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瑶光来》 1.第 1 章 若是残雪稍霁,天上当有夜如银河,静静淌过。 白雪濛濛,伏于山腰。落雁山下村落散如星盘,黄昏过后,一曲羌笛声尽,万籁俱寂。村中烛火熄灭,无声黑暗中,几声孤零零的狗吠声响起。野狗叫几声后,巡夜人打着哈欠昏沉沉走过木屋。 树下趴着的野狗伸着舌头,懒懒俯身,闭上了眼。它耳朵忽然动了下,听到寒夜中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野狗敏捷跳起,冲向紧闭门的小屋。它叫了一声后,听到“呲”声,门被从里轻轻推开。 狗抬头欲扑欲咬,一只手从门后伸了出来。那手指节修长,血管突出,猛地掐住野狗张开的嘴,将其合上。狗“呜呜咽咽”地叫,门后黑暗中闪出了那人。另一只手在狗后背一劈,野狗眼冒金星,被人劈晕。门开的幅度再大,少侠的身影、衣袍在黑光中微微一闪。 巡夜人听到狗叫,连忙过来查看。屋门被开了一道缝,他凛然间不敢靠近。巡夜人正要敲锣喊人,他看到身后木门晃了晃,一个黑影从暗处飞扑而来。他张口,一字未出,口被捂住。巡逻人脖颈被重重一切,被拖入了黑漆漆的屋中。屋中其他被绑被关人打着呼噜沉睡,有眼下挂着泪珠的,有满脸凄惶的。被关了一天,他们在深夜中不安地睡去,没有被动静吵醒。 漫天璀璨,星照大地。 星光投在石阶上,放倒人的少侠终于抬起了脸。他鼻尖渗着汗,双手因动作而颤抖,呼吸在夜里略微沉重。少侠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心跳“咚咚”,满手湿汗,但他的眼睛却像天上的寒星一样明亮。 连续放倒一狗一人,程勿面上浮起了一个轻微而得意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敛笑容—— “逃!” “一定要逃出魔窟!” 程勿墨黑的眉头蹙着,贴着墙,冷静地观察四周环境。 星光如盛,程勿回头看眼一屋子七倒八歪的人。他一声未吭,从自己方才放倒人的怀里取了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巡逻的人在门外走了一拨又一拨,程勿屏住呼吸倾听许久。 再有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向这边,步伐越近,躲在门后的少侠呼吸便越轻。待他们说笑声近贴着耳畔,忽然看到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他们瞪大眼,眼中看到的最后光景便是那一道光。两人额上滴血,倒在地上。手里的武器掉落,程勿轻飘飘落地,在两把兵器砸到地面前,接在了手中。 一阵风袭,清气扑鼻。 程勿立在屋前,再向前方黑夜中掠去—— “哐哐哐!”“咚咚咚!” “快起来!有人逃了!” 村里的静谧被打破,无数守夜人被哨声惊醒。火把点亮,人员出动,满村寻找一个丢失的少年:“这都是献给教主大人的,名单都送上去了。弄丢了,我等焉能活命?” “教主还未调.教,到我落雁山下还敢逃……这人也太大胆了吧?” …… 青山如黛,星光摇落。 山下一人怀抱包裹,使出自己生平最厉害的轻功不要命地逃跑。他在薄雾中穿梭,他逃上山下入村这条路。从山上下来的人在后对他紧追不舍,由不得他放松警惕。精神高度紧张,突有一道力量从前方压来。 此人立觉不妥,顾不上身后追兵立刻向后纵逃。但前方那股力量稳稳压来,撞在他胸骨上。他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他怀中的包裹跌了出来,眼前一阵金星闪烁。他勉强捂着心脏抬头,视觉朦胧,昏过去前,眼前只看到一片白莹莹的光,从黑暗中走出。 他不甘心地喃一声:“女瑶……你这个……” 你这个妖女。 后方人气喘吁吁地赶到,见到从山上一路追杀的人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他们顾不上查看敌人,先看向前方的人。 女子身量纤瘦柔弱,个头娇小。她人在路头,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随她走动而起落。她面上罩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挡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紧绷而凉薄的唇和下巴。她的眼睛黑沉,透过面具看向一群身材高大、却连一个男人都追不上的随从们。女郎目光静黑,其凛冽的压迫感,让面前男子们惶然色变,噗通跪了一地。 下属们头磕地,不敢直面教主风采:“属下无能,如此小事,还惊扰教主,请教主责……” “啪!” 女子一巴掌挥去! 她出手又快又果断,力道极重。一众跪地求饶人尚未看清,首领已经被那巴掌掀倒在地,口吐鲜血。有人胆战心惊抬眼皮,余光对上姑娘阴沉的目色,他骇得立刻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身量娇小的面具姑娘目光沉沉地掠过他们,她下巴和脖颈露出的皮肤透白,其下青色血管几见,看着十分柔弱。等打过一巴掌,等属下恭顺地重新爬回来跪好,她才懒洋洋地开了口:“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下属首领一边咳血,一边艰辛回答:“我、我等……在山上发现此人行踪怪异,疑心四、四大门派……前来刺探。此人见到我等,果然色变而逃。不料他武功着实了得,似又在山中隐藏多时,极为熟悉地势……他逃至山下,却不巧撞入了教主手中……” 这个混入斩教刺探情报的男子极为可怜,毕竟连山上的教中长老,也不知教主女瑶身在何处。他却撞上了。 这个月入春,女瑶生了病,她病得厉害,无法理事。教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圣女大人处理。山中人不知教主身在何处,更不必提一直蠢蠢欲动的正道人士们。 女瑶咳嗽几声,肩膀颤抖。她看着十分虚弱,似说不了几句话。女瑶不自我勉强,她打个手势,示意下属们把人带上山去审问。这些政务,让圣女去做。教主下令,十来个下属当即扣住奄奄一息的叛徒站起。他们不敢跟教主多说话,转身要走时,见女瑶面色微微有异。 女瑶:“嗳?” 下属们心里一惊,连忙顺着女瑶视线向后看去。风过耳,他们听到远方渐进的喧哗声、吵闹声。一众火把在夜中如游龙般行来,声势浩大,脚步杂乱。乱糟糟的,他们听到“抓住他”“他往这里逃了”之类的声音。 站在身量娇小的女瑶身后,他们看到星夜雪光下,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汇合,向这个方向追来。跑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少侠模样的年轻人。他一路疾走,半分轻功也未使出。追的人武功不弱,却没有这少年机灵。十来个人,尚追不上一个少侠。 女瑶眉目阴沉下去:又怎么了?! 她身后的随从们领会上意,面上燥得无法。看女瑶神色不虞,他们连忙解释:“是圣女大人找来的年轻公子们、少侠们。圣女看教主大人病得厉害,思量这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儿郎们或许顶得上用,可献给教主……” 女瑶思考了一下:“……当娈.童养着?” 随从们:“……???”还能这样解读?! …… 星光如坠,清澈似洗。 风声在耳边穿梭,身后人紧追不舍!程勿身子弓向前,疾走之势如狼虎之跃。他面容绷紧,目光锋锐。他紧盯出村的方向,同时耐下心和身后人周旋。他一定要逃出这里,绝不要如那些人所说,献祭给什么教主。 离出村的路越来越紧,程勿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转个弯,视线忽然变得开阔,眼见村口就在眼前!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脚步微顿。程勿看到村口立着十来个人,那些人将一纤弱少女堵在身前。那些人身高体壮,穿着魔教人士衣袍,森森逼近那妙龄少女。星光水一般从天上流过,千万盏灯火在背后紧追不舍。被堵的女郎站在路中央,纯白衣袍,腰间金色长带流光溢彩,垂至裙尾。她长发贴着脸上银色面具,眉眼看不清,唇瓣因病重而苍白羸弱。 白衣空荡荡地裹着她的身体,少女孤独地站在村口,下巴微绷可见汗滴。她盈盈抬目,看向前方的程勿。 此女之虚弱,身后人之狼子野心! 定是被恶人欺辱! 程勿被少女目光轻轻一瞥,心中如有重锤猛落,热血涌面。身后人尚在追赶,程勿却猛扑向那众人。他武艺尔尔,胜在机敏。程勿将怀里藏了一晚上的石灰粉向人前一抛,十来个黑衣人瞪直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程少侠哪里管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犯傻! 一众男人狂咳嗽,程勿冲入人中,一把抓住那年少姑娘的手腕。程勿一拽之下没拽动,他低头看向那弱女子,声音急促:“小妹妹快跟我走!我是救你的人!” “小妹妹”困惑地看他。 程勿看她如此发懵,心里焦急,一把将少女背于肩上,扬长就逃! 千古夜明,风起星落。 没有教主下令,随从们一边被石灰粉呛得咳嗽,一边不敢动作。他们眼睁睁见那陌生少侠飞纵而上,一把拥住他们教主。他们瞠目,看那少侠一刻不停,背着他们教主,身形矫健地跃入了黑夜中。 众人目瞪口呆,兼手足无措:教主是被绑架了吧?! 而他们不知该不该追。 2.第 2 章 星伏千里,长夜似奔。 少侠程勿将路遇的无辜姑娘背于肩上,在寒夜中择路疾走。他眸子亮如锐星,年少的身量像猎豹般充满爆发力。他误打误撞掳走了斩教教主女瑶,斩教随从们没听到教主命令,纠结于该追与不该追之间。如此,程勿一纵数里,出了落雁山下村落,在荒间野地寻出路;竟渐渐甩开了身后人。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3.第 3 章 圣女白落樱选年轻孩子们上山献给斩教教主女瑶,女瑶虽开玩笑说“娈.童”,但她心里明白真正缘故。 出了山洞,女瑶望着忙碌的程少侠,手指转着青丝一绺——这位就是白落樱送她的人选之一啊。 尚是年少,眉目如春。 冬日已去,初春刚生。山下有了些微青嫩色,山中连冬的积雪却还未完全消融。山路积着水,黄色青色的青地土丘间,间歇伏着皑皑雪意。结冰的雪覆在瀑布上,一片莹白中,程勿少侠跪在冰水边,小心地用匕首扎破冰面,再用叶子盛水。冰碴在手中化了水,他袖口微潮。红日当空,阳光照在他侧脸上。 那种暖色,将少年鼻梁处的纤毛、脖颈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当真相貌出众,一个粗服野人扮相,偏偏生鲜无比。 跟在程勿身后的女瑶,面具下,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险又致命的目光跟随着程勿,且看程少侠要如何逃出所谓“罗刹女瑶的魔掌”。女瑶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手抬袖一弹,将树上暗中窥视他们的此地教徒打晕放倒。程勿转头捧着叶间水,他扬眉,询问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凉水,好饿。” 程少侠迟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温润含水:“怎么会?我用内力给你暖热了的。” 女瑶:“……” 程勿紧接着反应过来:“对,我们该找吃的……这山好大,小妹妹你虽然武功不错,但也要跟紧我,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程勿站起来,带领“小妹妹”在山中寻找食物。他完全无知,不晓得这整座山名为落雁山。关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斩教的大本营。此言即是,程勿少侠逃出了山下依附斩教的小村落,他却逃上了山上斩教的地盘。女瑶笑眯眯地跟随在后,等着后续。 有女瑶暗中相护,两人畅通无阻。两人在山中转悠了小半日,山中无鸟飞腾,无鱼嬉戏。程勿绷着脸,他毫无经验,看什么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妹妹”,为了让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样子。他一边拂开嫩芽绿植,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身后小姑娘:“姑娘,你平时跟你门派师兄们出门,也在野外烧火做饭过吧?你知道怎么狩猎烤肉吧?” 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停了一停,姑娘轻笑出声。 那声笑低哑酥.麻,像贴着耳根飘过,程勿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实则全无经验了? 不料女瑶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飞蓬树莓,漫不经心地答他:“我并无经验。我自来被人伺候,没有伺候人的时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总比在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门弄斧好。女瑶完全不帮忙,程勿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他一人屏着呼吸耳听八方,寻找猎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复杂无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后姑娘始终一声未吭,程勿也当做无事。到正午时,灰头土脸的程勿少侠终于打晕了一头野猪。程勿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找经验,一会儿找柴火,一会儿洗匕首,当真很忙。 女瑶的耐心却快没了。 程少侠忙了一早上,女瑶动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这位少侠,看他身手,猜测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说要与她合作,“对付女瑶”,女瑶猜测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内力似极为充沛。女瑶暗自纳闷,正道人士现在找的内应,是觉得无法以武力制服她,开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瑶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没表现出要和她合计共谋大事的样子,而女瑶哪里有耐心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屈膝坐在古树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猪,女瑶终于按捺不住了。少侠脸上被火熏出几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测这只猪怎么烤熟。簇簇火苗边,女瑶忽然开口:“少侠,你要对付女瑶?” 程勿忙乱中被点名,他抬头,肃穆地点下头。 女瑶:“那我们何时动手?直接进女瑶地盘大杀四方么?” 程勿脑子没问题。他说:“听说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女瑶:“怎么从长计议呢?买通她身边的人?我们去打听下她的下手是谁?或者我们跟正道四大门派告密,和四大门派合作?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不行,要不干脆混进斩教。我们取得女瑶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给她背后一刀。怎么样?” 程勿:“……” 程勿面上温润的表情消失,他转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动作。他眉头开始拧起,唇抿住,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瑶心中一喜。她倾前身子,侧耳倾听,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程勿高声斥责她:“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学好?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背后给人使绊子?” 女瑶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凉凉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过她的时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顿。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话本不想说。但面具姑娘声音冷了,他听了出来,心里颇觉愧疚。他犹豫一下后,给这个陌生姑娘解释:“不瞒姑娘,我实则……不通武艺。但哪怕我不通武艺,罗刹女瑶,人人诛之而后快!只是想打败女瑶,我得先拜师学艺……但我也不急着拜师学艺,我们得先把村子里被关的其他人救出来……” 想了村里被关的人,程少侠立刻自我反省。他将野猪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姑娘也是逃出来的,当知道村里还被关了很多无辜人。他们都被魔教陷害,我们不能无视。我姨从小跟我讲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帮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种另类折磨。 女瑶忽视了耳边的嗡嗡嗡碎念,她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头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烧得旺盛,被风吹飞,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连着草皮,一团火上架着烧焦的野猪。火焰熊熊而起,烧上旁边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随女瑶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崩溃弹起扑过去:“我的野猪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斩教一众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图研究那“恶贼”将他们教主绑去了哪里。昨晚未寻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圣女这件事。其他人则愁眉苦脸,想教主和那贼人此时在哪里。 他们倒不担心教主安危。以他们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个小贼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们焦虑的,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教主大人当面撞上。而且一夜过去,他们还在犹豫怎么找人。不找吧,如此不关心教主安危事后必然被清算;找吧,万一打搅了教主好事怎么办?找人的规模该大该小,需要仔细考虑。 他们搜了一上午,因为太过犹豫,许多痕迹都没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坐在土地上发愁。他们唉声叹气间,忽有一人望风时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圣山上放火!” 众人一听,立刻火大:“谁?当我圣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气怒,这么多年,圣山还从来没被人烧过!这是他们的地盘,四大门派难道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斩教无人,敢来他们门口挑战他们威信了?落雁山五个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难。但发生了火灾,出来寻人的诸位斩教教徒立在峰巅,他们手放在额上探目,很快确定了放火地点—— “那里!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头被人烧了!” “兄弟们快,金使有难,我等前去相助!决不能让金使被正道贼人们欺负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斩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权势手握,再上面的教主、圣女、二老他也干不过,自觉已无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丢的事,金使也听闻了。那事是圣女负责的,金使听说后,跟手下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圣女一番。圣女弄丢人,还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撞上,圣女必受惩罚!金使心中唾骂:白落樱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爱,连他的聘礼都不收。呸!假白莲,合该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时候,金使假惺惺地关心了圣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来美女,饮酒作乐。酣畅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灾。酩酊大醉、美人卧怀,随从们赶来报告,金使一听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谁敢在我头上拔毛?谁敢烧我山?” “跟我来!杀了他!” 斩教教众们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烧起的大火,他们从四面前来应援。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气得脸色发青的金使,操着武器前去抓“纵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寻他们,程勿少侠则想办法救火。 火势越大,他越着急。他从不指望一边似乎吓傻了、呆站着不动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侠眼神锋利、行动敏捷,仗着充沛内力来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脱了粗衣外袍,运水来浇灭大火。他又拿着大树枝跳上树挥打,再用土去掩火。飞上纵下,内力高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被程少侠一己之力扑灭。林中重归寂静,程勿大大松口气,瘫跪在地。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颜色黑一团灰一团,唇瓣断无血色。发鬓汗水滴落,程勿喘气剧烈:“姑娘,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去救山下村里人,再晚可能会被发现……” 忽然间,他察觉到周围太静了。 春山一路,半山盖雪。厚厚云翳下,雪白夹绿的山峦起伏,山峰耸动从上向下,花木从天上飞过。气流涌动声中,只听到风吹,叶动,水流…… 程勿猛地跳起,跃向后方女瑶身边。他抓住女瑶手臂要逃,女瑶一动不动。程勿要再提醒,周围四面山头哗啦啦涌上无数人。那些人蝗虫一样从上扑下,密密麻麻,浩荡如星辰罗列。程勿当即摆出迎敌姿势,将女瑶护在身后。看向四方人,他嘴颤了颤,面色惨白。 他心想:完了!又落入这帮人…… 然这帮人冲下来后,喊打喊杀声在看到他后骤然停住。四面八方,所有人面色齐齐变得古怪。像是要发出什么,却在某一时刻硬生生憋回去。冲在最前方的金使眼睛瞪直,面色如菜。惶惶半刻,金使一咬牙,他丢了武器,噗通向程勿跪下! 金使一带头,哗啦啦,所有人跪了下去! 程勿:“……?!” 众人齐呼:“叩见教主大人!” 程勿:“……!” 他听到耳后一声轻笑。女瑶声音低哑,飘过他耳膜,带着遗憾地叹了一声:“哎。” “游戏玩不下去了。” 电光火石,念头乱飞。程勿脖颈发凉,他僵着身体回头,看身后“少女”覆着面具,露出的朱唇勾起。四目相对,雷声在山头轰地炸裂!她慢慢向他走来,他慢慢向后退。她气势渐渐增强,昨晚逼得程勿吐血的内力凝聚成刃,压向四方。她再不是无辜的被救少女了。 女瑶收了脸上的笑。她立于一众跪拜下属间,立于腰背挺直、厌恶看她的程勿面前。女瑶个头娇小,气势凌厉。她睥睨着脸色难看的程少侠,字字如冰:“我就是斩教教主,女瑶!” 4.第 4 章 女瑶身份暴露,程勿脸色瞬间青青白白。天边炸雷映着他脑内劈得轰轰的雷声,他实在全无江湖经验,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操作—— 他在出村路口救的无辜小姑娘,根本不无辜。 她就是女瑶! 传说中笼罩在江湖儿女上空的一道浓重阴影! 男女通杀,小儿止哭!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没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晕过去了。 鲜血淋漓,从程少侠后脑勺渗出。 一众人深深吸口气,痴痴地望着晕在血泊中的少侠:……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运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个程勿,他捂着心脏,不可置信抬头,委屈大吼:“教主!”那个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么错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颗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万分,再吐了两口血。 女瑶目光扫过一众人:“谁也不许欺负他,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过,“少侠,是我的……” 众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瑶眉眼轻眯,语调玩味,玩味中带抹温柔:“是我的……宠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脑后大出血让他当场晕过去,被欺骗感情后心灵备受打击让他伤上加伤。斩教教徒好久没见教主,教主归位后,各个山头的人纷纷来拜。众人围着教主女瑶,已经遗忘了程勿。程勿被他们随意丢去了教主宫殿后寝中,他的伤也没人理。程勿少侠周身蜷缩,越来越冷。屋外房舍侧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声滴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他失血过多,凌乱长发覆脸,睫毛浓密。少年睡着,明与暗在他脸上流转。那露出的半张脸雪白,明秀。过来巡视的随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这个“宠物”生的真不错。 一种脆弱的、引人想蹂.躏的美。 程勿眉头紧蹙,他陷入不安的梦中—— “小勿,人家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险,姨宁可放你出去闯荡……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你不通江湖事……这样,姨给你两本话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话本里讲的差不多吧。” “少侠你这听了两本话本,就敢出来闯荡江湖了?你家里爹娘放心啊?来来来,爷跟你说说江湖上的规矩……嗯,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斩教那帮人。斩教教主女瑶,那是杀人不眨眼,没有人看过这个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着面具出来杀人!忒可怕!” “听说武功特别高!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剑门的掌门都六十岁了,还打不过那个女罗刹……那女罗刹得多老!这么老,还男女荤素不忌。少侠你长这么俏,得小心点!” “把他关进去!进献给教主大人!” ……程勿从噩梦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后脑勺一阵痛,眼前发黑、身子发冷,让他喉口一阵恶心。程勿捂着心脏喘息两次,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血已经结了痂,不会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总是这么倒霉—— 刚出门没多久就被斩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随手救的人就是恶名昭彰的斩教教主女瑶; 被女瑶从那个谁手里救下时,他磕到了石头上晕过去。 程勿镇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霉多了如他,命运再大的恶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观察自己被关的地方,帷帐、灯烛、地毡,皆华贵无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间很大,却没有人迹。他扶着墙站起,烛火摇曳,从四面扑掠,在这种华贵之下,却有一种冰凉的、没有人间烟火气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个哆嗦。 他脑中飞快猜这是哪里,他沿着墙,到处摸、到处敲,寻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墙前,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块砖。他屏住呼吸将砖从墙上拿下,没有机关,空了的那块砖后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侠最近的人生轨迹总在“逃逃逃”,他按捺着心中喜意俯下身,凑到砖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那挺拔却随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银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这个女罗刹! 骗他的女罗刹! 等等……这里有床有榻,他被关在女罗刹的地方……女罗刹这是要干什么?! 女罗刹她正姿态闲然地坐在外头,听下属们回禀教中最近事务。 女瑶坐姿慵懒而潇洒。她着黑红色相间的武袍,英姿凛凛卧于长榻间,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后腰处枕着枕头,女瑶腰背却笔直挺拔。身上无女儿家该有的任何饰物,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指转着长发,银色面具后的眼眸,无表情地审视着这帮下属们。 下属甲:“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等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之前那个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奸细,圣女大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前去审问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至于山下关的人,圣女大人会亲自来跟您汇报。” 下属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们祈求圣女下山帮他们祈福,我们也向圣女大人传了百姓的意思。” 下属丙:“风调雨顺啊教主大人!没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头之患……” 女瑶思索中,声调上扬,“嗯”一声询问。 下属们被教主盯着,立时变得激动无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瑶:“一切无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这段时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正道没有反应,”她往后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这不对吧?” 下属们:“……” 他们的“催婚”被教主无视了过去。 众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讨论时,女瑶耳尖一动,她侧过头,听到了来自内殿的些微声息。女瑶眸中闪现笑意,转着长发的手指一顿后,搓了搓。牛头不对马嘴,她悠悠然来了一句:“小宠物醒了啊。” 众人:“?” 女瑶随手一挥,示意下属们下去,余事来日再谈。宫殿空下,随侍们告退,女瑶从榻上起身。她负手在后,悠闲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后殿寝宫中。一进去,一柄长剑冷光烁烁,直指她脖颈。 寒光照眼,女瑶眼皮不眨。 看长剑后程勿惨白的面孔,骤缩的眼眸。 她笑眯眯:“想杀我?” 程勿脸色冷然,他唇线紧抿,握剑的手毫不颤抖。女瑶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子一步步走来,气场强大。程勿不受她气场影响,他根本不拿剑对付她,他忽然横剑在颈。 长剑锋利,他散下的一绺长发被削下,青黑一尾,荡悠悠飘到地砖上。 女瑶停了步子。她诧异满满:“你这是干什么?” 程勿:“你抓山下那些人,不就是献祭么?我绝不委身于你,绝不与你苟且!你若是强迫于我,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受你的侮辱。与其在你麾下谄媚于你,苟且偷生,我当下便可赴死!” 帷帐飞扬,烛火摇晃。二人直面,女瑶面色渐渐凝重。 她盯着程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程勿一直都在误会什么。 程勿的剑稳稳地搭在他脖颈上,他意志强硬,绝不妥协。 四目相对,心弦绷起。 女瑶忽而低笑:“你似乎有些认知误会。侮辱你?你把这个叫侮辱?这难道不是……”她突然出手,身法凌厉扑向前,程勿立刻侧身欲逃。女瑶手指一弹,他手腕半酸,握剑的手松了,剑被女瑶夺去丢在地上。程勿的手腕被女瑶抓住,他反击两招,女瑶掐住他脖颈。 挣扎打斗中,程勿趔趄后退,他被推下,后腰磕在床沿。他腰间一痛,伤上加伤,然而女瑶就在上方,这不算什么。 女瑶果断扣住他的十指压在床上,在程勿瞪大的含怒瞳光中,她神色冷淡,倾身吻上了他的唇。唇齿碰撞的刹那时间,女瑶的后半句话,噙着戏弄的笑意,消失于唇间:“这难道不是……人间至乐么?” 5.第 5 章 下午时分,里外殿相隔,外头光华敞亮,内殿烛火并微弱阳光一同招摇。春海无边,阳光晶莹。徐徐清风从窗下走过,外头男女细弱的说话声浪潮一般,渐近又渐远。日光铺入殿,帷帐扬舞,窗里窗外,影子浮在纱幔上,勾着金丝,明明暗暗重重叠叠。 唇齿缠绵! 程勿长发凌乱,鬓角潮湿。他坐在地砖上,后腰磕着身后的碧绿玉石床。背后床头传来的森森冷意爬上脊骨,戳遍五脏六腑,让他冷颤不住。而同时,他的手腕被扳,下巴被捏,他被迫地后仰头,承受女瑶的亲吻。 轰——! 脑内炸雷,身子发抖,程勿几番挣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而女瑶好整以暇,她的唇与他细细碾磨,似有似无,如蹭如贴。少年鼻尖、额头满是汗,他抗拒之意格外明显。方寸之距,四目相对,程勿眼中的怒色毫不掩饰,而女瑶眸中戏弄之意更浓。 女瑶笑意与唾液和他交换:“人间至乐啊……” 她又舔又吻,摩挲他的唇舌,那冷不丁的刺激感,那冰冷又温暖的触感,让程勿四肢百骸中溢满滔天巨浪。眼前如铺起绚丽画卷,妍丽明耀。他分明该厌该恨,可春日午后这陌生的亲密接触,又让他骨内生起贪图感。她迫,他逃,逃无可逃,却又忍不住跟随。他体内像是在敲着鼓,“咚咚咚”,他口干舌燥,汗毛为此竖起,而唇齿间的感触越让他魂魄为之激荡。 鼓响一声,他心弦跳一下! 女瑶扣着他手的手更紧。 他努力抑下,而转眼发觉,女子的唇又香又软。 心中之挣扎,左右之摇摆……阳光慵懒地散在窗棂下,铁马铛铛,屋檐侧瓦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折磨,蚀骨芬芳,乃生平仅有。程勿的手几次向上抬,都被稳稳压下去。他与那女罗刹对目,眼波流转,她眼睛里的笑,让他脸涨红,恍了几次神。不、不、不行……程勿眉目冷峻,心中发狠—— “嘶!” 女瑶结束了这个亲吻,两人的唇在空气中牵扯出一长条银色亮线。不待回味,程勿被放开后,本能反手一推,女瑶趔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站在屏风前,四方明烛光辉照在女瑶身上。她摸了下被少年咬出血的唇,没多大感受下,她已经噗地吐了大口血。 女瑶还在“病”中。 但少侠带给她的新鲜奇妙感,让她心中大悦。 她一边咳血,一边望着床头警惕的程勿:“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又吐血又是笑。脸上面具反着光,她笑得肆意而张扬。隔着虚空,女瑶抬手指,对他指指。指尖的点弄如暧.昧游戏,亲昵玩味,让少侠脸涨更红。她喉咙间懒洋洋的,漫出一声:“嗯?” 程勿看着她,被她笑得脸色青青白白。程勿只是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但他是个聪明人。女瑶大笑,他已从她的笑声中解读出了她对他的嘲弄—— 你管这个叫“欺辱”,嗯? 你没有享受么,嗯? 不是恨我么,你那强忍不住的反应……嗯? 程勿散着发呆呆而坐,怔忡地盯着女瑶方向。女瑶用行动告诉他,他的自以为是多可笑。他明明视之为奇耻大辱,可他方才又沉浸了进去。倒像是在应着她的解读一般——那是人间至乐呐。一路被捉弄,一路被女瑶欺负……逃又逃不走,打也打不过。 程勿年方十七。 他怔怔然。 眼圈一红,泪水掉落。 程勿:“……” 女瑶:“……” 程勿对上女瑶那古怪眼神,他猛地别目,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可怜程少侠脆弱的小心脏在短短两天内饱受摧残,对象还是同一人。蹂.躏来去,心思百转,程勿眼眶发红,又觉得分外丢脸。他挡着脸,急促地用手背狠狠擦去丢人的眼泪。他心中极度委屈,擦眼的动作就更加粗鲁着急。女瑶定睛一看,程少侠只掉了一滴眼泪,但他快把他眼皮给擦破了。 身后“啊”一声叹。 女瑶回头,看到通往外殿的金柱旁边,倚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白色武袍,腰间系红色长绦,再挽玉佩荷包等饰物。她立在阳光直照处,金光璀璨,琳琅满目。此女身形婀娜,玲珑有致;脸蛋微尖,眸子又很大。她眨着眼站门口的样子,呈一种天然娇俏感。姑娘已经悄无声息、津津有味地站门口看了半天,到女瑶结束了对程少侠的捉弄,她才发出了一声似满足、似感慨的喟叹声。 对上扭过脸的女瑶、和谨慎望来的程少侠,姑娘美眸上翘,唇角露出温柔又不好意思的笑—— “打扰教主雅兴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们……这般这般这般好!” 她眼睛如蕴三千春水,潋滟生情:“教主你得感谢我。这位少侠,好像是我送给教主的。对了少侠你叫什么?” 这位姑娘,即斩教对外的形象负责人,斩教圣女,白落樱。 …… ——少侠叫什么? 女瑶漫不经心:“不知道啊。” 程勿后脑勺疼、后腰疼,嘴也疼。他难过又绝望,眼底红透。圣女白落樱几番追问少侠叫什么,程勿都不理。他吃了亏后,拒绝跟两个女魔头沟通。白落樱跟随女瑶出去,她一路好奇这位少侠是何等人物、竟被教主亲自带上了山。但无奈,女瑶实在无情,她不知道。 金乌坠落,黄昏姗姗来迟。 层层白雪,再有重重新生绿海。落雁山主峰间的绿色中,间或盖着庄重辉煌的建筑群,乃是斩教教主女瑶的住所。建筑群盖在山巅,檐尾麟黑,如翚斯飞。黄昏到来,山巅起了大雾,雾气重叠如影,铺照而来。 女瑶和白落樱一前一后,行在山间。到峰前垭口,风变大,二女立在巅上,且看山光水色,雾遮日影。 白落樱老实地跟女瑶汇报自己审问的结果:“是正道派来的奸细,藏在我教中好久了也没露出破绽。最近他收到了一个消息,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想下山投奔四大门派去。但他临走前起了贪心,怕自己回去后被正道排挤,想带走些珍贵之物或可献给四大门派。如此一来,小动作多了,便被我教中人发现了蹊跷,把他捉了回来。” 白落樱脸红。 她羞愧地反省自己的错误:“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是我大意了,没有管好教中事,才给了这种人可乘之机。” 女瑶眼睛看着山中绿海,声音冰冷:“他收到的什么消息?” 白落樱:“他把纸团给吃了。他自己说是任务完成、要他撤退的消息。” 女瑶蹙眉,若有所思:这么一个消息,并不值得大动干戈啊? 天要黑了,山中寒意渐浓。垭口冷风灌来,女瑶低头咳嗽。她咳嗽了好久,脸色变得不太好。白落樱看她清瘦苍白的身形,担忧无比:“这次竟这般难捱么?你这次病得太久了,连正道都听到了些消息。女瑶,你莫再坚持了。既然你已经选了那个少年,把那个少年带了回来,就用他开始推演功法吧。” 她眸中带忧:“不然你若是……那可怎么办?” “我斩教教主功法自来威力无穷,可自从丢了一部分后,后患也无穷。我看你日日消瘦,怕你寿命有损。既然找不到丢掉的那部分,我们只能想别的法子补救。” “方才我看过那位少侠了,确实皮相好。教主既然喜欢,不防在他身上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这位少侠,还真能帮教主你推演出缺掉的部分。再则,即使中途出了岔,有了经验,我们可多找几人来。” 女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放声大笑。 白落樱:“?” 她被女瑶含笑望一眼。戴着面具的教主戏笑道:“你知道你找了那批没有练过武的孩子过来,江湖上又要怎么说我了么?我已经是老妖婆了,现在又要加上‘采阳补阴’。脸嫩的江湖儿女们个个义愤填膺,气江湖上竟然有我这个老妖婆!于是三不五时的,他们又要开始来我落雁山打打杀杀,要对我除之而后快……” 白落樱听了,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一声。 教主的风评,在江湖上确实很糟,很糟。 却是女瑶说了一半,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眸子阴起,闭口沉吟,良久不语。 破云穿雾,一声尖锐鸟鸣从云翳间传来。女瑶抬头,看一只鹤从高处飞下,白鹤拍翅,飞纵如梭。它在空中盘旋,冲着女瑶再叫一声。女瑶抬起手臂,那只飞来的鹤落在她臂上,腿上缠着的纸条被女瑶扯了下去。 白落樱好奇踮脚:“哪来的野鹤?哪来的消息?写的什么?” 女瑶将纸条展开,白纸黑字,字透纸背——逃! 白落樱:“……?” 近日来的不对劲在脑海中回闪,自己病了很久的事,那想逃下山的正道奸细,村下关着少年少女们可能引起的后患,这张纸条给出的警示……女瑶盯着纸条良久,她脸色忽然一变,骤地缩起手掌:“不好!四大门派恐要趁我生病,联手攻打斩教!” 6.第 6 章 窗子被从外封上,有侍从立于下看守。内殿主人长日不在,以致殿中空荡冷清。程勿扯过轻纱帷帐,系成死结,再把案几、小杌、瓶罐、博物架搬动来去。他乒乒乓乓地在空无一人的内殿折腾,踩在小几上,手里抓着系死的纱帐。他贴墙踩窗,寻找下脚的地方,并利用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攀着墙壁向上纵。 宫殿巍峨,下方有人看守无法通行,横梁上方有天窗和顶瓦。程勿不断上跳、攀爬,他费了好大力,才跃上横梁。程勿跪在布满尘埃的横梁上,擦了擦额上的汗,歇了一会儿。他的下方乱七八糟堆起来助他高登的架子,他蹲在高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结痂的伤,温润漆黑的眼中露出微得意的笑意——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程勿:“……!” 女瑶继续面无表情:“轻功不是你那样乱来的。你想从下往上跳,但凭内力不行,你得有心法。” 程少侠刚放下的心重新猛跳,他惊疑不定地捂着心脏,抬头看到女瑶垂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眼中笑意微微,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我不在乎,也不想说你。程勿心跳砰砰,大脑空白。他脸燥: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自己将内殿乱成这样,自己想要逃出去的心思,女魔头全都知道! 他全身肌肉骤绷,心中涌起惊恐:女魔头要杀了我! 然而女瑶眼皮下垂,她面具下,唇角的笑玩味极重。她轻启红唇,念了两句话。檐下悬铃叮咣撞击,殿外下属再催,女瑶吓了程勿一大跳后,心情终于愉悦。她哈哈大笑着,踩过一地碎片,甩袖而走。而她留给了程勿两句心法,那绝妙至上的、斩教人人羡慕却不可得的轻功心法。 她念道:“玉皇开碧落……” “……银界失黄昏。” 程勿怔坐殿中。 脑中回荡着她将他压在墙上低沉说的话——“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阳光穿过窗照在地砖上,尘雾漫扬。他将脸埋于膝盖中。程勿低着头,面上神色冷毅坚定—— 女瑶。 笼罩在江湖儿女头顶上空的阴影女瑶。 她大约有病。 7.第 7 章 出了关,离西林落雁山已不远。在镇上聚头休憩时,各大正道弟子招呼各自门派的事,彼此疏离而客气地点个头。反倒是两个贼眉鼠目的年轻人急匆匆赶来,谄媚无比地伺候众正道弟子们: “我叫陆嘉。” “我叫任毅。” “我二人是青莲派派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嘿嘿。虽然我青莲派名义上以斩教唯首是瞻,但我们弃暗投明,我们有一颗正义多得挤不下的心!就想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就想出卖斩教!有什么需要,各位尽管提!”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8.第 8 章 纵观人生,以程少侠一贯稳定的运势来看,他被困在火场并不意外。然此时程少侠年方十七,他前十七年的活动范围太窄小,让他不足以意识到自己的天赋。女瑶的内宫没有随从,几日来只有程勿一人。若非女瑶时常欺负他,程少侠简直觉得被关的日子也没那么惨。 “救命咳咳咳!” 半夜中,程勿被火的热度烤醒。殿中未点灯烛,窗上映照的火红色已明耀无比。程勿大骇,他跌跌撞撞地拍窗、拍门。为防他逃走,内殿的门窗皆封得实,程勿一挨身,门窗的温度非常高,证明大火已经烧到门外。 当机之际不可盲目开门窗。程勿并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的人生经验非常匮乏。门不好出,因为内门外还有宫殿外门,不方便逃行。眼见窗子滚烫,他猜火烧到了这里。只想着赶紧逃出此地,烟雾燎燎,他屏住呼吸去撞窗子。他用平生最大力气去撞,不知不觉间,体内庞大的内力也被他用上。一扇窗被内外交夹,一方是势大逼来的火,一方是持续加力的程勿。“磅”一声巨响,窗子被催翻,火势如海,气势汹汹地扑向窗内的程勿。 程勿被扑过来的火浪直接掀飞。火入窗,大势已成,殿内的帷帐轻纱提供了机会。火卷上飞纱,烧得更为旺盛。程勿被掀飞之时,激灵之下顺手一抓,抓住了帘帐。他一头灰一脸黑,火的温度烤着他,烟火熏出了他的眼泪,也呛得他胸口憋闷。不敢耽误功夫,火就在下方,程少侠骇然之下,沿着帐帘就向上爬。 他猛然间想到屋顶! 火海中程勿勇于自救,他被几次卷入火潮中。火中时而发生爆炸,“砰然”声让人心悸。火苗窜上衣袍,程勿大脑僵硬,心神紧张下,却又出奇的冷静。他将衣袖挽起扎实,爬上了横梁。连喘息功夫都没有,他向上一跳,想跳出头顶的瓦片屋檐! 火上升速度极快,一扇扇窗子倒了,门也倒了。之后是梁木,是熊熊燃烧的家具。程少侠像猴子一样在横梁上跳来跳去,他猛敲打上方的屋顶。他要运用自己的力气把上方的瓦片顶开! 当是时,程勿将魔头女瑶从祖上十八代,骂到了祖下十八代!若非她封着内殿,关着他,何以大火烧面,他却出不去,眼看要被烧死在这里?他刚从家里逃出来,他还没有享受大好人生,像春姨给他的话本里人物那样过快活的日子,他就要折在这里了。世上有人这样坏,他好心救的一个人,不光欺负他,还要烧死他! “咚咚咚!” 程勿拼劲全力去撞,他跳来蹦去地躲避火烧上自己的衣服。越站得高,他被烟火熏得越厉害,越是头脑昏昏。程少侠满脸泪水,擦一道黑一道。他掀屋顶掀得力气大,手也被划伤。满手血,满脸泪,程勿人生悲催到极致。 全靠对女瑶的怒意,支撑他没有在火里晕过去,还有力气去顶屋瓦。 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想他非要出去,非要让女瑶后悔! 宫殿外的两个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畅快地欣赏着自己放的这把火。大人物都去山巅上打了,这里安全无比。远看到宫殿起了火,回来救火的也寥寥无几。陆嘉和任毅心安无比地躲在这里,他们体内血液沸腾,喜滋滋地交换眼色:“一直躲在这里好了。等正道傻子们解决了女瑶,咱们就过去邀功!火可是我们放的啊!” 两人乐呵等待中,忽见面前被火海包围的宏伟宫殿“霍”“隆”几声。巨响后,在两个魔门喽啰震惊的目光下,一个少侠披着一层金色羽翼腾地飞起,像是从火海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半空的碎瓦木头金屑中,少侠半跪在宫殿屋顶上方。 他面容俊俏,眼眶发红。掀翻屋顶跪在最高处,他剧烈喘着气。成功没有让他大悦,他仍沉浸在被困火海的恐惧和害怕中。满脑子的女瑶,满身的动力,程勿脱困之时,心弦已至紧绷。 程勿胸口剧烈起伏,头顶星空如海,脚下火浪铺天。呆傻站在地上的两个喽啰被他目光一扫,全身如坠冰窟。程勿盯着他们,目光锐寒,悲声大喊:“谁都欺负我!” 陆嘉和任毅齐齐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厉害少侠:谁?少侠你再说一遍!谁欺负谁? 程勿已经脱困,斩教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他眼睛只看到放火烧他的人!无法原谅,满心悲愤,程勿呈大鹰展翅之状,从火海上空纵下,向两个喽啰掠去。 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无人有心思理会这边状况。斩教之前被女瑶安排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这部分人,正跟着教主浴血奋战。此时此刻落雁山顶,真正的大魔头女瑶正杀人杀得酣畅淋漓。她立在血泊中,修身如玉,手中金鞭如火尾,势如破竹。 等四大门派的几个大弟子、大人物终于赶到时,见门下弟子们都在惨叫着躲开女瑶。几人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夜空下的血海,和血海中的修罗女瑶。女瑶睥睨看来,银色面具上血迹几滴。她似笑非笑,走向他们。 众人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四大门派中,实力最弱的药宗不敢动,朝剑门无领头人在,他们瑟瑟发抖。真阳派的长老谢微、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今日四大门派和斩教撕破脸,但凡让女瑶活着出去,倒霉的都是他们。走到这一步,无论女瑶重病的传闻是真是假,他们都要上! 谢微和蒋声沉住气,一言不发,二人一左一右,一同扑向女瑶! 女瑶的动作一滞,当即迎鞭挥向这二人。这二人虽不及他们掌门,但也是门派中的武功佼佼者,和女瑶之前对付的那些门派小弟子不同。两人凝气与女瑶周旋,竟也将女瑶短暂困住。空气中流窜的笛声一顿后,再次响起,众正道弟子刚喘过气,就重新头脑昏昏口鼻流血。 药宗的女宗主一边吩咐弟子们去帮忙救人,一边抬头,看到了立在高处树杈上、衣袂被风吹动摇曳的美丽女子:“吹笛的人在上方!” 其他几个有实力的弟子一看,立刻运功飞起,向高处的斩教圣女白落樱杀去。斩教的长老们、高手们哪里示弱,抄起武器便去帮助圣女和教主迎敌。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 忽然间,女瑶握鞭的手一僵。她体内内力骤然一空,从内爆发的寒意席卷她。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因为运功太甚,今年体内本就未压下的隐患再度爆发!此时此刻! 高手过招,细枝末节都是转机。女瑶一个僵硬,对面的谢微和蒋声已经趁势反转,合力将她压下。女瑶跌撞后退,脸色煞白。然还不够,黑暗中,蓦然掠起一阵黑风,向她撞来。女瑶腰腹被狠狠一撞,她咳嗽着往前扑,挥起长鞭,却不挡对方凌厉攻击。 像是徒地刮起的黑旋风! 黑衣青年刀满如寒月,一刀刀砍向女瑶! 谢微和蒋声一愣后,即刻配合! 斩教众人分.身乏术,不觉急呼:“教主!” 黑衣青年身法奇异敏捷,不走寻常路,在黑夜中如虎添翼。他善于把握机会,女瑶招招凝滞,他招招逼迫。女瑶被他们联手一步步向山巅外推,她内力冲撞,周身一时冷一时热。眼前视线模糊,女瑶唇被咬破,体内绞痛之意让她吸气连连。 一刀刀、一剑剑! 鲜血淋漓! 那黑衣青年!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夜神张茂! 白落樱狼狈落地,她被药宗弟子们逼得魔音再无法起到效果。她看到教主有难,那黑衣青年实在太厉害,而斩教其他高手都被正道弟子们拖着赶不过去。白落樱心中惶然,目光焦急地盯着那黑衣青年! 她自来修习以音御敌,她的武功称不上好。然而!然而! 白落樱握紧手中玉笛,旋身跃上半空,从高处攻去。破开头顶新生绿色枝杈,分枝拂叶,她冲着那逼攻女瑶的黑衣青年,手中玉笛敲向青年。青年背后如长眼,错步而躲。却不防备白落樱不想着攻击,而是从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全身贴去。搂抱甚紧,挣扎不开! 张茂:“……!” 白落樱将全身内力凝于手中,抱着张茂的腰向侧撞。她不管不顾的共沉沦姿势,她陡然的出牌不按套路,竟将张茂制住!两人一同向旁边的千年古松上撞去!再被撞下坡,向浓密绿色林海滚去! 张茂一走,谢微和蒋声不受影响,二人合力,将女瑶逼向悬崖口!体内不断发生爆炸,爆发的隐患让女瑶跌跪在地,冷汗满头,握鞭的手已是发抖。 头顶星空如隧,流光飞落。那星海中若有大洞,排山倒海,滔滔不绝,有银色星辰从中飞出。 长发汗湿,一身伤痕,女瑶忽而抬头,透着银色面具,二人看到她眼中诡谲的笑意。天上的流光若飞在她面上,时光似短暂停滞。众人听到她轻声:“杀我?” “我纵是死,也绝不落到你们手中!” 身后云涛滚浪、悬崖无底,头顶星光烂烂成雨,银色的雨海将将凝成。 她骤然笑得古怪,毫不犹豫,向后跳去—— “女瑶——!” “女魔头!” 9.第 9 章 人间四月,星坠如雨。 林风如潮,四野幽黑,程少侠匆忙而慌乱地行在山间松涛中。他此前从未杀人,那两个欺辱他的小喽啰,事到临头,程勿也只是把人打晕了。随后他立于宫殿前,看到正道和魔门弟子们的大战,意识到女瑶正有旁的重要大事,此乃他逃脱其魔掌的大好机会! 倒霉倒了一路的程勿少侠心中大喜! 一路众人往山上走,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着魔门人,还要躲开热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觉虽说邪不压正,然自己已经运气差成这样了,实在没必要跟着添乱。也许没有他的帮忙,正道反而能胜了呢?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紧接着,受急速流动的空气冲击,女瑶面上始终覆着的半张银色面具被脱落。 如雨星辰纷纷然,紧追着向下跌去的女瑶。万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长发凌乱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风中掀卷的长袍上。万千流星奔逐,千年难遇一遭。女瑶却绝无心思观赏,她的内力消失极快,她身体痛苦,让她连坠速都控制不住。 睁开眼,女瑶与漫天星光对视。她难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历数斩教数代教主赴死方式,我当别具一格,为后世耻笑万万年。 罢了,罢了—— 风起云涌,程勿立在天地间,轰然间,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他仰头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声音所吸引。被人间异象震撼之时,眨眼时间,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侠看到了天边飞来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识到了不妥! 程勿当即跳开欲躲! 哪怕上苍真的选择毁灭大地,要欺负的人,也不该是他这个路人甲呀。世上高个的人那么多,天要塌了,不该他去顶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随着他,程勿脸色惨黑。他只来得及躲开一步,运起体内内力去挡。下一刻,上空掉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声巨响!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程少侠被“重物”砸到了坑里。他吐了口血,眼前发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晕了过去。 而星坠速不变,光华夺目。 ---- 斩教教主跳崖,大压力减小后,其余斩教高手落网不在话下。正道弟子们惶惶然地顶着人间异象,先去绑了斩教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们,然后听从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间搜寻找人,寻找失踪的女瑶下落。 星落山肩,谢微和蒋声温声讨论:“女瑶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蒋声冷冷地看他一眼。 谢微眼神轻飘:“你再瞪我,女瑶也回不来啊。尽量找吧,实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温润面孔还是那么秀丽,“反正我门派师兄不会责我,就是你要多费劲些了。” 谢微他师兄是门派掌门,真阳派和斩教的仇不是那么大,谢微想交代过去还是容易的。倒霉的是蒋声,蒋声所在的罗象门和斩教之间的仇颇难解,而且因为蒋声自己出身自带的麻烦,让别人很容易觉得“女瑶失踪,蒋师兄一定帮了忙”。 蒋声深恨女瑶带给他的麻烦! 两个正道弟子讨论女瑶失踪之事讨论得煞有其事,颇有章程。背后,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领着弟子们救治完了所有受伤的弟子后,回头看了谢微和蒋声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贵冷漠,她年纪轻轻初担宗主,有心呵护门下弟子,连此次行动,前来的四大门派,也只有药宗是宗主亲临。 然无人在意这个武力极低的年轻女宗主。 药宗的弟子们心中不平,但他们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们别的事务。等到弟子们离去,女宗主罗起秀盯着谢微和蒋声立在山巅的背影,她眸心颜色清淡,神色却自复杂。 ---- 星云如皑,流光入怀。 小半个时辰后,山林中某处大坑,一只苍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这只手吃力地掀开了身上砸中他的某个东西,程勿一脸土、一脸黑,他吭吭哧哧地从大坑里爬出去,间接咳了两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气,他抹把脸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视线模糊的眼睛。睫毛颤抖,程少侠明亮的眼睛渐渐能看清东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开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人。程勿憋屈无比地吐口血:他倒霉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从天而落的一个人砸晕。 那个人从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冲击压力被他免费分担。 程勿微羡慕:怎么别人运气就那么好呢? 他心中满是悲催、难过、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心里不高兴,程少侠也走过去,用脚尖扒拉扒拉差点砸死他的那个人。星光流动,满天银辉中,程少侠蹲在地上,拂开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这个人—— 这是一张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约不过十五岁。肤色过白,看着几多柔弱可怜。长发凌散,饰物皆无,姑娘安静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过。而她轻轻蹙起的眉目秀丽、柔软,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鲜红色的血似花汁,几滴落在她姣好的脸颊上。几片叶子落在她额上,衬得姑娘凄凉冷清,楚楚动人。 程少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心口猛跳,异样情绪涌动。 程勿:……这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程勿的目光往下,落到了她全身沾血的衣袍上。少侠怜爱的眼神蓦然变得冷漠,他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残忍待遇:这小姑娘这样的打扮,一看之下,便是方才经历了大战。此时落雁山上的大战有哪个?自然是魔门斩教和正道弟子们的大战了。 而这姑娘黑红色衣袍的穿着……当是斩教弟子。 程勿腾地站起来:斩教教主女瑶欺人太甚,天天折磨他,他将将差点被火烧死。他绝不要救一个斩教弟子! 他想:就让女瑶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程勿怕自己后悔,他不敢多看那姑娘清秀可怜的面容,他低着眼,转身就走。他才迈出去一步,便听到了周围窸窣声,人说话声——“女瑶会不会在这里啊?蒋师兄说落的方向,应该是这边。我们怎么还没找到?这落雁山也太大了。” 10.第 10 章 怪他身体比大脑反应快。 程少侠虽只会耍三脚猫的武功招数,但他内力是女瑶都承认的强。前来搜寻的正道弟子们还未走到跟前,隔着一个坡,程勿就听到了他们要抓女瑶。程勿看了看身后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这当然不是那恶名昭彰的女罗刹了。女罗刹怎么可能这么年幼?小姑娘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的魔门小弟子。 程勿一个不小心,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白落樱:“……!!!” 11.第 11 章 张茂被江湖人封“夜神”,是鼎鼎有名的杀手。他独行不合群,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此次正道四大门派给出了怎样价格,才请动他出山。当他从暗处偷袭女瑶一举得逞时,斩教高手中就有人认出了他,指给圣女看。 山中风冷,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来,锋锐如鹰的目光看向一旁纤瘦却衣容狼狈的漂亮姑娘。他记忆错乱,缺失部分,但张茂只是恍了下神,就握紧了刀柄。 白落樱向后退,风吹拂她的衣袂和发丝。白落樱心中暗骂,这架势,居然比自己这个魔门人还像魔门人。她脑子飞快转,试探张茂:“我说我是你的……妹妹,你信么?” 张茂一言不发,他将可怜的白圣女逼压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手中刀刃划出一道长弧,寒光照亮白落樱的面孔。白落樱颊畔发丝被刀气震得扬起,她吓得闭眼,在刀下落时大喊:“你不信就对了!因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圣女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雷倒的同时不要脸地跺了下脚,继续闭着眼大喊:“刚才跟你逗着玩呢死相!” 风不动,声无息。 “刺”一声,刀却没有落下。 白落樱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边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会落到自己娇嫩的脸蛋上。白落樱手心捏汗,心脏跳得飞快,她暗自庆幸自己聪明时,被张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经常教她,杀人杀到底,做戏做全套。思及此,白圣女仰起脸,冲将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着胆子,哆嗦着伸出一指推了他肩头一下:“怎么?不像么?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恋对象啊。” 张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樱把路给他堵死:“虽然我是魔教圣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栋梁啊,夜……”,她差点叫出“夜神”,赶紧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讨厌,追人家追了这么久才追到手,翻脸就要不认人了么?我斩教受到正道攻击,你是过来帮我们抵挡四大门派的!不然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孤僻,会出现在我落雁山呢?总不是帮四大门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这么不合群,不可能的。” 张茂盯着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圣女紧张地巴拉巴拉补了一堆漏洞后,他重复:“情人?” 青年声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樱发着抖嫣然一笑。她忽视耳畔寒刀带给自己的压力,她撩起长发,将自己明丽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着十七八岁,眉目秀美,唇红颈长。耳下明月珰晃动,金色阳光从耳坠下穿越,将她面上纤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华夺目,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脸上沾两滴血,不显得肮脏,反对男人有懵懂诱.惑之艳色。 张茂眼神微变。 白落樱仰着下巴:“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啊。难道不是么?” 张茂:“……” 两人对峙,白落樱绞尽脑汁想办法、好从张茂手下逃生。忽然间,张茂侧头,向一个方向看去。等过了两息,武功甚低的白圣女才听到了渐近的说话声。白落樱屏住呼吸,瞬间紧张:不是斩教弟子!是四大门派胜了,遍山搜人! 张茂忽地将抵在山壁上的弯刀一收,两个人影从后冒出。张茂转身一跃,在对方尚未看清一切时,他手中刀一划,两人呼吸顿凉,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樱眸子缩起:这动不动杀人的行事风格!他真的不是他们魔门在正道的卧底? 白落樱心中乱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吓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挣扎,一眼对上张茂森冷的眼神。张茂脚尖一踢,丢在地上的、属于白圣女的武器长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乱塞给白落樱,言简意赅:“此处情况有变,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再说。” 他拽着白落樱,完全没给白落樱机会,带着她飞上了树顶。张茂态度理所当然:她不是他情人么? 没甚武功的白落樱被一个男人拖着在山林间穿梭,脸色如丧考妣:“……” 不!她不想跟这个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们教主! …… 然白圣女思念呼唤的女瑶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斩教被攻,落雁山失势,皆在女瑶预计中。她身体有亏,不便与人对战。比起四大门派,西林落雁山的势力又实在太弱。斩教崛起,绝不在此次一战,更在长久谋划。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女瑶干脆釜底抽薪,趁此机会,让斩教从明转暗。 在四大门派攻山之前,斩教弟子已经走了一批骨干。女瑶自是不会走,她打算亲自做场,试一试现在四大门派新培养出的弟子们,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让女瑶动容的是:她弄丢了“九转伏神鞭”。 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别出声,我带你逃出山。”程勿少侠见她恹恹无精神,以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瑶抹把脸。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丢了一个……小心!” 一把银针从树后飞出,向他们撒来。程勿面颊肌肉紧绷,带着女瑶就地一滚,躲过杀气。针从他袖口险险擦过,他狼狈无比,将娇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转身便被暗处冲出的三个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侠闷哼一声倒地,女瑶看得眸子骤缩。几个人望向少年人旁边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们走一趟!” 以为她受了重伤,就处于弱势了?女瑶面色阴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杀人时,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侠一跃而起,在几个人要擒拿女瑶肩膀时,他从侧冲出,将女瑶向后一挡。程少侠大喝一声,与几人混战一处。程勿是不怎么会武功的,打架全靠机灵。他看起来没招数,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锐有神。 他盯着几个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声:“想带走这个小妹妹,先打过我!” 女瑶撑在地上的手掌蜷缩,又松开,再缩起。 待几个人倒地,程少侠吐了口血,他摇摇晃晃从地上转起,转身看向女瑶。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溅的血:“小妹妹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女瑶抿嘴。她心想你保护我什么?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没内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伤,他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以护人。程勿心中羞愧,却想答应要帮这个小妹妹出去,纵她是魔门妖女,可是她答应自己不乱杀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将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瑶缓了一会儿,旧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丢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里,他们再次遭遇一拨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瑶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侠冲去了人群混战。等解决了这拨人,女瑶再次被背到少侠背上时,她忍了忍,小声问:“小哥哥,你平时运气怎么样?” 程勿少侠停顿了一下,坚强道:“还可以。” 女瑶对他充满了质疑。程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丢了一个什么来着?是要我帮你找么?可以啊,你丢的……”他突然惨叫,“啊怎么又有人!” 女瑶抬目一看:新一拨的巡山人,隔着一条山涧,看到了他们。 女瑶被少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着少侠和人斗鸡似的打架。她咬着手指,慢慢蹲在地上,开始怀疑:我找错人了吧? 就凭这人糟糕的运气,我跟着他,会安全? “啊!”旁边一弟子头磕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起身要再战,突然背后一痛。他转头,看到那个衣袍上全是血的年少小姑娘手举得很高,她面容雪白而冷静,被她高举的大石头已经再次向他砸了下来。正道弟子手指伸出,他唇颤抖,但他一个字没说出,就眼冒金星、额前流血地跌了下去。 女瑶放下手,蹭过去,开始搜他的衣袍。 等程勿少侠打完这波,回头,看到自己救的魔教小妖女乖乖地蹲在地上。溪水潺潺,绿野起伏。她蹲在水边,肤色雪白,笑容清浅。风吹着她乌黑的额发,水的波光荡在她娇小面上。若非她衣袍上全是黑血,倒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女瑶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小哥哥。” 程勿被她笑得脸一红。 他凑过去,心被震住—— 女瑶向他展开了一幅山势绵延的地形图。 她贴心地拿着炭笔,在地形图上标出了山中适合潜伏的无数黑点。她细心地绕过了那些黑点,清晰地标出了出山的路。粗大的箭头方向,不容置疑。 程勿:“可是你还有东西丢在山上,我答应要帮你……” 女瑶:“那不重要!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担心她再找下去,凭程勿的运气值,她会被连累得死在自家家门前。 程勿被她脆弱的眼神盯着,忍不住心软。程勿自家知道自家倒霉事,他心里失落,知道小姑娘是给自己面子,才没说跟他在一起很危险。可是这地图……程勿镇定地收下了地图:“……好。” 一个时辰后,女瑶目光呆滞地看着程少侠和人打架; 两个时辰后,女瑶被痛折磨得晕过去再醒来时,程少侠新解决了一拨人,满头大汗地看地图。 女瑶从他背上醒来,揉着眼睛打哈欠:“我们到哪了?快出山了么?” 程勿努力地看地形:“快、快到了吧?我们现在在、在,”他环视四周环境,“我们在一棵树旁边!” 女瑶怔怔低头,看少侠后脑勺半晌后,忽然俯下身,长发落到他手上。少侠闻到姑娘身上的香气,微微一僵后,耳边一脆响,姑娘伸手在他脸旁打了个响指。她冲他笑得甜美,指着东方问程勿:“这是哪个方向?” 程勿认真地辨认一下:“北方吧?” 女瑶:“……” 12.第 12 章 对扫除落雁山斩教残余势力的任务来说,程少侠是个大杀器。 身在落雁山山巅,与他相识多年的路人谢微,一同查斩教留下信息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他收到下面弟子的一条消息:“大师兄!我们找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年少!那男的伤了我们好多兄弟,女的还没出手过!” 蒋声本就冷淡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肃穆:“他们在哪出现的?立刻派弟子前去救援!” 这时一瘸一拐搀扶着回到四大门派弟子身边的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两兄弟过来了。蒋声扫一眼这两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想这两个投靠四大门派的青莲教弟子,根本什么也没做,居然还敢回来。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势知道么,地图会画么?” 一刻钟后,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女瑶当机立断,破罐子破摔:“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占用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叫和她一样的名字!” 程勿:“……?” 女瑶一闭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瑶’,她不许我用。现在我名字叫‘小腰’。夺人名字,辱人至极,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13.第 13 章 山下的村子算是斩教治下,斩教教徒自听教主命令撤退后,村子也空了一半。至于之前白落樱让人抓来的留给教主用的少年少女们,因为之后很快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这档子事一时间,竟无人想起来。 女瑶以前不在意白落樱找来的这些孩子:她的武功起点要求高,一般天赋的人,根本无法帮她推演。就连白落樱,她一介圣女,她都学不会斩教教主的武功。 若是白落樱学得会,那斩教教主也许就不是女瑶了。 而现在,女瑶更不在意放不放这些孩子们:她已经有程勿了啊。短短几次接触,程少侠凭借他的实力,已经成为帮女瑶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选。就是程少侠瞧不上魔教,女瑶得想个法子骗他学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再领着她,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师父!师父!” 女瑶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别怕别怕!” 天上星辰暗暗,无风无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马厩棚,他寻来了一盏灯,后面还跟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湿的水光,却当做没看见,他蹲着跟她笑,笑容温暖包容:“我买到客栈住一宿啦。你别哭了,房里有热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瑶怔怔看他,脑子还迷瞪着——程勿他身无分文,他怎么弄来的客栈住宿钱? 14.第 14 章 “小腰妹妹,天黑地冷,你还是受伤的小姑娘,我抱你去客房睡,好么?” 女瑶神色怔忡地看灯笼光辉下的少侠,程勿眸色清清,笑容温暖。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做梦梦到师父后伤心的感觉还存,也许是少侠的模样太无害。女瑶被抱在程勿怀中时,脸贴着他的胸膛,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心中涌起古怪感。 她从小长到大,在她有记忆时,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觉总是与众不同,总是怪异得让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摇晃。 跟着程勿走在后方的客栈老板,因为少侠要抱人,他好心地主动帮助提灯。他走在两人身后,从少侠肩头,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板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眼瞳,还是那种诡谲深邃的黑。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既没有乱屠杀人,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打开门,一应家具齐全,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转身要走,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程勿平时总是伪装自己很坚强很男人,这时他却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换物,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瑶瞠目,以物换物?少侠身无分文啊!她盯着年轻俊俏鲜美的少年,看他腰细腿长,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脸一僵,然后气急败坏:“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种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换物的方法,从两枚石子,一直换东西,换到了住客房的钱而已!” 他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说,怒气冲冲地关上门和老板一起下楼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后,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瑶身上有伤,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让她“嘶”一声。她边嘶边笑,当真又痛又快活。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侠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鼓起勇气去跟人换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颗糖果去换一个馒头,用一个馒头去换乞丐手里的几个铜板,再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星光在天上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点亮,他走过漫漫长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才换到住客栈的钱。 他怕她等得急,又担忧又不安。女瑶脸贴着硬木床板,舒服的环境让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识模糊,脑中还回着那点儿愉悦。昏沉沉中,她翻个身,口中噙笑,似说句梦话:“一点就通,真是个天才……” 然当女瑶安稳入睡后,天才少年程勿却自觉地跟客栈老板告了别,回去了之前的马厩过.夜。绕过客栈养的马匹,他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他一边抵挡着入夜后的寒气,一边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来那么多钱呢?他将将换了一间客房。 女瑶以为男女不同房,少侠一定去别的房间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马厩而已。 他对马厩这种环境并无不适,他一直以来的成长环境,也没比一个马厩好多少。过得很糙的程少侠头枕着膝盖,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乱象纷飞的夜,虽冷风猎猎,虽环境粗陋,程勿却自觉已经很好。 哪怕人间千奇百怪,众生众相,他也许会吃亏,也许会犯蠢,他却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环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东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瑶简单洗漱后下楼,发现勤快的程勿少侠已经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厉害了,过了一晚,他都有钱吃早点了。女瑶落座,被程少侠抬头送一记笑:“我问过老板了,我现在胸有成竹。城东的马大夫医术很好,他的病人从早排到晚。我先去赚钱,等到下午黄昏时我们再去排队,给你买药治伤。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么?” 女瑶挑下眉:程少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说,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瑶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她心想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城镇,她还想看看四大门派打算怎么处理落雁山后事,她的教众们是否安全。程少侠不急着离开,正和她意。 程勿却被她笑得脸一红,又低下头继续翻看他的话本了。 他那包袱里,就这么一个话本,被他翻来翻去。 女瑶一边掰着馒头吃,一边对他的事也产生了好奇:“给我看完伤后,你没事做么?” 她想要是没事的话,就把程勿拐来给自己办事。谁知程勿百忙之中,从他的话本中抬头,充满了兴致。他跟她描绘自己的宏图:“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师学武!四大门派我研究过了,我想拜入罗象门学武!” 罗象门?馒头把女瑶噎得往后仰了一下。 女瑶啧啧道:“四大门派,药宗势力最弱只教医术,朝剑门一心练剑,真阳派修身养性,只有罗象门弟子人数最多,也最杂。罗象门看起来声势很大,可因为杂,他家弟子没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废物的比例太高。你怎么选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罗象门怎么不好了?话本里说他家包罗万象,什么样的弟子都肯收。像我这样的,其他门派还怕是外贼不敢收,只有罗象门无所谓。” 女瑶喝茶:“当然无所谓了,免费的打手谁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么!” 他拿自己的话本举例:“罗象门不厉害的话,魔教教主为什么会跟他家弟子谈情说爱!” “噗——!” 女瑶口中的茶狂喷,白雾状的茶水和唾沫溅了离得近的程勿一脸。 程勿满脸的水,他脸一下子黑了:“……!” 女瑶咳嗽得止不住,顿时忘了伪装自己“善良无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谁跟谁谈情说爱!你说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说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乱讲她跟人谈情说爱!她连罗象门的掌门都认不清脸,她怎么可能认得罗象门家什么弟子!” 程勿:“……” 他发上滴着水,脸上沾着水,他潮湿而秀美,他生气而郁闷。 程勿:“我说的是魔教教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瑶没跟人谈情说爱?” 女瑶一滞,她装委屈:“大好有为的小哥哥你怎么能天天看言情话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爱上我’?” 程勿忍气:“我是从话本里学罗象门的事。” 程勿黑着脸抹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早就关注这边的小二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神色,赶紧过来给客人送毛巾擦脸。 女瑶心想:但你凭什么说魔教教主和罗象门弟子谈恋爱! ……要谈也应该是武林盟主之类的! 一旁递帕子给程少侠擦脸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别不信,小哥说的当然不是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们这一代的教主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还没传过有关她的风花雪月的事。话本要编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还活着时,她和罗象门掌教大弟子之间风花雪月的爱情,话本里写的可多了。那时候流传得特别多,公子小姐都爱看,市坊卖得可好了。当然话本后来被四大门派给禁了。“ 他冲程勿挤眼睛,小声恭维:“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收藏着那么古老的话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么老以前的话本,只是因为他家消息更新换代得太晚而已。 女瑶:“……”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师父,白落樱的母亲,白凤么? 白落樱生父不明,师父从来没提过那个男人是谁。莫非真的和罗象门有关?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斩教……好像就是罗象门牵的头?牵头人叫什么她没留意,但这已经很有意思了。 此时落雁山巅,蒋声熬了一夜,一无所获。他打个小盹的功夫,忽然梦到了一些事,从梦中惊醒。他平息燥.乱气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语的缘故,他父亲这派在罗象门,一直被打压,他从小也难以出头。此次作为新任大弟子,蒋声好不容易寻到在门派立功的机会,他不能搞砸—— 什么风花雪月,害了他父亲一辈子。 谁的账,谁来偿。他杀不了已经死去的白凤,就杀现在的教主,女瑶。 蒋声出了大殿,与前来的谢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传来消息,看来女瑶真的活着,而且已经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与我下山,继续找人!” 谢微欲言又止。 他被蒋声冷冷看着:“谢长老,莫要消极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阳从云翳后喷薄而出。罗象门大弟子,蒋声的视线穿过山间浓雾,穿过滚滚松涛,穿山越岭,望到了山下的村镇中。而大批四大门派的弟子跟随下山,与当地朝廷联手,开始布置人手,捉拿那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瑶。 15.第 15 章 “山下的物价原来是这样的。” “小腰妹妹,城西门口有家房,主人当官走了留老管家看房。我们要熬药总睡客栈不划算,还影响别的客人。我跟老管家说好了,天黑前我能筹到五百钱他就让我们住十天。” 程勿信心满满。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从第一个计划开始,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蛊惑少侠时,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16.第 16 章 女瑶想:我也有今日。 她最近总在受伤受伤、晕来晕去间徘徊,所以当女瑶再次醒来,看到程勿的脸,她一点惊讶都没有。女瑶神色空白,窝在她榻边等她醒来的程少侠神色比她生动了好多。他原本头枕着手臂,相貌明秀而气质通透,如刚刚琢好的美玉般,碧绿莹润;女瑶一醒来,程勿立刻坐直,脸上浮出欢喜笑意。 他殷勤地扶她起来,给她递水润喉。程勿相貌好,人又乖,让他稍微做点什么,都让人心生好感。 程勿端详着少女一口口喝水的样子,他笑得清浅温柔:“小腰妹妹,你真好。你是除了春姨以外,第一个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 程少侠的赞美发自肺腑:“小腰妹妹,你怎么这么善良呢?” 女瑶:“……” ……先不提春姨是谁,能不要给她塑造这么真善美的人设么? 而且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女瑶心情复杂:“你确定?上次我也……我也听人说,你是被我们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杀你,我们教主替你挡了攻击啊。” 说到这里,女瑶突然停了一下:咦,我好像忘掉了一个什么人来着? 提起女瑶,程勿心情很微妙。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个面具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受压迫的印象充斥脑海。他不光被她从头骗到尾,而且他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那天下午,他还被她强.吻。那种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觉…… 女瑶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手招魂:“你脸红什么?”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红着脸甩去脑中限制级的可怕画面,他激动地握着女瑶的手,跟女瑶小妹妹表白:“那怎么能一样!小腰妹妹你怎么能妄自菲薄,把自己和你们那个恶心教主相提并论?!” 女瑶憋气:“……你注意下你的言辞。” 程勿还是很激动:“她是强迫我,压制我。你是帮助我,爱护我。你们云泥之别,她就是那个泥!小腰妹妹,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了。虽然你是斩教弟子,可是你们教主太坏。而且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得好!” 女瑶:气死我了! 不光诽谤我,现在还开始咒我了! 她精致可爱的小脸微微变形,像一只气哼哼的小猫。程少侠发现自己越赞美小腰妹妹,小腰妹妹就越不高兴。她鼓着腮帮子,阳光照拂出她面颊上的纤毛。微金纤毛如水流动,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细看之下又有凌厉之意。程勿一愣,凌厉? 他没看错吧? 女瑶手痒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动怒,不能捏死他……对了,女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人了。她打个响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么了?没杀他吧?” 程勿跟她起来,神色微怪:“他要杀我,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女瑶:……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她权衡了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当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说怕你误会啦。” 程小可爱张大了嘴:“啊?!”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神色一言难尽。他跟在女瑶身后往外走,他想斩教居然有裙带?斩教教众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复杂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被铁丝捆着,无法用内力挣脱。金使“嘶”了一下,想那个少侠真够狠,居然想到用铁丝捆他这招。 但金使对自己的处境也没太担忧。 不提程勿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过来后,金使回忆起昨晚见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种震撼的感情中。说起来,从教主还是一个小孩子,被斩教前教主白凤领回来时,金使就认识女瑶了。女瑶从小就厉害,就凶。她是白凤的得意弟子,白凤的一身武学传于她,连白凤自己的女儿都学不到。女瑶跟着白凤的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风光! 后来女瑶十几岁的时候,白凤死了后,她一手接过掌教之职。那些年教中风言风语,说教主之位应该是白凤女儿的,女瑶在她师父死后,囚禁了师父女儿,拿一个圣女的位置控制着白落樱。白落樱只是斩教对外的形象,她并无实权。堂堂一个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说,教主女瑶,太狠了。 女瑶成名十数年,平日往来皆是天下大能。当了教主的女瑶,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长丑了,可能跟人打架毁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见到了长大后的女瑶长什么样! 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为什么戴面具了。她没有毁容,没有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受伤,她就是单纯的……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不适合耍教主的威风!说出去谁信,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瑶,长了一张漂亮而可爱的娃娃脸! 妈的。 金使暗暗后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长这么漂亮,这么娇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樱,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聪明点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护在身后的“大白脸”,那就是我啊……悔不当初! “吱呀——” 金使被震惊和后悔情绪所包裹时,柴房的门开了。突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那个少侠,和自家的稚嫩脸教主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少侠脸色很奇怪,他挡住小姑娘向金使扑过来的架势,提着一把……斧头,指着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们只是同僚!” 被程勿挡在身后的女瑶“哎呀”一声:厉害了程少侠,都学会同一个问题,问不同人来判断答案了。 女瑶站在程勿肩膀偏后方向,她讳莫如深地跟金使使个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时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灵犀,你太为难我了。 程勿喝道:“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很为难的金使拼命地与教主对眼,他急得满头大汗时,起码看懂了教主要保护少侠的意思。 金使结结巴巴:“情人?” 程勿睁大眼,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 女友凶煞无比地乜金使:杀了这个废物算了! 金使一个激灵:“……那当然不可能啦,我们差着年龄呢哈哈哈,”他心里苦哈哈,绞尽脑汁想肯定不能说是教主和手下的关系,教主不愿意嘛;也不能说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里敢使唤教主啊……金使额上冒了汗,虚弱地判断女瑶的眼色:“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还是猜错了?!他再想不出来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见女瑶露出微微满意的笑意,程少侠一下子慌张,过来帮他解铁丝做成的绳子。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程少侠,低声下气的那个也是程少侠。程勿虚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别生气啊。” 手脚获得自由的金使扶着墙站起,干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头啊,之前要杀你是我不对,你也别生气啊哈哈。” 程勿:“……” 他脸微僵,额上青筋一跳,抓着绳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隐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里说错了?! 程勿语气生硬:“我才不是谁的姘.头。” 他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女瑶:“小哥哥、小哥哥……” 女瑶喊了两嗓子,追到门口没追到,她就懒得追了。立在柴房门口的女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金使。她正要表扬两句金使说的不错,就见金使跟她语气怪异道:“您、您还没把他拿下啊?现在的姘.头,都这么有性格,这么不听主人的话?” …… 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金使和女瑶碰面,弄清楚女瑶到底为什么和程勿在一起后,金使非常心疼女瑶:“您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可怜见的,他一顿好吃的都没给过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干粮……” 教主每天啃干馒头吃过夜饭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环绕。金使潸然泪下:教主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太委屈了。 当天晚上,女瑶因身体不适早睡后,金使找到了拿着本子头疼明天怎么赚钱给女瑶买药治伤的程勿,严肃表示:“我要带走小腰,你不适合跟她在一起。她受伤,她病重,她被人追杀,你帮不了她,你会拖后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会害了她。” 17.第 17 章 次日早上,女瑶在院中碰到早起练武的金使,和他一起过去吃早饭。金使虚心向女瑶讨教自己武学瓶颈,被女瑶随口指点两句,金使感激涕零——在落雁山的时候,因为女瑶行踪太捉摸不定,一般人都见不到教主,也不可能得到教主的亲自指点。 到饭厅,女瑶探头一看,程少侠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们了。程勿向来贤惠,他不会做饭,就虚心地跟厨师请教。在经过几天的烧厨房后,程勿做的饭已经像模像样。比如今天,一张漆木圆桌,摆满了荤素各色菜,琳琅满目,香味扑鼻。 程勿坐在桌边,眉目低垂,不知在出神想什么。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肤色冷白,脸上轮廓线条柔和,本是最清隽的美少年。然当他不笑不语不做表情时,气质呈一种冷却疏离感。如菩萨临世,红尘降于身,我自无情。 “呀,这么多的菜!小哥哥费心了!” 女瑶尽责地扮可爱,声音娇甜如黄鹂,笑嘻嘻地跳到桌边。她的眼睛发亮,满心的欢喜,让程勿周身所营造的那种凝重气氛消失殆尽。女瑶的表现却吓了熟悉她作风的金使一跳——教主这,这,从声音到形象全部改变,为了追男人,也太拼了。 想到此,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帮她请大夫,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总归是邪魔歪道,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盘旋上空,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金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教主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很紧张!” 女瑶:……真是废物一个。 程勿人已经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伤心了。砸了一地的饭菜,厨房烧的火已经灭了。女瑶在院中转一圈,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机勃勃,然没有了某个人总在身边嘘寒问暖,用关切眼神看她,对她笑对她教育,一切都太无趣了。 女瑶意兴阑珊: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这么难捉摸么?我就是想找个人来学武,他怎么就主意那么大? 没等到程勿回来,金使发着抖跟她说没找到人时,女瑶冷笑一声,黑着脸,负手离开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从程少侠那里请了出来,可以把教主请去自己住的金屋银窟。他心里又害怕,又压下害怕,觉得欣喜,觉得抱教主大腿的机会来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啊!白落樱那小妮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到现在都没跟属下联系,还不知道下山后去哪里玩了。朝廷这条线,属下一直想为您尽犬马之功,只求您给个机会……” 女瑶脸色阴沉,当没听见。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属下跟您一起杀回落雁山?弟兄们还在,打四大门派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鸠占鹊巢……” 女瑶杏眼斜乜他:说清楚,谁是鹊? 金使憋得脸红:“我是鹊,我是鹊……教主啊,我们落雁山为什么要白送给四大门派?那可是我们的地方,您非要斩教从明转暗,属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瑶哂笑一声,眼下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朝廷没有表态。朝廷是夹在四大门派和斩教之间的一条线,自古朝堂江湖,藕断丝连,从来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斩教被打为魔教势力,现在新朝初定,天下变动岂是一个落雁山可等价的?这是斩教崛起的最好机会……斩教在她师父、师父的师父手里没完成的事,她要一举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斩教成为江湖翘楚! 两人走到城门口,金使还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烦得女瑶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门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还有好些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把持进出城的关卡,还拿着画像对什么。 女瑶心里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头,她扣住金使,低下头就拉着他转身。 但是城门那边,拿着画纸认人的魔教叛变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一抬头,顿时哇哇大叫——“谢长老、谢长老!在那边!就是那个!他就是斩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强,别让他逃了!” 城门口的谢微神色诧异而微妙,看到了一个少女伶俐跳上墙逃走的背影:“……” 穿街过巷,鸡飞狗跳,宁静的清晨生活被打断。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身后追兵和江湖人士络绎不绝,且越来越多。喘气剧烈,满心脏话,女瑶气得大骂:“你这个废物!连累我!” 没人认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认! 这得多倒霉,才能刚在城门口露个面,女瑶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满街乱窜啊! 18.第 18 章 程勿被女瑶气得眼圈赤红,浑身发抖,觉得自己甚没出息。他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巷中一通乱跑,因为气得胃疼,连饭都吃不下。春日不见得微风徐徐,反觉寒意摧残,万物萧条。程勿坐在一家摊点前,吃一个铜板买两个的饼子。饼子硬邦邦,他就着白水吃,味同嚼蜡。 他怔怔然盯着一个方向,目光发直,眼圈红透,那股挥之不去的委屈和难过,让他觉得好没有意思。 小腰妹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19.第 19 章 竹帘内水深火热,气氛走向怪异,止步于竹帘的谢微,却蹙着眉,不得不回了头,应付拉住他袖子的楚馆女子。楚馆女子少见到这样俊俏的公子,看他一面,心中已动。 两人正扯袖时,一弟子急忙忙上了楼,附耳于谢微:“蒋师兄在找您。他追丢了金使,人已经往这里赶来了。” 谢微叹口气。 人算不如天算。 他回头,再望一眼几步之外的女孩背影。采采流水,蓬蓬远山。那背影背影纤秾合度,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几次重合。他几次想走过去质问她,却苦于正邪两分,实在没机会。眼下蒋声要过来……谢微跟弟子们使个眼色,他们在秦楼楚馆中女人留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那些嘈杂声远了,帘子和帷帐都放下了,里面的氛围只变得更加怪异。 因搜捕人走开而身体肌肉放松,女瑶搭着程勿的脖颈,还坐在他怀里。程勿一句“腹语”说出,女瑶诧异之后,不见羞意,反生起了浓浓兴味。她并非一个嗜好美男子的人,男色于她从来不重要。魔教几代教主,恐怕女瑶是与纠缠不清的情.爱话本关系最少的了。 她师父与她说,“男人没什么意思”“忘恩负义,还总奢望你为他金盆洗手牺牲些什么”。 她师父说,“我只要一个孩子而已,谁耐烦跟他们扯来扯去”。 女瑶深以为然。 女瑶她不动情,但是程少侠她太有趣。 他作唇语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女瑶抬起了下巴,目中笑盈盈,回他一个唇语:“亲啊。” 程勿身子一颤,然后大惊:“……”他没料到她能听得懂他唇里随便嘀咕的没说出的话。 女瑶她正在扮演纯真少女,她没忘了自己的人设。身体密切碰触,软与硬无线相阻。女瑶下巴扬得再高些,她眉飞色舞的神采,冲淡了她脸上自带的那股子柔弱可怜味道。女瑶赤足雪白,在程勿眼皮下晃动。女瑶开了口,声音甜腻:“你亲啊?” 她又自顾自地目光往下面移,杏圆眼中好奇满满:“咦,下面怎么硬硬的,什么咯着我呀?” 她全然一派纯真无知,眼睛往下溜时,手也向下摸去。 程勿:“……” 他尴尬至极,脸色青红交加。他立刻抓住女瑶的手不敢放开,不敢让她向下摸。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水深火热之境,他额上渗汗,汗如豆大;他脖颈大动脉跳得厉害,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不受他控制,更困窘的是—— 天天天天啊…… 为什么他他他他下面…… 女瑶委屈哒哒地眨着水眸:“小哥哥,你戳着我了。” 程勿:“我我我我……” 他脸涨得太红,唇色都不再鲜红,而是开始发白。他身体紧绷而轻微颤抖,他与她扣着的手,指节上汗水密布。他面容秀丽如山水画,但现在这幅山水画已经被磨染晕,这幅画被泡到了水里,开始变得模糊,即将被水迹吞没。 她越是说话,他下面越□□,他脸色就越差。 女瑶:“……” 女瑶都有些同情他了。 她觉得程少侠再被她逗下去,他喉咙里那口唾沫不咽,他下一刻就要被他自己呛得背过气去。女瑶还从没见过这种男性,身体反应那么明显了,他却自视为耻辱、堕落,他脸色惨白,瞬间虚弱委顿紧张害怕。 程勿哆哆嗦嗦,声音里带颤抖哭腔:“你你快快……” 女瑶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湿润的眼中,红色又开始泛滥了。他好像又要哭了,女瑶嘴轻微一抽,却一下子心软。她想真是傻孩子,什么也不懂,还快被她欺负得坏了。女瑶生起了怜爱心,想罢了罢了,姊姊长你几岁,且让你快活快活。 心中念头一动,女瑶面上便担忧道:“小哥哥,你身体不适么?我起来吧?” 程勿如溺水中即将得救的人般,双眸灿亮抬起,赶紧点头。 怀里小姑娘乖乖起身,然她坐于他怀中某尴尬地方上方,她臀部轻轻移动时,那噬魂感觉,激得程勿发抖。他心觉惶恐,大脑混乱,仿若有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喷薄而出,不接受他大脑的控制。他面颊赤红,混乱中只想女瑶赶紧离开,自己发窘的样子别被小腰妹妹发现了。 然离将时,少女坐得太久,腿麻。她扶着他的肩,忽然“呀”一声惊叫,重新摔了下去。她身子前倾,唇无意识地从他脸颊上擦过。 程勿心头鼓声猛一震。摄魂一般,他大脑短期空白。他抓着她的手腕一紧,几抠出血来。 女瑶楚楚可怜地抬头,呼吸与他在鼻梁间缠绕。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目光下移,再看向他的唇。 两人一时静默。 呼吸滚烫,近在咫尺。 方寸之距,女瑶看到程勿眼中的神色在一刹那变化。这一次不用她再撩拨,程勿眼中凶意微露,他扣着她的手腕,猛地翻身而起。两人身子一旋,女瑶被他压到了身下。他理智全无,眼睛只看到女孩因讶而张开的红唇。 她的红唇贝齿,诱着他脑中的鼓声。 程勿发着抖,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亲上了她的唇。 他像一头困于囹圄的小狼,毫无经验,又充满渴望。他横冲直撞,他扣着她的手腕,他到处乱碰乱摸,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堵着她的唇,他绝望又充满希冀。女子唇舌的香软好像能安抚他心中的燥热,他眼神如狼,女孩眉蹙着,脸向旁边移,他少有的凶性涌上,他捧着她的脸不许她躲。 这种感觉,像是天降甘霖,雨水沁沁; 像是沙漠绿洲,星辰缓缓如歌从上空流过; 像是皑皑白雪,高峰上的明月,人世间的清风…… 女瑶声音软软的:“……小哥哥……” 程勿听不到,他喉结滚动,他碾压她的唇,他迫切地想得到什么。他的手不老实,扣着她的腰,却渐不满足于此。两人身上都只剩中衣,他的中衣被汗水打湿,少女能看到他的胸肌。他的手指摸向她腰,又急迫地去碰她温凉如玉的肌肤…… 女瑶不耐烦了:“小哥哥……” 程勿依然没听到。 女瑶彻底失了耐心,她反手一转,在他脉上一点,手挣脱后,她抬手在他后颈上重重一切。程少侠全身一颤,他有片刻清明,然后下一瞬,就全身发僵地倒在女瑶身上了。 女瑶一脚踹开他,从他身下爬了起来。 她长发凌乱,面颊如桃,唇也被撕咬地一阵痛。半个肩头被抓得全是伤,脖颈被卡得快呼吸不过来。她的亵.衣已经松垮垮,快被程勿剥了。身形娇小的女瑶跳起来,嫌恶地擦一把自己疼得厉害的唇,对软软倒在地上昏迷的程少侠再踹了一脚:“没见过这么笨的!” 她赤脚一提,踩着他胸腹。她看少侠面色酡红、浑身大汗,他虚弱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刹那又变得脆弱无比。 女瑶蹲下身,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姊姊给你福利,你个傻小子什么也不懂,还把姊姊弄疼了。” “姊姊心疼你,你就不知道心疼姊姊?” 女瑶对他充满了震惊:“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子啊?傻子……我倒真的开始好奇你长于什么样的环境了。” 女瑶絮絮叨叨,又骂骂咧咧。程勿死鱼一样躺在冰冷地上,女瑶拽一拽他头发,掐一掐他脸蛋。她垂眸看到他仍然没有软下的某物,女瑶掩着嘴,又“噗嗤”乐出声。 女瑶别过脸,小声:“小混蛋。” 她声音中充满嫌弃,嫌弃中又带有一两分难以捉摸的宠溺味道。 女瑶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怨气消去了,她才起来穿好衣服,重新梳了头发。 一刻钟后,金使找到教主时,女瑶正背着程少侠,气喘吁吁地扶墙走在春日桃树下。桃花落了两人一身,金使定睛一看教主的样子,再一看趴在教主背上没有动静的程少侠。金使大骇:“您、您把他怎么了?” “您是只把他吃干抹净了,还是把他的精都吸没了啊?” 金使思维发散,顿时想到了江湖上关于他们教主的各种传说。情情爱爱与女瑶不沾边,但是“采阳补阴”特别沾边啊! 金使以前不信,但是现在眼看无声息地趴在女孩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程少侠……他脸色微变,微妙地向后退了退,离教主远一点。 金使心想:我、我也是个男的……教主不会看上我,也让我献.身吧?这我是献还是不献? 女瑶被气得半死。 