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穿]男神他又出家了!》 1.钟鸣鼎食之家 盛京城外不远处,有一座竹山。竹山山如其名,漫山都是苍劲挺拔的翠竹,即使在现在这个一年到头最热的时候,也是阴凉凉一片。 王家筹备的诗会,地点就在这竹山上的一处别院。 竹枝掩映的小道上,一架牛车远远行来,停在别院门口 牛车帘子被掀开,探出一只玉色的手,修长白皙,在竹林中影绰摇曳的日光下,给人以几近透明的错觉。 青年从车上探身而下,白袍玉簪,眉清目朗,唇角含着温润笑意,行止从容优雅,让人不自觉便想起那句赞人的古诗: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景行,好久不见!”爽朗男声响起,一边的蓝袍青年朗声笑着招呼,“你素来不热衷诗会的,今日竟改了性子?”谢景行本就不喜欢这种几个文人雅士凑在一起挑个话题辩来辩去不停的诗会,自从前些日子谢景行他爹堕马而亡,谢景行接任谢家家主以后,更是从此在这些场合绝迹。 见得来人,白袍青年面上笑意真了几分:“百川。”打个招呼,他收敛笑容,显出几分肃穆来,“七叔父离家已久,前些日子接了你们家帖子,我为他老人家引路。” 王百川“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盛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可不就是谢家上一代的七郎,据说一心隐居去了的谢清,从外回来了? 离京多年,乍然回来,是该参加些清谈诗会什么的以便重新融入世家圈子:“谢家叔父也来了。”王百川见得谢景行神色严肃,心下也对谢清性格有了三分猜测,只怕是个严谨性子,他不能失了礼,“我去同他问安。”说着前走几步至车前,殷勤而不显阿谀地揭开牛车帘子。 “谢世……”叔。 王百川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男子素服黑冠,神色疏冷,面容深邃凛冽,肤色极白,却又不似谢景行、王百川般如和田玉色,少两分温润和雅,多三分冰冷质感,威势几成实质,身上耀耀光华将周遭一切尽衬成灰白。 与时下最受推崇的君子形容相去甚远,却让人惊艳得不自觉屏息。这并非是长久熏陶培养下形成的对“美”的认知,而是生物对“美”的欣赏本能——更是潜意识对强者的敬重惧畏。 听得王百川一声唤,男子微侧首看来,眸底墨色沉沉,眼尾冷色疏淡,让王百川恍惚间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待得王百川回神,男子已神色冷淡地越过他,进了院子。 王百川看着男子挺拔背影,心脏被刚才那一眼吓得仍是生理性跳个不停。 他压低了声音,跟身旁的谢景行咋舌:“景行,你家何时出了个这样精彩的人物!”就是被盛赞“玉郎”的谢景行,站在他身边也是黯然失色。想到自己方才还对着人家叫了叔父,王百川这会脸上便有些臊得慌。 谢景行看他一眼,神色颇为复杂:“百川。”这位盛京城有名的温润郎君,君子教科书,语气难得的有些古怪,“这便是……我七叔父。” 王百川:“……” “你叔父?!”他猛地咳嗽两声,脸涨得通红,“莫要哄我!”你叔父能这么年轻?看着和你兄弟似的?醒醒啊你叔父和我爹我娘是一个时代的人物,还是我娘以及一大票她同年龄段的老姊妹心中多年不忘的白月光朱砂痣,怎么算这也该三十好几了! 谢景行很明白王百川的想法,他当然不会告诉王百川,见到叔父第一面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信报中提到的叔父的儿子:“大惊小怪什么,叔父他老人家保养有方而已。” 见过谢清那般容色,再听谢景行一口一个“他老人家”,王百川不禁一阵牙酸:“你可悠着点儿吧。”叫这般的美人“老人家”,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王百川想想这些天自家一向暴脾气的阿娘是怎么拉着自个儿手一句三叹七抹泪的回忆当年“谢郎”是多么“皎若云间月”、“璨如日耀华”……再想想自家老爹那时候是怎么黑脸的,都不用动脑就能知道自家老爹是为什么突然要办诗会,还对这次诗会万分上心了:他那是想把人家谢七叔父压下去给他娘看啊! 回忆一下自家父亲那张脸,虽然仍能毫不亏心地赞上一句“美”,甚至岁月的侵蚀只让他如被费心打磨良久的美玉,外面裹上厚厚一层包浆,有一种更胜年轻人的厚重威仪——但,和人家谢七郎比,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两辈人啊! 啧,扎心了诶老爹。 王百川一面跟谢景行一起走进别院,一面毫无诚意在心底给自家父亲点了根蜡。老爹呀,这回的主意你算是打错了,等会儿被打脸的时候千万记得保持风度,不要恼羞成怒啊。 谢清跪坐在席位上,冷淡垂眸看着手中端起的酒樽。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身体的第十三天。 是的,现在谢清壳子里的,并不是谢清本人。不过鉴于他现在在谢清壳子里,就还是叫他谢清好了。 原主其实已经死过一回。 原主的那一世,世家地位超然,皇室看世家不顺眼已许久,在某年开始削弱世家,并且靠着多年的准备迅速抢占上风。谢景行他爹的死,就是皇家那边在准备时期的一次暗算。 原主才华虽盛,却不擅处理家族事务,政治嗅觉也差到了一个境界,他在外面隐居多年,直到谢家一朝树倒,猢狲皆散,族中老少或被流放或被充作奴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欲救亲友而无门,原主自己虽未受牵连,却亦是郁郁而终。 而谢清,来到一切还未发生时的原主的壳子里,是为了完成原主的愿望:守护谢家,改朝换代。 ——没错,作为一个世家子,原主口气就是那么大。 在外已久不知道仇人具体是谁?没关系,直接要求改朝换代。 谢清正思索此次诗会所要达成的目的,面前冷不丁罩上一层阴影,男子醇厚文雅的声音随之响起:“是谢家贤侄罢。” 谢清将酒樽轻轻叩回案几,抬眼看去。 来人是位儒雅沉稳的中年男子,朗阔豁达,与先时的王百川颇有相似之处。 谢清凝他一眼,在脑海中翻找片刻,在排除年龄差异之后,终于将他与原主记忆中那个十多年前、少年老成的王家三郎对上号。 他开口,神色疏淡,声如霜染寒洲,雪落冰川:“二郎君说笑。”——王三郎与原主是平辈,“贤侄”这一称呼又是从何而来? 王三郎的脸色,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唰”的黑了个彻底。 刚和谢景行一起从门外进来的王百川正见到这一幕,上前客客气气同谢清行个礼,转头对自家老爹笑得万分懂事贴心:“父亲,这位正是景行的七叔父。” 王三郎:“……” 啥啥啥?这不是谢家小辈,而是谢清本人?! 开玩笑?!说好的在外面风吹日晒许多年肯定苍老不堪容色全无呢?!这小子都不带老一老的?! 王百川不看都知道自家老爹表情有多难看,对谢清恭敬道:“谢家叔父,家父行三。”万分委婉地告诉他:刚才您叫我老爹叫错啦,该叫三郎君,不是二郎君~ 王三郎脸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黑,谢请微颔首,不置可否。 二郎君这个称呼吧,其实是有来历的。 王三郎与原主是同一时代的人,皆是万里挑一的俊才,少年时代自然有所往来。本来就算成不了好友,也不至于结仇,但是呢……只要有原主参与的事儿,王三郎便再怎么努力拼命也只能拿第二。 少年人,意气重,时间长了,难免看谢原主不顺眼,某次清谈就刺了原主一句。原主是个放旷不羁的性子,当即扬眉朗笑一句“二郎君”如何如何,“二”便是讽刺他回回第二了。 于是,在这个世家子们的别称大都是如“玉郎”、“宝树”、“芝兰”这般有着高雅寓意的时代,王三郎“二郎君”这个通俗易懂又接地气的别称,以一种一往无前有去无回的姿态,横扫盛京。 这么些年过去,随着谢清出京、王三郎掌权,这个称呼已渐无人提,作为小辈儿的王百川自然对此一无所知。此时他这般认真地解释,倒是让周围有听见对话也知道谢清意思,但之前一直在忍笑装没听见的长一辈们,没绷住咳笑出声。 意思意思心疼王三郎一秒。 十多年过去,王三郎涵养比当年好了不少——至少没有一言不合就拔剑怒喝“来决斗”。他隐蔽瞪王百川一眼,王百川万分淡定:瞪他做什么?他说的哪里不对吗?果然是看人家谢叔父比他年轻,这心里不痛快,开始迁怒了吧。 王三郎呵呵,抛过去一个“等回家再收拾你这小崽子”的眼神,转回头对谢清微笑:“多年不见,谢兄风采依旧。勉竟错认,还请谢兄宽宥。”王三郎名王勉,此时自称为“勉”,也算谦称了。 谢清见了王三郎脸上那笑,就知他心有算计,因而只淡淡看他,待他下文。 果然。 “自从谢兄离京,盛京诗会都失色五分。今日谢兄回来,定要作诗几首,让我等重赏谢兄大作,也让家里这些小孩子长长见识。”言辞恳切,笑容真挚,话里话外将谢清捧得极高,不知道的恐怕还要以为这是谢清铁杆迷弟。 然而事实上…… 在外十几年,你知道盛京近来的文辞风向吗?离了谢家,你看得到最新的诗集策论吗?日日劳碌奔波,你还有功夫温故知新吗? 容色愈盛又怎样?不过区区外物,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王三郎扬眉吐气笑:受这么多年气,我终于也能压过你一回了! 谢清将目光从王三郎面上移开,拂了拂衣袖。 2.钟鸣鼎食之家 王三郎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换了原主在此,说不得便要被他算计成功——别的不说,不知盛京近年风向一条,是没跑儿了。但很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是个披着谢清壳子的,天知道什么来路的怪物。更不巧的是,现在这位“谢清”,他某一世寄居身体的主人,愿望是:名留青史,一代大儒。那个心愿,嗯谢清完成的相当漂亮。 谢清看一眼桌上酒樽中清透的液体,浓墨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某曾闻,二郎君藏有《南华真经》一套。”话到此处,止住。 王三郎瞬间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书给我,我作诗。 老狐狸!让你作个诗你还不忘趁机敲我一笔! 给不给? 王三郎当然不想给!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况且这位祖宗,不给了他能肯作诗?当年参加诗会,他一个不高兴甩脸走人的时候还少了? 王三郎心头滴血,艰难微笑:“我明日便着人送去贵府。”那是当今世上仅剩一套的全本啊!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谢兄对它有兴趣,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还望谢兄收下,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是拼了老命,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3.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住的院子,在谢家算是颇为偏僻。谢景行当然没胆子怠慢谢清,早在收到自家叔父要回京信报的当天,他就亲自指挥着仆从,把原主从前居住的院子从里到外打扫一遍,一处处添上最新的摆饰。 ——然而,前面已经说过,谢清吧,有那么点子洁癖 。而原主……他在自己屋子里和姬妾舞女们那啥,嗯,不少。 所以当初谢清回来,直接扔了两个字给谢景行:“嘈杂。”转头选了这个不知道多少年没人住过的偏僻小院。 他的眼光自然不会差。小院周围是树林,院内还有一株大到遮了半个院子的梧桐,虽偏僻,却别有一番韵致。 谢清进院子的时候,粉雕玉琢的女童正端端正正跪坐在树下看书。眉眼清丽,发色乌浓,在透过树枝影影绰绰投来的阳光下,肌肤仿佛冰雪一般带着些微的透明,神色清淡,背脊挺直,恍惚如神女误入凡尘。小小年纪,已初现风华。 谢清行走常是无声,树下还离了大门几丈远,坐在那儿定是听不见他这边动静,可他一进院门,女童便若有所觉的抬头,见得谢清,瞬间弯起眉眼:“伯父回来啦!”她欢喜得厉害,却还记得放下书,恭恭敬敬起身行礼。眉眼间的寡淡被温顺孺慕的笑意冲散,粲然生辉。眉间一点朱砂痣鲜红,钟天地灵秀。 “云崖起罢。”谢清缓和了眉眼间的厉色,“与我来书房。”语气仍是冰冷,但比起之前……谢景行听了都能哭出来:叔父您对我怎么就不能温柔那么一点儿呢?! 女童名唤“谢云崖”,是原主一位堂弟的闺女。谢云崖父亲外放为官,她也一直随着,在外面长大。前不久她父亲回京述职,路遇歹人,谢清回盛京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当时只有她还活着,谢清当时见旁边翻倒的牛车上有谢家族徽,也就顺手救下了她。 许是因着谢清救下了她的原因,她对谢清格外的亲近孺慕。在谢家有事没事儿就要跑来谢清这里。 谢云崖跟在谢清身后进了屋,谢清身上磨得处处通红,却和个没事儿人似得,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坐定在书桌前,考校谢云崖功课。 谢景行千辛万苦地把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的王百川找到、送回去王家,舒了一口气回谢家,却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先去和叔父为城门那会儿的事情告罪。 谢云崖见谢景行来,起身行礼,乖觉地抱着书本退下。 谢清看一眼谢景行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手中谢云崖的策论文章,偶尔提笔勾画两下:“先时的东西,送与各家罢。” 谢景行一凛:“是。” 说到这个“先时的东西”,谢景行都是一身冷汗。 叔父回来当日,递给他一张纸,谢景行问是何物,他叔父只说“去查便是,着些可信的人手”。谢景行无奈,因并不如何麻烦,也就依了长辈之命。然后,查出来的东西,让他打翻了自己最喜爱的砚台。 诸世家近年来或多或少遇到些麻烦事,只是事有凑巧,虽然事情麻烦,但大家到底都未曾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是皇家铺开的一张大网?!想将世家一网打尽……呵,真是好大的胃口! “只是……叔父。”谢景行略微迟疑,“诸世家,只恐未必会信。” 谢清专心看着手中策论,提笔写下遒劲有力的批注,待将一份策论批完,方才搁下笔,语调冷淡:“信与不信,无关紧要。”给他们提个醒罢了,看了这个,诸世家自会去查。 “是。” 谢景行应了声却没退下,欲言又止看谢清,谢清全当没看到:“下去吧。” 谢景行:“……是。”叔父啊,就是他们信了这些都是真的,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凭我们差遣呢?这么直白要求对方以我们马首是瞻……这是会出事的啊! 谢景行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侯在门口的谢云崖。他叹口气,温和一笑:“十四娘先回去罢。”叔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从头到尾就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子去踩雷的好。 谢云崖看他一眼,微顿,眸光通透清澈,声音温淡柔软:“伯父喜洁,兄长下次,不妨打理一番再来,想来伯父并不会怪罪兄长未先来拜见。”语毕,她浅笑着抬手在自己发间点了点示意,微微俯身行礼,进了院里。 谢景行抬手摸摸自己发间,从发冠上摸下了一个…… 一个滚圆滚圆、溜紫溜紫的葡萄。 ——王!百!川! 他就说王百川进门前哪儿就那么好心的帮他理头发! 想想自己顶着这么颗葡萄绕了一路,还在叔父面前丢了个大丑,谢景行一时弄死王百川的心都有了:谁跟你近你坑谁是吧?要是我今后流传出个什么“葡萄郎君”的别称来,我非得约你这混蛋玩意儿决斗不可! 诸世家那边拿到消息,一时没了动静暂且不提。谢清这边对着书桌上的线报,端杯呷了口茶。 水泥玻璃黑.火.药,肥皂印刷造纸厂…… 难怪皇家发展如此之快,原来是那边出了个后世之人。这后世之人估计是学化学的。 谢清穿过两次现代,但第一次是去做了商人,第二次则在政坛上混了一圈,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仅限于……怎么用。嗯火药的话他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只知道能用来做什么。 皇家那边将这些东西的配方把得密不透风,但是谢清诚心想找,便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弄回来点样品,谢家自然有匠人能将配方捣鼓出来。时间多得是,谢清完全不急,只让匠人慢慢研究。 此事且告一段落,谢清安安心心待在谢家研究起道教典籍来。此间道教发展相当不错,是谢清没见过的路数。得了许多道经研究,连这辈子要造反这种麻烦事也不能妨碍他心情甚好。 谢清没别的事要做么? ——是的,没有。 当初谢清回京的消息方传出去,当今便下诏以右尚书仆射之位请谢清出仕。谢清人还在回京路上,圣旨已到了谢家。 谢景行当着人面恭恭敬敬感激涕零接了圣旨,背过身来嫌弃得不行:就这么个官位你还想请叔父出山?打发寒门还是三流世家呢? 到底不好越俎代庖,没自作主张——万一叔父就有兴致当这个官玩玩呢?也没拒了,只等谢清回来,洗尘之后将圣旨呈与他看。 彼时谢清正在收拾带回来的书,闻言眉峰不动,平平淡淡将手头书卷按类别放好,从竹箱里拿出新的书卷,声如冰雪低低缓缓:“拒了。” 谢景行接命,第二天就上了折子,大意是:陛下您能记得我叔父,我谢家上下都受宠若惊不知如何是好啊!但是无奈我叔父他呀,年纪大了,回京路上车马劳顿,到家了又水土不服,现在病倒啦!他老人家不知道啥时候才能病愈,所以不敢接这重任,有负您厚望,让我上个折子向您说明他的感激愧疚之心,您这么仁慈善良优雅宽容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吧! 假不假? 假,太假了。简直半点不走心。 可就是假得人尽皆知皇帝他也得捏着鼻子认了。这种事皇家世家是心照不宣,人家就是不乐意为你办事,这上折子是给个台阶下而已,彼此客套两句差不多也就得了。 然而这回皇帝实在是心塞:你说你不来也就算了,你连个折子都不自己来而是让你侄子上,这什么意思? 心塞得不行的皇帝没憋住就问了:谢卿病情如何? 嘿,谢景行半点不虚。双手一并弯腰一礼,先恳切谢过陛下关心,而后眼底泄出一抹深沉的悲痛;“叔父他……”掩面不言。 皇帝:“……”他还有什么话可说呢?行行行,不来就不来不上就不上你别搁我这正殿哭丧成不? 成啊!怎么不成? 谢景行哀哀切切地谢过陛下,哀哀切切地退朝,哀哀切切地上了牛车回到家,进门表情一收,从从容容和谢清交任务去了。 很明显叔侄二人都没把这事放心里,所以十多天前才因“身体不适”拒了皇帝诏令,病重到让谢景行当庭掩面竟无语凝噎的谢清,今日就神完气足地参加诗会去了。 围观世家纷纷叫好,个别个代入感比较足的,还呲着牙花子替皇帝脸疼。 谢清既拒了皇帝诏令,又不喜交际参游,每日除了指点指点谢景行拿不准的事物,就是教教谢云崖,其余时间皆研究他搜罗来的各种道经,日子过得不要太顺心——除了不能去山里出家这一点时常让谢清微叹。 家有名士,一向秉持“物尽其用人尽其才”原则的谢景行哪能浪费这大好资源?麻溜儿地打包了家里一堆小萝卜头,往谢清那儿一塞。 于是,待业闲人谢清,就这么担任了一份临时工—— 谢家幼儿园园长。 谢清看着眼前排排坐乖乖看,貌似可乖可乖了的一群小朋友,虽对带孩子的兴趣不大,倒也没拒绝。不论怎么说,谢景行现在是谢家家主,私下里谢清怎么敲打他都无妨,但明面上,他既把人送了来,谢清没有再把人送回去打他脸的道理。 谢清是个极负责的性子,既然收下了孩子,自然要好好教。出套卷子让孩子们做一遍,心里对孩子们的基础就大致有数了。 认认真真照着教弟子的标准教了半月,谢清轻叹一声,给孩子们放了个三天短假。 难得放假的孩子们开心得不行,幼儿园学员之一的谢十二小郎哒哒哒迈着小短腿跑去和自家竹马、王三郎老树开花得的儿子、王百川他嫡亲弟弟王六郎炫耀去了。 4.钟鸣鼎食之家 王六郎正奋笔疾书完成功课,根本没理谢十二小郎。 谢十二小郎不以为意。乖乖坐在凳子上,小肉手放在桌上托着白嫩嫩小脸,水灵灵的眼睛黑葡萄也似,声音稚嫩又自豪:“现在是七伯祖在教导我!” “七伯祖学识渊博!” “七伯祖气度慑人!” “七伯祖给我们放假!” “七伯祖……” 说了一大堆,也不见王六郎理他,谢十二小郎伸头凑过去看看,眨眼:“上次见你,你就在学这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学完?七伯祖半天就和我们说完啦!” 王六郎不似他兄长王百川那般腹黑跳脱,是个正经稳重的性子,于学业是在意非常。因而谢十二小郎前面那样多话都没让他分分神,最后一句却正中红心当即戳中了他:“谢七叔父教的很好?比我父如何?” 谢十二小郎毫不犹豫斩钉截铁:“无可相比!”比你爹强太多好吗! 王六郎领会到话里意思,点点头,也不再做功课,搁下笔和谢十二小郎聊了聊,而后发现,只十数日不见,从前与自己不相上下甚至比自己略有不如的谢十二小郎,已有有赶超之势。 待送走了谢十二小郎,王六郎半点不耽搁就去找自家亲爹兼先生,开门见山:“阿爹,我要换个先生!” 大好春光,王三郎在桃花树下摆了张紫檀木小几,几上置一壶酒,一酒杯,自斟自饮正得意趣,冷不防自家小儿子突然跑来说了这么个事,也没生气,喝一口酒,笑道:“六郎想与谁做学生?”论学问论见识论身份,满盛京的看,又有几人比得过他? 王六郎脸色严肃:“谢七叔父!” 王三郎:“……” 王六郎看看王三郎脸色,认真补充:“他教得比您好多了。” 王三郎:“……” 王三郎看看自己手中才喝了一半的酒,先前醇厚合口的酒液索然无味。 谢清!拔剑吧!来决斗! 于是,谢清在假期结束之后,略意外地发现,自己班上多了个关系户。 没经住自家好友王百川恳求、壮着胆子得寸进尺把王六郎塞进谢清院子的谢景行,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每次试图借向自家叔父请安挤进屋子,都会被下仆委婉地拦在院门外。 这日,谢景行不出意外地又被关在了门外,赶巧儿今天没事,这边又是府里角落少有人来,不怕被人见着,他索性蹲在了谢清院子门口。 正苦苦思索着怎么能见叔父一面,冷不防耳边一声轻灵:“还请兄长稍让。”谢景行一回头,女童抱书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他——门被他堵了个死。 谢景行干咳两声,起身往旁边让开,谢云崖道谢后抬步往里,谢景行看着自家堂妹——最受叔父喜爱或者说唯一一位让叔父另眼相待的人——的背影,半开玩笑地叹气:“十四娘啊,叔父怎么就这样气?教几个也是教,多一个也是教,他老人家怎么就不见我了?” 谢云涯顿步,侧身望谢景行一眼,眸光灵透,阳光下宛如玉琢冰雕。她道:“伯父喜欢聪明人。”话毕,矜持含蓄一笑,微一俯身,转身进屋。 谢景行:“……”等等十四娘你别走留下来把话说清楚!什么叫“伯父喜欢聪明人”?你是说你聪明还是说我笨亦或者是王家六郎蠢? 嗯大概……都有。 放假回来以后,谢家小辈们遇上了一件让他们悲痛不能自已的事情:先生您为何画风突变?! 读书练字背诵之类本是进学常态,孩子们也早已习惯。但是经过之前半个月“被带出去踏青作诗”、“听先生讲古说今”、“与同窗激辩驳论”……等等之后,再回到之前那个状态,就分外痛苦了。 讲真书抄百遍其义自见,先生您怎么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先生您受什么打击了?是不是家主他对您之前的教学方式不满! 当然不是谢景行不满。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不满谢清。只是有这么个词儿,叫因材施教。 把孩子们带在身边,用教导亲传弟子的方法教半个月,足以确认他们天资。既无让人惊艳者,确认之后谢清也就不再费心像教亲传弟子一般教导他们。倒不是说就不用心了,区别只在原来是费心教弟子,现在是开班教学生。 而开班教学…… 很不巧,之前某世,谢清曾出任太傅。 对着皇家一大波作天作地不服管的小萝卜头,当初的谢清极有胆识地将“书读百遍,其义自见”改成了“书抄百遍,其义自见”,并相当实诚地将其贯彻到位。 效果非凡。效果非凡到了一个什么地步呢? ——后来这成为了历代皇子读书的硬性要求。 于是此次对谢家小辈们,谢清继续采用了这个教学方法。 由此可见,谢清有时候,其实非常欣赏简单粗暴的做法。 谢家小辈叫苦不迭,王六郎却毫无不满:就是这个节奏,就是这个强度!谢家叔父教的好极! 小辈们不敢不满,一屋子孩子抿着小嘴认命地读书抄书,屋内一时安静。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例外。 谢云崖先时与谢景行说,谢清喜欢聪明人,这话其实半点不假。谢清他的的确确,偏爱聪明人。 其他人抄书手腕发酸时,谢云崖在听谢清点评她策论;其他人背书口干舌燥时,谢云崖在小口小口品着谢清让人准备的茶点;其他人对景描了一张又一张画的时候,谢云崖和谢清坐在湖中亭赏景…… 时日久了,难免有人不服。 谢十二小郎也是自小被家人宠纵的,这日一个没忍住,小声说了句:“凭甚十四姑姑便什么都不用做。” 他说这话时,谢清刚陪谢云崖下完一局棋,正端着茶看谢云崖凝眉复盘,闻言神色不动,正等谢云崖回谢十二,就听王小六出言制止:“十二。”怕谢十二的话惹得谢清不悦,他有心打圆场,“十四娘是女子,自然无需如男儿一般要求。” 就这么一句话,先前还微微含着笑意,打算和谢十二说些什么的谢云崖,“唰”的冷下了脸。 谢云崖一向心高气傲。 现今时代,女子地位低于男子不错,可谢云崖却从不觉得自己比之男子有哪里不如。 学什么会什么,做什么像什么,论才华论天赋,相识者无一可与她相比。认识伯父之前谢云崖甚至一度觉得世上英杰无人可让自己敬服。 ——她是有这个傲气的资本。 王六郎此时虽是好心打圆场,可此话于谢云崖而言,却着实无异当场挑衅。 她看向谢清,谢清如何不知她意思?微微颔首算是允了。谢云崖此方起身,对王六郎疏冷开口:“世兄此言差矣。” 王六郎诧异。 谢云崖看住他:“伯父岂会厚此薄彼?”她淡淡道,“不过是诸位所习之书,云崖前些年已尽皆读过。” 说罢,谢云崖起身过去王六郎身边,扫一眼王六郎在抄的书,取笔铺纸,不假思索挽袖落笔。 谢十二开始没看明白,伸头看了半天,才终于反应过来:她这是在倒着默! 一篇文赋默完,无一字错漏。屋内一时安静。 谢云崖搁下笔,仍是如先前一般清清淡淡:“王世兄,还请慎言。” 经此一事,再没人对谢云崖享受的特殊待遇提出质疑。再被吊打几次,谢家小辈,无论年龄大小,均极是敬服谢云崖,学舍之中,再无二话。 谢清教了几年孩子,因效果着实非凡,先是姻亲,后是合作伙伴,一个赛一个地想把孩子往他这儿塞,终于教他失了耐性,办个书院,亲手教出几个书院先生,又由谢景行出面邀了数位各有所长的名士来书院坐镇,世家子弟便都往这儿送。 书院建成以后,谢清名之“衡水书院”。他转手把一群孩子全塞里头,再不管教学之事,还能留在他身边的受他教导的,也就一个得了他认可,算他弟子的谢云崖。 书院建成之时,早几年开始研究现代物品也初见成效。除了黑.火.药之类的战略物资皇家那边把持得太紧,谢家这边实在拿不到样本以外,其他东西已然全部研究出来。谢清未曾多看一眼,只命人把配方送往各家,此事便算告一段落。 物以稀为贵。 皇室那边把所有东西垄断的时候,自然是暴利血赚。现在大家都有了制造方法,东西便不稀奇了。谢家历经数朝,家底丰厚,本就没指望这个赚钱,自然是无所谓。刚建国几十年的皇家,这些年为怼世家做准备,花销巨大,可全靠这个撑着。失了这个经济来源,自己险没内斗掐起来。 原主把身体糟蹋得太厉害,此方世界又是灵气稀薄的没法儿说,谢清日日用灵气温养着,效果也不大,几年过去,身体机能便越发衰败,极容易觉得困乏。 