “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慕南卿服了丹药,多多少少恢复了经历,眸光发寒,“慕辛芮怎么样了?” “被阿三一剑刺穿心脏。”萧宸玖顿了顿,如实回答,“活不成了。” “那便好。”慕南卿闭上眼睛,唇角抽起一抹冷笑,“不用我亲自杀了。” “莫说话了,好生歇息,我这便带你回家让风净月为你好生疗伤。”萧宸玖带着慕南卿落地,微微低头在她额角啄了一口,“余下的交给我。” 慕南卿闻言眼睛都没睁,兀自深吸口气,万分挫败道:“好…说起来,我现在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不但不能陪你去找陈轩,还连同我的事儿都要你帮忙…如今更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我慕清离这辈子以来,这般任人宰割的时刻还真是头一遭。” “只是暂时的,以后会慢慢恢复。”萧宸玖抱着慕南卿的手臂收紧,语气温和而正色道,“就算是不能恢复,我也会给你一个安宁的世道,不会再让你受伤。” 萧宸玖边说着,便用眼睛瞥了一下刺破天蟒龙吟阵后便自行插在树干上的祖虞九愿一眼。 此剑有灵,立刻飞过来,落入萧宸玖的乾坤袋中。 “这就是当初的那柄上古战神剑?”慕南卿在剑自行入乾坤袋以前睁眼看了一眼,遂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倏地拧了起来。 萧宸玖被她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卿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慕南卿没搭理他的问话,拧着眉头道:“你剑脉已经损毁,是如何用得剑?” “徒手撕开需要很久。”萧宸玖叹了口气,简短地说道。 为你再次执剑,我心甘情愿。 ——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嘁——”面对听烦了的诛心之语,慕倾依毫无动摇,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真搞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要身材身材不如我,要长相长相也不如我,我处处甩她八百条街,您当真眼盲?” 她继续诱惑:“娶我,能避血光之灾,渡苍生浩劫。” 清识国师猛然顿住脚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到了雷区,回头时脸上已经彻底阴沉如锅底:“愚昧,无知!” 丢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身形“嗖”地原地消失。 慕倾依自树上跃下,想也没想跟上去,口中还不忘喊着:“等等!国师…啊呸,夫君别走啊夫君,我们谈谈——谈谈聘礼和嫁妆!”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慕倾依面色一寒,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搓了搓,暗道麻烦。 她微微眯起妖冶的凤眼,瞳孔中的红光一闪而逝,两名暗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而生魂被逼出了体外无法归位。 “得罪。”慕倾依双手掐了个简单的决,电光石火间落下阵法把两具驱壳笼罩里其中,防止遭到攻击,“反正你们魂魄归体后也不会记得,委屈了。” 话音未落,又追着遮着半张脸的那位爷跑了。颇有一种本姑奶奶就不信你清识国师不会拜倒在我的绿裙之下的意思! … 当天,慕倾依第一次与清识国师同处一室,看着对方那张木头脸,想到他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她呷了一口茶水,风风火火道:“想不到国师大人您做戏如此之妙,慕某当真大开眼界。” 面对少女的赞扬,清识国师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举茶回敬:“慕二小姐亦不差。” 他都快以为这孩子真对他有感情了。 慕倾依笑着摆摆手,思索道:“慕某只是把慕南卿那套学了个三分而已,实在当不起国师之赞。” “没什么担不起的。”清识国师无波无澜话锋一转缓缓道,“慕二小姐与我做戏,虽不会再被皇子觊觎,但日后遇上心仪之人,只怕……” “无妨。国师肯帮我,倾依感激涕零。”慕倾依爽朗地摆摆手,端的一副江湖侠女的伶俐,“倾依素日便不曾想过嫁人。女儿嫁的身家性命,当然是要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师所顾忌的,便是小女子求之不得的。” 清识国师:……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一般讲述慕家二小姐疯魔了,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追着那来历不明的国师身后跑。 京城以南的乐伶城突然出了厉鬼,驻守在当地的道观能力不足以维护百姓安稳,逼不得已向京城请旨,请求天子垂怜,派大师前来收拾鬼怪。 国师清识奉旨前来乐伶城半个月。 慕倾依追来了十三天。 前几天还夜里经常有恶鬼出没,除祟进度快一些。可是自从那个姓慕的“慕二疯子”追过来后,鬼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匪夷所思,除祟任务滞涩不前。 偏生这两人两三天小打一顿,五六天大打一场,大佬打架,小卒遭殃。 不明真相的街坊言慕倾依与清识国师打架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彼此相看两生厌。 冰清玉洁极其受皇帝重用的国师大人,混世魔王、性格泼辣人鬼皆惧的将门之女,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小话本,剧中的两人莫名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慕倾依盘膝坐在一方软榻上翻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话本合上丢在一边,难掩嫌弃之感:“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叫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造谣,是造谣!我与国师大人明明是女才男貌、天作之合。” “小姐,是男才女貌。”小丫鬟扶额纠正。 慕倾依有意一板脸,不悦地嘟嚷:“我偏要说女才男貌,你奈我何?” 丫鬟:…您是主子,您说得对。 “我要的清识国师的行踪,可打听到了?”慕倾依没有继续讨论没用的话题,捏起盘中去了壳的坚果丢进嘴巴里,又将下意识闭紧嘴巴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模仿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奈何她与后者性格天生不符,模仿起来煎熬至极。 “国师大人今晚会亲自去委托人家里捉邪祟。”丫鬟眨眨眼睛,神情无语地回答道,“满打满算,您时至今日已经缠着小半个月了。威逼利诱都用了,打了无数架,乐伶城的山峰和庙宇都被你们拆得差不多了,国师这棵铁树依旧不开花,您还不打算放弃啊?” “委托人的家里?我记得这种小事是用不上国师的。”慕倾依琢磨着,五官扭动做了个鬼脸,“清识国师是被我气疯了吗?” 待在这于他而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月,加之有她这个“慕二疯子”穷追不舍,冷漠强大的国师恐怕是要郁闷坏了。 委托人家西开大门,面相群山,山后则是乐伶城世代故去的坟茔。山穷水恶之地,一座山挡住了不少凶神厉鬼,这座城的人们才得以生存至今。 “小…小姐…”丫鬟吞了吞口水,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你知道我不喜你支支吾吾。”慕倾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得了小姐的特赦,丫鬟心里便有了底气,她深吸了口气,正色看着慕倾依:“恕奴婢一句直言,奴婢觉得您并不是真的爱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虎口拔牙呢?”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谁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为了避免赐婚圣旨啊…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明明在她看来,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何况依小姐的家境,天潢贵胄还不是任由挑选?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何人胡言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显而易见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学着慕南卿的语气神秘莫测卖弄道:“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避免那道赐婚的圣旨啊…如今的京城,表面上瞧着平和,实际上则分崩离析。 各个世家该站队的站队,该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势力本就呈鼎立之势,就看谁先绷不住这根弦率先打破这平静。 今上年岁渐长,皇子数量锐减,不管日后哪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容忍其他皇子做心腹之患。 慕南卿已经嫁入宸王府,若想保证慕家不为天家所制,在新帝登基前,慕倾依绝对不能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府中。 慕倾依别过头避开一双纯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即恶狠狠地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非要有爱和情。我要清识国师娶我,他这辈子只能娶我。” 丫鬟似懂非懂地盯着慕倾依看,愈发认为近段时间主子的脑子有坑,可能是被上次大小姐来府中时所留下的丹青气疯了。 第231章 祖虞九愿 这条深渊恶龙性子残暴顽劣,它把慕南卿看做人类供奉给它的猎物,需得折磨够了才会开口吃掉她。 萧宸玖看得心脏抽搐,手中红光乍现,虚空开裂出一个原型的窟窿,一柄通体漆黑、闪烁着红霞的长剑自洞中抽出,杀戮之气撼天动地,百里之外飞禽走兽位置震颤,直逼天蟒龙吟阵的正中间。 剑锋接触到镜面的须臾,铜镜“咔嚓”一声四散而裂。 缥缈无垠的空间瞬间消失,巨龙发出低吼,也跟着散成片片月芒。 若是有人能够看到这一幕,定会震惊得下巴落地。 玄修界的九逍尊上,已经多年未动过佩剑了。 几近昏迷的慕南卿暴露在空中,被萧宸玖一跃而起接进怀中,自怀中掏出丹药塞进她的嘴巴里。 慕南卿遍体鳞伤,从上到下鲜血淋漓,没一处好地方,现下被抱进怀里,只觉得碰到哪里都是疼的,挑起眼皮看了萧宸玖一眼,打趣着笑了笑:“但凡您早来半刻钟,我也不至于被伤成这副模样。” “对不起。”萧宸玖微微拧着眉心,眼中有些不对焦,口中却放柔了语气,低声哄她,“是本王来晚了卿卿。” “我还以为我要死在这里了。”慕南卿服了丹药,多多少少恢复了经历,眸光发寒,“慕辛芮怎么样了?” “被阿三一剑刺穿心脏。”萧宸玖顿了顿,如实回答,“活不成了。” “那便好。”慕南卿闭上眼睛,唇角抽起一抹冷笑,“不用我亲自杀了。” “莫说话了,好生歇息,我这便带你回家让风净月为你好生疗伤。”萧宸玖带着慕南卿落地,微微低头在她额角啄了一口,“余下的交给我。” 慕南卿闻言眼睛都没睁,兀自深吸口气,万分挫败道:“好…说起来,我现在真的成了你的累赘,不但不能陪你去找陈轩,还连同我的事儿都要你帮忙…如今更是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了……我慕清离这辈子以来,这般任人宰割的时刻还真是头一遭。” “只是暂时的,以后会慢慢恢复。”萧宸玖抱着慕南卿的手臂收紧,语气温和而正色道,“就算是不能恢复,我也会给你一个安宁的世道,不会再让你受伤。” 萧宸玖边说着,便用眼睛瞥了一下刺破天蟒龙吟阵后便自行插在树干上的祖虞九愿一眼。 此剑有灵,立刻飞过来,落入萧宸玖的乾坤袋中。 “这就是当初的那柄上古战神剑?”慕南卿在剑自行入乾坤袋以前睁眼看了一眼,遂而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眉头倏地拧了起来。 萧宸玖被她突如其来的变脸吓了一跳:“卿卿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慕南卿没搭理他的问话,拧着眉头道:“你剑脉已经损毁,是如何用得剑?” “徒手撕开需要很久。”萧宸玖叹了口气,简短地说道。 为你再次执剑,我心甘情愿。 —— 与之同时,远在京城的慕倾依手持长枪挟持了一人。 “放开她。” 清列地声音中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清识国师的竹楼前,国师本人身穿一袭袭藏蓝色金丝缎衣衬得他身形挺拔匀称,脸上顶着半块面具,冷漠地鹰眸逼视着离他不过五步远的绿衣少女,裸露在外的半张脸面无表情。 傀儡金属丝刺在慕倾依周身,衣裙染血,只要稍微动弹一下,她就会被分尸。 少女英气的面容之上却不见丝毫畏惧,手中依旧稳稳提着一位面孔苍白俊俏的女子,勾唇轻笑:“我劝你放弃。” 她说:“国师大人,你注定杀不了我。” 音色清甜,语感自带空灵。 周身内力倾巢而出,刺在身上的傀儡丝瞬间被焚毁、分崩离析。 “我们慕家所练习的内力极为特殊,不惧金属之物。”慕倾依面无异色,扬起嘴角勾出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国师大人,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吗?” 傀儡师落败,一群弓箭手瞬间顶上他们的位置,举弓将慕倾依包围。 少女睫羽眨动,轻嗤一声,吊儿郎当地警告:“国师,我不想对您无理,可不代表我不会杀别人。” 她别有所指地撇了眼四周的伏兵:“一批精良的暗卫训练出来,想必是要花费不少时间。” 清识国师怒目而视慕倾依,心底火气腾腾往上窜,语气更冷了:“你可知道,上一个胆敢威胁我的人下场是什么?” “你喜欢她。”慕倾依手提长枪抽身跳到树上,生着略微薄茧的指尖在手中女子的脖颈处轻轻滑动,眼神炽热而专注,“可我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 向来平淡含蓄的国师大人盛怒之下头一回额角爆出了青筋,目光阴寒,开口时恍如丝丝寒霜入人肺腑:“就算你杀光天下所有女子,我也不会跟你在一起。” “在不在一起,可不是你说的算。”慕倾依秀眉轻挑,掐住了女子细弱的脖子,手指缓慢回缩用力,女子脸色很快由白转青,最后变得灰白,两眼一翻失去了意识。 “你敢杀她试试——”清识国师眼里神情更冷,手指轻捻,指剑落于手中,剑指她的命门,“我定会将你千刀万剐——” “啧啧,国师您口气还不小。”慕倾依提溜着晕过去的女人,绽放出一个爽朗的笑,“想要救你的倒霉心上人,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个:你,娶我为妻。” 清识国师胸口仿若涌入了一团炙热的烈火在熊熊燃烧,手中指剑感受到主人的情绪,不断发出尖锐凶狠地剑鸣。 强烈威压倾巢溢出,百里之外压得人喘不过气,山体响起崩裂地声音。 向来冷漠的国师喉咙因为过度愤怒而沙哑,一字一顿道:“你、做、梦!” “既然国师不同意,那就只能选择第二种咯。”慕倾依仿佛根本感受不到面前男人的雷霆之怒,气定神闲将女人换了另一只手继续拎着,“你,嫁我为夫。” 轰隆—— 于清净之地屹立多年的小竹楼竟然就这么塌了下去,被这位个国师大人的雷霆之怒生生击倒了。 地脉不断震撼,地面剧烈颤动。 盯着国师大人气成粉红色的半张脸,慕倾依心情突然大好,笑吟吟地眨眨眼眸不动声色添了一把火:“国师莫要觉得委屈,换做本朝的皇子,纵使跪地求我我都不嫁,谁让我喜欢你呢?” 清识国师阴着脸,转身欲走:“你想杀她,便杀。” ——休想让我娶你这混世小魔王! 早猜到他会是这个反应,慕倾依还是略微晃了下神,啧啧称奇:“心爱之人的生死也可置之度外,国师您好狠的心。” 就是这个不算破绽的破绽,清识国师已经趁机到了她的近前。 一股劲风刮来,慕倾依心下一惊,松开女子的衣襟反手一掌将其推出去,自己抽身而起极速后退,躲过了迎面而来的剑气。 “呵,耍我是么?”慕倾依白皙的脸上多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她怒极反笑,“上国师当真是个无情的主儿。” 刚刚那一剑,剑锋正是对着女子的后心刺过来,如果不是她及时把女子推出去,一剑刺下去必定是个透明窟窿。 “兵不厌诈。”清识国师神色淡漠将昏迷中的女子单手接住,拎小鸡似的提着后衣襟扔给自己的暗卫,“慕倾依,我不可能娶你。” “嘁——”面对听烦了的诛心之语,慕倾依毫无动摇,轻嗤一声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真搞不懂你喜欢她哪一点。要身材身材不如我,要长相长相也不如我,我处处甩她八百条街,您当真眼盲?” 她继续诱惑:“娶我,能避血光之灾,渡苍生浩劫。” 清识国师猛然顿住脚步,不知道是被哪句话触到了雷区,回头时脸上已经彻底阴沉如锅底:“愚昧,无知!” 丢下莫名其妙的四个字,身形“嗖”地原地消失。 慕倾依自树上跃下,想也没想跟上去,口中还不忘喊着:“等等!国师…啊呸,夫君别走啊夫君,我们谈谈——谈谈聘礼和嫁妆!” 两名暗卫上前拦住她的去路,面冷如煞神,与他们主子如出一辙。 慕倾依面色一寒,握着长枪的手不自觉搓了搓,暗道麻烦。 她微微眯起妖冶的凤眼,瞳孔中的红光一闪而逝,两名暗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身体倒了下去,而生魂被逼出了体外无法归位。 “得罪。”慕倾依双手掐了个简单的决,电光石火间落下阵法把两具驱壳笼罩里其中,防止遭到攻击,“反正你们魂魄归体后也不会记得,委屈了。” 话音未落,又追着遮着半张脸的那位爷跑了。颇有一种本姑奶奶就不信你清识国师不会拜倒在我的绿裙之下的意思! … 当天,慕倾依第一次与清识国师同处一室,看着对方那张木头脸,想到他刚才那副气势汹汹的模样又忍不住笑。 她呷了一口茶水,风风火火道:“想不到国师大人您做戏如此之妙,慕某当真大开眼界。” 面对少女的赞扬,清识国师只是淡漠地点点头,举茶回敬:“慕二小姐亦不差。” 他都快以为这孩子真对他有感情了。 慕倾依笑着摆摆手,思索道:“慕某只是把慕南卿那套学了个三分而已,实在当不起国师之赞。” “没什么担不起的。”清识国师无波无澜话锋一转缓缓道,“慕二小姐与我做戏,虽不会再被皇子觊觎,但日后遇上心仪之人,只怕……” “无妨。国师肯帮我,倾依感激涕零。”慕倾依爽朗地摆摆手,端的一副江湖侠女的伶俐,“倾依素日便不曾想过嫁人。女儿嫁的身家性命,当然是要自己牢牢把握住,国师所顾忌的,便是小女子求之不得的。” 清识国师:…… 接下来的几天,京城所有人都像看西洋景一般讲述慕家二小姐疯魔了,不顾女儿家的脸面追着那来历不明的国师身后跑。 京城以南的乐伶城突然出了厉鬼,驻守在当地的道观能力不足以维护百姓安稳,逼不得已向京城请旨,请求天子垂怜,派大师前来收拾鬼怪。 国师清识奉旨前来乐伶城半个月。 慕倾依追来了十三天。 前几天还夜里经常有恶鬼出没,除祟进度快一些。可是自从那个姓慕的“慕二疯子”追过来后,鬼怪突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是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匪夷所思,除祟任务滞涩不前。 偏生这两人两三天小打一顿,五六天大打一场,大佬打架,小卒遭殃。 不明真相的街坊言慕倾依与清识国师打架的理由是正邪不两立,彼此相看两生厌。 冰清玉洁极其受皇帝重用的国师大人,混世魔王、性格泼辣人鬼皆惧的将门之女,一时之间成为了人们口中津津乐道的小话本,剧中的两人莫名多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慕倾依盘膝坐在一方软榻上翻看到这些故事的时候,不由得有些好笑。 她将话本合上丢在一边,难掩嫌弃之感:“写的都是什么和什么啊?什么叫自古正邪不两立?这是造谣,是造谣!我与国师大人明明是女才男貌、天作之合。” “小姐,是男才女貌。”小丫鬟扶额纠正。 慕倾依有意一板脸,不悦地嘟嚷:“我偏要说女才男貌,你奈我何?” 丫鬟:…您是主子,您说得对。 “我要的清识国师的行踪,可打听到了?”慕倾依没有继续讨论没用的话题,捏起盘中去了壳的坚果丢进嘴巴里,又将下意识闭紧嘴巴细嚼慢咽,等完全咽下去之后才问道。 她在用自己最大的努力模仿慕南卿平日里的做派,奈何她与后者性格天生不符,模仿起来煎熬至极。 “国师大人今晚会亲自去委托人家里捉邪祟。”丫鬟眨眨眼睛,神情无语地回答道,“满打满算,您时至今日已经缠着小半个月了。威逼利诱都用了,打了无数架,乐伶城的山峰和庙宇都被你们拆得差不多了,国师这棵铁树依旧不开花,您还不打算放弃啊?” “委托人的家里?我记得这种小事是用不上国师的。”慕倾依琢磨着,五官扭动做了个鬼脸,“清识国师是被我气疯了吗?” 待在这于他而言穷乡僻壤的地方一个月,加之有她这个“慕二疯子”穷追不舍,冷漠强大的国师恐怕是要郁闷坏了。 委托人家西开大门,面相群山,山后则是乐伶城世代故去的坟茔。山穷水恶之地,一座山挡住了不少凶神厉鬼,这座城的人们才得以生存至今。 “小…小姐…”丫鬟吞了吞口水,一脸欲言又止。 “有话便直说,你知道我不喜你支支吾吾。”慕倾依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得了小姐的特赦,丫鬟心里便有了底气,她深吸了口气,正色看着慕倾依:“恕奴婢一句直言,奴婢觉得您并不是真的爱国师大人,为何一定要虎口拔牙呢?”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谁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为了避免赐婚圣旨啊… 想起自家小姐脸上那道险些毁容的伤痕,她就有些后怕。 明明在她看来,她家小姐国色天香,哪路男子见了不为之倾心?何况依小姐的家境,天潢贵胄还不是任由挑选?为何偏要追着不懂风情的清识国师呢? 突如其来一个坑,让慕倾依愣了半瞬,险些就地破防,发泄似的拿起糕点塞进丫鬟嘴里:“给我闭嘴!何人胡言说本小姐不爱他了?我爱死他了。还有,唤我二小姐,别没大没小的。” 丫鬟含着满嘴的糕点,目光迷懵呆滞,显而易见将不信二字写在了脸上。 慕倾依显少撒谎,被这样的目光盯得心虚,轻咳了一声学着慕南卿的语气神秘莫测卖弄道:“小蹄子你还小,有些事跟你讲了你也不明白。” ——我总不能直接说是为了避免那道赐婚的圣旨啊…如今的京城,表面上瞧着平和,实际上则分崩离析。 各个世家该站队的站队,该划清界限的划清界限,势力本就呈鼎立之势,就看谁先绷不住这根弦率先打破这平静。 今上年岁渐长,皇子数量锐减,不管日后哪一位皇子继位,都不会容忍其他皇子做心腹之患。 慕南卿已经嫁入宸王府,若想保证慕家不为天家所制,在新帝登基前,慕倾依绝对不能嫁入任何一个皇子的府中。 慕倾依别过头避开一双纯净而黑白分明的眼睛,随即恶狠狠地解释、又似在喃喃自语:“有的时候,两个人在一起不见得非要有爱和情。我要清识国师娶我,他这辈子只能娶我。” 丫鬟似懂非懂地盯着慕倾依看,愈发认为近段时间主子的脑子有坑,可能是被上次大小姐来府中时所留下的丹青气疯了。 第232章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本尊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疯王妃,别败坏了本尊的好名声! “好好好!是疯子,是疯子。”慕雍州立刻高举双臂应承,“愿意疯着便疯着。天寒地冻山路难行,爹爹上前边儿看看找辆马车来,咱们父女乘车回去,也好说说话。” 慕南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敢情刚才险些人头落地的怕不是您?大张旗鼓告诉所有杀手来这儿收割性命吗? “还是骑马更快些。”慕南卿垂下眼睑疲于应付,低语道,“我来时擅自征用了宸王殿下的马。”而且还给人家马儿贴了张定身符,万一那匹马意外冻死在寒雪山涧中,估摸着以萧扒皮的脾气,非得把她捆了抵债。 慕仙尊缩了缩脑袋,内心怂成一团,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后半句没敢跟慕雍州说。 “南儿何时学会骑马了?”慕雍州听到爱女的话眼前一亮,颇为惊喜地问道。 原来的慕南卿可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刺绣女红样样儿都不行,用慕雍州这个亲爹的话来说就是“全残闺秀”。 哪曾想有朝一日不知是哪路神仙显了灵,他的废物女儿竟然出息了,不仅还活着、讲起话来有条有理,还主动学会了骑马! 四十过半的慕雍州老将军激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据他所知,萧宸玖府中养着的那匹天马兽是世间难寻的圣兽,除了宸王本人,还从来未有第二个人能够将其降服。 当今皇上也不行。 慕南卿噎了一下,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再次紧绷,心虚地敷衍道:“宸王教的。” 慕雍州一点都没怀疑,牵起战马的缰绳频频颔首道:“宸王殿下根正苗红,是几个皇子中难得的君子,你爹爹不会看错的。” 慕南卿:…… 慕仙尊嘴角疯狂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宸玖是君子?萧六根正苗红?您打哪儿看出来的?信口胡诌吗? 兴许,慕雍州口中说的萧宸玖和她嫁的萧宸玖是两个同名人也说不定? 慕南卿快步朝安置马匹的地方奔去,以身体挡住慕雍州的视线,不动声色撕下马嘴上的定身符,安抚地挠两下马脖子,惹得天马圣兽轻蔑地打了个响鼻,递给她一个藐视地眼神。 慕南卿指尖微顿,心下直呼马儿有灵性,面上却分毫不显,飞身跃上马背,与跟过来的慕雍州并骑而行,顺便解下外袍扔在后者的头上。 慕雍州手托着衣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又伸长手臂给慕南卿递回去:“南儿你穿着,爹爹不冷。爹爹在战场上一早习惯了,你个姑娘家当心莫要冻坏了身子。” 慕南卿没接,话锋一转,开始问起了战局:“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奉旨归京,可觉得有异?” “有。此次出征塞外,不同寻常的地方多不胜数,你爹爹我都懒得细琢磨了。”慕雍州面对宸王府正妃的询问答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敌方主将是塞北罗庭大将,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实力绝对不在为父之下。按理说暮云骑断不会赢得如此轻松,五座城池收入囊中都未体会到沙场饮血的苦头,倒像是敌人白送的一般。” 老将军虽然性子是不拘小节了些,但对于战事上从不吹嘘亦谦逊,既然慕雍州说了战局有异便一定是有异。 慕南卿了解大致情况,轻缓点头:“父亲怀疑朝中有人通敌?” 慕雍州玩世不恭的双眸精光闪烁,像不认识慕南卿似的凝视她一会儿,心照不宣收回目光。 父女二人经年未见,一路上都在闲谈。 从战局谈到朝局,再到这段日子京中和家中发生的事,当谈论到慕风啸时,慕南卿从腰间扯出早上将军府送过来的那块玉佩扔给慕雍州,哂笑道:“您儿子趁您远在天边短时期内无法归家,把将军府给我了。” 慕雍州扬手攥住飞过去的小物件儿,顿时老脸都青了,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慕风啸是个蠢货败家子,极力与其撇清关系,声称定是夫人生产时遭到仇家调换,否则他慕元帅之子怎会做出这般自掘坟墓、“光宗耀祖”的事儿? 揣了一上午的烫手山芋物归原主,慕南卿有种劫后余生的新奇感受:“这玉佩今日一早送到孩儿手中,孩儿当庭藏了起来,没敢由着小厮揣回去。” 她振振有词抱怨道:“您当初让哥带着这东西回朝便是大错特错。这次是运气好,若稍微倒霉一些给人看了去,本朝第一任帝王御赐兵符私自赠出是为谋逆,这是抄斩满门的大罪。” 大好年华的,活腻了呗? 慕雍州喉结上下滚动,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时近午间,萧宸玖才自皇宫中被释放出来。 宸王殿下车架一出宫门,便直奔清莲水苑,鬼卫从阿首到十一纷纷在暗中跟随,面色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直到将那富丽堂皇的深宫远远甩在身后,才敢松口气。 宫中大事件一出接一出,各个皇子朝臣拉帮结派运筹帷幄,都想推自己以外的人下水,自己坐享其成,好在殿下料事如神又有王妃相助,方能够堪堪未受到过分牵连。 只是,主子自从收到二王爷和二王妃双双故去的消息后,状态就有点不对劲。 萧宸玖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兄长离世该有的伤痛,甚至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从头至尾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逝者已矣”劝慰接连丧子的皇帝。 惹得那九五之尊拍案震怒,抓起砚台泼了他满身墨迹。 萧宸玖眼下孤零零坐于马车内,疲惫不堪又难以入眠,明明没有什么心事却又思绪纷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清莲水苑。 回到清莲水苑,看看家里上蹿下跳精力永远挥霍不完的小王妃。 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了清莲水苑的大门,萧宸玖二话没说飞身天下车架,三步并作两步蹿进院内。 没想到慕南卿竟然不在,正殿中除了一些说不上话的丫鬟小厮就只留下了一个抱着新生婴儿满屋子乱晃的萦儿。 “王妃人去哪儿了?”萧宸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速冷却下去,抑制不柳师启住胡思乱想。 乱世将临、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处处危机四伏的时刻,她能去哪里? 第232章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本尊可是天上地下独一份儿的疯王妃,别败坏了本尊的好名声! “好好好!是疯子,是疯子。”慕雍州立刻高举双臂应承,“愿意疯着便疯着。天寒地冻山路难行,爹爹上前边儿看看找辆马车来,咱们父女乘车回去,也好说说话。” 慕南卿倒抽了一口冷气,心道敢情刚才险些人头落地的怕不是您?大张旗鼓告诉所有杀手来这儿收割性命吗? “还是骑马更快些。”慕南卿垂下眼睑疲于应付,低语道,“我来时擅自征用了宸王殿下的马。”而且还给人家马儿贴了张定身符,万一那匹马意外冻死在寒雪山涧中,估摸着以萧扒皮的脾气,非得把她捆了抵债。 慕仙尊缩了缩脑袋,内心怂成一团,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后半句没敢跟慕雍州说。 “南儿何时学会骑马了?”慕雍州听到爱女的话眼前一亮,颇为惊喜地问道。 原来的慕南卿可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骑马射箭舞刀弄枪刺绣女红样样儿都不行,用慕雍州这个亲爹的话来说就是“全残闺秀”。 哪曾想有朝一日不知是哪路神仙显了灵,他的废物女儿竟然出息了,不仅还活着、讲起话来有条有理,还主动学会了骑马! 四十过半的慕雍州老将军激动得险些泪洒当场。 据他所知,萧宸玖府中养着的那匹天马兽是世间难寻的圣兽,除了宸王本人,还从来未有第二个人能够将其降服。 当今皇上也不行。 慕南卿噎了一下,刚刚放松下来的精神再次紧绷,心虚地敷衍道:“宸王教的。” 慕雍州一点都没怀疑,牵起战马的缰绳频频颔首道:“宸王殿下根正苗红,是几个皇子中难得的君子,你爹爹不会看错的。” 慕南卿:…… 慕仙尊嘴角疯狂抽搐,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萧宸玖是君子?萧六根正苗红?您打哪儿看出来的?信口胡诌吗? 兴许,慕雍州口中说的萧宸玖和她嫁的萧宸玖是两个同名人也说不定? 慕南卿快步朝安置马匹的地方奔去,以身体挡住慕雍州的视线,不动声色撕下马嘴上的定身符,安抚地挠两下马脖子,惹得天马圣兽轻蔑地打了个响鼻,递给她一个藐视地眼神。 慕南卿指尖微顿,心下直呼马儿有灵性,面上却分毫不显,飞身跃上马背,与跟过来的慕雍州并骑而行,顺便解下外袍扔在后者的头上。 慕雍州手托着衣裳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急忙又伸长手臂给慕南卿递回去:“南儿你穿着,爹爹不冷。爹爹在战场上一早习惯了,你个姑娘家当心莫要冻坏了身子。” 慕南卿没接,话锋一转,开始问起了战局:“父亲在这个节骨眼上奉旨归京,可觉得有异?” “有。此次出征塞外,不同寻常的地方多不胜数,你爹爹我都懒得细琢磨了。”慕雍州面对宸王府正妃的询问答得丝毫不拖泥带水,“敌方主将是塞北罗庭大将,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实力绝对不在为父之下。按理说暮云骑断不会赢得如此轻松,五座城池收入囊中都未体会到沙场饮血的苦头,倒像是敌人白送的一般。” 老将军虽然性子是不拘小节了些,但对于战事上从不吹嘘亦谦逊,既然慕雍州说了战局有异便一定是有异。 慕南卿了解大致情况,轻缓点头:“父亲怀疑朝中有人通敌?” 慕雍州玩世不恭的双眸精光闪烁,像不认识慕南卿似的凝视她一会儿,心照不宣收回目光。 父女二人经年未见,一路上都在闲谈。 从战局谈到朝局,再到这段日子京中和家中发生的事,当谈论到慕风啸时,慕南卿从腰间扯出早上将军府送过来的那块玉佩扔给慕雍州,哂笑道:“您儿子趁您远在天边短时期内无法归家,把将军府给我了。” 慕雍州扬手攥住飞过去的小物件儿,顿时老脸都青了,气得七窍生烟,大骂慕风啸是个蠢货败家子,极力与其撇清关系,声称定是夫人生产时遭到仇家调换,否则他慕元帅之子怎会做出这般自掘坟墓、“光宗耀祖”的事儿? 揣了一上午的烫手山芋物归原主,慕南卿有种劫后余生的新奇感受:“这玉佩今日一早送到孩儿手中,孩儿当庭藏了起来,没敢由着小厮揣回去。” 她振振有词抱怨道:“您当初让哥带着这东西回朝便是大错特错。这次是运气好,若稍微倒霉一些给人看了去,本朝第一任帝王御赐兵符私自赠出是为谋逆,这是抄斩满门的大罪。” 大好年华的,活腻了呗? 