她一巴掌拍去,扇得金使倒在地上嗷嗷叫着半天不起。女瑶脚从他身上踩过去,无视下属的惨叫:“快点安排人手。四大门派开始搜这个城镇了,我们赶紧出城。” 20.第 20 章 程勿醒来后,他又回到了他租的那个小院子。不光女瑶在,那个魔教的金使也在。 夜晚,灯烛亮着光,映在窗纸上莹莹一派,几人的影子也在光影中摇曳。程少侠孤独地坐在桌旁,他规矩地跪坐,手放在膝上,安静而沉默。全不管旁边的中年男人和少女头凑在一起,叽里咕噜地商量什么。 金使和女瑶在商量分批让金使部下撤退的事,商量他们几人如何在正派弟子的眼皮下,能够不打架就平安离开。而程勿,他面色雪白,眉目秀美,他垂着眼,想的是昏迷前发生的事。 他像是变了个样子。 突然就充满了渴望。那磅礴的、汹涌的、不由自控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让他害怕,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让他变得兴奋。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听了一嗓子,连忙竖长耳朵:尿床? 程勿:“……” 他想死! 21.第 21 章 金使捶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尴尬到极致:金使那么大声地质疑他的疑问,还被回来的小腰妹妹听到……这位魔教金使的声音就不能小一点么? 程勿脸色青青紫紫,他憋着气再问不下去,起身就想逃走。但一个呼吸功夫,与女瑶目光对视,金使一下子明白程少侠在困惑什么了。总被教主护在身后的让人嫉妒的少侠身上发生的烦恼,突然就拉近了他和金使之间的距离。金使腾地跳起,勾住程勿的肩,把他重新勾回来坐下。 金使:“哈哈哈好小子!原来还是个雏儿。” 程勿憋着呼吸,正要解释:“我是……” 他和金使一起抬头,看向一丈不远外探身看向他们的女瑶。女瑶手指转着头发,装模作样地生火,耳朵却竖得很尖。那边半天没声音,女瑶心里百爪挠心,却只能抬眼皮,故作天真无邪地说:“我在生火呀。” 程勿:“嗯……可以走远些么?” 女瑶踟蹰了一会儿,被少侠的目光盯着,没寻到借口。她给金使一个“一会儿汇报”的眼神,终不甘心地走开,她跳上了树。树叶婆娑枝蔓青翠,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其中,很快不见。程勿凭他强大的内力听得小姑娘没有凑近时,这才心虚地把自己的烦恼跟金使小声说出来。 程勿:“我不知道啊,我从来没有过啊……话本里没有这么写过啊……” 金使:“你爹没教过你?” 程勿目色暗了下,他语气微怪:“我没有爹娘。” 金使一顿,多看了程勿两眼,皱了下眉。程少侠的言行不粗鄙,可见不是下层人士;他相貌明秀似雪,按正常的人间通姻准则来算,普通人家不可能生出他这样漂亮的孩子。金使本以为程勿是出身良好、赌气离家出走的哪个世家小少爷,现在看……也许另有隐情。 金使忙自细细教导一些程勿男性成长中会出现的各种身体变化。 金使一本正经:“没有幻想时,就没有意识,但你脑子里有了幻想对象,还没有睡过女人,就开始爆了。隔断时间就会有一次,尤其是你长期没有女人,遗的次数就多。但只要你身边有女人,那就不会爆了。” 金使很自豪:“像我就从来没缺过女人!” 程勿脸如滴血:“哦哦哦。” 金使忽然一个响指吓了他一跳。金使稀奇地看着他道:“见鬼了,我还以为你早被那谁睡了,她可真是柳下惠,到现在都没碰过你啊。这是白养着你干啥?” 程勿一下子警惕:“谁?你说的是谁?!” 金使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小勿啊,你现在想的女人,是谁啊?是我们漂亮娇俏人见人爱的小腰妹妹,还是你那天去青楼被哪个姊姊……” 程勿跳起。 他声音顿时变大:“没有!我才没有想女人!” 金使被他的大力推得差点跌在火里,幸亏眼疾手快地往后躲了下。程勿脸色变来变去,转身跑开。留金使很莫名其妙:“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想女人丢人了?” “啧,哥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介绍。小破孩就是麻烦。也就咱教主有耐心。” 程勿捂着砰砰心脏跑开,他躲到没人的地方,蹲下去平息自己的呼吸。他不会死了,他不用烦恼那是怪病了。但是程勿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如果那不是病的话,如果他还可以活很久的话,他就要烦恼一个新的问题了—— 《与魔双修》是以罗象门大弟子蒋家公子,斩教上任教主白凤为原型,所编的情.爱话本。据说好几年前,这种话本街坊遍地都是,人人都津津乐道,让正邪两方皆是烦恼。 程勿他家别的书他也接触不到,只有春姨平时喜欢看言情本子。春姨也不懂江湖生活,在程勿离家时,春姨只把一个话本塞给他,让他边研究,边闯江湖。言情话本里的感情纠葛经常看得程勿一头雾水,但同时,男女之间的一些事,也教给了程少侠。例如: 抱的下一步,就是亲了; 亲的下一步,就是求亲了。 蒋家公子终其一生都没有求成斩教教主白凤的亲,事实上两人也许根本没有联系。但程勿端着话本,他诚惶诚恐,字字斟酌。 后半夜,金使睡了,呼噜声震天,吵得程勿睡不着。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程勿蓦地跳将起来。他仰头观察一下树林情况,到一棵树前,向上几纵,爬上了高树。程勿掀开叶子,面红耳赤,他心情烦躁中,忽然拨开一片视野,看到了躺在树枝上枕臂而睡的少女。 程勿呼吸一滞: 她睡在月光中。 霜一样的月白光穿越斑驳枝叶,如水中池藻一样在她面上、身上浮动。她脸蛋娇小,眉眼秀美,闭着眼睛时呼吸轻微,让人不忍心吵醒她。她周身的那种柔柔白光,圣洁明媚…… 程勿咽了咽口水,伸出的手轻微发抖,他摸向她纤细的手腕。 指尖才一碰,女瑶骤得手腕一翻,反扣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臂反向一捏一折。 程勿一声惨叫:“啊——” 女瑶动作一顿。她还躺着,都没起身,就将程勿扣住。她手搭着他的手和手臂,将他拖下来几乎贴在自己身上。女瑶惊讶了一下,语气复杂:“你干什么?我睡着时不要靠近我。” 程勿额上渗汗,他的手臂被折,让他一阵吸气抽.搐。他艰难地扭过脸,气息与她交缠:“我、我只是有话跟你说而已……” 女瑶:“……后半夜有话跟我说?”程少侠这行为,放到别的普通姑娘身上,不是采花贼,也是骚扰。 程勿微脸红,声音更轻了,几乎忘了他手臂还被女瑶折在手中:“……嗯。” 女瑶:“你要说什么?” 程勿就着扭曲的姿势,侧脸与她眼睛对上。他小声:“化本里说,我亲过你,就要对你负责。” 女瑶:“……” 程勿吭哧道:“小腰妹妹,你嫁给我吧。” 良久,良久,风不吹了,叶不晃了,呼吸声几乎听不见。 扣着他手臂的力道一松,程勿看过去,见女瑶满脸惊骇,眼中带着几抹空白之色。一声不吭,女瑶反应极大,她一个起身的动作,枝条一晃,她从树上摔了下去。 “哐——!” 女瑶砸进了地上土坑中,尘土纷扬。 程勿忙从枝叶间探出头,他目瞪口呆,又很为她的反应受伤。程勿伸手想拉她、没拉住:“小腰妹妹——!” 半夜三更,靠火而眠的金骂了几个脏字。金使封了自己的耳,翻了个身:“大半夜的,动静这么大……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嘿。” …… 程勿和女瑶这边躲开四大门派弟子后,闹得鸡飞狗跳,热闹十分。而城中那边情况,也不枉多让。满城追捕疑似魔教人士,当发现疑似女瑶的行迹后,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亲自领人追去。前面奔跑的女子一身黑红相间的武袍,长发掠耳,纵跃如飞;她这般英姿飒爽的打扮,与蒋声几天前在山巅见的女瑶一模一样。 “女瑶”在城中几转,始终不和蒋声正面冲突,让蒋声追人的步子微迟疑:这真的是女瑶?女瑶受伤后,变得这么弱了? 蒋声追人的脚步不停,但转个弯,他突然撞上一个人。蒋声刷地拔剑,刺向前方。挡他路的人却一转一拔,脚下步伐鬼魅,不光绕开了蒋声的追杀,还踢翻了一片弟子。一时间,地上躺下了许多弟子,一个个“哎哟”惨叫不起。 蒋声目色发寒,冷冷看着从旮旯里冒出来的黑衣青年:“夜神张茂!” 蒋声咬牙切齿:“你跑哪里去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茂闲庭信步一般立在巷口,态度漫不经心,又狂傲自大:“我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关你屁事。” “你!”一众门派弟子大怒。 灯烛重光,蒋声气得脸白,他咬牙:“你要和我动手?” 张茂:“老子要动手,你也拦不住。” 他立在黑暗中,目光幽幽,瞥了这边几眼,隐入了暗中。蒋声等人立在原地喘气,却没追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汇报的弟子小声:“张茂带走了我们之前追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女瑶呢……” 蒋声低声:“跟着,别惊动了他。我和谢微商量后再过去。” 张茂这边,则带走了扮作“女瑶”的魔教圣女白落樱。张茂一路淡着脸不吭气,白落樱却很慌张。这个煞神,一路走来杀了不少正道弟子,他越是厉害,白落樱越怕他日后发现自己不是他情人后、跟自己清算。白落樱想办法跟这个人分开走,她逃到城中,发现四大门派还在追杀教主后,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帮教主拖延时间。 但她学艺不精,差点被蒋声追上,幸亏张茂赶到…… 一路去客栈,上客房,白落樱心虚地跟在夜神身后解释:“城中有我派未撤走的弟子,我也没法子才这样。” 张茂一言不发,他周身寒气森森、生人勿进,给他们开门的小二都快快溜了。 三更夜,鸦惊飞。张茂关上房门,转头看白落樱。他道:“洗漱,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白落樱:“哦……” 她走向床。 张茂跟在后面。 白落樱停步,突得转头看向身后一脸不耐烦的张茂。她震惊道:“一间房?!你跟我睡一张床?” 张茂挑眉:有问题? 他奇怪道:“你不是我情人么?” 白落樱:“……” 22.第 22 章 情人的作用,除了当挡箭牌时命令对方保护自己,还有平安无事时提供某种服务。 夜色早深,屋中只点一盏灯,张茂立在阴影中,烛光在他面上阴晴不定地摇曳,他人如鬼魅般不可捉。张茂无声无息地向前走,白落樱神色惨淡地向后退。他眉目英朗,轮廓深邃,身材高大,又背着大刀。他一步步走来时,带来的压迫感十足;让美貌动人的白姑娘越来越慌,气势越来越弱。 “咣!” 白落樱被脚踏板一绊,跌坐在了床沿。她一手撑着床板,看到张茂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白落樱另一只手连忙伸出:“停!” 张茂扬眉。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神色淡定,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她都瞧不上,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为了教主涅槃回归,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23.第 23 章 女瑶的腰摔伤了,几天来一直扶着腰。赶路的时候,她一个眼神扎过去,金使就积极地过来要求背她。只是前几天,女瑶经常跟程少侠凑一起玩乐;自从女瑶的腰摔了后,她就跟金使同进同出了。女瑶一副小姑娘的娇弱模样,个子小小,脸蛋小小,外人当真会觉得金使养了个女儿—— 伏在中年男人背上,女瑶伸手挡着侧脸,躲过一旁少侠目光灼灼、充满郁气的凝视,小声吩咐金使:“离那谁远一点,别让我跟他说话。” 金使同样小声地惊讶:“为什么?他伺候得您不舒服?不对吧,那您怎么会腰受伤?” 女瑶阴测测地重复:“我从悬崖、从树上摔下,要我说几次?!” 金使沉默了。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程勿怔怔然,目中雾气松松起,背紧自己的包袱。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 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负心来得那么快。 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成亲当日,白凤怒杀上蒋家。大雨滂沱,她一身艳红,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 程勿叹口气:怎么亲过后,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到了当日的小腰妹妹,想到她坐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脸蛋俏丽,笑容甜美。她红着脸看他,可下一瞬,她又被他的求婚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程勿心中一闷,脸色淡了下去。当日依然是在野外休息。傍晚停歇,金使看一眼旁边程少侠怔忡发白的脸色,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没忍住问女瑶:“您那晚不幸福么?” 女瑶脚落地,瞬地一脚踹中男人膝盖,将金使踹地“啊”一声跪在地上。 金使膝盖磕得他额冒冷汗。女瑶走过:“滚!” 一旁旁观的程勿吸口气:“……!” 小腰妹妹力气好大…… ……他觉得他当初救的魔教小妖女,武力好像比他以为的要高。 可是小腰妹妹依然躲着程勿,眼神躲闪,不跟程少侠多待。程勿几次想找机会跟女瑶说话,但女瑶躲人的功力太厉害,又有金使这个帮手,程少侠一晚上都找不到独处机会,只能闷闷地睡去。 天未亮,春日野外有些凉,烟雾笼笼,濛濛如仙境。女瑶起来去小解,回来时她就走得慢,扶着腰,蹙着眉,一点点地挪脚步。女瑶身上大伤小伤太多,再加上今年动武后遗症始终没解决掉,她如今看上去虚弱可人怜。若非已知,谁也不能将她和江湖毒.瘤女瑶想到一起去。 女瑶步履缓慢地行在早雾中,忽然耳一动,她侧过头,看到清晨雾中出现了一个身量瘦长的少侠影子。少侠早起琢磨练武,拿着一根树枝乱比划。少侠一抬头,就看到了身体羸弱、楚腰纤细的蹙眉小姑娘。 程勿一顿后,心中一喜。 女瑶一顿后,心中大骇。 程勿追上来:“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女瑶掉头就走,她明明腰上还有伤,但她竟能无视伤,步伐一下子就走快。 程勿大气,又大为委屈。他眉毛扬起凌厉弧度,大喝一声:“站住!” 女瑶被他一喝,肩僵了下,她有点愣,真的被喝住不动。很快女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她心口慌慌,抬步要继续走,程勿却不给她机会了。他窜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眉目皱着,神色凶煞地瞪她。 女瑶:“呃……” 程勿喝:“不许说话!听我的!” 他看她睫毛上沾着露水,额发也有些潮。他视线下移,看到小姑娘因为步伐急,裙尾上沾着许多黄色绿色的草屑。清风缓缓,她踩在一凹下的水洼中,裙裾如潮飞,裙下绣鞋上也沾着草屑。 程勿一言不发,忽然弯下腰,一手揽她颈,一手过她膝弯,将女瑶抱到了怀里。 女瑶:“……!” 她震惊而愣愣地看他,眼波微动,神色费解而茫然。 程少侠抿着嘴,眸子清黑若温玉。金使还在呼呼大睡,程少侠抱着自以为的年少小姑娘,他小心地抱着她走路。走几步后,寻到了合适地方,他目中微亮,将怀里姑娘珍重无比地放到了一块凸起大石上。他蹲在她面前,在女瑶骇然目光中,撩起她裙尾,给她摘掉鞋上沾的草。 程勿微微高兴。 他扔掉了那些草屑,帮小姑娘整理好裙子和鞋尖。他仰起头,望着坐在山石上发呆的小姑娘,笑道:“春姨说身为男子,一定要照顾好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姑娘,小妹妹。让小妹妹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是男孩子应该做的事。” 女瑶挑下眉。 她问:“那比你年长的姊姊你就不照顾了?” 程勿脱口而出:“也要照顾啊,但我没遇到过需要我照顾的啊。我遇到过比我年纪大的,一个是春姨,一个是、是……就是你们教主女瑶。她们都是我长辈年龄的吧?我都叫‘阿姨’的。阿姨怎么照顾?” 女瑶:“……” 心口如被刀扎,戳戳生血。 女瑶大怒:“什么‘阿姨’?你叫谁‘阿姨’?你知道女瑶多大么你就管人家叫‘阿姨’?你不要因为人家成名早,就以为人家很老!人家只是把你玩乐的时间拿去闯荡江湖了!女瑶人又漂亮又武功高强,又威风又……” 程勿笑眯眯地看她。 他没听到她说什么一般,微微高兴道:“真好,小腰妹妹。你又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再不要跟我说话了。” 说完后,程勿脸就红了,眼神羞涩地瞥她。 女瑶胸口一滞:你脸红什么?! 程勿一句话,将两人共同带回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她半睡半醒,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喊着要娶她。她目瞪口呆,她心中后怕。她只想要一个人跟她学武,她不想要人娶她……不许跟她谈感情!不许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程勿一路追着她喊,追得她烦恼多多,又心烦意乱。 “小腰妹妹,”程勿仍蹲在她面前,他红着脸,却小心翼翼地探她底线,“小腰妹妹,你别生气,别害怕。我想起来了,我太唐突了,不应该突然那么问你的。” 女瑶喉咙滚了滚,她低下眼睛与程勿对视。她指节动了动,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程勿:“我要对你负责,却不能无视你怎么想。我光记着要负责,可是忘了要你高兴。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看着吧。” “你看着吧小腰妹妹。我给你找吃的,找穿的,找睡的地方。我要赚钱,要给你最好的。” “要你答应我之前就心甘情愿,要你开开心心跟我在一起。我要立业,我也要成家。小腰妹妹你别怕我,我不会欺负你的。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谁。你看我的表现!” “我、我、我……” 程勿脸颊发烫,他害羞地看她,他紧张地咽口水。他手指扣着地上的土,他目光湿润而乖巧。他小心地问她:“我、我、我只想……只想你别乱杀人,别说你是魔教的。你、你不能脱离魔教的话,你也别做坏事……我、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女瑶低头,出神地看他。 太阳要升起了,红光烂烂,铺在高耸苍树上方。林中鸟鸣啾啾,绿如浮海,红色和灿金色缓慢交替,雾气将散,年少的程勿蹲在女瑶面前,金色从他后方照入,映得他的脸一片暗,一片明。却都是很好看。 在这片升起的阳光中,女瑶忽然倾身,捧住他的脸。 她微微笑了笑,轻声:“我从不滥杀无辜。” “至于其他的,再看吧。” 程勿却没听出女瑶的言外之意。他心脏砰砰,紧张万分。话本中蒋家公子做不到的事,白凤做不到的事,他想、他想……他大叫一声,欢喜地一把抱住女瑶。 此时万里山河,在高升红日下一眼走尽。离此不远的山林,一众侍从,跟随者一位年轻的公子行在山道上。早晨风凉,那被护在中间的公子温雅秀蕴,长衣博带。他长得清如山水,脾气却不如何好。他沉着脸,对手下斥责: “地图是旧的是你带错路的理由么?自罚三耳光!” “跟四大门派联系什么?他们是谁,不认识!我程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记住我们出来是要做什么……那个小崽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敢逃家出走……等我逮到他,等我……” 他抬起脸,阳光落在他眉宇中,恰与程勿有几分相似。而他,正是谢微、蒋声在寻的、刚出家门没多久的,雁北程家少主,程淮。 24.第 24 章 四大门派联手攻打落雁山,因为女瑶的失踪而草草结束。时至今日,想到一个女魔头始终游离在外,众人开始感到后怕恐惧。两个月的行动,人手聚起来快、散得也快。自药宗女宗主领着门下弟子离去、真阳派的谢微等人告别,朝剑门群龙无首下人也纷纷离开,还在原地踟蹰的,只剩下罗象门的蒋声。 因为杀不了女瑶,其他一切意义都不大。山下城中一战,因夜神张茂倒向斩教,斩教圣女获得大胜,救了不少斩教教徒,反逼得罗象门后退了些。 天气阴阴,黑云压顶,轰轰之声隔着山脉,每一声响,如击心脏。 “这就是九转伏神鞭,”弟子恭敬无比地将花费大力气、从落雁山中找到的带血长鞭交到他们的大师兄蒋声手中。弟子手捧长鞭乃金银色,血迹在水银色中流转,呈暗红色。此鞭触手时微刺,静看时不显眼……但弟子们心中发悸,都记得当夜一鞭在手,女瑶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人名树影,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这鞭……” 弟子笑道:“这鞭当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战利品。大师兄可献给您父亲,作个生辰贺礼。” 一时间,屋中弟子皆点头:“正是如此说……” …… “四大门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气谁。他们难得联手攻一次落雁山,但因为找不到我的尸首,他们这种合作的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女瑶盘腿坐在草地上,摆着身前石子,跟金使轻声说那边情况。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樱悄悄送来的信,匆匆读了两行:“正如您所猜!他们撤了!” “药宗实力最弱,他们怕耽误在落雁山下被人寻到机会报复,当是最先退兵的。接下来退的该是真阳派,真阳派和我教本无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风,看此行没有什么好处,自会罢手。再是朝剑门,此次行动,朝剑门一个在江湖上有声望的弟子都没出,朝剑门那老头子也狡猾,口头上答应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动,但怕我武力还在威胁他家好苗子,派出来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厉害的。” 女瑶沉吟:“与我教积怨最大的,就是罗象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罗象门牵头的……我师父回来后就闭关,之后终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没把罗象门当回事,没想到他们倒觉得我斩教亏欠了他们。” “那当年的罗象门大师兄,蒋什么,和我师父之间……哼,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话本流出呢。” 金使连忙道:“但是罗象门也蹦跶不起来了。下个月是蒋沂南(蒋声父亲)的四十岁整寿,蒋声和罗象门的弟子们,肯定要回去的。这样算下来,我们什么还没做,落雁山的危机已自解。” 金使拍马屁道:“还是您英明!不费一兵一卒……” “屁,”女瑶沉着脸,“肯定有后招等着我……” 她话音一落,突闷哼一声,低头咳嗽了两声。她皱着眉,勉力忍受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冲击。这波只是余威,并不厉害,一刻过去,女瑶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吐了口血出来。 天未亮,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浓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满面:“还有我才知道原来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还得靠我罩着您!您得对我好一点……” “啪——!” 得意过形的他被女瑶一掌从石头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点被摔断。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着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来。他讪讪地收了自己的小念头:教主她是受了伤,尽量不动武。但这不是说,教主她不会动武。 女瑶现在的武力,就是那种达不到她的巅峰时期、但苟延残喘,也比一众普通人厉害吧…… 静无声息的,程少侠睡醒后出来了。因两人坐在树荫后,女瑶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气息都极为低缓内敛,程勿没发现两人。金使坐在地上还要跟高坐在石头上的女瑶辩论,就见教主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头,看在教主专注的注视下,程少侠气沉丹田,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武了。 两个旁观的魔教人士,都没有勿观他人练武的自觉性。金使和女瑶稳稳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侠如何练武。 天上光很暗,少侠身量偏瘦,长发贴着脸,随着他气运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种莹润光泽感。周围气体流速变快,尽数涌向程勿周身。风起云涌,树枝簌簌,万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飘飘然…… 金使脸色微变:“这么强大的内力?江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修内力极强的心法?” 如果有这种心法,四大门派会让斩教独大? 女瑶神色微闪。 金使赞不绝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观了程勿练轻功。十几丈的一棵百年古树,程勿脸色凝重,几步外就开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纵。他几纵几掉,他皱着眉,试图爬树。他猴子一样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等他爬到高处,比他用轻功的时间还短。 程少侠不服气,他继续练他那轻功。 “吧唧!” 少侠一次次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金使:“……” 女瑶忽然起身,从树荫后探过头,手臂伸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哥哥!”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程勿一个激灵,鲤鱼打滚一样跳起。他紧张得脸红,因他的窘态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视线中,程勿看到了灌木丛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练武啊?” 程勿结结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树……” 金使没忍住,一声嗤笑。 程勿顿时也看到了金使,脸更涨红了。 却见绿色枞木后的小妹妹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点也不嫌弃他。小姑娘笑眯眯道:“哎,正好,我刚学了一个心法……” 程勿严肃拒绝:“我绝不偷习别人的武功。” 女瑶:“……” 金使在旁积极无比:“我学!我学!” 他一下子窜出,人高马大,几步跳到了程勿身边,大掌搂住程勿的肩,让少侠挣脱不了。程勿脸气红,却听金使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是说要保护你小腰妹妹么?反正都是我们魔教的功法,不学白不学。” 望一眼娇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红着脸点头了:“……好。” 为了保护小腰妹妹。 眼下,树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因教主所习心法太珍贵,教中除了教主没人有机会学到。当女瑶放开心法后,心机男金使立刻凑上来,摆出凝重脸,认真去学教主的心法。他是一个喜欢进步的心机男! 然电光火石间,程勿与女瑶四目一对,轰轰然,他大脑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落雁山巅女瑶宫殿未被火烧时,那个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长衣袖口飘过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边大笑着向殿外走,边笑盈盈地吟诵心法给他听:“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间,两人面孔似有瞬间重合。一张有面具,一张没有…… 程勿:“……!!!” 轰——! 天边炸雷响起,映照大地。雷雨轰烈即来,天地暗暗,只听得旷野中,女子声音近在耳边,却一时又变得很遥远——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雷声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哐——!” 木门被青年一脚踹开,萧索地倒在地上。雨声阵阵,躲在屋中发抖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到天上电光密布。踩着木门,青年男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身为魔教小喽啰,当青年手中弯刀横向他二人时,当女子手中玩着她的长笛时,任毅和陆嘉绝望无边—— “夜神张茂!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噙笑打招呼:“出卖我教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25.第 25 章 落雁山下迷雾重重,雨大如豆。雨水打在木质屋顶,噼里啪啦。这种浩大声势,将寒风中其他声音都掩盖掉。巷头无行人,空荡清寂;檐下积水重,潺潺如溪流。一阵雨飘落,屋头的梧桐树哗啦啦,叶子随风旋转,最后铺了一地。 在这般天气中,一间临时借住的小屋发生的事,就少人关注了。 任毅和陆嘉二人看到夜神张茂,眼珠滴溜转想逃。他们应付屋门口的青年男女:“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都是我们教主跟四大门派做的决定,他们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白落樱沉思:“你们教主?青莲教偷偷叛我斩教了?你们想做什么?想当魔门之首?”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夜郎,你就是我情人。” 如一只雨燕掠水而出,飞上天穹,翱翔盘旋后,雨燕抖动翅膀,再轻轻落在他肩上,钻入他心中。 短短呼吸时间,张茂的脸突然爆红,他突然就全身不自在。张茂一下子后退,侧过了脸。他手上冰凉的铁指虎摸上他灼热滚烫的脸,他在白姑娘的注视下,低下头含糊:“唔唔唔。” 白落樱娇滴滴问:“那你还要查我么?” “不、不查了。” 十里同雨,千里共月。 落雁山下雨大如注,夜神张茂和圣女白落樱尚在山下徘徊,查探情况;蒋声领着弟子策马而行,穿于密林和起伏黄土地上,披星载月向关中蒋家赶去。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曲沃地段附近天只是稍微阴些,雨尚未下起来。而真阳派的长老谢微,带着弟子,正在曲沃附近找人踪迹。 “轻功心法千千万,但我教这门功法,在这么多心法中,也当是翘楚。”女瑶高声而谈。 当是地伏千里,女瑶骑马,单纯的程勿和纠结的金使运轻功追赶。一路南行,云翳低垂,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平原色彩饱和,天灰蒙蒙的,云在天上飞快流动,山藏在浓雾后。绿野下,少女那甜脆却冷冽的声音呼在两人耳边—— “不许停!换呼吸!” “跟上我的马!快!快!快!” “要下雨了,你们得跑得比雨还快!” 雨水在高空聚集,乌云滚滚,下方绿野一望无尽,少女一骑与少侠时近时远。闷雷声震,电光伏动,程勿咬紧牙关,绷实脸颊。他额上尽是汗,他提起再提起。漫山遍野,尽是女孩催促之声: “程勿!快!追我!” “程勿!程勿!再快!” 马扬蹄而啸,速度一次次加快。金使早就远远落在后方,只程勿在女瑶的督促下还在坚持。浓云追赶着他们,满身是汗,却满心畅意。从天亮到天黑,前方城隍庙幽黑肃穆,视线可见。 哐—— 雨冲刷出云层! 程勿猛地再快一步,向前大跨,一跃几丈。城隍庙门口,他冲上前,外袍飞扬,如黑色幕布遮天蔽日。下马的女瑶一怔,雨水从天而降,她仰头,少侠的黑色衣袍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滴答。 雨落在了他飞起一角的玄色衣袍上。 程勿喘气,脸因过度运动而通红,下巴上往下滴着汗水。四野黑暗,雨开始下起。他眉目清清,对自己外袍遮护下的小姑娘轻声:“小腰妹妹,快进去。下雨了,你别淋到了。” 一衣之下,少年眸子清澈,呼吸灼热。女瑶的心,纤细的,轻微的,又那么晃了一下。晃得她心麻,又有甜意如潮涌上。 当夜大雨覆曲沃,曲水三千,一夜涨水。比他们晚半个时辰,谢微和弟子们也进入了这座城隍庙躲雨。 一时间,天边雷电交映,青年温凉的目光,落在程少侠秀丽却冷毅的面孔上,顿了那么几顿。身后淋雨淋成落汤鸡的弟子们吵吵闹闹地跟随,谢微抬步,走了进来。 弟子们还在发牢骚:“那个女瑶,到底在哪里啊!” “一定要杀了她!” “对!不然我们就倒霉了!” 26.第 26 章 阴雨天,又赶了那么长的路,再加上始终未曾好生休养,等到城隍庙的时候,女瑶脸色已经不太好。她拧着眉被程勿扶进躲雨的小庙中,体内那撕扯般的痛意,再次袭来。女瑶心中有苦难言,也怕自己说出来暴露些不该暴露的,由是金使未赶到前,她先央求程勿点中自己的睡穴。 小姑娘小脸雪白,虚弱道:“让我昏睡一晚,总比被折磨一晚好。” 程勿脸色跟着她发白,他心中不忍,手上发抖,他不知女瑶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隔段时间就来这么一次。但是看小姑娘皱眉痛苦之状,程少侠只好颤着手点了她的穴道。程勿跪在庙堂唯一的八仙桌脚,将昏迷的小姑娘拥入怀中,小声跟自己承诺:“不管如何,今晚,我一定要保护好小腰妹妹。” 金使比程勿晚半刻赶到城隍庙。 从大雨地段走进庙里,金使脸色黑沉,气急败坏。女瑶教他们的轻功心法刁钻,要求心无旁骛,也要求此前没有武学底子,还要求习武人完全信任这个心法。金使一个都做不到!程少侠被女瑶训练着用轻功奔跑时,金使疑神疑鬼地掉在末尾:他一会儿怀疑这心法这么诡异会不会走火入魔;一会儿想教主现在病了是不是正说明这心法有问题;再一会儿,他又舍不得废掉自己之前的轻功去学习这个新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金使沮丧地发现,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少侠腿上睡着女瑶,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金使脑中念头几转,对程少侠充满了嫉妒:艹!听过!原来还在落雁山的时候教主就偏心这个小崽子了!把上等心法教给这个小崽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养个宠物而已,还教宠物捕猎;另一个得到便宜还卖乖,提防这个怀疑那个。 金使语气带怒:“不知道!” 灯火微光摇晃,程勿放在女孩肩上的手僵住。 金使淡定地为自己的话补救:“我们斩教的心法很多啊,看个人适合什么学什么。小腰机灵古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干什么。” 程勿僵硬的手放松,肩膀软下。他微微释然,自我安慰: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样的心法,并不能说明是一样的人啊。我真是个坏蛋,我怎么能把善良可爱的小腰妹妹,和恶贯满盈的女魔头联想到一起呢? 小腰妹妹柔弱可怜,女魔头杀遍天下;小腰妹妹年少多娇,女魔头光成名都十几年了……不一样的!不能因为身形像,而冤枉小腰妹妹! 金使看程少侠脸色变来变去,看得他自己心中也痒得不行。庙外雨水冲刷哗哗作响,夜中无聊,身边只有一个程勿。百无聊赖,金使手搭在膝上,看一眼睡在程勿腿上的小姑娘。金使手指搓了搓,不怀好意地跟程少侠喂了一声:“你们到哪一步了啊?” 程勿:“……?” 金使吊儿郎当:“睡了没?” “咣——!”狂风大作,勉强关上的城隍庙庙门被风雨一起吹开,一群年轻弟子们从外涌入。杂乱的脚步声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如水中池藻。一众湿漉漉的年轻弟子中,为首的青年哪怕淋了雨,也眉目隽永,气质高邈。 金使那大刺刺的“睡了没”,响在所有人耳边。 程勿涨红了脸,气得发抖:“你你你——!” 立在庙门左右竖长耳朵的正道弟子们:睡?躲个雨而已,什么消息这么劲爆? 金使扇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我这张嘴。 他悻悻然看一眼昏迷的女瑶,庆幸想:幸亏教主昏过去了,不知道我说三道四的时候被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同时间,金使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微:这一行人进来,他就认出谢微了。谢微嘛,真阳派的得意门生,当日山巅上,谢微和蒋声联手害了女瑶。之后在城中搜寻,谢微也带了队。 天边电光照亮谢微温润的眼。 程勿的身体也绷紧!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在城中,追他和小腰妹妹追到秦楼楚馆的正道弟子!这个人武功好高,他打不过! 不料谢微目光扫到金使身上,稍微顿了那么一下,就移开了;谢微再看到程勿,和程勿怀里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的、蹙着眉心的小姑娘,谢微的目光,再次停顿了那么一下。 三人对峙,世界冷寂。谢微手按在剑上,指节拨动两下。 “哐当——”庙门被风推得七扭八歪,在谢微脸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众多弟子随意看了庙中躲雨的三人一眼,就高兴地招呼人—— “谢长老,庙里空间还很大,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躲雨吧!” “哎,谁知道那女瑶在哪里,谁知道程家少主在哪里,掌门就会找事!” “谢长老,您坐这边,坐这边!” 短短一刻,神色各自诡异的三人都判断出:真阳派的年轻弟子们,并不认识金使!甚至连那天追的少侠程勿,都不认识!他们全靠青莲教两个小喽啰的嘴在说,他们的武力太低,低到根本没见过真人长什么样! 风雨掠袍,谢微的长袍如鹤飞扬。在一瞬间,谢微做了决定:不能动手。弟子们太多,武力低的多,不值得在此大动干戈。 黑雨压云,烛火明灭,谢微双手作揖,他微微一笑,问躲雨的金使和程勿:“两位,雨下太大,我们在此躲一夜。分条线,各躲各的,互不干涉,可好?” 谢微身后真阳派的弟子们觉得奇怪,又很感慨:跟个陌生人都这么有礼貌,谢长老的修养太好了。 金使森寒一笑,没吭气;程勿绷着下巴,声音因紧而沙哑:“随你们。” 程勿抱紧怀里的小腰妹妹,警惕看谢微等弟子进了庙,自觉地走到另一边生火、烤衣服。那些弟子们说笑江湖八卦,讨论天气的恶劣,再偶尔对另一边的躲雨路人点评两句。谢微侧身,立在弟子群中,神色莫测地望了程少侠一眼。程勿垂下眼,神情并没有因为谢微的退让而轻松——他始终记得对方武功比自己高!想动手的话自己会处于弱势。想办法,得想办法…… 哪怕自己不动手,也决不能为人鱼肉! 混入魔教群中,程少侠当坏人当得特别有自觉。他跟旁边的金使使眼色:大哥,我们怎么办? 隔壁金使摸刀的手哆嗦了下:眼抽什么?我跟你有这种不用说话就交流的默契么?! 程勿的心跳得快,他手心捏汗,紧张让他压力极大。忧心看外面天色,他神情挣扎,几次想抱着小腰妹妹出去,骑马赶去下一个地方,不和这些人窝在一起。但是程勿又定下心,想小腰妹妹正是体虚之时,不能冒雨赶路、不能…… “哐——!” 心神不宁下,庙门再次被推开。新的一行人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主,这里有光!快来这里躲雨!” “少主您小心脚下!少主您……哎?!” 十来个清一色穿着的侠客们从外进来,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如今却全身湿漉漉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目中却充满戾气。他被自己的一众下属拥进躲雨室内,仍不满足,对手下骂骂咧咧: “养一堆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都不开口干什么!哑巴了?!” 殷勤手下的一致沉默,让年轻的程家少主,程淮抬起脸。他秀丽的面孔让谢微那边的弟子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戾气满满的眼睛,直接掠过所有人。和他的手下一样,程家少主程淮,第一眼,准确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少侠—— 程勿跪坐在八仙桌脚,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他脸容冷白,眼清如水。少侠望着进来的人,眉目冷静,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天边黑云滚滚,寒风从未关的门口狂啸而来。 程淮一下子静下,他沉沉而笑:“小崽子……” 金使目瞪口呆,见刹那时间,跪在自己身旁的程少侠放下女瑶,腾身而起。他向高处跃起,在半空中一转,冲向门窗方向。程淮反应不逊于他,拔地而起,一掌如山过水,层层波澜升,肆意拍向程勿—— “程勿!” “小崽子,把你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否则……谁也别想拿着程家的东西逍遥在外!” 同时间,半空中与人对掌向后急掠的程勿喊声短促又焦急:“金大哥快逃!” 金使:“……什么金大哥?!我不姓‘金’!” 27.一更 庙宇黑沉,门窗在风中“噼啪”敲打,一阵阵旋涡般的风从外扑入,卷起地上的落叶,溅起淋漓的雨滴。 金使紧提自己武器,站了起来。他站的方位,靠着八仙桌一脚,巧妙地将依然昏睡的小姑娘挡在身后。这时候,金使姓什么、叫什么根本不重要,因程勿直接与那陌生少侠在庙堂中打了起来! “哗!” 不光是金使,谢微所领的真阳派方向,数个弟子执剑站起,警惕面向那在堂中横扫落叶、打得不可开交的两人。就连谢微,也发怔地看向打斗双方。金使和真阳派的反应都极大,那最后步入城隍庙躲雨的一众人,直接站了出来,将手中武器抬起——“家中私事,外人莫扰!” 金使啧啧向前:“什么私事,欺负我小兄弟啊……” “砰——!” 说话间,程家少主程淮拽着程勿,从高空的横梁上一同摔下来。两人从上到下砸到数不清的横木、杂物,他们边向下落,边打斗不止。地上飞起一片尘土,程家少主箍着程勿的衣领,长发散于颊畔,程家少主也听到了自己手下的话。 程勿脖颈被箍住,眸子却沉而黑,他被打得唇渗血,却丝毫没有服输的意思。 程家少主程淮冷笑,黑眼睛噬魂夺魄,深深望一眼脸色凝重起来的金使。程淮高声:“雁北程家的私事,我看谁敢管!” 金使:“……” 他一下子站住,开始迟疑:身为武林人士,对江湖中各大势力自然了解。雁北程家,是江湖中最隐秘的一个世家。雁北程家的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但正因为雁北程家的存在,斩教才不敢太过强硬。 金使讶然:“雁北程家?程勿你?!” 程勿居然是雁北程家的人?! 听到“雁北程家”,真阳派的弟子们一下子凛然。雁北程家!正是他们掌门说的那个最近刚入江湖的世家!大堂中压着少侠打的那个年少公子……正是雁北程家的少主!原本看最后进来的人欺负一个少侠,他们看不过去想帮忙,但是现在……谢微凝神,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身后所有的弟子不再向前走去救人,而是旁观。 一时间围观者无人上前,雁北程家的下属们把守门关,他们站在门口挡着风雨,目光则一刻不离开堂中的程淮和程勿二人。 短短几个呼吸,堂中的武功高手都看得出,程家少主是压着程勿打的。程家少主的武力甚强……谢微和金使这样的高手,都不得不承认,他们未必能赢得过这个少年。但恰恰是被压着打的那个程勿,不断地被人摔到地上,砸到地上,不停地咳血,趔趄,却始终没有被打倒不起来。 “哐——!” 应着狂啸风声,雨打在门上声音巨大,程勿再一次被砸到地上,他的胸口迎来一脚。程勿一个鲤鱼打滚翻身而跳,程淮踩来的脚却还是在他胸口重重一压。那一脚踹得程勿眼前发黑,他在地上几滚,衣袍凌乱脏黑,他再抬起脸时,口腔中遍是鲜血。 金使眼看他不敌,立即欲上前。程淮压根不惧,反手一甩,一截地上横木挥去。程勿当即飞身扑去,抱住横木一个大旋转。木头堵着他的胸口,边缘上沾着红色。横木推得程勿鞋刺在地上、噗噗噗向后退。程淮一掌再推横木,程勿则两手合一环抱横木。程少侠额上冷汗淋淋,他咬牙,一掌再拍在胸前木头上。木头在两人夹击下不动如山,程勿少侠惨声:“快走——!” 他咳血咳得声音沙哑:“带小腰妹妹走!” 当是时,庙中情况已十分不好。一方是程勿的仇人,武功甚高;另一方是斩教的仇人,谢微虎视眈眈。而金使这边,除了他,只有一个沉睡中的少女。天边电光渐次遍布苍穹,庙中人打得尘土、木屑在天上乱飞,只有女瑶,安静地、痛苦地沉睡在她的梦境中,被点了睡穴,对外界情况一无所知。 金使弯下身,想将女瑶背起:走为上策! 再一声巨响,被程家少主和程勿夹在中间的横木在双方不断加力下,化成了粉屑,“嘭”一声散在半空中。程家少主被呛得咳嗽,见此良机,程勿踩上一片飞下的碎屑,向高处走。然程家少主一手粗暴地拽住了他领口,将他硬生生拖了下来。 程勿一声闷哼,被程淮扣住脖颈。他颈上尽是汗,被箍得喘不上气。 程淮贴着他的耳,阴森笑:“走?你还想往哪里走?程勿,长大了,敢反抗程家了?” 程勿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放我的朋友走!” 程淮眸子眯起,他阴鸷的神色,破坏了他秀气的面孔。程淮声音阴阴的:“朋友?逃了次家,你还有朋友了?别和我谈条件,把你拿走的东西还回来,我赐你一个全尸。” 程勿:“我什么也没有拿走!” 他声调高扬,手抓住程淮箍着他脖颈的手臂猛力一折,躬下身,将人向前摔去。程勿喘着气,跌跌撞撞向后退。程淮被摔得七荤八素,口角也出了血。被一个不习武的人打成这样,程淮顿时大怒。他跳起,暴虐十分,一拳挥去。 程淮:“程家养大你所花的一切,都是你拿走的!” 一拳再一拳—— “想逃离程家,就把你那磅礴浩大的内力,具数还回来!” 程勿:“内力是我练的!我练了一十七年!这是我的东西!” 程淮:“你的内力,就是我的。” “你逃到天南海北,该还的,你别想拿走!” 两人重新打到一处,因为程勿受伤重,他这次挨打,连反抗之机都得到的少。程淮扣着他,提着他,将他甩来砸去。庙中其他人,要么踟蹰,要么凝重,全都不知该不该出手管这事。程淮拖着程勿,向八仙桌扑去……金使眼疾手快,立刻将桌脚团着昏睡的女孩抱到怀里,向外一翻,躲开了无辜受牵连的可能。 八仙桌四根桌脚被砸断,程勿压着木桌倒在地上,被程家少主捏住下巴。 程家少主程淮百忙之余,瞥了一眼翻滚躲开的金使和金使怀里的小姑娘。电光在天际再现,照亮女孩雪白的、柔弱的、惹人怜爱的小脸。 程淮捏着程勿下巴,弯下腰,贴着少侠耳朵,轻声说只有程勿才能听到的话:“怎么,有想保护的人?” “你那个春姨,不是帮你逃出家门么?我就折断她的手脚,封了她的五感,让她一步都逃不走。” “你想让那个大个子逃?等我解决了你,我就去杀了他。” “还有那个小姑娘?你要保护谁,我就杀谁。” 程家少主的眼中闪着诡谲的光,阴测测一派。程勿眼中红色浮起,张大口剧烈喘气。程勿耳边听着对方嚣张的宣告——“你不过是我练武的一个工具而已。工具居然想逃?从小到大,你逃过了么?” “以前什么样,以后还是什么样。” “程勿,这些人,都是被你害的。你的春姨,还有你这两个同伴……我一个都不放过!我就当着你的面,杀他们,折磨他们。这就是对你的惩罚!” 程勿喘着气,他的汗流得多,让他整张面孔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程淮的话像蛇一样贴着他的耳,如毒一样渗向他肺腑,让他浑身冰凉。他的眼眸开始发红,红血丝凝线一样密密上涌。他的眼中充满了愤怒,他喘得像是快要死过去!但是突然间,他被对方压着的手腕一个反扣,他突来的大力气一下子举起程淮,将他向外摔去。 “……!啊——!” 程勿飞掠向摔飞的程家少主,排山倒海一样的一拳打下去! 眼看程家少主没省神,要被程勿一拳打中,程家那些守在城隍庙门口堵着逃走方位的下属们当即跃起,齐齐来拦程勿。一人折住程勿手臂,一个“咔擦”,扭断程勿手骨。这人手再向上切,不妨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力道,将他吸向后方,后胸中一掌! 程勿跪在地上,视线模糊。他大汗淋漓,痛意麻痹,他手按住自己被卸掉的另一只手臂,汩汩流血中,他的手臂被折成一个向内的半圈状。程勿咬着牙“咔擦”一声,将手臂重新装回去。他痛得精神混沌,仰起头,看到那个将程家下属踩在脚下的男人,高大雄壮,横刀立地。 中年男人威风赫赫,一个横扫,让冲来的程家下属们混乱。 程勿唇角翕动:“金、金大哥……” 金使暴怒,刀挥开:“金金金金个你奶奶腿!说了我不姓金!老子不姓金你听不懂么?!” 口上骂程勿,金使手下功夫不落。程淮从地上爬起,重新扑向受伤的程勿。金使一边打,一边试图靠近两个人,想从程淮手里拽住受重伤的程勿。程勿脸色苍白,恍惚看一眼,见瓢泼大雨入内,女孩靠着菩萨像,垂着脸,仍在安静睡。 天边大雨滂沱,时不时雷电轰鸣接替,在一片幽暗中,她恬静的睡容,让程勿又心酸,又欣然。觉得她不要醒过来,不要被坏人欺负……他就……就很开心。 程勿的眼睛发红,他吼一声,跳起来,重新迎向攻势愈加狠的程淮。 同一时间,天上电光照着庙中一众人,只有真阳派的弟子们,还在惊愕看着他们卷入的战局。 谢微早已起身,将弟子们护在身后。看除了他们,所有人都打在一起,谢微望一眼那仍昏睡的小姑娘,回头跟弟子们低声:“我们离开此……” “长老!”他护着的弟子们,突然一人伸手指出,声音发抖,“斩教的人!他是斩教的!我和师弟们之前被这种类似的招式打过,师弟们已经死了!他是魔教人!是女瑶的走狗!” “哗哗哗——”真阳派弟子们全都抽出了武器,“长老!” 谢微看去:金使旋于数人中,身法诡异,手法狠辣,逃不开切脖子、断筋骨这类阴狠的手法。金使威风了然,周旋于程家人中,不落下风! 真阳派弟子们:“谢长老,掌门吩咐我们要找雁北程家人!雁北程家人就在我们眼前!” “要杀魔教余孽!魔教余孽就在我们眼前!” 大势已去,不打不行。 谢微心中一叹,目光再隐晦地瞥一眼那个安静睡着的女孩。他手中剑出,如白虹飞气。谢微踏步而上,袍袖扬撒,从后迎向金使。金使打斗中仍眼观八方,身后危机袭来,他在面前人脖颈上一扭,将人向后一推躲开朝向自己的攻势。金使转头,两指捏住谢微的剑:“谢微!” 谢微眉目冰冷:“女瑶是否……” 真阳派的弟子们迎上:“杀了魔教余孽!” 金使大笑:“哈哈哈!来!想杀爷爷的,全都来——!” “想问我教主女瑶的,去地下黄泉问吧哈哈哈!” 金使豪情万丈,招式大开,丝毫不惧真阳派弟子们的攻打。一时间,程勿、金使二人成了众矢之的,他们像是黑暗中鲜明的箭耙子,无数黑压压的海潮涌向他们,吞没他们。 雷电交映,雨声砰然! 程勿提着不知道从地上哪里捡起的剑,他什么都不用看,无数潮流淹没他,他在其中挣扎。已经不知程淮在哪里,但所有人的刀剑都在对着他。断续的,听到程家少主的声音:“活捉程勿,别杀了他!内力都在他身上,别让他浪费了!” 鲜血包围程勿,程勿大喊,一剑刺去,血红溅上他的脸。他第一次杀人,但他握剑的手已非常稳定。他不能抖,他没时间怕,他悲怆喊:“金大哥!金大哥!金大哥快走……” 噗噗噗! 再高的高手,被这么多人围攻,也要慢慢处于弱势。谢微武力不比金使差,一个谢微已经难对付,更何况还有那个程家少主,还有一个庙的敌人。金使胸口受了伤,手、腰、腿等要害处也流血。持续的流血,让金使动作开始缓慢。 程少侠一叠声地喊,金使大吼:“走不了!” 以为他是教主呢!以为他金刚不倒呢! 谢微的攻势一次次逼近,金使不安后退。他短暂地后悔,要是一开始就带着女瑶走就好了。就丢下程少侠好了。但他只是这么一想,当敌人围攻他,他退无可退时,还是撑着武器,奋勇无比地冲去。 金使护在身前,程勿跪在地上。 他额上全是汗,脸上全是血。他一只手臂垂着使不上力,另一只手臂上,关节、手骨,都被砍伤。泱泱人流包围他,他几次撑着剑想站起,可他站不起来。风声雨声好像离得已经很远。模糊视线中,他隐约看到人后,程家少主程淮的目光,始终盯着他。 程淮寒冷的眼睛看着他—— “你打啊。等你打不动了,你就落到我手里了。” “你交朋友啊。你交了哪个朋友,我就杀了哪个。” “你不过是我程家练武的一个工具,你胆敢逃,我就把你在意的,一个个毁给你看。” “你且看着,我说到做到。” 怎么办、怎么办…… 金使越来越吃力,越来越护不住身后的小朋友。他低头看一眼程少侠,血泊中,程勿黑发白肤,他脆弱而清澈,像是被乌云遮住的凉凉月光。教主一定是要程勿活着的,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教主一定特别在意程勿——金使惨然一笑:“程勿,老子只能帮你到这了。” “刺——” 闷雷轰响,雨被电光照得清亮如昼。黑色庙宇中,高大中年男人身前剑划破了胸膛,定在那里。金使的瞳孔猛缩,他双手合力握住那口剑,却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无数人影幢幢,蝗虫一样杀来。鲜血流过他勉力撑剑的手,他撑在程勿身前,肩背挺直。 四野忽然变得宁静,程勿心头涌上一阵亘古的悲凉感。这杀不掉的敌人,逃不开的宿命。春姨、金使、小腰妹妹……一个都逃不掉。他好后悔,好迷惘。 骤然间,程少侠红着眼,恨自己没有学过武。一十七年的程家生活,他只练内力。而这内力也不是为了他自己练的,为的是有朝一日,传给程家少主程淮。程勿什么都得不到,他只是一个工具…… 可是他好想、他真的好想……逃开这命运!杀了程淮! 若是他会武功,若是他武功极高,若是他……他想到了女瑶,那个女魔头。但凡他有那女魔头一成厉害,今日,他都不会把自己的朋友害到这个地步。 程勿发抖的手握着剑,他吃力地站起。他咬着牙,牙关渗血,他撑着自己的身体,慢慢走到金使前面。他想我要走过去,我要杀了程淮。我要假装投降,我要找机会……程勿提着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他神色空白,当他不做表情的时候,他眉目清冷中,透着一股沉沉死气。这股死气,让他变得有些可怕…… 拦在程勿周围的程家下属惧怕这个样子的程勿,一个人忽然将武器向程勿甩去,眼看就要砸晕那已经昏昏然的少侠。却陡然,武器猜靠近程勿的肩,一股庞大的无形的力道,如罩人顶,霸道无比地将那武器推开。不光如此,周围趁此机会向程勿出手的人,也“啊”一声惨叫,向外围飞去。 雨声哐哐,程勿怔然,傻立在原地。 他的后背一阵滚烫。 慢慢的,少女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温柔轻盈,带着丝丝怜意:“小哥哥,别怕。” “我不滥杀无辜。但谁碰你一根头发,我就杀谁。” 程勿猛回头,与身高只到他肩部的少女视线对上。少女在睡梦中,被外界的打斗吵醒。她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程勿身后,笑盈盈地望着程勿通红的眼睛。她伸手,从程勿手中拿过剑,低下眼:“接下来,就交给我吧,小哥哥。” 28.二更 睡在菩萨座下,梦中恶鬼索命,现实电打雷鸣,骤雨滂沱。那罩着人的金色菩萨,既不能赦人梦中无忧,也阻不断现实中三方紧迫的打斗。 程勿身后忽然走出来的少女,荷衣蕙带,面孔清丽。少女身形婀娜腰肢纤细,满地鲜血满室人头中,她俏盈盈立在那里,像是山上重雾散去后的清香山茶。她美丽而柔弱,肤色白净,手骨纤细,她看上去是这么的需要人保护。 很难把这样羸弱的少女,与眼前的修罗场想到一处。 但是少女忽然醒来,又忽然站到了程勿身后,握住了程勿的手。 那股散开的磅礴力道,震开了兵器,震开了人群,甚至将与金使打斗的、刺了金使一剑的谢微也向后掀去。周围乒乒乓乓倒了一地人,程家少主和真阳派长老一同抬目,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醒来的小姑娘。 小姑娘全然不在乎他们,只望着程勿。 刹那间,程勿眼中热潮滚动。毫无征兆,看到她醒来,看到周围人震倒,程勿手微微发抖。他眼中潮湿,水光在眼眶中打转。他紧绷着下巴,声音沙沙地喊一声:“小腰妹妹……” “哎!”女瑶声音清脆地回应了他。 当即,女瑶在程勿手腕上一切,夺走了他手里的剑。程勿脑中昏昏,他已经打得麻痹,身体伤痛得麻痹,他愣愣看着女瑶持着那把剑往前走,他都忘了焦急提醒她快逃。程勿跌坐在地,看女瑶纤秾合度的身形向前方虎视眈眈的一众敌人走去。她的气势太淡定,她的笑容太清浅,她云淡风轻的态度治愈着他,让程勿忘了小腰妹妹的柔弱,小腰妹妹打不过这些人。 程勿呆呆地看着。 旁边被打得跪倒在地上的金使看到小姑娘醒来,第一反应,就是松了口气,想我得救了。从来如是,关键时刻,金使无条件地信赖着教主的能力——女瑶是传说中的大魔头,是江湖中小儿止哭的主人公! 纵她武力因病受损不如昔日,一般的小喽啰,也别想欺负了教主! 金使激动:“教……小腰!小腰!杀了他们!全都杀了!” 女瑶一步步上前,谢微站了起来,握紧了手里的剑。谢微皱眉,神色变得古怪,复杂。女瑶目光轻飘飘扫过他,根本没把他当回事。女瑶看向那程家少主,她唇上翘:“是你要杀我小哥哥?” 程淮冷笑,一言不发,当即拔地。他连武器都不屑使用,当空运掌打向女瑶! 女瑶心中轻轻一叹,想:我今年真是命犯太岁。本来休养就能撑过去的隐患,一次次被打断。又要动用武力了……下一次夜深时分到来的隐患卷土重来,恐怕比现在的程度更要难熬。 心中那么想,女瑶面色却极为冷淡。程家少主向她打来,她不躲不闪,旋身跃上半空,直接对上程淮这一掌—— 下一刻,“啪”! 目瞪口呆,除了金使,所有人,包括程勿,都傻眼地看到武力强硬的程淮被少女硬生生从半空中扯了下来,摔到地上。程淮要跃起时,女瑶一个微妙的走位,脚尖踩到了程淮的手上。 “啊啊啊啊——!”程淮一声惨叫。 女瑶踩着他的手骨,粉红鞋尖向上,一寸寸踩着他的手骨。程淮另一只手抓住女瑶的脚踝,擒拿手势出想推开这小姑娘。却不知为何,他被一股猛力震得手酸痛,而另一只被踩的手臂,从手骨到臂弯,一寸寸“咔擦”“咔擦”声不绝。 众人呆了:“……” 程勿潮湿的眼中,目光瞠起:“……” 程家下属们先反应了过来,集体冲向女瑶:“放开我们少主!” 谢微旋即跟上:“程少主!” 一时间,风起云涌,城隍庙中的情况开始一边倒,所有人众志成城,围住了女瑶。打斗节奏突然加快,力度加强。原先只是偶有死人,现在血迹横流。鲜红色的小溪顺着斜向外的地势,与庙外檐下的雨水潺潺混在一起。庙中,那小姑娘身手凌厉,一把普通的剑在手,只她一个人,就牵制住了所有的人! 蝗虫一样!密雨一样!呈网状围住少女! 哐哐的打斗节奏结结攀升,倒下的人越来越多!唯中间的少女越杀越勇!她干净的裙角沾血,她手里的武器丢了再换,但不管她换什么,节奏都在她这里! 一圈圈倒下,再一圈圈上来! 程淮开始吃力,谢微也开始吃力!雁北程家的人倒了不少,真阳派也损失惨重。弟子们、手下们嗷嗷惨叫,临时联手的程淮和谢微二人,也被步步逼近的女瑶压着打! 局势一瞬反转,庙中情况对两方已经不利! 真阳派的弟子们惊恐无比:“又一个魔教的人!又一个!魔教的人怎么都这么厉害!” 谢微闷声不语,打斗一起,他心中卷起惊涛骇浪!千堆雪摧,万般潮起!这熟悉的碾压式的风格,当日他与蒋声一起面对的战斗……谢微的内力开始跟不上,他的呼吸开始沉重。 程淮情况只比他更糟:纵传说中雁北程家的功法是克制斩教的!但身为程家人,只有程家少主程淮才知克制的真正原因!拜程勿那逃家的小崽子所赐,现在的程淮,是打不过女瑶的! 恨! 恼! 怨! “哇——!”一口血吐出,程淮被女瑶震得向外而摔。他跌在一地尸体上,想艰难爬起时,倒在另一边的谢微扶住了他。程淮目中阴鸷满满,撑着自己摇摇欲倒的身体还想冲上去再战,他被谢微扣住手腕! 谢微语气飞快:“程少主!我是四大门派中真阳派的弟子谢微,名声在外,你该信我!这女……女魔头非是你我打得过的,我们先逃,再想办法!” 程淮心中不服,他阴狠地看向坐在地上的被保护在后的程勿:他此行的目的还未达到!他还未杀了程勿!还未夺走属于自己的东西!谁知、谁知……自来的家族环境让程淮目空一切,世间所有都不放在眼中。他出来行走江湖,以为整个江湖上能拦住自己的,也不过只一手之数!谁知,谁知!只是程勿身边的一个小姑娘而已! 程淮气得再一口血吐出,他被谢微趔趄扶起来。 二人再看,见他们的下属、弟子们又向那少女冲了过去,排山倒海。那山一重重地倒,那水一次次地逆。立在中间巍峨不倒的少女,睥睨着他们,让人心惊! 程淮心中后怕,立刻做了决定:“是谢兄!走!我们快走!” “今日之败,来日再报仇也可!” 霎时,双方的作战目的,不再是冲杀敌人,解决那个柔弱小姑娘,而变成了从那个小姑娘手下逃生!谢微和程淮一起屏气,重新冲上前,为弟子们的撤退留下时间。战斗节奏被他们带得更快,游离在战局外的程勿已经看不清他们的打斗!无声的打斗似化成了有形的剑气,围绕着他们! 如柱冲天而飞—— “走!” 一个定神,谢微和程淮齐齐向后退。漆黑夜雨,雨声浩大,两方人士全都退出了城隍庙,消失在了夜幕中。雨下得依然滂沱,一重重雨水洗刷世界,天地冷清。女瑶扔了手中剑,并没有追出去。她低头,看向地上的一地红色尸体。 程勿从后跌跌撞撞地冲来,在女瑶出神思考时,一把将女瑶搂抱入怀。 程少侠伤重累累,奔过来一瘸一拐,他紧张地扳着女孩的肩,到处乱摸:“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你有受伤么?有哪里不舒服么?” 他冰凉的手指捧住她的脸,他黑色的眼睛与他对视。他到处查看,看她身上一点伤都没有,看她脸颊雪白端无一点血迹,巨大的喜意涌上心尖。比起怀疑,比起疑心这个小姑娘怎么可能打得过程淮和谢微,最先到来的,是喜极而泣——程勿发着抖,将女瑶抱入怀中。 他颤声:“太好了、太好了……” 他摸着她的脸颊,喃喃自语:“小腰妹妹,我好怕、好怕……连累你……你没受伤,太好了……” 黑色大雨,夜幕如盖。地上尸体连绵,远方敌人潜逃。女瑶立在城隍庙门口,被少侠拥入怀中。他的身体颤抖,他的眼神赤红,他似是发怒,又似是委屈。他抱住她,不断地重复那几句庆幸的话。而女瑶茫茫然。 上一刻,她心中还在想打了这一场,隐患爆发的要更厉害了,怎么撑啊…… 下一刻,她就满心的懵懵。 有人……因为她打了一场普通的架,就又哭又笑,这么激动吗?她只是随便救了他一下,他就又要哭了么? 激荡之意丝丝缕缕涌上心房,女瑶激动得脸红:“小、小哥哥……” 她肩膀猛一沉。 女瑶本能反应,愕然抬手相拥,她惊愕无比地将靠在她肩上晕倒的少侠抱在了怀里。女瑶心头古怪,瞠目结舌。她抬头,与庙中扶着墙努力站起的金使目光对上。金使哈哈大笑,看女瑶嘴角轻微抽了一下,似喃喃自语:“这就是高兴得晕过去了?” 程少侠……真的好柔弱啊。 女瑶唇角向上翘起,她立在门口,半边肩被斜飞的雨丝淋湿,她认真地将少侠抱在怀里,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在寒冷雨夜,程勿晕在她怀中,蓦然一瞬,女瑶心中有荒唐的宿命感。 好像,她就是要救他。 他就是要在她身边。 …… 程勿睡也睡得不安稳。 他在梦中,回到了程家。从小到大,那程家多大啊。雁北程家,名声多大,程勿从来都不知道。从他记忆开始,他就按照一门功法,在练内力。长年累累,没有人群,没有外力。只有程淮会来看他进展,嘲笑他,责骂他。 他的世界只有练内力这件事。 后来长大后,从春姨口中才知,因程家功法的特殊性,天下无敌,是需要无数人堆的。没有人天生的年纪轻轻就天下无敌,所有天下无敌的功法,一定有捷径,这捷径,一定有所牺牲。而在雁北程家,程勿就是那个牺牲自己的。他是程家功法中最为重要的一个环节。内力……一十七年醇厚的、按照程家心法堆起来的内力。因为没有其他修行,因为程家血脉体质契合……他是专供给程家少主的。 雁北程家堆的那个神话级的天下第一,是程淮。只要程家在,斩教女瑶就称不了武学第一,扫荡江湖。 程勿他不愿意这样的命运,所以他逃了。 但他被程淮重新抓住了。从小到大的噩梦,永远是程淮高高在上,将他踩在脚下。从小打他,欺辱他,折磨他,把他当玩意一样摆弄。黑暗世界中,程淮扣着那个发抖的少年,捏着少年下巴,恶意满满道: “你喜欢谁,我就杀谁。” “你跟谁在一起,我就让谁不得好死。” “程勿,你没有身为工具该有的认知,我就教你认清。” “天下这么大,我要杀你的小伙伴。你能帮他们逃到哪里去?” 不,不不,不不不—— “不要!”程勿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出了一身汗,醒来时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他张大口喘着粗气,汗水滴答滚落,被烛火照明。 一旁的金使和女瑶一起转头,看向乍醒的程少侠。金使啧啧一声:“小崽子做噩梦了啊?没事,多做几个,就习惯了。” 女瑶深为认同:“对呀,小哥哥。多做做噩梦,没什么可怕的。” 程勿呆呆看去,见还是那个城隍庙,门窗关着,外面雨水淅淅沥沥。他不知睡了多久,醒来后天还是黑黑的,地上的尸体却已经消失不见,被人解决了。他身前不远放着一口大锅,锅中热气滚滚,不知在熬着什么汤,香气扑鼻。 女瑶虚弱地坐在一边,抱着膝盖,对他笑:“小哥哥,我又病啦。” 程勿一惊:“小腰妹妹!” 女瑶观察他神色,见他还是懵的,还是没发现她武力值高的不正常的事,心中微微一缓。女瑶向他撒娇道:“这几天要劳小哥哥保护啦。不过我有很多厉害的功法,等我好了,可以教小哥哥。小哥哥你厉害了,那些坏人,就打不赢你了。” 程勿一怔,躲开了女孩的目光。他微微低下了头,神色莫辨。过一会儿,阴雨绵绵在外,室内灯烛光下,程勿跪着过来搂她,眼圈泛红,声音喑哑发抖:“小腰妹妹,是我不好,连累了你。我太坏了……让你受苦,害你生病。” 女瑶捂住眼睛,嘴微微一抽:这、这……别是又哭了吧? 小哭包,程小勿。 29.第 29 章 入夏后的某夜,阴雨绵密,寒气重重。山间松林滔滔,雨打在树间草上,滴答声沙沙作响,如夜之轻语。那野间的寂静小庙中,窗上映着三人或高或低的影子。烛火薄明,被风吹得低拂,时有摇灭之相。 程勿红着眼睛,用力地吸一下鼻子,忍住泪意。泪光点点,他不敢再和女瑶说下去,怕自己越说越难过,让小腰妹妹看笑话。他坚强地没有哭,而是爬起来凑到金使身边,要帮受伤的金使包扎伤口。程勿抬手臂的动作吃力,他自家身上就伤痕累累,还非要这么劳碌。女瑶在旁边冷眼看着,金使一个激灵,受宠若惊。他何德何能,居然敢让教主的爱宠关心他的伤啊! 金使连忙拍胸口:“我没事!我好得很!你关心小腰妹妹吧,不用管我!” 程勿望着他,半晌,忽然道:“大哥,你说你不姓金。你到底姓什么啊?” 灯火照得少侠面孔模糊,听少侠轻声:“我叫你大哥这么久,好歹要知道大哥到底是谁啊。” 金使手搭在膝上,他顿一下,言简意赅道:“我姓龙。” 程勿赞道:“大哥的姓氏真是威武!飞龙在天,何等气势!” 女瑶在旁安静抱膝坐,此时噗嗤一声轻笑笑出。金使的脸僵住,程勿迷茫地眼睫颤了下。女瑶侧了下肩,她笑盈盈,捂着半张脸颊催促:“小哥哥,你问他真名!你问他真名!” 程勿迟疑:“龙大哥真名是……?” 金使沉默。 沉默了很久很久。 程勿几以为金使被点了穴不能发声,金使闷而淡定道:“老子姓龙,名字上闭下月。老子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更姓!” 程勿以为自己听错了或理解错了:“……什么?龙闭月?” 金使刚包扎了伤口的胸脯因喘气剧烈而渗出大血,他冷冰冰道:“你再喊得大声点。最好让方圆十里都听到!” 程勿:“……” 程勿瑟缩了下,嘴角轻轻颤,没敢多说。但女瑶却不会怕金使,女瑶还在旁边似笑非笑地补充:“你龙大哥出生前,她娘以为他是个女娃,到处找算命先生帮他测名字。见到‘闭月羞花’之类的就高兴得赏钱,听到‘威武雄壮’就大骂算命的眼瞎……所以后来,你龙大哥出生后,据说她娘先气得晕过去了。龙闭月的名字,还是这么叫开了。” 金使:“……” 他脸色青青白白,女瑶的解说让他呼吸沉重。他想掐死这个爆他羞耻过去的,但他又打不过教主。他拼了几十年拼到了斩教五使的地位,金财美女左拥右抱,出门后人称“金使”,他那丢人的名字渐渐被人忘记。偏偏教主记得!教主知道他们每个人的过去! 程勿唇忍不住上扬,一腔悲意涩意,短暂地被消融。他低头浅笑:“……” 哦,原来金使真名叫龙闭月啊。 中年男人脸色难看,少年女孩言笑晏晏。之后大锅里熬的汤好了,汩汩地冒泡,水汽向外溅出。女瑶大惊,手忙脚乱问“怎么回事”;金使扑过去一边灭火一边解说,有点幸灾乐祸地报了仇:“什么‘怎么回事’啊?给你熬的药粥好了。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离了我,你们两个怎么办!” 乖乖地屈膝坐着,看一大一小两人争执,大的稍微说话重些,就被少女在后脑勺一敲,顿时敢怒不敢言。金使和女瑶的关系绝不是所谓的叔侄,世上不会有叔叔这么怕自己的侄女,对自己的侄女这么殷勤;小腰妹妹不可能只是斩教一个挂不上名的小妖女,她的真实身份,一定让人大吃一惊…… 他们都是魔教人啊。 都是坏人。 可是当他被欺负时,留在身边护他,帮助他的,只有这两个魔教人。 程勿也学女瑶,曲起膝,将自己环抱起来,可以抵挡一下室内的潮湿和渗入的凉风。金使帮小姑娘盛粥,又问程勿要不要,程少侠摇了摇头。程勿将自己缩成一团,窝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他们争吵、说笑。程勿心中酸意让他难受,他眼中的泪意又开始溢满。他轻轻的,涩涩的,对自己说:“我总自觉初入江湖,我一定是正道少侠,不和魔门歪道厮混。不想我落入困境,四大门派中的真阳派帮着程淮杀我……肯救我的,只有魔教人。” “……我竟和魔教人混得如此好。” 他昏迷这么久,小腰妹妹应该已经知道他是雁北程家的人了,知道他是个大麻烦了。可是醒来,她什么也没提。 篝火荜拨,火星蹿起,金红色光点在半空中化为烟消失。程勿从自己的包袱中翻出了那本被自己翻皱的话本:话本中故事站在罗象门大弟子蒋家公子的角度,有意无意地抨击魔教教主白凤的不知廉耻,杀人上门。故事中男痴女怨,最后结局,到底是蒋家公子娶妻生子,和自己的小师妹琴瑟和谐;而魔教教主白凤,销声匿迹,再没出现过在江湖人面前。 程勿从话本里,轻轻撕了几页,丢掉了火里。他将那几页诋毁白凤的页面撕去…… 火焰浓浓,红色照着少侠秀容,照着他发怔的眼睛。女瑶在一旁看到了,眼神闪了闪,没过来问他怎么还在用话本学江湖经验;金使发愁地看着锅里剩下的一点粥,疑心够不够自己喝。程勿头靠在膝上,微微笑。 他心中升起久违的安和感。 这感觉让他轻松,让他喜悦,让他很喜欢和这两个人在一起。他眷恋这一丝半点的人间温馨,这点温馨与他过往大相径庭。小姑娘的笑容,小姑娘蹙眉被病所扰的痛苦表情,小姑娘绷着小脸不怒自威的模样……都钉在脑海中一样。越是没有过,越是留恋不舍。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明日、明日、明日就…… 困意渐渐涌上,程少侠闭了眼,再次入睡。而女瑶撑着下巴看他睡颜:为什么程勿都不问她为何武功这么高?她编好的谎成了无用功! 第二天清晨,鸟鸣啾啾,雨已经从昨晚的大雨,变为小雨茹毛。金使把睡得双眼惺忪发红的程勿摇起来,吩咐程勿:“我去四周看看情况,看真阳派和雁北程家的人走了没,现在是个什么样子。再去找点吃的,探探路。小腰现在又病了,你照顾好她啊。” 程勿连忙应了。他一下子不困了,站起来,跟高大雄壮的中年男人到城隍庙门口。过了一夜,金使的精气神恢复了一些,他随意地、懒散地跟身后的程少侠摆了摆手。金使从树后牵过昨夜被他们栓在树边的马,翻身上马。 一骑轻尘,薄雾迷离,金使的身影很快在视线中消失不见。 程勿心头涌上浓浓的惆怅感,他忍住满腔酸涩,回到城隍庙中,到落满尘埃的菩萨像下。年少的女孩蜷缩身体,她窝在角落里,脸色苍白,蹙着眉心,睡得极为不舒服。但她没有醒来,金使和程勿的相继动作,都没让她醒来。 程勿眸色漆黑,眼神转为空白:“小腰妹妹。” 他用内力让手心温暖,他摸上女孩的额心,轻轻让她拧着的眉放松。和程淮、谢微的打斗没有让女瑶受重伤,但是他们知道,更重的伤,是在女瑶体内。不知道是什么病,但是跟女瑶走了这一路,程勿也看出来了——小腰妹妹不能动武。 她每次动武,都有很强的反噬等着她。 而程勿帮不了她,只会一次次连累她。 少年程勿怔怔坐着,望着女孩的脸。程淮阴测测的、恶鬼一样紧追不懈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你喜欢谁,我就杀谁。”“你能帮他们逃到哪里去?” 之前是春姨,之后就是金使,是小腰妹妹…… 从小长在程家,程淮一直非常厉害。程勿对程淮的阴影由来已久,是从小到大、一点一点积聚起来的。程勿想反抗自己的命运,但是程淮对他造成的惧怕阴影根深蒂固,他摆脱不了。程勿光是想到春姨正在代他受苦,之后小腰妹妹也逃不掉……他的喉咙如被掐住,他痛得撕心裂肺,喘不过气。 程勿眼圈泛起一层红色。 他喃喃自语:“小腰妹妹……” 他俯下身,轻轻搂住女孩的肩。他的额头与她相抵,方寸之距,他心痛如麻,怔怔地看着飘落的她。他很快下定了决心,忍痛不住,浑身发抖。程勿眉目开始冷毅,开始生起凌厉之意。他跟自己说:“我不能再连累我的朋友们了!” 他心中麻痛,他对女瑶那自己也说不清的、线条一团乱的感情,在生死大事前,不值一提。 程勿放下女瑶的肩,坚定了心神后,他站了起来,向外走去。离去之畔,他的影子与少女重叠,一滴清清水渍,滴答,落在小姑娘的额头上。那水滴清华圆润,晶莹剔透,落在女孩眉心。 冰的她,在不安噩梦中,瑟缩了下。 程勿走出城隍庙,他立在淅沥小雨中,回头看这座庙宇。他皱着眉,忽然觉得这座庙在荒野中,显得十分突兀。程勿思索片刻,放眼一看,绿野浓郁,枝木繁茂。他跳上树,上上下下,不断地摘取浓重的、碧绿的树枝。他又爬树、又爬房顶。 短短两刻折腾,程勿终于把这座荒野中的城隍庙,用树啊、叶子伪装了起来。他离得稍远些,看这城隍庙被遮天蔽日的树叶藤蔓遮挡,看上去幽森无人气。若非已知,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不会觉得这是个可供人歇息的地方。 程勿微微满意:这般遮挡,过来歇脚的过路人轻易不会发现这里,不会进去打扰小腰妹妹; 而且小腰妹妹武功比他好,哪怕程淮他们卷土重来,小腰妹妹自保绝不是问题,有他才是累赘; 况且程勿断定程淮的目标不会是小腰妹妹。 只要他肯离开,程淮一直想杀的……是他啊。 程勿湿红着眼,心中默念:对不起,小腰妹妹。 人人皆陌路,红尘临面,不过是一次次的转身。我是个不祥之人,总是不断地遇到麻烦,招惹麻烦。我对你能做的最好的事,就是离开你。 程勿吸口气,他强忍住自己心上的悲意。他不再多消磨时间,不敢再多看。他转身,望着一片浓浓大雾,跃入了雾中。他轻功如奔,起落如鸿。他的身影入了丛林,在雾中越来越模糊,最后消失在地平线,割断了和这里的最后联系。 而清雨刷林木,还在断断续续,缠缠绵绵。一阵风过,城隍庙外落了一地叶子,湿漉漉,悲戚戚。 接下来不过一刻,金使骑马赶了回来。金使面色凝重,御马如飞。马蹄哒哒,在绿野丛林间穿梭,顺着那熟悉的小径赶回来。金使神色肃穆无比,低头想着事情,任马快速奔跑。到目的地前,马停了下来,金使一抬头,顿时愕住。 金使:“……” 浓密的、繁茂的树枝、藤蔓裹住的地方,布满了尘埃,细雨环绕。这像是树林中幽深无人去的地方,哪里还有他临走前城隍庙的样子? 程勿这小孩子……还真是,有点意思啊。 金使带着复杂心情下了马,挥开树叶躲开藤条,艰辛万苦后,他终于进了城隍庙的大门。金使一路冲来的架势太大,里头歇息的女瑶被他拍树叶的声音吵醒。金使推门进来,一眼看到菩萨像座下揉着眼睛刚睡醒的女瑶。 金使放下一半心,焦急地冲过去:“不好了,大事不妙了!那个……” 女瑶手一抬,制止金使说下去。 女瑶眼神凌厉,环视四周空荡荡的环境。她问金使:“程勿呢?” 金使怔怔道:“不知道啊……我临走时,让他守着你。那小子聪明,还用树枝把城隍庙藏起来了。我回来的时候吓一跳,以为老马认错了路,都不敢进来。程勿那小崽子……” 金使失声,见教主猛地拔身跳起。 女瑶声音放大,在刚经过一场大战的城隍庙中响彻:“程勿!程勿!” 空旷庙中,只有女孩清脆的声音回荡,没有人回应。女瑶从高处跳下,她脸色变得很难看。反应过来的金使同样脸色发黑,甚至有点白。金使惶然,想教主要他保护程少侠,他只是出去打探个消息的功夫,回来,程少侠就不见了…… 这是自己走了,还是被拐走了啊…… 教主会杀了他的。 金使脸色精彩十分,女瑶压根不看他。女瑶沉着脸,一阵风似的从庙中跑了出去,金使连忙跟上。女瑶轻功绝顶,她凌空而立,俯瞰十里望不到头的荒间野外。女瑶一阵疾走,她行动如风,踩风而走,轻盈曼妙,如在空中被风吹着走。紧跟在后勉强追着她的金使苦不堪言:“小腰!小腰!” 女瑶大喊:“程勿!程勿!程小勿——!” 她的声音在树林中回响,树叶簌簌落下。曲沃三千里,沃水萦回,曲折连绵,少年郎的踪迹,哪有那般好寻? 她行奔极快,这般功夫,世人少能敌。女瑶心中思量,脑中开始算路线。她突得改变了自己的方向,回身一折,踩着树枝向高处攀登。她跃上数影,在平原上抄着近路。她不知程勿会走哪一条路,但她记得谢微他们逃走的是哪个路。 女瑶心里大骂:混蛋! 程勿你这个小混蛋! 害我如此劳累! 她纵上跳下,金使已完全跟不上。女瑶上了山道,依然采取最近路线,她的身影在林中神出鬼没。她声音如震,旋风般冲向天际:“程勿——!” 女瑶从一片树海中出来,叶子落满身,她立在山道风口,向下一望,绿色向下一层层伏去,白色沃水在绿树山丘中环绕。女瑶看到了少侠熟悉的影子,清瘦,明朗,在山道下疾奔。 隔着一道山壁,女瑶吼道:“程勿!” 下方跑得气喘吁吁的少侠一个发抖,猛地抬头,他眼中露出惊恐色。他视线中,看到了怒目而视的女孩。她长相一派天真稚嫩,发怒的样子,却像山中兽王一样可怖,眼神凶悍。程勿心里惊得汗毛倒竖:这么快?!她到底是怎么追来的? 女瑶吼他:“你跑什么?!” 她大怒,又大悲:“我做错什么了?我惹你了么?你干什么——程勿!” “哐——!” 女瑶蓦地拳头砸到地上,卷起一阵飞尘。她身子向下跳去,这般快的速度,却比不过程勿。她在后面追,他在前头没命地跑。他脸色惨白,眼睛赤红,那架势,好像她是洪水猛兽一样,让女瑶更生气。 距离越拉越近,程少侠真是一个男子汉。 山林呼啸,风声鹤唳。程勿满腔泪意,想着离开离开!不能连累小腰妹妹!哪怕她追来! 眼看要被小女子追上,他竟噗通一声,跳下了山口瀑布。白色水花溅起,溅在奔到水边止步的女瑶脸上。小姑娘迟疑了下,因她不识水性。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程勿缩入了水中,顺着瀑布之水快速向下方山崖飘去,荡去。瀑布水声甚大,女瑶绕着山路赶到水的源头,一片汪洋冰水,她什么也没看到! 水向下,混入沃水中,沃水三千,再流入四面八方。 女瑶彻底追丢了程勿。 女瑶气得发抖:“我做错了什么?!我做错了什么?!” 这个小孩子怎么这样气人?现在的小孩子怎么这样不听话?老老实实地待在城隍庙不好么?跟着她学武不好么? 她都改变主意了,她都觉得程勿是可造之材。她听金使说了程勿的悲惨身世,她都想收程勿为徒弟了!不只是让他帮她推演功法,是跟着她学武,打遍天下混不怕! 而程勿,程勿他——山中树林瑟瑟摇晃,鸟群惊惧飞上高空,林中野兽惶惶逃奔。 女子声音悲愤绕空,盘旋不绝:“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金使气喘吁吁地赶到时,看教主大人面色发寒地立在瀑布前,神色晦暗不明。教主盯着那汪流下去的瀑布,她正气得整个人不对劲。金使发抖,一看这情形,便知不好。教主这般气势汹汹地追出,拦人,堵地……都没有堵住程少侠。 程少侠恐当着教主的面逃走了。 金使踟蹰,女瑶这般脸色,让他不敢上前,不敢说出他本来打探到的消息。 女瑶立在瀑布前,渐渐冷静下来。她冷哼一声,心想程勿,混账。敢耍着她玩,她岂是那般好相与?走就走了吧。她不在乎! 女瑶语气森森地开口,吓了金使一跳:“通告我全斩教!程勿欺辱我,使我心寒。我教中弟子只要遇到程勿,不必告知我,擒住他,给我拿他抽筋断骨!” 金使:“……” 这、这命令……要是真的有人敢碰程少侠一下,教主这恨之入骨的架势,等来的,恐怕才是灭顶之灾吧……好为难,这命令,怎么发布,怎么执行,太考验下属的功底了。 不过金使从女瑶这语气中,想到了他打探的消息。 他低声焦急道:“教主,大事不好。我等恐没时间在程少侠这里耗。” “罗象门门下的蒋家,要举办名器大会。明着说是让天下豪杰展示他们的武器,评出个一二三。这个名器大会,以前他们也常举办,本和我斩教无甚关系。” “但是这一次。那罗象门大弟子蒋声,他跟整个江湖放出话,说今年的名器大会,罗象门要当着天下人的面子,把擒住的我斩教弟子一个个杀了。蒋声他们俘虏了许多我斩教教徒,就等着这名器大会一开始,拿我教徒敬天,宣他罗象门的威名!” 金使再踟蹰了一下,又说:“还有一个消息……名器大会,蒋声向天下人宣告斩教女瑶已死,因他拿到了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他要把我教的九转伏神鞭,当着天下英杰的面展示,列入天下名器中。” 女瑶侧过脸。 她的眉目清寒,戾气尚存,颊畔却雪白莹润。 女瑶沉敛下来,轻轻笑:“蒋声是要引我入洞啊。” “从我师父,到我……蒋家步步紧逼,真是死死咬着我们不放。那我,且去会会他们,又何妨?” 30.第 30 章 名器大会,那向来是正道他们的事,如今却偏偏要和魔教扯到一起。 金使眉目阴沉:“当日白教主与蒋沂南(蒋声父亲)那桩子事,白教主从来没说过什么,偏他们正道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动不动就拿出来说!一脸便秘色!呸,狗皮膏药一样……这么多年,还甩不掉了!” “白教主泉下有知,也会恶心死!” 行在林中,泉水叮咚,空气潮湿中带着松木的幽幽香气。踩在一地青苔上,一片片叶子在半空中飘摇徘徊,轻轻落于人肩上、眉心。骑着鬃毛雪白的骏马,女瑶已彻底平静下来。她摸了摸下巴:“也不能这般想。我师父当年不想搭理蒋沂南,她故去的时候都没提过这个男人。那时我又年纪小,不懂这些。现在想来,我师父确实和蒋沂南有过这么一段。” “换个思路说。蒋家手中,也许有我师父的一些遗物……你也知道,师父去得匆忙,也没交代过我什么。” 这般一说,二人均沉默下来。 白凤年纪轻轻,故去的时候,也不过三十来岁。还是心法问题……白凤已是武学惊才绝艳之辈,如她那般,终其一生,都受制于心法问题,走火入魔而死。 走火入魔。 女瑶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她从没因为什么原因而把师父去世的原因迁怒到蒋沂南头上。 但如果……事实和她以为的不一样呢? 如金使这种斩教核心高层人员,他是知道一点教中隐秘的。当日白教主风采,如今教主女瑶的风采,然而、然而……金使怅然道:“想好多年前,我斩教教主也长命百岁过……而今这心法问题,却让我教教主总这般吃亏。” 女瑶对此不置可否。心法有缺,功力增强,却寿命有损。祸福相倚……她早就知道了。她迅速下了令:“你行在前,先去蒋家摸一摸情况,看看那老不死的蒋沂南,是不是拿了我师父的什么东西。我去看看他们正道怎么欺负我教教徒……咱们在名器大会上汇合!” “唔,明面上……就让小白那丫头牵头吧!我的生死问题,因为四大门派太重视了,就这么模棱两可地先瞒着吧。” 辽阔林野起风,落叶如狂,刹那间兵分两路。因受伤缘故,金使骑了高头大马离开;而看起来年少青涩的女瑶如雀鹰般凌空而起,跃上高树,女郎长衣飘飞,在林中快速穿行。沙沙风吹落叶,马蹄声哒哒。同向北行,方向不同,蓦地风速加快,如匣中剑吟! …… “接下来,就是名器大会!”另一头,已离了落雁山、进入关中的斩教圣女白落樱,她与夜神张茂歇息时,空中一只大鹰俯冲而下,落于她肩上。白落樱伸手,取了鹰腿上系的小木筒,得到了最新的情报。 信是金使发往各处高层的,没有提教主生死,然这井井有条的一步步安排,已让斩教各高层心安。 溪水潺潺,张茂脸色冷沉,坐在溪水边。他一只手腕牵着一条长绳,绳子另一头,栓着奄奄一息的青莲教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两个喽啰被牵了一路,骑马时追在马后跑,爬山时被绊得几次摔下去,坐船时被放在水里咕噜噜冒泡。两人这时趴在薄薄溪水上,跌得鼻青眼肿,气息微弱。 两个小喽啰悄悄抬眼皮,看到水中倒影着夜神黑沉的脸。两人一悸——怎么了?又怎么了?夜神他又在不高兴什么? 为什么整天沉着脸? 为什么每天都这么难说话? 白落樱还在沉吟她得到的情报,离开了落雁山,夜神不再干涉她,她终于换下了之前那身大红大紫、颜色搭配如五十岁老媪的衣衫。如今白姑娘着粉白色束袖衣裙,腰系绿丝绦,脚踩银色武靴,乌浓长发用一根簪子垂直而束,装扮简洁而不失灵气。她走过来,脸蛋娇美,杏圆黑眼,平生一段娇嗔美。 白落樱走回到夜神身边。青年坐在溪边大石上,侧脸线条冷硬如铁,不苟言笑。白落樱踟蹰了一下,摆上无害笑脸,立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探出手指,戳了他肩一下。 小猫挠痒一样,夜神岿然不动,如山。 白落樱捧了小心脏一把:这个男人,冷冰冰的,太吓人了。 她戳他肩:“夜郎,我教中许多教徒被抓,被押去关中蒋家。罗象门要借名器大会,给我斩教难看呢。纵是我教主不在,我教教徒又岂能受此大辱?名器大会,我一定要去救人!” 夜神不置可否,沉默不语。 白落樱心里暗骂这个男人无趣,活该没女人。 面上,白落樱还是通知了他一下:“我去传信,召集我教众高手,到时一同打上罗象门,好去救人!夜郎,夜郎你……你先坐在这看看风景,等一下我啊。” 说完,白落樱就毫不留恋地转身,步入了身后密林中,去和人传信去了。教主不在,生死不明;白落樱迟疑了一下,还是觉得比起教主交代的朝廷事务,名器大会更重要。 而朝廷那边……白落樱算下时辰,想先联系着,等救回被抓的斩教教徒,她再去洛阳,会一会那个一直跟他们联系的朝廷某个大人物! 白落樱去了林子深处,很久没回来。夜神张茂坐在溪前大石上,忽然一拍掌,掌心未曾及溪水,内力却砰然爆炸,卷起千堆水如雪!“砰砰”声不绝,一汪平静溪水被炸得四面升起两人高的水花。白茫茫的水花中,溪中鱼虫也被甩上半空,惊恐挣扎。 “哎哟!”“哎哟!” 内力隔水作用在躺在溪水里解渴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两人。他们被水抽的身体火辣辣的发麻,被冲上半丈高。他们吓得惨叫不已,手脚乱舞,重新跌在溪水泥石中,这次直接摔出了鼻血。 两人苦不堪言! 就算被掳,也没这么一言不合就拿俘虏出气的吧! 陆嘉可怜兮兮地开口:“夜神,大爷……您老人家怎么不高兴了?” 夜神张茂冷着脸,根本不想理这两个喽啰。 但两喽啰勇于自救,任毅被呛得咳嗽了几大口后,扬起被砸得肥肿的脸赔笑:“您这么憋着气也不好,我兄弟两个虽然本事不高,但说说话,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陆嘉:“对对对!我兄弟两个很机灵的!就因为机灵,我们教主才把我们派出来接应四大门派的!谁知道那四大门派派来的弟子不识抬举,根本不理我们就走了!” 任毅:“我们算是看清四大门派的本质了!为虎作伥,呸!我们识人不清,现在迷途知返!” 张茂眯着眼,看他二人如唱戏般一唱一和,说得热闹。两个小喽啰察言观色,看张茂还是那张脸,顿时声音越来越小,不敢打扰夜神大人了。然沉默了很久,张茂淡淡地开了口:“整天忙着斩教大事,不是救人就是被追杀,不是追查四大门派的行踪就是关心斩教教徒的安危……这一天天的,未免太忙了吧?” 任毅和陆嘉受宠若惊:“……!” 待张茂觑眼看他两个,他二人才激动地回过神:夜神在和他们说话!夜神在征求他们的意见! 两人直咽唾沫,小心翼翼地分析夜神在恼什么:“这个,白姑娘是圣女大人啊。女瑶教主不管事的时候,教中事务就是圣女大人接手的啊。您多理解理解嘛。” 夜神:“我这是在谈情说爱么?!我这是有了一个情人么?我怎么觉得我就是斩教的免费劳力呢?!” 任毅和陆嘉:“……” 两人面面相觑,互相看一眼:哦,懂了。夜神这是被冷落太久,很空虚很寂寞。 这个,怎么说呢……他两人是人精,完全看得出白圣女和夜神并不亲近啊。就冲白圣女那走路都要离夜神三步远的架势,说两人是情人,骗鬼呢? 但是……夜神他居然信圣女那番鬼话啊。 任毅和陆嘉望天:同是男人,这得是多缺女人,多缺爱,才会有这种错觉啊。 但两人不敢明说,只好嘿笑:“您给圣女大人一点时间啦。您要主动点啦,牵牵小手什么的……” 夜神大怒:“身为情人,晚上从来不履行应尽的义务!我一靠近她就往后躲,我稍微有点脾气她不是骗就是哄……这种女人,上房揭瓦,我倒了八辈子大霉!” 任毅和陆嘉:“……” 从林中出来,快走到夜神后面的白姑娘突然振奋:“……” 她想:莫不是终于要跟她分开了? 张茂后背僵了一下,他淡定地转过半个肩膀,看到美丽的姑娘错愕无比地立在他身后,瞪大眼看着他。张茂滞了一下,他非常镇定地站起来,教训两个小喽啰:“你们两个余孽,休要挑拨我和小白的感情!再说老子抽你两个大嘴巴!” 任毅和陆嘉:“……” 两人心如黄连,弱弱道歉:“对,是我们不好……不该诋毁圣女大人……” 张茂目光冷淡地看向白落樱:“那我们上路吧。” 白落樱:“……” 你们当我眼瞎耳聋,这么好骗么?! 不满意我你就走啊,总和我绑在一起算什么! 呸,臭男人! 白落樱撅起了小嘴,她心里对张茂不满意到了极点,她实在不懂如果张茂也不满意她的话,为什么非要和她凑合!白落樱挺怕他的,斩教事务没有张茂,她也不是没办法。 白姑娘立在原地半天,看张茂牵着两个喽啰向前走。她眼珠一转,追上去:“喂,张茂,你要是觉得……” 张茂打断:“晚上宿哪里?” 白姑娘锲而不舍:“不喜欢我呢……” 张茂:“找个客栈吧,总宿野外不好。” 白姑娘:“咱们就分……” 夜神忽然回头看她。 他阴鸷眉目,骇了白落樱一跳。夜神言简意赅:“夜宿,我烹食,天亮再出发。你还有意见么?” 白落樱被他阴阴的眼神看着,她又开始害怕怯懦了。她踟蹰半刻,对方眼神若幽邃般,专注凝视她。她被看得心头不安,白圣女能屈能伸,低下了头,小声:“没、没意见。” 她低着头,青年高大的影子一直罩着她,没动。白落樱诧异抬眸,看半天他僵硬的脸,她视线再下落,看到他伸过来的手。 张茂寒气森森道:“过来,牵手。” 白落樱:“……” 有人把牵手说的跟杀人一样么?! 白落樱鼓了半天勇气,也没敢拒绝。她心中默念能屈能伸,她盯着青年通红却英俊的脸,想男人好看,我不吃亏的。白姑娘款款一笑,伸出了指骨纤细雪白的手,搭在了张茂手上。一细一粗相碰,张茂手颤了下,很快握住了她。 他牵着她的手:“走。” 白落樱嘟着嘴,被迫牵着走。走一会儿,觉得不对劲,她垂下眼,看到两人一高一低的影子,踩在夕阳黄昏下。清水高山,鸟鸣清脆,高大的影子同手同脚,走得可真奇怪。 白落樱:……这是什么样的神人,才会牵个手就同手同脚啊! 白姑娘噗嗤笑出声。 张茂立刻低头,冷着眼看她。 不妨白落樱突然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柔声:“你也很可爱的。” 张茂涨红了脸:“……!!!” 他心想:妈的,魔教妖女!这么大胆!说亲就亲,完全不给人准备时间! 他心口发胀,唇翕动,然望着女孩俏丽的脸,又不知道说什么。他半生说过的话,最多的都是“滚”“少烦老子”。但是白落樱这般美丽,明媚,清新……像大家闺秀,不像魔教妖女。 夜神低下了头,继续同手同脚地默默走路。 夕阳在他们背后拉下很长影子,两个被牵在后头的喽啰生无可恋地看他二人的背影:艹,被俘就算了,还要被迫看他们恩恩爱爱,烦! …… 日头拉下,夜幕渐深,山中老鸟归林,扑簌簌,山中重影幽幽,一片叶子悄然下落。 山中某处烧着篝火,火焰高照,程家下属和真阳派的弟子们多多少少都有些伤,在此处夜宿。谢微问了弟子们的伤,又给自己的掌门师兄去了书信说明遇到的新情况,同时收到了江湖上新的大消息——名器大会。 谢微沉吟:看来自从跟自己分开,蒋声仍然没死心。 火光照着少年清秀的脸,深暗的脸。谢微走过去,飒飒然坐下,将信纸递过去,那发呆的程家少主才回了神。 程淮冷冷看他:“有事?” 谢微:“江湖上的名器大会。少主既然无大事,又受了伤,不如去罗象门走一趟歇歇脚。四大门派,都挺好奇程家的。让少主见笑了,雁北程家在江湖上威望极高,少主突然入世,江湖高手们都想认识一下少主。少主这般厉害,好不容易出来一次,何不到处走走,看看呢?” 程淮拿过信纸扫两眼,心中微微一顿,再顿。 行走江湖么……这是程家很少有人做过的。 程家避世,不许他们入江湖。这一次如果不是程淮练武出了岔子,程勿又逃走了,程淮也出不了家门……而所谓的江湖声望,雁北程家既不屑,又稀奇。 到底是少年脾性,谢微三言两语就拿捏住了他的软肋。程淮脸色不再那么难看了,在谢微又说了两句后,程家少主程淮纡尊降贵地点了下头:“那我且去你们的名器大会看看吧。” 左右程勿那小子又失去了踪迹,慢慢找吧。 谢微笑着点了下头。 不经意的,谢微打探问:“少主一直要捉到那少侠,可是程家的仇人?若是仇人,我们也可帮少主这个帮。” “多谢谢公子,”程淮对谢微温言细语的说话方式不那么反感,眼中自带的戾气都消了些,“倒不是仇人吧……他叫程勿。” “程勿他,是我家中这一辈一个不重要的孩子。” 程淮神色晦暗。 他跟自己在心里轻喃:他……他其实是个天才。 程淮目光放空,陷入了一段回忆中,想到了小时候的一些事。 程家功法和外面不一样,每一代弟子,只有一个“天下第一”。而程勿他从小展示出来的天赋,就让人心悸。家中长辈赞扬,父亲心喜。他们还想培养程勿……而程淮,才是真正的正统的继承人! 程淮眉心沉下,一个有人生没人教的小崽子,却是一个武学天才。 真是程家最大的笑话了! 谢微眸心一闪,看程淮嗤笑:“可惜,他自己都不知道。他也就是一个工具而已……谢公子若是帮我捉到了他,我程家定有重谢!” …… 但是程少主知其一,不知其二。程勿他就算是武学天才,他还有一个致命弱点——程少侠的运势,一直很差,非常差。 例如此刻。 31.第 31 章 夏日风燥,程勿浑身湿漉漉地从水里钻出来,脸色发白、驼着背,一脚深一脚浅地涉水上岸。水声哗哗在后,少年身上旧伤淋淋,再加上水性全靠临时发挥,程勿此时的状态实在不好。身体受损,精神疲惫。离开了水,程勿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他抹着脸上、眼睫上沾的水渍,又白着脸,哆嗦着手去拧湿了水后变得沉重的衣袍上的水。 程少侠心跳快得厉害,一闭眼就想到水声甚大,小腰妹妹站在比他高一层的山道口喊他:“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太震惊了。 又太害怕了。 还很难过。 想到小腰妹妹最后向他扑来的样子,程勿喘不上气,还红了眼圈。他擦着睫毛上一直擦不尽的水,心里告诉自己:不能后悔,不能回去。小腰妹妹对他那么好,他不能连累小腰妹妹。 程淮不达目的不罢休。 他实在是太怕、太怕有一天,亲眼看到小腰妹妹死在自己面前。 想到此处,再次想到了春姨。天水一色,水中心有一个绿色洼地,阳光照在水面上,金灿而明亮。水如光波般,圈圈涟漪,一潮潮浮在少侠的秀色面孔上。程勿眸子黑静,拧着衣袍上水的手用力—— 春姨是个温柔而不多话的女人。她是父亲的小妾,却知书达理,不跟程家人一样习武,整日如大家闺秀般,读书,写字,做女红。父亲也不常去看她,春姨也不在意。春姨总蹙着眉,幽幽望着远方发呆。她愁绪满怀,大家说她也许在想家。但她家早就没了。 程勿识字读书,都是跟着春姨久了,春姨见他可怜,教给他的。 春姨拿着程家的话本,一个字一个字教他…… 而就是对他这么好的春姨,总是神色清淡不为外物所动的春姨,某一天,忽然要他逃出去。春姨说程家少主练武出了岔子,需要提前用到程勿。废了程勿,程勿会生不如死…… 春姨说:“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现在的程家,你说了不算数。想要说话算数,你一定要比程淮、比你父亲……比他们都厉害。” 这样一个女人!程淮恶意满满地说,说他封了春姨的五感,让春姨成了一个活死人……程家少主说的话,就那么顶用! 程淮!程淮!程淮! 程勿忍着鼻中酸意,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胸腔中满派伤心,但他深深吸口气,他想清楚了。他是个废物,连武功都没学过,平生只有磅礴内力,和小腰妹妹才教了几天的轻功。他打不过程淮,更抗衡不了程家。然他必须回去! 他要忍着屈辱去跪在程淮面前认错,他要把通身内力全部送给练武出了岔子的程淮。他要被锁着,被关着,要回程家去。而他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放过柔弱的春姨!不要再折磨春姨! 程勿,程勿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被人告诫什么也不许做的小孩子…… “师父!师父!” 程勿站在水边,风渐渐停了。他沉浸于自己的一汪悲情中,他难过得就要说服自己,要动身去寻程淮了。身后忽然传来气喘吁吁的大呼小叫。程勿因为太出神,一时没发现身边有了人。待他听到喊声,定睛一看,旁边窜出了一个小老头。 小老头驼着背,肤色枯槁如树皮,蓬头垢面,行动却快得很。身后徒弟们此起彼伏地喊他,追他,居然追不上他。小老头吹着胡子,直直撞到水面,看也不看,纵身就往下跳。且他跳得动作太大,袖子甩到了旁边满脸惊愕的过路少侠身上。小老头跳水时撞到了少侠,还拽着少侠的袖子。 “噗通——!” 一声巨响,才从水里趔趄上岸的程勿一下子被重新撞回了水里。 程勿:“……” 还没有结束,一到水里,这小老头好像忽然回过了神,眼神从浑浊一下子变得清明起来。他一个发抖,精明十分地一把抱住“木头”的脖子,整个人攀身上去,吓得哇哇大叫:“我怎么跳水了!我要死了!救命啊——” “哇哇哇徒弟快来救我!” “我还有大事未做,我不想死啊!” 小老头抱着“木头”,手脚麻利地全部攀了上去。他越是害怕,越是攀得紧,全不管“木头”的死活。水中心汩汩冒泡,程少侠被人掐着脖颈,脸都憋红了。这一次是真没忍住,程少侠眼泪被水呛得迸了出来。程勿自己以前也没习过水,他水性也不好,他之前唯一一次高水平发挥,是为了逃离女瑶。而这一次,他的真实水平暴露—— “咳!咳咳!救命!救命!” 程勿被掐脖子掐得喘不过气,他手脚乱蹬,一次次浮出水面,却被坚强的身上挂物拽了下去。无辜受灾,程勿有点火冒三丈。但他一看小老头吓得雪白的脸,又不忍心把人甩出去。可是不把人甩出去,他被小老头伶俐的动作,带得离岸边越游越远。 越游越远,越来越有被淹死的可能性…… 程勿:“救命!救命!救命啊——!” 终于跑到岸边的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看到师父竟连累得一个陌生少侠要死不活。他们顿时心虚,有点不敢说话。但眼看那少侠要自救,要把他们师父从身上扒下去,三个徒弟连忙大喊—— “少侠!少侠救救我师父!师父他老人家年纪大了,他有点糊涂,但他不会水啊!” “少侠!少侠!” 程勿再次被身上哇哇大叫的挂物拖拽到了水里,喝了好几口水。他一边被呛得脸红通,一边还要忍受耳边小老头的“救命”。程少侠悲愤无比,奋力划水。程勿跟身上挂着的小老头对吼:“别喊了!再喊我就不游了!我们一起死这里吧!” 小老头:“……” 他小心翼翼地定神,看一眼少侠绷得紧紧的脸。真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全身湿漉漉,脸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唇瓣水润鲜红。少年黑发白肤,沾水后更加俊俏,他生气的时候绷着脸,但因为长得好看,并不让人害怕,反让人觉得他很可爱,很乖巧。 程勿见挂在身上的人总算安静下来了,才喘着气,开始调整姿势,努力向岸上划…… 程勿太倒霉了,自从他立刻雁北程家后,他身上总是接二连三地发生状况。这种状况出现的次数多了,程勿再走霉运时,就很淡定了。一刻后,本就受了伤的程勿重新回到了岸上,他伤口沾水太久,一上岸就唇色发白,眼前发黑,差点昏过去。 三个徒弟一看小老头上岸,连忙围了上去。三人总共一个青年,一个女郎,还有一个胖子。三人围着老头—— “师父你没事吧!老二都怪你,让你看好师父,别让他乱跑,你还把人弄丢了。” “我、我也是看师父可怜,就让师父去散散心嘛。我也是好意。” “好心办坏事!还连累了好人!” 三人一顿,齐齐过来感谢跪着说不出话的程勿。程勿累得发不了声,疲惫地摆手示意不用谢。三人看着他,目中微带惭愧:这少侠……他们一个不妨,见自己的师父突然清醒了过来,伶俐无比地推开他们,健步如飞,一下子扣住了程勿的手腕。 程勿心一惊:“……?!” 小老头捏着程勿手腕,眼睛陡亮,嘿嘿笑道:“好孩子,我看你骨骼清奇,天造之才,不如认我为师,跟我学武怎么样?” 程勿:“……” 旁边三个徒弟一僵后,捂住脸露出惨不忍睹的神色。他们接二连三地过来拉老头,并跟程少侠道歉—— 身材高挑的青年女子说:“师父啊,你不要再乱认徒弟了。上次你认错人,被人家教训,打得下不了床,你忘啦?” 青年男子:“师父啊,你不要看到年轻人就要收徒!有我们三个,就够了。” 胖子:“对啊对啊!” 老头骂骂咧咧:“够个屁够个屁!你们武功根本不行,继承不了我的一身才学!” 三个徒弟敷衍应付,但老头子眼睛发亮地抓着程勿的手腕就不放:“好孩子,你考虑考虑,叫声师父吧!师父家学厉害得很,看你心地纯良,尊老爱我,勉强让你认个师父吧……” 程勿呆呆的瞪大眼,张口结舌。他第一次遇到这种乱认徒弟的,眼看对方神智还不清,程少侠被抓着手腕,手足无措。他求助地看向三个徒弟,三个徒弟抱歉地看他,并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自己的师父。但不知道程勿哪里招了人喜欢,老头子就是抓着他的手不肯放。 三人中的胖子红着脸跟程勿解释:“我师父老了,有时候会发疯,喜欢乱收徒弟。但是以前我们劝了后,师父就不坚持了。没想到师父这么喜欢你……奇怪,你哪里厉害了?” 程勿苦着脸:“我不知道!” 他很崩溃:“我受伤了!咳咳,你们快劝你师父放开我啊!” 胖子一看少年雪白的脸色,和他衣袍上渗出的血迹,一愣:“啊,是血啊?我还以为你喜欢这种颜色的衣服呢。没看出来……” 程勿气死了:“……” 纠缠不清中,忽然,哒哒马蹄声涌来,脚步杂乱,树动叶摇。程勿内力强大,他比所有人都更快地听到声音。方向朝着这边,程勿一个凛然。他猛跳起来,轻松甩开老头子抓着他不放的手腕,挡在这几个师徒前面。 来人来得极快,很快到了面前。程勿神色凝重,黑色衣料在他眼前变多,齐齐整整,大批人马赶路……斩教人! 魔教弟子! 虽然自己就跟金使、小腰妹妹相处了很久,但是一看到数量极多的站教教徒,程勿本能警惕:魔教人出来杀人放火? 一批人马到了几人面前,程勿不动,见身后师徒几人中的女子把他往后一推,走了出来。女子非常熟练地跟骑在马上的斩教教徒抱拳:“几位大人回来了!我师父犯了病乱跑,麻烦几个大人帮忙找人了。” 斩教教徒点了下头,消息传到后面,一个豪爽女子笑声传出。女子懒洋洋地骑着马从后面走到了前面,她让人过目难忘……程勿盯着她肚子,看她腹部凸起,显然已是怀身之向! 程勿:……这样都还敢骑马到处乱跑? 这女子懒散抱拳回礼:“没事,你们师徒几个也帮过我们,大家礼尚往来。” 双方熟练而客气地叙旧,程勿微微松了口气:原来大家都认识啊,不打就好! 这一队斩教教徒由那怀孕女子带队,他们看起来行事匆匆,没心情在这里多耽误时间。他们跟那师徒几人随便说了几句话,就要御马离开。突然,怀孕女子随意的、轻飘飘地往师徒几人中扫了一眼,她看到了程勿。 少侠安静地站在人后,白云黑水般。他不显山露水,但他实在俊俏。 怀孕女子“咦”了一声,马停了下来,再定睛看着程勿。 她目光灼灼,看得程勿兀自开始僵硬。 一面对正统出身的江湖人士,程勿就露怯。更何况面对斩教人士,江湖中的魔门,程勿更是底气不足。在对方灼灼目光下,程勿学着师徒几人的样子,僵僵地抱拳打招呼:“几位大人,我也是路过的……” 怀孕女子微俯身,感兴趣道:“你叫程勿是吧?” 程勿:“……” 他目光冷厉,警惕道:“你怎么知道?” 怀孕女子向后一伸手,一张图纸到了她手中。当着众人面,她哗地将图拉开,一幅少年的全身像画在图中。程勿看得瞠目,脑中警报连连,想:难道是程淮?程淮认识斩教人?那他怎么还和金使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抓我? 莫非、莫非……是女瑶?! 女瑶没死?! 程勿一言不发,突得凌步跃起,向外圈掠去。他步法快,架不住一众斩教教徒盯着他。怀孕女子一抬手,身后十来个人就一起飞下马追了上去。程勿受了伤,还刚从水里逃出来,他轻而易举地被几个人拿下,箍回了怀孕女子面前。 三个徒弟和老头子师父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大人,这里面一定有误会……” “没有误会!”怀孕女子打个响指,身后立刻有人过来收了她的图纸,她感兴趣地看着被制住、却不服气的少侠,笑眯眯,“程勿,你现在可是我们斩教的大红人呢。” “我教中人见到你,就把你抽筋断骨……你说你红不红?” 怀孕女子大笑,她一个呼哨,胯.下的马一个上跃,带她向前方奔去。身后一众斩教教徒跟上,尘土飞扬,他们很快没影子。留师徒几人跟在后面,老头子面色严肃:“那孩子救了我,我们怎能坐视不管?跟去救人。” 三个徒弟犹豫着点头:“理应如是,但是斩教……” 他们师父跨步而起,跟随尘土滚滚,激动地追了出去:“我的未来徒儿哎,等一等,师父这就来救你……” 三个徒弟一脸郁闷:“师父又犯病了!” …… 程勿少侠奄奄一息,被用绳索绑着,关了起来。他有气无力,连日折腾,让他已经没什么精神。反是斩教人看他稀奇得不得了,过段时间,就来一个人看他,啧啧啧,左右轮着看。 程勿气道:“要杀要剐随意!不是要把我抽筋断骨么,来啊来啊!” 怀孕女子推门而入,端着一碗热饭,笑道:“哎哟,你急个啥?哪个舍得把你抽筋断骨啊?” 下属机灵,搬来了马凳,怀孕女子坐到程勿对面,用她手里的热饭诱惑程勿:“程少侠,担待担待啦。我们也是刚收到上面的消息,见到你就抽筋断骨。但是我们哪里敢咯,你可是我们教主的爱宠!” 程勿:“……” 他一呆:“什么?爱宠?” 继而暴怒,脸色赤红,脖颈青筋大跳:“你们教主还活着?我才不是她爱宠!我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们杀了我吧!我才不会屈服于她!混蛋!” 怀孕女子被他吓了一跳,没想到他这么激动。金使说教主在和这个少侠打情骂俏咧,让他们别管。他们单纯是好奇教主的爱宠长什么样啊。这个爱宠怎么就一副被凌.辱得要疯的样子? 教主折辱他啦? 怀孕女人摸不着头脑,看程少侠这么激动,激动得眼睛都通红水润似要哭……她眼一抽,端着热饭的手僵硬着,不知该拿这个人怎么办。这时,一个下属进屋,凑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怀孕女人松了口气,连忙吩咐屋里人:“把绳子弄紧点,别伤了他,但也别让他逃了。” 怀孕女人急匆匆出门,把程勿丢到了身后。 她向掩藏在山中的寨子外面走,每走一段,就多几人跟随。到寨门前,一行人已十几个人,他们目光热情地盯着从山道上悠悠行来的一个……小姑娘? 怀孕女人愕然,定睛一看:确实是小姑娘。脸蛋明丽,皮肤白皙,个头娇小。她穿一身黑色劲装,都掩饰不住青涩感,看着年龄……大概,十五六岁……十三四岁? 不是说教主有可能在附近么?怎么是个小姑娘? 怀孕女人失望后,又镇定:教主日理万机,哪里顾得上他们。教主肯派人来见他们,已经很好了! 十来个人热情迎上去:“这位、这位小姑娘……大人,是我们教主派您来的么?” 女瑶眼皮向上撩了一下。 不戴面具就是这种效果,没人会觉得他们成名十来年、传说中脾气暴戾的教主会是个看上去只有十五岁左右的小姑娘。女瑶淡定地“嗯”了一声,往寨子里走:“正道弟子抓我教教徒,你们这边没事?” “没事,没事,”怀孕女子笑眯眯,偷摸摸,讨好这个神色疏冷的小姑娘。她小声说,“小姑娘,你帮我们传个话给教主,我们找到她的爱宠了!” 立在寨前,女瑶负手,冷淡十分。 她疑惑了一下:“……教主她的爱宠是谁?” 十来个人一起激动地看着她:“程勿啊!” 女瑶:“……” 停了半晌,她慢慢地,静静地,扬起了眉。女瑶轻轻笑出声:“……原来是程勿啊。” 她的小哭包,噗。 32.第 32 章 女瑶轻轻哼了一声。 她对程勿的怨气没那么容易消,虽然她现在非常想去看热闹,嘲讽程勿。但是正事要紧!女瑶思量了一下,决定让程勿多关会儿,多受点儿苦,让他得到教训,让他记得——离开姊姊的保护,江湖是你那么容易混的么? 怀孕女子名唤秦霜河,在斩教的二老五使十二影中,她排于十二影中段。因怀了孕,身体不便,早早被教主安排出了落雁山关外地段。关中曲沃的这片地段,秦霜河也只经营了不到三个月,称不上熟悉。眼下魔门中青莲教叛敌,四大门派攻上落雁山,女瑶身体不好抽不开身,再轮上正道弟子开始大肆搜捕斩教教徒——怀孕女子已经焦头烂额,幸亏教主派来了使者,一个看上去年纪小得让他们毫无信赖感的小姑娘。 十来个人迎女瑶入了议事厅,拉开墙上挂着的大幅舆图,跟女瑶介绍现在他们面临的情况。说起自四大门派入关后,自名器大会的请帖发往天下豪杰后,以罗象门为代表,到处找人,搜人。 秦霜河笑道:“一方面是为了抓我教教徒,好在名器大会上给我教难看;另一方面,定也是在寻教主。” 秦霜河手向天边拱手:“我教主天纵奇才,武功高强,当非他们四大门派弟子们联手所能打败的。他们未曾寻到教主尸首,心中自是不安。名器大会也不过是宣泄这种不安……因他们和我们都知道,只要我教主在,我斩教就永不会被铲除,永有东山再起之时!” 一众人纷纷认同点头:“不错,我教最大的依靠,确实是教主大人。” “像教主女瑶他们武功这个层次……除非彻底陨落,不然都会庇佑我教。” “可能教主大人另有安排……四大门派攻上落雁山,我是不相信女瑶教主会像他们说的那样,只被几个弟子联手打败。除非四大门派掌门聚集,联手重创,教主绝不会有事的!” 屋子里,站教教徒们信心满满,开始夸教主女瑶带给他们的信心。十来年,女瑶是笼罩在天下江湖儿女头上的阴影,那同时也是笼罩在魔门上空的希望。自百年前斩教被正道人士们联手欺负出关外,女瑶大人是最近的,最有可能带领他们回归关中的天下大能! 这些教徒们,自是不知道斩教高层知道的教主功法有缺那种隐秘事了。 女瑶噙笑,看教徒们夸夸其谈。看众人热情过高,女瑶抬手制止:“差不多就可以了,女瑶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你们不要把她神话了。” 秦霜河为首的一众人:“……?” 我们夸教主,你这幅谦虚样子是何故? 秦霜河试探:“这位大人……敢问怎么称呼?” 女瑶眸色诡异一闪:“叫我‘小腰’吧。” 秦霜河点头:“小腰姑娘,这处情况……” 女瑶打断她的话:“听说斩教各大地段都被正道攻了,这里怎么会安全?” 秦霜河:“我们也正觉得此地不安全,想撤离此地。但听令圣女已入关,针对名器大会,她在召集人手,我等便拖了一拖,拖到了小腰姑娘前来……” 忽然,屋外“嘭”的爆炸声响起,让屋中人齐齐凛然。秦霜河一愣之下,不顾自己身体不便,她冲出了屋子,当即看到外头情况——月明星稀之夜,藏在山中的寨子里,迎来了不速之客。火光卷起,大批陌生人士从后方袭击他们大本营,烧起了稻草干粮! 正道弟子们一哄而入,数量极多。他们各持武器,各自为站。有领头的踩着长竿飞上高空,一枪捣下悬竿的旗帜。手臂缠着半面旗,这位正道弟子大呼:“我沧浪派铲除魔教,替天行道!魔教听着,现在投降,方可保命!否则,我等就不客气了!” 秦霜河立在屋前,闻言大怒。她随手扯过放在门口撑着的一把铲子,凌空而掷!力气极大,方向极准,伴随着一声惨叫,她飞出的铲子直接把高处呐喊的正道弟子打了下去。 女瑶立在身后,淡声:“跳梁小丑,何必生气,省得动了胎气。” 女瑶也不入人群打,她观察四方情况,直接跃上高处。女瑶身形如雾如电,她不加入战局时,周围人奈何不了她。秦霜河等人只见女瑶几下里不见,众人面面相觑时,秦霜河咬牙:“大人定有别的安排!我等先迎此战!” 此战不好赢。 这些没有听过名号的某门派正道弟子,挑好了时间,准备充足,于夜间伏击。女瑶身快如豹,她踩着草垛节节向上,她站到了寨中房屋的最高处,眼观八方,心中猛一沉。这处寨子斩教教徒不多,做足准备的来袭人数却多。在凉夜中,火如银蛇,沿着山道流动。 铁索刺刺拖地声传来,下方惨叫声不绝。 女瑶向下定睛一望:正道弟子们做了一个铁锁链,也不杀抓到的教徒,而是直接拿烧好的铁索串他们的琵琶骨,将人串到一起。 他们想把这处人一网打尽! 女瑶目中发寒,却突然,她心中轻轻的,那么动了一下。 名器大会,蒋家,罗象门。 蒋声急于在罗象门出头,他一定要把这次名器大会办得风光。蒋声代表正派,把这次大会目标对准斩教,那他一定做了充足准备。目前所看,金使已经悄悄先行,想办法潜去蒋家,寻找有用信息;圣女白落樱召集人手,准备大闹名器大会,救下被抓的教徒;那么女瑶,又该以何种形式,出现在名器大会上呢? 暗处做了安排,明处,却也可放人。 女瑶眸子一闪,望着眼前厮杀的正道弟子——她产生一个绝妙主意,她决定光明正大的,以这种形式入蒋家! 天下人人怕女瑶,天下无人识女瑶—— 女瑶冷哼一声,猛地俯冲而下,向下方铁索所缠的方向。人手齐全,正道弟子们把魔教人士围在中间绕圈,他们拖拽着铁索,把抓到的人拖得惨叫连连。鲜血落在铁索上,武功低的人抓着锁链却挣不开。骤然间,斜刺里掠入一道黑衣影子,一手拽住铁索,向后一拽! 无视敌友,她身形入阵,将铁索在手腕上一绑。她手拍铁索,内力磅礴,一拍之下,铁索震动,生生拖得正道弟子倒下。身后飞来一人砍向她,女瑶后背如有眼,她看也不看,另一手向后一劈。而她旋身一翻,腿在半空中已向后踹去!身子一个大旋转,再落地时,身后偷袭她的人被踹得吐血倒地,手里的武器已被抢走。 女瑶提剑一挥,半个圈子的人倒一片。女瑶手里的剑再一砍,却砍不断铁链,无法救被锁住的斩教教徒。身后再有刀剑飞来,女瑶咬牙,踩着铁链上半空,一个大盘旋向后斩去。她手中剑贴着铁链向后走,一窜火光沿着铁索噼里啪啦,照亮少女幽静明亮的眼! 正道弟子们骇然:“这女魔头哪里来的?!” 另一边为战的秦霜河一看之下大振:“太好了!兄弟们跟我冲……” 她话未完,那和众人混战一起的女瑶已高声喝道:“尔等撤退!别被铁链锁住!” 正道人士们刺红眼,剑指女瑶:“罗象门牵头,我等不能掉队。此行已被斩教人记住了脸,我们这种小门派,不能灭了此地,也要擒贼擒王!” 他们目光所看,黑衣少女武功不弱,身法灵动,却也非不可战倒。尤其是她汗水淋漓,一边打斗,一边还在想办法帮斩教教徒解开锁链。她身子只能短暂绕着铁索转,此给正道弟子们提供了机会! 剑光所指——“擒她!” …… 程勿被关的地方,最开始并没有被战斗卷着。他被绳索捆着,又是受伤,又是没有进食,让他唇色发白,精神委顿。少侠被绑在椅子上,他垂着头,气息奄奄下,看守他的人定睛一看,少侠唇干燥得起了白皮。 看着实在可怜。 看守人把碗往前一递:“你倔个啥倔个啥?喝水吧?” 程勿:“谁知道你们会不会在水里下毒?我不喝!” 看守人:“……” 他气急而笑:“小娃娃还有警惕心……老子用得着给你下毒?你都落我们手里了!你咋想的?你是我们教主爱宠,我们怎么可能给你下毒?” 程勿突然抬目,他寒光森森的眼眸吓得看守人一怔。 程勿怒道:“我不是!” “我不是我不是!我和你们不共戴天!” 看守人定下神后,啧啧称奇,围着他转:“……教主看上你啥了?脾气倔?年纪小?想调.教你?哎程勿,我们教主到底长什么样啊……啊你!” 他发出一声惊叫,因被好生生绑着的少侠忽然暴起而动,向他撞来。他壮硕如小山的身体纹丝不动,少侠却撞得向后飞去,连着椅子撞到了屋里冬日生火、夏日却无用的铁炉上。程少侠带着椅子摔在地上,砰的声音听得人心悸。怕摔坏了他,看守人连忙过去查看。当他靠近时,垂着眼的少侠再次暴起! 这一次,捆着他的绳索直接断了! 那铁炉边缘,正好是他撞上的地方。他借住铁炉边缘和撞上看守人所带来的冲击感,再同时运起周身内力,一下子冲开了绑着他的绳索。看守人目瞪口呆,那松了绑的少侠向他扑来,跳上高空。看守人眼前一花,他急忙向后转,那少侠扑在他肩上,拧着他脖颈重重一掐! 看守人被打晕了过去。 程勿这才落地。 他唇翘了下,踢了倒地的人一脚,心里微自得地哼一声:看在你们没有动杀念的份上,我也不杀你们。但是我才不是女瑶的爱宠,我这就要逃之夭夭了! 程勿在屋里找了一下工具,他胡乱地把绳子、匕首往怀里一兜。忽听门外声音大震,程勿定了下神,小心翼翼地贴到门上。外头动静不似朝着他来,他眉头一拧,猛地拉开了门。然后程勿目瞪口呆,如见人间地狱—— 正道人士和魔教人士厮杀一处! 如落雁山被攻那晚所见! 铁索拖地刺刺声时远时近,双方首领的高呼声挟着内力比拼。火熊熊烧起,铁木撞击!一方吼“抓住他们”,另一方“走”“快走”。程少侠站在小屋门口,门口无人看守,所有人都加入了战局。程勿一时徘徊,他与他们的战斗全无关系。 他既不想帮正道,也不想帮这些捉他帮他的斩教人士。 程勿转身便要遛,却不妨有正道弟子打到这里,看到了他。程少侠一天没换衣服,衣袍上的水干了后,血迹浑浊。那正道弟子见他要往后方逃,一看之下冲了过来:“魔头勿走!” 程少侠一时之间没意识到他被喊,知道耳后风声猎猎,向他袭来。身后攻势即来,刀挥到少侠肩头,程少侠手向后一摸,多日来的战斗让他身子本能半转,与高手厮打出来的经验让他几招放倒了袭来的正道弟子。正道弟子被过肩一摔,武器还被缴去,立时看出这少年不弱! 正道弟子当即高呼:“快来人!这里有魔头要逃!” 周围正道弟子一听,当即来助。 程勿:“……” 他不可置信,他才反应过来,他指着自己鼻子:“我?!魔头?我不是啊!我是被他们抓的,我……”四面招式袭来,不给他狡辩时间。程勿气得不行,总被莫名其妙卷入奇怪的战斗,运背到此,他无话可说。程勿不想下杀手,他一边打,一边退,还一边解释:“你们听我说,我和你们是一方的……” 正道人:“听你胡扯!” 程勿大喊:“你们看我都没下过杀招!” 攻击他的正道人将信将疑,攻势微缓时,见被围的少年目光忽然一顿,看向一个方向。那个方向,黑衣少女立在高处,手拽铁索,被大批正道弟子围攻,分身乏术。程勿脱口而出:“小腰妹妹?!” 围攻他的正道弟子们大怒:“还说你不是魔门人!” “敢做不敢当!” 程勿却已不想跟这些人撕扯,他心高高提起,既喜且惊。他满脑子问号,想不通自己不过是想找到程淮跟程淮回家认罪,怎么事情好像越来越复杂。程勿翻身跳起,纵向寨子战斗最激烈的中心,奔向那被铁索缠住的少女:“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 比寨子所在的山势更高一处,程勿先前被追着求拜师的小老头和他的三个徒弟,趴在黑夜灌丛中,目瞪口呆地看着下方火焰高涨,打斗激烈。小老头想追来山中救人,弟子们跟随,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不过一晚,这里就被攻了。 小老头一看之下大急:“我的好徒儿!” 他眼见就要跳下去救人,被自己的三个徒弟死命拽住:“师父不能去!下面是正道弟子,我们不能和四大门派为敌!” 小老头一愣,眼睛开始浑浊,他神智不清,突然吼道:“什么四大门派,都该死,该……呜呜呜!”他嘴被吓住的三个徒弟联手捂住,三个徒弟齐齐出手,把他们激动的师父拽了回来。 三个徒弟被师父吓得半死。躲在山腰上,他们把手舞足蹈的小老头扑下,熟练地找出绳子把师父和自己绑在一起。唯一的青年女子横眉怒目,教训师父:“我们还得仰四大门派鼻息活呢,哪敢骂人家!我们已经很惨了,师父你不要给咱们找麻烦了!” 比较弱的青年跟随:“就是啊师父。要不是罗象门庇护,咱们小门派早就被灭了。我们不要跟罗象门叫板好么师父?” 胖子:“哎下面的火龙挺好看啊……”他被师兄师姐一起瞪着,赶紧一缩脖子:“此地危险,看看再说。” 在一门四人偷偷摸摸的关注下,下方的战斗已水深火热。敌人有备而来,围住寨子,战得酣畅。听那“小腰”说撤退,秦霜河等人自然不愿。秦霜河随是女子,虽是怀身,但她心中以自家教主女瑶为榜样,提着一柄长枪,站得激情澎湃。然虽时间拖移,她小腹微痛,让她精力大弱。 一道铁索向她袭来,秦霜河蹲在地上站不起来,眼看要被穿,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带着哗啦啦铁索拖地声。女瑶铁索转几圈,主动迎上,与敌相缠。火光照着她的面,秦霜河后背一痛,直接被踢出了人群! 女瑶大吼:“砍铁索!撤!” 秦霜河:“……” 两三个手下从旁飞去,一左一右扶起秦霜河,焦急道:“大人、大人……” 眼前战局不明,正道弟子想拿下他们所有人。铁索到处扔,到处穿人琵琶骨,就女瑶一人顶在前,将铁索往自己身上缠。铁索轻易用剑砍不开,为帮被围的斩教人士,女瑶在前,一众斩教弟子在后,帮忙去砍铁索。 正道人大呼:“擒了他们!擒了他们……擒了那个女魔头!” 秦霜河为首的砍铁索的人咬着牙,在女瑶吸引大批战力下,他们在后想办法救人。刀光剑影,程勿少侠远纵而来,大喊:“小腰妹妹!”众刀剑刺来,程勿趔趄躲开,却一步步挤入人打斗中心。 程勿一看女瑶身上、手脚上全是锁链,女孩脸上全是血,铁链压得她步履维艰。风混着血味飘来,姑娘娇小而悍勇,他却被骇得神魂飘起:“小腰妹妹!” 在焦急中,短暂的,若有若无的,一个念头从程少侠脑海中飘过:小腰妹妹的武力……怎么不如在城隍庙时?难道她的内伤比那时更重了? 这般一想,程勿更是大急,更是用力地冲入人群。他这般搅局,正道人士的打斗自然落在他身上。但这一次程勿已经不躲了,他迎着刀剑无眼,向人中心冲,他喊着“小腰妹妹”,怀中藏起的匕首挥出—— 鲜血溅上少侠的脸! 女瑶有所保留地战斗,她既要救人,又想要自己落入敌人手中,武力自然不会全部发出。这般战斗时,耳边忽听得有人“小腰妹妹”喊她,声音时远时近。女瑶心里一动,低头向草垛下看去,见围攻的双方人头中,程少侠在努力冲出人围。 少年蓦然出现的面孔、望着她发红的眼睛,让女瑶心头轻轻的,那么一荡。 打斗时最忌走神,女瑶这么一个发愣,在程勿大吼“小腰”时,她闷哼一声,见一道铁索趁她不备,刺入她的肩膀。皮开肉绽,铁索穿骨而过,从前向后,两方正道弟子拽紧铁索,将女瑶拉得一痛,被拖得趔趄倒地,滚入人中。正道弟子紧拽着这铁索,运用这方优势,想拿下女瑶。 女瑶肩膀受伤,骨肉开裂,她脸色微白,扣着铁链帮斩教教徒缓解的手一松。她手再抬起,按住刺着自己的铁索。女瑶心里发狠,再次旋身跃起,一剑劈向周围。同时身后斩教弟子们呼叫声不绝,女瑶不回头,却大吼:“程勿!” “砍铁索!救人!” 想冲上前救她的程少侠身子一颤:“……” 女瑶被困中间,依然大喊:“你打不过这里人!救人!撤!” 秦霜河那边吼道:“听大人的话,砍铁索!能走一人是一人!” 战火燎燎,少女身形娇弱,却独自一人拖着这些正道人士。正道人士想绕去身后拿下更多斩教教徒,女瑶手里拽着的铁索不放,身形已经摇摇欲晃,却还是咬着牙,和这些正道弟子周旋。一方急于攻,一方急于出逃。铁链划地声音加大,刀剑劈在铁链上的频率加快。 空气中,正道那边领头的喊:“拿下那个女魔头!拿下她!” 秦霜河:“快!快快!” “噗噗!” 另一肩膀再中铁链,前方用力,女瑶被拉得膝盖磕在地上。两边肩头渗血,她瘦小的身影消失在人中。同时间,“哐”一声巨响,人群中出来的众繁琐铁链,终被砍断,火星高溅! 程勿心中一空,身边斩教教徒得救,气息奄奄时,他望着正道弟子围攻的方向。程勿眼中一酸,猛冲向前:“小腰……” 他胳膊被秦霜河拽住,向后急纵。秦霜河冷声:“走!” 33.第 33 章 寨中来攻主力全去围攻一个女瑶,见秦霜河等人纷纷逃走时他们想去追,但他们身前的女瑶还活着。铁索穿肩,每一动就全身发抖,做这种决定前也没想到会这么痛……但是面前敌人一旦想退,女瑶抓住铁链,重新站了起来。从肩胛开始渗血,她失血随着大幅动作而增多,但她在穿骨的铁链上重重一拍,博大内功逆绳而走,让身前人无法分心。 这个眉毛都不皱一下的女魔头手抓着铁索,冷声:“要战就战,何必废话?!” 她立在草垛上,黑衣若浓烟般,席卷她,覆盖她。天上明月被层层云翳挡住,她那稚气未脱的面孔上一派模糊。然那种掺着冷气的眉间气韵,那种独当一面的凌然之势……她体内蕴着无限恐怖力量! 众人:“……” 这个疯子! 这个疯了一样的女魔头! 这么一个疯了的女魔头,本身价值已经超过这个寨子所有了! 女瑶一人将夜间来袭的正道弟子们牵制住,秦霜河等人则扣着被铁链穿伤、好不容易脱困后却已奄奄一息的斩教教徒们急退。他们退出那个山中寨子,在夜间奔走。当他们退出了那危险地段,登上了山中更高地势可以看到寨中情况时——只见寨中熊熊大火燃烧!