这日,谢清午时打算休息片刻。他的性子,说好听了是严谨,说难听了就是龟毛,小憩一会儿也要脱了衣服散了头发,正正经经地上床。这边刚解了外罩,那边仆从便报谢景行求见。 谢清没大在意,打算听谢景行把事情说完了再睡,将外罩整好,让谢景行进来。 然后这一进来,他就没能再午睡了。 5.钟鸣鼎食之家 谢景行一向是温润形象示人,此时却脸气得通红:“叔父!安阳王,他为您写了一首辞赋!” 安阳王是谁呢? ——如果谢清这几年的观察没错的话,安阳王,便应该是那位化学系的高材生。 前不久谢清带已经长成少女的谢云崖去野外赏菊,还撞见了他一回,生得一副剑眉星目好样貌。 写辞赋便写辞赋,哪里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谢清微微蹙眉,抬眼看向谢景行,端凛冰冷的视线冻得谢景行一个激灵,勉强回过点儿劲来。 他咳了咳,压抑着让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安阳王向您写了篇示爱的辞赋。”简直胡闹!若是写辞赋不是出自真心,叔父也是他能用来玩笑的?!若是出自真心……呵!就他那样儿的,也敢肖想叔父?!叔父铺床的丫头小厮都比他人才样貌好!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一闭眼,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不但没问题,还写得相当好,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悄悄抬眼一看,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嘛,就说这个从前从没听说过的谢家十四娘是怎么突然间就冒了出来,瞧着也不像个喜欢争风头的性子啊!感情这是为自家伯父打脸来了。 大言不惭人家“才尽”,却连人家随意指点了几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在场的人一时臊得面上发烫。 闲话说的最多的几个,先时被谢云崖着意“关照”一番,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愤怒尴尬恼火难堪……诸般情绪面上过一遍,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说一句:“名师出高徒,十四娘子之才,我等不及。”心里呕得想吐血。 王百川坐观全场,回去如此这般和他娘一学,感慨:“只指点一二,便教出这样出众的人品才气。” 他娘便笑叹:“是了,这便是谢郎。”眼底盈盈闪着碎光,四十多的人了,说起这些时却比少女还要鲜妍,“你不生在我们那时候,故不知晓。谢郎之才,哪里是这些人配与之相比的!” 王百川余光见王三郎在一旁插花,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手里花被折断了都不知道,难得体谅他爹一回,没再故意气王三郎,拉着他娘去了花园说话。 支着耳朵默默等后文的王三郎:“……”这混账小子生来就是和他讨债的吧!不听就不听,他书房有信报! 想想刚才听说的谢云崖如何孝顺,心头愈发火大,拂袖而去却不小心带倒花瓶,花瓶砸在砸脚上,疼得他“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招谁了真是! 6.钟鸣鼎食之家 谢云崖因在文会打脸的壮举而名声渐传,却仍对自家伯父的事情难以释怀,回家便冷了脸,后连下二十八贴,一日拜访一户,将说了谢清闲话、又颇有文名的人,挨个儿“讨教”了一遍,淡笑轻言间不知让多少人咬碎了牙根。 挨家挨户上门拜访她尚觉不够,回了家又针对那些人的成名作挨个的做出类似的诗文画作来,将对方得意之处衬得黯淡无光,这才算是勉强觉得算是为伯父出了气。 京中人不乏还记得当年谢清初回京时,参加诗会,那一首首仿王三郎的诗作的。此时见了这一出,不禁咋舌:不愧是谢清教出来的弟子,行事风格与他是一般无二。 经此一役,谢云崖声名鹊起,回头却不肯把事情说给谢清听,私心里不愿谢清为这些人生气。 谢清如何会不知道这些事情?不过都是无关紧要,孩子想做,便随她去了。 小辈出头归小辈出头,谢清字明华不是字包子,这种事情安有不管不问之理?眼见谢云崖出够了气,方吩咐下属:“先前压着的事,一并发作了。” ——此流言却是安阳王命人传出的,他自以为做得隐蔽,却怎瞒得过谢清?眼见孩子出完了气,谢清这便要收拾安阳王了。 下属应是,外面有人来报,王三郎君下帖,明日前来拜会,问谢清可有空闲。 王三郎向来与谢清不睦,来见谢清必有要事。谢清放下手头书卷:“回帖,让他来。” 饶是谢清如何智多近妖,也没能想到,王三郎大动干戈来一场,为的是那么个怎么听怎么像玩笑的事情。 “我家侄女瞧上你了,托我做个媒。”王三郎还很不情愿。他家侄女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何看上个给她做爹都嫌大的男人!纵然谢清一直没娶妻,唯一一个舞姬为他育下的儿子也在他回京前病亡,算是无妻无子,谢清自己又是优秀得教人嫉妒之心都生不起……但是!甭管别人怎么觉得他侄女高攀,王三郎就是觉得是谢清占便宜了! 亏得谢清还能面色不变,冷淡回他一句:“太小。” 自家侄女能不和谢清在一块儿那简直再好不过,王三郎虽来问,也不过是经不住自侄女和亲族缠磨,顺口一提罢了。虽然对谢清这个疑似没看上自家侄女的样子不满,到底没多说什么——生怕再劝两句谢清就一松口答应了。转而说正事:“我家百川性子挑,今年二十大几了仍是身周寂寞,我看你家十四娘子很好,可愿与我结个亲家?” 谢清缓缓看王三郎一眼,仍是冷冷淡淡:“太老。” 王三郎:“……”我家大郎哪里老了!不就是二十七八吗?虽然比起不过二八年华的谢云崖是大了点,但你家那几郎来着?和百川一般大,也是去年才成的亲! 谢清四个字打发了王三郎,王三郎气得回去灌了一坛子酒。 安阳王觉得自己最近命犯太岁。 嫡亲弟弟闹市纵马伤人,伤的还是他死对头妻子的娘家兄弟;朝堂上他党派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他被逼着处置了自己一个心腹;家中本相处和谐姐妹一般的妻子们频起争执,还滑了一次胎! 顺风顺水了二十多载的人生,陡然流年不利起来。安阳王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焦头烂额也不妨碍他追求美人儿。 ——谢云崖迎来了安阳王激烈炽热的追求。 她初时只是不理,后来被追得狠了,便窝在府里。可以光明正大缠着伯父,谢云崖乐得不出门,不但不恼火,还让谢景行别管安阳王——没了他堵在门口,她哪儿来的理由天天缠着伯父。把谢景行愁的:十四娘怕不是看上了安阳王那东西? 这一日,谢云崖受不住谢景行缠磨,替他去参加一个文会,收到消息的安阳王也出现在了文会上。 皇族出现在世家的文会着实是个不识趣的做法,但安阳王自己不要脸皮,世家这边也不好赶他走。他跟在谢云崖身后献殷勤,谢云崖在门口见了他,直接冷脸扔下一句:“安阳王写得一手好辞赋。”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发现发上簪子不见踪影——是谢清送她的及笄礼,忙回转去寻,这边在林中捡起簪子,那边见安阳王从外面经过,恨声咒骂谢清,说到气急处狠踹一脚树:“老东西,你也活不了几年了!” 谢云崖脸“唰”就变了色,冷得能冻死人。 安阳王回家的路上就被套麻袋揍了,也不知是谁做的。顶着张熊猫脸回去,走路一瘸一拐,让人看尽了笑话。只深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世家这边有志一同看皇家笑话,有搭手的就顺便帮着谢云崖抹了把尾。皇家那边下了狠劲儿查,愣是什么也没查到 。 谢云崖是再冷静不过的性子,心思也是十足细腻深沉,以谢清看人之挑剔苛刻,尚且评价过她“慧极必伤”,说她心有七窍是半点不假。 可龙尚有逆鳞,何况人呢?遇到谢清的事谢云崖便完全无法保持理智。一时火气上头命人去套了安阳王麻袋,事后便知道自己冲动了,若是让皇家那边因此事引起了什么警惕,当真是坏了大事。 回家什么也没做,直奔谢清处请罪。也不敢说安阳王咒骂谢清,怕因此惹得自家伯父不悦,只低声道:“他缠着我良久,我委实不耐……” 认错半晌,不闻谢清动静,心下惴惴间,闻得声色泠泠似玉石相击:“怪你作甚。” 谢云崖讶异抬眼,对面男子放下手中道经,眸光淡漠落在她身上。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却还肌肤白皙,眉目清峻,宛如青年:“便是杀了他又如何?”声如昆山化雪寒彻,“你是我谢清的从女。” 7.钟鸣鼎食之家 月份渐深,北方天寒得早,似乎只是一夜间的事情,晨起之时便已可见外面松竹之上薄薄一层冷霜。 谢清身子不好,四季体寒,到了冬天尤为虚弱。今年立冬当日屋内便烧起了地龙,等闲事绝请不动他出府。 屋内暖烘融融一团烘得人昏昏欲睡。谢云崖方从府外回来,先到了谢清这儿。进得门来,解了身上披风挂起,关上门,在门旁站了会儿,待自己身上没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方才转过屏风去见谢清。 谢清正在看书。 谢云崖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又是本道经,不觉一笑:“伯父又从何处得了经书?”也不知这道教是哪儿来的魅力,能让自家万事不挂于心的伯父这般感兴趣。 谢清言简意赅:“下面人寻得一本。”不多言,扫一眼谢云崖,“功课做得如何了?” 谢云崖抿唇一笑:“皆做完了,我待会儿便着人送来。有些许不解之处,还要伯父指点。”见谢清仍是入冬以来的唇色浅淡,面色苍白,心下担忧愈重,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起身倒一杯热茶,双手捧与谢清,“伯父喝茶。” 谢清接过茶,低头呷一口,略沾了沾唇,抬手一指旁边棋盘:“去看看。”却是一局残棋。 谢云崖来谢清这腻着的时候,谢清常会找些事与她做,她没再说什么,应声去了棋盘处,敛裙坐下。 谢云崖这一局棋还没解完,谢景行便到了,脸色万分诡异复杂,似是欣悦似有隐忧:“伯父,蒋家给您送来个人。” 谢清不语,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谢景行补充:“一个男人。” 谢清轻轻合上手中茶盖。 原主把身体糟蹋的厉害,谢清眼见着要完成心愿还得几年,不知这身体还撑不撑得住,前些日子便命人加快了进度。 诸世家一直是一团散沙,对着皇族的时候齐心,没有外敌的时候自己都能掐起来。上次谢清借皇家之事给各世家敲了回警钟,话中意思是要诸世家暂时消停下来,以谢家马首是瞻。诸位世家当然不可能答应,好在那时谢清这边也没了后续。 谢景行当时一面松口气,一面心下奇怪怎么叔父竟似忘了此事,却不知谢清是在等待时机。 前不久他便看着时机成熟,对此事下了手。 这几年查到的诸世家的把柄,各家的送与各家。先前“礼”时无人当回事,这次再出手自然就是“兵”。 各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就认怂了。当即有几个刺头儿开始闹事,正中谢清下怀。谢清一番杀鸡儆猴下来,诸世家安静如鸡。然后,谁都没想到的,最有实力也最有理由与谢清死扛到底的王三郎,第一个带着自家,对谢清服了软。 王百川纳罕得不行:“父亲竟肯对谢叔父低头?” 王三郎满脸憋屈和膈应:“皇家所图非小,世家此时不宜内斗。比起各自为政,的确更应拧在一处。既然同进同退,那以一人号令为准并没错。而谢清……”他狠狠一皱眉不再说下去,王百川却明白他未尽之意。 “而谢叔父,是执掌各家最好的人选。” 王三郎看王百川一眼,勉强点头,语气是万般不情愿:“谢清的能力,无可置疑。” 也亏得在这的是谢清,能当得起这一信任,若是换了原主在这……王三郎这盲目的信任非得坑死自己一家。 没法子,原主留给他“无所不能”的印象太深。 #论童年阴影给人造成的灾难性打击# 王家打头服软,再有王百川代表王家各处一劝说,本就撑不大下去的各世家纷纷低头,不管心里服不服,至少面上是做出了个顺服的样儿来。谢景行这阵子因此是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却因为蒋家送了个人来,而亲自过来一趟,此人身份必然不简单。 “此人……”谢景行万分纠结。 能让蒋家眼巴巴送来的,当然不可能是个普通男人。 这个男人,是谢清的…… “儿子。”谢景行道,“那是您的儿子。” 或者说,是原主的儿子。 “啪嗒”一声脆响,谢云崖一个不慎,将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伯父的儿子?”她难得诧异明显,“伯父的儿子如何会在蒋家?”她略略一皱眉,“如何能确定是伯父的儿子。” 谢景行摇摇头:“你若见了就知晓,必是伯父儿子无疑。” 这样说来,蒋家的举动便很微妙了——先前谢清可是膝下空虚,一儿半女也无,蒋家明知这是谢清的儿子,却默不作声扣到现在,是想做些什么? 现在又是为何送了来? “日前这男子叫王家那边撞见了。”言下之意,这是眼看着瞒不住了方才送来。 便宜儿子名叫蒋温。是原主在多年前应邀去蒋家参加个晚宴,一时兴起睡了个与宴蒋家舞姬的结果。 舞姬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蒋家索性就养着了。左右他们蒋家不缺那几个养孩子钱, 谢清倒还淡定。虽然他之前接收的记忆里,原主仅有一子,且已在他穿来之前便已病逝,但穿了那么多世界,何等事没经历过。别说多出来个便宜儿子,就是心愿完成到一半突然冒出来一窝徒子徒孙又少见了?真算下来,他便宜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蒋家先前欺瞒是为了什么,谢清也不关心。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那么几个原因。也没动气,不值当。轻描淡写一句:“蒋家江南起家,多年不归故土,约莫是思念的紧。” 次月京中便没了“蒋家”一说——蒋家举家归了江南。 蒋温的确是原主儿子没跑了。那眉毛那眼,简直和谢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不是亲儿子,断没有那么像的。 就这还是因为谢清来了这壳子里后,魂魄对壳子影响颇多。若是换了原主在这,那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亲生儿子,能像成这样,也是很有一点水准了。 谢云崖见过蒋温后,总算明白先前谢景行提起他时怎么似乎面有忧色:也不知蒋家是怎么教导的蒋温,气度平平不说,周身都是一股酸腐气息。这么个人长一张同自家伯父像了八成的脸,谢云崖是怎么看怎么难受。 谢清去正厅同蒋温见了一面,回来就吩咐:“把蒋温安置到南面院子去,吃穿用度莫要薄待,若要什么,不过分便给他,其余不必多管。” 听见谢清口称“蒋温”,谢云崖眼睛蓦地亮了:伯父这是没打算把蒋温认回来! 谢云崖猜的没错。 ——一个被蒋家从根上养歪了、且还一心念着蒋家的便宜儿子,谢清委实没有精力,或者说是不想废这个心力,去教导掰正引向正途。 认不认回来的,总归谢清并不在意自己“后继无人”,更不在乎有没有子女。 蒋温心里苦。 说好的这么些年谢清只得两子,九成是于子嗣上有碍,作为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估计也是以后唯一的儿子,他必然会对自己看重无比呢? 说好的自己会被扶植、被看重、最后手握大权,还很可能让谢清为了他和谢景行反目呢? 说好的蒋家会在背后帮助自己作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呢? 他来谢家不是要蹲府角种蘑菇的啊掀桌! 便宜儿子一事并没能给谢家带来多大风波,与此相比,谢家众人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 天越来越冷,一场雪未化一场雪又来。寒风凛冽呼啸,鹅毛大雪纷乱。 ——雪灾,来了。 安阳王等这场雪灾很久了,今年雪下个不停的时候,他眼泪简直都要掉下来。 可终于来了! 嗯,是的,安阳王知道这几年会有雪灾。 当年他高中课本的六十四篇必备科目中,篇幅最长、生僻字最多、最难背的《踏雪歌》,就是诗人在这次的雪灾中作下。在此,安阳王要诚挚感谢每次讲文言文,都会把文言文的来历、背景解释得一清二楚的,自家语文老师。更要感谢,他那位每天趴在后门玻璃窗上观察学生,每当发现他语文课上睡觉,就一个箭步冲进来把他拎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讲的班主任。 虽然不知道具体哪年,但是大致年份安阳王心里是有谱的。历史上,这年雪灾严重,大多世家只管自保,坐视饿殍无数,最后甚至引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农民起义。 谢王两家倒是开仓放粮,可皇家无所作为,他们也不可能就不管自家一心救灾——说到底,这天下,是皇室的天下。世家……肯放粮已是难得好心。 安阳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从早几年就开始准备,前两年皇家因为缺钱快自己打成了乌眼鸡的时候,他都没肯把这个钱挪出去,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打击世家、收拢民心。 因为早有准备,当雪灾开始出现的时候,安阳王的的动作相当之快。 下面上报灾情的折子还没上来,这边安阳王的人手已经派了出去。 军士太医、以工代赈、减免徭役……比起现在只是露出一点端倪的雪灾,动静着实大过头。 谢景行就纳闷儿了:“何至于闹出那样大动静?” 谢云崖微蹙着眉自己与自己下棋,分出一丝心力回答他:“今年雪且有的下。”雪灾规模小不了。 落下一枚棋子,先前情势不明的棋局豁然开朗。她眉头松开,不觉展颜。看向谢景行,说起刚才的事情:“安阳王这是想收拢人心。倒是没想到,他虽然手段稚嫩,却颇有几分远见魄力。”清亮眸底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欣赏。 谢景行重点瞬间偏移:“十四娘,安阳王并非良配!” 谢云崖:“……”好悬忍住了没给自家蠢哥哥翻个白眼,只当没听见那傻话,“你也可准备应对了。” 安阳王是不错,只可惜,先前伯父一番布局,他这回,是要赔了夫人又折兵。 8.钟鸣鼎食之家 雪越积越厚,天越来越冷。 雪灾的事情果然越闹越大,安阳王先前看起来小题大做的准备,这下全都成了未雨绸缪。 安阳王那叫一个扬眉吐气。 先前他百般折腾,甚至为了救灾的物资和自家皇族中人公然撕逼。他心里清楚得很,世家们表面看起来漠不关心,实际上私下权拿他当笑话看。这会子,嘿,一个个的,全都闭上了嘴。 ——事情都安排好了,安阳王舒了口气,开始继续追求谢云崖。 要说安阳王对谢云崖的执念不可谓不深。 他穿到古代这二十多年,于男女之事上从来顺风顺水,无论是武将掌珠还是世家小姐,小家碧玉抑或大家闺秀,只要是他看上了眼,就没哪个弄不到手。偏生谢云崖对他就是怎么都不感冒。 得不到的永远最好,谢云崖自身又是优秀得其他女子无可相比,征服欲这东西是没道理可言。 不将谢云崖弄到手,安阳王怕是要念一辈子。 正好,借着追求谢云崖,还可先放出消息《洛神赋》是为谢云崖所写。 安阳王对谢云崖的追求实在热烈真挚,雪灾之事离京中民众太远,反而是这种贵族秘事更让他们感兴趣。安阳王与谢云崖的事儿,一时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刚传出去的时候,谢家便收到了消息。谢景行连灌三杯凉茶才勉强压住火气:“竖子欺人太甚!” 现在对女子名声虽不是特别看重,但是若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故事传得满城皆知……历朝历代也没听说那女子还能在除了那男子之外另择良婿的。 当时事情还没传开,谢景行当即就要命人掐断流言,旁边的谢云崖却阻了他:“且慢。”简单道,“既已传了出去,便堵不住了。自古以来,流言最难平息。”她眸光一转,见谢景行眉峰紧锁眸光忧意深重,不觉莞尔,“兄长担心我?”语带宽慰,“大可不必。”眉梢微微一挑,带出的风流意气更胜男儿,“我本便未打算嫁人。” 谢景行不赞同看她:“那便由着安阳王坏你名声?”倒是没对她“不嫁”之言发表什么意见:十四娘被坚持不婚的叔父自小教导,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婚他半点不意外。 谢云崖便又一笑,是教人不自觉屏息的姝丽艳绝,眼底冷意却直刺得人骨子里发颤:“急甚么?他又还有几天得意日子可过。” 事情的发展略有些清奇。 人们对牛郎织女类的故事似乎一直有着别样的偏好。安阳王是情深不悔的牛郎,谢云崖便是深爱着牛郎、却迫于某种原因不能回应的织女。什么原因呢?当然是见不得小情侣幸福恩爱的王母。 ——而深居简出、在百姓中名声不显的谢清,在故事中,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任了那个恶毒无比、阻拦牛郎织女相爱的……王母娘娘。 王三郎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柱香。回过神来爆发出的笑声惊天动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抚掌,眼角细纹都藏不住了,“谢明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王百川在一旁看着他爹笑得喘不过气来,贴心地给倒了杯水放王三郎手边,自己退出去关了门,去寻谢景行。 “我说这事儿你谢家都不管的?”王百川斜瘫在谢景行塌上,万分稀罕,“这可不是你谢家的作风。” 谢景行看王百川一眼:“坐直了说话。”对他问的问题并不接茬。 王百川懒洋洋翻个身,在谢景行微严厉的目光里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又不是在外面,哪儿那么多规矩……”不等谢景行说什么,赶紧转开话题,“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吗?”就谢家这兄妹俩对他们叔父伯父的敬重程度,知道外面说的那些,还能坐得住? 谢景行的确不知道。 他和谢云崖上次说完之后,对这些传言就完全没再投以关注——要忙的事儿多着呢,直接命下面,关于此事的传言,只要不过分的,不必特意上报。 要说现在这个传言,既没有“小两口人约黄昏后”,也没有“谢家娘子已然珠胎暗结”,的确算不得过分。 ——可是!谁也没说过普罗大众的想象力这么具有发散性啊! 王百川笑得那叫一个欠:“下次见到谢家叔父,我可得当面问问。”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有模有样板起了脸,“谢世叔,您为何竟要如此残忍棒打鸳鸯?可是孤身多年,故而见不得小辈们婚姻美满,鹣鲽恩爱?!”语调之不平讽刺,不知道的还真要当他是在为“小两口”打抱不平,演技可说是相当到位。 因被拿来开玩笑的是自己最敬重的叔父,故而明知道王百川这是说笑,谢景行也不大能接受。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一句,岂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王小郎君想问某何事。”那声音冰寒凉彻,并不如何严厉,低低缓缓,甚至是有些悠然的,“不妨现在便问罢。” 王百川一瞬间脸就白了。 #在背后拿人玩笑的我被正主抓个正着!# 王百川回过身去,房门无声打开。门外男子身披玄色绣暗银纹大氅,脸色是不见血色的苍白。神情淡淡,目光投在他身上,其间冰冷肃厉让他瞬间冷汗出了满身。 王百川掐一掐手心,勉强回神,强笑着和谢清问了好,匆匆告辞,好歹没露怯,出门上了车便软倒下来,躺牛车上大口喘息半天,扶着车上小几爬起来坐好,腿还发着软。回去后小半年没敢再上谢家的门。 谢清自入了冬便没怎么出过房门,简直是个恨不得冬眠的架势。市井传言入不得他耳,谢景行谢云崖又不会拿这个去惹他烦忧,是以这事此前他竟是当真并不知情。 此时知道了,便问谢景行一句:“此事因何未决。” 王百川走了,谢景行留下来一人面对自家叔父,心里也没底的很,不过他很是够意思,对着谢清的询问,内心再怎么慌,也没把谢云崖供出来:“我以为,流言等事,堵之无用……”一咬牙,“请叔父责罚!” 谢清“嗯”一声,没有深究:“下次莫要再犯。”转而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会处理。” 谢景行应下,还没松口气,谢清偏了偏头,眼尾扫过他,眼神殊无意味:“让云崖把家训抄写十遍,明日送去我书房。” 谢景行:“……是。”难怪没罚他,叔父猜到了啊……果然他就不该觉得自己能瞒过叔父什么东西。 流言的确堵不如疏。谢清回去后便着人放了几条消息出去。 安阳王和安阳王妃的感人故事、安阳王与农家女的浪漫爱情、安阳王与世家小姐的死生绝恋、安阳王与…… 单个拎出来,哪个都是能叫人感动无比的事情,可当这些混到一起,就未免有些…… 在一大堆被安阳王娶进家门的姑娘里,谢云崖这个和安阳王并没什么事情发生的闺秀,当即成了明日黄花,退居二线。人们津津乐道的,成了“安阳王和他妻妾那些事儿”。 不说不知道,一旦流传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安阳王于男女之事上……的确了不得啊! 皇族宴饮,跟安阳王关系一直不错的某王爷私下就问他了:“兄弟驭妻有术!这等手段,必定要教教哥哥我啊!” 安阳王气得手抖——他与妻子们之间是纯粹的爱情,是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自己的妻子们,从而和她们心心相许! 回过家去安阳王恨得咬牙切齿:“谢清老贼!”等他灭了世家,第一个先把谢清千刀万剐! 安阳王有位幕僚很是个人才,从安阳王那娘家遍布三百六十行的妻妾里,硬是看出了点什么阴谋来。对着安阳王不明显地暗示,问他是不是有谋反之意,没听懂的安阳王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偏偏幕僚竟然诡异地“理解”了。 幕僚:好的王爷,小人明白了王爷,您放心吧王爷。小人一定会辅佐您得到您想要的东西的! 安阳王要是知道幕僚想法,非得骂一句“有病”。他爹就是现任皇帝啊!他兄弟里面一个比他出色的都没有,他急什么?! 诸事不顺,好在救灾进行的一切顺利。民间安阳王的名声越来越好,甚至有人开始编出民谣传颂他,安阳王俨然成了百姓们的保护神。他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是保护神,那自然应当一直护着百姓。因而在第二年发了洪灾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必怕,有安阳王在! 安阳王完全懵逼。他只学了《踏雪歌》,没听过什么《踏浪行》《戏水记》啊!他怎么知道雪灾后面还有洪灾!他只准备了营救雪灾的物资! 然而此时他已被架在了火上,救不救灾已不是他说了算。国库空虚,拨不出救灾钱粮,安阳王忍着心痛拿出自己私房,一次性将东西办置齐,着人去救治洪灾。 ——然后,救灾物资,在路上,被“匪徒”抢了。 9.钟鸣鼎食之家 安阳王物资被抢的地方在浏远。 浏远是个什么地方呢?这么说罢,浏远与涞水接壤,从盛京至灾区,出了涞水就是浏远。 ——涞水是谢家本家所在。 王三郎翻着信报,满嘴嫌弃:“还以为他能出什么招儿呢。就这?”直球打的也太不走心。谢明华你的算无遗策呢?你的心机城府呢?就这破烂招数,拿安阳王当猴儿耍呢吧? “损,真损!” 派本家部曲伪装成匪徒去抢了人家粮钱不说,改头换面一番还就成了你谢家拿去赈灾的物资……谢明华你也真干得出来! 