慕雍州喉结上下滚动,自知理亏不说话了。 时近午间,萧宸玖才自皇宫中被释放出来。 宸王殿下车架一出宫门,便直奔清莲水苑,鬼卫从阿首到十一纷纷在暗中跟随,面色皆是说不出的凝重。 直到将那富丽堂皇的深宫远远甩在身后,才敢松口气。 宫中大事件一出接一出,各个皇子朝臣拉帮结派运筹帷幄,都想推自己以外的人下水,自己坐享其成,好在殿下料事如神又有王妃相助,方能够堪堪未受到过分牵连。 只是,主子自从收到二王爷和二王妃双双故去的消息后,状态就有点不对劲。 萧宸玖没有表现出哪怕一丝兄长离世该有的伤痛,甚至连眼睛都未眨动一下,从头至尾只是轻描淡写说了一句“逝者已矣”劝慰接连丧子的皇帝。 惹得那九五之尊拍案震怒,抓起砚台泼了他满身墨迹。 萧宸玖眼下孤零零坐于马车内,疲惫不堪又难以入眠,明明没有什么心事却又思绪纷乱,什么都不愿意去想,此时此刻唯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回清莲水苑。 回到清莲水苑,看看家里上蹿下跳精力永远挥霍不完的小王妃。 紧赶慢赶,总算是看到了清莲水苑的大门,萧宸玖二话没说飞身天下车架,三步并作两步蹿进院内。 没想到慕南卿竟然不在,正殿中除了一些说不上话的丫鬟小厮就只留下了一个抱着新生婴儿满屋子乱晃的萦儿。 “王妃人去哪儿了?”萧宸玖只觉得全身血液都快速冷却下去,抑制不柳师启住胡思乱想。 乱世将临、各方势力明争暗斗、处处危机四伏的时刻,她能去哪里? 第233章 本尊…毁容了? 慕南卿没再继续说话,兀自伸出手去探萧宸玖的手腕内侧,被后者不经意间避开。 “虞磬城在何处?”慕南卿不是会在这种情形下非要去捣乱的性子,收回手,淡淡地问了一句。 萧宸玖身子微僵:“你是如何……” 你身在天蟒龙吟阵中险些丧命,是如何得知虞磬城来过的? 他的后半句话及时收住没有说出口,慕南卿却已经了然于胸:“你身上有偷天换日术的痕迹。” 面对铁证如山的抓包,萧宸玖再也没法反驳,只得如实说道:“他跑了。” “嗯。” 慕南卿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暂时的而已,本尊赌他逃不了。” “……” 接下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慕南卿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床上,有人在细致入微地处理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她耳边呢喃着些什么。 平心而论,她身上的伤势并不算沉重,只是碍于没有灵息加身才会呈现出如此虚弱的状态。萧宸玖细心处理了她的伤,又喂她服下丹药。 大致是次日艳阳初升起的时候,慕南卿便已经苏醒过来,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潋滟的熟悉眸子。 嘶… 这双眼睛过于专注,以至于不解风情的慕仙尊吓了一跳。 “萧六…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我是容颜损毁、不能看了?”慕南卿开口便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喉咙干涩不已,禁不住轻咳了两声,眉头蹙得死紧,嗓音干哑嘀咕,“不能…喀喀我已经尽量护着脸了……” 萧宸王守了自家受了伤后极度难伺候的娘子整整一夜,见无情的慕南卿醒来第一句话不是跟他悲伤春秋、抱着他痛哭流涕,而是先关心有没有毁容,当下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沉默着没说话。 见萧宸玖这般反应,慕南卿眼皮子抽搐,急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边摸还边用她那拉风箱似的破嗓子石破天惊:“本尊不会当真倒霉若此?……这张脸本尊实实在在用了两辈子,可一丁点儿都不想换。” 萧宸玖:…… 宸王殿下叹了口气,感叹面前这人当真一丁点儿都不像是玄修界的盟主,怎的跟那花楼舞姬似的在意皮囊? 他想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开了金口:“你容色如何,在本王眼中皆别无二致。” 这句话乍听来没什么太大不妥,可若仔细思量来就变了味,其程度云里雾里、褒贬难便。 刚刚确认自身未曾毁容的慕仙尊噎了下,笑得咬牙切齿:“殿下若当真不会说话,还请您免开尊口。” 被勒令不准开口的萧殿下颇为无辜,放轻动作小心地将慕南卿扶着坐起来,转身去桌子处斟了杯茶递给她。 起身的动作意外牵动了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不过慕南卿向来不是有多怕疼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皱了皱眉。 她坐稳后便单手接过杯子,几口把里面盛着的水喝了个干净,把杯子递给萧宸玖时才有功夫儿打量所处环境的陈设布置。 这房间不大,甚至可以用狭隘逼仄来形容。 地中央仅放着一张朴素的木桌和三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套同样简陋的茶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嗯? 温水润喉,佳人的嗓音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美妙:“这是什么地方儿?” 慕南卿意外地眨眨眼睛,面漏疑惑地问道,“你们一水护城还有这样儿的分舵?条件也太艰苦了?”依照她对萧宸玖的了解,后者绝非会低调到刻意来居住这般环境中的人。 “此处无一水护城分舵。”萧宸玖摇头否认,用一种极度困惑地眼神看着自家脑回路天方夜谭的娘子,无奈解释,“这只是竹林附近的一家普通客栈。 店伙计说,在方圆百里内只此一家客栈,这是其中环境最好的一间房。” “环境最好的?”慕南卿看着屋脊上的蜘蛛网,生怕哪只不长眼的蜘蛛掉下来砸她脸上,用你在逗我吗的眼神回看萧宸玖,摇头晃脑缓慢道,“你这身鎏金羽翼的袍子,一看便是人傻钱多的主儿,怕不是给人忽悠了去。” 萧宸玖默然,这他还真没想过,因为还鲜少有人敢欺骗他。 话落,慕南卿突然想起了她昏迷之前所发生种种事情的细枝末节,突然沉了脸,看着萧宸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手伸过来。” 萧宸玖一脸不明所以,他的一只手中还拿着被慕南卿喝光了水的杯子,只能将另外一只伸过去:“怎么了?” “你让我看看。”慕南卿将两根手指搭到了萧宸玖的腕骨内侧,神色颇为凝重。 灵息和剑气并不是同出自一脉,相反,这两股性质不同的力量分别有各自的传输路线。 灵息可涌入剑脉为其加持,剑气却不能混入灵脉为灵者所用。 萧宸玖的剑脉多年前已经被损毁,倘若剑气强行游走灵脉,轻则重伤修为尽失,重则灵脉破裂命陨当场。 昨天萧宸玖为了救她动用了早年间的佩剑祖虞九愿,虽然现下的他看上去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可她仍旧放心不下。 慕南卿在担忧之余也不由自主有些岔怒,暗戳戳怪他过度莽撞、不珍惜自己性命,明明她就算是多被那恶心啦的无角龙盘一会儿也死不了的。 可当慕仙尊纤细白皙的指尖搭在枕边人的腕骨内侧时,意外发觉这人灵息剑气皆周转顺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迹象。 “你……?” 鲜少见到慕南卿露出震惊地表情,萧宸玖见状冲她笑了笑:“风净月艺术照有所精进,最新研制出一种圣药,对恢复我的伤势颇有帮助,先前损毁剑脉恢复了大半,所以我才决议去拿回了祖虞九愿,卿卿莫要忧心了。” “我送你的御仙笛不好用吗?”慕南卿眨眨眼睛,突然间听到这些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小蔷薇究竟是有多厉害啊…连剑脉损毁都能给她治好……” “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萧宸玖避开慕南卿身上的伤口,不徐不疾为她捏肩膀,轻笑道,“御仙笛很好用,只是用剑不妨碍奏笛子。” 他的话没再往下说,慕南卿却已经明白了。 萧宸玖是担心这种紧要关头她没了灵息会耽误大业,故而想出了他一个人出双份战力这种奇葩的方法儿。 慕南卿掩唇轻咳,提醒自身千万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于是一本正经道:“我的灵息是正儿八经的地狱低温,可降雪暴尘封万物,你打算如何替代?” “音御万物,机缘巧合皆可替代。”萧宸玖随口道。 “这样啊…”慕南卿将信将疑,讪讪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处境,多问了一句,“咱们现下身在何处?” 提起这件事,萧宸玖的面色顿变,手指间动作顿了顿又恢复正常:“西域荒漠。” 西域? …荒漠。 这四个字实属陌生,慕南卿对此处的印象仅仅停留于当初在京中城外被她封层在瑞雪之下的西域杀手。 风光霁月的仙尊听到这番说辞,足足半刻没有说话。 末了,她嘴角都跟着抽搐两下,幽幽叹了口气:“穷乡僻壤的…真够荒凉啊。” “虞磬城这个挨千刀的混球儿王八蛋,先寻‘神域’由头将所有人聚集在往引城,待我出面将其规整十之七八,又把你我弄到这方来他坐收渔翁之利,当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慕南卿指尖拂过眉峰,语气之中满是无奈。 萧宸玖点点头,他在跟进阴影之前便对眼下局势认知门儿清,在此之前也并不是毫无安排。 只是这事儿目前时机不够成熟,他还不能跟心上人全盘托出,只是缓缓出言应和道:“一手偷天换日术,将你我独自送到凡尘来。纵使日行千里,没个日怕也难以回去,咱们着了他的道了。” 要说偷天换日术,慕南卿也是会的,可她无灵息加身,没法儿结阵。 当然,纵使是能够使用,慕南卿也断不可能去使用仇人的法术。 这是慕仙尊屹立于玄修界顶端多年以来为数不多的底线。 “回往引城并不急于此一时。”慕南卿伸爪按下萧宸玖为自己按摩的手,侧头笑道,“看你眼白泛红,就知你又是一夜未眠,趁着午时未至休息片刻,我下床活动活动身子,这木板床躺得我浑身疼。” 萧宸玖垂目瞥了一眼他随身携带、铺了三层的貂皮厚垫子,叹了口气软声道:“此处位于荒郊野岭,风气混乱,大多数人对中原人抱有莫名敌意,你要去何处?” “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慕南卿安抚地拍了拍萧宸玖的手背,勾唇笑得吊儿郎当,“放心,虽说我现在没了灵息,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拿捏的。” 萧宸玖拿慕南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干脆站起身:“我陪你一道。” “用不着!”慕南卿赶紧拒绝,遂而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慌忙解释道,“我就是出客栈看几眼,看看这个地方儿山穷水恶能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儿。” 生活在这个地方儿的百姓多数刀口舔血,生存都是问题。 于仙者而言,花鸟鱼虫、一草一木皆是圣灵,在慕南卿眼中,人无国度之分,既然来了、她又有这个本事,便不至于坐视不管。 “你未出去,怎知此处山穷水恶?”萧宸玖颇为错愕。 “水啊。”慕南卿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水壶,耸肩道,“这壶茶泡好后你没尝?” 萧宸玖不说话了。 不愧是皇宫里出生的凤子龙孙,平日里有下属在身边跟随一切皆好,看不出异常,可一旦单独行动这些里里外外的“不合群”之处便显露无疑。 慕南卿抻着身子拍拍宸王殿下的头顶,将他按回床上:“你睡一会儿。此处人生地不熟不比你平日的视察,这些凡间的琐事儿我来处理,你别给我添乱,否则揍你。” 目视自家娘子满脸正色,萧宸玖禁不住弯了弯眼睛,由着她去了。 萧白菜是一棵心机很重的黑心菜,先虞磬城一步规划好了一切。 见慕南卿推门出去,从乾坤袋中取出传讯符,把所要做的事情一一交代给了在往引城中待命的一众人。 纵使没有虞磬城的设计,亦没有偷天换日术把两人送到此处,他也想要寻个由头带慕南卿去旁处避开往引城中的风波,如今有人替自己做了这一切,宸王殿下高兴都来不及。 只待时机成熟,他便可以带着卿卿回去,名正言顺将她送上盟主的宝座。 如若不是卿卿曾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取、报仇需得兵不血刃,他才不会花这么久来陪他们演完这场闹剧。 与之同时,客栈门庭下的长廊阴影下,慕南卿抱臂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寒气四溢的雪晶,脸色晦暗不明。 大致是过了须臾,她缓缓叹了口气,嘀咕一句:萧六不在往引城,也是好事儿,待沉冤得雪再跟他解释也不迟。 “可惜我无灵息,无法将霜雪保存太久,时机还不太契合,”慕南卿自顾自叹息一声,将雪晶捏于指尖缓缓吹了一口气,看着雪晶在指尖雾化、消融,耸肩道,“只能劳烦那群小猴儿们替我想个周全的办法儿了,但愿他们不是真的只会吃白饭。” 做完了正事儿,慕南卿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直到时尽日中,客栈屋檐下的阴影逐渐缩略,灼热的光线照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再次回到客栈内。 “姑娘,用些什么?”客栈伙计是个看上去粗糙凶悍实际上爽朗好说话儿的西域人士,操纵着一口熟稔的中原口音迎上来客客气气询问。 慕南卿阅人无数,自然不会被他的外表蒙住,也不扭捏,客客气气说出诉求:“备些饭食就好,一会儿直接送到房间。” 这种地界儿鲜少见到这般身量纤细柔美、容色绝美出尘的女子,店伙计对她颇为好奇亦格外优待:“姑娘非我西域国度之人,想来是吃不惯西域菜肴,可要上一桌中原菜?” 慕南卿略微点了下头,遂而笑着明知故问道:“你怎之我非西域之人?说不准儿我就是本地人,是你判断错了呢?” “不可能。”店伙计大幅度一晃脑袋,甩落几滴汗渍在一旁,大手一挥豪言万丈道,“我在这家客栈待了上百年,见识过各式各样美人儿,识得中原人和西域人的区别,断然没有临门一脚认错的可能。” 第233章 本尊…毁容了? 慕南卿没再继续说话,兀自伸出手去探萧宸玖的手腕内侧,被后者不经意间避开。 “虞磬城在何处?”慕南卿不是会在这种情形下非要去捣乱的性子,收回手,淡淡地问了一句。 萧宸玖身子微僵:“你是如何……” 你身在天蟒龙吟阵中险些丧命,是如何得知虞磬城来过的? 他的后半句话及时收住没有说出口,慕南卿却已经了然于胸:“你身上有偷天换日术的痕迹。” 面对铁证如山的抓包,萧宸玖再也没法反驳,只得如实说道:“他跑了。” “嗯。” 慕南卿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反而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暂时的而已,本尊赌他逃不了。” “……” 接下来两人究竟说了些什么,慕南卿已经记不清楚了,只是迷迷糊糊间觉得自己被放在了床上,有人在细致入微地处理着她身上的伤口,还在她耳边呢喃着些什么。 平心而论,她身上的伤势并不算沉重,只是碍于没有灵息加身才会呈现出如此虚弱的状态。萧宸玖细心处理了她的伤,又喂她服下丹药。 大致是次日艳阳初升起的时候,慕南卿便已经苏醒过来,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潋滟的熟悉眸子。 嘶… 这双眼睛过于专注,以至于不解风情的慕仙尊吓了一跳。 “萧六…你盯着我看做什么?难道我是容颜损毁、不能看了?”慕南卿开口便说了这么长一段话,喉咙干涩不已,禁不住轻咳了两声,眉头蹙得死紧,嗓音干哑嘀咕,“不能…喀喀我已经尽量护着脸了……” 萧宸王守了自家受了伤后极度难伺候的娘子整整一夜,见无情的慕南卿醒来第一句话不是跟他悲伤春秋、抱着他痛哭流涕,而是先关心有没有毁容,当下心中的气不打一处来,沉默着没说话。 见萧宸玖这般反应,慕南卿眼皮子抽搐,急忙抬手去摸自己的脸,边摸还边用她那拉风箱似的破嗓子石破天惊:“本尊不会当真倒霉若此?……这张脸本尊实实在在用了两辈子,可一丁点儿都不想换。” 萧宸玖:…… 宸王殿下叹了口气,感叹面前这人当真一丁点儿都不像是玄修界的盟主,怎的跟那花楼舞姬似的在意皮囊? 他想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开了金口:“你容色如何,在本王眼中皆别无二致。” 这句话乍听来没什么太大不妥,可若仔细思量来就变了味,其程度云里雾里、褒贬难便。 刚刚确认自身未曾毁容的慕仙尊噎了下,笑得咬牙切齿:“殿下若当真不会说话,还请您免开尊口。” 被勒令不准开口的萧殿下颇为无辜,放轻动作小心地将慕南卿扶着坐起来,转身去桌子处斟了杯茶递给她。 起身的动作意外牵动了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不过慕南卿向来不是有多怕疼的人,也只是象征性地皱了皱眉。 她坐稳后便单手接过杯子,几口把里面盛着的水喝了个干净,把杯子递给萧宸玖时才有功夫儿打量所处环境的陈设布置。 这房间不大,甚至可以用狭隘逼仄来形容。 地中央仅放着一张朴素的木桌和三把椅子,桌子上摆放着套同样简陋的茶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嗯? 温水润喉,佳人的嗓音总算是恢复了以往的美妙:“这是什么地方儿?” 慕南卿意外地眨眨眼睛,面漏疑惑地问道,“你们一水护城还有这样儿的分舵?条件也太艰苦了?”依照她对萧宸玖的了解,后者绝非会低调到刻意来居住这般环境中的人。 “此处无一水护城分舵。”萧宸玖摇头否认,用一种极度困惑地眼神看着自家脑回路天方夜谭的娘子,无奈解释,“这只是竹林附近的一家普通客栈。 店伙计说,在方圆百里内只此一家客栈,这是其中环境最好的一间房。” “环境最好的?”慕南卿看着屋脊上的蜘蛛网,生怕哪只不长眼的蜘蛛掉下来砸她脸上,用你在逗我吗的眼神回看萧宸玖,摇头晃脑缓慢道,“你这身鎏金羽翼的袍子,一看便是人傻钱多的主儿,怕不是给人忽悠了去。” 萧宸玖默然,这他还真没想过,因为还鲜少有人敢欺骗他。 话落,慕南卿突然想起了她昏迷之前所发生种种事情的细枝末节,突然沉了脸,看着萧宸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手伸过来。” 萧宸玖一脸不明所以,他的一只手中还拿着被慕南卿喝光了水的杯子,只能将另外一只伸过去:“怎么了?” “你让我看看。”慕南卿将两根手指搭到了萧宸玖的腕骨内侧,神色颇为凝重。 灵息和剑气并不是同出自一脉,相反,这两股性质不同的力量分别有各自的传输路线。 灵息可涌入剑脉为其加持,剑气却不能混入灵脉为灵者所用。 萧宸玖的剑脉多年前已经被损毁,倘若剑气强行游走灵脉,轻则重伤修为尽失,重则灵脉破裂命陨当场。 昨天萧宸玖为了救她动用了早年间的佩剑祖虞九愿,虽然现下的他看上去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可她仍旧放心不下。 慕南卿在担忧之余也不由自主有些岔怒,暗戳戳怪他过度莽撞、不珍惜自己性命,明明她就算是多被那恶心啦的无角龙盘一会儿也死不了的。 可当慕仙尊纤细白皙的指尖搭在枕边人的腕骨内侧时,意外发觉这人灵息剑气皆周转顺畅,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受伤的迹象。 “你……?” 鲜少见到慕南卿露出震惊地表情,萧宸玖见状冲她笑了笑:“风净月艺术照有所精进,最新研制出一种圣药,对恢复我的伤势颇有帮助,先前损毁剑脉恢复了大半,所以我才决议去拿回了祖虞九愿,卿卿莫要忧心了。” “我送你的御仙笛不好用吗?”慕南卿眨眨眼睛,突然间听到这些脑子还有些转不过弯来,“小蔷薇究竟是有多厉害啊…连剑脉损毁都能给她治好……” “完全恢复还需要些时日。”萧宸玖避开慕南卿身上的伤口,不徐不疾为她捏肩膀,轻笑道,“御仙笛很好用,只是用剑不妨碍奏笛子。” 他的话没再往下说,慕南卿却已经明白了。 萧宸玖是担心这种紧要关头她没了灵息会耽误大业,故而想出了他一个人出双份战力这种奇葩的方法儿。 慕南卿掩唇轻咳,提醒自身千万不能在这种情况下笑出来,于是一本正经道:“我的灵息是正儿八经的地狱低温,可降雪暴尘封万物,你打算如何替代?” “音御万物,机缘巧合皆可替代。”萧宸玖随口道。 “这样啊…”慕南卿将信将疑,讪讪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意识到眼下处境,多问了一句,“咱们现下身在何处?” 提起这件事,萧宸玖的面色顿变,手指间动作顿了顿又恢复正常:“西域荒漠。” 西域? …荒漠。 这四个字实属陌生,慕南卿对此处的印象仅仅停留于当初在京中城外被她封层在瑞雪之下的西域杀手。 风光霁月的仙尊听到这番说辞,足足半刻没有说话。 末了,她嘴角都跟着抽搐两下,幽幽叹了口气:“穷乡僻壤的…真够荒凉啊。” “虞磬城这个挨千刀的混球儿王八蛋,先寻‘神域’由头将所有人聚集在往引城,待我出面将其规整十之七八,又把你我弄到这方来他坐收渔翁之利,当真是打得好一手如意算盘。”慕南卿指尖拂过眉峰,语气之中满是无奈。 萧宸玖点点头,他在跟进阴影之前便对眼下局势认知门儿清,在此之前也并不是毫无安排。 只是这事儿目前时机不够成熟,他还不能跟心上人全盘托出,只是缓缓出言应和道:“一手偷天换日术,将你我独自送到凡尘来。纵使日行千里,没个日怕也难以回去,咱们着了他的道了。” 要说偷天换日术,慕南卿也是会的,可她无灵息加身,没法儿结阵。 当然,纵使是能够使用,慕南卿也断不可能去使用仇人的法术。 这是慕仙尊屹立于玄修界顶端多年以来为数不多的底线。 “回往引城并不急于此一时。”慕南卿伸爪按下萧宸玖为自己按摩的手,侧头笑道,“看你眼白泛红,就知你又是一夜未眠,趁着午时未至休息片刻,我下床活动活动身子,这木板床躺得我浑身疼。” 萧宸玖垂目瞥了一眼他随身携带、铺了三层的貂皮厚垫子,叹了口气软声道:“此处位于荒郊野岭,风气混乱,大多数人对中原人抱有莫名敌意,你要去何处?” “就在附近转转,不会走远。”慕南卿安抚地拍了拍萧宸玖的手背,勾唇笑得吊儿郎当,“放心,虽说我现在没了灵息,但也不是随随便便几个人就能拿捏的。” 萧宸玖拿慕南卿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干脆站起身:“我陪你一道。” “用不着!”慕南卿赶紧拒绝,遂而又意识到自己的反应过激,慌忙解释道,“我就是出客栈看几眼,看看这个地方儿山穷水恶能到什么程度,有没有解决的办法儿。” 生活在这个地方儿的百姓多数刀口舔血,生存都是问题。 于仙者而言,花鸟鱼虫、一草一木皆是圣灵,在慕南卿眼中,人无国度之分,既然来了、她又有这个本事,便不至于坐视不管。 “你未出去,怎知此处山穷水恶?”萧宸玖颇为错愕。 “水啊。”慕南卿瞄了一眼桌子上的水壶,耸肩道,“这壶茶泡好后你没尝?” 萧宸玖不说话了。 不愧是皇宫里出生的凤子龙孙,平日里有下属在身边跟随一切皆好,看不出异常,可一旦单独行动这些里里外外的“不合群”之处便显露无疑。 慕南卿抻着身子拍拍宸王殿下的头顶,将他按回床上:“你睡一会儿。此处人生地不熟不比你平日的视察,这些凡间的琐事儿我来处理,你别给我添乱,否则揍你。” 目视自家娘子满脸正色,萧宸玖禁不住弯了弯眼睛,由着她去了。 萧白菜是一棵心机很重的黑心菜,先虞磬城一步规划好了一切。 见慕南卿推门出去,从乾坤袋中取出传讯符,把所要做的事情一一交代给了在往引城中待命的一众人。 纵使没有虞磬城的设计,亦没有偷天换日术把两人送到此处,他也想要寻个由头带慕南卿去旁处避开往引城中的风波,如今有人替自己做了这一切,宸王殿下高兴都来不及。 只待时机成熟,他便可以带着卿卿回去,名正言顺将她送上盟主的宝座。 如若不是卿卿曾说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不可取、报仇需得兵不血刃,他才不会花这么久来陪他们演完这场闹剧。 与之同时,客栈门庭下的长廊阴影下,慕南卿抱臂而立,手中把玩着一枚寒气四溢的雪晶,脸色晦暗不明。 大致是过了须臾,她缓缓叹了口气,嘀咕一句:萧六不在往引城,也是好事儿,待沉冤得雪再跟他解释也不迟。 “可惜我无灵息,无法将霜雪保存太久,时机还不太契合,”慕南卿自顾自叹息一声,将雪晶捏于指尖缓缓吹了一口气,看着雪晶在指尖雾化、消融,耸肩道,“只能劳烦那群小猴儿们替我想个周全的办法儿了,但愿他们不是真的只会吃白饭。” 做完了正事儿,慕南卿又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直到时尽日中,客栈屋檐下的阴影逐渐缩略,灼热的光线照到了她的身上,她才再次回到客栈内。 “姑娘,用些什么?”客栈伙计是个看上去粗糙凶悍实际上爽朗好说话儿的西域人士,操纵着一口熟稔的中原口音迎上来客客气气询问。 慕南卿阅人无数,自然不会被他的外表蒙住,也不扭捏,客客气气说出诉求:“备些饭食就好,一会儿直接送到房间。” 这种地界儿鲜少见到这般身量纤细柔美、容色绝美出尘的女子,店伙计对她颇为好奇亦格外优待:“姑娘非我西域国度之人,想来是吃不惯西域菜肴,可要上一桌中原菜?” 慕南卿略微点了下头,遂而笑着明知故问道:“你怎之我非西域之人?说不准儿我就是本地人,是你判断错了呢?” “不可能。”店伙计大幅度一晃脑袋,甩落几滴汗渍在一旁,大手一挥豪言万丈道,“我在这家客栈待了上百年,见识过各式各样美人儿,识得中原人和西域人的区别,断然没有临门一脚认错的可能。” 第234章 约法三章? 慕南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上楼,回房间去了。 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萧宸玖此刻精神百倍地坐于床上,恰巧与刻意放轻动作推门而入慕南卿四目相对。 “你没睡?”慕南卿好整以暇挑了挑眉。 萧宸玖心虚地移开目光,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你指哪方面?”慕南卿反问,拉长声调声明道,“若是此地的问题,倒是有了些眉目,若是客栈的话,尚未弄清楚。” 萧宸玖无可奈何扶额,沉默了须臾:“大抵是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但祸不及你我。” 他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示意慕南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好不要去惹这因果债。 慕南卿笑了笑,点点头。 本来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倒也是让人无端心花怒放。 “有的时候,主动挑起事端的人不一定是恶人,而弱势的一方亦不一定是好人。”慕南卿走过去,在萧宸玖脸颊上抚了抚,冲他笑笑,“我让店伙计做了中原菜,待饭菜上来用些再睡?” “嗯。”萧宸玖乖乖点头,困倦地眨眨眼。 慕南卿独自出去他还是很不放心,以至于压根儿睡不着,只能像昔日在王府一样,坐在床上傻等,盼着她快回来。 “功夫紧,不日便要赶路回往引城,”萧宸玖坐着不动,任由心上人微凉的指尖在眉眼间游走,桃花瓣似的双目含着笑意,“这里的风水,你可找到解决办法了?” “问题出在附近那座山上,需得靠近了瞧瞧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目测问题不大。”慕南卿撇撇小嘴巴,冲萧宸玖眨眨眼耸肩道。 萧宸玖听到这话笑容微敛,目光落到慕南卿的腹部,摇头道:“那座山不低,你不能去。” 这话正对慕南卿心思,风光霁月的仙尊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所以得你去啊。你过来,我教你个利害的灵符,你就到山上找到那个凶煞之气最大的地方,随便拾块石头或者其他不容易破坏、不会腐朽的物体,刻画上去就行了。” 慕南卿边说,边动手扯萧宸玖的衣袖。 萧宸玖一头雾水,不由分说被自家娘子扯到桌子边,不情不愿跟他学习画符,眼神之中的幽怨之气简直快要溢散出来。 偏生罪魁祸首慕南卿精神大条,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空中的灵符之上,一点儿也没发觉这个人手气小媳妇儿似的模样,害得萧宸王殿下兀自坐在一边长蘑菇。 慕南卿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见枕边人心绪不佳并不感到意外,低声打趣他:“我这符文不外传的,连映鱼我都没教。你知道此符若是放出去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挤破头来学吗?这会儿自降符价主动倾囊相授于你,你还这般不情愿,好像我上赶着求你了似的。” 萧宸玖贯会抓重点,只听清楚了“连映鱼我都没教”几个字,心情豁然开朗,连嘴角都不自觉上扬起来,就差没当庭大喊两句:慕映鱼算个什么?充其量是养个接班人罢了,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慕映鱼,是我萧六! 这些极具优越感的话他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口,看慕南卿画符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虽然……他注视的不是符文。 慕南卿面对这个状态的萧宸玖有点想笑,没忍住用肘部杵了杵他:“看符,这个符文有些复杂,盯着我能学会?” 萧宸玖毫不犹豫点头:“能。” 慕南卿没忍住笑出声,索性由着他,大不了多教几遍,总能让他记住的。 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面对这棵万事含蓄、爱吃飞醋又很好哄的白菜,她的脾气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许多。 若是慕映鱼敢在她传授功法之际这般态度,怕是早就被她骂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不自觉纵容枕边人的慕仙尊一开始还在专心致志画符,到了后来,她便开始走神了。 大致用不了几天,万事将会彻底尘埃落定,她和萧宸玖再用不着为凡尘琐事费心。 这么想着,直到当天晚上,慕南卿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背着萧宸玖要了壶白梅酒,自云梯爬上客栈的屋顶,坐于飞檐上对月把酒言欢。 一切结束后,接下来该她去哪里? 回白云间? 去一水护城? 或者回到凡尘去? ——不知道! 她从前未想过自己的身份,忽略了林林总总的不妥之处。 比如白云间仙首之位不能卸,只能由萧宸玖陪着她,她却不能让心上人随性一次。 啧,这样不好,她不能把他欺负得这般体无完肤。 “卿卿,我…有话对你说。”萧宸玖不知何时来到客栈外,眼里尽是璀璨的月芒。 慕南卿在沉思的问题,他也想到了,甚至早在他表明心意那一天便想好了。 萧宸玖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考虑完如何提起此事,一直没睡着,这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不管大仇得报后是留是走、又或者去往何处,他都会做她的夫君、一辈子守着她。 “你想让我跟着你、与我共守一生也不是不可以。”慕南卿带着三分醉意,微醺的清冷眼染上一抹破釜沉舟的狠绝,先于萧宸玖开口,“但我有条件,你若肯答应,我便依你。” 她拎着酒壶的手比划出一个“三”:“三个条件。” 萧宸玖心道卿卿果然还是那个卿卿,看破苗头就必须戳破,还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宸王殿下突然想听听自家娘子能够提出什么条件来,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不自觉间紧张得模样像极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喉结滑动吞了吞唾沫:“你说。” “其一,我不是寻常女子,并不需要你事事迁就,也不求没日没夜蜜里调油。只要彼此理解尊重相伴,过好有两个人的日子就好,当然……如果闲暇时光可以与我说说话就更好了。” “其二,出嫁那日过后我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不会对你说假话,你凡事都不能信旁人,只能信我。” “其三,我心大,亦不能完全猜透你的心思,若是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直接说出来于我听。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起任何争执,你都可直言、说任何话,但绝不能对我动手。” 慕南卿起身跳下屋顶,以酒盏抵住萧宸玖的唇,示意他不要言语:“这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耐心、亦没有好脾气,如果你哪天对这段夫妻之情怠倦、不再喜爱我,就可以破这个戒,结束我们彼时的相伴。” 萧宸玖愣住了。 鼻翼间弥漫上梅花酒的醇香,宸王殿下瞳仁都在这一刻收缩:“你饮酒了?” 慕南卿勾唇笑笑,讨好地拉住萧宸玖的衣摆:“就一点点,不要紧的。” 他此刻终于能够伸出手臂,名正言顺拥住一直以来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可却根本来不及高兴。 “你…”萧宸玖因为恐惧而心跳加速,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巴却只能发出一个干哑的音节,遂而有些失声。 在西域这地方儿,人生地不熟的,风净月也不在,慕南卿有孕在身,万一真喝出了什么意外,萧宸玖连想都不敢想。 自从有孕以来,时常能看到萧宸玖这副神色,一开始还觉得触动,久而久之就对此感到困惑和搞笑。 慕南卿嘴角抽搐,龇着两颗奶白的小尖牙:“真的只是浅尝了几口而已,小题大做,你至于的?” “你…怎能这般胡来。”萧宸玖将慕南卿打横抱起,快步往室内走去,连连叹息,“真要是出事儿了怎么办?本王胆小,你莫要时常吓我。” 这番话着实有趣,慕南卿眼睛弯了弯,双手自然而然搂住萧宸玖得脖子,放软了声调:“我知道错啦萧六,我下次不喝酒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我气,我刚才的条件,你还没说答不答应……” “我何时没依了你?”萧宸玖心慌又无奈,哑声道:“答应,我记下了,断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原来,他用命去追、去爱的人,这般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女人,所求的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人心疼。 萧宸玖笑了,笑红了眼尾。 原来,昔日的争风吃醋、争权夺位,竟是一场小丑跳梁。 慕南卿被萧宸玖抱回房内,一把按在了床上。 