烈焰冲天,已不见天日! 秦霜河失神,一下子跪下。风拂过她苍白的脸,她手捶地面,恨声:“全毁了!全毁了!这帮混蛋!” 四大门派势大,斩教势弱。不能硬拼下,他们一退再退……四大门派却还想将他们赶尽杀绝!混账! 秦霜河身后,或坐或跪或瘫,乃一众被救出来的弟子。那铁链穿琵琶骨所造成的伤害太大,他们战力已失,且要强忍,才不痛叫出来。秦霜河骂了一通,气火攻心,怀孕的她生不得气,立即又开始小腹阵痛,身边两个副手连忙关心她情况。 程勿跪坐在山巅,怔怔然看着寨中大火燃烧的样子。他与这些人很陌生,他们在骂骂咧咧时,他一声未吭。程勿眼睛漆黑,幽静无比。待身后呼痛惨叫声弱了些,程勿才开口:“怎么办?” 秦霜河等人愣了一下,没想到这个少侠还跟他们说话。想到方才寨中少侠疾呼“小腰”的样子,几人脸色变得奇怪,想这教主女瑶的爱宠,莫非还和教主身边的大人牵扯不清?这关系是否太复杂了?不想这些,秦霜河捂着小腹,勉强给出了建议:“大家都受了伤,一时半会儿起不来。小腰姑娘自是要营救,但我等也需休息。待我跟圣女大人传讯后,招得人马再去救人。” 秦霜河说的慢,她神色古怪。她口上这般说,但她心中想……也许,等救到人的时候,就到了名器大会了。 在此之前,圣女大人必然要他们集合,不愿他们私自行动,浪费人力。 那小腰姑娘,也许,也许得…… 程勿轻声:“好。” 他站了起来,向着寨子方向看几眼,直接运用轻松从山巅处向下纵。他身如大鹤,跃下山头,缥缈之形踩在山间从上到下的浓密绿荫上,翩若惊鸿。秦霜河纵前,却没抓住他的衣袖。 秦霜河:“程勿!你干什么!” 身已在半空中的少侠回头,望着山巅上跪着的、虚弱的一众人。他说:“我没受伤。” 秦霜河:“……” 程勿说:“你们慢慢养伤吧,我去救小腰妹妹。” 秦霜河大气:“程勿!混账你回来!程勿……” 少年身形掠入了绿海中,他那种倔强的、不回头的气势,让人生气。秦霜河想追出去,苦于自己腹痛、手下也受伤,只能站在山头大骂。程勿不在意,他选择一个横冲直撞的奔行方式,直冲着那寨子。他只能选这种直线型路线,因他若迂回些,以他的体质,他在山中必会迷路,会耽误他救人。在寒夜中奔走穿行,耳边飒飒风声追逐,程勿脑海里无数次回荡她转头看他的眼神。 那眼神说:别管我,走。 程勿心中咬牙:不! 小腰妹妹的肩胛骨被铁链穿伤了,她动不了。她落入别人手里,会被折磨。她还是一个小姑娘……就算是魔门出身,可她也是个小姑娘。别人都没事,她也不应该有事……寨子的人又不是她亲人,为什么她要多管闲事…… 程勿疾奔中,眼中又开始潮红。他心中委屈而不甘,并充满了说不出的愤怒。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她是魔门弟子!为什么被抓的是她! 他行走如风,体内内力运行至最快,女瑶教他的轻功口诀,便是在这样一次次的险境中,被迫熟练并水平提升。想是几个月前,程勿刚逃出家的时候,他若是有这功法,就不会被斩教抓住,落入女瑶手中。他没有落入女瑶手中,就不会认识小腰妹妹…… 泪水在眼眶中凝起,眼前忽然一团黑冒出。疑是敌方,程勿猛得止步,旋身跳跃,踩在树杈上,向下望去。这一望之下,程勿微怔。他擦了下眼中的水渍,疑问满满:“是你们!” 在丛林中突然冒出来的师徒四人,小老头嘿嘿讨好地对踩在头顶树枝上的程勿喊“乖徒儿”,他的三个徒弟,一女二男,非常无奈地跟着师父。 风拂树动,身形被斑驳光影拉长。立在高处树枝上,程勿长身玉立,衣袍微扬。他目光凌厉地看着他们:“你们什么人?为什么要跟着我?”程勿周身内力运起,屏息凝神:这几个人突然冒出来!能跟得上他的轻功,小腰妹妹还说他学的轻功是斩教上等功法……这几人怎么会跟得上!江湖上随便一个人都这么厉害么? 这几个拦路师徒中的唯一女弟子身材高挑,已是青年妙龄,却还和自己不靠谱的师门混在一起。女弟子没好气地说:“我师父要帮你,我们当然要跟来啊。万一我师父稀里糊涂地被你们骗了呢?” 那个气势在她压制下有些弱的男弟子谨慎道:“我们看到了,寨子里起火了,那些人撤走了……你是要去找他们。” 程勿不说话。少侠不开口的时候,眉目清冽而无情,很有些疏离不留情面的意思。男弟子更加紧张,他小心看了看周围环境:“我师父要帮你,我们只能听话……但是沧浪派讨好的是罗象门,我们也算罗象门之下的附属小门派。我们不敢跟罗象门对上……所以帮你可以,但是你要保证,我们不露脸。我们被认出就糟糕了……” 程勿将信将疑:“你们为什么要帮我?是不是又是什么阴谋?” 小老头喊:“乖徒儿,乖徒儿……” 程勿额上青筋跳起。 他吼道:“我不是!” 程少侠身心疲惫,这两天,他滴水未沾,伤势未缓,还总在打斗。身体磨难至此,他硬撑着没倒下,但精神上的折磨也不少——例如从昨天到今天,程少侠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不是”。 他既不是女瑶的爱宠! 也不是一个莫名其妙老头的徒弟! 小老头笑眯眯:“以后会是的,乖徒儿……” 胖子徒弟乖觉道:“啊,这次是真的要收徒弟啊?那我要有师弟了?师弟你……呃!” 程勿目光如电,冷冷看他,吓得他一下子闭了嘴:“……” 这个小弟弟,脾气也太凶了。 …… 一日后,程勿还被这几个人坠着。实在是这师徒四人看着不靠谱,但武功都比他强,他甩都甩不掉。骂也骂了,凶也凶了,小老头还狗皮膏药一样追着他。小老头不停问:“是不是救了你的小情儿,你就做我徒弟了?” 懒得说“我没有小情儿”。 程少侠绷着脸,觉得自己特别倒霉——啊啊啊为什么狗皮膏药都比他武功好!他都甩不掉! 但起码,这师徒四人整日东走西逛,对附近地势很熟悉,对江湖中各大门派情况如数家珍。用他们的话说,便是如他们这般小门小户,行走江湖,一定要和地头蛇打好关系。通过这几个师徒,程勿确定了沧浪派那些人捉了他的小腰妹妹后,也怕斩教报复,他们直接走了水路。 水路数十里,直入罗象门地段,可躲过斩教的追踪。 若要救人,只能在他们出曲沃之前。一旦入了罗象门地段,那里遍是名门正道,不可能在众目睽睽下救出一个魔教妖女了。 一行人在岸边,程勿绷着脸给他们四个发绳子、锤子、铁链等工具。他说:“反正我要救人,反正我和你们不认识。你们躲得远远的,被人发现了,我这么弱,我也帮不了你们。” 小老头瑟瑟发抖:“我不会水……” 程勿立刻收了递给他的绳子:“太好了,那我们分开……”绳子一下子被小老头抢走,小老头扔给自己的徒弟,豪情万丈,“我徒弟们会水!” 三个徒弟一起抽了抽嘴角。 将要下水时,那个紧张兮兮的男弟子再次来跟程勿确保行程:“我们只在水下行动,不会出水哦。要是沧浪派发现了你,你跟他们打,我们不会出面的!我们好歹也是正派人物,帮你救魔教妖女的事,可千万不能被名门正道知道了。小兄弟你要是被抓了,千万别出卖我们啊!” 女弟子在一旁凶悍道:“要是敢出卖我们,我们千里追杀你!” 程少侠也不说话,也不保证。他低着头专心折自己的衣袖裤脚,将铁链背到身上。他手微微发抖,想到自己要做的事,仍然有些害怕。他提醒自己,沧浪派他们据说水性不差,不会死的……我只是要救人,我没要杀他们,我不会杀他们。他们可以逃的……我给他们时间逃…… 程勿深吸口气,耳边女弟子还在喋喋不休说话,突见“噗通”一下,程少侠直接跳下了水。溅起水花很小,程勿没有浮出水面,一道细长线条一晃,水势向外流去。 女弟子:“……” 她沉着脸问自己那个脾气柔弱的师兄:“这小孩子怎么回事?我威胁他他都不带回应的?长一张文秀脸,脾气一点都不文秀!” 青年师兄无奈道:“别说了,都怪师父非要求着人家当徒弟……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武学天赋好的人,脾气都大吧。” 说着,他也跳下了水。胖子一见,赶紧跟着跳下水。女弟子被自己师父在岸边看着,只能捏捏鼻子也下水了。 小老头蹲在岸边:“徒弟们,把你们师弟给我拐回来!为师和他有缘啊,为师要收徒……” 说着说着,小老头眼神开始混沌,嘴长大,下一句话却忘了。他怔住,有些忘了自己在这里做什么。在岸边蹲半天,他晃悠悠站起,转身往身后小径走去。小老头走得摇晃,口里嘀咕自语:“收徒……对我要收徒……我要把一身武学传出去……徒儿、徒儿……你在哪里哇徒儿!” …… “没有把那寨子里的人一网打尽,真是白费功夫了!想向罗象门投好,怎么就那么难啊?” “别说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收获啊,就这个女的……一个人杀伤力顶几十呢。把她抓到,献给蒋师兄,也能交差了!” 曲沃沃水三千,顺水向西北方向行去,可入罗象门所在地段。沧浪派在江湖上,是一个毫无名气的小门派。小门派在江湖中存活艰难,为攀上四大门派之一的罗象门,他们不惜合全派之力,打造出坚不可摧的铁链,铤而走险,选择捉捕漏网的斩教教徒!只消得他们做出成绩,待到罗象门,说不得可被封为罗象门的下属门派。日后背靠罗象门,沧浪派当可狐假虎威! 女瑶清醒过来后,已经听了这么多情况。她在船上专有一舱,两边铁链依然拴着她的手脚。但那不致命,身上最厉害的,还是琵琶骨被锁。武功尽封只是小事,琵琶骨带来的真正折磨,是一动不能动。任何力量运行,人体都必然会过琵琶骨。在江湖上,穿琵琶骨这种阴狠招数,只会对付罪大恶极的危险人物。 想这里无人知道女瑶是危险人物,却还是穿了她的琵琶骨。 女瑶奄奄一息地躺在船舱中,耳贴着船板,能听到下方汩汩流水声。她呼吸也不敢剧烈,锁骨处的痛,加上她体内的隐患,两相夹击,让她痛得想撞墙而死!太疼了,每一根骨头、每一滴血,时时刻刻,都在发作。 她痛得晕不过去,脑中有根筋一直绷着,情形之惨烈,乃她生平仅有。 女瑶握紧拳头,咬着唇忍受这双重打击:我要将罗象门碎尸万段!等我到了名器大会,等我……我要你们付出代价…… 她小口小口地吸气,安慰自己:唯一的好处,是可以跟着他们进名器大会。待我隐患爆发结束,我就能脱困了。这船里的人,全都要死…… 沧浪派的看守弟子开了门,时不时过来查看这个妖女还活着没。看守弟子一看之下,大吃一惊:看这年少的姑娘全身湿漉漉的,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一样。然她两日滴水未沾,不可能碰到水。 小姑娘的额发汗淋淋的,锁骨处血红一片,沾湿她的黑色衣袍。她躺在地上,全身蜷缩,细看之下,微微发着抖。而她咬着唇瓣,唇被咬的也是鲜血淋淋。她躺在地上,死鱼一样,她的手却抠着船板。小姑娘没有指甲,她手却将船板抠得划出好几道痕。十指指甲,血已成紫红。 看守弟子骇然:“……” 他小心地摸一下女孩露出的手臂,潮热汗湿,发抖战栗……女瑶猛地抬目,目如寒电,吓得看守弟子一屁股坐在地上。看守弟子张大嘴,看她紧绷的下巴上汗滴莹莹,小脸惨白却眼睛灿亮,那凶悍之色…… 突然,“哐”一下,船重重一晃,关好的门被一下子吹开。船舱中物件滚动,女瑶吃痛,一下子被甩到角落里。她痛得以头撞地时,听到门外惶然声:“有人袭击!有敌来袭!” 女瑶骤得抬目,船舱门被大浪推开,她模糊视线中,看到外头一个身影一晃而过,少侠的面孔……女瑶大惊:程勿?! 短暂一刻,痛意似都远她而去。她发愣,想:怎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刀剑相挥,打斗声在外。少侠上了船板,手中持剑,从斜刺里冒出,与没回过神的正道弟子一招挥下!称不上武艺精妙,但因措手不及,一船人被骚乱。待沧浪派弟子重整旗鼓,聚集起来,那少侠一看,竟翻身跳下水! “追他!” “捉住他!” 噗通噗通白色水花大溅,一众人跳水追踪,竟然没追上。他们骂骂咧咧,想这人什么问题。然这仅仅是开始,从这一刻开始,那少侠便坠上了他们这艘船。他们一路东行,那水里的少侠便跟着他们。 程勿心志之强硬,让沧浪派的这艘船受创累累。他神出鬼没,因武功不强,无法久战,他采取的乃是随时随刻的“骚扰”。他也不杀人,但他专攻人手腕、手臂、膝盖之类会影响动武的地方;他也不去救人,但他诡异的出现和打斗,比他直接救人更让人心慌。 他身形极快,打一段就跳水而逃。然后待船中稍平静,他会又窜出来。 沧浪派弟子惶恐,咬牙切齿:“小小虫豸!杀了他!” 程勿冷静地在水中游水,跟着这只船。他不断地骚扰,快速的逃走,让沧浪派弟子疲于奔命。斩教给他的轻功心法极好,一开始看不出,越是练下去,与体内内力融会贯通,程勿来往越来越快。 水下跟着他的那徒弟三人,冲他疑惑皱眉:小子,光是骚扰,你救不了人啊。 程勿轻轻摇头:我武功确实不行……本不愿这样做,但眼下只能这样了。 程勿先前没有与人为敌的经验,他全然无江湖经验,他更经常被自己的无知所坑。然当他一心一意要救人时,绞尽脑汁,跟着他的三个徒弟,佩服这少侠的心机:程勿欲不断骚扰这船中人,一点点磨掉他们的耐力、武功,让他们产生害怕。 然后他就不会再出现了。 他将和三个徒弟在水下,用铁链把沧浪派的两艘船拴起来。当船上人精神高度紧张,便是大火烧起之时!铁链是从寨中取出的,是沧浪派自己的。轻易打不开,两艘船的性命绑在一起。当程勿再次跳上船时,又是大火,又是一个连日来让他们恐惧的人物……这时,方是救人之际! …… “那个神秘少侠还跟着我们么?好像没动静了?” “妈的,谁去解决了他啊?这一遍遍的,杀又杀不掉,甩也甩不掉……” 天上无月,星光烂烂。沧浪派的两只船行在水上,起了风,夏夜凉爽,船上弟子却神色委顿。他们精疲力尽,讨论着那个神出鬼没的少侠。当风再一次吹拂时,水气拂面,旷人心脾,将正道弟子们紧绷的心弦放松。 却忽然,船被猛一撞,船体摇晃,船上弟子们被晃得左摇右倒。 熟悉的震动,他们立刻掏出武器大吼:“神秘少侠!神秘少侠又来了!” 而这一次,风再吹起,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船上。他清泠泠立在甲板上,身如银色月光,浮上一层水汽。程勿鬼魅般,目光幽幽地望着他们。他全身湿漉,纵向船头。他的出现让人恐慌,众人扑去:“杀他!” 然这一次,程勿疾奔,不是冲着人,而是纵向火把! 一艘船两边甲板,夜间火光幢幢,少侠的轻功在一次次的追捕游戏中练至纯熟。他如飘在风中,飒然而过,手中举起了火把,向下一扣。众人心头涌上不安色,见这少侠一路飞纵,扑下所有火烛……火烧上船板,烧上船舱,众人惶然往后退。 为首者大吼:“先灭火!灭火!” “把火把灭了!灭了!” 所有人急急忙忙,要么扑火,要么灭火把。武功高的去追程勿,双方过招,少侠不与他打,而是一路跳跃。他在人中穿梭,寻找。火把被他扔在地上,天上星光照耀,忽来一阵凉爽微风。 程勿站在高处船竿上,看下方人声骇然:“不!” 火势从甲板烧起,在风中熊熊加大。众人忙着去扑火,他们边退边寻工具扑火。程勿不与他们打,他们这时已顾不上程勿。他们从这艘船退到另一艘船上,看那黑影少侠立在原来船竿上未曾跟随,众人慌张熄灭这艘船上的火把时,心中稍松口气。 程勿立在风中,潮湿衣袍贴他身,他眸子幽静地看着下方。 众人顺着他视线看,见火势猎猎,沿着绑在一起的铁索,从一艘船,快速烧到了另一艘船上。两只船早在停了一白天的骚扰中,被水下的弟子们绑在了一起。将铁索穿好,不欲与沧浪派人见面的徒弟三人就走了。 黑夜中,他们三人游在离船很远的地方,看那里烈焰烧起,火红照天。夜间大风,将火势催大,再催大。众人扑火之速追不上火燃之速,火烧上帷帐、烧上粮草,烧上人的衣物……鬼哭狼嚎,扑通落水声不绝! 三人窒息:那少侠……那少侠……竟真的这么做了…… 此时两艘被绑在一起、命运牵制的船中,情况已极为糟糕。人人忙着自救,再顾不上程勿。而大火烧起,程勿从高处跳下,笔直地跃向一间船舱。他知道、他知道……他连日来日日看,时时看,他盯着那间船舱,他揪心着那个地方! 人人向外逃,人人跳下水,而程勿向前、再向前! 船舱门被锁,程勿运气,一脚踹开船舱。 他喊道:“小腰!” 空中无月,星光照水。船舱中,躺在地上、汗水淋淋的女孩,她手脚拴着铁链,琵琶骨被穿。她吃力的,诧异,却也不那么诧异地抬起头。她梨花照水般,羸弱的样子映在他眼中。她轻轻笑了一下,程勿的大脑,轰的空白。 少年扑过来,小心地将她搂入怀中。他声音轻微,嗓音颤抖,一遍遍安慰她:“别怕,别怕,我来救你了……小腰妹妹,你别害怕。” 女瑶轻声:“你怎么真的来了?” 程勿:“若是没有人来找你,那你多可怜。” 他抱住她瘦弱的、黑血结痂的肩头,一滴豆大的、滚烫的泪,落在她颈窝中,刺得她伤口骤烫,瑟缩了下。 34.第 34 章 程勿的眼泪掉在女瑶肩窝上,沾上鲜血。女瑶瑟缩了下,她的心蜷起,一边被刺得麻痛,一边又发抖。遭此大难,女瑶习以为常,用“可以正大光明进名器大会”安慰自己,她一滴眼泪都没有,也落不下来;程勿的眼泪,多得却可以把她淹了。 心中又可笑,又好气,还……生了怜爱。 程勿眼睛通红,强忍着自己的一腔悲意,他抬起了脸望她。少女脸色雪白,断无泪意;他则红着眼,泪水粘在长睫毛上,滴滴浓郁,如红眼兔子般。程勿望她手脚都被锁住,然那只是让她跑不了,不致命;致命的是从她肩胛骨和锁骨之间穿过的铁链,让她不敢动,不能动,碰一下就痛。程勿忍着泪,绷着脸:“小腰妹妹,我帮你解开铁链……” 女瑶在他怀里躲了下。她喘了一下气:“别,我不想走,你自己……” “小腰妹妹,”少侠手指捧住她的脸,让她微飘的眼神与自己对望。一眼之下,年华与时间皆远去。他眸心黑亮,光华若翡。他的眼睛看她,生生给她心口套上枷锁。听他沉声:“不管你有什么目的,想做什么,都不应该以自己受此重伤为代价。” “若是从来没有人护你短……” 女瑶看着他。 程勿声音轻柔,却忽地握紧手中剑,用力向她手脚上拷的链子砍去。程勿面色沉稳,内力在体内快速运转,聚向手骨方向。在震动下,铁链乒乓响,没有一次断掉。程勿毫不犹豫地挥剑第二次、第三次…… 船中人扑火,跳水,有正道人士想起妖女被关,急匆匆赶来,果见那黑衣少侠蹲在地上砍铁链。正道弟子大喝一声,拔剑而上。程勿满心火气,女瑶的惨状让他怒火无法排斥。来前想着不杀人,但一看到女瑶的样子……程勿不回头,袖中藏着的匕首飞出,直中扑过来的人的胸骨! 身后人噗通倒地,同一时间,火花砰一下溅起,程勿砍断了女瑶手脚上的铁链。 他目光上移,落到她肩头的两个大血洞上。还在不停渗血,血已流成黑色,那里却还在每时每刻地折磨她。 程勿的手摸上她肩头的铁链,只是这么一碰,怀里姑娘抖了一下。并非出于心中恐惧的发抖,而是被刺激下、身体本能的颤抖。程勿低头看到小姑娘平静的神色,他的眼泪又涌出来了。 女瑶:“……” 小哭包……她都没哭,他哭什么呀? 船舱外人声鼎沸,脚步来去。乱糟糟中,不断有人过来阻止程勿救人,而程勿如有神助般,他这一次轻而易举,就能杀掉阻止他的人。少侠蹲在地上,手依然摸着那铁链,他轻轻地让女瑶靠在自己肩上。程勿看着这铁链——穿琵琶骨而入,想要取出,就得再穿琵琶骨出来! 他声音发抖:“小腰妹妹,我要帮你取这根链条了。取了后,你就自由了。” 女瑶窝在他清瘦的怀中,闻着少侠身上的味道。潮湿水气,混着少年郎干净如阳光的气息。她的汗落在他脖颈处,她垂着眼皮,轻轻“嗯”了一声。而程勿继续说:“痛的话,你咬我肩。” 女瑶:“嗯。” 程勿:“我会很快,你忍住……” 女瑶:“嗯程勿……啊啊啊——!” 她骤得发出一声剧烈惨叫,脊骨猛地绷起,她仰脖,眼前阵黑,晕眩痛感让她身体痉挛,全身克制不住地颤。而程勿当机立断,一发觉她因痛而产生的挣扎,另一只手立刻掐住她的脖颈让她不许动。她的身体抖得厉害,惨叫声冠绝云霄,程勿沉目,固定着她的肩,狠着心,让那整条铁链穿肩而过—— 裂开的骨肉再来一次折磨!结痂的伤口再次迸出血花!颈上的两个大血窟喷血,快速将两人的衣衫染红。 程勿掉着眼泪,手下却一点都不慢,一点都不因为她痛而手软。 女瑶:“啊啊啊——!” 程勿面上含泪,心口落泪。他掐着她,一贯而出—— “失火了!失火了!大家快逃!” “别管这船了!” “妖女!” 声音远去,意识飘远,似全靠本能在运行。火光明亮的船舱门口涌进人流,血迹斑斑的铁链和全身是汗的惨叫女孩都在怀中,头顶的梁木沾上火星,剧烈燃烧下“砰”地落下来。身后刀剑挥出,程勿沉着气,抱着怀里姑娘,一跃而起。 铁链“刺啦啦”拖过他的手心,血从高处落下。众人紧追,却见头顶大梁轰然倒下。众人骇然,立刻向舱外躲。木板裂缝起,汩汩水流从下涌上。水上涌速度快,即刻涨到人膝盖身。上方的火形成游龙,毫不畏惧,燃烧船上的一切,旗杆、舱头全都倒下,与白花花水接连。 “跳船!快舍船!” “哐——!” 程勿抱着怀里姑娘,在大火从头浇下时,他撞上船舱墙壁。水火之间,木板溃不成军,轰地散开。大量水涌上,两艘被铁链拴在一起的船燃烧中,“轰”地炸开,木屑四飞,将中心聚集的人力向外掀翻—— 同一时间,铁链彻底飞出。 程勿抱着女瑶,被火势所推,被不断向下掀,沉入了水中。船爆炸的声势极大,将人向四面八方掀飞时,不断的木头、铁块、器具砸上他们。水在中间一冲,立时将程勿和女瑶分开。鲜血流成一条线,拖着苍白的姑娘,往远方飘去。 程勿心急如焚,推开不停的阻拦他的炸开的碎屑,他屏息凝神,破开一条路,追着她游去。水下世界清幽却不暗,水下生物发着各异的光,一层层浮在人面上。女瑶向下飘去,程勿伸手,不断地追她、追她! 她的长发散开,衣袂飘飞若花开。她颈上流出的大量血散入水中,浓郁鲜红被浇洗得越来越浅。血花在她眼前绽放,像死亡的感觉。女瑶神智昏昏,痛到极致,她只感觉到周身一种钝麻的感觉。意识向下落,身边无所依。她既不识水性,也没有气力,只被水推着,向底下深渊扯去。 而程勿越游越快,呼吸不畅,他庞大的内力也快不够用。他身上没有好好养的伤,也在强势冲击下爆开。他却不停,身后流出一条白虹一样的水迹,他向前,手指艰难伸出,终于碰上她飘荡开的黑色衣角。 顺着衣料,程勿用力,将女瑶拉入了怀中。姑娘气息微弱,脸色如死人般无血迹。她费力睁开的眼上,睫毛颤得厉害。她用力地睁开眼,望着他。像是心中牵挂远去,像是死亡已走到身边,而她生命最后一刻,居然是跟这个少侠在一起。 女瑶想:居然是程勿。 她奇怪:怎么就是他呢?我这一生、我这一生……最后,竟是跟他死在一起…… 程勿抱住怀里的姑娘,他的脸与她相贴。他眸子极黑,凑下来,将唇贴上女瑶的唇。他口中、胸腔中,一直藏着的那口气,借由唇齿,传给她。怕水渗入,他唇贴得极紧,任由四方水流挤压,任由水把他们卷入不知名的地方,他也要把那口气渡向她。 女瑶眼皮骤得一跳,她睁大了漆黑分明的眼睛。 苍白的少年,与女郎在水下静静对望。漆黑分明的眼睛,年轮的错觉。 一眼之下,万万年已去。 他望着她,他抱着她,他唇贴她,他用眼神坚定不移地告诉她——若是从来没有人护你短,那你多可怜。 …… “没有人会护你短,你这一生,披荆斩棘,横扫千军。惊涛拍岸,天下无敌。到那时,万万人跪在你脚下,亿亿人送你上至高山巅。而这一切,都要你从脚下开始,一步步向前走。” 夜明如水,天上星辰流转。整片天幕亮得像镜子,镜中,银色星河飘摇,灿然多华,浩瀚无边。 沙丘起伏,夜中冷风如灌,从四面八方飞来,涌向年幼女孩单薄的衣衫。年幼女孩踩着脚下沙子,她睁开明亮的眼,余光看到山丘顶上骑在骆驼上的女郎;而更多的视线,则是漫漫无边的星河。 幼小的女瑶颤抖着抬起脚,向前迈出第一步。她握着手中比她人还要高、比她人还要重的剑,她发着抖,看向四方渐渐向她包围而来的野狼。野狼慵懒地走来,眼中绿光森森,紧盯着中心的小女孩。 女童颤抖:“师父!师父!” 白凤骑在骆驼上,淡淡然看着下方的幼童。她抬头看星空,漫不经心—— “从今往后,群狼环绕,你将只有一个人。” “从今往后,登顶斩教,身为斩教教主,你将引领整个魔门,带他们与正道对峙。你将只有一个人。” “无数人称颂你,无数人怨恨你,还有无数人欺骗你,无数人寄希望于你。你将只有一个人。” “永远不会有人来护你短,让你哭泣,让你取暖。来往之间,只有超过你年龄几轮、比你大几十岁的江湖高手,只有可以做你爷爷的江湖掌门来和你平起平坐。无人分享你的荣耀,亦无人理解你的寂寥。你将只有一个人。” 群狼呜咽,从上方向下扑去。年幼女孩立在沙中,眼中泪水滚滚。她咬着唇,睫毛沾湿,她无助而迷茫,却只能一遍遍擦干眼泪。 白凤俯眼看着她:“好孩子,拿起剑吧。” “要么你留在这里,等着有缘人来找你,过完这平静而毫无期盼的庸俗一生;要么拿起剑,跟我走。我将捧你做斩教教主,千万人之上,再无人让你在沙漠中孤苦,饥饿,搏命。” “女瑶,选择吧。是不是跟我走?” 群星之下,万象之巅。须臾万象,千秋不朽。 沙漠中风沙滚滚,星辰却越发明灿,水洗过一般清幽。年幼的女孩抬头,看到天上的星辰——那玉皇,开了碧落;那银界,已失了黄昏。 她看向白凤,再看向四面不怀好意的狼群。她忽然下定决心,她握着剑奔跑,向沙丘上方跑去。泪痕挂在她脸上,她在万千星光中跑向白凤:“师父!师父等等我!师父别丢下我!” 她踩着星光,漫着黄沙,她以不足五岁的年幼身躯,奔跑向立在沙丘高处的白凤。她与狼群赛跑,她一步步向上走。白凤是斩教教主,是魔门之主,是与天下制定规则的人们平起平坐的那种大人物。白凤身受功法残缺带来的隐患困扰,她精疲力竭,她在沙漠中,将含着泪的女孩捡了回来。 白凤弯下腰,将女孩抱上骆驼,抱入自己怀中。她目中短暂的怜色一闪而过,将手放在女孩额上。头顶烂烂星光,白凤对她微笑:“瑶,是北斗第七星。金字煌煌,瑶光灿灿。好孩子,我给你取名‘瑶’。从此后,你就是我白凤唯一的徒儿,女瑶了。” “愿你永在光华下。愿有星光处,便有你之重生。” …… 霜华满天,穿越大半个天穹的星光在上。星若银河漂流,水上木板顺水,两相明亮寂静,色泽饱满奔放。 女瑶睁开了眼,发觉她靠睡在程勿肩上。少年安静地搂着她肩,他们坐在一块船上断开的木板上,顺着水,不知要飘向何方去。女瑶眼珠轻轻转,看到江天无色,四方雾气重重,而她抬头,看到少年恬静温和、流线坚毅的侧脸,与他目光深处的天上河流。 女瑶观察自己情况,体力甚微,气息尽无。她脖颈处的伤,简单地包扎,而她的衣袍里,全是血。亏得黑色衣物,又是黑夜,看着不显眼。她看程勿,程少侠情况也没好多少。几日来,他不知疲倦,坚定不移;他救下她后,身上的伤始终没有得到好的处理。此时程勿拥着她坐在漂移的木板上,也是情况糟糕,不得已而为之。 女瑶叹气:程少侠这霉运…… 寒冷天上星下,程勿忽然开口:“我找你之前,本来已经放弃了抵抗,打算跟程淮回去了。我从小长在雁北程家,我从来没有出过家门,十七岁前,我都不知道我一生的宿命,本是为了程淮献祭。我家有厉害心法,同组血脉,可助一人登顶,成为天下第一。程淮想要做那个第一,他练武内功出了岔,他需要我散尽内力。春姨被他控制了,我想我要回去救春姨。我自然是打不过程淮的,在我家也耍不出什么阴谋。我只能乖乖求他,求他放了春姨。我只能离开你和金大哥,不连累你们。” 女瑶靠着他肩,没有说话。 听程勿自嘲一笑:“小腰妹妹,你说得对。我叫‘程勿’,我爹要我做什么之前,都要想一想不该做什么。在程家,我一直被欺负,被打;我有个爹,可是和没有也没什么区别。我长到这么大,只有春姨会在我被打后拿伤药给我。我是很不受待见的。” 女瑶垂着眼。她冰凉的手腕,搭在他手上。她静静地听他说,在他沉默时,女瑶声音沙哑地开口:“小哥哥,到了现在,你知道我是谁了么?” 程勿眼皮下垂,他腰背挺直,扶着她坐好。他手指捧住她雪白面颊,他漆黑的、潮湿的眼睛与她对望。他喃声:“我猜过。斩教教主之下,圣女之外,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是五使之一,你比金使厉害,比他武功高,他要捧着你。女瑶我见过,戴面具,老女人,她一直欺负我;圣女我也见过,很漂亮,不像是魔教人。五使之上,二老不出山,我从未见过,斩教见过的人也不多……” 他手指抚着她冰凉颊面,垂着眼,轻声:“小腰,你是二老……或者二老身边的人?你这样年少,是二老的女儿或者什么吗?” 女瑶望着他,微微笑。她不反驳,也不认同。 程勿有思想误区。他自认见过女瑶,他将女瑶定性,他猜来猜去,始终不把自己的小腰妹妹往自己深深厌恶的女瑶身上猜。他始终不猜女瑶,便始终猜不到小腰妹妹的真实身份。他猜是“二老的女儿”,女瑶笑一下,他以为自己猜对了。 程勿俯下身,与小腰姑娘额抵额。 他轻声:“小腰妹妹,我本来已经放弃了。我已无指望,只想回程家认罪。可是今晚,和你坐在这里,我看到星光,看到烂烂星河。我和你坐在水上木板上,看我们不知要飘向何处。而天下的星光,那照亮大片天穹的星。它磅礴,悠哉,俯瞰我们。大自然最原始的姿态,千里之外,与我有关,又似乎与我无关。忽然间,我就觉得不重要了。没有什么难题过不去。我看着天上的星,我觉得我还可以继续撑下去。” 他眼中泪水盈满,流光璀璨,黑玉生温。他抵着她,哽咽道:“我还是想习武,想打败程淮,想风光地回去救春姨。” “小腰妹妹,在我去罗象门拜师之前,你教我武功吧。” “从此以后,我们都改了吧。” “我好好跟你学武,回去打败程淮;你别再拿自己的命不当命,你可以有个女孩儿样……你帮我练武,你有什么困难,我也都帮你。银星永恒,世上又有什么过不去的?我们,都改了,好么?” “若是没有人护你短,我来护。好么?” 女瑶安静看他。 看他眼圈通红,看他又开始掉眼泪。程勿真是个小孩子,在红尘中撞得满头包,撞得全身伤。他不停掉眼泪,不停觉得委屈;可同时间,他又在努力向前走。他救她,怜她,拥抱她。他为她觉得难过,为她而哭得哽咽,为她而哀求她多爱自己一点…… 这一刹那,群星在上,心中之尘,随着那天上流动的银河,向天外游去。心头中尘突然一空,澈澈中,明净中,只看到星夜下掉眼泪的少年。 女瑶的心很硬很硬,硬得她可以在自己身上开刀,只求混进名器大会;她的心却也很软很软,软到程勿在她面前掉眼泪,她就六神无主,迷茫而心痛。 女瑶幽静的眼睛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掉眼泪的少侠。 她面色苍白,苍白中透着无情之意。程勿睫毛颤抖,泪水让视线模糊。两人抵着额,他专注地等着她的回答。方寸之距,女瑶忽然上前,唇贴上他,碰了他一下。 程勿眸子猛地瞪起,身子如过电,女孩的唇在他唇上轻轻擦过,他颤抖一下,向后倾开身。 程勿:“……!” 女瑶冷静地看着他,眉目清秀,却有凌厉之气如刀般当头劈下。程勿向后躲开一瞬,两人对视,程勿张口结舌,才张唇,他面前的小姑娘再次迎上。这一次,她伸手抓住他肩,阻止他再躲避。她的唇重新贴上他的唇,这一次,不是轻轻一碰,她张口,含住他的唇瓣。 程勿:“……!!” 女瑶手向下一推,她一下子将程勿推倒。他的长发散在水上,愕然震惊中,脸被女孩捧住。头顶星光流转,身上的少女捧着他脸,唇贴着唇,撬开他的齿,缠绵无比地亲吻他。 电流在体内蹿,血液向上涌。 六神无主,背脊发麻。 吻得用力,吻得热情。她不管不顾之势,她趴在他身上之势,她与他唇齿相缠之势,让人颤抖哆嗦。那热情滚滚,那凶悍不可挡,她亲着他,扣住他手腕。她俯下,再俯下。清凉面孔紧贴,女子与少年的唇齿触撞,难解难分。 向下、向下,不断地向下—— 轰雷电鸣,洪水滚荡,火山喷发! 35.第 35 章 街市上叫卖声不绝,小贩、卖花女、行人,各类声音混在一起,卖胭脂、卖茶叶、卖绸缎;所有人在你耳边大嚷,声音时远时近,人间百态。城中热闹,从东向西,基本要一路被人挤着走。路中央的马车中,谁家小妇回门,掀开帘子,悄悄打量一下市坊之向,被行人无意撞到,当即羞得立刻放下了帘子。马车悠悠走过,香车宝马,惹路边人津津乐道。 这条路走到尽头,左拐入一个巷子,巷子非大路笔直,乃曲折似河。巷口第二家店,当是一家成衣铺。成衣铺新开,虽对着热闹街市,然往来客人并不多。此时铺子却开了门,老板娘迎来了年少的客人。 从清晨时分起,日头越升越正,照入店铺的阳光也越来越多。因店铺客人稀少,老板娘特意许可两人在铺中自便。此时,老板娘伏在柜台上托腮,见少女端端正正坐在木凳上,少侠程勿立在她身后。少年一手抚女孩儿的耳珠,另一手拿着珍珠。他垂目,小心翼翼地帮女孩完成“穿耳洞”这件神圣大事。 从沃水逃生已过三日,女瑶给斩教高层们通知了最新情况。第一时间,她没有抓住沧浪派两艘船失事这件事做文章,或者找机会重新想办法渗入名器大会;而是和程少侠一起养伤时,女瑶突发奇想,决定让自己过得鲜活点儿,有点儿女孩样子。 江湖的传说,斩教的教主,魔门统领,女瑶,她是不会任何女儿家该会的事务的。活到现在,女瑶没有点过胭脂,没有尝过口脂;她素面朝天,从来没有画过眉,戴过漂亮的首饰发簪;她撩起长发,耳上干净圆润,也没有耳洞。女瑶跟着程勿玩,她少有的女孩心被推着往前走,竟有了扎耳洞的想法。 此时的女瑶乖乖地坐在凳上,不用骗程勿太厉害后,她从钱庄取了钱,先给两人换了行头,买了疗伤药。脖颈上琵琶骨上的铁链被取出,之后奄奄一息很久;女瑶经过大伤小伤无数,兼一身功法虽后患无穷却强盛无比,她很快重新爬了起来;程少侠则到底年少,恢复能力强大,养上几天,就能下地了。 这会儿待在成衣铺中,女瑶身上的黑衫侠女衣容未换。领口防得严,挡住她锁骨处的两个血窟窿。她手安静地放在膝上,撩起长发,将耳朵交到程勿手中。她这般放心而淡定,身后的程少侠摸着她的耳珠,手却在发抖。 程勿发着抖:“听说很疼,你忍着点儿。” 坐在阳光下,阳光微刺眼,女瑶面容恬静。她睫毛扬一下,如蝶翼展翅:“嗯。” 程勿不放心:“其实这个不是一击必中,你难受得厉害的话喊我,我就不动了。” 女瑶:“嗯!” 程勿:“小腰妹妹,我要动手了……疼、疼么?” 女瑶面无表情:“……不疼。” 他只是拿珍珠在磨她的耳朵而已,她连琵琶骨都穿过了,区区一个扎耳洞,怎么会痛? 女瑶没有一颗温柔到能体会少侠柔软心思的细腻心肠,她的心如被茧磨过似的,大而化之,粗糙无比。程少侠说来说去,她只觉得程少侠好啰嗦。 程勿望着女孩乌黑发顶半天,轻轻叹了口气,住嘴不说话了。他手中的珍珠被他手温磨得温暖无比,他听从老板娘的建议,将米粒一般大小的珠子在女孩耳上不停地磨。平常人想用珍珠将耳朵磨得足够薄,需要时间;对于身怀无尚内功的程勿少侠来说,并不是那般难。 他只是垂眼皮,望着女孩被他摸得通红的耳珠,他开始发怔。女瑶虽然脂粉不施,平时她也不打扮,但她真的是个女孩子,还是个容貌鲜妍的,看上去年龄甚小的小姑娘。她的脸天生生得嫩,巴掌大,肤色雪白,眉目清秀。斩教第一美人的名头是斩教圣女白落樱的,但看在程勿眼中却颇不服气——小腰妹妹只是不打扮,她打扮起来也会很漂亮! 女孩的耳珠莹润,触感嫩滑,像是罩着一层柔色。阳光打在他手上,程勿连她耳上的细微绒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他手中的女孩耳珠笼着暖暖的温和阳光,柔白如玉,定住程勿的目光。程勿喉结滚了滚,忽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这种口干舌燥让他走神,让他想到沃水那一晚。星光满地,沃水无边,他被伤势比他重很多的女孩压着亲吻。那种不容置疑的、强势的态度,口腔的触感,热烈追逐强迫的态度……他一下子想到了女瑶! 斩教教主女瑶! 女瑶那般强吻过他,是埋在程勿心中最大的羞耻。他羞耻十分,拒绝承认,也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然而小腰妹妹亲他的感觉……程勿他一下子就把小腰妹妹推开了! 把她推到落了水,他还辛苦下去将昏迷的小姑娘重新捞了上来。 然而那日留给他的惨重阴影……让程勿惶惶到现在! 他观察醒来后,小腰妹妹还是很柔弱,对他如常,好像压根不记得那晚的事;程勿纠结半天,他既想起了自己当初说要负责把小腰妹妹吓得不敢理他的事,又想到了那个亲吻的熟悉感觉……他要如何问?那天在落雁山殿中被女瑶强吻的事,他心中最耻辱的秘密,他要怎么问? 眼下看到女孩的耳珠,程勿心头燥热,却抑制不住对那晚亲吻的纠结猜测…… “好啦少侠,已经够薄了,可以用针扎啦。” 旁边的烛台上,老板娘已经拿火烧针烧了很长一段时间,这会儿才喊话,程勿猛地回神。老板娘笑眯眯地窝在柜台后,看那少侠接过了被烧得通红的针,和棉布。程勿屏息,又小声跟女瑶交代了一两句,女瑶回应的“嗯”很敷衍,很不耐烦。他二人看着年少多俏,落在老板娘眼中,不外是一对小情人。 少侠那般小心,也是珍重自己的小情儿。 偏那少女觉他烦,当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程勿吞口水:“小腰妹妹,那我扎了……” 女瑶:“扎扎扎!” 程勿一咬牙,手中针用力,用最快的速度向女孩微薄的耳珠扎去。他行动极快,手势稳当;女瑶又是极能忍耐的,程勿一针下去,她只觉得如被蚊子咬了般,和她身上其他的伤比起来,一点儿也不痛。 女瑶拍手站起,满足十分:“好了是吧?那我们走吧。” 程勿:“……” 程勿怅然若失,他看着小腰妹妹淡定的模样,颇不是滋味。她眉目清秀,神色如常,衬得他的患得患失忒得可笑。老板娘起身,吩咐两人扎耳洞后如何保养之后事。待女瑶拍拍手要出门时,老板娘望着小姑娘不在意的模样,忽而笑:“小妹妹扎了耳洞,说不得要染丹蔲、涂口脂、戴首饰,一应在姊姊这里置办了怎么样?” “嗳?”女瑶回了头。 程勿坐立不安地等在外头,老板娘噙着笑把女瑶带入了内室。接下来是整整两个时辰的等候,日头极盛,从早晨到了正午,那两人还没出来。程勿坐在店中,闭着眼默默运行女瑶教他的功法。他还有些地方没琢磨清楚,又不好意思问女瑶,只好自己瞎研究。 女瑶则如木偶般被老板娘打扮。她从来没接触过这些女孩儿家的事务,当清凉的丹蔻用棉布包着她十指,她分外新奇。当老板娘拿出亮灿灿的臂钏给她试,女瑶瞪大了眼睛;当老板娘拿出绷直的绳子给她绞面,女瑶目瞪口呆;当老板娘望着她的耳洞感叹“可惜伤没好不然就能戴漂亮耳珰”,女瑶立刻道“没关系我恢复能力强我能立刻戴耳珰”…… 老板娘捧着她的脸:“小姑娘打扮好看些,出门后,让你小情儿大吃一惊。他定不认得你了。” 女瑶心微动:“莫非这样还有易容的功效?那倒值得多花时间。” 老板娘:…… 风马牛不相及。老板娘不知女瑶想的“易容”是什么样子,但她则下定决心,要将女瑶打扮得亮人眼球。 日头西移,门口人来人往,程勿在外面喊:“小腰妹妹,好了没?!” 老板娘代答:“没有呀!少侠你去外面转转吧,晚上再回来也成!” 外头的程勿:……晚上再回来?不就是打扮一下么,为什么要这么久? 肚子很饿的程勿没办法,他只好出门买了点吃的。回来时程少侠还给小腰妹妹也带了饼子,但是他的小腰妹妹这时正忙着“改头换面”,根本没工夫吃饭。饿着肚子的女瑶忍着,想再坚持坚持;程少侠在外头转了半天,趴在桌上打了会儿盹,醒来后,再次无聊地、认命地坐起,用练功来打发时间。 黄昏之时,程勿端坐店中,他内观体内周天气流运行,耐心地加以引导。程少侠练武天赋好,他自己琢磨,都能看出不少问题。体内气流运行越来越畅快,足够投入之际,程勿忽闻一声轻笑:“好了小兄弟,睁开眼吧,我把你小情儿领出来了。” 程勿睁开眼,他还沉浸在武学进步的欣喜中,漫不经心地睁开眼,漫不经心地往声音来源处看去。 这一眼之下,万眼已过。程勿眼神骤缩—— 俏盈盈的女孩被老板娘从后领出。她换下了常年的武袍行头,在老板娘的指点下,选了一身碧绿为主调的少女衣衫。一身白色和绿色相搭,腰肢纤细,雪白长带随她走动飘飘然,垂着脚踝。她裙裾上点着荷叶,荷花,款款而开,清新无比。 乌浓长发也不再是一根长簪束到尾,而是被人耐心地梳了发,挽了髻。一半长发挽着,一半散在肩上。发上饰物晶莹点点,扎了许多细细一绺的小辫,同样是用色泽清丽的头绳。 她眉眼如画,被细细勾勒;红唇嫣然,如花之娇妍;伸出纤纤十指,红艳明媚;耳下居然已戴上了明月珰,洁白环状的坠子挂在她颊畔,轻轻晃动,便像是钩子一样,一下一下,勾着程勿的心。 她笑意浅浅,立在残留的日光中。她只照面一笑,程勿身子半边酥,半边僵。她的美丽如刀般横空劈来,不给他反应时间。他大脑空白,只这一看,全身血液滚烫,从他皮肤下汩汩烧起。他被烫得发抖,被烫得面红耳赤,被烫得血液不听他话,猝然一热。他小腹一缩,血液逆流,向下方不可名状的地方流去…… 那酥麻刺意,让程少侠冷不丁浑身抖一下。 他骇然:糟糕! 面对面的亲吻,楚馆中不由自控的狼性,金使的调.笑和开解,还有她在星光银河下扑他……程勿惨叫一声“啊”,突然掉头,转身飞快地往店外跑去。他克制不住自己的身体反应,他心跳砰砰然,他下处涨得厉害,他一定会出丑——程勿夺门而逃。 身后的女瑶和老板娘:“……” 二人目瞪口呆。 女瑶摸上自己的脸,生气无比:“我就这般可怕么?他怎么像看到了洪水猛兽一样?” 老板娘也没想通,程勿那出其不意的反应,让她还以为自己手艺出了问题。端详女孩的脸蛋和衣装,老板娘很纳闷:“多好看呀……他跑什么?” 女瑶扮起了脸,冷哼了一声。 程勿的反应气得她牙痒,她平生第一次打扮给人看,心中难道没有半点期待么?她也是女的哇,她也有美貌啊。程勿像什么话!女瑶气哼哼地拿过镜子端详,虽然她看着自己的美丽有点不自在,但她回忆下,别家姑娘不也是这么吗?她一定没问题! 有问题的定是程勿! 程勿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他这次,一定又是哪里不懂了,才做出这般如见洪水猛兽的样子! 抛给了老板娘一锭银子,感谢对方一天的消磨,女瑶便抬步,向程勿出逃的方向追了出去。她身上伤势重,也不值得用武功去追人。女瑶靠着墙慢慢磨着走,阳光洒金后,慢慢落下了地平线。人间万家,灯火渐次点亮。官府不宵禁,夜市生活开始。 一个巷子角落,一棵槐树下,女瑶找到了蹲在树下抱着膝盖、脸通红、发着呆的程勿。这么段时间,程勿居然已经换了身衣服。坐在墙根下,少年眼眸湿润,睫毛沾水雾,眼圈通红。他把自己抱成一团,望着虚空的地方,不知又在想什么。 看他那湿漉漉的通红的眼角……女瑶嘴轻轻一抽:这该不是又在没人的时候哭了吧? 她有丑到那个地步,把人丑哭么? 女瑶一看,快被程勿气死了! 她一掌拍在墙上,内功没控制住,整面墙颤抖,裂缝爬满强,摇摇欲倒。整面墙开始晃,晃得程勿从自己的遐想中回过了神。他猛抬头,看到了满脸怒火的女瑶。程勿心虚无比,第一时间就飞快地撇开视线。 落在女瑶眼中,自是他再次觉得她丑,不忍直视。 女瑶浑身哆嗦:“……” 她热血上涌,恨不得把程勿扯到跟前,把这个“诚实反应”的少侠掐死才好! 女瑶吸口气:我要忍,不能发火。程勿是练武的好苗子,我功法有缺,既然功法补不齐,只能找人帮我来推演功法。程勿就是这样的好苗子,我不能因为生气而把人一掌拍死。 半晌,她挤出一丝笑:“小哥哥,今天有照我说的练武么?” 程勿垂着头,胡乱应:“有、有的。” 女瑶:“天黑了,咱们快回去吧,我看看你的成果什么样。” 程勿登时站起,没有闹脾气。他走到了女瑶身边,女瑶看他,他目光与她对视了一下,立刻扭头躲开了。程勿僵着肩,赶紧往前走。女瑶狠狠地在背后剜他一眼,手指痒了半天,还是忍耐着跟上去。 等练武时再折磨得他鬼哭狼嚎! 他们一路往住的客栈走去,程勿全程心不在焉,眼观鼻鼻观心,如木头人一样,恐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去哪里。女瑶气了一会儿后,想小孩子都这样,我身为一个年长姊姊,我要宽容。她不跟程勿计较后,想到自己也想体察下民情,好好做做正常的女孩子。 女瑶放慢了脚步,他们走在夜市中,她当即左顾右盼,好奇地开始看两边好玩的。 程勿走了一会儿发现人没有跟上,他转头,看小腰妹妹埋头入了人群。程勿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他只好红着脸重新走回去。夜市热闹,摆摊的,唱卖的,耍杂的,让人目不暇接。女瑶放宽心后,觉这一切都甚为有趣。 她挤在人群中,如寻常小姑娘般仰头,赞叹般地打量好玩的东西。 她身形娇小玲珑,行动又灵动,她挤入人群挤得快,程勿叫苦连连,在后面一个劲追她“小腰妹妹,小腰妹妹等等我。” 灯火照在女孩脸上,绚丽的颜色如水一样在她面上浮动。女瑶看着年少多娇,今日又打扮得这般明艳动人。她一路走在人群中,吸引无数男人的视线追着她。这样的视线分外新奇:以往女瑶戴面具时,被男人恐惧而崇拜的眼神看;她不戴面具后,被男人用看“小妹妹”的眼神看。被人用看“美丽女人”的眼神看,还是第一次。 女瑶唇角含笑,眼波如水,扫过周围。有的男人躲过她的眼睛,有的则还在火辣辣地盯着她。注意到漂亮小姑娘不躲眼神,还含羞带怯地回望,男人心一动,努力挤过来,搓着手:“小妹妹,嘿嘿,一个人出来逛街啊?” 女瑶眨眨眼睛:“不是哇,我还有……”她回头一看,长街十里,程少侠早不知道被人挤到哪里去了。 男人心头大喜,挤得离她更近:“小妹妹莫非迷了路?你家在何处?哥哥送你回家?” 男人的眼神热辣滚烫,又以庞大身材挤开她身边的路人,霸占她身边的唯一位置。女瑶手指点着下巴,若有所思。 遥遥的,程勿混在人群中,人挤着人,他根本挤不出去。程勿被挤得满头大汗,又满心悲愤:“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为什么小腰妹妹不等他!她个子小,走起来还快,娇小的身子在人中一闪就没了;他个子高瘦,再瘦却也是男的,他在人群里怎么也出不去,怎么也找不到女瑶在哪里。程勿满心慌乱,急得不行,他头上全是汗,眼睛看得眼花…… 突然之间,程勿看到前方不远处,小腰妹妹亭亭玉立,站在那边。她旁边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将她整个人罩在灯火下。男人似在和她说什么,她仰着脸,痴痴而望。男人嘿嘿一笑,手搭在了她肩上;女瑶垂眸瞥了一眼,也没推开。 程勿:“……” 晴天霹雳! 他怔怔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肩落在女瑶肩头! 她不躲! 一时间,四下空茫,万籁阒寂。满腔熊熊火意,满腔克制不住的妒意。隔着这么远,程勿被那火气冲得眼前发黑,阵阵火星。他脸色变得惨白,他盯着那放在女孩肩上的手,一股浓烈的厌恶感让他刺意轰上脸。他大吼出声:“小腰!” 用上内功,少侠声音震荡,响彻整片天地。 而这没完。程勿跃身向高处跳起,他跃到了旁边屋舍帐篷上,脚下轻轻一踩,身形如电,向那个方向奔去。失去理智后,程少侠的眼睛赤红,他浑身发着颤,他颤声:“小腰妹妹!” 36.第 36 章 夜市火光明暗不定,市集中人并不少。一个小老头,身后跟着他的二男一女三个徒弟,正一脸苦闷地在人群里挤得满头大汗。小老头弓着背,正对徒弟三人发脾气:“我不管!让你们救人,你们还把我的乖徒儿跟丢了!你们天天跟丢我的乖徒儿!” 小老头神智时常不清,他到处乱逛想收徒弟,别人都以为他是疯子,避之唯恐不及。这些年,走走散散,他身边跟着的,就是三个徒儿。 大徒弟即是他们中唯一的青年女子,身材高挑容颜中上,名唤陶华。师父喋喋不休地抱怨一路,陶华当即反唇相讥:“你到处找徒儿让我们丢人,我们说什么了吗?看到年轻小孩子就想收人家为徒,人家根本没答应你呢。” 小老头扭头怒:“你!” 他的二徒弟,那个性格温和得有些软弱的男徒弟拉了拉师父袖子,劝道:“我和师姊、师弟也去救人了啊。正是跟师父说,沧浪派那两艘船爆了,我们没敢上前,自然就跟丢了那位少侠……当时大火烧成那样,说不得那位少侠已经没了。” 小老头:“都怪你们不过去帮忙!” 陶华横眉高跳,怒得非常有道理:“您老人家省省吧。我们过去帮忙,就该得罪沧浪派了!您还嫌招的人不够多啊,这两天沧浪派到处火气冲天,要找人算账,我们有病才往跟前凑啊?” “而且您武功是有多高啊?能掀翻整个沧浪派么?你能么,你能么?我们跟你东奔西跑,你能庇护得谁啊?趁早不要误人子弟了。” 小老头气得不行,手指哆哆嗦嗦指他这个女弟子。他倏地袖子捂脸,老泪纵横:“我怎么这么命苦,收了你做徒弟……呜呜呜,我的乖徒儿……” 二徒弟喻辰尴尬地劝:“师父,别难过了。师姊,别生气了。这都是命……” 旁边有人插话:“师父,师父!” 小老头哭得正伤心,被自己胖乎乎的三徒弟一拽,拽得差点趔趄摔倒。他的三徒儿名叫张宝,耳圆腰肥,确实是个“宝”,完全没发现师父正在哭。四人被人挤在桥头,张宝伸着胖乎乎的手指一个方向:“师父你们看!” 其他三人一起扭头,已听到空气中气流的加速。他们凛然看去,见下方闹市中,人头攒动,灯火如龙光华满目,一个身法不错的少侠凌空而出,一脚踩在了高处的帐篷、旗帜上,间或在人肩上、发顶轻微借力。他奔走迅捷,借轻功奔向一个方向。 他大吼出声:“小腰!” 这一声中气十足、却满含怒意的吼声,让整条街的人都听到了,都抬头、扭头去看。 少侠面孔在灯火中半边明清,半边幽暗。他的侧脸被打上一层朦胧金色,容颜秀丽,眉宇间有段冷毅之气。他快速地奔向一个方向,下方抬头张望的美娘子中,已有不少人红了脸,窃窃私语:“好生俊俏的小公子!” 师徒四人顿时激动无比:“少侠!” 小老头挥手臂,趴在桥头就想往下跳:“徒儿,徒儿,我的徒儿!” 徒弟们齐齐拦腰抱住,把他跳河的举动拦下来。四个人又吵又骂,急于在拥挤的人群中往那个方向挥手——原来那毁了沧浪派两艘船的少侠,居然没死!命真大! 而程勿又哪里听得见别的声音,注意到别的人! 他火气冲天,目光直直盯着一个地方,就看到搭在小腰妹妹肩上的那只手。他大吼出声,不光街上人都抬头看,小腰妹妹也抬了头,那个陌生男人也震惊地抬了头。程勿行奔如影,一声吼之后,一个呼吸便蹿到了两人身前,重新挤入了人中。 女瑶挑起眉,看程少侠气呼呼地走过来,“啪”的一下,把那个男人搭姑娘肩头的手拍了下去。拍下去后,程勿心中好受点。他一下子把女瑶拉到自己身后,瞪眼看那陌生男人。 陌生男人捂着自己被一拍即红的手,懵懵的:“……” 程勿盯着他,眼神如看登徒子:“我知道你!调戏良家妇女!话本里就这么写的!” 陌生男人:“……” 周围看客:“……” 女瑶扭过脸,在程勿背后,缩着肩膀颤抖不已,终是忍不住,噗的发出一声笑,她赶紧捂住嘴。周围看客不知作何表情,那陌生男人的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诚然他确实存了这个意思,但是光天化日,他又能做什么?程少侠理直气壮、斩钉截铁的一句“调.戏良家妇女”,让他在众目睽睽下,困窘不已。 陌生男人涨红着脸,看这少侠如此无知又无畏,心里火冒出。他维持自己的尊严:“滚!你懂个屁!我只是跟这个小妹妹聊聊天,说说话。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子,大吼大叫的干什么?扫人兴!” 程勿确实对社会上的事一知半解。他心中火意不减,却也不知这人说的是不是真的。他立刻回头看自己身后的女瑶,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女瑶正记恨他对她盛装后的态度,看那陌生男人目光火辣地盯着自己,女瑶偏偏跟程勿作对:“对啊,小哥哥,你真扫人兴。我跟这位哥哥只是说说话,又没做什么。你这样,让人家多难看?” 程勿:手都碰到她肩了,还叫“没做什么”? 他眸子漆黑,用一种伤心的眼神看女瑶。他似斥责,似震惊,怪她竟然不站在他这边。他心中有被背叛的感觉,一下子空荡荡的。少年眼中那种摇而不落的难过、愤怒,让女瑶心里一顿,略微心软。女瑶眼神闪一下,低头想他这什么态度! 程勿已重新看向那陌生男人,沉声道:“原来你们只是聊天而已。” 陌生男人舒口气:“对啊。” 身后小腰妹妹不支持自己,程勿很难过,他忍气吞声:“那是我错怪你了,对不起。你们继续聊吧。” 陌生男人:“……” 深吸口气,努力无视这个碍眼的少年,陌生男人看向女瑶:“我还送你回去么?” 程勿抢话:“不用,我和小腰一起回去。” 陌生男人一顿,他再接再厉,脚下转,躲开程勿视线,转到女瑶对面:“那咱们还赏春香楼的花么?吃明耀阁的大蟹么?观沃水桥下的景么?” 程勿跟着他转,任陌生男人怎么动,他都稳稳地继续挡住对方视线:“不看不吃不观!人这么多,小腰妹妹累了,要休息。” 陌生男人:“……” 他阴森森地抬目,与这立如松柏、巍峨浩浩的少侠对上目。陌生男人忍不住了:“小妹妹,这人和你什么关系啊,怎这么多管闲事,总替你说话?” 站在程勿身后、只露出一个头向外探的女瑶依然是还没开口,程勿已经抢着大声回答:“我以后是要娶小腰妹妹的!” 一时间,四周鸦片无声。 所有人用奇异眼神看着程勿少侠,然后“呿”一声,人群散开,小声嘀咕“他怎么不早说”“无聊”。那陌生男人眼神也变得很古怪,没想到看到一个漂亮的小妹妹,纠结这么半天,原来已经有主儿了。女瑶则也瞪大眼,没料到程勿会这么说。 躲在人后的女瑶心神动摇,被程勿抓住的手腕一僵。女瑶心中排斥与人感情纠葛不清,她当即要向后躲:这破小孩,又开始了!谁要嫁他! 陌生男人啐一口,觉得分外无趣,他张口结舌半天,终是手指着这两个人,不知道他们这算不算消遣自己。陌生男人脸露凶相,当即上前,想要擒拿女瑶肩头。那少侠立刻跟上,抬手挡住男人的手臂。两人手臂一格一挡,一顿之下,二人再次动手。夜火流转,身法稳重,男人转几次,都稳稳被程勿挡住。 男人“咦”了一声,再一次被程勿推出去后,他嘿笑一声:“原来是练家子。” 程勿冷眼看着他,挡在他面前。少侠感受到这个男人武功不弱,但程少侠自从离开家后,他其实已经跟这个江湖中鼎鼎有名的好几位高手都动手了好几次。家学渊博,很多时候程少侠的磅礴内功都能轻松应付别人的招数;眼界开阔,程少侠觉得这个男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不断被高手打磨,程少侠觉得自己是能打过这个陌生男人的! 陌生男人却一旦发现程勿武功还行后,就不跟他打了。陌生男人调.笑程勿:“你那小情儿都走没影了,你还缠着我干什么?” 程勿一惊,他与这个男人打斗,心神全在这里;男人一说,他才发现旁边已经没有了女瑶的身影。程勿立刻丢下男人,四处张望。他心中不宁,想自己莫非说话得罪女瑶了?程少侠目力不错,他在人群中找到了那个遥遥走远的小姑娘背影。程勿追过去:“小腰妹妹!等我!” 程勿心中自是委屈,又是不甘,又是生气,再有嫉妒,还有点儿道不清说不明的了然。 漫漫人生长河,他总是跟在女瑶背后追她,追她的身影,跟她的脚步,望她回过头来。话本里告诉他的男女相处之道,在女瑶这里全不管用;话本里说亲了她就要娶她,但是女瑶最烦他这样纠缠。 他可以亲她,但他不能说“娶”……话本里的蒋公子和白凤不是这样的啊! 程勿红着眼,追了一路,追到了客栈。女瑶不理他,既是气他对她盛装反应错误,又是气他口无遮拦说什么“娶”。女瑶沉着脸,“砰”的关门,将程少侠关到外头,不给他解释机会。程勿在她门外敲了两下,终是红着眼圈,怅然若失地走了。 然而女瑶心大,她是最不计较这些小事的。 第二日,程勿趴在自己房中桌上打盹,女瑶已经一旋身飘了进来。小姑娘一手拍在桌上,把昏沉沉熬了一宿的程勿拍醒:“起来!练武要趁早,每天都不能偷懒。日上三竿了,你还睡!“ 程勿揉着惺忪睡眼,睁眼就是女孩弯下身来面对他的俏丽面孔。一张明丽小脸照入他眼中,程勿心中如被冰水浇头,一下子就挺直腰背,惊醒了。他惆怅了一晚上小腰妹妹为什么那样,眼下看到他的小腰妹妹——如寻常家女孩儿的打扮,藕色衣裙,束袖口打着小结,盈盈一握的腰间飘带也是曼曼然飞落。 她不光明眸皓齿,她还认真地梳了发,画了眉,涂了口脂。 她漂亮的……和昨天一模一样! 她一下子就把程勿吓清醒了。 程勿大脑空白,僵硬地被女瑶拉起来,拽下楼。程勿全程在纠结:难道小腰妹妹以后都打算这么打扮了?她就要这么一路美下去了?她、她不考虑改回以前的样子了么……他觉得她以前那样英姿飒爽的样子,也很好看啊。 她这样、她这样……程勿眼神飘忽,时而落到姑娘乌黑的发上,时而落到她削瘦的肩上,再是她明珠晃动的耳珠、粉白的颊畔桃腮、红艳水润的唇瓣……程勿的心头火辣,他低下头,只觉两手交握处,也开始滚烫。 他低头看她抓着她的皓雪般的手腕,纤细,手骨微凸,指节如葱玉。就连她的手,都让他入神,入神又走神。 女瑶一路拽着程勿到客栈后方的小树林中才停下来,她教他独门功法,当然不能被外人看到。江湖最忌偷学武功,若是被其他人学了,女瑶也只好杀了那人了。绿林幽幽,不知名的黄色小花铺在落叶上,林中尚有些潮气,女瑶分外满意。 她转头,看向那低着头的少侠。女瑶挑眉,打个响指,唤醒程勿的神智。他迷茫地看她,女瑶心里想这小孩子怎么突然这么呆了。她哼一声,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正要开口,不想程勿本能地伸出手,把她抽出的手腕重新握住。 女瑶:“……” 程勿反应过来他做了什么后,赶紧放开她的手,往后跳一步,结巴道:“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女瑶心里一动,眼中略带笑意。她比程勿年长,看他面红耳赤,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了。被异性喜欢总是一件高兴的事,女瑶才不会跟程勿计较这个。而且她昨夜回房后,想了一下,程少侠昨天失礼的表现,也不是那么寻不到源头。女瑶打算原谅他。 小姑娘抬头看眼天色,咳嗽一声:“好,那我们开始……” 程勿:“开始前,我有话想说。小腰妹妹你听了,不要生气。” 女瑶扬下巴:“我怎么会跟小哥哥你生气呢?说呗。” 程勿:“你……你以后能不要这样打扮么?” 女瑶一呆:“……” 然后她的脸刷地黑了。 说她没有女孩样的是他,嫌她打扮的也是他。程勿你就算被姊姊我看好,也不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姊姊的耐性。 女瑶脸沉下,不知为何,明明她长得那般娇小玲珑,可她脸一沉,程勿心里一咯噔,竟有点儿怕他。随着跟他在一起时间久了,女瑶对自身性格掩饰的次数少了,程少侠越来越多地发现小腰妹妹凶悍的那一面。眼下看小腰妹妹不高兴,程勿一惊,连忙道:“我开始练武了!我开始了!” 程少侠很机灵,他挑起一根竹竿当武器,练习女瑶昨日教他的招数。女瑶心中最看重武学,自然被他吸引住视线。且少年拿着竹竿,身形翩若惊鸿,实在是养眼无比。在外貌好看的基础上,程少侠学的也不错。 女瑶跃入场中,横夺一竹竿,口上吟道:“这段招数呢,教的是对敌、杀人。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当有一段凌厉风骨在其中。小哥哥,别的可以缺,招式里真正要有的可不能缺。你看这招……” 她忽而停下来不说了,一双黑眸只盯着程勿看。因为女瑶受了几次大伤,她身上伤痕累累,所以虽然她可以武功高,但她都不想使出武功。她宁愿当一个弱女子,好好把自己体内今年一直没埋下去的隐患消磨掉,恢复她的巅峰状态。此时程勿学武,女瑶也只是拿着一根竹竿在旁边摆花架子教他。 她手上无力,招式也懒懒散散不着力。若是外人看,当觉得这般花架子,根本不可能伤人,凭什么说这是杀人的招数?女瑶心里发愁,想怎么在不使出武功的情况下告诉程勿应该是怎么样的。谁料她根本没说几句话,就在旁边摆个样子,程勿自己在一边跟着她学。学着学着,他招式就变了。 他皱着眉,说:“这个不对呀……” 女瑶软绵绵无力的招式,落在他眼中当然觉得不对。他沉目,拿着手中竹竿演示,挑、砍、横。他来回几下,开始慢,然后逐渐加快,招式间的滞涩越来越少。到后来,他已经很流畅地把一招运下来了。程勿这才满意笑:“应该是这样的!” 女瑶:“……” 她在一边,已经满心震撼:什么叫“武学奇才”?这便是啊。她什么还没教呢,刚起个头呢,程小勿已经举一反三,把她没说清楚的给自己想明白了。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自然是女瑶没来得及说的。程勿居然不问她,就自己开始瞎琢磨……而且还琢磨对了。 难怪他说自己不懂武,实际上跟几个高手打过后,并没有那种被碾压的弱。 程勿回头,看到女瑶望着他微微笑。 她笑得他脸红。 女瑶眼睛明亮地看着他笑:“厉害。真是个天才,撞到我手中。” 程勿挑眉,目中也噙了笑。他笑得略微自得,因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很厉害。他只是从来没得到过指导,从来没被人夸过。女瑶深情地望着他说这样的话,程勿心中吃了蜜般,开心地只想表现出更厉害的样子给女瑶看。 程勿:“小腰妹妹……” 倏而! 他的小腰妹妹从旁闯入,在他乱招凌乱时,突然从后扑上,抱住他后背,伏到了他肩上。女孩胸前玲珑的部位从后紧贴,夏衫如此单薄,程勿的招式顿时乱了。他心里慌乱,膝盖发软,“噗通”一下跪到了地上,啃了一嘴泥。 程勿大怒:“你干什么?!” 女瑶抱着他肩,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教你武功啊。你突然腿软什么?” 不解风情的女瑶抬下巴,冷冰冰道:“我教你更厉害的与敌近攻的招式。你别腿软,站起来,重新来!” 程勿心里有苦说不出,他心脏砰砰跳,后背僵硬无比,完全能感觉到她的圆润。软绵绵的,像只跳动的兔子一样趴在他后背上。他失神失得六神无主,女瑶抬手就在他颈上一敲:“气息这么乱怎么回事?程勿,专心,不许分神!” 程勿心里大怒:我也不想分神! 他发着抖把竹竿拿起来,坚强地爬起。满身泥土,背上销.魂,程勿额上渗汗。他既害怕她这么贴着他,又喜悦她这么贴着,还满腔不舍。他神智昏昏,拿起竹竿舞两下,脑子里全是后背的……“哎哟!”程勿一声惨叫,女瑶从后一脚踹中他膝盖,把他踹得跌倒。 女瑶:“专心!” 女瑶点他身上各大处,在他腿上一点,他趴在地;少侠怒而跃起,往后抓小姑娘,脖颈又被敲;他抓住了她的手腕想把她甩下来,她在他腰间忽然一点,他腰上一酸再次爬下啃了一嘴泥,还被女瑶嘲笑:“腰腹无力!没有过女人吧!你能满足女人么?” 程勿气得捶地:“你!” 女瑶:“站起来,下盘无力!你给我好好扎马步!” 程勿本觉一个小姑娘而已,不就是伏在他背上了,他一定能把她拽下来。但他和女瑶斗智斗勇,小姑娘就像长在他背上一样,他竟是怎么都拦不下她。程勿这才知道他的小腰妹妹真的是很厉害的,他咬着牙不肯在她面前丢脸,使劲手段反抗她。 两人在林中搅得绿叶纷飞,树木几撞。 再一次输在女瑶手中,程勿趴在地上,背上坐着小姑娘。程勿气喘吁吁,脸因气血大量运转而赤红。他鼻尖也满是汗,颈、肩、腰、腿,各大部位,均是酸痛无比。他无力站起,连连摆手:“我不行了,别让我起来了……” 女瑶笑眯眯,低头抱着他颈,在他耳上一贴:“男人怎么能说‘不行’?这话你可不要随便说哦。” 他大汗淋淋,她清凉无汗。她紧紧地抱着他颈,香气扑在他耳上,程勿一阵瑟缩,只觉下面某处又有抬起之势。他惧怕无比,怕女瑶发现他的龌.龊心思,他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转移话题:“我、我……你不是说我是武学天才么?你还这么欺负我。” 女瑶摸一下他滚烫的脸,似笑非笑:“傻子,谁不是武学天才啊?天才也要棍棒教育啊。” 她俯下身,贴着程勿耳朵:“喂,我跟你商量一件事呗?” 程勿闷闷哼了一声,他肩膀轻轻颤抖,将头埋入发间。浑身是汗,他拼劲全力抵抗他后背上的诱.惑。他怕她这样,可他又甘之如饴。她唇贴着他的耳,他心中抖如筛子,浮想翩翩。少侠闭着眼,睫毛颤抖,拳头用力握住。他又难受,又舒服。他白玉面上沾满了红霞色,他从喉咙里,慵懒地发出一声“嗯”的疑问。 她莫非、莫非……莫非要与他表白…… 女瑶贴着他耳:“我想……” 程勿心中咚咚跳,心脏快要跳出胸膛。 女瑶:“……收你为徒,你看怎样?” 程勿:“……” 他一下子呆住。 暴击袭来,心口骤痛。喘不上气的当头,他忽然全身充满了力气,猛地跳起,在女瑶没反应的时候,一把将她掀开。他眼睛赤红,狠狠瞪被他推倒在地的震惊姑娘,程勿大喊:“谁要做你徒弟!” 转身便跑。 与后方找来的师徒四人面对面。小老头激动:“徒儿……” 程勿大声:“谁要做你们徒弟!” 一众人:……吃□□了? 37.一更 程少侠虽然脸很臭,但他是知恩图报的好少侠。 程勿跑出树林后隔了一会儿,他冷静下来后,便重新回来,给懵懵的师徒四人,与他的小腰妹妹互相介绍—— “这几位是当初帮我在沃水烧船救人的大侠,萍水相逢,互不知姓名,他们就这般乐于助人。江湖上的好人还是很多的!” “这位,便是我小腰妹妹。” 程勿停顿了一下,看着双方:“两边都是想收我为徒的。” 女瑶闻言一挑眉,打量对面四个人:有人来和她抢程勿? 师徒四人一惊,赶紧打量这个小姑娘:现在的小朋友都这般可笑,三脚猫功夫也出来收徒弟? 程勿哼了一声,见他们双方惊疑不住,互相试探,他心里稍微舒服了点儿。程勿巴不得他们两方打一架,都追着他收徒弟,他一个都不想要!然双方都没把握到程勿的心情,而是虎躯一震,觉得竞争这般激烈,程少侠行情这么好,己方更要努力,不要被人抢了先才好。 这方面,女瑶有天然优势——程少侠虽然很生气,却毋庸置疑是与她更亲的。女瑶拉着程勿神出鬼没,师徒四人则在发愁。三个徒弟,陶华等人心中明白,说是收徒,但以他们师父这般神智昏昏的状态,根本教不了徒弟什么。师父整日叫嚷着说徒弟,但他的三个徒弟,都是大师姊带二弟子,大师姊和二徒弟一起带三弟子……这要再收一个徒,必然是三个师兄师姊一起带小弟子。 值得么? 不值得。 小老头看三个徒弟不情不愿,他察言观色,当即开始滚在地上哭:“我要徒儿……我要传下我一身浩瀚武学,呜呜呜……我就要徒儿……” 大徒弟陶华哼一声:“浩瀚武学?师父你有这种东西么?” 小老头一愣,滚得更厉害了。他趴在桌椅下翻滚,嚎啕大哭,并捶地;像个疯子似的,让客栈中其他留在大厅的客人骇然,连忙远离他。小老头滚在地上闹腾,胡子拉碴,无赖而可怜,三个徒儿连忙去抱师父起来。徒儿们一起看大师姊的脸色,陶华被小老头抱住大腿哭嚎:“小华儿,为师就要徒弟!就要徒弟!” “好好好知道了!”大师姊陶华脸若寒霜,被师父抱着大腿哭,她非常不耐烦地应了声,拍定主意,“师弟们,既然师父这次这么用力,咱们又总是碰到这位少侠,说不定真的是缘分。试试看吧,看能不能帮师父把这少侠骗回来,给我们当小师弟。” 二徒弟喻辰立刻响应师姊号召,冲寒着脸的陶华憨厚一笑:“就知道师姊会疼师父的。” 这话听着哪里怪怪的,让陶华的脸更黑了。三徒弟,小胖子张宝浑然不觉,微发愁道:“有了小师弟后,师姊师兄你们还会疼我爱我么?” 三个徒弟虽然在师父的转磨硬泡下答应帮师父拐了程勿做小徒弟,但冷静下来,他们也一筹莫展,不知怎么做才好。说起他们门派,连他们的大师姊陶华都脸一红。陶华跟着小老头时间最长,她看上去二十多,但实际年龄,最少也超过三十。年过三十而不婚嫁,二师弟、三师弟私下里,都讨论过大师姊和他们师父是怎么认识的,认识了多长时间。 陶华自然从不跟他们说这些。 眼下陶华脸红的是,两个师弟都是她给师父骗过来当徒弟的。师父经常嚷着要收徒弟,陶华其实被师父缠着,骗人来拜师骗了好多次。但大部分年幼无知的少年被骗进来后,一看他们这个门派如此寒酸,宁可叛师也非要走。这么多年,就留下老实的二徒弟和三徒弟没有逃走,跟着她到处找师父,哄师父。 眼下又要帮师父骗新徒弟拜师……陶华红着脸,干咳一声:“也不叫骗啦。师父不管,我也会教小师弟武功的。虽然资源比不上,但光说武功,起码不比那些四大门派什么的差。” 把他们小门小户的功法,和四大门派的相提并论,若是旁人听到,必将深吸一口气:好大的口气!吹牛吹破天了! 但这个寒酸小门派的其他人却非常认同大师姊的话:“不错。” 小徒弟张宝拍胸脯:“起码我们很能打!真有人欺负我们,打不过还能跑!” 他被两个师姊师兄齐齐扭头看,小胖子呆呆的,听两个人齐齐嘱咐他:“打不过就跑这种话,不适合骗人入门的时候说。宝宝闭嘴吧你!” 三人商量一番,决定抓紧时间,先多和程少侠接触接触,研究研究程少侠是什么样的人。然后他们针对程少侠的性格,对症下药,再谈如何拐骗程少侠入门。如此一番,几人当即也在客栈住了下来,寻那个机缘。 哄师父去睡,把门从外头锁住以防师父半夜突然迷瞪了要逃跑,三人坐在楼下讨论得热火朝天。讨论了一堆方案后,三人决定上楼,在程少侠入睡前,把握机会和程少侠聊聊天,好日久生情。 师弟二人跟在大师姊身后,由大师姊掌着一盏油灯,硬挤出一个僵僵的笑,向程勿所在的客房去。此间客栈非常朴素,住的人并不多,甚至楼上,除了程勿和女瑶,就只有他们师徒订了房。虽然师父不靠谱,但三个徒弟武功都意外的非常不错。他们掌着灯,脚步踩轻,远远的,听到程勿房中传来的少年哼声。 那种虚弱的、舒服的、痛苦的、慵懒的、沙哑的哼声,从鼻腔传出,让三个徒弟齐齐激灵,被麻得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 三人骇然,三更半夜,这是干什么?他们听到那声音还不绝—— “嗯……唔……” “不要……不要碰我这里……” “轻点、轻点……嗯……” 少侠声音喑哑,并不高,隔着墙壁其实听不清,但防不住几个内力强大的徒弟。三人硬着头皮走上前,踟蹰在门外,想这门到底是敲,还是不敲。他们立在门外,已听到屋中气氛十分不对劲,不光有少侠声音,还有小姑娘偶尔的说话声。 三人震撼:程勿和那小姑娘,竟是一对儿? 三个都过了二十岁、却都是童子鸡的徒弟们不知所措:这、这,大半夜的,闹得声音这么大……不好吧? 突然间,听到屋中程勿发出惨叫:“不要这里——啊啊啊啊痛——你谋杀我啊啊啊啊……” 那叫声带哭腔,歇斯底里,凄厉无比,震得整个客栈抖了三抖。楼下靠着柜台守夜的小二一个哆嗦,摔了下去。门外聆听的三个徒弟一凛然,顾不上礼貌,“啪”地推门而入,吼道:“放开程少侠!” “你做什么!” “三更半夜,有无廉耻!就算没廉耻,也不能欺负人!” 三人视线中,看到一张榻上,帷帐被月牙勾吊起,程勿被压在床上,他正奋力往外爬,扶着床缘的手背青筋暴突;而他背上,屈膝坐着女瑶。女瑶一手勾着程勿的脖颈,一手拄在他脊背上,将他向后拉出一条弓箭般的弧线。女瑶唇角噙着笑,俯眼看少侠汗水淋淋,被她扯得浑身发抖。 程勿痛苦不堪,大口喘着气,满心害怕。小腰妹妹的力气真是大,她扯得他全身肌肉绷起。程勿长发散着,乌黑散在肩上、床榻上,他的眼眸含水光,满面皆是淋漓汗水。湿发贴着脸,面色白中透红,手指紧紧扣着床缘,口中发出呻.吟。他趴在床上,衣服倒是穿得很全,但这会儿衣衫凌乱,腰带不是腰带,半个肩也从衣领里透了出来。 程勿的样子如被□□般,羸弱可怜,而□□他的,正是他身上那少女。 三个徒儿:“禽.兽!放开程少侠!” 女瑶:“……” 程勿身一僵:“……你们怎么进来了?” 他反应过来,脸刷地红了。他立马跳起要从女瑶身下爬起,但女瑶的膝盖抵在他腰窝上。他一起来,“哎哟”一声惨叫,他重新“啪嗒”摔了回去。三个人看他们二人的眼神如看限制画面一样,程勿恨得捶床:“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好歹也是熟读话本的男人!他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陶华咳嗽一声,尴尬道:“……自然,自然。在床上,男人被女人压,还被欺负得痛哭流涕……”她被二师弟的手肘撞了手臂一下,陶华一脸镇定道,“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程勿捶床,悲愤道:“真的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他的样子实在具有欺骗性,皮肤雪白细腻,肢体修长清瘦,容颜秀美如水。这样的少侠颊畔沾湿发,汗水淋淋,眸子湿润,很难不让人多想。但是程勿非常委屈,容貌是父母生的,他也不想长这样,一点没有男子气概啊。 程勿又羞又气:“小腰妹妹说我从来没有习过武,跟别人十几年、几十年的经验追不上。为了弥补差距,她每晚都要帮我拉筋、按压……我们是清白的。” 徒弟三人:“哦——” 三人交换眼色:小师弟欲盖弥彰呢。 女瑶“噗嗤”一笑,既然来了客人,程勿又被她折腾得快到极限了,她撩了下发,施施然地起来,还体贴地对手脚发软的程少侠说:“你就趴着,别乱动,小心摔了。” 程勿郁闷地瞪她。 丢人丢得太多,不想再丢人的程勿抓过枕头,他趴在枕头上,看小腰妹妹跳下床,关上门,倒了杯水。女瑶客气地招待了夜间来客,给他们三人送了白开水。三人尴尬落座,女瑶叩了叩桌板后,慎重开了口:“三位想要我小哥哥入门当徒弟,恐怕是不行的。劝你们不要在我小哥哥身上浪费时间了。” 女瑶:“小哥哥的武功,我是要教的。我教他的武功,不能和别的心法共存。我知道小哥哥武学天赋好让你们动了心,但他是我先遇到的。我不想让给你们。” “小妹妹,”二徒弟喻辰笑道,“这你不必担心,我门派心法和别派不同。我门派功法走的内路,可以和世间大部分心法并存。小妹妹你虽看我们师父糊里糊涂,但他是真有本事的。” 女瑶哂笑了一下。 程勿背对着她趴在床上动弹不得,女瑶直面三个徒弟,这个时候,她脸上那种冷淡的、睥睨的、不在意的神色,压着三个徒弟。陶华等三人一愣,想一个小姑娘,这般压得他们抬不起头的气势是哪里学来的?魔教弟子都是这样的? 陶华慎重问:“姑娘,你是魔门妖女,当知道程勿少侠不通俗事。你在他不通俗事时就拐骗他入魔教,是不是不太好?魔教被四大门派联手打去关外,中原武林以四大门派为尊,你从一开始就把程少侠踢出了正道,有想过程少侠的未来么?” 程勿在后:“我不入魔教!” 女瑶微笑,看三人:“大义凛然。说的好像你们是四大门派弟子似的。” 三人一起窘然:“……” 女瑶不跟他们多废话,她看中的人,哪怕嘴里再嚷着“我不入魔教”,她也不会放过程勿。慢慢磨吧,程勿迟早被她磨成她的徒弟不可。女瑶起身送客,说的很敷衍:“小哥哥以后如何,以后再考虑吧。眼下我们有更重要的事。” 陶华不死心问:“敢问二人有什么事?我等可以帮忙?” 这也算不上秘密。女瑶笑盈盈:“名器大会,好大的威风!我和小哥哥想去名器大会上看一看……” 程勿又插嘴:“我想拜入罗象门,听说他们什么样的弟子都收,有教无类。” 想拜入罗象门?女瑶神色不改,当没听到这话;那徒弟三人却目色一暗,想少侠如此想,自然看不上他们小门小派了。二徒弟喻辰和三徒弟张宝都垂下头,被罗象门的大名羞红了脸,打算转身逃走这尴尬之地。但他们的大师姊纹风不动,还在争取:“名器大会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你是魔教妖女,更不可能进去名器大会。” “名器大会往年邀请的门派,都有邀请函。入罗象门,没有邀请函,你们连那道山门都进不去,”陶华不关心魔教弟子想混入名器大会是想干什么,她关心的反而是另一个角度,“你们能弄到邀请函?不太可能吧。” 女瑶目光扬起,定定看着陶华。她目中刀光剑影凌空而起,凝在半空中,俯眼望着下方。 看陶华自傲一笑:“而不瞒两位,我师门虽然只有四个人,小门小派,却真的是罗象门的下属门派。我们有罗象门发出的邀请函……名器大会,我们可去,可不去的。” 女瑶看着她半晌。 慢慢的,女瑶眼中浮起了笑意。她声音热情了些,人更向前一步,握住了陶华的手:“敢问贵门派是?” 陶华:“小玉楼。” 女瑶当即夸道:“好是大气的门派名!风雨来贺,玉楼当起。罗象门收了这样的下属门派,真是有眼光。你们虽四人,然观你们师门的门派名,就知道几位大侠非等闲之辈,定能将师门传扬光大。” 陶华镇定:“过奖,过奖。” 一只脚已经跨出门槛的两位师弟:……这夸的是他们么? 女瑶下一句就道:“其实小哥哥和我没有师徒名分,小哥哥也说过不想拜我为师。而且魔门嘛,我到底不愿意小哥哥跟我吃苦。江湖正道的路,总是好走些……小玉楼想收我小哥哥入门的事,是可以考虑的。” 女瑶红着脸,害羞道:“只要我们先去了那个名器大会。” 陶华:“我们有邀请函的。” 女瑶大喜:“姊姊,你人真好!我替我小哥哥谢谢你!” 被他们排除在外的程勿:“……喂!” 他的未来就这么三言两语被外人决定了么? 程勿瞪着女瑶的后背,恨不得瞪出一个大洞。他气得:……你这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我再不相信你了! …… 名器大会是江湖中的盛事,向来是四年一轮,四大门派换着做主持。恰今年轮到罗象门做主场,而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人还未回山,就已经拿到了主持这次大会的首席弟子名额。蒋家拜在罗象门下几代,连续几代人,蒋家声望在罗象门扶持下,大如盖天。 蒋声举办这次名器大会奔着魔教去,是四大门派默认的。 四大门派默认铲除斩教,然斩教教主生死不知,让他们多有顾忌。女瑶不出现,四大门派的掌门,如以往约定的那般,仍是不下山。此次名器大会,四大门派掌门都派了长老去,当是给罗象门面子。 自然,因药宗十几年前经过大战后,宗主惨死,门下弟子死亡也多,以致人口凋零。药宗如今势弱,虽是四大门派之一,药宗新一任的年轻女宗主却从不敢把自己放在和其他三位掌门一样的高位上。这一次的名器大会,药宗为保护弟子,选择的方式仍然是女宗主带领门下亲至罗象门,去参加那所谓的大会。 云顶山,草木葱郁,乃是四大门派中真阳派所在的主山。真阳派修身养性,修那君子之风,练那无上法门;门中弟子皆穿白衣,飘飘然往来,立在云雾中,当如谪仙人般超越凡尘。此日真阳派的弟子却不像往日那般眼高于顶,而是窃窃讨论,只因—— 朝剑门的掌门曹云章来于此,和真阳派的掌门,谢望,下了十日棋。 仍不辨输赢。 下棋,自然不是一般的下棋。十日不眠仍精力充沛,内功浩大,自然是世间高手。 真阳派的弟子们时不时过来端茶倒水,看一眼对方朝剑门那掌门白须飘飘的大师模样,再看一眼己方掌门玉山巍峨的清俊面容,默默退下。大家摇头讨论:“曹掌门年纪那么大了,我们掌门哪里比得起?肯定要输,哎。” “别这样说!我谢掌门哪能输给那老头子!” 小辈弟子的讨论声,两大掌门都听得分明,不觉莞尔一笑。曹云章看眼对面青年温和淡然面孔,似笑非笑:“这次名器大会,谢掌门觉得女瑶,会出现么?” 谢望不言不语,因一弟子过来,将一纸信递给他。谢望当着曹云章的面拆了信,扫两眼,轻笑:“是我弟弟来的信。谢微那小子,已经找到了雁北程家的少主程淮,正领着程淮到处玩乐。” 曹云章眸色深下,定定看着谢望俊冷清淡如仙人的面孔,不觉想到了谢望那个弟弟。 他想,谢望这般深不可测,我连试他十日,他都不提斩教之事,不对落雁山上事发表意见。让这位什么也不说的谢望掌门唯一动容的,大约只有谢微的弟弟,谢微了吧? 雁北程家? 曹云章拨着手中黑白子:风雨要来啊。 38.二更 空山松子落,蝉声间或响起,时有一阵清风徐徐从天上飞过。日暮垂垂,青山镀一层金色,山中风光自是不用多提。弟子们等候在外,手放在额上,看垭口凉亭下,谢掌门与曹掌门还在谈笑风生。 然棋局已到终了。 十几年前正邪两派大战后,双方实力皆损。那一战,直接导致药宗几乎满门皆灭,如今只靠一个年轻的女宗主罗起秀撑起整个门派;真阳派当日的掌门,也在大战后因精力耗损而殁。幸而真阳派家大业大,完全撑得起一个掌门的过世。继任的掌门谢望,年不过三十来岁,已和朝剑门掌门曹云章这样年过八旬的老人家同起同坐。 眼下,谢望掌门便拿着他弟弟谢微寄回来的信,扫两眼,闲闲跟曹掌门话江湖上最近的趣事—— “谢微在信中说,这雁北程少主虽入了江湖,却年少懵懂,单纯无知,对现有的格局不会产生什么影响。唔,程少主和谢微认识后第一件事,不急着打听江湖情况,先要去秦楼楚馆见识一下漂亮姑娘们。噗,程少主倒是很有个性。” 曹云章:“……” 谢望继续看信:“程少主出门好像是抓他同族一个弟弟,跟魔教女瑶的失踪没有关系。程少主都不知道斩教新的教主名女瑶,他还以为是十几年前的白凤。他既不在意谁做魔教教主,也不关心四大门派谁厉害……他一路看杂耍,买话本,听小曲……还被谢微拐去了名器大会。恐怕已经忘了他出来是做什么的,呵。” 曹云章愕然,然后莞尔失笑。 光是凭谢望念信,他们便可以想出一个初入江湖的少侠好奇的模样。程淮像个纨绔子弟一样,带着一帮跟班,再由老江湖谢微领着,大大咧咧,走鸡逗狗吃喝玩乐。程家门在哪里?程勿人在哪里?程淮玩得乐不思蜀,他早忘了! 哪怕在雁北程家多风光,名气多大,武功多高,程少主程淮到底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他对这个江湖很陌生,他对家门外的世界很兴奋。江湖四大门派忌讳程家,怕程家武学第一,要来江湖上搅乱现在的局势。但四大门派多心了,程少主程淮,眼界根本没那么高。 曹云章说:“雁北程家,嘿。打的‘天下第一’的名号,也确实厉害。但程家失败在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程家弟子就算再厉害,一个没有眼界的高手,一个不知道该怎么走江湖的高手……放到天下,我四大门派也无惧。” 谢望蹙着眉,似好笑,似忧心。他看着信纸,并没有回应曹掌门的评价。 放下了那个不干正事的程淮,曹云章袖中一扬,案上棋盘便彻底被打乱了。他身子前倾,最后一次问谢望:“女瑶下落不明,谢掌门真的一点都不关心,一点都不准备下山?这么等下去,等女瑶什么时候实力恢复了,我们可就要被人打到家门前了啊。” 谢望云淡风轻道:“我先前早说过,一味打压斩教并不是长久之计。此次攻打落雁山我本就不赞同,传闻中女瑶受伤,实际如何我们谁也不知。狡兔三窟,百足之虫……如今女瑶人没有现身,我们又急吼吼下山,恐才会中了女瑶的计。” 曹云章起身,白须飘然,宽袍舞扬。他周身气场微微改变,深邃的眼睛看着谢望。到这时候,朝剑门这位年过八旬的老掌门,才有了些朝剑门该有的笔直如剑的气场。他冷冰冰问:“什么计谋?” 谢望不受他影响,淡声:“斩教的武功心法一直胜于我等……斩教教主,向来是需要我四大门派的掌门联手,才能送她入灭的。但我们四人不同心,若是聚在一起跟女瑶开战,门派无人守着,斩教趁势而攻,那可如何?” 曹云章哼了一声,他幽幽盯着谢望半天,唇动了下,却终究没再说什么。这盘棋下了十日,曹掌门也试探了十日,到最后,仍然没有从谢望那里试探出什么。曹掌门出了一会儿神,想真阳派这位掌门定所谋匪浅,也许他听到的那个传闻,并不算错…… 曹掌门告辞离去:“我回山看看,改日再与谢掌门手谈。” 谢望浅笑。 谢掌门亲自带路,将曹掌门一路送下了山。谢望站在山峰小径间,静静望着曹云章身形在山中云雾中渐远渐消失,而谢望衣带飘飞,气质如兰,惹得身后弟子们心向往之。却是曹云章的身形看不见了,回过头来,手里握着那纸信的谢望,脸色瞬间变得发青。 众弟子们:“……” 他们瑟瑟发抖:“掌门?!” 谢望将揉成一团的信重新摊开,盯着谢微在信里最后哪行字,脸色青得不能再青。家丑不可外扬,曹云章那老头子试探他那么久,他当然不会情绪外露。直到曹云章走了,谢望胸中的火才无法抑制。因为他的好弟弟,在信中最后告诉他—— “兄长,我寻了许多年的那个小姑娘,也许我已经找到了。她不是斩教圣女,也许她真的是女瑶……若是如此,兄长当听我一言。昔年女瑶救我一命,这一命,我当是要还的。若她真是女瑶,恕我不能再与真阳派同进退。我将辞去长老之位,以单独的谢微身份,去寻她。请兄长成全。” 谢望沉着脸,将信纸再次团成团。他快步上山,回自己的寝室。谢望心情极差,进门时将门摔得啪响。屋中谢夫人正在缝补衣裳,被他沉如冰的脸色一吓,站了起来,嗔道:“谢大掌门,你这是做什么?谁惹你啦?” 谢望将信纸拍到妻子所靠的窗下小几上。 谢夫人容颜温婉,将衣裳放下拿起信。她看完后噗嗤一笑,乐道:“阿微这孩子真喜欢给你找事。你是四大门派的掌门,他就要恋上那魔教的妖女。还不是一般妖女,恐是那魔门的教主。你哄骗了他这么多年,把他关了这么多年,一把他放出去,他就还要找他的‘小姑娘’……” 谢望:“当真不知悔改!” 谢夫人劝他:“算了吧谢大掌门。你哄阿微说当初那姑娘不一定是女瑶时,阿微也没跟你闹啊。小孩子嘛……冷一冷他就好了。” 谢望:“冷什么?他现在要领着那程少主去名器大会,要去等那女瑶。我们也在等女瑶,我们等女瑶的目的,和他绝不一样。我看这名器大会,谢微还不知道会给我搞出什么乱子来。亏他还想着立刻真阳派,天高任鸟飞……反了他!”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在谢家,便是这样。 谢夫人再将信纸看一看,她气度绝佳,又不急不躁。信读两遍后,谢夫人眸子微闪:“其实,阿微要去跟那女瑶相认……不也暗合你一直以为的安排么?斩教不能消失,女瑶不能败。如果这次斩教胜了,各大势力重新洗牌,不正也如你希望的那般么?” 谢夫人幽幽道:“四大门派……不该一直是四大门派啊。” 谢微眸子一顿,没说话。 他与谢夫人对望一眼,双方自有默契,不提某事。 良久良久,门外站立的弟子们已听不到谢掌门与其夫人动怒的争吵声。听得谢掌门温声:“好了,那些等谢微回来再说。我给谢微去封信,让他先好好关注这个名器大会。我预计,罗象门做的这个局……最后也不一定便宜了谁。” 名器大会月底召开,各大势力的重心,都放在了这个大会上。正道人士以能参加这个大会为荣;魔门弟子们自然摩拳擦掌,也在做准备。正道人士想靠名器大会将魔教一举端了,魔教哪怕明知这是陷阱,为了救下被抓的弟子,这个局,也要闯一闯。 为了号召魔门各大门派,斩教圣女白落樱亲自站了出来,借用特殊暗号召集人手。魔门中除了投靠正道的叛变门派青莲教,其余各大派墙头草般左右摇摆。白落樱召集人手,各小门派衡量一二,或多或少地派了人去。 入关后离洛道不远的地方,正是这一次召集人手的地点所在。斩教十二影之一的秦霜河,与女瑶分开后,便挺着大肚子来和白落樱汇合。魔门人不断聚来,见到了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连日见各大首领、安排人手、询问对方武力,首领们都耐心回答她。毕竟白姑娘容颜美丽,笑容清澈,便是世上最凶神恶煞的人,见到她,也不舍得发脾气。怪只怪在,白圣女不是一个人;白圣女身边,还跟着一位煞神般的门童。 那青年长身如剑,高大威猛,沉沉站在任何地方的角落里。他背着一把弯刀,目光幽幽地站在暗处看人……人不小心瞥一眼,吓得浑身冷汗,以为是鬼。 这正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杀手,夜神张茂。 众人私语:“圣女是要做大事啊。连夜神都拐来咱们魔门了……” “夜神神出鬼没,谈钱不谈情面。他是被圣女花大价钱雇来的吧?” 白落樱笑容嫣然,听到了下属们的议论,她也不反驳。她心中微得意,想夜神非她雇来的,夜神价格那么贵,她才不愿雇;夜神啊,是追着她,赶都赶不走的。 一段准备结束后,白落樱拍了掌:“好,那便先这样安排。等明日我等便散开,各自赶路去名器大会。到罗象门他们山下,我等汇合。我教中有人潜入了罗象门内部,到时候会传信我们何时攻山,人员分布。” 众人纷纷点头应是。 一件大事安排好,众人心中大石落了一半。另一半,则还在担忧他们的教主女瑶,到底在哪里,为何久不出面。因次日众人便要告别,当夜便在他们自己的产业庄子里开了篝火晚会,给各位同僚送别。 正道规矩多,魔门无规矩。入魔门者,大多性不羁,此来便男多女少,阳盛阴衰。然也奇怪,连续两代,阳盛阴衰的魔门教主,都是女子。 这样一群不讲规矩的魔门弟子混在一起,美丽如花的圣女白落樱立在人群中,引得一众人移不开目光。白姑娘腰肢纤细,身形婀娜,形容有韵。她当是斩教第一美,在整个魔门中,那也是第一。白圣女出现在这里,一众男人纷纷举酒杯给圣女敬酒,恭维圣女。 夜神张茂虽也参与了他们的宴会,但张茂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他垂眼盯着案上的饭菜,苦大仇深之相,让周围得圣女吩咐来陪他喝酒的魔教弟子们搓一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弟子问:“夜神年华几何?” 张茂:“干你屁事。” 弟子:“……我们教的男的挺多的哈哈哈。” 张茂:“干我屁事。” 弟子深吸一口气,脸很僵硬。他抬头看一眼人群中还被围着的白落樱,挤出一丝笑,给杯中添满酒:“好吧,夜神就是有性格!咱们不说了,喝酒、喝酒……” 张茂眼睛盯着白落樱的背影。她被一群男人围着,男人们火辣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她捂嘴嫣然笑,脸蛋雪白,颊畔染脂,美得人心神荡荡。张茂心里刺得难受,怒想她对他从来都没有这么热情过。 耳边的魔教弟子还在嘀嘀咕咕地说话。 张茂低头,瞥一眼递到面前的酒杯。夜神的下巴始终平而不落:“饮酒误事。我从不饮酒。” 举着酒杯举得手酸的魔教弟子:“……” 他以头抢桌面,流泪满面:圣女大人救命!这位夜神大人的天,实在是太难聊了。属下说不下去了! 许是白落樱真的听到了自己可怜下属们的心声,她在酒席间转着敬酒,很快敬到了这边。一晚上不曾吃不曾喝的张茂眼皮突得一撩,看到白姑娘的衣裙走近。他屏住呼吸,看她弯下身,含着笑的眼睛看着他。 白落樱一晚上已经敬了不少酒,眼角微红,眸中含水,娇滴滴地看着这边。 张茂心中猛跳。 白落樱让人倒酒:“麻烦夜神护送我一路啦。夜郎,来,咱俩也喝一杯。” 夜神旁边沮丧了一晚上的弟子们一震,找到了说话机会,抢话道:“圣女大人,夜神他不喝……” 他话还没说完,便目瞪口呆地看着矜持了一晚上、不搭理他们的张茂纡尊降贵,取过了酒杯。他望着白落樱,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酒杯扣在桌上。他的豪爽,让白落樱眼睛一亮,赞道:“夜郎好气度!” 一旁的弟子:“……” 艹,说好的“从不饮酒”呢? 39.一更 饮了酒,张茂不动如山,让白落樱也丈二脑袋摸不着头,不解他这算什么意思。旁的人得她敬酒,不都得说两句客气话、恭维话么?张茂不言不语,面色冷黑如常,放在白落樱与众魔教教众眼中,便是夜神果然像传闻说的那样—— 难说话,很难说话。 像张茂这样正道魔门都不吃、或者说都吃得开的男人……白圣女也是真有勇气,把这种人拐了进来。 白落樱目光探寻地望了张茂几眼,没看出什么来,她也只好不打扰了。白落樱给坐在张茂旁边的教徒使个眼色,她面上继续带着笑,花蝴蝶一般转去了别的酒席给教众敬酒,鼓励大家。在她背后,张茂手肘撑着桌几,手扶住了额头。他开始头晕,眼前一阵阵乱炫,头像是要爆炸了一样。 各种往事如浑水一样在他脑中搅动,他记忆中的,他忘了的……张茂脸色变白,痛苦地皱起了眉,闭上眼。 一边得圣女令看守夜神的教徒一见之下,觉张茂状态不好。他犹豫了下,连忙上前想关心张茂——蓦然间,冷峻的青年睁开了眼。 “咣!” 白落樱正与一长老谈笑风生,冷不丁听到身后的酒杯砸地声,她诧异回过身去看,一个黑影迎向她,向她走过来。青年一身黑,高大挺拔,他迈来之势过强,让周围一众人瞠目结舌,没来得及阻拦。这青年已经一把拽过了白落樱手腕。 “啊!” 周围人惊呼,见那拽过了他们圣女手腕的夜神张茂一言不发,突抬手一催,他身边一教徒腰间所配的宝剑“刺”一声出鞘。雪白剑光照人明眸,灿灿夺目。白落樱忍不住拿手挡于面前遮光,那白色剑光在她面前一闪而逝。张茂扣着她手腕的手一落,下一刻,白姑娘的腰肢被握到了他滚烫的手心中。 白落樱脚下一空,被张茂拽到怀里,凌空而起。 众人齐齐仰头观望,看他二人拔地起,上房顶屋脊。屋脊一排如黑色鱼鳞,张茂抽剑如水,抱着白落樱,当即旋身,剑光在两人面上浮过。他松手,白落樱趔趄向后退。退未退到绝路,见她要跌倒,夜神重新将她拉了回来。 他身子晃一下,跟着手中剑向下方屋脊倒去。白落樱连忙伸手拉他,他却是借着她的手起来,将她抱了满怀不算,还抱着她旋了一次身,两人位置在半空中快速交换。女孩身形轻盈似飘雪,被他扣于掌中,又被他放于平地。 白落樱吓得半死:“你疯了啊!” 张茂大笑:“哈哈哈!” 他豪爽道:“来!” 手一拽,重新将白落樱拉入了怀里。 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在月光下追逐,影子在屋脊上时长时短。他们手中的剑光包围着二人,青年男女的长发、衣袂飘到一起,酥酥然,像是江涛水滚,又像是天上飞雪……那般的潇洒爽直,那般的英武有力! 下方教众看懂了:“剑舞啊……夜神还会舞剑啊?” 有人凝神,不确定地问:“唔,夜神,他是、是……在调.戏我们的圣女大人么?” 众人屏息不语,神色复杂。如何不是调.戏呢?斩教教徒都知他们的圣女武艺不精,走在屋脊上摇摇晃晃。白落樱越是摇晃,越是一次次跌入张茂怀中。下方心中爱慕圣女的教众们心头冒火,看得生气不已。他们看得圣女惊呼,被带着入那场剑舞。那可恶的夜神不光舞剑,还戏弄他们圣女。 但也有人拍掌喝彩:“耍得好!夜神再耍一遍!” 屋顶上方,白落樱的脸微红,吃吃笑不住。一边是饮了酒有些醉,一边是第一次见识张茂的舞剑。他身量挺拔,肩阔腰健,武袍那般的贴身,当他目光看着她,面容赤红,别有一番俊朗韵味。 白落樱摆手:“好啦好啦,我头好晕,不要跳了。” 张茂冷着脸,不听她的话。他醉意迷离中,望着面前的姑娘,大脑自动空白。他的世界中,明亮月光下,像是幽幽静静的,下了一场雪。这雪簌簌然,半透明,是南方那种疏软的样子。这种柔光落在白姑娘身上,落在她甜美的颊畔上,落在她旋转的长发和衣裙上,落在她与自己相牵的手上……张茂心中痴痴然,在这一瞬间,有些看呆。 无论他记忆有没有恢复,无论他那失去的记忆是否在冲撞着他的思维,他看到她,都觉得她好漂亮。 让他的心,溢满了那明亮的光晕。 心随意动,饮酒后的张茂实在不羁。他心里颤抖,一念之下,丢掉了手中剑。剑沿着曲向下的屋檐叮叮咣咣地滚,骇了下方人一大跳。而张茂手心朝内,将白落樱拥于怀中。腰肢纤细的姑娘落在他手中,眨着乌黑眼眸看他。他俯下身,含住她的口舌。 白落樱:“……!!!” 下方的看客:“艹!” 他们的圣女被玷污了! 下方人吼:“张茂你干什么!” “夜神这是喝醉了吧?” 白落樱心里惊骇,脚步向后想躲开。但她才挪了一步,就重新被横在腰上的手臂挡回他怀中。下面众目睽睽,白落樱的唇被亲吻,面颊被男人捧在手中。方寸之距,他挺直的鼻梁如尺,其上眼眸幽黑,火热地看着她。 白落樱:“唔唔唔!” 她几番躲,他不允,她便躲不掉。那么多人看着,气得哇哇大叫,张茂还在吻着她。唇舌吮入她口腔,缠住她潮湿灵动的舌尖。她牙齿咬他,他不放;她手掐他腰,他不放;她踩他脚,她还不放。 白落樱气得目中发红,从未这般受制于人。 她手打他后背,反是她被抱个满怀。男人的亲吻用力而炽烈,如滚烫岩浆当头浇下来,刺得白落樱全身发抖。下方人叫闹得厉害,还有醉醺醺的武功高手爬上了屋顶,要制止张茂亵.渎他们美丽的圣女。张茂皱眉,嫌这些人好烦。他抱起白落樱再屋脊上一踩,身影诡谲,从屋顶上跳下入寒夜,身影不见了。 叫骂的众人:“艹!” 他们才想起夜神之所以是夜神,他的轻功绝顶,他是顶级杀手,他在夜里的躲藏能力,非常人能及! 此时还不知道将他们圣女拐去了哪里! 张茂身过如梭,离开了众人视线,他心中火热不减。真正尝了怀里姑娘的甜味,他心头燥火烧得更旺。斩教的教徒们骂骂咧咧,气怒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抢走了他们的大众情人。白姑娘此时被压在一片房屋侧边的篱笆墙上,还在被压着亲吻。 白落樱手捶他肩,他纹丝不动。 他捧着她的脸,辗转亲她。唾液在口中交换,热度和晕眩感互相交换。白落樱脸气得通红,全身被扣于人怀,半点由不得她。她很生气,但生气着生气着,另一种怪异的感觉在她体内生起。张茂亲得太专注,太入神。他闭着眼,睫毛颤抖,刷下一扇阴影,落在白落樱脸上。 热烈、奔放、强势! 与张茂平时表现出的冷淡截然不同。 但这都是夜神! 他迫她抬头,他追她口舌,他要求她跟上她。他抓着她的手,与她十指相扣,她却反手在他手背上划出五条长痕。他怀里的姑娘像水一样,她不高兴地瞪他。但随着时间推移,随着身体战栗,渐渐的,她抬手搂住了他的脖颈,她闭上了眼,她沉入了他的吮吻中。 月色如霜,照在篱笆墙上,也照在靠在墙上亲吻的男女身上。 他们的身影融为一体,呼吸灼热,喘息剧烈。 白落樱的眼眸迷离,她目中含水,失神着,心中荡然。他的吻如此热烈,唇舌如此有力,他口腔中的热度和酒水的醇美,让人脑子昏沉。她搂着他的颈,他的呼吸喷在她面上,再轻轻向下游走。他的吻从她的唇离开,落在她额上、耳上。他张口含住她的耳珠,白落樱发抖,一声轻轻的吟声从口中渗出。他身子一僵,继而更加激动。 他把她揉在怀中。 像是要把她融入自己的骨髓一般用力! 白落樱:“唔……你轻点……夜郎,轻点……” 埋在她脖颈间的青年全身滚烫,他的手摸着她腰肢,从她腰间伸入,抚上她温热的肌肤。白落樱面颊绯红,睫毛轻轻颤抖。她脖颈扬起,感受他的体温像要烫伤她。他的身体硬如铁,与水做的她如此相合。她沉醉其中,她心动无比…… 突然间,男人身子停住了,头还埋在她脖颈间,他鼻腔中的热风还喷在她发烫的肌肤上。身体中的燥意被点燃,怀里的姑娘身体微微发抖。但是很长时间,张茂的头埋在白落樱颈上,不动了。 白落樱声音喑哑:“夜郎?” 张茂没回答她。 她睁开了眼,抱着他的腰:“夜郎?” 张茂滚烫的呼吸平稳地吹在她耳畔上,一下又一下。 白落樱戳了戳他的腰:“夜郎!” “哐!” 她戳得太用力了,男人被她一戳,从她怀中砰然倒地,摔在了地上。白落樱目瞪口呆,见他摔入了尘土中,正面朝天,面容潮红,闭着眼睡得格外香甜。白落樱不敢置信,她蹲下拍他的脸:“夜郎夜郎!” 她的夜郎衣袍完好,腰带不乱,武靴无尘。除了他胯.下某处耸高得不正常,他睡得多稳啊! 白落樱脸上一阵扭曲,瞬间被气红了脸。 她站起来一脚踹上他的手,骂道:“混蛋混蛋混蛋!你自己爽了就把我扔下不管了!” “臭男人,软脚虾!” “半途而废!一杯酒就把你放到了!混蛋男人!” 白落樱在他腰上狠狠捶了两下,却像是挠痒痒一样,晕睡过去的青年面红耳赤,眉头紧皱,却对外界完全无感知。白落樱打得自己手腕发红了,也没见人有任何不适。她噘着嘴,瞪了张茂半天,想明天早上大家酒醒了,自己和张茂今晚的壮举就传遍魔门了。 白落樱气哼哼半天,最后看着男人躺在地上不舒服的蹙眉状,她还是忍着气把他扶起来。男人的体重压到身上,白姑娘腿软得差点跌倒。她将张茂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她气喘吁吁地扶着他回房。白姑娘嘴里还在小声骂他:“死男人!一点用都没有,还要本姑娘扶你回房!” “还叫‘夜神’,你改名叫‘一杯倒’好了。” …… 明月浮千里,千里人相似。 已到罗象门山下的程淮等人不急着上山,反而要留在山下玩耍,想等名器大会开了,再上山也不迟。雁北程家少主不愿立刻上山,并无其他缘故,不是要追杀程勿,而是他觉得山下的世界更精彩些。 程少主和自己的一众随从泡在赌坊已经三日,杀得人眼通红,却依然不舍得出去。 谢微第一天还陪同程少主,与程少主一起见识了赌坊的一些小技巧。但翌日起,程淮还沉迷在赌坊精彩大世界中,谢微就扛不住了。赌坊中乌烟瘴气,人人杀得兴起,声势浩大……真阳派跟随谢长老的一众弟子们面色古怪,好气又好笑,没想到这程少主竟如此没见识。一个赌坊就让程少主沉迷了。 受谢微所托,真阳派弟子们先上了山,去蒋家帮忙,看名器大会需要他们提前帮哪些工作。蒋声此时已经回了家门,焦头烂额之际,真阳派的弟子们前来帮忙,蒋声对谢微感谢不已。虽然谢微还在山下陪程少主,还没上山。 当夜程淮依然没离开过赌坊一步,谢微卧躺在赌坊外的一棵苍木古树上,枕着手臂,闭着眼假寐。 青年公子睡在绿叶深处,月光浅浅,下方纵是有人走过,也发现不了树影暗处的谢微。神智飘远,思绪落入梦中,耳畔仍听得赌坊传来的程少主兴奋的吼声—— “锤子!没钱滚开!” “给我换牌!开!” “老子天下第一哈哈哈!” 月光穿过斑驳树枝,打在树上沉睡的青年身上。他身上罩着一层柔和的白光,那白光浮动,在他锦衣上流动,又映着他的温温面容。 谢微唇角微微含笑,想程少主真是好解决。如此对比,想来那小姑娘身边的、与程少主出自同一家门的少侠程勿,也当是好解决。这些没有出过家门、不了解江湖的小孩子,都格外好糊弄。 刚入江湖的小孩子,总是好糊弄。就像他当年一样—— 梦境中,飘飘乎,光或明或暗,投入一片浓郁树林。 当时的谢微也不过十五岁,比现在的程淮还要年少些。真阳派的掌门之争落下了序幕,他的兄长凭着一副好手段成了掌门。那时谢望已经二十五,比谢微年龄要大许多。那些不服气谢望做掌门的门派长老们,动摇不了谢望,便把主意打到谢微身上。 谢微只是离开云顶山,去给一个小门派的掌门贺寿,这一路,便遇到了不少追杀。 而树林中,年少的谢微与弟子发着抖,气息奄奄,绝望地看着杀手靠近他们。就是那个时候,穿着黑红色武袍、英姿飒爽的小姑娘从林子里走出,好奇地看着他们打斗。 那小姑娘眉清目秀,面孔稚嫩青涩,她打量着他们,笑而不语。 那以后、那以后—— “多谢姑娘相救!敢问姑娘出自何门派,如何称呼?” 穿黑红色武袍的少女望着他笑。她眸子几闪,红唇一扬。她似笑非笑道:“你觉得我出自何门派,我就出自何门派。你想怎么称呼我,你就怎么称呼我。” 那神秘少女加入他们,与他们一道去给那小门派掌门祝寿。她很神秘,可是她武功很高。至少谢微等一众出身名门大派的弟子,出门在外,面对追杀,还需要那神秘少女救他们。 他们在一起待了二十天。 二十个日日夜夜。 谢微领着她,一路走出那林子。那林子叫“迷雾鬼林”,谢微为了躲避追杀走入林子,据说这片林子,生者进死者出。谢微本没指望走出这里,他遇到那小姑娘,那小姑娘安静无比地跟着他。他烧火,他烤肉,他指给她林中各种奇怪的生物。他还拿着腰间的佩饰告诉她外面人如何,他一度以为这位小姑娘在野外长大,不通俗事。 因她几乎不说话,只是望着他。 他与她轻声:“出去后,我娶你好不好?” 她扬一下眉,还是笑着不说话。她不说话,乌黑的眼眸静静看着他,已让他心中动摇,格外灼热。 她望着他,她跟着他……然后! 谢微一下子从梦中惊醒,捂住自己的心脏。他心跳厉害,额上渗汗,他又想到了当年那个噩梦。那既是他的美梦,也是噩梦…… 事后他兄长帮他查过,说当年去过“迷雾鬼林”的,只有斩教女瑶,和圣女白落樱。 许多年,谢微总在想:她到底是谁?到底是白落樱,还是女瑶? 深夜雾重,卧于树上的谢微抬目,他目光穿梭岁月,穿越距离,他看向虚空——我的小姑娘,你容颜不改,岁月无痕。是否,你又要带着满腔阴谋,回来了呢? 40.二更 长空明月,风吹长草。夏日夜晚空气微燥,然天穹下景物幽静,一切都笼罩在梦境中。 “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客栈中某间客房,程勿蜷缩着身子,他眉头紧皱,呼吸急促,手指无自觉地扣着身下的被褥。他陷入不安的梦中,那梦将他拉入火炉中一般,让他身体发烫,轻微颤抖。他在梦中醒不过来,呼吸已越来越乱。 他梦到了春日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将他压在墙头,对他所说的话。她戴着面具,他只能看到她的半个鼻子和鼻下的朱唇。那朱唇翘着,似笑非笑地戏弄着他。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他盯着她的唇,忽觉得似曾相识。 梦中的程勿却不及想,因他面前的那双一启一合的红唇贴了上来,含住了他的唇。 她像是浓浓燃烧的大火,吻上他,推倒他,将他压在床上。 程勿额上渗汗,他在心里疯狂道:不!不!停下来,停下来!不是这样的……当时不是这样的! 但是梦中的女瑶也如现实中一样碾压他,她勾勒着他的唇线,她用舌追逐他的呼吸。他的长发贴在颊上,他喘不上气。他推她,却推不开;他手捶床板,也只是徒劳无功。 “唔……” 浅浅的吟声在二人间传递,呼吸混于一处,魂魄也像是要融化到一起似的。 程勿头晕无比,他白着脸,心中羞耻至极。他闭上眼,无能为力下,他心中厌恶,连看都不想看她一眼。但紧接着,他突然听到女孩清脆撒娇的声音覆于他上方。那声音喊他:“小哥哥。” 程勿浑身大震:小腰妹妹! 他猛抬眼,梦中的女瑶变了脸,面具不见了,她眉目清和姣好,正是与程勿日日夜夜待在一起的小腰姑娘的面容。那般的青涩,那般的年少。他呆呆看她,女瑶和小腰的身形在他面前合二为一……小腰姑娘骤得弯下身,重新亲上了他。 “唔……” 又回到了青楼那天。 帘子帷帐在身后飞扬,找寻他们的正道弟子就在他们背后几步。程勿全身鸡皮疙瘩跳起,他慌张无比,而他望着怀中小姑娘含笑的眼睛,他禁不住心跳加速。他心中有一腔发泄不了的火焰,他推倒她,他不管不顾地又摸又亲又抓。他手掌贴着她清凉无汗的肌肤。 程勿喘着气:“小腰妹妹……” 他身下的姑娘,在他亲吻时,变成了女瑶那张覆着面具的脸。她散着发,面具下只露出一双红唇。她躺在他身下,冲着他挑衅地笑。程勿怔怔地松开了手,他煞白着脸往后退。面前妖女旋身坐起,倾前身子勾揽住他的脖颈。 “唔!” 她重新撞了过来,横冲直撞。她的脸再次变化,她又变成了他的小腰妹妹。 噬魂摄骨,爱不释手…… 程勿出着汗,他做着旖旎的梦,这梦让他神魂荡漾,欲。仙.欲死。现实中他绝不敢做的事,在梦里皆尝了一遍。巫山云清,翻云覆雨。他涨得难受,他的呼吸频率随之加速,他又痛苦,又沉迷。这陌生的望念在深夜中纠缠着他,它或许只是成长中的必经过程,或许是他心中的魔鬼…… 程勿身子一颤一僵,紧绷的肌肉忽然泄力。他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满头大汗地从梦里醒来,一激灵,坐了起来。 明月照在床前,少侠剧烈的呼吸仍未平缓。程勿捂着自己的心脏,他的手心也满是汗。他大脑中残留着梦境带给他的激动感觉,那张面孔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挥之不去。程勿感觉到亵裤里一片潮湿,他脸色微变,犹豫了下,伸手进被窝摸了一下。 程勿脸色顿时灰白,羞恼之色涌上脖颈。 这都是金使教给他的,男人都会有的……他以前从来没有过,他既没有遐想,也没有自觉。他的青涩感知在某一日被触碰后,那个斑斓的、炫目的世界在他面前推开了一扇门。从此后,这种事完全不由程勿控制。 程少侠深觉丢脸。 已经没法睡了,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红红,他偷偷摸摸地爬下床,换了干净的武裤后,干脆出了门,去后院把换下的亵裤洗了。深更半夜,他都不敢从正门出,做贼一样抱着衣物,从窗口翻下去,溜去了客栈后院。 程少侠躲在后院里吭吭哧哧地洗衣服,他神智恍惚,又想起了那个梦。梦里的姑娘让他红透了脸,梦里姑娘的颈、胸、腿在他面前一遍遍晃。程勿赶紧把那些挥去,专心想着梦里姑娘的唇。他想、他想…… 程勿突然一个抬头,看到了推开门耷拉着肩走进后院的一个青年。这青年是那师徒四人中的二徒弟喻辰,喻辰打着哈欠,踢踢踏踏地溜进了后院,想去灶房找点吃的。毕竟是江湖人,白天又跟自己的师姊过了几招,身体需求强,晚上就饿了。喻辰只是没想到本来应该空无一人的后院井水边,居然坐着一个洗衣服的少侠。 喻辰一下子清醒了:“……” 程勿紧张地看着他:“……” 喻辰诧异地看着程勿,从他的脸看到他浸在皂水中的手。喻辰好歹武功不弱,尽管夜里只有月光,他却瞥一眼,就看到了那紧张兮兮的少侠洗的是什么。少侠鼻尖渗汗,面颊惨红,满是惊恐地望着他。 喻辰:“……” 喻辰是个厚道人,都忍不住看着程勿笑了:“遗.精啊,都是男人,有什么见不得你的。” 程勿:“……!” 他脸色苍白,心中羞耻的地方被喻辰一语中的,他骇得六神无主,不知该如何是好。但喻辰不是金使,金使若在这里,必然调侃程少侠的脸薄,喻辰却只是笑了一下,就绕过程勿,去灶房找吃的了。 程勿松了口气。 然过了一会儿,喻辰端着几个馒头堆在一起的盘子就出来了,坐到了程勿对面,探寻地看着程勿。 程勿:“……” 喻辰:“既然你有可能是我的小师弟,我关心一下你的心理问题总不为过吧?小勿,你紧张什么?看你这样子,也不像是有胆子偷女人的,那你干什么这么慌?精满则溢,不是很正常的么?” 程勿:“……精满则溢?” 他又学到了一个新知识。 喻辰:“……” 程勿的无知,刷新了喻辰的认知,让喻辰哭笑不得。和喜欢左拥右抱玩女人的金使不一样,小玉楼的三个徒弟皆非常洁身自好,例如喻辰,他便从来过女人,对此也像是没兴趣的。金使从女人方面讲解给程勿的知识,被喻辰从人的身体构造方面补充了一番。 程勿喃喃自语:“原来精满则溢啊。” 并不是说他真的非常饥渴! 喻辰吃完了他的馒头,拍了拍程勿的肩,便准备离开。却见经过他的开解后,程勿脸色好了一些,然蹙着眉,好似陷入了另一种纠结。程勿眼睛漆黑,睫毛又长,他垂着眼睑出神思考时,实在是秀美无比,很吸引人的眼球。 喻辰脚步只是停了一下,便见程少侠挣扎一番后,仰起头看他。程勿觉得喻辰是个比较靠谱的人,他询问:“喻大哥,你有过……女人么?” 喻辰浑身一震。 女人?他真没有过!但是程勿认真地看他,程勿才十七岁,十七岁的小孩子就有一个漂亮的魔教妖女跟着他……喻辰一凛然,觉得自己绝不能被十几岁的小孩子比下去。 喻辰咳嗽一声:“当然有过了。” 程勿犹豫了下,继续问:“那你有……两个以上的女人过么?” 喻辰:“……” 他眼睛一抽,简直想认真研究一下程勿!十七岁的小孩子,看起来一派单纯,居然就被两个女人追过了?这世道……长得好看的少侠,真的就这么讨人喜欢? 喻辰避重就轻,摆出一副兄长的架势语重心长道:“程勿,你年纪尚小,可得守好精元,万不能沉迷女色啊。” 程勿脸一红。 他说:“哪有!不是你想的那样,你误会了!” 程勿纠结道:“我是想说,如果我把两个女的认成是同一个人……我是不是太坏了?” 喻辰耳朵一动,重新坐了下来,倾听少侠的烦恼。喻辰装出老熟的样子,问起程勿在愁什么。程勿把他当经验丰富的人,又兼深更半夜只有他二人相遇,喻辰还是男的,程少侠不怕喻辰笑话自己的无知。程勿说:“就是、就是……她们两个亲我的时候,我感觉我在和同一个人亲。” 程勿手托着腮,睫毛颤抖:“真的感觉好像啊……喻大哥,到底是所有男的和所有女的亲,都觉得是一个人,还是只有我会这么觉得?” 喻辰神情复杂地看着程勿,心想:我不知道! 程勿轻声沮丧道:“还有小腰妹妹……我不敢问她,不敢跟她说话……我真的觉得好像,我感觉好乱。我到底喜欢的是谁……我是不是对那个妖女……不!一定不会的!我一定不喜欢她!可是、可是……我梦到她,她和小腰妹妹一样……” 程勿:“喻大哥,我是不是一个三心二意的男人?” 喻辰:“……” 程勿看喻辰脸微僵,疑心是自己的问题问得太乱了。程勿检讨自己后,整理斟酌了字句,问出自己最想要的经验:“我如果问小腰妹妹,我亲她的时候,和亲另一个女的感觉一样……是不是不太好?” 喻辰顿时有了精神。其他问题他可能提不出建议,但这种问题正常人都知道答案:“自然不应该了。小勿,以大哥的经验看,女人都喜欢吃醋,都是祸水。人家说王不见王,你好过的两个女人,也绝对不能碰面。你绝对不能问小腰姑娘亲她的感觉!” 程勿“唔”了一声,心想果然,他肩膀微垮,看着院中空地发呆。 是不是天下的男人都三心二意呢? 程勿想到教自己走进这个江湖的话本。话本以蒋家公子蒋沂南和魔教教主白凤的爱情为原型,讲了一段情深不寿的故事。在那故事中,哪怕讲述者站在蒋沂南的角度斥责妖女纠缠不清,给出了这样那样的理由,可到头来,变心的人,确实是蒋沂南啊。 蒋沂南娶了他的师妹,至今在罗象门中担任长老,地位不低;而白凤呢,再没听过她有过别的什么男人。 程勿不想变成蒋沂南那样的男人,他想喜欢一个人,就得一辈子。可是忽然有一天,程勿发现自己也不过如此。他心中对小腰妹妹有好感,可是他却总记得那个戴着面具的女瑶。他到底是在乎女瑶夺走了他的第一次亲吻,还是忘不掉女瑶这个欺负他的女人……他对小腰妹妹的感情,在其中又算得上什么。他是否自欺欺人,最终误人误己。 想到自己竟是这样一个烂人,程少侠眸中水光湿润,如清湖一样荡漾。 喻辰还在苦口婆心:“记住啊小勿,千万别告诉你的小腰妹妹……” “告诉我什么?”一个感情冷淡的女声在他们身后响起。 喻辰和程勿一同僵了下,立刻回头,看到皎皎寒月下,散着发、披着宽松衣袍的小姑娘,幽幽静静地看着他们。小姑娘脸色微白,缓缓扶着墙走进后院。她眼皮耷拉,精神看着不济。但自从相识,女瑶的状态始终也没脸蛋红润过,喻辰并没放在心上。 喻辰抬头看月亮:今夜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都不睡,在后院聚会? 反是程勿立即看出女瑶的不妥,他连忙起身去扶女瑶。他看一眼自己泡在水里的衣服,慌张一踢,把木盆踢远,再把女瑶扶到自己的小板凳上坐下。程勿蹲在女瑶面前,抓着她忽冷忽热的手腕,第一时间就运起内力送至她体内。 女瑶摇了摇头示意他别忙活:“用处不大,别浪费内力了。” 程勿:“小腰妹妹,你得的到底是什么病,为什么经常发作?我要怎么才能让你好一点?” 女瑶心想,等你的武功什么时候能好到我这般地步,什么时候把我心法中残缺的部分改好了,也许我的问题就根治了。否则,不过是像我师父一样短命的命啊。想到此,女瑶心中发虚了一下,低下头,有点不太敢对上程勿清澈的眼睛。 她要程勿练跟自己一样的功法,若是她始终推演不出正确的……那她的今日,就是程勿的明日。她会害了程勿。 而想到程勿会早逝……女瑶的心竟像是被蜜蜂狠狠蛰了下,钝痛。 程勿:“小腰妹妹?” 女瑶笑眯眯地转移话题:“我的病是胎里带来的,不好说呢。不过小哥哥你怎么回事啊?我晚上疼得睡不着,说出来走走吧……你和喻大哥待在这里嘀嘀咕咕说什么?我还听到你们说我了。背后说我坏话么小哥哥?” 程勿大声:“自然不是了!我怎么会说你坏话?” 女瑶本来只是随意转个话题,但程勿这激动的反应,让她一下子注视着他了。两人对视片刻,程勿虽定定望她,内里的眼神却很飘。他鼻尖上细汗淋漓,分明慌张之态。女瑶:“小哥哥……” 程勿一边努力镇定地回望女瑶,一边跟喻辰使眼色,让这位大哥赶紧走。喻辰在旁边看程勿如临大敌,诧异这小姑娘也没说什么,程勿怎这般不中用?他忍不住心生怜意,没仔细看程勿的眼色,他好心替程勿解围:“我们也没说什么,小腰姑娘你也莫问了。我们只是说一些男人之间的话题而已。” 女瑶诧异:“又说男人之间的话题?” 程勿:“……” 她看着程勿:“你怎么这么多男人之间的话题要说?” 程勿:“……” 女瑶想到上次程勿就跟金使扯男人话题,这次又跟喻辰说。她疑心程勿这年龄,说的次数未免太多?练武修身为主,程少侠这样……女瑶眼睛往下三滥的地方遛,程勿登时跳起瞪她:你看哪里?你说你看的是哪里?! 女瑶想了下,说:“那你们继续说吧,不必在意我。我听听你们都说些什么?” 喻辰目瞪口呆,他看女瑶这淡定的样子,第一次见识到这么不要脸的姑娘。 而程勿,程少侠他脸色白来红去,自然不肯当着小腰妹妹的面讨论什么。他更是心中羞愧,觉得自己如此肮脏,玷污了纯洁无瑕的小腰妹妹。但程勿没尴尬多久,因女瑶说完后,脸色难看,手扶住了额头。 她轻轻发抖,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又在折磨她了。 程勿立刻蹲下:“小腰妹妹我扶你回去睡吧,你别乱逛了。夜里凉,你越走越难受。我陪你,大不了、大不了……像上次一样点你睡穴。” 女瑶没来得及说话,程勿已经搂住了她的肩,心一横,将她横抱到了怀里。一旁被人忽视的喻辰眼睁睁看着那少侠对小姑娘嘘寒问暖,最后更直接抱着小姑娘走了。程勿的一颗心都在女瑶身上,他既忘了他仍在水盆里没洗完的裤子,也忘了傻站在院里的喻辰。 喻辰心口如被刀戳,他嘴角直抽:这个程勿,啧啧,眼里只看到他那小腰妹妹啊。 程勿将女瑶一路送回了屋,他始终握着她的手腕,不理会女瑶的拒绝,非要传送内力给她暖身。到了屋中床上,怀里抱着小姑娘,程勿的脚步趔趄,脸色也一时苍白。但他心中不觉后悔,因他送过去的内力是有效的。 女瑶窝在他怀中,脸靠着他的胸口,闭上了眼。她睫毛颤抖,但她努力入睡。 程勿抱着她良久,女瑶的呼吸才渐渐平稳。程勿低头,看着姑娘在月色下雪白的颊面,簌簌若雪,唇瓣嫣红。她在他怀里这么小,这么瘦,闭着眼安然的模样,让人格外心动。 程勿望着她,缓缓低下头,他呼吸沉重,唇即将贴上姑娘光洁的额头时,手腕突然被女瑶拽住。 程勿喘气:“……!” 女瑶闭着眼,口中含糊说了一句:“对了小哥哥,我忘了跟你说一句。学习我的功法,你是童子身效果最好,所以你不要有和女人共赴云雨的打算。我会看着你,你不能谈情,不能去睡女人。谁敢诱你,我杀了她。” 她将“杀”字说的轻描淡写,她闭着眼也不知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而想亲她额头的程勿僵在床头,捂着自己的心脏大喘气:吓、吓死他了! 小腰妹妹是不是知道了他的龌.龊心思?她是不是听到了他和喻辰的话? 晴天五雷轰! 怎么办怎么办! 41.一更 “谁敢诱你,我杀了她。” 夜中,女瑶睡前含糊的话如炸雷般,轰在程勿耳边。 程勿骇得不敢动作时,一把反扣住她的手。他声音变冷,急切问:“你说什么,小腰妹妹?你要杀了谁?!” 但是女瑶没有回应他。她很信赖他,曾经她说她睡着时不许程勿挨她身;但这会儿程勿就抠着她手腕跟她说话,她仍呼吸平稳,睫毛垂垂,沉入睡梦中。程勿心中焦躁,他抓着她手臂想喊醒她问个清楚,但他目光落到姑娘的脖颈上—— 那里始终用高领挡着,那下面有两个已经结了痂的大血窟。 那是女瑶最近才受的重伤。 程勿喉间哽塞,他手指颤抖,面孔一瞬因沉痛而扭曲。他泪光闪烁,那点儿疑问在他口腔中消散,惨然间,他再问不下去了。程少侠捂住脸跌撞离开女瑶的房间——就算小腰妹妹这话说的太狠,太像魔教妖女,太像他们教主那种不留情面的风格……可她到底因为他的缘故受了那么重的伤。 程勿哽咽:她都没有怪他,他怎么能怪她出身魔教,自来心狠如狼呢? 程勿站在长廊上,深吸口气,暗暗将心放回心房:我要改变这一切。我不要犹豫不决,我不要害了小腰妹妹…… 后院中,喻辰受不了的喊声传来:“程少侠,你这裤子还洗不洗了?天快亮了啊!” 程勿顿时一个哆嗦,从自己的坚定信念中回过神。他脸色大变,精神高度紧张。他想起了自己丢人的梦,再想起女瑶对他的警告,他慌里慌张地跳下楼,快速窜入后院。喻辰真是个好人,都这样了还记得提醒程勿少侠…… 次日女瑶醒来时天已经亮了,新一波的隐患她熬过去了,又迎来了一个新的开始。她坐起来,听着窗外鸟鸣声,发了一会儿懵。女瑶和程勿不一样,程勿刚进入一个武学初级阶段,需要每日练习;但武功到女瑶这地步,她很少晨练,她大多数时候,睡梦中就能自觉运转周身元气,从而练功。在落雁山上,女瑶有一张碧绿冰玉床,此床常年温凉,不伤人体,却因凉而逼得人自动运功去抗冷。她师父当年教她武功时,曾用这样的床强迫她身体适应这种时刻运功的节奏……让练武变成呼吸吃饭一样简单的事。 女瑶摸下巴,眼神向上飘:真想把这张床从落雁山上搬下来给程勿用。 但是程勿不肯做她徒弟。 这种亲传弟子的资源若是倾斜向程勿的话……日后她在黄泉下见到斩教各代教主,总是不好意思的。 所以程勿为什么不做她徒弟啊啊啊啊—— 一颗收徒心始终在跳跃的女瑶下了床,她快速扎发后,便去隔壁程勿房中喊人练武。但是推开门,程勿房中一清二白,断无少侠身影。女瑶挑高了眉,心生欣慰:程小勿都知道早早起来自己练武了啊? 程勿这么乖,女瑶心中非常满意。她回到房中梳洗了一番,换上漂亮的衣服后,才下楼去买了几个包子。女瑶边啃着刚出笼的热包子,边往客栈后面的树林晃去。她耳聪目明,隔着距离就听到簌簌的树叶飘落声,想是程勿的功劳。 女瑶进入绿森树林后,没绕多久就见到了程少侠的身影。她目中亮了几分,看到树影婆娑,透明光线打在这里,周围像是一片碧绿的海洋。而在这一波波漂浮的海潮中,程少侠手中持一根竹竿,身形在浪潮中穿梭,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他灵敏而仪姿美,衣袍飞扬,轻飘飘落在地上时,眉目抬起,少侠清润的眉眼中,那种生气勃勃的朝气和自得,颇让人心动。 旁边传来鼓励声:“不错,小勿的素质还是很高的!” 是师徒四人中的大师姊陶华的声音。 女瑶走入了他们视线中,不光喘着气出汗的程勿看到了她,在一边指点程勿功夫的大师姊陶华也看到了女瑶。原来陶华自觉自家功法可以和别家并存,见程勿早上练武,她禁不住跟上来教一教。现在看到女瑶出来,陶华脸刷地一红:她还记得程勿不是她的小师弟,是跟着这位小姑娘学武的呢。 陶华镇定地跟女瑶点头打招呼:做人大师姊,再有一个疯疯癫癫的师父,脸皮当然要从一而终地厚。 比起尴尬的陶华,落了地的程勿看到小腰妹妹纤瘦的身量从绿林里走来,他眼睛亮起。他不顾满头汗,奔了过去:“小腰妹妹!” 女瑶太喜欢他这种不自觉的凑近了。第一时间看到她,第一时间眼睛发亮,第一时间跑过来靠近她,眼巴巴地望着她……女瑶眸子弯弯,她有点理解师父收徒的心态了。可能就喜欢一个人那般亲热地缠着她,一刻都离不开她,哭着喊着要和师父在一起吧? 女瑶把自己买的热乎乎的包子从油纸包中取中,掰一点给程勿吃。她怜爱道:“饿了吧小哥哥?你这么用功,我给你送饭来了。” 程勿看着她葱绿的手指纤白,夹着一片包子肉,仰着脸眼见要喂他。他喃声:“小腰妹妹你对我真好。” 女瑶笑嘻嘻:“喜欢你嘛。” 她说的这么自然,程少侠耳根红了,却没有辩解,而是含着笑,低头就要咬下去。不想陶华为讨女瑶欢心,在后面补了一句:“小勿当然想好好练武啊。他跟我说,觉得小腰姑娘可怜,人在魔教身不由己。他要好好习武,打败那个可恶的魔教教主女瑶,把他的小腰妹妹从女瑶手里救出。” 程勿红着脸:“别说了啊陶姊姊!” 他是决定自己不要三心二意,以后绝对不要再想起那个女瑶来着……但这是他心里的目标,陶姊姊怎么都说给小腰妹妹听了呢! 女瑶:“……” 程勿看女瑶眉毛似困惑地扬起,似不解他为什么有这种想法。程勿硬着头皮解释:“我是觉得小腰妹妹有点凶啦……但我知道那是那个女瑶欺负小腰妹妹的结果。女瑶太坏了,我恨她!我要把小腰妹妹从她手下救出,小腰妹妹以后不要再受那个老女人的控制了。” 而他也不能一亲小腰,就想起女瑶的吻。 他不要三心二意。 女瑶:……我讨厌程小勿动不动说我是“老女人”。 女瑶手一顿,把已经送到程勿嘴边的包子肉收了回来,塞到了自己口中。她把油纸包一拢,一个包子也不打算留给程勿了。程勿瞪大眼不可置信看她,看小腰她鼓着腮帮子吃包子,她眼睛垂下不看他了。一口口咬着包子,面食的软香甜味在口中咀嚼,小姑娘面无表情道:“我不喜欢你背后说人坏话,不喜欢你练武是为了打败某个人,所以包子不给你吃了。” “你怀着目的练武,我现在开始不喜欢你了。” 程勿:“……” 陶华:“……” 程勿扮起了脸,瞪着女瑶。但他再瞪,他那个头娇小的小腰妹妹也不理他了。她凶着脸的时候,哪怕稚嫩,也是很有架势的。程勿沮丧地垂下了头,郁闷地想怎么这样啊。他想讨小腰欢心,谁知道她一点都不喜欢。她还说不喜欢他了…… 程勿操起他的竹竿,化悲愤为动力,重新跃入林中,踩上树木向上高攀,开始练武。 他形容太俊,身手好看,女瑶说着不理他,眼神却还是飘了过来。陶华在一边忍不住继续指点,女瑶一听之下,目光凝住了。她喃喃自语:“奇怪……这小玉楼的武功,怎么和我们斩教的某些路子很像?” 她盯着陶华,陶姑娘高挑清瘦,腰杆笔直,专注地盯着场中的程勿……女瑶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怀疑,她忘记了吃包子,只看着陶华,陷入了深思。 …… 这边女瑶无意中发现了一件可大可小的秘密,另一头,再过了半天后,夜神张茂才头痛欲裂地酒醒了。他坐在客栈床上,醒来的时候整个大脑发木,胀痛得厉害,浑身也没力气。 张茂沉着脸下床,给自己倒水喝,重新坐回了床上。他手撑着额头,记忆混乱,发生的事情在他的大脑中转得他很晕,时不时有一个美人笑容浮现,再时不时冒出一些类似亲啊抱啊之类的画面……张茂头痛欲裂,他呻.吟一声,只想以头撞墙去! 他做了什么!他做了什么! 酒是穿肠药,色是刮骨刀……他两样都犯了,两样都犯了! 白落樱……他对白落樱做了什么…… “砰砰”,门敲两下后,自动推开,一张姑娘娇俏的面孔跃入了张茂眼中。张茂僵硬地看着白落樱跳了一下后,轻盈无比地从外进入他房中,还贴心地关上了门。白落樱看他那阴鸷的眼神,瑟缩了一下,却还是噙着笑,勇敢地走过来:“你睡的时间太久了,别的弟子都走光了,只剩下我留下来陪你了。我在外面听到里面有声音,知道你醒了,就过来看看。” 姑娘脸颊染飞霞,含羞带笑地垂眼看他。 张茂:“……” 她为何用这种眼神看他?! 张茂沉声:“有事么?” 白落樱:“……” 她扭过脸,用新奇的眼神打量如往常般脸若冰霜的夜神大人。酒醒后的夜神,煞气满满,再不是昨晚那个拉着她舞剑,抱着她亲她迫她的热情青年了。白落樱睁大明眸,她发现张茂一个崭新的一面了:哪怕他面上不动如山,但他有一颗躁动的心啊。 白落樱噗嗤一笑,拍拍自己发烫的脸颊。昨晚、昨晚……那么豪放的、热情的夜神,她还蛮喜欢的。虽然后续草草,但那是因为张茂酒量不行的缘故。她现在不怪他了。 白姑娘坐到张茂床头,她垂着头,露一段修长脖颈给他看。 张茂盯着白落樱发呆:白姑娘……还是这么好看。他怎么就有这么好看的情人呢……白姑娘有时候漂亮得让他很憋屈,他心里动了又动,可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昨夜,昨夜…… 白落樱低着眼,手指转着自己散下的一绺长发。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被张茂目不转睛地看着,脸颊更红了。白落樱娇滴滴道:“昨晚的你,我是很喜欢的。” 她的潜台词时,我喜欢那个样子的你,我觉得我们的感情可以升温了。 张茂:昨晚?昨晚的他是什么样子?她喜欢的是什么样子的? 张茂半天没回应,白落樱娇羞不下去了,她抬头,眨巴着眼睛看张茂。好半晌,两人面面相觑,死寂无声。僵硬地对视了半天,张茂才意识到白落樱在等什么。张茂慢慢的,迟钝的,给出白落樱一句:“我也挺喜欢我自己的。” 白落樱:“……你!” 她气得脸更红了,刷地跳起来,伸出食指颤抖地指着张茂。张茂那粗到极致的神经,那刚硬的风格,和她这样自小被宠着长大的女孩子希冀的一点都不一样。 他到底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 张茂愕然,蓦地从床上坐起:“白落樱!” 白圣女恨恨剜他一眼,转身跑出去了。她来去一阵风,在他这里都没坐超过一刻钟的时间,人就消失了。张茂追了两句,头疼让他停下来。等他好一些了,他还在纳闷:她在不高兴什么? 为什么相谈甚欢,她就虎着脸走了呢? 相谈甚欢,倒真是一个夜神独自的感觉。他觉得跟白落樱说话就很高兴了……白落樱别过脸,宁可跟自己俘下的两个魔教叛徒,任毅和陆嘉说话,也不想在张茂那里自讨无趣了。 但无论两人怎么样别扭,时间也不能再拖了。他们必须马上赶路,好赶上名器大会的时间。 罗象门好不容易混入了他们斩教的高手,会传递名器大会的消息给他们。这样的好机会,如何能错过? 斩教的、魔门的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圣女何以这般有自信,觉得他们的内人一定能混入罗象门,不被罗象门发现。白落樱怕走漏风声,当然不会告诉他们,想办法混入罗象门的内线,是他们斩教赫赫有名的四使之一,金使龙闭月—— 金使早早与圣女打过招呼,他听教主的命令进入罗象门,罗象门和名器大会的情况,金使自然会想办法把消息送出去。 当教主和圣女、斩教其他教徒都在赶往罗象门时,金使在这里已经呆了一段时间了。他杀了一个中等地位的罗象门弟子,乔装打扮后混入罗象门,到处刺探情况。既然是名器大会,那么各大排名高的武器都会在大会上亮相,罗象门早早就会开始准备。 金使对他们正道的这种给武器排名的大会不感兴趣,他只想找到他们教主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但是真奇怪,蒋声已经回了门派,名器大会的流程每天都在递进,金使甚至有一次混到了蒋声身边。可是金使见了许多武器的名册,他却始终没见到“九转伏神鞭”。 九转伏神鞭到底被蒋声藏到了哪里? 金使摸下巴:名器大会既然是针对他们斩教的,那九转伏神鞭当然会亮相。只有斩教教主的武器被四大门派的人拿到手,才能最好地羞辱斩教。 随着大会的日子越来越接近,金使也越来越着急。白天听到蒋声说药宗的人、真阳派的人都已经到了罗象门,金使更加感到时间紧张。晚上,金使硬下心肠,换上一身夜行衣,用口罩罩住面。不管如何,他都要再把罗象门细细闯一遍!一定要把“九转伏神鞭”拿回来。 罗象门布置森严,虽名器大会临近,夜里的梭巡看守更是严谨。弟子们不断行走,举着灯笼,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金使伏在树顶,他在树上跳动,额上慢慢渗汗。他算计着下面人换班的时间,抬头看月亮:等新一拨换班,趁着这个流程,他就能下去了。 咚、咚、咚…… 时间慢慢游走,下面的弟子队形没有发生变化。 金使脸色微变:他们改变了梭巡的时辰? 金使沉默半天,还是决定碰一下运气。他从高处跃下,身形极快,尽量在夜色深重的角落里穿梭。金使武功高,大部分弟子发现不了。他运用自己精妙的武功进入一个个屋子,再出来。外头搜寻的弟子,几乎发现不了一阵风似的飘过的人。 金使慢慢放心。 然就在这个时候,异变突生! 金使小心地关上一扇放置武器的门,转过头,迎面看到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在弟子们的跟随下走来。蒋声冰着脸,皱着眉听弟子们汇报情况。蒋声耳朵一动,听到“咔擦”一声细微声音,他冷不丁抬目,目光如电,与躲在房后角落里的金使四目对上。 金使:“……!” 艹,这个小子! 蒋声一巴掌扇向身后喋喋不休跟他汇报无用情况的弟子:“你们做什么吃的?魔教人混进来了!快抓!” 当即,蒋声凌空跃来,亲自来追杀。弟子们发愣后,跟在蒋师兄身后,看到了那个黑衣人的背影。他们凛然,连忙发出信号,让更多的人来搜寻。刹那时间,罗象门中夜里的灯烛全都点亮,无数弟子奔了出来,随蒋声一同追拿贼人。 药宗的弟子们被喊醒,真阳派的弟子揉着惺忪睡眼也出来了,朝剑门的院子开了门…… 满夜灯如游火,从四面八方,向金使逼近! 金使发抖,他慌张逃跑,幸亏提前来这里几天,他对罗象门的地形还算熟悉。身后的蒋声对他紧追不放,看那贼人熟门熟路地翻墙掀顶,蒋声气得倒仰:“原来这贼人混入我罗象门已经这么久了!” “一个个都在干什么!贼人把地形都摸熟了!” 金使苦笑,他还受着伤呢,后面追他的那个蒋声当真难缠,大有追不上不罢休的意思。四面的脚步声流水一样让人惊惶,金使被他们逼得逃跑路越来越窄。最后没办法,眼看前面一个幽静院子无人点灯,也无人从里出来。金使腾地翻墙,跃入了这个院中。 远远追上来的蒋声蓦地停步,看向这个院落。夏日蝉声急促,此处院落却格外宁静,飞花落叶轻轻飘过,与天上的明月交映,流水一样缓缓而去。身后的弟子们脚步声跟上,他们的脸色与蒋声脸色一样。 