谢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云崖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算完账,扭过头来分外认真地和谢清皱眉:“伯父……亏了。” 谢清微微挑眉,看她:“亏了?” 谢云崖严肃点头:“比我预想的少了五成。”先前雪灾时候,安阳王对人手物资调度之迅速,事情处理之漂亮,让谢云崖很是惊艳了一番。这次看他那样大动干戈,依着上次他的效率算,本该处理完救灾事物谢家还能赚一笔,谁承想…… “将将够救灾。”谢云崖叹口气,眉间鲜红的朱砂痣都显得有些黯淡,“部曲调动,救灾耗费人手……”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算过去,又深深叹口气,“这事我不管了,让兄长收尾吧!”看着都心疼,不干了! ——安阳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安阳王表示并不想争气。 他要气炸了。 安阳王收到物资被抢的消息,当场就懵了。 被抢了?! 私库已经被掏空,不可能再靠自己凑齐。父兄朝廷那边之前就已摆明态度不会再帮,怎么办?! 关键时刻,之前那位很有想法的幕僚给安阳王出了个主意:“许王妃的父亲……”那可是位有名的富商。 安阳王果断拒绝:“我堂堂男儿,怎能仰仗妻子?!” 幕僚牙疼。 他这位主子,哪儿都挺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有点……那啥。你说妻妾分明,搁哪儿去也是这个道理。偏他主子,扬言“她们都是我的爱人,不分贵贱”。 在外面好歹收着点,像他们这些下属,是直接被要求以啥王妃啥王妃的称呼他各位妻妾的。 安阳王妃正正经经的王府小姐,有郡主封号那种。父亲是异姓王,家中掌权,受尽疼宠,早些年王府因着舍不得她甚至开始准备招赘。 她本人也绝对担得起一句“优秀”。明艳大气,文武皆通,初成年之时是半点不假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偏生一颗心扑在安阳王身上,对他后院一堆女人硬生生当没看到,闭着眼就嫁了进来。 这位郡主曾经是何等样傲气的性子?满盛京里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又有几人!现在和些青楼妓子、商贾人家的女儿平起平坐姊妹互称……想想也是招人心疼得紧。 收回思绪,已经很能了解一些安阳王思路的幕僚顺毛捋他:“王爷此言差矣。您与诸位王妃夫妻一体,哪分你我?非要分得清楚,才是外道。” 安阳王犹豫:“话虽如此……” “王爷难为自己,才是伤了王妃们的心啊!”幕僚咬着牙说出“王妃们”仨字儿,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一次彻底的升华。 安阳王……安阳王终于被说服了。 安阳王找去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那位商贾人家出身的许姑娘正打算睡了,只着了一身大红色亵衣坐在镜前,卸环去钗。如瀑长发流泻一背,更衬得颈间肌肤如雪。 只一眼便能看出,这也是位从小被家里娇养着的姑娘。 闻得安阳王进屋声响,许姑娘回过头去看他,眼波潋滟,眉梢含情。软媚媚一声“夫君”,听得人骨软筋麻。 安阳王上前去搂住许姑娘,恩恩爱爱说了几句话,剑眉微皱,眼底带愁,果然引得许姑娘开口问他。他此方“不得不”把事情给许姑娘说了个明白。 许姑娘听完,当即笑了:“这有何难?夫君莫愁,我明日便去信家父。” 安阳王这便松了口气。 心底压着的事一去,就觉手下触感真是软腻嫩滑,心神一荡,把许姑娘打横一抱,正要做点什么。外间有人来传:“王妃忽感头疼,令人来请王爷。”这“王妃”,便是安阳王明媒正娶的那位郡主了。 安阳王就是一顿。想去吧,臂膀中柔若无骨倚着他的女子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鹿儿般看着他:“夫君……”便犹豫了。 外间又说:“王妃着实难受得厉害,求王爷去看一眼罢!只看一眼便回也好。” 安阳王犹豫一瞬,放下许姑娘,安抚一句:“我去去便回。”再没回来。 许姑娘气得砸了一地瓷器漆器青铜器。 女侍劝她:“小姐消消气。郡主叫他去,便是不想您受他恶心,您若气到哪儿,岂不是白费郡主一番苦心?”说的“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明媒正娶的正经王妃。 许姑娘扯下床上大红帷幔,纤手几下将其窝成一团,用力砸在地上,犹不解恨,光脚上前狠踩了几脚,转身窝上床,滚了几滚,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儿,方恨恨道:“她净会自作主张!” 得了许姑娘家里的支撑,安阳王这边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又把钱粮凑齐,还没送出去,灾区传来消息:谢家救灾了! 先前一番造势,这下全为谢家做了嫁衣,刚弄来的一堆粮食物品也无用处,眼看就要积在手里生灰,安阳王急得牙龈冒血,天天抱着菊花茶降火。 很快菊花茶也压不住安阳王的火了——边境十万火急信报,异族入侵。 好机会。安阳王隔天就在朝会上自告奋勇。 谢家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朝廷还要早些。谢景行声音低沉:“伯父,此事我谢家绝不可袖手!”让安阳王去抗击异族?嫌败的不够快? 谢云崖笑了:“兄长想怎么管?” 谢清没打断,默认了谢云涯同谢景行说话。谢云崖敛袖倒上一杯茶,端起来小心递给谢清,待谢清接了茶,她才去看谢景行,“给钱?给粮?给人?” 也没指望谢景行回话,她自问自答:“钱粮安阳王那边正巧有,我们这边先预备着也可,可其实用处不大。给人……军中族亲,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位,皆占着重要位置,挪开一个都是莫大损失。”她偏头,“还是说兄长你想把我们本家部曲送去?”最后一句话调侃意味颇浓。 谢景行:“……” 谢景行当然不可能把谢家部曲送去,这种作死的事儿,傻白甜都干不出来。 谢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看谢云崖:“想去便去吧,莫再作弄你哥哥。 ” 谢景行:“……???” 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没发生什么。谢云崖想参军而已。 刚明白谢云崖这个想法的时候,谢景行万分震惊,下意识便出言反驳:“怎可!” 谢云崖面上笑意微微收敛,道:“有何不可?” 谢景行下意识道:“你一个姑娘家……” 话没说完,便被谢清打断:“景行。”他屈手叩了叩桌面,有力分明的骨节敲在桌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变得美不胜收。 “有甚不可?”谢清的语调很是平淡,“才思能力,云崖何处不妥?” “十四娘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谢景行一下子卡了壳,“可……” “那便可了。”谢清瞥他一眼,“那些男男女女的笑话,以后少拿出来说。” 谢云崖本因谢景行那一句“姑娘家”万分不快,心底还隐隐有些委屈。此时听谢清这样两句话,心中不愉情绪尽皆散去:“伯父……”想说些什么,却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最后只抿唇,微微地笑了。她小声说,“谢谢您。” 既然谢清拿定了主意,那谢景行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云崖既无功名又是女子之身,饶是谢家再如何势大,也不好为她争取官位。不过谢云崖并不在意这个,阻止了家里这边还在给她想法子的谢景行,谢云崖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成功成了安阳王要带去的军师。 直到出京那日,谢云崖都没给谢景行什么好脸色看。 谢景行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家妹子跟在安阳王身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想到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心惊肉跳之余鼻子一阵发酸。 谢清没去送别。该说的都说了,何必做小儿女态。 谢景行站城楼上一副爹送女儿出嫁的神色时,谢清正坐在屋里…… 看道经。 #沉迷道经不可自拔# #正业修仙副业造反# 蒋温就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自从进了谢府,蒋温就被晾在了一边。初时他尚且绷得住不多动作,时间长了,就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谢清喜爱道家之事,在谢家并不难打听。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太管谢家之事,却又颇得谢景行敬重。因而在不知具体情况的蒋温看来,谢清简直是大写的傻多速。 ——人傻,钱多,速来! 于是,眼瞅着往日里整天围着谢清转的谢云涯出京,谢景行也去送行,蒋温赶忙就带着他暗地里之前联系蒋家人给他找的道士,求见了谢清。 也巧谢清这时没事,听闻蒋温求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蒋温进门就是一礼,道:“见过父亲!” 谢清:“……” 蒋温:“孩儿不孝,回府多日,这才第一次给父亲请安!” 谢清眸光微深。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语塞了。 10.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端详着面前的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一身道袍莲冠在谢清看来分外眼熟——他前几世出家之后,日常就是这个打扮来着。 下首处,蒋温殷勤地跟谢清介绍:“父亲,这位是道玄真人,现任西臻山浮云观观主。”是当今道教颇负盛名的一个人物。 蒋温叫过“父亲”之后,小心瞅一眼谢清,见他并未表露不悦,顿时心喜。他就说嘛!谢清现今只他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当真不认? 然而其实,谢清……他只是懒得纠正而已。 这边蒋温一口一个父亲叫得越发来劲儿,那边道士听着蒋温的介绍,矜傲地微微颔首:“谢施主。”语调淡淡,并不把眼前人看在眼里的样子。的确一股……高高在上不与俗同的味道。 谢清平日里看起来是沉肃冰冷不起波澜,实际上性子再傲气不过,可此时道士的态度却并没让他不满。神色不变,话语间却添了几分客气:“道长请坐。” ——虽然是蒋温请来忽悠他的,看着样子也不像是能有什么真才实学,但到底是这个世界道教的领军人物之一呢,和他聊聊说不得能有什么惊喜。 蒋温自然不知谢清此时心中的想法。听谢清让道玄坐了,心底便是一喜,暗道事情要成,赶忙再夸两句:“真人道行高深,最擅延年益寿之法,再神奇不过的。天下不知多少人欲求真人一言而不得!” 蒋温自认想得通透:谢清什么人?他不缺钱不缺权更不缺色,研究道教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长生! 直接说道玄有长生之法,谢清哪怕真是傻狍子也不会信,所以权衡之后,蒋温定下这么个说法。 果不出他所料,谢清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哦?” “不过雕虫小技,当不上小施主如此盛赞。”道玄浮尘搭在胳膊上,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端着架子等谢清出言相问。 谁承想谢清听了,淡淡一句:“道长过谦。”比起敬佩,更像是礼貌性夸赞,而后端起茶杯缓缓啜饮,不再言语。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自己请来的人,自己要办事儿,谢清可以不说话,道玄可以端着架子不吭声,蒋温却不能那么沉得住气:“真人,父亲一向崇敬道教,您有延年益寿之法,还请相授一二,弟子感激不尽!” 谢清被蒋温越发顺溜的“父亲”叫得好笑。穿越这么多世界,喜当爹也不是第一次了,要说比这回糟心的,还真是少。 蒋温递了个梯子,道玄赶紧地顺着下。他甩了甩拂尘掩饰尴尬,清清嗓子:“小施主一片孝心,贫道应下也无不可。” 谢清现在着实是无聊得紧,方才晾了他们一下,此时又万分配合的接话:“请道长指教。” 道玄捋捋胡子,一派高深莫测:“施主可曾听过,黄赤双修之道?” 谢清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去看蒋温。 啥叫黄赤之道呢?黄赤之道,又称阴阳交合之术……还不明白啊?那咱再直白点,房中术。懂了没? 谢清眸底微微划过一丝莫名笑意。他这位便宜儿子,可以说是……非常有才华了。 蒋温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是有备而来,许多事情早已打探清楚,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浪子。年少时在盛京是勾了多少芳心留了多少孽缘风流债且不说,就是前些年在外游历,每到一处也必留下一段风流韵事,艳鬼传说。这样一个人,突然清心寡欲了起来,无非两个原因。要么受了情伤大彻大悟,要么……肾亏了,要养生。 就谢清的个人魅力而言,蒋温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占了九成九。 既然如此,一个肾亏的风流浪子,他最想要什么呢?当然是不伤身体的随便浪! 这说的不就是黄赤双修之道吗?放开了玩,不但不伤身还养生。就问你你爽不爽! ——至于道玄的这个黄赤之道是真品还是假货,是不是真不伤身,乃至于可以养生……蒋温表示,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去玩黄赤双修的又不是他,在意那么多做什么?他便宜爹喜欢,能因此宠爱信任他就行。 蒋温煞费苦心地为肾亏浪子谢清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个贴心的方案,觉得自己当真是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且孝顺万分。 “儿为您寻了一位双修人选。”他拍拍手,一位玉簪白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少女是少见的绝色,虽五官并非完美,胜在身上那一抹韵味。眼波明亮、楚楚动人,鲜嫩如初晨的花儿。 少女早知自己要来伺候一位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识便勾勒出一个沧桑衰颓的身影——既是富贵人家,说不得还脑满肠肥。 满心不甘从门外转进,只见端坐主位的男子身着暗紫镶金丝袍服,从衣袖到发丝,皆梳整得一丝不苟,不见半点褶皱。 她壮着胆子将目光移至他面上,长睫浓墨掩映,眸似渊海沉冷,肤若昆山冷玉,见着她,淡淡一眼便移开目光,眼底没有她见惯了的惊艳垂涎,是摄人心魄的冷冽威严,墨色深不可测。 他只是坐在那儿,便已衬得室内名迹珍宝黯然失色,光华璨璨,仿似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少女被灼伤般下意识收回视线,一时忘记呼吸,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一声茶杯放上桌案的声音,少女回过神,好容易勉强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般容色,这般气度,实是她生平仅见。又哪里是什么浪荡猥琐中年人! 如此人才,与他同处一室,尚觉自己玷污了这屋舍,又岂敢妄想得他垂爱? 到底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少女咬了咬下唇,心底发虚地盈盈下拜:“奴给郎君请安。”这……这到时候睡了他,究竟算谁嫖谁啊? 被便宜儿子“煞费苦心”的谢清揉揉眉心。有时和聪明人一起待久了,真的很难理解智障们的思路。 比如此时。 向来各种阴谋诡计在脑海中过一圈便透彻了然的谢清,难得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确认,自己这便宜儿子,是想玩个……美人计。 谢清看向蒋温,那张笑容诚挚、隐带谄媚的脸,和他现在用的壳子像了八成。看着实在是有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移开眼:“你像谢家人。” 蒋温猛然抬头:“……父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做法果然没错! 谢清端茶,啜一口。 ——像谢清原主不通阴谋诡算,像谢云崖野心勃勃,像谢景行天真傲气。 这样把血亲的毛病捡全了长,蒋温……当真是个人才。 姑娘自然不会被留下来。莫说谢清此人清心寡欲到了一定境界,就是他当真喜欢美色——看这姑娘还不如回去临水自照。 本以为能见识到什么高招,结果到头来是这么个荒谬无稽的东西。心理预期落空,谢清很有些失望。 不咸不淡三两句话打发了一脸懵逼不知事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的蒋温和虽然懵逼但是专业技术相当到家、演技棒棒哒看上去还是一副得道高人样儿的老道士,谢清坐着慢慢喝完了杯中茶,放下杯子起身,强迫症一般抚了抚没有半丝褶皱的衣袖,正打算回内室接着研读道经,继续做自己的悟道心得,不妨“吱呀”一声门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先前被蒋温带来跟他“双修”的少女扒着门缝,小心翼翼探了个头进来。 对上谢清的视线,少女瑟缩一下,随即豁出去般一咬牙,一改先前的柔弱画风,用力推开门,门“哐”一声撞在墙上,她提了裙摆大步跑进来。 谢清见势,本能便要起身避开。然而这具身子破败得很,动作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的意识。这边谢清刚半起了身,那边少女已扑倒在他脚下,实实在在一声闷响,听得人都替她骨头疼。 少女顺着跪下的力道前扑,猛地抱住谢清小腿,凄凄切切看向他,悲怆喊道:“求郎君救命!”配上那无助的神情,好不招人怜爱。 谢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得又坐回了椅子上。 后背磕在椅背上,刺骨的疼意顺着脊骨蔓向四肢百骸,他微微阖眼,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的同时还有心思琢磨:这身子是不是有点骨质疏松。 “郎君……” 抱着他腿的少女又是一声凄然的唤,谢清睁开眼,竟没动怒。他看住少女,面上神情是一贯的疏冷,眼底墨色喜怒难辨。 少女见谢清没当即发作了自己,顿时一喜,抱着谢清的手愈发用力,复把胸往上蹭蹭:“郎……” 谢清:“手拿开。” “……是。”少女偷偷瞅一眼谢清,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蔫巴巴应一声,不甘不愿放开了手,从地上爬起来。 放过这次机会,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吃豆腐的时候! 少女说是求谢清救命,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危言耸听那不是能引人注意些嘛! 用小姑娘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奴自小便是蒋家调.教的,此次被送来伺候郎君,郎君不收奴,若好运,奴许能被蒋郎君收房,若歹运,蒋郎君无意……知了他们对您不怀好意的奴,哪里能见着明日的太阳?” 说到这,小姑娘悄悄瞥一眼谢清,见着谢清无波无澜的眸子,“唰”的一下收回目光,盯着谢清玄色的软靴,缓了缓,怂逼兮兮地小小声继续,“更何况,即使能为蒋郎君姬妾,奴心中也是不愿的。毕竟贵子……似乎脑壳有疾。” 11.钟鸣鼎食之家 随着经历过的奇葩世界的增加,谢清脾气是愈发好了。搁以前,就冲着姑娘刚刚往他腿上扑腾那一下,莫说救她,不伸手把她退路堵死,已算他高抬贵手善心大发。 然而如今,谢清却不但不生气,甚而当真应了姑娘所求:“也罢。”他唤了屋外仆从进来,吩咐道,“去同蒋温说。这位……”他顿了顿,看姑娘一眼。 姑娘心领神会,眼睛都亮了一个色度。她激动地往前凑了凑,想到谢清好像并不喜欢她接近,又赶忙退了退,声音脆甜地迅速接话:“奴家姓柳,单名一个‘似”字,您可唤奴阿似!” “这位柳似姑娘,留在我这了。” 蒋温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美人计有效! 就说嘛,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谢清他竟然能完全不为所动?逗谁呢。感情刚刚当着面装模作样,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派人传话……啧。道貌岸然!谢景行送了谢云崖出征,沮丧如一个刚送了闺女出嫁的老父亲一样回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好!消!息!家、主!您叔父他老人家,梅、开、二、度!啦!骇得他脚一滑差点没站稳。 待听说是蒋温送去的人之后,谢景行一边捏眉心一边往谢清那儿赶。就知道那蒋温是个祸害!瞧瞧这都出的什么损招儿! ……不过,蒋温是送上了怎样一个绝色的佳人,才能成功哄得自家冷面冷心的叔父动心?毕竟怎么想……自家叔父都是个和“好美色”不搭边的性子。想着想着没忍住多嘴一问:“叔父现在在作甚?” 旁边的仆人恭谦垂首:“七郎君同柳姑娘在屋内。”说的还挺含蓄,“屋内未留人伺候。” 孤男寡女!青天白日!共处一室! 谢景行试图想象了一下赤身裸.体的谢清搂着温软美人调笑亲昵白日宣淫的场面,一瞬间两眼发黑三观破碎。 他站在门口,缓了良久才终于脑子发蒙地意识到,似乎、大概、好像,他叔父年少之时、乃至归京之前,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来着……谢景行恍恍惚惚转身,恍恍惚惚抬步,恍恍惚惚离开。 没、没什么。这个,很、很正常。就是,与他叔父的形象,分外不搭,而已…… 谢景行当然是想多了。谢清和柳似在屋里,只是在听带着一脸迷之微笑的柳似,给他详细叙述蒋温是怎样交代她,让她与谢清色授魂与,迷得谢清对她言听计从……或者至少吹一吹枕边风让谢清对蒋温态度软化些。 门外谢景行来了又走,他与下仆的那段对话传进屋内仍很清晰。柳似想想便能猜到恐怕他是误会了,停了讲述看向谢清:“郎君……”谢清继续翻手里的书:“不管他,继续。” “是。”柳似便当真不管了。她看住谢清的侧颜,渐渐的面上重又带上了先前的笑容,“蒋郎君还说……” 谢清头也不抬:“把你目光收敛些。” 柳似:“……”她目光有那么明显吗? “……是。” 啊啊啊这样风华绝代一个大美人儿放在面前却不让她看,简直生不如死! 柳似最后是被谢清安置在了谢家。并未让她做舞姬招待来客,更没叫她为奴为婢,甚而谢清还请了两个先生给她——只冲着柳似眉眼坚毅的那句:“我学成之后,对郎君的作用更大。” 谢清手下不缺人才,可冲着小姑娘这份向上的心,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蒋温那边迟迟不见谢清对他态度有什么变化,终于又没耐得住,带了道玄来见他:“父亲,真人炼成神药,儿特来献与父亲!” 谢清:“……哦?” 蒋温打开一个精美绝伦的小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谢清此人吧,绝大多数时候行事滴水不漏极为谨慎,但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试图尝试一些新事物——俗称,作死。 譬如此时,对着蒋温献上来的带着些“配料”的丹药,谢清垂眸一笑:“留下罢。” 好看的人的笑容杀伤力很可怕,常年冰冷的好看的人一旦笑起来,杀伤力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谢清不含什么特殊意味的一个笑容,宛如昆山化雪,十里春风。愣是看得这位和他亲爹一样万花丛中过的蒋温蒋郎君一时失了神。 谢清不见蒋温动静,抬眸一眼扫去,见他怔怔立在原地,微一皱眉:“退下。” 蒋温“诶”一声,这才回神。骇然于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面心说这脸和自己的差别也不大,怎么谢清就能美成这般,一面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不停的小心脏老实告退。 丹药中有些“配料”,然而谢清并不在意这个——比起研究药的毒性,他更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人是怎样通过服用丹药修道的。至于毒……这个世界灵气虽少,排一下这种慢性毒却也不成问题。至于排毒过程中对身体造成的损害……这个身体已然破败得不像样子,也不差那么一点。 讲道理蒋温的想法很难理解。谢清作为蒋温现阶段在谢家唯一可以抱上的大腿,弄死谢清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能做出这种不但费力不讨好,甚至还反而损害到己身利益的事,谢清突然觉得柳似那句“脑壳有疾”其实颇有道理。 谢景行那边再收到自家叔父沉迷丹药的消息时,就淡定多了。 惊讶这种事,惊着惊着,也就习惯了。总归他叔父心底有分寸。 比起谢清那边,还是初上战场的谢云崖更让他担心。 谢云崖没让谢清担心多久,这姑娘足够争气。她随军到了边境不到三月,出谋划策无一不准,谢景行这边忧心忡忡着呢,那边军中已有了“只认谢军师,不识安阳王”的趋势。 谢云崖时时寄回书信求问谢清自己做法如何,谢清若指出什么错处,她下次便绝不再犯,且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真正是所有老师最喜爱的那种学生。 一回谢清看战报时柳似找过来,碰巧那次的战报不是什么机密,他随手给柳似一看,刚开始学认字的不久的小姑娘用手指点着一字一句看完战报,再抬首时眼底如蕴满午夜星子:“女子在世,当如是!”面上勃发的野心和挑战欲毫不掩饰,“有朝一日,我亦当如此!” 谢清瞟她一眼,没讽刺她,只淡淡点明:“随军出征等事,你想想也便罢了。”想随军出征,不说武艺高强,至少也要身康体健。谢云崖从小随谢清学习,看着一副弱质纤纤的模样,实际上武艺说不得比安阳王强多了。真正上马能杀敌下马能出谋。而柳似,她自幼被蒋家买来调.教,为保持了那腰不盈一握的状态,长年累月的连饭都吃不饱,看着粉面桃腮气色喜人,实际上也就勉强比谢清这半截入土的身子强些罢了。 谢清将战报收起,并不将少女瞬间失落的神色看在眼中:“欲有所为,宰辅何如?”本朝从未有女子为官的先例,何况这样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这话从谢清口中出来,只风轻云淡随口一言,也让听者无法产生分毫怀疑。 柳似神色当时就变了。她从未想过,自己这样近乎荒谬的想法也会被人赞同,更未曾想到,原来自己也可被寄与这样的期待。 