后者满面严肃,看得慕仙尊不由得收敛了没脸没皮的笑容,瞪大眼睛迎上那双桃花眼,伸手似有似乎无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天黑了快睡,明天还要赶路回往引城。” …… 时下,往引城中极为热闹,正经历着史无前例地祸乱,注定是一举世难眠夜。 虞磬城在使计将慕南卿和萧宸玖从往引城弄走后,便勒令月均潭再次启动偷天换日术,回到了往引城。 如他所料,他先前所放出的“神域”传说吸引了大部分仙门豪杰,说话极具分量的前辈们也大有人在。 这些人又被慕南卿收拢于一处儿,磨没了棱角,只待有人来接收。 虞磬城就是那个捡便宜的人。 一身紫衣华服之人稳坐高台,兴奋得红光满脸。 在此之前,他从未离玄修界的至高权位这般近过。 “城主,我们不等袁轰老家伙来了再办事儿吗?哪里老头儿虽说惹人厌,但到底是玄修界数一数二的前辈,有他的支持咱们办起事儿来会事半功倍!”月均潭在虞磬城旁边儿寻了个能坐的地方,以一个豪爽的坐姿杵在原处,嘿嘿笑着提议道。 虞磬城笑着摇摇头,丝毫不掩饰自的猴急:“主人我为了这一天,已经耐心等待了几百年!如今实在是不想再等,均潭,迟则生变,行动。” 吩咐完毕,他又振振有词道:“谁知道那老匹夫去了何处?这几回找他都在推推拖拖,分明是试图跟主人我划清界限明哲保身,别以为我看不出。” …… 此刻,被说成明哲保身的老药仙袁轰一反常态,坐于一间水雾当空弥漫的“房间”内,耷拉着脑袋,发间青簪不知去了何处,满头痍白的凄凉丝散落,显得整个人憔悴又颓废,短短几日有了,糊涂老人的样子。 这并非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座由水痕重重环绕着的牢房。 牢房内陈设布置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太过委屈了他。 在袁轰的一侧那张床上,躺着一脸灰白的慕清吟。 他脸上没了得体的妆容,恢复成了男儿该有的模样,只是气息极度微弱,时不时还从唇角处呛出几丝血沫,一副油尽灯枯的势头。 袁轰最近几天就待在牢里,哪儿都去不了也不想去,一直在想方设法儿配制自身毒功的解药,可却未能成功,丝毫头绪都没有。 他自诩除慕清吟外他医术天下第一,此刻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人能救得了。 ——倘若那时他能够不被仇恨蒙了眼,能够冷静下来仔细看上一看面前人是谁,大致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嘿嘿~老匹夫命还真长!” 阴测测地声音从耳边传来,袁轰下意识想要回头,却猛然被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脑门儿。 那是一根极其细小、纤细到难以察觉的金属丝。 袁轰瞳仁骤缩,拼力挣脱来挡在昏迷不醒的慕清吟身前:“叶东青!你来此处做什么!?” “欠人情,受人之托来帮墨仙一把。”叶东青披着一身斗篷,歪着嘴角冲床上的慕清吟努努嘴,露出瞧不起的神情来,“他现在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儿,我对杀他可没兴趣。” “你…”袁轰嘴唇嗫嚅可好一会儿,最终没能够说出话来,他想不明白,世风日下,究竟有何人能够使得动这个喜怒无常的催命鬼。 “你们慕盟主传信,让我带了一人来。”叶东青看出袁轰的意思,发出鬼魅般的笑声,冷酷无情道,“当然…她要救的人是慕殿主,不是你儿子呢。” 说罢,叶东青也不看袁轰的反应,轻轻抖了抖黑色斗篷,扔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鸟雀儿来。 这只鸟雀落地,闪过一道金光,变成了一位身姿风韵的女人、手持烟袋的成熟女人。 女人似乎不惧怕叶东青,更对袁轰视如无物,绕开他,径直朝着慕清吟的床上走过去。 “你…你是妖精?”袁轰周身颤抖,看着女人满脸防备,“你别靠近我的晟儿!” “非妖,我真身乃金羽鸾凤,我能救慕殿主。”女人嗒着烟袋嘴,边往前走边吐出一串串优雅的雾气。 “晟儿体弱,闻不得烟气!”袁轰被忽视,怒不可遏,指着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叶东青道,“慕清离让你带这么个人来是来气老朽的吗?!” “非也。”女人并不在意,再次吐出一串烟圈,慢悠悠道,“若是我能救他呢?” “什么?”袁轰怒气一念间偃旗息鼓,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真的气糊涂了,否则也不会对一只妖精所说的话抱有希望。 “我叫凤梦犀,记住我的名字,我们救慕清吟。”女人仍旧波澜不惊,挑着眉头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说道。 凤梦犀,本体为凤凰,是往引城边那家客栈的女掌柜来着。 她走过去,挤开仿佛魂体分离的袁轰,在慕清吟床头坐下来,还不忘磕了磕烟袋,这才探头去观察床上躺着的人儿。 她一早便知慕清吟是男儿身,甚至听后者亲口提过他的过去,包括跟其父亲之间所发生的林林总总。 “我此番前来,除了为报恩,还有一件事。”凤梦犀垂眸,视线自慕清吟的脸上扫视到他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见其没缺胳膊没少腿,略微松了口气,继续用平静地语气道,“还望你这不算父亲的老人家做个见证。我若救活了他,他便要去给我当往引城客栈的老板公。” “你是让晟儿娶一个妖精!?”袁轰不可置信道。 “不。”凤梦犀果断摇头,不等袁轰松口气,再次补了一句,“是他入赘。” 袁轰:…… 惊雷劈下,将袁轰老爷子雷得外焦里嫩,他颤巍巍道:“那你…如何救他?莫不是你能解了我这毒?” “我是金羽鸾凤,有一次可以涅盘的机会,莫说他身中剧毒还没断气,就算是死亡过了一时半刻我都能救他回来。”凤梦犀极度不耐烦地撇嘴,眯了眯眼睛,“行是不行?给句话。” 袁轰这会儿脑子突然聪明了,狠狠瞪了凤梦犀一眼,哼哼道:“那要他自己说得算,他说入赘老朽不拦,他说不去老朽亦不赶!” “再者说,你来都来了,老朽就算是不答应,你还能转身走人吗?”袁轰翻了个白眼,遂而叹了口气,“老朽看你这小妖,比那慕清离强多了!你若能让他放弃慕清离,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你这么容易就允了?”凤梦犀诧异地反问道。明明有人跟她说这是个老古板,她今儿有一场硬仗要打,怎么会这般容易? “老家伙你…不会是有诈?” “——黄口小妖别得意!先救活他!老朽允与不允皆不算大事儿,你若真能让他对慕清离移情别恋爱上你,那才叫真本事,届时老朽头一个佩服你!” “一言为定。” 第234章 约法三章? 慕南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自顾自上楼,回房间去了。 本该躺在床上睡觉的萧宸玖此刻精神百倍地坐于床上,恰巧与刻意放轻动作推门而入慕南卿四目相对。 “你没睡?”慕南卿好整以暇挑了挑眉。 萧宸玖心虚地移开目光,问道:“可看出什么来了?” “你指哪方面?”慕南卿反问,拉长声调声明道,“若是此地的问题,倒是有了些眉目,若是客栈的话,尚未弄清楚。” 萧宸玖无可奈何扶额,沉默了须臾:“大抵是有些私人恩怨要解决,但祸不及你我。” 他话中的意思在明显不过,示意慕南卿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最好不要去惹这因果债。 慕南卿笑了笑,点点头。 本来她也是这么打算的,两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倒也是让人无端心花怒放。 “有的时候,主动挑起事端的人不一定是恶人,而弱势的一方亦不一定是好人。”慕南卿走过去,在萧宸玖脸颊上抚了抚,冲他笑笑,“我让店伙计做了中原菜,待饭菜上来用些再睡?” “嗯。”萧宸玖乖乖点头,困倦地眨眨眼。 慕南卿独自出去他还是很不放心,以至于压根儿睡不着,只能像昔日在王府一样,坐在床上傻等,盼着她快回来。 “功夫紧,不日便要赶路回往引城,”萧宸玖坐着不动,任由心上人微凉的指尖在眉眼间游走,桃花瓣似的双目含着笑意,“这里的风水,你可找到解决办法了?” “问题出在附近那座山上,需得靠近了瞧瞧才能知道是怎么回事儿,目测问题不大。”慕南卿撇撇小嘴巴,冲萧宸玖眨眨眼耸肩道。 萧宸玖听到这话笑容微敛,目光落到慕南卿的腹部,摇头道:“那座山不低,你不能去。” 这话正对慕南卿心思,风光霁月的仙尊立刻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所以得你去啊。你过来,我教你个利害的灵符,你就到山上找到那个凶煞之气最大的地方,随便拾块石头或者其他不容易破坏、不会腐朽的物体,刻画上去就行了。” 慕南卿边说,边动手扯萧宸玖的衣袖。 萧宸玖一头雾水,不由分说被自家娘子扯到桌子边,不情不愿跟他学习画符,眼神之中的幽怨之气简直快要溢散出来。 偏生罪魁祸首慕南卿精神大条,将所有注意力都放到了空中的灵符之上,一点儿也没发觉这个人手气小媳妇儿似的模样,害得萧宸王殿下兀自坐在一边长蘑菇。 慕南卿无意间瞥了他一眼,见枕边人心绪不佳并不感到意外,低声打趣他:“我这符文不外传的,连映鱼我都没教。你知道此符若是放出去会有多少人削尖了脑袋挤破头来学吗?这会儿自降符价主动倾囊相授于你,你还这般不情愿,好像我上赶着求你了似的。” 萧宸玖贯会抓重点,只听清楚了“连映鱼我都没教”几个字,心情豁然开朗,连嘴角都不自觉上扬起来,就差没当庭大喊两句:慕映鱼算个什么?充其量是养个接班人罢了,你心里最重要的人不是慕映鱼,是我萧六! 这些极具优越感的话他自然不会真的说出口,看慕南卿画符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虽然……他注视的不是符文。 慕南卿面对这个状态的萧宸玖有点想笑,没忍住用肘部杵了杵他:“看符,这个符文有些复杂,盯着我能学会?” 萧宸玖毫不犹豫点头:“能。” 慕南卿没忍住笑出声,索性由着他,大不了多教几遍,总能让他记住的。 她自己都不曾意识到,面对这棵万事含蓄、爱吃飞醋又很好哄的白菜,她的脾气在不知不觉中收敛了许多。 若是慕映鱼敢在她传授功法之际这般态度,怕是早就被她骂得不知东南西北了。 不自觉纵容枕边人的慕仙尊一开始还在专心致志画符,到了后来,她便开始走神了。 大致用不了几天,万事将会彻底尘埃落定,她和萧宸玖再用不着为凡尘琐事费心。 这么想着,直到当天晚上,慕南卿都没有说过几句话。 背着萧宸玖要了壶白梅酒,自云梯爬上客栈的屋顶,坐于飞檐上对月把酒言欢。 一切结束后,接下来该她去哪里? 回白云间? 去一水护城? 或者回到凡尘去? ——不知道! 她从前未想过自己的身份,忽略了林林总总的不妥之处。 比如白云间仙首之位不能卸,只能由萧宸玖陪着她,她却不能让心上人随性一次。 啧,这样不好,她不能把他欺负得这般体无完肤。 “卿卿,我…有话对你说。”萧宸玖不知何时来到客栈外,眼里尽是璀璨的月芒。 慕南卿在沉思的问题,他也想到了,甚至早在他表明心意那一天便想好了。 萧宸玖整整一个下午都在考虑完如何提起此事,一直没睡着,这会儿终于鼓起勇气,想要告诉她不管大仇得报后是留是走、又或者去往何处,他都会做她的夫君、一辈子守着她。 “你想让我跟着你、与我共守一生也不是不可以。”慕南卿带着三分醉意,微醺的清冷眼染上一抹破釜沉舟的狠绝,先于萧宸玖开口,“但我有条件,你若肯答应,我便依你。” 她拎着酒壶的手比划出一个“三”:“三个条件。” 萧宸玖心道卿卿果然还是那个卿卿,看破苗头就必须戳破,还不给他辩解的机会。 宸王殿下突然想听听自家娘子能够提出什么条件来,他吸了口气,又缓缓呼出来,不自觉间紧张得模样像极了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喉结滑动吞了吞唾沫:“你说。” “其一,我不是寻常女子,并不需要你事事迁就,也不求没日没夜蜜里调油。只要彼此理解尊重相伴,过好有两个人的日子就好,当然……如果闲暇时光可以与我说说话就更好了。” “其二,出嫁那日过后我就是你明媒正娶的妻,我不会对你说假话,你凡事都不能信旁人,只能信我。” “其三,我心大,亦不能完全猜透你的心思,若是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你可直接说出来于我听。不论日后发生什么事、起任何争执,你都可直言、说任何话,但绝不能对我动手。” 慕南卿起身跳下屋顶,以酒盏抵住萧宸玖的唇,示意他不要言语:“这第三点,是最重要的一点。我没耐心、亦没有好脾气,如果你哪天对这段夫妻之情怠倦、不再喜爱我,就可以破这个戒,结束我们彼时的相伴。” 萧宸玖愣住了。 鼻翼间弥漫上梅花酒的醇香,宸王殿下瞳仁都在这一刻收缩:“你饮酒了?” 慕南卿勾唇笑笑,讨好地拉住萧宸玖的衣摆:“就一点点,不要紧的。” 他此刻终于能够伸出手臂,名正言顺拥住一直以来近在咫尺的心上人,可却根本来不及高兴。 “你…”萧宸玖因为恐惧而心跳加速,脸色有些发白,张了张嘴巴却只能发出一个干哑的音节,遂而有些失声。 在西域这地方儿,人生地不熟的,风净月也不在,慕南卿有孕在身,万一真喝出了什么意外,萧宸玖连想都不敢想。 自从有孕以来,时常能看到萧宸玖这副神色,一开始还觉得触动,久而久之就对此感到困惑和搞笑。 慕南卿嘴角抽搐,龇着两颗奶白的小尖牙:“真的只是浅尝了几口而已,小题大做,你至于的?” “你…怎能这般胡来。”萧宸玖将慕南卿打横抱起,快步往室内走去,连连叹息,“真要是出事儿了怎么办?本王胆小,你莫要时常吓我。” 这番话着实有趣,慕南卿眼睛弯了弯,双手自然而然搂住萧宸玖得脖子,放软了声调:“我知道错啦萧六,我下次不喝酒了还不行吗?你别生我气,我刚才的条件,你还没说答不答应……” “我何时没依了你?”萧宸玖心慌又无奈,哑声道:“答应,我记下了,断不会让你后悔今日的决定。” 原来,他用命去追、去爱的人,这般天穹皎月、高山瑞雪的女人,所求的竟是如此简单,简单到让人心疼。 萧宸玖笑了,笑红了眼尾。 原来,昔日的争风吃醋、争权夺位,竟是一场小丑跳梁。 慕南卿被萧宸玖抱回房内,一把按在了床上。 后者满面严肃,看得慕仙尊不由得收敛了没脸没皮的笑容,瞪大眼睛迎上那双桃花眼,伸手似有似乎无的扯了扯他的袖口:“天黑了快睡,明天还要赶路回往引城。” …… 时下,往引城中极为热闹,正经历着史无前例地祸乱,注定是一举世难眠夜。 虞磬城在使计将慕南卿和萧宸玖从往引城弄走后,便勒令月均潭再次启动偷天换日术,回到了往引城。 如他所料,他先前所放出的“神域”传说吸引了大部分仙门豪杰,说话极具分量的前辈们也大有人在。 这些人又被慕南卿收拢于一处儿,磨没了棱角,只待有人来接收。 虞磬城就是那个捡便宜的人。 一身紫衣华服之人稳坐高台,兴奋得红光满脸。 在此之前,他从未离玄修界的至高权位这般近过。 “城主,我们不等袁轰老家伙来了再办事儿吗?哪里老头儿虽说惹人厌,但到底是玄修界数一数二的前辈,有他的支持咱们办起事儿来会事半功倍!”月均潭在虞磬城旁边儿寻了个能坐的地方,以一个豪爽的坐姿杵在原处,嘿嘿笑着提议道。 虞磬城笑着摇摇头,丝毫不掩饰自的猴急:“主人我为了这一天,已经耐心等待了几百年!如今实在是不想再等,均潭,迟则生变,行动。” 吩咐完毕,他又振振有词道:“谁知道那老匹夫去了何处?这几回找他都在推推拖拖,分明是试图跟主人我划清界限明哲保身,别以为我看不出。” …… 此刻,被说成明哲保身的老药仙袁轰一反常态,坐于一间水雾当空弥漫的“房间”内,耷拉着脑袋,发间青簪不知去了何处,满头痍白的凄凉丝散落,显得整个人憔悴又颓废,短短几日有了,糊涂老人的样子。 这并非是一个房间,而是一座由水痕重重环绕着的牢房。 牢房内陈设布置还算不错,至少没有太过委屈了他。 在袁轰的一侧那张床上,躺着一脸灰白的慕清吟。 他脸上没了得体的妆容,恢复成了男儿该有的模样,只是气息极度微弱,时不时还从唇角处呛出几丝血沫,一副油尽灯枯的势头。 袁轰最近几天就待在牢里,哪儿都去不了也不想去,一直在想方设法儿配制自身毒功的解药,可却未能成功,丝毫头绪都没有。 他自诩除慕清吟外他医术天下第一,此刻他救不了自己的孩子,也没人能救得了。 ——倘若那时他能够不被仇恨蒙了眼,能够冷静下来仔细看上一看面前人是谁,大致就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了? “嘿嘿~老匹夫命还真长!” 阴测测地声音从耳边传来,袁轰下意识想要回头,却猛然被什么冰冰凉的东西抵住了脑门儿。 那是一根极其细小、纤细到难以察觉的金属丝。 袁轰瞳仁骤缩,拼力挣脱来挡在昏迷不醒的慕清吟身前:“叶东青!你来此处做什么!?” “欠人情,受人之托来帮墨仙一把。”叶东青披着一身斗篷,歪着嘴角冲床上的慕清吟努努嘴,露出瞧不起的神情来,“他现在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儿,我对杀他可没兴趣。” “你…”袁轰嘴唇嗫嚅可好一会儿,最终没能够说出话来,他想不明白,世风日下,究竟有何人能够使得动这个喜怒无常的催命鬼。 “你们慕盟主传信,让我带了一人来。”叶东青看出袁轰的意思,发出鬼魅般的笑声,冷酷无情道,“当然…她要救的人是慕殿主,不是你儿子呢。” 说罢,叶东青也不看袁轰的反应,轻轻抖了抖黑色斗篷,扔出来一只巴掌大小的金黄色鸟雀儿来。 这只鸟雀落地,闪过一道金光,变成了一位身姿风韵的女人、手持烟袋的成熟女人。 女人似乎不惧怕叶东青,更对袁轰视如无物,绕开他,径直朝着慕清吟的床上走过去。 “你…你是妖精?”袁轰周身颤抖,看着女人满脸防备,“你别靠近我的晟儿!” “非妖,我真身乃金羽鸾凤,我能救慕殿主。”女人嗒着烟袋嘴,边往前走边吐出一串串优雅的雾气。 “晟儿体弱,闻不得烟气!”袁轰被忽视,怒不可遏,指着立在一旁事不关己的叶东青道,“慕清离让你带这么个人来是来气老朽的吗?!” “非也。”女人并不在意,再次吐出一串烟圈,慢悠悠道,“若是我能救他呢?” “什么?”袁轰怒气一念间偃旗息鼓,瞪大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是真的气糊涂了,否则也不会对一只妖精所说的话抱有希望。 “我叫凤梦犀,记住我的名字,我们救慕清吟。”女人仍旧波澜不惊,挑着眉头不疾不徐、一字一句说道。 凤梦犀,本体为凤凰,是往引城边那家客栈的女掌柜来着。 她走过去,挤开仿佛魂体分离的袁轰,在慕清吟床头坐下来,还不忘磕了磕烟袋,这才探头去观察床上躺着的人儿。 她一早便知慕清吟是男儿身,甚至听后者亲口提过他的过去,包括跟其父亲之间所发生的林林总总。 “我此番前来,除了为报恩,还有一件事。”凤梦犀垂眸,视线自慕清吟的脸上扫视到他的身上,来来回回看了几遍,见其没缺胳膊没少腿,略微松了口气,继续用平静地语气道,“还望你这不算父亲的老人家做个见证。我若救活了他,他便要去给我当往引城客栈的老板公。” “你是让晟儿娶一个妖精!?”袁轰不可置信道。 “不。”凤梦犀果断摇头,不等袁轰松口气,再次补了一句,“是他入赘。” 袁轰:…… 惊雷劈下,将袁轰老爷子雷得外焦里嫩,他颤巍巍道:“那你…如何救他?莫不是你能解了我这毒?” “我是金羽鸾凤,有一次可以涅盘的机会,莫说他身中剧毒还没断气,就算是死亡过了一时半刻我都能救他回来。”凤梦犀极度不耐烦地撇嘴,眯了眯眼睛,“行是不行?给句话。” 袁轰这会儿脑子突然聪明了,狠狠瞪了凤梦犀一眼,哼哼道:“那要他自己说得算,他说入赘老朽不拦,他说不去老朽亦不赶!” “再者说,你来都来了,老朽就算是不答应,你还能转身走人吗?”袁轰翻了个白眼,遂而叹了口气,“老朽看你这小妖,比那慕清离强多了!你若能让他放弃慕清离,未尝不是好事一桩。” “你这么容易就允了?”凤梦犀诧异地反问道。明明有人跟她说这是个老古板,她今儿有一场硬仗要打,怎么会这般容易? “老家伙你…不会是有诈?” “——黄口小妖别得意!先救活他!老朽允与不允皆不算大事儿,你若真能让他对慕清离移情别恋爱上你,那才叫真本事,届时老朽头一个佩服你!” “一言为定。” 第235章 涌动 “陈掌门唤我有事?”慕南卿毫无波澜,手臂轻轻挡开身前的陈轩,语气凉薄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用自己原本的声音,甚至没有张口,而是以神识上的共振在与之交流,提醒对方莫要分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思绪缓慢回笼。 经过短暂调息,他恢复了以往器宇不凡的模样,自顾自整理了一番衣裳,抱拳彬彬有礼道:“是在下失态,让盟主您见笑了。” “无妨。不知陈掌门拦我撵驾何事?”慕南卿终于肯开口,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做着戏。 “盟主,在下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您能帮我,我就答应帮您做一件事!”陈轩不愧是陈轩,把名门正派那点傲气与造作学了个一丝不落,哪怕是口中说着求人之语,言语里却没有半点祈求的意思。 其程度令人发指,慕南卿反感地蹙眉。 求人帮忙亦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顶替了萧宸玖封印禁制的功劳,真当自己是造物主了? 当真是个不折不扣、自命甚高、自以为是的小人。 如萧宸玖所言,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和多年前如出一辙,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慕南卿冷冷勾起唇角,笑了。 萧宸玖伤势愈合后的疤痕于眼前闪过,心底深处那段尘封的画面激烈地撕扯着慕南卿的神经。 那淋漓的鲜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清晰可见、彷如昨日。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鬼前来讨债。 可惜,她的玖玖从不欠陈轩、亦不欠星天外。 萧宸玖会念及曾经的情分对他留手,慕南卿可不会。她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呢。 “陈掌门的口气…”慕南卿笑了,神识里传出的声音柔软而冷清,后半句却成了带毒的荆棘,毫不留情发泄心底深处浮躁的情绪,“萧宸玖欠你银子?” 天之骄子陈轩一愣,带着轮椅前行的灵息微顿。 他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从小夸到大,年轻气盛,谁人敢说他个不字? 就连与其他仙首争执,他们都要给自己几分薄面,这慕清离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他都那般放低姿态请求了,这个女人还敢下他的脸面!? 劲风响起,陈轩竟然沉不住气运起灵息、脱离轮椅朝着劈过去:“既然盟主不肯答应,本座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萧宸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盟主的地位和实力摆在那里,在慕南卿面前,鲜少有这么说不过两句话就动手的,后者倍感新奇地眨眨眼睛,一念间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该佩服陈轩的勇气还是嘲笑他的愚蠢。 慕鸳戟挎着一只胳膊立于轿撵前,一直防着他突然发难,见到此情此景,立即上前一步正面接下他的掌风,冷冷将其斥飞出去,轻蔑道:“滚,在我仙首没动杀念之前。你连你爹那点儿本事都没有,还想学人家高手刺杀那一套?” 陈轩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倒出去,狼狈地跌在地上,喷出一口血雾,半响起不来身。 慕鸳戟收回手,冷漠无情地请示:“祸害,此人诛否?” “不必。”慕南卿耸耸肩,用手捂住枕在她膝盖上昏睡的爱人耳朵,磨砂着萧宸玖顺滑的墨发,干脆合拢的轿撵华帘,垂下眸子,将目光落在萧宸玖的脸上,语气轻浅道,“咱们白云间素来良久因果相循,听说多年前陈掌门曾刺过萧宸玖一剑,这次便在同样的地方还回去,阿双,你知道刺在何处、不用我告诉了?” 轿撵之外传进悠悠的声音:“属下知晓。” “去执行,别在这里,人多眼杂的,到人少的地方去。这次暂且这样,其他的来日方长。” 自家夫人的语气透过华帘,一一传入耳畔,阿双将右手放于右胸前,单膝跪地领命,随即跟另外一个鬼卫,分别拎着不断挣扎谩骂的陈轩和那不远处的轮椅往暗处撤退。 “卑鄙,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本事?!”陈轩呸了一口血沫,恼羞成怒,狠狠挣开钳制,指名道姓,“萧宸玖!你敢做不敢当!靠着女人保护,不配为我父亲弟子!” “草,这蠢货怎地这般不要脸?”阿双急忙将人抓回来,捂住陈轩喋喋不休的嘴巴,脸红脖子粗,有火无处发,忍不住爆粗口,“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窝蛇鼠虫蚁!” 轿撵已经渐渐行远,浅眠的萧宸玖还是不可避免被吵得皱皱眉,茫然无措地睁开那双桃花眸。 “无事。”慕南卿挡住犯迷糊的萧宸王的眼睛,俯首轻轻啄了下自己的指尖,有意发出点儿动静,试图忽悠过去。 但已经吵醒了,又怎可能天衣无缝。 萧宸玖任由自家王妃凉丝丝的爪子在自己脸上作威作福片刻,便抓住她的手拉开,坐起身,同时一掀帘子下了轿撵。 对方熟悉的陌生人,萧宸玖眸中的光晕危险了起来。 他本就浅饮了些美酒,这会儿被吵得头疼,二话不说,灵息爆出,单手在空中虚虚一抓,陈轩瞬间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被锁住了喉咙,缓缓离地。 “杀你,易如反掌。”六个字,被萧宸玖原木原样还了回去,“杀我?凭你?” 他扬起孤傲的下巴,一双琉璃色似水流光的桃花眸睥睨着陈轩,不可一世地笃定:“你没资格做本王的对手,只因为你出身星天外。” 那个看上去清高、不惹世事,实际上肮脏迂腐的宗门,掌权者的道心皆已经陷入沼泽之中,糜烂在泥地里搭救不得。 连杀他都是脏手的活技。 陈轩被悬挂于半空中,双手艰难地扼在喉咙处,脸色降紫,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满的都是恨意。 作为曾经的手足,他多多少少了解萧宸玖一些,知道后者话中所蕴含的意思:——从前你不如我,现在依旧,日后仍是。 他拼尽全力张开嘴巴,恶狠狠挤出声如蚊呐的两个字:“猖狂!” “本王岂非一向如此?”萧宸玖上微微用力,将悬在空中的陈轩甩出去,“听说你想让本尊失去卿卿?凭你?” “算你趁早打消不符合实际的念头、少使些登不得台面的手段,莫要让本王愈发瞧不起你。”萧宸玖几句话,仿佛化作数不尽的耳光不间断抽在陈轩的脸上,一如多年前那月色如洗的那一夜。 ……………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慕南卿自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全身灵气暴动,左侧下眼睑处形成漂亮的银色霜痕。 刹那间,林中一束雪白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以她为中心依次向外荡漾,光痕所过之处霜雪遍布无一幸免。 寒意聚集掌中,银色玉骨折扇凭空乍现,慕南卿捏住扇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徐徐飘散、点地凝霜。 她翻身跳下马背,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符贴在马嘴上,轻掸两下那马耳朵:“乖乖,等我回来。” 下一瞬,人已经出现于战局前方,背对着暮云骑士兵和蒙面黑衣人从容站定。 山中突发变故、惊现奇观,云涛翻涌呈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末日景象。 双方皆惊惧,对可怕的威压无所适从,顾不得缠斗纷纷退至各自主将身边,目光犹疑警惕,手中刀剑齐刷刷指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慕南卿刻意没有回头,丝毫不给旁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用无欲无求的语气淡淡叮嘱:“将军若信我,请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回城。却才退走之人实力远超在诸位之上,莫要留下徒增不必要的亡魂。” 女人身上随意套着件富贵公子的常服,墨色锦衣摆处针走偏锋,锈有精巧的鎏金羽翼花纹,松松垮垮迎风乱舞,无一不在彰显眼前人是个百无禁忌之人。 倘若慕南卿不言语,迎风而立还真像个逢乱必出的域外高人。 慕雍州骑在战马上,目视背影纤巧而神秘的女人若有所思,一会儿都没犹豫,飞快向手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带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拾起英勇就义战友的尸骸趁机摆脱蒙面黑衣人的纠缠,掉头跑了。 雪副将接过手下将士递过来的水,转手下意识就要递给死不要脸的老大,不料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军中队伍里还哪有主将的影子? “……”雪副将无声骂了句脏话,没敢声张,若无其事收回递出去的手,拧开水壶自己灌了几口,泄愤似的狠狠抹净嘴巴,暗暗憋一肚子怨气。 玛的,摊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将,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自认倒霉。 枯叶落尽,密林光秃秃的树干蒙上一层白霜,雪烟由内而外溢散而出,仿佛时间和空气已经凝冻。 慕南卿不费吹灰之力,闲庭信步钻进密林,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上挡住了短刃男人的去路,绝色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一如在看将死之人。 她兴意阑珊的目光慵懒地眯缝着,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确定自己从前为见过他。 “有名字吗?”慕南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男人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开场白,眉毛肉眼可见地拧成疙瘩,眼中随之迸发出莫名的恨意:“哼,名门正派都是一个德行,自诩坦荡,实则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第235章 涌动 “陈掌门唤我有事?”慕南卿毫无波澜,手臂轻轻挡开身前的陈轩,语气凉薄地问了一句。 她没有用自己原本的声音,甚至没有张口,而是以神识上的共振在与之交流,提醒对方莫要分神。 一语惊醒梦中人,陈轩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思绪缓慢回笼。 经过短暂调息,他恢复了以往器宇不凡的模样,自顾自整理了一番衣裳,抱拳彬彬有礼道:“是在下失态,让盟主您见笑了。” “无妨。不知陈掌门拦我撵驾何事?”慕南卿终于肯开口,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平平淡淡做着戏。 “盟主,在下有一事求您,您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只要您能帮我,我就答应帮您做一件事!”陈轩不愧是陈轩,把名门正派那点傲气与造作学了个一丝不落,哪怕是口中说着求人之语,言语里却没有半点祈求的意思。 其程度令人发指,慕南卿反感地蹙眉。 求人帮忙亦是高高在上、理直气壮,顶替了萧宸玖封印禁制的功劳,真当自己是造物主了? 当真是个不折不扣、自命甚高、自以为是的小人。 如萧宸玖所言,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简直和多年前如出一辙,半点儿长进都没有。 慕南卿冷冷勾起唇角,笑了。 萧宸玖伤势愈合后的疤痕于眼前闪过,心底深处那段尘封的画面激烈地撕扯着慕南卿的神经。 那淋漓的鲜血、无尽的痛苦和绝望清晰可见、彷如昨日。 听听这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路鬼前来讨债。 可惜,她的玖玖从不欠陈轩、亦不欠星天外。 萧宸玖会念及曾经的情分对他留手,慕南卿可不会。她本就憋着一肚子气呢。 “陈掌门的口气…”慕南卿笑了,神识里传出的声音柔软而冷清,后半句却成了带毒的荆棘,毫不留情发泄心底深处浮躁的情绪,“萧宸玖欠你银子?” 天之骄子陈轩一愣,带着轮椅前行的灵息微顿。 他自小锦衣玉食,被人从小夸到大,年轻气盛,谁人敢说他个不字? 就连与其他仙首争执,他们都要给自己几分薄面,这慕清离怎么如此不识抬举,他都那般放低姿态请求了,这个女人还敢下他的脸面!? 劲风响起,陈轩竟然沉不住气运起灵息、脱离轮椅朝着劈过去:“既然盟主不肯答应,本座就算拼着性命不要,也要让萧宸玖也尝尝失去一切的滋味!” 盟主的地位和实力摆在那里,在慕南卿面前,鲜少有这么说不过两句话就动手的,后者倍感新奇地眨眨眼睛,一念间好气又好笑,竟不知该佩服陈轩的勇气还是嘲笑他的愚蠢。 慕鸳戟挎着一只胳膊立于轿撵前,一直防着他突然发难,见到此情此景,立即上前一步正面接下他的掌风,冷冷将其斥飞出去,轻蔑道:“滚,在我仙首没动杀念之前。你连你爹那点儿本事都没有,还想学人家高手刺杀那一套?” 陈轩身子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飞倒出去,狼狈地跌在地上,喷出一口血雾,半响起不来身。 慕鸳戟收回手,冷漠无情地请示:“祸害,此人诛否?” “不必。”慕南卿耸耸肩,用手捂住枕在她膝盖上昏睡的爱人耳朵,磨砂着萧宸玖顺滑的墨发,干脆合拢的轿撵华帘,垂下眸子,将目光落在萧宸玖的脸上,语气轻浅道,“咱们白云间素来良久因果相循,听说多年前陈掌门曾刺过萧宸玖一剑,这次便在同样的地方还回去,阿双,你知道刺在何处、不用我告诉了?” 轿撵之外传进悠悠的声音:“属下知晓。” “去执行,别在这里,人多眼杂的,到人少的地方去。这次暂且这样,其他的来日方长。” 自家夫人的语气透过华帘,一一传入耳畔,阿双将右手放于右胸前,单膝跪地领命,随即跟另外一个鬼卫,分别拎着不断挣扎谩骂的陈轩和那不远处的轮椅往暗处撤退。 “卑鄙,躲在旁人身后算什么本事?!”陈轩呸了一口血沫,恼羞成怒,狠狠挣开钳制,指名道姓,“萧宸玖!你敢做不敢当!靠着女人保护,不配为我父亲弟子!” “草,这蠢货怎地这般不要脸?”阿双急忙将人抓回来,捂住陈轩喋喋不休的嘴巴,脸红脖子粗,有火无处发,忍不住爆粗口,“好一个名门正派,好一窝蛇鼠虫蚁!” 轿撵已经渐渐行远,浅眠的萧宸玖还是不可避免被吵得皱皱眉,茫然无措地睁开那双桃花眸。 “无事。”慕南卿挡住犯迷糊的萧宸王的眼睛,俯首轻轻啄了下自己的指尖,有意发出点儿动静,试图忽悠过去。 但已经吵醒了,又怎可能天衣无缝。 萧宸玖任由自家王妃凉丝丝的爪子在自己脸上作威作福片刻,便抓住她的手拉开,坐起身,同时一掀帘子下了轿撵。 对方熟悉的陌生人,萧宸玖眸中的光晕危险了起来。 他本就浅饮了些美酒,这会儿被吵得头疼,二话不说,灵息爆出,单手在空中虚虚一抓,陈轩瞬间无法呼吸,整个人像是被锁住了喉咙,缓缓离地。 “杀你,易如反掌。”六个字,被萧宸玖原木原样还了回去,“杀我?凭你?” 