他们看向脸色凝重的蒋声。 听他们的大师兄深吸一口气:“这是我父亲的院子……我亲自去敲门。” 蒋家在山上有自己的别院,但自从蒋声母亲过世后,他父亲悲痛欲绝,心如死灰。蒋声父亲搬回了罗象门住,关上了院子门。蒋声的父亲蒋沂南占着罗象门长老中的一个名额,但平常,蒋沂南很少出来见客。大部分时候,都是蒋声代替父亲处事。 蒋声上前,扣住了门环,砰砰敲响。 金使已经入了院中,院中无人,只有一间房舍点着灯。金使心中犹疑,身后追来的弟子没有直接进来,而是选择叩门,让他猜测这里主人在罗象门中当很有地位。金使沉吟了下,他若是不在这个院子里找机会,说不定今晚就逃不出蒋声的手心了。 金使纵上,跳上屋顶,掀开一块瓦片后,看到下方灯火通明,隐约听到声音低微的曲声。他屏住气息,从房顶跳下,跃入了这个房中。他一进入屋中,就跳向光线暗的角落里,提防前方可能迎来的打斗。 然过了很久,只有曲声,没有高手发现他进来了。 这对于罗象门中能单开一院的门中高手来说,是多么不正常的一件事。 金使更加警惕了,他看到帷帐纷扬,其后人影跃动。他一步步走前,手指始终按在袖中匕首上。一步步上前,视线越来越清晰,帷帐后坐着的人,在金使眼中越来越看得分明。帘子如纱一般纷扬,榻上卧躺着一个人,榻外帷帐中,坐着几个歌女。 歌女们弹唱着小曲,曲声婉婉,悠扬清脆,自有一段缱绻缠绵之美。 金使站在帷帐外,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卧榻上闭眼似睡的男人—— 面如冠玉,宽衣散发,眉眼秀致,当是世间少有的美男子。 他眉眼不抬,手指搭在曲着的膝上,听着曲着,对金使的到来完全没反应。他好似极为疲惫,一点儿不想动弹,而他这种恰到好处的慵懒,让他的气质格外优雅,呈一种优雅的致命吸引感。世间女子,当很少人挡得住他这样的男子。 金使盯着他,眼色转阴冷,手握紧了匕首:这个人,还真是和外面敲门的、笔直如剑的蒋声完全不同啊。 而谁又能想到,十几年过去了,斩教的教主白凤早已入土,蒋沂南却还活得好好的。不光活得风光,还有心情听小曲! 那小曲幽幽唱着婉转之调: 若是乘风,若是采月。 若是你闻,若是我去。 若是不误,若是已故。 42.二更 纱帐轻软,如梦似雾。火光照着帐子中间地段,蒋沂南卧在帐外,他的身后,是一个摆满了书籍的架子。架子浓长的阴影罩着睡在卧榻上闭眼的俊美男人,从他脚下起,地上氆毯一路沿着帷帐,向屋外延伸。光影交错下,忽闻得屋中烧着熏香。那香气浓郁,烟气和歌声混在一起,让此处显得几多虚幻,不真实。 “若是……若是……” 歌女们嗓音柔和,唱出的小曲之调绵软清甜,让金使恍了一下神,思绪飘远。他想到了关外的关道重重,萧瑟秋风,冬日严寒。关外大河水日夜不停,从北向南流向大海。黄昏下,金河发着光,关外儿女们坐在城墙下,望着牛羊成群。这小曲……他也听过。他是关外人,这首曲名唤《若是》,自小长在关外的魔门人士,多多少少都会听过、学过这首小曲。蒋沂南竟也会……哼。 但金使只是恍了一下,重新眯眼,火光照明他眼中的锐色:因他看到,蒋沂南所卧榻上,他的手边,抬手可触的卧榻扶手上,搭着一根银金色的长鞭。长鞭上血腥味重,金银色的光拖着鞭身流转,纹理分明,若天上的电光环绕。 “九转伏神鞭”。 斩教历代教主的武器,竟在蒋沂南这里! 如此良机,若是错过,还不知会等到什么时候! 金使当即不再犹豫,不再顾忌某人的武力。他从帐外自己藏身的角落里飞出,从后扑出,眼睛看着蒋沂南手边的那根长鞭。他目标明确,只要“九转伏神鞭”。过了这么多年,蒋沂南这老不死的武功精进几何他一无所知,金使并不想在这时候和蒋沂南对上。 然高手过招,呼吸之顿。 男人懒洋洋地卧于榻上,看似对周围环境全不提防,但身后厉风袭来,他散在颊上的青黑发丝,轻轻向上飘了一下。好似沉睡的蒋沂南忽而睁眼而动!他手向身后擒拿,庞大的内力与身后袭来的金使对撞。金使身子就地一缩,借翻滚躲过蒋沂南的杀招。金使向前再纵,身子到卧榻边,抬手去抓那根长鞭。 鞭子的另一头,被蒋沂南握住。 蒋沂南随手一甩,连着长鞭,他将金使一下子推出去。 屋中曲声骤停,歌女们掩住喉咙发出一声声惊叫声。她们手里抱着的琵琶、古琴、长箫,乒乒乓乓,全都摔了地,发出“砰”的金玉撞击声。而屋中若起龙卷大风,寒意吹起帐帘,那安然卧于榻上的男人手抓着长鞭,凌然而至,掌力催向金使。 金使“哐”一声重摔到门上。 他闷哼一声,背靠着门。幸得他穿了夜行衣伪装,哪怕唇吐了血,外人也看不到。金使肺叶被蒋沂南一掌便伤,正统而庞大的中原武学汇于一掌,金使只扣着他手里这头的“九转伏神鞭”,无论如何也不松。 歌女们:“啊啊啊啊!” 蒋沂南眼神冷淡地瞥过去,歌女们眼中露惊恐之色,捂着嘴齐摇头,纷纷闭上了嘴。 而蒋沂南握着长鞭这一头,他走过帷帐,长衣扬起,他的面容在灯火下看更是清如白云黑水般。那光照在他脸上,他眼眸清黑,向上扬起时,勾起一波惊心动魄般惊艳的弧光。 蒋沂南与这个想要偷鞭的黑衣人对视。 戴着面罩的黑衣人嗤笑:“嘿,蒋沂南。原来是假公济私。说着开名器大会,你倒是运用这职务之便,大会还没开始,就让你儿子把‘九转伏神鞭’送到你面前了。怎么,人都死了,你还要靠一根鞭子怀念?” 金使嘲讽他:“九转伏神鞭可不是白凤的专属武器!白凤只是九转伏神鞭的其中一代主人而已。” 立在屋中央的男人打量着靠在门上的金使。蒋沂南扬眉,勾起唇,轻轻笑了一下:“哦,魔门人?斩教人?罗象门这般不中用,不小心把魔门的人放进来了?” 金使:“……” 蒋沂南这种语气,听在他这个魔道人耳中,实在奇怪——这语气,太不像正道人的口吻了。 “砰砰砰!” “快!跟上!” 院中的砸门声、脚步声纷至沓来,金使身子一凛,想要逃走。但他跨步才挪,蒋沂南身形一动立刻跟上,将他的路堵得死死的。金使吞下口中血,他的手用力,继续与蒋沂南角逐“九转伏神鞭”的归属权。他的内力发出,对方毫不相让。鞭子的另一头绑在蒋沂南手中,蒋沂南侧目,向门的方向看去。 门被敲响,门外罗象门大弟子蒋声的声音很急切:“父亲,有贼人闯入了罗象门!您这里有发现贼人么?” 金使大惊,脸色变寒,手中更加用力。 蒋沂南紧紧扣着鞭子的另一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金使。金使心里暗惊,没想到这个男人多少年不出现在江湖上,他的武功已经练到了自己动摇不得的地步。蒋沂南手上内力再向外一震,沿着鞭身内力一层层震去,鞭身光华流离,金使握着鞭子的手抖动战栗。 而蒋沂南则闲闲地跟门外答:“贼人?我不曾见到。你去别的地方找找吧,若是有人来我这里,我会通知你的。” 门外半晌无声。 蒋沂南唇角的笑加深:“怎么,你是信不过为父的武力,还是信不过为父的为人呢?” 门外青年的呼吸声加重。 过了半刻,才听到蒋声压抑的声音:“……我知道了,父亲。那您好好休息,若发现贼人,还请父亲告知孩儿一声。父亲……半夜听曲终是伤身,请父亲保重身体。” 蒋沂南没说话,他的眼睛与戴着面纱覆脸对视。屋外的人,不放在他眼中。 很快,外头的脚步声远去,落在两个武功高手耳中,都听得屋外是蒋声带着弟子离去。不管弟子们服是不服,这扇门,他们到底没有推开。金使心中惊疑,不解他们罗象门这是搞什么,父子之间怎么这么奇怪。但蒋声的脚步声一远,顾忌少一分后,金使当即跃起冲撞向蒋沂南,想趁蒋沂南分神之际逃走! “砰——!” 他被蒋沂南甩出去,砸到地上。蒋沂南追上,两人身影缠在一起,飞快过招。手中长鞭被他们始终抓在手中,一地桌椅榻架都被这两人的打斗掀起。歌女们吓得抱着柱子不敢动,她们蹲下躲到墙头,眼睁睁看着屋中器物全都飞了起来,她们的主人蒋沂南跃上半空,身形如龙过水,龙须翘飞,气势何等骇然! 九转伏神鞭到底是斩教几代教主的武器,据传材质取自天外,被两大高手这般夹击,都没有毁去。 蒋沂南的武功明显胜过金使,金使之前又受了伤。两人过了不到百招,金使被打得砸到那摆满书籍的架子上。蒋沂南再次追近,金使艰辛躲避。他背靠着架子,不知触发了哪里的按钮,下面地砖噗噗作响。金使心里一惊,才要跳起,但已经来不及,一整个书架,包围着金使,向地砖空了的地下砸去。 人和架子、书籍一同被甩下去。金使目中一凝,身子在无处可着时攀着鞭子向上一滑,他另一手从怀中飞出一盘银针。蒋沂南为躲避银针,身向后飞斜时手中松了,那“九转伏神鞭”便如蛇一样从蒋沂南手中滑出,飞入了金使手里。金银色的长鞭跟着金使,一道摔下了地面。 而瞬息后,按钮重启,地砖方位一换,地上破开的大洞已经消失。除了没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书架,人再看不出这下面竟是个地道。 蒋沂南立在空地上,幽幽望着地面出神。他目中清清淡淡,好似对“九转伏神鞭”的离开、金使的坠落分外不关心。他出了一会儿神后,回头瞥一眼屋中吓得发抖的歌女们:“把这里打扫清理干净,重新弄个书架回来。若是被人发现了,你们就去死吧。” 歌女们含着泪点头:“谢、谢……谢主人不杀之恩。” 圆月悬空,屋中歌声停止,长老院中始终没传来动静,等在院外的蒋声等弟子们,呼吸越来越重。他们悄悄去看大师兄蒋声的脸色,蒋声沉默半天后,勉强道:“包围这里,如果那贼人出来了,就把他一网打尽。如果他始终没出来……” 众人沉默:如果始终没出来,不正是说蒋长老包庇那贼人么?这,就需要掌门定夺来吧。 蒋声咬牙:“名器大会将至,不能有丝毫意外。掌门辛劳,如无大事不可去烦他。除非我父亲真的闹出什么来……不然都不要乱来。” 蒋声大师兄的威名还是在的。罗象门其他门派支援的弟子们赶到,看到蒋声黑着脸离开,而问起这里发生了什么事,罗象门的弟子们打着哈哈,当然不会让别的门派看自家笑话。 立在寒夜中,药宗因为战力弱,大战向来与她们没太多关系。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带领弟子们慢慢赶到,看到的便是蒋声沉着脸离开的身影。那青年满面沉色,额上青筋直跳,手心攒着,可见心中之火大…… 药宗的弟子们交头接耳:“看来这罗象门的内部,也不够团结啊。” 她们的宗主罗起秀长衣博带,冰清玉洁,如清月般高贵出尘。罗起秀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轻轻,却因整个宗门的事压在她一人身上,让她常年冷若冰霜,不苟言笑,失去了这个年龄女子该有的活泼感。 罗起秀深深望一眼紧闭大门的院落,再看眼蒋声的背影。她唇向上扬了下:“蒋沂南……你们且看着吧,这位在江湖上消失了十多年的蒋公子,被罗象门雪藏了十多年的曾经天下第一美……他身上,还不知藏着什么样的秘密呢。” “宗主,那我们?” 罗起秀:“名器大会……当会很精彩。” 罗起秀垂眸,转身离去。她长裙飘飘,走在风中,冰雪一样高邈、明月般皎洁,引得身后各大门派来罗象门做客的弟子们窃窃私语。他们小声讨论药宗这位女宗主的年轻,貌美。现在江湖人新一代天之骄子们辈出,女瑶、蒋声、谢微等人在江湖人大放异彩,除却那个魔女,江湖当迎来新一代的鼎盛……而罗起秀则想着,很多年轻,她师父还活着的时候,跟她说过的,那时候,蒋沂南有天下第一让人追捧的公子。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 罗起秀唇角含笑:谁能想得到,曾经天下第一的公子,如今把自己关在一个偏远的院子里养老。真是有趣。 这个时候,外界都在讨论着罗象门混入的这个贼人是怎么回事,蒋沂南到底有没有见到贼人。但这些并不重要,因为名器大会在即,蒋沂南之后没有出院子,那个贼人也始终没从院子里逃出来。毕竟除了蒋声,谁也没跟那个贼人打过交道。等谢微领着雁北程家少主程淮上山的时候,罗象门中已经没人再讨论那个贼人了。 而贼人,金使龙闭月,他醒来的时候,被厚厚的一堆书压着。他身处一段乌黑地道中,听到周围滴答滴答的水声。出门在外,火折子乃必要之物。金使满头大汗,一把扯下自己罩住口鼻的面纱,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亮火。 他随手扔开身上的书籍,一众书籍摊开后居然大都无字,是一片空白。金使真是纳闷,蒋沂南有病么,收这么一堆“无字书”摆在书架上?推开小山堆的书籍,他伸手可触的一本书,打开的一页上写着“小玉楼”三个字,但金使一眼瞥过,把书扔了——小玉楼?什么玩意儿?没听过! 他举着火折子照亮四面,一照之下差点神飞魄散,吓得把手里火折子扔掉—— 一具靠坐在墙壁前的骷髅夹,白惨惨的,和他面面相觑。 金使:“……!!!” 蒋沂南有病么?!在自家地道里放一个骷髅架子啊! 43.一更 蒋沂南这个人,当年和他们教主一场爱谈得那般轰烈,以至于市坊禁了再禁,至今都还流传着他二人最风华时候的话本。 女瑶那时幼小,她被白凤带回斩教的时候,正是白凤情伤之后,感于自己寿命不多、要留下后人之际。那时,白凤和蒋沂南轰轰烈烈的爱情早已结束,白凤在落雁山常年闭关,女瑶被师父严厉教武,圣女白落樱还只是一个刚刚出生只知道哭泣的小婴儿。反是当时已经十几岁的金使,他眼睁睁经历过白凤和蒋沂南的爱情。 正是经历过,龙闭月才对蒋沂南、蒋家、罗象门这般痛恨! 说得多么大义凛然,到头来目的不过是为了让白凤坠情河、生心魔,从而瓦解斩教。正道的主意自然没有成功,多亏他们的教主大人白凤及时止损,没有全身葬在那场情爱中。然就是这般,白凤也拖着伤重体虚之体,拧着那口气,生了白落樱。 而之后,正道和魔门在白凤死前半年,还有过一场大战。胆小鬼蒋沂南,却到那时候都没出现过。正道筹谋在多年后到底有了结果,白凤心魔终生,临死前,她打入关内,想要见蒋沂南一面……然白凤和蒋沂南见的最后一面,不过是蒋沂南大婚时,白凤去大闹罗象门,之后败归。 时间过去了多少年……漫长的岁月,让女瑶从跟在师父身后哭着追喊的小丫头,长成了引领魔门一脉的斩教教主。 白凤已经死了,蒋沂南还活着。这个的天下第一公子,让魔教教主只听他名字就心生悸动的男人,他老了后,慵懒优雅,还是如罂粟般吸引着女人……他和白凤最后一面之后,时间已过去了二十年。金使再一次见到蒋沂南,是在罗象门中一处偏远的院落。蒋沂南房中地下有一段地道,活生生将金使葬了进去。 在黑暗的地道中,金使捂着嘴掩住咳嗽,他伤上加伤,这时脸色惨灰,形容枯槁。他不敢大声咳嗽,怕呼吸加重,怕这里的空气不够用。凭金使的功力,他已发觉这地道似是封闭的,假以时日,如果蒋沂南不再打开暗道,只消两日,金使就会窒息死于此。 金使哼了一声:蒋沂南小看他! 金使驼着背,推开砸了自己一身的空白书籍,拿火折子凑近去照那架骷髅。火光森森,照着凹凸不平的土墙,土墙斑驳,骷髅架子靠墙而坐,长发干枯,一堆绫罗绸缎。绫罗绸缎未腐朽,但尸.臭味经久不散。金使盯着虽然凹凸却没有血迹的土墙面……若人是窒息而死,定会留下痕迹,这架骷髅,分明是已死后,被带进这里的。 金使握着手中的金银色长鞭,心中一凛:这骷髅……莫非这蒋沂南疯了,把他们前教主白凤的尸首从落雁山上挖了出来?不、不至于吧?! 金使被自己所想象的蒋沂南吓得向后退,他踩到地上的绫罗,差点被绊倒。金使手中的火折子晃了一下,擦过半壁墙,在骷髅上划过。金使忽然目中一凝,将火把举近,照向那骷髅。他蹲下来,在骷髅上看到好些鞭痕、刀痕。骷髅的骨架色泽,也显得发黑…… 用过毒,有过刀剑砍伤,还有…… “九转伏神鞭”打下后,对人体的伤害直接深至骨髓,这具骷髅加上的鞭痕……金使定定看着:莫非是“九转伏神鞭”的功劳? 这、这绝不会是他们的前教主白凤! 金使一下子否定了自己之前的猜测,想蒋沂南就算不是人,就算阴险狡诈,但蒋沂南也不至于大老远地把白凤的尸体挖出来后鞭尸。到底是旧爱,他不至于疯到那个地步。蒋沂南若是真疯到了那个地步……他敢鞭斩教前教主的尸,整个斩教都不会饶他! 那么不是白凤,这尸体又会是谁的? 金使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他嗤了一声,他哪里有心思想蒋沂南的事。金使把火把举高,他从自己怀里开始掏铁骨爪。铁骨爪一甩而出,攀上土墙高处,金使借力而跃,爬上墙壁。他耳贴墙,听滴答滴答水流的声音,判断自己可以选择哪个方向逃生。 金使运气于掌,掌屈成爪,在墙上一划,一片黄土哗哗落地,被他划开了一场道狠。 金使满意无比。 蒋沂南若是关别的人进来,别的人会窒息而亡,金使却绝不会。金使的一身功夫皆在手上,他学的鹰爪功,一手功夫在手,哪怕蒋沂南把他关在一个封闭的暗道,他也能硬生生挖出一片天地,逃出这里。 金使暗叹:就是可惜了,这几日外面收不到我的消息,可能以为我已经死在罗象门中了。这个蒋沂南恐有大谋……等我出去后就与教主联系!教主深谋大略,武艺出众,比前教主白凤更厉害,蒋沂南哪里是我教主的对手…… 就是,教主那武功缺陷太大,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哎。 金使被困在蒋沂南屋下的暗道中,各方斩教人士已从四面八方,悄悄进入罗象门所在地段。白落樱那边更是已过沃水,只需行三日,便能到山下。越靠近罗象门,白落樱所抓的两个俘虏,任毅和陆嘉就越不安。 两个人求圣女道:“那四大门派,好歹跟我们兄弟打过交道。蒋声认识我们两个啊……圣女大人把我们带进去,蒋声要是杀了我们两个……” 白落樱:“不该杀么?现在留你们一命就是让你们报恩!杀了也活该!” 二人大哭:“我们兄弟有别的用处的!我们虽然奉我们教主之命,但我们没什么本事啊,就是传传话而已,我们连人都杀不了……圣女大人对付我们青莲教去嘛。” 白落樱笑嘻嘻:“你们教太小了,不说我们教主懒得搭理,我都不想理你们跳梁小丑。” 任毅和陆嘉:“大人呜呜呜……哎哟!谁打我!” “圣女大人小心!有人偷袭我们!” 白落樱骑在马上,手中抓着绳索,绳索另一头拴着任毅和陆嘉两个难兄难弟。两个小喽啰一路紧跟着马,走在白落樱身后,还陪白姑娘聊天。两人拼尽力气耍猴,脑后突然噗噗两下,被什么砸得一痛。 小喽啰们大怒:谁打我?谁敢当着斩教圣女的面打我?打狗不看主人么?! 他们紧张兮兮地扭头,害得白落樱被吓一跳,也跟着他们回头——他们看到身后另一匹棕色大马上,张茂冷目而望,放下了手。他的手上戴着铁指虎,脆脆两声,针从指虎中飞出,打上前面两个与白落樱聊得热火朝天的小喽啰脑袋上。 喽啰们看到是夜神的脸,当即赔笑,转过头去,继续和白姑娘聊天。 二人:“圣女大人,别让我们上山啊,我们用处多多。我们以后不跟着青莲教了,我们跟着斩教办事……哎哟!哎哟!” 白落樱回头,看到张茂抬着手,手上铁指虎闪着寒光。 任毅和陆嘉敢怒不敢言,二人热泪盈盈地看向圣女:大人,夜神他虐待俘虏啊!您一和我们说话夜神就打我们! 张茂冷冰冰:“着急赶路,不要废话。” 白落樱冲他哼了一声,撇过脸:死男人,事真多。他自己一个闷葫芦,还不许旁人跟她说话啦,讨厌! 但是一路上,张茂就顶着这么张黑脸跟他们同行。两个小喽啰看得出,白圣女和夜神大人之间吵了架,谁都不理谁,却苦了他们中间人。白姑娘不说话,张茂他想说话,他不知道怎么开口。踟蹰来去,谁跟白落樱说话,张茂他就站在阴暗处,拿指虎扫人。 最容易中招的,就是任毅和陆嘉两个无辜路人了! 但夜神不知悔改。 到了午间休息,几人下马,张茂自觉去生火。张茂积极地牵过马,搬来树枝,打下鸟禽,他知道自己大概哪里出了错,让白落樱对他摆脸。夜神是个实干的人,他闷不吭声地干活,想安排好一切,白姑娘能够明白他的苦心。 但好不容易生好火、累得要死要活的张茂听到旁边的笑声,他一扭头,看到任毅和陆嘉蹲在白落樱脚边。两个小喽啰不知道说了什么俏皮话,将白落樱逗得捂嘴笑,拍他们两个的肩。白姑娘容貌甚美,世间少有,她身上全无魔教妖女的阴狠气,反而优雅高贵,像是出身名门的大家小姐一般。 姑娘笑起来,春水澜澜,万物将生。 偏这笑不是对着张茂,是对着两个喽啰……张茂心中甚是不爽,他又抬起了手,将铁指虎对上了两个人。 “哎呦!哎哟!” 两声惨叫声后,白落樱蓦地抬目看来,张茂若无其事地移开眼。但这一次,白落樱没有饶他。姑娘沉着脸走过来,夜神张茂凛然而坐,背脊挺直。白落樱几步走到了他面前,低头看着他。 张茂心想:不管她说什么,我拒不承认! 白落樱眼睑低垂,清风剪过:“喂,喜欢我就说啊,不想我跟别人说话就说啊。你再打任毅和陆嘉,还没到罗象门,他们就要牺牲了。” 张茂:“……” 他镇定地坐着,但脖颈,一下子红透了。 44.二更 白落樱满腔抱怨——想她哪里是给自己找了个情人呢,她是给自己找了个大爷。 以前她在落雁山时,上下两任教主都宠着她,将她养得娇美人甜,是斩教上下教众心中的仙子。离开落雁山后,白落樱实在打不过张茂,只好委曲求全,给自己认了个情人。她没好好学过武,她和张茂在一起天天胆战心惊——怕张茂恢复记忆,怕张茂恢复记忆后就要杀她。 白姑娘弯下腰,柔软芳香的长发发尾拂过青年面孔,让青年整张面孔红如烤虾:“夜神大人,如果你真觉得我们不合适,那我们不如……” 张茂立即:“对不起。” 白落樱:“……?” 她讶然扬眉,看面前男人腰板挺直,眉毛都没动一下,就给她来了这么一句。白落樱默了一下,戳他硬邦邦的肩:“你哪儿对不起我了?” 张茂不知道,但是张茂很认真:“你不高兴,总是我惹了你。虽然我不知道是哪里的问题,但一定是我的错。我没有照顾好你。” 白落樱望着他英俊的面孔,他抬目,与她目光对上。白落樱心中一荡,忽然想到了那晚他抱着她强迫她、索吻的强势样。白落樱睫毛颤了颤,她跺了跺脚,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其实……也不怪你啦。” 张茂看她如此甜美,心中大动。他这位情人,身娇体软,性格纯真,让他手指发痒。 张茂声音粗哑,刚硬如胁迫:“那能牵下手么?” 白落樱跺脚。 牵手牵手,他就知道牵手! 白落樱把手往后一背:“不行。” 张茂愣一下后,没吭气,眼中神色微失落。他真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娇美的姑娘就弯下腰与他说话,他还笔直地看着前方,不知要看向哪里去。白落樱等了半天,发现自己真是高估夜神了。她暗示再暗示,矫情再矫情,但夜神独身这么多年,不是没有缘故的。 白姑娘只好上前,在张茂诧异下,往他怀里一滚。张茂满心惊骇,温香软玉骤然扑了过来,他愣愣地张开手臂接了满怀。白姑娘已经坐到了他怀里,抱住了他的脖颈,笑盈盈地抬下巴看他:“不给你牵手。但可以给你亲亲抱抱。” 夜神:“……” 他满心惊喜!还能这样! 还能这样! 另一旁蹲着的俘虏任毅和陆嘉二人捂着眼,简直没眼看那两人的甜蜜。他们光听到白圣女的笑声,都没听到夜神怎么说话。真是纳闷,闷成这样的夜神,一板一眼,整日不是揍他们就是准备揍他们,和白圣女的交流实在少得可怜……就这样,都能拐到白姑娘这样的美人啊? 老天不仁啊。 白落樱则坐在夜神僵硬却发紧的拥抱中,搂住他脖颈笑。他一方面无措,一方面却知道紧紧抱着她不舍得放开。白落樱拂开他脸颊边贴着的发丝,红唇凑到他耳边,她声音小小地诉说自己的请求:“我不喜欢你冷冰冰的,我喜欢你那晚的热情……” 张茂:“唔。” 他努力回忆:他是怎么热情的? 无奈他大脑空白,想到那晚,就有一大堆乱七八糟的记忆涌出来,让他头骤痛。他的额头一抽一抽,那些失去的记忆片段和饮酒后断片的记忆凑在一起打架,打得张茂脸色难看……白落樱抬头,张茂立即抱紧她。 他保证:“我会的,我会的。” 白落樱横他一眼:你会什么呀? 但她抱着他脖颈,任他十指掐扣着她柔软的腰,将她整个人紧紧护在怀中。白落樱亲一亲他的脸蛋,他就快速慌张却装淡定地红着脸。白姑娘心里觉得有趣,她从来被人捧着,还没遇到过这种满身煞气、想对她好、却不知道怎么对她好的人。 美丽的白落樱,从出生起,先被母亲白凤疼爱,后被她的师姊女瑶宠着。母亲和师姊前后给她营造出无忧无虑的生长环境,她不必练武,不必关心江湖大事,不必考虑正邪之分。连她生平第一次动情,碰上的也是张茂这样正邪不定、随时可变立场的人。 白落樱依偎在情郎怀中,望向罗象门的方向。她想的仍然是:先闯名器大会救人;再去洛阳和朝廷大人物联络。 其他事,她尚不知,也不关心。 她此时最担忧的,也不过是金使的消息已经两日没送出来了,莫非金使已经遇难? …… 大夜将落,天边鱼肚白清光俯罩大地。鸟鸣声啾啾,客栈后院中,女瑶立在水井边,一只鸽子从她手中飞出,拍震翅膀冲上苍穹。她眸子幽黑,盯着夜空。女瑶也得知了金使失踪的消息,她沉眉,想着这件事,和自己发现的小玉楼秘密,是否会有联系。 在寒风中站了半天,倏而,女瑶耳朵一动,侧过头,看到后院门口进来身量瘦长的少侠。少侠隽秀美姿,抬着清明眼眸看她,他的眼神分明几个大字——让我抓到你了吧?哦哦哦,你又在和斩教坏人们联系。 他的眼神实在可爱,还没有威胁性,女瑶被逗得噗嗤乐。 她又板起脸:“我跟魔教人联系怎么了?我救我的同僚们,还碍着你了啊小哥哥?帮助朋友难道不对么?” 程勿脸被她说的一红。 他那副正直的“抓到你小辫”的神色一收,干咳一声,说道:“我没有说不对。但是小腰妹妹你还记得你受了重伤么?你自己伤势好不了,日夜受折磨,还要跑去闹人家的名器大会……这多不好。” 程勿不赞同地看着她:“你就不能好好养伤么?你在斩教地位也没高过女瑶吧,你们教主都不急着救下属,你干什么总积极冲在前头?冲在前头当然不是不好,可是你有伤啊……你就歇一歇,让斩教其他人冲前头不好么?” 女瑶手盖住半边脸:不好意思,我就是女瑶,我就是我们斩教最着急冲在前头的那个人。 程勿再犹豫了下,说:“而且你们魔教……都不是好人。” 女瑶抬目,神色莫测地看他。 程勿连忙走过来急声:“我当然不是说你!但你们魔教,就是,就是做坏事啊……你、你就不能脱离魔教么,小腰妹妹你当然没做坏事,可是你总跟着那些人……” 女瑶:“小哥哥,你不懂的。江湖上势力划分,并不是你眼中所看到的正和邪。魔门讲的是无所拘束,黄泉无路,恶鬼回头,那并不是你眼中的滥杀无辜。我们正邪两方,这一次势力划分,起码过了百年了。魔门被压了百余年,江湖上所有的声音,都是四大门派发出的。” “他们说谁是恶人,谁就是恶人。” “他们说自己是君子,那自己就是君子。” “现在的四大门派,和一开始早就不一样了。四大门派用各种声音将斩教推到对立面,让人说女瑶罗刹、人人诛之而后快。但是事实如何,除了四大门派内部,世间人都是不知道真相的。就拿你们雁北程家来说,有江湖第一的美称。人人都以为程家的天才是用来对付钳制教主的,但是程家那种聚一辈人为一人用的心法……小哥哥你是受害者。你以为,程家不让你们出家门,没有原因么?你们程家那种心法,敢公之于众么?” “这也是邪道。和我们魔门没什么不同。程家避世,自然有保护自己的意思。” 女瑶微笑,她的声音充满蛊.惑:“现在的正道和魔门没什么不同,不同的只是立场。真正的魔道,是人生了心魔,执念已生,无恶不作,丧失理智。无论是正道人士还是魔道人士,到了生心魔、乱杀人的这一步,那才是真正的堕入魔道。但事实是无论我们还是四大门派,学武所为的都是远离这种事……你说,正邪之分有什么意思?” 程勿呆呆看着她。 她的说辞……和他曾经听到的女瑶说辞,真是一模一样。 那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她一步步逼近他,她抬头望着他,她把她那套理论说给他听,试图说服他,诱拐他入魔门…… 程勿猛地侧头,躲开女瑶的视线。他身子颤了一下,轻声:“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谁是坏人,谁是好人,因为我不认识你们。但是我会自己看,用自己的眼睛看……我不偏袒正道,也不偏袒魔门。我要自己看清楚,这个江湖,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手搭在女瑶肩上:“……在此之前,小腰妹妹,你别蛊.惑我,好么?” 女瑶:“……” 她愣住,神色古怪:程小勿居然知道她在蛊.惑他? 程勿眼睛移回来,他漆黑干净的眼睛俯下来看她。他的睫毛浓黑,下面的眼睛水量充足总像是随时沾着水雾。这双眼睛纯澈黑暗,像黑色的玉石,水润而温暖,他静静地看着女瑶……女瑶被他看得几分不自在,别过了脸。 他们目的不一样,女瑶是要去名器大会上闹事,搅得四大门派越乱,对她来说越好;程勿刚入江湖就和一个妖女混在一起,他心中充满向往,还想见识一下大门派的进度,想偷个懒,看以他的资质能不能入得了罗象门。 目的不同,二人竟然如此和平地要赶去同一个地方。女瑶觉得命运真是逗趣,她忍不住笑染腮帮:“知道了,小哥哥。” 她握住他的手,往院外走。她很快调整好了情绪,回过头来对他嫣然一笑:“那小哥哥,我就来带你见识这个江湖,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吧……” “这个江湖坏人和好人都很多,我们此去名器大会,不知会遇上什么事。小哥哥倒不用怕,站在我身边就好。我呢,别的优势可是寥寥无几。但是谁欺负了小哥哥你,我就会杀了他。” 程勿心中感动。 然后他紧张地说:“不能滥杀无辜!” 他再补充:“我不用你保护我,我会保护你。” 女瑶回头无语看他:“……” 女瑶和程勿一起回客栈,他们行在清晨的早露中,身后天边的火红色光跟随他们,染上他们飒然的衣袍。少年温润初成,姑娘自信强大,他们衣袂彼此相挨又拂开,如他们的关系一般。红日在身后生起,天光大亮,他们慢悠悠地并肩而行,脚下尘烟不生。他们抬眸,顺着女瑶手指的方向,看向远方—— 中州罗象门,青山如屏,郁草为邻,葱葱郁郁,整座山笼罩在黛色的云雾中。罗象门依山而建,当是四年一次名器大会今次的主场,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时不我待,岁月永追。时入七月尾,名器大会召开的日期已到,各方人士,无论正邪,都向罗象门赶去—— 白落樱和张茂赶向山下,在那里,与四面八方的魔门人士汇合。大着肚子的秦霜河不远千里追随圣女,他们盯着罗象门,目光如炬,想要救出关押在山上的魔门人士。他们在山下相聚,开始踩点,入不了正门,他们打算在四方逛逛,寻找最合适的攻山地点打上名器大会去; 女瑶和程勿也动了身。他们混入小玉楼这个门派中,这个门派当真神奇,隶属于罗象门下,享受罗象门下属门派可以得到的好处,但因为门派内人丁稀少,居然不用履行义务。一个疯疯癫癫的师父和三个茫然的徒弟,皆不知罗象门怎么就把小玉楼收成了下属门派。然小玉楼当真有罗象门发下的请帖,三个徒弟给自己的师父好好打扮一下,领着女瑶和程勿,颤巍巍地向罗象门看守人递出请帖,要求入山门; 谢微说服了沉浸在红尘百象中的雁北程家少主程淮,青年才俊、真阳派的长老谢微整理仪容后,带领程家少主程淮登山山门。程淮眼神依然阴鸷,周身戾气却因许多天的江湖磨炼而减了很多。他好奇地跟在那谢微公子身后,抬起头,参观这赫赫有名的四大门派之一罗象门是何等样貌,和他们程家有什么不同; 药宗的女宗主进了大殿,和罗象门的五十余岁的老掌门见面。药宗在四大门派中地位最低,这位年轻的女宗主罗起秀,从一开始就把自己的地位放得极低,恭敬礼貌,客气有度。有些人嘲这位女宗主毫无当家掌门之气度,药宗迟早从四大门派中除名;有些人目光热辣地盯着这位女宗主,想她人前冰清玉洁,人后不知是何面孔。女宗主罗起秀对此一概无视,垂下眼,眼观鼻鼻观心,等着名器大会的召开; 云顶山上,真阳派的弟子们练武勤奋,他们的掌门谢望,和妻子站在山巅,目光穿越层层云霭,探向遥远的罗象门所在地段。谢夫人靠在夫君肩上喘气,想她不曾习武,随夫君登上山巅,她已气喘吁吁、浑身乏力。身后弟子匆匆前来,递给谢望一封手书。谢望瞥了一眼后,跟妻子说:“朝剑门的掌门曹云章到底还是坐不住,悄悄赶往名器大会去了。”谢夫人诧异:“名器大会都要开始了,他还赶得及么?”谢望含笑,笑而不语; 朝剑门整个门派上下习剑为主,因所在地段相近缘故,朝剑门这几年和真阳派交情比较多。许是交情多了,朝剑门上下也学着真阳派的作风,开始修身养性,这几年在江湖上的行动已经很少。此次名器大会,与上一次的落雁山讨伐女瑶一样,朝剑门只敷衍十分地派去了些弟子,表示朝剑门出了人。但这一次名器大会,朝剑门的弟子们已经到了罗象门,朝剑门的老头子掌门曹云章还是放心不下,在大会即将召开时下了山,赶去罗象门; 罗象门山门大开,罗象门的掌门出了关,与各门派人见面。然此次大会的主负责人,当是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蒋家族人、罗象门弟子在大师兄蒋声的安排下,有条不紊地接见各方人士,调节四处矛盾,给客人安排合适住处…… …… 七月的最后一天,女瑶也过了山门,登上了罗象门。 她与小玉楼的师徒几人一起,旁边跟着程勿,如这方好奇名器大会的普通小门派的人一样,兴致盎然地仰头,打量着这建立在大山中的门派。罗象门的弟子们引路,矜傲无比地把这些没见过世面的普通江湖人领进自己大门。 程勿眼睛发亮,目中激动之光闪烁,身子轻微发抖。他立在山间,呼吸一口清新空气,只觉满心畅意。 女瑶拉着他因紧张而汗湿的手走过几个罗象门弟子,还听到离得远的弟子对他们的嘲弄: “瞧那个少侠!长得人模人样,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刚进了山门就快晕过去的样子,啧啧……” 女瑶慢悠悠地回头,含笑看向那身后嚼舌根的几个弟子。她的眼睛幽暗,非是戾气十足,把人震得当场吓哭那种,而是那种阴测测的,噙着笑的,看你一眼。她的眼神是那种记仇的眼神,她轻飘飘地看一眼,那眼神在轻描淡写地说——我记住你了。 这种“你给我等着”的眼神,骇得那几个弟子当场变色。他们脸色大变,跨前几步就要理论。不想那个被他们嘲笑的少侠身子忽然一侧,挡住了小姑娘的眼神。少侠回头看了他们一眼,低头责备地看女瑶:小腰妹妹,你答应过我不乱来的。 而小玉楼的师徒几人看到了这番动静,徒弟三人换了个眼神:哎,我就知道,魔教妖女肯定要闹事。 人来人往,上山的人太多,那几个弟子一个愣神,被少侠挡住视线片刻后,再看时,小玉楼那几人已经上了山,看不见了。几人无奈,却又大怒生气。他们尚不知程勿救了他们一命,若是让斩教教主真的记住他们几人——这世上,能让女瑶记住的,目前也只有四大门派的掌门而已啊。 当天晚上,几人住在山上,再过一日,名器大会就会召开。像小玉楼这种无关紧要的小门派,罗象门的人只是随便过来登记了下,像大师兄蒋声这种重要人物,都不会过来。女瑶压根不怕身份暴露,晚上用过膳后,跟同行者道了别,回到自己客房,女瑶就开始换衣服了。 她把漂亮的耳珰、簪子、臂钏摘下,收入包袱;擦干净口脂,洗干净脸,脱了一身衬得她明媚多娇的少女衣衫,从包袱里把她很久不穿的一身黑色武袍翻了出来。女瑶换好衣服,长发一束,再把匕首、银针之类小杂物往怀中一塞,就从窗户跳出去,出了门。 女瑶跃上房顶,她看着灯火阑珊的夜景,挑高眉,要再向前跳时,屋下传来一个无奈的声音—— “小腰妹妹!” 女瑶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从屋顶摔下去。她头皮发麻,身后劲风吹过她颈后汗毛,少侠已经跃上了房顶,站到了她旁边。程勿扣住她肩膀,非常无语地看着她:“我就知道你不会听我的!你还受着伤啊小腰妹妹!” 女瑶被他那种直透人心的眼神看得脸红,她别过脸,心想:艹。程勿的武功进步真是快,这么容易就能跟上我了。 她知道程勿内力庞大,他以前是身怀宝藏,但是他不知道怎么用。经过女瑶开发后,程勿会用他的内力了。但是女瑶心中憋屈,她微微哀伤:是不是从此以后,我干什么都瞒不住程勿了?我是不是给自己找了个一心正直的大麻烦? 程勿瞪着她。 女瑶抬头,冷冰冰:“怎么样?你非要拦我不成?” 半晌,程少侠眉目下压,轻声:“你非要夜闯罗象门的话,我拦不住你,只能跟着你一起了。” 女瑶:“……” 程勿:“你要去哪里?我们快走吧。” 女瑶定睛一看,程少侠一身黑衣,英姿飒飒,手束袖、踩武靴,多了几分江湖少侠的俊俏潇洒感。他倒是真的料到了她不会听他的,早早换好了夜行衣,愿和她一同去,照应照应她。 女瑶心中一软:她的小勿,真是、真是…… 程勿低头,严肃申明:“但我不会帮你乱杀人的。” 女瑶白他一眼,纤细手指牵住他的手。她的十指在他手心轻轻一扫,让他双腿发麻、差点跌倒。程勿满面赤红时,被女瑶一提而起,二人凌空跃步,深入了寒夜中,进入罗象门少人的山头…… 一刻后,两人走在荒凉的山道上,没有找到哪里人能少一点的地方。女瑶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她满目迷茫,跟在程勿身后。看程少侠在前带路,女瑶戏弄他道:“小哥哥不必心急,有没有结果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不要撞上人就好。” 程勿声音紧绷,望她一眼。 女瑶:“……?” 程勿苦着脸:“你别这么说。你越说不会什么,我越会——啊啊啊啊啊救命!” 程勿脚下,突然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抓住程勿的脚踝。少侠一骇,转身跳起,一脚把抓着他脚踝的手踹下去,他衣袍扬起,抑制着全身尖叫的冲动扑入了旁边姑娘的怀中。 女瑶:“……” 艹。 小哭包这倒霉劲儿,换个地方都还这么灵验。 45.一更 程少侠说是吓得半死,可他脚下功夫真一点也不弱。他抖得抱住女瑶不肯撒手,但脚下的手抓他,他脚向下又踹又踩,腿力之猛,将土里伸出的手踹得哆哆嗦嗦。 程勿捂着自己的嘴:“啊啊啊啊——” 三更半夜,罗象门遍地是看守巡逻的弟子,好不容易寻到一个人少的山道,地里就钻出一只手抓他,这多可怕啊! 那只爬出土的手被程勿的脚踩得回到土里,半天没动静。女瑶被程少侠搂着,少侠的发丝擦过她的脸,她的视线完全被程勿挡住。女瑶又想笑,又觉得他可爱。少侠哆哆嗦嗦,女瑶不觉伸手搂住他肩,安慰他:“好啦好啦,不要丢人……” 下方传来虚弱的声音:“是教……小腰和小勿么?” 程勿:“……” 女瑶:“……” 女瑶拧眉细思,从自己的记忆力翻找:“谁?” 江湖大神的记忆永远很差,只记得自己同水平的人。女瑶半天没想起来管她叫“小腰”、亲切称呼程勿为“小勿”的人是谁,旁边瑟瑟发抖的程勿肩膀一僵,脸色一变,他不害怕了,他回过神了。程勿眼睛一凝,立即跪下去翻土找那只手:“小腰妹妹,快帮忙救金大哥啊!” 女瑶仍茫然:“谁?” 程勿:“金使龙闭月!” 女瑶:“哦哦哦。” 土下挖暗道的金使奄奄一息,闻言潸然泪下。想斩教教主以下、圣女以下,说的是二老五使十二影,但二老非魔教生死存亡之事、否则不出山,女瑶手下,她直接用的就是五使几个人。偏这样,教主她都记不住金使,金使何等黯然神伤。 深更半夜,寒风刺骨,下方与上方的山头灯火彻夜不灭,蹲在土丘深处,程勿和女瑶联手把土里藏身的金使挖了出来。死里逃生的金使出了地洞后就瘫在了地上喘气,他的十根手指俱呈紫黑色,鲜血淋淋;他脸色也发青,灰头盖脸,昏沉沉地望一眼救自己的二人——见果真是教主和那竟然还跟教主在一起的程少侠,金使放下了心,晕了过去。 金使晕过去,程勿大骇:“小腰妹妹!” 女瑶蹲在旁边扣住金使的脉搏,再摸他的呼吸:“没死,只是长时间窒息的后遗症。” 窒息? 视线往下溜,看到金使挖出来的这个小土坑,几可想见这几日金使被关在一个封闭空间中,空气越来越少,金使存活的希望越来越弱…… 程勿怔怔看着金使现在的样子,他紧紧把人抱入怀中,睫毛轻抖,眼中潮湿。他手握住金使昏迷后仍痉挛的手,颤声:“罗象门……好歹也是堂堂四大名门之一,竟这般折磨人?” 女瑶:“先把洞口填上土,别让人发现这里了。” 女瑶和程勿想夜探罗象门,看罗象门内部有什么有趣的东西流传出。一个时辰后,程勿背着金使,和女瑶撤回了他们住的客居院落。门外弟子们人数众多,一波波换人,两人带着金使溜进来,也花了不少功夫。 回到院中,站在院子里头疼的三个徒弟看到女瑶和程勿回来,再看到程少侠背着一个人。二弟子喻辰眼前一阵阵发黑:“师姊、师姊!这魔教妖女进罗象门已经很可怕了,妖女还救了一个遍体鳞伤的人回来……罗象门事后跟我们清算怎么办?” 大师姊陶华很淡定地看着女瑶和程勿急匆匆背着人进了房:“没关系,我们小玉楼这么小,罗象门都不一定记得住我们。日后真出了事,逃就是了……关键师父要收徒,他要收的徒儿爱折腾,我们有什么办法?” 小弟子张宝看着两个师姊师兄,他还未发表意见,那扇关闭的门重新打开,女瑶低喝:“傻站着干什么?打盆水进来!” 陶华看着三徒弟:“……去吧。” 经过连番抢救,终于让金使的脸色好了些。金使还在昏迷,女瑶拄着下巴,翘腿坐在桌前矮凳上,猜测金使这是遇到了什么事。她一扭头,看到程勿怅然若失地坐在边上,少侠姿容灵秀,一绺发丝贴着颊面,他革带扎腰,腰杆如竹,夜行衣都被穿出俊俏风流的美感。而这么好看清瘦的少侠,此时坐在边上,垮着肩,神情很沮丧。 女瑶心中一动,隔着一张桌子,按住他放在桌上的手:“小哥哥,金使没大碍,你想什么呢?” 嘭,心火忽而跳跃,火星溅起。 烛火相照,程勿放在桌上的手被女孩摸住,他想向后缩,却只是动了下,没有移开。他涨红了脸,抬起眼睛看她,神色几分嗔,颇让人心动。他既不想被女瑶握手调.戏,又觉得心中喜爱。眼睫翘颤,眸子潮润,程勿唇轻轻动了下:“我没想金使。我只是在想我的运气。我觉得我很倒霉,被土里钻出的手抓住脚踝这种小事极小可能事件,我都能碰到。” 女瑶心想:你才发现么? 程小勿你的倒霉,从我认识你第一天,我就发现了。若是不倒霉,你怎么会刚出家门就被我斩教人抓住;怎么会刚凭自己的本事逃出关押地方就撞入随意在街上乱逛的我;怎么会被我关上山没几天,就碰上了落雁山被攻;再怎么会又凭着出色的能力逃出生天后,被从天而降的我砸得吐血晕过去…… 桩桩件件,不一而足。程勿这一路的倒霉事件,女瑶皆有参与。她非常佩服程勿:倒霉成了这个样子,他还能不缺胳膊断腿,长得清秀好看,坐在这里跟自己聊天……程勿的自救能力,还是很不错的。 但是心中觉得程勿是个倒霉蛋儿,面上自然不能持续打击他。 女瑶笑着安慰他道:“别这么说啊小哥哥。当时天那么黑,别的地方又被罗象门弟子占了,金使只有这么一个出口能出来。再说从地下钻出的人是金使,你也不算倒霉啊。” 程勿幽幽看着她:“可是方寸之距,只有你我二人。金使从土里钻出一只手,他在下面都那样了,当然判断不出上面的人谁是谁。他随手一抓,抓住的就是我的脚踝。我把他踹下去往你那里逃,土里冒出的手抓的还是我,根本没有碰你一下……这难道不是更说明我很倒霉么?” 女瑶:“……” 话,自然是没错的。 她与程勿面面相觑,程勿目中哀愁,对自己的际遇颇为难过。他把女瑶说的都不知道如何安抚他了,而程少侠想到人生路这么漫长,他才刚刚十七岁没几天,他以后还有漫漫的大几十年人生要过……程勿悲从中来,觉得自己要成功从未来降临到自己身上的无数霉气中拼出一条活路来,前路甚是艰难。 女瑶噗嗤乐。 她从凳上跳起来,手撑着圆桌轻盈一转,就转到了程勿面前。她弯下身与坐着发愁的程勿对视,一手握着他放在桌上的手,另一手抚上他肤色冷白的面孔。程勿身子一僵,抬起眼,与女孩杏圆的含笑眼睛对视。 女瑶:“别怕别怕,我自来运气是不错的。运气分你一半,你和我在一起,起码能保证你活蹦乱跳,不会被路过的大神当蚂蚁一脚踩死。” 因为她就是大神啊! 程勿眼眸清亮,慢慢浮起了笑。几分羞涩,几分喜悦。他眼睛像落入湖水中的星辰,被水洗过后,何等耀人。 微微一笑,少侠安静地坐着,红意染面。女瑶捧着他脸颊的手感觉到手下的烫意,他静静微笑的样子,如水照花,让女瑶也不觉心动。二人视线对上,静谧的氛围中,几缕欲说还羞、莹莹暗暗的暧/昧情丝在他们中间流窜。程勿目中颜色一暗,他忽的伸出手,手碰上女瑶的腰肢。 女瑶一僵,低头看他按住自己腰上的手。 程勿搂她的腰,几乎要将弯着腰的小姑娘抱入怀中,要亲她眉心。他声音低低的发颤:“小腰妹妹……” 床畔的方向,放下的帷帐内,传来男人的呻.吟声:“唔……” 程勿被那声音吓得手一抖,还没把女瑶搂入怀里,他就放开了手,猛跳起往旁边躲开。女瑶被他突然一甩甩得往后趔趄了两步,腰碰上圆桌,她瞪大眼,不能相信程勿敢这么对她!说推就推!力气大的还差点扭了她的腰!他怕什么!不敢与小腰妹妹对视,鬼迷心窍还没得逞后,程少侠红着一张脸,急匆匆奔向床头方向:“金大哥,你醒来了?!” 床中,金使的声音虚弱:“混蛋,说过我不姓金了……” 程少侠扶金使坐起来,喂金使喝了两碗汤后,金使才有了些力气。金使靠着程勿肩膀,女瑶慢悠悠地走过来,抬脚隔空一点,一张小凳被她扯过来坐下。女瑶瞥金使壮硕的身子力气压在少侠瘦弱的肩上,心中不满:自己那么重,还压着程勿。不怕把她那年龄还小的、还在成长中的小勿压坏? 金使看懂了教主的脸色,他心里很虚,却实在没力气,只好让程少侠委屈委屈了。 金使手摸上自己袖里藏着的“九转伏神鞭”,幸好还在。他看眼教主,再看眼旁边的程勿,眼神一闪。金使离开时程勿还哭哭啼啼地离开了女瑶,女瑶还杀气冲天地说要把程勿“抽筋断骨”,而今再见面,女瑶和程勿又走到了一起。金使摸不清楚他们两人这是在做什么,自然也不会傻得当着程勿的面,把“九转伏神鞭”还给教主——万一教主还在玩“过家家”的游戏,骗程少侠她不是斩教教主呢? 女瑶:“说说吧,你怎么闹成这个样子?罗象门有什么了不起的大秘密啊?” 金使犹豫一下,看向旁边的程勿:当着程勿的面说? 程勿无知是无知,这会儿被金使这样看着,他心里一刺,当即浑身不自在。程勿说着便要走:“我不适合知道这些,你们聊,我先……” 他手被女瑶按住:“没事,我信小哥哥为人,他不会乱说的。” 程勿望女瑶一眼,他目中亮灿,又稳稳坐了下来。而转头,女瑶给金使一个阴阴的眼色:所以你知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吧? 金使:“……” 金使哭丧着脸:他真的好讨厌跟教主玩这种“使眼色”的游戏!他和教主又不是真的心有灵犀,他每次猜教主的心思都好难!他好怕自己说了不恰当的话,让教主和程少侠吵开了……而程少侠一不高兴,教主就会来折磨金使这类的手下。例如上次那个让金使很为难的“把程勿抽筋断骨”的命令。 程少侠要是真的被抽筋断骨了,金使还能好生生坐在这里被教主照顾么? 金使深吸一口气,调整自己那为难的心灵。他整理了自己的言辞,捡着能说的先来:“我是被蒋沂南,就是跟我们的白教主纠缠不清的那个人,关起来的。二十多年不见,那个男人好像疯了……他自己有一个暗道,还在里面藏了一架骷髅。那骷髅……” 金使把自己被蒋声追杀、慌不择路后逃入蒋沂南的院子,给他们讲了一遍。金使心知程勿有蒋沂南和白凤往事的话本,程勿对这两人的故事很熟悉,这么讲,也不算自己说错话。果真程少侠目中一闪,想起了蒋沂南是谁。金使迟疑了下,看女瑶面色不动,他猜不出女瑶的心思,干脆硬着头皮,把自己判断的事情全说了。例如蒋声和蒋沂南父子之间奇怪的关系—— “虽说父亲严厉。但是蒋声也太怕他这个父亲了吧?蒋沂南在门里说话,蒋声身为罗象门大弟子,他都没敢推开门进来看一眼,而是直接就走了。” 女瑶慢慢点头。 程勿和金使一起看她,女瑶摸下巴:“蒋沂南真的疯了吧,身为罗象门的一介长老,在自己家里放一个骷髅,听你的意思还在那人死后折磨那个人……堂堂的罗象门,出了这种事,比我们魔门行事还像邪道……这事若是在名器大会上爆出来,我且看他们如何包庇蒋沂南,四大门派如何在所有江湖人面前立足!” 名器大会,可是有不少门派、江湖人在啊。 女瑶这般一说,顿了一下,疑心自己这种行事,程勿会厌恶。她侧目看,却见程勿面色如常,安静地听着,并没有觉得她的言行不妥似的。程勿察觉到女瑶的注视,默了一下后道:“你看我做什么?难道我应该反对么?蒋沂南这般折磨金大哥,还虐待尸体,他的行为根本够不上四大门派宣传的那般正义。你要在名器大会上爆出来,天下人知道了蒋沂南的真面孔,那也是应该的。” 女瑶看他半天,笑:“是么?” 程勿点了下头,他被女瑶看半天,忽然反应过来:“你需要我帮忙?” 女瑶:“金使受了伤,我来拖住蒋沂南,你去把那架骷髅带出来,展示给天下正义人士们看。” 程勿眉目几晃,神色挣扎。他非是意志不坚定,他自救时一直靠的是自己。但是碰上小腰妹妹的事,他对自己的武力没信心,对自己的迷路体质也不太有信心,对自己的倒霉运更没信心……小腰姑娘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做,程勿心里露怯,怕自己误了事。可是他被女瑶温柔而鼓励的眼睛看着,听女孩柔声:“小哥哥,你是很厉害的,你要相信自己的能力。” 你的应急能力是很强的——不然你也不会在一众大神的眼皮下,活到今天还平安无事。 程勿眉目抬起,他眼中凌厉之色跃起。他点点头,沉声:“嗯,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金使靠在床头左看右看:……艹,这两人眉来眼去,看着就要亲上了啊。 女瑶再问金使:“除了骷髅,就没其他疑点了么?” 金使定定神,努力在脑中翻找记忆。他一寸寸地审视自己的记忆点,忽然想起了一个细节:“对了,我被蒋沂南打下去的时候,他身后的书架跟我一起摔进了暗道中。我醒来后,发现那些书上面大都是空白,只有一页上写了三个字——小玉楼。但我没听过这个,想来也不重要……你们怎么了?做什么这么奇怪地看着我?” 静半晌,程勿幽幽道:“大哥,你知道么,我和小腰妹妹之所以能进来罗象门,就是因为我们所靠的小门派,门派叫‘小玉楼’。” 金使怔住,然后大震,看向女瑶。 女瑶站起来,她在空地上踱了几步。中年男人和年轻少侠都看着她,女瑶回过头来,望向两人。她似笑非笑道:“斩教有一个你们不知道的秘密,我告诉你们也无妨。在我师爷(师父的师父)之前,我斩教教主的寝宫,并非不提字,没有宫殿名。那个时候,我斩教教主的寝宫,名字就叫‘玉楼’。之后我师爷那一代出了些事,斩教发生叛乱。我师爷大怒后,划去了‘玉楼’二字。从此后,斩教教主的寝宫,就是‘无名宫’,匾上再没有提过字了。” “而且这几日同行,我发现这小玉楼的武功,和我们斩教的一些功法有相似处。”虽然不是她练的那种无上密法,但在斩教的功法上,也是偏上水准,还经过了改良。 女瑶眨着眼睛:“你们说,这‘小玉楼’,和斩教以前的‘玉楼’,会不会有关系呢?” 金使和程勿眼眸缩起:必然是有关系的啊!武功类似,名字相仿,还是罗象门的下属门派……套起来看,说不得连程勿、女瑶结识这个门派的人,都不仅仅是程少侠的单纯倒霉呢。 女瑶笑眯眯:“罗象门所谋匪浅啊,有点意思了。唔,蒋沂南这又是‘小玉楼’,又是‘骷髅’的,还拿走了我教主的武器,他这,莫非是对前教主白凤念念不忘?如此说来,我该做一些准备了。” 白凤,嘿,她师父嘛。 女瑶一拍手,旋身而出。离名器大会召开只剩下了几个时辰,院中的师徒四人蹲着发呆,看那姑娘从屋中奔出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屋舍,还招手把陶华叫了进去:“姊姊,你行走江湖经验多,会不会做□□啊?” 而屋中,程勿站起来,呆呆看着女瑶关上的那扇门。他拧着眉,觉得这一切阴谋重重,江湖真是太大了。程勿思量女瑶这是做什么去了时,他的后腰,被身后的金使抬手戳了下。 程勿回头。 看女瑶一走,躺在床上的金使就换了一张吊儿郎当的嘴脸。金使冲他挤眼睛笑,说男人之间的话题:“哎,小勿,你和小腰这怎么回事啊?你到底是上了她,还是被她上了啊?” 这个疑问,金使每次看到这两人,都想弄清楚,却一直没弄清楚。 程勿脸爆红,结巴道:“……你、你说什么啊!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都在一起这么久了,一男一女,还清清白白?金使嘲笑:“不是吧?你好歹一个大男人,还长得不错,过了这么久,都搞不定一个小姑娘?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小腰,你别耽误我们小腰找下家啊。” 程勿大声:“我没有!我只是、只是……只是她不想和我谈情而已。” 对自己教主很了解的金使同情程勿:“她不想?我就知道!哎!那你怎么办?你是打算就这么没名没分地跟着她一辈子?你就甘心被她……就不能管她要一个名分?” 程勿目中黯然,抿起了嘴。 有名分啊,人家要他当徒弟,他不愿意而已。 金使又偷偷摸摸问他:“所以,你真的没有和她睡?” 程勿:“……!!!” 46.二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勿脸色跟着她发白, 他心中不忍, 手上发抖, 他不知女瑶到底生了什么病,为什么隔段时间就来这么一次。但是看小姑娘皱眉痛苦之状,程少侠只好颤着手点了她的穴道。程勿跪在庙堂唯一的八仙桌脚, 将昏迷的小姑娘拥入怀中, 小声跟自己承诺:“不管如何,今晚, 我一定要保护好小腰妹妹。” 金使比程勿晚半刻赶到城隍庙。 从大雨地段走进庙里, 金使脸色黑沉,气急败坏。女瑶教他们的轻功心法刁钻,要求心无旁骛, 也要求此前没有武学底子, 还要求习武人完全信任这个心法。金使一个都做不到!程少侠被女瑶训练着用轻功奔跑时, 金使疑神疑鬼地掉在末尾:他一会儿怀疑这心法这么诡异会不会走火入魔;一会儿想教主现在病了是不是正说明这心法有问题;再一会儿,他又舍不得废掉自己之前的轻功去学习这个新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金使沮丧地发现, 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少侠腿上睡着女瑶, 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 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 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金使脑中念头几转,对程少侠充满了嫉妒:艹!听过!原来还在落雁山的时候教主就偏心这个小崽子了!把上等心法教给这个小崽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养个宠物而已,还教宠物捕猎;另一个得到便宜还卖乖,提防这个怀疑那个。 金使语气带怒:“不知道!” 灯火微光摇晃,程勿放在女孩肩上的手僵住。 金使淡定地为自己的话补救:“我们斩教的心法很多啊,看个人适合什么学什么。小腰机灵古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干什么。” 程勿僵硬的手放松,肩膀软下。他微微释然,自我安慰: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样的心法,并不能说明是一样的人啊。我真是个坏蛋,我怎么能把善良可爱的小腰妹妹,和恶贯满盈的女魔头联想到一起呢? 小腰妹妹柔弱可怜,女魔头杀遍天下;小腰妹妹年少多娇,女魔头光成名都十几年了……不一样的!不能因为身形像,而冤枉小腰妹妹! 金使看程少侠脸色变来变去,看得他自己心中也痒得不行。庙外雨水冲刷哗哗作响,夜中无聊,身边只有一个程勿。百无聊赖,金使手搭在膝上,看一眼睡在程勿腿上的小姑娘。金使手指搓了搓,不怀好意地跟程少侠喂了一声:“你们到哪一步了啊?” 程勿:“……?” 金使吊儿郎当:“睡了没?” “咣——!”狂风大作,勉强关上的城隍庙庙门被风雨一起吹开,一群年轻弟子们从外涌入。杂乱的脚步声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如水中池藻。一众湿漉漉的年轻弟子中,为首的青年哪怕淋了雨,也眉目隽永,气质高邈。 金使那大刺刺的“睡了没”,响在所有人耳边。 程勿涨红了脸,气得发抖:“你你你——!” 立在庙门左右竖长耳朵的正道弟子们:睡?躲个雨而已,什么消息这么劲爆? 金使扇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我这张嘴。 他悻悻然看一眼昏迷的女瑶,庆幸想:幸亏教主昏过去了,不知道我说三道四的时候被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同时间,金使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微:这一行人进来,他就认出谢微了。谢微嘛,真阳派的得意门生,当日山巅上,谢微和蒋声联手害了女瑶。之后在城中搜寻,谢微也带了队。 天边电光照亮谢微温润的眼。 程勿的身体也绷紧!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在城中,追他和小腰妹妹追到秦楼楚馆的正道弟子!这个人武功好高,他打不过! 不料谢微目光扫到金使身上,稍微顿了那么一下,就移开了;谢微再看到程勿,和程勿怀里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的、蹙着眉心的小姑娘,谢微的目光,再次停顿了那么一下。 三人对峙,世界冷寂。谢微手按在剑上,指节拨动两下。 “哐当——”庙门被风推得七扭八歪,在谢微脸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众多弟子随意看了庙中躲雨的三人一眼,就高兴地招呼人—— “谢长老,庙里空间还很大,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躲雨吧!” “哎,谁知道那女瑶在哪里,谁知道程家少主在哪里,掌门就会找事!” “谢长老,您坐这边,坐这边!” 短短一刻,神色各自诡异的三人都判断出:真阳派的年轻弟子们,并不认识金使!甚至连那天追的少侠程勿,都不认识!他们全靠青莲教两个小喽啰的嘴在说,他们的武力太低,低到根本没见过真人长什么样! 风雨掠袍,谢微的长袍如鹤飞扬。在一瞬间,谢微做了决定:不能动手。弟子们太多,武力低的多,不值得在此大动干戈。 黑雨压云,烛火明灭,谢微双手作揖,他微微一笑,问躲雨的金使和程勿:“两位,雨下太大,我们在此躲一夜。分条线,各躲各的,互不干涉,可好?” 谢微身后真阳派的弟子们觉得奇怪,又很感慨:跟个陌生人都这么有礼貌,谢长老的修养太好了。 金使森寒一笑,没吭气;程勿绷着下巴,声音因紧而沙哑:“随你们。” 程勿抱紧怀里的小腰妹妹,警惕看谢微等弟子进了庙,自觉地走到另一边生火、烤衣服。那些弟子们说笑江湖八卦,讨论天气的恶劣,再偶尔对另一边的躲雨路人点评两句。谢微侧身,立在弟子群中,神色莫测地望了程少侠一眼。程勿垂下眼,神情并没有因为谢微的退让而轻松——他始终记得对方武功比自己高!想动手的话自己会处于弱势。想办法,得想办法…… 哪怕自己不动手,也决不能为人鱼肉! 混入魔教群中,程少侠当坏人当得特别有自觉。他跟旁边的金使使眼色:大哥,我们怎么办? 隔壁金使摸刀的手哆嗦了下:眼抽什么?我跟你有这种不用说话就交流的默契么?! 程勿的心跳得快,他手心捏汗,紧张让他压力极大。忧心看外面天色,他神情挣扎,几次想抱着小腰妹妹出去,骑马赶去下一个地方,不和这些人窝在一起。但是程勿又定下心,想小腰妹妹正是体虚之时,不能冒雨赶路、不能…… “哐——!” 心神不宁下,庙门再次被推开。新的一行人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主,这里有光!快来这里躲雨!” “少主您小心脚下!少主您……哎?!” 十来个清一色穿着的侠客们从外进来,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如今却全身湿漉漉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目中却充满戾气。他被自己的一众下属拥进躲雨室内,仍不满足,对手下骂骂咧咧: “养一堆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都不开口干什么!哑巴了?!” 殷勤手下的一致沉默,让年轻的程家少主,程淮抬起脸。他秀丽的面孔让谢微那边的弟子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戾气满满的眼睛,直接掠过所有人。和他的手下一样,程家少主程淮,第一眼,准确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少侠—— 程勿跪坐在八仙桌脚,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他脸容冷白,眼清如水。少侠望着进来的人,眉目冷静,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天边黑云滚滚,寒风从未关的门口狂啸而来。 程淮一下子静下,他沉沉而笑:“小崽子……” 金使目瞪口呆,见刹那时间,跪在自己身旁的程少侠放下女瑶,腾身而起。他向高处跃起,在半空中一转,冲向门窗方向。程淮反应不逊于他,拔地而起,一掌如山过水,层层波澜升,肆意拍向程勿—— “程勿!” “小崽子,把你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否则……谁也别想拿着程家的东西逍遥在外!” 同时间,半空中与人对掌向后急掠的程勿喊声短促又焦急:“金大哥快逃!” 金使:“……什么金大哥?!我不姓‘金’!” 一刻钟后,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47.一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突然就充满了渴望。那磅礴的、汹涌的、不由自控的, 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让他害怕,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让他变得兴奋。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 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 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 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 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 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 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 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 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听了一嗓子,连忙竖长耳朵:尿床? 程勿:“……” 他想死! 程勿被女瑶气得眼圈赤红,浑身发抖,觉得自己甚没出息。他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巷中一通乱跑,因为气得胃疼,连饭都吃不下。春日不见得微风徐徐,反觉寒意摧残,万物萧条。程勿坐在一家摊点前,吃一个铜板买两个的饼子。饼子硬邦邦,他就着白水吃,味同嚼蜡。 他怔怔然盯着一个方向,目光发直,眼圈红透,那股挥之不去的委屈和难过,让他觉得好没有意思。 小腰妹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48.二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 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 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 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 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 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 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 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 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 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 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 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他像是变了个样子。 突然就充满了渴望。那磅礴的、汹涌的、不由自控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让他害怕,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让他变得兴奋。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49.一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 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 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 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 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 程勿慌乱向下跳时, 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 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 他双手抵挡, 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 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 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程勿:“……!” 女瑶继续面无表情:“轻功不是你那样乱来的。你想从下往上跳,但凭内力不行,你得有心法。” 程少侠刚放下的心重新猛跳,他惊疑不定地捂着心脏,抬头看到女瑶垂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眼中笑意微微,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我不在乎,也不想说你。程勿心跳砰砰,大脑空白。他脸燥: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自己将内殿乱成这样,自己想要逃出去的心思,女魔头全都知道! 他全身肌肉骤绷,心中涌起惊恐:女魔头要杀了我! 然而女瑶眼皮下垂,她面具下,唇角的笑玩味极重。她轻启红唇,念了两句话。檐下悬铃叮咣撞击,殿外下属再催,女瑶吓了程勿一大跳后,心情终于愉悦。她哈哈大笑着,踩过一地碎片,甩袖而走。而她留给了程勿两句心法,那绝妙至上的、斩教人人羡慕却不可得的轻功心法。 她念道:“玉皇开碧落……” “……银界失黄昏。” 程勿怔坐殿中。 脑中回荡着她将他压在墙上低沉说的话——“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阳光穿过窗照在地砖上,尘雾漫扬。他将脸埋于膝盖中。程勿低着头,面上神色冷毅坚定—— 女瑶。 笼罩在江湖儿女头顶上空的阴影女瑶。 她大约有病。 白圣女一咬牙一狠心,把自己雷倒的同时不要脸地跺了下脚,继续闭着眼大喊:“刚才跟你逗着玩呢死相!” 风不动,声无息。 “刺”一声,刀却没有落下。 白落樱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边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会落到自己娇嫩的脸蛋上。白落樱手心捏汗,心脏跳得飞快,她暗自庆幸自己聪明时,被张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经常教她,杀人杀到底,做戏做全套。思及此,白圣女仰起脸,冲将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着胆子,哆嗦着伸出一指推了他肩头一下:“怎么?不像么?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恋对象啊。” 张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樱把路给他堵死:“虽然我是魔教圣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栋梁啊,夜……”,她差点叫出“夜神”,赶紧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讨厌,追人家追了这么久才追到手,翻脸就要不认人了么?我斩教受到正道攻击,你是过来帮我们抵挡四大门派的!不然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孤僻,会出现在我落雁山呢?总不是帮四大门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这么不合群,不可能的。” 张茂盯着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圣女紧张地巴拉巴拉补了一堆漏洞后,他重复:“情人?” 青年声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樱发着抖嫣然一笑。她忽视耳畔寒刀带给自己的压力,她撩起长发,将自己明丽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着十七八岁,眉目秀美,唇红颈长。耳下明月珰晃动,金色阳光从耳坠下穿越,将她面上纤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华夺目,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脸上沾两滴血,不显得肮脏,反对男人有懵懂诱.惑之艳色。 张茂眼神微变。 白落樱仰着下巴:“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啊。难道不是么?” 张茂:“……” 两人对峙,白落樱绞尽脑汁想办法、好从张茂手下逃生。忽然间,张茂侧头,向一个方向看去。等过了两息,武功甚低的白圣女才听到了渐近的说话声。白落樱屏住呼吸,瞬间紧张:不是斩教弟子!是四大门派胜了,遍山搜人! 张茂忽地将抵在山壁上的弯刀一收,两个人影从后冒出。张茂转身一跃,在对方尚未看清一切时,他手中刀一划,两人呼吸顿凉,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樱眸子缩起:这动不动杀人的行事风格!他真的不是他们魔门在正道的卧底? 白落樱心中乱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吓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挣扎,一眼对上张茂森冷的眼神。张茂脚尖一踢,丢在地上的、属于白圣女的武器长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乱塞给白落樱,言简意赅:“此处情况有变,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再说。” 他拽着白落樱,完全没给白落樱机会,带着她飞上了树顶。张茂态度理所当然:她不是他情人么? 没甚武功的白落樱被一个男人拖着在山林间穿梭,脸色如丧考妣:“……” 不!她不想跟这个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们教主! …… 然白圣女思念呼唤的女瑶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斩教被攻,落雁山失势,皆在女瑶预计中。她身体有亏,不便与人对战。比起四大门派,西林落雁山的势力又实在太弱。斩教崛起,绝不在此次一战,更在长久谋划。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女瑶干脆釜底抽薪,趁此机会,让斩教从明转暗。 在四大门派攻山之前,斩教弟子已经走了一批骨干。女瑶自是不会走,她打算亲自做场,试一试现在四大门派新培养出的弟子们,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让女瑶动容的是:她弄丢了“九转伏神鞭”。 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别出声,我带你逃出山。”程勿少侠见她恹恹无精神,以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瑶抹把脸。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丢了一个……小心!” 一把银针从树后飞出,向他们撒来。程勿面颊肌肉紧绷,带着女瑶就地一滚,躲过杀气。针从他袖口险险擦过,他狼狈无比,将娇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转身便被暗处冲出的三个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侠闷哼一声倒地,女瑶看得眸子骤缩。几个人望向少年人旁边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们走一趟!” 以为她受了重伤,就处于弱势了?女瑶面色阴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杀人时,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侠一跃而起,在几个人要擒拿女瑶肩膀时,他从侧冲出,将女瑶向后一挡。程少侠大喝一声,与几人混战一处。程勿是不怎么会武功的,打架全靠机灵。他看起来没招数,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锐有神。 他盯着几个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声:“想带走这个小妹妹,先打过我!” 女瑶撑在地上的手掌蜷缩,又松开,再缩起。 待几个人倒地,程少侠吐了口血,他摇摇晃晃从地上转起,转身看向女瑶。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溅的血:“小妹妹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女瑶抿嘴。她心想你保护我什么?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没内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伤,他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以护人。程勿心中羞愧,却想答应要帮这个小妹妹出去,纵她是魔门妖女,可是她答应自己不乱杀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将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瑶缓了一会儿,旧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丢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里,他们再次遭遇一拨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瑶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侠冲去了人群混战。等解决了这拨人,女瑶再次被背到少侠背上时,她忍了忍,小声问:“小哥哥,你平时运气怎么样?” 程勿少侠停顿了一下,坚强道:“还可以。” 女瑶对他充满了质疑。程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丢了一个什么来着?是要我帮你找么?可以啊,你丢的……”他突然惨叫,“啊怎么又有人!” 女瑶抬目一看:新一拨的巡山人,隔着一条山涧,看到了他们。 女瑶被少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着少侠和人斗鸡似的打架。她咬着手指,慢慢蹲在地上,开始怀疑:我找错人了吧? 就凭这人糟糕的运气,我跟着他,会安全? 50.二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少侠的赞美发自肺腑:“小腰妹妹, 你怎么这么善良呢?” 女瑶:“……” ……先不提春姨是谁,能不要给她塑造这么真善美的人设么? 而且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女瑶心情复杂:“你确定?上次我也……我也听人说,你是被我们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杀你,我们教主替你挡了攻击啊。” 说到这里, 女瑶突然停了一下:咦,我好像忘掉了一个什么人来着? 提起女瑶, 程勿心情很微妙。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个面具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受压迫的印象充斥脑海。他不光被她从头骗到尾,而且他打不过她, 骂也骂不过。那天下午, 他还被她强.吻。那种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觉…… 女瑶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手招魂:“你脸红什么?”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红着脸甩去脑中限制级的可怕画面, 他激动地握着女瑶的手,跟女瑶小妹妹表白:“那怎么能一样!小腰妹妹你怎么能妄自菲薄, 把自己和你们那个恶心教主相提并论?!” 女瑶憋气:“……你注意下你的言辞。” 程勿还是很激动:“她是强迫我,压制我。你是帮助我, 爱护我。你们云泥之别,她就是那个泥!小腰妹妹, 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了。虽然你是斩教弟子,可是你们教主太坏。而且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得好!” 女瑶:气死我了! 不光诽谤我, 现在还开始咒我了! 她精致可爱的小脸微微变形, 像一只气哼哼的小猫。程少侠发现自己越赞美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就越不高兴。她鼓着腮帮子, 阳光照拂出她面颊上的纤毛。微金纤毛如水流动,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细看之下又有凌厉之意。程勿一愣,凌厉? 他没看错吧? 女瑶手痒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动怒,不能捏死他……对了,女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人了。她打个响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么了?没杀他吧?” 程勿跟她起来,神色微怪:“他要杀我,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女瑶:……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她权衡了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当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说怕你误会啦。” 程小可爱张大了嘴:“啊?!”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神色一言难尽。他跟在女瑶身后往外走,他想斩教居然有裙带?斩教教众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复杂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被铁丝捆着,无法用内力挣脱。金使“嘶”了一下,想那个少侠真够狠,居然想到用铁丝捆他这招。 但金使对自己的处境也没太担忧。 不提程勿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过来后,金使回忆起昨晚见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种震撼的感情中。说起来,从教主还是一个小孩子,被斩教前教主白凤领回来时,金使就认识女瑶了。女瑶从小就厉害,就凶。她是白凤的得意弟子,白凤的一身武学传于她,连白凤自己的女儿都学不到。女瑶跟着白凤的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风光! 后来女瑶十几岁的时候,白凤死了后,她一手接过掌教之职。那些年教中风言风语,说教主之位应该是白凤女儿的,女瑶在她师父死后,囚禁了师父女儿,拿一个圣女的位置控制着白落樱。白落樱只是斩教对外的形象,她并无实权。堂堂一个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说,教主女瑶,太狠了。 女瑶成名十数年,平日往来皆是天下大能。当了教主的女瑶,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长丑了,可能跟人打架毁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见到了长大后的女瑶长什么样! 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为什么戴面具了。她没有毁容,没有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受伤,她就是单纯的……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不适合耍教主的威风!说出去谁信,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瑶,长了一张漂亮而可爱的娃娃脸! 妈的。 金使暗暗后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长这么漂亮,这么娇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樱,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聪明点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护在身后的“大白脸”,那就是我啊……悔不当初! “吱呀——” 金使被震惊和后悔情绪所包裹时,柴房的门开了。突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那个少侠,和自家的稚嫩脸教主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少侠脸色很奇怪,他挡住小姑娘向金使扑过来的架势,提着一把……斧头,指着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们只是同僚!” 被程勿挡在身后的女瑶“哎呀”一声:厉害了程少侠,都学会同一个问题,问不同人来判断答案了。 女瑶站在程勿肩膀偏后方向,她讳莫如深地跟金使使个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时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灵犀,你太为难我了。 程勿喝道:“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很为难的金使拼命地与教主对眼,他急得满头大汗时,起码看懂了教主要保护少侠的意思。 金使结结巴巴:“情人?” 程勿睁大眼,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 女友凶煞无比地乜金使:杀了这个废物算了! 金使一个激灵:“……那当然不可能啦,我们差着年龄呢哈哈哈,”他心里苦哈哈,绞尽脑汁想肯定不能说是教主和手下的关系,教主不愿意嘛;也不能说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里敢使唤教主啊……金使额上冒了汗,虚弱地判断女瑶的眼色:“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还是猜错了?!他再想不出来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见女瑶露出微微满意的笑意,程少侠一下子慌张,过来帮他解铁丝做成的绳子。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程少侠,低声下气的那个也是程少侠。程勿虚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别生气啊。” 手脚获得自由的金使扶着墙站起,干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头啊,之前要杀你是我不对,你也别生气啊哈哈。” 程勿:“……” 他脸微僵,额上青筋一跳,抓着绳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隐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里说错了?! 程勿语气生硬:“我才不是谁的姘.头。” 他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女瑶:“小哥哥、小哥哥……” 女瑶喊了两嗓子,追到门口没追到,她就懒得追了。立在柴房门口的女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金使。她正要表扬两句金使说的不错,就见金使跟她语气怪异道:“您、您还没把他拿下啊?现在的姘.头,都这么有性格,这么不听主人的话?” …… 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金使和女瑶碰面,弄清楚女瑶到底为什么和程勿在一起后,金使非常心疼女瑶:“您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可怜见的,他一顿好吃的都没给过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干粮……” 教主每天啃干馒头吃过夜饭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环绕。金使潸然泪下:教主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太委屈了。 当天晚上,女瑶因身体不适早睡后,金使找到了拿着本子头疼明天怎么赚钱给女瑶买药治伤的程勿,严肃表示:“我要带走小腰,你不适合跟她在一起。她受伤,她病重,她被人追杀,你帮不了她,你会拖后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会害了她。”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51.一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 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 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 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 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 他二人蹲在路口, 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 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 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 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 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 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 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 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 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52.二更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小腰妹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 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 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 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 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 需要他努力忍着, 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 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 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 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 睫毛上沾着水, 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 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传说中笼罩在江湖儿女上空的一道浓重阴影! 男女通杀,小儿止哭!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没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晕过去了。 鲜血淋漓,从程少侠后脑勺渗出。 一众人深深吸口气,痴痴地望着晕在血泊中的少侠:……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运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个程勿,他捂着心脏,不可置信抬头,委屈大吼:“教主!”那个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么错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颗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万分,再吐了两口血。 女瑶目光扫过一众人:“谁也不许欺负他,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过,“少侠,是我的……” 众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瑶眉眼轻眯,语调玩味,玩味中带抹温柔:“是我的……宠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脑后大出血让他当场晕过去,被欺骗感情后心灵备受打击让他伤上加伤。斩教教徒好久没见教主,教主归位后,各个山头的人纷纷来拜。众人围着教主女瑶,已经遗忘了程勿。程勿被他们随意丢去了教主宫殿后寝中,他的伤也没人理。程勿少侠周身蜷缩,越来越冷。屋外房舍侧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声滴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他失血过多,凌乱长发覆脸,睫毛浓密。少年睡着,明与暗在他脸上流转。那露出的半张脸雪白,明秀。过来巡视的随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这个“宠物”生的真不错。 一种脆弱的、引人想蹂.躏的美。 程勿眉头紧蹙,他陷入不安的梦中—— “小勿,人家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险,姨宁可放你出去闯荡……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你不通江湖事……这样,姨给你两本话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话本里讲的差不多吧。” “少侠你这听了两本话本,就敢出来闯荡江湖了?你家里爹娘放心啊?来来来,爷跟你说说江湖上的规矩……嗯,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斩教那帮人。斩教教主女瑶,那是杀人不眨眼,没有人看过这个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着面具出来杀人!忒可怕!” 53.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 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 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 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 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 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 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 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 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 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 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 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跟在程勿身后的女瑶,面具下,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险又致命的目光跟随着程勿,且看程少侠要如何逃出所谓“罗刹女瑶的魔掌”。女瑶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手抬袖一弹,将树上暗中窥视他们的此地教徒打晕放倒。程勿转头捧着叶间水,他扬眉,询问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凉水,好饿。” 程少侠迟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温润含水:“怎么会?我用内力给你暖热了的。” 女瑶:“……” 程勿紧接着反应过来:“对,我们该找吃的……这山好大,小妹妹你虽然武功不错,但也要跟紧我,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程勿站起来,带领“小妹妹”在山中寻找食物。他完全无知,不晓得这整座山名为落雁山。关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斩教的大本营。此言即是,程勿少侠逃出了山下依附斩教的小村落,他却逃上了山上斩教的地盘。女瑶笑眯眯地跟随在后,等着后续。 有女瑶暗中相护,两人畅通无阻。两人在山中转悠了小半日,山中无鸟飞腾,无鱼嬉戏。程勿绷着脸,他毫无经验,看什么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妹妹”,为了让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样子。他一边拂开嫩芽绿植,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身后小姑娘:“姑娘,你平时跟你门派师兄们出门,也在野外烧火做饭过吧?你知道怎么狩猎烤肉吧?” 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停了一停,姑娘轻笑出声。 那声笑低哑酥.麻,像贴着耳根飘过,程勿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实则全无经验了? 不料女瑶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飞蓬树莓,漫不经心地答他:“我并无经验。我自来被人伺候,没有伺候人的时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总比在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门弄斧好。女瑶完全不帮忙,程勿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他一人屏着呼吸耳听八方,寻找猎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复杂无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后姑娘始终一声未吭,程勿也当做无事。到正午时,灰头土脸的程勿少侠终于打晕了一头野猪。程勿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找经验,一会儿找柴火,一会儿洗匕首,当真很忙。 女瑶的耐心却快没了。 程少侠忙了一早上,女瑶动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这位少侠,看他身手,猜测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说要与她合作,“对付女瑶”,女瑶猜测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内力似极为充沛。女瑶暗自纳闷,正道人士现在找的内应,是觉得无法以武力制服她,开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瑶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没表现出要和她合计共谋大事的样子,而女瑶哪里有耐心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屈膝坐在古树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猪,女瑶终于按捺不住了。少侠脸上被火熏出几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测这只猪怎么烤熟。簇簇火苗边,女瑶忽然开口:“少侠,你要对付女瑶?” 程勿忙乱中被点名,他抬头,肃穆地点下头。 女瑶:“那我们何时动手?直接进女瑶地盘大杀四方么?” 程勿脑子没问题。他说:“听说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女瑶:“怎么从长计议呢?买通她身边的人?我们去打听下她的下手是谁?或者我们跟正道四大门派告密,和四大门派合作?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不行,要不干脆混进斩教。我们取得女瑶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给她背后一刀。怎么样?” 程勿:“……” 程勿面上温润的表情消失,他转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动作。他眉头开始拧起,唇抿住,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瑶心中一喜。她倾前身子,侧耳倾听,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程勿高声斥责她:“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学好?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背后给人使绊子?” 女瑶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凉凉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过她的时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顿。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话本不想说。但面具姑娘声音冷了,他听了出来,心里颇觉愧疚。他犹豫一下后,给这个陌生姑娘解释:“不瞒姑娘,我实则……不通武艺。但哪怕我不通武艺,罗刹女瑶,人人诛之而后快!只是想打败女瑶,我得先拜师学艺……但我也不急着拜师学艺,我们得先把村子里被关的其他人救出来……” 想了村里被关的人,程少侠立刻自我反省。他将野猪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姑娘也是逃出来的,当知道村里还被关了很多无辜人。他们都被魔教陷害,我们不能无视。我姨从小跟我讲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帮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种另类折磨。 女瑶忽视了耳边的嗡嗡嗡碎念,她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头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烧得旺盛,被风吹飞,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连着草皮,一团火上架着烧焦的野猪。火焰熊熊而起,烧上旁边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随女瑶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崩溃弹起扑过去:“我的野猪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斩教一众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图研究那“恶贼”将他们教主绑去了哪里。昨晚未寻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圣女这件事。其他人则愁眉苦脸,想教主和那贼人此时在哪里。 他们倒不担心教主安危。以他们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个小贼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们焦虑的,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教主大人当面撞上。而且一夜过去,他们还在犹豫怎么找人。不找吧,如此不关心教主安危事后必然被清算;找吧,万一打搅了教主好事怎么办?找人的规模该大该小,需要仔细考虑。 他们搜了一上午,因为太过犹豫,许多痕迹都没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坐在土地上发愁。他们唉声叹气间,忽有一人望风时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圣山上放火!” 众人一听,立刻火大:“谁?当我圣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气怒,这么多年,圣山还从来没被人烧过!这是他们的地盘,四大门派难道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斩教无人,敢来他们门口挑战他们威信了?落雁山五个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难。但发生了火灾,出来寻人的诸位斩教教徒立在峰巅,他们手放在额上探目,很快确定了放火地点—— “那里!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头被人烧了!” “兄弟们快,金使有难,我等前去相助!决不能让金使被正道贼人们欺负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斩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权势手握,再上面的教主、圣女、二老他也干不过,自觉已无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丢的事,金使也听闻了。那事是圣女负责的,金使听说后,跟手下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圣女一番。圣女弄丢人,还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撞上,圣女必受惩罚!金使心中唾骂:白落樱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爱,连他的聘礼都不收。呸!假白莲,合该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时候,金使假惺惺地关心了圣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来美女,饮酒作乐。酣畅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灾。酩酊大醉、美人卧怀,随从们赶来报告,金使一听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谁敢在我头上拔毛?谁敢烧我山?” “跟我来!杀了他!” 斩教教众们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烧起的大火,他们从四面前来应援。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气得脸色发青的金使,操着武器前去抓“纵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寻他们,程勿少侠则想办法救火。 火势越大,他越着急。他从不指望一边似乎吓傻了、呆站着不动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侠眼神锋利、行动敏捷,仗着充沛内力来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脱了粗衣外袍,运水来浇灭大火。他又拿着大树枝跳上树挥打,再用土去掩火。飞上纵下,内力高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被程少侠一己之力扑灭。林中重归寂静,程勿大大松口气,瘫跪在地。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颜色黑一团灰一团,唇瓣断无血色。发鬓汗水滴落,程勿喘气剧烈:“姑娘,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去救山下村里人,再晚可能会被发现……” 忽然间,他察觉到周围太静了。 春山一路,半山盖雪。厚厚云翳下,雪白夹绿的山峦起伏,山峰耸动从上向下,花木从天上飞过。气流涌动声中,只听到风吹,叶动,水流…… 54.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她从小长到大,在她有记忆时,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觉总是与众不同, 总是怪异得让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摇晃。 跟着程勿走在后方的客栈老板, 因为少侠要抱人, 他好心地主动帮助提灯。他走在两人身后, 从少侠肩头, 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 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板一愣, 因他再看,那笑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眼瞳, 还是那种诡谲深邃的黑。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既没有乱屠杀人, 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 打开门, 一应家具齐全, 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 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转身要走, 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程勿平时总是伪装自己很坚强很男人, 这时他却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换物, 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瑶瞠目,以物换物?少侠身无分文啊!她盯着年轻俊俏鲜美的少年,看他腰细腿长,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脸一僵,然后气急败坏:“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种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换物的方法,从两枚石子,一直换东西,换到了住客房的钱而已!” 他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说,怒气冲冲地关上门和老板一起下楼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后,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瑶身上有伤,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让她“嘶”一声。她边嘶边笑,当真又痛又快活。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侠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鼓起勇气去跟人换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颗糖果去换一个馒头,用一个馒头去换乞丐手里的几个铜板,再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星光在天上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点亮,他走过漫漫长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才换到住客栈的钱。 他怕她等得急,又担忧又不安。女瑶脸贴着硬木床板,舒服的环境让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识模糊,脑中还回着那点儿愉悦。昏沉沉中,她翻个身,口中噙笑,似说句梦话:“一点就通,真是个天才……” 然当女瑶安稳入睡后,天才少年程勿却自觉地跟客栈老板告了别,回去了之前的马厩过.夜。绕过客栈养的马匹,他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他一边抵挡着入夜后的寒气,一边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来那么多钱呢?他将将换了一间客房。 女瑶以为男女不同房,少侠一定去别的房间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马厩而已。 他对马厩这种环境并无不适,他一直以来的成长环境,也没比一个马厩好多少。过得很糙的程少侠头枕着膝盖,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乱象纷飞的夜,虽冷风猎猎,虽环境粗陋,程勿却自觉已经很好。 哪怕人间千奇百怪,众生众相,他也许会吃亏,也许会犯蠢,他却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环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东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瑶简单洗漱后下楼,发现勤快的程勿少侠已经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厉害了,过了一晚,他都有钱吃早点了。女瑶落座,被程少侠抬头送一记笑:“我问过老板了,我现在胸有成竹。城东的马大夫医术很好,他的病人从早排到晚。我先去赚钱,等到下午黄昏时我们再去排队,给你买药治伤。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么?” 女瑶挑下眉:程少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说,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瑶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她心想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城镇,她还想看看四大门派打算怎么处理落雁山后事,她的教众们是否安全。程少侠不急着离开,正和她意。 程勿却被她笑得脸一红,又低下头继续翻看他的话本了。 他那包袱里,就这么一个话本,被他翻来翻去。 女瑶一边掰着馒头吃,一边对他的事也产生了好奇:“给我看完伤后,你没事做么?” 她想要是没事的话,就把程勿拐来给自己办事。谁知程勿百忙之中,从他的话本中抬头,充满了兴致。他跟她描绘自己的宏图:“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师学武!四大门派我研究过了,我想拜入罗象门学武!” 罗象门?馒头把女瑶噎得往后仰了一下。 女瑶啧啧道:“四大门派,药宗势力最弱只教医术,朝剑门一心练剑,真阳派修身养性,只有罗象门弟子人数最多,也最杂。罗象门看起来声势很大,可因为杂,他家弟子没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废物的比例太高。你怎么选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罗象门怎么不好了?话本里说他家包罗万象,什么样的弟子都肯收。像我这样的,其他门派还怕是外贼不敢收,只有罗象门无所谓。” 女瑶喝茶:“当然无所谓了,免费的打手谁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么!” 他拿自己的话本举例:“罗象门不厉害的话,魔教教主为什么会跟他家弟子谈情说爱!” “噗——!” 女瑶口中的茶狂喷,白雾状的茶水和唾沫溅了离得近的程勿一脸。 程勿满脸的水,他脸一下子黑了:“……!” 女瑶咳嗽得止不住,顿时忘了伪装自己“善良无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谁跟谁谈情说爱!你说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说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乱讲她跟人谈情说爱!她连罗象门的掌门都认不清脸,她怎么可能认得罗象门家什么弟子!” 程勿:“……” 他发上滴着水,脸上沾着水,他潮湿而秀美,他生气而郁闷。 程勿:“我说的是魔教教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瑶没跟人谈情说爱?” 女瑶一滞,她装委屈:“大好有为的小哥哥你怎么能天天看言情话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爱上我’?” 程勿忍气:“我是从话本里学罗象门的事。” 程勿黑着脸抹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早就关注这边的小二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神色,赶紧过来给客人送毛巾擦脸。 女瑶心想:但你凭什么说魔教教主和罗象门弟子谈恋爱! ……要谈也应该是武林盟主之类的! 一旁递帕子给程少侠擦脸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别不信,小哥说的当然不是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们这一代的教主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还没传过有关她的风花雪月的事。话本要编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还活着时,她和罗象门掌教大弟子之间风花雪月的爱情,话本里写的可多了。那时候流传得特别多,公子小姐都爱看,市坊卖得可好了。当然话本后来被四大门派给禁了。“ 他冲程勿挤眼睛,小声恭维:“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收藏着那么古老的话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么老以前的话本,只是因为他家消息更新换代得太晚而已。 女瑶:“……”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师父,白落樱的母亲,白凤么? 白落樱生父不明,师父从来没提过那个男人是谁。莫非真的和罗象门有关?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斩教……好像就是罗象门牵的头?牵头人叫什么她没留意,但这已经很有意思了。 此时落雁山巅,蒋声熬了一夜,一无所获。他打个小盹的功夫,忽然梦到了一些事,从梦中惊醒。他平息燥.乱气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语的缘故,他父亲这派在罗象门,一直被打压,他从小也难以出头。此次作为新任大弟子,蒋声好不容易寻到在门派立功的机会,他不能搞砸—— 什么风花雪月,害了他父亲一辈子。 谁的账,谁来偿。他杀不了已经死去的白凤,就杀现在的教主,女瑶。 蒋声出了大殿,与前来的谢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传来消息,看来女瑶真的活着,而且已经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与我下山,继续找人!” 谢微欲言又止。 他被蒋声冷冷看着:“谢长老,莫要消极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阳从云翳后喷薄而出。罗象门大弟子,蒋声的视线穿过山间浓雾,穿过滚滚松涛,穿山越岭,望到了山下的村镇中。而大批四大门派的弟子跟随下山,与当地朝廷联手,开始布置人手,捉拿那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瑶。 怪他身体比大脑反应快。 程少侠虽只会耍三脚猫的武功招数,但他内力是女瑶都承认的强。前来搜寻的正道弟子们还未走到跟前,隔着一个坡,程勿就听到了他们要抓女瑶。程勿看了看身后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这当然不是那恶名昭彰的女罗刹了。女罗刹怎么可能这么年幼?小姑娘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的魔门小弟子。 程勿一个不小心,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55.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山下的村子算是斩教治下,斩教教徒自听教主命令撤退后, 村子也空了一半。至于之前白落樱让人抓来的留给教主用的少年少女们, 因为之后很快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这档子事一时间, 竟无人想起来。 女瑶以前不在意白落樱找来的这些孩子:她的武功起点要求高,一般天赋的人,根本无法帮她推演。就连白落樱,她一介圣女, 她都学不会斩教教主的武功。 若是白落樱学得会, 那斩教教主也许就不是女瑶了。 而现在,女瑶更不在意放不放这些孩子们:她已经有程勿了啊。短短几次接触,程少侠凭借他的实力, 已经成为帮女瑶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选。就是程少侠瞧不上魔教, 女瑶得想个法子骗他学自己的武功。 眼下, 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 再领着她, 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 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师父!师父!” 女瑶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别怕别怕!” 天上星辰暗暗,无风无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马厩棚,他寻来了一盏灯,后面还跟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湿的水光,却当做没看见,他蹲着跟她笑,笑容温暖包容:“我买到客栈住一宿啦。