她抿紧了唇,沉默良久,强压下眼眶的温热,掀起裙摆跪下,正正经经俯身一礼:“柳似,必不负先生所望。”她算不得他学生,她的身份、才识,也远远不够格做他学生。可这一刻,她发自内心地唤出这一声“先生”,且半点没担心会被这位身份与自己天渊之别的长者驳斥。 她伏在地上,发心忽而覆上一抹温热:“人生百年,我只望,你不负自己所求。” 柳似咬紧了唇,抑制住喉间几欲溢出的哽咽:“……柳似,记住了。” 大军凯旋是在一年后。 谢景行掰着指头一天一天算时间,提前半月就张罗着把谢云崖干净得不能再干净的院子又从头到尾收拾一遍,添上现今京中姑娘家们最喜欢的衣物。 下人挂一件粉色的长裙被他看见,这位盛京有名的八风不动笑面郎君还掩面发愁:“边境凄苦,也不知十四娘瘦没瘦,黑没黑?她那样爱美,若是黑了瘦了,不知会怎样难过。” 酸得王百川掩鼻子:“孩子还没有呢,你倒先当爹了。” 谢景行摇头:“你不懂,你不懂。”王百川这种没有妹妹的人,怎么能懂他对十四娘的一番拳拳怜爱疼惜。 谢景行继续翻首饰铺送来的册子给谢云崖挑首饰,王百川终于没忍住,龇着牙花子回了家。 事实证明,谢景行的担心是没有必要的。 归心似箭,先大军一步归京的谢云崖半点没黑,一年时间,她身子更为修长,身体上婀娜的弧度也愈发明显。明眸雪亮清冷,周身裹挟着独属于沙场的肃杀冷厉,精致的眉目因一年的大权在握染上了不容反对的独断专行 从前是九天神女不染尘埃,如今高高在上的距离感半点不减,更添十分叫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恍惚间竟与谢清有七分神似。 她回来的第一句话,也分外干脆利落:“兄长,我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刚握住谢云崖手,热泪盈眶一副傻哥哥样儿的谢景行连连点头:“好好好,盟盟盟。你喜欢谁咱就嫁……谁?!” 谢景行如何惊成这般?无他,皇室姓沈,安阳王单名一个“庭”字。 谢景行当然不能同意,然而谢云崖主意已定,任他好言相哄威逼利诱,半点用没有。最后谢景行气得眼前发黑:“好好好,你主意素来是正的很,我拿你没奈何——叔父那边,你且解释罢!” 谢云崖声音不变:“劳兄长费心,伯父处,我自有解释。”转身掀帘出门。 背后传来茶盏破碎的清响,谢云崖只彷如未觉,不曾停步。 当着谢景行的面,谢云崖说的底气十足,到了谢清门前,到底是怵的。 她将手按在门上,沉默地站在原地良久,直到门内传出了男子低缓的嗓音:“既回来了,怎不进来?” 从来冰冷的语调因自己久别弟子的归家而有了一丝温度,却听得谢云崖浑身发冷。 她狠狠一闭眼,推开门。 谢清正在调香。 他今日着了一身紫色纹暗金长袍,套有玄色外罩,深重的颜色更衬得他肤色冷白,霭霭烟雾自小小的铜兽香炉中溢出,谢清坐在炉边,雾色朦胧间仿似神仙中人。 谢云崖进了屋,他微微侧头看来。 谢清眼瞳漆墨,眼尾狭长,又兼他向来肃厉神色,平日里一个侧眸,即使并无什么意味,也看得人心底发虚。可此时他许是心情着实甚好,眼尾竟罕见地带了一丝笑意,瞬间便是冰消雪融。 谢云崖晃了晃神。 谢清迟迟不见谢云崖动作,放下手中的调香匙,对她招了招手,和声道:“过来。” 身体先于意识一步做出反应,待谢云崖回过神来,她已伏在谢清膝头。 谢清揉揉谢云崖伏在他膝上的浓墨发顶,温声道:“出了何事?” 谢云崖浑身一颤。 她以一种极缓慢而极僵滞的速度从谢清膝头离开,后退几步,直挺挺跪下。 “伯父。”她垂下头,机械地将方才在谢景行处的话照搬,“侄儿与沈庭两心相许,已互盟白首之约。” 谢清落在谢云崖发顶的目光一凝,唇边隐约纵容的笑,缓缓消散干净。 出乎谢云崖意料的,谢清并未发怒。 短暂的静默后,屋内响起谢清冰冷的声音:“可知你自己在作甚?” 谢云崖埋下头:“侄儿……知晓。” 第二问来得毫无间隙:“可担得起后果?” 谢云崖咬紧牙根:“侄儿,担得起。” 谢清声音中喜怒难辨:“谢清没有为皇家妇的子侄。” 谢云崖深吸一口气,空气却不到胸腔,她眼前一阵阵发黑,脑子“嗡嗡”的响,耳边恍惚间响起自己冷静的声音:“侄……云崖,知晓。” “既都想清楚了。”谢清声音中冷意散去,男子平淡的声音散在屋内,“那便去罢。” 谢云崖沉默地跪在地上,半晌,庄重而缓慢地拜了下去。 第一拜,谢当年初遇,伯父救命之恩。 她直起身,再度拜下去,额头贴地。 第二拜,谢这谢府十余载,伯父养育教导之情。 她咽下喉间腥气,深深地俯下身。 这第三拜,云崖不孝…… “——侄儿,拜别伯父。” 12.钟鸣鼎食之家 谢清一句“去罢”出口,谢云崖再无顾忌,安阳王回京当日她便往安阳王府去了。 安阳王在门外侯着,见她什么东西也没拿地出来,一时变色:“谢家人为难你了?!” 谢云崖掀起眼笑看安阳王:“沈郎多虑。伯父光风霁月,如何会为难于我。”安抚似握住他的手,柔软冰凉的手指按在安阳王掌心手背,他一阵心驰神荡,顿忘自己方才想说之话。谢云崖浅笑着收回视线,扶着安阳王的手垂首弯腰进了牛车。 府内谢景行在谢清书房“噌噌噌”走来走去,锦绣衣摆被甩得“哗啦”作响,整个人几乎气成河豚:“叔父!您就任十四娘这样胡闹?!” 谢清看着手里道经,眼抬也不抬:“她不是孩子了。” 谢云崖做下这个决定,是有何隐情又或者当真是被安阳王所迷一时糊涂都并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能承担得起做下这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就已足够。 ——所以谢清只问了谢云崖那样两个问题,便轻易放她离去。 她选什么,他不阻挠。就如谢清对柳似说过的那样:人生百年,他愿她无愧己心。 对柳似尚且如此,何况谢云崖? 他和谢景行都不过是外人,他们无权替谢云崖选择,更不必以爱之名替她做决定。谢云崖很清醒,比起他们,她更明白,于她而言,哪个选择才叫“好”,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并非谢清不在意她,而是谢清给她足够自由。 只是,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要做好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例如谢清不再认她,例如—— 谢清将手中书页翻过,淡淡说一句:“找个日子开宗祠,谢云崖这个名字,从族谱上划了罢。” 谢景行骤然顿步,霍然抬首看谢清:“叔父!十四……” 谢清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谢家十四娘子染病暴毙。” “……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不入家谱。当初谢云崖说了此生不嫁之后,谢景行在谢清的默许下顶着族老族亲的压力将谢云崖三字添上族谱,如今……也将由他亲手划去。 终究是谢云崖辜负父兄爱怜。 谢景行扶着门框微微失神:十四娘啊……他可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都不要紧了,谢云崖再无回头之机。 作为先生,谢清曾教导谢云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 落子无悔。 谢云崖既入了安阳王府,自当办个婚宴。谢景行从自打脸地去把谢云崖的名字自族谱上划掉后,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待了半个月,眼见安阳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又坐不住了。 “沈庭这小子什么意思?我阿妹……”被谢清冷眼一扫,谢景行哑口,反应过来瞬间改口,“云崖进了府,他也没半点动静,还想叫人无名无分跟着他不成?!” 棋盘上是一局残棋,谢清捻起棋子收拾棋局,指尖凝白,一时指色玉色相融,教人辨不出何处是手指何处是玉子。 他冷冷道:“纳妾需摆什么酒宴?” 谢景行勃然变色:“妾?!他敢!” 谢清“呵”一声冷笑,声色冰凉,如数九寒天的凛冽冬风,刮得谢景行从头顶凉到脚心,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谢景行安静了,谢清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玉子相击泠然作响,他声色更胜玉磬三分:“正妃宋氏,侧妃许氏、安氏,安阳王府可还有妃位?” 自是没有的。 谢景行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容易缓过来,胸前起伏不止:“岂有此理!” 谢清终于抬眸看他一眼:“无父无母,无亲无族,谢云崖一介孤女,凭甚做亲王之妻?” ——是啊,没了谢家十四娘子身份的谢云崖,又哪里够格给一位亲王做妃子? 谢景行死死握住桌沿,手上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最后终于松手,任手颓然落下:“叔父……说的是。” 当着谢景行,谢清一幅不近人情半点不念旧情的样子,然而谢景行这面走,他那面就更衣出了府。 衡阳郡主坐在茶馆包间内,身后两位女婢侍立,锦衣华耀,珠钗雍容。 衡阳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正妃——握着茶杯缓缓在手中转动,眉心微锁。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此时面带愁态,也美得惊艳。只是此时她心里的思量就未有那般美丽了。 谢云崖前不久入府,谢家那位转头就约见了她,显见是要为传说中最受他宠爱的侄女撑腰。天可怜见,她对安阳王真半点心思没有!谢云崖喜欢,尽让给她便是,她也省了一番心力应付——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位说的…… 谢云崖也是好运,作为受尽荣宠的世家女,爱上安阳王后竟能平平安安带着那一身本事离开谢家进了安阳王府。而她那被背叛、甚至可以说是被她当着盛京诸世家的面狠狠删了一巴掌的伯父,竟还念着她,为谢云崖来特意敲打她们。 正思索间,隔间的门被推开,衡阳郡主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来人的下一瞬,脑海一片空白。 衡阳郡主是位少见的美人,安阳王府中各种美人更是多不胜数,可眼前人之美不在皮相。见着他的第一眼,衡阳郡主的眼里根本没映出他样貌——只看见他风华慑人,威严泱泱,如松柏挺立,又似雪顶高华。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眼前之人,他气度之盛,足以掩过皮骨。她坐在简陋的茶馆内,却只觉周遭耀耀堂皇,更胜宫廷。 ——这便是,蓬荜生辉罢? 好半晌,衡阳郡主才听见耳边朦胧响起:“衡阳郡主。”声色冷然,带着天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冽味道。 她恍恍然回神,低声道:“谢公……”这一刻,衡阳郡主终于能明白,为何此人即使如今已早过不惑,仍能毫无悬念高踞“盛京第一美人”之位。 衡阳郡主尚怔怔然间,就听谢清冷冷淡淡道:“安阳王非是良配。” 衡阳郡主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不是良……不是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下一瞬,就见谢清移眸看她,眸如点漆深不可测,半点不似玩笑:“郡主是自己离开,还是……清送郡主上路?”自己离开自然就是离开安阳王府,而“上路”是指什么,不必多说。 衡阳:“……?”万万没想到,谢七郎君您是这么爽快一个人。 她未说话,就见谢清不急不缓补上几个字:“许侧妃自同郡主一起。” 衡阳“唰”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谢清,如此美人在前,纵然刚刚才被威胁了,也实在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不满。酝酿一会儿情绪没有效果,衡阳干脆地实话实说:“那个……谢公啊,我走倒是好走,只是许侧妃……却是无法和我父解释。”她这面带着许姑娘回家,那面两人就能一起被她爹打断腿吊起来。 谢清微微一笑,眼尾舒缓带出月色皎皎:“郡主府不日将建成,郡主入住郡主府,一切事宜尽可自行掌理。” 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 ——为你向皇帝要一个郡主府,你在里面爱怎么造怎么造。 衡阳望着谢清眼角笑意,一时又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只直直一句:“那便多谢谢公了。”有这么一位伯父,谢家那姑娘是要瞎到什么地步,才能看上安阳王! “郡主客气。” 衡阳正要走,就听谢清语声从容:“安侧妃处,还望郡主代为转达。” 衡阳:“……什么?” “兼有刘、魏、韩、尤……诸位姑娘。” “……啊。”好好好行行行!你美你说什么都可以! 安阳王又开始流年不利起来。 流年不利什么呢?也没什么。 ——他的桃花,散、光、了! 他的正妃和许侧妃有志一同对他说,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爱的感觉,两人挽手一并自请下堂。另一位侧妃则哭着对他说,实在忍不了他身边莺莺燕燕,是她小肚鸡肠,求他休了她,也好为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个美好形象。 ——这位哭得安阳王肝肠寸断的侧妃,拿了休书回到娘家,和爹娘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的寒暄,进了自己卧房,就推倒了身边新来的侍卫,探手往两颊泛粉的侍卫腿间一摸,“咯咯”笑得娇娆妩媚蛊惑人心:“郡主果未骗我,君器物甚伟!” 安阳王的确器大活好,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挑中了他。可想困个觉还要和别的女人看着排日子,着实麻烦——也不怎么卫生。现在有人送来一位硬件不输安阳王的,甩了安阳王还用犹豫?技术不好没关系,反正可以练嘛~ 其余的妾室,有的说“妾甚爱君,见君即心痛如绞,求君放妾归家”,也有的万份实诚“冲着王爷能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进了府”、“当初王爷看上妾身,妾身父亲不过七品小官,妾怎能看他拒绝后提心吊胆?”,还有的理由奇葩“妾才发现,王爷竟是喜用甜食,妾喜咸辣,曾发誓与嗜甜之人不共戴天!” ……种种理由砸下来,安阳王晕晕乎乎回过神时,安阳王府已是空了——唯有谢云崖没有还在府中等他。 这是什么?这是真爱啊! 安阳王热泪盈眶。 谢云崖听完仆婢禀报近日之事,遣退诸人,关了房门,独立良久,怔怔笑出声:“伯父!伯父……” 她踉跄后退,被床前脚踏一绊,仰面跌在床上,也不在意,盯着天青的帐顶,笑着笑着,眼角兀然滑下泪来:“云崖……如何当得起!” 13.钟鸣鼎食之家 安阳王府之事到此为止。于谢清而言,谢云崖那边已算了结,无需关注后续,只是从偶然听到的只言片语来看,谢云崖已将安阳王的心完全拢到手里。 安阳王再没找过别的女子,写给谢云崖的情书流传出来,在市井上传唱颇盛。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什么“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什么“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谢景行听得脸黑如碳。他不敢再往谢清眼跟前去说这事儿,单独和王百川待着的时候,冷笑连连:“‘六宫粉黛无颜色’?他拿云崖和那些胭脂俗粉比?!” 王百川:“……”等等,现在重点难道不是,安阳王那个瓜脑子,拿自己的女人和皇帝……啊也就是他爹的女人比,这可能是有不臣之心吗?当然我知道他没那个脑子和胆子,但是万一皇帝误会,你家妹子现在可是他王妃,回头要凉两个人得一起凉啊! 心里千百槽点,看看谢景行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脸色,王百川还是默默选择了闭嘴。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 夜里宵禁之后,谢家部曲这边出门,那边宫中禁卫已经无声无息撤了出来。部曲一路行去,路上的京中守卫仿佛都是眼瞎。到了宫门底下,宫门无声打开,抬眼一看自家安排的人已经和一堆禁军笑眯眯打成一片…… 要让谢家跟来的谢十二小郎说吧,这不像造反,这像是郊游踏青。 直到站在皇帝寝宫前,看皇帝赤条条白花花分外辣眼地被手下人压出来,谢十二小郎还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就……成了?” 旁边跟着一起的王百川嫡亲弟弟王六郎点点头:“完了。” 谢十二小郎不大敢信:“就这么简单……?” 王六郎耐着性子看他:“造个反而已,你还想多麻烦?” “那不是……书上的造反,都是轰轰烈烈血流成河……” 还没说完,王六郎终于捏捏鼻子走人,懒得理他了。 皇宫被攻破的时候,身为谢家现任族长的谢景行在哪儿呢?他在安阳王府。 安阳王那边固然重要,但是却也不至于就要劳驾谢景行,只是…… 谢家部曲将安阳王府团团围一个水泄不通,谢景行坐马上冷笑:“让他滚出来吧。”要不是怕云崖伤心,直接把沈庭戳个死透才是! 府中安阳王抱着谢云崖,泪眼朦胧:“云崖,我对不住你……” 一身素白衣裙的谢云崖笑得温柔:“王爷放心,我在,谢家不会将你如何。” 安阳王抽噎一下,忽而悲痛不能自已:“云崖,跟了我,是我苦了你!”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 春寒料峭,初春的夜还是有些寒意。谢景行左等右等不见人出来,被夜风吹得有些发冷。正琢磨着要不要上牛车里待会儿,忽见眼前一直关得死紧的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打开。 朱红色的大门后,只站了衣衫单薄的谢云崖一人,手中提着个人,绑的严实。 她到了谢景行面前,将手中提着的人往谢景行脚下一扔,从容拱手,对谢景行施下一个男子间常用的礼,依稀旧日风流:“谢家主。” 谢景行鼻头一酸。他看一眼脚下的人,是……蒋温。 谢云崖笑道:“此子与沈庭勾结,心怀不轨。” 谢景行暂时没空关心自己这个便宜堂弟是怎么跑这儿来的。他握了握衣袖下的手,压着怒火问:“沈庭那小子呢?”让云崖一个姑娘来降?他也就这点出息! 谢云崖闻言,只微微一笑,答非所问:“劳烦谢家主引见,云崖,想见谢公一面。” 谢景行瞬间忘了沈庭那码子事。他深吸口气:“……行,我去帮你问叔父。” 谢清此时正在去往皇宫的路上。 依着谢清本意,他并不想去皇宫:眼瞅着少说要在皇宫空耗个几年,今夜急什么?有这空闲不若多看两页道经。 但是原主执念就是皇家和造反,谢清既做了好人,也不妨好人做到底,用这身子亲眼去看看皇家是怎么被推翻的,也算圆了原主一个念想。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直到宫中传来消息说大势已定,谢清方才上了前往皇宫的牛车。 其实皇宫也没甚好看。这代帝王满打满算数十年而已,要说能培养出什么惊人的审美,或是积攒出什么慑人的库藏,那都是扯淡。 牛车一路行到太和殿门口,谢清掀帘下车,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正殿,难得想法和每日上朝的诸位世家子达成一致——眼睛疼。 晚间天寒,谢清出门时披了一件玄色大氅。氅衣厚重,极有质感。他体格清瘦,加一件氅衣也不显累赘,反有一种格外的庄严肃穆——只除了将他本就无甚血色的脸容衬得更苍白些。 进了殿,他站在殿中,神情淡淡看那龙椅一会儿,也未觉有甚么“身体一轻”、“心底一松”之感——原主早已消散在天地之间,更不可能再对他有甚么妨碍。不过到底是冥冥中断了因果,或是心里作用,谢清确然是觉得颇为神清气爽。 停留稍会,谢清转身打算离宫,忽见一人进得殿来:“叔父。”正是匆匆赶至此地的谢景行。 “叔父,云崖说,想见您一见。” 谢清微微蹙眉。谢景行不觉放轻呼吸,片刻,听得谢清声音寒冽:“那便教她来。” 谢景行猛然长出一口气。 谢云崖来时,殿中众人已被屏退。她仍是方才出府时的衣着,素白衣裙不掩其风华,裙摆上几处红梅更为她平添三分娇艳。真正是美色更胜从前。 她双手抱着一个黑沉铁木小箱,箱上又摞两精致小盒。 进得殿来,她二话不说跪下:“云崖来向先生请罪。”谢七郎没了谢十四娘这个侄女,谢清却还有谢云崖这个弟子——这是在钻谢清话里的空子了。 可谢清何等心思缜密,若非他有意,谢云崖又哪里来空子可钻。 谢清没有反驳,却也并未承认,只万分冷淡一句:“尔有何话?” 谢云崖抿唇一笑。她将手中抱着的箱子放下,拿起最上方一个小盒,打开。 盒内是一摞写满了蝇头小楷的纸张。她双手将盒子送上前:“这是诸般杂术,应灾理政之策,兼有各样配方。” 谢清神色不见有变,谢云崖将盒子敞开放在一边,拿起第二个盒子,打开,仍是写满了字的纸:“此上记载……后世诸事。” 后世诸事?乍然听闻如此荒谬之事,谢清仍不为所动,谢云崖倒半点不意外——若是那般容易色变,又岂是伯父?更何况,以伯父的敏锐,他未必没有察觉安阳王的古怪。 将第二个盒子放在第一个盒子旁,谢云崖抬眼,见谢清目光淡淡落在最后的小箱子上,她便也随之看去,同时伸手,微用力,抱起了小箱子。 纤白手指按在漆黑箱上:“这箱子里,是……” 指尖轻一拨弄,“咔哒”一声,箱子打开。 14.钟鸣鼎食之家 谢云崖抱着一个小乌木箱从殿内走了出来,臻首低垂。谢景行只见得乌漆漆一个发顶,心底当时就凉了半截儿。他快走几步上前去,温声问道:“怎样?” 谢云崖闻声抬头看谢景行,眼中水光润泽,一双凌厉凤眸愣是被她神情带得有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莲,怯生生惹人怜惜:“谢家主,谢公……谢公让我出来。” 谢景行另外半截儿心也终于凉了。他强打精神:“莫慌,你先去休息。”安阳王府尚被围着,谢府……此时云崖也去不得了。谢景行思忖一瞬,“我在邻街置了一座小院,你且委屈委屈,先在那歇脚。” 看谢云崖对面乖乖点头,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在里间同叔父说了些什么?”按说叔父都同意见云崖了,怎么着也不至于突然变脸,怎么她就被赶出来了? 谢云崖抬了抬手,可无辜地示意谢景行看她怀里箱子:“我给谢公看了这个。” 谢景行先前精力一直放在谢云崖身上,这时谢云崖提醒,他才注意到谢云崖一直抱着的小箱子:“这是何物?” 谢云崖可乖可乖地看谢景行,小声道:“安阳王的人头。” 谢景行:“……” 这糟心玩意儿你拿给叔父看! 被赶出来? ——该! 啊不是……重点错了,重来。 你不是和沈庭那小子“两心相许至死不移”?怎么我这还没吭声呢,你就砍了他的头?! 谢云崖继续小声道:“先生说脏,让我拿出来丢了。”边说边伸手作势要打开箱子给谢景行看。 谢景行:“……” 看谢云崖眼底一抹狡黠笑意,再想她陡然从“谢公”换做“先生”的称呼,谢景行哪能还不知道自己是被谢云崖捉弄了? 心底顿松一口气,又不免好笑:“你啊……”他摇摇头,忽而神色一收,笑意温和,“云崖,先与为兄说说,你与安阳王是怎么回事儿罢。”那副标准笑容摆出来,显见是要秋后算账,“就为了这一颗人头,你把自己搭进去了?” 谢景行满心满脸的“我妹妹怕不是是个智障”,道:“你说实话,当初为着什么才委身于他!”无意瞟见谢云崖还要开箱子,眼疾手快伸手按住,“这个就别开了。”辣眼! 盒盖被按住,谢云崖便好说话地拿开手:“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重新双手抱住箱子,她慢吞吞解释,“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她笑笑,“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简单来说,前两个盒子是她重入谢家的筹码,那安阳王的人头,就是她回谢家的敲门砖、投名状。 谢景行一时无言:“你……”这的确是谢云崖干得出来的事情。 谢云崖歪歪头,面上显出几分谢景行从未在她身上见过的纯稚来:“那点子对他的欢喜,能保得我锦衣玉食还是荣华富贵?”她万分理所当然,“我从未想过与他死生同去。” 谢景行沉默片刻,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你又何必。”即使当初不知叔父在谋划造反,以叔父那时对云崖的宠爱,她若说想要皇位,叔父八成也就拍板动手了。 谢云崖笑了:“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她挑唇,方才刻意作态的纯稚散去,顾盼间竟显出三分邪气,“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面前女子眉眼风流,宛如终于褪去刀鞘的神兵,身上是一种近乎自负的自信。谢景行看着看着,不禁一个恍惚。 这真的,是他以为的妹妹……吗? ——一向敏锐的谢家家主却忘了,有时候,嘴上说的话是不能当真的。一向细心的谢家家主,也没看到,他从来从容自若的妹妹,风轻云淡说着“权势”的姑娘,抱着箱子的手,按在箱子上,用力到指盖发白。 没等谢景行反应过来,谢云崖把箱子往他怀里一塞:“先生让我去找绣娘量量现在的身段,明早上朝赶着用龙袍。连夜改动时间有点急,我就先去啦。这人头就麻烦兄长处理~” 谢景行下意识想扔了箱子,反应过来又忍着嫌弃抱住:“……现在你不说别人给的皇位是笑话了?” 谢云崖头也不回摆摆手,畅然大笑:“送到手的皇位再不要,岂不是傻?” 夜里宫变并没闹出什么动静,非顶级世家的官员第二日照常进了金銮殿,听得那含着笑意的女声悠然道一句:“诸卿……请起。”才愕然发现龙椅上换了人。 只是朝廷百官,七成是世家子弟,论在朝上真正说得上话的,更还要占九成以上。世家阶级分明,顶级世家没有异议,次些的也就眼观鼻鼻观心。世家官员都不说话,寒门官员纵满腹的抗拒,也只捏着鼻子憋了回去。 谢云崖高坐殿上龙椅,看下方乌压压大臣垂手拱立,笑。 今日既借着先生威势坐上这龙椅,她就没打算再下去。至于阶下人,面服或是心服,都不要紧。 ——早早晚晚,这殿上,只有她谢云崖的臣子。 谢云崖那边谢清没再管,他此时正在牢里看被谢云崖绑着提溜出来的蒋温。到底是原主儿子,他再来看一眼也算断了尘缘。 蒋温的嘴本是被堵上的,不知什么时候堵嘴的东西掉了出来,见到谢清,他大喜:“父亲!”扭着被绑得粽子似的身子往出蹭,隔着铁牢喊,“父亲救我!下毒的事全是沈庭和蒋家逼我,我并没想害您!” 谢清拢袖站在原地,认认真真纠正他:“我与你并无关系,莫唤我父亲。”完成了原主愿望之后,这身子缘法便真正与他再无关系。说完便转身欲走——从前被蒋温叫了那么多句“父亲”还没法反驳,说白了谢清这次其实就是特意来说一句:我不是你爹。 强迫症得可以。 蒋温眼见谢清要走,顾不得许多,声嘶力竭大喊:“我是你唯一的子嗣了!我若死了,你便断子绝孙!” 谢清顿足。 蒋温见谢清停住,喜出望外,还未说什么,便见谢清微微点头:“你说的在理。” 蒋温:惊喜来的太突然我有些难以置信! 再抬眼已不见谢清人影。 谢清本没打算和蒋温计较“双修”“丹药”等事:马上要出家了,哪来的心思再去想这种事。但是很不巧……谢清极不喜受人威胁。 望眼欲穿的蒋温再见到的人是一位身健貌美的姑娘。她进来的时候还在确认:“只要怀上就能拿?” 旁边跟着的女子点头:“姑娘放心,睡一回五十缎,怀上三百缎,生下两千缎。” 蒋温惊恐:“你们要做什么?!” 女子“呵呵”一笑,往他嘴里塞了个不知道什么药:“当然是来给你送美人啊蒋郎君~” 下腹逐渐燃起自己熟悉的火热,蒋温剧烈挣扎起来。 女子也不知怎么动作,无视他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将他剥了个精光,再牢牢绑上,还顺手往他嘴里塞了团他衣服上撕下来的布。 