他扬起孤傲的下巴,一双琉璃色似水流光的桃花眸睥睨着陈轩,不可一世地笃定:“你没资格做本王的对手,只因为你出身星天外。” 那个看上去清高、不惹世事,实际上肮脏迂腐的宗门,掌权者的道心皆已经陷入沼泽之中,糜烂在泥地里搭救不得。 连杀他都是脏手的活技。 陈轩被悬挂于半空中,双手艰难地扼在喉咙处,脸色降紫,眼睛却瞪得大大的,满满的都是恨意。 作为曾经的手足,他多多少少了解萧宸玖一些,知道后者话中所蕴含的意思:——从前你不如我,现在依旧,日后仍是。 他拼尽全力张开嘴巴,恶狠狠挤出声如蚊呐的两个字:“猖狂!” “本王岂非一向如此?”萧宸玖上微微用力,将悬在空中的陈轩甩出去,“听说你想让本尊失去卿卿?凭你?” “算你趁早打消不符合实际的念头、少使些登不得台面的手段,莫要让本王愈发瞧不起你。”萧宸玖几句话,仿佛化作数不尽的耳光不间断抽在陈轩的脸上,一如多年前那月色如洗的那一夜。 …………… 寒鸦惊起,拍翅歇在血液尚未干涸的尸体上,餍足地嘶叫一两声。 马蹄疾驰而过,惊飞满滩鸟雀。 碌盐城与京城交界的无人地界,正上演着一场并不常见的惨烈厮杀。 身穿轻甲的暮云骑士兵和一群蒙着面的黑衣人冰刃相接,边打边走,鲜血飞溅上百里。 蒙面人的主事者手起刀落挑翻两名士兵,操纵着腔调怪异的中原话呼喊道:“上头说了,今日无论付出多大代价,都不能让慕雍州活着进入京城地界!他若不死、死的便是咱们!慕家嫡系子嗣绵薄,旁系多败类难成大事,只要这老头子一死,慕家兵符迟早要上缴!” 暮云骑队伍中,身披黄金战甲、留着络腮胡子看上去十分不修边幅的慕雍州周身伤痕遍布,一边组织麾下士兵凌厉反击,一边在口中犯怂高呼道:“本将军与诸位无仇无怨,尔等何必咄咄相逼、这般执着要取我性命?” “自打老子出塞外地界,你们这群龟孙就一直阴魂不散!老子渡江你们也渡江,老子驻营你们也驻营,如影相随整整五千里!如今老子到家门口你们还不肯放弃,何仇何怨啊?大罗金仙也该遭不住了,有完没完了?!”慕雍州浑身是血,压根儿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旁人的,喊着喊着暴脾气噌噌噌上涨,破口大骂起来。 眼下时节天寒地冻,血液浸透布衣凝结成冰,动作稍微大一点,冰碴子噼里啪啦从身上往下掉。 慕老将军口中咋呼得要命,怎么听怎么不像靠谱的主将,下手却比谁都狠,一刀砍下去敌人非死即残。 蒙面黑衣人接受刺杀委托跟随五千里这个把月,死在慕雍州刀下的亡魂不计其数,刺杀花样儿层出不穷,偏偏没讨到半分便宜。 “老子的爱女出嫁半年了,老子还没来得及回来瞧一眼她过得好不好。如今人在城外归心似箭,你们这群天杀的混球还杵在这儿碍事。李家究竟许了你们什么好处?值得你们走狗似的为其卖命?老子付给双倍,你们去剁了雇主呗?走狗们打个商量如何?” 军中主将喋喋不休占着口头上的便宜,吵得副将耳朵连同脑仁一起疼,手中长枪变刺为劈,在老大脑门上留下一个滚圆的大青包。 慕雍州连连哀嚎,扬言雪副将突袭主帅,不用拖下去当庭乱刀砍死就成。 手下将士早就习惯了主将时不时发神经、发牢骚,正忙于厮杀压根儿没人肯搭理他。 突然间,蒙面黑衣人中飞出一锦衣男人。 男人在落地前抖出袖中短刃,落地后几乎在同一时间绞杀三名兵将,血花飞溅,为雪白的荒凉山涧增添了一丝妖娆。 他的动作华丽而奇快无比,遭到袭击的士兵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楚他是如何出手的,便已经身首异处,头颅咕噜噜飞滚出去,身躯倒在血泊之中。 男人手中的武器仅有一支短刃,却能以一己之力在众多配置齐全的士兵群中左突右冲,如入无人之境。 “慕老鬼,老实说我很爱戴你的那个疯丫头,她可是我连杀两次都没能杀死的人。”男人用周遭人听不懂的奇异语言咕咕嚷嚷,目不转睛盯着慕雍州长在项上的人头,眼中迸发出嗜血地兴奋,“把你这老东西的头颅当做礼物表达我对她的敬意,想来她的面目定会因为过于精彩而变得无与伦比。” 慕雍州听了几句,虽然他也听不懂对方具体在说些什么,但能够听出他讲的是西域语言。 男人的短刃就藏于袖中,从始至终未将全貌探出袖口,只是几个呼吸间,地上已经多出十几颗新鲜的头颅,每一颗连接身体的切口都彷如镜面般平滑,那些眨眼间惨死的士兵脸上甚至还保持着生前的情绪。 黑漆漆的球状物体朝慕雍州袭去,速度之快胜过电光石火,转瞬间到了近前。 雪副将混战中来不及判断飞过来的是个什么东西,下意识凭借以往的经验一枪劈在黑影正中间。 咔嚓—— 黑影遭到承受范围外的重击,措不及防爆裂开来,红的白的劈头盖脸飞溅慕雍州满脸满身。 老将军驰骋疆场多年,自然晓得这被雪副将劈开的是个什么东西,气得七窍生烟,拂手抹净喷入眼中的秽物。 不曾想仅仅是这一念分心,男人已经悄然近了他的身,嘴角抽动,朝他露出一个胜利的笑,修长有力的指尖客气地向慕雍州脖颈摸过去。 他的中指与食指间夹着那根极细的短刃。 刀锋的寒光晃在心头,慕雍州猛然暴呵出一声“去你玛的”,破罐子破摔迎着男人的利刃挥刀,试图与对方同归于尽。 老子就算是陪着弟兄们去见阎王,也要带你这孙子一道,休要再杀我手下兵将! 万万没想到,男人前倾的身子竟然在空中改变了轨迹,轻松滑身避开慕雍州的刀刃,转到他身后,侧手再次递出短刃,直取老将军的后颈。 然而这一击,却没能如男人所愿收割掉近在咫尺的人头,一层并不明显却坚硬若玄铁的霜雪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卸去他汇聚于刃锋上的力道,将气势伶俐的杀招不动声色化解。 没有发出一丝声响,男人甚至都未能感受到霜雪的阻力。 他面色不变,只苦恼地皱眉,身子在空中持续翻转两周,倍感扫兴地从慕雍州身边退开。 “嘁…她怎么来了?”明明是不该来这里坏他好事的人。 男人不满地用西域母语嘀咕道:“耽误我收集喜欢的头颅,这笔账我记下了。” 慕南卿此刻身上披着萧宸玖的外衣,拴在发尾的发带已经不知所踪,墨发优雅地于寒风中飞扬,骑在一匹健硕的马背上,左眼中浮现出一层冷冽的霜雪色。 她所在的地方与慕南卿和蒙面黑衣人厮杀的场所还有不小一段距离,却已经认出这个使用短刃为非作歹的男人便是那日杀了原身、并且屡次刺杀她、反复逃走的人。 她其实从始至终并未见到刺客的脸,但那一手对暗器的掌握和运用,她就算死过两千次也断不会认错。 察觉到慕南卿在快速靠近,男人并无心与她正面交手,想都没想转身朝着战局外的林中奔逃而去,将正在同暮云骑士兵缠斗得难解难分的蒙面黑衣人丢弃在荒山野岭中。 慕南卿自然不想轻易放他离开,全身灵气暴动,左侧下眼睑处形成漂亮的银色霜痕。 刹那间,林中一束雪白色光柱拔地而起、直冲云霄,以她为中心依次向外荡漾,光痕所过之处霜雪遍布无一幸免。 寒意聚集掌中,银色玉骨折扇凭空乍现,慕南卿捏住扇柄,鹅毛大雪从天而降,徐徐飘散、点地凝霜。 她翻身跳下马背,想了想又将手伸进怀中,摸出一张符贴在马嘴上,轻掸两下那马耳朵:“乖乖,等我回来。” 下一瞬,人已经出现于战局前方,背对着暮云骑士兵和蒙面黑衣人从容站定。 山中突发变故、惊现奇观,云涛翻涌呈毁天灭地、排山倒海的末日景象。 双方皆惊惧,对可怕的威压无所适从,顾不得缠斗纷纷退至各自主将身边,目光犹疑警惕,手中刀剑齐刷刷指向远处的不速之客。 慕南卿刻意没有回头,丝毫不给旁人看清她面容的机会,用无欲无求的语气淡淡叮嘱:“将军若信我,请即刻带领手下将士回城。却才退走之人实力远超在诸位之上,莫要留下徒增不必要的亡魂。” 女人身上随意套着件富贵公子的常服,墨色锦衣摆处针走偏锋,锈有精巧的鎏金羽翼花纹,松松垮垮迎风乱舞,无一不在彰显眼前人是个百无禁忌之人。 倘若慕南卿不言语,迎风而立还真像个逢乱必出的域外高人。 慕雍州骑在战马上,目视背影纤巧而神秘的女人若有所思,一会儿都没犹豫,飞快向手下打了个“撤退”的手势,带着麾下幸存的士兵、拾起英勇就义战友的尸骸趁机摆脱蒙面黑衣人的纠缠,掉头跑了。 雪副将接过手下将士递过来的水,转手下意识就要递给死不要脸的老大,不料却恍然发觉了不对劲——军中队伍里还哪有主将的影子? “……”雪副将无声骂了句脏话,没敢声张,若无其事收回递出去的手,拧开水壶自己灌了几口,泄愤似的狠狠抹净嘴巴,暗暗憋一肚子怨气。 玛的,摊上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主将,真不知道该算幸运、还是自认倒霉。 枯叶落尽,密林光秃秃的树干蒙上一层白霜,雪烟由内而外溢散而出,仿佛时间和空气已经凝冻。 慕南卿不费吹灰之力,闲庭信步钻进密林,于一片白雪皑皑之上挡住了短刃男人的去路,绝色的面容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起伏,一如在看将死之人。 她兴意阑珊的目光慵懒地眯缝着,从上到下打量眼前的男人,确定自己从前为见过他。 “有名字吗?”慕南卿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男人听见这个令人啼笑皆非的开场白,眉毛肉眼可见地拧成疙瘩,眼中随之迸发出莫名的恨意:“哼,名门正派都是一个德行,自诩坦荡,实则装腔作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 第236章 非人间之物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 虞磬城所居的驿馆之中点燃一盏孤灯,昭示着主人还未曾入眠。 怂到极致的城主也只有在确认慕南卿亦或者萧宸玖不会找上门来的时候,才敢大赖赖走进驿馆住宿,想来也是憋屈,一方仙首混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有愧于人。 “属下忙碌了整整一个白日再加半个晚上,奔走了所有公会长老的居所,有意阻挠您登临盟主之位的那几个,已经都在这份名单上了。”月均潭吊儿郎当靠着桌角,往虞磬城桌子上扔了张纸,面色坦荡荡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那些家伙是帮老古董,隐居久了不谙世事,不知玄修界如今是谁人的天下,依属下来看,不用惯着。 您来看看有无问题,若是无甚意见,属下便通知他动手。” 虞磬城坐在高位上摆弄着他的那些个瓶瓶罐罐,话题沉重至此,却还保持着一副笑咪咪地模样。 他月牙似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线,低头装模作样在名单上扫视几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笑道:“均潭啊,这事儿有点复杂,还是麻烦主人我亲自跟你走一趟可好?” 虞磬城一向以无辜自称,是个坦诚而不坦荡的人,鲜少主动提出要参与杀人越货。 月均潭毫不掩饰皱了皱眉,嘴唇微动,问道:“为何?” 他倒是不会去担心虞磬城会像袁轰那样无情地弃了他,毕竟他现在对后者有用、亦或者说不可或缺。 虞磬城长长叹息一声,耸肩笑眯眯解释道:“叶东青那个变态、疯子,做事全凭自身喜好,根本不会听从主人我的命令。与他共事堪比刀悬脊梁,天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毁了主人我筹谋多年的大业! 叶东青此子是个变故,主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筹谋到今天这一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毁在一个变态的手里。” 月均潭眨眨眼,认同了虞磬城的话,眼中精光闪烁:“要不…找人做了他?” “噗哈哈——”虞磬城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便毫无预兆笑了出来,笑得月均潭一头雾水。 “城主。”他小声道。 虞磬城擦着笑出来的泪花,边喘息边揶揄他:“抱歉…抱歉哈哈——你这个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个实在是太逗了!” 月均潭脸色骤沉:“所以,杀吗?” “不,咱们没人能杀得了这人。”虞磬城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怂怂道,“主人我呀,已经得罪了一个慕清离外加一个萧宸玖,要是再杀他未遂,疯子报复人有一手,以后的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可是——”月均潭不甘心地柠起眉头,想说为了防患于未然有何险是不能冒的呢? 叶东青再厉害,又非不死之身,只要能杀死,便算不得可怕。 虞磬城知道月均潭心里在想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别再打叶东青的主意了,走——”虞磬城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顺便拍了拍衣摆上不经意沾上的灰土,嗤嗤笑了两声,语气悠悠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是趁着月黑风高杀几个不识好歹的老棺材料罢了,以主人我的这身本事,还是能够帮上忙的呢。” 月均潭一向坦荡,这会突然沉默不语了。 月坦荡嘴角抽搐,一向爽朗地声音也少见变得有些阴沉,开口间依旧直来直去:“你能帮忙?是比谁跑得快、还是看热闹坐得更稳当?不是我看不起你,咱们赌点东西,若是打起来你能不跑就算你赢!” 叽里咕噜一番话,半分面子都不给,虞磬城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羞愧逐步溢出,表情仍旧在笑,仿佛这笑靥已经镶嵌在了脸皮上,使他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虞城主怡然自得摆摆手,无奈道:“唉…其实主人我也不是怕,但我修为差这不是假的,亦不能赖我。师哥他的脾气有多不好你是知道的,他说让我少死两回,主人我哪儿敢不听呢?” 解释完,他又觉得不够似的,再次补了几句正经的:“何况主人我若是现在这个时候‘死’了,咱们岂不是临门一脚满盘皆输了? 想成大事,我就不能死。好不容易把慕清离跟萧宸玖送走,需得在他二人回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才算圆满!” 提起“师哥”二字,月均潭瞬间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不适的情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虞磬城对此“呵呵”笑了两声,一边背着手率先朝着门外走,一边回头扬声道:“师哥原本的相貌绝佳…哪怕比起主人我还差了一些…但他不丑,你不用摆出一副怕被他‘传染’的样子。” 月均潭嘴角抽动着跟了上去,看了看这自称“主人我”的人身上张扬华丽的紫色衣袍,脸上的表情从万念俱灰变作生无可恋,心说这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一块儿去了? ——这个举动,可谓给他的暗杀任务增添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难度,这算哪门子的主子?除了捣乱就什么都不会了! 可月均潭又深知虞磬城的脾性,自知无法劝说,只能心如槁木认命了。 —— 玄修公会落座于往引城一座看起来还算山清水秀的山顶峰处,内建亭台楼阁、金柱琉璃瓦,要多华丽有多华丽,规模之庞大几乎霸占了整座山脉,容纳上万人亦绰绰有余。 虞磬城跟着月均潭步行上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受不了,在山腰一处栏杆上坐下稍作休息时掏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液后,叫苦连天道:“你不是会偷天换日术吗?明明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何要半夜攀山啊?你莫不是故意搞主人我公报私仇?” “噤声。”月均潭严肃提醒他,“偷天换日使用后会留下痕迹。” “嘁~”虞磬城不以为然翻了个白眼,遂而又看看周遭,“这处儿可有茅厕?” “你干嘛?” “小解。” 月均潭脸色顿时更臭了,开口时有了咬牙切齿地意思:“我让你别饮那么多水你非不听!现在没处儿可去,忍着!” “攀山这么累,主人我快渴死了!” 月均潭啪地一拳打在木质栏杆上,转身就走:“我现在没空管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宰了你就地掩埋。” “你要弑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眼睛,“唉你怎么不等等我呀?你主人胆子小,你可莫要扔我独自在山涧呀!” 月均潭的步伐从原本的“走”,变作了跑!恨不能一时甩掉这身后之人。 虞磬城并不在意,起身不慌不忙尾随月均潭而去,边用手扇着风便叹息道:“这群老古董倒是很富有嘛!人没几个,宅子倒是大得很。啧啧,全是‘民脂民膏’。” —— 被指控收刮“民脂民膏”的玄修界公会各位长老毫不知情,在此时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这种内忧外患之际,倒是也难为他们了。 近几个月以来,玄修界的惊天大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可谓是内部内忧重重。 先是白云间遭劫,盟主慕清离身死,后是一水护城冲明月城宣战,怎么劝都不管用,负责交涉的长老两头儿吃闭门羹。 再是被迫筹备盟主重选这茬,又逢那怪物异常强悍的怪物潮汐,简直快要把他们这一把老骨头就此拆散。 临门一脚之际,翘首以盼的前盟主总算是回归,与诸位野心蓬勃之人对峦,虽是勉强压下了混乱,摩擦和斗争却依旧层出不穷。 迄今为止,他们白天游走各方调和不成,反而处处不受待见,费力不讨好。 盟主本人看似好说话实则立场坚定雷打不动;明月城那个笑面不敢劝,看着就瘆人;至于一水护城那尊活阎王,根本见不着!闭门羹都吃了五马车! 林林总总的难题让公会内一众老前辈操碎了心、愁秃了头。 近两日的事态发展更是离谱,据说慕清离那厮又死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哦,这回不止她自己死,还带着个萧宸玖一块儿去了。 听听多离谱,两人一个独裁飓风山,一个冰封死水河,当今玄修界谁这么有本事谁能杀得了他俩? 众长老心知那个明面儿上笑嘻嘻、实则一肚子坏水儿、满脑瓜诡计的虞磬城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每日派人前来拜访、对玄修盟主重选之事尤为上心。 威胁和贿赂半掺,话里话外有了争抢盟主之位的心思。 玄修界公会的长老大多是岁数儿三位数的前辈,年轻时也曾名震四海、在某弹指间看破红尘。 眼下他们虽已清心寡欲隐居于世,但他们可一点都不傻,心思与阅历成正比,目光通明且长远。 对于虞磬城这个人的到来,玄修公会的人除了倍感疲于应付之外,心里是明镜儿似的。 只是虞磬城其人狼子野心大过谋略和领导者应有的意志,压根儿就做不了那个位置,他要是成了盟主,玄修界怕是得生灵涂炭,没人能够有好果子吃。 好在有白云间的几个殿主出面,声讨虞磬城造谣在先,他们盟主只是有孕身体抱恙,才暂时回了白云间。 一水护城二把手洛子羽更是称虞磬城“没妻子的人就是爱叽叽歪歪旁人家的事”,引得堂下各路英雄豪杰阵阵发笑。 白日里各方势力各持己见,玄修公会的长老们留了个心眼儿,以“玄修界盟主重选兹事体大,需得所有盟主点头赞同才可执行”将事情暂时压下。 今夜无月,甚至时至夜半之时起了风。 狂风于盛夏夜色中呼啸,暴雨毫无倾斜预兆而来。 小侍唯恐雨声惊扰了主子歇息,兀自起身合了窗子,嘴里嘀咕着这种活见鬼的天气要是来了贼人,只怕是脚步声都难以听见,却在转身之际对上一张带着笑靥的脸。 “嗯?请问您是?”小侍茫然地眨眨眼睛。 这张脸…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虞磬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笑逐颜开道:“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看来主人我是天定盟主,连老天都帮我呢!” 倒霉的小侍瞪大眼睛,还不等把发生了什么完全想明白,一把粉末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刹那间,这位小侍从头到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已经成了只能由人差遣的行尸走肉,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去,撕了床上睡着了的那个古板的老家伙!”虞磬城眯着眼睛,笑嘻嘻命令道。 他掏出一把锋利地短刃递给小侍,补充两句:“轻声些,记住要一击致命,别给他反抗的机会。” 小侍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竟真的放轻脚步,一点一点朝着内庭房间走过去。 虞磬城兴意阑珊打了个哈欠,耸肩转身,在雨夜中撑开一把扇,冲着一旁的人莞尔道:“走了,这个就算解决了,他跑不了。” 月均潭从一旁跟上他,大半个身子淹没在雨水中,嘴角扬起:“论变态还是得你。这是鬼雀一族的特性?随时随地悄无声息炼制尸鬼帮做事儿。” 虞磬城脚下步子顿了顿,又恢复了正常,微微笑了笑:“打听得这般细致,怎么?你也想学?” “是想。”月均潭也不掩饰,他不怕被雨淋湿,紧走几步将虞磬城甩在身后,快步离开门廊下,“我去解决下一个,天气不太好,你在这里等。” “那你可要快些回来,主人我胆小,不能独自在这儿留太久。”虞磬城故作娇俏地笑了两声,瞥一眼倒在门廊下的护卫,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 他将沾了血的长刃和手伸出雨伞外冲洗,不满地嚷嚷:“唉你又给杂碎留命,心是有多大意啊?迷晕哪有死绝了万无一失?” “咱们来暗杀公会长老,又不是过来灭人公会的!”月均潭愤愤回了他一句,“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收敛? 虞磬城眨眨眼睛, 这个词汇倒是时常听见。 ——他很张扬吗?师哥也时常让他收敛呢。 论起出其不意间杀人,月均潭和虞磬城都可算作是一流的高手。 两人趁着雨夜作为掩护,时而兵分两路、时而配合默契,不到两个时辰便解决了名单上面一半儿以上的大小公会长老和主事。 末了,虞磬城笑吟吟道:“今夜主人我可算是出了大力了。多少年没做过这般过分的事情了呢?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天一亮往引城就要热闹起来了,为了能够拿出最好的姿态去看即将上演的好戏,主人我回去可要好生吃喝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可以了城主。”月均潭压低声音提醒杀红了眼的虞磬城,“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找机会再行动,天快要亮了,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夜里来过此处可就功亏一篑了。” “最后在杀一个,”虞磬城不为所动,笑嘻嘻看着月均潭,“杀完了就走,可以吗?” 月均潭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是让我去,还是想杀我?” 虞磬城眨眨眼:“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那位叫林鲑,是我的授业恩师呢!” 月均潭再度陷入沉默。 本以为能够在做掉最后一人时无声退走,却不想竟然碰了今夜的头一颗钉子。 虞磬城的长刃贴近林鲑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老头儿显然是睡到了一半儿被雨惊醒的,满眼惺忪,看到虞磬城时还愣了一下:“你来做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夜半三更——” 刀锋的寒凉贴在了脖子上,林鲑不明所以向下看了一眼,瞬间整个人都惊得一颤。 遂而,老头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要做什么了?”虞磬城嘿嘿笑着,话语当中却充斥着残忍。 林鲑长老的惊诧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神色便再度恢复如常:“为什么?” “你问我这么做的理由?”虞磬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一样,手臂骤颤,在林鲑脖子上划出力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不如我来问问你?我是你的弟子,自幼长在你的膝下,承你的衣钵。 你知我从小对玄修界盟主的位置有执念,多年以前却不仅不帮我说话,还把我梦寐以求的位置给了毫不相干慕清离,请问这是为何?我的师、父?” “盟主之位乃慕清离凭本事所得。”林鲑眼神毫不躲闪,一把推开虞磬城的长刃,用刚正不阿的语气道,“别忘了你这城主之位是如何来的,自从你坐上这个位置的那天起,你我师徒缘分已经尽了。 林鲑门下,无你虞磬城。” 一如既往这番话,将虞磬城气得脸上的笑意都不在能够维系,反手一巴掌扇在林鲑的脸上,面目狰狞道:“本以为你这老顽固会痛改前非,想不到竟然如此冥顽不灵,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听话!” 林鲑长老年迈,被虞磬城这一巴掌直接扇下了床,半张脸顷刻间臃肿起来。 老头儿面色如厉鬼,狰狞地盯着虞磬城,一字一句道:“我林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没在你误入尘世之时由着诸位仙首将你斩杀!” 来自地狱十九层深渊血海之中的鬼却,生在炼狱,受尽疾苦。 当初自无间出逃,仅剩下一颗孩童的脑袋。 诸位前辈仙首想要布下驱邪阵,哪怕历经万载亦要将其湮灭,原由是此物不属于人间,由他降临,必会酿成大祸。 是时下年轻气盛的林鲑不信邪,认为一切皆事在人为,请求诸位仙首留情,救了他一命,就此留在了明月城。 鬼雀羽毛研磨成的粉末飘过鼻翼,林鲑在心间苦笑一声,鬼物终是鬼物,果真不属于人间,强留不得,白云间前仙首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第236章 非人间之物 子夜时分,月黑风高。 虞磬城所居的驿馆之中点燃一盏孤灯,昭示着主人还未曾入眠。 怂到极致的城主也只有在确认慕南卿亦或者萧宸玖不会找上门来的时候,才敢大赖赖走进驿馆住宿,想来也是憋屈,一方仙首混成这副模样,实在是有愧于人。 “属下忙碌了整整一个白日再加半个晚上,奔走了所有公会长老的居所,有意阻挠您登临盟主之位的那几个,已经都在这份名单上了。”月均潭吊儿郎当靠着桌角,往虞磬城桌子上扔了张纸,面色坦荡荡抬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道,“那些家伙是帮老古董,隐居久了不谙世事,不知玄修界如今是谁人的天下,依属下来看,不用惯着。 您来看看有无问题,若是无甚意见,属下便通知他动手。” 虞磬城坐在高位上摆弄着他的那些个瓶瓶罐罐,话题沉重至此,却还保持着一副笑咪咪地模样。 他月牙似的眼睛眯成两道细线,低头装模作样在名单上扫视几眼,摸着下巴若有所思笑道:“均潭啊,这事儿有点复杂,还是麻烦主人我亲自跟你走一趟可好?” 虞磬城一向以无辜自称,是个坦诚而不坦荡的人,鲜少主动提出要参与杀人越货。 月均潭毫不掩饰皱了皱眉,嘴唇微动,问道:“为何?” 他倒是不会去担心虞磬城会像袁轰那样无情地弃了他,毕竟他现在对后者有用、亦或者说不可或缺。 虞磬城长长叹息一声,耸肩笑眯眯解释道:“叶东青那个变态、疯子,做事全凭自身喜好,根本不会听从主人我的命令。与他共事堪比刀悬脊梁,天知道会不会一时兴起毁了主人我筹谋多年的大业! 叶东青此子是个变故,主人我可是好不容易才筹谋到今天这一步的,无论如何都不能毁在一个变态的手里。” 月均潭眨眨眼,认同了虞磬城的话,眼中精光闪烁:“要不…找人做了他?” “噗哈哈——”虞磬城听到这话愣了愣,随即便毫无预兆笑了出来,笑得月均潭一头雾水。 “城主。”他小声道。 虞磬城擦着笑出来的泪花,边喘息边揶揄他:“抱歉…抱歉哈哈——你这个一本正经的语气说这个实在是太逗了!” 月均潭脸色骤沉:“所以,杀吗?” “不,咱们没人能杀得了这人。”虞磬城激灵灵打了个冷颤,怂怂道,“主人我呀,已经得罪了一个慕清离外加一个萧宸玖,要是再杀他未遂,疯子报复人有一手,以后的日子可就更难熬了。” “可是——”月均潭不甘心地柠起眉头,想说为了防患于未然有何险是不能冒的呢? 叶东青再厉害,又非不死之身,只要能杀死,便算不得可怕。 虞磬城知道月均潭心里在想什么,暗暗叹了口气,心说这家伙果然还是太年轻了。 “别再打叶东青的主意了,走——”虞磬城没再多说什么,站起身顺便拍了拍衣摆上不经意沾上的灰土,嗤嗤笑了两声,语气悠悠道,“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不过是趁着月黑风高杀几个不识好歹的老棺材料罢了,以主人我的这身本事,还是能够帮上忙的呢。” 月均潭一向坦荡,这会突然沉默不语了。 月坦荡嘴角抽搐,一向爽朗地声音也少见变得有些阴沉,开口间依旧直来直去:“你能帮忙?是比谁跑得快、还是看热闹坐得更稳当?不是我看不起你,咱们赌点东西,若是打起来你能不跑就算你赢!” 叽里咕噜一番话,半分面子都不给,虞磬城眨了眨眼睛,脸上的羞愧逐步溢出,表情仍旧在笑,仿佛这笑靥已经镶嵌在了脸皮上,使他再也做不出其他表情。 虞城主怡然自得摆摆手,无奈道:“唉…其实主人我也不是怕,但我修为差这不是假的,亦不能赖我。师哥他的脾气有多不好你是知道的,他说让我少死两回,主人我哪儿敢不听呢?” 解释完,他又觉得不够似的,再次补了几句正经的:“何况主人我若是现在这个时候‘死’了,咱们岂不是临门一脚满盘皆输了? 想成大事,我就不能死。好不容易把慕清离跟萧宸玖送走,需得在他二人回来前让一切尘埃落定才算圆满!” 提起“师哥”二字,月均潭瞬间脸色铁青,印堂发黑,像是想起了什么极度不适的情景,抿紧嘴唇一言不发。 虞磬城对此“呵呵”笑了两声,一边背着手率先朝着门外走,一边回头扬声道:“师哥原本的相貌绝佳…哪怕比起主人我还差了一些…但他不丑,你不用摆出一副怕被他‘传染’的样子。” 月均潭嘴角抽动着跟了上去,看了看这自称“主人我”的人身上张扬华丽的紫色衣袍,脸上的表情从万念俱灰变作生无可恋,心说这位是已经打定主意要跟他一块儿去了? ——这个举动,可谓给他的暗杀任务增添了不止一星半点儿的难度,这算哪门子的主子?除了捣乱就什么都不会了! 可月均潭又深知虞磬城的脾性,自知无法劝说,只能心如槁木认命了。 —— 玄修公会落座于往引城一座看起来还算山清水秀的山顶峰处,内建亭台楼阁、金柱琉璃瓦,要多华丽有多华丽,规模之庞大几乎霸占了整座山脉,容纳上万人亦绰绰有余。 虞磬城跟着月均潭步行上山,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实在受不了,在山腰一处栏杆上坐下稍作休息时掏出帕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液后,叫苦连天道:“你不是会偷天换日术吗?明明一个法诀就能解决的事儿,为何要半夜攀山啊?你莫不是故意搞主人我公报私仇?” “噤声。”月均潭严肃提醒他,“偷天换日使用后会留下痕迹。” “嘁~”虞磬城不以为然翻了个白眼,遂而又看看周遭,“这处儿可有茅厕?” “你干嘛?” “小解。” 月均潭脸色顿时更臭了,开口时有了咬牙切齿地意思:“我让你别饮那么多水你非不听!现在没处儿可去,忍着!” “攀山这么累,主人我快渴死了!” 月均潭啪地一拳打在木质栏杆上,转身就走:“我现在没空管你,再多说一句,我便宰了你就地掩埋。” “你要弑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眼睛,“唉你怎么不等等我呀?你主人胆子小,你可莫要扔我独自在山涧呀!” 月均潭的步伐从原本的“走”,变作了跑!恨不能一时甩掉这身后之人。 虞磬城并不在意,起身不慌不忙尾随月均潭而去,边用手扇着风便叹息道:“这群老古董倒是很富有嘛!人没几个,宅子倒是大得很。啧啧,全是‘民脂民膏’。” —— 被指控收刮“民脂民膏”的玄修界公会各位长老毫不知情,在此时此刻睡得正是香甜。 这种内忧外患之际,倒是也难为他们了。 近几个月以来,玄修界的惊天大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发生,可谓是内部内忧重重。 先是白云间遭劫,盟主慕清离身死,后是一水护城冲明月城宣战,怎么劝都不管用,负责交涉的长老两头儿吃闭门羹。 再是被迫筹备盟主重选这茬,又逢那怪物异常强悍的怪物潮汐,简直快要把他们这一把老骨头就此拆散。 临门一脚之际,翘首以盼的前盟主总算是回归,与诸位野心蓬勃之人对峦,虽是勉强压下了混乱,摩擦和斗争却依旧层出不穷。 迄今为止,他们白天游走各方调和不成,反而处处不受待见,费力不讨好。 盟主本人看似好说话实则立场坚定雷打不动;明月城那个笑面不敢劝,看着就瘆人;至于一水护城那尊活阎王,根本见不着!闭门羹都吃了五马车! 林林总总的难题让公会内一众老前辈操碎了心、愁秃了头。 近两日的事态发展更是离谱,据说慕清离那厮又死了,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 哦,这回不止她自己死,还带着个萧宸玖一块儿去了。 听听多离谱,两人一个独裁飓风山,一个冰封死水河,当今玄修界谁这么有本事谁能杀得了他俩? 众长老心知那个明面儿上笑嘻嘻、实则一肚子坏水儿、满脑瓜诡计的虞磬城安的是什么心思。 他每日派人前来拜访、对玄修盟主重选之事尤为上心。 威胁和贿赂半掺,话里话外有了争抢盟主之位的心思。 玄修界公会的长老大多是岁数儿三位数的前辈,年轻时也曾名震四海、在某弹指间看破红尘。 眼下他们虽已清心寡欲隐居于世,但他们可一点都不傻,心思与阅历成正比,目光通明且长远。 对于虞磬城这个人的到来,玄修公会的人除了倍感疲于应付之外,心里是明镜儿似的。 只是虞磬城其人狼子野心大过谋略和领导者应有的意志,压根儿就做不了那个位置,他要是成了盟主,玄修界怕是得生灵涂炭,没人能够有好果子吃。 好在有白云间的几个殿主出面,声讨虞磬城造谣在先,他们盟主只是有孕身体抱恙,才暂时回了白云间。 一水护城二把手洛子羽更是称虞磬城“没妻子的人就是爱叽叽歪歪旁人家的事”,引得堂下各路英雄豪杰阵阵发笑。 白日里各方势力各持己见,玄修公会的长老们留了个心眼儿,以“玄修界盟主重选兹事体大,需得所有盟主点头赞同才可执行”将事情暂时压下。 今夜无月,甚至时至夜半之时起了风。 狂风于盛夏夜色中呼啸,暴雨毫无倾斜预兆而来。 小侍唯恐雨声惊扰了主子歇息,兀自起身合了窗子,嘴里嘀咕着这种活见鬼的天气要是来了贼人,只怕是脚步声都难以听见,却在转身之际对上一张带着笑靥的脸。 “嗯?请问您是?”小侍茫然地眨眨眼睛。 这张脸…怎么好似在哪里见过? 虞磬城一把捂住他的嘴巴,笑逐颜开道:“这句话倒是说得不错,看来主人我是天定盟主,连老天都帮我呢!” 倒霉的小侍瞪大眼睛,还不等把发生了什么完全想明白,一把粉末便落在了他的脸上。 刹那间,这位小侍从头到脚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整个人已经成了只能由人差遣的行尸走肉,两行清泪蜿蜒而下。 “去,撕了床上睡着了的那个古板的老家伙!”虞磬城眯着眼睛,笑嘻嘻命令道。 他掏出一把锋利地短刃递给小侍,补充两句:“轻声些,记住要一击致命,别给他反抗的机会。” 