你别哭了,房里有热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瑶怔怔看他,脑子还迷瞪着——程勿他身无分文,他怎么弄来的客栈住宿钱? 从大雨地段走进庙里,金使脸色黑沉,气急败坏。女瑶教他们的轻功心法刁钻,要求心无旁骛,也要求此前没有武学底子,还要求习武人完全信任这个心法。金使一个都做不到!程少侠被女瑶训练着用轻功奔跑时,金使疑神疑鬼地掉在末尾:他一会儿怀疑这心法这么诡异会不会走火入魔;一会儿想教主现在病了是不是正说明这心法有问题;再一会儿,他又舍不得废掉自己之前的轻功去学习这个新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金使沮丧地发现,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少侠腿上睡着女瑶,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金使脑中念头几转,对程少侠充满了嫉妒:艹!听过!原来还在落雁山的时候教主就偏心这个小崽子了!把上等心法教给这个小崽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养个宠物而已,还教宠物捕猎;另一个得到便宜还卖乖,提防这个怀疑那个。 金使语气带怒:“不知道!” 灯火微光摇晃,程勿放在女孩肩上的手僵住。 金使淡定地为自己的话补救:“我们斩教的心法很多啊,看个人适合什么学什么。小腰机灵古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干什么。” 程勿僵硬的手放松,肩膀软下。他微微释然,自我安慰: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样的心法,并不能说明是一样的人啊。我真是个坏蛋,我怎么能把善良可爱的小腰妹妹,和恶贯满盈的女魔头联想到一起呢? 小腰妹妹柔弱可怜,女魔头杀遍天下;小腰妹妹年少多娇,女魔头光成名都十几年了……不一样的!不能因为身形像,而冤枉小腰妹妹! 金使看程少侠脸色变来变去,看得他自己心中也痒得不行。庙外雨水冲刷哗哗作响,夜中无聊,身边只有一个程勿。百无聊赖,金使手搭在膝上,看一眼睡在程勿腿上的小姑娘。金使手指搓了搓,不怀好意地跟程少侠喂了一声:“你们到哪一步了啊?” 程勿:“……?” 金使吊儿郎当:“睡了没?” “咣——!”狂风大作,勉强关上的城隍庙庙门被风雨一起吹开,一群年轻弟子们从外涌入。杂乱的脚步声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如水中池藻。一众湿漉漉的年轻弟子中,为首的青年哪怕淋了雨,也眉目隽永,气质高邈。 金使那大刺刺的“睡了没”,响在所有人耳边。 程勿涨红了脸,气得发抖:“你你你——!” 立在庙门左右竖长耳朵的正道弟子们:睡?躲个雨而已,什么消息这么劲爆? 金使扇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我这张嘴。 他悻悻然看一眼昏迷的女瑶,庆幸想:幸亏教主昏过去了,不知道我说三道四的时候被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同时间,金使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微:这一行人进来,他就认出谢微了。谢微嘛,真阳派的得意门生,当日山巅上,谢微和蒋声联手害了女瑶。之后在城中搜寻,谢微也带了队。 天边电光照亮谢微温润的眼。 程勿的身体也绷紧!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在城中,追他和小腰妹妹追到秦楼楚馆的正道弟子!这个人武功好高,他打不过! 不料谢微目光扫到金使身上,稍微顿了那么一下,就移开了;谢微再看到程勿,和程勿怀里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的、蹙着眉心的小姑娘,谢微的目光,再次停顿了那么一下。 三人对峙,世界冷寂。谢微手按在剑上,指节拨动两下。 “哐当——”庙门被风推得七扭八歪,在谢微脸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众多弟子随意看了庙中躲雨的三人一眼,就高兴地招呼人—— “谢长老,庙里空间还很大,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躲雨吧!” “哎,谁知道那女瑶在哪里,谁知道程家少主在哪里,掌门就会找事!” “谢长老,您坐这边,坐这边!” 短短一刻,神色各自诡异的三人都判断出:真阳派的年轻弟子们,并不认识金使!甚至连那天追的少侠程勿,都不认识!他们全靠青莲教两个小喽啰的嘴在说,他们的武力太低,低到根本没见过真人长什么样! 风雨掠袍,谢微的长袍如鹤飞扬。在一瞬间,谢微做了决定:不能动手。弟子们太多,武力低的多,不值得在此大动干戈。 黑雨压云,烛火明灭,谢微双手作揖,他微微一笑,问躲雨的金使和程勿:“两位,雨下太大,我们在此躲一夜。分条线,各躲各的,互不干涉,可好?” 谢微身后真阳派的弟子们觉得奇怪,又很感慨:跟个陌生人都这么有礼貌,谢长老的修养太好了。 金使森寒一笑,没吭气;程勿绷着下巴,声音因紧而沙哑:“随你们。” 程勿抱紧怀里的小腰妹妹,警惕看谢微等弟子进了庙,自觉地走到另一边生火、烤衣服。那些弟子们说笑江湖八卦,讨论天气的恶劣,再偶尔对另一边的躲雨路人点评两句。谢微侧身,立在弟子群中,神色莫测地望了程少侠一眼。程勿垂下眼,神情并没有因为谢微的退让而轻松——他始终记得对方武功比自己高!想动手的话自己会处于弱势。想办法,得想办法…… 哪怕自己不动手,也决不能为人鱼肉! 混入魔教群中,程少侠当坏人当得特别有自觉。他跟旁边的金使使眼色:大哥,我们怎么办? 隔壁金使摸刀的手哆嗦了下:眼抽什么?我跟你有这种不用说话就交流的默契么?! 程勿的心跳得快,他手心捏汗,紧张让他压力极大。忧心看外面天色,他神情挣扎,几次想抱着小腰妹妹出去,骑马赶去下一个地方,不和这些人窝在一起。但是程勿又定下心,想小腰妹妹正是体虚之时,不能冒雨赶路、不能…… “哐——!” 心神不宁下,庙门再次被推开。新的一行人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主,这里有光!快来这里躲雨!” “少主您小心脚下!少主您……哎?!” 十来个清一色穿着的侠客们从外进来,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如今却全身湿漉漉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目中却充满戾气。他被自己的一众下属拥进躲雨室内,仍不满足,对手下骂骂咧咧: “养一堆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都不开口干什么!哑巴了?!” 殷勤手下的一致沉默,让年轻的程家少主,程淮抬起脸。他秀丽的面孔让谢微那边的弟子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戾气满满的眼睛,直接掠过所有人。和他的手下一样,程家少主程淮,第一眼,准确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少侠—— 程勿跪坐在八仙桌脚,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他脸容冷白,眼清如水。少侠望着进来的人,眉目冷静,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天边黑云滚滚,寒风从未关的门口狂啸而来。 程淮一下子静下,他沉沉而笑:“小崽子……” 金使目瞪口呆,见刹那时间,跪在自己身旁的程少侠放下女瑶,腾身而起。他向高处跃起,在半空中一转,冲向门窗方向。程淮反应不逊于他,拔地而起,一掌如山过水,层层波澜升,肆意拍向程勿—— “程勿!” “小崽子,把你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否则……谁也别想拿着程家的东西逍遥在外!” 同时间,半空中与人对掌向后急掠的程勿喊声短促又焦急:“金大哥快逃!” 金使:“……什么金大哥?!我不姓‘金’!” “我叫陆嘉。” “我叫任毅。” “我二人是青莲派派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嘿嘿。虽然我青莲派名义上以斩教唯首是瞻,但我们弃暗投明,我们有一颗正义多得挤不下的心!就想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就想出卖斩教!有什么需要,各位尽管提!”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56.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咣!” 白落樱被脚踏板一绊, 跌坐在了床沿。她一手撑着床板, 看到张茂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白落樱另一只手连忙伸出:“停!” 张茂扬眉。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 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 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 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 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 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神色淡定,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 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 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 她都瞧不上,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 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 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 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为了教主涅槃回归,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57.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出了关, 离西林落雁山已不远。在镇上聚头休憩时, 各大正道弟子招呼各自门派的事,彼此疏离而客气地点个头。反倒是两个贼眉鼠目的年轻人急匆匆赶来, 谄媚无比地伺候众正道弟子们: “我叫陆嘉。” “我叫任毅。” “我二人是青莲派派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 嘿嘿。虽然我青莲派名义上以斩教唯首是瞻,但我们弃暗投明,我们有一颗正义多得挤不下的心!就想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就想出卖斩教!有什么需要, 各位尽管提!”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 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 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 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 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 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 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 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 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没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晕过去了。 鲜血淋漓,从程少侠后脑勺渗出。 一众人深深吸口气,痴痴地望着晕在血泊中的少侠:……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运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个程勿,他捂着心脏,不可置信抬头,委屈大吼:“教主!”那个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么错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颗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万分,再吐了两口血。 女瑶目光扫过一众人:“谁也不许欺负他,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过,“少侠,是我的……” 众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瑶眉眼轻眯,语调玩味,玩味中带抹温柔:“是我的……宠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脑后大出血让他当场晕过去,被欺骗感情后心灵备受打击让他伤上加伤。斩教教徒好久没见教主,教主归位后,各个山头的人纷纷来拜。众人围着教主女瑶,已经遗忘了程勿。程勿被他们随意丢去了教主宫殿后寝中,他的伤也没人理。程勿少侠周身蜷缩,越来越冷。屋外房舍侧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声滴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他失血过多,凌乱长发覆脸,睫毛浓密。少年睡着,明与暗在他脸上流转。那露出的半张脸雪白,明秀。过来巡视的随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这个“宠物”生的真不错。 一种脆弱的、引人想蹂.躏的美。 程勿眉头紧蹙,他陷入不安的梦中—— “小勿,人家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险,姨宁可放你出去闯荡……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你不通江湖事……这样,姨给你两本话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话本里讲的差不多吧。” “少侠你这听了两本话本,就敢出来闯荡江湖了?你家里爹娘放心啊?来来来,爷跟你说说江湖上的规矩……嗯,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斩教那帮人。斩教教主女瑶,那是杀人不眨眼,没有人看过这个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着面具出来杀人!忒可怕!” “听说武功特别高!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剑门的掌门都六十岁了,还打不过那个女罗刹……那女罗刹得多老!这么老,还男女荤素不忌。少侠你长这么俏,得小心点!” “把他关进去!进献给教主大人!” ……程勿从噩梦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后脑勺一阵痛,眼前发黑、身子发冷,让他喉口一阵恶心。程勿捂着心脏喘息两次,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血已经结了痂,不会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总是这么倒霉—— 刚出门没多久就被斩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随手救的人就是恶名昭彰的斩教教主女瑶; 被女瑶从那个谁手里救下时,他磕到了石头上晕过去。 程勿镇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霉多了如他,命运再大的恶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观察自己被关的地方,帷帐、灯烛、地毡,皆华贵无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间很大,却没有人迹。他扶着墙站起,烛火摇曳,从四面扑掠,在这种华贵之下,却有一种冰凉的、没有人间烟火气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个哆嗦。 他脑中飞快猜这是哪里,他沿着墙,到处摸、到处敲,寻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墙前,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块砖。他屏住呼吸将砖从墙上拿下,没有机关,空了的那块砖后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侠最近的人生轨迹总在“逃逃逃”,他按捺着心中喜意俯下身,凑到砖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那挺拔却随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银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这个女罗刹! 骗他的女罗刹! 等等……这里有床有榻,他被关在女罗刹的地方……女罗刹这是要干什么?! 女罗刹她正姿态闲然地坐在外头,听下属们回禀教中最近事务。 女瑶坐姿慵懒而潇洒。她着黑红色相间的武袍,英姿凛凛卧于长榻间,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后腰处枕着枕头,女瑶腰背却笔直挺拔。身上无女儿家该有的任何饰物,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指转着长发,银色面具后的眼眸,无表情地审视着这帮下属们。 下属甲:“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等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之前那个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奸细,圣女大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前去审问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至于山下关的人,圣女大人会亲自来跟您汇报。” 下属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们祈求圣女下山帮他们祈福,我们也向圣女大人传了百姓的意思。” 下属丙:“风调雨顺啊教主大人!没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头之患……” 女瑶思索中,声调上扬,“嗯”一声询问。 下属们被教主盯着,立时变得激动无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瑶:“一切无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这段时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正道没有反应,”她往后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这不对吧?” 下属们:“……” 他们的“催婚”被教主无视了过去。 众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讨论时,女瑶耳尖一动,她侧过头,听到了来自内殿的些微声息。女瑶眸中闪现笑意,转着长发的手指一顿后,搓了搓。牛头不对马嘴,她悠悠然来了一句:“小宠物醒了啊。” 众人:“?” 女瑶随手一挥,示意下属们下去,余事来日再谈。宫殿空下,随侍们告退,女瑶从榻上起身。她负手在后,悠闲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后殿寝宫中。一进去,一柄长剑冷光烁烁,直指她脖颈。 寒光照眼,女瑶眼皮不眨。 看长剑后程勿惨白的面孔,骤缩的眼眸。 58.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勿被女瑶气得眼圈赤红,浑身发抖, 觉得自己甚没出息。他无头苍蝇一样在街巷中一通乱跑, 因为气得胃疼,连饭都吃不下。春日不见得微风徐徐, 反觉寒意摧残,万物萧条。程勿坐在一家摊点前, 吃一个铜板买两个的饼子。饼子硬邦邦,他就着白水吃, 味同嚼蜡。 他怔怔然盯着一个方向,目光发直, 眼圈红透,那股挥之不去的委屈和难过, 让他觉得好没有意思。 小腰妹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 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 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 在他这里, 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 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 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 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 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 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59.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 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 既没有乱屠杀人, 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打开门,一应家具齐全, 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 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 转身要走,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程勿平时总是伪装自己很坚强很男人,这时他却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换物, 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瑶瞠目,以物换物?少侠身无分文啊!她盯着年轻俊俏鲜美的少年,看他腰细腿长, 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脸一僵, 然后气急败坏:“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种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换物的方法, 从两枚石子, 一直换东西, 换到了住客房的钱而已!” 他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 不想多说,怒气冲冲地关上门和老板一起下楼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 噗嗤一声后, 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瑶身上有伤, 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让她“嘶”一声。她边嘶边笑,当真又痛又快活。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侠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鼓起勇气去跟人换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颗糖果去换一个馒头,用一个馒头去换乞丐手里的几个铜板,再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星光在天上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点亮,他走过漫漫长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才换到住客栈的钱。 他怕她等得急,又担忧又不安。女瑶脸贴着硬木床板,舒服的环境让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识模糊,脑中还回着那点儿愉悦。昏沉沉中,她翻个身,口中噙笑,似说句梦话:“一点就通,真是个天才……” 然当女瑶安稳入睡后,天才少年程勿却自觉地跟客栈老板告了别,回去了之前的马厩过.夜。绕过客栈养的马匹,他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他一边抵挡着入夜后的寒气,一边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来那么多钱呢?他将将换了一间客房。 女瑶以为男女不同房,少侠一定去别的房间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马厩而已。 他对马厩这种环境并无不适,他一直以来的成长环境,也没比一个马厩好多少。过得很糙的程少侠头枕着膝盖,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乱象纷飞的夜,虽冷风猎猎,虽环境粗陋,程勿却自觉已经很好。 哪怕人间千奇百怪,众生众相,他也许会吃亏,也许会犯蠢,他却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环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东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瑶简单洗漱后下楼,发现勤快的程勿少侠已经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厉害了,过了一晚,他都有钱吃早点了。女瑶落座,被程少侠抬头送一记笑:“我问过老板了,我现在胸有成竹。城东的马大夫医术很好,他的病人从早排到晚。我先去赚钱,等到下午黄昏时我们再去排队,给你买药治伤。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么?” 女瑶挑下眉:程少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说,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瑶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她心想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城镇,她还想看看四大门派打算怎么处理落雁山后事,她的教众们是否安全。程少侠不急着离开,正和她意。 程勿却被她笑得脸一红,又低下头继续翻看他的话本了。 他那包袱里,就这么一个话本,被他翻来翻去。 女瑶一边掰着馒头吃,一边对他的事也产生了好奇:“给我看完伤后,你没事做么?” 她想要是没事的话,就把程勿拐来给自己办事。谁知程勿百忙之中,从他的话本中抬头,充满了兴致。他跟她描绘自己的宏图:“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师学武!四大门派我研究过了,我想拜入罗象门学武!” 罗象门?馒头把女瑶噎得往后仰了一下。 女瑶啧啧道:“四大门派,药宗势力最弱只教医术,朝剑门一心练剑,真阳派修身养性,只有罗象门弟子人数最多,也最杂。罗象门看起来声势很大,可因为杂,他家弟子没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废物的比例太高。你怎么选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罗象门怎么不好了?话本里说他家包罗万象,什么样的弟子都肯收。像我这样的,其他门派还怕是外贼不敢收,只有罗象门无所谓。” 女瑶喝茶:“当然无所谓了,免费的打手谁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么!” 他拿自己的话本举例:“罗象门不厉害的话,魔教教主为什么会跟他家弟子谈情说爱!” “噗——!” 女瑶口中的茶狂喷,白雾状的茶水和唾沫溅了离得近的程勿一脸。 程勿满脸的水,他脸一下子黑了:“……!” 女瑶咳嗽得止不住,顿时忘了伪装自己“善良无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谁跟谁谈情说爱!你说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说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乱讲她跟人谈情说爱!她连罗象门的掌门都认不清脸,她怎么可能认得罗象门家什么弟子!” 程勿:“……” 他发上滴着水,脸上沾着水,他潮湿而秀美,他生气而郁闷。 程勿:“我说的是魔教教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瑶没跟人谈情说爱?” 女瑶一滞,她装委屈:“大好有为的小哥哥你怎么能天天看言情话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爱上我’?” 程勿忍气:“我是从话本里学罗象门的事。” 程勿黑着脸抹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早就关注这边的小二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神色,赶紧过来给客人送毛巾擦脸。 女瑶心想:但你凭什么说魔教教主和罗象门弟子谈恋爱! ……要谈也应该是武林盟主之类的! 一旁递帕子给程少侠擦脸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别不信,小哥说的当然不是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们这一代的教主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还没传过有关她的风花雪月的事。话本要编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还活着时,她和罗象门掌教大弟子之间风花雪月的爱情,话本里写的可多了。那时候流传得特别多,公子小姐都爱看,市坊卖得可好了。当然话本后来被四大门派给禁了。“ 他冲程勿挤眼睛,小声恭维:“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收藏着那么古老的话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么老以前的话本,只是因为他家消息更新换代得太晚而已。 女瑶:“……”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师父,白落樱的母亲,白凤么? 白落樱生父不明,师父从来没提过那个男人是谁。莫非真的和罗象门有关?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斩教……好像就是罗象门牵的头?牵头人叫什么她没留意,但这已经很有意思了。 此时落雁山巅,蒋声熬了一夜,一无所获。他打个小盹的功夫,忽然梦到了一些事,从梦中惊醒。他平息燥.乱气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语的缘故,他父亲这派在罗象门,一直被打压,他从小也难以出头。此次作为新任大弟子,蒋声好不容易寻到在门派立功的机会,他不能搞砸—— 什么风花雪月,害了他父亲一辈子。 谁的账,谁来偿。他杀不了已经死去的白凤,就杀现在的教主,女瑶。 蒋声出了大殿,与前来的谢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传来消息,看来女瑶真的活着,而且已经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与我下山,继续找人!” 谢微欲言又止。 他被蒋声冷冷看着:“谢长老,莫要消极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阳从云翳后喷薄而出。罗象门大弟子,蒋声的视线穿过山间浓雾,穿过滚滚松涛,穿山越岭,望到了山下的村镇中。而大批四大门派的弟子跟随下山,与当地朝廷联手,开始布置人手,捉拿那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瑶。 脑内炸雷,身子发抖,程勿几番挣扎,脸色变得更加苍白。而女瑶好整以暇,她的唇与他细细碾磨,似有似无,如蹭如贴。少年鼻尖、额头满是汗,他抗拒之意格外明显。方寸之距,四目相对,程勿眼中的怒色毫不掩饰,而女瑶眸中戏弄之意更浓。 女瑶笑意与唾液和他交换:“人间至乐啊……” 她又舔又吻,摩挲他的唇舌,那冷不丁的刺激感,那冰冷又温暖的触感,让程勿四肢百骸中溢满滔天巨浪。眼前如铺起绚丽画卷,妍丽明耀。他分明该厌该恨,可春日午后这陌生的亲密接触,又让他骨内生起贪图感。她迫,他逃,逃无可逃,却又忍不住跟随。他体内像是在敲着鼓,“咚咚咚”,他口干舌燥,汗毛为此竖起,而唇齿间的感触越让他魂魄为之激荡。 鼓响一声,他心弦跳一下! 女瑶扣着他手的手更紧。 他努力抑下,而转眼发觉,女子的唇又香又软。 心中之挣扎,左右之摇摆……阳光慵懒地散在窗棂下,铁马铛铛,屋檐侧瓦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折磨,蚀骨芬芳,乃生平仅有。程勿的手几次向上抬,都被稳稳压下去。他与那女罗刹对目,眼波流转,她眼睛里的笑,让他脸涨红,恍了几次神。不、不、不行……程勿眉目冷峻,心中发狠—— “嘶!” 女瑶结束了这个亲吻,两人的唇在空气中牵扯出一长条银色亮线。不待回味,程勿被放开后,本能反手一推,女瑶趔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站在屏风前,四方明烛光辉照在女瑶身上。她摸了下被少年咬出血的唇,没多大感受下,她已经噗地吐了大口血。 女瑶还在“病”中。 但少侠带给她的新鲜奇妙感,让她心中大悦。 她一边咳血,一边望着床头警惕的程勿:“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又吐血又是笑。脸上面具反着光,她笑得肆意而张扬。隔着虚空,女瑶抬手指,对他指指。指尖的点弄如暧.昧游戏,亲昵玩味,让少侠脸涨更红。她喉咙间懒洋洋的,漫出一声:“嗯?” 程勿看着她,被她笑得脸色青青白白。程勿只是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但他是个聪明人。女瑶大笑,他已从她的笑声中解读出了她对他的嘲弄—— 你管这个叫“欺辱”,嗯? 你没有享受么,嗯? 不是恨我么,你那强忍不住的反应……嗯? 程勿散着发呆呆而坐,怔忡地盯着女瑶方向。女瑶用行动告诉他,他的自以为是多可笑。他明明视之为奇耻大辱,可他方才又沉浸了进去。倒像是在应着她的解读一般——那是人间至乐呐。一路被捉弄,一路被女瑶欺负……逃又逃不走,打也打不过。 程勿年方十七。 他怔怔然。 眼圈一红,泪水掉落。 程勿:“……” 女瑶:“……” 程勿对上女瑶那古怪眼神,他猛地别目,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可怜程少侠脆弱的小心脏在短短两天内饱受摧残,对象还是同一人。蹂.躏来去,心思百转,程勿眼眶发红,又觉得分外丢脸。他挡着脸,急促地用手背狠狠擦去丢人的眼泪。他心中极度委屈,擦眼的动作就更加粗鲁着急。女瑶定睛一看,程少侠只掉了一滴眼泪,但他快把他眼皮给擦破了。 身后“啊”一声叹。 女瑶回头,看到通往外殿的金柱旁边,倚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白色武袍,腰间系红色长绦,再挽玉佩荷包等饰物。她立在阳光直照处,金光璀璨,琳琅满目。此女身形婀娜,玲珑有致;脸蛋微尖,眸子又很大。她眨着眼站门口的样子,呈一种天然娇俏感。姑娘已经悄无声息、津津有味地站门口看了半天,到女瑶结束了对程少侠的捉弄,她才发出了一声似满足、似感慨的喟叹声。 对上扭过脸的女瑶、和谨慎望来的程少侠,姑娘美眸上翘,唇角露出温柔又不好意思的笑—— “打扰教主雅兴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们……这般这般这般好!” 她眼睛如蕴三千春水,潋滟生情:“教主你得感谢我。这位少侠,好像是我送给教主的。对了少侠你叫什么?” 这位姑娘,即斩教对外的形象负责人,斩教圣女,白落樱。 …… ——少侠叫什么? 女瑶漫不经心:“不知道啊。” 程勿后脑勺疼、后腰疼,嘴也疼。他难过又绝望,眼底红透。圣女白落樱几番追问少侠叫什么,程勿都不理。他吃了亏后,拒绝跟两个女魔头沟通。白落樱跟随女瑶出去,她一路好奇这位少侠是何等人物、竟被教主亲自带上了山。但无奈,女瑶实在无情,她不知道。 金乌坠落,黄昏姗姗来迟。 层层白雪,再有重重新生绿海。落雁山主峰间的绿色中,间或盖着庄重辉煌的建筑群,乃是斩教教主女瑶的住所。建筑群盖在山巅,檐尾麟黑,如翚斯飞。黄昏到来,山巅起了大雾,雾气重叠如影,铺照而来。 女瑶和白落樱一前一后,行在山间。到峰前垭口,风变大,二女立在巅上,且看山光水色,雾遮日影。 白落樱老实地跟女瑶汇报自己审问的结果:“是正道派来的奸细,藏在我教中好久了也没露出破绽。最近他收到了一个消息,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想下山投奔四大门派去。但他临走前起了贪心,怕自己回去后被正道排挤,想带走些珍贵之物或可献给四大门派。如此一来,小动作多了,便被我教中人发现了蹊跷,把他捉了回来。” 白落樱脸红。 她羞愧地反省自己的错误:“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是我大意了,没有管好教中事,才给了这种人可乘之机。” 女瑶眼睛看着山中绿海,声音冰冷:“他收到的什么消息?” 白落樱:“他把纸团给吃了。他自己说是任务完成、要他撤退的消息。” 女瑶蹙眉,若有所思:这么一个消息,并不值得大动干戈啊? 天要黑了,山中寒意渐浓。垭口冷风灌来,女瑶低头咳嗽。她咳嗽了好久,脸色变得不太好。白落樱看她清瘦苍白的身形,担忧无比:“这次竟这般难捱么?你这次病得太久了,连正道都听到了些消息。女瑶,你莫再坚持了。既然你已经选了那个少年,把那个少年带了回来,就用他开始推演功法吧。” 她眸中带忧:“不然你若是……那可怎么办?” “我斩教教主功法自来威力无穷,可自从丢了一部分后,后患也无穷。我看你日日消瘦,怕你寿命有损。既然找不到丢掉的那部分,我们只能想别的法子补救。” “方才我看过那位少侠了,确实皮相好。教主既然喜欢,不防在他身上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这位少侠,还真能帮教主你推演出缺掉的部分。再则,即使中途出了岔,有了经验,我们可多找几人来。” 女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放声大笑。 白落樱:“?” 她被女瑶含笑望一眼。戴着面具的教主戏笑道:“你知道你找了那批没有练过武的孩子过来,江湖上又要怎么说我了么?我已经是老妖婆了,现在又要加上‘采阳补阴’。脸嫩的江湖儿女们个个义愤填膺,气江湖上竟然有我这个老妖婆!于是三不五时的,他们又要开始来我落雁山打打杀杀,要对我除之而后快……” 白落樱听了,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一声。 教主的风评,在江湖上确实很糟,很糟。 却是女瑶说了一半,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眸子阴起,闭口沉吟,良久不语。 破云穿雾,一声尖锐鸟鸣从云翳间传来。女瑶抬头,看一只鹤从高处飞下,白鹤拍翅,飞纵如梭。它在空中盘旋,冲着女瑶再叫一声。女瑶抬起手臂,那只飞来的鹤落在她臂上,腿上缠着的纸条被女瑶扯了下去。 白落樱好奇踮脚:“哪来的野鹤?哪来的消息?写的什么?” 女瑶将纸条展开,白纸黑字,字透纸背——逃! 白落樱:“……?” 近日来的不对劲在脑海中回闪,自己病了很久的事,那想逃下山的正道奸细,村下关着少年少女们可能引起的后患,这张纸条给出的警示……女瑶盯着纸条良久,她脸色忽然一变,骤地缩起手掌:“不好!四大门派恐要趁我生病,联手攻打斩教!”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再领着她,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60.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林林总总加起来, 金使沮丧地发现, 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 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少侠腿上睡着女瑶, 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 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 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 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金使脑中念头几转,对程少侠充满了嫉妒:艹!听过!原来还在落雁山的时候教主就偏心这个小崽子了!把上等心法教给这个小崽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养个宠物而已,还教宠物捕猎;另一个得到便宜还卖乖, 提防这个怀疑那个。 金使语气带怒:“不知道!” 灯火微光摇晃, 程勿放在女孩肩上的手僵住。 金使淡定地为自己的话补救:“我们斩教的心法很多啊, 看个人适合什么学什么。小腰机灵古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干什么。” 程勿僵硬的手放松,肩膀软下。他微微释然,自我安慰: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样的心法,并不能说明是一样的人啊。我真是个坏蛋,我怎么能把善良可爱的小腰妹妹,和恶贯满盈的女魔头联想到一起呢? 小腰妹妹柔弱可怜,女魔头杀遍天下;小腰妹妹年少多娇,女魔头光成名都十几年了……不一样的!不能因为身形像,而冤枉小腰妹妹! 金使看程少侠脸色变来变去,看得他自己心中也痒得不行。庙外雨水冲刷哗哗作响,夜中无聊,身边只有一个程勿。百无聊赖,金使手搭在膝上,看一眼睡在程勿腿上的小姑娘。金使手指搓了搓,不怀好意地跟程少侠喂了一声:“你们到哪一步了啊?” 程勿:“……?” 金使吊儿郎当:“睡了没?” “咣——!”狂风大作,勉强关上的城隍庙庙门被风雨一起吹开,一群年轻弟子们从外涌入。杂乱的脚步声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如水中池藻。一众湿漉漉的年轻弟子中,为首的青年哪怕淋了雨,也眉目隽永,气质高邈。 金使那大刺刺的“睡了没”,响在所有人耳边。 程勿涨红了脸,气得发抖:“你你你——!” 立在庙门左右竖长耳朵的正道弟子们:睡?躲个雨而已,什么消息这么劲爆? 金使扇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我这张嘴。 他悻悻然看一眼昏迷的女瑶,庆幸想:幸亏教主昏过去了,不知道我说三道四的时候被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同时间,金使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微:这一行人进来,他就认出谢微了。谢微嘛,真阳派的得意门生,当日山巅上,谢微和蒋声联手害了女瑶。之后在城中搜寻,谢微也带了队。 天边电光照亮谢微温润的眼。 程勿的身体也绷紧!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在城中,追他和小腰妹妹追到秦楼楚馆的正道弟子!这个人武功好高,他打不过! 不料谢微目光扫到金使身上,稍微顿了那么一下,就移开了;谢微再看到程勿,和程勿怀里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的、蹙着眉心的小姑娘,谢微的目光,再次停顿了那么一下。 三人对峙,世界冷寂。谢微手按在剑上,指节拨动两下。 “哐当——”庙门被风推得七扭八歪,在谢微脸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众多弟子随意看了庙中躲雨的三人一眼,就高兴地招呼人—— “谢长老,庙里空间还很大,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躲雨吧!” “哎,谁知道那女瑶在哪里,谁知道程家少主在哪里,掌门就会找事!” “谢长老,您坐这边,坐这边!” 短短一刻,神色各自诡异的三人都判断出:真阳派的年轻弟子们,并不认识金使!甚至连那天追的少侠程勿,都不认识!他们全靠青莲教两个小喽啰的嘴在说,他们的武力太低,低到根本没见过真人长什么样! 风雨掠袍,谢微的长袍如鹤飞扬。在一瞬间,谢微做了决定:不能动手。弟子们太多,武力低的多,不值得在此大动干戈。 黑雨压云,烛火明灭,谢微双手作揖,他微微一笑,问躲雨的金使和程勿:“两位,雨下太大,我们在此躲一夜。分条线,各躲各的,互不干涉,可好?” 谢微身后真阳派的弟子们觉得奇怪,又很感慨:跟个陌生人都这么有礼貌,谢长老的修养太好了。 金使森寒一笑,没吭气;程勿绷着下巴,声音因紧而沙哑:“随你们。” 程勿抱紧怀里的小腰妹妹,警惕看谢微等弟子进了庙,自觉地走到另一边生火、烤衣服。那些弟子们说笑江湖八卦,讨论天气的恶劣,再偶尔对另一边的躲雨路人点评两句。谢微侧身,立在弟子群中,神色莫测地望了程少侠一眼。程勿垂下眼,神情并没有因为谢微的退让而轻松——他始终记得对方武功比自己高!想动手的话自己会处于弱势。想办法,得想办法…… 哪怕自己不动手,也决不能为人鱼肉! 混入魔教群中,程少侠当坏人当得特别有自觉。他跟旁边的金使使眼色:大哥,我们怎么办? 隔壁金使摸刀的手哆嗦了下:眼抽什么?我跟你有这种不用说话就交流的默契么?! 程勿的心跳得快,他手心捏汗,紧张让他压力极大。忧心看外面天色,他神情挣扎,几次想抱着小腰妹妹出去,骑马赶去下一个地方,不和这些人窝在一起。但是程勿又定下心,想小腰妹妹正是体虚之时,不能冒雨赶路、不能…… “哐——!” 心神不宁下,庙门再次被推开。新的一行人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主,这里有光!快来这里躲雨!” “少主您小心脚下!少主您……哎?!” 十来个清一色穿着的侠客们从外进来,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如今却全身湿漉漉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目中却充满戾气。他被自己的一众下属拥进躲雨室内,仍不满足,对手下骂骂咧咧: “养一堆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都不开口干什么!哑巴了?!” 殷勤手下的一致沉默,让年轻的程家少主,程淮抬起脸。他秀丽的面孔让谢微那边的弟子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戾气满满的眼睛,直接掠过所有人。和他的手下一样,程家少主程淮,第一眼,准确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少侠—— 程勿跪坐在八仙桌脚,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他脸容冷白,眼清如水。少侠望着进来的人,眉目冷静,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天边黑云滚滚,寒风从未关的门口狂啸而来。 程淮一下子静下,他沉沉而笑:“小崽子……” 金使目瞪口呆,见刹那时间,跪在自己身旁的程少侠放下女瑶,腾身而起。他向高处跃起,在半空中一转,冲向门窗方向。程淮反应不逊于他,拔地而起,一掌如山过水,层层波澜升,肆意拍向程勿—— “程勿!” “小崽子,把你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否则……谁也别想拿着程家的东西逍遥在外!” 同时间,半空中与人对掌向后急掠的程勿喊声短促又焦急:“金大哥快逃!” 金使:“……什么金大哥?!我不姓‘金’!” 程勿坐在桌边,眉目低垂,不知在出神想什么。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肤色冷白,脸上轮廓线条柔和,本是最清隽的美少年。然当他不笑不语不做表情时,气质呈一种冷却疏离感。如菩萨临世,红尘降于身,我自无情。 “呀,这么多的菜!小哥哥费心了!” 女瑶尽责地扮可爱,声音娇甜如黄鹂,笑嘻嘻地跳到桌边。她的眼睛发亮,满心的欢喜,让程勿周身所营造的那种凝重气氛消失殆尽。女瑶的表现却吓了熟悉她作风的金使一跳——教主这,这,从声音到形象全部改变,为了追男人,也太拼了。 想到此,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帮她请大夫,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总归是邪魔歪道,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盘旋上空,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金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教主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很紧张!” 女瑶:……真是废物一个。 程勿人已经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伤心了。砸了一地的饭菜,厨房烧的火已经灭了。女瑶在院中转一圈,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机勃勃,然没有了某个人总在身边嘘寒问暖,用关切眼神看她,对她笑对她教育,一切都太无趣了。 女瑶意兴阑珊: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这么难捉摸么?我就是想找个人来学武,他怎么就主意那么大? 没等到程勿回来,金使发着抖跟她说没找到人时,女瑶冷笑一声,黑着脸,负手离开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从程少侠那里请了出来,可以把教主请去自己住的金屋银窟。他心里又害怕,又压下害怕,觉得欣喜,觉得抱教主大腿的机会来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啊!白落樱那小妮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到现在都没跟属下联系,还不知道下山后去哪里玩了。朝廷这条线,属下一直想为您尽犬马之功,只求您给个机会……” 女瑶脸色阴沉,当没听见。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属下跟您一起杀回落雁山?弟兄们还在,打四大门派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鸠占鹊巢……” 女瑶杏眼斜乜他:说清楚,谁是鹊? 金使憋得脸红:“我是鹊,我是鹊……教主啊,我们落雁山为什么要白送给四大门派?那可是我们的地方,您非要斩教从明转暗,属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瑶哂笑一声,眼下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朝廷没有表态。朝廷是夹在四大门派和斩教之间的一条线,自古朝堂江湖,藕断丝连,从来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斩教被打为魔教势力,现在新朝初定,天下变动岂是一个落雁山可等价的?这是斩教崛起的最好机会……斩教在她师父、师父的师父手里没完成的事,她要一举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斩教成为江湖翘楚! 两人走到城门口,金使还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烦得女瑶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门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还有好些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把持进出城的关卡,还拿着画像对什么。 女瑶心里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头,她扣住金使,低下头就拉着他转身。 但是城门那边,拿着画纸认人的魔教叛变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一抬头,顿时哇哇大叫——“谢长老、谢长老!在那边!就是那个!他就是斩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强,别让他逃了!” 城门口的谢微神色诧异而微妙,看到了一个少女伶俐跳上墙逃走的背影:“……” 穿街过巷,鸡飞狗跳,宁静的清晨生活被打断。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身后追兵和江湖人士络绎不绝,且越来越多。喘气剧烈,满心脏话,女瑶气得大骂:“你这个废物!连累我!” 没人认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认! 这得多倒霉,才能刚在城门口露个面,女瑶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满街乱窜啊! 女瑶神色怔忡地看灯笼光辉下的少侠,程勿眸色清清,笑容温暖。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做梦梦到师父后伤心的感觉还存,也许是少侠的模样太无害。女瑶被抱在程勿怀中时,脸贴着他的胸膛,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气息,她心中涌起古怪感。 她从小长到大,在她有记忆时,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觉总是与众不同,总是怪异得让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摇晃。 跟着程勿走在后方的客栈老板,因为少侠要抱人,他好心地主动帮助提灯。他走在两人身后,从少侠肩头,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板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眼瞳,还是那种诡谲深邃的黑。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既没有乱屠杀人,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打开门,一应家具齐全,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转身要走,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61.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她从小长到大,在她有记忆时, 这是她第一次被人抱。第一次的感觉总是与众不同, 总是怪异得让人的心如坐了小船般左右摇晃。 跟着程勿走在后方的客栈老板, 因为少侠要抱人, 他好心地主动帮助提灯。他走在两人身后,从少侠肩头,看到了小姑娘漆黑而幽深的眼中,某一瞬, 突然露出微微笑意。老板一愣,因他再看,那笑已经没有了。小姑娘的眼瞳, 还是那种诡谲深邃的黑。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 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 既没有乱屠杀人, 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打开门, 一应家具齐全,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 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转身要走, 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程勿平时总是伪装自己很坚强很男人, 这时他却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换物, 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瑶瞠目,以物换物?少侠身无分文啊!她盯着年轻俊俏鲜美的少年,看他腰细腿长,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脸一僵,然后气急败坏:“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种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换物的方法,从两枚石子,一直换东西,换到了住客房的钱而已!” 他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说,怒气冲冲地关上门和老板一起下楼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后,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瑶身上有伤,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让她“嘶”一声。她边嘶边笑,当真又痛又快活。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侠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鼓起勇气去跟人换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颗糖果去换一个馒头,用一个馒头去换乞丐手里的几个铜板,再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星光在天上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点亮,他走过漫漫长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才换到住客栈的钱。 他怕她等得急,又担忧又不安。女瑶脸贴着硬木床板,舒服的环境让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识模糊,脑中还回着那点儿愉悦。昏沉沉中,她翻个身,口中噙笑,似说句梦话:“一点就通,真是个天才……” 然当女瑶安稳入睡后,天才少年程勿却自觉地跟客栈老板告了别,回去了之前的马厩过.夜。绕过客栈养的马匹,他缩在角落里,抱着膝盖。他一边抵挡着入夜后的寒气,一边催眠自己入睡。 他哪来那么多钱呢?他将将换了一间客房。 女瑶以为男女不同房,少侠一定去别的房间睡了,但程勿只是回去了马厩而已。 他对马厩这种环境并无不适,他一直以来的成长环境,也没比一个马厩好多少。过得很糙的程少侠头枕着膝盖,一点一点,很快就睡着了。乱象纷飞的夜,虽冷风猎猎,虽环境粗陋,程勿却自觉已经很好。 哪怕人间千奇百怪,众生众相,他也许会吃亏,也许会犯蠢,他却再不想回去以前的环境中了。 一睡到天亮,精神比昨日东奔西逃要好得多。女瑶简单洗漱后下楼,发现勤快的程勿少侠已经坐到了桌旁吃早膳。厉害了,过了一晚,他都有钱吃早点了。女瑶落座,被程少侠抬头送一记笑:“我问过老板了,我现在胸有成竹。城东的马大夫医术很好,他的病人从早排到晚。我先去赚钱,等到下午黄昏时我们再去排队,给你买药治伤。小腰妹妹,你要跟我一起么?” 女瑶挑下眉:程少侠真的主意好大。她一字未说,他就把一切事想好了。 女瑶甜甜一笑:“小哥哥你去哪里,我跟你去哪里!” 她心想她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城镇,她还想看看四大门派打算怎么处理落雁山后事,她的教众们是否安全。程少侠不急着离开,正和她意。 程勿却被她笑得脸一红,又低下头继续翻看他的话本了。 他那包袱里,就这么一个话本,被他翻来翻去。 女瑶一边掰着馒头吃,一边对他的事也产生了好奇:“给我看完伤后,你没事做么?” 她想要是没事的话,就把程勿拐来给自己办事。谁知程勿百忙之中,从他的话本中抬头,充满了兴致。他跟她描绘自己的宏图:“我有大事要做啊!我想拜师学武!四大门派我研究过了,我想拜入罗象门学武!” 罗象门?馒头把女瑶噎得往后仰了一下。 女瑶啧啧道:“四大门派,药宗势力最弱只教医术,朝剑门一心练剑,真阳派修身养性,只有罗象门弟子人数最多,也最杂。罗象门看起来声势很大,可因为杂,他家弟子没用的人也最多。他家功法不好,弟子废物的比例太高。你怎么选他家?” 程勿斥她:“小姑娘家家的,你说话不要那么难听。” “罗象门怎么不好了?话本里说他家包罗万象,什么样的弟子都肯收。像我这样的,其他门派还怕是外贼不敢收,只有罗象门无所谓。” 女瑶喝茶:“当然无所谓了,免费的打手谁不想要啊。” 她就想要啊。 程勿:“你懂什么!” 他拿自己的话本举例:“罗象门不厉害的话,魔教教主为什么会跟他家弟子谈情说爱!” “噗——!” 女瑶口中的茶狂喷,白雾状的茶水和唾沫溅了离得近的程勿一脸。 程勿满脸的水,他脸一下子黑了:“……!” 女瑶咳嗽得止不住,顿时忘了伪装自己“善良无辜”的形象。她拍桌子跳起:“谁跟谁谈情说爱!你说清楚!你不要污蔑我……我家教主的人格!你可以说她不是好人,但不能乱讲她跟人谈情说爱!她连罗象门的掌门都认不清脸,她怎么可能认得罗象门家什么弟子!” 程勿:“……” 他发上滴着水,脸上沾着水,他潮湿而秀美,他生气而郁闷。 程勿:“我说的是魔教教主,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怎么知道女瑶没跟人谈情说爱?” 女瑶一滞,她装委屈:“大好有为的小哥哥你怎么能天天看言情话本!你看的莫非是‘霸道教主爱上我’?” 程勿忍气:“我是从话本里学罗象门的事。” 程勿黑着脸抹了把脸上被溅的水,早就关注这边的小二露出一脸惨不忍睹的神色,赶紧过来给客人送毛巾擦脸。 女瑶心想:但你凭什么说魔教教主和罗象门弟子谈恋爱! ……要谈也应该是武林盟主之类的! 一旁递帕子给程少侠擦脸的小二忍不住插一嘴:“小姑娘你别不信,小哥说的当然不是这一代的魔教教主啊。咱们这一代的教主虽然人品有待商榷,但是江湖上还没传过有关她的风花雪月的事。话本要编排的,肯定是上一代的魔教教主啊。” 小二露出神往之色:“上一代教主还活着时,她和罗象门掌教大弟子之间风花雪月的爱情,话本里写的可多了。那时候流传得特别多,公子小姐都爱看,市坊卖得可好了。当然话本后来被四大门派给禁了。“ 他冲程勿挤眼睛,小声恭维:“没想到这位小哥还收藏着那么古老的话本啊,同道中人,失敬失敬。” 程勿:“……” 不,他有那么老以前的话本,只是因为他家消息更新换代得太晚而已。 女瑶:“……” 她垂眸。 上一任的魔教教主?不就是她的师父,白落樱的母亲,白凤么? 白落樱生父不明,师父从来没提过那个男人是谁。莫非真的和罗象门有关?哦,此次攻打落雁山斩教……好像就是罗象门牵的头?牵头人叫什么她没留意,但这已经很有意思了。 此时落雁山巅,蒋声熬了一夜,一无所获。他打个小盹的功夫,忽然梦到了一些事,从梦中惊醒。他平息燥.乱气息,提醒自己一定要打起精神。因为上一任魔教教主流言蜚语的缘故,他父亲这派在罗象门,一直被打压,他从小也难以出头。此次作为新任大弟子,蒋声好不容易寻到在门派立功的机会,他不能搞砸—— 什么风花雪月,害了他父亲一辈子。 谁的账,谁来偿。他杀不了已经死去的白凤,就杀现在的教主,女瑶。 蒋声出了大殿,与前来的谢微商量:“山中搜不到人,山下村子昨晚有传来消息,看来女瑶真的活着,而且已经逃走了。留一部分人看守落雁山,其他人与我下山,继续找人!” 谢微欲言又止。 他被蒋声冷冷看着:“谢长老,莫要消极怠工,被我抓到把柄!” 清晨的落雁山,朝阳从云翳后喷薄而出。罗象门大弟子,蒋声的视线穿过山间浓雾,穿过滚滚松涛,穿山越岭,望到了山下的村镇中。而大批四大门派的弟子跟随下山,与当地朝廷联手,开始布置人手,捉拿那恶名昭彰的魔教教主,女瑶。 “我二人是青莲派派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嘿嘿。虽然我青莲派名义上以斩教唯首是瞻,但我们弃暗投明,我们有一颗正义多得挤不下的心!就想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就想出卖斩教!有什么需要,各位尽管提!”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62.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少侠虽只会耍三脚猫的武功招数, 但他内力是女瑶都承认的强。前来搜寻的正道弟子们还未走到跟前,隔着一个坡,程勿就听到了他们要抓女瑶。程勿看了看身后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这当然不是那恶名昭彰的女罗刹了。女罗刹怎么可能这么年幼?小姑娘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的魔门小弟子。 程勿一个不小心, 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 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 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 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 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 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 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 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 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 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 内力全无, 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 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白落樱:“……!!!”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63.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金使背着女瑶, 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 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 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 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程勿怔怔然,目中雾气松松起, 背紧自己的包袱。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 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负心来得那么快。 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成亲当日, 白凤怒杀上蒋家。大雨滂沱, 她一身艳红,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 程勿叹口气:怎么亲过后,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到了当日的小腰妹妹,想到她坐在自己怀中的样子, 脸蛋俏丽, 笑容甜美。她红着脸看他, 可下一瞬, 她又被他的求婚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程勿心中一闷, 脸色淡了下去。当日依然是在野外休息。傍晚停歇,金使看一眼旁边程少侠怔忡发白的脸色,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没忍住问女瑶:“您那晚不幸福么?” 女瑶脚落地,瞬地一脚踹中男人膝盖,将金使踹地“啊”一声跪在地上。 金使膝盖磕得他额冒冷汗。女瑶走过:“滚!” 一旁旁观的程勿吸口气:“……!” 小腰妹妹力气好大…… ……他觉得他当初救的魔教小妖女,武力好像比他以为的要高。 可是小腰妹妹依然躲着程勿,眼神躲闪,不跟程少侠多待。程勿几次想找机会跟女瑶说话,但女瑶躲人的功力太厉害,又有金使这个帮手,程少侠一晚上都找不到独处机会,只能闷闷地睡去。 天未亮,春日野外有些凉,烟雾笼笼,濛濛如仙境。女瑶起来去小解,回来时她就走得慢,扶着腰,蹙着眉,一点点地挪脚步。女瑶身上大伤小伤太多,再加上今年动武后遗症始终没解决掉,她如今看上去虚弱可人怜。若非已知,谁也不能将她和江湖毒.瘤女瑶想到一起去。 女瑶步履缓慢地行在早雾中,忽然耳一动,她侧过头,看到清晨雾中出现了一个身量瘦长的少侠影子。少侠早起琢磨练武,拿着一根树枝乱比划。少侠一抬头,就看到了身体羸弱、楚腰纤细的蹙眉小姑娘。 程勿一顿后,心中一喜。 女瑶一顿后,心中大骇。 程勿追上来:“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女瑶掉头就走,她明明腰上还有伤,但她竟能无视伤,步伐一下子就走快。 程勿大气,又大为委屈。他眉毛扬起凌厉弧度,大喝一声:“站住!” 女瑶被他一喝,肩僵了下,她有点愣,真的被喝住不动。很快女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她心口慌慌,抬步要继续走,程勿却不给她机会了。他窜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眉目皱着,神色凶煞地瞪她。 女瑶:“呃……” 程勿喝:“不许说话!听我的!” 他看她睫毛上沾着露水,额发也有些潮。他视线下移,看到小姑娘因为步伐急,裙尾上沾着许多黄色绿色的草屑。清风缓缓,她踩在一凹下的水洼中,裙裾如潮飞,裙下绣鞋上也沾着草屑。 程勿一言不发,忽然弯下腰,一手揽她颈,一手过她膝弯,将女瑶抱到了怀里。 女瑶:“……!” 她震惊而愣愣地看他,眼波微动,神色费解而茫然。 程少侠抿着嘴,眸子清黑若温玉。金使还在呼呼大睡,程少侠抱着自以为的年少小姑娘,他小心地抱着她走路。走几步后,寻到了合适地方,他目中微亮,将怀里姑娘珍重无比地放到了一块凸起大石上。他蹲在她面前,在女瑶骇然目光中,撩起她裙尾,给她摘掉鞋上沾的草。 程勿微微高兴。 他扔掉了那些草屑,帮小姑娘整理好裙子和鞋尖。他仰起头,望着坐在山石上发呆的小姑娘,笑道:“春姨说身为男子,一定要照顾好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姑娘,小妹妹。让小妹妹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是男孩子应该做的事。” 女瑶挑下眉。 她问:“那比你年长的姊姊你就不照顾了?” 程勿脱口而出:“也要照顾啊,但我没遇到过需要我照顾的啊。我遇到过比我年纪大的,一个是春姨,一个是、是……就是你们教主女瑶。她们都是我长辈年龄的吧?我都叫‘阿姨’的。阿姨怎么照顾?” 女瑶:“……” 心口如被刀扎,戳戳生血。 女瑶大怒:“什么‘阿姨’?你叫谁‘阿姨’?你知道女瑶多大么你就管人家叫‘阿姨’?你不要因为人家成名早,就以为人家很老!人家只是把你玩乐的时间拿去闯荡江湖了!女瑶人又漂亮又武功高强,又威风又……” 程勿笑眯眯地看她。 他没听到她说什么一般,微微高兴道:“真好,小腰妹妹。你又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再不要跟我说话了。” 说完后,程勿脸就红了,眼神羞涩地瞥她。 女瑶胸口一滞:你脸红什么?! 程勿一句话,将两人共同带回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她半睡半醒,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喊着要娶她。她目瞪口呆,她心中后怕。她只想要一个人跟她学武,她不想要人娶她……不许跟她谈感情!不许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程勿一路追着她喊,追得她烦恼多多,又心烦意乱。 “小腰妹妹,”程勿仍蹲在她面前,他红着脸,却小心翼翼地探她底线,“小腰妹妹,你别生气,别害怕。我想起来了,我太唐突了,不应该突然那么问你的。” 女瑶喉咙滚了滚,她低下眼睛与程勿对视。她指节动了动,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程勿:“我要对你负责,却不能无视你怎么想。我光记着要负责,可是忘了要你高兴。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看着吧。” “你看着吧小腰妹妹。我给你找吃的,找穿的,找睡的地方。我要赚钱,要给你最好的。” “要你答应我之前就心甘情愿,要你开开心心跟我在一起。我要立业,我也要成家。小腰妹妹你别怕我,我不会欺负你的。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谁。你看我的表现!” “我、我、我……” 程勿脸颊发烫,他害羞地看她,他紧张地咽口水。他手指扣着地上的土,他目光湿润而乖巧。他小心地问她:“我、我、我只想……只想你别乱杀人,别说你是魔教的。你、你不能脱离魔教的话,你也别做坏事……我、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女瑶低头,出神地看他。 太阳要升起了,红光烂烂,铺在高耸苍树上方。林中鸟鸣啾啾,绿如浮海,红色和灿金色缓慢交替,雾气将散,年少的程勿蹲在女瑶面前,金色从他后方照入,映得他的脸一片暗,一片明。却都是很好看。 在这片升起的阳光中,女瑶忽然倾身,捧住他的脸。 她微微笑了笑,轻声:“我从不滥杀无辜。” “至于其他的,再看吧。” 程勿却没听出女瑶的言外之意。他心脏砰砰,紧张万分。话本中蒋家公子做不到的事,白凤做不到的事,他想、他想……他大叫一声,欢喜地一把抱住女瑶。 此时万里山河,在高升红日下一眼走尽。离此不远的山林,一众侍从,跟随者一位年轻的公子行在山道上。早晨风凉,那被护在中间的公子温雅秀蕴,长衣博带。他长得清如山水,脾气却不如何好。他沉着脸,对手下斥责: “地图是旧的是你带错路的理由么?自罚三耳光!” “跟四大门派联系什么?他们是谁,不认识!我程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记住我们出来是要做什么……那个小崽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敢逃家出走……等我逮到他,等我……” 他抬起脸,阳光落在他眉宇中,恰与程勿有几分相似。而他,正是谢微、蒋声在寻的、刚出家门没多久的,雁北程家少主,程淮。 怪他身体比大脑反应快。 程少侠虽只会耍三脚猫的武功招数,但他内力是女瑶都承认的强。前来搜寻的正道弟子们还未走到跟前,隔着一个坡,程勿就听到了他们要抓女瑶。程勿看了看身后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这当然不是那恶名昭彰的女罗刹了。女罗刹怎么可能这么年幼?小姑娘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的魔门小弟子。 程勿一个不小心,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64.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小腰妹妹, 城西门口有家房,主人当官走了留老管家看房。我们要熬药总睡客栈不划算,还影响别的客人。我跟老管家说好了, 天黑前我能筹到五百钱他就让我们住十天。” 程勿信心满满。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 从第一个计划开始, 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 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 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 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 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 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 市坊人多, 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 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 市坊人少了, 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蛊惑少侠时,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倒霉倒了一路的程勿少侠心中大喜! 一路众人往山上走,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着魔门人,还要躲开热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觉虽说邪不压正,然自己已经运气差成这样了,实在没必要跟着添乱。也许没有他的帮忙,正道反而能胜了呢?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紧接着,受急速流动的空气冲击,女瑶面上始终覆着的半张银色面具被脱落。 如雨星辰纷纷然,紧追着向下跌去的女瑶。万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长发凌乱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风中掀卷的长袍上。万千流星奔逐,千年难遇一遭。女瑶却绝无心思观赏,她的内力消失极快,她身体痛苦,让她连坠速都控制不住。 睁开眼,女瑶与漫天星光对视。她难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历数斩教数代教主赴死方式,我当别具一格,为后世耻笑万万年。 罢了,罢了—— 风起云涌,程勿立在天地间,轰然间,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他仰头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声音所吸引。被人间异象震撼之时,眨眼时间,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侠看到了天边飞来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识到了不妥! 程勿当即跳开欲躲! 哪怕上苍真的选择毁灭大地,要欺负的人,也不该是他这个路人甲呀。世上高个的人那么多,天要塌了,不该他去顶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随着他,程勿脸色惨黑。他只来得及躲开一步,运起体内内力去挡。下一刻,上空掉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声巨响!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程少侠被“重物”砸到了坑里。他吐了口血,眼前发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晕了过去。 而星坠速不变,光华夺目。 ---- 斩教教主跳崖,大压力减小后,其余斩教高手落网不在话下。正道弟子们惶惶然地顶着人间异象,先去绑了斩教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们,然后听从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间搜寻找人,寻找失踪的女瑶下落。 星落山肩,谢微和蒋声温声讨论:“女瑶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蒋声冷冷地看他一眼。 谢微眼神轻飘:“你再瞪我,女瑶也回不来啊。尽量找吧,实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温润面孔还是那么秀丽,“反正我门派师兄不会责我,就是你要多费劲些了。” 谢微他师兄是门派掌门,真阳派和斩教的仇不是那么大,谢微想交代过去还是容易的。倒霉的是蒋声,蒋声所在的罗象门和斩教之间的仇颇难解,而且因为蒋声自己出身自带的麻烦,让别人很容易觉得“女瑶失踪,蒋师兄一定帮了忙”。 蒋声深恨女瑶带给他的麻烦! 两个正道弟子讨论女瑶失踪之事讨论得煞有其事,颇有章程。背后,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领着弟子们救治完了所有受伤的弟子后,回头看了谢微和蒋声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贵冷漠,她年纪轻轻初担宗主,有心呵护门下弟子,连此次行动,前来的四大门派,也只有药宗是宗主亲临。 然无人在意这个武力极低的年轻女宗主。 药宗的弟子们心中不平,但他们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们别的事务。等到弟子们离去,女宗主罗起秀盯着谢微和蒋声立在山巅的背影,她眸心颜色清淡,神色却自复杂。 ---- 星云如皑,流光入怀。 小半个时辰后,山林中某处大坑,一只苍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这只手吃力地掀开了身上砸中他的某个东西,程勿一脸土、一脸黑,他吭吭哧哧地从大坑里爬出去,间接咳了两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气,他抹把脸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视线模糊的眼睛。睫毛颤抖,程少侠明亮的眼睛渐渐能看清东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开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人。程勿憋屈无比地吐口血:他倒霉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从天而落的一个人砸晕。 那个人从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冲击压力被他免费分担。 程勿微羡慕:怎么别人运气就那么好呢? 他心中满是悲催、难过、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心里不高兴,程少侠也走过去,用脚尖扒拉扒拉差点砸死他的那个人。星光流动,满天银辉中,程少侠蹲在地上,拂开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这个人—— 这是一张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约不过十五岁。肤色过白,看着几多柔弱可怜。长发凌散,饰物皆无,姑娘安静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过。而她轻轻蹙起的眉目秀丽、柔软,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鲜红色的血似花汁,几滴落在她姣好的脸颊上。几片叶子落在她额上,衬得姑娘凄凉冷清,楚楚动人。 程少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心口猛跳,异样情绪涌动。 65.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女瑶尽责地扮可爱, 声音娇甜如黄鹂,笑嘻嘻地跳到桌边。她的眼睛发亮,满心的欢喜, 让程勿周身所营造的那种凝重气氛消失殆尽。女瑶的表现却吓了熟悉她作风的金使一跳——教主这, 这, 从声音到形象全部改变,为了追男人,也太拼了。 想到此,金使不觉心虚, 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 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 帮她请大夫,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 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 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 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 总归是邪魔歪道, 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盘旋上空,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金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教主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很紧张!” 女瑶:……真是废物一个。 程勿人已经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伤心了。砸了一地的饭菜,厨房烧的火已经灭了。女瑶在院中转一圈,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机勃勃,然没有了某个人总在身边嘘寒问暖,用关切眼神看她,对她笑对她教育,一切都太无趣了。 女瑶意兴阑珊: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这么难捉摸么?我就是想找个人来学武,他怎么就主意那么大? 没等到程勿回来,金使发着抖跟她说没找到人时,女瑶冷笑一声,黑着脸,负手离开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从程少侠那里请了出来,可以把教主请去自己住的金屋银窟。他心里又害怕,又压下害怕,觉得欣喜,觉得抱教主大腿的机会来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啊!白落樱那小妮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到现在都没跟属下联系,还不知道下山后去哪里玩了。朝廷这条线,属下一直想为您尽犬马之功,只求您给个机会……” 女瑶脸色阴沉,当没听见。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属下跟您一起杀回落雁山?弟兄们还在,打四大门派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鸠占鹊巢……” 女瑶杏眼斜乜他:说清楚,谁是鹊? 金使憋得脸红:“我是鹊,我是鹊……教主啊,我们落雁山为什么要白送给四大门派?那可是我们的地方,您非要斩教从明转暗,属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瑶哂笑一声,眼下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朝廷没有表态。朝廷是夹在四大门派和斩教之间的一条线,自古朝堂江湖,藕断丝连,从来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斩教被打为魔教势力,现在新朝初定,天下变动岂是一个落雁山可等价的?这是斩教崛起的最好机会……斩教在她师父、师父的师父手里没完成的事,她要一举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斩教成为江湖翘楚! 两人走到城门口,金使还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烦得女瑶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门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还有好些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把持进出城的关卡,还拿着画像对什么。 女瑶心里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头,她扣住金使,低下头就拉着他转身。 但是城门那边,拿着画纸认人的魔教叛变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一抬头,顿时哇哇大叫——“谢长老、谢长老!在那边!就是那个!他就是斩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强,别让他逃了!” 城门口的谢微神色诧异而微妙,看到了一个少女伶俐跳上墙逃走的背影:“……” 穿街过巷,鸡飞狗跳,宁静的清晨生活被打断。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身后追兵和江湖人士络绎不绝,且越来越多。喘气剧烈,满心脏话,女瑶气得大骂:“你这个废物!连累我!” 没人认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认! 这得多倒霉,才能刚在城门口露个面,女瑶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满街乱窜啊! 程勿端详着少女一口口喝水的样子,他笑得清浅温柔:“小腰妹妹,你真好。你是除了春姨以外,第一个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 程少侠的赞美发自肺腑:“小腰妹妹,你怎么这么善良呢?” 女瑶:“……” ……先不提春姨是谁,能不要给她塑造这么真善美的人设么? 而且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女瑶心情复杂:“你确定?上次我也……我也听人说,你是被我们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杀你,我们教主替你挡了攻击啊。” 说到这里,女瑶突然停了一下:咦,我好像忘掉了一个什么人来着? 提起女瑶,程勿心情很微妙。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个面具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受压迫的印象充斥脑海。他不光被她从头骗到尾,而且他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那天下午,他还被她强.吻。那种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觉…… 女瑶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手招魂:“你脸红什么?”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红着脸甩去脑中限制级的可怕画面,他激动地握着女瑶的手,跟女瑶小妹妹表白:“那怎么能一样!小腰妹妹你怎么能妄自菲薄,把自己和你们那个恶心教主相提并论?!” 女瑶憋气:“……你注意下你的言辞。” 程勿还是很激动:“她是强迫我,压制我。你是帮助我,爱护我。你们云泥之别,她就是那个泥!小腰妹妹,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了。虽然你是斩教弟子,可是你们教主太坏。而且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得好!” 女瑶:气死我了! 不光诽谤我,现在还开始咒我了! 她精致可爱的小脸微微变形,像一只气哼哼的小猫。程少侠发现自己越赞美小腰妹妹,小腰妹妹就越不高兴。她鼓着腮帮子,阳光照拂出她面颊上的纤毛。微金纤毛如水流动,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细看之下又有凌厉之意。程勿一愣,凌厉? 他没看错吧? 女瑶手痒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动怒,不能捏死他……对了,女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人了。她打个响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么了?没杀他吧?” 程勿跟她起来,神色微怪:“他要杀我,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女瑶:……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她权衡了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当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说怕你误会啦。” 程小可爱张大了嘴:“啊?!”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神色一言难尽。他跟在女瑶身后往外走,他想斩教居然有裙带?斩教教众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复杂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被铁丝捆着,无法用内力挣脱。金使“嘶”了一下,想那个少侠真够狠,居然想到用铁丝捆他这招。 但金使对自己的处境也没太担忧。 不提程勿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过来后,金使回忆起昨晚见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种震撼的感情中。说起来,从教主还是一个小孩子,被斩教前教主白凤领回来时,金使就认识女瑶了。女瑶从小就厉害,就凶。她是白凤的得意弟子,白凤的一身武学传于她,连白凤自己的女儿都学不到。女瑶跟着白凤的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风光! 后来女瑶十几岁的时候,白凤死了后,她一手接过掌教之职。那些年教中风言风语,说教主之位应该是白凤女儿的,女瑶在她师父死后,囚禁了师父女儿,拿一个圣女的位置控制着白落樱。白落樱只是斩教对外的形象,她并无实权。堂堂一个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说,教主女瑶,太狠了。 女瑶成名十数年,平日往来皆是天下大能。当了教主的女瑶,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长丑了,可能跟人打架毁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见到了长大后的女瑶长什么样! 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为什么戴面具了。她没有毁容,没有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受伤,她就是单纯的……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不适合耍教主的威风!说出去谁信,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瑶,长了一张漂亮而可爱的娃娃脸! 妈的。 金使暗暗后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长这么漂亮,这么娇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樱,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聪明点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护在身后的“大白脸”,那就是我啊……悔不当初! “吱呀——” 金使被震惊和后悔情绪所包裹时,柴房的门开了。突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那个少侠,和自家的稚嫩脸教主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少侠脸色很奇怪,他挡住小姑娘向金使扑过来的架势,提着一把……斧头,指着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们只是同僚!” 被程勿挡在身后的女瑶“哎呀”一声:厉害了程少侠,都学会同一个问题,问不同人来判断答案了。 女瑶站在程勿肩膀偏后方向,她讳莫如深地跟金使使个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时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灵犀,你太为难我了。 程勿喝道:“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很为难的金使拼命地与教主对眼,他急得满头大汗时,起码看懂了教主要保护少侠的意思。 金使结结巴巴:“情人?” 程勿睁大眼,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 女友凶煞无比地乜金使:杀了这个废物算了! 金使一个激灵:“……那当然不可能啦,我们差着年龄呢哈哈哈,”他心里苦哈哈,绞尽脑汁想肯定不能说是教主和手下的关系,教主不愿意嘛;也不能说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里敢使唤教主啊……金使额上冒了汗,虚弱地判断女瑶的眼色:“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还是猜错了?!他再想不出来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见女瑶露出微微满意的笑意,程少侠一下子慌张,过来帮他解铁丝做成的绳子。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程少侠,低声下气的那个也是程少侠。程勿虚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别生气啊。” 手脚获得自由的金使扶着墙站起,干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头啊,之前要杀你是我不对,你也别生气啊哈哈。” 程勿:“……” 他脸微僵,额上青筋一跳,抓着绳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隐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里说错了?! 程勿语气生硬:“我才不是谁的姘.头。” 他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女瑶:“小哥哥、小哥哥……” 女瑶喊了两嗓子,追到门口没追到,她就懒得追了。立在柴房门口的女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金使。她正要表扬两句金使说的不错,就见金使跟她语气怪异道:“您、您还没把他拿下啊?现在的姘.头,都这么有性格,这么不听主人的话?” …… 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金使和女瑶碰面,弄清楚女瑶到底为什么和程勿在一起后,金使非常心疼女瑶:“您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可怜见的,他一顿好吃的都没给过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干粮……” 教主每天啃干馒头吃过夜饭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环绕。金使潸然泪下:教主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太委屈了。 当天晚上,女瑶因身体不适早睡后,金使找到了拿着本子头疼明天怎么赚钱给女瑶买药治伤的程勿,严肃表示:“我要带走小腰,你不适合跟她在一起。她受伤,她病重,她被人追杀,你帮不了她,你会拖后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会害了她。” 人算不如天算。 他回头,再望一眼几步之外的女孩背影。采采流水,蓬蓬远山。那背影背影纤秾合度,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几次重合。他几次想走过去质问她,却苦于正邪两分,实在没机会。眼下蒋声要过来……谢微跟弟子们使个眼色,他们在秦楼楚馆中女人留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那些嘈杂声远了,帘子和帷帐都放下了,里面的氛围只变得更加怪异。 因搜捕人走开而身体肌肉放松,女瑶搭着程勿的脖颈,还坐在他怀里。程勿一句“腹语”说出,女瑶诧异之后,不见羞意,反生起了浓浓兴味。她并非一个嗜好美男子的人,男色于她从来不重要。魔教几代教主,恐怕女瑶是与纠缠不清的情.爱话本关系最少的了。 她师父与她说,“男人没什么意思”“忘恩负义,还总奢望你为他金盆洗手牺牲些什么”。 66.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 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 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 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 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 你的身体还没恢复, 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 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 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 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 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 他双手抵挡, 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 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 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程勿:“……!” 女瑶继续面无表情:“轻功不是你那样乱来的。你想从下往上跳,但凭内力不行,你得有心法。” 程少侠刚放下的心重新猛跳,他惊疑不定地捂着心脏,抬头看到女瑶垂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眼中笑意微微,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我不在乎,也不想说你。程勿心跳砰砰,大脑空白。他脸燥: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自己将内殿乱成这样,自己想要逃出去的心思,女魔头全都知道! 他全身肌肉骤绷,心中涌起惊恐:女魔头要杀了我! 然而女瑶眼皮下垂,她面具下,唇角的笑玩味极重。她轻启红唇,念了两句话。檐下悬铃叮咣撞击,殿外下属再催,女瑶吓了程勿一大跳后,心情终于愉悦。她哈哈大笑着,踩过一地碎片,甩袖而走。而她留给了程勿两句心法,那绝妙至上的、斩教人人羡慕却不可得的轻功心法。 她念道:“玉皇开碧落……” “……银界失黄昏。” 程勿怔坐殿中。 脑中回荡着她将他压在墙上低沉说的话——“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阳光穿过窗照在地砖上,尘雾漫扬。他将脸埋于膝盖中。程勿低着头,面上神色冷毅坚定—— 女瑶。 笼罩在江湖儿女头顶上空的阴影女瑶。 她大约有病。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女瑶当机立断,破罐子破摔:“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占用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叫和她一样的名字!” 程勿:“……?” 女瑶一闭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瑶’,她不许我用。现在我名字叫‘小腰’。夺人名字,辱人至极,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人名树影,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这鞭……” 67.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那些嘈杂声远了, 帘子和帷帐都放下了, 里面的氛围只变得更加怪异。 因搜捕人走开而身体肌肉放松,女瑶搭着程勿的脖颈,还坐在他怀里。程勿一句“腹语”说出, 女瑶诧异之后,不见羞意, 反生起了浓浓兴味。她并非一个嗜好美男子的人, 男色于她从来不重要。魔教几代教主,恐怕女瑶是与纠缠不清的情.爱话本关系最少的了。 她师父与她说, “男人没什么意思”“忘恩负义,还总奢望你为他金盆洗手牺牲些什么”。 她师父说,“我只要一个孩子而已, 谁耐烦跟他们扯来扯去”。 女瑶深以为然。 女瑶她不动情,但是程少侠她太有趣。 他作唇语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 就是我亲你了。” 女瑶抬起了下巴, 目中笑盈盈, 回他一个唇语:“亲啊。” 程勿身子一颤,然后大惊:“……”他没料到她能听得懂他唇里随便嘀咕的没说出的话。 女瑶她正在扮演纯真少女, 她没忘了自己的人设。身体密切碰触,软与硬无线相阻。女瑶下巴扬得再高些, 她眉飞色舞的神采, 冲淡了她脸上自带的那股子柔弱可怜味道。女瑶赤足雪白, 在程勿眼皮下晃动。女瑶开了口, 声音甜腻:“你亲啊?” 她又自顾自地目光往下面移, 杏圆眼中好奇满满:“咦,下面怎么硬硬的,什么咯着我呀?” 她全然一派纯真无知,眼睛往下溜时,手也向下摸去。 程勿:“……” 他尴尬至极,脸色青红交加。他立刻抓住女瑶的手不敢放开,不敢让她向下摸。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水深火热之境,他额上渗汗,汗如豆大;他脖颈大动脉跳得厉害,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不受他控制,更困窘的是—— 天天天天啊…… 为什么他他他他下面…… 女瑶委屈哒哒地眨着水眸:“小哥哥,你戳着我了。” 程勿:“我我我我……” 他脸涨得太红,唇色都不再鲜红,而是开始发白。他身体紧绷而轻微颤抖,他与她扣着的手,指节上汗水密布。他面容秀丽如山水画,但现在这幅山水画已经被磨染晕,这幅画被泡到了水里,开始变得模糊,即将被水迹吞没。 她越是说话,他下面越坚挺,他脸色就越差。 女瑶:“……” 女瑶都有些同情他了。 她觉得程少侠再被她逗下去,他喉咙里那口唾沫不咽,他下一刻就要被他自己呛得背过气去。女瑶还从没见过这种男性,身体反应那么明显了,他却自视为耻辱、堕落,他脸色惨白,瞬间虚弱委顿紧张害怕。 程勿哆哆嗦嗦,声音里带颤抖哭腔:“你你快快……” 女瑶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湿润的眼中,红色又开始泛滥了。他好像又要哭了,女瑶嘴轻微一抽,却一下子心软。她想真是傻孩子,什么也不懂,还快被她欺负得坏了。女瑶生起了怜爱心,想罢了罢了,姊姊长你几岁,且让你快活快活。 心中念头一动,女瑶面上便担忧道:“小哥哥,你身体不适么?我起来吧?” 程勿如溺水中即将得救的人般,双眸灿亮抬起,赶紧点头。 怀里小姑娘乖乖起身,然她坐于他怀中某尴尬地方上方,她臀部轻轻移动时,那噬魂感觉,激得程勿发抖。他心觉惶恐,大脑混乱,仿若有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喷薄而出,不接受他大脑的控制。他面颊赤红,混乱中只想女瑶赶紧离开,自己发窘的样子别被小腰妹妹发现了。 然离将时,少女坐得太久,腿麻。她扶着他的肩,忽然“呀”一声惊叫,重新摔了下去。她身子前倾,唇无意识地从他脸颊上擦过。 程勿心头鼓声猛一震。摄魂一般,他大脑短期空白。他抓着她的手腕一紧,几抠出血来。 女瑶楚楚可怜地抬头,呼吸与他在鼻梁间缠绕。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目光下移,再看向他的唇。 两人一时静默。 呼吸滚烫,近在咫尺。 方寸之距,女瑶看到程勿眼中的神色在一刹那变化。这一次不用她再撩拨,程勿眼中凶意微露,他扣着她的手腕,猛地翻身而起。两人身子一旋,女瑶被他压到了身下。他理智全无,眼睛只看到女孩因讶而张开的红唇。 她的红唇贝齿,诱着他脑中的鼓声。 程勿发着抖,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亲上了她的唇。 他像一头困于囹圄的小狼,毫无经验,又充满渴望。他横冲直撞,他扣着她的手腕,他到处乱碰乱摸,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堵着她的唇,他绝望又充满希冀。女子唇舌的香软好像能安抚他心中的燥热,他眼神如狼,女孩眉蹙着,脸向旁边移,他少有的凶性涌上,他捧着她的脸不许她躲。 这种感觉,像是天降甘霖,雨水沁沁; 像是沙漠绿洲,星辰缓缓如歌从上空流过; 像是皑皑白雪,高峰上的明月,人世间的清风…… 女瑶声音软软的:“……小哥哥……” 程勿听不到,他喉结滚动,他碾压她的唇,他迫切地想得到什么。他的手不老实,扣着她的腰,却渐不满足于此。两人身上都只剩中衣,他的中衣被汗水打湿,少女能看到他的胸肌。他的手指摸向她腰,又急迫地去碰她温凉如玉的肌肤…… 女瑶不耐烦了:“小哥哥……” 程勿依然没听到。 女瑶彻底失了耐心,她反手一转,在他脉上一点,手挣脱后,她抬手在他后颈上重重一切。程少侠全身一颤,他有片刻清明,然后下一瞬,就全身发僵地倒在女瑶身上了。 女瑶一脚踹开他,从他身下爬了起来。 她长发凌乱,面颊如桃,唇也被撕咬地一阵痛。半个肩头被抓得全是伤,脖颈被卡得快呼吸不过来。她的亵.衣已经松垮垮,快被程勿剥了。身形娇小的女瑶跳起来,嫌恶地擦一把自己疼得厉害的唇,对软软倒在地上昏迷的程少侠再踹了一脚:“没见过这么笨的!” 她赤脚一提,踩着他胸腹。她看少侠面色酡红、浑身大汗,他虚弱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刹那又变得脆弱无比。 女瑶蹲下身,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姊姊给你福利,你个傻小子什么也不懂,还把姊姊弄疼了。” “姊姊心疼你,你就不知道心疼姊姊?” 女瑶对他充满了震惊:“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子啊?傻子……我倒真的开始好奇你长于什么样的环境了。” 女瑶絮絮叨叨,又骂骂咧咧。程勿死鱼一样躺在冰冷地上,女瑶拽一拽他头发,掐一掐他脸蛋。她垂眸看到他仍然没有软下的某物,女瑶掩着嘴,又“噗嗤”乐出声。 女瑶别过脸,小声:“小混蛋。” 她声音中充满嫌弃,嫌弃中又带有一两分难以捉摸的宠溺味道。 女瑶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怨气消去了,她才起来穿好衣服,重新梳了头发。 一刻钟后,金使找到教主时,女瑶正背着程少侠,气喘吁吁地扶墙走在春日桃树下。桃花落了两人一身,金使定睛一看教主的样子,再一看趴在教主背上没有动静的程少侠。金使大骇:“您、您把他怎么了?” “您是只把他吃干抹净了,还是把他的精都吸没了啊?” 金使思维发散,顿时想到了江湖上关于他们教主的各种传说。情情爱爱与女瑶不沾边,但是“采阳补阴”特别沾边啊! 金使以前不信,但是现在眼看无声息地趴在女孩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程少侠……他脸色微变,微妙地向后退了退,离教主远一点。 金使心想:我、我也是个男的……教主不会看上我,也让我献.身吧?这我是献还是不献? 女瑶被气得半死。 她一巴掌拍去,扇得金使倒在地上嗷嗷叫着半天不起。女瑶脚从他身上踩过去,无视下属的惨叫:“快点安排人手。四大门派开始搜这个城镇了,我们赶紧出城。”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听了一嗓子,连忙竖长耳朵:尿床? 程勿:“……” 他想死!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68.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若是白落樱学得会,那斩教教主也许就不是女瑶了。 而现在, 女瑶更不在意放不放这些孩子们:她已经有程勿了啊。短短几次接触, 程少侠凭借他的实力,已经成为帮女瑶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选。就是程少侠瞧不上魔教, 女瑶得想个法子骗他学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 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 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 再领着她, 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 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 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 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 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 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 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师父!师父!” 女瑶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别怕别怕!” 天上星辰暗暗,无风无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马厩棚,他寻来了一盏灯,后面还跟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湿的水光,却当做没看见,他蹲着跟她笑,笑容温暖包容:“我买到客栈住一宿啦。你别哭了,房里有热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瑶怔怔看他,脑子还迷瞪着——程勿他身无分文,他怎么弄来的客栈住宿钱? 他猛然间想到屋顶! 火海中程勿勇于自救,他被几次卷入火潮中。火中时而发生爆炸,“砰然”声让人心悸。火苗窜上衣袍,程勿大脑僵硬,心神紧张下,却又出奇的冷静。他将衣袖挽起扎实,爬上了横梁。连喘息功夫都没有,他向上一跳,想跳出头顶的瓦片屋檐! 火上升速度极快,一扇扇窗子倒了,门也倒了。之后是梁木,是熊熊燃烧的家具。程少侠像猴子一样在横梁上跳来跳去,他猛敲打上方的屋顶。他要运用自己的力气把上方的瓦片顶开! 当是时,程勿将魔头女瑶从祖上十八代,骂到了祖下十八代!若非她封着内殿,关着他,何以大火烧面,他却出不去,眼看要被烧死在这里?他刚从家里逃出来,他还没有享受大好人生,像春姨给他的话本里人物那样过快活的日子,他就要折在这里了。世上有人这样坏,他好心救的一个人,不光欺负他,还要烧死他! “咚咚咚!” 程勿拼劲全力去撞,他跳来蹦去地躲避火烧上自己的衣服。越站得高,他被烟火熏得越厉害,越是头脑昏昏。程少侠满脸泪水,擦一道黑一道。他掀屋顶掀得力气大,手也被划伤。满手血,满脸泪,程勿人生悲催到极致。 全靠对女瑶的怒意,支撑他没有在火里晕过去,还有力气去顶屋瓦。 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想他非要出去,非要让女瑶后悔! 