女子往旁边让让:“已经绑实了,姑娘请。” 健美姑娘豪爽一笑:“着啊!”利落地开始扒了自己衣服摁倒蒋温。 蒋温:“……唔!……唔唔唔……嗯……!” 姑娘:“别挣扎了,小哥你省点子力气吧。” 接下来,三天一姑娘——还回回都不是同一位——的确定频率让蒋温结结实实体会了一把什么叫“配种”。他发誓,如果他能有幸逃出去,这辈子都禁欲! 不知道哪天开始,姑娘不再被送来,蒋温这边终于松了口气,修生养息几个月后,那位回回陪着姑娘一起来,已经顺利赶超谢清成为蒋温最大心理阴影的姑娘款款而来。 这次她没带姑娘来,只怀里抱了一个襁褓:“喏,你孩子。现在主上不会断子绝孙了,你可以安心去死啦!来来来,看在你是主上血缘亲子的份上,让你自己选个死法。吊死饿死流血致死?其实我觉得你比较适合开加官~” 孩子是个女婴,最后被送去了谢云崖处——她是不愿怀孕生子的,女婴送与她教养,也是两相得宜。 蒋温事情既了,谢清便交代柳似去处:“你去找景行,说我让他把你交给云崖,让云崖给你安排一职位。”既然这姑娘有那么个志向,给她个机会也无妨。皇帝她是做不成了,但曾说过的为相为宰,只要她有能力,未必不行。 柳似“啊”一声:“先生?”怎么突然把她交了出去? 谢清道:“去罢。”不再言,端起茶杯。 端茶送客。柳似再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也知道谢清是没有和她解释的意思了。迷迷糊糊出了门往谢景行那儿去。谢景行下了朝一听她如此这般将话一学,很是干脆:“你回去收拾一下,等会儿我带你进宫。” 带柳似见了一趟谢云崖,谢景行回来往谢清处复命去。 门虚掩着,屋内并无动静。 院内下仆上前:“郎君给您留了书信。” 谢景行推开门,果见屋内桌上放一张小笺。 铁画银钩八个字:俗缘已了,出家,勿扰。 没错,谢清他终于如愿以偿—— 出、家、去、了! 谢云崖谢景行寻遍天下知名道观也没得到谢清半点消息。 接下来十数年,道号“太初”的神秘道士,整理编撰出一部部道教典籍,均以不可挡之势传遍天下。谢景行曾派人去寻这位“太初道长”,一无所获。 谢云崖扔下手中奏报,望着雕梁画栋的屋顶,良久,笑:“先生想走,谁又能找得到。” 15.谢云崖番外 盛京是六朝古都。 这里曾居住代代传承的王谢世家,也承载数百年风雨侵迭,朝代更替。 赫赫城楼巍峨峻肃,秋日萧瑟,城墙上血迹斑驳。城下尸横遍地,护城河已是血色滔滔。 五年前,也是这样一个秋日,世家们被皇族用铁链拴住脖子,撵狗一样撵出他们世代居住的盛京。 城外营盘驻扎,密密麻麻铺向天际。 深夜,营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男子身量单薄到堪称羸弱,眉眼清峻,着一身素白衣衫,脸色唇色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可但凡见他一双凤眸冽如寒泉,任是谁也只被刺得骨子里发冷。 这是一个极锋锐隽丽的男子,也极难接近——面上寒霜只差写明“拒人千里”。 男子掩唇低咳几声:“盛京……”他眸色幽邃看远处古城,半晌,淡而无波一笑。 “十四郎。” 后方传来女子一声唤,男子回过身去。见着来者,他微一拱手,清清淡淡行礼:“主公。” 柳似皱眉。 她把臂上披风展开,上前披到男子身上,一面给他系带子,一面习惯性念叨:“大半夜的,冷成这样,你身子不好,别乱出帐篷。回头受了风又成宿成宿咳嗽……” 男子抬手拢住披风打断柳似动作,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依旧以先前一般疏冷而不失礼的语气道:“老毛病了,劳主公挂心。” 柳似额头青筋跳了两跳:“你就会这一句,成心气我是吧?!” 男子权当没听见这话。 他转过身,再度看向黑暗中模糊的盛京城。微哑的声音在夜幕掩映下也带出些缥缈:“主公,到盛京了。” 柳似的目光也随之投向远方:“是啊,我们……竟然真的,打到了盛京城下。”她意气风发地笑,“十四郎,明日破城,我便封你做丞相!” 十四郎并不在意“丞相”之言,只淡淡道:“我应允过主公,这天下,终是您的。” 柳似一个晃神。 十四郎对她做下这个许诺啊…… 那是很久远时候的事情了。 柳似出生在世家蒋氏。她的母亲是蒋家江南本家豢养的舞姬,而她是母亲某次陪宴待客后的产物。 父不明的孩子没资格姓蒋,柳似随母姓,住在下人房,自小便被当做舞姬□□。 十余年前,柳似母亲病逝,样貌出众性情灵巧的柳似被和一批同等年龄的少年少女一起送往盛京——大抵是要把一批上等玩物,送去更需要应酬交际的盛京? 上京路上,柳似想尽一切办法逃了出去。 可又怎么跑的开? 她跌跌撞撞地跑,终于摔倒在地。雨已下了半夜,柳似蹭得满身泥泞。 蒋家追兵的交谈声已隐约可闻,柳似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她忍了又忍,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 就是这时,她听见头顶一声轻笑:“小姑娘,哭什么?” 柳似抬起头来。雨中少年长身玉立,衣衫如雪。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素白纸伞前倾,为地上的小姑娘遮去风雨:“和我走吗?”彼时少年的嗓音温凉清透,尚未被长年累月的咳嗽磨损喑哑。 ——柳似就这么被拐回了那时已是少年一言堂的山寨。 接着……总归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柳似不大想回忆那时的自己是怎么熬过十四郎一波波的操练,成功通过考核,上位成了山寨的大当家。 上位的经历太过惨痛,于是,当晚的欢宴之后,已长成青年的军师独处之时端正对她拜下身去,问——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就格外难以忘怀。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记忆中已不大清晰,只记得青年轻描淡写:“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出身来,柳似笑:“是啊,十四郎你……从不食言。” 只是十四郎并没有接话的兴致,他应一声,拱手,行礼告退,回了营帐。 柳似看着十四郎背影。相识十余载,她竟不知他名姓。一句“你叫什么”在舌尖滚了几滚,又被咽回去。 ——不在这一时功夫,择日再问罢。 这晚,十四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六岁那年,看着父母被山贼砍杀在自己面前。 他,或者说,她。 那一年,十四郎还被唤作十四娘。 他姓谢,上云下崖,谢云崖。 谢云崖是谢家嫡系。他幼时同在外赴任的父母生活,后来父亲任满回京的途中被山贼劫杀,他因年幼,又生得一副好姿容,侥幸逃得一命,被山贼拖回了山寨。 山寨的生活并不好过。谢云崖受了些苦,此后一直身子羸弱。 十余岁时,布局已久的他联络到对立山寨,将此山寨捣毁,报了父母之仇。对立的山寨还算干净,人也豪爽,他换上一身男装去了那,化名“十四郎”,在里面做个二把手,不咸不淡地混着日子——爹娘已死,谢家无他亲眷,倒不如寨子里清净自在。 再后来,某次去寨子外,十四郎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哭得脸上乱糟糟的小姑娘。 十四郎一边操练小姑娘,一边算着日子,想着什么时候小姑娘有能力代替他护着寨子,他便可收拾了包袱,自去寻个地方隐居。 然后啊,小姑娘成了山寨的大当家,十四郎刚收拾完包袱,山外传来消息:世家,灭了! 他霍然起身,衣袖带翻桌上茶碗:“什么?!” “二当家!皇家把世家全灭了!” 夷族之仇不报,人哉?非人哉? 他不想做皇帝,那么,推翻了这天下后,总得有一人接手。 是夜,十四郎第一次叫出了主公。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我,我想。但……” “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可这个梦中的一切,与十四郎的记忆,截然不同。 他看见六岁那年,腥风血雨中,紫氅玄衣的男子走向牛车边惶然的小姑娘,从从缓缓伸出手:“来。” ——这是一切不同的开端。 巍峨如山的伯父,宠溺温和的兄长,还有……明媚午后,一杯清茶,永远看不完的书。 这样一段人生,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边境外敌来犯,族中没有合适人选御敌,十四郎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少女对着伯父兄长故作兴致勃勃,终于换得机会,披甲上阵,为家中分忧。 再聪慧的少女,第一次杀人,也是会怕的。谢云崖面色冷峻回到帐篷,终于没忍住捂着胸口做呕。 十四郎坐在少女身边,看她吐到腹中酸水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又想起什么一般,挣扎着坐起,强打精神提笔写信。 伯父大人亲启: 虔请诲安,赴边境月余……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伯父大人膝下,敬禀者云崖。 字字句句皆是轻松写意,绝不见分毫痛苦难受。 血腥味弥漫的沙场上,收到家中来信是最快活的时候。十四郎看着谢云崖收到伯父来信时瞬间亮起来的双眸,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又是一次大胜。外面庆贺胜利纷纷扰扰,谢云崖坐在屋内,脸色冷沉:“可当真?” “回娘子,奴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我知了,你下去罢。此事,勿再提起。”安阳王勾结蒋温,给伯父下了毒…… 她找来天下最知名的大夫。 “大夫,此毒……” “恕老夫直言,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解药,否则……” “老夫告退。” 谢云崖,阖上眼。 十四郎看着少女枯坐一晚,天明,她起身,自来了军营后第一次打扮梳妆。 甚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可事关伯父性命…… 她走到安阳王身边,清淡一笑:“王爷在做甚?” 除了自己,交给谁做,她都不能放心。 再后来,女子回京,跪在神色冷峻的伯父面前,庄肃地三个叩首。 “——侄儿,拜别伯父。” 在安阳王府虚与委蛇的日子,谢云崖脸上笑意从未散去,眼底坚冰却一日寒似一日。安阳王实在算不得难哄骗,解药到手那日,谢云崖亲手验了真伪,笑得落下泪来。 若是贸然离开安阳王,未免太过突兀,好在这时谢家造反……真正是再好不过一个时机。 谢家围住王府,安阳王惶惶不安。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手中匕首插入他背后。 谢云崖割下安阳王的头颅,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回过身去净手,险没洗掉一层皮去。 十四郎看谢云崖抱着箱子拜倒在伯父脚下,听伯父字句冷淡,强笑着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他知道,女子的心底和他一样无比明晰—— 回不到过去了。 早在那个谢云崖离开谢府的傍晚,一切便已无法回头。 除非她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可谢云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女子垂下眸。也没有关系啊……能陪在伯父身边,再有每日里一壶清茶,一本古籍,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谢清语调无波无澜:“去找绣娘量量你现在的身段,改一改龙袍,明日上朝需用。” 谢云崖愕然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清茶古书,已是毕生所求。 但,既然伯父说…… 谢云崖抱着箱子站在沈庭面前,理所当然地挑眉而笑:“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 “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三两句话,将动机解释得一清二楚。 是她想做皇帝,伯父将皇位交给她,不过正中她下怀罢了。 第二日,谢云崖坐在金銮殿上,笑意悠悠:“诸卿,请起。” …… 十四郎头痛欲裂地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他披衣出门,见到柳似时有一瞬恍惚。 梦里的柳似,后来成为了新朝的宰相。只是总看谢云崖不顺眼——大抵是为了伯父罢。 盛京城破得比十四郎预测中要快。十四郎坐在皇宫内,端详着被按倒在自己面前的安阳王——也是现任的帝王。 多神奇,此前他从未见过安阳王一面,可面前的男子,与他梦中的安阳王,别无二致。 十四郎侧首吩咐:“去搜,诸位世家家主仍在宫中。” 当年被赶出京的不包括各家家主,安阳王沈庭留下了他们,想从他们嘴里撬出更多的辛密利益。 被压在阶下的沈庭忽而大笑:“哈哈哈哈哈……不必找了!” “——你找世家的人?” “不必找了!他们全死了!” 十四郎拢在袖中的指尖一颤。 “你找哪家的?王家?” “哈,王家那老头,可是够狠心!我命人把他大儿子在他面前一点点凌迟了,他牙龈都咬出血,愣是一个字没说!”沈庭大笑,“他大儿子也不遑多让,半个身子都露骨头了,一声没叫疼,张口就是劝他爹‘爹啊,下一个怕是要轮到小弟了,您可千万绷住了呀。’” “他猜得挺准,但惹了我不高兴啊!我就让人拔了他舌头。哈哈哈哈哈!” 十四郎伸出手去,端住茶杯。 王三郎,王百川…… “他小儿子,也是在他面前死的。请君入瓮,听过吗?人肉烤熟的香味,真挺恶心。” “俩儿子死了,我还想叫人在他面前奸.淫他媳妇,可惜他受不住刑,死得早。啧!” 沈庭像是来了兴致:“或者你找谢家?” “谢家嫡系人少,我就留了一个他们家主。”沈庭故做回忆,“要说他们家主也是能忍,熬鹰听过吗?成天成宿的点着灯,他睡着了,便将他抽醒。后来我也烦了,就叫人停了给他的饭食,最后也不知是饿死还是累死?反正死相是有些惨啊。眼眶凸起,浑身干瘦。看得我都有点吃不下饭……” “哐”! 茶杯重重砸在沈庭额角,鲜血混着茶水淌了他满脸。 十四郎冽然目光落在沈庭身上,字句冰寒:“拖出去,按他说的,熬鹰。”他冷冷补充,“差不多时,便让他缓缓。不活个十年八载,岂对得起他一张利嘴?” 山贼造反没什么讲究。半月之后柳似才正正经经登了基,大典上不见自家军师身影,典仪结束后赶忙去找。 十四郎暂住的殿内空无一人。 十四郎本想在一切结束后,随意找个地方隐居,每日喝喝茶、看看书,下下棋、赏赏花,但经历了那样一个荒诞又真实的梦境后,他忽然想去看看,当年谢清走过的地方。 他没有梦中女子的那样一位伯父,他的世界里,谢清早已在世家倒了不久,抑郁而死。 十四郎循着当年谢清出京的路,一路停停走走,所到之处,皆是谢清留下的风流韵事、佳话传说。 他有些失望,可又好像说不上很失望。 最后,十四郎的脚步停在谢清的墓前。 或者这称不上墓,这只是个小小的、竖着一块木碑的土包。 十四郎在小土包前燃起火,将自己一路行来,凭借记忆默下的,梦中“太初真人”所著道经,一本、一本,丢进火里。 还有部分道经未来及默出,十四郎便索性在附近住了下来,默完一本,就去墓前烧一本。 默到最后一部经书的时候,柳似派出寻他的人终于找了过来。 侍卫跪在他面前,半强势半请求:“请丞相回京。” 十四郎眼睫动也不动:“待我默完这部经。” 屋内的灯亮了一夜。 第二日,十四郎站在谢清墓前,纸张燃烧带起的烟灰呛得他喉间痒意又起。他掩唇咳得撕心裂肺,半晌勉强止住,素来苍白的面上已染上一丝薄红。 有句话,梦里的姑娘一直想说给她的伯父。 十四郎掀袍,跪下。 她再也没机会说了。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 “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那他,替她把话说出来。 柳似派出的人赶到时,只见到一地烧尽的纸灰。 再也没人听说过十四郎的行踪。 十四郎如愿窝进山里闲云野鹤。 掩卷抛棋之时,他极偶尔也会想。 他和她,谁幸? 是他罢。 她伏在案前,夙兴夜寐,殚精竭虑的时候,他总归是挣脱了一切,过上了他们梦寐以求的日子。 可……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假使,他也有那样一位伯父…… 谁又说得准呢? 16.后世论坛 碧湖论坛→国际交流区→网友留言区 【树洞】气死爸爸了!韩国棒子来战! 棒子你们真是好大脸啊!端午你国的,中秋你国的,现在开创道教的太初真人也是你国的了?感情我国国教道教是从你国传来的?气得语无伦次,不说了,直接放视频:) #链接:韩外交部官员公然发声:太初真人是韩国人# 感兴趣的网友自己看吧,楼主去吃根冰淇淋冷静一下。大冷天的被气得头上冒火。 0楼:被气成个球的楼主 楼主火气有点大啊。 视频还没看,仅针对你标题,直接对韩地图炮,是不是不大合适? 1楼:= = 本来想排一下一楼大哥,结果看了一遍视频滚回来…… 楼主骂的好!给楼主打call!mmp,死棒子脸还要不要了?公众人物在媒体上发表这种言论,要死了? 2楼:暖壶走天涯 好吧,虽然想说看到隔壁棒子又来抢祖宗很让人气愤,但讲道理我必须问一句……嗯,太初真人是谁? 3楼:正直的红领巾 回楼上。 ……三哥你认真的?太初真人啊……就那个,写了这经那经一堆经,正经地理出来一个道教体系、号称我国道教半个创始人来的。你真不知道? 4楼:震惊中 毕竟没入课本……理科狗表示,这也不是人人都必须知道的东西对吧【乖巧】不过还是意思意思谴责一下。嗯 举爪】棒子不要脸!! 5楼:正直的红领巾 ……三哥你还记得,我们小学课本学过的……那个《鉴真篇》吗?全文七百六十一子,全文背诵!给宝宝当年幼小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QAQ。 6楼:震惊中 …… 等等写出那个恶心玩意儿的就是太初真人吗?!!! QAQ当初老师让罚抄了十遍啊至今不敢回忆……_(:з」∠)_马丹! 7楼:正直的红领巾 楼上都好可爱哈哈哈!太初真人写的东西有点多来着,这个《鉴真篇》是他□□经中的节选。而且他不止写了道经啊,历史上他最大的贡献,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流派。 唔……这个你们估计没兴趣,说点你们感兴趣的好了。 这位大佬沉迷炼丹,传说中他的炼丹术出神入化,可以炼制长生不老丹。他神出鬼没,踪迹难寻,当时皇家世家都派人找他,有一段时间几乎是疯魔了一样,堪称倾举国之力。 可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在于你想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 据说燕太.祖和谢家当时那任家主——就是你们天天喊着“老公”的那位“玉郎”谢琚谢景行,迷妹们先别嗷嗷嗷叫,容我科普完——两位到死都对他念念不忘来着。 8楼:来做一回科普帝 帮楼上补充:有名的药王泓安,据说是他记名弟子,跟他学过一阵子炼丹术,后来因为天分不够被赶下山,泓安就用在太初真人身边学的炼丹术治病救人,因而有了“药王”“医圣”的美誉。 8楼:不客气 默默躺尸…… 同一片蓝天,同一部课本,同一个心理阴影 坚强微笑 10楼:#@!¥@ 楼上同志握个爪 11楼:正直的红领巾 可是……不是说,皇家世家之所以想找他,是因为他就是出族隐居的谢公吗?(弱弱 12楼:求扫盲 啊?谢公是谁?我老公? 13楼:玉郎大老婆 @13楼。谢家几百年历史,能被称作谢公的,也就谢清谢明华一位啊…… 14楼:下属又在搞事情 谢清谢明华。我有印象!是那个字画很值钱的书法家? 15楼:玉郎大老婆 十五哥你逗大家玩呢吧? 16楼:??? 嗯玉郎他老婆看过来!谢公是你老公他叔父……突然想起来,谢公在的时候,“玉郎”这个名号,盛京一直默认是他来着。你老公也没有前两年那部洗脑电视剧拍的那么算无遗策腹黑全能——至少谢公在谢家的时候,他一直是老老实实窝起来当鹌鹑。 更刺激点的大新闻的话……燕太.祖谢云崖是谢公一手教导扶上位。 说到这个又忍不住想八卦了。以下纯属野史,真假勿纠。 燕太.祖一生只有安阳王沈庭一任丈夫,这段感情知名度挺高。 她为安阳王放弃谢家人的身份,安阳王为她散尽王府女眷。两个人鹣鲽恩爱,虐狗的诗词是写了一首又一首。后来安阳王身死,燕太.祖当了皇帝,后宫三千那也没立后,并且坚决不生孩子。这绝绝对对的真爱没跑了。 就这样,据说当年谢公不满皇族打压世家,决心造反,谢家兵将围了安阳王府几圈,但安阳王是个军事奇才,以少敌多愣是让谢家啃不下口。当时的谢家主在外面等了一天,终于绷不住了,让人对里面喊一声:叔父尚待吾消息! ——不消三刻,燕太.祖就满眼是泪地捧着安阳王头颅出来了。见着谢家主,第一句话,是泪眼朦胧的:“经年不见,伯父一切可好?” ——真·杰克苏本苏了。 17楼:大家闪开放着我来! 卧……卧槽?!!! 涨知识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18楼:楼主去哪儿了 八哥九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长生不老丹啥的都是扯淡,能炼出来才有鬼。什么他炼的丹药能养生也是胡说。据记载,这位前辈当年吧,沉迷炼丹不可自拔。可他在炼丹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分,炼一炉毁一炉,一回他不死心尝了尝自己炼的丹药,突然间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感冒“嗖”的就好了——#知乎链接:感冒药的起源# 其他的药……你们以此类推一下就行。 泓安医圣也没跟太初真人学过,他就是无意间捡到了太初真人扔了的一摞【治】废【病】丹【药】方【方】。虽然太初真人功不可没,可也是泓安医圣他老人家自己有天分。 别问贫道怎么知道,看贫道名字。 19楼:全真派第二十七代嫡传弟子 楼上的道长你是认真的? 20楼:目瞪狗呆 不不不,19楼你的意思是说我男神是个被修仙耽误的炼药大师吗?! QAQ 突然辛酸啊 想想男神炼一炉废一炉的哭叽模样就觉得好心疼QAQ 21楼:为男神而出家 我觉得19哥的意思大概是,不会治病的道士不是好炼丹师【正经】 22楼:山!上!没!肉!吃! 楼上都歪楼了啊!视频视频!太初真人都要成人家大韩民国的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插科打诨真的大丈夫? 23楼:吃完冰淇淋回来的楼主 回12楼。野史而已,听听就行,谁信谁傻【哔——】。 稍微对历史有所研究的,都知道这俩不可能是一个人啊。谢公是什么人设?年轻时候风流才子,人到中年沉稳下来,老谋深算简直为他量身定做好吗? 太初真人这种一心向道的小单纯,不是说他不好,但是讲道理能和我智渊如海城府深不可测的谢公比? 24楼:emmm…… 楼上引战吧?谢公和太初真人各擅胜场。本来就不是一个领域的人,怎么比?你让一个卖烧饼的去和烙大饼的比谁大饼烙得好? 25楼:怀疑24楼反装忠 ……第一宝宝是妹子,第二……楼上上你说谁傻逼! 最讨厌你这样的科普狗了!! 怒出帖!江湖不见! 26楼:求扫盲 楼上妹妹也不要火气太大嘛,大多数科普党还是很可爱的呀!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27楼:棉花糖 棉花妹妹好脾气 求扫盲还端这么大架子 科科 28楼:乾坤一壶酒 楼上请不要引战,楼主说得对,问题的重点是太初真人要被韩国棒子抢走了啊!!! 29楼:棉花糖 属于我们的就一定是我们的,谁也夺不去,棒子们这种不要脸的举动就是给大家添笑话的嘛,大家干啥这么认真啊 亲亲楼主乖乖,不生气咱们不生气! 别因为棒子不要脸的举动气坏身体啊 30楼:小兔子白又白 【乖巧坐】静静吃瓜。谢公太初真人什么的……反正都没我老公好看。我老公是楚末燕初最有影响力的才子,最有风度的名士毋庸置疑~ 31楼:顾流云正房 哈哈哈楼上小妹妹小学没毕业呢吧?这阵子热播的那《顾氏风云》你当真了怕不是?牙都要给我笑掉了!顾流云比谢公好看?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不行了我再笑会儿,科普打脸楼下来! 32楼:哈哈哈哈嗝!嗝!嗝! 等等我找一下……找到了√ 《燕史·顾彻传》 截一段给你啊—— 乃怅然叹曰:“谢公行坐处,余皆掩面。” ——31楼的小姐姐,脸还好吗? 啊对了,你家老公顾流云大名叫顾彻,流云是他字。 33楼:翻书好麻烦QAQ 顾流云谁啊? 有我老公好看嘛?! 34楼:玉郎大老婆 顾流云嘛……一代才子名士,挺有名的,是燕太.祖那一辈的。这阵子那个《顾氏风云》都要把朋友圈刷爆了,楼上不知道?诶又要忍不住吐槽了,《顾》里多少情节个梗是从我男神那儿拿去就直接用的啊。什么久别归京万众空巷,什么参加诗会七步一诗,什么隔空指挥战争算无遗策决胜千里……那都是谢公的事迹好吗!历史书上有的!怎么就都成了他顾流云的了QAQ总算知道《三国演义》和《三国志》的可怕区别了……嘤! 35楼:让我哭会儿先 你们中国人,就只会这么自娱自乐自我高.潮吗!太初真人是我大韩民国的先祖,这一点无可置疑!你们的狡辩不会有任何作用!另外,侮辱他国“棒子”,是一种很没有素质的行为,希望你们加以改正! 36楼:大韩民国的子民 呦呦呦,棒子终于摸进来了!我还在想怎么今天棒棒们来的这么慢呢2333333 37楼:中排吃瓜啦啦啦 emmm。既然小哥哥你们大韩民国什么都有……你学我们中文干嘛?啧啧啧,这成语用的不要太溜,比我强啊~得有中文八级了吧?学的不轻松吧?哈哈哈哈哈 38楼:外国人中文都比我好了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中国人 当然是因为他们高考要考中文啦!听说国外高考,中文占分和他们母语一样来着O(≧▽≦)O 39楼:诶嘿嘿 楼上瞎说什么大实话哈哈哈哈哈哈…… 40楼:给人留点儿面子 …… 中国人都是这么没有素质的吗!不管你们怎么歪曲事实,太初真人永远是我们韩国人的先祖! 264楼:太初真人是韩国人! 韩国人都是只会这两句话的吗!不管你们怎么臭不要脸,我论坛人永远默默吃瓜看你们作死! 265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 行了都别吵吵了。 关于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出来了! #链接:外交部对韩国不负责任言行进行严正谴责,韩发言人公开道歉# 哈哈哈哈哈大快人心!爱我种花! 596楼:又去吃了根冰淇淋的楼主 @楼里棒子们脸疼吗脸疼吗?被外交部打脸了吧?来来来【递话筒】请详细说说,太初真人怎么是你们韩国人了? 被这么碰瓷,太初真人的棺材板都快压不住了好不好! 597楼:爽! 是你们中国以势压人而已!中国霸权主义众所周知,仗着你们是唯一的超级强国就为所欲为,我们是不会认输的!大韩民国的精神永不熄灭! 598:大韩民国永不屈服 …… 今天的考古发现……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默默捞起帖子,向@11楼求扫盲 十一哥我错了,您老说的对【四大皆空.JPG】 2676楼:emmm…… 好老的帖子了……怎么突然翻上来。出什么事了?楼上这把洛阳铲铲得我有点方啊。 2677楼:== #链接:震惊!千古一相柳似墓考古惊现变故:墓内陪葬皆是道经,手札记载其‘皆谢公编撰’!# #链接:近十年来考古最大发现:谢明华太初或是一人!