小侍面无表情点点头,转身竟真的放轻脚步,一点一点朝着内庭房间走过去。 虞磬城兴意阑珊打了个哈欠,耸肩转身,在雨夜中撑开一把扇,冲着一旁的人莞尔道:“走了,这个就算解决了,他跑不了。” 月均潭从一旁跟上他,大半个身子淹没在雨水中,嘴角扬起:“论变态还是得你。这是鬼雀一族的特性?随时随地悄无声息炼制尸鬼帮做事儿。” 虞磬城脚下步子顿了顿,又恢复了正常,微微笑了笑:“打听得这般细致,怎么?你也想学?” “是想。”月均潭也不掩饰,他不怕被雨淋湿,紧走几步将虞磬城甩在身后,快步离开门廊下,“我去解决下一个,天气不太好,你在这里等。” “那你可要快些回来,主人我胆小,不能独自在这儿留太久。”虞磬城故作娇俏地笑了两声,瞥一眼倒在门廊下的护卫,手起刀落结果了一个。 他将沾了血的长刃和手伸出雨伞外冲洗,不满地嚷嚷:“唉你又给杂碎留命,心是有多大意啊?迷晕哪有死绝了万无一失?” “咱们来暗杀公会长老,又不是过来灭人公会的!”月均潭愤愤回了他一句,“你能不能收敛一些?” 收敛? 虞磬城眨眨眼睛, 这个词汇倒是时常听见。 ——他很张扬吗?师哥也时常让他收敛呢。 论起出其不意间杀人,月均潭和虞磬城都可算作是一流的高手。 两人趁着雨夜作为掩护,时而兵分两路、时而配合默契,不到两个时辰便解决了名单上面一半儿以上的大小公会长老和主事。 末了,虞磬城笑吟吟道:“今夜主人我可算是出了大力了。多少年没做过这般过分的事情了呢?不出意外的话,想来天一亮往引城就要热闹起来了,为了能够拿出最好的姿态去看即将上演的好戏,主人我回去可要好生吃喝一顿、再美美睡上一觉。” “可以了城主。”月均潭压低声音提醒杀红了眼的虞磬城,“剩下的都是老弱妇孺,翻不起什么风浪来。找机会再行动,天快要亮了,若是被人知道咱们夜里来过此处可就功亏一篑了。” “最后在杀一个,”虞磬城不为所动,笑嘻嘻看着月均潭,“杀完了就走,可以吗?” 月均潭危险地眯了眯眼睛:“是让我去,还是想杀我?” 虞磬城眨眨眼:“我想让你跟我一块儿去,那位叫林鲑,是我的授业恩师呢!” 月均潭再度陷入沉默。 本以为能够在做掉最后一人时无声退走,却不想竟然碰了今夜的头一颗钉子。 虞磬城的长刃贴近林鲑的时候,老头儿突然睁开了眼睛。 这老头儿显然是睡到了一半儿被雨惊醒的,满眼惺忪,看到虞磬城时还愣了一下:“你来做什么?也不看看这是什么时候!夜半三更——” 刀锋的寒凉贴在了脖子上,林鲑不明所以向下看了一眼,瞬间整个人都惊得一颤。 遂而,老头儿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看来你已经明白我要做什么了?”虞磬城嘿嘿笑着,话语当中却充斥着残忍。 林鲑长老的惊诧也只维持了一瞬间,神色便再度恢复如常:“为什么?” “你问我这么做的理由?”虞磬城像是听到了什么刺耳的话一样,手臂骤颤,在林鲑脖子上划出力道不深不浅的血痕,“那不如我来问问你?我是你的弟子,自幼长在你的膝下,承你的衣钵。 你知我从小对玄修界盟主的位置有执念,多年以前却不仅不帮我说话,还把我梦寐以求的位置给了毫不相干慕清离,请问这是为何?我的师、父?” “盟主之位乃慕清离凭本事所得。”林鲑眼神毫不躲闪,一把推开虞磬城的长刃,用刚正不阿的语气道,“别忘了你这城主之位是如何来的,自从你坐上这个位置的那天起,你我师徒缘分已经尽了。 林鲑门下,无你虞磬城。” 一如既往这番话,将虞磬城气得脸上的笑意都不在能够维系,反手一巴掌扇在林鲑的脸上,面目狰狞道:“本以为你这老顽固会痛改前非,想不到竟然如此冥顽不灵,既然如此,还不如死了听话!” 林鲑长老年迈,被虞磬城这一巴掌直接扇下了床,半张脸顷刻间臃肿起来。 老头儿面色如厉鬼,狰狞地盯着虞磬城,一字一句道:“我林鲑这辈子,最后悔的便是没在你误入尘世之时由着诸位仙首将你斩杀!” 来自地狱十九层深渊血海之中的鬼却,生在炼狱,受尽疾苦。 当初自无间出逃,仅剩下一颗孩童的脑袋。 诸位前辈仙首想要布下驱邪阵,哪怕历经万载亦要将其湮灭,原由是此物不属于人间,由他降临,必会酿成大祸。 是时下年轻气盛的林鲑不信邪,认为一切皆事在人为,请求诸位仙首留情,救了他一命,就此留在了明月城。 鬼雀羽毛研磨成的粉末飘过鼻翼,林鲑在心间苦笑一声,鬼物终是鬼物,果真不属于人间,强留不得,白云间前仙首说得一点儿都不假。 第237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 次日一早,各大仙首再度齐聚在玄修公会的山峰之下,却无人下来开门。 一众首脑啧啧称奇,直呼玄修公会那群不分昼夜的先辈们也有不守时的一天。 此刻人山人海皆堆积在门口,面面相觑。 渐渐地,天穹的云层褪去,艳阳袒露于空,炙烤得在场诸位火气嗖嗖嗖上涨,也顾不得尊重前辈的理念,纷纷议论起来。 “人都干什么去了?几时了还不开门?诸位仙首都到了有一会儿了,怎可将仙首拒之门外,让其苦等?” “诸位仙首?哪呢哪儿呢?”有人跳到一旁的石狮子上转了一周,也没看到“诸位”仙首,疑惑道,“我只看到了明月城的虞磬城和星天外的陈轩,并未看到其他人。” “慕鸳戟和洛子羽倒是在,可他二人非仙首。” “西桥更离谱,不仅药仙前辈没到场,连个像样儿的主事都没派过来。” “什么‘仙首齐聚往引城商量神域’事宜,依我看就是闹着玩儿的?玄修界有分量的大佬一个都没来。” “神域之事真假有待考证,估摸着大佬是懒得跟着小打小闹……” 这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人话说到一半,见陈轩坐着轮椅带着亲信朝这边过来了,赶忙收住话头轻咳一声示意同班住嘴。 然而已经晚了,陈轩耳力好,已经将却才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脸色瞬间黑得像是锅底,冲身边的亲信道:“把那几个造谣者给本座抓过来,弄清楚这些流言蜚语是谁传出去的。” “是。”亲信答应一声,挥挥手,带着两名弟子抽剑上前,去捉拿却才说话的几个人。 能够来这里的,不是玄修界豪杰便是仙门内的骨干或者亲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络腮胡子瞪大眼睛,一脚踢开星天外弟子的佩剑,怒汹汹道:“你们是谁?” “我等乃星天外弟子,奉掌门命令拿尔等一拿!”弟子铿锵有力地回应道。 这一举动引起周遭弟子的注意,纷纷笑出了声。 络腮胡子眼睛一翻,撇撇嘴道:“星天外的人就厉害了?能为所欲为? 老子一介散仙无拘无束,能来这里都是看在盟主的面子上,又不是你星天外的小喽啰,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直言不讳几句话,将所有人积怨在心间的脾气都挑起来了,周遭人纷纷点头,拍手叫好。 络腮胡子见此更加神气了,下巴一抬,用眼角睥睨陈轩的亲信,哼哼道:“你们掌门想耍威风就回宗门去,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儿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脱衣服跳舞也无人干涉,但此处为玄修公会,在这儿闹什么闹?一把年纪丢不丢人?你们以为陈轩是谁呀?不知道的还以为玄修界公会是他家的,我呸——” 星天外的亲信离得近,被络腮胡子迎面喷了满脸口水泡泡,脸色土黄中略带铁青,气得牙痒痒:“玄修公会自然非掌门做主。但尔等口无遮拦,诋毁我家掌门,仅凭这一点——” “吾之言皆非虚,何来的诋毁一说?世间立场和想法相悖大有人在,你焉能让所有人苟同你的想法?”络腮胡子以理力争,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睥睨远处的陈轩,振振有词道,“别说是区区一个废物陈轩,纵使是慕清离在场,她也得允许众人评价和批判,尔等言论纯属强词夺理,有悖论常无以服众,你若非抓我们,我们不依!” 星天外的亲信见此也犯了合计,回眸看一眼陈轩,见其眼神中已经满是不耐烦,不得已再次抽剑:“哼,老子们管你们相悖还是认同,区区散修,胆敢跟我星天外斗,当真不知好歹、自不量力!今天便让你知道何为强者为尊!给我把这几个闹事者抓起来带到掌门面前认罪伏诛!” “强者为尊是吗?”络腮胡子听闻愣了一息,遂而没忍住笑出声,冲着身后的诸位散仙修眨眨眼,意有所指道,“他刚刚说能打的才是道理。” 陈轩这几个亲信就像他的人一样,刚愎自负而不够聪明,用慕南卿的话来说这叫被猪油蒙了心,愚不可及。 目前,在场的人足足有上百之多,有各大小仙门的首脑只占据了小小一部分,其余的都是散修。 星天外亲信这话一说,便得罪了大部分人,还没等他们的仙剑完全收回来,就已经被来自各方的散修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群人原本是忌惮星天外的,可余光突然看见白云间的慕鸳戟不知何时站到了陈轩背后,以手按住了他的脑门,面无表情冷道:“陈掌门,此事本就是你理亏在先,莫要轻举妄动,闹得太过难看。” 陈轩兀自咬紧了牙关,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在用剑气制衡他。 双方境界相差太多,陈轩已经喘不过气来,慕鸳戟却还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趁乱说了几句话。 人多眼杂,可大抵是慕鸳戟所言之事太过可怖,陈轩还是听得清楚。 这个女人说:“我的神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但凡你们从萧宸玖身上拿走的、还有他的伤,不论是身还是心,她都会让你如期奉还’。” 末了,慕鸳戟状似不经意间收回手,提醒道:“慕盟主是个讲道理的人,归根究底不过不负‘公正’二字,该是她的,她必会讨回来,不该是她的,她一分亦不会多拿,你庆幸。” 留下这句话,慕鸳戟便又回到先前的位置,与洛子羽挤在一个屋檐下躲阳光。 连陈轩都被欺负得如此轻易,白云间冥殿主亲自下场给散修撑腰,众散修再也没了顾忌,想也不想凭借着人多将星天外的人一顿暴打。 也不能全怪散修棒打落水狗,谁让他们是平日里欺负散修欺负得最为严重一个门派呢? 正在混乱间,坐在一旁亭子中饮茶的虞磬城带着月均潭走了过来,盯着一副笑眯眯的面孔连连赔笑,算是姑且止住了这场闹剧。 “诸位!诸位听在下一言!莫要起冲突!”好不容易劝住了在场的人们,虞磬城也是倍感心力憔悴,“给在下个面子,也给山上的前辈们一个面子,这里是玄修公会,诸位来此无非是为了玄修界,窝里反使不得啊!” “陈掌门也是一时心急,冒犯了诸位,在下替他赔不是了!都消消气,消消气——” 虞城主说着,真的抬起手轻得不能更轻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小心翼翼又唯唯诺诺的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虞磬城也跟着笑,边笑边嘀咕:“前辈们都睡过头了么?怎地还不来开门啊……再不出来事态就失控了呢,主人我也压不住啊…” 话到此处,虞磬城停止嘀咕,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慕鸳戟和洛子羽:“在下目前走不开,陈掌门又腿脚不便,劳烦二位哪个能上去看看,前辈们是不是忘了咱们还在此等候啦?”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目光聚集在了洛子羽和慕鸳戟的身上。 前者眨眨眼睛,摊开手:“虞城主说笑了,我乃区区家奴之身,哪里敢上去叨扰前辈们?不如我来替您陪各位聊天,城主亲自为大伙而走一遭?” 堂堂一水护城二当家,竟然说自己是“家奴”,还真是跟某些人一样不要脸! 虞磬城的目光又投向慕鸳戟:“白云间内编制不一样,您有慕姓又有字,身份辈分不次于一方仙首,您看可否——” “不去。”慕鸳戟面对虞磬城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捏死他坏了仙首的大计,“论身份,我与你旗鼓相当,论辈分,慕清离都得唤我一声‘婆婆’,黄口小儿使唤我?” 两个计划中的人都用不动,虞磬城暗自气得咬牙,最终还是一个小仙门的掌门人见势头凝重、水深火热,自告奋勇翻过篱笆,往山上去了。 闲暇之际,虞磬城去看那个长得蛮有意思的络腮胡子,却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修仙的脚程都很快,纵使因为场合关系那位掌门为表尊重未御剑,也没耽误多大功夫便回来了。 只见他满脸苍白、跌跌撞撞从山上跑下来,一头撞在了栏杆上才停了下来。 “不…不好了诸位!不好了虞城主、慕殿主!”那位掌门人被绊倒,连续努力两次都未能如愿起身,满脸惶恐前言不搭后语,“慕殿主…虞城主死了!死了掌门人!” 虞磬城额角突突跳动,暗自记住了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掌门,等着事后定要灭了他满门泄愤。 唯一一个“没死”的洛子羽挑挑眉,走过去弯腰将其从篱笆里拎到了篱笆外,脱下外衣安顿在地上,掏出一只香囊递给他:“你先冷静,想好了再说。” 他所掏出来的是城主亲赐的安神药,来自白云间雨殿,有平缓人情绪的作用。 借着药囊馨香的气味,快要崩溃的掌门终于冷静了些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洛子羽的手,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玄修公会死人了!” “什么?”在场人听得一头雾水,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位掌门是不是癔症犯了。 洛子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所有人安静,接着问:“死的是谁?死了几个?” “不…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门徒,也有可能是长老……死了多少我也不知道…我…我进去没见着活人。” 嘶…… 所有人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冷气,全场噤声。 玄修公会的人死光了?不是说灭门狂徒只屠杀小股玄门势力吗?为何…连玄修公会的人都敢动了。 那掌门见众人迟迟不肯说话,连忙慌里慌张摇头道:“不…不是我!且不说我刚上去没工夫行凶…就算是有工夫,也得有本事才行啊…” 这番话说得在理,所有人都打消了这不符合实际的怀疑。 虞磬城站在人群后,头一遭收敛了脸上笑意,他冲月均潭的方向偏了偏头,低声问:“昨天你告诉叶东青了?” 月均潭诧异地眨眨眼睛:“我以为是你给他传信,导致玄修公会无一幸存。” 虞磬城摇摇头,沉思了半响,苦笑道:“兴许是那家伙自己赶在我们之后去收刮的人头也说不准,他素来去无踪来无影,主人我呀,也管他不得呢。罢了,杀干净了便不会再有人阻挠我,叶东青这疯子办事头回这般合主人我的心意。” 月均潭看了两眼有点喜不自胜的虞磬城,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你幸灾乐祸过度明显,当心穿了帮导致盟主梦就此泡汤。” 说话间,众人已经自行打开了篱笆门儿,步伐匆匆往山上走。 昨夜山中降雨,导致青石台阶上有少许的泥泞,滑溜溜的不好走。 大抵是晚间山中空气凉,雨水将到凌晨,当中便混入了少量的冰雹,在两旁的作物叶片上留下不少小窟窿,甚至连边缘处的木扶手都已经被砸得掉了漆皮。 然而此时此刻,一心忧心山上情况的众人已经无暇注意这些,一个紧跟着一个,稀里糊涂往山上走。 确实是不对劲,整个山脉的亭台楼阁寂静得厉害,连鸟雀和虫儿的鸣叫都没有。 “怎么回事儿?长老们都会都遇害了?没道理啊,这可都是大前辈,谁有这个本事杀他们?” “兴许是熟人。” “我猜是九逍尊上,或者是慕清离。”一位身穿玄修公会制服的修者面沉似水,冷冷说道,“能同时对付这诸多前辈者,除了他二人,整个玄修界也找不出旁人。” “你谁啊?没有证据莫要胡诌,诬陷盟主要烂嘴的!” “就是就是,萧宸玖也就罢了,那是个臭名昭着的家伙,慕清离可是公正廉明的盟主,并无动机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哼,她早就同九逍蛇鼠一窝,哪里还是个盟主?说不准就是意识到盟主之位即将不保,才动了这般歪心思!”身穿玄修公会门徒衣裳的人冷冷哼道,握拳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不是什么好人,若我爹爹真的没了,我绝不会放过她!” 周边与他喋喋不休争辩的人顿时噤声。 虽然他不认为这个门徒说得对,可眼下人家心急如焚,再去计较那些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这个小股仙门势力的护法,垂目看了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屋里哇啦说了几句什么,没人能够听得清。 慕鸳戟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看着,见那护法没了再继续争论不休的意思,才抽回手,又扯出帕子仔细将每一根手指头擦拭干净,才走过去拍了拍那门徒的肩膀,随之加快步伐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玄修公会的门徒看着那缕远去的背影,终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其实他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所有人一切怀疑皆为癔测,是登不得台面的。 即便如此,刻骨的悲痛之意还是让他想发泄出来。 本是几句无人在乎的口舌之快,却得传说中冷面无情的冥殿主如此包容。 这般面冷心热、沉默寡言却又极其温柔之人,想必她的眼光不会差,她效忠的人,必定有可取之处。 折这段漫长的山路,压抑得仿佛能够拉长时光。 众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是筋疲力尽到了诸位长老的居所,推门进去,果真见室内无人,地板上皆是道道血痕。 “这…人呢?玉长老人去了何处?!” “这里有被雨水冲刷开的血迹!” “朱长老房里也没人!墙壁上都是血迹!” “还有这边……” 众人七手八脚将房门一扇接着一扇推开,里头的情形无一例外,有血,却无人。 换个院子继续喊人,结果仍旧一样。 个别人开始害怕起来,不太敢独自行动。 ——连玄修公会的长老都能悄无声息杀死、并藏尸,他们这种靠坑蒙拐骗吃饭的小喽啰能有什么本事?行凶者岂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的小命收走? 这群人里早属洛子羽最平易近人,故而他的身后逐渐聚集了不少小股仙门势力的掌门或者护法和散修,前呼后拥令其寸步难行,逼不得已只得停下来向慕鸳戟求助:“慕前辈!” 慕鸳戟靠在一旁湿漉漉的墙壁上,状似闭目养神,似乎对这种环境感到极为不适应。 听到洛子羽地喊声,困倦地睁开双眸,见他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叹了口气,随即再度阖上双眼,权当自己没听到。 她能够来此处跟着瞎胡闹,完全是因为自家仙首的命令,除此之外,她断不会做半点儿多余的事情。 求助无果,洛子羽生无可恋,诧异地眨巴半响眼睛,叹了口气问周遭人群:“诸位想去何处?” “这…”一个散修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就…想四处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找找前辈们什么的……洛当家,请问前辈们是否…真的出事了?” “我也不知。”洛子羽叹了口气,心说也怨不得这群人会害怕,毕竟依照这地方儿的种种迹象来看,住在里头的人实在是凶多吉少,“不过目前并未发现尸体,先莫要妄下定论。” “好…好的二当家!” 洛子羽无语望青天艳阳。 他堂堂一水护城二城主,被叫二当家可还行?是他太久未出城、城中的名声被人毁坏,成了草寇不成!? “我得去帮忙了,你们若怕的话,就待在这里,慕前辈在此处,她会护好你们的。”洛子羽半响才缓过口气儿,看着身边的人群彬彬有礼道,“青天白日,况且我们这么多人在,想来定会无事的。” “哎哎哎——洛当家别走呀!” “谁说我们怕了?我等不过是想帮当家的忙罢了!” 洛子羽对此等言论,抱以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遂而倾尽毕生之力在这群人反应过来之前溜了。 众人回头朝着墙边望去,那处还哪里有白云间的慕鸳戟? 两人在一处僻静之处碰了面儿,互相看了彼此几眼后,慕鸳戟率先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向着树下的一位络腮胡子的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恭敬站定。 洛子羽只看了一眼,便火烧眉毛般移开了目光,嘴角抽搐着要笑。 身后靠过来一个影子,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两只闪烁着冷光的桃花眸恶狠狠瞪了他两眼,生生将他顶到脑门儿上的笑意给瞪了回去。 “他想笑,你就让他笑呗。”络腮胡子的人开口,竟然是违和地清甜寡淡语气,悠悠道,“莫要说是他,这身装扮连我自己都不敢去照镜子,这老鬼当真正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白瞎了本尊的盛世美颜!” 没错,这个带着满脸假胡子、装扮成邋遢散修去煽动众人集体欺负星天外的,是“绝色佳人”慕仙尊本人。 洛子羽惊世骇俗,听到她的声音更想笑了,这下彻底成了“红脸关公”。 偏生慕鸳戟不解风情,围着慕南卿左左右右转了两圈,由衷赞扬道:“不错。这般伪装当真以假乱真。” “是!”慕南卿得意地扯了扯满脸假胡子,冲慕鸳戟眨眨眼睛,笑得幼稚而不怀好意,“真正的大胡子被我关起来了哈哈——” “敢问仙首,何时收网?”慕鸳戟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用得着的证据和人已经都备好了。” “不着急,不着急。”慕南卿伸出食指,故作神秘莫测摇了摇,弯着一双眼睛卖关子,“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说了要请个别仙首看戏以尽地主之谊,身为一盟之主,本尊一言九鼎,怎么能够食言呢?” “哦…”慕鸳戟眨眨眼睛,用你终于记起自己是盟主了的眼神看她,“可你现在看上去是散修大胡子。” 末了,她又眨眨眼睛:“这大胡子姓甚名谁?” “我怎么知道啊?”慕南卿耸耸肩,示意慕鸳戟自己去问,“我是盟主又不是给散修记录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只是不愿意为大胡子所驱策!”慕鸳戟拧着眉毛说道。 “肤浅!” 看着慕鸳戟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嫌弃,慕仙尊说着,突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出其不意伸手挎住慕鸳戟的脖子,故意娇声笑道:“婆婆~既然您这般嫌弃清离,不如我们一起丑?” “松手!”慕鸳戟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237章 好戏,才刚刚开始~ 次日一早,各大仙首再度齐聚在玄修公会的山峰之下,却无人下来开门。 一众首脑啧啧称奇,直呼玄修公会那群不分昼夜的先辈们也有不守时的一天。 此刻人山人海皆堆积在门口,面面相觑。 渐渐地,天穹的云层褪去,艳阳袒露于空,炙烤得在场诸位火气嗖嗖嗖上涨,也顾不得尊重前辈的理念,纷纷议论起来。 “人都干什么去了?几时了还不开门?诸位仙首都到了有一会儿了,怎可将仙首拒之门外,让其苦等?” “诸位仙首?哪呢哪儿呢?”有人跳到一旁的石狮子上转了一周,也没看到“诸位”仙首,疑惑道,“我只看到了明月城的虞磬城和星天外的陈轩,并未看到其他人。” “慕鸳戟和洛子羽倒是在,可他二人非仙首。” “西桥更离谱,不仅药仙前辈没到场,连个像样儿的主事都没派过来。” “什么‘仙首齐聚往引城商量神域’事宜,依我看就是闹着玩儿的?玄修界有分量的大佬一个都没来。” “神域之事真假有待考证,估摸着大佬是懒得跟着小打小闹……” 这位长着络腮胡子的人话说到一半,见陈轩坐着轮椅带着亲信朝这边过来了,赶忙收住话头轻咳一声示意同班住嘴。 然而已经晚了,陈轩耳力好,已经将却才的话听了个八九不离十。 他脸色瞬间黑得像是锅底,冲身边的亲信道:“把那几个造谣者给本座抓过来,弄清楚这些流言蜚语是谁传出去的。” “是。”亲信答应一声,挥挥手,带着两名弟子抽剑上前,去捉拿却才说话的几个人。 能够来这里的,不是玄修界豪杰便是仙门内的骨干或者亲信,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络腮胡子瞪大眼睛,一脚踢开星天外弟子的佩剑,怒汹汹道:“你们是谁?” “我等乃星天外弟子,奉掌门命令拿尔等一拿!”弟子铿锵有力地回应道。 这一举动引起周遭弟子的注意,纷纷笑出了声。 络腮胡子眼睛一翻,撇撇嘴道:“星天外的人就厉害了?能为所欲为? 老子一介散仙无拘无束,能来这里都是看在盟主的面子上,又不是你星天外的小喽啰,说什么你们管得着吗?” 直言不讳几句话,将所有人积怨在心间的脾气都挑起来了,周遭人纷纷点头,拍手叫好。 络腮胡子见此更加神气了,下巴一抬,用眼角睥睨陈轩的亲信,哼哼道:“你们掌门想耍威风就回宗门去,在他的一亩三分地儿想怎么耍就怎么耍,脱衣服跳舞也无人干涉,但此处为玄修公会,在这儿闹什么闹?一把年纪丢不丢人?你们以为陈轩是谁呀?不知道的还以为玄修界公会是他家的,我呸——” 星天外的亲信离得近,被络腮胡子迎面喷了满脸口水泡泡,脸色土黄中略带铁青,气得牙痒痒:“玄修公会自然非掌门做主。但尔等口无遮拦,诋毁我家掌门,仅凭这一点——” “吾之言皆非虚,何来的诋毁一说?世间立场和想法相悖大有人在,你焉能让所有人苟同你的想法?”络腮胡子以理力争,双臂环胸,居高临下睥睨远处的陈轩,振振有词道,“别说是区区一个废物陈轩,纵使是慕清离在场,她也得允许众人评价和批判,尔等言论纯属强词夺理,有悖论常无以服众,你若非抓我们,我们不依!” 星天外的亲信见此也犯了合计,回眸看一眼陈轩,见其眼神中已经满是不耐烦,不得已再次抽剑:“哼,老子们管你们相悖还是认同,区区散修,胆敢跟我星天外斗,当真不知好歹、自不量力!今天便让你知道何为强者为尊!给我把这几个闹事者抓起来带到掌门面前认罪伏诛!” “强者为尊是吗?”络腮胡子听闻愣了一息,遂而没忍住笑出声,冲着身后的诸位散仙修眨眨眼,意有所指道,“他刚刚说能打的才是道理。” 陈轩这几个亲信就像他的人一样,刚愎自负而不够聪明,用慕南卿的话来说这叫被猪油蒙了心,愚不可及。 目前,在场的人足足有上百之多,有各大小仙门的首脑只占据了小小一部分,其余的都是散修。 星天外亲信这话一说,便得罪了大部分人,还没等他们的仙剑完全收回来,就已经被来自各方的散修按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群人原本是忌惮星天外的,可余光突然看见白云间的慕鸳戟不知何时站到了陈轩背后,以手按住了他的脑门,面无表情冷道:“陈掌门,此事本就是你理亏在先,莫要轻举妄动,闹得太过难看。” 陈轩兀自咬紧了牙关,这个该死的女人竟然在用剑气制衡他。 双方境界相差太多,陈轩已经喘不过气来,慕鸳戟却还跟没事人似的,面无表情趁乱说了几句话。 人多眼杂,可大抵是慕鸳戟所言之事太过可怖,陈轩还是听得清楚。 这个女人说:“我的神明让我转告你一句话,她说‘但凡你们从萧宸玖身上拿走的、还有他的伤,不论是身还是心,她都会让你如期奉还’。” 末了,慕鸳戟状似不经意间收回手,提醒道:“慕盟主是个讲道理的人,归根究底不过不负‘公正’二字,该是她的,她必会讨回来,不该是她的,她一分亦不会多拿,你庆幸。” 留下这句话,慕鸳戟便又回到先前的位置,与洛子羽挤在一个屋檐下躲阳光。 连陈轩都被欺负得如此轻易,白云间冥殿主亲自下场给散修撑腰,众散修再也没了顾忌,想也不想凭借着人多将星天外的人一顿暴打。 也不能全怪散修棒打落水狗,谁让他们是平日里欺负散修欺负得最为严重一个门派呢? 正在混乱间,坐在一旁亭子中饮茶的虞磬城带着月均潭走了过来,盯着一副笑眯眯的面孔连连赔笑,算是姑且止住了这场闹剧。 “诸位!诸位听在下一言!莫要起冲突!”好不容易劝住了在场的人们,虞磬城也是倍感心力憔悴,“给在下个面子,也给山上的前辈们一个面子,这里是玄修公会,诸位来此无非是为了玄修界,窝里反使不得啊!” “陈掌门也是一时心急,冒犯了诸位,在下替他赔不是了!都消消气,消消气——” 虞城主说着,真的抬起手轻得不能更轻给了自己两个耳刮子,小心翼翼又唯唯诺诺的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虞磬城也跟着笑,边笑边嘀咕:“前辈们都睡过头了么?怎地还不来开门啊……再不出来事态就失控了呢,主人我也压不住啊…” 话到此处,虞磬城停止嘀咕,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慕鸳戟和洛子羽:“在下目前走不开,陈掌门又腿脚不便,劳烦二位哪个能上去看看,前辈们是不是忘了咱们还在此等候啦?” 这话引得众人纷纷点头赞同,目光聚集在了洛子羽和慕鸳戟的身上。 前者眨眨眼睛,摊开手:“虞城主说笑了,我乃区区家奴之身,哪里敢上去叨扰前辈们?不如我来替您陪各位聊天,城主亲自为大伙而走一遭?” 堂堂一水护城二当家,竟然说自己是“家奴”,还真是跟某些人一样不要脸! 虞磬城的目光又投向慕鸳戟:“白云间内编制不一样,您有慕姓又有字,身份辈分不次于一方仙首,您看可否——” “不去。”慕鸳戟面对虞磬城眼皮都懒得抬一下,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捏死他坏了仙首的大计,“论身份,我与你旗鼓相当,论辈分,慕清离都得唤我一声‘婆婆’,黄口小儿使唤我?” 两个计划中的人都用不动,虞磬城暗自气得咬牙,最终还是一个小仙门的掌门人见势头凝重、水深火热,自告奋勇翻过篱笆,往山上去了。 闲暇之际,虞磬城去看那个长得蛮有意思的络腮胡子,却已经找不到他的踪影。 修仙的脚程都很快,纵使因为场合关系那位掌门为表尊重未御剑,也没耽误多大功夫便回来了。 只见他满脸苍白、跌跌撞撞从山上跑下来,一头撞在了栏杆上才停了下来。 “不…不好了诸位!不好了虞城主、慕殿主!”那位掌门人被绊倒,连续努力两次都未能如愿起身,满脸惶恐前言不搭后语,“慕殿主…虞城主死了!死了掌门人!” 虞磬城额角突突跳动,暗自记住了这个话都说不清楚的掌门,等着事后定要灭了他满门泄愤。 唯一一个“没死”的洛子羽挑挑眉,走过去弯腰将其从篱笆里拎到了篱笆外,脱下外衣安顿在地上,掏出一只香囊递给他:“你先冷静,想好了再说。” 他所掏出来的是城主亲赐的安神药,来自白云间雨殿,有平缓人情绪的作用。 借着药囊馨香的气味,快要崩溃的掌门终于冷静了些许,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抓住了洛子羽的手,像握着救命稻草一般:“玄修公会死人了!” “什么?”在场人听得一头雾水,纷纷交头接耳,猜测这位掌门是不是癔症犯了。 洛子羽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所有人安静,接着问:“死的是谁?死了几个?” “不…不知道是谁!有可能是门徒,也有可能是长老……死了多少我也不知道…我…我进去没见着活人。” 嘶…… 所有人不由自主倒抽了一口冷气,全场噤声。 玄修公会的人死光了?不是说灭门狂徒只屠杀小股玄门势力吗?为何…连玄修公会的人都敢动了。 那掌门见众人迟迟不肯说话,连忙慌里慌张摇头道:“不…不是我!且不说我刚上去没工夫行凶…就算是有工夫,也得有本事才行啊…” 这番话说得在理,所有人都打消了这不符合实际的怀疑。 虞磬城站在人群后,头一遭收敛了脸上笑意,他冲月均潭的方向偏了偏头,低声问:“昨天你告诉叶东青了?” 月均潭诧异地眨眨眼睛:“我以为是你给他传信,导致玄修公会无一幸存。” 虞磬城摇摇头,沉思了半响,苦笑道:“兴许是那家伙自己赶在我们之后去收刮的人头也说不准,他素来去无踪来无影,主人我呀,也管他不得呢。罢了,杀干净了便不会再有人阻挠我,叶东青这疯子办事头回这般合主人我的心意。” 月均潭看了两眼有点喜不自胜的虞磬城,叹了口气:“我劝你还是收敛一些,你幸灾乐祸过度明显,当心穿了帮导致盟主梦就此泡汤。” 说话间,众人已经自行打开了篱笆门儿,步伐匆匆往山上走。 昨夜山中降雨,导致青石台阶上有少许的泥泞,滑溜溜的不好走。 大抵是晚间山中空气凉,雨水将到凌晨,当中便混入了少量的冰雹,在两旁的作物叶片上留下不少小窟窿,甚至连边缘处的木扶手都已经被砸得掉了漆皮。 然而此时此刻,一心忧心山上情况的众人已经无暇注意这些,一个紧跟着一个,稀里糊涂往山上走。 确实是不对劲,整个山脉的亭台楼阁寂静得厉害,连鸟雀和虫儿的鸣叫都没有。 “怎么回事儿?长老们都会都遇害了?没道理啊,这可都是大前辈,谁有这个本事杀他们?” “兴许是熟人。” “我猜是九逍尊上,或者是慕清离。”一位身穿玄修公会制服的修者面沉似水,冷冷说道,“能同时对付这诸多前辈者,除了他二人,整个玄修界也找不出旁人。” “你谁啊?没有证据莫要胡诌,诬陷盟主要烂嘴的!” “就是就是,萧宸玖也就罢了,那是个臭名昭着的家伙,慕清离可是公正廉明的盟主,并无动机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 “哼,她早就同九逍蛇鼠一窝,哪里还是个盟主?说不准就是意识到盟主之位即将不保,才动了这般歪心思!”身穿玄修公会门徒衣裳的人冷冷哼道,握拳垂在身侧的双手在微微发抖,“她不是什么好人,若我爹爹真的没了,我绝不会放过她!” 周边与他喋喋不休争辩的人顿时噤声。 虽然他不认为这个门徒说得对,可眼下人家心急如焚,再去计较那些无疑是雪上加霜,所以……这个小股仙门势力的护法,垂目看了看捂在自己嘴上的手,屋里哇啦说了几句什么,没人能够听得清。 慕鸳戟一边走,一边好整以暇看着,见那护法没了再继续争论不休的意思,才抽回手,又扯出帕子仔细将每一根手指头擦拭干净,才走过去拍了拍那门徒的肩膀,随之加快步伐到了队伍的最前面。 玄修公会的门徒看着那缕远去的背影,终是没能忍住夺眶而出的眼泪。 其实他知道在没有证据之前,所有人一切怀疑皆为癔测,是登不得台面的。 即便如此,刻骨的悲痛之意还是让他想发泄出来。 本是几句无人在乎的口舌之快,却得传说中冷面无情的冥殿主如此包容。 这般面冷心热、沉默寡言却又极其温柔之人,想必她的眼光不会差,她效忠的人,必定有可取之处。 折这段漫长的山路,压抑得仿佛能够拉长时光。 众人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是筋疲力尽到了诸位长老的居所,推门进去,果真见室内无人,地板上皆是道道血痕。 “这…人呢?玉长老人去了何处?!” “这里有被雨水冲刷开的血迹!” “朱长老房里也没人!墙壁上都是血迹!” “还有这边……” 众人七手八脚将房门一扇接着一扇推开,里头的情形无一例外,有血,却无人。 换个院子继续喊人,结果仍旧一样。 个别人开始害怕起来,不太敢独自行动。 ——连玄修公会的长老都能悄无声息杀死、并藏尸,他们这种靠坑蒙拐骗吃饭的小喽啰能有什么本事?行凶者岂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能将他们的小命收走? 这群人里早属洛子羽最平易近人,故而他的身后逐渐聚集了不少小股仙门势力的掌门或者护法和散修,前呼后拥令其寸步难行,逼不得已只得停下来向慕鸳戟求助:“慕前辈!” 慕鸳戟靠在一旁湿漉漉的墙壁上,状似闭目养神,似乎对这种环境感到极为不适应。 