宫殿外的两个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畅快地欣赏着自己放的这把火。大人物都去山巅上打了,这里安全无比。远看到宫殿起了火,回来救火的也寥寥无几。陆嘉和任毅心安无比地躲在这里,他们体内血液沸腾,喜滋滋地交换眼色:“一直躲在这里好了。等正道傻子们解决了女瑶,咱们就过去邀功!火可是我们放的啊!” 两人乐呵等待中,忽见面前被火海包围的宏伟宫殿“霍”“隆”几声。巨响后,在两个魔门喽啰震惊的目光下,一个少侠披着一层金色羽翼腾地飞起,像是从火海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半空的碎瓦木头金屑中,少侠半跪在宫殿屋顶上方。 他面容俊俏,眼眶发红。掀翻屋顶跪在最高处,他剧烈喘着气。成功没有让他大悦,他仍沉浸在被困火海的恐惧和害怕中。满脑子的女瑶,满身的动力,程勿脱困之时,心弦已至紧绷。 程勿胸口剧烈起伏,头顶星空如海,脚下火浪铺天。呆傻站在地上的两个喽啰被他目光一扫,全身如坠冰窟。程勿盯着他们,目光锐寒,悲声大喊:“谁都欺负我!” 陆嘉和任毅齐齐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厉害少侠:谁?少侠你再说一遍!谁欺负谁? 程勿已经脱困,斩教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他眼睛只看到放火烧他的人!无法原谅,满心悲愤,程勿呈大鹰展翅之状,从火海上空纵下,向两个喽啰掠去。 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无人有心思理会这边状况。斩教之前被女瑶安排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这部分人,正跟着教主浴血奋战。此时此刻落雁山顶,真正的大魔头女瑶正杀人杀得酣畅淋漓。她立在血泊中,修身如玉,手中金鞭如火尾,势如破竹。 等四大门派的几个大弟子、大人物终于赶到时,见门下弟子们都在惨叫着躲开女瑶。几人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夜空下的血海,和血海中的修罗女瑶。女瑶睥睨看来,银色面具上血迹几滴。她似笑非笑,走向他们。 众人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四大门派中,实力最弱的药宗不敢动,朝剑门无领头人在,他们瑟瑟发抖。真阳派的长老谢微、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今日四大门派和斩教撕破脸,但凡让女瑶活着出去,倒霉的都是他们。走到这一步,无论女瑶重病的传闻是真是假,他们都要上! 谢微和蒋声沉住气,一言不发,二人一左一右,一同扑向女瑶! 女瑶的动作一滞,当即迎鞭挥向这二人。这二人虽不及他们掌门,但也是门派中的武功佼佼者,和女瑶之前对付的那些门派小弟子不同。两人凝气与女瑶周旋,竟也将女瑶短暂困住。空气中流窜的笛声一顿后,再次响起,众正道弟子刚喘过气,就重新头脑昏昏口鼻流血。 药宗的女宗主一边吩咐弟子们去帮忙救人,一边抬头,看到了立在高处树杈上、衣袂被风吹动摇曳的美丽女子:“吹笛的人在上方!” 其他几个有实力的弟子一看,立刻运功飞起,向高处的斩教圣女白落樱杀去。斩教的长老们、高手们哪里示弱,抄起武器便去帮助圣女和教主迎敌。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 忽然间,女瑶握鞭的手一僵。她体内内力骤然一空,从内爆发的寒意席卷她。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因为运功太甚,今年体内本就未压下的隐患再度爆发!此时此刻! 高手过招,细枝末节都是转机。女瑶一个僵硬,对面的谢微和蒋声已经趁势反转,合力将她压下。女瑶跌撞后退,脸色煞白。然还不够,黑暗中,蓦然掠起一阵黑风,向她撞来。女瑶腰腹被狠狠一撞,她咳嗽着往前扑,挥起长鞭,却不挡对方凌厉攻击。 像是徒地刮起的黑旋风! 黑衣青年刀满如寒月,一刀刀砍向女瑶! 谢微和蒋声一愣后,即刻配合! 斩教众人分.身乏术,不觉急呼:“教主!” 黑衣青年身法奇异敏捷,不走寻常路,在黑夜中如虎添翼。他善于把握机会,女瑶招招凝滞,他招招逼迫。女瑶被他们联手一步步向山巅外推,她内力冲撞,周身一时冷一时热。眼前视线模糊,女瑶唇被咬破,体内绞痛之意让她吸气连连。 一刀刀、一剑剑! 鲜血淋漓! 那黑衣青年!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夜神张茂! 白落樱狼狈落地,她被药宗弟子们逼得魔音再无法起到效果。她看到教主有难,那黑衣青年实在太厉害,而斩教其他高手都被正道弟子们拖着赶不过去。白落樱心中惶然,目光焦急地盯着那黑衣青年! 她自来修习以音御敌,她的武功称不上好。然而!然而! 白落樱握紧手中玉笛,旋身跃上半空,从高处攻去。破开头顶新生绿色枝杈,分枝拂叶,她冲着那逼攻女瑶的黑衣青年,手中玉笛敲向青年。青年背后如长眼,错步而躲。却不防备白落樱不想着攻击,而是从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全身贴去。搂抱甚紧,挣扎不开! 张茂:“……!” 白落樱将全身内力凝于手中,抱着张茂的腰向侧撞。她不管不顾的共沉沦姿势,她陡然的出牌不按套路,竟将张茂制住!两人一同向旁边的千年古松上撞去!再被撞下坡,向浓密绿色林海滚去! 张茂一走,谢微和蒋声不受影响,二人合力,将女瑶逼向悬崖口!体内不断发生爆炸,爆发的隐患让女瑶跌跪在地,冷汗满头,握鞭的手已是发抖。 头顶星空如隧,流光飞落。那星海中若有大洞,排山倒海,滔滔不绝,有银色星辰从中飞出。 长发汗湿,一身伤痕,女瑶忽而抬头,透着银色面具,二人看到她眼中诡谲的笑意。天上的流光若飞在她面上,时光似短暂停滞。众人听到她轻声:“杀我?” “我纵是死,也绝不落到你们手中!” 身后云涛滚浪、悬崖无底,头顶星光烂烂成雨,银色的雨海将将凝成。 她骤然笑得古怪,毫不犹豫,向后跳去—— “女瑶——!” “女魔头!”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69.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咣!” 白落樱被脚踏板一绊,跌坐在了床沿。她一手撑着床板, 看到张茂已经站到了她面前, 白落樱另一只手连忙伸出:“停!” 张茂扬眉。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 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 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 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 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 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 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 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 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神色淡定, 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经过方才那一幕, 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 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她都瞧不上,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 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 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 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为了教主涅槃回归,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若是白落樱学得会,那斩教教主也许就不是女瑶了。 而现在,女瑶更不在意放不放这些孩子们:她已经有程勿了啊。短短几次接触,程少侠凭借他的实力,已经成为帮女瑶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选。就是程少侠瞧不上魔教,女瑶得想个法子骗他学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再领着她,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70.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张茂被江湖人封“夜神”, 是鼎鼎有名的杀手。他独行不合群, 神龙见首不见尾, 不知此次正道四大门派给出了怎样价格, 才请动他出山。当他从暗处偷袭女瑶一举得逞时,斩教高手中就有人认出了他, 指给圣女看。 山中风冷,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来, 锋锐如鹰的目光看向一旁纤瘦却衣容狼狈的漂亮姑娘。他记忆错乱,缺失部分,但张茂只是恍了下神, 就握紧了刀柄。 白落樱向后退, 风吹拂她的衣袂和发丝。白落樱心中暗骂,这架势, 居然比自己这个魔门人还像魔门人。她脑子飞快转,试探张茂:“我说我是你的……妹妹,你信么?” 张茂一言不发,他将可怜的白圣女逼压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手中刀刃划出一道长弧, 寒光照亮白落樱的面孔。白落樱颊畔发丝被刀气震得扬起, 她吓得闭眼,在刀下落时大喊:“你不信就对了!因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圣女一咬牙一狠心, 把自己雷倒的同时不要脸地跺了下脚, 继续闭着眼大喊:“刚才跟你逗着玩呢死相!” 风不动, 声无息。 “刺”一声,刀却没有落下。 白落樱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边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那刀就会落到自己娇嫩的脸蛋上。白落樱手心捏汗,心脏跳得飞快,她暗自庆幸自己聪明时,被张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经常教她,杀人杀到底,做戏做全套。思及此,白圣女仰起脸,冲将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着胆子,哆嗦着伸出一指推了他肩头一下:“怎么?不像么?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恋对象啊。” 张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樱把路给他堵死:“虽然我是魔教圣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栋梁啊,夜……”,她差点叫出“夜神”,赶紧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讨厌,追人家追了这么久才追到手,翻脸就要不认人了么?我斩教受到正道攻击,你是过来帮我们抵挡四大门派的!不然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孤僻,会出现在我落雁山呢?总不是帮四大门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这么不合群,不可能的。” 张茂盯着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圣女紧张地巴拉巴拉补了一堆漏洞后,他重复:“情人?” 青年声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樱发着抖嫣然一笑。她忽视耳畔寒刀带给自己的压力,她撩起长发,将自己明丽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着十七八岁,眉目秀美,唇红颈长。耳下明月珰晃动,金色阳光从耳坠下穿越,将她面上纤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华夺目,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脸上沾两滴血,不显得肮脏,反对男人有懵懂诱.惑之艳色。 张茂眼神微变。 白落樱仰着下巴:“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啊。难道不是么?” 张茂:“……” 两人对峙,白落樱绞尽脑汁想办法、好从张茂手下逃生。忽然间,张茂侧头,向一个方向看去。等过了两息,武功甚低的白圣女才听到了渐近的说话声。白落樱屏住呼吸,瞬间紧张:不是斩教弟子!是四大门派胜了,遍山搜人! 张茂忽地将抵在山壁上的弯刀一收,两个人影从后冒出。张茂转身一跃,在对方尚未看清一切时,他手中刀一划,两人呼吸顿凉,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樱眸子缩起:这动不动杀人的行事风格!他真的不是他们魔门在正道的卧底? 白落樱心中乱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吓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挣扎,一眼对上张茂森冷的眼神。张茂脚尖一踢,丢在地上的、属于白圣女的武器长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乱塞给白落樱,言简意赅:“此处情况有变,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再说。” 他拽着白落樱,完全没给白落樱机会,带着她飞上了树顶。张茂态度理所当然:她不是他情人么? 没甚武功的白落樱被一个男人拖着在山林间穿梭,脸色如丧考妣:“……” 不!她不想跟这个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们教主! …… 然白圣女思念呼唤的女瑶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斩教被攻,落雁山失势,皆在女瑶预计中。她身体有亏,不便与人对战。比起四大门派,西林落雁山的势力又实在太弱。斩教崛起,绝不在此次一战,更在长久谋划。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女瑶干脆釜底抽薪,趁此机会,让斩教从明转暗。 在四大门派攻山之前,斩教弟子已经走了一批骨干。女瑶自是不会走,她打算亲自做场,试一试现在四大门派新培养出的弟子们,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让女瑶动容的是:她弄丢了“九转伏神鞭”。 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别出声,我带你逃出山。”程勿少侠见她恹恹无精神,以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瑶抹把脸。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丢了一个……小心!” 一把银针从树后飞出,向他们撒来。程勿面颊肌肉紧绷,带着女瑶就地一滚,躲过杀气。针从他袖口险险擦过,他狼狈无比,将娇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转身便被暗处冲出的三个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侠闷哼一声倒地,女瑶看得眸子骤缩。几个人望向少年人旁边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们走一趟!” 以为她受了重伤,就处于弱势了?女瑶面色阴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杀人时,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侠一跃而起,在几个人要擒拿女瑶肩膀时,他从侧冲出,将女瑶向后一挡。程少侠大喝一声,与几人混战一处。程勿是不怎么会武功的,打架全靠机灵。他看起来没招数,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锐有神。 他盯着几个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声:“想带走这个小妹妹,先打过我!” 女瑶撑在地上的手掌蜷缩,又松开,再缩起。 待几个人倒地,程少侠吐了口血,他摇摇晃晃从地上转起,转身看向女瑶。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溅的血:“小妹妹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女瑶抿嘴。她心想你保护我什么?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没内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伤,他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以护人。程勿心中羞愧,却想答应要帮这个小妹妹出去,纵她是魔门妖女,可是她答应自己不乱杀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将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瑶缓了一会儿,旧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丢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里,他们再次遭遇一拨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瑶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侠冲去了人群混战。等解决了这拨人,女瑶再次被背到少侠背上时,她忍了忍,小声问:“小哥哥,你平时运气怎么样?” 程勿少侠停顿了一下,坚强道:“还可以。” 女瑶对他充满了质疑。程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丢了一个什么来着?是要我帮你找么?可以啊,你丢的……”他突然惨叫,“啊怎么又有人!” 女瑶抬目一看:新一拨的巡山人,隔着一条山涧,看到了他们。 女瑶被少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着少侠和人斗鸡似的打架。她咬着手指,慢慢蹲在地上,开始怀疑:我找错人了吧? 就凭这人糟糕的运气,我跟着他,会安全? “啊!”旁边一弟子头磕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起身要再战,突然背后一痛。他转头,看到那个衣袍上全是血的年少小姑娘手举得很高,她面容雪白而冷静,被她高举的大石头已经再次向他砸了下来。正道弟子手指伸出,他唇颤抖,但他一个字没说出,就眼冒金星、额前流血地跌了下去。 女瑶放下手,蹭过去,开始搜他的衣袍。 等程勿少侠打完这波,回头,看到自己救的魔教小妖女乖乖地蹲在地上。溪水潺潺,绿野起伏。她蹲在水边,肤色雪白,笑容清浅。风吹着她乌黑的额发,水的波光荡在她娇小面上。若非她衣袍上全是黑血,倒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女瑶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小哥哥。” 程勿被她笑得脸一红。 他凑过去,心被震住—— 女瑶向他展开了一幅山势绵延的地形图。 她贴心地拿着炭笔,在地形图上标出了山中适合潜伏的无数黑点。她细心地绕过了那些黑点,清晰地标出了出山的路。粗大的箭头方向,不容置疑。 程勿:“可是你还有东西丢在山上,我答应要帮你……” 女瑶:“那不重要!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担心她再找下去,凭程勿的运气值,她会被连累得死在自家家门前。 程勿被她脆弱的眼神盯着,忍不住心软。程勿自家知道自家倒霉事,他心里失落,知道小姑娘是给自己面子,才没说跟他在一起很危险。可是这地图……程勿镇定地收下了地图:“……好。” 一个时辰后,女瑶目光呆滞地看着程少侠和人打架; 两个时辰后,女瑶被痛折磨得晕过去再醒来时,程少侠新解决了一拨人,满头大汗地看地图。 女瑶从他背上醒来,揉着眼睛打哈欠:“我们到哪了?快出山了么?” 程勿努力地看地形:“快、快到了吧?我们现在在、在,”他环视四周环境,“我们在一棵树旁边!” 女瑶怔怔低头,看少侠后脑勺半晌后,忽然俯下身,长发落到他手上。少侠闻到姑娘身上的香气,微微一僵后,耳边一脆响,姑娘伸手在他脸旁打了个响指。她冲他笑得甜美,指着东方问程勿:“这是哪个方向?” 程勿认真地辨认一下:“北方吧?” 女瑶:“……” 他殷勤地扶她起来,给她递水润喉。程勿相貌好,人又乖,让他稍微做点什么,都让人心生好感。 程勿端详着少女一口口喝水的样子,他笑得清浅温柔:“小腰妹妹,你真好。你是除了春姨以外,第一个在别人欺负我的时候挡在我面前的。” 程少侠的赞美发自肺腑:“小腰妹妹,你怎么这么善良呢?” 女瑶:“……” ……先不提春姨是谁,能不要给她塑造这么真善美的人设么? 而且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女瑶心情复杂:“你确定?上次我也……我也听人说,你是被我们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杀你,我们教主替你挡了攻击啊。” 说到这里,女瑶突然停了一下:咦,我好像忘掉了一个什么人来着? 提起女瑶,程勿心情很微妙。对那个女人的感情,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个面具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挥之不去的受压迫的印象充斥脑海。他不光被她从头骗到尾,而且他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那天下午,他还被她强.吻。那种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觉…… 女瑶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手招魂:“你脸红什么?”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红着脸甩去脑中限制级的可怕画面,他激动地握着女瑶的手,跟女瑶小妹妹表白:“那怎么能一样!小腰妹妹你怎么能妄自菲薄,把自己和你们那个恶心教主相提并论?!” 女瑶憋气:“……你注意下你的言辞。” 程勿还是很激动:“她是强迫我,压制我。你是帮助我,爱护我。你们云泥之别,她就是那个泥!小腰妹妹,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了。虽然你是斩教弟子,可是你们教主太坏。而且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得好!” 女瑶:气死我了! 不光诽谤我,现在还开始咒我了! 她精致可爱的小脸微微变形,像一只气哼哼的小猫。程少侠发现自己越赞美小腰妹妹,小腰妹妹就越不高兴。她鼓着腮帮子,阳光照拂出她面颊上的纤毛。微金纤毛如水流动,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细看之下又有凌厉之意。程勿一愣,凌厉? 他没看错吧? 女瑶手痒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动怒,不能捏死他……对了,女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人了。她打个响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么了?没杀他吧?” 程勿跟她起来,神色微怪:“他要杀我,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女瑶:……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她权衡了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当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说怕你误会啦。” 程小可爱张大了嘴:“啊?!”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神色一言难尽。他跟在女瑶身后往外走,他想斩教居然有裙带?斩教教众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复杂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被铁丝捆着,无法用内力挣脱。金使“嘶”了一下,想那个少侠真够狠,居然想到用铁丝捆他这招。 但金使对自己的处境也没太担忧。 不提程勿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过来后,金使回忆起昨晚见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种震撼的感情中。说起来,从教主还是一个小孩子,被斩教前教主白凤领回来时,金使就认识女瑶了。女瑶从小就厉害,就凶。她是白凤的得意弟子,白凤的一身武学传于她,连白凤自己的女儿都学不到。女瑶跟着白凤的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风光! 后来女瑶十几岁的时候,白凤死了后,她一手接过掌教之职。那些年教中风言风语,说教主之位应该是白凤女儿的,女瑶在她师父死后,囚禁了师父女儿,拿一个圣女的位置控制着白落樱。白落樱只是斩教对外的形象,她并无实权。堂堂一个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说,教主女瑶,太狠了。 女瑶成名十数年,平日往来皆是天下大能。当了教主的女瑶,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长丑了,可能跟人打架毁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见到了长大后的女瑶长什么样! 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为什么戴面具了。她没有毁容,没有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受伤,她就是单纯的……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不适合耍教主的威风!说出去谁信,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瑶,长了一张漂亮而可爱的娃娃脸! 妈的。 金使暗暗后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长这么漂亮,这么娇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樱,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聪明点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护在身后的“大白脸”,那就是我啊……悔不当初! “吱呀——” 金使被震惊和后悔情绪所包裹时,柴房的门开了。突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那个少侠,和自家的稚嫩脸教主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少侠脸色很奇怪,他挡住小姑娘向金使扑过来的架势,提着一把……斧头,指着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们只是同僚!” 被程勿挡在身后的女瑶“哎呀”一声:厉害了程少侠,都学会同一个问题,问不同人来判断答案了。 女瑶站在程勿肩膀偏后方向,她讳莫如深地跟金使使个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时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灵犀,你太为难我了。 程勿喝道:“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很为难的金使拼命地与教主对眼,他急得满头大汗时,起码看懂了教主要保护少侠的意思。 金使结结巴巴:“情人?” 程勿睁大眼,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 女友凶煞无比地乜金使:杀了这个废物算了! 金使一个激灵:“……那当然不可能啦,我们差着年龄呢哈哈哈,”他心里苦哈哈,绞尽脑汁想肯定不能说是教主和手下的关系,教主不愿意嘛;也不能说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里敢使唤教主啊……金使额上冒了汗,虚弱地判断女瑶的眼色:“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还是猜错了?!他再想不出来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见女瑶露出微微满意的笑意,程少侠一下子慌张,过来帮他解铁丝做成的绳子。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程少侠,低声下气的那个也是程少侠。程勿虚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别生气啊。” 手脚获得自由的金使扶着墙站起,干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头啊,之前要杀你是我不对,你也别生气啊哈哈。” 程勿:“……” 他脸微僵,额上青筋一跳,抓着绳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隐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里说错了?! 程勿语气生硬:“我才不是谁的姘.头。” 他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女瑶:“小哥哥、小哥哥……” 女瑶喊了两嗓子,追到门口没追到,她就懒得追了。立在柴房门口的女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金使。她正要表扬两句金使说的不错,就见金使跟她语气怪异道:“您、您还没把他拿下啊?现在的姘.头,都这么有性格,这么不听主人的话?” …… 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金使和女瑶碰面,弄清楚女瑶到底为什么和程勿在一起后,金使非常心疼女瑶:“您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可怜见的,他一顿好吃的都没给过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干粮……” 教主每天啃干馒头吃过夜饭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环绕。金使潸然泪下:教主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太委屈了。 当天晚上,女瑶因身体不适早睡后,金使找到了拿着本子头疼明天怎么赚钱给女瑶买药治伤的程勿,严肃表示:“我要带走小腰,你不适合跟她在一起。她受伤,她病重,她被人追杀,你帮不了她,你会拖后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会害了她。” 程勿憋着呼吸,正要解释:“我是……” 他和金使一起抬头,看向一丈不远外探身看向他们的女瑶。女瑶手指转着头发,装模作样地生火,耳朵却竖得很尖。那边半天没声音,女瑶心里百爪挠心,却只能抬眼皮,故作天真无邪地说:“我在生火呀。” 71.第 71 章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少侠程勿将路遇的无辜姑娘背于肩上, 在寒夜中择路疾走。他眸子亮如锐星, 年少的身量像猎豹般充满爆发力。他误打误撞掳走了斩教教主女瑶,斩教随从们没听到教主命令,纠结于该追与不该追之间。如此, 程勿一纵数里,出了落雁山下村落, 在荒间野地寻出路;竟渐渐甩开了身后人。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 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 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 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 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 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 痛意一到, 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 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在这般天气中,一间临时借住的小屋发生的事,就少人关注了。 任毅和陆嘉二人看到夜神张茂,眼珠滴溜转想逃。他们应付屋门口的青年男女:“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都是我们教主跟四大门派做的决定,他们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白落樱沉思:“你们教主?青莲教偷偷叛我斩教了?你们想做什么?想当魔门之首?”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夜郎,你就是我情人。” 如一只雨燕掠水而出,飞上天穹,翱翔盘旋后,雨燕抖动翅膀,再轻轻落在他肩上,钻入他心中。 短短呼吸时间,张茂的脸突然爆红,他突然就全身不自在。张茂一下子后退,侧过了脸。他手上冰凉的铁指虎摸上他灼热滚烫的脸,他在白姑娘的注视下,低下头含糊:“唔唔唔。” 白落樱娇滴滴问:“那你还要查我么?” “不、不查了。” 十里同雨,千里共月。 落雁山下雨大如注,夜神张茂和圣女白落樱尚在山下徘徊,查探情况;蒋声领着弟子策马而行,穿于密林和起伏黄土地上,披星载月向关中蒋家赶去。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曲沃地段附近天只是稍微阴些,雨尚未下起来。而真阳派的长老谢微,带着弟子,正在曲沃附近找人踪迹。 “轻功心法千千万,但我教这门功法,在这么多心法中,也当是翘楚。”女瑶高声而谈。 当是地伏千里,女瑶骑马,单纯的程勿和纠结的金使运轻功追赶。一路南行,云翳低垂,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平原色彩饱和,天灰蒙蒙的,云在天上飞快流动,山藏在浓雾后。绿野下,少女那甜脆却冷冽的声音呼在两人耳边—— “不许停!换呼吸!” “跟上我的马!快!快!快!” “要下雨了,你们得跑得比雨还快!” 雨水在高空聚集,乌云滚滚,下方绿野一望无尽,少女一骑与少侠时近时远。闷雷声震,电光伏动,程勿咬紧牙关,绷实脸颊。他额上尽是汗,他提起再提起。漫山遍野,尽是女孩催促之声: “程勿!快!追我!” “程勿!程勿!再快!” 马扬蹄而啸,速度一次次加快。金使早就远远落在后方,只程勿在女瑶的督促下还在坚持。浓云追赶着他们,满身是汗,却满心畅意。从天亮到天黑,前方城隍庙幽黑肃穆,视线可见。 哐—— 雨冲刷出云层! 程勿猛地再快一步,向前大跨,一跃几丈。城隍庙门口,他冲上前,外袍飞扬,如黑色幕布遮天蔽日。下马的女瑶一怔,雨水从天而降,她仰头,少侠的黑色衣袍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72.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林风如潮, 四野幽黑, 程少侠匆忙而慌乱地行在山间松涛中。他此前从未杀人, 那两个欺辱他的小喽啰,事到临头,程勿也只是把人打晕了。随后他立于宫殿前,看到正道和魔门弟子们的大战, 意识到女瑶正有旁的重要大事,此乃他逃脱其魔掌的大好机会! 倒霉倒了一路的程勿少侠心中大喜! 一路众人往山上走, 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着魔门人, 还要躲开热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觉虽说邪不压正,然自己已经运气差成这样了,实在没必要跟着添乱。也许没有他的帮忙, 正道反而能胜了呢?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 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 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 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 亮光赫赫, 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 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紧接着,受急速流动的空气冲击,女瑶面上始终覆着的半张银色面具被脱落。 如雨星辰纷纷然,紧追着向下跌去的女瑶。万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长发凌乱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风中掀卷的长袍上。万千流星奔逐,千年难遇一遭。女瑶却绝无心思观赏,她的内力消失极快,她身体痛苦,让她连坠速都控制不住。 睁开眼,女瑶与漫天星光对视。她难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历数斩教数代教主赴死方式,我当别具一格,为后世耻笑万万年。 罢了,罢了—— 风起云涌,程勿立在天地间,轰然间,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他仰头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声音所吸引。被人间异象震撼之时,眨眼时间,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侠看到了天边飞来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识到了不妥! 程勿当即跳开欲躲! 哪怕上苍真的选择毁灭大地,要欺负的人,也不该是他这个路人甲呀。世上高个的人那么多,天要塌了,不该他去顶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随着他,程勿脸色惨黑。他只来得及躲开一步,运起体内内力去挡。下一刻,上空掉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声巨响!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程少侠被“重物”砸到了坑里。他吐了口血,眼前发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晕了过去。 而星坠速不变,光华夺目。 ---- 斩教教主跳崖,大压力减小后,其余斩教高手落网不在话下。正道弟子们惶惶然地顶着人间异象,先去绑了斩教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们,然后听从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间搜寻找人,寻找失踪的女瑶下落。 星落山肩,谢微和蒋声温声讨论:“女瑶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蒋声冷冷地看他一眼。 谢微眼神轻飘:“你再瞪我,女瑶也回不来啊。尽量找吧,实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温润面孔还是那么秀丽,“反正我门派师兄不会责我,就是你要多费劲些了。” 谢微他师兄是门派掌门,真阳派和斩教的仇不是那么大,谢微想交代过去还是容易的。倒霉的是蒋声,蒋声所在的罗象门和斩教之间的仇颇难解,而且因为蒋声自己出身自带的麻烦,让别人很容易觉得“女瑶失踪,蒋师兄一定帮了忙”。 蒋声深恨女瑶带给他的麻烦! 两个正道弟子讨论女瑶失踪之事讨论得煞有其事,颇有章程。背后,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领着弟子们救治完了所有受伤的弟子后,回头看了谢微和蒋声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贵冷漠,她年纪轻轻初担宗主,有心呵护门下弟子,连此次行动,前来的四大门派,也只有药宗是宗主亲临。 然无人在意这个武力极低的年轻女宗主。 药宗的弟子们心中不平,但他们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们别的事务。等到弟子们离去,女宗主罗起秀盯着谢微和蒋声立在山巅的背影,她眸心颜色清淡,神色却自复杂。 ---- 星云如皑,流光入怀。 小半个时辰后,山林中某处大坑,一只苍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这只手吃力地掀开了身上砸中他的某个东西,程勿一脸土、一脸黑,他吭吭哧哧地从大坑里爬出去,间接咳了两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气,他抹把脸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视线模糊的眼睛。睫毛颤抖,程少侠明亮的眼睛渐渐能看清东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开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人。程勿憋屈无比地吐口血:他倒霉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从天而落的一个人砸晕。 那个人从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冲击压力被他免费分担。 程勿微羡慕:怎么别人运气就那么好呢? 他心中满是悲催、难过、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心里不高兴,程少侠也走过去,用脚尖扒拉扒拉差点砸死他的那个人。星光流动,满天银辉中,程少侠蹲在地上,拂开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这个人—— 这是一张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约不过十五岁。肤色过白,看着几多柔弱可怜。长发凌散,饰物皆无,姑娘安静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过。而她轻轻蹙起的眉目秀丽、柔软,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鲜红色的血似花汁,几滴落在她姣好的脸颊上。几片叶子落在她额上,衬得姑娘凄凉冷清,楚楚动人。 程少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心口猛跳,异样情绪涌动。 程勿:……这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程勿的目光往下,落到了她全身沾血的衣袍上。少侠怜爱的眼神蓦然变得冷漠,他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残忍待遇:这小姑娘这样的打扮,一看之下,便是方才经历了大战。此时落雁山上的大战有哪个?自然是魔门斩教和正道弟子们的大战了。 而这姑娘黑红色衣袍的穿着……当是斩教弟子。 程勿腾地站起来:斩教教主女瑶欺人太甚,天天折磨他,他将将差点被火烧死。他绝不要救一个斩教弟子! 他想:就让女瑶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程勿怕自己后悔,他不敢多看那姑娘清秀可怜的面容,他低着眼,转身就走。他才迈出去一步,便听到了周围窸窣声,人说话声——“女瑶会不会在这里啊?蒋师兄说落的方向,应该是这边。我们怎么还没找到?这落雁山也太大了。” 程勿信心满满。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从第一个计划开始,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蛊惑少侠时,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73.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女瑶笑意与唾液和他交换:“人间至乐啊……” 她又舔又吻, 摩挲他的唇舌, 那冷不丁的刺激感,那冰冷又温暖的触感, 让程勿四肢百骸中溢满滔天巨浪。眼前如铺起绚丽画卷,妍丽明耀。他分明该厌该恨, 可春日午后这陌生的亲密接触, 又让他骨内生起贪图感。她迫,他逃, 逃无可逃,却又忍不住跟随。他体内像是在敲着鼓, “咚咚咚”,他口干舌燥,汗毛为此竖起, 而唇齿间的感触越让他魂魄为之激荡。 鼓响一声, 他心弦跳一下! 女瑶扣着他手的手更紧。 他努力抑下, 而转眼发觉,女子的唇又香又软。 心中之挣扎,左右之摇摆……阳光慵懒地散在窗棂下,铁马铛铛, 屋檐侧瓦还在滴滴答答地落水。这漫长而又短暂的折磨, 蚀骨芬芳,乃生平仅有。程勿的手几次向上抬, 都被稳稳压下去。他与那女罗刹对目, 眼波流转, 她眼睛里的笑,让他脸涨红,恍了几次神。不、不、不行……程勿眉目冷峻,心中发狠—— “嘶!” 女瑶结束了这个亲吻,两人的唇在空气中牵扯出一长条银色亮线。不待回味,程勿被放开后,本能反手一推,女瑶趔趄着向后退了好几步。站在屏风前,四方明烛光辉照在女瑶身上。她摸了下被少年咬出血的唇,没多大感受下,她已经噗地吐了大口血。 女瑶还在“病”中。 但少侠带给她的新鲜奇妙感,让她心中大悦。 她一边咳血,一边望着床头警惕的程勿:“哈哈哈!” 她乐不可支,又吐血又是笑。脸上面具反着光,她笑得肆意而张扬。隔着虚空,女瑶抬手指,对他指指。指尖的点弄如暧.昧游戏,亲昵玩味,让少侠脸涨更红。她喉咙间懒洋洋的,漫出一声:“嗯?” 程勿看着她,被她笑得脸色青青白白。程勿只是没有与人相处的经验,但他是个聪明人。女瑶大笑,他已从她的笑声中解读出了她对他的嘲弄—— 你管这个叫“欺辱”,嗯? 你没有享受么,嗯? 不是恨我么,你那强忍不住的反应……嗯? 程勿散着发呆呆而坐,怔忡地盯着女瑶方向。女瑶用行动告诉他,他的自以为是多可笑。他明明视之为奇耻大辱,可他方才又沉浸了进去。倒像是在应着她的解读一般——那是人间至乐呐。一路被捉弄,一路被女瑶欺负……逃又逃不走,打也打不过。 程勿年方十七。 他怔怔然。 眼圈一红,泪水掉落。 程勿:“……” 女瑶:“……” 程勿对上女瑶那古怪眼神,他猛地别目,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可怜程少侠脆弱的小心脏在短短两天内饱受摧残,对象还是同一人。蹂.躏来去,心思百转,程勿眼眶发红,又觉得分外丢脸。他挡着脸,急促地用手背狠狠擦去丢人的眼泪。他心中极度委屈,擦眼的动作就更加粗鲁着急。女瑶定睛一看,程少侠只掉了一滴眼泪,但他快把他眼皮给擦破了。 身后“啊”一声叹。 女瑶回头,看到通往外殿的金柱旁边,倚着一个姑娘。姑娘穿白色武袍,腰间系红色长绦,再挽玉佩荷包等饰物。她立在阳光直照处,金光璀璨,琳琅满目。此女身形婀娜,玲珑有致;脸蛋微尖,眸子又很大。她眨着眼站门口的样子,呈一种天然娇俏感。姑娘已经悄无声息、津津有味地站门口看了半天,到女瑶结束了对程少侠的捉弄,她才发出了一声似满足、似感慨的喟叹声。 对上扭过脸的女瑶、和谨慎望来的程少侠,姑娘美眸上翘,唇角露出温柔又不好意思的笑—— “打扰教主雅兴了,但我也没想到你们……这般这般这般好!” 她眼睛如蕴三千春水,潋滟生情:“教主你得感谢我。这位少侠,好像是我送给教主的。对了少侠你叫什么?” 这位姑娘,即斩教对外的形象负责人,斩教圣女,白落樱。 …… ——少侠叫什么? 女瑶漫不经心:“不知道啊。” 程勿后脑勺疼、后腰疼,嘴也疼。他难过又绝望,眼底红透。圣女白落樱几番追问少侠叫什么,程勿都不理。他吃了亏后,拒绝跟两个女魔头沟通。白落樱跟随女瑶出去,她一路好奇这位少侠是何等人物、竟被教主亲自带上了山。但无奈,女瑶实在无情,她不知道。 金乌坠落,黄昏姗姗来迟。 层层白雪,再有重重新生绿海。落雁山主峰间的绿色中,间或盖着庄重辉煌的建筑群,乃是斩教教主女瑶的住所。建筑群盖在山巅,檐尾麟黑,如翚斯飞。黄昏到来,山巅起了大雾,雾气重叠如影,铺照而来。 女瑶和白落樱一前一后,行在山间。到峰前垭口,风变大,二女立在巅上,且看山光水色,雾遮日影。 白落樱老实地跟女瑶汇报自己审问的结果:“是正道派来的奸细,藏在我教中好久了也没露出破绽。最近他收到了一个消息,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就想下山投奔四大门派去。但他临走前起了贪心,怕自己回去后被正道排挤,想带走些珍贵之物或可献给四大门派。如此一来,小动作多了,便被我教中人发现了蹊跷,把他捉了回来。” 白落樱脸红。 她羞愧地反省自己的错误:“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是我大意了,没有管好教中事,才给了这种人可乘之机。” 女瑶眼睛看着山中绿海,声音冰冷:“他收到的什么消息?” 白落樱:“他把纸团给吃了。他自己说是任务完成、要他撤退的消息。” 女瑶蹙眉,若有所思:这么一个消息,并不值得大动干戈啊? 天要黑了,山中寒意渐浓。垭口冷风灌来,女瑶低头咳嗽。她咳嗽了好久,脸色变得不太好。白落樱看她清瘦苍白的身形,担忧无比:“这次竟这般难捱么?你这次病得太久了,连正道都听到了些消息。女瑶,你莫再坚持了。既然你已经选了那个少年,把那个少年带了回来,就用他开始推演功法吧。” 她眸中带忧:“不然你若是……那可怎么办?” “我斩教教主功法自来威力无穷,可自从丢了一部分后,后患也无穷。我看你日日消瘦,怕你寿命有损。既然找不到丢掉的那部分,我们只能想别的法子补救。” “方才我看过那位少侠了,确实皮相好。教主既然喜欢,不防在他身上好好调.教一番,说不定这位少侠,还真能帮教主你推演出缺掉的部分。再则,即使中途出了岔,有了经验,我们可多找几人来。” 女瑶不知想到了什么,她放声大笑。 白落樱:“?” 她被女瑶含笑望一眼。戴着面具的教主戏笑道:“你知道你找了那批没有练过武的孩子过来,江湖上又要怎么说我了么?我已经是老妖婆了,现在又要加上‘采阳补阴’。脸嫩的江湖儿女们个个义愤填膺,气江湖上竟然有我这个老妖婆!于是三不五时的,他们又要开始来我落雁山打打杀杀,要对我除之而后快……” 白落樱听了,忍俊不禁,也跟着笑一声。 教主的风评,在江湖上确实很糟,很糟。 却是女瑶说了一半,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眸子阴起,闭口沉吟,良久不语。 破云穿雾,一声尖锐鸟鸣从云翳间传来。女瑶抬头,看一只鹤从高处飞下,白鹤拍翅,飞纵如梭。它在空中盘旋,冲着女瑶再叫一声。女瑶抬起手臂,那只飞来的鹤落在她臂上,腿上缠着的纸条被女瑶扯了下去。 白落樱好奇踮脚:“哪来的野鹤?哪来的消息?写的什么?” 女瑶将纸条展开,白纸黑字,字透纸背——逃! 白落樱:“……?” 近日来的不对劲在脑海中回闪,自己病了很久的事,那想逃下山的正道奸细,村下关着少年少女们可能引起的后患,这张纸条给出的警示……女瑶盯着纸条良久,她脸色忽然一变,骤地缩起手掌:“不好!四大门派恐要趁我生病,联手攻打斩教!” 怪他身体比大脑反应快。 程少侠虽只会耍三脚猫的武功招数,但他内力是女瑶都承认的强。前来搜寻的正道弟子们还未走到跟前,隔着一个坡,程勿就听到了他们要抓女瑶。程勿看了看身后躺在血泊土坑中的小姑娘:这当然不是那恶名昭彰的女罗刹了。女罗刹怎么可能这么年幼?小姑娘大约只是一个普通的魔门小弟子。 程勿一个不小心,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看到她温白的肌肤,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白落樱:“……!!!” 白落樱被脚踏板一绊,跌坐在了床沿。她一手撑着床板,看到张茂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白落樱另一只手连忙伸出:“停!” 张茂扬眉。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神色淡定,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她都瞧不上,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为了教主涅槃回归,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74.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一路众人往山上走, 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着魔门人,还要躲开热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觉虽说邪不压正, 然自己已经运气差成这样了, 实在没必要跟着添乱。也许没有他的帮忙, 正道反而能胜了呢?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 岔路太多, 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 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 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 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 以肉眼可见之速, 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 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 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 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 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紧接着,受急速流动的空气冲击,女瑶面上始终覆着的半张银色面具被脱落。 如雨星辰纷纷然,紧追着向下跌去的女瑶。万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长发凌乱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风中掀卷的长袍上。万千流星奔逐,千年难遇一遭。女瑶却绝无心思观赏,她的内力消失极快,她身体痛苦,让她连坠速都控制不住。 睁开眼,女瑶与漫天星光对视。她难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历数斩教数代教主赴死方式,我当别具一格,为后世耻笑万万年。 罢了,罢了—— 风起云涌,程勿立在天地间,轰然间,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他仰头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声音所吸引。被人间异象震撼之时,眨眼时间,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侠看到了天边飞来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识到了不妥! 程勿当即跳开欲躲! 哪怕上苍真的选择毁灭大地,要欺负的人,也不该是他这个路人甲呀。世上高个的人那么多,天要塌了,不该他去顶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随着他,程勿脸色惨黑。他只来得及躲开一步,运起体内内力去挡。下一刻,上空掉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声巨响!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程少侠被“重物”砸到了坑里。他吐了口血,眼前发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晕了过去。 而星坠速不变,光华夺目。 ---- 斩教教主跳崖,大压力减小后,其余斩教高手落网不在话下。正道弟子们惶惶然地顶着人间异象,先去绑了斩教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们,然后听从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间搜寻找人,寻找失踪的女瑶下落。 星落山肩,谢微和蒋声温声讨论:“女瑶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蒋声冷冷地看他一眼。 谢微眼神轻飘:“你再瞪我,女瑶也回不来啊。尽量找吧,实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温润面孔还是那么秀丽,“反正我门派师兄不会责我,就是你要多费劲些了。” 谢微他师兄是门派掌门,真阳派和斩教的仇不是那么大,谢微想交代过去还是容易的。倒霉的是蒋声,蒋声所在的罗象门和斩教之间的仇颇难解,而且因为蒋声自己出身自带的麻烦,让别人很容易觉得“女瑶失踪,蒋师兄一定帮了忙”。 蒋声深恨女瑶带给他的麻烦! 两个正道弟子讨论女瑶失踪之事讨论得煞有其事,颇有章程。背后,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领着弟子们救治完了所有受伤的弟子后,回头看了谢微和蒋声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贵冷漠,她年纪轻轻初担宗主,有心呵护门下弟子,连此次行动,前来的四大门派,也只有药宗是宗主亲临。 然无人在意这个武力极低的年轻女宗主。 药宗的弟子们心中不平,但他们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们别的事务。等到弟子们离去,女宗主罗起秀盯着谢微和蒋声立在山巅的背影,她眸心颜色清淡,神色却自复杂。 ---- 星云如皑,流光入怀。 小半个时辰后,山林中某处大坑,一只苍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这只手吃力地掀开了身上砸中他的某个东西,程勿一脸土、一脸黑,他吭吭哧哧地从大坑里爬出去,间接咳了两口血。 程勿坐在地上喘气,他抹把脸上的土,揉揉被土弄得视线模糊的眼睛。睫毛颤抖,程少侠明亮的眼睛渐渐能看清东西。他看清了被自己掀开的、之前砸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人。程勿憋屈无比地吐口血:他倒霉出了新境界,走在路上都被从天而落的一个人砸晕。 那个人从天而降,砸到他身上。所有的冲击压力被他免费分担。 程勿微羡慕:怎么别人运气就那么好呢? 他心中满是悲催、难过、愤慨、不甘,但他又真的是一个善良的人。哪怕心里不高兴,程少侠也走过去,用脚尖扒拉扒拉差点砸死他的那个人。星光流动,满天银辉中,程少侠蹲在地上,拂开了那人面上的土和血。他怔然,在流星中看清楚了这个人—— 这是一张小姑娘的面容。 年少,稚嫩,大约不过十五岁。肤色过白,看着几多柔弱可怜。长发凌散,饰物皆无,姑娘安静地睡在星光中。星辰如河,在她面上流过。而她轻轻蹙起的眉目秀丽、柔软,婉婉含情。淋淋漓漓,鲜红色的血似花汁,几滴落在她姣好的脸颊上。几片叶子落在她额上,衬得姑娘凄凉冷清,楚楚动人。 程少侠在看清她面容的一刹那,心口猛跳,异样情绪涌动。 程勿:……这是一个脆弱的、需要人保护的小姑娘。 程勿的目光往下,落到了她全身沾血的衣袍上。少侠怜爱的眼神蓦然变得冷漠,他想起了自己所遭受的残忍待遇:这小姑娘这样的打扮,一看之下,便是方才经历了大战。此时落雁山上的大战有哪个?自然是魔门斩教和正道弟子们的大战了。 而这姑娘黑红色衣袍的穿着……当是斩教弟子。 程勿腾地站起来:斩教教主女瑶欺人太甚,天天折磨他,他将将差点被火烧死。他绝不要救一个斩教弟子! 他想:就让女瑶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程勿怕自己后悔,他不敢多看那姑娘清秀可怜的面容,他低着眼,转身就走。他才迈出去一步,便听到了周围窸窣声,人说话声——“女瑶会不会在这里啊?蒋师兄说落的方向,应该是这边。我们怎么还没找到?这落雁山也太大了。” 这时一瘸一拐搀扶着回到四大门派弟子身边的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两兄弟过来了。蒋声扫一眼这两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想这两个投靠四大门派的青莲教弟子,根本什么也没做,居然还敢回来。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势知道么,地图会画么?” 一刻钟后,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女瑶当机立断,破罐子破摔:“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占用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叫和她一样的名字!” 程勿:“……?” 女瑶一闭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瑶’,她不许我用。现在我名字叫‘小腰’。夺人名字,辱人至极,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想到此,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帮她请大夫,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总归是邪魔歪道,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盘旋上空,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75.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这就是九转伏神鞭, ”弟子恭敬无比地将花费大力气、从落雁山中找到的带血长鞭交到他们的大师兄蒋声手中。弟子手捧长鞭乃金银色,血迹在水银色中流转,呈暗红色。此鞭触手时微刺, 静看时不显眼……但弟子们心中发悸, 都记得当夜一鞭在手,女瑶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人名树影, 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 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 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 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 事已至此, 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 “这鞭……” 弟子笑道:“这鞭当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战利品。大师兄可献给您父亲,作个生辰贺礼。” 一时间,屋中弟子皆点头:“正是如此说……” …… “四大门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气谁。他们难得联手攻一次落雁山, 但因为找不到我的尸首, 他们这种合作的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女瑶盘腿坐在草地上, 摆着身前石子,跟金使轻声说那边情况。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樱悄悄送来的信,匆匆读了两行:“正如您所猜!他们撤了!” “药宗实力最弱,他们怕耽误在落雁山下被人寻到机会报复,当是最先退兵的。接下来退的该是真阳派,真阳派和我教本无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风,看此行没有什么好处,自会罢手。再是朝剑门,此次行动,朝剑门一个在江湖上有声望的弟子都没出,朝剑门那老头子也狡猾,口头上答应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动,但怕我武力还在威胁他家好苗子,派出来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厉害的。” 女瑶沉吟:“与我教积怨最大的,就是罗象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罗象门牵头的……我师父回来后就闭关,之后终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没把罗象门当回事,没想到他们倒觉得我斩教亏欠了他们。” “那当年的罗象门大师兄,蒋什么,和我师父之间……哼,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话本流出呢。” 金使连忙道:“但是罗象门也蹦跶不起来了。下个月是蒋沂南(蒋声父亲)的四十岁整寿,蒋声和罗象门的弟子们,肯定要回去的。这样算下来,我们什么还没做,落雁山的危机已自解。” 金使拍马屁道:“还是您英明!不费一兵一卒……” “屁,”女瑶沉着脸,“肯定有后招等着我……” 她话音一落,突闷哼一声,低头咳嗽了两声。她皱着眉,勉力忍受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冲击。这波只是余威,并不厉害,一刻过去,女瑶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吐了口血出来。 天未亮,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浓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满面:“还有我才知道原来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还得靠我罩着您!您得对我好一点……” “啪——!” 得意过形的他被女瑶一掌从石头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点被摔断。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着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来。他讪讪地收了自己的小念头:教主她是受了伤,尽量不动武。但这不是说,教主她不会动武。 女瑶现在的武力,就是那种达不到她的巅峰时期、但苟延残喘,也比一众普通人厉害吧…… 静无声息的,程少侠睡醒后出来了。因两人坐在树荫后,女瑶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气息都极为低缓内敛,程勿没发现两人。金使坐在地上还要跟高坐在石头上的女瑶辩论,就见教主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头,看在教主专注的注视下,程少侠气沉丹田,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武了。 两个旁观的魔教人士,都没有勿观他人练武的自觉性。金使和女瑶稳稳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侠如何练武。 天上光很暗,少侠身量偏瘦,长发贴着脸,随着他气运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种莹润光泽感。周围气体流速变快,尽数涌向程勿周身。风起云涌,树枝簌簌,万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飘飘然…… 金使脸色微变:“这么强大的内力?江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修内力极强的心法?” 如果有这种心法,四大门派会让斩教独大? 女瑶神色微闪。 金使赞不绝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观了程勿练轻功。十几丈的一棵百年古树,程勿脸色凝重,几步外就开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纵。他几纵几掉,他皱着眉,试图爬树。他猴子一样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等他爬到高处,比他用轻功的时间还短。 程少侠不服气,他继续练他那轻功。 “吧唧!” 少侠一次次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金使:“……” 女瑶忽然起身,从树荫后探过头,手臂伸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哥哥!”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程勿一个激灵,鲤鱼打滚一样跳起。他紧张得脸红,因他的窘态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视线中,程勿看到了灌木丛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练武啊?” 程勿结结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树……” 金使没忍住,一声嗤笑。 程勿顿时也看到了金使,脸更涨红了。 却见绿色枞木后的小妹妹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点也不嫌弃他。小姑娘笑眯眯道:“哎,正好,我刚学了一个心法……” 程勿严肃拒绝:“我绝不偷习别人的武功。” 女瑶:“……” 金使在旁积极无比:“我学!我学!” 他一下子窜出,人高马大,几步跳到了程勿身边,大掌搂住程勿的肩,让少侠挣脱不了。程勿脸气红,却听金使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是说要保护你小腰妹妹么?反正都是我们魔教的功法,不学白不学。” 望一眼娇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红着脸点头了:“……好。” 为了保护小腰妹妹。 眼下,树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因教主所习心法太珍贵,教中除了教主没人有机会学到。当女瑶放开心法后,心机男金使立刻凑上来,摆出凝重脸,认真去学教主的心法。他是一个喜欢进步的心机男! 然电光火石间,程勿与女瑶四目一对,轰轰然,他大脑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落雁山巅女瑶宫殿未被火烧时,那个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长衣袖口飘过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边大笑着向殿外走,边笑盈盈地吟诵心法给他听:“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间,两人面孔似有瞬间重合。一张有面具,一张没有…… 程勿:“……!!!” 轰——! 天边炸雷响起,映照大地。雷雨轰烈即来,天地暗暗,只听得旷野中,女子声音近在耳边,却一时又变得很遥远——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雷声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哐——!” 木门被青年一脚踹开,萧索地倒在地上。雨声阵阵,躲在屋中发抖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到天上电光密布。踩着木门,青年男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身为魔教小喽啰,当青年手中弯刀横向他二人时,当女子手中玩着她的长笛时,任毅和陆嘉绝望无边—— “夜神张茂!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噙笑打招呼:“出卖我教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夜郎,你就是我情人。” 如一只雨燕掠水而出,飞上天穹,翱翔盘旋后,雨燕抖动翅膀,再轻轻落在他肩上,钻入他心中。 短短呼吸时间,张茂的脸突然爆红,他突然就全身不自在。张茂一下子后退,侧过了脸。他手上冰凉的铁指虎摸上他灼热滚烫的脸,他在白姑娘的注视下,低下头含糊:“唔唔唔。” 白落樱娇滴滴问:“那你还要查我么?” “不、不查了。” 十里同雨,千里共月。 落雁山下雨大如注,夜神张茂和圣女白落樱尚在山下徘徊,查探情况;蒋声领着弟子策马而行,穿于密林和起伏黄土地上,披星载月向关中蒋家赶去。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曲沃地段附近天只是稍微阴些,雨尚未下起来。而真阳派的长老谢微,带着弟子,正在曲沃附近找人踪迹。 “轻功心法千千万,但我教这门功法,在这么多心法中,也当是翘楚。”女瑶高声而谈。 当是地伏千里,女瑶骑马,单纯的程勿和纠结的金使运轻功追赶。一路南行,云翳低垂,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平原色彩饱和,天灰蒙蒙的,云在天上飞快流动,山藏在浓雾后。绿野下,少女那甜脆却冷冽的声音呼在两人耳边—— “不许停!换呼吸!” “跟上我的马!快!快!快!” “要下雨了,你们得跑得比雨还快!” 雨水在高空聚集,乌云滚滚,下方绿野一望无尽,少女一骑与少侠时近时远。闷雷声震,电光伏动,程勿咬紧牙关,绷实脸颊。他额上尽是汗,他提起再提起。漫山遍野,尽是女孩催促之声: “程勿!快!追我!” “程勿!程勿!再快!” 马扬蹄而啸,速度一次次加快。金使早就远远落在后方,只程勿在女瑶的督促下还在坚持。浓云追赶着他们,满身是汗,却满心畅意。从天亮到天黑,前方城隍庙幽黑肃穆,视线可见。 哐—— 雨冲刷出云层! 程勿猛地再快一步,向前大跨,一跃几丈。城隍庙门口,他冲上前,外袍飞扬,如黑色幕布遮天蔽日。下马的女瑶一怔,雨水从天而降,她仰头,少侠的黑色衣袍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滴答。 雨落在了他飞起一角的玄色衣袍上。 程勿喘气,脸因过度运动而通红,下巴上往下滴着汗水。四野黑暗,雨开始下起。他眉目清清,对自己外袍遮护下的小姑娘轻声:“小腰妹妹,快进去。下雨了,你别淋到了。” 一衣之下,少年眸子清澈,呼吸灼热。女瑶的心,纤细的,轻微的,又那么晃了一下。晃得她心麻,又有甜意如潮涌上。 当夜大雨覆曲沃,曲水三千,一夜涨水。比他们晚半个时辰,谢微和弟子们也进入了这座城隍庙躲雨。 一时间,天边雷电交映,青年温凉的目光,落在程少侠秀丽却冷毅的面孔上,顿了那么几顿。身后淋雨淋成落汤鸡的弟子们吵吵闹闹地跟随,谢微抬步,走了进来。 弟子们还在发牢骚:“那个女瑶,到底在哪里啊!” “一定要杀了她!” “对!不然我们就倒霉了!” 金使同样小声地惊讶:“为什么?他伺候得您不舒服?不对吧,那您怎么会腰受伤?” 女瑶阴测测地重复:“我从悬崖、从树上摔下,要我说几次?!” 金使沉默了。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程勿怔怔然,目中雾气松松起,背紧自己的包袱。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 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负心来得那么快。 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成亲当日,白凤怒杀上蒋家。大雨滂沱,她一身艳红,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 程勿叹口气:怎么亲过后,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到了当日的小腰妹妹,想到她坐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脸蛋俏丽,笑容甜美。她红着脸看他,可下一瞬,她又被他的求婚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程勿心中一闷,脸色淡了下去。当日依然是在野外休息。傍晚停歇,金使看一眼旁边程少侠怔忡发白的脸色,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没忍住问女瑶:“您那晚不幸福么?” 76.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 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 从第一个计划开始,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 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 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 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 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 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 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 孤零零, 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 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 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 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 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 正要蛊惑少侠时, 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身在落雁山山巅,与他相识多年的路人谢微,一同查斩教留下信息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他收到下面弟子的一条消息:“大师兄!我们找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看起来都很年少!那男的伤了我们好多兄弟,女的还没出手过!” 蒋声本就冷淡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肃穆:“他们在哪出现的?立刻派弟子前去救援!” 这时一瘸一拐搀扶着回到四大门派弟子身边的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两兄弟过来了。蒋声扫一眼这两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想这两个投靠四大门派的青莲教弟子,根本什么也没做,居然还敢回来。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势知道么,地图会画么?” 一刻钟后,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77.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金使比程勿晚半刻赶到城隍庙。 从大雨地段走进庙里, 金使脸色黑沉,气急败坏。女瑶教他们的轻功心法刁钻,要求心无旁骛,也要求此前没有武学底子,还要求习武人完全信任这个心法。金使一个都做不到!程少侠被女瑶训练着用轻功奔跑时, 金使疑神疑鬼地掉在末尾:他一会儿怀疑这心法这么诡异会不会走火入魔;一会儿想教主现在病了是不是正说明这心法有问题;再一会儿, 他又舍不得废掉自己之前的轻功去学习这个新的! 林林总总加起来,金使沮丧地发现,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 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 少侠腿上睡着女瑶, 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 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 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 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 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 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 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 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 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 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金使脑中念头几转,对程少侠充满了嫉妒:艹!听过!原来还在落雁山的时候教主就偏心这个小崽子了!把上等心法教给这个小崽子!现在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一个养个宠物而已,还教宠物捕猎;另一个得到便宜还卖乖,提防这个怀疑那个。 金使语气带怒:“不知道!” 灯火微光摇晃,程勿放在女孩肩上的手僵住。 金使淡定地为自己的话补救:“我们斩教的心法很多啊,看个人适合什么学什么。小腰机灵古怪的,我也不知道她平时都在干什么。” 程勿僵硬的手放松,肩膀软下。他微微释然,自我安慰:原来是这样,那一定是我想多了。一样的心法,并不能说明是一样的人啊。我真是个坏蛋,我怎么能把善良可爱的小腰妹妹,和恶贯满盈的女魔头联想到一起呢? 小腰妹妹柔弱可怜,女魔头杀遍天下;小腰妹妹年少多娇,女魔头光成名都十几年了……不一样的!不能因为身形像,而冤枉小腰妹妹! 金使看程少侠脸色变来变去,看得他自己心中也痒得不行。庙外雨水冲刷哗哗作响,夜中无聊,身边只有一个程勿。百无聊赖,金使手搭在膝上,看一眼睡在程勿腿上的小姑娘。金使手指搓了搓,不怀好意地跟程少侠喂了一声:“你们到哪一步了啊?” 程勿:“……?” 金使吊儿郎当:“睡了没?” “咣——!”狂风大作,勉强关上的城隍庙庙门被风雨一起吹开,一群年轻弟子们从外涌入。杂乱的脚步声进来,烛火被风吹得摇如水中池藻。一众湿漉漉的年轻弟子中,为首的青年哪怕淋了雨,也眉目隽永,气质高邈。 金使那大刺刺的“睡了没”,响在所有人耳边。 程勿涨红了脸,气得发抖:“你你你——!” 立在庙门左右竖长耳朵的正道弟子们:睡?躲个雨而已,什么消息这么劲爆? 金使扇了自己一巴掌:妈的我这张嘴。 他悻悻然看一眼昏迷的女瑶,庆幸想:幸亏教主昏过去了,不知道我说三道四的时候被这么多人都听到了。 同时间,金使握紧了自己的武器,目光冷冷地看着谢微:这一行人进来,他就认出谢微了。谢微嘛,真阳派的得意门生,当日山巅上,谢微和蒋声联手害了女瑶。之后在城中搜寻,谢微也带了队。 天边电光照亮谢微温润的眼。 程勿的身体也绷紧!他记得这个人!那天在城中,追他和小腰妹妹追到秦楼楚馆的正道弟子!这个人武功好高,他打不过! 不料谢微目光扫到金使身上,稍微顿了那么一下,就移开了;谢微再看到程勿,和程勿怀里在梦中也睡得不安稳的、蹙着眉心的小姑娘,谢微的目光,再次停顿了那么一下。 三人对峙,世界冷寂。谢微手按在剑上,指节拨动两下。 “哐当——”庙门被风推得七扭八歪,在谢微脸色变得古怪的时候,他身后的弟子们三三两两、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众多弟子随意看了庙中躲雨的三人一眼,就高兴地招呼人—— “谢长老,庙里空间还很大,咱们别走了,就在这里躲雨吧!” “哎,谁知道那女瑶在哪里,谁知道程家少主在哪里,掌门就会找事!” “谢长老,您坐这边,坐这边!” 短短一刻,神色各自诡异的三人都判断出:真阳派的年轻弟子们,并不认识金使!甚至连那天追的少侠程勿,都不认识!他们全靠青莲教两个小喽啰的嘴在说,他们的武力太低,低到根本没见过真人长什么样! 风雨掠袍,谢微的长袍如鹤飞扬。在一瞬间,谢微做了决定:不能动手。弟子们太多,武力低的多,不值得在此大动干戈。 黑雨压云,烛火明灭,谢微双手作揖,他微微一笑,问躲雨的金使和程勿:“两位,雨下太大,我们在此躲一夜。分条线,各躲各的,互不干涉,可好?” 谢微身后真阳派的弟子们觉得奇怪,又很感慨:跟个陌生人都这么有礼貌,谢长老的修养太好了。 金使森寒一笑,没吭气;程勿绷着下巴,声音因紧而沙哑:“随你们。” 程勿抱紧怀里的小腰妹妹,警惕看谢微等弟子进了庙,自觉地走到另一边生火、烤衣服。那些弟子们说笑江湖八卦,讨论天气的恶劣,再偶尔对另一边的躲雨路人点评两句。谢微侧身,立在弟子群中,神色莫测地望了程少侠一眼。程勿垂下眼,神情并没有因为谢微的退让而轻松——他始终记得对方武功比自己高!想动手的话自己会处于弱势。想办法,得想办法…… 哪怕自己不动手,也决不能为人鱼肉! 混入魔教群中,程少侠当坏人当得特别有自觉。他跟旁边的金使使眼色:大哥,我们怎么办? 隔壁金使摸刀的手哆嗦了下:眼抽什么?我跟你有这种不用说话就交流的默契么?! 程勿的心跳得快,他手心捏汗,紧张让他压力极大。忧心看外面天色,他神情挣扎,几次想抱着小腰妹妹出去,骑马赶去下一个地方,不和这些人窝在一起。但是程勿又定下心,想小腰妹妹正是体虚之时,不能冒雨赶路、不能…… “哐——!” 心神不宁下,庙门再次被推开。新的一行人的声音闯了进来—— “少主,这里有光!快来这里躲雨!” “少主您小心脚下!少主您……哎?!” 十来个清一色穿着的侠客们从外进来,簇拥着一位锦衣华服、如今却全身湿漉漉的少年。这少年眉目清秀,目中却充满戾气。他被自己的一众下属拥进躲雨室内,仍不满足,对手下骂骂咧咧: “养一堆废物!什么忙都帮不上!” “都不开口干什么!哑巴了?!” 殷勤手下的一致沉默,让年轻的程家少主,程淮抬起脸。他秀丽的面孔让谢微那边的弟子猜测他的身份,但他戾气满满的眼睛,直接掠过所有人。和他的手下一样,程家少主程淮,第一眼,准确无比地,看到了那个少侠—— 程勿跪坐在八仙桌脚,怀里搂着一个小姑娘。他脸容冷白,眼清如水。少侠望着进来的人,眉目冷静,面部轮廓在摇曳的灯烛光下,变得模糊不清。 天边黑云滚滚,寒风从未关的门口狂啸而来。 程淮一下子静下,他沉沉而笑:“小崽子……” 金使目瞪口呆,见刹那时间,跪在自己身旁的程少侠放下女瑶,腾身而起。他向高处跃起,在半空中一转,冲向门窗方向。程淮反应不逊于他,拔地而起,一掌如山过水,层层波澜升,肆意拍向程勿—— “程勿!” “小崽子,把你拿走的东西,给我还回来!否则……谁也别想拿着程家的东西逍遥在外!” 同时间,半空中与人对掌向后急掠的程勿喊声短促又焦急:“金大哥快逃!” 金使:“……什么金大哥?!我不姓‘金’!” 而现在,女瑶更不在意放不放这些孩子们:她已经有程勿了啊。短短几次接触,程少侠凭借他的实力,已经成为帮女瑶推演武功的不二人选。就是程少侠瞧不上魔教,女瑶得想个法子骗他学自己的武功。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再领着她,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师父!师父!” 女瑶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别怕别怕!” 天上星辰暗暗,无风无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马厩棚,他寻来了一盏灯,后面还跟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湿的水光,却当做没看见,他蹲着跟她笑,笑容温暖包容:“我买到客栈住一宿啦。你别哭了,房里有热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78.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勿一个不小心, 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 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 洞口用树枝挡住,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 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 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她软软地向旁侧倒, 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 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 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 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 看到她温白的肌肤, 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 内力全无,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 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 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 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白落樱:“……!!!” 她就是女瑶! 传说中笼罩在江湖儿女上空的一道浓重阴影! 男女通杀,小儿止哭!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没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晕过去了。 鲜血淋漓,从程少侠后脑勺渗出。 一众人深深吸口气,痴痴地望着晕在血泊中的少侠:……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运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个程勿,他捂着心脏,不可置信抬头,委屈大吼:“教主!”那个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么错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颗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万分,再吐了两口血。 女瑶目光扫过一众人:“谁也不许欺负他,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过,“少侠,是我的……” 众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瑶眉眼轻眯,语调玩味,玩味中带抹温柔:“是我的……宠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脑后大出血让他当场晕过去,被欺骗感情后心灵备受打击让他伤上加伤。斩教教徒好久没见教主,教主归位后,各个山头的人纷纷来拜。众人围着教主女瑶,已经遗忘了程勿。程勿被他们随意丢去了教主宫殿后寝中,他的伤也没人理。程勿少侠周身蜷缩,越来越冷。屋外房舍侧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声滴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他失血过多,凌乱长发覆脸,睫毛浓密。少年睡着,明与暗在他脸上流转。那露出的半张脸雪白,明秀。过来巡视的随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这个“宠物”生的真不错。 一种脆弱的、引人想蹂.躏的美。 程勿眉头紧蹙,他陷入不安的梦中—— “小勿,人家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险,姨宁可放你出去闯荡……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你不通江湖事……这样,姨给你两本话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话本里讲的差不多吧。” “少侠你这听了两本话本,就敢出来闯荡江湖了?你家里爹娘放心啊?来来来,爷跟你说说江湖上的规矩……嗯,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斩教那帮人。斩教教主女瑶,那是杀人不眨眼,没有人看过这个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着面具出来杀人!忒可怕!” “听说武功特别高!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剑门的掌门都六十岁了,还打不过那个女罗刹……那女罗刹得多老!这么老,还男女荤素不忌。少侠你长这么俏,得小心点!” “把他关进去!进献给教主大人!” ……程勿从噩梦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后脑勺一阵痛,眼前发黑、身子发冷,让他喉口一阵恶心。程勿捂着心脏喘息两次,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血已经结了痂,不会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总是这么倒霉—— 刚出门没多久就被斩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随手救的人就是恶名昭彰的斩教教主女瑶; 被女瑶从那个谁手里救下时,他磕到了石头上晕过去。 程勿镇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霉多了如他,命运再大的恶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观察自己被关的地方,帷帐、灯烛、地毡,皆华贵无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间很大,却没有人迹。他扶着墙站起,烛火摇曳,从四面扑掠,在这种华贵之下,却有一种冰凉的、没有人间烟火气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个哆嗦。 他脑中飞快猜这是哪里,他沿着墙,到处摸、到处敲,寻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墙前,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块砖。他屏住呼吸将砖从墙上拿下,没有机关,空了的那块砖后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侠最近的人生轨迹总在“逃逃逃”,他按捺着心中喜意俯下身,凑到砖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那挺拔却随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银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这个女罗刹! 骗他的女罗刹! 等等……这里有床有榻,他被关在女罗刹的地方……女罗刹这是要干什么?! 女罗刹她正姿态闲然地坐在外头,听下属们回禀教中最近事务。 女瑶坐姿慵懒而潇洒。她着黑红色相间的武袍,英姿凛凛卧于长榻间,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后腰处枕着枕头,女瑶腰背却笔直挺拔。身上无女儿家该有的任何饰物,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指转着长发,银色面具后的眼眸,无表情地审视着这帮下属们。 下属甲:“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等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之前那个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奸细,圣女大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前去审问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至于山下关的人,圣女大人会亲自来跟您汇报。” 下属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们祈求圣女下山帮他们祈福,我们也向圣女大人传了百姓的意思。” 下属丙:“风调雨顺啊教主大人!没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头之患……” 女瑶思索中,声调上扬,“嗯”一声询问。 下属们被教主盯着,立时变得激动无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瑶:“一切无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这段时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正道没有反应,”她往后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这不对吧?” 下属们:“……” 他们的“催婚”被教主无视了过去。 众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讨论时,女瑶耳尖一动,她侧过头,听到了来自内殿的些微声息。女瑶眸中闪现笑意,转着长发的手指一顿后,搓了搓。牛头不对马嘴,她悠悠然来了一句:“小宠物醒了啊。” 众人:“?” 女瑶随手一挥,示意下属们下去,余事来日再谈。宫殿空下,随侍们告退,女瑶从榻上起身。她负手在后,悠闲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后殿寝宫中。一进去,一柄长剑冷光烁烁,直指她脖颈。 寒光照眼,女瑶眼皮不眨。 看长剑后程勿惨白的面孔,骤缩的眼眸。 她笑眯眯:“想杀我?” 程勿脸色冷然,他唇线紧抿,握剑的手毫不颤抖。女瑶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子一步步走来,气场强大。程勿不受她气场影响,他根本不拿剑对付她,他忽然横剑在颈。 长剑锋利,他散下的一绺长发被削下,青黑一尾,荡悠悠飘到地砖上。 女瑶停了步子。她诧异满满:“你这是干什么?” 程勿:“你抓山下那些人,不就是献祭么?我绝不委身于你,绝不与你苟且!你若是强迫于我,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受你的侮辱。与其在你麾下谄媚于你,苟且偷生,我当下便可赴死!” 帷帐飞扬,烛火摇晃。二人直面,女瑶面色渐渐凝重。 她盯着程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程勿一直都在误会什么。 程勿的剑稳稳地搭在他脖颈上,他意志强硬,绝不妥协。 四目相对,心弦绷起。 女瑶忽而低笑:“你似乎有些认知误会。侮辱你?你把这个叫侮辱?这难道不是……”她突然出手,身法凌厉扑向前,程勿立刻侧身欲逃。女瑶手指一弹,他手腕半酸,握剑的手松了,剑被女瑶夺去丢在地上。程勿的手腕被女瑶抓住,他反击两招,女瑶掐住他脖颈。 挣扎打斗中,程勿趔趄后退,他被推下,后腰磕在床沿。他腰间一痛,伤上加伤,然而女瑶就在上方,这不算什么。 女瑶果断扣住他的十指压在床上,在程勿瞪大的含怒瞳光中,她神色冷淡,倾身吻上了他的唇。唇齿碰撞的刹那时间,女瑶的后半句话,噙着戏弄的笑意,消失于唇间:“这难道不是……人间至乐么?” 79.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 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 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 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 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 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 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程少侠茫然四顾, 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 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 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 睫毛上沾着水, 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 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 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漫天璀璨,星照大地。 星光投在石阶上,放倒人的少侠终于抬起了脸。他鼻尖渗着汗,双手因动作而颤抖,呼吸在夜里略微沉重。少侠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心跳“咚咚”,满手湿汗,但他的眼睛却像天上的寒星一样明亮。 连续放倒一狗一人,程勿面上浮起了一个轻微而得意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敛笑容—— “逃!” “一定要逃出魔窟!” 程勿墨黑的眉头蹙着,贴着墙,冷静地观察四周环境。 星光如盛,程勿回头看眼一屋子七倒八歪的人。他一声未吭,从自己方才放倒人的怀里取了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巡逻的人在门外走了一拨又一拨,程勿屏住呼吸倾听许久。 再有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向这边,步伐越近,躲在门后的少侠呼吸便越轻。待他们说笑声近贴着耳畔,忽然看到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他们瞪大眼,眼中看到的最后光景便是那一道光。两人额上滴血,倒在地上。手里的武器掉落,程勿轻飘飘落地,在两把兵器砸到地面前,接在了手中。 一阵风袭,清气扑鼻。 程勿立在屋前,再向前方黑夜中掠去—— “哐哐哐!”“咚咚咚!” “快起来!有人逃了!” 村里的静谧被打破,无数守夜人被哨声惊醒。火把点亮,人员出动,满村寻找一个丢失的少年:“这都是献给教主大人的,名单都送上去了。弄丢了,我等焉能活命?” “教主还未调.教,到我落雁山下还敢逃……这人也太大胆了吧?” …… 青山如黛,星光摇落。 山下一人怀抱包裹,使出自己生平最厉害的轻功不要命地逃跑。他在薄雾中穿梭,他逃上山下入村这条路。从山上下来的人在后对他紧追不舍,由不得他放松警惕。精神高度紧张,突有一道力量从前方压来。 此人立觉不妥,顾不上身后追兵立刻向后纵逃。但前方那股力量稳稳压来,撞在他胸骨上。他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他怀中的包裹跌了出来,眼前一阵金星闪烁。他勉强捂着心脏抬头,视觉朦胧,昏过去前,眼前只看到一片白莹莹的光,从黑暗中走出。 他不甘心地喃一声:“女瑶……你这个……” 你这个妖女。 后方人气喘吁吁地赶到,见到从山上一路追杀的人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他们顾不上查看敌人,先看向前方的人。 女子身量纤瘦柔弱,个头娇小。她人在路头,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随她走动而起落。她面上罩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挡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紧绷而凉薄的唇和下巴。她的眼睛黑沉,透过面具看向一群身材高大、却连一个男人都追不上的随从们。女郎目光静黑,其凛冽的压迫感,让面前男子们惶然色变,噗通跪了一地。 下属们头磕地,不敢直面教主风采:“属下无能,如此小事,还惊扰教主,请教主责……” “啪!” 女子一巴掌挥去! 她出手又快又果断,力道极重。一众跪地求饶人尚未看清,首领已经被那巴掌掀倒在地,口吐鲜血。有人胆战心惊抬眼皮,余光对上姑娘阴沉的目色,他骇得立刻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身量娇小的面具姑娘目光沉沉地掠过他们,她下巴和脖颈露出的皮肤透白,其下青色血管几见,看着十分柔弱。等打过一巴掌,等属下恭顺地重新爬回来跪好,她才懒洋洋地开了口:“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下属首领一边咳血,一边艰辛回答:“我、我等……在山上发现此人行踪怪异,疑心四、四大门派……前来刺探。此人见到我等,果然色变而逃。不料他武功着实了得,似又在山中隐藏多时,极为熟悉地势……他逃至山下,却不巧撞入了教主手中……” 这个混入斩教刺探情报的男子极为可怜,毕竟连山上的教中长老,也不知教主女瑶身在何处。他却撞上了。 这个月入春,女瑶生了病,她病得厉害,无法理事。教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圣女大人处理。山中人不知教主身在何处,更不必提一直蠢蠢欲动的正道人士们。 女瑶咳嗽几声,肩膀颤抖。她看着十分虚弱,似说不了几句话。女瑶不自我勉强,她打个手势,示意下属们把人带上山去审问。这些政务,让圣女去做。教主下令,十来个下属当即扣住奄奄一息的叛徒站起。他们不敢跟教主多说话,转身要走时,见女瑶面色微微有异。 女瑶:“嗳?” 下属们心里一惊,连忙顺着女瑶视线向后看去。风过耳,他们听到远方渐进的喧哗声、吵闹声。一众火把在夜中如游龙般行来,声势浩大,脚步杂乱。乱糟糟的,他们听到“抓住他”“他往这里逃了”之类的声音。 站在身量娇小的女瑶身后,他们看到星夜雪光下,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汇合,向这个方向追来。跑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少侠模样的年轻人。他一路疾走,半分轻功也未使出。追的人武功不弱,却没有这少年机灵。十来个人,尚追不上一个少侠。 女瑶眉目阴沉下去:又怎么了?! 她身后的随从们领会上意,面上燥得无法。看女瑶神色不虞,他们连忙解释:“是圣女大人找来的年轻公子们、少侠们。圣女看教主大人病得厉害,思量这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儿郎们或许顶得上用,可献给教主……” 女瑶思考了一下:“……当娈.童养着?” 随从们:“……???”还能这样解读?! …… 星光如坠,清澈似洗。 风声在耳边穿梭,身后人紧追不舍!程勿身子弓向前,疾走之势如狼虎之跃。他面容绷紧,目光锋锐。他紧盯出村的方向,同时耐下心和身后人周旋。他一定要逃出这里,绝不要如那些人所说,献祭给什么教主。 离出村的路越来越紧,程勿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转个弯,视线忽然变得开阔,眼见村口就在眼前!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脚步微顿。程勿看到村口立着十来个人,那些人将一纤弱少女堵在身前。那些人身高体壮,穿着魔教人士衣袍,森森逼近那妙龄少女。星光水一般从天上流过,千万盏灯火在背后紧追不舍。被堵的女郎站在路中央,纯白衣袍,腰间金色长带流光溢彩,垂至裙尾。她长发贴着脸上银色面具,眉眼看不清,唇瓣因病重而苍白羸弱。 白衣空荡荡地裹着她的身体,少女孤独地站在村口,下巴微绷可见汗滴。她盈盈抬目,看向前方的程勿。 此女之虚弱,身后人之狼子野心! 定是被恶人欺辱! 程勿被少女目光轻轻一瞥,心中如有重锤猛落,热血涌面。身后人尚在追赶,程勿却猛扑向那众人。他武艺尔尔,胜在机敏。程勿将怀里藏了一晚上的石灰粉向人前一抛,十来个黑衣人瞪直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程少侠哪里管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犯傻! 一众男人狂咳嗽,程勿冲入人中,一把抓住那年少姑娘的手腕。程勿一拽之下没拽动,他低头看向那弱女子,声音急促:“小妹妹快跟我走!我是救你的人!” “小妹妹”困惑地看他。 程勿看她如此发懵,心里焦急,一把将少女背于肩上,扬长就逃! 千古夜明,风起星落。 没有教主下令,随从们一边被石灰粉呛得咳嗽,一边不敢动作。他们眼睁睁见那陌生少侠飞纵而上,一把拥住他们教主。他们瞠目,看那少侠一刻不停,背着他们教主,身形矫健地跃入了黑夜中。 众人目瞪口呆,兼手足无措:教主是被绑架了吧?! 而他们不知该不该追。 老板打个哆嗦:大概只有那少侠才看不出这位小姑娘的眼神根本不是涉世未深,而是太深吧。 这种小姑娘,通常有毒。 有毒的小姑娘却没闹什么幺蛾子,既没有乱屠杀人,也没有住客栈不给钱。程勿将女瑶送去了客房,打开门,一应家具齐全,热水也将将烧好冒着热气。女瑶脚下了地,被屋中温暖一冲,她眼中潮湿已经消失殆尽。程勿松口气,转身要走,被女瑶喊住:“住客栈的钱哪来的?” 程勿平时总是伪装自己很坚强很男人,这时他却忍不住目中露出得色:“以物换物,不是你教我的么?” 女瑶瞠目,以物换物?少侠身无分文啊!她盯着年轻俊俏鲜美的少年,看他腰细腿长,一下子就想歪了…… 程勿脸一僵,然后气急败坏:“你想哪里了!我是那种人么?!” “我只是用你教的以物换物的方法,从两枚石子,一直换东西,换到了住客房的钱而已!” 他深觉自己的人格受到了侮辱,不想多说,怒气冲冲地关上门和老板一起下楼了。他不知道他身后的小姑娘,噗嗤一声后,笑得仰倒在了床上。女瑶身上有伤,她一跳到床上就因用力而背上刺疼,让她“嘶”一声。她边嘶边笑,当真又痛又快活。 她闭上眼,便能想到黑暗的大街上,程少侠从地上捡起两个石子,鼓起勇气去跟人换一枚糖果。他再用一颗糖果去换一个馒头,用一个馒头去换乞丐手里的几个铜板,再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星光在天上飞,灯火在他身后一盏盏点亮,他走过漫漫长夜,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才换到住客栈的钱。 他怕她等得急,又担忧又不安。女瑶脸贴着硬木床板,舒服的环境让她已有些昏昏欲睡。她意识模糊,脑中还回着那点儿愉悦。昏沉沉中,她翻个身,口中噙笑,似说句梦话:“一点就通,真是个天才……” 80.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突然就充满了渴望。那磅礴的、汹涌的、不由自控的, 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 让他害怕,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让他变得兴奋。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 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 亲她, 抱她, 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 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 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 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 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 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 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 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 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听了一嗓子,连忙竖长耳朵:尿床? 程勿:“……” 他想死! 伏在中年男人背上,女瑶伸手挡着侧脸,躲过一旁少侠目光灼灼、充满郁气的凝视,小声吩咐金使:“离那谁远一点,别让我跟他说话。” 金使同样小声地惊讶:“为什么?他伺候得您不舒服?不对吧,那您怎么会腰受伤?” 女瑶阴测测地重复:“我从悬崖、从树上摔下,要我说几次?!” 金使沉默了。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程勿怔怔然,目中雾气松松起,背紧自己的包袱。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 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负心来得那么快。 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成亲当日,白凤怒杀上蒋家。大雨滂沱,她一身艳红,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 程勿叹口气:怎么亲过后,就不能在一起呢? 他想到了当日的小腰妹妹,想到她坐在自己怀中的样子,脸蛋俏丽,笑容甜美。她红着脸看他,可下一瞬,她又被他的求婚吓得从树上掉了下去……程勿心中一闷,脸色淡了下去。当日依然是在野外休息。傍晚停歇,金使看一眼旁边程少侠怔忡发白的脸色,百思不得其解。他再次没忍住问女瑶:“您那晚不幸福么?” 女瑶脚落地,瞬地一脚踹中男人膝盖,将金使踹地“啊”一声跪在地上。 金使膝盖磕得他额冒冷汗。女瑶走过:“滚!” 一旁旁观的程勿吸口气:“……!” 小腰妹妹力气好大…… ……他觉得他当初救的魔教小妖女,武力好像比他以为的要高。 可是小腰妹妹依然躲着程勿,眼神躲闪,不跟程少侠多待。程勿几次想找机会跟女瑶说话,但女瑶躲人的功力太厉害,又有金使这个帮手,程少侠一晚上都找不到独处机会,只能闷闷地睡去。 天未亮,春日野外有些凉,烟雾笼笼,濛濛如仙境。女瑶起来去小解,回来时她就走得慢,扶着腰,蹙着眉,一点点地挪脚步。女瑶身上大伤小伤太多,再加上今年动武后遗症始终没解决掉,她如今看上去虚弱可人怜。若非已知,谁也不能将她和江湖毒.瘤女瑶想到一起去。 女瑶步履缓慢地行在早雾中,忽然耳一动,她侧过头,看到清晨雾中出现了一个身量瘦长的少侠影子。少侠早起琢磨练武,拿着一根树枝乱比划。少侠一抬头,就看到了身体羸弱、楚腰纤细的蹙眉小姑娘。 程勿一顿后,心中一喜。 女瑶一顿后,心中大骇。 程勿追上来:“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女瑶掉头就走,她明明腰上还有伤,但她竟能无视伤,步伐一下子就走快。 程勿大气,又大为委屈。他眉毛扬起凌厉弧度,大喝一声:“站住!” 女瑶被他一喝,肩僵了下,她有点愣,真的被喝住不动。很快女瑶反应过来自己为什么要听他的,她心口慌慌,抬步要继续走,程勿却不给她机会了。他窜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路,眉目皱着,神色凶煞地瞪她。 女瑶:“呃……” 程勿喝:“不许说话!听我的!” 他看她睫毛上沾着露水,额发也有些潮。他视线下移,看到小姑娘因为步伐急,裙尾上沾着许多黄色绿色的草屑。清风缓缓,她踩在一凹下的水洼中,裙裾如潮飞,裙下绣鞋上也沾着草屑。 程勿一言不发,忽然弯下腰,一手揽她颈,一手过她膝弯,将女瑶抱到了怀里。 女瑶:“……!” 她震惊而愣愣地看他,眼波微动,神色费解而茫然。 程少侠抿着嘴,眸子清黑若温玉。金使还在呼呼大睡,程少侠抱着自以为的年少小姑娘,他小心地抱着她走路。走几步后,寻到了合适地方,他目中微亮,将怀里姑娘珍重无比地放到了一块凸起大石上。他蹲在她面前,在女瑶骇然目光中,撩起她裙尾,给她摘掉鞋上沾的草。 程勿微微高兴。 他扔掉了那些草屑,帮小姑娘整理好裙子和鞋尖。他仰起头,望着坐在山石上发呆的小姑娘,笑道:“春姨说身为男子,一定要照顾好比自己年纪小的小姑娘,小妹妹。让小妹妹永远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这是男孩子应该做的事。” 女瑶挑下眉。 她问:“那比你年长的姊姊你就不照顾了?” 程勿脱口而出:“也要照顾啊,但我没遇到过需要我照顾的啊。我遇到过比我年纪大的,一个是春姨,一个是、是……就是你们教主女瑶。