# 链接在这,兄弟姐妹们不客气……QAQ我指点江山的明华男神怎么可能是一心向道沉迷炼丹【划重点】还炼不好【划重点】的太初真人?! 2678楼:emmm…… 兴致勃勃捧着瓜冲去看视频,视频吓得我摔掉了手里的瓜。 2679楼:我屮艸芔茻 …… ……说不出话…… 2943楼:…… …… 啊……看完视频回来已经盖了这么多层了。我想问问,一生未嫁的柳相,墓里……怎么全是和谢公有关的东西?【我是不是知道的太多了……】 3481楼:这对cp想想有点带感诶 …… 17.星光璀璨 太初——对于并不记得自己本身究竟是谁,又是个什么名字的“谢清”来说,“太初”这个跟了他无数世界的道号,可能是更加合适的称呼——再醒过来时,自己正躺在一张柔软的大床上。 周围黑暗一片,鼻端香水馥郁,晕得他头疼,好歹忍住了没下床开窗通风,先皱着眉把原主的记忆理顺了。 这次太初来到的是一个现代世界,原主是个过气,或者说退圈男星,名叫柏舟——取自诗经“泛彼柏舟,在彼中河”。 名字好听吧?好听!原主也没辜负爹妈给取的这么个好名字,人长得那叫一个妖孽祸水。 有多好看呢?盛世美颜、颜值巅峰这些词儿早被网友用烂了,咱举个实在点儿的例子——十几年前原主没退圈的时候,但凡对电影电视剧啥的有点子质量追求的剧组,剧里面要有个“第一美人”之类的角色,毋论角色是男是女,就必定砸锅卖铁也要请来原主出场。原主也是颇没节操,只要钱到位,反串什么的……他觉着自己穿女装也挺漂亮哈,嗯另一种风格的美。 于是早在国内网络还极不发达的十几年前,原主就已经是公认的娱乐圈第一美人:有第一没第二,第三差着十万八千里那种。那时候论坛但凡评个娱乐圈美人儿,直接从第二开始评。什么?第一?这有啥可评的,柏美人呗,有得争? 就凭着这碾压娱乐圈一众巨星鲜肉影后视后的样貌,原主一个连“喜极而泣”和“泪流满面”的区别都要对镜子练个半天才勉强有个区别的正经花瓶,愣是三五年就攒够养老钱,再把钱转手一投资,资本运气好得不像样地翻几番,他一看“诶这辈子可以随便浪啦!”,扭头就去退了圈,提前过上养老生活,全世界到处浪。 然后,浪了十几年的原主,被怼了。 某次回国之后,他的各种“黑料”突然铺天盖地传出来,原主一脸懵逼:传我一个蹲地铁上都没人能认出来的过气男星的黑料,你们媒体是多想不开? 事实证明,不是人家媒体想不开,是有大佬指明了要对着他搞事情。 吸.毒、约.炮、滥.交、草.粉、迷.奸、群P……啥有的没的屎盆子都往他头上扣,不出半月,国外浪了一圈刚才回国的原主,名声臭到简直家喻户晓。 在走在路上被无数次当街拦路唾骂、连那张美得惨绝人寰的俊脸都不能拯救他路人缘之后,费劲心思找遍关系的原主,终于知道搞他的大佬是谁。 不止一个——军政商三界啊,再加上演艺圈音乐圈的,这大佬都要能集齐召唤神龙了。 原主:……特么我得罪您们啥了啊诸位大佬! 诸大佬:你得罪了我家宝宝。 原主一脸懵逼:……exm? 诸位大佬的宝宝是个什么人呢?那是一个……样貌非常精致、看着就像天使一样纯洁不谙世事的小哥哥。小哥哥十八、九岁年纪,是现在娱乐圈声名大噪的实力派小鲜肉。 原主就更懵了:那谁啊我不认识! 他退休十几年,就在国外浪了十几年,他出国的时候这孩子怕是刚上小学呢。 然而并没有卵用,小天使说你得罪了他,那你就是罪无可恕。原主就这么被半死不活地折腾着,各种资产全被冻结,脸被某天路上冲出来的不知道哪位愤青几刀子划拉毁了,吃喝住行全靠不多的两三好友搭把手。 在两三好友因为帮他而被封杀之后,原主主动断了和所有朋友的联系,自己窝在租来的便宜地下室里, 最后,某天晚上出门倒垃圾的时候,原主被人拖去巷子角落,摁在地上注射了大剂量高纯度的毒.品。死前他模糊见到小天使从巷子外拐进来,对他冷笑:“柏舟,你害死我的时候,没想到自己会有今天的报应吧?” 原主:“……”他动了动唇,还是没能有力气说出最后的疑问——所以小伙子我得罪你啥了你就这么坚持不懈要整死我?不对光整死我你还不解气,整死之前还弄臭了我名声,弄臭名声不解气又毁了我脸,接着再那么活生生磋磨我? ——这就是原主的心愿了。 一要知道小天使为什么那么恨他,他究竟是给特么哪个贱人背了锅!二要把这些大佬、这个“小天使”还有那个甩了锅给他的贱人,全、怼、死!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不要再连累自己好友们,就是再死一次,也不要再连累朋友们! 太初揉了揉眉心,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站在窗前深吸了口新鲜空气,紧皱的眉心终于缓了下来。 ——不就是怼人?太简单了。 已经在无数个世界怼过各式各样对头的太初心底微微一松。 怕就怕原主来个什么奇葩心愿。比如太初至今不能忘记的,上上个现代世界,那个要让所有对不起他的前男友都为他发狂的原主。 当时太初犹豫良久,终于在“出卖节操”和“不管原主心愿逼死自己这个强迫症得了”之间果断选择了…… 精神病,那也叫发狂。 在脑中把完成原主心愿的大致思路捋捋,太初心底大致有了数,转回头拿起手机先翻通讯录找房产中介打算重新买套房——对于一个洁癖而言,别人住过的地方他再住,实在是难以接受。但是话说回来……别人用过的身体他倒是不嫌弃? 嗯可能是没有嫌弃的空间吧。 电话还没打出去,手机先响了起来。 来电的是原主那被他连累的好友之一:“阿舟,回国了也不说一声,老小子真够意思啊?”背景声乱哄哄一团,“好久没一起玩儿了,等会儿到蓝海俱乐部耍耍。老房间,我等你啊!” 太初搜索了一下原主关于“一起耍耍”、“蓝海俱乐部”和“老房间”的记忆,刚稍稍缓和的脸色又黑了。 对面的哥们儿名叫王嘉明,简单来说,他呢,是在邀请太初去……3.P。嗯如果他找到了俩姑娘或者仨姑娘——啊也有可能是汉子,那4.P,5.P也是有可能的。 太初想去吗? 当然不想。有这时间太初只想先查查这个现代世界有没有什么出名的道教系统。 但是……记忆中,这天晚上,原主因为才回国实在太累,婉拒了好友,第二天报纸上就爆出来,王嘉明被约.炮的女方那边抓了奸。 网上新闻刚出来的时候,配图那是俩人白花花赤条条搂一块,连码都没打,再加上捉奸的那边似乎很有些背景,王嘉明因此事业遭到重大打击,回过头喝醉了鼻涕一把泪一把,抱着原主哭得像个一百四十斤的宝宝:“我拿能想到那女的查着清清白白,实际上和别人有一腿?你说她跟了别人就老老实实跟着,还出来浪什么浪?” 想到原主当时满衣襟眼泪鼻涕的惨状,太初眉心跳了跳,果断拿起电话回拨。 没人接。 或许是对面太吵,王嘉明没听见手机响铃,太初一连拨去四个电话,全是“你所拨打的用户无人接听,请稍后再拨”。太初挂掉电话,在原地略站了站,冷着脸去挑了套原主刚洗完还没来得及穿的新衣新鞋,直接出了门。 拦了一辆出租直奔蓝海俱乐部——倒不是原主在京城没车,只是之前的现代世界,穷的时候坐地铁,发达之后请司机,开车……这个太初是真不会。京城堵车严重,太初刷脸成功进去,站到三号房跟前已经是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他抬手不急不缓敲三声门,里面开门的速度快得很,三两秒吧,就听见“咔哒”一声,裹着个小浴巾的男人就来开门了。 说小浴巾半点不假——浴巾堪堪遮住男人某处需要马赛克的地方而已。男人五官凌厉刚毅,和原主精致美艳的画风截然不同。他头发上还带着泡沫,把门一开就又钻进了浴室:“阿舟你等等啊,我把澡洗完,你和煦煦先玩着。”“煦煦”就是那个后来被抓奸的姑娘了。 王嘉明一边关浴室门一边嘀嘀咕咕抱怨:“真是,自己不带门卡?还敲门……” 太初:“……” 他皱皱眉。眼下这情况的确不好直接把王嘉明拉走:王嘉明颇有名气,现在这样拉出去,明天也是妥妥的头条跑不了。 索性抬步进了门。 门内床上果真有一个姑娘。看着二十五六左右,不但美,且极有气质,是那种大多男人会喜欢的“像熟了的水蜜桃般丰满又甜蜜”的女人。而且,她还裸着。 女人见了太初,眼睛一亮,裹着身上标准直男审美的大红玫瑰被单,赤脚就走过来了,声音软得又甜又媚:“我叫何煦,先生怎么称呼?” 太初并不想约炮——他修的道比较偏全真一脉,就是“不可以吃肉哦”“不能穿的太好”“不许近女色哒”“补充一下男色也不行~”那个,对于这种有家室还出来惹事,惹了事还牵累别人的人也并未好感,见她来了,教养使然冷淡说一句:“柏舟,屋里太闷,失陪。”很干脆就要转身去阳台。 何煦暗道姑奶奶见多了你这样假正经的男人,心底笑一笑他闷骚,很“善解人意”地配合他玩起了套路:“柏先生别急着走嘛……哎呀!”作势往前两步,“不小心”被脚下被单一拌,从侧面直接扑上了太初,双手好巧不巧搂住他脖子。 太初眉头一皱,看也不看被单散落在地后面前诱人的女.体,抬手抓住何煦搂在他颈间的手就打算拉开。 就在此时,门“滴——”一声响,而后“咔哒”打开。 太初转头看门外,只见门外站一女子,身后跟一排保镖。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大墨镜,红唇艳色逼人,仅看半张脸也是少见的美人,不知道将何煦甩到哪儿去。 ——想必,这就是捉奸那位了。 太初冷着眸看自己“怀里”尚且裸着的何煦一眼。 现在,说他不是来约.炮的,有人信吗? 门外,女子踏着高跟鞋“踏踏踏”进了屋,坐上屋内的沙发,身后的黑衣保镖也跟着鱼贯而入。 女子把墨镜一摘,一双狭长墨眸华光流转。她伸手一指太初的方向,唇角勾起,洁白下颚扬出一个冷艳又傲慢的弧度:“给我——” “打!” 18.星光璀璨 女子话音落下,房间内一排保镖中当即分出四个排众上前。 保镖们个个身材彪悍脸色冷酷,再加上成制式的黑衣黑墨镜,看上去颇为唬人。 太初看着保镖围过来,心底算了算自己当前的武力值,很快得出了结论。 原主身体素质不差,虽然已经三十好几,但为了方便撩……不是,为了身体健康,一直没断过健身。正宗的宽肩长臂公狗腰,八块腹肌大长腿。 虽然是健身房加天天吃鸡胸肉练出来糊弄人的花样子,但是持久力爆发力速度力量都算得上不错。配上太初自身的武力值,至少应付眼前这一遭是没问题。 心念电转间,怎样解决事情,解决后又怎样扫尾,怎么处理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拿定主意。太初正待出手,却突觉保镖们动作有些不对。动作顿了顿,就见保镖径直伸手从他“怀里”将何煦抓了出去,一把掼在地上,拿捏着手脚颈肩摁住。 先前门被打开见到来人,何煦就已经懵了,现在被拎小鸡似的从太初怀里拎出来赤条条摔地上,终于醒过神,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阿许……阿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裸.体被十几个保镖看了干净,“是……是……”无意间瞥到太初,眼睛顿时一亮,“是他逼我的!阿许!是他逼我的!” 被唤做“阿许”的女子低头懒懒赏玩自己修剪整齐、涂饰精美的指甲,闻言抬眸凉凉看何煦一眼:“是你傻还是我傻?”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跟我那傻狍子哥说去吧。左右被自个儿小情人送了绿的是他。” “不!阿许你信……” 何煦还待挣扎,尤许不耐地皱眉:“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何煦慌忙改口:“阿……尤总!你信我啊!真的是他逼我来的!” 尤许嗤笑,没再理会何煦,转头看向了太初那边。 被盯住的太初沉默一瞬,为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开了口:“我来不是为了和她约.炮。” 自己都没觉得对方会信的解释,谁想尤许毫不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啦!”冷嘲目光落到太初面上瞬间化开,寒艳眉眼笑得暖如三春,“小哥哥,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不开,和她约.炮呐。”声音都软了,“你可比她好看多啦!” 太初闻言微诧看尤许一眼,随即竟然点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尤许的说法:“言之有理。”冷凝的声音都缓和三分。 何煦那边本以及偃旗息鼓,听了这话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尤许你说什么?!他比我好看?!”被打得带着哭腔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尤许你再说一遍!他有我好看?!”连对“尤许”的害怕都丢到一边去了。 太初抬眸瞥那边一眼,微微皱眉:“聒噪。” 尤许便一转头,厉声道:“把她嘴堵上!” 保镖恭敬应声,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红玫瑰被单就往何煦嘴里塞,一边面无表情往里塞一边按住还想挣扎的和煦。 所以说这些有钱人都是啥想法?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关注点竟然在“谁更漂亮”上。 ……难道说,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在这种高档俱乐部约.炮和抓.奸,而他们只能跟着来打奸.夫.淫.妇的原因? 哦不对,奸.夫现在还没打。 ——因为来捉.奸的觉得,奸.夫太好看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等屌丝无法理解# 那边尤许把指上挂着的墨镜往沙发上一扔,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太初身边:“小哥哥~” 太初不大习惯被这么叫,微微沉下声音:“我的年纪,已可以做你父亲。”柏舟今年三十大几,只是看着年轻彷如青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年纪,太初说能当她爹是半点不夸张。 尤许万分好说话地当即改口:“好哒小叔叔~”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盛了蜜糖似的甜,“我叫尤许。小叔叔你叫什么呀!” 太初仍是不甚习惯这个称呼,却也没有再继续和尤许纠缠下去的意思,只微拢起眉峰:“柏舟。” 尤许显然根本不在意太初说了些什么。 美人长身而立,一袭风衣修身,更衬得他腰窄腿长,身姿挺拔。桃花眸风流含情,薄唇水润殷红,真正艳光耀耀。这样本应显出些轻浮的样貌,却被他眉间寒霜压得十二分冷艳逼人,周身如渊似海的气势更叫人生不出分毫不敬之思。 此时被美人儿冽冽眸光看住,作为一个标准颜狗,尤许心都要化成一滩水,哪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名字不名字。 ——但美人说话,当然要捧场。 “柏舟。好名字,好听!柏……”她忽而顿了一顿,惊艳柔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凝上太初面容,一寸寸扫过他面容,未出口的“舟”字有些怔怔然,“……舟?” 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柏舟?! 尤许脸色“唰”的变了。由粉变红、由红变青。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一个不少,煞是好看。 懵在原地足有六七秒,她猛然后退几步,见了鬼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多时就与来时一般“噔噔噔”踏着高跟鞋没了影儿。 保镖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后面两个还不忘扯了块窗帘下来,把何煦裹巴裹巴一起打包扛走。 尤许出了门,停在俱乐部门口,犹自没缓过神来。拿出手机三两下翻到相册,盯着相册,满脸都写着“怎么可能这么荒诞无稽”。 ——屏幕上,正是原主。 照片里,原主背对着一片白沙滩,笑得灿烂阳光招人无比。 尤许低咒一声,合上手机“哒哒哒”往外走,脸色阴沉得不行:她刚才还真是没认出来! ——但是能怪她? 她看人向来先看气质后看脸,你气场强得让她把你脸忽视了,谁的锅? 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你几年功夫跟从黑手党磨炼一圈回来似得几乎换了个人? 尤许越想越恼,冷脸上车甩上车门:“带上这个贱人,回尤家!” 房间内,太初踱到了窗前。 这个世界是丁点儿灵气没有,让太初想起个卦都没不能肯定有多大准确性,但凡稍有些灵气,像原主要求的查出“我是给谁背了锅”,连想都不用想,两枚硬币撂下去就能有结果。 方才尤许的表现明显是有古怪,但此时他能力有限,也查不到许多,只把疑点记到了心底。 又过了会儿,王嘉明才从浴室中出来。仍是只裹了个小浴巾,见到被保镖扯了窗帘直对下面车水马龙的窗口吓得“噌噌噌”又回浴室去了,隔着门喊:“阿舟这怎么个情况?姑娘人呢?” “被她金主的妹妹捉走了。”太初眼睫动也不动,“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事件进展太玄幻,王嘉明直到被塞进车里还是一脸懵逼:“阿舟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初忍着香水味坐进王嘉明车后座,言简意赅将事情解释一遍,而后道:“回你家去。” 王嘉明下意识听话地启动了车,反应过来低低抱怨:“真是的,在外面是谁给你气受了?这么个死人脸,上次跟你视频你不还浪得欢实?”不知怎的,今天的柏舟给他的压迫力格外大,别说像以前一样勾肩搭背说黄段子,就是这么玩笑两句都觉得心底发虚。车后座的人没回话,王嘉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无,车内一片安静。 将王嘉明送到家,太初没多留,直接出了门。出租车的卫生条件实在是挑战一个洁癖患者的忍耐极限,眼下没急事要做,太初在步行和打车间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步行回家。 一步行就遇上了事。 暗巷里,尤许被几个围上的小混混逼得步步后退。 领头的小混混一头杀马特紫毛,笑得颇为猥琐:“小妞儿你怕什么,爷们儿绝对让你爽!”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 尤许后背已抵上巷角,贝齿咬紧红唇,眼角余光见一个略眼熟的背影。忙扬声大喊:“柏舟!柏舟!” 远处恰巧经过的太初步子一顿,转过身来。 太初算不得什么善心人,但是遇到这种事情,举手之劳他也完全不介意搭把手将那些人渣败类收拾了。 紫毛杀马特看见太初,示意留下两个弟兄看住尤许,带着剩下的人冲着太初就冲了上去。 然后…… 尤许就知道了,长腿和窄腰,不仅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摸起来心旷神怡,踹起人来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凌厉有劲。 小混混一个接一个惨嚎着被踹倒在地,尤许看着黑暗里男子的身影从容不迫地制服一个又一个小混混,突然有点没出息地心底酸软。 待太初将尤许身边两个小混混也卸了胳膊腿扔去一边后,回头就见尤许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仰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乖乖看他:“谢谢柏叔叔。” ——若说先前是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这会子简直就像拔了爪牙的奶猫。 小妮子先前厉害的样子还在眼前,太初自然不会以为,刚才若没有自己,她就真是要毫无还手之力地任人宰割了,但她眼底的柔软和孺慕却也绝对做不了假。 孩子带多了,看着这样的眼神就忍不住多说两句:“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一个人出门?”眉头一皱,端肃气场要吓死人,“那么些保镖,只是让你带着方便抓.奸的?” 品着这冷声斥责下的关心,尤许只觉心底本已所余不多的坚冰轰然塌陷。她小心翼翼往前蹭蹭:“柏叔叔,我哥哥把我赶出来,我没地方去了。” 太初能信这小东西会真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所谓“被赶出来”,只怕她心底不知转着什么主意。“嗯”了一声,顺着她意问:“怎么无处可去了?” 尤许委屈地一瘪嘴:“我把小贱……”赶忙住口,偷看一眼柏舟神色,见他仍是冷冷淡淡不为所动,这才放心继续,“我把何煦带回去,我哥嫌我丢他人,就把我撵出来了。” 太初点点头,没深究:“去酒店住吧。” “我没带身份证,开不了房。”没待太初再说别的,尤许毫不犹豫丢开脸面节操,“我害怕……柏叔叔,您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好不好……” 小姑娘泪盈于睫的样子着实可怜,尤其是与她先前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对比,反差分外强烈。太初虽不吃这一套,但想想早晚这两天也就要搬家了,这姑娘身上又有些古怪,留她住一晚也无不可。 “走吧。” 尤许瞬间雀跃,眉眼间又神采飞扬起来:“谢谢柏叔叔,叔叔我们回家吧!” 太初拿出手机:“稍等,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一下这些人。”说的是巷子里“哎哎哟哟”被堆成一堆的混混。 尤许:“……” 特权用多了,完全忘记这种事情还可以报警。 ——我柏叔叔真是一股清流! 尤许心底蜜汁骄傲。 第二天一早,太初从外面打太极——没错就是那种中老年人专属必练神技太极剑——回来时,尤许已经万分乖巧懂事地做好了早餐,坐在桌前等他。 吃完饭,太初回到卧室打开手机,就见里面全是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他挑了最上面一个短信点开,是王嘉明。 “阿舟你别出面,等这个事情风头过去再说!” 太初眸底漾起一丝无甚意味的笑。 对面,开始了。 那边,尤许看着手机新闻头条上的“震惊!影帝夜会过气男星,多年不婚实因是gay!”,随手点进去。里面配图是昨晚尤许走后,太初站在窗前,王嘉明裹着个小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看角度是对面楼下,透过没了窗帘的窗子拍的。 尤许咬着牙拨出一个号码,脸色泛绿:“蠢货!我跟你说了不许动柏舟你没听见?!” “我让你去我那傻哥手下当卧底你就那么听他的?你这是卧底还是叛了?” “撤了撤了全都撤了!再让我看到有关柏舟的负面新.闻,你也别卧底了,收拾收拾直接跟他尤浩宇干去吧!” “我是不是想泡他?呵呵,他是我爹!” “干爹?你是想说干爹还是干♂爹啊?” “亲的!他精子和我妈卵子生出了我的那个亲!” 19.星光璀璨 太初看完短信,转手就打开了微博热搜,出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折腾出这个事情的人是谁,简直想都不必想。 ——除了上辈子坑死倒霉原主的小天使苏唯知苏先生,还会有谁。 对面出手比太初记忆里早了许多,先前想好的一套计划眼瞅着要推翻重来。太初思忖片刻,心底把主意拿定,几分钟功夫,再看手机就发现——微博热搜变了。 #当红影后夜会已婚天王# #新生代小花红毯艳压众女星# #选秀节目爆出黑幕# …… …… …… 一会儿功夫,关于太初的消息撤得干干净净,跟立白汰渍洗过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循着原主记忆进入一个讨论娱乐圈八卦的论坛,最上面的帖子就是“两柜叔后台很大啊”,回复为零,看着是刚发的。太初点上去,进贴就是一排血红大字:因涉嫌违反版规,此贴已被删除。 这是有人出手挡回去了。 能是谁出的手? 太初来此不过一夜功夫,唯一称得上变数的,也只有昨天捡回来的那只小奶猫。 太初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嗒、嗒”脆响,眼底墨色幽暗不明。 小奶猫尤许坐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打开电视里是一个有名的财经频道,尤许看了一会,栏目请来的嘉宾满口胡扯装资深,强扯些半懂不懂的东西,主持人一唱一和认真捧哏。她不禁扬眉一笑,深觉这个节目没做成笑话专栏真是可惜。 抱着打发时间看笑话的想法看了一会,尤许百无聊赖之下思维又开始发散。她那个傻狍子哥这阵子不知道怎么迷恋上个男人,也是好眼光,迷上个戏子不说,还是个跟诸多人暧昧不明的戏子。 昨天傻狍子哥神经病一样让她去相亲联姻,她冷笑一声怼回去,出门就捉奸去了——傻狍子那顾头不顾腚的,喜欢上男戏子之后,自己先前那一堆情人还没来及处理。 捉奸之后尤许领着保镖直接把何煦揪去了尤浩宇——就是那傻狍子——在外的小公寓,开门的就是那男戏子了。 接下来是好一场撕逼大戏,尤许被尤浩宇指着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即正中下怀“负气”跑走。 ——倒还真要谢谢尤浩宇。 若不是她大半夜的跑出去,被她爹救了一遭,只怕她现在还是对她爹可有可无全当陌生人。时机这玩意玄乎的很,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能不能再被她爹触动,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话说回来,也不怪尤浩宇被玩得五迷三道,那男戏子长得是真好看,五官美就不说了,一身纯净气质更是难得。放了从前尤许说不得也要被惊艳一回,只可惜她见到男戏子的时候刚和她爹分开。 那男戏子……似乎是叫苏唯知? 若论样貌,太初与苏唯知不过伯仲之间。奈何……尤许虽然是个颜狗,却是个只看气质的颜狗。见了她爹那等风华的美人儿之后,再看何等样美貌,也丁点入不得眼。 正满脑子有的没的想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尤许脸色一变,本正经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眨眼功夫就整只全蹭到了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团,凹造型凹得不要太快。 扯了个毯子盖身上不算,尤许还伸手往头发上摸一把,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乱。余光一扫电视里还是财经节目,赶紧“歘歘”两下调到一个儿童片。 为了塑造一个乖巧软萌的形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了。 于是太初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软软萌萌窝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小朋友身子全被厚毯子盖住,只留了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然而从太初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黑亮亮的发心。 太初冷冷淡淡垂眸看姑娘蓬松微乱的发丝,只觉得……逼死强迫症。 听见太初下楼,小朋友“唰”地抬头看他,眼底雾气朦胧,一双凤眼愣是显出三分蠢萌:“柏叔叔!” 太初扫一眼楼下电视还放着的“巴啦啦小魔仙”,没说什么。 这姑娘怕是完全忘了她昨晚捉奸的时候是怎样的趾高气扬傲慢冷漠。现在装成了小软萌……倒也有一番可爱。 “叔叔,我没有衣服换……”尤许可怜巴巴看太初,委屈兮兮补充,“而且刚刚收到短信,我哥把我卡都冻结了……” 太初“嗯”了一声,倒挺好说话:“我陪你去看看。”