听到洛子羽地喊声,困倦地睁开双眸,见他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叹了口气,随即再度阖上双眼,权当自己没听到。 她能够来此处跟着瞎胡闹,完全是因为自家仙首的命令,除此之外,她断不会做半点儿多余的事情。 求助无果,洛子羽生无可恋,诧异地眨巴半响眼睛,叹了口气问周遭人群:“诸位想去何处?” “这…”一个散修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问,挠了挠后脑勺,讪讪道,“就…想四处看看,能不能帮上忙,找找前辈们什么的……洛当家,请问前辈们是否…真的出事了?” “我也不知。”洛子羽叹了口气,心说也怨不得这群人会害怕,毕竟依照这地方儿的种种迹象来看,住在里头的人实在是凶多吉少,“不过目前并未发现尸体,先莫要妄下定论。” “好…好的二当家!” 洛子羽无语望青天艳阳。 他堂堂一水护城二城主,被叫二当家可还行?是他太久未出城、城中的名声被人毁坏,成了草寇不成!? “我得去帮忙了,你们若怕的话,就待在这里,慕前辈在此处,她会护好你们的。”洛子羽半响才缓过口气儿,看着身边的人群彬彬有礼道,“青天白日,况且我们这么多人在,想来定会无事的。” “哎哎哎——洛当家别走呀!” “谁说我们怕了?我等不过是想帮当家的忙罢了!” 洛子羽对此等言论,抱以礼貌又不失尴尬地微笑,遂而倾尽毕生之力在这群人反应过来之前溜了。 众人回头朝着墙边望去,那处还哪里有白云间的慕鸳戟? 两人在一处僻静之处碰了面儿,互相看了彼此几眼后,慕鸳戟率先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向着树下的一位络腮胡子的人所在的方向走过去,恭敬站定。 洛子羽只看了一眼,便火烧眉毛般移开了目光,嘴角抽搐着要笑。 身后靠过来一个影子,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两只闪烁着冷光的桃花眸恶狠狠瞪了他两眼,生生将他顶到脑门儿上的笑意给瞪了回去。 “他想笑,你就让他笑呗。”络腮胡子的人开口,竟然是违和地清甜寡淡语气,悠悠道,“莫要说是他,这身装扮连我自己都不敢去照镜子,这老鬼当真正想一出儿是一出儿,白瞎了本尊的盛世美颜!” 没错,这个带着满脸假胡子、装扮成邋遢散修去煽动众人集体欺负星天外的,是“绝色佳人”慕仙尊本人。 洛子羽惊世骇俗,听到她的声音更想笑了,这下彻底成了“红脸关公”。 偏生慕鸳戟不解风情,围着慕南卿左左右右转了两圈,由衷赞扬道:“不错。这般伪装当真以假乱真。” “是!”慕南卿得意地扯了扯满脸假胡子,冲慕鸳戟眨眨眼睛,笑得幼稚而不怀好意,“真正的大胡子被我关起来了哈哈——” “敢问仙首,何时收网?”慕鸳戟拧着眉头,一字一句道,“用得着的证据和人已经都备好了。” “不着急,不着急。”慕南卿伸出食指,故作神秘莫测摇了摇,弯着一双眼睛卖关子,“好戏还在后头呢,我说了要请个别仙首看戏以尽地主之谊,身为一盟之主,本尊一言九鼎,怎么能够食言呢?” “哦…”慕鸳戟眨眨眼睛,用你终于记起自己是盟主了的眼神看她,“可你现在看上去是散修大胡子。” 末了,她又眨眨眼睛:“这大胡子姓甚名谁?” “我怎么知道啊?”慕南卿耸耸肩,示意慕鸳戟自己去问,“我是盟主又不是给散修记录的,你问我我问谁去?” “我只是不愿意为大胡子所驱策!”慕鸳戟拧着眉毛说道。 “肤浅!” 看着慕鸳戟不自觉间流露出来的嫌弃,慕仙尊说着,突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出其不意伸手挎住慕鸳戟的脖子,故意娇声笑道:“婆婆~既然您这般嫌弃清离,不如我们一起丑?” “松手!”慕鸳戟瞬间汗毛都竖了起来。 第238章 萧六不是外人 慕南卿怎么可能听呢,秉持脸皮奇厚无比的“优点”,二话不说舔着脸挂在慕鸳戟身上,死活不肯松手。 看着树袋熊似的自家仙首,慕鸳戟最终动了恻隐之心,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摒弃条条框框的规矩,再开口时说起了正事:“属下本以为您要等几天才能回到往引城,事实证明您比属下预料得要快许多。” “要的表示出其不意。”慕南卿顶着满脸胡子,整个人惨不忍睹而不自知,极度不靠谱地挥挥手,嬉皮笑脸道,“我可是习得了白云间所有秘术的女人,在风殿各种秘术中挑一个可以瞬间回来的阵法,可花费了本尊一番功夫呢。” “依属下的了解,风殿并无可不用了灵息就能催动的秘术。”意识到慕南卿又坏了规矩,慕婆婆脸色不可避免再次黑了下来,“仙首,嫡传秘法不可外传。” “不算外传啊。”慕南卿无辜地努努嘴,“笑玖玖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怎么能算作外人?” “自古以来,秘法唯有师传徒,从无妻传夫之说。” “事急从权嘛!我没灵息的,不把秘法传给他我现在回不来…而且我近来身子抱恙,可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慕南卿眨眨眼睛,挤出两颗黄豆大小的晶莹泪珠。 慕鸳戟沉默良久,用尽了毕生的好脾气,再度将底线往后挪了挪,不跟熊孩子一般见识:“你把玄修公会的人都弄到哪里去了?我怎的只看到了一个?” “啊?不能——难道我漏掉了一个?”慕南卿听闻此语颇为诧异,也顾不得假哭了,干脆利落耸耸肩,一脸无辜和率真,“其实我只是让他们提前留心、别一把年纪在地狱之鸟手中丧了命。至于他们这一晚都做了那些打算、躲去了何处本尊就不得而知了。” 这般大的事情,竟然被这个不靠谱的仙首当成小打小闹办得云里雾里,慕鸳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连一巴掌拍过去送自家仙首回炉重造的心思都有了,压低嗓音吼了句:“慕清离!你将此事当做儿戏!?” 慕鸳戟脾气不好,这般明显对她发火的时候也并不多见,上一回还是抓包她与慕清吟“洗澡”的那回。 挂在其身上的慕南卿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贴得更紧了,颤巍巍道:“大、大概是这山上有密道什么的?他、他们脚都长在自己的腿上,又不是放在本尊这里…大活人会跑会跳的,我怎么会知晓他们在何处啊?” 这番话虽是强词夺理的谬论,却也难得有几分道理,慕鸳戟面对自家仙首向来没什么底线可言,潜意识里便是信任她的,几句话就被她套了进去。 慕鸳戟不再批判她,轻咳一声不耐烦震了震肩膀:“你先退开,当心让人看了去发觉你煽动众人攻击星天外,让你的筹谋功亏一篑。” 面对慕鸳戟赤裸裸地嫌弃,丢人现眼的仙尊自我感觉良好,颇为不以为意嬉笑道:“没事儿,我现在不是慕清离,而是这个奇丑无比的大胡子啊,大胡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慕鸳戟:…… 冥殿婆婆瞬间露出了想要大杀四方地表情。 还是萧姓的“美人”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娘子不断缠着旁人,走过去伸手将她从慕鸳戟身上摘了下去,放到自己身边顺便拍了拍,用眼神示意她莫要胡来。 惊为天人的萧宸玖,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大胡子站立于一处,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洛子羽一阵不忍直视,心说您二位这身打扮站在一块儿可真是…刺激。 萧宸玖没理会他戏谑地眼神,只是看着面前之人频频皱眉,兀自伸手去扒拉慕南卿脸上足够以假乱真的伪装:“可以了,莫要继续贪玩。” “嘶…你别撕。”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黏得结实,慕南卿被拽得脸皮疼,不由自主躲了一下,“疼,硬撕下来兴许就破相了,一会儿你给我找点儿水去。” 萧宸玖叹了口气,依言松了手,心底深处有些心疼了。 沉寂了须臾,慕仙尊总算是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面向萧宸玖委委屈屈道:“萧六你该不会在嫌弃我?” 萧宸玖眼中带笑,将自家娘子戏精附体的模样收入眼底,好整以暇点点头。 哈? 慕南卿出离地怒了,气了半响又差点儿笑出来,再也顾不得会不会疼,龇牙咧嘴扯下一块儿胡子,抬手就要往萧宸玖脸上放。 后者急忙扼制住她的手腕,摇头嫌弃道:“本王不戴。” “你试试呗?”慕南卿眼珠子一转,变脸堪比翻书,露出讨好地笑容,眼神在萧宸玖脸上跃跃欲试,软着调子哼哼唧唧道,“我觉得你带上胡子也会很好看。” 即便是顶着一副大胡子的脸,萧宸玖还是听不得慕南卿这般语气,强硬下心肠没接她的话,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告诉她:“不戴。” 慕南卿闹了个没趣儿,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又贼心不死冲着洛子羽使眼色:“二城主!二城主你过来帮我按住他,我让萧六允你两日假期!” “当真?”洛二当家眼前一亮,无法拒绝这个丰厚诱人的条件,神速忘了自身立场,选择“投敌”两日假期,“背叛”了尊贵的城主大人,引得萧宸玖看他的眼神都是寒冷的。 慕南卿没什么有孕之人的样子,追着萧宸玖跑来跑去,举着胡子往他脸上粘。 萧宸玖实在是没办法,只得半推半就由着她胡闹,听她银铃儿似的娇笑,还要暂时忍着洛子羽戏谑地眼神。 慕南卿说身体抱恙倒不作假,兴许是近几天受伤过于频繁,亦或者是腹中孩子的缘故,愈发没有精气神,只是没头没脑闹了一小会儿,便再度安安静静坐到一边儿,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萧宸玖过去将她捞进怀中,用眼神示意慕鸳戟和洛子羽去做事。 两人无声点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静等着好戏开场。 他们皆在等,等待着看一场不约而同为彼此准备的好戏。 响午时分,骄阳似火,上山来的众人已经把整座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哪怕是一个人。 ——难道真的遭到歹徒灭门了?!还是说为心怀不轨之人所抓捕囚禁?按理说都不该呀,那些可是年轻名动踞一方、年老时退居玄修公会的前辈们啊。 谁有本事动他们?又有谁会去伤害这么一群德高望重的老者呢? 虞磬城坐在亭子里,不紧不慢嘬着杯中已经冷却多时的茶水,眼见着聚集在他身边汇报情况、请示帮忙的人愈来愈多,内心雀跃不已,让他笑得眼睛眯缝成了两条细缝。 陈轩就坐在他的对面,一上午下来不吃也不喝,就那么面无表情呆呆杵着,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儿。 身边人问过几回,却无一例外都被他冷着脸敷衍了过去。 慕鸳戟清晨时附耳警告的话犹在耳侧,其中蕴含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心生忌惮。 他看中修为和实力,但如今已经没有了,唯独剩下殚精竭虑、不择手段留下的一点儿好名声,这是他仅有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东西荣耀。 他不傻,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惧怕慕鸳戟所指的那件事真的发生。 ——他本为剑神之后、天选之子,不想沦为萧宸玖那样千夫所指的玄门败类! “主人我日观天象,陈掌门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虞磬城咂咂嘴,笑意盎然地说道。 “并无。”陈轩冷冷瞥了他一眼,哼哼道,“反倒是虞城主您,玄修公会的前辈们不知所踪、生死未明,你怎还笑得出来?” “什么生死未明?依主人我看大抵是遭遇不测了?”虞磬城轻轻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站起身,满面浮夸至极地沉痛,轻抚被人们翻出来的各种长老遗物,“诸位前辈生前光明磊落、为我玄修界殚精竭虑,如今前辈身死,吾辈焉能不有所表率?我明月城愿遣出半数人手搜罗残害诸位前辈之人,即今时起,直到将加害之人尽数除去!若违此誓,我等必不得好死!” 真假半掺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话落还装模作样抹了几滴眼泪,若是被那群不幸“英勇就义”的长老们看见,估计着就算已经成了鬼也要再变成“死鬼”。 这种悲怆的情绪引得在场之人的共鸣,纷纷表示愿为前辈们尽上一分绵薄之力。 “虞城主说得对,倘若有用得上洒家的地方,只要城主您开口,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错儿,为了给德高望重的前辈们申冤,我等必不会推脱!” “可究竟是谁害了前辈们?” 见效果已经达到了,虞磬城暗地里满意地笑,脸上却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样子:“主人我有个怀疑的对象,只是…此事兹事体大,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城主有话,尽管说便是。”陈轩开口接了一句话。 众人纷纷附和。 虞磬城更怂了,左右看看,似乎有些忌惮,轻咳一声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只是随口分析几句,不一定是对的,各位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因为在下的话去得罪人。” 人聚集多了,就容易人云亦云从而失去理智为人所操控,众人越是见虞磬城这副样子便愈发笃定他所说的话会是真相,急躁不已,再三催促。 虞磬城“百般推脱”无果,“迫于无奈”压低了音量:“诸位仔细想想,如今五大玄门中,姗姗来迟不肯到场、又有本事能做出这种事的都有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倒抽了口冷气,眨着眼睛不做声。 大致沉默了有几息功夫,有人小心翼翼打破沉寂问了句: “虞怀疑…是萧宸玖、或者说,是盟主差遣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哦~”虞磬城连连摆手否认自己的意思,遂而又顾忌地压低音量道,“噤声,白云间和一水护城的人也在里面,可不要连累主人我跟诸位一块儿被灭口。” 这话说得多多少少有些刻意,有些人不信,不确定地反驳着:“慕盟主是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杀光我们这么多人?” “玄修界的前辈她都敢下手,更何况你我?”虞磬城严肃地拧紧眉头,煞有介事道,“于仙者而言,有孕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却托辞妊娠不适扔下诸位回了白云间,敢问这可合理? 她不到场也就罢了,九逍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至于也有孕在身,分明是借口陪慕清离,实则在避嫌,伺机对前辈们痛下杀手!他的品行如何、对陈掌门做过什么、想必诸位都节皆有耳闻!” 坐在虞磬城对面的陈轩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拧着眉头沉声开口:“这般场合,慕清离身为盟主,只要没死,无论如何都该前来主事,此般玩忽职守,有失盟主之职。” 他虽因为萧宸玖的关系不喜慕南卿,但也同样看不上虞磬城空口无凭颠倒是非黑白,不经意间说了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不可能,慕盟主在任期间素来清正廉明,绝非会行此勾当之人!”一位身穿着玄修公会门徒制服的人挤进来,红着眼眶朗声道,“虞磬城你胡说八道,我还说看你最是可疑、是你杀了我爹爹!” 虞磬城夸夸其谈地语气一僵,诧异地抬头,不太确定道:“林涛?你——” 他想问你怎么没死,遂而想起场合不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恩师他…也遇难了?” 林涛乃林鲑的独子,算起来还是虞磬城曾经的师弟,后者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恩师两个字,如同重锤般落在林涛的心间,让其不由自主扑上前去,嘶吼道:“你没资格这般唤他!我父亲从未有过你这个弟子!” 虞磬城脸色微僵,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好在周遭的人已经被他激起了情绪,纷外杂燥,并未留意到毫无名气的林涛说了些什么。 这个场合下每个人其实都有嫌疑,众人心里发慌,却也不傻,虞磬城这番话顶多给他们心中埋下一丝怀疑,并不会真的就此认定他说得就是真的。 下意识想要撇清楚关系,同时想也快些找一个靠山,以保全自己和门下弟子。 “慕清离玩忽职守、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玄修盟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为今之计唯有虞城主暂代盟主之位,才可保证诸位平安。”一位岁数儿不小的散修站出来,高声呼喊道。 紧接着,又是几个散修站出来响应。 虞磬城见火候煽动得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深吸口气震声道:“虞某不才,承蒙各位厚爱,虞某必将护好诸位、为身死的前辈们讨回公道,尽己所能,不让尔等失望!” “不可以!我师父没说她想退位,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选代理盟主!?” 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带着纯澈至极的温柔,如同春日里的风般柔软,却极具压迫感。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古铜色的少年快步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与年纪不想符合的冷静,三步并作两步挤到虞磬城近前。 是慕映鱼。 跟他一块儿过来的还有陈轩的弟子花忆,本想着帮慕映鱼说句话,但一见着自家师父的脸色顿时怂成一团,跪在地上膝行至陈轩身前,一言不发垂着头颅,活像斗败了的小公鸡。 他眼里的傻子慕映鱼不仅不傻,甚至在往引城怪物潮汐中表现得尤为出色,嘴里喊着菜,实际上修为高处他一大截,随便扔出一张符、拿出一颗丹药,都是常人踏破铁都得不来的宝贝,一举一动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也产生了佩服的心理。 所以后几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不知是突然喊了一声:“就是他!他是月湾的五公子!”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淡漠如水地话音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在凡尘,月湾杀人越货,算得上魔教之首!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魔教残忍,月湾害世,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报仇,就妄图包庇这祸害不成!?” “盟主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不为难您!” 慕映鱼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他面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不认识慕南卿。 “魔教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说间,晴朗的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法器自带的灵气加持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创造忽悠人的。 第238章 萧六不是外人 慕南卿怎么可能听呢,秉持脸皮奇厚无比的“优点”,二话不说舔着脸挂在慕鸳戟身上,死活不肯松手。 看着树袋熊似的自家仙首,慕鸳戟最终动了恻隐之心,无可奈何叹了口气,摒弃条条框框的规矩,再开口时说起了正事:“属下本以为您要等几天才能回到往引城,事实证明您比属下预料得要快许多。” “要的表示出其不意。”慕南卿顶着满脸胡子,整个人惨不忍睹而不自知,极度不靠谱地挥挥手,嬉皮笑脸道,“我可是习得了白云间所有秘术的女人,在风殿各种秘术中挑一个可以瞬间回来的阵法,可花费了本尊一番功夫呢。” “依属下的了解,风殿并无可不用了灵息就能催动的秘术。”意识到慕南卿又坏了规矩,慕婆婆脸色不可避免再次黑了下来,“仙首,嫡传秘法不可外传。” “不算外传啊。”慕南卿无辜地努努嘴,“笑玖玖是我腹中孩儿的父亲,怎么能算作外人?” “自古以来,秘法唯有师传徒,从无妻传夫之说。” “事急从权嘛!我没灵息的,不把秘法传给他我现在回不来…而且我近来身子抱恙,可受不得舟车劳顿之苦。”慕南卿眨眨眼睛,挤出两颗黄豆大小的晶莹泪珠。 慕鸳戟沉默良久,用尽了毕生的好脾气,再度将底线往后挪了挪,不跟熊孩子一般见识:“你把玄修公会的人都弄到哪里去了?我怎的只看到了一个?” “啊?不能——难道我漏掉了一个?”慕南卿听闻此语颇为诧异,也顾不得假哭了,干脆利落耸耸肩,一脸无辜和率真,“其实我只是让他们提前留心、别一把年纪在地狱之鸟手中丧了命。至于他们这一晚都做了那些打算、躲去了何处本尊就不得而知了。” 这般大的事情,竟然被这个不靠谱的仙首当成小打小闹办得云里雾里,慕鸳戟差点一口气上不来撅过去,连一巴掌拍过去送自家仙首回炉重造的心思都有了,压低嗓音吼了句:“慕清离!你将此事当做儿戏!?” 慕鸳戟脾气不好,这般明显对她发火的时候也并不多见,上一回还是抓包她与慕清吟“洗澡”的那回。 挂在其身上的慕南卿吓得缩了缩脖子,委屈贴得更紧了,颤巍巍道:“大、大概是这山上有密道什么的?他、他们脚都长在自己的腿上,又不是放在本尊这里…大活人会跑会跳的,我怎么会知晓他们在何处啊?” 这番话虽是强词夺理的谬论,却也难得有几分道理,慕鸳戟面对自家仙首向来没什么底线可言,潜意识里便是信任她的,几句话就被她套了进去。 慕鸳戟不再批判她,轻咳一声不耐烦震了震肩膀:“你先退开,当心让人看了去发觉你煽动众人攻击星天外,让你的筹谋功亏一篑。” 面对慕鸳戟赤裸裸地嫌弃,丢人现眼的仙尊自我感觉良好,颇为不以为意嬉笑道:“没事儿,我现在不是慕清离,而是这个奇丑无比的大胡子啊,大胡子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慕鸳戟:…… 冥殿婆婆瞬间露出了想要大杀四方地表情。 还是萧姓的“美人”实在看不下去自家娘子不断缠着旁人,走过去伸手将她从慕鸳戟身上摘了下去,放到自己身边顺便拍了拍,用眼神示意她莫要胡来。 惊为天人的萧宸玖,和一个平平无奇的大胡子站立于一处,这画面怎么看怎么违和,洛子羽一阵不忍直视,心说您二位这身打扮站在一块儿可真是…刺激。 萧宸玖没理会他戏谑地眼神,只是看着面前之人频频皱眉,兀自伸手去扒拉慕南卿脸上足够以假乱真的伪装:“可以了,莫要继续贪玩。” “嘶…你别撕。”这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是黏得结实,慕南卿被拽得脸皮疼,不由自主躲了一下,“疼,硬撕下来兴许就破相了,一会儿你给我找点儿水去。” 萧宸玖叹了口气,依言松了手,心底深处有些心疼了。 沉寂了须臾,慕仙尊总算是反应过来不对劲,不可思议地眨了眨眼睛,面向萧宸玖委委屈屈道:“萧六你该不会在嫌弃我?” 萧宸玖眼中带笑,将自家娘子戏精附体的模样收入眼底,好整以暇点点头。 哈? 慕南卿出离地怒了,气了半响又差点儿笑出来,再也顾不得会不会疼,龇牙咧嘴扯下一块儿胡子,抬手就要往萧宸玖脸上放。 后者急忙扼制住她的手腕,摇头嫌弃道:“本王不戴。” “你试试呗?”慕南卿眼珠子一转,变脸堪比翻书,露出讨好地笑容,眼神在萧宸玖脸上跃跃欲试,软着调子哼哼唧唧道,“我觉得你带上胡子也会很好看。” 即便是顶着一副大胡子的脸,萧宸玖还是听不得慕南卿这般语气,强硬下心肠没接她的话,用斩钉截铁地语气告诉她:“不戴。” 慕南卿闹了个没趣儿,安静了一小会儿后又贼心不死冲着洛子羽使眼色:“二城主!二城主你过来帮我按住他,我让萧六允你两日假期!” “当真?”洛二当家眼前一亮,无法拒绝这个丰厚诱人的条件,神速忘了自身立场,选择“投敌”两日假期,“背叛”了尊贵的城主大人,引得萧宸玖看他的眼神都是寒冷的。 慕南卿没什么有孕之人的样子,追着萧宸玖跑来跑去,举着胡子往他脸上粘。 萧宸玖实在是没办法,只得半推半就由着她胡闹,听她银铃儿似的娇笑,还要暂时忍着洛子羽戏谑地眼神。 慕南卿说身体抱恙倒不作假,兴许是近几天受伤过于频繁,亦或者是腹中孩子的缘故,愈发没有精气神,只是没头没脑闹了一小会儿,便再度安安静静坐到一边儿,小鸡啄米似的打着瞌睡。 萧宸玖过去将她捞进怀中,用眼神示意慕鸳戟和洛子羽去做事。 两人无声点头,唇角勾起一抹笑意,静等着好戏开场。 他们皆在等,等待着看一场不约而同为彼此准备的好戏。 响午时分,骄阳似火,上山来的众人已经把整座山的每一个角落都找遍了,也没有看见哪怕是一个人。 ——难道真的遭到歹徒灭门了?!还是说为心怀不轨之人所抓捕囚禁?按理说都不该呀,那些可是年轻名动踞一方、年老时退居玄修公会的前辈们啊。 谁有本事动他们?又有谁会去伤害这么一群德高望重的老者呢? 虞磬城坐在亭子里,不紧不慢嘬着杯中已经冷却多时的茶水,眼见着聚集在他身边汇报情况、请示帮忙的人愈来愈多,内心雀跃不已,让他笑得眼睛眯缝成了两条细缝。 陈轩就坐在他的对面,一上午下来不吃也不喝,就那么面无表情呆呆杵着,脸色看上去有些不太对劲儿。 身边人问过几回,却无一例外都被他冷着脸敷衍了过去。 慕鸳戟清晨时附耳警告的话犹在耳侧,其中蕴含的东西让他不得不心生忌惮。 他看中修为和实力,但如今已经没有了,唯独剩下殚精竭虑、不择手段留下的一点儿好名声,这是他仅有的东西,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失去的东西荣耀。 他不傻,比在场任何人都要惧怕慕鸳戟所指的那件事真的发生。 ——他本为剑神之后、天选之子,不想沦为萧宸玖那样千夫所指的玄门败类! “主人我日观天象,陈掌门好像兴致不高的样子?”虞磬城咂咂嘴,笑意盎然地说道。 “并无。”陈轩冷冷瞥了他一眼,哼哼道,“反倒是虞城主您,玄修公会的前辈们不知所踪、生死未明,你怎还笑得出来?” “什么生死未明?依主人我看大抵是遭遇不测了?”虞磬城轻轻放下茶盏,叹了口气站起身,满面浮夸至极地沉痛,轻抚被人们翻出来的各种长老遗物,“诸位前辈生前光明磊落、为我玄修界殚精竭虑,如今前辈身死,吾辈焉能不有所表率?我明月城愿遣出半数人手搜罗残害诸位前辈之人,即今时起,直到将加害之人尽数除去!若违此誓,我等必不得好死!” 真假半掺一番话,说得是字字泣血,话落还装模作样抹了几滴眼泪,若是被那群不幸“英勇就义”的长老们看见,估计着就算已经成了鬼也要再变成“死鬼”。 这种悲怆的情绪引得在场之人的共鸣,纷纷表示愿为前辈们尽上一分绵薄之力。 “虞城主说得对,倘若有用得上洒家的地方,只要城主您开口,我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错儿,为了给德高望重的前辈们申冤,我等必不会推脱!” “可究竟是谁害了前辈们?” 见效果已经达到了,虞磬城暗地里满意地笑,脸上却摆出一副为难至极的样子:“主人我有个怀疑的对象,只是…此事兹事体大,不知当讲不当讲。” “虞城主有话,尽管说便是。”陈轩开口接了一句话。 众人纷纷附和。 虞磬城更怂了,左右看看,似乎有些忌惮,轻咳一声小心翼翼试探道:“我只是随口分析几句,不一定是对的,各位听听也就罢了,千万别因为在下的话去得罪人。” 人聚集多了,就容易人云亦云从而失去理智为人所操控,众人越是见虞磬城这副样子便愈发笃定他所说的话会是真相,急躁不已,再三催促。 虞磬城“百般推脱”无果,“迫于无奈”压低了音量:“诸位仔细想想,如今五大玄门中,姗姗来迟不肯到场、又有本事能做出这种事的都有人?”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纷纷倒抽了口冷气,眨着眼睛不做声。 大致沉默了有几息功夫,有人小心翼翼打破沉寂问了句: “虞怀疑…是萧宸玖、或者说,是盟主差遣的?” “我可没有这么说哦~”虞磬城连连摆手否认自己的意思,遂而又顾忌地压低音量道,“噤声,白云间和一水护城的人也在里面,可不要连累主人我跟诸位一块儿被灭口。” 这话说得多多少少有些刻意,有些人不信,不确定地反驳着:“慕盟主是疯了吗?光天化日之下杀光我们这么多人?” “玄修界的前辈她都敢下手,更何况你我?”虞磬城严肃地拧紧眉头,煞有介事道,“于仙者而言,有孕并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她却托辞妊娠不适扔下诸位回了白云间,敢问这可合理? 她不到场也就罢了,九逍堂堂七尺男儿,总不至于也有孕在身,分明是借口陪慕清离,实则在避嫌,伺机对前辈们痛下杀手!他的品行如何、对陈掌门做过什么、想必诸位都节皆有耳闻!” 坐在虞磬城对面的陈轩脸色更加不好看了,拧着眉头沉声开口:“这般场合,慕清离身为盟主,只要没死,无论如何都该前来主事,此般玩忽职守,有失盟主之职。” 他虽因为萧宸玖的关系不喜慕南卿,但也同样看不上虞磬城空口无凭颠倒是非黑白,不经意间说了句自己都没有想到的话。 “不可能,慕盟主在任期间素来清正廉明,绝非会行此勾当之人!”一位身穿着玄修公会门徒制服的人挤进来,红着眼眶朗声道,“虞磬城你胡说八道,我还说看你最是可疑、是你杀了我爹爹!” 虞磬城夸夸其谈地语气一僵,诧异地抬头,不太确定道:“林涛?你——” 他想问你怎么没死,遂而想起场合不对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恩师他…也遇难了?” 林涛乃林鲑的独子,算起来还是虞磬城曾经的师弟,后者是什么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恩师两个字,如同重锤般落在林涛的心间,让其不由自主扑上前去,嘶吼道:“你没资格这般唤他!我父亲从未有过你这个弟子!” 虞磬城脸色微僵,眼中精光一闪而逝,好在周遭的人已经被他激起了情绪,纷外杂燥,并未留意到毫无名气的林涛说了些什么。 这个场合下每个人其实都有嫌疑,众人心里发慌,却也不傻,虞磬城这番话顶多给他们心中埋下一丝怀疑,并不会真的就此认定他说得就是真的。 下意识想要撇清楚关系,同时想也快些找一个靠山,以保全自己和门下弟子。 “慕清离玩忽职守、不知何时才能归来,玄修盟不可一日无人主事,为今之计唯有虞城主暂代盟主之位,才可保证诸位平安。”一位岁数儿不小的散修站出来,高声呼喊道。 紧接着,又是几个散修站出来响应。 虞磬城见火候煽动得差不多了,缓缓站起身,深吸口气震声道:“虞某不才,承蒙各位厚爱,虞某必将护好诸位、为身死的前辈们讨回公道,尽己所能,不让尔等失望!” “不可以!我师父没说她想退位,你们凭什么自作主张选代理盟主!?” 一道少年的声音传来,带着纯澈至极的温柔,如同春日里的风般柔软,却极具压迫感。 众人循声望去,见一古铜色的少年快步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与年纪不想符合的冷静,三步并作两步挤到虞磬城近前。 是慕映鱼。 跟他一块儿过来的还有陈轩的弟子花忆,本想着帮慕映鱼说句话,但一见着自家师父的脸色顿时怂成一团,跪在地上膝行至陈轩身前,一言不发垂着头颅,活像斗败了的小公鸡。 他眼里的傻子慕映鱼不仅不傻,甚至在往引城怪物潮汐中表现得尤为出色,嘴里喊着菜,实际上修为高处他一大截,随便扔出一张符、拿出一颗丹药,都是常人踏破铁都得不来的宝贝,一举一动让他无地自容的同时,也产生了佩服的心理。 所以后几天两人几乎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不知是突然喊了一声:“就是他!他是月湾的五公子!”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淡漠如水地话音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在凡尘,月湾杀人越货,算得上魔教之首!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魔教残忍,月湾害世,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报仇,就妄图包庇这祸害不成!?” “盟主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不为难您!” 慕映鱼浑身血液都冷了下来,他面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不认识慕南卿。 “魔教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说间,晴朗的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法器自带的灵气加持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创造忽悠人的。 第239章 揭露的真相(大结局上) 殊不知这会真的是他高估了慕南卿的品性,那些的确是被她扒拉出来“不值钱”的东西。 白云间成年弟子多数级别已经够高,过了需要用中级辅助类的符纸和丹药境界。 而那些太小的弟子用多了中级丹药容易根基不稳,也不太会用这种等级的符咒。 慕南卿担忧他们用出意外来,便将这些符咒丹药一直搁置在库房中。 近段时间,为了清出宝物库的方寸之地储存萧宸玖收刮来的一大批新宝贝和仙丹,她只能捡着还能用的天才地宝一股脑儿全部塞给慕映鱼,让他随便用着玩儿,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慕映鱼为人谦逊又大方,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理念,乐善好施将这些东西给一起除祟的人们分着用了。 刀光剑影中最是能够培养出感情,花忆也曾用过他的法器和丹药,接触多了才发觉两人脾气十分合得来,后几天关系愈发不错,同出同入,几乎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就是他!他叫崔映鱼!他是月湾的五公子!月湾专门儿接一些登不得台面的苟且勾当!一定是月湾的杀手前来,杀了诸位前辈!” 此言一处,全场哗然。 杀手院月湾,不论是在凡尘还是在玄修界,都是有一定名号儿的。 原因是他们很有钱,富到足以吸纳各方能人异士差遣,而且他们胆子大,只要金钱到位,就谁的签都喊接。 慕映鱼毫无准备,当下就白了脸,木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我不是…我…我——” 他“我”了半响,本想如实说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月湾的公子了,可又因为顾虑怕给慕南卿惹出乱子而不敢开口,一来二去,被淹没在了人言里。 