她们都是我长辈年龄的吧?我都叫‘阿姨’的。阿姨怎么照顾?” 女瑶:“……” 心口如被刀扎,戳戳生血。 女瑶大怒:“什么‘阿姨’?你叫谁‘阿姨’?你知道女瑶多大么你就管人家叫‘阿姨’?你不要因为人家成名早,就以为人家很老!人家只是把你玩乐的时间拿去闯荡江湖了!女瑶人又漂亮又武功高强,又威风又……” 程勿笑眯眯地看她。 他没听到她说什么一般,微微高兴道:“真好,小腰妹妹。你又跟我说话了!我还以为你再不要跟我说话了。” 说完后,程勿脸就红了,眼神羞涩地瞥她。 女瑶胸口一滞:你脸红什么?! 程勿一句话,将两人共同带回那天后半夜发生的事。她半睡半醒,就听到一个小孩子喊着要娶她。她目瞪口呆,她心中后怕。她只想要一个人跟她学武,她不想要人娶她……不许跟她谈感情!不许有资格和她谈婚论嫁!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小腰妹妹!” 程勿一路追着她喊,追得她烦恼多多,又心烦意乱。 “小腰妹妹,”程勿仍蹲在她面前,他红着脸,却小心翼翼地探她底线,“小腰妹妹,你别生气,别害怕。我想起来了,我太唐突了,不应该突然那么问你的。” 女瑶喉咙滚了滚,她低下眼睛与程勿对视。她指节动了动,她却不知该说什么。 程勿:“我要对你负责,却不能无视你怎么想。我光记着要负责,可是忘了要你高兴。以后我会好好对你的,你看着吧。” “你看着吧小腰妹妹。我给你找吃的,找穿的,找睡的地方。我要赚钱,要给你最好的。” “要你答应我之前就心甘情愿,要你开开心心跟我在一起。我要立业,我也要成家。小腰妹妹你别怕我,我不会欺负你的。谁欺负你,我就帮你打谁。你看我的表现!” “我、我、我……” 程勿脸颊发烫,他害羞地看她,他紧张地咽口水。他手指扣着地上的土,他目光湿润而乖巧。他小心地问她:“我、我、我只想……只想你别乱杀人,别说你是魔教的。你、你不能脱离魔教的话,你也别做坏事……我、我是不是要求得太多了?” 女瑶低头,出神地看他。 太阳要升起了,红光烂烂,铺在高耸苍树上方。林中鸟鸣啾啾,绿如浮海,红色和灿金色缓慢交替,雾气将散,年少的程勿蹲在女瑶面前,金色从他后方照入,映得他的脸一片暗,一片明。却都是很好看。 在这片升起的阳光中,女瑶忽然倾身,捧住他的脸。 她微微笑了笑,轻声:“我从不滥杀无辜。” “至于其他的,再看吧。” 程勿却没听出女瑶的言外之意。他心脏砰砰,紧张万分。话本中蒋家公子做不到的事,白凤做不到的事,他想、他想……他大叫一声,欢喜地一把抱住女瑶。 此时万里山河,在高升红日下一眼走尽。离此不远的山林,一众侍从,跟随者一位年轻的公子行在山道上。早晨风凉,那被护在中间的公子温雅秀蕴,长衣博带。他长得清如山水,脾气却不如何好。他沉着脸,对手下斥责: “地图是旧的是你带错路的理由么?自罚三耳光!” “跟四大门派联系什么?他们是谁,不认识!我程家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记住我们出来是要做什么……那个小崽子,不知自己几斤几两,还敢逃家出走……等我逮到他,等我……” 他抬起脸,阳光落在他眉宇中,恰与程勿有几分相似。而他,正是谢微、蒋声在寻的、刚出家门没多久的,雁北程家少主,程淮。 81.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 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 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 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 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神色淡定,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 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 她都瞧不上, 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 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 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 为了教主涅槃回归, 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窗子被从外封上,有侍从立于下看守。内殿主人长日不在,以致殿中空荡冷清。程勿扯过轻纱帷帐,系成死结,再把案几、小杌、瓶罐、博物架搬动来去。他乒乒乓乓地在空无一人的内殿折腾,踩在小几上,手里抓着系死的纱帐。他贴墙踩窗,寻找下脚的地方,并利用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攀着墙壁向上纵。 宫殿巍峨,下方有人看守无法通行,横梁上方有天窗和顶瓦。程勿不断上跳、攀爬,他费了好大力,才跃上横梁。程勿跪在布满尘埃的横梁上,擦了擦额上的汗,歇了一会儿。他的下方乱七八糟堆起来助他高登的架子,他蹲在高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结痂的伤,温润漆黑的眼中露出微得意的笑意——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82.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夜色早深, 屋中只点一盏灯,张茂立在阴影中, 烛光在他面上阴晴不定地摇曳,他人如鬼魅般不可捉。张茂无声无息地向前走,白落樱神色惨淡地向后退。他眉目英朗,轮廓深邃,身材高大, 又背着大刀。他一步步走来时,带来的压迫感十足;让美貌动人的白姑娘越来越慌, 气势越来越弱。 “咣!” 白落樱被脚踏板一绊, 跌坐在了床沿。她一手撑着床板, 看到张茂已经站到了她面前,白落樱另一只手连忙伸出:“停!” 张茂扬眉。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 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 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 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 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 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 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 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 神色淡定,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她都瞧不上,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为了教主涅槃回归,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白落樱沉思:“你们教主?青莲教偷偷叛我斩教了?你们想做什么?想当魔门之首?”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夜郎,你就是我情人。” 如一只雨燕掠水而出,飞上天穹,翱翔盘旋后,雨燕抖动翅膀,再轻轻落在他肩上,钻入他心中。 短短呼吸时间,张茂的脸突然爆红,他突然就全身不自在。张茂一下子后退,侧过了脸。他手上冰凉的铁指虎摸上他灼热滚烫的脸,他在白姑娘的注视下,低下头含糊:“唔唔唔。” 白落樱娇滴滴问:“那你还要查我么?” “不、不查了。” 十里同雨,千里共月。 落雁山下雨大如注,夜神张茂和圣女白落樱尚在山下徘徊,查探情况;蒋声领着弟子策马而行,穿于密林和起伏黄土地上,披星载月向关中蒋家赶去。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曲沃地段附近天只是稍微阴些,雨尚未下起来。而真阳派的长老谢微,带着弟子,正在曲沃附近找人踪迹。 “轻功心法千千万,但我教这门功法,在这么多心法中,也当是翘楚。”女瑶高声而谈。 当是地伏千里,女瑶骑马,单纯的程勿和纠结的金使运轻功追赶。一路南行,云翳低垂,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平原色彩饱和,天灰蒙蒙的,云在天上飞快流动,山藏在浓雾后。绿野下,少女那甜脆却冷冽的声音呼在两人耳边—— “不许停!换呼吸!” “跟上我的马!快!快!快!” “要下雨了,你们得跑得比雨还快!” 雨水在高空聚集,乌云滚滚,下方绿野一望无尽,少女一骑与少侠时近时远。闷雷声震,电光伏动,程勿咬紧牙关,绷实脸颊。他额上尽是汗,他提起再提起。漫山遍野,尽是女孩催促之声: “程勿!快!追我!” “程勿!程勿!再快!” 马扬蹄而啸,速度一次次加快。金使早就远远落在后方,只程勿在女瑶的督促下还在坚持。浓云追赶着他们,满身是汗,却满心畅意。从天亮到天黑,前方城隍庙幽黑肃穆,视线可见。 哐—— 雨冲刷出云层! 程勿猛地再快一步,向前大跨,一跃几丈。城隍庙门口,他冲上前,外袍飞扬,如黑色幕布遮天蔽日。下马的女瑶一怔,雨水从天而降,她仰头,少侠的黑色衣袍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滴答。 雨落在了他飞起一角的玄色衣袍上。 程勿喘气,脸因过度运动而通红,下巴上往下滴着汗水。四野黑暗,雨开始下起。他眉目清清,对自己外袍遮护下的小姑娘轻声:“小腰妹妹,快进去。下雨了,你别淋到了。” 一衣之下,少年眸子清澈,呼吸灼热。女瑶的心,纤细的,轻微的,又那么晃了一下。晃得她心麻,又有甜意如潮涌上。 当夜大雨覆曲沃,曲水三千,一夜涨水。比他们晚半个时辰,谢微和弟子们也进入了这座城隍庙躲雨。 一时间,天边雷电交映,青年温凉的目光,落在程少侠秀丽却冷毅的面孔上,顿了那么几顿。身后淋雨淋成落汤鸡的弟子们吵吵闹闹地跟随,谢微抬步,走了进来。 弟子们还在发牢骚:“那个女瑶,到底在哪里啊!” “一定要杀了她!” “对!不然我们就倒霉了!” 女瑶身份暴露,程勿脸色瞬间青青白白。天边炸雷映着他脑内劈得轰轰的雷声,他实在全无江湖经验,他没想到世上还有这种操作—— 他在出村路口救的无辜小姑娘,根本不无辜。 她就是女瑶! 传说中笼罩在江湖儿女上空的一道浓重阴影! 男女通杀,小儿止哭!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83.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山中风冷, 英俊的黑衣青年慢慢站起来,锋锐如鹰的目光看向一旁纤瘦却衣容狼狈的漂亮姑娘。他记忆错乱,缺失部分,但张茂只是恍了下神, 就握紧了刀柄。 白落樱向后退,风吹拂她的衣袂和发丝。白落樱心中暗骂, 这架势, 居然比自己这个魔门人还像魔门人。她脑子飞快转, 试探张茂:“我说我是你的……妹妹,你信么?” 张茂一言不发,他将可怜的白圣女逼压靠在了山壁上。他猛然抬手, 手中刀刃划出一道长弧,寒光照亮白落樱的面孔。白落樱颊畔发丝被刀气震得扬起,她吓得闭眼,在刀下落时大喊:“你不信就对了!因为我不是你妹妹,我是你情人!” 白圣女一咬牙一狠心, 把自己雷倒的同时不要脸地跺了下脚, 继续闭着眼大喊:“刚才跟你逗着玩呢死相!” 风不动,声无息。 “刺”一声, 刀却没有落下。 白落樱心跳到了嗓子眼,她颤抖着睫毛睁开眼, 看到刀尖插到了自己耳边的山壁上。自己方寸喊得慢一些, 那刀就会落到自己娇嫩的脸蛋上。白落樱手心捏汗, 心脏跳得飞快, 她暗自庆幸自己聪明时,被张茂用晦明不定的目光打量。 她家教主经常教她,杀人杀到底,做戏做全套。思及此,白圣女仰起脸,冲将自己完全罩住的高大青年僵硬一笑。她大着胆子,哆嗦着伸出一指推了他肩头一下:“怎么?不像么?我就是你情人啊。你完美的暗恋对象啊。” 张茂眯眼看了下自己的肩:“……” 白落樱把路给他堵死:“虽然我是魔教圣女,但你也不是正道栋梁啊,夜……”,她差点叫出“夜神”,赶紧忍着一身鸡皮疙瘩改口,“夜郎!你好讨厌,追人家追了这么久才追到手,翻脸就要不认人了么?我斩教受到正道攻击,你是过来帮我们抵挡四大门派的!不然你看为什么你这么孤僻,会出现在我落雁山呢?总不是帮四大门派攻打我落雁山吧?你这么不合群,不可能的。” 张茂盯着她。 他惜字如金,在白圣女紧张地巴拉巴拉补了一堆漏洞后,他重复:“情人?” 青年声音冷冽,不含感情。 白落樱发着抖嫣然一笑。她忽视耳畔寒刀带给自己的压力,她撩起长发,将自己明丽的面孔完全展露。她看着十七八岁,眉目秀美,唇红颈长。耳下明月珰晃动,金色阳光从耳坠下穿越,将她面上纤毛都照得一清二楚。流光溢彩,光华夺目,她是当之无愧的美人,脸上沾两滴血,不显得肮脏,反对男人有懵懂诱.惑之艳色。 张茂眼神微变。 白落樱仰着下巴:“你就是喜欢我这样的长相啊。难道不是么?” 张茂:“……” 两人对峙,白落樱绞尽脑汁想办法、好从张茂手下逃生。忽然间,张茂侧头,向一个方向看去。等过了两息,武功甚低的白圣女才听到了渐近的说话声。白落樱屏住呼吸,瞬间紧张:不是斩教弟子!是四大门派胜了,遍山搜人! 张茂忽地将抵在山壁上的弯刀一收,两个人影从后冒出。张茂转身一跃,在对方尚未看清一切时,他手中刀一划,两人呼吸顿凉,跌在地上,流了一脖子血。靠在山壁上的白落樱眸子缩起:这动不动杀人的行事风格!他真的不是他们魔门在正道的卧底? 白落樱心中乱起,手腕忽地被握住。她吓一跳,身子僵硬本能挣扎,一眼对上张茂森冷的眼神。张茂脚尖一踢,丢在地上的、属于白圣女的武器长笛就落到了他手上。他胡乱塞给白落樱,言简意赅:“此处情况有变,不宜久留。我们先走再说。” 他拽着白落樱,完全没给白落樱机会,带着她飞上了树顶。张茂态度理所当然:她不是他情人么? 没甚武功的白落樱被一个男人拖着在山林间穿梭,脸色如丧考妣:“……” 不!她不想跟这个煞星在一起!她想找他们教主! …… 然白圣女思念呼唤的女瑶姐姐,自己也苦哈哈。 斩教被攻,落雁山失势,皆在女瑶预计中。她身体有亏,不便与人对战。比起四大门派,西林落雁山的势力又实在太弱。斩教崛起,绝不在此次一战,更在长久谋划。由是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女瑶干脆釜底抽薪,趁此机会,让斩教从明转暗。 在四大门派攻山之前,斩教弟子已经走了一批骨干。女瑶自是不会走,她打算亲自做场,试一试现在四大门派新培养出的弟子们,到底是何水平。 此次事件唯一让女瑶动容的是:她弄丢了“九转伏神鞭”。 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的武器。 “小妹妹,你伏在我背上别出声,我带你逃出山。”程勿少侠见她恹恹无精神,以为她害怕,便如此安慰她。 女瑶抹把脸。 她心中有了主意:“小哥哥,我弄丢了一个……小心!” 一把银针从树后飞出,向他们撒来。程勿面颊肌肉紧绷,带着女瑶就地一滚,躲过杀气。针从他袖口险险擦过,他狼狈无比,将娇弱的小妹妹放到地上,转身便被暗处冲出的三个人一拳打中腹部。少侠闷哼一声倒地,女瑶看得眸子骤缩。几个人望向少年人旁边的小姑娘——“衣服上全是血,肯定是魔教弟子!跟我们走一趟!” 以为她受了重伤,就处于弱势了?女瑶面色阴冷,她抓一把地上石子,正要杀人时,那被打倒在地的少侠一跃而起,在几个人要擒拿女瑶肩膀时,他从侧冲出,将女瑶向后一挡。程少侠大喝一声,与几人混战一处。程勿是不怎么会武功的,打架全靠机灵。他看起来没招数,但他动作敏捷有力,目光寒锐有神。 他盯着几个神色不定的正道弟子,冷声:“想带走这个小妹妹,先打过我!” 女瑶撑在地上的手掌蜷缩,又松开,再缩起。 待几个人倒地,程少侠吐了口血,他摇摇晃晃从地上转起,转身看向女瑶。程勿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溅的血:“小妹妹别怕,我说了我会保护你的。” 女瑶抿嘴。她心想你保护我什么?你现在的样子,还不如没内力的我呢。 程勿不在意自己受伤,他担心自己能力不足以护人。程勿心中羞愧,却想答应要帮这个小妹妹出去,纵她是魔门妖女,可是她答应自己不乱杀人了啊。再次上路,程勿小心翼翼地将小妹妹背在背上。 女瑶缓了一会儿,旧事重提:“小哥哥,我弄丢了我的武……小心!” 斜刺里,他们再次遭遇一拨巡山的正道弟子! 女瑶被程勿往地上一放,程少侠冲去了人群混战。等解决了这拨人,女瑶再次被背到少侠背上时,她忍了忍,小声问:“小哥哥,你平时运气怎么样?” 程勿少侠停顿了一下,坚强道:“还可以。” 女瑶对他充满了质疑。程勿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说你丢了一个什么来着?是要我帮你找么?可以啊,你丢的……”他突然惨叫,“啊怎么又有人!” 女瑶抬目一看:新一拨的巡山人,隔着一条山涧,看到了他们。 女瑶被少侠扔在地上,她孤零零地看着少侠和人斗鸡似的打架。她咬着手指,慢慢蹲在地上,开始怀疑:我找错人了吧? 就凭这人糟糕的运气,我跟着他,会安全? “啊!”旁边一弟子头磕到地上,他闷哼一声,起身要再战,突然背后一痛。他转头,看到那个衣袍上全是血的年少小姑娘手举得很高,她面容雪白而冷静,被她高举的大石头已经再次向他砸了下来。正道弟子手指伸出,他唇颤抖,但他一个字没说出,就眼冒金星、额前流血地跌了下去。 女瑶放下手,蹭过去,开始搜他的衣袍。 等程勿少侠打完这波,回头,看到自己救的魔教小妖女乖乖地蹲在地上。溪水潺潺,绿野起伏。她蹲在水边,肤色雪白,笑容清浅。风吹着她乌黑的额发,水的波光荡在她娇小面上。若非她衣袍上全是黑血,倒真是赏心悦目的一幅画。 女瑶笑眯眯地向他招手:“小哥哥。” 程勿被她笑得脸一红。 他凑过去,心被震住—— 女瑶向他展开了一幅山势绵延的地形图。 她贴心地拿着炭笔,在地形图上标出了山中适合潜伏的无数黑点。她细心地绕过了那些黑点,清晰地标出了出山的路。粗大的箭头方向,不容置疑。 程勿:“可是你还有东西丢在山上,我答应要帮你……” 女瑶:“那不重要!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她担心她再找下去,凭程勿的运气值,她会被连累得死在自家家门前。 程勿被她脆弱的眼神盯着,忍不住心软。程勿自家知道自家倒霉事,他心里失落,知道小姑娘是给自己面子,才没说跟他在一起很危险。可是这地图……程勿镇定地收下了地图:“……好。” 一个时辰后,女瑶目光呆滞地看着程少侠和人打架; 两个时辰后,女瑶被痛折磨得晕过去再醒来时,程少侠新解决了一拨人,满头大汗地看地图。 女瑶从他背上醒来,揉着眼睛打哈欠:“我们到哪了?快出山了么?” 程勿努力地看地形:“快、快到了吧?我们现在在、在,”他环视四周环境,“我们在一棵树旁边!” 女瑶怔怔低头,看少侠后脑勺半晌后,忽然俯下身,长发落到他手上。少侠闻到姑娘身上的香气,微微一僵后,耳边一脆响,姑娘伸手在他脸旁打了个响指。她冲他笑得甜美,指着东方问程勿:“这是哪个方向?” 程勿认真地辨认一下:“北方吧?” 女瑶:“……” 他像是变了个样子。 突然就充满了渴望。那磅礴的、汹涌的、不由自控的,来自身体最深处的望念,让他害怕,却同时点燃他四肢骨骸,让他变得兴奋。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84.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想到此, 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 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 帮她请大夫, 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 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 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总归是邪魔歪道, 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 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 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 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 盘旋上空, 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 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金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教主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很紧张!” 女瑶:……真是废物一个。 程勿人已经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伤心了。砸了一地的饭菜,厨房烧的火已经灭了。女瑶在院中转一圈,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机勃勃,然没有了某个人总在身边嘘寒问暖,用关切眼神看她,对她笑对她教育,一切都太无趣了。 女瑶意兴阑珊: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这么难捉摸么?我就是想找个人来学武,他怎么就主意那么大? 没等到程勿回来,金使发着抖跟她说没找到人时,女瑶冷笑一声,黑着脸,负手离开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从程少侠那里请了出来,可以把教主请去自己住的金屋银窟。他心里又害怕,又压下害怕,觉得欣喜,觉得抱教主大腿的机会来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啊!白落樱那小妮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到现在都没跟属下联系,还不知道下山后去哪里玩了。朝廷这条线,属下一直想为您尽犬马之功,只求您给个机会……” 女瑶脸色阴沉,当没听见。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属下跟您一起杀回落雁山?弟兄们还在,打四大门派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鸠占鹊巢……” 女瑶杏眼斜乜他:说清楚,谁是鹊? 金使憋得脸红:“我是鹊,我是鹊……教主啊,我们落雁山为什么要白送给四大门派?那可是我们的地方,您非要斩教从明转暗,属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瑶哂笑一声,眼下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朝廷没有表态。朝廷是夹在四大门派和斩教之间的一条线,自古朝堂江湖,藕断丝连,从来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斩教被打为魔教势力,现在新朝初定,天下变动岂是一个落雁山可等价的?这是斩教崛起的最好机会……斩教在她师父、师父的师父手里没完成的事,她要一举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斩教成为江湖翘楚! 两人走到城门口,金使还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烦得女瑶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门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还有好些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把持进出城的关卡,还拿着画像对什么。 女瑶心里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头,她扣住金使,低下头就拉着他转身。 但是城门那边,拿着画纸认人的魔教叛变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一抬头,顿时哇哇大叫——“谢长老、谢长老!在那边!就是那个!他就是斩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强,别让他逃了!” 城门口的谢微神色诧异而微妙,看到了一个少女伶俐跳上墙逃走的背影:“……” 穿街过巷,鸡飞狗跳,宁静的清晨生活被打断。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身后追兵和江湖人士络绎不绝,且越来越多。喘气剧烈,满心脏话,女瑶气得大骂:“你这个废物!连累我!” 没人认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认! 这得多倒霉,才能刚在城门口露个面,女瑶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满街乱窜啊!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次日早上,女瑶在院中碰到早起练武的金使,和他一起过去吃早饭。金使虚心向女瑶讨教自己武学瓶颈,被女瑶随口指点两句,金使感激涕零——在落雁山的时候,因为女瑶行踪太捉摸不定,一般人都见不到教主,也不可能得到教主的亲自指点。 到饭厅,女瑶探头一看,程少侠已经坐在桌边等他们了。程勿向来贤惠,他不会做饭,就虚心地跟厨师请教。在经过几天的烧厨房后,程勿做的饭已经像模像样。比如今天,一张漆木圆桌,摆满了荤素各色菜,琳琅满目,香味扑鼻。 程勿坐在桌边,眉目低垂,不知在出神想什么。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肤色冷白,脸上轮廓线条柔和,本是最清隽的美少年。然当他不笑不语不做表情时,气质呈一种冷却疏离感。如菩萨临世,红尘降于身,我自无情。 “呀,这么多的菜!小哥哥费心了!” 女瑶尽责地扮可爱,声音娇甜如黄鹂,笑嘻嘻地跳到桌边。她的眼睛发亮,满心的欢喜,让程勿周身所营造的那种凝重气氛消失殆尽。女瑶的表现却吓了熟悉她作风的金使一跳——教主这,这,从声音到形象全部改变,为了追男人,也太拼了。 想到此,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他看小腰妹妹入座,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帮她请大夫,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85.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 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 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 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 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 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 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 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 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 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 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 让程少侠眼神躲闪, 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 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 程勿走在人群中, 因为不熟悉人群, 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程勿:“可你看起来对一切也很陌生啊?” “也”?女瑶顿了一下,迎着少侠诚挚的目光,她微微一笑。女瑶本性中的恶劣一起,她故意说:“以前出门,就是来杀人的。哪顾得上看芸芸众生?” 江湖传言,女瑶动不动杀人,是个魔头。这话倒也不错,女瑶通常不出落雁山,她一旦出走落雁山,必是奔着杀人去的。而且她武功高强,从无失误,久而久之,“杀人狂魔”的名号就叫出来了。 程勿愣了一下,然后严肃地提醒她:“不许滥杀无辜!” 女瑶敷衍:“知道知道。” 程少侠的下一句是:“都怪女瑶那坏蛋!” 女瑶:她又怎么了?! 被少女带着怒火的眼神瞪视,程少侠还对她宽容一笑:“我不是说你,小腰妹妹你本性是个好人。就怪那女魔头带坏了你。女瑶太可恶,连这么小的孩子她都不放过!” 女瑶:“……” 被少侠心疼而怜惜的眼神盯着,再被程勿恶狠狠地骂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别过了脸。什么叫“这么小的孩子”?她在程勿眼里,到底是有多老?!她当上教主也不过十年来而已。不得不说,这种当着自己的面骂自己的做法,每次听着,都很酸爽,且让人上火。 这火它发不出去,它是窝着的。 程勿自然没把这个小事放在心上,毕竟他责怪女瑶,已成为一种日常。他现在是肚子饿了。少年身量,饭量本就大,他从昨晚逃出来后除了水,什么也没吃过。打了一天,撑到傍晚,程勿快饿晕了。走在街市上,满街飘来的香味,让程少侠咽了一次又一次的口水。 “包子包子!香喷喷的包子!” 烟火人间,蒸笼刚揭开,好多人就围了上去。小二大声吆喝,那喷香的包子,那白花花的面粉,完全征服了程勿。等女瑶慢吞吞地拖着病体残躯赶到,就看到程勿眼睛发直地看着人家包子,一步也走不动。 这穷酸样。 女瑶:“小哥哥,你饿了么?一个包子而已,饿了就买嘛。” 被少女声音一喊,程勿恍出梦境。他赶紧拉住女瑶就要走,女瑶才不走,她也很饿,她也想吃东西。程勿却紧张十分,并且难以启齿。他拽着恋恋不舍的小姑娘到一边,翻自己包袱里的话本,跟她解释:“妹妹你不知道,山下的东西都特别贵。我看的话本上说,一个包子一两银子。我哪来的银子啊?我们快走吧,要不我打野味给你吃吧?” 女瑶:“……” 就算她从不花钱买东西,她也知道一两银子和一个包子,绝不可能关系对等! 程勿却很迷信他那话本,在山下的物价面前,他非常露怯。他从家里逃出来,春姨只塞给了他一包铜钱。程勿和人家话本一对比,他觉得,春姨,可能没钱吧。他心中心酸,春姨在他们家那么多年,表面看着风光,原来背地里那么穷。等他日后学成归家,他一定要赚大钱,好好养春姨。不让春姨再过苦日子了。 女瑶不理程勿。就算程少侠拉着,她也执意上前。程少侠支支吾吾半天,女瑶心里那股子不耐烦的气就往上蹿。到底是斩教教主,气度和他这种乡下小子完全不一样。女瑶教训程勿:“买不起怎么了?不偷不抢,还不能以物易物,换个东西付账?” 程勿:“……!!!” 土包子如他,第一次听说以物易物这种说法! 实际上包子只要一个铜板,听说两人连一个铜板都付不起,小二吃惊十分。但是看在姑娘漂亮柔弱的份上,小二勉为其难地给了两人机会,让他们帮忙卖半个时辰包子当还债。程勿听说一个包子才一个铜板,颠覆他的世界观。他惊呆了要付钱时,女瑶已经新奇地答应了帮卖包子的事。 满山找女瑶、满山找那两个惹是生非的斩教弟子的四大门派弟子们一定想不到,他们眼中恶贯满盈的女瑶,居然会在山下卖包子。 到底人间烟火,众生众相。 到晚间休憩的时候,客栈费用,程勿是真的出不起。女瑶颇好打发,在店家鄙夷的目光下,她和程勿被领去了马厩。店家捏着鼻子,示意可以免费让两人在这里凑合一晚。一棚马屁味,女瑶欣然同意,盘腿而坐。 她当真疲累,内伤和外伤一起摧残她的身体。睡哪里无所谓,让她休息就行了。 程少侠看女瑶如此,他心中却过意不去。小妖女虽然出身魔教,可她出现在他面前时,已经是一身伤。且一天相处,她从没滥杀无辜,性格也不偏激,不像魔教人。而今她受了伤,外面寒风凛冽,她被冻一晚,会伤上加伤。 程勿站起来:“小腰妹妹,你待着别动,等我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女瑶头埋在膝盖间,有气无力,当没听到。 寒夜降临,她内力已被体内的隐患折磨近无,那股寒意却还是消失不去。今年的隐患到来,本来她好好养着,不要频繁动武,熬上一两个月就撑过去了。但是她生了病的消息经内贼传出去后,四大门派攻山,让她无法不动武。由此下来,她今年病的时间,要远远超过往年。 很快,女瑶额上渗满了细汗。 她体内如蚁噬咬,痛得她发抖、紧绷,还时冷时热。遥遥的,她脑子开始变得混沌,好像回到了某个时刻—— 幼小的她,与年轻貌美的女子行在大漠中。星月当空,银河如霜,女子行得快,她要很快才能追上。那沙漠蜿蜒,那万里无人。女郎耳下银白色的耳坠晃悠,在记忆中,晃了女瑶好多年。她们在一座座沙丘间徘徊,她一路追着喊:“师父,师父等等我……” 那是斩教的上一任教主,白凤。 她追着白凤:“师父!我愿意做斩教教主。你教我功法吧,你别不要我!” 时空斗转,星月黯淡。 落雁山殿,金辉如凰铺满殿堂。高高在上的教主转身,白凤将手放在她额上,低头怜爱地看她。白凤轻声:“我在沙漠捡到你,给你取名‘瑶’。瑶光是北斗第七星,贯月如虹,资粮万物。可见我心中爱你,并不恨你,对不对,女瑶?” 年幼的女瑶仰头,看着她那面容模糊的师父。 白凤目有不忍,却狠心道:“斩教教主功法有缺,虽学后武冠天下,可到底不长远,折损寿命。我一生辗转,想寻回那缺失的部分……我要死了,阿樱是我女儿,我不忍心她做教主,虽千万人上,却性命堪忧。斩教不能断了传承,女瑶,我只能将教主之位给你了。你怪我好了,却别欺负阿樱。” “师父!师父!” 女瑶浑身发抖,她突然从梦中醒来,听到一个少年喊她——“小腰妹妹,别怕别怕!” 天上星辰暗暗,无风无月。程勿蹲在她面前,漆黑马厩棚,他寻来了一盏灯,后面还跟着满脸不可思议的店家。他看到了女孩眼中潮湿的水光,却当做没看见,他蹲着跟她笑,笑容温暖包容:“我买到客栈住一宿啦。你别哭了,房里有热水有吃的,你快去好好歇息吧。” 女瑶怔怔看他,脑子还迷瞪着——程勿他身无分文,他怎么弄来的客栈住宿钱? 谢微叹口气。 人算不如天算。 他回头,再望一眼几步之外的女孩背影。采采流水,蓬蓬远山。那背影背影纤秾合度,与他记忆中的一个人几次重合。他几次想走过去质问她,却苦于正邪两分,实在没机会。眼下蒋声要过来……谢微跟弟子们使个眼色,他们在秦楼楚馆中女人留恋不舍的目光中离开。 那些嘈杂声远了,帘子和帷帐都放下了,里面的氛围只变得更加怪异。 因搜捕人走开而身体肌肉放松,女瑶搭着程勿的脖颈,还坐在他怀里。程勿一句“腹语”说出,女瑶诧异之后,不见羞意,反生起了浓浓兴味。她并非一个嗜好美男子的人,男色于她从来不重要。魔教几代教主,恐怕女瑶是与纠缠不清的情.爱话本关系最少的了。 她师父与她说,“男人没什么意思”“忘恩负义,还总奢望你为他金盆洗手牺牲些什么”。 她师父说,“我只要一个孩子而已,谁耐烦跟他们扯来扯去”。 女瑶深以为然。 女瑶她不动情,但是程少侠她太有趣。 他作唇语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女瑶抬起了下巴,目中笑盈盈,回他一个唇语:“亲啊。” 程勿身子一颤,然后大惊:“……”他没料到她能听得懂他唇里随便嘀咕的没说出的话。 女瑶她正在扮演纯真少女,她没忘了自己的人设。身体密切碰触,软与硬无线相阻。女瑶下巴扬得再高些,她眉飞色舞的神采,冲淡了她脸上自带的那股子柔弱可怜味道。女瑶赤足雪白,在程勿眼皮下晃动。女瑶开了口,声音甜腻:“你亲啊?” 她又自顾自地目光往下面移,杏圆眼中好奇满满:“咦,下面怎么硬硬的,什么咯着我呀?” 她全然一派纯真无知,眼睛往下溜时,手也向下摸去。 程勿:“……” 他尴尬至极,脸色青红交加。他立刻抓住女瑶的手不敢放开,不敢让她向下摸。他从未经历过这般水深火热之境,他额上渗汗,汗如豆大;他脖颈大动脉跳得厉害,他的心跳得那么厉害,不受他控制,更困窘的是—— 天天天天啊…… 为什么他他他他下面…… 女瑶委屈哒哒地眨着水眸:“小哥哥,你戳着我了。” 程勿:“我我我我……” 他脸涨得太红,唇色都不再鲜红,而是开始发白。他身体紧绷而轻微颤抖,他与她扣着的手,指节上汗水密布。他面容秀丽如山水画,但现在这幅山水画已经被磨染晕,这幅画被泡到了水里,开始变得模糊,即将被水迹吞没。 她越是说话,他下面越坚挺,他脸色就越差。 女瑶:“……” 女瑶都有些同情他了。 她觉得程少侠再被她逗下去,他喉咙里那口唾沫不咽,他下一刻就要被他自己呛得背过气去。女瑶还从没见过这种男性,身体反应那么明显了,他却自视为耻辱、堕落,他脸色惨白,瞬间虚弱委顿紧张害怕。 程勿哆哆嗦嗦,声音里带颤抖哭腔:“你你快快……” 女瑶与他四目相对,看到他湿润的眼中,红色又开始泛滥了。他好像又要哭了,女瑶嘴轻微一抽,却一下子心软。她想真是傻孩子,什么也不懂,还快被她欺负得坏了。女瑶生起了怜爱心,想罢了罢了,姊姊长你几岁,且让你快活快活。 心中念头一动,女瑶面上便担忧道:“小哥哥,你身体不适么?我起来吧?” 程勿如溺水中即将得救的人般,双眸灿亮抬起,赶紧点头。 怀里小姑娘乖乖起身,然她坐于他怀中某尴尬地方上方,她臀部轻轻移动时,那噬魂感觉,激得程勿发抖。他心觉惶恐,大脑混乱,仿若有自己不理解的事情喷薄而出,不接受他大脑的控制。他面颊赤红,混乱中只想女瑶赶紧离开,自己发窘的样子别被小腰妹妹发现了。 然离将时,少女坐得太久,腿麻。她扶着他的肩,忽然“呀”一声惊叫,重新摔了下去。她身子前倾,唇无意识地从他脸颊上擦过。 程勿心头鼓声猛一震。摄魂一般,他大脑短期空白。他抓着她的手腕一紧,几抠出血来。 女瑶楚楚可怜地抬头,呼吸与他在鼻梁间缠绕。她望着他漆黑的眼睛,目光下移,再看向他的唇。 两人一时静默。 呼吸滚烫,近在咫尺。 方寸之距,女瑶看到程勿眼中的神色在一刹那变化。这一次不用她再撩拨,程勿眼中凶意微露,他扣着她的手腕,猛地翻身而起。两人身子一旋,女瑶被他压到了身下。他理智全无,眼睛只看到女孩因讶而张开的红唇。 她的红唇贝齿,诱着他脑中的鼓声。 程勿发着抖,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亲上了她的唇。 他像一头困于囹圄的小狼,毫无经验,又充满渴望。他横冲直撞,他扣着她的手腕,他到处乱碰乱摸,可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要什么。他堵着她的唇,他绝望又充满希冀。女子唇舌的香软好像能安抚他心中的燥热,他眼神如狼,女孩眉蹙着,脸向旁边移,他少有的凶性涌上,他捧着她的脸不许她躲。 这种感觉,像是天降甘霖,雨水沁沁; 像是沙漠绿洲,星辰缓缓如歌从上空流过; 像是皑皑白雪,高峰上的明月,人世间的清风…… 女瑶声音软软的:“……小哥哥……” 程勿听不到,他喉结滚动,他碾压她的唇,他迫切地想得到什么。他的手不老实,扣着她的腰,却渐不满足于此。两人身上都只剩中衣,他的中衣被汗水打湿,少女能看到他的胸肌。他的手指摸向她腰,又急迫地去碰她温凉如玉的肌肤…… 女瑶不耐烦了:“小哥哥……” 程勿依然没听到。 女瑶彻底失了耐心,她反手一转,在他脉上一点,手挣脱后,她抬手在他后颈上重重一切。程少侠全身一颤,他有片刻清明,然后下一瞬,就全身发僵地倒在女瑶身上了。 女瑶一脚踹开他,从他身下爬了起来。 她长发凌乱,面颊如桃,唇也被撕咬地一阵痛。半个肩头被抓得全是伤,脖颈被卡得快呼吸不过来。她的亵.衣已经松垮垮,快被程勿剥了。身形娇小的女瑶跳起来,嫌恶地擦一把自己疼得厉害的唇,对软软倒在地上昏迷的程少侠再踹了一脚:“没见过这么笨的!” 她赤脚一提,踩着他胸腹。她看少侠面色酡红、浑身大汗,他虚弱地倒在地上,奄奄一息,一刹那又变得脆弱无比。 女瑶蹲下身,恶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姊姊给你福利,你个傻小子什么也不懂,还把姊姊弄疼了。” “姊姊心疼你,你就不知道心疼姊姊?” 女瑶对他充满了震惊:“世上怎么有你这样的傻子啊?傻子……我倒真的开始好奇你长于什么样的环境了。” 女瑶絮絮叨叨,又骂骂咧咧。程勿死鱼一样躺在冰冷地上,女瑶拽一拽他头发,掐一掐他脸蛋。她垂眸看到他仍然没有软下的某物,女瑶掩着嘴,又“噗嗤”乐出声。 女瑶别过脸,小声:“小混蛋。” 她声音中充满嫌弃,嫌弃中又带有一两分难以捉摸的宠溺味道。 女瑶在地上坐了一会儿,怨气消去了,她才起来穿好衣服,重新梳了头发。 一刻钟后,金使找到教主时,女瑶正背着程少侠,气喘吁吁地扶墙走在春日桃树下。桃花落了两人一身,金使定睛一看教主的样子,再一看趴在教主背上没有动静的程少侠。金使大骇:“您、您把他怎么了?” “您是只把他吃干抹净了,还是把他的精都吸没了啊?” 金使思维发散,顿时想到了江湖上关于他们教主的各种传说。情情爱爱与女瑶不沾边,但是“采阳补阴”特别沾边啊! 金使以前不信,但是现在眼看无声息地趴在女孩背上不知是死是活的程少侠……他脸色微变,微妙地向后退了退,离教主远一点。 金使心想:我、我也是个男的……教主不会看上我,也让我献.身吧?这我是献还是不献? 女瑶被气得半死。 她一巴掌拍去,扇得金使倒在地上嗷嗷叫着半天不起。女瑶脚从他身上踩过去,无视下属的惨叫:“快点安排人手。四大门派开始搜这个城镇了,我们赶紧出城。”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86.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 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 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 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 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 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 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 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 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 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人名树影,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这鞭……” 弟子笑道:“这鞭当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战利品。大师兄可献给您父亲,作个生辰贺礼。” 一时间,屋中弟子皆点头:“正是如此说……” …… “四大门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气谁。他们难得联手攻一次落雁山,但因为找不到我的尸首,他们这种合作的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女瑶盘腿坐在草地上,摆着身前石子,跟金使轻声说那边情况。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樱悄悄送来的信,匆匆读了两行:“正如您所猜!他们撤了!” “药宗实力最弱,他们怕耽误在落雁山下被人寻到机会报复,当是最先退兵的。接下来退的该是真阳派,真阳派和我教本无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风,看此行没有什么好处,自会罢手。再是朝剑门,此次行动,朝剑门一个在江湖上有声望的弟子都没出,朝剑门那老头子也狡猾,口头上答应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动,但怕我武力还在威胁他家好苗子,派出来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厉害的。” 女瑶沉吟:“与我教积怨最大的,就是罗象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罗象门牵头的……我师父回来后就闭关,之后终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没把罗象门当回事,没想到他们倒觉得我斩教亏欠了他们。” “那当年的罗象门大师兄,蒋什么,和我师父之间……哼,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话本流出呢。” 金使连忙道:“但是罗象门也蹦跶不起来了。下个月是蒋沂南(蒋声父亲)的四十岁整寿,蒋声和罗象门的弟子们,肯定要回去的。这样算下来,我们什么还没做,落雁山的危机已自解。” 金使拍马屁道:“还是您英明!不费一兵一卒……” “屁,”女瑶沉着脸,“肯定有后招等着我……” 她话音一落,突闷哼一声,低头咳嗽了两声。她皱着眉,勉力忍受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冲击。这波只是余威,并不厉害,一刻过去,女瑶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吐了口血出来。 天未亮,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浓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满面:“还有我才知道原来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还得靠我罩着您!您得对我好一点……” “啪——!” 得意过形的他被女瑶一掌从石头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点被摔断。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着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来。他讪讪地收了自己的小念头:教主她是受了伤,尽量不动武。但这不是说,教主她不会动武。 女瑶现在的武力,就是那种达不到她的巅峰时期、但苟延残喘,也比一众普通人厉害吧…… 静无声息的,程少侠睡醒后出来了。因两人坐在树荫后,女瑶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气息都极为低缓内敛,程勿没发现两人。金使坐在地上还要跟高坐在石头上的女瑶辩论,就见教主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头,看在教主专注的注视下,程少侠气沉丹田,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武了。 两个旁观的魔教人士,都没有勿观他人练武的自觉性。金使和女瑶稳稳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侠如何练武。 天上光很暗,少侠身量偏瘦,长发贴着脸,随着他气运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种莹润光泽感。周围气体流速变快,尽数涌向程勿周身。风起云涌,树枝簌簌,万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飘飘然…… 金使脸色微变:“这么强大的内力?江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修内力极强的心法?” 如果有这种心法,四大门派会让斩教独大? 女瑶神色微闪。 金使赞不绝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观了程勿练轻功。十几丈的一棵百年古树,程勿脸色凝重,几步外就开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纵。他几纵几掉,他皱着眉,试图爬树。他猴子一样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等他爬到高处,比他用轻功的时间还短。 程少侠不服气,他继续练他那轻功。 “吧唧!” 少侠一次次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金使:“……” 女瑶忽然起身,从树荫后探过头,手臂伸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哥哥!”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程勿一个激灵,鲤鱼打滚一样跳起。他紧张得脸红,因他的窘态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视线中,程勿看到了灌木丛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练武啊?” 程勿结结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树……” 金使没忍住,一声嗤笑。 程勿顿时也看到了金使,脸更涨红了。 却见绿色枞木后的小妹妹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点也不嫌弃他。小姑娘笑眯眯道:“哎,正好,我刚学了一个心法……” 程勿严肃拒绝:“我绝不偷习别人的武功。” 女瑶:“……” 金使在旁积极无比:“我学!我学!” 他一下子窜出,人高马大,几步跳到了程勿身边,大掌搂住程勿的肩,让少侠挣脱不了。程勿脸气红,却听金使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是说要保护你小腰妹妹么?反正都是我们魔教的功法,不学白不学。” 望一眼娇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红着脸点头了:“……好。” 为了保护小腰妹妹。 眼下,树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因教主所习心法太珍贵,教中除了教主没人有机会学到。当女瑶放开心法后,心机男金使立刻凑上来,摆出凝重脸,认真去学教主的心法。他是一个喜欢进步的心机男! 然电光火石间,程勿与女瑶四目一对,轰轰然,他大脑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落雁山巅女瑶宫殿未被火烧时,那个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长衣袖口飘过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边大笑着向殿外走,边笑盈盈地吟诵心法给他听:“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间,两人面孔似有瞬间重合。一张有面具,一张没有…… 程勿:“……!!!” 轰——! 天边炸雷响起,映照大地。雷雨轰烈即来,天地暗暗,只听得旷野中,女子声音近在耳边,却一时又变得很遥远——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雷声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哐——!” 木门被青年一脚踹开,萧索地倒在地上。雨声阵阵,躲在屋中发抖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到天上电光密布。踩着木门,青年男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身为魔教小喽啰,当青年手中弯刀横向他二人时,当女子手中玩着她的长笛时,任毅和陆嘉绝望无边—— “夜神张茂!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噙笑打招呼:“出卖我教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找回了自己薄薄的包袱,程勿看一眼自己和“小腰妹妹”身上脏兮兮的、沾满血的衣服,再去找了干净衣物给两人换上。程少侠真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好孩子,女瑶换了衣服后出来,见他放了一堆铜板在原主人放置衣物的小几上。程勿小声念叨:“偷拿你衣服很不对,我把钱都给你了,你别生气。” 女瑶觉他可笑,挑了下眉。 她是没有拿钱买东西的习惯的,不然她就会制止程勿——他放的铜钱多的,足以买下比两人身上衣服好得多的衣服。 两人在村中整理好仪容,因为此地就在落雁山下,实在危险。二人收拾好自己后,便离开了村子,去了更远的城镇。换了干净清爽的村中人衣物后,程少侠还是那个清秀俊俏的少侠,女瑶却不再是带给人压迫感的斩教教主了。她穿着松垮的衣服,个子小小,脸蛋苍白,秀美而楚楚,她少女的相貌特征更加明显,让程少侠眼神躲闪,不敢多看。 女瑶跟着程少侠混于人群,她颇觉新奇。 黄昏时分,程勿走在人群中,因为不熟悉人群,他有些露怯。他强撑着自己,在小腰妹妹面前充个大男人。结果他一回头,看到小姑娘黑眼睛亮亮的,与自己一同好奇地打量两边街市,看起来也不熟悉这里。程勿一下子找到了知音,激动道:“你以前没出过门么?” 女瑶玩着自己耳边垂下的一绺发丝,漫不经心:“出过门啊。” 87.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白落樱心里恐惧这个煞星, 他比她更像邪魔。真真见了鬼,正道人士居然选择跟夜神合作, 而把她当坏人。白落樱给自己鼓劲, 她颤抖地伸出那只手小心翼翼地推了一下青年男子。没推动, 白落樱扬起僵硬的笑容:“夜郎,你真讨厌!你答应不强迫我的!” 张茂面无表情:“我强迫你什么了?” 白落樱胸口气得一鼓:“……” 男人视线下移,准确看向她鼓囊囊的胸.脯。黑色的衣袍领口卷着红色云纹,贴着她雪白娇嫩的肌肤。因运动而胸.脯轻颤, 雪白上丘在黑色衣料的对比下,鲜明诱人。 白落樱气得脸红,连忙抱住胸:“……流.氓!” 张茂收回目光后, 神色淡定, 声音冷冽:“洗漱!睡觉!” 防夜神如防狼,经过方才那一幕,白落樱哪里敢放下心。不怪她警惕,她貌美至此, 在斩教也是第一美。多少斩教儿郎追慕她, 她都瞧不上, 而今却白白便宜了张茂, 给张茂作情人。她又年轻又漂亮性格还好,张茂有什么? 她太亏了! 然自己武功太弱, 身边没有强大武力保护无异于给正道送人头。为了斩教大势崛起, 为了教主涅槃回归, 白落樱暗示自己一定要忍辱负重。吃得苦中苦, 方为人上人。 张茂始终坚持一间房一张床,不提供第二种可能。白落樱背着他,谨慎地洗漱。她都不敢洗浴,只能趁着男人不看悄悄擦了擦身子。白落樱折腾了很长时间,她扭扭捏捏地过去,张茂盘腿坐在床上等她。 张茂:“上床,睡觉。” 白落樱掩面:“嘤。” 在夜神的强势凝视下,白圣女磨磨唧唧地爬上了床。她缩到了床最里处,将自己团成一团,与睡下的男人之间距离几可跑马。张茂弹指灭了烛,屋中暗下。青年如一座巍峨大山,挡在白落樱视线前。白落樱屏息聆听,过了一段时间,她听得男人呼吸声平缓近无。 乃高手入定之势。 白落樱小心地翻身,就着淡淡月光,她探身研究,想怎么能翻过外面这座“山”逃走。她动作很轻,左看右看,她伸手撑床想起来时,睡在外面的男人忽然一翻身。“哐!”他的刀往中间一砸,跑马之地被他的弯刀占满。 白落樱嘶口气,吓得捂住心脏。 月光照在青年线条流畅的面孔上,他眼窝轮廓藏在阴影中一团幽黑。寂静中,白落樱见他闭着眼沉声:“睡觉。” 白落樱:“……” 教主,救命啊—— 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 张茂武功路数太阴,整天躲在暗处阴人,江湖中人看不清他的高低,才封他为“夜神”。夜神在帮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时,被斩教圣女用音所御、缠住腰一起摔了下去,撞到了头。醒来后,夜神失去了短期内的记忆,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落雁山;但没关系,他得到了一个情人。 张茂本心非常满意。 因为白落樱长得好看。 在张茂漫长的二十多年的生命中,他一个杀手不见天日,为了自我保护而身边没有一个朋友、亲人、爱人。当他武功够强,足够保护自己和身边人时,他依然是光棍一个。天降星陨,赐他美人白落樱。 莫名其妙,睁眼就多了一个情人,张茂暗自高兴:我一直烦恼的婚姻大事,也许可以解决了。 我失忆前的眼光倒是一向无错。斩教圣女这样的美人,哪怕她非名门正道出身、江湖行走会很麻烦,但我既然得到了她,自然会负责这一切了。 就是白圣女本人还在扭捏,似不太满意他。 张茂心里很理解:长得好看,矫情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张茂只牢牢看住白落樱,第二日,白落樱沮丧醒来后,发现她还和张茂绑在一起,顿时觉得人生灰淡,希望寥寥。但张茂对她不错,她昨日想逃开他私自行动,他都没跟她算账。用过早膳,夜神看眼白圣女身上穿的脏兮兮的衣服,决定带她去成衣铺走一遭。 白落樱拍拍脸,安慰自己:会带我逛街买衣服的男人,也很好了。 进了成衣铺,张茂亲自为白落樱挑选衣服。他回头扫一眼白落樱婀娜有度的身形,转头跟老板娘去挑颜色。待张茂回来,白落樱发现他手臂上堆了许多五颜六色的衣服。 白落樱微微迟疑,指自己鼻梁:“我的?” 张茂:“嗯!一件件去试穿吧。” 白落樱眼神复杂地落在那一堆衣服上。深红,深紫,大绿,大蓝。她顿了顿衣服,看到云纹老化,枣红色的流转线条把她晃得眼晕。白落樱张大口:这颜色,这风格……大红大艳,不适合她呀! 这男人眼光……哎,就是正常的男人眼光。 白落樱委屈巴巴地抱着衣服去换上。她在一堆颜色浓烈的衣服中,选了一件稍微不那么艳的,却可是鲜红色。白落樱都不敢直视自己,她出去后已经自暴自弃。反是张茂看着焕然一新的美人,眼中亮了一下,夸一句:“不错。” 白落樱一阵窒息:不是喜欢大红,就是喜欢大绿。夜神的眼光真的……完美诠释了何谓“男人审美”。 张茂倒不懂白落樱为何情绪低落,他皱了皱眉,想女人真麻烦。张茂摸了下腰边的刀,随口:“不喜欢?那你……”挑你喜欢的好了。 谁料他手只是摸了一下刀,白落樱就反应剧烈地跳开,激动道:“喜欢!我喜欢!你别杀我!” 张茂:“……” 张茂正要开口,耳朵突然一动。他立刻起身,拽住白落樱手腕将她一提。他带着人旋风般向外长纵,烟雾般掠到屋顶。立在高处,张茂长身而立,已经看到成衣铺周围围满了正道弟子们。 当是时,风起云动,四面八方的墙头、树上、地上,布满了朝廷小吏和四大门派的弟子。先时女瑶和金使等人撤退,让城中一半斩教教徒就此离开。却还有一部分人被四大门派堵着城门进出不得。而今斩教圣女站出…… 白落樱深吸一口气,摸出袖中长笛,横在口边。 一音既出,张茂长刀一掠,拔地而起—— 蒋声和谢微坐在客栈中,听弟子们汇报情况。旁边群龙无首的朝剑门弟子们神色恹恹,这一路被人压制得他们全无精神;女宗主亲至的药宗也没多好,此次攻打落雁山,药宗除了被当做大夫用,也没在战斗中产生什么存在感。 城中弟子齐动,围住的是斩教圣女,非斩教教主女瑶。 一众名门正派的弟子们坐在这里头疼,夜神居然和圣女勾结在一起! 蒋声黑着脸,咬牙切齿:“夜神明明是我等花了大价钱请来联手诛杀女瑶的,他怎么变成帮斩教的了?” 谢微笑了一下:“习惯就好。我出行时听我师兄说,切不可把希望放在夜神身上。因夜神虽然武功甚强,但他脾气大而怪,从不给人面子。听说夜神接了多少生意,就得罪了多少客人。他明明武功高,正道却不喜他,魔教也不接纳他;他至今这么穷,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蒋声冷哼一声:“你笑得出来!” 室中微静,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撩一撩眼皮,望一眼那边沉着脸的蒋声、与始终温和的谢微。女宗主起身:“此次四大门派联手,欲杀女瑶。到此一步看来,这次行动十分不顺。女瑶是死是活我等皆不知,守株待兔也非我小门派耗得起。我派杂事甚多,既不见女瑶,两位师侄,容我带领门下弟子,先行回山了。” 众人一惊,而谢微突然站了起来。 谢微彬彬有礼道:“如罗宗主所言,此次诛杀女瑶的行动,颇为不顺。我掌门师兄写书于我,让我勿耽误在此。所以,抱歉蒋师侄,我也要带领门下弟子,先行离开了。” 蒋声:“……你们一个个落井下石?眼看不敌,纷纷告退?如此,谈何捉拿女瑶?” 谢微轻笑:“蒋师侄托大。其实出门前,我掌门师兄心中忧虑,说女瑶武功甚毒,我等年轻弟子,本不是她对手。掌教不出而弟子出,此行恐无甚收获。那日我等将女瑶打下山,实则我也心中诧异,不敢相信我等武功竟这么厉害……” “现在想来,那当是迷惑手段。女瑶未死,我等也确实杀不过她。” “别说我等,因斩教教主武功历来邪性,他们教主的武功集三代人的功力……恐我四大掌门齐出手,也不一定能拿下女瑶。” 蒋声垂眸,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女瑶天下无敌,我四大门派俯首称臣就是?” 谢微:“那自然不是。我等打不过,但我听掌门师兄说,江湖中针对斩教教主,也是有克制的。” 蒋声心中猛一动,想到了一个家族:“雁北程家!” 雁北程家,江湖第一世家。程家弟子不出家门,不入江湖;然他们所修习功法,专为克制斩教教主。正道四大门派与斩教分庭多年,皆因中间有一个程家。不入江湖,已是制衡。 谢微轻声:“听说,程家门已开,新一任的少主,来走江湖了……也不知对武林正邪两道来说,是福是祸。” “我承掌门师兄所请,需去弄清此事。” 小腰妹妹,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程少侠茫然四顾,只觉得天地昏昏,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需要他努力忍着,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刚才还和他吵架,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88.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他和金使一起抬头, 看向一丈不远外探身看向他们的女瑶。女瑶手指转着头发, 装模作样地生火, 耳朵却竖得很尖。那边半天没声音, 女瑶心里百爪挠心,却只能抬眼皮,故作天真无邪地说:“我在生火呀。” 程勿:“嗯……可以走远些么?” 女瑶踟蹰了一会儿,被少侠的目光盯着, 没寻到借口。她给金使一个“一会儿汇报”的眼神,终不甘心地走开, 她跳上了树。树叶婆娑枝蔓青翠, 小姑娘的身影消失在其中, 很快不见。程勿凭他强大的内力听得小姑娘没有凑近时,这才心虚地把自己的烦恼跟金使小声说出来。 程勿:“我不知道啊, 我从来没有过啊……话本里没有这么写过啊……” 金使:“你爹没教过你?” 程勿目色暗了下,他语气微怪:“我没有爹娘。” 金使一顿,多看了程勿两眼, 皱了下眉。程少侠的言行不粗鄙, 可见不是下层人士;他相貌明秀似雪,按正常的人间通姻准则来算, 普通人家不可能生出他这样漂亮的孩子。金使本以为程勿是出身良好、赌气离家出走的哪个世家小少爷,现在看……也许另有隐情。 金使忙自细细教导一些程勿男性成长中会出现的各种身体变化。 金使一本正经:“没有幻想时,就没有意识, 但你脑子里有了幻想对象, 还没有睡过女人, 就开始爆了。隔断时间就会有一次,尤其是你长期没有女人,遗的次数就多。但只要你身边有女人,那就不会爆了。” 金使很自豪:“像我就从来没缺过女人!” 程勿脸如滴血:“哦哦哦。” 金使忽然一个响指吓了他一跳。金使稀奇地看着他道:“见鬼了,我还以为你早被那谁睡了,她可真是柳下惠,到现在都没碰过你啊。这是白养着你干啥?” 程勿一下子警惕:“谁?你说的是谁?!” 金使打个哈哈:“没什么没什么……不过小勿啊,你现在想的女人,是谁啊?是我们漂亮娇俏人见人爱的小腰妹妹,还是你那天去青楼被哪个姊姊……” 程勿跳起。 他声音顿时变大:“没有!我才没有想女人!” 金使被他的大力推得差点跌在火里,幸亏眼疾手快地往后躲了下。程勿脸色变来变去,转身跑开。留金使很莫名其妙:“没有就没有,这么激动干什么?想女人丢人了?” “啧,哥本来还想给你介绍介绍。小破孩就是麻烦。也就咱教主有耐心。” 程勿捂着砰砰心脏跑开,他躲到没人的地方,蹲下去平息自己的呼吸。他不会死了,他不用烦恼那是怪病了。但是程勿并没有轻松下来,因为如果那不是病的话,如果他还可以活很久的话,他就要烦恼一个新的问题了—— 《与魔双修》是以罗象门大弟子蒋家公子,斩教上任教主白凤为原型,所编的情.爱话本。据说好几年前,这种话本街坊遍地都是,人人都津津乐道,让正邪两方皆是烦恼。 程勿他家别的书他也接触不到,只有春姨平时喜欢看言情本子。春姨也不懂江湖生活,在程勿离家时,春姨只把一个话本塞给他,让他边研究,边闯江湖。言情话本里的感情纠葛经常看得程勿一头雾水,但同时,男女之间的一些事,也教给了程少侠。例如: 抱的下一步,就是亲了; 亲的下一步,就是求亲了。 蒋家公子终其一生都没有求成斩教教主白凤的亲,事实上两人也许根本没有联系。但程勿端着话本,他诚惶诚恐,字字斟酌。 后半夜,金使睡了,呼噜声震天,吵得程勿睡不着。半睡半醒,昏昏沉沉,程勿蓦地跳将起来。他仰头观察一下树林情况,到一棵树前,向上几纵,爬上了高树。程勿掀开叶子,面红耳赤,他心情烦躁中,忽然拨开一片视野,看到了躺在树枝上枕臂而睡的少女。 程勿呼吸一滞: 她睡在月光中。 霜一样的月白光穿越斑驳枝叶,如水中池藻一样在她面上、身上浮动。她脸蛋娇小,眉眼秀美,闭着眼睛时呼吸轻微,让人不忍心吵醒她。她周身的那种柔柔白光,圣洁明媚…… 程勿咽了咽口水,伸出的手轻微发抖,他摸向她纤细的手腕。 指尖才一碰,女瑶骤得手腕一翻,反扣住他的手,将他的手臂反向一捏一折。 程勿一声惨叫:“啊——” 女瑶动作一顿。她还躺着,都没起身,就将程勿扣住。她手搭着他的手和手臂,将他拖下来几乎贴在自己身上。女瑶惊讶了一下,语气复杂:“你干什么?我睡着时不要靠近我。” 程勿额上渗汗,他的手臂被折,让他一阵吸气抽.搐。他艰难地扭过脸,气息与她交缠:“我、我只是有话跟你说而已……” 女瑶:“……后半夜有话跟我说?”程少侠这行为,放到别的普通姑娘身上,不是采花贼,也是骚扰。 程勿微脸红,声音更轻了,几乎忘了他手臂还被女瑶折在手中:“……嗯。” 女瑶:“你要说什么?” 程勿就着扭曲的姿势,侧脸与她眼睛对上。他小声:“化本里说,我亲过你,就要对你负责。” 女瑶:“……” 程勿吭哧道:“小腰妹妹,你嫁给我吧。” 良久,良久,风不吹了,叶不晃了,呼吸声几乎听不见。 扣着他手臂的力道一松,程勿看过去,见女瑶满脸惊骇,眼中带着几抹空白之色。一声不吭,女瑶反应极大,她一个起身的动作,枝条一晃,她从树上摔了下去。 “哐——!” 女瑶砸进了地上土坑中,尘土纷扬。 程勿忙从枝叶间探出头,他目瞪口呆,又很为她的反应受伤。程勿伸手想拉她、没拉住:“小腰妹妹——!” 半夜三更,靠火而眠的金骂了几个脏字。金使封了自己的耳,翻了个身:“大半夜的,动静这么大……年轻人就是精力旺盛,嘿。” …… 程勿和女瑶这边躲开四大门派弟子后,闹得鸡飞狗跳,热闹十分。而城中那边情况,也不枉多让。满城追捕疑似魔教人士,当发现疑似女瑶的行迹后,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亲自领人追去。前面奔跑的女子一身黑红相间的武袍,长发掠耳,纵跃如飞;她这般英姿飒爽的打扮,与蒋声几天前在山巅见的女瑶一模一样。 “女瑶”在城中几转,始终不和蒋声正面冲突,让蒋声追人的步子微迟疑:这真的是女瑶?女瑶受伤后,变得这么弱了? 蒋声追人的脚步不停,但转个弯,他突然撞上一个人。蒋声刷地拔剑,刺向前方。挡他路的人却一转一拔,脚下步伐鬼魅,不光绕开了蒋声的追杀,还踢翻了一片弟子。一时间,地上躺下了许多弟子,一个个“哎哟”惨叫不起。 蒋声目色发寒,冷冷看着从旮旯里冒出来的黑衣青年:“夜神张茂!” 蒋声咬牙切齿:“你跑哪里去了?你在这里干什么?!” 张茂闲庭信步一般立在巷口,态度漫不经心,又狂傲自大:“我想去哪里去哪里,想干什么干什么,关你屁事。” “你!”一众门派弟子大怒。 灯烛重光,蒋声气得脸白,他咬牙:“你要和我动手?” 张茂:“老子要动手,你也拦不住。” 他立在黑暗中,目光幽幽,瞥了这边几眼,隐入了暗中。蒋声等人立在原地喘气,却没追去。过了一会儿,回来汇报的弟子小声:“张茂带走了我们之前追的那个人,也许就是女瑶呢……” 蒋声低声:“跟着,别惊动了他。我和谢微商量后再过去。” 张茂这边,则带走了扮作“女瑶”的魔教圣女白落樱。张茂一路淡着脸不吭气,白落樱却很慌张。这个煞神,一路走来杀了不少正道弟子,他越是厉害,白落樱越怕他日后发现自己不是他情人后、跟自己清算。白落樱想办法跟这个人分开走,她逃到城中,发现四大门派还在追杀教主后,就想出了这个法子帮教主拖延时间。 但她学艺不精,差点被蒋声追上,幸亏张茂赶到…… 一路去客栈,上客房,白落樱心虚地跟在夜神身后解释:“城中有我派未撤走的弟子,我也没法子才这样。” 张茂一言不发,他周身寒气森森、生人勿进,给他们开门的小二都快快溜了。 三更夜,鸦惊飞。张茂关上房门,转头看白落樱。他道:“洗漱,睡觉,有事明天再说。” 白落樱:“哦……” 她走向床。 张茂跟在后面。 白落樱停步,突得转头看向身后一脸不耐烦的张茂。她震惊道:“一间房?!你跟我睡一张床?” 张茂挑眉:有问题? 他奇怪道:“你不是我情人么?” 白落樱:“……” 蒋声本就冷淡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肃穆:“他们在哪出现的?立刻派弟子前去救援!” 这时一瘸一拐搀扶着回到四大门派弟子身边的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两兄弟过来了。蒋声扫一眼这两人狼狈的样子,心里嗤笑一声。想这两个投靠四大门派的青莲教弟子,根本什么也没做,居然还敢回来。他用下巴看人:“落雁山的地势知道么,地图会画么?” 一刻钟后,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他脸色变幻莫名时,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片刻间,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说辞都是少侠很凶,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发现方向乱七八糟,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蒋声更气,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女瑶当机立断,破罐子破摔:“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占用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叫和她一样的名字!” 程勿:“……?” 女瑶一闭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瑶’,她不许我用。现在我名字叫‘小腰’。夺人名字,辱人至极,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89.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 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 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 市坊人多, 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 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 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 正要蛊惑少侠时,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 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 目光一扫四周, 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 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 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人名树影,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这鞭……” 弟子笑道:“这鞭当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战利品。大师兄可献给您父亲,作个生辰贺礼。” 一时间,屋中弟子皆点头:“正是如此说……” …… “四大门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气谁。他们难得联手攻一次落雁山,但因为找不到我的尸首,他们这种合作的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女瑶盘腿坐在草地上,摆着身前石子,跟金使轻声说那边情况。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樱悄悄送来的信,匆匆读了两行:“正如您所猜!他们撤了!” “药宗实力最弱,他们怕耽误在落雁山下被人寻到机会报复,当是最先退兵的。接下来退的该是真阳派,真阳派和我教本无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风,看此行没有什么好处,自会罢手。再是朝剑门,此次行动,朝剑门一个在江湖上有声望的弟子都没出,朝剑门那老头子也狡猾,口头上答应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动,但怕我武力还在威胁他家好苗子,派出来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厉害的。” 女瑶沉吟:“与我教积怨最大的,就是罗象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罗象门牵头的……我师父回来后就闭关,之后终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没把罗象门当回事,没想到他们倒觉得我斩教亏欠了他们。” “那当年的罗象门大师兄,蒋什么,和我师父之间……哼,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话本流出呢。” 金使连忙道:“但是罗象门也蹦跶不起来了。下个月是蒋沂南(蒋声父亲)的四十岁整寿,蒋声和罗象门的弟子们,肯定要回去的。这样算下来,我们什么还没做,落雁山的危机已自解。” 金使拍马屁道:“还是您英明!不费一兵一卒……” “屁,”女瑶沉着脸,“肯定有后招等着我……” 她话音一落,突闷哼一声,低头咳嗽了两声。她皱着眉,勉力忍受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冲击。这波只是余威,并不厉害,一刻过去,女瑶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吐了口血出来。 天未亮,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浓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满面:“还有我才知道原来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还得靠我罩着您!您得对我好一点……” “啪——!” 得意过形的他被女瑶一掌从石头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点被摔断。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着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来。他讪讪地收了自己的小念头:教主她是受了伤,尽量不动武。但这不是说,教主她不会动武。 女瑶现在的武力,就是那种达不到她的巅峰时期、但苟延残喘,也比一众普通人厉害吧…… 静无声息的,程少侠睡醒后出来了。因两人坐在树荫后,女瑶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气息都极为低缓内敛,程勿没发现两人。金使坐在地上还要跟高坐在石头上的女瑶辩论,就见教主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头,看在教主专注的注视下,程少侠气沉丹田,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武了。 两个旁观的魔教人士,都没有勿观他人练武的自觉性。金使和女瑶稳稳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侠如何练武。 天上光很暗,少侠身量偏瘦,长发贴着脸,随着他气运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种莹润光泽感。周围气体流速变快,尽数涌向程勿周身。风起云涌,树枝簌簌,万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飘飘然…… 金使脸色微变:“这么强大的内力?江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修内力极强的心法?” 如果有这种心法,四大门派会让斩教独大? 女瑶神色微闪。 金使赞不绝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观了程勿练轻功。十几丈的一棵百年古树,程勿脸色凝重,几步外就开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纵。他几纵几掉,他皱着眉,试图爬树。他猴子一样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等他爬到高处,比他用轻功的时间还短。 程少侠不服气,他继续练他那轻功。 “吧唧!” 少侠一次次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金使:“……” 女瑶忽然起身,从树荫后探过头,手臂伸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哥哥!”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程勿一个激灵,鲤鱼打滚一样跳起。他紧张得脸红,因他的窘态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视线中,程勿看到了灌木丛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练武啊?” 程勿结结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树……” 金使没忍住,一声嗤笑。 程勿顿时也看到了金使,脸更涨红了。 却见绿色枞木后的小妹妹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点也不嫌弃他。小姑娘笑眯眯道:“哎,正好,我刚学了一个心法……” 程勿严肃拒绝:“我绝不偷习别人的武功。” 女瑶:“……” 金使在旁积极无比:“我学!我学!” 他一下子窜出,人高马大,几步跳到了程勿身边,大掌搂住程勿的肩,让少侠挣脱不了。程勿脸气红,却听金使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是说要保护你小腰妹妹么?反正都是我们魔教的功法,不学白不学。” 望一眼娇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红着脸点头了:“……好。” 为了保护小腰妹妹。 眼下,树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因教主所习心法太珍贵,教中除了教主没人有机会学到。当女瑶放开心法后,心机男金使立刻凑上来,摆出凝重脸,认真去学教主的心法。他是一个喜欢进步的心机男! 然电光火石间,程勿与女瑶四目一对,轰轰然,他大脑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落雁山巅女瑶宫殿未被火烧时,那个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长衣袖口飘过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边大笑着向殿外走,边笑盈盈地吟诵心法给他听:“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间,两人面孔似有瞬间重合。一张有面具,一张没有…… 程勿:“……!!!” 轰——! 天边炸雷响起,映照大地。雷雨轰烈即来,天地暗暗,只听得旷野中,女子声音近在耳边,却一时又变得很遥远——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雷声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哐——!” 木门被青年一脚踹开,萧索地倒在地上。雨声阵阵,躲在屋中发抖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到天上电光密布。踩着木门,青年男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身为魔教小喽啰,当青年手中弯刀横向他二人时,当女子手中玩着她的长笛时,任毅和陆嘉绝望无边—— “夜神张茂!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噙笑打招呼:“出卖我教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少侠程勿将路遇的无辜姑娘背于肩上,在寒夜中择路疾走。他眸子亮如锐星,年少的身量像猎豹般充满爆发力。他误打误撞掳走了斩教教主女瑶,斩教随从们没听到教主命令,纠结于该追与不该追之间。如此,程勿一纵数里,出了落雁山下村落,在荒间野地寻出路;竟渐渐甩开了身后人。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90.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我二人是青莲派派来给各位提供消息的, 嘿嘿。虽然我青莲派名义上以斩教唯首是瞻, 但我们弃暗投明,我们有一颗正义多得挤不下的心!就想为正道抛头颅洒热血!就想出卖斩教!有什么需要, 各位尽管提!” 如此一番油腻而夸张的讨好,让正道弟子们各个反胃, 纷纷表示没什么需要帮忙的。魔门以斩教为首,青莲派不过是斩教门前的甲乙丙。当正道门派们要讨伐斩教时,做惯了“甲乙丙”的青莲派拍手响应,派来了陆嘉和任毅二人做内应。奔着铲除斩教目的前来的正道弟子们看一眼两个魔门弟子过分巴结的笑容, 心中纷纷鄙视:吾等浩光, 不与尔蝼蚁为伍!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 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 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 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 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 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 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 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那就是话本里说的“男人的兽.欲”吧。 程少侠迷茫而恐慌,却又心脏狂跳。尤其是他昏迷后那美梦并没有结束,小腰妹妹、小腰妹妹……他倍感羞耻,可是在梦里,那天发生的事继续了下去。他压着她,亲她,抱她,摸她。他激动不能自已,他不断地蹭着她,弄哭她,强迫她。 心脏如跳动的鼓点,轰轰烈烈了那么久。他在梦中望想抱着她到地老天荒去,又是咬又是扯,他那要爆炸的敏感,他既想哭又想叫。他全身红透,他像是疯了。他不知道自己要什么,梦里却有一股本能驱使着他,教他往下沉、再往下沉…… 而醒来后,他的亵裤已经湿透。 需要他悄悄去洗。 程少侠沮丧而困惑,他摸心脏:我怎么了?我是生了怪病么?我会死么?为什么我会……尿.床? “小哥哥,小哥哥!”女孩一道响指,把程勿从自己的思绪中扯回了现实。 程勿一眼对上女瑶的眼睛,星河一般,光华流动。 他的脸噌地红了,眨下睫毛低下头,躲开女瑶的眼神。 女瑶心里啧啧,面上继续纯洁无害地问:“你答应么?” “唔唔唔。”程少侠糊涂地连忙点头,始终不敢抬头。 他根本不知道女瑶说的是什么,恐怕女瑶说让他去死,他也稀里糊涂地答应了。姑娘在他旁边,她头发的香气让他迷乱,她肩膀碰他一下他禁不住发抖,她的眼睛看他他羞涩不已,她对他笑他神智昏昏……他心脏跳得乱,这么快的频率,程勿觉得自己要死了。 到后半夜,金使和女瑶齐上阵,帮他乔装打扮时,程勿才知道自己答应了什么——为了三人出城容易,他答应了扮女装。 女瑶捧着少侠绯红透白的脸,他眼睛闭着,睫毛颤抖,浓浓如鸦羽。女瑶轻笑:“小哥哥长得这样,扮女装也好看……更能迷惑敌人,嘻嘻。” 金使被她“嘻嘻”一笑笑得害怕。金使同时敬佩地拿着粉往少侠脸上乱抹,他盯着程少侠心情复杂:这少侠可真是能屈能伸,全无一点男儿野性。教主让他扮女装,他都点头。要是换我……我死都不同意! 诚然金使人高马大身材魁梧一脸狠相,也扮不了女装;只有程勿这样的,本来就长得偏秀气,他身上有少年那种干净的、雌雄莫辩的,让人舒服而清新的感觉,没有攻击性,最易蒙骗敌人。 女瑶咬着唇,望着程勿笑不停。 他脸越红,她笑得越厉害。要不是怕本性暴露,女瑶就要拍着他肩哈哈狂笑了。 女瑶是不懂涂脂抹粉之类女性都会的梳妆打扮的,金使玩惯了女人,都比她懂得多。女瑶就是跟在旁边瞎指挥,她拿着厚厚的粉扑少侠的脸蛋,金簪步摇想办法给他头发间插。女瑶唇角噙笑,她的笑容戏谑玩味——这孩子,太可爱了。 “哎,大功告成!”女瑶拍手。 金使连忙把镜子递给程勿,金使面色惨不忍睹,不敢相信面前这浓妆艳抹的“美娇娘”,居然是个男的。是个男人也不能忍这种戏弄啊!然而程勿睁开眼,看一眼镜子里陌生可怕的他—— 发如浓云,一簪挽就;眉如远山,目似横波;面色清冷雪白,唇瓣一点而红。 真是个美人。 程勿看了一眼,就低下了眼,没发表意见。 弄得女瑶都有些忐忑:他这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金使受不了程勿这扮相,找借口出去:“我去看看手下撤退得怎么样了。” 女瑶也有点意兴阑珊。 她拍了拍手掌上的胭脂,笑盈盈:“那小哥哥好好休息,明早出城见!” 她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程勿扯住。女瑶低下头看他,疑问地挑起眉。程少侠纡尊降贵,红着脸,终于敢抬起眼睛看她了。一晚上,两人的目光终于对上了。女瑶心中一漾,看他眼眸漆黑清澈,眨巴巴地看她。 他小声:“我叫程勿。” 女瑶:“……” 程勿耳根红透,手却还执着地拽着她袖子:“小腰妹妹,我叫程勿,什么也不要的那个‘勿’。你记住我的名字,好么?” 在少侠专注而认真的凝视下,他猴屁股一样被人打扮的脸上妆容都不那么惹人可笑了。女瑶眼皮下垂,灯火下,她的眼中一瞬间揉起了波光。她愣了一下后,笑眯眯地伸出手,在他脸上揩了一下,声音温软:“程勿。” 程勿脸更红了:“……嗯。” 女瑶眸中的笑意更深:“我知道了,你爹娘是让你乖乖的,什么也不要做。要你做什么之前,都想想你不应该做什么。你可真够爹嫌狗憎的啊。” 程勿脸色微变:“……” 女瑶捂着嘴笑,就那么笑着出门去了,留程勿怔怔然坐原地,脸色变幻莫测。 程勿只短暂眯了一会儿,天未亮,城门刚开,金使和女瑶就来招呼他出城。他一看金使和女瑶的打扮,就愣了下:金使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身材不那么高大,反而有些驼背;他变得胖乎乎,穿金戴银,走两步喘三步,还操着他听不懂的方言,一开口说话就露出大金牙。 比起金使,女瑶的形象改变算是少的。她还是那个楚楚动人的娇俏女孩儿,只不过在脸上稍微改了下轮廓,让她显得不那么稚嫩;她站在金使和程勿身边,活脱脱像个小丫鬟。 女瑶吩咐道:“今天出城,金使是出门采货的有钱商人,程勿你是大夫人。而我是夫君在外地置下的小妾。夫君在外置下小妾地事被发现了,夫人找出来算账。三人骂骂咧咧,不高兴地出城回家。懂了么?” 说着,女瑶把一厚叠复杂人设塞到了程勿怀里,让他抓紧时间背熟。程勿:“……” 为什么都乔装了,还要记这么多东西? 而且程少侠慢了好多拍,终于反应过来为什么他要扮女的,还要当“夫人”。他不想给金使当夫人啊啊啊啊—— 女瑶瞥向他:有问题? 程勿红着眼闭嘴,低头背台词。 早早到了城门前,如预先演习的一般,三人各尽其责。“程夫人”是个高贵清冷的美人,被扶下车时都不怎么说话。小丫鬟并小妾百般讨好夫君,背地里翻程夫人的白眼,同时叽里咕噜地尖声说话。没人听得懂她说什么,但她眉心尖蹙的样子,分明是骂人! 城门小吏和正派几个弟子目瞪口呆,听了他们的恩怨情仇。几人在犹豫时,忽接到一条消息—— “快来人!蒋师兄捉到罗刹女瑶了!快跟我过去帮忙!” 女瑶一诧,眸子轻眯:谁? 程勿眸子发亮,由衷赞叹:“大魔头落网了,太好了!大快人心!” 女瑶:“……” 金使:“……” 城门口的小吏和正派弟子扭头,瞬间对这位“程夫人”高看一等:“看不出啊,夫人这么嫉恶如仇。” 那边据说捉到了妖女,这边人立刻催着这几人赶紧出城,莫要耽误他们的时间。女瑶等人怀着复杂心情出了城门,除了程勿是真的高兴,女瑶和金使都不停回头,若有所思:是谁在假扮斩教教主女瑶?是敌是友? 出了城后,三人找时间换回了装容。当晚夜宿野外,女瑶在吃饭时露了个脸,人就不见了。程勿心事重重地坐在篝火边,金使怕他多事耽误女瑶大事,凑过来拖住程少侠。 金使尴尬地咳嗽一声,努力扯开一个话题:“那天我跟你说,要你别烦小腰妹妹。你就当我没说过吧。” 程勿抬头,眸子黑黑的。 金使紧张地看一眼后方是不是没人,他声音更小了:“算大哥欠你一回。你别把我威胁你的事跟她说啊……她那么凶,你帮我瞒住这个秘密吧。” 程勿睫毛轻轻扬了下。 金使渴望地等着他的回答。 程勿小声:“你也帮我一个忙,我就不说了。” 金使:“什么忙?” 程勿顿了顿,声音更弱了,挤出几个字。 金使大震,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什么?!你说什么?!” 程少侠羞于启齿,他僵硬着脸,全身气得发抖,却又不得不问这里唯一的男性。他心跳狂烈,尴尬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是问你,像我这么大时,你会不会尿床?” 金使继续怀疑自己耳鸣:“……尿床?” 女瑶恰恰从后方走过来,听了一嗓子,连忙竖长耳朵:尿床? 程勿:“……” 他想死! 眼下,程勿和女瑶悄悄摸进了村子,程勿以为会遭遇的敌人全都不在。他凭着记忆找到那几间关人的屋子,从外将门打开。里面人还是愁的愁,哭的哭,没发现门已经开了,他们可以出去了。程勿也没有出声提醒,女瑶在旁等待,看他开了门锁后,再领着她,去找回了他曾经被收走的包袱。 91.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勿一个不小心, 他将小姑娘拖出了大坑, 又用土、草盖住了那个大坑。反应甚快地把小姑娘从危险地方拖出, 他自己因内力太充沛受伤不重, 精力十足地背着小姑娘找到了一个山洞猫进去。一地兽类残留的痕迹和味道, 洞口用树枝挡住, 他与昏迷的小姑娘坐在里面。程少侠屏住呼吸,听外面寻人声音飘近, 再飞远。 程勿心中憋屈地瞪着靠在山壁上昏迷的小姑娘,他唇抿成一条薄线:我怎么就手快救了你呢?我为什么要救你这个魔教妖女呢?! 昏迷的小姑娘身体重心偏移, 她软软地向旁侧倒, 眼看要歪到挡住洞口的树杈上去。程少侠眼疾手快, 身子前倾,一把搂住姑娘的脖颈。山洞空隙小, 外头枝叶飒飒生风。沙沙风声与洞中兽味混于一体,少年郎搂着小姑娘的脖颈, 与她额头相抵。 他一目不错, 看到她温白的肌肤, 宛如春水的眉目。她闭着眼,周身灵气不存, 内力全无, 然她的长发散在他手背上, 如水藻般勾着他的手, 让他心生异样。 程勿冷静而尴尬地侧过头, 向洞外看去—— 透过枝木空隙, 看到流星清光扫过整片长空,将苍穹照耀宛如白昼。星落连绵,山间白雪倾覆。夜色深重,一层浓郁的寒气上升,洞中凉如冰窟。少侠与少女抵着额,他艰难地忍过这段寒意。且他怕对方冻着,将手覆于她手腕上,将内力传去。白雪之上,三两丛花挤出土壤,抽出嫩芽,开出了几多娇嫩的花骨朵。 寒与温同处,冷与热同眠。此夜有人焦急地处置斩教俘虏、满山搜寻跑掉的人,有人躲在山洞中,一边发抖一边不甘,再一边憋着气去救人。而流星飞飒,一夜甚为漫长。 待女瑶从昏迷中醒来,她听到的第一句话是:“小妹妹……” 女瑶:哎,这句问候怎么这么耳熟? 刚开口打招呼的程少侠一顿:哎,这句问候我说出来怎么这么耳熟? 半夜流星未曾毁灭天地,天已大亮。四目相对,女瑶对上程勿那端秀清朗的面容,漆黑明亮的眼睛,她在片刻间补出了缺失的故事——倒霉的程勿少侠,他又救了她,用的还是那句“小妹妹”的开场白。想不到他真厉害,能逃出来。 面上冰凉,女瑶伸手一摸:面具没了。 她是长得多小,才会戴不戴面具,都被这个少侠喊“小妹妹”? “小妹妹”她脸色阴晴不定,一声不吭,眸子冰啄般盯着程勿。她这种眼神,破坏了她脸上那种柔弱的、被保护的气质,且因目光太透太冷,让人心里颇不舒服。而程勿少侠已经不是之前的程勿了,他不再傻乎乎救一个人就把她当好人了! 程勿少侠刻意冷淡:“斩教没了,是我救了你。” 女瑶面无表情地看他。 程勿:“……” 他知道!他就知道!不能指望坏人有良知!他为谁躲了半晚上!他为谁到现在都还没逃出落雁山!这个小妹妹和他们教主一样,对救命恩人一点感激都没有!大概斩教的人都像女瑶那么可恶! 程勿心中气急败坏,怨恼自己心太软。他面上只抬了下下巴,神色格外清高淡然。程勿起身,甩了下长袍。他蔑视她:“虽然我救了你,但我对你们魔教一点好感都没有。你不要试图扒着我!现在你醒了,就去自救吧。我走了!” 程勿不想看这个坏人一眼,转身就走出山洞。女瑶目送他离开,始终一言不发。她尚未弄清楚目前状况,贸然开口不好,哪怕对象是那个看起来极傻极好骗的少侠。少侠走后,女瑶扶着山壁艰难站起。只一个简单动作,就让她面色扭曲、脸色发白。 体内内力完全消失了。 昨夜冒着隐患爆发的危机强行运功,让她新伤旧伤加一起,如今内伤外伤累累,连走一步路,都甚累。 女瑶开始后悔放那个少侠走了。然女瑶素来大气,并不太在意这种错过的机缘。她步履蹒跚地出了洞,目光一扫周遭环境,便认出这是落雁山的何处。口渴无比,她按照脑中记忆寻到了附近的小溪边。女瑶跪在地上,捧水浇了几口润喉,她才有功夫透过溪水打量自己现在的样子。 这一看,女瑶便怔住了—— 面具完全脱落,她的相貌,好生、好生……年少稚嫩啊。 下巴紧窄,唇瓣嫣红,脸颊小而精致。她对着溪水眨眨眼,水中倒影的小姑娘娇俏地也眨眨眼。她收起凌厉眼神,溪中的小姑娘便蹙着眉、目光含雾,可怜而脆弱地与她对望。 女瑶被自己吓住,心中猛烈一震:“……!” 这般气质,何以服众?想她堂堂斩教教主,生有这么张脸,教徒们不得笑死?! 女瑶对着溪水自怨自艾、慌张地想找面具挡脸时,身后脚步声错乱,快到身边她才听到。女瑶身子绷住,一手攒住石头,警惕回头。她以为是正道弟子搜寻而来,然她定睛一看,见是一刻前气呼呼离开的程少侠,又跑了回来。 女瑶:“……?” 程勿目色慌张,到处找人。他在山洞里没找到人,以为她被正道弟子们抓走了,心里后悔十分。在溪水边找到年少小姑娘,程勿松口气。少侠躬下身喘气,手掌抵在膝盖上,目中的慌色退去。他呼气:“吓死我了,以为你被抓走了。” 程勿额发汗湿,他黑色的发映着冷白的脸,清夜寒星般的眼睛望着她,焦急道:“山上到处都是四大门派的弟子们。我回来是告诉你,你不要乱跑。被他们抓去了,别怪我。” 女瑶茫然地眨了眨眼。 程勿提醒她后,见她毫无反应,心中涌上羞意、恼意。晕色飞上脸,他面孔涨红,唇翕动两下。小姑娘只安静地看他,好似全然没明白他的提醒之意。而程勿几乎不敢看她,因她面色苍白、衣袍上全是血,她放在身畔的手都在发抖。 太虚弱了。 程勿心里一狠,转身就走。 女瑶没弄明白这个少侠跑走又回来,是什么意思。告诉她山上全是人,让她小心?废话,她当然知道了。女瑶的注意力回到溪水上,她撩起长发打量自己的脸蛋,重新思索怎么把面孔遮住……“刺刺刺”的脚步声再次从身后传来,女瑶再次攒住手中石头! 她猛侧头,又看到了跑回来的程少侠。 女瑶火冒三丈:“……!” 这人有病?! 程勿涨红着脸,鼓起勇气大喊道:“山上到处都是要抓你的人,我可以救你!但你要和我约法三章!” 程勿目光紧盯少女,见少女眸中神色一呆。她眸子黑白分明,长睫湿润上掀,痴痴地看他,如看一个神奇物种。可是程勿的善良和心软,让他确实做不到放一个娇弱的小姑娘被人欺负。他瞪她:“约法三章!我才救你!” 他怕她不答应:“不然以你现在能力,绝对离不开这里!他们没找到你们教主,一定会欺负你这种小喽啰!” 一日之隔,女瑶的地位,在程少侠口中,从“女罗刹”“女魔头”,降为了“小喽啰”。女瑶且看他,她困惑地撑着下巴。听少侠一字一句:“第一条,不能滥杀无辜!” 女瑶脑中飞快转,思量和程勿在一起划不划算。山上无人认识程勿,若说她有被认出的可能,程勿则绝对没有。这么一个少侠,还想救她。没人想得到女瑶会和一个少侠在一起的。少侠盯着她,她快速转变了自己昔日身为上位者的习惯。女瑶微微一笑,兀自改变了声线,柔柔地捧住心口:“好的,小哥哥。” 程勿:“……” 小妹妹柔弱地问:“小哥哥,剩下两条呢?” 被小姑娘水滴一样的眼眸专注地望着,程少侠脸红地咳一声——“……我、我想到了再补充。” ----- 程勿与魔教教主约法三章之时,同一时间,落雁山又一处山涧口,受伤的圣女白落樱先行醒了过来。山中风大,她睁眼跳起,观察四周环境,意识到发生什么后,一侧目,看到了躺在自己身边的黑衣青年。 白圣女一愣后,眼中瞬间露出了恼意:都怪这个人!害了教主和自己! 昨晚她从后抱住黑衣青年,强行拖住他滚下山坡。山坡地势险,树木、山石、兽骨不一而论,两人跌跌撞撞不知道撞到了多少东西,之后双双昏迷。而天道有眼,让白落樱先醒了过来。白落樱目中微亮,她一瘸一拐地爬起来蹭到昏迷的青年人身边。躺着的青年人衣袍玄黑绣金云纹,眉飞入鬓,鼻若悬胆,倒是生得俊。白落樱浑不在意,她摸出自己的长笛,运笛成刃,向青年人喉间劈去—— 刹那时间,她的手腕一下子被握住! 青年人睁开了眼。 白落樱心中一紧一慌,目中露出惊恐之色。 睁眼的青年人盯着她,一顿:“你是谁?” 白落樱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娇哼:杀她就杀她,用得着这么装模作样么? 青年人抓着她手腕,一顿再顿,问:“我在哪儿?” “我要干什么?” 白落樱:“……!!!” “小腰妹妹,城西门口有家房,主人当官走了留老管家看房。我们要熬药总睡客栈不划算,还影响别的客人。我跟老管家说好了,天黑前我能筹到五百钱他就让我们住十天。” 程勿信心满满。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从第一个计划开始,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正要蛊惑少侠时,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窗子被从外封上,有侍从立于下看守。内殿主人长日不在,以致殿中空荡冷清。程勿扯过轻纱帷帐,系成死结,再把案几、小杌、瓶罐、博物架搬动来去。他乒乒乓乓地在空无一人的内殿折腾,踩在小几上,手里抓着系死的纱帐。他贴墙踩窗,寻找下脚的地方,并利用自己三脚猫的轻功,攀着墙壁向上纵。 宫殿巍峨,下方有人看守无法通行,横梁上方有天窗和顶瓦。程勿不断上跳、攀爬,他费了好大力,才跃上横梁。程勿跪在布满尘埃的横梁上,擦了擦额上的汗,歇了一会儿。他的下方乱七八糟堆起来助他高登的架子,他蹲在高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结痂的伤,温润漆黑的眼中露出微得意的笑意——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92.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这就是九转伏神鞭, ”弟子恭敬无比地将花费大力气、从落雁山中找到的带血长鞭交到他们的大师兄蒋声手中。弟子手捧长鞭乃金银色, 血迹在水银色中流转, 呈暗红色。此鞭触手时微刺,静看时不显眼……但弟子们心中发悸, 都记得当夜一鞭在手, 女瑶是何等的凶神恶煞! 人名树影, 当是如此。 弟子看眼蒋声难辨阴晴的脸色,小声:“大师兄放心, 九转伏神鞭是历代斩教教主专用的武器。女瑶弄丢了其他的,也不会丢了这鞭。纵女瑶生死不知, 然只要此鞭在我等手中,女瑶迟早会现身。” 蒋声轻轻摸过鞭上凝固的血迹, 他心头若有电光照耀。一时间悲喜难鸣, 若有戚戚然。 弟子再说:“如今其他三大门派已经相继离去, 我等守在这里也是无用。下月便是您父亲生辰,乃门中大事。大师兄, 事已至此,不如我们也返山吧?” “嗯……”蒋声轻吟, “这鞭……” 弟子笑道:“这鞭当是我等攻打落雁山的战利品。大师兄可献给您父亲,作个生辰贺礼。” 一时间, 屋中弟子皆点头:“正是如此说……” …… “四大门派互相牵制,谁也不服气谁。他们难得联手攻一次落雁山, 但因为找不到我的尸首, 他们这种合作的假象很快就会被打破。”女瑶盘腿坐在草地上, 摆着身前石子,跟金使轻声说那边情况。 金使正在拆圣女白落樱悄悄送来的信,匆匆读了两行:“正如您所猜!他们撤了!” “药宗实力最弱,他们怕耽误在落雁山下被人寻到机会报复,当是最先退兵的。接下来退的该是真阳派,真阳派和我教本无甚仇,又修得君子之风,看此行没有什么好处,自会罢手。再是朝剑门,此次行动,朝剑门一个在江湖上有声望的弟子都没出,朝剑门那老头子也狡猾,口头上答应跟其他三派一起行动,但怕我武力还在威胁他家好苗子,派出来的弟子,全不是什么厉害的。” 女瑶沉吟:“与我教积怨最大的,就是罗象门了。十几年前的那场大战,就是罗象门牵头的……我师父回来后就闭关,之后终因功法欠缺而早逝。我没把罗象门当回事,没想到他们倒觉得我斩教亏欠了他们。” “那当年的罗象门大师兄,蒋什么,和我师父之间……哼,我才知道,原来还有话本流出呢。” 金使连忙道:“但是罗象门也蹦跶不起来了。下个月是蒋沂南(蒋声父亲)的四十岁整寿,蒋声和罗象门的弟子们,肯定要回去的。这样算下来,我们什么还没做,落雁山的危机已自解。” 金使拍马屁道:“还是您英明!不费一兵一卒……” “屁,”女瑶沉着脸,“肯定有后招等着我……” 她话音一落,突闷哼一声,低头咳嗽了两声。她皱着眉,勉力忍受体内新一波的隐患冲击。这波只是余威,并不厉害,一刻过去,女瑶只是脸色苍白了些,吐了口血出来。 天未亮,两人一起坐在石头上说话。今日天色不好,上空浓云密布,正如金使愁容满面:“还有我才知道原来您是病西施!” “病西施啊病西施!” 金使洋洋得意地挺身而出:“以后还得靠我罩着您!您得对我好一点……” “啪——!” 得意过形的他被女瑶一掌从石头上拍下去,摔坐在地,腰椎差点被摔断。金使被摔得五官扭曲,他扶着被踹痛的腰,半天爬不起来。他讪讪地收了自己的小念头:教主她是受了伤,尽量不动武。但这不是说,教主她不会动武。 女瑶现在的武力,就是那种达不到她的巅峰时期、但苟延残喘,也比一众普通人厉害吧…… 静无声息的,程少侠睡醒后出来了。因两人坐在树荫后,女瑶又一身黑,她和金使气息都极为低缓内敛,程勿没发现两人。金使坐在地上还要跟高坐在石头上的女瑶辩论,就见教主的目光,已经不在他身上了。金使吃味地扭头,看在教主专注的注视下,程少侠气沉丹田,盘腿坐在地上,准备练武了。 两个旁观的魔教人士,都没有勿观他人练武的自觉性。金使和女瑶稳稳地扎在原地,看程少侠如何练武。 天上光很暗,少侠身量偏瘦,长发贴着脸,随着他气运丹田,他面容若有光升起,呈一种莹润光泽感。周围气体流速变快,尽数涌向程勿周身。风起云涌,树枝簌簌,万物托向程勿,他的衣袂飘飘然…… 金使脸色微变:“这么强大的内力?江湖上还有这种诡异的修内力极强的心法?” 如果有这种心法,四大门派会让斩教独大? 女瑶神色微闪。 金使赞不绝口:“前途不可限量啊,少年天才啊……” 下一刻,金使旁观了程勿练轻功。十几丈的一棵百年古树,程勿脸色凝重,几步外就开始加速,到跟前向上纵。他几纵几掉,他皱着眉,试图爬树。他猴子一样在树杈间跳来跳去,等他爬到高处,比他用轻功的时间还短。 程少侠不服气,他继续练他那轻功。 “吧唧!” 少侠一次次从高处摔下来,摔得七荤八素。 金使:“……” 女瑶忽然起身,从树荫后探过头,手臂伸出,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小哥哥!” 死鱼一样躺在地上喘气的程勿一个激灵,鲤鱼打滚一样跳起。他紧张得脸红,因他的窘态被人看到。汗水滴到眼睛上,模糊的视线中,程勿看到了灌木丛后露出的少女笑容。少女向他打招呼:“小哥哥,你在练武啊?” 程勿结结巴巴:“不不不……只是爬、爬树……” 金使没忍住,一声嗤笑。 程勿顿时也看到了金使,脸更涨红了。 却见绿色枞木后的小妹妹狠狠剜了金使一眼后,一点也不嫌弃他。小姑娘笑眯眯道:“哎,正好,我刚学了一个心法……” 程勿严肃拒绝:“我绝不偷习别人的武功。” 女瑶:“……” 金使在旁积极无比:“我学!我学!” 他一下子窜出,人高马大,几步跳到了程勿身边,大掌搂住程勿的肩,让少侠挣脱不了。程勿脸气红,却听金使小声跟他嘀咕:“你不是说要保护你小腰妹妹么?反正都是我们魔教的功法,不学白不学。” 望一眼娇俏小姑娘,程勿一下子红着脸点头了:“……好。” 为了保护小腰妹妹。 眼下,树后走出的少女笑盈盈地吟出:“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因教主所习心法太珍贵,教中除了教主没人有机会学到。当女瑶放开心法后,心机男金使立刻凑上来,摆出凝重脸,认真去学教主的心法。他是一个喜欢进步的心机男! 然电光火石间,程勿与女瑶四目一对,轰轰然,他大脑空白,向后退了一步。 他一下子想起了当日落雁山巅女瑶宫殿未被火烧时,那个午后,戴着面具的女瑶长衣袖口飘过他鼻端。他昏昏然,看她边大笑着向殿外走,边笑盈盈地吟诵心法给他听:“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不同的面孔,相同的心法。 恍惚间,两人面孔似有瞬间重合。一张有面具,一张没有…… 程勿:“……!!!” 轰——! 天边炸雷响起,映照大地。雷雨轰烈即来,天地暗暗,只听得旷野中,女子声音近在耳边,却一时又变得很遥远——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雷声中,瓢泼大雨倾泻而下! “哐——!” 木门被青年一脚踹开,萧索地倒在地上。雨声阵阵,躲在屋中发抖的魔教小喽啰,任毅和陆嘉二人抱在一起,瑟瑟发抖地看到天上电光密布。踩着木门,青年男女一前一后地进来。 身为魔教小喽啰,当青年手中弯刀横向他二人时,当女子手中玩着她的长笛时,任毅和陆嘉绝望无边—— “夜神张茂!圣女白落樱!” 白圣女噙笑打招呼:“出卖我教的,就是你们两个吧?” 半个山坡的人跪在密林中,林风飒飒,他们在金使的带领下跪拜教主。金使心肝激动,悄悄抬眼皮打量教主女瑶。教主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给出的说法是生了病,需要养病,教中一切事务由圣女负责。金使半个月没见教主了,他偷偷看,教主女瑶戴着面具,负手而立,身量还是那么娇小却蕴含可怖能量,唇角还是习惯性翘着却随时能冷笑,教主她的眼睛还是那么……女瑶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瞥过来,金使一个凛然! 冷不丁,被人忽视的程勿少侠一个拔地而起,呈大鹄拍翅之势向包围圈外逃去。程勿不通武艺,他轻功使半截就半途而废。且金使明察秋毫,急于在教主面前立功。程少侠一动,金使便腾地跃起,黑鹰一般凛冽扑向程勿。几乎同时间,程勿刚动,女瑶便迎身而去。她白衣如流云在半空中划过,腰间金白色的长带如华。众教徒迷离间,见教主、金使、陌生少侠三人已经遭遇。 金使大喝:“纵火犯!就是你!” 他五指屈成爪,扣向程勿。程勿逃势被止住,他狼狈却不露怯。少侠脸色苍白,在金使磅礴的攻击下,他当即双掌迎上而守。他全无经验,毫无章法,与金使连过五招,步步后退。金使冷嗤一声,将少侠从半空逼到地面上,他五指擒下—— 程勿瘫跪在地,眼中映着那排山倒海般的手爪残影,眼见不敌! 一道白影倏忽而至,袍袖一挥,将程勿向后推去三丈。同时她运掌向上,挡住金使挥下的手指。金使惨叫一声,向后跌去。程勿被那内力向后连拂三丈,女瑶本是救命之举,谁想程少侠那般倒霉。 “噗通!” 程勿头磕到了地上的石子上。 他没被金使拍死,被自己的“救命恩人”救晕过去了。 鲜血淋漓,从程少侠后脑勺渗出。 一众人深深吸口气,痴痴地望着晕在血泊中的少侠:……这是何等倒霉催的命运啊。 金使被打倒在地,他才不管那个程勿,他捂着心脏,不可置信抬头,委屈大吼:“教主!”那个人要逃,他去追,去立功怎么错了?教主居然打他!他的一颗忠心如喂狗吃,金使心中憋屈万分,再吐了两口血。 女瑶目光扫过一众人:“谁也不许欺负他,这位……”她不知道程勿名字,含糊掠过,“少侠,是我的……” 众人目光炯炯:是教主的人? 女瑶眉眼轻眯,语调玩味,玩味中带抹温柔:“是我的……宠物。” …… 程勿昏迷好久。 脑后大出血让他当场晕过去,被欺骗感情后心灵备受打击让他伤上加伤。斩教教徒好久没见教主,教主归位后,各个山头的人纷纷来拜。众人围着教主女瑶,已经遗忘了程勿。程勿被他们随意丢去了教主宫殿后寝中,他的伤也没人理。程勿少侠周身蜷缩,越来越冷。屋外房舍侧檐瓦上雪化成水,滴滴答答地落下。 水声滴滴中,少年安静地躺在冰冷的宫殿地砖上。他失血过多,凌乱长发覆脸,睫毛浓密。少年睡着,明与暗在他脸上流转。那露出的半张脸雪白,明秀。过来巡视的随侍望一眼,感慨教主的这个“宠物”生的真不错。 一种脆弱的、引人想蹂.躏的美。 程勿眉头紧蹙,他陷入不安的梦中—— “小勿,人家都说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姨真不放心你。可是你也不能再在程家待下去了,左右都有性命危险,姨宁可放你出去闯荡……小勿,出去后就不要回头了。什么时候武学有成,再回来见姨。” “你不通江湖事……这样,姨给你两本话本看看。江湖,大概跟话本里讲的差不多吧。” “少侠你这听了两本话本,就敢出来闯荡江湖了?你家里爹娘放心啊?来来来,爷跟你说说江湖上的规矩……嗯,出门在外,你可一定要小心斩教那帮人。斩教教主女瑶,那是杀人不眨眼,没有人看过这个老妖婆的真容,她就天天戴着面具出来杀人!忒可怕!” “听说武功特别高!四大门派的掌门人都不如她!你想想朝剑门的掌门都六十岁了,还打不过那个女罗刹……那女罗刹得多老!这么老,还男女荤素不忌。少侠你长这么俏,得小心点!” “把他关进去!进献给教主大人!” ……程勿从噩梦中清醒,刷地翻身坐起。他一坐起,后脑勺一阵痛,眼前发黑、身子发冷,让他喉口一阵恶心。程勿捂着心脏喘息两次,伸手摸自己的后脑勺。血已经结了痂,不会危及性命了。 程勿抱膝而坐,微微苦笑。 他总是这么倒霉—— 刚出门没多久就被斩教抓了; 好不容易逃出来,随手救的人就是恶名昭彰的斩教教主女瑶; 被女瑶从那个谁手里救下时,他磕到了石头上晕过去。 程勿镇定了一下,人一旦倒霉多了如他,命运再大的恶意也能面不改色。他观察自己被关的地方,帷帐、灯烛、地毡,皆华贵无比。有床、榻、案,像是人住的地方。空间很大,却没有人迹。他扶着墙站起,烛火摇曳,从四面扑掠,在这种华贵之下,却有一种冰凉的、没有人间烟火气的冷意。 程勿被冷得打个哆嗦。 他脑中飞快猜这是哪里,他沿着墙,到处摸、到处敲,寻找出去的路子。他到一面墙前,听到了模糊的说话声。心中一喜,程勿蹲下,敲了敲那块砖。他屏住呼吸将砖从墙上拿下,没有机关,空了的那块砖后漏出一道微光—— 外面有人! 可以逃出去! 程少侠最近的人生轨迹总在“逃逃逃”,他按捺着心中喜意俯下身,凑到砖透出的光前看。他一眼看到一个女子的侧影。那挺拔却随意的坐姿,那面具上耀出的银光、那唇角上的嘲弄笑意……程勿被刺激得血液逆流:又是这个女罗刹! 骗他的女罗刹! 等等……这里有床有榻,他被关在女罗刹的地方……女罗刹这是要干什么?! 女罗刹她正姿态闲然地坐在外头,听下属们回禀教中最近事务。 女瑶坐姿慵懒而潇洒。她着黑红色相间的武袍,英姿凛凛卧于长榻间,一腿曲起,手肘搭在膝上。后腰处枕着枕头,女瑶腰背却笔直挺拔。身上无女儿家该有的任何饰物,她身子微微前倾,手指转着长发,银色面具后的眼眸,无表情地审视着这帮下属们。 下属甲:“教主不在的这段时间,我等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之前那个被教主撞上的正道奸细,圣女大人已经马不停蹄地前去审问了,相信很快就有结果。至于山下关的人,圣女大人会亲自来跟您汇报。” 下属乙:“今年供奉也如期送上,百姓们祈求圣女下山帮他们祈福,我们也向圣女大人传了百姓的意思。” 下属丙:“风调雨顺啊教主大人!没有任何意外啊教主大人!眼下只有一事,是我等心头之患……” 女瑶思索中,声调上扬,“嗯”一声询问。 下属们被教主盯着,立时变得激动无比:“那就是教主大人的婚事!” 女瑶:“一切无意外才不正常,我生病这段时间,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正道没有反应,”她往后一靠,寒眸眯起,手指一下下、不紧不慢地叩着膝盖,“这不对吧?” 下属们:“……” 他们的“催婚”被教主无视了过去。 众人失落地七嘴八舌讨论时,女瑶耳尖一动,她侧过头,听到了来自内殿的些微声息。女瑶眸中闪现笑意,转着长发的手指一顿后,搓了搓。牛头不对马嘴,她悠悠然来了一句:“小宠物醒了啊。” 众人:“?” 女瑶随手一挥,示意下属们下去,余事来日再谈。宫殿空下,随侍们告退,女瑶从榻上起身。她负手在后,悠闲如散步,晃到了自己的后殿寝宫中。一进去,一柄长剑冷光烁烁,直指她脖颈。 寒光照眼,女瑶眼皮不眨。 看长剑后程勿惨白的面孔,骤缩的眼眸。 她笑眯眯:“想杀我?” 程勿脸色冷然,他唇线紧抿,握剑的手毫不颤抖。女瑶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他心知肚明。这个女子一步步走来,气场强大。程勿不受她气场影响,他根本不拿剑对付她,他忽然横剑在颈。 长剑锋利,他散下的一绺长发被削下,青黑一尾,荡悠悠飘到地砖上。 女瑶停了步子。她诧异满满:“你这是干什么?” 程勿:“你抓山下那些人,不就是献祭么?我绝不委身于你,绝不与你苟且!你若是强迫于我,士可杀不可辱,我不受你的侮辱。与其在你麾下谄媚于你,苟且偷生,我当下便可赴死!” 帷帐飞扬,烛火摇晃。二人直面,女瑶面色渐渐凝重。 她盯着程勿,恍惚了一下,才想起程勿一直都在误会什么。 程勿的剑稳稳地搭在他脖颈上,他意志强硬,绝不妥协。 四目相对,心弦绷起。 女瑶忽而低笑:“你似乎有些认知误会。侮辱你?你把这个叫侮辱?这难道不是……”她突然出手,身法凌厉扑向前,程勿立刻侧身欲逃。女瑶手指一弹,他手腕半酸,握剑的手松了,剑被女瑶夺去丢在地上。程勿的手腕被女瑶抓住,他反击两招,女瑶掐住他脖颈。 挣扎打斗中,程勿趔趄后退,他被推下,后腰磕在床沿。他腰间一痛,伤上加伤,然而女瑶就在上方,这不算什么。 女瑶果断扣住他的十指压在床上,在程勿瞪大的含怒瞳光中,她神色冷淡,倾身吻上了他的唇。唇齿碰撞的刹那时间,女瑶的后半句话,噙着戏弄的笑意,消失于唇间:“这难道不是……人间至乐么?” 林林总总加起来,金使沮丧地发现,他习不了教主这个上乘心法了。 难怪他积极想学时,教主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大概觉得他废物,不可能成器吧。 进了城隍庙的金使环顾一下周围环境,看到了桌脚跪坐的清瘦少侠。程勿抬眼看到了他,少侠腿上睡着女瑶,程勿对金使仓促而短暂地笑了一下。在此之前,程少侠眼眸又清又黑,透过金使看外面的雨帘。 金使脸色继续沉沉的走过去,他将桌上的灯烛点上后,坐到了程勿身边。 程勿扭过脸,小声跟金使说话:“大哥,你们斩教的轻功心法,都是同一个么?” 金使不动声色:“为什么这么问?” 程少侠想到某个人,心情复杂中带惆怅。他低下头,视线看到小腰妹妹雪白的一段脖颈,长发乌黑相贴。然他心口凉凉的,他又想到了那个坏女人,那个折辱他的斩教教主女瑶——程勿低声:“这个心法,我以前听过啊。” 93.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他怔怔然盯着一个方向, 目光发直, 眼圈红透, 那股挥之不去的委屈和难过, 让他觉得好没有意思。 小腰妹妹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 而就是这个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姑娘,现在也要被她叔叔带走, 剩他一个孤零零的了。 他从来都是一个人,很多事情长大后才明白那是不正常的。他离开家后, 小腰妹妹是第一个让他照顾、跟他好好说话、没想害他的人。他也愿意照顾她很久,他也想要个朋友。 小腰妹妹, 在他这里,到底算什么呢?让他五味杂陈,让他这么伤心……人人都有命定之路要走, 小腰妹妹也一样。他不想走自己的那条路, 可是他也留不住小腰妹妹这样新交的朋友。他太弱了,他谁都对付不了。 一时间, 程少侠茫然四顾, 只觉得天地昏昏, 断无自己容身之处。 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 程少侠的眼泪噙在眼中, 需要他努力忍着, 才能不掉下去。而他实在太难过, 他“呜”一声后趴在了桌上,将脸埋到了袖子里。 “小哥哥!”骤然间, 头顶高处传来一个清脆急促的少女声音。 这声音如此耳熟, 刚才还和他吵架, 让程少侠以为自己出了幻觉。 他就红着眼,睫毛上沾着水,迷惘无比地从双臂间抬起头,惊愕地看向小摊尽头站在墙上的小姑娘:“……” 女瑶喘得不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她心里怨恼十分,怪金使把敌人招惹了过来。四大门派来攻打西林落雁山的弟子们终于发现魔教弟子已经转移,山上挖不出什么来,他们下了山进行扫尾活动。落雁山附近的地盘原本归于斩教,现在也被四大门派接管——女瑶是真的退得很彻底。 这也没办法。 女瑶现在伤势重,几次动武,她预感她今年的隐患没那么容易熬过去,可能有变数。再加上朝廷意见不明,前来的四大门派代表也非四大门派的掌门……重重加起来,让女瑶不想多生事端。 现在金使在城门口被认了出来,女瑶转身就逃。倒不是她打不过,而是伤病在身,她既不想暴露自己身份,也不想消耗自己的生命。 女瑶和金使在城中东逃西跑,身后追来的弟子们盯他们盯得太紧。金使这个目标太大,中途女瑶干脆和金使分开,各逃各的。身后追她的高手武功不弱,女瑶心里暗骂该死,转几个路,她已经精疲力尽——然她跳上墙,往下一看,即刻看到了方才金使还说找不到的程勿。 程勿震惊地看她满头大汗地站在墙头,长发贴着脸,身上春衫轻薄被风吹得摇曳。她单薄而羸弱,大声喊他。 女瑶大喊:“小哥哥救我!有人追杀我!” 程勿:“你……” 女瑶不待程勿回答,猛然向下跳去。程勿一惊,他大脑还混乱如浆糊,眼见她要摔到地上,他快步迎身而上,向上张开了手臂。 四月春城,无处不飞花。一丛浓密桃花艳艳盛开,在风中纷纷然落下。少侠轻功极快,本能快于大脑。他大脑空白地迎上前,女瑶闭眼后又睁开,一瓣花瓣落在她眉心,她被抱在少侠怀中,近距离看到他清秀隽永的面孔。 四目相对,花香扑鼻,阳光斜来,在刹那时间,女瑶的心脏猛得跳重一拍。 程勿心微乱,然他没空多想,因他已听到后面一条街追来的脚步声。女瑶落地,他一把拽住小姑娘的手:“走!” 转弯的时候,程勿趁乱一回头,看到了好些个穿普通人衣袍的年轻弟子们在追他们。为首的年轻青年衣袍轻缓如飞,面容温润眸色墨黑,他蹲下身查看地上桃花的痕迹,抬目时,擦肩时间,与程少侠四目一对,而后掠过。 少侠在视线中一晃而过,妖女的行踪也远了。 追来的谢微一讶后,眼神变得有些微妙:“……” 跟着他的弟子们:“谢长老,那个小妖女往那边跑了。蒋师兄他们去追那个金使,这个小妖女我们也没见过啊,可能就是金使身边一个小喽啰,我们还要追么?” 谢微:“追。但蒋声此人多事,总觉我消极怠工。追妖女的事不必让他知道。” 弟子们笑道:“自然,我真阳派的事,没得向他们罗象门汇报!蒋声是他们大师兄,可不是我们的。” …… 身后追的人真是执着,武功还好,女瑶被程勿领着一路跑,期间她因伤势跟不上的时候程勿还背她。就这样,都没有甩开身后的人。女瑶心中暗自琢磨不如把对方引到一个私密的地方,她出手杀了对方好了。奔跑中,程少侠面色冷静沉着,将全部心力放到了这里。 程勿:“往这边走!他们人多,窄小地方不好过。” “这边!地湿路滑,把箩筐都摆上阻一阻他们。” 他思路清晰耳听八方,带着一个小姑娘在陌生的城中乱蹿,想尽办法,把敌人越坠越远。身后的敌人始终没放弃,但种种干扰下,对他们的线索掌握也越来越少。女瑶心中暗佩服程勿,小小年纪,不知江湖险恶,还能有这等心思。 却一眨眼,程勿带她跑路的时候,闯入了一处陌生的地方。白日这里外面看着安静十分,然一进去,香粉扑面,胭脂绸缎,美女如云,男郎如醉。丝竹管弦声音慵懒沙哑,一道道竹帘帷帐放下,有女袒胸露腹,踩着鼓点在大堂中央舞蹈。 一进门,空气滚热,程勿连打三个喷嚏:“阿嚏!” 他捂住鼻子:“这是什么地方?!” 他拽着女瑶转头就要走出去,但女瑶灵机一动,有了主意:“跟我来小哥哥!” 秦楼楚馆啊。 女瑶心里打个呼哨,这可是天赐良机,最适合隐藏的地方了。白天这里人少,大多姑娘懒懒地看着他们在里面穿梭奔跑,忽地瞪大眼,觉这两人很陌生。程勿一路喷嚏打不住,被女瑶扯着乱跑,好几次掀开帘子,看到男男女女回头,衣衫半褪面容潮红,他顿时涨红了脸。 楼下舞娘的舞不停,鼓声咚咚中,少侠二人在一阵阵飞纱中穿过,女子吟.哦娇.媚的声音,男子粗重尽兴的喘息,如水一样从耳边流过去。 程勿猛地止步,他骇然而望:“这、这、这是青楼!” 女瑶回头,对他嫣然一笑。 她那纯真甜美的笑容中,透出一丝邪气:“小哥哥,你的话本里没说过这个么?你难道没奢想过这里么?黄金屋,美人窟,英雄冢啊。” 程勿脸变得更红,嗫喏不能言。他的话本里当然讲过这里,他十七岁,也分外好奇向往这里。但他心思单纯,他看到美女露出的腰腹便震撼得不敢看。一路低着头闷走,此时更是被女瑶出口嘲笑。 恰这时,楼下被他们关上的门“哐”地被推开,一众年轻弟子闯了进来。 女瑶:“不能让他们抓到我!” 她手一推,就将发呆的程少侠往后推得跌去。程勿闷声不吭,被她推进了一道竹帘内。恰好这处无人,程勿跌坐在地,仰头惊讶地看她。看女瑶一下子拔下簪子,秀发及腰。她三下五除二将自己的外袍脱掉,再脱全身僵硬的程勿。