接过了尤许的话头。 尤许眼睛瞬间就亮了:“谢谢叔叔!”笑容纯粹真正像是个孩子。 第一次和爸爸去逛街。 尤许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这连同标点符号十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 刚上了一回头条,即使不到一会就被撤了下去,保险起见也还是墨镜口罩的全副武装。好在现在已是深秋,这样打扮也不算奇怪。 太初不习惯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事,皱了皱眉。尤许倒在一旁毫不吝啬夸赞:“叔叔这么打扮也超好看!”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太初就露了个额头的脸上看出好看来的。 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尤浩宇昨晚被尤许一句“绿了”糊得一脸懵逼,勃然大怒处理了这个继母生的便宜妹妹,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家心肝宝贝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千哄万哄做小伏低,好容易把人勉强哄得暂时回心转意了,今天赶紧的带着人出来逛逛缓解情绪。 可巧,刚进商场没逛多大会,就看到了一家内衣店里,自己那便宜妹妹亦步亦趋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杯她平时嫌弃得不行奶茶,笑容又甜又乖。 好家伙,这是恋爱了。 尤浩宇没多看,就怕让身旁的苏唯知见到尤许,又想起昨晚那摊子事来,正要领着苏唯知过去,却听身旁的爱人声音骤冷:“柏、舟!” 这名字有点耳熟。尤浩宇一顿。这不是昨晚那个给他戴绿帽俩奸.夫之一?后来苏唯知见了柏舟照片,说这人曾经想害死他,尤浩宇直接就让下属对柏舟出手。一来讨好他家余怒未消的爱人,二来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只是…… 尤浩宇盯着尤许身边的男人半天,愣是没看出来那个从发丝到衣角找不到一丝皱褶杂乱的男人身上看出半点资料里浪荡不羁的柏舟的影子。 “唯知,你是不是认错了?” 苏唯知冷笑:“不可能。”就是那人渣化成灰,他也认得! 尤浩宇深深皱起了眉头。都裹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 方才太初领着尤许出门后,说是要买衣服的小姑娘这边转转那边溜溜,看到小蛋糕要买一块尝尝,经过抓娃娃机也要试试——偏偏又不是对这些感兴趣,看着倒像是在享受被太初陪着做这些事的感觉。 好半天,尤许终于跟着太初上了卖衣服的楼层,捧着奶茶还有些意犹未尽:“我想玩那个打地鼠!” 太初走在前面步子不停,声音平静地指出事实:“那台游戏机前面围着的孩子,年龄最大不超过十岁。” 尤许瘪瘪嘴,咕哝一句:“那我十岁的时候也没玩过啊……”老老实实和太初走了。 进商场没几步就是一家内衣店,太初停下,侧身对尤许说:“去买内衣。” 尤许乖乖点头。 两个人一个根本没有“占便宜”这个意识,另一个则满脑子“我爹带我买衣服啦O(≧▽≦)O”,压根没觉得一男人领着个大姑娘有什么问题。 大商场的导购员素质极高,心底暗搓搓想着这又是金主带着小蜜来挑内心了了,脸上不见半点异样,笑容满面表示欢迎。尤许扬起小脸:“叔叔帮我挑吧!”长这么大我爸还一件衣服没给我挑过呢! 导购员给另一个导购员甩了个眼色:听见了吗?这一对还挺会玩。 另一个导购员默默点头:有钱人……啧! 太初闻言也没推脱——让尤许自己挑她又得磨蹭。抬手点了几件,回头看一眼尤许:“尺码。” 尤许眨眨眼,就打算对旁边的导购员说出自己尺码。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愤怒的清澈男声:“柏舟,你这个禽兽!” 回过身去,就一个和太初一般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大步闯进店里,后头还跟着她便宜哥尤浩宇。 尤许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似乎把尤许茫然的神色看做害怕,苏唯知上前拉住尤许的手就打算把她拉到身后。 太初哪能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抬手在苏唯知腕上一点,苏唯知只觉一阵酸痛顺着那处蔓延开来,痛呼一声,不自觉便松了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上前一步把尤许挡在身后:“你又想做什么?尤许下个月才十八!”对于这位自家爱人的异母妹妹,苏唯知印象一直相当不错,尤其是昨晚,对方为了给他出头,把尤浩宇养在外面却出了轨的情人带过去打她亲哥的脸,他心内感动的无以言说。 刚追着苏唯知脚步进店的尤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又”字。 昨晚情人出轨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尤浩宇终于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了。 20.星光璀璨 导购员看着店内四人对峙,默默往后退两步。这次……看着还是一场大戏? 的确是一场大戏。 尤许刚听着自家爹被骂“禽兽”就是一懵,这时见苏唯知挡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家爹一通疾言厉色,当时就变脸了。 从苏唯知身后绕出来,转身挡在太初身前,冷眼一扫苏唯知:“你说叔叔什么?” 脸色寒下来,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还没说话,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你爱睡他是你的事,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自己喜欢到处约.炮,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风流花心男女不忌,他不走运,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21.星光璀璨 前面说过,柏舟投资攒了不少钱,这些钱他没全存起来吃利息——还没傻到家。大部分买了国债,剩下的有的跟风炒了房,有的投资了实业, 是的,很不巧,这家商场,就在柏舟名下。 许是没遭遇过这样当面打脸的情景,尤浩宇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白一阵,一时半刻竟是说不出话来。 苏唯知动了动唇,也是不知如何开口。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太初没再说话,尤许却没有他那样的好涵养,上前两步,微微笑:“哥啊。”悄悄看一眼太初,见他没表现出不高兴,放下心来,清清嗓子,正正经经叫苏唯知,“还有嫂子。” 一个大男人被人这么认真地叫“嫂子”,对苏唯知而言,这尊敬友善的一声“嫂子”,比先前那字字讽刺的“戏子”还要刺耳得多,心底难堪忍都忍不住,偏偏当着尤浩宇的面又不好反驳,脸一下涨得通红。 尤许继续笑眯眯:“还请你们出去吧。”眉眼弯弯把刚刚尤浩宇的话一字不落还了回去,“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那得意的小眼神,趾高气昂的小模样,把一个狐假虎威的小跟班扮演得活灵活现。 尤浩宇一个标本似的霸道总裁,哪里经历过这个!气得胸口发疼,愣是不知道怎么说话。张了张嘴,撂下狠话:“你等着!”拉着苏唯知转身就走。 ——再在这呆着?他丢不起那个人! 苏唯知被拉着手腕一路出了商场门,好容易前方的男人停下脚步,他抬头担心看去:“浩宇?你还好吗?” 尤浩宇转身看着商场,一阵秋风刮过,他脸色终于恢复正常。冷然一笑,不顾过路人诧异的眼光,把苏唯知搂到怀里,摘掉他口罩深深一吻,抬起头来,对着脸颊绯红眼带水光的爱人霸气道:“他嚣张不过这个秋天!” 到底吸取了先前的教训,把期限定在了“这个秋天”,没按照往常的习惯说“这个星期”“这个月”什么的。 好好儿一场逛街,被糟心的两人全搅和干净,尤许有心想撒娇再逛一会儿,然而看太初脸色冰寒让经理送几套女装去他家,而后连口罩墨镜都不再戴上,直接大步走了出去,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家老爸,可能、大概、也许……不高兴了。 可是……是哪里不高兴? 尤许拿着先前接过来的太初的墨镜口罩,亦步亦趋跟上去,颇有眼色地没再说话。直到上了车,太初新请的司机踩下油门,她也还是没敢有什么动作。 待回了家,尤许看着太初换了鞋,停也不停往楼上卧室去,终于忍不住弱声弱气开口:“叔叔……”想问问太初是生什么气了,对着楼梯上太初投来的无波无澜的目光,瞬间怂成小仓鼠,一双亮晶晶的墨色眼瞳闪闪发光,“您中午想吃点什么?我做给您吃。我手艺可好啦!” 太初目光平平淡淡从尤许脸上滑过:“随你。”转身上了楼。 被太初冷淡的态度激得一丧,尤许懊恼地往沙发上一跌,骨碌碌打个滚,无精打采趴了好半晌,又振作精神爬起来,一边打电话叫人送菜,一边撸袖子进了厨房。 既然是她爹,那口味应该和她,差不多……吧? 太初不是包子性格,被人指着鼻子骂“禽兽”不可能就当没听见,也没有莫名其妙被找了晦气不找回去的好肚量。按照他性格,要是这个时候手头势力足够,说一句“天凉尤破”、“天凉苏破”也不是没有可能,然而此时手里能量有限,这些想想也就罢了。 进了屋,坐下沉吟片刻,太初想起,记忆里这时的苏唯知接了一部剧,近期即将进组。 搜索了记忆里这部剧的角色,太初拿出手机拨了个号:“宋导吗?我是柏舟。” 对面被这通电话吓得不轻——一向笑嘻嘻不着调的柏舟这么个冷肃的声调,他是做什么事无意间把人柏舟得罪狠了? “小柏啊,怎么了?”一面热情回应,一面心底已经盘算着万一真是出了事,该怎么处理了。 太初开门见山:“听说宋导在筹拍的电影,还差一个角色?” 宋导在筹拍的片子叫《问鼎》,是一部政斗加半宫斗的剧。剧情并不新颖,大致内容是说,天下七分,其中魏楚两家做大,经过多年争斗,中间夹杂各种爱恨情仇,魏国终于一统天下。 苏唯知在剧中饰演两位男主之一的魏国国君。 魏国国君年少时被抵押在楚国做人质,七国第一美人月姬在那时与他相识相爱,后来魏国国君回国,势力不够的他让月姬等着自己,待自己继承了国君之位就来接她,谁承想待他成为国君,月姬已被楚国国君强纳为如夫人。 最后楚国被魏国所灭,魏国国君意气风发打开了楚国都城的大门,冲进月姬的寝殿,遥遥见月姬笑望他一眼,横剑自刎。 “君亡吾国,君弑吾父。今生君妾缘分已尽,来生亦不愿再续。死前得见君容,月姬无憾矣。” 太初要出演的,就是这位月姬姑娘…… ……啊,当然不可能是月姬姑娘本人。 他要出演的,是月姬姑娘口中那位,被魏国国君弑了的,“父”。 宋导是一位很有原则的导演,柏舟要是要的是“月姬”那角色,他想都不必想就能点头答应。 但月姬她爹靳将军,是一位智勇双全、文武皆通,独抗魏国数年,最后因楚国国君疑心病而粮草供给不足,才战死沙场的人物。在整部电影里可以说是仅次于两位国君和月姬的存在,其角色对演技的要求甚至可说是全剧最高。 这么个角色,交给柏舟,宋导做梦都会心疼醒。只是多年交情,到底不好一口回绝,委婉道:“那你明天来我这试个镜?时间地点我短信发你。” 太初对这个回答倒也不例外,谁想第二天到了地方,宋导一改先前的态度,笑得见牙不见眼:“试什么镜啊!咱们认识多少年了,我还信不过小柏你的演技?” 信得过什么?原主那想区别“微笑”和“温柔笑”都要对镜苦练几天的演技? 太初并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自然也不会在宋导说了不用面试之后再固执要求“证明自己”。 扫一眼跟在他身后拎着个包,全拿自己当小跟班,低眉顺眼看天看门看地板就是不看宋导的尤许,太初没点破,跟宋导寒暄了两句,直接回去等进组了。 进剧组的那天,尤许仍腆着脸一路跟去。 这回剧组不知怎么,行事特别阔绰。组内所有服饰等物都是新制,而不是租来的,故而也不必洁癖重度患者太初自己再准备这些。 太初进了化妆间,尤许抱着包在外面等,听见旁边有女孩子小声道:“听说那个小哥哥就是带资进组的?” 另一姑娘同样小小声回:“我看着不像……那么好看,不需要带资吧?” 先前的女孩子毫不犹豫点头:“对对对我看也是!” 尤许心底默默吐槽:演戏要的不是脸啊……不过说的也不算错,我爸是例外!他那么好看,有张脸就够了! ——但这些话自己想想也就够了,万不能让爸爸听到。尤许正想着,眼前可巧宋导经过,她“歘”甩了个眼色过去:管管你组里的人,别叫他们乱说话! 宋导瞬间心领神会:带资进组这种事瞒不严实,但收这位尤总钱的时候,他可是答应的好好儿的,绝不让带资进组的传言传到柏舟耳朵里。 转身上前训斥两个姑娘:“事情做完了吗就在这胡说八道?再有下次你们就别在这做了。” 两个姑娘被吓得脸色煞白,道歉之后手拉手窜得见不着影儿。 宋导得意地给尤许使了个小眼色,尤许神情冷漠别开眼:这阵子看习惯了她爹的盛世美颜,再看这些人,果然更辣眼睛了。 宋导还想凑上来说点什么,那边门帘掀开,两人下意识一起向发出声音处看去。 男子着一身墨色纹金常服,以同色腰封束起。发间一枚润泽玉簪,却更衬得他肤似冰雪、眸落寒霜。行止之间腰间环佩不摇不动,丁点声响也没发出。袖上鎏暗金流云纹如水波动,周身威势逼得人几乎呼吸不能。 宋导尤许两只一起愣在了原地,好一会,还是这阵子和太初住在一起的尤许有点出息,先回过神来。 于是宋导被惊醒时,看到的就是先前对着自己时各种爱答不理高贵冷艳得跟天山雪豹似的尤总,屁颠屁颠小京巴儿似得跑到柏舟身边,笑得不要太谄媚。 宋导盯着看了一会,总觉得尤许屁股后头有尾巴在晃得欢实,终于不忍直视地别开头。 ——我以为这是“霸道女金主和她的美貌老狼狗”的故事,合着这是一个“如何用美貌把金主变成你家小京巴儿”的完美教程? 宋导想着找个地方洗洗眼,突然听见身后一道激动的女声:“就是他!就是他!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魏国国君!” 宋导头疼欲裂地回过身去,果然见一位穿着宽大毛衣,头发松散,脸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脸色苍白得仿佛肾虚的女子。 “向编……” 向媛激动得面色潮红,刚被看到的美人身上气势吓到站不住的她一面腿软扶墙,一面盛赞宋导:“这个角色选得好!这就是我想象中的魏国国君啊!简直像是从我脑海中走出来一样!合作这么多年,你这个角色选得最合我心意!” 宋导有些尴尬,走过去和向媛并肩而立:“那什么……向编啊,柏舟他、他演的是,是那个,咳,靳将军。” 向媛脸色瞬间就变了。她不可置信地看向宋导:“他演靳将军?那你告诉我,谁演魏国国君?!” 宋导脑中想了想,也觉得苏唯知在柏舟身边只会黯然失色,不由颇有些说不出口:“……是苏唯知。” “苏唯知!?”向媛没忍住,用一种怜爱智障的眼神看宋导,“你脑子还清醒吗?要不要去查查老年痴呆啊?” 宋导磕磕绊绊:“那个……我不是也刚刚才知道柏舟这小子气势变这样了嘛……”咕哝,“早一眼见到,我也不选苏唯知啊,这选都选了,总不能临阵换人。” 亲口承认自己选错了人已足够尴尬,更尴尬的是,宋导说完了这话,无意间一回头才发现,苏唯知就在他和向媛身后。 22.星光璀璨 宋导到底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江湖,面对这么尴尬的场景,咳了两声,面上竟装出了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来:“小苏来了啊。好好干!” 苏唯知也是好教养,面无表情在原地站了一会,弯出个温柔的笑:“一定不负宋导期望。”冲向媛点点头,“向编好。”又笑,“那宋导向编,我就先进去了。” 宋导目送苏唯知进去,也不禁赞叹了一句:“真是好脾气。” 向媛“呵呵”:“他那眼神就差把我生吞活剥了,还好脾气?感情老宋你不止是老年痴呆,你这还老眼昏花啊!” 宋导:“……”他翻个白眼,“适可而止啊你,你们编剧就是事儿多,人多有礼貌一小伙子,你可少脑补些乱七八糟的吧!” 向媛懒得和宋导争:“随你怎么说吧。”注意力回到刚才的话题,“你把男主角给我换了!” 宋导笑容一僵,含含糊糊应一声,麻溜儿的就溜了。 尤浩宇听说柏舟进了剧组的事,难得轮到他陪苏唯知的晚上,他搂着自家爱人:“我让人去把他从剧组赶出去。” 苏唯知摇头:“我会用自己的实力打败他。” 柏舟不复出则罢,既然复出了,他苏唯知就一定靠自己要从演技上打败他! ——至于打败之后再用别的磋磨他,那又当另算。 尤浩宇看着苏唯知信心满满的样子,只觉自己沦陷得更深:这样自强自傲的男人,却甘愿雌伏在他身下,叫他怎么能不感动! 只可惜世间不如意事十有八.九。从第一天开机拍戏,苏唯知就天天被太初压着演,真正是向众人现身演绎了一番什么叫“一直被吊打,从不曾超越”。 自己说过的话不好反口,苏唯知仍撑着没让自己的大佬男票们出手,私下里脸色却越来越黑,乃至在人前也渐渐维持不住日常纯澈温柔的笑容。 与此同时,这几天看着太初演戏的向媛,一天比一天眼睛发红,每回见到宋导简直忍不住扑上去掐他脖子:“你怎么就不让柏舟演男主角!怎么就不让!” 宋导苦哈哈安抚向媛,心道难道我不后悔?我又哪能想到柏舟那个天字第一号大花瓶儿演技能突飞猛进成这样?看着他一个男配,次次把苏唯知那个男主压得黯淡无光毫无王霸之气,我还被苏得舍不得叫停喊卡,我不难受不心塞不挠心挠肺?可没法儿,自己选的男主角,跪着也要用下去。 苏唯知不知是脾气好还是太冷静,在片场从头到尾没对太初表现出半点不满,宋导不满他演技的同时,心底也难免产生了些许愧疚。 倒是向媛,立场一直坚定得很,开始几天天天逮小鸡儿似得逮宋导,一副不让他换人不罢休的架势,宋导不堪其扰,躲她躲得简直像违纪小学生躲教导主任。 还是后来向媛看太初演靳将军看出了点味道来,宋导才算逃过一劫。 眼瞅着剧本一点点的拍,想换人是没戏了,向媛索性抱着自己本子坐在场边改改划划,改完了抱着新剧本去找宋导,磨了一夜嘴皮子,硬是把本就立场不坚定的宋导磨得态度软化,协同一致把剧本给换了。 收到新剧本第二天,苏唯知房里所有的玻璃制品都换了一遭。 向媛“啧啧”:“我又没换男主角,不就是给我男神加了点戏份嘛!”几天功夫下来叫太初就一口一个“男神”了。 宋导笑呵呵不说话。你是没改男主角,但你那戏改得……这电影播出来,柏舟要不成观众们心上朱砂痣床头白月光,他都跟你向媛姓! 然而每天沉浸在舔颜男神的幸福中的向媛并不稀罕宋导跟不跟她姓。 开机一个多月,饰演靳将军女儿、七国第一美人月姬的女星终于姗姗来迟。 剧组是真下了血本,请来的女演员名叫夏瑜——夏瑜是谁呢?简单介绍一下,就是继原主退隐娱乐圈十数年后,圈内又一有名的大花瓶。那碾压圈内圈外的美貌,那僵硬尴尬到让人难以置信的演技……和原主当年简直一个模子拍出来的。 夏瑜的排场很大。进组的时候经纪人在身旁鞍前马后,身后助理跟了四个,一排黑衣保镖让太初忍不住想到头一晚和现在跟在自己身后软萌得能捏出水来一般的尤许小姑娘。 夏瑜的确生的美,容貌完美,艳光四射,身上个人气质极强,让人过目难忘。偏偏上了妆出来,那宛如月姬再世一般的模样又叫人忍不住惊叹她的可塑性。简直像是生来就该吃这碗饭的。 夏瑜的脾气也很衬她攻击性极强的容貌——非常娇蛮。 满组的人,没几个能让她好声好气说话的,太初算是个意外——太初能带得从来学不会演戏的她入戏。 跟太初对戏的时候,夏瑜被喊“卡”的次数都少了许多。在又一次结束当天的戏份之后,夏瑜纡尊降贵地主动来找太初:“您好。”合作了快一个星期,硬是不知道太初名字,“敢问贵姓?” 太初放下手里茶杯:“免贵姓柏,单名舟字。” 接着,太初眼睁睁看着夏瑜脸上的笑僵硬了,然后以一种和当初第一次问了他名字的尤许极为相似的神情,脸上粉变黑,黑变紫,紫变白。接着和当初的尤许如出一辙地站起来,转身就走。一双恨天高被她踩得虎虎生风,太初还隐约听得一声“艹!”。 夏瑜的经纪人找到自家窝到酒店房间角落的艺人时,就见这位平日里蛮横任性从不讲理,不论什么时候都精神十足活力满满的小姑奶奶蔫儿了吧唧脸色苍白。 见了经纪人,夏瑜瞬间来了精神:“辣鸡剧组毁我青春!不演了不演了我不演了!咱们走!” 经纪人欲哭无泪:“小姑奶奶啊,约都签了,毁约要赔多少钱你知道吗?” 夏瑜果断:“赔他!赔多少?我出!” 经纪人拨浪鼓似得摇头:“不成啊我的小祖宗,传出去,你在圈内可怎么混?当可怜可怜我吧,咱把这戏演完。谁欺负你了,你跟我说,咱治他去。” 夏瑜看着自家经纪人痛苦万分的样子,深深叹口气,仰头往床上一倒:“混蛋剧组,演个闺女,你还真把我亲爹找来了啊!” 经纪人没听清她说了什么:“怎么了小祖宗?” 夏瑜说:“我觉得我很倒霉。”她是打算当没这个便宜爹,有他的地方避开就得了的,可现在好巧不巧聚在了一起……他们长得那么像,又都是花瓶,会不会被发现关系啊! 心底存了顾忌,夏瑜就再没往太初处蹭过,每日里小心翼翼绕开他走,直到某天下戏后被叫住:“夏小姐等一下。” 夏瑜心惊胆战回过头去,还要装出一脸与平日无异的不耐骄纵,只觉得自己平生的演技都用在此时了:“前辈有什么事吗?” 太初也没脱戏服,就那么直接走了过来:“明天的戏很重要,我想和夏小姐先对一下戏。夏小姐有空吗?”明明是要给夏瑜讲戏,话说得却给足了夏瑜面子。 平心而论,夏瑜是不想答应的。但是被对面男子那双冷淡的眼睛看住,她呼吸一滞,速来胆大包天的人竟然不知为何一句拒绝的话都说不出,讷讷应了是。 不知是不是因为两人身上戏服都没脱,夏瑜听着对面男子声音冷而沉稳,一字一句给她讲戏,告诉她表演方法技巧,恍惚间竟有种自己就是月姬,此时正坐在靳将军身边,听自己最敬爱的父亲给自己说古讲今的错觉。 如果有这么一个父亲……那真的是非常幸福的事情吧。 夏瑜恍惚一瞬,忙摇头甩开这个念头——她怎么会产生这么可怕的想法! 于演戏一道上,一向聪敏的夏瑜着实算不得一个好学生,但太初无论何时却都绝对称得上是个好老师。 对演戏毫无天赋如夏瑜,听了他一番话,也有豁然开朗之感。倒不是说就此开窍走上影后之路了,太初再有本事,顶多也就把朽木刻成工艺品木雕,怎么也不不可能把它变成美玉。但至少对于明天那场重要的戏,夏瑜第一次心里有了把握,知道该怎么去演,而不是顶着一张美脸啥也不知道就直接上。 别别扭扭道完谢,夏瑜逃命似的没了影儿。尤许蹭过来,小声抱不平:“她根本没真心感谢叔叔。”一个戏子罢了,也敢这么嚣张…… 看着剧本的太初突然冰冷出声:“你可是在想,‘一个戏子罢了’?” 被说出心思的尤许讶然抬眸,心底却隐隐明白这些天自己受的冷遇是因何而来了。 过去让助理买两杯粥又绕了回来的夏瑜回到太初这边时,太初正合了剧本,声音冷肃教育尤许:“职业何分贵贱。既是凭自己劳力挣钱,便没什么哪样比哪样下贱。”这假大空的话换了别人来说,尤许只会当放屁,但这是她美人儿爹说出口的话,因而尤许正襟危坐,听得万分认真。 “别说演员,就是拾荒、就是娼妓。一不偷抢犯罪,二不损人利己。”太初并不疾言厉色,声音不急不缓,说的话仿佛也只是些人尽皆知的大道理,却一字一句敲进尤许心底,“你尽可以不认同他们,却不应对其心怀鄙夷。” 好半晌,尤许怔怔然眨眼,心悦诚服:“我知道了,叔叔。” 于是夏瑜就眼睁睁看着自己亲爹缓和了眸色,对着那个不知道哪来的小妖精道一句“好孩子”,心里瞬间万般不是滋味。 ——我才是你闺女,你明明是我爹,却对别的女孩子这么好! 正打算上前去说点什么,突然听见剧组门口一阵骚乱。转头看去,原来是友情客串剧中魏国国君夫人的老牌影后阮樱进了组。 友谁的情呢? 阮樱曾经和苏唯知有过一次合作,她很欣赏这个有天分又肯努力的年轻人,与其算是忘年之交。 而让太初抬眸的是,这位是柏舟的初恋情人,且至今未婚。 阮樱不愧是老牌影后、一线女星。即使已年近四十,仍不显老态,周身更多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一举一动尽是风情。 她当着全剧组的人走到太初跟前,微笑着仿佛叙旧:“柏舟,你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太初抬眼,长腿一伸站起身,态度冷淡而不失礼:“好久不见。” 阮樱似乎并不介意初恋冷淡的态度,笑容依然完美。当着全剧组的面,她轻轻问出声:“听说,你是听了我会来剧组,才进的组。”两句话暗示了太初对她“余情未了”,她又恳切道,“我们现在只是普通朋友。”迫不及待要下太初面子。 太初微眯了眯眼,这原身究竟是多不招人待见,连初恋也这么恨他? 要是柏舟知道太初这想法,非得喊冤。当初说好了就谈一个月,分手的时候阮樱死拉着他不放,他不回头能怪他绝情? 太初敛起思绪,正打算说一句“阮小姐‘听说’的并不大准确”,那边的前吃瓜群众夏瑜已经忍不住了。 推开人群扭着腰走过来,在一众人懵逼的注视下挽住太初胳膊,半个身子偎上去,妖娆万分地一撩耳边长发,声音娇滴滴开口:“honey~这位阿姨是谁呀,你也不给人家介绍一下。” 23.星光璀璨 夏瑜一声“阿姨”出口,闹哄哄的剧组有一瞬的寂静。 阮樱是什么人?十年前就已问鼎金奖影后,现在距国外小金人也就一步之差。容貌姣美,演技精湛,圈内名声也好得不行。当之无愧的人生赢家。说她是当今女星的人生目标,那是一点儿差没有。 ——夏瑜她一个花瓶,就这么不要命地去叫人家阿姨? 但…… 又好像没叫错。一个是三十大几快四十的年纪,一个是十八九岁花儿一般,要说叫一声阿姨,半点毛病没有。 尤其是,当和夏瑜面对面站着时,阮樱在圈中本就不是顶尖的容貌,瞬间就被压制得黯然无光,所谓的“不老女神”终究也是经过了岁月的侵蚀,怎么也无法和真正年华正好的少女相比。而让阮樱引以为傲的雪嫩肌肤……在夏瑜称得上吹弹可破的肌肤前,也相形见绌。 两厢一对比,这位圈中知名的女星,被碾压得实在是有些难看。 阮樱感受到剧组内众人遮遮掩掩偷看这边的目光,脸色有一瞬的扭曲,不过她没辜负自己那“影后”的名头,很快收敛了神色,心平气和对着叫自己“阿姨”的夏瑜微笑:“小姑娘生得真漂亮。”开玩笑一般问太初,“看着和前阵子你推特上的姑娘不一样,又是你新找的小女朋友?”一面自找了个台阶下,一面点明夏瑜不过是柏舟“随便玩玩的小女友”,既打击了夏瑜气焰,也挑拨了夏瑜柏舟两人关系。 一旁的尤许心头几乎立刻就把阮樱的小心思摸得十成透。她紧张抬眸,眼神锁住夏瑜:这姑娘看着不像是个有脑子的,万一她被挑拨成功翻脸了……自己要盯紧了她,不让她有机会反水。 夏瑜的确不是个很有脑子的姑娘,真有脑子她就不会在太初根本不知道她是他“女儿”的时候,就走过来抱着他胳膊。 但是没脑子有没脑子的好,比如此时,没太明白阮樱话里意思的她就柔弱无骨地依在太初身侧,媚眼如丝看太初一眼,眼底万般无奈哀愁千般缠绵情意:“前阵子?”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地开口,“你喜欢上别的女孩子,也不跟我说?” 阮樱默默看着那边。女人的嫉妒心她再了解不过,那夏瑜一看便是胸大无脑又生性骄横,不会懂得以柔克刚,她等着夏瑜在大庭广众之下和柏舟闹开,看柏舟后院失火颜面全无。 果然,夏瑜委委屈屈开口:“你怎么能这样?!”她万般愤怒,“我是那么不大度的人吗?你喜欢上谁,带回来说一声,我又哪会不接受?!” 阮樱:“……?!” 宋导好容易收回了自己张大的嘴,小声和向媛说:“夏瑜拍戏的时候要是能有这演技,我也就不必白浪费那么多胶卷了。” 向媛眼眨也不眨看着那边,闻言不过脑就回:“要是能抓着男神手臂靠在他身边,我能演的比夏瑜还好!” 宋导:“……”算了,他和脑残粉无话可说。 阮樱也算是大场面经过无数的人了,硬是被对面夏瑜的反应唬得一时满脸空白。 夏瑜却语不惊人死不休。她转身一指蹲在旁边抱包的尤许,继续控诉太初:“你看上这个助理小妹,我不也和她做了姐妹?你就那么信不过我?我不管!你明天就把外面的妹妹带回来,我要和她认识认识!” 本来在吃瓜看戏顺便紧盯夏瑜以防其反水的尤许冷不防被点名,心内懵逼的同时反应一点不慢。内心骂了一万句“夏瑜mmp”,面上却一点不显。