所有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慕映鱼听见了,却再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就那么被淹没在众人的闲言碎语里。 花忆急得满头是汗,缓过他身份带来的冲击后想要开口替慕映鱼说话,却被陈轩身旁的护卫弟子狠狠捂住嘴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呜呜!” 他尽力发出微乎其微地声音,回头去求助陈轩,却见师尊压根儿没看自己,只是满面淡漠看着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慕映鱼。 不知道为什么,花忆心中泛起丝丝酸楚和凉意,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多么地可笑。 慕映鱼是个脾气很好、心性也好的人,就算他是月湾的公子,亦不会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此情此景之下,一群“好人”毫无预兆因“道义”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坏人”攻击到百口莫辩,孰对孰错花忆不知,只是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四个字,道不远人。 “月湾杀人无数,月湾公子的享乐事建立在人命消亡的代价之上,此子生来祸世留不得,今日有诸位为证,趁他还未成长杀死他!权当咱们大家一同替天行道!” 中气十足地喊声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众人纷纷举旗呐喊,刚才还是代理盟主历任致词,这会儿成了月湾公子的声讨行刑大会。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 淡漠如水地话音就在这时候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手中捏着一把银色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丝丝寒气自扇尾溢散出来。 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 众人下意识回眸,见到慕南卿,呼啦一下子躲开了一条无人通道。 这其中,由于慕南卿素来低调、深居简出,不认识她的大有人在,可不认识她手中拢雾扇的人,却是几乎没有的。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不论是在凡尘还是玄修界,月湾杀人越货、残害之人无数,算得上魔教之首!请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有人当了出头鸟,并且还无事,剩下的人胆子便大了些,直言:“魔教残忍,月湾害世,二者取一,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们报仇,还妄图包庇罪魁祸首不成!?” “我等知道盟主您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请您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绝不为难于您!” 慕映鱼听见慕南卿声音的时候以为自己幻听了,缓和了须臾才确定真的是师父。 然而这般场合见到慕南卿,不仅没让他松一口气,反而令其头昏耳鸣、如坠冰窖。 慕映鱼从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慕南卿,他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巴,否则定然要呐喊他不认识慕清离,宁可死掉也不想给师父惹麻烦。 “魔教的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并未理会人群的剑拔弩张,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本尊的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音落,立场清晰一锤定音。 话说间,晴朗地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拢雾扇自带的灵气加持萧宸玖的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构思出来忽悠人的。 虞磬城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如同夏日里正午的云雾,由内而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陈轩。 众人被慕南卿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态度吓着了,血液上涌的头脑逐步恢复冷静,人群中一片寂静无声。 慕南卿合拢了扇子,走到慕映鱼近前,冲瑟瑟发抖的亲徒弟伸出手:“你还打算在这里蹲多久?矫矫情情,跟个小姑娘似的,丢死人了,快点起来。” “我…我不认识你。”慕映鱼思维尚未恢复清晰,往后躲了躲,拼尽全力开口跟慕南卿撇清关系。 素来在人前风光霁月的仙尊似的险些当众给他一脚,眸光冷峻异常,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对慕映鱼道:“本尊吩咐你低调,可没让你学习忍辱负重,下回谁人再胆敢说些没影儿的事,便给本尊割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嘶…… 在场众修者纷纷倒抽了几口冷气。 慕南卿笑了笑,温声询问:“怎么?诸位对本尊教导徒弟的方式有意见?” 正面对上这个能够独自重创三大仙门、冰封死水河的玄修界盟主,这群修者已经被她实质性的压迫感吓得没了底气,哪里还敢有意见,纷纷摆手,连连称赞仙首教徒有方、映鱼小仙尊年少沉稳、是会成才的人。 慕南卿素日里最是看不惯前倨后恭,嘴巴自然不会闲着,寡淡地警告道:“多夸夸,留个好印象,这位在多年以后,兴许是你们赖以倚仗的新盟主。” “是是是,盟主您说得是,我们却才只是过于悲痛急躁,才不小心恶语中伤了慕下仙尊。” “非也。”慕映鱼看向虞磬城,意有所指挑挑眉,“是觉得本尊回不来了,着急找到新的庇护者,像向新主子表忠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无可厚非,错在你们不该拿本尊的徒儿来当成表忠心的物件儿。”慕南卿挥挥手,一个满身五花膘的其貌不扬小胖子出现在她身后,将手里的剑匣重重搁置在地上。 慕南卿被他弄出的动静震得耳朵疼,不满地瞪了慕绯一眼,遂而悠悠解释道:“托某位筹谋多时、妄图一统玄修界仙首的福,本尊昨日被人以偷天换日术送到了西域,花了好一番工夫儿才赶回来救了诸位玄修公会的前辈们。” 慕南卿话落之际,虞磬城心知计划败露,慌忙冲月均潭打着手势,示意他快带自己走。 月均潭得令,口中默念咒语,原本阴沉的天穹顿时泛起黑色涟漪。 他的动作很快,可慕南卿身后的五花膘小胖子慕绯却更快。 剑匣一念间敞开,一时间十几柄剑包裹着伶俐地劲风,纷纷刺入月均潭开启的黑色影雾中。 他的剑自带机括,散发出强烈地光,轻而易举破了令所有人头疼不已的偷天换日术。 慕绯是极其少数的变异属性灵根,是纯阳无杂质的力量专门克制邪祟或者自带暗性属系的修者,类似于阳光。 稀少到天底下仅此一人,本来是因没有适合的功法、不能成为修者的,可他碰上了一个万物皆可自创的仙首,亲自为其规整了一份御剑之术,小胖子从此便神气了。 月均潭的保命秘术偷天换日被慕绯所克制,便等同于断了虞磬城的后路。 “虞城主,您为何要着急离开呢?本尊可没说要放你走。”慕南卿摇着手中扇,冷冷睥睨着他,眉眼间带着不可一世地鄙夷。 虞磬城心都凉了一半儿,急忙躲进月均潭后背,探出一颗头望着慕南卿讨好地笑:“盟主啊,我是鬼迷心窍了,才想着跟你争一争的,如今我自知不如人,盟主之位还是您的,您看…能不能放了我?” “放你?虞磬城,你的脸还真是奇大无比!”一群玄修公会的长老携众门徒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林鲑。 林涛见到自家老爹完好无损,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飞快跑了过去。 “你…你们为何没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月均潭的身子后头,遂而又将整个身子暴露出来,发出嘿嘿怪笑,“左右你们又杀不死我,何必执着于惩罚我呢?放了我有何使不得?” “一直都知道你心如蛇蝎,想不到这回竟然因为区区盟主之位做出害我等性命的勾当!多亏了盟主降下的冷雨,我们几个老头子才能够提前得知你的阴谋,有空陪你演上这一场戏!” 月均潭面色极度凝重,将虞磬城往后推了推,眸光深沉,大脑飞快思索,想着可能脱身的方法。 慕南卿素来洞穿秋水,寥寥几眼,将他的心思尽数收入眼底,不疾不徐莞尔道:“月均潭,白云间仙首面前,你本年纪轻轻身无旧怨新仇,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若不想死,本尊劝你趁早滚蛋!” 月均潭沉默不语。 虞磬城这会儿心下也没了底,赶忙抓住月均潭的脖颈,恶狠狠威胁他:“你若敢独自逃,我便将你就地炼制成尸鬼!让你往后无穷无尽的年华,都清醒地为我所驱策!” “我还要把你变得奇丑无比,让你每一天都对着镜子欣赏,连魂飞魄散都是一种解脱!”见月均潭没有反应,虞磬城狂怒得更严重了,笑得阴邪无比,仿佛在讲述什么大秘密似的,“你大概不知道?自从你入我一水护城的那天起,体内就被师哥埋下了蛊虫…只要主人我愿意,随时可让你毙命,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任你?” 一连串几句话,月均潭听得清晰,同时也有些不够清晰,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你…”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吐出了一个音节,便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气绝身亡了。 周遭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止不住后怕得头皮发麻。 他们竟然把整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当成了庇护者,这般恶毒的人,倘若真的成了他的爪牙,日后的下场恐怕绝对不会好过月均潭今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毙命了,慕南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令慕绯将虞磬城抓了,并且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既不允许他自尽亦不允许他逃走,冷淡地目光投向林鲑:“这是您曾经的弟子,本尊想该交由您来处理。” 林鲑非常反感“弟子”二字,可还是点了点头。 ——由他留在人间的祸害,理应由他将其送走。 众长老再度感谢慕南卿的救命之恩的时候,后者突然露出一个落寞地笑,抬起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救你们的另有其人。” “什么?”众长老目光微顿,遂而低调讨教道,“敢问恩人姓甚名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出于一丝不苟、嫉恶如仇的本心,在联合那个人一塌糊涂的名声儿,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的灵根属性是寒,就算把我关在蒸笼中,也是下不出雨来的。”慕南卿笑了笑,正色解释道,“是我的毕生所爱。当然,你们不必非要谢他,他只是为了帮我罢了,未必看得起你们的谢意。” 在场的所有人,值得萧宸玖费尽心思去帮助的,也仅仅有那么一个慕南卿罢了,其他人的死活,他从不在意。 就如同一直以来鲜少有人在意他的死活、甚至迫切期望他去死一样。 慕南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她需要众人欠萧宸玖一个哪怕不被需要的人情,才好礼物做接下来的事情。 “这…九逍尊上?他——盟主您是说是他救了我们?”几个长老连同一群门徒皆面面相觑,言语里字行间都是不可置信,“您不会是在开心笑?” “诸位长老,本尊与诸位还没熟到可不分场合开玩笑的程度。”慕南卿冷言冷语打断了他们托辞的话语,遂而又摇摇头,“不过的确不是九逍——” 她在一众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中,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纠正道:“是萧宸玖救了你们。他不喜欢‘九逍’这个称号,请诸位往后莫要再度提及。” 众长老下意识抻着脖子一下查看,没能见到萧宸玖的身影,满面堆笑地问:“那…九…萧城主人此刻身在何处?” “别找了,他不会愿意见你们的,特别是恶心某些人。”慕南卿话到此处,目光投向陈轩所在的方向,扬声道,“是不是啊陈掌门?”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顿时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慕南卿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压迫感这么强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南卿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比于陈轩的紧张,慕南卿可谓是胸有成竹。 银色玉骨小扇轻敲额角应出一副佳人美如画:“嗯,本尊的确要同陈掌门好生谈谈。误会什么的耽搁太久了,总是要还良人一个清白的,还请长老们以及在场诸位一块儿耽搁一时半刻,权当听个曲儿了。” 小股势力的掌门人和散修一头雾水,不明白白云间和星天外有何矛盾,目光纷纷投向玄修公会的长老们处。 几个长老也是局外人,集体回以所有人一个不解地表情。 “陈掌门,本尊记得你星天外有一门独门秘术,其秘术极难修习,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视线才能略有小成,是也不是?” “您开口就问本座关于门内秘术的事儿,可否不妥?”仅仅一句话,陈轩便明白了慕南卿的意图,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第239章 揭露的真相(大结局上) 殊不知这会真的是他高估了慕南卿的品性,那些的确是被她扒拉出来“不值钱”的东西。 白云间成年弟子多数级别已经够高,过了需要用中级辅助类的符纸和丹药境界。 而那些太小的弟子用多了中级丹药容易根基不稳,也不太会用这种等级的符咒。 慕南卿担忧他们用出意外来,便将这些符咒丹药一直搁置在库房中。 近段时间,为了清出宝物库的方寸之地储存萧宸玖收刮来的一大批新宝贝和仙丹,她只能捡着还能用的天才地宝一股脑儿全部塞给慕映鱼,让他随便用着玩儿,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慕映鱼为人谦逊又大方,秉持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理念,乐善好施将这些东西给一起除祟的人们分着用了。 刀光剑影中最是能够培养出感情,花忆也曾用过他的法器和丹药,接触多了才发觉两人脾气十分合得来,后几天关系愈发不错,同出同入,几乎形影不离,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 就在气氛凝固之时,不知是谁突然喊了一声:“就是他!他叫崔映鱼!他是月湾的五公子!月湾专门儿接一些登不得台面的苟且勾当!一定是月湾的杀手前来,杀了诸位前辈!” 此言一处,全场哗然。 杀手院月湾,不论是在凡尘还是在玄修界,都是有一定名号儿的。 原因是他们很有钱,富到足以吸纳各方能人异士差遣,而且他们胆子大,只要金钱到位,就谁的签都喊接。 慕映鱼毫无准备,当下就白了脸,木楞在原地不知所措:“不…我不是…我…我——” 他“我”了半响,本想如实说自己早就不是什么月湾的公子了,可又因为顾虑怕给慕南卿惹出乱子而不敢开口,一来二去,被淹没在了人言里。 所有人七嘴八舌,说什么的都有,慕映鱼听见了,却再不能理解那些话的意思,就那么被淹没在众人的闲言碎语里。 花忆急得满头是汗,缓过他身份带来的冲击后想要开口替慕映鱼说话,却被陈轩身旁的护卫弟子狠狠捂住嘴巴,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呜呜!” 他尽力发出微乎其微地声音,回头去求助陈轩,却见师尊压根儿没看自己,只是满面淡漠看着在人群中孑然一身的慕映鱼。 不知道为什么,花忆心中泛起丝丝酸楚和凉意,头一回清晰地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身份是多么地可笑。 慕映鱼是个脾气很好、心性也好的人,就算他是月湾的公子,亦不会跟那群人同流合污。 此情此景之下,一群“好人”毫无预兆因“道义”将一个不谙世事的“坏人”攻击到百口莫辩,孰对孰错花忆不知,只是依稀记得有人告诉过他四个字,道不远人。 “月湾杀人无数,月湾公子的享乐事建立在人命消亡的代价之上,此子生来祸世留不得,今日有诸位为证,趁他还未成长杀死他!权当咱们大家一同替天行道!” 中气十足地喊声缠绕在每个人的耳畔,众人纷纷举旗呐喊,刚才还是代理盟主历任致词,这会儿成了月湾公子的声讨行刑大会。 “敢问各位,不知我徒儿犯了什么弥天大罪,需得各位越俎代庖对他施以严惩?” 淡漠如水地话音就在这时候传来,刚刚卸去大胡子妆容还没来得及换衣裳的慕南卿出现在众人身后,手中捏着一把银色玉骨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扇动着,丝丝寒气自扇尾溢散出来。 亘古清风拢天云,云层之下雾影深。 众人下意识回眸,见到慕南卿,呼啦一下子躲开了一条无人通道。 这其中,由于慕南卿素来低调、深居简出,不认识她的大有人在,可不认识她手中拢雾扇的人,却是几乎没有的。 “你这徒弟可是大有来头,是为月湾之人,不论是在凡尘还是玄修界,月湾杀人越货、残害之人无数,算得上魔教之首!请盟主您自行权衡,说此子该不该杀!?” 有人当了出头鸟,并且还无事,剩下的人胆子便大了些,直言:“魔教残忍,月湾害世,二者取一,其罪当诛!” “难道盟主您来不打算为含冤而死的前辈们报仇,还妄图包庇罪魁祸首不成!?” “我等知道盟主您也是受了魔教公子的蒙骗,请您速速与其划清关系,我等绝不为难于您!” 慕映鱼听见慕南卿声音的时候以为自己幻听了,缓和了须臾才确定真的是师父。 然而这般场合见到慕南卿,不仅没让他松一口气,反而令其头昏耳鸣、如坠冰窖。 慕映鱼从容平淡地移开目光,权当自己根本不认识慕南卿,他现在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巴,否则定然要呐喊他不认识慕清离,宁可死掉也不想给师父惹麻烦。 “魔教的公子怎么了?月湾祸世又如何?”慕南卿并未理会人群的剑拔弩张,扶眉而笑,神色温柔话语却带着骇人的杀戮之气,“既然本尊收了他,他便是本尊的徒儿,既是徒儿,尔等便杀不得。” 话音落,立场清晰一锤定音。 话说间,晴朗地日空尽数被黑云笼罩,丝丝彻骨寒意卷袭了堪比六月天的酷暑,飞雪乱舞,落地成冰。 白云间掌门慕清离自创法诀,施展起来并不需要灵息的参与。 以拢雾扇自带的灵气加持萧宸玖的剑芒,融入天地间,从此到达转换季节的效果。 简单来说,就是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专门儿构思出来忽悠人的。 虞磬城的脸色猛地变了,笑容如同夏日里正午的云雾,由内而外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她是怎么回来的!? 同样脸色惨白的,还有陈轩。 众人被慕南卿一言不合便动手的态度吓着了,血液上涌的头脑逐步恢复冷静,人群中一片寂静无声。 慕南卿合拢了扇子,走到慕映鱼近前,冲瑟瑟发抖的亲徒弟伸出手:“你还打算在这里蹲多久?矫矫情情,跟个小姑娘似的,丢死人了,快点起来。” “我…我不认识你。”慕映鱼思维尚未恢复清晰,往后躲了躲,拼尽全力开口跟慕南卿撇清关系。 素来在人前风光霁月的仙尊似的险些当众给他一脚,眸光冷峻异常,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对慕映鱼道:“本尊吩咐你低调,可没让你学习忍辱负重,下回谁人再胆敢说些没影儿的事,便给本尊割了他的舌头,拿去喂狗。” 嘶…… 在场众修者纷纷倒抽了几口冷气。 慕南卿笑了笑,温声询问:“怎么?诸位对本尊教导徒弟的方式有意见?” 正面对上这个能够独自重创三大仙门、冰封死水河的玄修界盟主,这群修者已经被她实质性的压迫感吓得没了底气,哪里还敢有意见,纷纷摆手,连连称赞仙首教徒有方、映鱼小仙尊年少沉稳、是会成才的人。 慕南卿素日里最是看不惯前倨后恭,嘴巴自然不会闲着,寡淡地警告道:“多夸夸,留个好印象,这位在多年以后,兴许是你们赖以倚仗的新盟主。” “是是是,盟主您说得是,我们却才只是过于悲痛急躁,才不小心恶语中伤了慕下仙尊。” “非也。”慕映鱼看向虞磬城,意有所指挑挑眉,“是觉得本尊回不来了,着急找到新的庇护者,像向新主子表忠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本无可厚非,错在你们不该拿本尊的徒儿来当成表忠心的物件儿。”慕南卿挥挥手,一个满身五花膘的其貌不扬小胖子出现在她身后,将手里的剑匣重重搁置在地上。 慕南卿被他弄出的动静震得耳朵疼,不满地瞪了慕绯一眼,遂而悠悠解释道:“托某位筹谋多时、妄图一统玄修界仙首的福,本尊昨日被人以偷天换日术送到了西域,花了好一番工夫儿才赶回来救了诸位玄修公会的前辈们。” 慕南卿话落之际,虞磬城心知计划败露,慌忙冲月均潭打着手势,示意他快带自己走。 月均潭得令,口中默念咒语,原本阴沉的天穹顿时泛起黑色涟漪。 他的动作很快,可慕南卿身后的五花膘小胖子慕绯却更快。 剑匣一念间敞开,一时间十几柄剑包裹着伶俐地劲风,纷纷刺入月均潭开启的黑色影雾中。 他的剑自带机括,散发出强烈地光,轻而易举破了令所有人头疼不已的偷天换日术。 慕绯是极其少数的变异属性灵根,是纯阳无杂质的力量专门克制邪祟或者自带暗性属系的修者,类似于阳光。 稀少到天底下仅此一人,本来是因没有适合的功法、不能成为修者的,可他碰上了一个万物皆可自创的仙首,亲自为其规整了一份御剑之术,小胖子从此便神气了。 月均潭的保命秘术偷天换日被慕绯所克制,便等同于断了虞磬城的后路。 “虞城主,您为何要着急离开呢?本尊可没说要放你走。”慕南卿摇着手中扇,冷冷睥睨着他,眉眼间带着不可一世地鄙夷。 虞磬城心都凉了一半儿,急忙躲进月均潭后背,探出一颗头望着慕南卿讨好地笑:“盟主啊,我是鬼迷心窍了,才想着跟你争一争的,如今我自知不如人,盟主之位还是您的,您看…能不能放了我?” “放你?虞磬城,你的脸还真是奇大无比!”一群玄修公会的长老携众门徒从四面八方走了出来,为首的那个正是林鲑。 林涛见到自家老爹完好无损,一直以来悬着的心才算落了地,飞快跑了过去。 “你…你们为何没死!?”虞磬城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整个人几乎都缩到了月均潭的身子后头,遂而又将整个身子暴露出来,发出嘿嘿怪笑,“左右你们又杀不死我,何必执着于惩罚我呢?放了我有何使不得?” “一直都知道你心如蛇蝎,想不到这回竟然因为区区盟主之位做出害我等性命的勾当!多亏了盟主降下的冷雨,我们几个老头子才能够提前得知你的阴谋,有空陪你演上这一场戏!” 月均潭面色极度凝重,将虞磬城往后推了推,眸光深沉,大脑飞快思索,想着可能脱身的方法。 慕南卿素来洞穿秋水,寥寥几眼,将他的心思尽数收入眼底,不疾不徐莞尔道:“月均潭,白云间仙首面前,你本年纪轻轻身无旧怨新仇,跟着瞎凑什么热闹?若不想死,本尊劝你趁早滚蛋!” 月均潭沉默不语。 虞磬城这会儿心下也没了底,赶忙抓住月均潭的脖颈,恶狠狠威胁他:“你若敢独自逃,我便将你就地炼制成尸鬼!让你往后无穷无尽的年华,都清醒地为我所驱策!” “我还要把你变得奇丑无比,让你每一天都对着镜子欣赏,连魂飞魄散都是一种解脱!”见月均潭没有反应,虞磬城狂怒得更严重了,笑得阴邪无比,仿佛在讲述什么大秘密似的,“你大概不知道?自从你入我一水护城的那天起,体内就被师哥埋下了蛊虫…只要主人我愿意,随时可让你毙命,不然你以为我凭什么信任你?” 一连串几句话,月均潭听得清晰,同时也有些不够清晰,或者说是不可置信。 “你…”他终于开口,却只是吐出了一个音节,便突然七窍流血,倒地气绝身亡了。 周遭众人皆瞪大了眼睛,止不住后怕得头皮发麻。 他们竟然把整场事件的罪魁祸首当成了庇护者,这般恶毒的人,倘若真的成了他的爪牙,日后的下场恐怕绝对不会好过月均潭今日。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毙命了,慕南卿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令慕绯将虞磬城抓了,并且要寸步不离地盯着他,既不允许他自尽亦不允许他逃走,冷淡地目光投向林鲑:“这是您曾经的弟子,本尊想该交由您来处理。” 林鲑非常反感“弟子”二字,可还是点了点头。 ——由他留在人间的祸害,理应由他将其送走。 众长老再度感谢慕南卿的救命之恩的时候,后者突然露出一个落寞地笑,抬起头道:“其实我什么都没有做,救你们的另有其人。” “什么?”众长老目光微顿,遂而低调讨教道,“敢问恩人姓甚名谁?” 问这话的时候,他们心里已经隐隐约约有了答案,只是出于一丝不苟、嫉恶如仇的本心,在联合那个人一塌糊涂的名声儿,不愿意承认罢了。 “我的灵根属性是寒,就算把我关在蒸笼中,也是下不出雨来的。”慕南卿笑了笑,正色解释道,“是我的毕生所爱。当然,你们不必非要谢他,他只是为了帮我罢了,未必看得起你们的谢意。” 在场的所有人,值得萧宸玖费尽心思去帮助的,也仅仅有那么一个慕南卿罢了,其他人的死活,他从不在意。 就如同一直以来鲜少有人在意他的死活、甚至迫切期望他去死一样。 慕南卿是故意这么说的,她需要众人欠萧宸玖一个哪怕不被需要的人情,才好礼物做接下来的事情。 “这…九逍尊上?他——盟主您是说是他救了我们?”几个长老连同一群门徒皆面面相觑,言语里字行间都是不可置信,“您不会是在开心笑?” “诸位长老,本尊与诸位还没熟到可不分场合开玩笑的程度。”慕南卿冷言冷语打断了他们托辞的话语,遂而又摇摇头,“不过的确不是九逍——” 她在一众人松了口气的表情中,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纠正道:“是萧宸玖救了你们。他不喜欢‘九逍’这个称号,请诸位往后莫要再度提及。” 众长老下意识抻着脖子一下查看,没能见到萧宸玖的身影,满面堆笑地问:“那…九…萧城主人此刻身在何处?” “别找了,他不会愿意见你们的,特别是恶心某些人。”慕南卿话到此处,目光投向陈轩所在的方向,扬声道,“是不是啊陈掌门?”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顿时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慕南卿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压迫感这么强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南卿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比于陈轩的紧张,慕南卿可谓是胸有成竹。 银色玉骨小扇轻敲额角应出一副佳人美如画:“嗯,本尊的确要同陈掌门好生谈谈。误会什么的耽搁太久了,总是要还良人一个清白的,还请长老们以及在场诸位一块儿耽搁一时半刻,权当听个曲儿了。” 小股势力的掌门人和散修一头雾水,不明白白云间和星天外有何矛盾,目光纷纷投向玄修公会的长老们处。 几个长老也是局外人,集体回以所有人一个不解地表情。 “陈掌门,本尊记得你星天外有一门独门秘术,其秘术极难修习,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视线才能略有小成,是也不是?” “您开口就问本座关于门内秘术的事儿,可否不妥?”仅仅一句话,陈轩便明白了慕南卿的意图,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 第240章 揭露的真相(大结局下)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下意识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她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直面这股强大的压迫感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更无水落石出一说,哪怕面对的是盟主慕清离,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清离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本座自诩安分守己,星天外更是隐居世外不涉世事,从未做过有为玄修界规矩的事儿,更是无夺权之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比于陈轩的紧张,慕南卿可谓是胸有成竹。 银色玉骨小扇轻敲额角应出一副佳人美如画,她语气温和笑意满满道:“嗯,本尊的确要同陈掌门好生谈谈。误会什么的耽搁太久了,总是要还良人一个清白的,还请长老们以及在场诸位耽搁一时半刻,一块儿做个见证,权当听首曲儿了。” 小股势力的掌门人和散修一头雾水,不明白星天外和白云间有何矛盾,目光纷纷投向玄修公会的长老们处。 几个长老也是局外人,集体回以所有人多脸不解地表情。 “陈掌门,本尊记得你父亲在世时曾经提起过星天外有一门独门秘术,其秘术极难修习,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去勤学苦练,才能略有小成,是也不是?” “您开口就问本座关于门内秘术的事儿,可否不妥?”仅仅一句话,陈轩便明白了慕南卿的意图,惊得冷汗簌簌而下。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慕南卿嘴角带着一贯的淡笑,看上去耐心十足。 “是。”陈轩见抵赖行不通,咬牙回答道。 “那门秘术仅可嫡传,且只传一人,是也不是?” 陈轩整张脸涨得通红,指着慕南卿:“你——” 慕南卿挥挥扇子,示意他少安毋躁:“别着急否认。若本座所料无误的话,那秘术,便是能够封印死水河处禁制的秘术,是一门儿只传给星天外的掌门人禁术。” “是这样又如何?我爹将秘术传给了我,我就是掌门人!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是吗?”慕南卿困惑地摇摇头,莞尔纠正他,“陈掌门,你撒谎。前段时日死水河禁制遭人破坏,进到死水河修补禁制裂口的人是萧宸玖,并不是你。” “换言之,这门秘术你压根儿半点不了解。”慕南卿挂到此处叹了口气,兀自垂下眼睑,瞳仁微不可查地发颤。 她通晓阵理,不用细究便知那修补禁制的秘术是个什么东西,无非于因果诅咒一般世代相传,催人性命、夺人自由罢了。 萧宸玖是那个被毫不犹豫牺牲的破局者。 她的亲亲小白菜命是有多不好,碰上陈家这对父子,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不仅被利用还要背锅,这个陈轩也不数数自身几斤几两? 几句话有条有理,引得众人阵阵哗然,议论纷纷。 陈轩坐在轮椅上,紧紧拧着眉头,话里话外暗示慕南卿血口喷人、不问是非:“谁告诉你的?谁敢在盟主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本座宰了他!” “嘘——”慕南卿将扇子竖于唇前,眼神冰冷示意他噤声,“那日是本尊与他同往,只是临门一脚出了些杂鱼,迫不得已才暂时与萧宸玖分开罢了。所以,本尊算得上是亲眼所见。既然你不想承认,那么你来说说,当年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说便说,事实真相从不怕人得知! 当年,萧宸玖觊觎我星天外掌门之位不成,便怀恨在心,趁本座对他不设防,发狠废了我的腿,毁我一辈子!”陈轩入戏之快令人咋舌,话说到自己最为不甘心之处,情绪上涌,两行热泪自眼眶中流下,咬牙切齿道,“他明知本座崇拜父亲,却残忍地毁了我要追随父亲的意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他萧宸玖当成了兄弟! 一头野狼是永远不会被养熟的,不论你对他有多好。我父亲陈剑仙在世之际,待他的好是我从小到大都羡慕不来的,可他又是怎么报答我们的?他害得我宗门好苦,若是父亲在天有灵,定然会后悔当时捡他回来的决定!” 此番话说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众人纷纷感念陈轩此子本为天才,沦落至此实在可惜。 更有甚者直接动了恻隐之心,低声劝慰慕南卿消消气,莫要拿一个梦被毁掉的可怜人撒气。 面对陈轩花样儿蹦出博取众人同情心的戏码,慕南卿抱以冷漠处之,甚至还戏谑地挑了挑眉毛:“你说是萧宸玖欺师灭祖,对你‘恩将仇报’,残忍至此,那么按你所说,那时你门中弱势,他修为强劲且坐拥一水护城,你们为何没被他灭门?” 陈轩猛地噎了一下,想不到他的言论竟然自相矛盾,给自己挖了个坑,只能无声落泪,沉默不语,哭得周遭众人都看不下去了。 “盟主…要不就算了,往事过去这许多年,谁对谁错又有何关系呢?陈掌门也是一方仙首,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不要伤了和气才好。”有位相比较来说略微年轻些的玄修公会长老上前说道。 “是啊,请盟主高抬贵手,这事儿暂且翻篇?当务之急是处理虞磬城那个玄修界毒瘤祸害啊!” “再怎么也是陈剑仙的独苗,老剑仙光明磊落了一辈子…盟主您看——” “不急。”眼见着周遭愈来愈乱,前来当老好人的也越来越多,慕南卿终于不胜其烦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这儿还有个新奇玩意儿,诸位先看了再言出见解也不迟。” 原本看在萧宸玖的份儿上,慕南卿面对陈轩已经拿出了二十分的耐心,可谓是十足的先礼后兵。 她并未一开始就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打算在为其留些体面的前提下揭开心上人身上的污垢,谁能想到陈轩会以这般态度殊死抵抗,简直让人火大。 