衣袍被她抬脚踢进墙根角落,她用小几挡住。 程勿全程茫然看她。 女瑶忽然凑了过来,在程勿张口结舌时,坐上了他的腿。 女瑶冷冰冰地下命令:“抱我。” 程勿没吭气,他伸手抱住了怀中只穿着中衣的女孩儿的腰。满怀香气,她将亵衣向下拉,露出了半只雪白圆润的肩。她呼吸急促,肩头微侧,贴着程勿的脖颈。她坐在他腿上,伸手拔掉他发上的簪。 楼梯口的脚步声向上。 竹帘中紫烟生香,女瑶低下头,眼睛看到程勿被她下拉的衣袍上方,他颈上的一颗黑色小痣。那一滴墨黑落在莹白上,如宣纸上的一点墨迹,黑白分明。而再偏一点,是他凸起的喉结。长发散在手上,女瑶心神一晃,她垂下眼,贴着他的脸,作出狎.昵亲近之态。 谢微领着弟子,沿竹帘一一走过—— “干什么!你们闹什么?!” “我们白天不接客的,公子们晚上请啊。” “不过公子生的这么俊,现在也可以啊。” 弟子们一开始每道帘子都要挑开,看到污.秽之状后,在人骂骂咧咧声中逃了出来。谢微猛地挑起一道帘子,他看到女孩纤瘦的背影,看到帘后景色。他心中一顿,抬步进去—— 满楼吟哦,满楼莺声,争吵声,斥责声混在一起。那些脚步声离近,脚步声又远去。女瑶屏着呼吸,全程听着身后传来的动静。这感觉紧张而刺激,谢微就在她肩后不过一丈处,她感觉到对方的目光看着她。女瑶的手心捏汗,她后背汗毛倒竖即刻暴起时,谢微的袖子猛被人从后拽住:“公子稀客啊!” 谢微脚步停住,回了头。 女瑶依然紧张地听着、看着。 好久,她感觉到颈边少侠动脉跳得厉害,身下不对劲,她猛低头,看向程勿。 程勿手放在她腰上,目光幽若,早不知看着她多久了。 他没有开口说话,他用唇语说了几个字。偏女瑶听懂了,心头剧烈一烫。 程勿说:“话本里这样的下一步,就是我亲你了。” 宫殿巍峨,下方有人看守无法通行,横梁上方有天窗和顶瓦。程勿不断上跳、攀爬,他费了好大力,才跃上横梁。程勿跪在布满尘埃的横梁上,擦了擦额上的汗,歇了一会儿。他的下方乱七八糟堆起来助他高登的架子,他蹲在高处,摸了摸自己后脑勺结痂的伤,温润漆黑的眼中露出微得意的笑意—— 女魔头把他关在内殿不理不问,以为他就逃不出去么? 上下求索、顽强自救中,程勿听到外头越来越近的说话声—— “教主,谁给你传的纸条消息?谁这么帮着斩教?真的不是你派去正道的内应?真的不是你的爱慕者?真的不是……” “不认识不知道没听过!区区四大门派,不值得我派奸细……安排弟子们撤离落雁山做得怎么样了?他们多方联手,早有预谋,现在不是硬碰硬的时候。打探消息的人回来了么?” “都在下山,十二影已经带着随从分批撤退。几位长老也被我哄下山躲了起来……但大家都走了,教主你不走么?他们肯定都是冲着你来的,你的身体还没恢复,留在山上凶多吉少!对了那个少侠教主你还没用?太急人了,你的身体到底怎么样了……啊啊啊你缺失的功法到底在哪里!我们要不干脆下山帮你找功法去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我安排给你的事做了么?跟朝廷联络的事你要放在心上,日后下了山也主要由你负责……” 二女说话,渐行渐近。一为斩教教主女瑶,一为圣女白落樱。 程勿少侠侧耳倾听,他听出女瑶的声音近了。瓶瓶罐罐、架子几案都在下方,程勿慌乱向下跳时,噼里啪啦带倒一大片。程勿就地一滚落在地上时,内殿侧门刷地被拉开,红袍女子面无表情地站门口。 四目相对,哐当一巨声! 身旁摇晃的木架子向程勿压去,少年倒在一地乱糟糟中,他双手抵挡,头脸却被拉杂一通杂物砸得灰头土脸。他好不容易站起来,手里缠着的帷帐再一绊,他重新跌下去摔得惨烈。身下碎了的瓷器片尖锐,刺到了骨肉。少侠容颜俊俏秀丽,但满面的黑,满身的土。 程勿摔得四仰八叉:“啊!” 门口的女瑶和白落樱:“……” 看少侠脸色青青白白,他涨红着脸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女瑶轻轻地,微妙地,眉毛向上挑了一下。 身后白落樱歪脑袋、好奇研究这位少侠在做什么,孰料女瑶刷地转身,将门关上。白落樱冷不丁被关门外,她不甘心地捶了两下门,没人应答。白姑娘鼓了鼓腮帮,盯着木门半天,才不甘心地离去,忙碌斩教撤退的事。而殿内一转身,女瑶背靠门,望着从杂物堆中站起来的程少侠,喝他的语气很古怪,并不甚凶:“我一不在,你就上房揭瓦,想拆了我的宫殿?!” 程勿:“……” 他立在原地,倔强地抿着唇。他远远防着女瑶,盯她的一举一动。几次见面都吃亏,见到女瑶,程勿不自在又难受。他低着头,脸发红,唇也一阵刺痛。大约因被虐得厉害,少侠紧贴着墙,不敢让女瑶靠近。 女瑶紧接着说:“正道那些伪君子等着灭我山门给我找麻烦,你躲在屋里也要给我找麻烦……” 程勿听到了“正道”“找麻烦”,他一愣后,心中大喜。善有善报,恶有恶报;非是不报,时候不到。本来不打算开口跟这个“小人”浪费口舌的程少侠喜不自禁:“真的?!” 女瑶:“……” 女瑶眯眼,眼中神色变得危险邪气。程勿将雀跃的语气压下,声音低沉:“真的?” 女瑶看他半晌,抬步走向他。她越过扔了一地的瓶罐瓷片,逼向步步后退的程少侠。整个宫殿都是女瑶的,程勿避无可避。他一个劲地贴着墙、恨不得钻到墙里去,女瑶已经气场凌厉地站到了他面前。程勿眼睛往角落里瞄,他要逃时,“砰”一下,女瑶立他面前,一手按在了墙上,将他躲的路子挡住了。 姑娘个头娇小,他低头俯视,忽听到细微声音。程勿眼睛余光一瞥,脸色立时难看:只见以女瑶按墙的手掌为中心,墙壁如蛛网般,一丝丝、一道道向四周蔓延。一堵墙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皲裂裂缝。 程勿僵硬着,被骇得一动不敢动:“……!” 女瑶面具未挡住的红唇一张一合:“看来正道联手攻我落雁山,你觉得邪不压正,心里高兴得很,恨不得我们马上败了,被正道绳之以法。但你以为你知道的全部都是真相?所谓的正道,四大门派为首。所谓的邪道,我落雁山斩教为首。近十年来,我斩教居于关外,正道占据关内,彼此或有冲突,但皆是小打小闹,整体上说,双方冲突不大,相安无事。” “按你所说,正道四大门派对我斩教恨之入骨,因我斩教无恶不作,罪大恶极。然何以十年都没有过的冲突,突有一日,四大门派骤然联手,欲打上落雁山,将我斩教除之后快?” 程勿微懵:“四大门派代表正义,想灭你们,还要看时间?如果不是为了正义,你以为是什么?” 女瑶冷笑,她捏住少侠下巴,眸子阴下。极近对视下,她眼中冰刀霜剑,中蕴森然而残酷的风暴:“少侠,我告诉你,这世上,永远不存在真正的正邪之分。四大门派每次联手,从来不是因为你口中的‘正义’,而是因为‘利益’。” “古来王朝国都建于长安,关中门派们占据优越地理位置。自古江湖势力要保持优势,必背靠朝廷。他们瞧不起我斩教这样的小门户,也自然懒得搭理关外这小地盘。但如今形势不同,新朝大魏结束乱世,定都洛阳。潼关和秦岭,相距千里远。我关外西林落雁山,距离新的国都洛阳,地理位置实在太优越……“ “新朝初建,四大门派经营了百来年的与朝廷的优势消失殆尽。他们想办法与新朝打好关系……新朝初启,无论对哪个门派,都一视同仁。已经安逸了百余年的四大门派焉能不慌?而我斩教占据这么好的地理位置,江湖上再传些风言风语,四大门派怕我先于他们,和新朝搭上了关系。怕我斩教从此洗白,变成朝廷势力,他们再奈何不了我们。他们日夜不安,辗转难眠……这才是四大门派联手,想灭我斩教的真正缘故!” 女瑶唇与他靠得极近。香风徐徐,让少侠浑身僵冷;她声音温凉,低笑着诱惑他:“你以为正道散播在江湖上的小道八卦,说我老,说我坏,就是真相?” 程勿大脑轰鸣、警钟响起,他眸子瞠起,傻傻地看女瑶。 女瑶随口而谈,她轻描淡写,就将一个程勿从未碰触过的江湖利益关系展示给了他看。江湖上的传闻,和女瑶口中的像是两个不同世界。在此之前,没有人把江湖势力和朝廷联系起来看。在此之前,程少侠的世界中,正就是正,邪不压正。四大门派必然代表正义,他们代表正义,所以对斩教除之而后快。但在女瑶眼中、在女瑶眼中…… 女瑶眸子闪着诡谲光泽,志得意满的笑意加深。她轻蔑地哼一声,想一个小孩子,心中的道义真是容易动摇。程少侠脸色时青时白,取悦了她。然她刚放松,便见程勿猛地收了所有遐想,他贴着墙壁,盯着她一字一句:“那又怎样?你想说别人都误会了你,你不是坏人?我不该将你当作敌人?” 程勿长睫飞扬,脸上还一团黑一团白:“不管别人如何,外界如何。你对我做的事,足以我定义你为‘坏人’!我从未误会你!” 话音一落,他突得出手,抓向女瑶肩膀。女瑶微发怔,然身体反应极快,他刚抬手,她便运掌迎上。程勿手扳住她手腕欲从她手里逃走,女瑶反手相折,挡住他的攻击。两人身体紧贴,手脚齐用。攻势强硬,一打一回!衣袍飞卷,他们姿势换了一次,接连过了五招! 女瑶心中大凛:这个少侠! 他此前还糊里糊涂不懂武! 这次居然可以和她过五招! 五招之后,女瑶占了上风,重新将程勿压在墙上。她喘着气,眼中浮起恼怒之色。一掌拍在墙上,墙壁再裂。她将要说话时,外头哐哐哐砸门:“教主,下山刺探的人回来了!真的有人秘密向我落雁山行来!真的是四大门派联手了!” 女瑶手压程勿脖颈:“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门外:“教主!” 女瑶再喝:“听清楚了么?!” 时间紧迫,女瑶没时间与程勿浪费,她放开他,沉着脸转身便走。强大的气压一解除,程勿身子一松,沿着墙壁滑坐在地。被女子强大气势压得喘不过气,他脸滚烫,心脏还在突突剧跳,女子的长袍掠过他脸颊。 女瑶扫了扫被程勿弄得一团乱的内殿,瞥少侠瘫坐在地的样子。他鬓角渗汗、秀丽清隽,让她心中一动。女瑶面无表情:“像你那种蛤.蟆跳的方式,猴年马月能跳到你想到的地方去?” 程勿:“……!” 女瑶继续面无表情:“轻功不是你那样乱来的。你想从下往上跳,但凭内力不行,你得有心法。” 程少侠刚放下的心重新猛跳,他惊疑不定地捂着心脏,抬头看到女瑶垂下的、似笑非笑的眼神。她眼中笑意微微,像在说:我知道你在搞什么,但我不在乎,也不想说你。程勿心跳砰砰,大脑空白。他脸燥:她知道!原来她都知道!自己将内殿乱成这样,自己想要逃出去的心思,女魔头全都知道! 他全身肌肉骤绷,心中涌起惊恐:女魔头要杀了我! 然而女瑶眼皮下垂,她面具下,唇角的笑玩味极重。她轻启红唇,念了两句话。檐下悬铃叮咣撞击,殿外下属再催,女瑶吓了程勿一大跳后,心情终于愉悦。她哈哈大笑着,踩过一地碎片,甩袖而走。而她留给了程勿两句心法,那绝妙至上的、斩教人人羡慕却不可得的轻功心法。 她念道:“玉皇开碧落……” “……银界失黄昏。” 程勿怔坐殿中。 脑中回荡着她将他压在墙上低沉说的话——“要么打败我,要么臣服我。” 阳光穿过窗照在地砖上,尘雾漫扬。他将脸埋于膝盖中。程勿低着头,面上神色冷毅坚定—— 女瑶。 笼罩在江湖儿女头顶上空的阴影女瑶。 她大约有病。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94.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 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 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 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 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 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 体内隐患爆发, 她咬着牙忍耐, 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 禁不住吸气, 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 烧在他耳畔边, 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 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 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陆嘉和任毅压根不在乎正道弟子们不屑的态度,没人理会他二人,他二人蹲在路口,激动握手: “女瑶不在!我们要说女瑶的坏话,反正她听不见!” 二人以女瑶为参考,点评来往通行的正道弟子们—— “药宗全是女子,不过长得一般。最好看的还是她们宗主,冰清玉洁,高贵出尘。比女瑶那张僵尸面具脸顺眼多了。” “那个罗象门的大弟子一直皱着眉,苦大仇深。他该不会暗恋女瑶吧?” “真阳派的那个小白脸,长得真俊!在这里面长得最俊了,我看女瑶说不定暗恋他哈哈哈!” 二人侃得热火朝天、激情澎湃时,见他们盯着的“小白脸”青年侧了目,往这里轻轻瞥一眼。陆嘉和任毅正襟危坐,那“小白脸”立在驿站马厩边,跟小二说了个什么后,向他们走了过来。 青罩白衣,行云流水。他在一众人中,眉目清明映秀,气质温润含情。他只是款款走来,两个邪道弟子已一阵紧张,觉得有些不敢直视。 远方皱着眉苦大仇深的罗象门大弟子蒋声往这里瞅了一眼,哼一声后移开目光;与女弟子们交代任务的药宗女宗主美眸微闪,心不在焉。青年人走来这短短几步路,他已经惹来了不少人悄悄打量。 这位相貌气质皆出众的青衣男子,是真阳派的一位地位极高的长老,名叫谢微。两个不熟悉正道的魔门弟子只知道谢微是门派里的骨干,具体地位有多高,他们也不清楚。 谢微走到了二人面前,彬彬有礼地问:“我等人已到齐,请问青莲派是否配合,今夜就攻打斩教?” 四方都是武功高手,谢微的声音不高不低,周围弟子们都听到了。那个全程皱着眉黑脸的罗象门大弟子招呼师弟师妹们过来,美丽的药宗新任宗主也招呼弟子们过来听讲,群龙无首的朝剑门磨磨蹭蹭跟过来。 那黑脸黑了一路的罗象门大弟子忽然开口问:“人什么时候到齐了?不是说请来了夜神张茂么?人呢?自从下山,我可尚未见到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杀手呢。” 他语气奚落,嘲讽味足,面孔又瘦又冷,天生让人难以产生好感。 相貌出众的大好青年谢微说话始终和气,他回答:“那位是独行侠,大约独自行动,不与我等一起。”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各有微妙龃龉,不是那么对付。然为了对付斩教,为了完成掌门临行前交代的“最重要的是除了女瑶”,他们压下各自脾气,分享信息和意见。日头暗下,夜色渐起,一屋子青年男女嘀嘀咕咕地说话;灯烛摇晃,他们面色各异。 大雾起,天上星辰流转若银光长河。 一黑衣青年立在山巅,星光照着他高挺的鼻梁,他目光冷锐地凝望着不远的山峰。天上云翳徘徊若飞,忽一瞬,云层完全遮住了天上悬月,他幽黑的眼睛突然亮起。将刀一抽,青年发出一声嘹亮长啸,纵向那屹立在视线中、被薄雾遮挡的山峰—— 关外西林落雁山! 斩教的大本营! 青年在黑夜中飞纵,身形如豹,刀势如电。当天幕降下,当天地漆黑,他是黑暗中的王者,他是夜神张茂!他身负任务—— “女瑶!”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借着夜色掩饰,在两个魔门弟子的带领下,包向西林落雁山。真阳派的弟子谢微目光莹润,略有复杂之色。他带领弟子们从东而行—— “女瑶!” 罗象门中的大弟子,那个总皱着眉的青年蒋声,当夜色暗下,当目标在前,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他凝起真气,和弟子们从西抄去—— “杀女瑶!” 药宗的年轻女宗主嘱咐弟子跟在最后方—— “杀女瑶!” 既无掌门长老、也无首席大弟子领路的朝剑门弟子们一哄而上—— “杀女瑶!” 四面八方,铺天盖地,四大门派领着弟子们冲向同一个目标。他们盯着西林落雁山,人从散到聚,再从聚到散。他们在寒夜中奔袭,星光在他们头顶闪耀。从探知女瑶生了重病、到采取行动,正道将消息瞒得很紧,他们和魔门的青莲派里应外合,他们做足了充分准备。 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冲上山,斩教面对浩荡人马,哪怕女瑶再安排,面对人数也毫无优势。斩教节节溃败,四大门派势如破竹! 夜和雾在天上漂浮,山上火把如龙,密麻如网。黑袍女子戴着面具站在山巅,目光冷静地盯着山中流龙般的光,听着四方下属们慌乱的汇报。斩教式微,人少,无法和联手了的四大门派相抗。山巅上留守的人稀稀拉拉,他们着急看向教主脸色。人声渐近,圣女白落樱还在苦苦劝女瑶:“教主,他们目标一直是您!您现在身体不比往日,您先走吧,我们为您护行!” 笑话!她逃?!受天下人耻笑?再谁来护教徒?女瑶垂目,她面上的银色面具在灯火中发光。 她负在身后的手慢慢放下,再抬起。白落樱为首的长老、下属们看向她,见姑娘的手摸向她腰部。在女瑶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飘然流光。女瑶忽然一抽,光华璀璨,一道流光飞在她手中。金色的光在深夜中“啪”一下,半空中无风自响。光华耀眼而危险,白落樱等人纷纷后退,看向女瑶的武器——九转伏神鞭! 上杀神仙,下打人君! 女瑶高喝一声:“儿郎们,跟我冲!和他们所谓的正道,好好玩一场!” 灯火燎原,她气势磅礴,威压迫人。她高跃而起,一纵数丈。手中长鞭飞扬,迎面一众扑上来的年轻正道弟子们。冲在最前方的弟子们浑然未觉,只看到数道金色寒光抽来。噼里啪啦,火光流窜,金色所到之处,皮开肉绽,众人凄厉呼痛! 正道弟子们被抽飞、被打偏、被摔在地上,他们挣扎匍匐,抬目看到黑衣红袍的面具女子。青山如伏,云海如涛,夜星在上空摇曳。女子所到之处,周遭立倒一大片。她如夜中恶鬼修罗,赫然穿梭于人群。每走一步,伏尸百步! 积雪覆在山腰,绿色如海浪席卷山林。风声啸耳,女瑶长袍飞扬,乌发掠面。她立于高处的新绿树枝上,手握长鞭:“谁来杀我?!” 四方云动,千万星光横亘苍穹,天地间的光,聚在一人身上。 女瑶傲然长立,她的声音在山林松涛间回荡,将压在众人心头的恐惧传遍山林:“谁来杀我?!” “女瑶……” “她她她就是女瑶!” “救救命女瑶来了!” 身后的白落樱等斩教高层们大笑出声,教主风采照人,激起他们心中豪情万丈。义气填膺,白落樱一举抽出袖中玉笛,横于唇前:“教主我来助你!” 其他长老们、随从们纷出武器:“教主我也来助你!” “我等前来助你!” 玉笛横唇,曼妙旋律铺陈天地间。音色明亮,动人心魄。那魔音穿耳,与金色的九转伏神鞭相配合,一丈,三丈,五丈,十丈……“啊啊啊”惨叫声不绝。冲在最前方的正道弟子们口鼻流血,他们捂着耳朵,视线模糊。他们向后退,被笛声阻拦撞树;他们往前走,长鞭劈开骨肉! 漫山鲜血,激战不绝! 战斗发生在山巅。正道弟子们年轻,不知女瑶的厉害,他们无知地冲上山巅和女瑶直面;而本就出身魔门的两个小喽啰,陆嘉和任毅自然不敢直接冲去。听到满山谷的笛声和求救声,两个投奔正道的小喽啰庆幸无比:“还好我们两个聪明。” “就是!女瑶可是跟他们正道的掌门齐名的大人物,直接跟她打,还要不要命了?” “就让那些傻子去送死,消耗女瑶的战斗力。我们两个在后面放放火,喝喝彩,鼓鼓劲就可以了!” 两个小喽啰握手,沾沾自喜。战斗全都转去了山巅,他二人摸去了女瑶的寝宫外面,举着火把,想一把火烧了这里。等日后论功行赏,女瑶死了,他们烧了宫殿,也是大功一件!陆嘉和任毅联手放火,火焰高蹿,扑向那座宏伟雄壮的殿宇。 两人开心道:“放火最安全了,嘿嘿嘿。” 大火燃烧,烟雾弥漫,热流从地表传来。内殿中,程勿少侠从睡梦中睁开了眼,被呛得咳嗽不住。火色红光凛凛,将黑夜照得如同白昼。程勿少侠趔趄着、咳嗽着,飞快地捂住口鼻,屏住呼吸。尚不知发生了何事,他已清醒过来,目光一瞬间变得明锐犀利。他扑冲向紧闭的窗户直叩: “有人放火咳咳咳!” “女瑶!你放我出去!”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95.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一刻钟后, 蒋声与谢微一同看地图。蒋声指一个方向:“看他们行动路线,是要逃出山!快,在他们必经路上布置人手!” 然而二人的提前布置, 足足去了半个时辰也没有消息传回来。蒋声开始焦躁, 他脸色变幻莫名时, 一个弟子哭丧着脸回来报告:“不好了谢长老!我们遇到了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兄弟们都吃亏了!” 蒋声一听:咦, 这说法怎么听起来耳熟? 他刚思索,另一个弟子从另一个方向跌跌撞撞跑进来痛哭流涕:“师兄们我们被截杀了!我们遇到两个魔教弟子,一男一女, 那男的太不要命了!” 蒋声和谢微:“……” 四面八方, 片刻间, 蒋声连续接到了好多个派出弟子败退的消息。逃回来的, 说辞都是少侠很凶, 很凶,少女还没看出来什么。 蒋声铁青着脸,噗一声铺开地图。他做标记, 发现方向乱七八糟, 与他一开始猜的出山之路大相径庭。一看之下, 蒋声更气, 一拳打在地图上:“不是出山, 而是在山上打转。他们的方向在哪里?怎么乱糟糟的?难道是寻我们开心?” 蒋声逼自己冷静:“这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招数!东一拳西一脚, 看起来到处乱跑全无章法, 但他们一定是有计划的!只是我们还不知道。不能让他们得逞!” 谢微观望半天,微笑着在一边补充:“派更厉害的弟子去会一会!” 蒋声:“自然!不用你说!魔教弟子逗我们玩,还以为这是以前的斩教么!” 蒋声气势汹汹地去吩咐更多的弟子投入这项大事,他拿着地图圈圈点点,神情凝重。他把那一男一女的年轻弟子当成魔教骨干势力,他弄不明白对方的行走路线,为什么会一会儿出现在东,一会儿能跑到最西去。没有人会在斩教被攻后还这么挑衅四大门派,所以他们必有所图! 而他们所图为何? “一定是女瑶!” 两个喽啰陆嘉和任毅瑟瑟发抖地抱在一起,看那个脾气大的蒋声暴躁如雷地又摔又骂,拿着地图指指点点。时不时,谢微加一两句,让蒋声对待此事更加看重。两个喽啰小声讨论: “他们最重要的目标不应该是女瑶么?为什么派出这么多弟子去拦两个没威胁力的魔教弟子?” “对了,他们好像没人知道女瑶真正长什么样吧?那怎么找人?” 日光映在绉纱轻袍上,谢微立在人前,面如银玉,唇角噙笑。他眼中神色莫测,漆黑噬魂,让人不知他在想什么。注意到两个小喽啰在角落里盯着这边讨论,谢微偏目而望,似笑非笑。 两个喽啰一个哆嗦,把头躲了回去。陆嘉和任毅抱在一起:“四大门派要完。一个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就想大海捞针找人,一个还暗搓搓威胁人。” “我们还是向教主请示一下怎么办吧?得罪了斩教,四大门派看起来各有图谋,一点也不团结,我们夹在中间,好可怜。” 突发事件一个接一个,程勿继续带着女瑶在山间任意行走,搅得蒋声焦头烂额。每当蒋声觉得自己猜出对方意图时,程勿都能以他的迷路体质,带给蒋声新的“惊喜”。到后来,弟子一个个折损,情势越来越严峻,蒋声面色发寒。他不能再等下去了,他提起长剑,招呼弟子们,准备亲自去找人。恰这时,新的弟子白着脸来报—— “不好了大师兄!北边的山头被火烧了!” 蒋声大怒:“无耻小儿!不光杀我弟子,还烧山!走,跟我去追!” 谢微慢腾腾地跟上,他心里一顿:烧山?这不对吧?斩教弟子放火烧自己的山?不可能吧? 此时立在松树最高处,高处寒气凛凛,然四面火海滔天,热浪与冷意在面上冲交,美丽的少女已经发抖连连。白圣女也不想这么没出息,但她“被迫”站这么高,身边只有夜神张茂。树高十几丈,高耸入云,白圣女不得不抱着旁边男人的手臂,欲哭无泪。 她心疼山上的一草一木:“干嘛要烧山!知道这是长了多少年的么!知道多贵么!” 夜神张茂自然不是斩教圣女白落樱那等武力微弱的人,他凛然立在高处,腰背挺直,还被旁边女子紧紧扒着手臂。张茂冷眼看着身下大火,岿然不动:“我不是来帮斩教对付四大门派的吗?我看他们弟子在山里跑来跑去,累得慌,不如放把火,帮你教中弟子一把。” 青年寒气森森地冲她一笑:“你是我情人。帮你一把,不用客气。” 他突得反手扣住白落樱手腕,将她提起。他们刚飞腾而起,下方火海涌来了不少弟子,与他们完美错过。夜神张茂轻功甚绝,如在树与云中飘荡。他黑色的身形在上空一掠而过,纵是带着一道白影,下方气喘吁吁追来的正道弟子们也没有注意到。四大门派的弟子们在忙碌—— “快熄火!别怕!蒋师兄和谢师兄已经去追贼人了!” 上方张茂轻蔑一笑,与他们擦肩而过。 白落樱定定望着张茂。心有余悸,她眨着眼睛:虽然夜神行事风格决然,总出阴招,总从侧面给人打击。但他每次打击的力度都非常大,我好像给我找了个……了不起的情郎? …… 当山上被闹得一团糟的时候,女瑶和程勿其实在一次次的转悠中,已经转出了山。蒋声满山找人,而出了山口,背着少女,程勿少侠喘气剧烈,全身是汗。躲在风口,他手撑在膝盖上,身上衣袍不知道沾了多少人的血,混着汗水,味道极为难闻。 女瑶自觉地撕了一片衣角给他擦汗,她动容地看着这个少侠。 程勿大气,抬头时目光因怒意而过度明亮。他非常委屈,非常气愤:“为什么追我的人这么多!我又没有跟四大门派结仇!我只是打晕人,我也没杀人!为什么全都找我!” “整个山上的人都找我!” 他颇为悲愤,他怎么这么倒霉? 女瑶更加动容。 她本来是利用程勿,然此时真的心生怜爱。少侠扶着膝盖喘气,湿发贴着脸,他脸瘦削而容颜秀丽,他身形高大而肩骨不甚强壮。他完全的少年人身量,还不怎么会武功。就这样,面对排山倒海一样一波波被招来的四大门派弟子,程勿居然能和他们周旋,还能从他们手下逃走!还能顺手让女瑶一次手也没动过! 那么多的人,女瑶本来都做拼死搏命的打算了。 但是程少侠……他一边悲愤,一边也太能打了点。他进展神速,自己不懂招数,但同样的路数出两次,他就能看清本质。他在山上背着一个姑娘团团转,他一边气人都追他,一边把人砍倒一片;一边在山里迷路得晕头转向,一边把敌人扰得百思不解。回过头来,程少侠望着倒了一地的人,悲声说大家都欺负他。 女瑶轻轻摸着下巴笑。 程勿:“……?” 给他擦汗的少女眸子弯弯,冰凉的指尖碰了碰他的额头。她语气带着几分怪异的宠溺:“你太厉害啦。”假以时日……他成长起来,一定会更加耀眼,可怕。什么样的环境,能让程少侠这么悲惨,又这么厉害,还这么无知呢? 被少女冰凉的手碰了额头,程勿脸刷地红了。他再悲愤不起来,腾地站起来。他不自在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我歇、歇够了,我、我们快点走吧。别让人追上来了。” 女瑶乖乖爬上了他的背,搂住了他的脖颈。 女瑶温柔地看他。此时她都不用作伪,声音已十分温柔:“小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程勿少侠难过之后,心中主意甚大:“山下有个村。我以前被抓上山前,有好多人被关在山下。都是那个女瑶用来采阳补阴的,我们要去救他们,决不能让女罗刹计谋得逞!” 说完,程勿一下子想起了自己正背着小妖女,自己口中的女罗刹是小妖女的教主。他背脊一僵,颇觉对方呼出的气息都开始滚烫灼人。 背后的小姑娘却笑眯眯:“好啊小哥哥。其实我也讨厌女瑶,和你一样讨厌。” 程勿:“你为什么讨厌她?她应该对你不错吧,不然斩教大难,你怎么可能为她去奋勇杀敌?” 女瑶一阵滞。仁义道德之类的理由,因为本能,她第一时间没想起来,错过了最好的卖正义人设的时机。而让她说自己多可恶,太为难了。 程勿转头,质疑神色已非常明显。他神色开始变化,再猜下去,也许他会猜到疑点。 女瑶当机立断,破罐子破摔:“我讨厌她,是因为她占用了我的名字!不许我叫和她一样的名字!” 程勿:“……?” 女瑶一闭眼一狠心:“我原本名字也叫‘瑶’,她不许我用。现在我名字叫‘小腰’。夺人名字,辱人至极,此仇不共戴天!我和她有深仇大恨!” 程勿:“……!” 少侠程勿将路遇的无辜姑娘背于肩上,在寒夜中择路疾走。他眸子亮如锐星,年少的身量像猎豹般充满爆发力。他误打误撞掳走了斩教教主女瑶,斩教随从们没听到教主命令,纠结于该追与不该追之间。如此,程勿一纵数里,出了落雁山下村落,在荒间野地寻出路;竟渐渐甩开了身后人。 他背上的面具女郎:“……”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程勿怔怔然,目中雾气松松起,背紧自己的包袱。他默背自己话本中的内容—— 白凤与蒋家公子情深不寿,一夜露水后分道扬镳。白凤心中爱恋蒋家公子,几次想打到蒋家找到她情郎叙旧。但男人的心总是变得那么快,负心来得那么快。 蒋家公子娶了自己的师妹,成亲当日,白凤怒杀上蒋家。大雨滂沱,她一身艳红,凄厉执剑欲杀新嫁娘…… 程勿叹口气:怎么亲过后,就不能在一起呢? 96.1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程勿信心满满。 为了天黑前能住到房, 他清晨起就站在了街头。他拿出了他昨晚熬夜写的攻略, 从第一个计划开始,念念叨叨:“从这里走一百步,左起第三家嫁女儿要采买, 跑腿给一贯钱。然后右拐第一家卖油翁给学堂送油, 给十个铜板。学堂管事每天要帮学生捎东西, 跑腿的话林林总总也有几十贯了。再然后……” 女瑶打着哈欠、精神疲惫地出了客栈门,她垫脚尖从头瞥一眼程勿少侠用来做计划的本子。红色箭头划了一道又一道,圆圈滚了一圈又一圈。对于一个常年分不清东西南北的人来说,做地图实在太复杂了。 所以程勿他不看地图, 他的标记只有“左右前后”。 女瑶对他肃然起敬,佩服他能从这么多不相关的活计中找出一条线来。 昨夜肯定没睡吧? 女瑶一路跟着程勿, 看他干活。 程勿积极而热情, 一早上就在市坊民居间转悠。哪怕他标着“前后左右”,市坊人多, 他在人中转多了就晕。他捏着他那薄薄一纸的“地形图”, 孤零零,可怜极了。忙了一早上,就赚了一百钱。吃早膳还倒扣了十钱。 中午时, 市坊人少了,程勿握着他的计划图崩溃无比:“啊啊啊我怎么这么穷!” “谁这时候要是给我五百钱我就跟谁走了!” 跟在少侠身后看他劳作的女瑶心中一动,虽然她现在身无分文, 但她家财万贯。女瑶笑嘻嘻地上前, 正要蛊惑少侠时, 看到程勿身形突然一绷,看向一个方向—— 那个方向,一个青袍中年男人出现在了街口。他腰杆笔直,神色冷煞,背着粗布裹着的武器,一看就是江湖人士。这个中年男人浑然不在乎周围百姓怎么看他,他若无其事地出现在这里,目光一扫四周,看到了程勿。 程勿脱口而出:“斩教金使!” 斩教有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哪怕在斩教高层的排名中,也并不低。程勿还记得当日他和假作无辜的斩教教主女瑶在落雁山生火时,一场火灾招来了斩教金使,导致他被关押到了女瑶的寝宫。后来程勿再没见过金使,但他被抓住时,金使武功带给他的阴影,扑之不去! 几日忙于生活,程勿差点忘了这是江湖。金使的陡然出现,将落雁山上发生的噩梦带了回来! 一时错愕,程勿与街头的金使四目相对。 金使怒喝:“站住!” 他大跨步向这个方向走来。 程勿少侠的气一下子提了起来,全身开始冒冷汗。身边的女瑶感觉到他都开始发抖,听他小声念叨:“他要杀我!他一定是要杀我……” 他抓住救命稻草般问旁边的女瑶小姑娘:“你也是斩教人,二老五使十二影,你有沾哪个边么?能和金使攀上关系,让他不杀我么?” 女瑶:“额……” ……但她是斩教教主! 程少侠从她神色迟疑的脸上,认定了自己救的小姑娘只是魔教中一个不起眼的妖女,一点地位都没有。程勿少侠对女瑶的身份自此后更是毫不猜疑,但眼下,与金使直面,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程勿拽住女瑶的手,目盯前方,尽量冷静:“我数一二三,我们一起逃。小腰你别回头,有多快跑多快!” “一、二……” 程勿的“三”没数完,架不住金使武功太高,气势汹汹冲来的速度太快。女瑶感觉到少侠握着她的手满是汗,他的精神已经高度紧张,下一口气就要背不过来了。她心中怜爱少侠,想宽慰少侠,却没找到机会开口。因为少侠他全程目光犀利,当金使的气息与他罩面时,他周身肌肉绷紧,随时准备暴起! 但金使目不斜视,与程少侠擦肩而过。 程勿:“……!” 金使大喝:“站住!说的就是你!” 程勿猛地扭头,看到金使冲去了一个小乞的面前,毫不费力地提起了小乞。金使骂咧咧:“爷的钱袋你也敢偷,活得不耐烦了?!” 他骂声极大,很容易引起了周围人的注意。金使才不在乎一群普通百姓怎么想,揪着小乞越骂越大声,不管小乞在他手里怎么解释怎么掉眼泪说“我没有”。民间百姓都爱看热闹,遇到了这么一出,全都围了过去。 包围圈外的程勿脸僵僵的:“……” 他身边突然传来一声“噗嗤”笑声。 小姑娘笑得天真纯粹:“小哥哥,金使好像不认得你呢。” 程勿:“……” 他涨红了脸,想自己自作多情。他一个小人物,天天想着金使会杀他。但人家金使权高位重,根本就不记得他。这出乌龙显得他脸大,太丢人。 女瑶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哈哈哈……” 程勿好想让她闭嘴!小腰妹妹什么都好,就是总喜欢嘲笑他。 然他二人消失在了路尽头后,包围圈中骂骂咧咧的金使停下了喝骂。他面无表情地放下了手里提着的小孩,回头看了身后那个方向一眼。程少侠,作为教主女瑶的最新爱宠,让金使饱受嫉妒,金使怎么可能不记得他呢? 毕竟为了程少侠,教主打了他! 教主居然打了忠心耿耿最爱教主的他! 没想到落雁山被攻,本应该被烧死在寝宫的程少侠却活了下来。不光活了下来,程勿还下了山,身边还跟着一个小姑娘。对教主如此三心二意,程勿不配一个称职的爱宠! 落雁山被攻前,五使就受教主安排提前下了山。其他四使听教主的命令去发展斩教地下势力,金使徘徊在山下城镇,负责把这边的最新情报传递出去。怕被四大门派的人发现,金使不敢太高调,由是白天在街上撞见程勿,他也没下杀手。 但晚上嘛。 金使露出了阴沉的笑。 当天傍晚,靠谱的程少侠筹到了钱,借住了一家院落十天时间。冬去春来,满院楼阁池藻,景色宜人不假。女瑶身体疲惫,到了新地方后她就直接去睡了。程勿捣鼓了一下午一晚上,她也不知道对方在捣鼓什么。 深夜中女瑶被体内觅到一条线便出来作恶、折磨她的寒气惊醒,她坐在床上,忽然觉得鸦雀无声,草木不动,环境静得太过诡异。月亮光映在床前,皎洁白润。女瑶目中一眯,她忽地跃起,从窗口翻滚出去,落到窗外。露天清辉,铺了满园。 古树一片落叶摇摇晃晃地落下,新的花骨头藏于树间,清香沁鼻。 “哐哐哐!” 打斗声如此突兀! 女瑶立刻下台阶,几步向上纵。一跃数丈,她手撑着砖头,轻松地翻上墙。她身手敏捷,动如矫豹,虽然不动用内力,但习武人的本能还在。女瑶单膝跪在墙头,风吹发与衣袂,她一下子看到这处发生的打斗。却不是一边倒,让她吃惊了一下: 她在高处,借着月光清色,看到满园拉直的银色铁丝,纵横勾勒。身材高大的夜探金使第一时间没把程勿当回事,他要杀人,直接向下跳,却被下方绷直的铁丝一勾,划破了肩头。铁丝如银流动,如机关般将他包围其中。金使心里一惊,终于在月亮出来的时候,看清了包围自己的线。他反应极快地腾空翻身,脚踩丝线,冷眼看着匆匆从屋里跑出来的程勿。 金使冷笑:“以为这样我就拿不下你了?” 他一摸背后长刀,摸准一个方向,向下砍去。程勿冷静地操纵着那些线,与金使周旋。当金使破阵时到他身边,他竟也徒手在金使手下过了好几招,进步之快,让金使震惊满满。 女瑶轻轻挑眉。 她不言不语,静观两人相斗。武功高强的金使,和内力磅礴、运用外力的程勿打得不可开交,难说谁胜谁负。女瑶就想看看,他们到底谁厉害,程勿值不值得自己在他身上浪费时间。程勿若连金使都应付不了,日后如何与她的功法和平相处? 但女瑶这属于拔苗助长。 金使练武三十多年,在斩教大大小小的实战中越挫越勇。 程勿将将十七,连杀人都没做过。 二人绝不可能对等。 果然很快,金使破开了所有的线,横立树顶。他当机立断,向地上被自己一掌拍得吐血、脸色惨白的程勿飞去。他手屈成爪,运十成功力!墙上旁观的女瑶一惊,她当即跳下墙,身形如虹,掠向打斗场中。 金使眼看即将刺穿少年心脏,骤然而出的少女手向上一拍,与他相合,抵了他的掌力,并将他向后掀翻。金使心头骇然跳到树上,看少女闷哼一声,全盘接收后,抬目,目光清泠泠地看他。 金使:“……” 这熟悉的硬对硬的破招手法!熟悉的睥睨眼神! 身后程勿眼睁睁看着女瑶冲出来帮他挡了那掌,他骇然大叫:“小腰妹妹快走!” 而他的小腰妹妹眼神诡谲幽森,她背对程勿直面金使,做了一个口型:“想死么你?” 金使:“……!” 教主! 下一刻,程勿目瞪口呆地看到那个威风八面的金使身子一颤,脸色大变,从树上摔了下来。 “噗通!” 金使砸到地上,摔晕了过去。 程勿:“……” 挡在程勿面前的女瑶松口气,向后一跌,跌入程勿怀中,也晕了过去。 程勿:“……” 虽然情况紧急,可他不合时宜地觉得:魔教的人都这么莫名其妙么?有点……搞笑。 女瑶惊愕至极! 想她纵横江湖十余年,从未发生过如此乌龙事件。伏在少侠背上,女瑶覆于面具下的脸孔,露出几分不怀好意的笑意。她的眼睛眯起,眼中邪意如丝如缕般涌出。女瑶抬起了自己的手,目光落在程勿毫无防备的脖颈上。 衣领微松,少侠冷白肌肤上凝着一层潮湿汗滴,雨落清荷般。 女瑶目中神色不变,抬手就要一掌拍下时,她曲起的手突然一阵痉挛,突如其来的剧痛在她骨骸间爆炸般散开。那痛意不留余地,她的脸当即一阵扭曲,痛得冒出了冷汗。手掌未劈落,体内隐患爆发,她咬着牙忍耐,手指蜷缩扣在少侠背上。 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痛意一到,更深的寒意在体内一汩汩涌上。她冷汗淋漓,禁不住吸气,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浅微的呻.吟声。 女子发抖的“嘶”声在夜中清晰无比,程勿听出后,怔了一下。女子呼吸声灼热滚烫,烧在他耳畔边,让他后脊起了一层酥酥麻意。程勿红透了耳朵,却一下子扣住背上女子手腕,将“少女”卸了下来。他抱着蜷缩的女瑶,问声:“你怎么……” 话音未了,他松松抓住女子的手被女子反手一掌推开。那力道霸道凌厉,龙威虎势扑面而来。杀气直冲面门,程勿被掀得向后推开数丈,他被拍倒摔在地上。脊椎骨撞在地上咯吱几声响,程勿摔将得半天动弹不得。 他铤身而跃,却再次被压,那力压着他膝盖,寸寸向下。程勿满目惊异,想一个弱女子哪来这般力气?戴着面具的少女抬目,幽幽冷冷地望他一眼。这一眼似来自森寒地狱,爬满了阴阴冷意。程少侠眼瞳陡然紧缩,他绷脸,拼力抵挡来自少女的力道碾压。 她蹲在地上一动未动,周身衣袂却无风自舞。她周围的气流如有实质,卷成一个弧度尖锐的庞然大物,向此地的唯一活人,程少侠碾杀而去。寸寸前逼,风中有刃,程勿身畔起了一阵阴风,他体内磅礴内力被激得随之舞动,似要爆体而走。程勿脸色越来越苍白,他全身肌肉紧绷,咬紧牙关。 寒风无形,八方云动,一同迫向唇角渗血的程勿! 这般凛然内力非一般人所能抵抗,女瑶成名数年,行走江湖非常人所能比。若换做旁人当面斩教教主“发疯”,此时早已被震得晕倒过去。然而这位少侠,他扣着地面的指甲出血,发带被震碎,乌黑长发贴着瘦削面孔。他眸子幽静沉敛,身形瘦薄,却好像有无限动力藏于肌肉下。 十指发抖,青筋凸起,满头冷汗。 程勿不曾晕,不曾退!不曾在无知觉中被对方控住。 冷夜清泠,女瑶忍着体内爆发痛意,一身武学不受控制地从体内向外爆去。她看向那少侠,少侠唇瓣沾血,长发散肩,眼眸清黑。他目光一眨不眨,面孔轮廓刚硬,他抿唇忍耐的样子,几多隐忍,阴郁,又秀丽。 对视那一瞬间,天上玉瓶似陡一下被推倒,银河倾斜,她听到星光流转的声音。 在刹那间,她心头被怜悯之类柔软的情绪击中,不忍少侠受伤。心里改了杀死对方的主意,摇摇欲晃站起来的女郎开了口,声音沙哑绵软:“滚。” 程勿感觉到压力顿消,他剧烈喘了口气,抓着胸口心脏的巨手好像消失了。程勿惊疑不定地看向这个陌生姑娘,他趔趄站起,没想太多,就见那少女似忍着极大痛意般、转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程勿腰杆笔挺,不觉跟了一步。 下一刻,“咚”!尘土溅起,走了一步的面具姑娘直直摔倒在了地上。 程勿:“……” 他怔忡无比,盯着躺在地上无声息的少女半晌。天上星光亮如昼,少侠孤零零地站在寂静荒地上。程勿睫毛垂落,看自己指尖因为对方而沾上的鲜血,他低声:“小妹妹,你没事吧?” 姑娘没有反应。 程勿走过去蹲下,他按住对方的手腕,察觉到对方体内肆意冲撞的力道。他再轻声:“小妹妹,我救你,你醒来不要再发疯打我,好么?” 少侠清瘦的肩膀弯下,他将昏迷的姑娘背到了肩上。很快他怕对方不适,又干脆将对方抱在怀里。程勿手脚僵硬地将身量娇小柔弱的姑娘安放在怀中,他忧心这姑娘体寒如冰,开始四顾,想寻找过夜之所。 夜明如水,山雪未消,少年抱着怀中姑娘,走入幽夜深处。 …… 前半宿,女瑶被长年累月紧随自己的练武后遗症纠缠,痛意在骨内叫嚣,她体温骤冷骤热,晕了过去;后半宿,她被置于一个温暖的地方,体内戾气重重,然有一股温和的、弱小的力量从体外渗入,那内力温而不灼,让她骨血间的寒意舒缓了许多。 人的呼吸声在她头顶,还有人嘀嘀咕咕地说话,她没听清。 忽然间,女瑶清醒过来,她猛地翻身坐起。她本能出手擒拿抓着她手腕的人,那人却反应快,在她手臂穴道上点了一下,她手臂动作一滞。女瑶睁开眼,看到清俊少侠蹲在她面前,目中星光在看到她醒来时晃了一晃。 摇曳生辉。 少侠背脊挺直,老气横秋地教训道:“我就知道你醒来会动手拿我,幸亏我有准备。姑娘,你小小年纪,却太凶了!小心嫁不出去!” 女瑶挑眉。 小小年纪? 他说谁? 女瑶一声未吭,她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山洞中。天已经亮了,白乳色阳光暖融融从外罩入。少年背着光,眉目看不清晰,腰板挺得笔直,说话一本正经。他身上那种昂扬不摧之势,倒和昨晚有点像。女瑶敛目抬手,摸上自己脸上冰冷的面具。 程勿一板一眼看着少女面具下露出的唇和下巴,沉声道:“怕姑娘你有难言之隐,我昨夜给姑娘疗伤时没有摘下姑娘面具,请姑娘放心。” 女瑶眉毛扬了下。 给她疗伤?她的隐患岂是一个刚出茅庐的小孩子疗得好的?她没有说话,但她目力清晰。昏光中,她看到少侠变戏法一样,从身后端出了叶子裹着的一汪水。程勿周身气质有些冷冽,但他垂眼将叶子做成的杯子里盛着的水递来时,唇角短暂地笑了一下。 这一笑,让努力扮老成的少侠显出几分初出茅庐的青涩感。让他显得不那么僵硬了。 他像哄一个小孩子般:“山间采的露水,姑娘你先解渴,不够的话我再去采。姑娘放心,我特意寻到不显眼的山洞,昨晚村里那些恶人一直没有追来,想来一时半刻他们也不会追上。等姑娘休息够了,我们再上路躲避他们。” “我知道姑娘武力不凡,昨夜还那般……姑娘放心,我不怪你昨夜对我下手,”他尽量宽容地一笑,“想来姑娘不由自控,是那村中恶人也给姑娘体内下了药吧?” 程勿瞳孔幽黑却澄澈,看着女瑶。 女瑶捧着树叶杯子的手一顿,她当做没听到。清冽露水刚沾上唇,她听到程勿说:“斩教那女魔头原来荤素不忌,不光对我等男的下手,还对姑娘这样的小妹妹下手。损及阴德,如此十恶不赦之事,难怪那女瑶让天下人不齿!” 女瑶一口水喷出。 程少侠诧异地连忙来为她拍肩。姑娘她戴着面具,她脸上的表情不为人知,但她被水呛得太厉害了。程少侠拍着她的肩膀,看她慢慢缓了下来。姑娘抬起明眸,沾着水雾的手指搭在他手上,她声音喑哑、语调奇怪地问:“女瑶?此事和女瑶何干?” 程勿难以启齿。 他唇动了两下,当着年少女孩的面,说不出难听的话。他初入江湖,不通俗事,看这姑娘穿着打扮似也讲究,大约有几分背景。这位少女,是他出来后第一个碰到的、自己救了的姑娘。程勿心中对她有“共患难”的亲切感,他不怨对方昨夜对自己下手,他温柔地提醒这位小妹妹:“女瑶就是斩教教主,江湖传闻中的女罗刹,大魔头。” “她让手下到处抓江湖人。我和你都是因为这个原因着道的。” 恍然大悟后,女瑶戏谑问:“……那位女罗刹,她捉你干什么?她不认得你吧?” 程勿觉得这个姑娘怎这样天真? 他又嫌丢人。 然而对方目不眨眼地好奇看他,他别开了脸,低声嘀咕了一句:“听说她专抓年少人行苟且之事,采阳补阴,然后把对方当禁.脔扣于山中。许多侠客侠女都被她采了。” 程勿:“姑娘,你我要联手自救!决不能让老妖婆的诡计得逞!” 女瑶:“……” 女瑶胸口那口郁血默默吞下,她在少侠鼓励而期待的目光下,轻微地,古怪地,含笑点头,与对方拍掌——绝情的女瑶要与人合作,对付自己。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97.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女瑶:“……” ……先不提春姨是谁, 能不要给她塑造这么真善美的人设么? 而且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女瑶心情复杂:“你确定?上次我也……我也听人说,你是被我们教主救上山的。上次就金使要杀你,我们教主替你挡了攻击啊。” 说到这里, 女瑶突然停了一下:咦, 我好像忘掉了一个什么人来着? 提起女瑶, 程勿心情很微妙。对那个女人的感情, 不是单纯的喜欢不喜欢。他想到了自己和那个面具姑娘相处的点点滴滴, 挥之不去的受压迫的印象充斥脑海。他不光被她从头骗到尾, 而且他打不过她,骂也骂不过。那天下午, 他还被她强.吻。那种既痛恨又沉浸的感觉…… 女瑶奇怪地在他面前挥手招魂:“你脸红什么?” 她的手被程勿一下子握住。 程勿红着脸甩去脑中限制级的可怕画面, 他激动地握着女瑶的手, 跟女瑶小妹妹表白:“那怎么能一样!小腰妹妹你怎么能妄自菲薄, 把自己和你们那个恶心教主相提并论?!” 女瑶憋气:“……你注意下你的言辞。” 程勿还是很激动:“她是强迫我, 压制我。你是帮助我,爱护我。你们云泥之别,她就是那个泥!小腰妹妹,你再不要把自己跟那个女人相提并论了。虽然你是斩教弟子,可是你们教主太坏。而且四大门派攻打落雁山, 我怀疑她已经死了。” “死得好!” 女瑶:气死我了! 不光诽谤我,现在还开始咒我了! 她精致可爱的小脸微微变形,像一只气哼哼的小猫。程少侠发现自己越赞美小腰妹妹, 小腰妹妹就越不高兴。她鼓着腮帮子, 阳光照拂出她面颊上的纤毛。微金纤毛如水流动, 衬得她唇红齿白,眉目秀美,细看之下又有凌厉之意。程勿一愣,凌厉? 他没看错吧? 女瑶手痒得不行,自我暗示不能动怒,不能捏死他……对了,女瑶想起来她忘了什么人了。她打个响指,急匆匆要跳下床:“昨晚的金使呢?你把他怎么了?没杀他吧?” 程勿跟她起来,神色微怪:“他要杀我,你这么在意他干什么?” 女瑶:……这问题不好回答啊。 她权衡了一下:“我和他的关系当然不只是同僚啦。他是……我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叔啊。之前不想说怕你误会啦。” 程小可爱张大了嘴:“啊?!” 他惊讶得合不拢嘴,他的神色一言难尽。他跟在女瑶身后往外走,他想斩教居然有裙带?斩教教众之间的关系,未免太复杂了吧? …… 金使武功高,他在早上就醒了过来。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被铁丝捆着,无法用内力挣脱。金使“嘶”了一下,想那个少侠真够狠,居然想到用铁丝捆他这招。 但金使对自己的处境也没太担忧。 不提程勿只是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小孩子,一点威胁都没有,而且,金使他有教主啊。 醒过来后,金使回忆起昨晚见到的教主真面目,他重新沉浸在了那种震撼的感情中。说起来,从教主还是一个小孩子,被斩教前教主白凤领回来时,金使就认识女瑶了。女瑶从小就厉害,就凶。她是白凤的得意弟子,白凤的一身武学传于她,连白凤自己的女儿都学不到。女瑶跟着白凤的时候,与那些正道人叫板,多风光! 后来女瑶十几岁的时候,白凤死了后,她一手接过掌教之职。那些年教中风言风语,说教主之位应该是白凤女儿的,女瑶在她师父死后,囚禁了师父女儿,拿一个圣女的位置控制着白落樱。白落樱只是斩教对外的形象,她并无实权。堂堂一个前教主之女混到如此地位,大家私下都说,教主女瑶,太狠了。 女瑶成名十数年,平日往来皆是天下大能。当了教主的女瑶,性格越来越难以捉摸,越来越暴虐。她戴起了面具,大家猜,她可能长丑了,可能跟人打架毁容了,可能走火入魔了,可能…… 而今……金使见到了长大后的女瑶长什么样! 他张口结舌,错愕不已。他消化了一晚上,明白教主为什么戴面具了。她没有毁容,没有因练功走火入魔而受伤,她就是单纯的……那张稚嫩青涩的脸不适合耍教主的威风!说出去谁信,恶名昭彰、心狠手辣的女瑶,长了一张漂亮而可爱的娃娃脸! 妈的。 金使暗暗后悔:我要是早知道教主长这么漂亮,这么娇小,我就不追慕白落樱,去追教主了。我要是早聪明点抱上教主的大腿,今天被教主保护在身后的“大白脸”,那就是我啊……悔不当初! “吱呀——” 金使被震惊和后悔情绪所包裹时,柴房的门开了。突入的阳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眯着眼,看那个少侠,和自家的稚嫩脸教主一前一后地进来了。程少侠脸色很奇怪,他挡住小姑娘向金使扑过来的架势,提着一把……斧头,指着金使冷冷道:“你和我小腰妹妹到底是什么关系?别说你们只是同僚!” 被程勿挡在身后的女瑶“哎呀”一声:厉害了程少侠,都学会同一个问题,问不同人来判断答案了。 女瑶站在程勿肩膀偏后方向,她讳莫如深地跟金使使个眼色。 金使很委屈:……你平时也不跟我使眼色,突然要我跟你心有灵犀,你太为难我了。 程勿喝道:“快说!不说我就杀了你!” 很为难的金使拼命地与教主对眼,他急得满头大汗时,起码看懂了教主要保护少侠的意思。 金使结结巴巴:“情人?” 程勿睁大眼,一阵恶心反胃感涌上心头。 女友凶煞无比地乜金使:杀了这个废物算了! 金使一个激灵:“……那当然不可能啦,我们差着年龄呢哈哈哈,”他心里苦哈哈,绞尽脑汁想肯定不能说是教主和手下的关系,教主不愿意嘛;也不能说教主是自己的手下,他哪里敢使唤教主啊……金使额上冒了汗,虚弱地判断女瑶的眼色:“没怎么见过面的……远房叔侄?” 程勿:“……” 金使大汗淋淋:还是猜错了?!他再想不出来了啊! 然而下一刻,金使就见女瑶露出微微满意的笑意,程少侠一下子慌张,过来帮他解铁丝做成的绳子。面红耳赤的人变成了程少侠,低声下气的那个也是程少侠。程勿虚弱地抱歉:“叔、叔叔好,我不知道你是小腰妹妹的叔叔。你别生气啊。” 手脚获得自由的金使扶着墙站起,干笑:“我也不知道你是……她的姘.头啊,之前要杀你是我不对,你也别生气啊哈哈。” 程勿:“……” 他脸微僵,额上青筋一跳,抓着绳子的手用力。他眸色漆黑地看向金使,目中隐有怒意。 金使:……我又哪里说错了?! 程勿语气生硬:“我才不是谁的姘.头。” 他很生气,转身就走了。 女瑶:“小哥哥、小哥哥……” 女瑶喊了两嗓子,追到门口没追到,她就懒得追了。立在柴房门口的女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向身后金使。她正要表扬两句金使说的不错,就见金使跟她语气怪异道:“您、您还没把他拿下啊?现在的姘.头,都这么有性格,这么不听主人的话?” …… 这只是一个开头。 当金使和女瑶碰面,弄清楚女瑶到底为什么和程勿在一起后,金使非常心疼女瑶:“您天天跟着他风餐露宿?可怜见的,他一顿好吃的都没给过您?您看您穿的是粗服,吃的是干粮……” 教主每天啃干馒头吃过夜饭找不到地方睡觉的时候,他居然山珍海味美女环绕。金使潸然泪下:教主这过的什么日子啊?太委屈了。 当天晚上,女瑶因身体不适早睡后,金使找到了拿着本子头疼明天怎么赚钱给女瑶买药治伤的程勿,严肃表示:“我要带走小腰,你不适合跟她在一起。她受伤,她病重,她被人追杀,你帮不了她,你会拖后腿。” “你配不上她。” “你只会害了她。” 那种暖色,将少年鼻梁处的纤毛、脖颈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当真相貌出众,一个粗服野人扮相,偏偏生鲜无比。 跟在程勿身后的女瑶,面具下,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险又致命的目光跟随着程勿,且看程少侠要如何逃出所谓“罗刹女瑶的魔掌”。女瑶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手抬袖一弹,将树上暗中窥视他们的此地教徒打晕放倒。程勿转头捧着叶间水,他扬眉,询问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凉水,好饿。” 程少侠迟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温润含水:“怎么会?我用内力给你暖热了的。” 女瑶:“……” 程勿紧接着反应过来:“对,我们该找吃的……这山好大,小妹妹你虽然武功不错,但也要跟紧我,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程勿站起来,带领“小妹妹”在山中寻找食物。他完全无知,不晓得这整座山名为落雁山。关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斩教的大本营。此言即是,程勿少侠逃出了山下依附斩教的小村落,他却逃上了山上斩教的地盘。女瑶笑眯眯地跟随在后,等着后续。 有女瑶暗中相护,两人畅通无阻。两人在山中转悠了小半日,山中无鸟飞腾,无鱼嬉戏。程勿绷着脸,他毫无经验,看什么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妹妹”,为了让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样子。他一边拂开嫩芽绿植,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身后小姑娘:“姑娘,你平时跟你门派师兄们出门,也在野外烧火做饭过吧?你知道怎么狩猎烤肉吧?” 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停了一停,姑娘轻笑出声。 那声笑低哑酥.麻,像贴着耳根飘过,程勿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实则全无经验了? 不料女瑶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飞蓬树莓,漫不经心地答他:“我并无经验。我自来被人伺候,没有伺候人的时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总比在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门弄斧好。女瑶完全不帮忙,程勿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他一人屏着呼吸耳听八方,寻找猎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复杂无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后姑娘始终一声未吭,程勿也当做无事。到正午时,灰头土脸的程勿少侠终于打晕了一头野猪。程勿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找经验,一会儿找柴火,一会儿洗匕首,当真很忙。 女瑶的耐心却快没了。 程少侠忙了一早上,女瑶动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这位少侠,看他身手,猜测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说要与她合作,“对付女瑶”,女瑶猜测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内力似极为充沛。女瑶暗自纳闷,正道人士现在找的内应,是觉得无法以武力制服她,开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瑶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没表现出要和她合计共谋大事的样子,而女瑶哪里有耐心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屈膝坐在古树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猪,女瑶终于按捺不住了。少侠脸上被火熏出几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测这只猪怎么烤熟。簇簇火苗边,女瑶忽然开口:“少侠,你要对付女瑶?” 程勿忙乱中被点名,他抬头,肃穆地点下头。 女瑶:“那我们何时动手?直接进女瑶地盘大杀四方么?” 程勿脑子没问题。他说:“听说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女瑶:“怎么从长计议呢?买通她身边的人?我们去打听下她的下手是谁?或者我们跟正道四大门派告密,和四大门派合作?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不行,要不干脆混进斩教。我们取得女瑶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给她背后一刀。怎么样?” 程勿:“……” 程勿面上温润的表情消失,他转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动作。他眉头开始拧起,唇抿住,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瑶心中一喜。她倾前身子,侧耳倾听,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程勿高声斥责她:“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学好?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背后给人使绊子?” 女瑶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凉凉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过她的时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顿。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话本不想说。但面具姑娘声音冷了,他听了出来,心里颇觉愧疚。他犹豫一下后,给这个陌生姑娘解释:“不瞒姑娘,我实则……不通武艺。但哪怕我不通武艺,罗刹女瑶,人人诛之而后快!只是想打败女瑶,我得先拜师学艺……但我也不急着拜师学艺,我们得先把村子里被关的其他人救出来……” 想了村里被关的人,程少侠立刻自我反省。他将野猪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姑娘也是逃出来的,当知道村里还被关了很多无辜人。他们都被魔教陷害,我们不能无视。我姨从小跟我讲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帮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种另类折磨。 女瑶忽视了耳边的嗡嗡嗡碎念,她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头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烧得旺盛,被风吹飞,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连着草皮,一团火上架着烧焦的野猪。火焰熊熊而起,烧上旁边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随女瑶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崩溃弹起扑过去:“我的野猪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斩教一众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图研究那“恶贼”将他们教主绑去了哪里。昨晚未寻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圣女这件事。其他人则愁眉苦脸,想教主和那贼人此时在哪里。 他们倒不担心教主安危。以他们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个小贼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们焦虑的,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教主大人当面撞上。而且一夜过去,他们还在犹豫怎么找人。不找吧,如此不关心教主安危事后必然被清算;找吧,万一打搅了教主好事怎么办?找人的规模该大该小,需要仔细考虑。 他们搜了一上午,因为太过犹豫,许多痕迹都没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坐在土地上发愁。他们唉声叹气间,忽有一人望风时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圣山上放火!” 众人一听,立刻火大:“谁?当我圣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气怒,这么多年,圣山还从来没被人烧过!这是他们的地盘,四大门派难道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斩教无人,敢来他们门口挑战他们威信了?落雁山五个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难。但发生了火灾,出来寻人的诸位斩教教徒立在峰巅,他们手放在额上探目,很快确定了放火地点—— “那里!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头被人烧了!” “兄弟们快,金使有难,我等前去相助!决不能让金使被正道贼人们欺负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斩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权势手握,再上面的教主、圣女、二老他也干不过,自觉已无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丢的事,金使也听闻了。那事是圣女负责的,金使听说后,跟手下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圣女一番。圣女弄丢人,还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撞上,圣女必受惩罚!金使心中唾骂:白落樱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爱,连他的聘礼都不收。呸!假白莲,合该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时候,金使假惺惺地关心了圣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来美女,饮酒作乐。酣畅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灾。酩酊大醉、美人卧怀,随从们赶来报告,金使一听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谁敢在我头上拔毛?谁敢烧我山?” “跟我来!杀了他!” 斩教教众们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烧起的大火,他们从四面前来应援。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气得脸色发青的金使,操着武器前去抓“纵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寻他们,程勿少侠则想办法救火。 火势越大,他越着急。他从不指望一边似乎吓傻了、呆站着不动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侠眼神锋利、行动敏捷,仗着充沛内力来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脱了粗衣外袍,运水来浇灭大火。他又拿着大树枝跳上树挥打,再用土去掩火。飞上纵下,内力高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被程少侠一己之力扑灭。林中重归寂静,程勿大大松口气,瘫跪在地。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颜色黑一团灰一团,唇瓣断无血色。发鬓汗水滴落,程勿喘气剧烈:“姑娘,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去救山下村里人,再晚可能会被发现……” 忽然间,他察觉到周围太静了。 春山一路,半山盖雪。厚厚云翳下,雪白夹绿的山峦起伏,山峰耸动从上向下,花木从天上飞过。气流涌动声中,只听到风吹,叶动,水流…… 98.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想到此, 金使不觉心虚,悄悄落座,觑了旁边的程勿一眼。 程勿已经从自己的怔然中回过了神, 他看小腰妹妹入座, 看小腰妹妹夹菜品尝。小姑娘的一眉一眼牵动他的神经。因为这些天, 他都是为她服务的啊。给她找睡的地方, 帮她请大夫, 传内力给她取暖……他好像没什么自己的事, 全在围着小腰妹妹转。 程勿心中难过, 他的神色黯下。 他不动筷子,盯着女瑶:“吃完这顿饭,你就和你叔叔离开吧。” 女瑶:“……?!” 小姑娘从比她脸还大的瓷碗中抬起目,嘴边还鼓鼓的。她目光飞扬, 惊讶而奇怪地看着程勿。好不容易咽下了口中的饭,女瑶嗔他:“小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程勿眉目间的疏淡不改:“你是斩教弟子,总归是邪魔歪道,是妖女。我走的是正道, 和你到底不是一路人。以前没人照顾你,只能我来。现在有你叔叔在, 我可以放心把你交出去了。” 女瑶眉目下压,她的脸开始沉下去了。 她的脸色阴影不定,本性中那股子戾气开始有压制不住的感觉。她斩教教主的凌厉气势如龙在野, 盘旋上空, 随时准备冲下。女瑶握着手中碗的动作用力, 她指节青白,平生第一次,生起了恼怒不甘感。 凭什么?凭什么? 女瑶尽量忍怒:“我做错了什么,要你赶我?我是杀谁了,还是骂谁了,还是跟哪个邪门弟子商量覆灭武林了?你定我什么罪?!” 程勿不为所动,他依然淡着脸,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去你的道不同不相为谋!” “哐——!” 女瑶手掌一拍,他们用餐的整张桌子从桌柱开始被震碎。木头霹雳啪嗒,裂缝增大,完好的桌子被她哐当一手拍碎,碗碟饭菜砸了一地。金使手疾眼快地捧着自己的碗缩到了角落里,看女瑶站起来,怒目盯着程勿。 程勿:“……” 他惊疑不定地看着一掌拍碎一张桌子的小姑娘。 女瑶心情极度暴躁。 她脾气不够好么?不够宠着他么?他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挑衅她的底线?正邪两分?滚蛋!她生平最厌这种说法,最觉得说这种话的人够蠢够毒。她从一开始看中程勿,到安好无事地跟着他,她在他背后做什么小动作了?她什么也没做,却好像她做了什么一样! 这种被人区别对待的感觉! 她身如风动,好像身上的重伤对她完全无损。她鬼魅一样掠向程勿,一掌要扣住程勿脖颈。女瑶失去了耐心,敬酒不吃吃罚酒,她想干脆打晕程勿,强迫他跟她学武。不想程少侠惊骇之下,反应却不慢。当她手落到他肩头,他肩头一转,脱开她桎梏。两手一切,身子换位,程少侠迅速接招,与她的掌对了一下。 女瑶:“……你到底要我怎样!” 程勿也是又震惊,又难过,又生气:“你离开就好……小腰妹妹你何必这样,说实话,到现在,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女瑶:“……” 这话如死穴,一下子戳中女瑶。她脸色发僵,程勿脸色也跟着微变:原来她还真的不知道他叫什么。 死一样的尴尬中,一地饭菜在脚下,两人贴身而攻。程勿:“你走不走?!” 女瑶心硬邦邦的:“不走。” 程少侠眼圈发红,他心中又失望,又愤怒。女瑶武功厉害,他应付她的打斗时抽不出太多空隙。他没想到自己救的小妖女这么能打,好像他一直是蒙在鼓里的那个。原来从头到尾,他一直什么都不知道。谁都在骗他! 红色溢在眼底,湿意在眼中打转。 女瑶一愣,嘴角微抽。 程少侠咬牙:“你不走我走!” 他倏地收起了所有招式,一声招呼不打,快速地、转身冲出了屋子。他跳上墙,轻功一纵,几下就消失在了屋中人的视线中。 女瑶:“……” 一地残骸中,女瑶扭脸,面无表情地问金使:“我是又把他气哭了么?” 缩在角落里把自己当雕塑的金使瑟瑟发抖:什么叫“又”啊? 他躲在角落里不敢说话,看女瑶这发怒的样子,他哪里敢承认程勿少侠想让女瑶离开,是因为他给程少侠做了一晚上功课。他讲了一晚上少侠会连累女瑶,少侠会害死女瑶。 金使:“我什么也不知道!教主你别看我,你看我我很紧张!” 女瑶:……真是废物一个。 程勿人已经走了,不知跑去哪里伤心了。砸了一地的饭菜,厨房烧的火已经灭了。女瑶在院中转一圈,忽然也觉得心灰意冷。春日院中景致本是生机勃勃,然没有了某个人总在身边嘘寒问暖,用关切眼神看她,对她笑对她教育,一切都太无趣了。 女瑶意兴阑珊:现在的小孩子,脾气都这么难捉摸么?我就是想找个人来学武,他怎么就主意那么大? 没等到程勿回来,金使发着抖跟她说没找到人时,女瑶冷笑一声,黑着脸,负手离开了院子。金使到底把教主从程少侠那里请了出来,可以把教主请去自己住的金屋银窟。他心里又害怕,又压下害怕,觉得欣喜,觉得抱教主大腿的机会来了。 金使一路上喋喋不休:“您有什么事就吩咐我去办啊!白落樱那小妮子一点也不靠谱,她到现在都没跟属下联系,还不知道下山后去哪里玩了。朝廷这条线,属下一直想为您尽犬马之功,只求您给个机会……” 女瑶脸色阴沉,当没听见。 金使退而求其次:“不然属下跟您一起杀回落雁山?弟兄们还在,打四大门派一个措手不及!他们鸠占鹊巢……” 女瑶杏眼斜乜他:说清楚,谁是鹊? 金使憋得脸红:“我是鹊,我是鹊……教主啊,我们落雁山为什么要白送给四大门派?那可是我们的地方,您非要斩教从明转暗,属下不服!要是前教主在,肯定也不同意您跟正道示弱……” 女瑶哂笑一声,眼下的避让,不过是因为朝廷没有表态。朝廷是夹在四大门派和斩教之间的一条线,自古朝堂江湖,藕断丝连,从来不是一家之言。先前斩教被打为魔教势力,现在新朝初定,天下变动岂是一个落雁山可等价的?这是斩教崛起的最好机会……斩教在她师父、师父的师父手里没完成的事,她要一举完成! 朝堂江湖,她要斩教成为江湖翘楚! 两人走到城门口,金使还在苦口婆心跟教主剖白自己想要建功立业的心,烦得女瑶想一巴掌拍死他。城门口聚了不少人,官府小吏,还有好些个相貌端正的青年。他们威风凛凛地站在城门口,把持进出城的关卡,还拿着画像对什么。 女瑶心里一咯噔。 大事不妙的想法迎上心头,她扣住金使,低下头就拉着他转身。 但是城门那边,拿着画纸认人的魔教叛变小喽啰,陆嘉和任毅一抬头,顿时哇哇大叫——“谢长老、谢长老!在那边!就是那个!他就是斩教五使中的金使!他武功高强,别让他逃了!” 城门口的谢微神色诧异而微妙,看到了一个少女伶俐跳上墙逃走的背影:“……” 穿街过巷,鸡飞狗跳,宁静的清晨生活被打断。绕了一个圈又一个圈,身后追兵和江湖人士络绎不绝,且越来越多。喘气剧烈,满心脏话,女瑶气得大骂:“你这个废物!连累我!” 没人认得她,但她的手下太好认! 这得多倒霉,才能刚在城门口露个面,女瑶就得被正道人追得满街乱窜啊! 金使同样小声地惊讶:“为什么?他伺候得您不舒服?不对吧,那您怎么会腰受伤?” 女瑶阴测测地重复:“我从悬崖、从树上摔下,要我说几次?!” 金使沉默了。 金使背着女瑶,程勿一人孤零零地走在边上。他乌发青衣,眉头拧着,时不时看眼金使和女瑶。那两人一直低着头说话,程勿心口刺刺的,说不出的难受。他觉得那两人不像是叔侄关系,上下属关系看着也不尽然。然总有一点他很确定,金使和小腰妹妹,比他和他们要亲近的多。 就像他们是一个世界,程勿自己是另一个世界一样。 99.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出了山洞,女瑶望着忙碌的程少侠, 手指转着青丝一绺——这位就是白落樱送她的人选之一啊。 尚是年少, 眉目如春。 冬日已去, 初春刚生。山下有了些微青嫩色, 山中连冬的积雪却还未完全消融。山路积着水, 黄色青色的青地土丘间, 间歇伏着皑皑雪意。结冰的雪覆在瀑布上,一片莹白中, 程勿少侠跪在冰水边,小心地用匕首扎破冰面,再用叶子盛水。冰碴在手中化了水, 他袖口微潮。红日当空, 阳光照在他侧脸上。 那种暖色,将少年鼻梁处的纤毛、脖颈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当真相貌出众, 一个粗服野人扮相, 偏偏生鲜无比。 跟在程勿身后的女瑶,面具下, 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险又致命的目光跟随着程勿,且看程少侠要如何逃出所谓“罗刹女瑶的魔掌”。女瑶一边想心事,一边随手抬袖一弹,将树上暗中窥视他们的此地教徒打晕放倒。程勿转头捧着叶间水,他扬眉, 询问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凉水, 好饿。” 程少侠迟疑了一下, 他跪在地上,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温润含水:“怎么会?我用内力给你暖热了的。” 女瑶:“……” 程勿紧接着反应过来:“对,我们该找吃的……这山好大,小妹妹你虽然武功不错,但也要跟紧我,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程勿站起来,带领“小妹妹”在山中寻找食物。他完全无知,不晓得这整座山名为落雁山。关外西林落雁山,乃是斩教的大本营。此言即是,程勿少侠逃出了山下依附斩教的小村落,他却逃上了山上斩教的地盘。女瑶笑眯眯地跟随在后,等着后续。 有女瑶暗中相护,两人畅通无阻。两人在山中转悠了小半日,山中无鸟飞腾,无鱼嬉戏。程勿绷着脸,他毫无经验,看什么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妹妹”,为了让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样子。他一边拂开嫩芽绿植,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身后小姑娘:“姑娘,你平时跟你门派师兄们出门,也在野外烧火做饭过吧?你知道怎么狩猎烤肉吧?” 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停了一停,姑娘轻笑出声。 那声笑低哑酥.麻,像贴着耳根飘过,程勿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实则全无经验了? 不料女瑶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飞蓬树莓,漫不经心地答他:“我并无经验。我自来被人伺候,没有伺候人的时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总比在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门弄斧好。女瑶完全不帮忙,程勿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他一人屏着呼吸耳听八方,寻找猎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复杂无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后姑娘始终一声未吭,程勿也当做无事。到正午时,灰头土脸的程勿少侠终于打晕了一头野猪。程勿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找经验,一会儿找柴火,一会儿洗匕首,当真很忙。 女瑶的耐心却快没了。 程少侠忙了一早上,女瑶动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这位少侠,看他身手,猜测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说要与她合作,“对付女瑶”,女瑶猜测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内力似极为充沛。女瑶暗自纳闷,正道人士现在找的内应,是觉得无法以武力制服她,开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瑶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没表现出要和她合计共谋大事的样子,而女瑶哪里有耐心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屈膝坐在古树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猪,女瑶终于按捺不住了。少侠脸上被火熏出几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测这只猪怎么烤熟。簇簇火苗边,女瑶忽然开口:“少侠,你要对付女瑶?” 程勿忙乱中被点名,他抬头,肃穆地点下头。 女瑶:“那我们何时动手?直接进女瑶地盘大杀四方么?” 程勿脑子没问题。他说:“听说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女瑶:“怎么从长计议呢?买通她身边的人?我们去打听下她的下手是谁?或者我们跟正道四大门派告密,和四大门派合作?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不行,要不干脆混进斩教。我们取得女瑶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给她背后一刀。怎么样?” 程勿:“……” 程勿面上温润的表情消失,他转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动作。他眉头开始拧起,唇抿住,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瑶心中一喜。她倾前身子,侧耳倾听,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程勿高声斥责她:“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学好?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背后给人使绊子?” 女瑶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凉凉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过她的时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顿。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话本不想说。但面具姑娘声音冷了,他听了出来,心里颇觉愧疚。他犹豫一下后,给这个陌生姑娘解释:“不瞒姑娘,我实则……不通武艺。但哪怕我不通武艺,罗刹女瑶,人人诛之而后快!只是想打败女瑶,我得先拜师学艺……但我也不急着拜师学艺,我们得先把村子里被关的其他人救出来……” 想了村里被关的人,程少侠立刻自我反省。他将野猪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姑娘也是逃出来的,当知道村里还被关了很多无辜人。他们都被魔教陷害,我们不能无视。我姨从小跟我讲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帮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种另类折磨。 女瑶忽视了耳边的嗡嗡嗡碎念,她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头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烧得旺盛,被风吹飞,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连着草皮,一团火上架着烧焦的野猪。火焰熊熊而起,烧上旁边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随女瑶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崩溃弹起扑过去:“我的野猪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斩教一众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图研究那“恶贼”将他们教主绑去了哪里。昨晚未寻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圣女这件事。其他人则愁眉苦脸,想教主和那贼人此时在哪里。 他们倒不担心教主安危。以他们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个小贼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们焦虑的,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教主大人当面撞上。而且一夜过去,他们还在犹豫怎么找人。不找吧,如此不关心教主安危事后必然被清算;找吧,万一打搅了教主好事怎么办?找人的规模该大该小,需要仔细考虑。 他们搜了一上午,因为太过犹豫,许多痕迹都没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坐在土地上发愁。他们唉声叹气间,忽有一人望风时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圣山上放火!” 众人一听,立刻火大:“谁?当我圣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气怒,这么多年,圣山还从来没被人烧过!这是他们的地盘,四大门派难道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斩教无人,敢来他们门口挑战他们威信了?落雁山五个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难。但发生了火灾,出来寻人的诸位斩教教徒立在峰巅,他们手放在额上探目,很快确定了放火地点—— “那里!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头被人烧了!” “兄弟们快,金使有难,我等前去相助!决不能让金使被正道贼人们欺负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斩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权势手握,再上面的教主、圣女、二老他也干不过,自觉已无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丢的事,金使也听闻了。那事是圣女负责的,金使听说后,跟手下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圣女一番。圣女弄丢人,还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撞上,圣女必受惩罚!金使心中唾骂:白落樱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爱,连他的聘礼都不收。呸!假白莲,合该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时候,金使假惺惺地关心了圣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来美女,饮酒作乐。酣畅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灾。酩酊大醉、美人卧怀,随从们赶来报告,金使一听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谁敢在我头上拔毛?谁敢烧我山?” “跟我来!杀了他!” 斩教教众们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烧起的大火,他们从四面前来应援。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气得脸色发青的金使,操着武器前去抓“纵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寻他们,程勿少侠则想办法救火。 火势越大,他越着急。他从不指望一边似乎吓傻了、呆站着不动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侠眼神锋利、行动敏捷,仗着充沛内力来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脱了粗衣外袍,运水来浇灭大火。他又拿着大树枝跳上树挥打,再用土去掩火。飞上纵下,内力高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被程少侠一己之力扑灭。林中重归寂静,程勿大大松口气,瘫跪在地。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颜色黑一团灰一团,唇瓣断无血色。发鬓汗水滴落,程勿喘气剧烈:“姑娘,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去救山下村里人,再晚可能会被发现……” 忽然间,他察觉到周围太静了。 春山一路,半山盖雪。厚厚云翳下,雪白夹绿的山峦起伏,山峰耸动从上向下,花木从天上飞过。气流涌动声中,只听到风吹,叶动,水流…… 程勿猛地跳起,跃向后方女瑶身边。他抓住女瑶手臂要逃,女瑶一动不动。程勿要再提醒,周围四面山头哗啦啦涌上无数人。那些人蝗虫一样从上扑下,密密麻麻,浩荡如星辰罗列。程勿当即摆出迎敌姿势,将女瑶护在身后。看向四方人,他嘴颤了颤,面色惨白。 他心想:完了!又落入这帮人…… 然这帮人冲下来后,喊打喊杀声在看到他后骤然停住。四面八方,所有人面色齐齐变得古怪。像是要发出什么,却在某一时刻硬生生憋回去。冲在最前方的金使眼睛瞪直,面色如菜。惶惶半刻,金使一咬牙,他丢了武器,噗通向程勿跪下! 金使一带头,哗啦啦,所有人跪了下去! 程勿:“……?!” 众人齐呼:“叩见教主大人!” 程勿:“……!” 他听到耳后一声轻笑。女瑶声音低哑,飘过他耳膜,带着遗憾地叹了一声:“哎。” “游戏玩不下去了。” 电光火石,念头乱飞。程勿脖颈发凉,他僵着身体回头,看身后“少女”覆着面具,露出的朱唇勾起。四目相对,雷声在山头轰地炸裂!她慢慢向他走来,他慢慢向后退。她气势渐渐增强,昨晚逼得程勿吐血的内力凝聚成刃,压向四方。她再不是无辜的被救少女了。 女瑶收了脸上的笑。她立于一众跪拜下属间,立于腰背挺直、厌恶看她的程勿面前。女瑶个头娇小,气势凌厉。她睥睨着脸色难看的程少侠,字字如冰:“我就是斩教教主,女瑶!” 倒霉倒了一路的程勿少侠心中大喜! 一路众人往山上走,程勿往山下跑。他不光要躲着魔门人,还要躲开热情的正道弟子。程勿深觉虽说邪不压正,然自己已经运气差成这样了,实在没必要跟着添乱。也许没有他的帮忙,正道反而能胜了呢? 就让女魔头失声痛哭悔不当初吧! 然后程勿迷路于山林中。他在曲折蜿蜒的山道上彷徨:下山的路太难找,岔路太多,丛林太密。程勿放眼望去,只能看到一片片的绿海,听到一重重的松涛声。寂静的环境让程勿心悸,他惶然而沮丧地跌坐在地,努力压下心头的负面情绪,研究怎么在斩教人没反应之前远离这片晦气土地。 忽然间,天地声音倏静,万物息声。 天宫上空某一方向,亮光赫赫,莹莹然照天。星光盘旋流转,以肉眼可见之速,拖着光亮长尾,划过天边,向下跌来。在幽静漆黑的夜幕中,星光一尾尾扫过,明亮迅捷,人间大撼! 程勿猛地站起,看向这星坠如雨的天地异象。 同时间,落雁山上,无论正道和魔门,弟子们都仰头,满眼震撼地看那星光点亮整片天穹。沙沙沙,似风拂过,又似雨声滴答。亮光照在每个人眼中,打斗的弟子们松懈,小声讨论起这异象,惶惶猜测这是上天的何等预兆,是吉是凶—— “天要毁灭了么?因为我们灭女瑶?不能吧?” 身后弟子窃窃私语,被蒋声狠狠剜一眼。而山巅之上,头顶流星飞落照耀半边天,名门正道出身的谢微和蒋声也不觉抬头,看向那满空摇曳的星海。一尾尾亮色,一道道清光,来自天尽头,投怀送抱,飞向那向崖下坠去的女瑶。 半刻失神,让二人只来得及看到女子掀起的长袍和发尾。他们快追一步,也只立在山头,眼睁睁看着拥星载云,女瑶消失在二人视线中。头顶星坠不住,谢微和蒋声对视一眼,二人心照不宣:“追!”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斩教教主女瑶的生死,比整个斩教的灭亡都更重要。 天地大亮,星坠数息而不灭。 女瑶跌落山崖,当她无可着落,她体内的隐患大爆发,让她痛苦不堪。快速的坠落和体内的痛意,让她手中紧握的鞭子离开。“九转伏神鞭”,这历代作为斩教教主武器的金银色长鞭,被卷在云涛滚滚的半空中。离开了主人,它坠势更快。它消失在绿海山林中,悄无声息,不知何时才会重见天日。 紧接着,受急速流动的空气冲击,女瑶面上始终覆着的半张银色面具被脱落。 如雨星辰纷纷然,紧追着向下跌去的女瑶。万千散落星光照在女子长发凌乱的面上,映在她在寒风中掀卷的长袍上。万千流星奔逐,千年难遇一遭。女瑶却绝无心思观赏,她的内力消失极快,她身体痛苦,让她连坠速都控制不住。 睁开眼,女瑶与漫天星光对视。她难得自嘲:我也有今日。 恐怕这次真的要交代在这里了。 历数斩教数代教主赴死方式,我当别具一格,为后世耻笑万万年。 罢了,罢了—— 风起云涌,程勿立在天地间,轰然间,他的衣袍被风吹起。他仰头看天上流星海潮,耳根一动,瞬间被更强烈的声音所吸引。被人间异象震撼之时,眨眼时间,呆呆仰望上空的程少侠看到了天边飞来的一道黑色影子,他意识到了不妥! 程勿当即跳开欲躲! 哪怕上苍真的选择毁灭大地,要欺负的人,也不该是他这个路人甲呀。世上高个的人那么多,天要塌了,不该他去顶啊!但星光和黑影一同追随着他,程勿脸色惨黑。他只来得及躲开一步,运起体内内力去挡。下一刻,上空掉下来的“重物”砸到了他身上。 噗通一声巨响! 山道地上被砸出一个大坑,程少侠被“重物”砸到了坑里。他吐了口血,眼前发黑,手伸出向上想喊“救命”,但下一刻,他便晕了过去。 而星坠速不变,光华夺目。 ---- 斩教教主跳崖,大压力减小后,其余斩教高手落网不在话下。正道弟子们惶惶然地顶着人间异象,先去绑了斩教中没来得及逃走的弟子们,然后听从大弟子的吩咐,去山间搜寻找人,寻找失踪的女瑶下落。 星落山肩,谢微和蒋声温声讨论:“女瑶是真的被你我打下山崖,还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蒋声冷冷地看他一眼。 谢微眼神轻飘:“你再瞪我,女瑶也回不来啊。尽量找吧,实在找不到……”他笑了下,温润面孔还是那么秀丽,“反正我门派师兄不会责我,就是你要多费劲些了。” 谢微他师兄是门派掌门,真阳派和斩教的仇不是那么大,谢微想交代过去还是容易的。倒霉的是蒋声,蒋声所在的罗象门和斩教之间的仇颇难解,而且因为蒋声自己出身自带的麻烦,让别人很容易觉得“女瑶失踪,蒋师兄一定帮了忙”。 蒋声深恨女瑶带给他的麻烦! 两个正道弟子讨论女瑶失踪之事讨论得煞有其事,颇有章程。背后,药宗的女宗主罗起秀领着弟子们救治完了所有受伤的弟子后,回头看了谢微和蒋声一眼。女宗主如仙子般高贵冷漠,她年纪轻轻初担宗主,有心呵护门下弟子,连此次行动,前来的四大门派,也只有药宗是宗主亲临。 然无人在意这个武力极低的年轻女宗主。 药宗的弟子们心中不平,但他们的女宗主只是眼神淡淡地瞥了那两个不把自己放在眼中的青年弟子一眼,就去交代弟子们别的事务。等到弟子们离去,女宗主罗起秀盯着谢微和蒋声立在山巅的背影,她眸心颜色清淡,神色却自复杂。 ---- 星云如皑,流光入怀。 小半个时辰后,山林中某处大坑,一只苍白的、腕骨突出的手伸了出去。这只手吃力地掀开了身上砸中他的某个东西,程勿一脸土、一脸黑,他吭吭哧哧地从大坑里爬出去,间接咳了两口血。 100.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那种暖色, 将少年鼻梁处的纤毛、脖颈上的小痣都照得一清二楚。而他当真相貌出众, 一个粗服野人扮相,偏偏生鲜无比。 跟在程勿身后的女瑶,面具下, 她的笑意加深。她那如蛇一般危险又致命的目光跟随着程勿, 且看程少侠要如何逃出所谓“罗刹女瑶的魔掌”。女瑶一边想心事, 一边随手抬袖一弹, 将树上暗中窥视他们的此地教徒打晕放倒。程勿转头捧着叶间水,他扬眉, 询问面具少女要不要喝水。 “面具少女”感慨道:“灌了一肚子凉水, 好饿。” 程少侠迟疑了一下,他跪在地上, 望着姑娘的眼睛漆若黑玉,温润含水:“怎么会?我用内力给你暖热了的。” 女瑶:“……” 程勿紧接着反应过来:“对, 我们该找吃的……这山好大,小妹妹你虽然武功不错,但也要跟紧我, 万一有野兽怎么办?” 程勿站起来,带领“小妹妹”在山中寻找食物。他完全无知, 不晓得这整座山名为落雁山。关外西林落雁山, 乃是斩教的大本营。此言即是, 程勿少侠逃出了山下依附斩教的小村落, 他却逃上了山上斩教的地盘。女瑶笑眯眯地跟随在后, 等着后续。 有女瑶暗中相护, 两人畅通无阻。两人在山中转悠了小半日,山中无鸟飞腾,无鱼嬉戏。程勿绷着脸,他毫无经验,看什么都很陌生、很稀奇。但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妹妹”,为了让小妹妹放心,程勿作出一副熟悉山野生活的样子。他一边拂开嫩芽绿植,一边不着痕迹地试探身后小姑娘:“姑娘,你平时跟你门派师兄们出门,也在野外烧火做饭过吧?你知道怎么狩猎烤肉吧?” 身后紧跟的脚步声停了一停,姑娘轻笑出声。 那声笑低哑酥.麻,像贴着耳根飘过,程勿的耳朵腾一下就红了。他想莫非那姑娘看出他实则全无经验了? 不料女瑶拍了拍衣袖上沾着的飞蓬树莓,漫不经心地答他:“我并无经验。我自来被人伺候,没有伺候人的时候。” 程勿重新打起了精神,照顾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总比在一个什么都知道的人面前班门弄斧好。女瑶完全不帮忙,程勿也没有寻求帮忙的意识。他一人屏着呼吸耳听八方,寻找猎物。此地地形曲折往返,复杂无比,好多次在其中迷路。身后姑娘始终一声未吭,程勿也当做无事。到正午时,灰头土脸的程勿少侠终于打晕了一头野猪。程勿绞尽脑汁从记忆中找经验,一会儿找柴火,一会儿洗匕首,当真很忙。 女瑶的耐心却快没了。 程少侠忙了一早上,女瑶动了一早上心思。她跟着这位少侠,看他身手,猜测他的出身;看他相貌,猜他是哪方人士。程勿口中说要与她合作,“对付女瑶”,女瑶猜测他要如何合作。程勿少侠好像武功不行,但他内力似极为充沛。女瑶暗自纳闷,正道人士现在找的内应,是觉得无法以武力制服她,开始走奇怪路子了? 女瑶等了一上午。 程勿完全没表现出要和她合计共谋大事的样子,而女瑶哪里有耐心陪一个小孩子玩过家家游戏。屈膝坐在古树道旁,看程勿忙着烤野猪,女瑶终于按捺不住了。少侠脸上被火熏出几道黑,他用心地研究、猜测这只猪怎么烤熟。簇簇火苗边,女瑶忽然开口:“少侠,你要对付女瑶?” 程勿忙乱中被点名,他抬头,肃穆地点下头。 女瑶:“那我们何时动手?直接进女瑶地盘大杀四方么?” 程勿脑子没问题。他说:“听说她很厉害,我打不过她。我们得从长计议。” 女瑶:“怎么从长计议呢?买通她身边的人?我们去打听下她的下手是谁?或者我们跟正道四大门派告密,和四大门派合作?我们两个单打独斗不行,要不干脆混进斩教。我们取得女瑶的信任后,利用她的信任,给她背后一刀。怎么样?” 程勿:“……” 程勿面上温润的表情消失,他转着火架子的手停了动作。他眉头开始拧起,唇抿住,神色越来越凝重。 女瑶心中一喜。她倾前身子,侧耳倾听,想终于要进入正题了? 程勿高声斥责她:“姑娘,你小小年纪,怎么这么不学好?我们要赢得光明正大,怎么能背后给人使绊子?” 女瑶眸子一眯,神色微冷。她凉凉道:“光明正大?等你能打得过她的时候,她恐怕早就入土了吧?” 程勿神色稍顿。他赧然了一下,有些话本不想说。但面具姑娘声音冷了,他听了出来,心里颇觉愧疚。他犹豫一下后,给这个陌生姑娘解释:“不瞒姑娘,我实则……不通武艺。但哪怕我不通武艺,罗刹女瑶,人人诛之而后快!只是想打败女瑶,我得先拜师学艺……但我也不急着拜师学艺,我们得先把村子里被关的其他人救出来……” 想了村里被关的人,程少侠立刻自我反省。他将野猪肉架在火上,起身走到姑娘身旁坐下。他作出促膝长谈的架势:“姑娘也是逃出来的,当知道村里还被关了很多无辜人。他们都被魔教陷害,我们不能无视。我姨从小跟我讲人不能自私,人要互相帮助……” 巴拉巴拉,真是一种另类折磨。 女瑶忽视了耳边的嗡嗡嗡碎念,她闻到空气中的一股子焦味。她抬头看那架在柴火上的烤肉架:“你的肉!你的肉!” 火烧得旺盛,被风吹飞,火苗沾到散在地上的柴木上。连着草皮,一团火上架着烧焦的野猪。火焰熊熊而起,烧上旁边的百年古松—— 程勿跟随女瑶的视线看过去,他顿时崩溃弹起扑过去:“我的野猪肉——” “着火了啊啊啊啊!” “救命啊啊啊!” …… 斩教一众人聚在一起,拿着地图研究那“恶贼”将他们教主绑去了哪里。昨晚未寻到人,天亮后,管事的匆匆派人上山,去通知圣女这件事。其他人则愁眉苦脸,想教主和那贼人此时在哪里。 他们倒不担心教主安危。以他们教主的手段,哪怕生了重病,一个小贼也不可能占了便宜去。 他们焦虑的,是他们办事不利,被教主大人当面撞上。而且一夜过去,他们还在犹豫怎么找人。不找吧,如此不关心教主安危事后必然被清算;找吧,万一打搅了教主好事怎么办?找人的规模该大该小,需要仔细考虑。 他们搜了一上午,因为太过犹豫,许多痕迹都没找到。眼看到了中午,一行人精疲力尽地坐在土地上发愁。他们唉声叹气间,忽有一人望风时喊道:“快快看!有人在我圣山上放火!” 众人一听,立刻火大:“谁?当我圣教人死光了么?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众人气怒,这么多年,圣山还从来没被人烧过!这是他们的地盘,四大门派难道是听了小道消息以为斩教无人,敢来他们门口挑战他们威信了?落雁山五个峰,想在其中找人很难。但发生了火灾,出来寻人的诸位斩教教徒立在峰巅,他们手放在额上探目,很快确定了放火地点—— “那里!是金使所掌管的山峰!金使的山头被人烧了!” “兄弟们快,金使有难,我等前去相助!决不能让金使被正道贼人们欺负了去!” …… 金使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降。 斩教五峰,二老五使十二影。金使就是“五使”之一。金使人到中年,相貌中上。他武功有成,权势手握,再上面的教主、圣女、二老他也干不过,自觉已无可求。人生快意如此,金使心中美哉美哉。 昨夜山下逃犯走丢的事,金使也听闻了。那事是圣女负责的,金使听说后,跟手下幸灾乐祸地挤兑了圣女一番。圣女弄丢人,还被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撞上,圣女必受惩罚!金使心中唾骂:白落樱那小妮子仗着貌美惹人爱,连他的聘礼都不收。呸!假白莲,合该有被教主收拾的今日! 上午的时候,金使假惺惺地关心了圣女一番后,回到自己的峰中,招来美女,饮酒作乐。酣畅淋漓地耍到正午,山中突然起了火灾。酩酊大醉、美人卧怀,随从们赶来报告,金使一听之下,酒醒了。 他火冒三丈:“谁敢在我头上拔毛?谁敢烧我山?” “跟我来!杀了他!” 斩教教众们看到了金使所在峰中烧起的大火,他们从四面前来应援。一众人浩浩荡荡,跟着气得脸色发青的金使,操着武器前去抓“纵火犯”。而在峰中密林,其他人在寻他们,程勿少侠则想办法救火。 火势越大,他越着急。他从不指望一边似乎吓傻了、呆站着不动的“面具小姑娘”。 程少侠眼神锋利、行动敏捷,仗着充沛内力来回往返。他情急之下脱了粗衣外袍,运水来浇灭大火。他又拿着大树枝跳上树挥打,再用土去掩火。飞上纵下,内力高耗,折腾了小半个时辰,火被程少侠一己之力扑灭。林中重归寂静,程勿大大松口气,瘫跪在地。 他大口喘着气,脸上颜色黑一团灰一团,唇瓣断无血色。发鬓汗水滴落,程勿喘气剧烈:“姑娘,这里不能待了……我们快离开这里,去救山下村里人,再晚可能会被发现……” 忽然间,他察觉到周围太静了。 春山一路,半山盖雪。厚厚云翳下,雪白夹绿的山峦起伏,山峰耸动从上向下,花木从天上飞过。气流涌动声中,只听到风吹,叶动,水流…… 程勿猛地跳起,跃向后方女瑶身边。他抓住女瑶手臂要逃,女瑶一动不动。程勿要再提醒,周围四面山头哗啦啦涌上无数人。那些人蝗虫一样从上扑下,密密麻麻,浩荡如星辰罗列。程勿当即摆出迎敌姿势,将女瑶护在身后。看向四方人,他嘴颤了颤,面色惨白。 他心想:完了!又落入这帮人…… 然这帮人冲下来后,喊打喊杀声在看到他后骤然停住。四面八方,所有人面色齐齐变得古怪。像是要发出什么,却在某一时刻硬生生憋回去。冲在最前方的金使眼睛瞪直,面色如菜。惶惶半刻,金使一咬牙,他丢了武器,噗通向程勿跪下! 金使一带头,哗啦啦,所有人跪了下去! 程勿:“……?!” 众人齐呼:“叩见教主大人!” 程勿:“……!” 他听到耳后一声轻笑。女瑶声音低哑,飘过他耳膜,带着遗憾地叹了一声:“哎。” 101.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白雪濛濛,伏于山腰。落雁山下村落散如星盘, 黄昏过后, 一曲羌笛声尽, 万籁俱寂。村中烛火熄灭, 无声黑暗中,几声孤零零的狗吠声响起。野狗叫几声后, 巡夜人打着哈欠昏沉沉走过木屋。 树下趴着的野狗伸着舌头, 懒懒俯身, 闭上了眼。它耳朵忽然动了下,听到寒夜中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野狗敏捷跳起,冲向紧闭门的小屋。它叫了一声后,听到“呲”声, 门被从里轻轻推开。 狗抬头欲扑欲咬,一只手从门后伸了出来。那手指节修长, 血管突出,猛地掐住野狗张开的嘴, 将其合上。狗“呜呜咽咽”地叫, 门后黑暗中闪出了那人。另一只手在狗后背一劈, 野狗眼冒金星,被人劈晕。门开的幅度再大,少侠的身影、衣袍在黑光中微微一闪。 巡夜人听到狗叫,连忙过来查看。屋门被开了一道缝, 他凛然间不敢靠近。巡夜人正要敲锣喊人, 他看到身后木门晃了晃, 一个黑影从暗处飞扑而来。他张口,一字未出,口被捂住。巡逻人脖颈被重重一切,被拖入了黑漆漆的屋中。屋中其他被绑被关人打着呼噜沉睡,有眼下挂着泪珠的,有满脸凄惶的。被关了一天,他们在深夜中不安地睡去,没有被动静吵醒。 漫天璀璨,星照大地。 星光投在石阶上,放倒人的少侠终于抬起了脸。他鼻尖渗着汗,双手因动作而颤抖,呼吸在夜里略微沉重。少侠第一次做这种事,他心跳“咚咚”,满手湿汗,但他的眼睛却像天上的寒星一样明亮。 连续放倒一狗一人,程勿面上浮起了一个轻微而得意的笑意。但他很快收敛笑容—— “逃!” “一定要逃出魔窟!” 程勿墨黑的眉头蹙着,贴着墙,冷静地观察四周环境。 星光如盛,程勿回头看眼一屋子七倒八歪的人。他一声未吭,从自己方才放倒人的怀里取了匕首,在手里掂了掂。巡逻的人在门外走了一拨又一拨,程勿屏住呼吸倾听许久。 再有两个人说说笑笑走向这边,步伐越近,躲在门后的少侠呼吸便越轻。待他们说笑声近贴着耳畔,忽然看到眼前划过一道寒光。他们瞪大眼,眼中看到的最后光景便是那一道光。两人额上滴血,倒在地上。手里的武器掉落,程勿轻飘飘落地,在两把兵器砸到地面前,接在了手中。 一阵风袭,清气扑鼻。 程勿立在屋前,再向前方黑夜中掠去—— “哐哐哐!”“咚咚咚!” “快起来!有人逃了!” 村里的静谧被打破,无数守夜人被哨声惊醒。火把点亮,人员出动,满村寻找一个丢失的少年:“这都是献给教主大人的,名单都送上去了。弄丢了,我等焉能活命?” “教主还未调.教,到我落雁山下还敢逃……这人也太大胆了吧?” …… 青山如黛,星光摇落。 山下一人怀抱包裹,使出自己生平最厉害的轻功不要命地逃跑。他在薄雾中穿梭,他逃上山下入村这条路。从山上下来的人在后对他紧追不舍,由不得他放松警惕。精神高度紧张,突有一道力量从前方压来。 此人立觉不妥,顾不上身后追兵立刻向后纵逃。但前方那股力量稳稳压来,撞在他胸骨上。他惨叫一声,从半空中跌落下来,摔在地上。他怀中的包裹跌了出来,眼前一阵金星闪烁。他勉强捂着心脏抬头,视觉朦胧,昏过去前,眼前只看到一片白莹莹的光,从黑暗中走出。 他不甘心地喃一声:“女瑶……你这个……” 你这个妖女。 后方人气喘吁吁地赶到,见到从山上一路追杀的人已倒在一片血泊中。他们顾不上查看敌人,先看向前方的人。 女子身量纤瘦柔弱,个头娇小。她人在路头,腰间金白色的长带随她走动而起落。她面上罩着一张银色面具,面具挡住了眉眼,只能看到她紧绷而凉薄的唇和下巴。她的眼睛黑沉,透过面具看向一群身材高大、却连一个男人都追不上的随从们。女郎目光静黑,其凛冽的压迫感,让面前男子们惶然色变,噗通跪了一地。 下属们头磕地,不敢直面教主风采:“属下无能,如此小事,还惊扰教主,请教主责……” “啪!” 女子一巴掌挥去! 她出手又快又果断,力道极重。一众跪地求饶人尚未看清,首领已经被那巴掌掀倒在地,口吐鲜血。有人胆战心惊抬眼皮,余光对上姑娘阴沉的目色,他骇得立刻低下头再不敢抬起。 身量娇小的面具姑娘目光沉沉地掠过他们,她下巴和脖颈露出的皮肤透白,其下青色血管几见,看着十分柔弱。等打过一巴掌,等属下恭顺地重新爬回来跪好,她才懒洋洋地开了口:“怎么回事?” 跪在地上的下属首领一边咳血,一边艰辛回答:“我、我等……在山上发现此人行踪怪异,疑心四、四大门派……前来刺探。此人见到我等,果然色变而逃。不料他武功着实了得,似又在山中隐藏多时,极为熟悉地势……他逃至山下,却不巧撞入了教主手中……” 这个混入斩教刺探情报的男子极为可怜,毕竟连山上的教中长老,也不知教主女瑶身在何处。他却撞上了。 这个月入春,女瑶生了病,她病得厉害,无法理事。教中大小事务,皆交由圣女大人处理。山中人不知教主身在何处,更不必提一直蠢蠢欲动的正道人士们。 女瑶咳嗽几声,肩膀颤抖。她看着十分虚弱,似说不了几句话。女瑶不自我勉强,她打个手势,示意下属们把人带上山去审问。这些政务,让圣女去做。教主下令,十来个下属当即扣住奄奄一息的叛徒站起。他们不敢跟教主多说话,转身要走时,见女瑶面色微微有异。 女瑶:“嗳?” 下属们心里一惊,连忙顺着女瑶视线向后看去。风过耳,他们听到远方渐进的喧哗声、吵闹声。一众火把在夜中如游龙般行来,声势浩大,脚步杂乱。乱糟糟的,他们听到“抓住他”“他往这里逃了”之类的声音。 站在身量娇小的女瑶身后,他们看到星夜雪光下,一群人从四面八方汇合,向这个方向追来。跑在最前方的,是一个少侠模样的年轻人。他一路疾走,半分轻功也未使出。追的人武功不弱,却没有这少年机灵。十来个人,尚追不上一个少侠。 女瑶眉目阴沉下去:又怎么了?! 她身后的随从们领会上意,面上燥得无法。看女瑶神色不虞,他们连忙解释:“是圣女大人找来的年轻公子们、少侠们。圣女看教主大人病得厉害,思量这些没有背景的年轻儿郎们或许顶得上用,可献给教主……” 女瑶思考了一下:“……当娈.童养着?” 随从们:“……???”还能这样解读?! …… 星光如坠,清澈似洗。 风声在耳边穿梭,身后人紧追不舍!程勿身子弓向前,疾走之势如狼虎之跃。他面容绷紧,目光锋锐。他紧盯出村的方向,同时耐下心和身后人周旋。他一定要逃出这里,绝不要如那些人所说,献祭给什么教主。 离出村的路越来越紧,程勿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转个弯,视线忽然变得开阔,眼见村口就在眼前! 忽然间,他呼吸一滞,脚步微顿。程勿看到村口立着十来个人,那些人将一纤弱少女堵在身前。那些人身高体壮,穿着魔教人士衣袍,森森逼近那妙龄少女。星光水一般从天上流过,千万盏灯火在背后紧追不舍。被堵的女郎站在路中央,纯白衣袍,腰间金色长带流光溢彩,垂至裙尾。她长发贴着脸上银色面具,眉眼看不清,唇瓣因病重而苍白羸弱。 白衣空荡荡地裹着她的身体,少女孤独地站在村口,下巴微绷可见汗滴。她盈盈抬目,看向前方的程勿。 此女之虚弱,身后人之狼子野心! 定是被恶人欺辱! 程勿被少女目光轻轻一瞥,心中如有重锤猛落,热血涌面。身后人尚在追赶,程勿却猛扑向那众人。他武艺尔尔,胜在机敏。程勿将怀里藏了一晚上的石灰粉向人前一抛,十来个黑衣人瞪直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程少侠哪里管这个时候他们为什么犯傻! 一众男人狂咳嗽,程勿冲入人中,一把抓住那年少姑娘的手腕。程勿一拽之下没拽动,他低头看向那弱女子,声音急促:“小妹妹快跟我走!我是救你的人!” “小妹妹”困惑地看他。 程勿看她如此发懵,心里焦急,一把将少女背于肩上,扬长就逃! 千古夜明,风起星落。 没有教主下令,随从们一边被石灰粉呛得咳嗽,一边不敢动作。他们眼睁睁见那陌生少侠飞纵而上,一把拥住他们教主。他们瞠目,看那少侠一刻不停,背着他们教主,身形矫健地跃入了黑夜中。 众人目瞪口呆,兼手足无措:教主是被绑架了吧?! 而他们不知该不该追。 在这般天气中,一间临时借住的小屋发生的事,就少人关注了。 任毅和陆嘉二人看到夜神张茂,眼珠滴溜转想逃。他们应付屋门口的青年男女:“我们什么也不知道啊,都是我们教主跟四大门派做的决定,他们说什么,我们做什么……” 白落樱沉思:“你们教主?青莲教偷偷叛我斩教了?你们想做什么?想当魔门之首?”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102.2 不懂的可以看看自己订阅了多少O(∩_∩)O “救命咳咳咳!” 半夜中, 程勿被火的热度烤醒。殿中未点灯烛,窗上映照的火红色已明耀无比。程勿大骇, 他跌跌撞撞地拍窗、拍门。为防他逃走,内殿的门窗皆封得实, 程勿一挨身, 门窗的温度非常高,证明大火已经烧到门外。 当机之际不可盲目开门窗。程勿并不知道这个道理,他的人生经验非常匮乏。门不好出,因为内门外还有宫殿外门,不方便逃行。眼见窗子滚烫,他猜火烧到了这里。只想着赶紧逃出此地, 烟雾燎燎, 他屏住呼吸去撞窗子。他用平生最大力气去撞,不知不觉间,体内庞大的内力也被他用上。一扇窗被内外交夹,一方是势大逼来的火, 一方是持续加力的程勿。“磅”一声巨响, 窗子被催翻, 火势如海, 气势汹汹地扑向窗内的程勿。 程勿被扑过来的火浪直接掀飞。火入窗,大势已成, 殿内的帷帐轻纱提供了机会。火卷上飞纱, 烧得更为旺盛。程勿被掀飞之时, 激灵之下顺手一抓, 抓住了帘帐。他一头灰一脸黑,火的温度烤着他,烟火熏出了他的眼泪,也呛得他胸口憋闷。不敢耽误功夫,火就在下方,程少侠骇然之下,沿着帐帘就向上爬。 他猛然间想到屋顶! 火海中程勿勇于自救,他被几次卷入火潮中。火中时而发生爆炸,“砰然”声让人心悸。火苗窜上衣袍,程勿大脑僵硬,心神紧张下,却又出奇的冷静。他将衣袖挽起扎实,爬上了横梁。连喘息功夫都没有,他向上一跳,想跳出头顶的瓦片屋檐! 火上升速度极快,一扇扇窗子倒了,门也倒了。之后是梁木,是熊熊燃烧的家具。程少侠像猴子一样在横梁上跳来跳去,他猛敲打上方的屋顶。他要运用自己的力气把上方的瓦片顶开! 当是时,程勿将魔头女瑶从祖上十八代,骂到了祖下十八代!若非她封着内殿,关着他,何以大火烧面,他却出不去,眼看要被烧死在这里?他刚从家里逃出来,他还没有享受大好人生,像春姨给他的话本里人物那样过快活的日子,他就要折在这里了。世上有人这样坏,他好心救的一个人,不光欺负他,还要烧死他! “咚咚咚!” 程勿拼劲全力去撞,他跳来蹦去地躲避火烧上自己的衣服。越站得高,他被烟火熏得越厉害,越是头脑昏昏。程少侠满脸泪水,擦一道黑一道。他掀屋顶掀得力气大,手也被划伤。满手血,满脸泪,程勿人生悲催到极致。 全靠对女瑶的怒意,支撑他没有在火里晕过去,还有力气去顶屋瓦。 他抽抽搭搭地掉眼泪,想他非要出去,非要让女瑶后悔! 宫殿外的两个魔门小喽啰,陆嘉和任毅,畅快地欣赏着自己放的这把火。大人物都去山巅上打了,这里安全无比。远看到宫殿起了火,回来救火的也寥寥无几。陆嘉和任毅心安无比地躲在这里,他们体内血液沸腾,喜滋滋地交换眼色:“一直躲在这里好了。等正道傻子们解决了女瑶,咱们就过去邀功!火可是我们放的啊!” 两人乐呵等待中,忽见面前被火海包围的宏伟宫殿“霍”“隆”几声。巨响后,在两个魔门喽啰震惊的目光下,一个少侠披着一层金色羽翼腾地飞起,像是从火海中涅槃重生的凤凰。半空的碎瓦木头金屑中,少侠半跪在宫殿屋顶上方。 他面容俊俏,眼眶发红。掀翻屋顶跪在最高处,他剧烈喘着气。成功没有让他大悦,他仍沉浸在被困火海的恐惧和害怕中。满脑子的女瑶,满身的动力,程勿脱困之时,心弦已至紧绷。 程勿胸口剧烈起伏,头顶星空如海,脚下火浪铺天。呆傻站在地上的两个喽啰被他目光一扫,全身如坠冰窟。程勿盯着他们,目光锐寒,悲声大喊:“谁都欺负我!” 陆嘉和任毅齐齐往后退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个厉害少侠:谁?少侠你再说一遍!谁欺负谁? 程勿已经脱困,斩教发生了什么他不在乎,他眼睛只看到放火烧他的人!无法原谅,满心悲愤,程勿呈大鹰展翅之状,从火海上空纵下,向两个喽啰掠去。 玉皇开碧落,银界失黄昏! 无人有心思理会这边状况。斩教之前被女瑶安排走了一部分人,剩下的这部分人,正跟着教主浴血奋战。此时此刻落雁山顶,真正的大魔头女瑶正杀人杀得酣畅淋漓。她立在血泊中,修身如玉,手中金鞭如火尾,势如破竹。 等四大门派的几个大弟子、大人物终于赶到时,见门下弟子们都在惨叫着躲开女瑶。几人一个激灵,呆呆地看着夜空下的血海,和血海中的修罗女瑶。女瑶睥睨看来,银色面具上血迹几滴。她似笑非笑,走向他们。 众人不自主向后退了一步。 四大门派中,实力最弱的药宗不敢动,朝剑门无领头人在,他们瑟瑟发抖。真阳派的长老谢微、罗象门的大弟子蒋声,二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今日四大门派和斩教撕破脸,但凡让女瑶活着出去,倒霉的都是他们。走到这一步,无论女瑶重病的传闻是真是假,他们都要上! 谢微和蒋声沉住气,一言不发,二人一左一右,一同扑向女瑶! 女瑶的动作一滞,当即迎鞭挥向这二人。这二人虽不及他们掌门,但也是门派中的武功佼佼者,和女瑶之前对付的那些门派小弟子不同。两人凝气与女瑶周旋,竟也将女瑶短暂困住。空气中流窜的笛声一顿后,再次响起,众正道弟子刚喘过气,就重新头脑昏昏口鼻流血。 药宗的女宗主一边吩咐弟子们去帮忙救人,一边抬头,看到了立在高处树杈上、衣袂被风吹动摇曳的美丽女子:“吹笛的人在上方!” 其他几个有实力的弟子一看,立刻运功飞起,向高处的斩教圣女白落樱杀去。斩教的长老们、高手们哪里示弱,抄起武器便去帮助圣女和教主迎敌。一时间,双方谁也奈何不得谁。 忽然间,女瑶握鞭的手一僵。她体内内力骤然一空,从内爆发的寒意席卷她。女瑶暗道一声不好,知道因为运功太甚,今年体内本就未压下的隐患再度爆发!此时此刻! 高手过招,细枝末节都是转机。女瑶一个僵硬,对面的谢微和蒋声已经趁势反转,合力将她压下。女瑶跌撞后退,脸色煞白。然还不够,黑暗中,蓦然掠起一阵黑风,向她撞来。女瑶腰腹被狠狠一撞,她咳嗽着往前扑,挥起长鞭,却不挡对方凌厉攻击。 像是徒地刮起的黑旋风! 黑衣青年刀满如寒月,一刀刀砍向女瑶! 谢微和蒋声一愣后,即刻配合! 斩教众人分.身乏术,不觉急呼:“教主!” 黑衣青年身法奇异敏捷,不走寻常路,在黑夜中如虎添翼。他善于把握机会,女瑶招招凝滞,他招招逼迫。女瑶被他们联手一步步向山巅外推,她内力冲撞,周身一时冷一时热。眼前视线模糊,女瑶唇被咬破,体内绞痛之意让她吸气连连。 一刀刀、一剑剑! 鲜血淋漓! 那黑衣青年!那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第一杀手,夜神张茂! 白落樱狼狈落地,她被药宗弟子们逼得魔音再无法起到效果。她看到教主有难,那黑衣青年实在太厉害,而斩教其他高手都被正道弟子们拖着赶不过去。白落樱心中惶然,目光焦急地盯着那黑衣青年! 她自来修习以音御敌,她的武功称不上好。然而!然而! 白落樱握紧手中玉笛,旋身跃上半空,从高处攻去。破开头顶新生绿色枝杈,分枝拂叶,她冲着那逼攻女瑶的黑衣青年,手中玉笛敲向青年。青年背后如长眼,错步而躲。却不防备白落樱不想着攻击,而是从后一把抱住了他的腰,全身贴去。搂抱甚紧,挣扎不开! 张茂:“……!” 白落樱将全身内力凝于手中,抱着张茂的腰向侧撞。她不管不顾的共沉沦姿势,她陡然的出牌不按套路,竟将张茂制住!两人一同向旁边的千年古松上撞去!再被撞下坡,向浓密绿色林海滚去! 张茂一走,谢微和蒋声不受影响,二人合力,将女瑶逼向悬崖口!体内不断发生爆炸,爆发的隐患让女瑶跌跪在地,冷汗满头,握鞭的手已是发抖。 头顶星空如隧,流光飞落。那星海中若有大洞,排山倒海,滔滔不绝,有银色星辰从中飞出。 长发汗湿,一身伤痕,女瑶忽而抬头,透着银色面具,二人看到她眼中诡谲的笑意。天上的流光若飞在她面上,时光似短暂停滞。众人听到她轻声:“杀我?” “我纵是死,也绝不落到你们手中!” 身后云涛滚浪、悬崖无底,头顶星光烂烂成雨,银色的雨海将将凝成。 她骤然笑得古怪,毫不犹豫,向后跳去—— “女瑶——!” “女魔头!” 白落樱沉思:“你们教主?青莲教偷偷叛我斩教了?你们想做什么?想当魔门之首?” 两个小喽啰可怜兮兮:“好话滥话都是上头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再说我们也帮不上多少忙啊?您看四大门派让我们指认谁是谁,可我们也不知道女瑶长什么样……” 他们小心翼翼:“您知道女瑶教主长什么样吧?” 白落樱眉一跳,心中稍安。四大门派纷纷撤出落雁山,今日连蒋声的罗象门弟子都撤了。白落樱想试一试,从他们这里试探教主的生死……两个叛徒被留下,四大门派走得干脆。这信息,分明是说教主还活着! 白落樱心头大喜——教主还是四大门派的心腹之患!不知教主的生死,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白落樱板着脸上前,她翘起下巴,双手负后,娇声跟两个喽啰说话:“哼,青莲教不是什么好东西!就会做跳梁小丑!看吧,四大门派撤了,没人管你们两个。他们正道比我们好在哪里?你们两个混蛋……” 突然两个喽啰中一人眼睛瞪大,电光在天上一划,将他脸上的惊恐表情照得骇然十分。他伸手指白落樱身后,声音高得沙哑:“看你身后——!” 白落樱后颈顿凉,巨大的危机感向她袭来。 电光火石间,她想到她身后是一路沉默不语、心神难测的夜神张茂! 夜神张茂当然是个危险人物,他的记忆会不会恢复是个坎,他相不相信白落樱是他情人……白落樱从他整天沉着的脸上,也看不出!白落樱不知道夜神整天在想什么,当喽啰中一人伸手指她身后时,白落樱第一反应是夜神这个变数! 她登地警惕转身—— 在刹那时间,夜神冷冷看来,他手刷地一抬,他手上所戴的银黑色铁脊指虎“刺刺”两声,两根尖锐的银针飞出,刺向白落樱。 白落樱心跳到嗓子眼:“……!” 他要杀我! 她看着他英俊高瘦的身材,望着夜神张茂寒冷无情的眼睛……他还是鬼神莫辩一样没表情,向前走两步,带来的凶煞气已让白落樱喘不过气。在他的压力下,白落樱想提起自己的长笛反抗,她手颤了下,时机错失。 两根银针飞向她! 她真的要杀她! 怎么办,怎么办…… 银针贴着姑娘姣好却苍白的脸颊,继续向后飞去。姑娘颊畔的碎发被带动的风吹起,森凉无比。姑娘的后背出了细密汗珠,她猛地回头,看到身后转身想逃、甚至已经攀上窗格子快要跳出去的两个小喽啰,砰砰接连中招。银针刺入任毅和陆嘉的身体中,两个喽啰闷哼一声,僵硬地跌倒在地。 夜神张茂放下铁指虎,心不在焉地走上前:想在我眼皮下逃,小看我。 白落樱呼吸紊乱,脸色惨白,额上布满了汗。 夜神蹲到地上查看两个叛徒,突然扭头,奇怪看她:“你生病了?” 白落樱:“不……不是……” 张茂皱着眉,不解短短几步路,她喘得这么厉害干什么。质疑他的能力? 白落樱盯着他,咬了下樱花瓣一样鲜妍的唇瓣。荒唐感挥之不去,她大脑空白,不会想东西,只感觉到满心的害怕和难过。白圣女唇微颤,声音发抖:“刚才、刚才你向我抬手,我以为你要杀我……” 张茂沉默,然后愤怒:“我要杀你,用得着这时候才下手么?” “你到底是不是我情人?!” 白圣女反应过来:“我是啊!” 夜神一声冷笑,站了起来。 之后半个时辰,任毅和陆嘉两个魔门叛徒根本没找到机会为自己辩驳,因为没人听他们说。张茂寒着脸,找了绳索来把他们两个绑在一起,还打了个死结。张茂凶神恶煞,鼻梁高挺,唇紧抿,看起来十足吓人。 白落樱不厌其烦地跟在他身后转,和他细声细语地解释:“我被你吓到了嘛,你都不开口,就面对我出招。我看到两根针从你这里发出,向我冲过来。我能怎么想嘛?你别生气了,你真的是我情人啊!” 白落樱声音娇娇的:“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小心翼翼:“你是我情人呀?” 白落樱:“喂!你是我情人!” 夜神不理她的喋喋不休,他前后忙碌,把两人绑在一起,他牵过了绳头。确认两人跑不掉,张茂才满意。身后女孩还在跟着他,张茂漫不经心道:“你是不是我情人,待我回头去查一查就知道了。” 他要查?! 白落樱大惊,然后大骇! 不不不,绝对不能让他查。他要是知道是假的,会追杀她到天涯海角的。被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追杀,这种感觉让白落樱失去了安全感! 白落樱猛冲过去,拽住了张茂的手。平时白落樱总离男人三步远,根本不敢靠近他方寸距离。陡然间,两人面对面而站,身体相贴,四目而望。张茂一怔,扣着绳头的手都因僵硬而松了松。他们站在屋檐下,雨水斜飞,从屋外飞进来,打湿姑娘的睫毛。 美丽的姑娘仰着脸,眸子清莹若玉,黑白分明。她的呼吸与他近距离相缠,张茂屏住呼吸,看她抬头,非常认真地道:“你就是我的情人。” 屏着呼吸的张茂:“……” 为了说服他,白落樱踮起脚点,她在夜神骤缩的目光下,靠近他,贴上他。她娇妍如花的唇瓣贴上他的唇,唇间无缝。白落樱唇一张一闭,与他轻轻碰一下,再一下。她虔诚而专注,雨水让她睫毛潮湿,让她脸蛋冰凉,却让她的唇火热灼灼—— “夜郎,你就是我情人。” 如一只雨燕掠水而出,飞上天穹,翱翔盘旋后,雨燕抖动翅膀,再轻轻落在他肩上,钻入他心中。 短短呼吸时间,张茂的脸突然爆红,他突然就全身不自在。张茂一下子后退,侧过了脸。他手上冰凉的铁指虎摸上他灼热滚烫的脸,他在白姑娘的注视下,低下头含糊:“唔唔唔。” 白落樱娇滴滴问:“那你还要查我么?” “不、不查了。” 十里同雨,千里共月。 落雁山下雨大如注,夜神张茂和圣女白落樱尚在山下徘徊,查探情况;蒋声领着弟子策马而行,穿于密林和起伏黄土地上,披星载月向关中蒋家赶去。同一时间,不同地点,曲沃地段附近天只是稍微阴些,雨尚未下起来。而真阳派的长老谢微,带着弟子,正在曲沃附近找人踪迹。 “轻功心法千千万,但我教这门功法,在这么多心法中,也当是翘楚。”女瑶高声而谈。 当是地伏千里,女瑶骑马,单纯的程勿和纠结的金使运轻功追赶。一路南行,云翳低垂,雷声轰鸣不绝于耳。平原色彩饱和,天灰蒙蒙的,云在天上飞快流动,山藏在浓雾后。绿野下,少女那甜脆却冷冽的声音呼在两人耳边—— “不许停!换呼吸!” “跟上我的马!快!快!快!” “要下雨了,你们得跑得比雨还快!” 雨水在高空聚集,乌云滚滚,下方绿野一望无尽,少女一骑与少侠时近时远。闷雷声震,电光伏动,程勿咬紧牙关,绷实脸颊。他额上尽是汗,他提起再提起。漫山遍野,尽是女孩催促之声: “程勿!快!追我!” “程勿!程勿!再快!” 马扬蹄而啸,速度一次次加快。金使早就远远落在后方,只程勿在女瑶的督促下还在坚持。浓云追赶着他们,满身是汗,却满心畅意。从天亮到天黑,前方城隍庙幽黑肃穆,视线可见。 哐—— 雨冲刷出云层! 程勿猛地再快一步,向前大跨,一跃几丈。城隍庙门口,他冲上前,外袍飞扬,如黑色幕布遮天蔽日。下马的女瑶一怔,雨水从天而降,她仰头,少侠的黑色衣袍却挡住了她的视线。 滴答。 雨落在了他飞起一角的玄色衣袍上。 程勿喘气,脸因过度运动而通红,下巴上往下滴着汗水。四野黑暗,雨开始下起。他眉目清清,对自己外袍遮护下的小姑娘轻声:“小腰妹妹,快进去。下雨了,你别淋到了。” 一衣之下,少年眸子清澈,呼吸灼热。女瑶的心,纤细的,轻微的,又那么晃了一下。晃得她心麻,又有甜意如潮涌上。 当夜大雨覆曲沃,曲水三千,一夜涨水。比他们晚半个时辰,谢微和弟子们也进入了这座城隍庙躲雨。 一时间,天边雷电交映,青年温凉的目光,落在程少侠秀丽却冷毅的面孔上,顿了那么几顿。身后淋雨淋成落汤鸡的弟子们吵吵闹闹地跟随,谢微抬步,走了进来。 弟子们还在发牢骚:“那个女瑶,到底在哪里啊!” “一定要杀了她!” “对!不然我们就倒霉了!” 林风如潮,四野幽黑,程少侠匆忙而慌乱地行在山间松涛中。他此前从未杀人,那两个欺辱他的小喽啰,事到临头,程勿也只是把人打晕了。随后他立于宫殿前,看到正道和魔门弟子们的大战,意识到女瑶正有旁的重要大事,此乃他逃脱其魔掌的大好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