世人皆知,白云间慕清离谨慎,很多时候实际行动多于纸上谈兵,更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铁青着一张脸的慕鸳戟走过来,手中捏着一枚白玉般剔透的雪晶,指尖灵息灌入,雪晶缓缓升空的同时,也开始消融,形成了边缘形状不规则、怀旧感十足的画面,笼罩了半面天。 三九的瑞雪,裹挟着地狱十九层的寒冰,吸纳了多个灵魂散尽时所回溯的记忆画面。 画面中一开始是一位灵动的小女孩遇到一个紫衣少年两情相悦,女孩为了少年,与从小护着自己长大的长姐决裂、断交。 众人看得心惊,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对那个女孩还有印象,那是慕南卿的嫡亲妹妹,慕浅栀小仙尊。 只是他们竟然不知道,素来乖巧的慕浅栀私底下竟然与那虞磬城有这样一段过往。 画面中零零碎碎的记忆回溯还在持续,转眼间到了虞磬城为筹谋玄修界大权、鼓动三大宗门参与,设计让慕浅栀死在了木犀山上。 当那字字珠玑、直言不讳的“可我不想看见她”自画面中徐徐传出,短短七个字,湮灭了弥留之际少女眼中的全部光亮时,所有人都跟着背后发寒。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需得残忍到什么程度,才能对一位满眼都是自己的单纯小姑娘做出这般人畜不如的事呢? 事后慕南卿狂怒,被人当刀使的三大玄门承担了血色苦果,沉寂了许久。 雪晶已经融化了小一半,画面中终于呈现出星天外陈轩的嘴脸。 看着画面中的场景一切血色雾霭,陈轩认出这正是死水河禁制开裂的那日,挣扎着差遣下属去毁了那雪晶,千万不能让事情曝光。 可慕南卿是谁,做事重重叠叠,鲜少会有漏洞一说,星天外的人还不能动弹,便被几名身穿便服伪装成散修的白云间弟子制衡住行动,连一直以来低头沉默的花忆都没能幸免。 画面中的陈轩在死水河,一直坐着轮椅躲在暗处,视周遭护卫死得一茬一茬而不见,只顾着死死盯着萧宸玖。 萧宸玖好像没发现他的到来,血色符文缠绕周身,消耗巨大的灵息,一点一点填充那道偌大的禁制开口,还要时不时应付空中偷袭的各种鬼怪,强大、且…孤身一身。 他落地时身形不是很稳,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本座此次前来,自然是来修补被你主子所破坏的禁制。” 第一句话,便足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众人投向陈轩的目光充满陌生,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怎么能有人,将人做得这般无耻、理所当然拿走旁人用命得来的成果? “……你若恨本座,尽可……与本座对峦……何苦非要积怨伺机报复到无辜百姓的身上……” 颠倒黑白,张口就来,可见并非头一回。 “这禁制明明是萧城主倾尽全力所修补,我等皆亲眼所见……” 是慕凌气不过在与他争辩。 “此禁制的修补之法,乃我星天外秘法……” “…本座的东西,带来的荣华自然该归属本座…师哥……叛离师门,便莫要跟本座争这风头了…… 虞磬城和袁轰两人许久以前便开始布局……” “勾结白云间内部之人应接他们出其不意血洗白云间,在峰顶主殿将盟主剖腹剜心。 ……袁轰和虞磬城两人率领大部仙门弟子讨伐你这撕破禁制……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将死之人,总是该让其做个明白鬼的。” 无耻又残忍,足以引起人生理不适的画面于此刻中断,雪晶已经全然溶解,蒸腾在空气中,压得各个掌门和散修,连同玄修公会的诸位长老都喘不过气,一时竟然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这…这怎么没了?盟主,星天外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急不可耐、又极其愤怒地询问。 “其实很简单。”慕南卿捏着扇子的手骨节用力到发白,缓和了片刻才抬头看向众人,“用不着费力收集魂魄的记忆,我来说与诸位听。” “修补禁制所运用的秘术启动时会受到反噬,使用者多数九死一生,诸如陈剑仙本人。陈剑仙怜亲子,便将这世世代代无法斩断的因果诅咒连同掌门之位,一道扔给了萧宸玖受着。 陈轩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会服,以怒浪天星重伤萧宸玖,成了掌门。当年九月初,两人对峦饮酒,陈轩趁萧宸玖醉倒之际,稍稍去拿祖虞九愿。 诸位都是修者,都去过灵山,应该知晓战神剑杀戮之气重且认主,从而导致了后面的意外。” “事后星天外曾有有一段时日两极分化,各拥其住,这些玄修公会的前辈最清楚不活了,甚至有些菩萨心肠的长老还专门去劝和过。” 话落,慕南卿重重舒了一口气,看着陈轩已经渐渐发青地脸,投以一个挑衅地眼神。 久久未有人发声,场面寂静到凝固。 末了,站在后头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的一名长老突然高呼一声,随后语气颤抖、热泪盈眶道:“老头子我当年就不信萧殿下这孩子会做那欺师灭祖的勾当,可提出来无人信我,皆言我老头子老糊涂了!如今看来,老头子我虽老,可眼光却雪亮着!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他是傻了吗?为何要认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毁了自己半辈子!?” “是因为他不傻。且他素来高傲,不需要本尊以外的人同情。”慕南卿见那邋里邋遢的长老涕泗横流,温和地笑了笑,解脱般地叹了口气,“他恶心透了师门,只想与其断个干净。” 慕南卿清了清嗓子,不经意间拂去眼角的一抹晶莹泪滴:“那场战役的平复,代价是他自废了灵根和剑脉。” 那位长老顿时揩净了泪水,高呼道:“萧城主为人清正、顾全大局、知恩图报,乃我辈楷模!” 慕鸳戟上前,面无表情搀扶那位长老,不由分说将其带入房中休憩。 她怕当任这老头儿兴奋过度,继续说这些酸话,在后头小厨房里鼓捣汤汤水水的“楷模萧城主”会气得过来劈了他! 慕南卿缓缓移动步伐,走到陈轩近前,蹿到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再次面向众人:“陈轩身上的荣华,皆是从萧宸玖身上取走的,我如今将真相还原,请问诸位,本尊做得有错吗?” “盟主所做所谓,皆为天理,吾等愿意追随盟主,鞍前马后永不言背叛!” “当爹的为了自己坑害其徒,儿子为了盟主位挤破头颅同室操戈,还颠倒是非骗了老头子们这许久,当我玄修界无人了吗?”林鲑长老上前一步,怒斥陈轩,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装好人、装成受害者滴水不漏,勾结叛徒虞磬城暗害盟主,究竟有何居心!?” 这般事件的恶劣,甚至远超虞磬城从头至尾的布局,在场之人皆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星天外,指责陈轩和陈剑仙。 多年来仅仅维系在表面的荣华被剥离开来,连素来惧怕师尊的花忆都满脸不可置信问旁边的人这些是不是真的。 败局已定,陈轩面如死灰,终于承认了自己的不高明。 ——萧宸玖能够给他背锅多年,不是因为百口莫辩,只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懒得理会罢了,一旦有人理会,碰上慕南卿这种自小摸爬滚打长大的人,他便会捉襟见肘,任凭如何努力,却连一片遮羞布都留不下。 恍然间,陈轩嗓音沙哑哽咽出声:“可是本座父亲救他于水火、将他从一个人尽可欺的阶下囚质子培养成星天外双翼之一,这是事实……还有他毁了本座的双腿,害本座这辈子只能坐在这里,当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慕清离,你敢否认这不是他做的吗?” “你腿残废,是你未经允许就擅自动他的仙剑,他不欠你。至于陈剑仙的恩……”慕南卿停顿了须臾,怜悯地看着他,放轻语气道,“还不够吗?” 触及陈轩执迷不悟地眼神,慕南卿略显残忍地低笑道:“若我是他,断不会留着你的命在。” 一向风光霁月的仙尊在说这句话时,身上少见腾起浓烈地杀戮之气。 大致是慕南卿太过可怕,陈轩无形中露了怯,说出一句讨饶之语:“盟主…放过我……我本生来尊贵,不想沦为尘埃,我所追求的,不过是这一点荣华…他既然不在意,便留给我可好?” 周遭杂乱,陈轩声音又小,慕南卿以为是误听,垂下眼睑看到陈轩的表情才明白他是真的求饶了。 不过这并不能够改变什么。 慕仙尊此刻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百般不可置信地笑道:“我竟不知你陈轩的荣华这般值钱?你出身高贵,没了好名声便不能活,萧宸玖就不算人了吗? 从一开始就被你爹利用,这么多年,剑脉尽毁、灵根已废,骂名满身,你有脸向我讨饶求放过,可想过他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可有想要放过他?” 说完这番话,慕南卿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消失了,微微垂下眼睑,道一句“失陪”,便兀自进了后头的小屋。 兴许是布下了禁制,外头的喧闹传不进来,房内很是寂静,甚至还夹杂着鸡汤的清甜味儿。 萧宸玖从房内迎出来,不由分说捧起她的脸颊,用指尖碰了碰她的眼尾,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软声问道:“你哭过了?” “兴许。”慕南卿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拨开他的手,火急火燎往里走,“夫君你炖鸡汤了?我都闻到香味儿了…萧六?” 就在她即将跨入厨房的前一刻,一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萧宸玖在背后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蹂揉进怀中。 慕南卿敷衍地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不能出口。 萧宸玖弯身,将头埋进慕南卿的后颈处,就那么一动不动搂着她,温热地气息尽数喷在她的颈部,暖暖痒痒的。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南卿打算开口安慰的时候,自家的小白菜终于开口了,说谢谢她。 慕南卿吞咽下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自然:“谢我什么?谢我给你生孩子吗?” “不…”萧宸玖慢慢放开她,转到她的面前,双眸一如既往专注而含情,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只是想谢谢你。” 不只是谢慕南卿肯费心为他洗脱这么多年的罪名,更多的,是谢她义无反顾闯入他的人生,成了他的救赎。 在没有遇到慕南卿之前,萧宸玖的人生是一片荒芜的沙漠,每一个须臾,都在炼狱中挣扎,不见天日,亦看不见任何希望。 “你想谢我,可不能只说说而已啊。”慕南卿眼珠子一转,伸手攀上萧宸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我贪玩儿爱闹,还很懒怠,你得永远对我有耐心才行!” 萧宸玖下意识将手护在她的腰间,一动不动任由他作威作福,红着耳朵答应了一个“好”字。 云穹散去,天际依然晴朗。 ——三日后,往引城的驿馆中,东蒂三公主墨君惜带着凶巴巴的男人过来与她辞行。 “你与袁轰合解,他也承诺了不会再找本公主的麻烦,那么我该全身而退,深藏功与名回到凡尘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妩媚的女人依旧一袭红衣,赤纱半遮面,操纵着已经愈发熟练的中原话,眉开眼笑对慕南卿道:“我回去,可能会继任君王之位,盟主您可不要太羡慕我哦~” 慕南卿看了眼得意洋洋且欢脱的墨君惜,有些嫌弃地将目光投向凶巴巴的男人,叮嘱道:“现下还有些修者趁乱流入凡尘,只怕局势比之以往更加混乱,你…多留意。” “多谢盟主提点。”男人面无表情道。 墨君惜脸色顿时黑了黑,拉住男人的手转身就走,生怕慕南卿多看自己的心上人一眼。 慕南卿对此无言笑了笑,娇气地靠在软垫上,张开嘴巴等着萧宸玖投喂葡萄。 墨君惜对万事无所顾忌,时而还会犯傻露拙,但有一点她说对了。 慕盟主羡慕他们二人无所顾忌的自由,待几年局势稍稍轻缓,她绝不会再待在这个位置上浪费生命。 “在笑什么?”萧宸玖见到自家活祖宗这副美滋滋地模样,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慕南卿看穿他的心思,将头别开不看他,吸溜着葡萄果肉的汁水哼哼道:“不告诉你。” “不剥了。” “萧六~我错了我错了——” …… 又是三个月过去,初秋已至,夜露微凉,萧宸玖拿着披风走出去,为那个站在一水护城之主洞府外鸟瞰万物的可人儿披在身上。 慕南卿下意识回眸,两人四目相对,皆会心一笑。 昔日身量单薄纤细的她,此刻腹部变得圆滚滚,时不时感受到胎动还要僵上一会儿,一举一动变得笨拙而可爱。 萧宸玖坏心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慕南卿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给我走开,再欺负我,我就带着宝宝离家出走。” 看着眼前人凶狠地模样,萧宸玖眉眼柔软,地笑出了声:“只是想亲亲你,卿卿你怎的这般可爱?想到哪里去了?” “你…亲一下就亲一下,干嘛——”干嘛非要选在耳垂那么不怀好意的位置? 这话她说到一半儿自知失言住了口,萧宸玖见她难为情便不再逗她,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金泽安传信,说之前的约定他们已经入期履行。” 慕南卿诧异地侧头,一本正经地问:“谁是金泽安?” “东蒂现任女君的正夫。”萧宸玖失笑,解释道,“你口中那个很凶的男人。” “墨君惜真当上女君啦?有点本事。”慕南卿撕开抽出信件,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连信带封扔给萧宸玖,“不对啊,你都看了,我还再看一遍做什么?干脆你来讲给我听。” “好。”萧宸玖扶住慕南卿,一边往洞府中走去,一边娓娓道来,“墨君惜成了女君,如约做掉了本朝几个碍事儿的皇子,现下皇位传到了萧岩诩的身上,小郡主封了长公主,兄妹二人团聚。 慕清识晋升为帝师,掌传国玉玺左右朝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种种迹象看来,他对慕二小姐有点心思——” 慕南卿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笑出声:“倾依小破孩儿性子执拗,确实需要清识这样的活木头才能收拾她哈哈——” “你早就知道?” “嗯。我亲下属觊觎我妹妹,这件事在小破孩受伤时我就看出来了。但人家两情相悦的,我有什么办法儿啊?”慕南卿先是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干净,遂而叹了口气正色道,“清识虽然木讷,但人不错。当初若不是袁晟空降,他就得留在白云间做我的雨殿主。” 洞府进门摆放着一只秀雅的水晶缸,内里两只翠绿浑圆的乌龟缩头缩脑,憨态可掬。 墙壁上是各式各样的字画儿,每一幅都是两人一同完成,承载了相逢以及岁月的流逝。 中央的那副啼笑皆非,正是慕南卿闲来无事画出的那幅女版萧宸玖,被姓萧的殿下本尊视若珍宝,非摆上不可,逢人便不露声色显摆一番,弄得慕南卿时不时就想带着孩子跑路。 要不是慕仙尊厚着脸皮以离合相威胁,估摸着萧宸玖能把她说话的每一句话、每一条脍炙人口名言都抄录进一水护城的城规之中,令诸位弟子熟记于心。 站在字画儿前,一点一滴逐步浮现于眼前,慕南卿放松身体靠在萧宸玖的肩侧。 后者伸手护着她,另外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小脚丫时不时踢他的手,弯了弯嘴角:“船到桥头自然直,姻缘重在顺其自然。” 岁月如此静好,兴许再过许多年,他们的孩子已然长大,继续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完结章) 第240章 揭露的真相(大结局下) 那个方向原本密密麻麻的人群下意识躲避慕南卿目光的锁定,散至一空,将面色发青的陈轩暴露在了她的视野下。 陈轩并非头一回见着慕南卿,但直面这股强大的压迫感还真是头一遭。 硬着头皮对上她的目光,陈轩暗暗打定主意,下了抵死不认的决心。 事情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当初在场的知情者已经被他除掉得七七八八,证据早就不复存在,更无水落石出一说,哪怕面对的是盟主慕清离,凭一面陈词很难定他的罪。 待会儿不管慕清离说什么,只要他不认便无人能够把他怎么样,充其量日后争议大一些罢了,只要能够保全手中的这份荣誉,他便什么都不在乎了。 “慕盟主,您点名本座,可是要与本座谈心?本座自诩安分守己,星天外更是隐居世外不涉世事,从未做过有为玄修界规矩的事儿,更是无夺权之心。” 陈轩自诩已经足够镇定了,发出的声音却还是带了一丝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相比于陈轩的紧张,慕南卿可谓是胸有成竹。 银色玉骨小扇轻敲额角应出一副佳人美如画,她语气温和笑意满满道:“嗯,本尊的确要同陈掌门好生谈谈。误会什么的耽搁太久了,总是要还良人一个清白的,还请长老们以及在场诸位耽搁一时半刻,一块儿做个见证,权当听首曲儿了。” 小股势力的掌门人和散修一头雾水,不明白星天外和白云间有何矛盾,目光纷纷投向玄修公会的长老们处。 几个长老也是局外人,集体回以所有人多脸不解地表情。 “陈掌门,本尊记得你父亲在世时曾经提起过星天外有一门独门秘术,其秘术极难修习,需要十年甚至更久的时光去勤学苦练,才能略有小成,是也不是?” “您开口就问本座关于门内秘术的事儿,可否不妥?”仅仅一句话,陈轩便明白了慕南卿的意图,惊得冷汗簌簌而下。 “你只需回答,是,或者不是。”慕南卿嘴角带着一贯的淡笑,看上去耐心十足。 “是。”陈轩见抵赖行不通,咬牙回答道。 “那门秘术仅可嫡传,且只传一人,是也不是?” 陈轩整张脸涨得通红,指着慕南卿:“你——” 慕南卿挥挥扇子,示意他少安毋躁:“别着急否认。若本座所料无误的话,那秘术,便是能够封印死水河处禁制的秘术,是一门儿只传给星天外的掌门人禁术。” “是这样又如何?我爹将秘术传给了我,我就是掌门人!你究竟想要说些什么?” “是吗?”慕南卿困惑地摇摇头,莞尔纠正他,“陈掌门,你撒谎。前段时日死水河禁制遭人破坏,进到死水河修补禁制裂口的人是萧宸玖,并不是你。” “换言之,这门秘术你压根儿半点不了解。”慕南卿挂到此处叹了口气,兀自垂下眼睑,瞳仁微不可查地发颤。 她通晓阵理,不用细究便知那修补禁制的秘术是个什么东西,无非于因果诅咒一般世代相传,催人性命、夺人自由罢了。 萧宸玖是那个被毫不犹豫牺牲的破局者。 她的亲亲小白菜命是有多不好,碰上陈家这对父子,当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不仅被利用还要背锅,这个陈轩也不数数自身几斤几两? 几句话有条有理,引得众人阵阵哗然,议论纷纷。 陈轩坐在轮椅上,紧紧拧着眉头,话里话外暗示慕南卿血口喷人、不问是非:“谁告诉你的?谁敢在盟主面前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论?本座宰了他!” “嘘——”慕南卿将扇子竖于唇前,眼神冰冷示意他噤声,“那日是本尊与他同往,只是临门一脚出了些杂鱼,迫不得已才暂时与萧宸玖分开罢了。所以,本尊算得上是亲眼所见。既然你不想承认,那么你来说说,当年事情是如何发生的?” “说便说,事实真相从不怕人得知! 当年,萧宸玖觊觎我星天外掌门之位不成,便怀恨在心,趁本座对他不设防,发狠废了我的腿,毁我一辈子!”陈轩入戏之快令人咋舌,话说到自己最为不甘心之处,情绪上涌,两行热泪自眼眶中流下,咬牙切齿道,“他明知本座崇拜父亲,却残忍地毁了我要追随父亲的意愿,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便是将他萧宸玖当成了兄弟! 一头野狼是永远不会被养熟的,不论你对他有多好。我父亲陈剑仙在世之际,待他的好是我从小到大都羡慕不来的,可他又是怎么报答我们的?他害得我宗门好苦,若是父亲在天有灵,定然会后悔当时捡他回来的决定!” 此番话说得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众人纷纷感念陈轩此子本为天才,沦落至此实在可惜。 更有甚者直接动了恻隐之心,低声劝慰慕南卿消消气,莫要拿一个梦被毁掉的可怜人撒气。 面对陈轩花样儿蹦出博取众人同情心的戏码,慕南卿抱以冷漠处之,甚至还戏谑地挑了挑眉毛:“你说是萧宸玖欺师灭祖,对你‘恩将仇报’,残忍至此,那么按你所说,那时你门中弱势,他修为强劲且坐拥一水护城,你们为何没被他灭门?” 陈轩猛地噎了一下,想不到他的言论竟然自相矛盾,给自己挖了个坑,只能无声落泪,沉默不语,哭得周遭众人都看不下去了。 “盟主…要不就算了,往事过去这许多年,谁对谁错又有何关系呢?陈掌门也是一方仙首,大家都在同一个屋檐下,彼此不要伤了和气才好。”有位相比较来说略微年轻些的玄修公会长老上前说道。 “是啊,请盟主高抬贵手,这事儿暂且翻篇?当务之急是处理虞磬城那个玄修界毒瘤祸害啊!” “再怎么也是陈剑仙的独苗,老剑仙光明磊落了一辈子…盟主您看——” “不急。”眼见着周遭愈来愈乱,前来当老好人的也越来越多,慕南卿终于不胜其烦打断了他们的话,“我这儿还有个新奇玩意儿,诸位先看了再言出见解也不迟。” 原本看在萧宸玖的份儿上,慕南卿面对陈轩已经拿出了二十分的耐心,可谓是十足的先礼后兵。 她并未一开始就拿出实打实的证据,打算在为其留些体面的前提下揭开心上人身上的污垢,谁能想到陈轩会以这般态度殊死抵抗,简直让人火大。 世人皆知,白云间慕清离谨慎,很多时候实际行动多于纸上谈兵,更从不做没有把握的事情。 铁青着一张脸的慕鸳戟走过来,手中捏着一枚白玉般剔透的雪晶,指尖灵息灌入,雪晶缓缓升空的同时,也开始消融,形成了边缘形状不规则、怀旧感十足的画面,笼罩了半面天。 三九的瑞雪,裹挟着地狱十九层的寒冰,吸纳了多个灵魂散尽时所回溯的记忆画面。 画面中一开始是一位灵动的小女孩遇到一个紫衣少年两情相悦,女孩为了少年,与从小护着自己长大的长姐决裂、断交。 众人看得心惊,年岁稍微大一些的,对那个女孩还有印象,那是慕南卿的嫡亲妹妹,慕浅栀小仙尊。 只是他们竟然不知道,素来乖巧的慕浅栀私底下竟然与那虞磬城有这样一段过往。 画面中零零碎碎的记忆回溯还在持续,转眼间到了虞磬城为筹谋玄修界大权、鼓动三大宗门参与,设计让慕浅栀死在了木犀山上。 当那字字珠玑、直言不讳的“可我不想看见她”自画面中徐徐传出,短短七个字,湮灭了弥留之际少女眼中的全部光亮时,所有人都跟着背后发寒。 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需得残忍到什么程度,才能对一位满眼都是自己的单纯小姑娘做出这般人畜不如的事呢? 事后慕南卿狂怒,被人当刀使的三大玄门承担了血色苦果,沉寂了许久。 雪晶已经融化了小一半,画面中终于呈现出星天外陈轩的嘴脸。 看着画面中的场景一切血色雾霭,陈轩认出这正是死水河禁制开裂的那日,挣扎着差遣下属去毁了那雪晶,千万不能让事情曝光。 可慕南卿是谁,做事重重叠叠,鲜少会有漏洞一说,星天外的人还不能动弹,便被几名身穿便服伪装成散修的白云间弟子制衡住行动,连一直以来低头沉默的花忆都没能幸免。 画面中的陈轩在死水河,一直坐着轮椅躲在暗处,视周遭护卫死得一茬一茬而不见,只顾着死死盯着萧宸玖。 萧宸玖好像没发现他的到来,血色符文缠绕周身,消耗巨大的灵息,一点一点填充那道偌大的禁制开口,还要时不时应付空中偷袭的各种鬼怪,强大、且…孤身一身。 他落地时身形不是很稳,明显是受了不轻的伤。 “……本座此次前来,自然是来修补被你主子所破坏的禁制。” 第一句话,便足以令所有人瞠目结舌,众人投向陈轩的目光充满陌生,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似的。 怎么能有人,将人做得这般无耻、理所当然拿走旁人用命得来的成果? “……你若恨本座,尽可……与本座对峦……何苦非要积怨伺机报复到无辜百姓的身上……” 颠倒黑白,张口就来,可见并非头一回。 “这禁制明明是萧城主倾尽全力所修补,我等皆亲眼所见……” 是慕凌气不过在与他争辩。 “此禁制的修补之法,乃我星天外秘法……” “…本座的东西,带来的荣华自然该归属本座…师哥……叛离师门,便莫要跟本座争这风头了…… 虞磬城和袁轰两人许久以前便开始布局……” “勾结白云间内部之人应接他们出其不意血洗白云间,在峰顶主殿将盟主剖腹剜心。 ……袁轰和虞磬城两人率领大部仙门弟子讨伐你这撕破禁制……今日下场,是你咎由自取。” “将死之人,总是该让其做个明白鬼的。” 无耻又残忍,足以引起人生理不适的画面于此刻中断,雪晶已经全然溶解,蒸腾在空气中,压得各个掌门和散修,连同玄修公会的诸位长老都喘不过气,一时竟然失去了语言的功能。 “这…这怎么没了?盟主,星天外当年的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有人急不可耐、又极其愤怒地询问。 “其实很简单。”慕南卿捏着扇子的手骨节用力到发白,缓和了片刻才抬头看向众人,“用不着费力收集魂魄的记忆,我来说与诸位听。” “修补禁制所运用的秘术启动时会受到反噬,使用者多数九死一生,诸如陈剑仙本人。陈剑仙怜亲子,便将这世世代代无法斩断的因果诅咒连同掌门之位,一道扔给了萧宸玖受着。 陈轩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不会服,以怒浪天星重伤萧宸玖,成了掌门。当年九月初,两人对峦饮酒,陈轩趁萧宸玖醉倒之际,稍稍去拿祖虞九愿。 诸位都是修者,都去过灵山,应该知晓战神剑杀戮之气重且认主,从而导致了后面的意外。” “事后星天外曾有有一段时日两极分化,各拥其住,这些玄修公会的前辈最清楚不活了,甚至有些菩萨心肠的长老还专门去劝和过。” 话落,慕南卿重重舒了一口气,看着陈轩已经渐渐发青地脸,投以一个挑衅地眼神。 久久未有人发声,场面寂静到凝固。 末了,站在后头须发皆白、佝偻着身子的一名长老突然高呼一声,随后语气颤抖、热泪盈眶道:“老头子我当年就不信萧殿下这孩子会做那欺师灭祖的勾当,可提出来无人信我,皆言我老头子老糊涂了!如今看来,老头子我虽老,可眼光却雪亮着!这孩子是吃了多少苦,他是傻了吗?为何要认那些子虚乌有的罪名、毁了自己半辈子!?” “是因为他不傻。且他素来高傲,不需要本尊以外的人同情。”慕南卿见那邋里邋遢的长老涕泗横流,温和地笑了笑,解脱般地叹了口气,“他恶心透了师门,只想与其断个干净。” 慕南卿清了清嗓子,不经意间拂去眼角的一抹晶莹泪滴:“那场战役的平复,代价是他自废了灵根和剑脉。” 那位长老顿时揩净了泪水,高呼道:“萧城主为人清正、顾全大局、知恩图报,乃我辈楷模!” 慕鸳戟上前,面无表情搀扶那位长老,不由分说将其带入房中休憩。 她怕当任这老头儿兴奋过度,继续说这些酸话,在后头小厨房里鼓捣汤汤水水的“楷模萧城主”会气得过来劈了他! 慕南卿缓缓移动步伐,走到陈轩近前,蹿到桌子上翘着二郎腿坐下,居高临下瞥他一眼,再次面向众人:“陈轩身上的荣华,皆是从萧宸玖身上取走的,我如今将真相还原,请问诸位,本尊做得有错吗?” “盟主所做所谓,皆为天理,吾等愿意追随盟主,鞍前马后永不言背叛!” “当爹的为了自己坑害其徒,儿子为了盟主位挤破头颅同室操戈,还颠倒是非骗了老头子们这许久,当我玄修界无人了吗?”林鲑长老上前一步,怒斥陈轩,恨得咬牙切齿,“这么多年装好人、装成受害者滴水不漏,勾结叛徒虞磬城暗害盟主,究竟有何居心!?” 这般事件的恶劣,甚至远超虞磬城从头至尾的布局,在场之人皆义愤填膺,纷纷指责星天外,指责陈轩和陈剑仙。 多年来仅仅维系在表面的荣华被剥离开来,连素来惧怕师尊的花忆都满脸不可置信问旁边的人这些是不是真的。 败局已定,陈轩面如死灰,终于承认了自己的不高明。 ——萧宸玖能够给他背锅多年,不是因为百口莫辩,只因为他根本不在意,懒得理会罢了,一旦有人理会,碰上慕南卿这种自小摸爬滚打长大的人,他便会捉襟见肘,任凭如何努力,却连一片遮羞布都留不下。 恍然间,陈轩嗓音沙哑哽咽出声:“可是本座父亲救他于水火、将他从一个人尽可欺的阶下囚质子培养成星天外双翼之一,这是事实……还有他毁了本座的双腿,害本座这辈子只能坐在这里,当一个半死不活的残废…慕清离,你敢否认这不是他做的吗?” “你腿残废,是你未经允许就擅自动他的仙剑,他不欠你。至于陈剑仙的恩……”慕南卿停顿了须臾,怜悯地看着他,放轻语气道,“还不够吗?” 触及陈轩执迷不悟地眼神,慕南卿略显残忍地低笑道:“若我是他,断不会留着你的命在。” 一向风光霁月的仙尊在说这句话时,身上少见腾起浓烈地杀戮之气。 大致是慕南卿太过可怕,陈轩无形中露了怯,说出一句讨饶之语:“盟主…放过我……我本生来尊贵,不想沦为尘埃,我所追求的,不过是这一点荣华…他既然不在意,便留给我可好?” 周遭杂乱,陈轩声音又小,慕南卿以为是误听,垂下眼睑看到陈轩的表情才明白他是真的求饶了。 不过这并不能够改变什么。 慕仙尊此刻恨不能将他碎尸万段,百般不可置信地笑道:“我竟不知你陈轩的荣华这般值钱?你出身高贵,没了好名声便不能活,萧宸玖就不算人了吗? 从一开始就被你爹利用,这么多年,剑脉尽毁、灵根已废,骂名满身,你有脸向我讨饶求放过,可想过他这么多年是如何过来的、可有想要放过他?” 说完这番话,慕南卿脸上的笑容不受控制地消失了,微微垂下眼睑,道一句“失陪”,便兀自进了后头的小屋。 兴许是布下了禁制,外头的喧闹传不进来,房内很是寂静,甚至还夹杂着鸡汤的清甜味儿。 萧宸玖从房内迎出来,不由分说捧起她的脸颊,用指尖碰了碰她的眼尾,喉结上下滑动了下,软声问道:“你哭过了?” “兴许。”慕南卿并不想谈论这个话题,拨开他的手,火急火燎往里走,“夫君你炖鸡汤了?我都闻到香味儿了…萧六?” 就在她即将跨入厨房的前一刻,一双手从背后环了过来,萧宸玖在背后紧紧抱住了她,仿佛要把她整个人蹂揉进怀中。 慕南卿敷衍地话顿时卡在了喉咙里,再不能出口。 萧宸玖弯身,将头埋进慕南卿的后颈处,就那么一动不动搂着她,温热地气息尽数喷在她的颈部,暖暖痒痒的。 “谢谢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慕南卿打算开口安慰的时候,自家的小白菜终于开口了,说谢谢她。 慕南卿吞咽下口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足够自然:“谢我什么?谢我给你生孩子吗?” “不…”萧宸玖慢慢放开她,转到她的面前,双眸一如既往专注而含情,就那么看着她的眼睛,“只是想谢谢你。” 不只是谢慕南卿肯费心为他洗脱这么多年的罪名,更多的,是谢她义无反顾闯入他的人生,成了他的救赎。 在没有遇到慕南卿之前,萧宸玖的人生是一片荒芜的沙漠,每一个须臾,都在炼狱中挣扎,不见天日,亦看不见任何希望。 “你想谢我,可不能只说说而已啊。”慕南卿眼珠子一转,伸手攀上萧宸玖的脖子,踮起脚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我贪玩儿爱闹,还很懒怠,你得永远对我有耐心才行!” 萧宸玖下意识将手护在她的腰间,一动不动任由他作威作福,红着耳朵答应了一个“好”字。 云穹散去,天际依然晴朗。 ——三日后,往引城的驿馆中,东蒂三公主墨君惜带着凶巴巴的男人过来与她辞行。 “你与袁轰合解,他也承诺了不会再找本公主的麻烦,那么我该全身而退,深藏功与名回到凡尘履行我们之间的约定了。” 妩媚的女人依旧一袭红衣,赤纱半遮面,操纵着已经愈发熟练的中原话,眉开眼笑对慕南卿道:“我回去,可能会继任君王之位,盟主您可不要太羡慕我哦~” 慕南卿看了眼得意洋洋且欢脱的墨君惜,有些嫌弃地将目光投向凶巴巴的男人,叮嘱道:“现下还有些修者趁乱流入凡尘,只怕局势比之以往更加混乱,你…多留意。” “多谢盟主提点。”男人面无表情道。 墨君惜脸色顿时黑了黑,拉住男人的手转身就走,生怕慕南卿多看自己的心上人一眼。 慕南卿对此无言笑了笑,娇气地靠在软垫上,张开嘴巴等着萧宸玖投喂葡萄。 墨君惜对万事无所顾忌,时而还会犯傻露拙,但有一点她说对了。 慕盟主羡慕他们二人无所顾忌的自由,待几年局势稍稍轻缓,她绝不会再待在这个位置上浪费生命。 “在笑什么?”萧宸玖见到自家活祖宗这副美滋滋地模样,忍不住想要逗逗她。 慕南卿看穿他的心思,将头别开不看他,吸溜着葡萄果肉的汁水哼哼道:“不告诉你。” “不剥了。” “萧六~我错了我错了——” …… 又是三个月过去,初秋已至,夜露微凉,萧宸玖拿着披风走出去,为那个站在一水护城之主洞府外鸟瞰万物的可人儿披在身上。 慕南卿下意识回眸,两人四目相对,皆会心一笑。 昔日身量单薄纤细的她,此刻腹部变得圆滚滚,时不时感受到胎动还要僵上一会儿,一举一动变得笨拙而可爱。 萧宸玖坏心眼地咬了咬她的耳垂,慕南卿恼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我不要,你给我走开,再欺负我,我就带着宝宝离家出走。” 看着眼前人凶狠地模样,萧宸玖眉眼柔软,地笑出了声:“只是想亲亲你,卿卿你怎的这般可爱?想到哪里去了?” “你…亲一下就亲一下,干嘛——”干嘛非要选在耳垂那么不怀好意的位置? 这话她说到一半儿自知失言住了口,萧宸玖见她难为情便不再逗她,从袖口掏出一封书信:“金泽安传信,说之前的约定他们已经入期履行。” 慕南卿诧异地侧头,一本正经地问:“谁是金泽安?” “东蒂现任女君的正夫。”萧宸玖失笑,解释道,“你口中那个很凶的男人。” “墨君惜真当上女君啦?有点本事。”慕南卿撕开抽出信件,想了想又塞了回去,连信带封扔给萧宸玖,“不对啊,你都看了,我还再看一遍做什么?干脆你来讲给我听。” “好。”萧宸玖扶住慕南卿,一边往洞府中走去,一边娓娓道来,“墨君惜成了女君,如约做掉了本朝几个碍事儿的皇子,现下皇位传到了萧岩诩的身上,小郡主封了长公主,兄妹二人团聚。 慕清识晋升为帝师,掌传国玉玺左右朝政,一时半会儿回不来,而且种种迹象看来,他对慕二小姐有点心思——” 慕南卿听到最后一句突然笑出声:“倾依小破孩儿性子执拗,确实需要清识这样的活木头才能收拾她哈哈——” “你早就知道?” “嗯。我亲下属觊觎我妹妹,这件事在小破孩受伤时我就看出来了。但人家两情相悦的,我有什么办法儿啊?”慕南卿先是把自己从整件事中摘干净,遂而叹了口气正色道,“清识虽然木讷,但人不错。当初若不是袁晟空降,他就得留在白云间做我的雨殿主。” 洞府进门摆放着一只秀雅的水晶缸,内里两只翠绿浑圆的乌龟缩头缩脑,憨态可掬。 墙壁上是各式各样的字画儿,每一幅都是两人一同完成,承载了相逢以及岁月的流逝。 中央的那副啼笑皆非,正是慕南卿闲来无事画出的那幅女版萧宸玖,被姓萧的殿下本尊视若珍宝,非摆上不可,逢人便不露声色显摆一番,弄得慕南卿时不时就想带着孩子跑路。 要不是慕仙尊厚着脸皮以离合相威胁,估摸着萧宸玖能把她说话的每一句话、每一条脍炙人口名言都抄录进一水护城的城规之中,令诸位弟子熟记于心。 站在字画儿前,一点一滴逐步浮现于眼前,慕南卿放松身体靠在萧宸玖的肩侧。 后者伸手护着她,另外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腹部,感受着胎儿的小脚丫时不时踢他的手,弯了弯嘴角:“船到桥头自然直,姻缘重在顺其自然。” 岁月如此静好,兴许再过许多年,他们的孩子已然长大,继续着属于自己的故事。 (完结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