她抱着包摇曳生姿地走过来,弱声弱气开口:“对啊舟哥,你就把外面的姐妹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吧,我和阿瑜不会介意的。” 太初也没能想到这两个姑娘会这么神来一笔。浓墨眼底晕开一丝笑意,他脸色冰冷不变,沉肃开口:“外面的人不懂事,家里有你们两个就够了。”再看一眼窝他怀里对他挤眉弄眼的夏瑜,想了想,冷厉补充一句,“你们两个女人,还管起我外边的事儿来了?不想在我这待就走!” 尤许夏瑜当即浑身一颤,惶恐之色溢于言表,开口那叫一个异口同声:“我们错了,舟哥,您别生气!” 阮樱目瞪口呆。 她愣愣站在原地,看尤许和夏瑜一个拉一个推,和柏舟渐渐走远,只觉得三十多年来的三观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脑子里“嗡嗡”作响,一面说不出的尴尬难堪,一面又难以置信。 ——怎么能有人这么犯贱?! “贱人”夏瑜和“贱人”尤许两个手挽手亲亲热热的好姐妹,一离开众人的视线,立刻就默契十足地同时推开对方,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夏瑜干咳两声,不看太初,扭头看着一边,不咸不淡对太初说:“那个……谢谢前辈先前给我讲戏。” 太初看一眼小姑娘通红的耳垂,眼底冰色微融,却也是不咸不淡应声:“不用客气。”装作没看见夏瑜偷眼看他,“夏小姐拍戏的时候,能有刚才的三分演技,也就够了。” 支着耳朵等太初夸夸她的夏瑜听了这话,一愣,面上红潮上涌,又羞又恼一跺脚,“哒哒哒”跑没了影儿。 太初看着小姑娘背影,眼角仿佛若有似无地挟了一丝笑意。 尤许看着跑走的夏瑜,不看正面也能脑补出这姑娘是怎样的羞愤欲死,再想想自己刚才配合夏瑜干的那一出子事,打个颤,果断主动认怂:“叔叔,我错了!” 岂料太初看她一眼,声音竟微微含笑:“有什么错?你们做得很好。”顿了顿,“谢谢。” “谢谢”两个字回荡在耳边,尤许素来转得快的脑瓜儿红红火火搅和成一团浆糊,直到晚上关屋子里和下属们视频会议的时候还是笑容满面,骇得一帮子精英大佬忐忑尤总她老人家是受了什么刺激,笑成这样怕不是要裁员? 笑得像个二傻子似的状态,一直持续到第二天尤许看到微博热搜。 #阮樱柏舟# #阮樱初恋# #过气男星柏舟# …… ……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尤许沉着脸点进去,然后才发现,情况,似乎、可能、大概、也许……和自己想的不大一样? 大V发的微博倒是没问题,画风正常到不能更正常,说的是影后阮樱昨日与年少时青涩的初恋再遇。后面配上昨天几人碰头的那段视频,最后用词客观公正地指责柏舟“人品有缺陷”。 有问题的是下面的评论。 初夏午后:小哥哥嫁我![13242赞] 快递师傅:你们这些人屁事就是多,又不是人家强迫那些姑娘的,你情我愿有你啥事儿啊?[9642赞] 卖女孩的小火柴:这么美的男票,和别的女人分享我也认了!弱弱地问一句……小哥哥你家里还缺姑娘吗?听话软萌会撒娇,绝不管你在外面的事的那种。[9265赞] 鸡毛蒜皮:视频里,看阮影后的脸色,好像是对初恋余情未了啊。[8914赞] 尤许:突然想看看阮樱的脸色呢。 阮樱的脸色……非常之难看。 花大价钱买热搜,结果事情就办成这样。见风头不好,水军也请了,结果对面似乎也请了水军,还是专业技术甩了她请的人一条街那种。 现在柏舟名声没有弄臭,倒是她自己惹了一身腥,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她现在简直是这个词儿的标准写照。 要说十多年没见,她真的还那么恨柏舟?谈不上的。 当年和柏舟分手,她的确是觉得天塌地陷。可这些年经历多了,走过的路多了,再回过头去看,柏舟也就是一个浪荡风流且没有责任心的花花公子,不过如此。她多年未婚,只是找不到合心意的男人,和柏舟绝无半点关系。 此次应忘年交苏唯知的邀请来友情参演一部电影,答应的时候也没想到会在剧组里见到柏舟。可见到之后,柏舟那不将她放在眼底的冷淡神态,那与过去完全不同的气势气场,瞬间便激起了阮樱的叛逆心与征服欲。 ……结果,就是这般了。 阮樱叹了口气,到底是能成为影后的女人,虽然心底还是万般不甘,好歹忍住了没再继续作死。 影片拍完,太初干脆地离组,来的时候是一个人带一个小尾巴,走的时候身后跟着两只小鹌鹑。 外界对《问鼎》的期待或是质疑沸沸扬扬,对太初倒是自从宋导放出剧照之后态度一致只有一个要求:请务必让美人儿美出新高度! 太初没关注这些,回来后就着手上网查阅关于道教的资料,偶尔也会在网上下两局围棋,标准的老年人生活。 下棋的时候还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小姑娘——对方那个各方面都颇为颖慧,唯独在围棋上怎么都点不通,却还屡败屡战的模样让太初忍不住想起了自己炼丹的时候,难得发了善心,在网上给小姑娘讲棋喂棋。 《问鼎》上映的时候,尤许和夏瑜这俩日常相看两厌的,少见地没再争宠,而是一起拉着太初去了首映会。 首映会结束,夏瑜拿出手机就像看网友对这部片子的评价,那头,苏唯知身边原本和他相谈甚欢的一个男人,倏而停下了步子。 “江流?”苏唯知疑惑地抬头看自家爱人,却见向来老干部一般严肃正经的自家爱人满脸狂热两眼放光。压着满心不愉顺着江流的目光看去,苏唯知呼吸一窒。 又是柏舟?! 24.星光璀璨 苏唯知觉得自己和柏舟一定是命里注定的冤家,两辈子几十年,但凡遇上柏舟,他就没有过舒心的时候。 江流是一位军人,在苏唯知几位爱人之中最是冷淡严谨的性子,相识这么久,就是在床笫之间,苏唯知也从没见江流激动成这样。 江流听见苏唯知一声唤,回过神来。他缓了缓呼吸,神情冷静下来:“没什么。” 苏唯知看着江流脸色,忍了又忍,忍不住问出声:“你看到谁了?”别再是柏舟那人渣的颜粉?可他先前对江流说,柏舟是自己仇人时,江流分明是没什么特别反应的。 江流抿抿唇:“没谁。”嘴上说着“没什么”,眼睛却又往太初那边看了一眼,原先站着太初并尤许夏瑜三人的地方已经不见人影。 江流看到人的是谁呢?苏唯知这回的的确确是想差了。江流根本没注意到太初。他看到的,是太初身边的小跟班,尤许姑娘。 江流半晌没再说第二句话,苏唯知见江流实在不想说,知情识趣地没再逼问。只是刚刚江流的反应实在给了他很大危机感,此时咬一咬牙,道:“江流,你帮我处理掉柏舟。” 江流脑中仍在无限回放刚刚看到的,女神脸上璀璨的笑,闻言根本不过脑就点头答应:“好。” 苏唯知放心地舒了口气。 太初的作息习惯一向非常好。这晚看完首映回去,他仍然依照往常习惯,洗漱一下直接睡觉。尤许夏瑜本想拉着他想等影评出来,最后也是徒劳无功,两个小姑娘对看一眼,各自别开头去“哼”一声,气鼓鼓蔫巴巴自己洗漱了回屋。 等到电影正式上映的时候,两个小姑娘把太初按在了沙发上,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围上去,拿手机给他看评价。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太初惦记着自己楼上没看完的道教体系,但是对着小姑娘们亮晶晶的眼睛,终于还是耐下心来看了看。 村花小芳:本来我是冲着男神的颜来的,然后没想到,看着看着电影,我被他的演技圈了粉,接着,我又被人设苏到,最后……结局把我虐了一脸血。啊啊啊我的靳将军!你怎么就这么死了QAQ壮志未酬啊!编剧你出来我们好好谈谈人生! 溪里的海带:不科学!这不科学!月姬天天对着她爹那一张帅到惨绝人寰的脸,是怎么能看上魏国国君那个小白脸的?最后还因为她和魏国国君曾经在一起而引发楚国国君猜疑,断了后勤让男神弹尽粮绝而死。看到男神杀马烹肉那一段我简直哭死!那是陪他南征北战几十年的兄弟啊!月姬你不配当男神闺女! 夏瑜尤许各自默默用小号给这条点了个赞,俩傻闺女的想法保持了高度一致:月姬就是不配做爸爸的闺女,她才配! 雷霆雨露:我只想问……七国第一美人竟然是月姬?难道不该是靳将军吗?七国人民都是眼瞎?还是说男人不算入美人之列?这是性别歧视!我抗议! 阳台撸猫:怀着舔颜的心兴致勃勃去看,然后被虐得哭到嗓子发哑。我靳将军!死前还在念着楚国上下百姓……但是你惦记的百姓不出三年就全都忘记你了啊QAQ! 第二天的微博热搜,几乎被《问鼎》承包,其中以太初为最。 #七国第一美人靳将军# #靳将军# #可怜河边无定骨# #月姬眼瞎# …… …… 这一波下来,原主记忆中把苏唯知捧成顶级男星的这部电影里,苏唯知算是全给太初做了陪衬。苏唯知心内憋屈烦闷至极,却又不好跟爱人们倾诉,一段时间下来只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发疯。 太初这边并没有对此再多投以关注。他本来是个过气男星,出门不需要注意太多,电影播出掀起了巨大波澜,这下子倒好,轰轰烈烈火了一把,再出门就有诸多不便。所幸太初本就是个宅性子,长时间不逛街也不会被憋着。 这一天,尤许和夏瑜都出门办事去了,太初一人在家,突然听得楼下敲门声。不急不缓,相当清晰而有节奏的三下。他合上书,走下楼去,打开门。 门外站着一位青年。剑眉星目,神色冷峻,一身军装,气势凌厉似利剑出鞘。 太初动作微顿。根据他这段时间掌握的资料来看,这个人……正是苏唯知的几位爱人之一。 见了太初,江流冷冷说一句:“柏舟先生吗?我是京城第三军区二军军长江流,你被控是日本特务,跟我走一趟吧。” 果然,来者不善。 太初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有心想说这衣服不适合出门,让他回去换一套,想想也知道对方不可能答应,于是作罢:“好。”满心念着这身衣服不合适地跟着出了门,简直逼死强迫症。 然后,太初就被这位突然冒出来的军官小哥,领去了不知哪个军区里。 进了军区,太初停都没停就被带进了一个武装严密的审讯室。 隔着一扇铁窗,江流坐在审讯椅上,声音冰冷:“你在日本待的半年,都做了些什么?” 做了些什么?太初回忆一下原主的记忆,相当好脾气好修养地回答:“什么也没做。”对于太初而言,吃喝玩乐撩妹的日常,的的确确……就是荒废度日了。 江流看着对面坐着的男子,心底难得有些犹豫。 他看人极少走眼,这个柏舟,身陷囹圄也不见半点慌乱,神情从容冷淡自始至终不曾变过。他方才不慎与柏舟对视的时候,即使隔着一扇铁窗,也险些没忍住被对方冷冽幽深的眼眸看得本能后退两步——这样一个人,要是他想对唯知不利,唯知真的能在他的刻意针对下,活到现在? 但是……自家爱人没有骗自己的必要。 想到自家一向坚强的爱人伏在自己怀里难得红了眼眶,江流当即把满脑子有的没的甩开,声音更冷:“既然你不肯招,那就别怪我用些特殊手段了。” 抬步“踏踏踏”踩着军靴走了,出门命令下属去把刑具准备好。自去己洗洗手拿了鞭子,正要回审讯室,赶巧遇到听说他把柏舟收押了的苏唯知急急忙忙地过来。 苏唯知见着江流,微微一笑:“江流,谢谢你。” 江流摇摇头:“我为你出气不是应该?有什么可谢的。” 苏唯知心底一暖,不再客气,只道:“我和你一起去看。” 江流犹豫一下。等会他若是用刑,场面必定血腥,在他眼里,自家温柔纯洁的爱人不适合看这些,但是再想想,大概唯知看到柏舟这个仇人受苦受难,心情会好些?思忖再三,还是没有说话,默许了苏唯知跟进去。 苏唯知进了审讯室,一眼就看到太初阖眸坐在铁窗后,看上去竟似对眼下情形半点不担心。听到开门的动静,他睁开眼,看到苏唯知,半点没有惊讶的样子,甚至还教养颇好地对苏唯知点头致意,语调冷淡:“苏先生,又见了。” 苏唯知看着太初这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样子,心底说不出的不痛快。他咬了咬牙,没吭声,把目光投向江流。 江流点头,用力扯了扯自己手里的鞭子,凌空抽一下,正要说什么,外面来人报告:“江军长,有人找您!” 江流皱了皱眉:“让他等会。” 一道女声冷笑从门外传来:“什么时候我见你,还需要等会了?” 伴着这道声音传入耳中,苏唯知眼瞧着自己沉稳冷静的爱人,脸色“唰”地红了,然后……一寸寸,白下去。 女子从门外转了进来,一身黑裙修身,面容艳丽,却尽皆被她周身霸道的气势压住。 她眸光冰冷看住江流,语调寒得要掉冰碴儿:“一别多年,江军长好大的架子。”扫过江流手中拿着的鞭子,冷呵,“怎么,这是要动私刑?” 先前还威势十足的江流脸色惨白得像个死人:“不,我没……不是……” 尤许垂下眼眸,冷冷道:“不什么?随意构陷的事情都能做了,江军长果然大不同以往。” 江流语不成句:“……不、不是……尤……” 别看江流现在一方军界大佬呼风唤雨,他其实是穷苦出身,自小在孤儿院长大——那个孤儿院,就是尤许已过世的母亲,以尤许的名义创建的。 尤许母亲未过世的时候,常带着尤许去孤儿院看孩子们,少年时的江流性格内敛,常被人欺负。 霸道明艳的小女孩厉声呵斥走他面前围着的一群少男少女,然后严肃着小脸伸手递给少年时的自己一块糖,那是江流迄今为止最宝贵的回忆。即使午夜梦回之时,他也不敢多想,只怕念得多了叫记忆褪色。 多年未见,再重逢就是在这个场景下,江流时隔多年,又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好容易捋顺了气儿,江流简直从吊睛白额大虫成了没断奶的猫:“阿尤,你怎么会来找我?” 苏唯知在一旁看得难以置信:“江……” 一句称呼没喊完,就被江流碰了碰手示意别说话。 尤许慵慵懒懒掀起眸子,嘲讽笑:“我为什么来?”她语调凉凉,一字一句缓缓道,“那江军长不妨先和我解释一下。”唇边扬起一抹冷笑,“为什么无缘无故,抓了我……” 声音珠落玉盘般寒凉。 “父亲。” 25.星光璀璨 ——父亲?! 这两个字甫一入耳,别说站在一旁被这突如其来的神转折弄得满心烦乱的苏唯知,就是一脑袋乱糟糟,垂下眼不敢看女神的江流都忍不住下意识诧异抬眸。 ……等等这是你爹?! 苏唯知和尤许她哥是姘.头,江流和尤许更是有前缘在,两人都知道尤许身份——尤氏董事长和第二任妻子生下的千金。 苏唯知还好,懵归懵,好歹忍住了没出声。江流下意识一句话就问出口:“阿许,你父亲,不是尤伯父吗?” 尤许轻慢冷“呵”一声,瞥江流一眼,那眼神,简直像是在看活体智障:“他和我长得有半点儿像?” 江流沉默。 的确,具备了大多老总秃顶矮个啤酒肚等普遍特征的尤父,和冷艳精致的尤许完全不像。 可要说尤许是柏舟的女儿…… 江流回身看一眼审讯室内坐得八风不动也莫名让他心惊的男子,即使偏心女神偏心得心都歪到天上去,他也得摸着良心承认:虽然女神你也很美,但跟柏舟比起,差距是不是有点大? 其实讲道理,单论容貌而言,尤许与柏舟差距并没有很大,甚至若论起整体视觉效果,柏舟看起来恐怕还要被气势逼人的尤许压过一头去。 然而奈何此时在柏舟身体里的,是太初。 以太初的风华气度,即使他样貌平平无奇,也足以让人称一句“美人”,何况是此时套着这么一个有着难得美貌的壳子? 只说尤许和太初“有些差距”,已经是江流自动开启脑残粉光环,把尤许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美颜PS过一番后的结果了。 苏唯知看江流没了动静,忍不住自己开口:“那尤伯父呢?” 尤许冷冷扬起眉梢,刮他一眼:“当然是喜当爹咯。”满眼“这种问题还需要问”的不可置信。 苏唯知:“……”这种事情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这世上怎么能有人这么不要脸?! 没等苏唯知再说话,沉默的江流开口了:“……阿许,阿许对不起。”没有纠缠于“父女”问题,他干干脆脆道歉,“我不知道他是你父亲。” 尤许拉长语调“哦”了一声,面无表情看向江流,正打算说些什么,冷不防听见铁栏后淡淡声音传来:“你对不起尤许?”——说话的,正是从见江流以来便没什么动作的太初。 尤许瞬间没了声儿。放完那么一个大雷后,她怂得根本不敢去看一眼自家爸爸神色。 倒是江流顺着声音看向太初,神色恢复先前的冷漠,倨傲倒是收起不少:“对您也很抱歉,柏先生。”对着尤许是奶猫,可不代表对上其他人江流也那么没有战力。虽然现在冲着太初和尤许的关系对太初客气许多,但要他能有什么发自内心的尊敬之类……那纯属做梦。 江流摸出钥匙,上前打开审讯室的门。 苏唯知忍不住开口阻止:“江……” 江流头也不回地肃声打断:“唯知,有什么话回头再说。” 从未被爱人这么对待的苏唯知有瞬间的愕然,回过神来面上一番红白交织,满心委屈愤怒地握了握拳,赌气地不再说话。 江流打开门,道:“无意冒犯,还请柏先生原谅。” 江流要放人了,然而被放的人并不领他这份“好意”。 审讯室内的太初动也不动,坐得那叫一个稳如泰山。他看着江流,神色端凛冰寒。虽然坐在犯人的位置,但一身泰然自若的气势,不急不缓的语气,倒显得他是审讯者,审讯室外的江流是受审人了一般:“那江军长觉得,自己可对得起身上这套军装,可对得起这声‘军长’,又可对得起……”太初平平淡淡地说出再常见不过的套话,却莫名让在场三人心底震颤,“党和人民,对你的信任和重托?” 似乎是应和太初的话,门外隐约传来急促而有节奏的踏步声,踏步声愈来愈近,江流先是面露疑惑,接着想到什么一般,骤而俊脸泛白。 门被推开,面容严肃古板的警服中年人从门外进来,身后跟着两个年轻的警察。 江流听见自己心“砰砰砰”跳动的声音。 中年人进了门,别的没做,先掏出□□竖在江流面前,冷森森看住江流,一板一眼道:“江军长,你涉嫌触犯《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二百三十八条非法拘禁罪,第二百四十七条刑讯逼供罪,第二百三十四条故意伤害罪……跟我走一遭吧。”一面说,一面打开逮捕令,放在了江流面前。 江流吐出一口气。 ——自己果然是被算计了。 事情明晰了,知道自己无法再翻盘的江流却反而突然安定下来。 中年人话音落定,两名警察便迅速上前,一人麻溜地卸了放弃抵抗的江流身上的配枪,另一人摸出手铐给江流拷上。 江流回头,神情复杂地看茫然的苏唯知一眼,动了动唇,仿佛想说些什么,终究是什么也没说,脸色铁青地任由一名警察将他压出去。 苏唯知至此还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见状下意识喊了一声“江流!”便想跟着冲出去,被另一个留在屋内的警察反应迅速地捏住肩膀按在了地上。 “啊!”苏唯知痛呼一声,额上瞬间冒出冷汗。 中年人没看那边,而是看向太初,严肃的面容上流露出一丝和善的笑意,微微点头示意:“柏先生。”他恳切致歉,“让您受苦了。” “王局言重了。”太初淡淡应一声,这才从从容容起了身,推开审讯室的门,走了出来,“可要跟着一起去录笔供?” 尤许对着眼前的神展开,目瞪口呆。 太初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性子,这回又怎么会毫无反抗地任由江流带走他? ——留下的后手就在这了。 太初从来了现代便在按部就班计划行事,而计划的其中一环就是和政府部门保持密切联系。 ——他怎么做到的? 太初不大想提这些。毕竟,用自己上辈子炼丹失败而产生的,对治疗癌症有神奇效果的副产品来当和政府沟通交流的敲门砖,并不是一件值得得意的事情。 录完笔供,回家的路上,尤许小心斟酌:“爸……不是,那个,叔、叔叔……”她本是张嘴想问点什么,却突然意识到刚刚自己这边直接认了“爸”,于是瞬间干巴巴说不出话来。 太初清淡瞥她一眼:“我是你父亲?” 尤许:“……”她看了看太初虽不慑人,却也绝称不上和蔼的神色,在太初怎么也算不得高兴的神色下,果断怂了。 “我那不是……为了方便糊弄江流他们嘛……”咕哝着小奶音,睁着眼睛说瞎话,“不这么说,我怕江流不放人。” 本来被拆穿之后怎么麻溜儿认错道歉都想好了,谁知太初看她一眼,淡淡“嗯”一声,竟然真就没了下文。 尤许略有些失落,没那个好狗胆再说一遍“父亲”不“父亲”的事,到底又不甘心。走两步看太初一眼,走两步看太初一眼,最后小声顾左右而言他,问:“今天来的警察是怎么回事呀?” 太初进了家门,正满心放松地要去换了这身衣服,就听见尤许这么一声问话。他想了想。严肃告诉尤许:“今天教你一个道理。” 尤许眼睛亮晶晶扬起小脸,等待金玉良言。然后,就听自家一向威严靠谱的父亲沉声开口:“遇事找警察。”顿了顿,更认真地补充,“人民警察爱人民。” 尤许:“……”没猫病。 感觉上了一节洗涤灵魂的政治课呢。 苏唯知先前也被一并带进了局子里喝茶。江流罪证齐全,讨是逃不了了,苏唯知却是被另外的爱人运作一番接了出去。 他对柏舟本已恨到了骨子里,这下更是不共戴天。伏在爱人怀里暗自咬牙抹泪,到头来什么也没说——吸取前车之鉴,就怕再像这回一样,到头来拖累了自家爱人。 自家爱人不能掺和这事了,但自己到底还是意难平。苏唯知一番抓心挠肺地挣扎之后,无意间看到了自己认识的一个人。 祁藏锋挑眉听苏唯知说话:“他跟灵初求过爱,被拒绝后还曾经贼心不死调戏灵初,甚至差点动强!” 祁藏锋诧异抬眸,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寸一寸黑了下去。 “灵初”全名姬灵初,是祁藏锋追了很久的姑娘,也是……苏唯知的好闺蜜。 于是这边,太初没过两天安生日子,就开始陆续接到消息——今天名下这个商场消防措施不到位,被要求停业重装,明天名下那座广场被查出某项业务不合法,要求歇业整顿。 太初没等第三家出事心里就有了谱。正打算反手对付回去,还没来得及,就被尤许夏瑜两人撒着娇一人拉一只手带去了一场音乐会。 音乐会是由一名有名的小提琴家举办演出——小提琴家名叫姬灵初,生了一副好样貌,身着白裙清清冷冷的样子看起来纯粹极了。小提琴拉的极是好听,的确对得起昂贵的音乐会门票。 音乐会散场时,太初和俩姑娘顺着人流往外散,旁边冷不防听人喊一声:“柏舟?” 侧首看去,却是一个气质温和的青年。 见太初果然抬眼看他,青年深深皱起眉:“你还有心思来听音乐会?”想到什么一般,“你还对灵初痴心妄想?!” 太初眉峰不动看回去,见青年这般作态,心道这阵子的事差不多算是找着头了。没心思说那么些弯弯绕,干脆不咸不淡道:“先生与我认识?” 祁藏锋冷笑,直接道:“不认识谁也不能不认识你。”抑扬顿挫,“人渣!” 尤许和夏瑜当即便炸了。 只是没等她们开口怼回去,从祁藏锋身后经过的白裙少女似乎是听见了方才太初说话。顿住步子转身过来,清冷眉眼间染出一丝忐忑。她迟疑着开口:“……师父?” 26.星光璀璨 太初侧眸看去,见说话者是个陌生的白裙少女,顿了顿,道:“小姐是?”心底却已然有了数。他来这个世界后认识的人并不多,而原主记忆中也并没有这么一号人。小姑娘又叫他“师父”。符合这些条件的,算来算去也只有那个他在网上遇到的,下围棋技术和下围棋的决心都让人忍不住动容的姑娘了。 事实证明太初猜得不错。被看的少女似乎更为紧张,她无意识揉了揉自己裙摆,小声道:“师父,是我。”她报出一个ID,脸色有点泛红,“我叫姬灵初。”没想到自己网上认的师父看起来是这么冷肃威严的样子……姬灵初有点犯怂,“您怎么称呼?” 不错,说话的正是这场音乐会的主人,小提琴家姬灵初。 能在帝都像模像样的开一场音乐会,还让尤许和夏瑜拉着自家爹跑来,可想而知姬灵初此人名气不小。事实上这是一位这位在国际上都小有名气的新生代小提琴家。然而少有人知道,这位中国音乐界的未来之星,她给自己下的定义是…… 一个未来的围棋大家。 是的,这姑娘的真爱,是她辛辛苦苦学了十几年,却到现在仍是连个围棋班学生都下不过的水平的围棋。啊当然,她坚信自己现在围棋水平不高只是因为一时间还没有开窍,等她开了窍之后,绝对能突飞猛进一日千里。 对于姬灵初这个想法,她身边的人并不想多说什么——咱们这些被你拉着陪练的现在都能闭着眼秒杀你了,弄得你只能自己一个委委屈屈上网跟纯新手找找势均力敌“酣畅淋漓”的对战,您老人家还是这么有迷之自信,那咱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说实在的老老实实练琴不好吗?你在音乐上的的天赋让世界知名的音乐大家都赞不绝口啊!何必作死? 在这样没人能理解她的环境中,网上某次对棋时候遇见,因为技术太好而被她缠上,后来被她诚心打动,开始教导她下棋的某位大神,简直成了姬灵初心里的指路明灯,人生的水中稻草。对面少有发来的给她解局的语音,更是被她听了又听,几乎倒背如流。 今天开完音乐会,姬灵初本归心似箭地想回家去找那位指导自己下棋的师父,又哪曾想能在出去的路上听见自己心心念念的“师父”的声音? 太初不意外地客气道:“柏舟。”又道,“当不得姬小姐一声‘师父’。” 姬灵初小脸红扑扑的,先前那清冷出尘的模样是找不着半点儿踪迹。正打算说些什么,旁边的祁藏锋终于反应过来了:“灵初?” 姬灵初诧异回头,这才发现祁藏锋的样子。 她打量了祁藏锋几眼,眼底现出一丝恍然:“祁先生。”面上恢复先时疏离的神色,套话说的不要太顺畅,“你好。很荣幸你来听我的音乐会。”看一下几人的位置,发现祁藏锋和太初形对峙之势,方又问一句,“你和师父认识?” 祁藏锋看先前姬灵初对太初的态度,已然意识到事情或许有些不对,此时再听姬灵初一口一个“师父”的叫着,他反应极快地含糊说辞:“之前听说过柏先生。” 夏瑜在旁边听得好笑。要是论智商,一万个她也比不上一个尤许,但是要论在感情之事上的敏锐,这世上真是少有人比得上尤许:“听说过什么呀?”墨镜一摘,挑眉笑得张扬又明艳,一张美极的脸庞即使在口罩遮掩下只露出半张,也风情万种到动人心魄,在眼角绽开笑容后,更是直刺人心的美貌——若不是站在了气度慑人的太初身边,恐怕还要更令人惊艳,“说来听听啊祁先生。”她歪歪头,“我也想知道,是听了什么消息,才让您一见面,就对着前辈骂……”她仍是笑着,眼神却冷了下去,“‘人渣’。” “人渣”一词出口,姬灵初和祁藏锋的脸色同时变了。 不同的是,姬灵初的面色是冷了下来,泛着怒意翻涌的绯红。而祁藏锋的则是恼怒和紧张的铁青。 祁藏锋一面咬牙切齿骂夏瑜“多嘴!”,一面试图和姬灵初解释:“灵初,是……” 姬灵初直接打断他:“你骂师父‘人渣’?” “……是,但是……” “不用说原因了祁先生。”姬灵初的眸子一如既往澈然剔透,却冷如二月冰泉,“请离开吧。以后我的音乐会也请您务必别来。”声音清清灵灵,“我不欢迎您,祁先生。” 祁藏锋脸色倏然就白了。 “不……灵初你听我说!”他急得脸庞涨红,急急解释,“这次是我冲动了,但是我是因为听苏唯知说,柏舟他曾经非礼过你!”当然现在看来这事儿十成十是假的了,别说“非礼”,只怕这柏舟还是灵初十分敬重之人。但说出来好歹能证明自己的无辜,也把锅全还给苏唯知。即使不能让心爱的姑娘原谅自己,好歹也减轻一下自己在她心中的恶感。 祁藏锋和苏唯知关系并不亲近,甚至两人都谈不上熟悉,只是祁藏锋因为苏唯知是姬灵初好友的缘故,才对其多方照顾而已。这次关于“柏舟曾想非礼姬灵初”一事,全是祁藏锋从苏唯知那里听来的片面之词。当时祁藏锋因为苏唯知是姬灵初好友的关系没有多想,又一则是对姬灵初关心则乱,二则是听说过柏舟年轻时候睡遍娱乐圈,男女不忌荤素皆可的风流,没多想就对其出了手——当然,出手的这么干脆,也不乏他没将柏舟这么一个无权无势的过气小演员放在眼里,觉得就算冤枉了柏舟也无关紧要的想法。现在想想,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被苏唯知当了枪使? 现下得罪了女神,只在心底暗骂一句“贱人”,简直将苏唯知恨到了骨子里去。 祁藏锋算盘打的很好,只可惜夏瑜并不打算让他如愿。闻言悠悠“哦~”了一声,眼角带嘲的样子又美又媚,即使只露了半张脸,也勾得过路行人脚步都不自觉慢了下来:“祁先生。”她捏着嗓子娇滴滴叫祁藏锋,能叫人从骨子里发酥的声音,听在祁藏锋耳朵里却和魔鬼无异,“你是傻呀,还是傻呀?嗯?”带着点鼻音的“嗯”简直萌得人鼻血都出来,“我前辈十七年前就出国了,今年才第一次回来。”她装模作样掰了会手指,“呀”一声抬起头来,“我数学不好,还要麻烦您自己帮忙算算,那时候姬小姐多大?三岁?五岁?” 祁藏锋安能不会算这个,然而知道归知道,还是忍不住在心底反驳:万一这是个恋.童.癖呢?! 下一秒,夏瑜就如同猜到祁藏锋在想什么一样,震惊地一掩小嘴,猛地回头看向太初,矫揉做作地惊呼,“前辈,您有恋.童.癖!” 太初看着夏瑜这刻意浮夸的演技,也没打断她,眼底甚至带了些失笑的纵容。只待她说完,不轻不重斥她一句:“胡说八道。” 姬灵初在旁边看着,被这隐约含笑的呵斥苏了一耳,满脑子都被“好嫉妒好嫉妒为什么让师父这么说话的人不是我!”刷屏。回过头对祁藏锋的时候就脸色更冷:“多谢祁先生关心。但是,我并不欢迎一个不尊重我师父,并且连一点基本事实都没法判断,还在没经过验证事实的情况下对人随意污蔑诽谤的人,请您离开。”见祁藏锋仍是不甘心的样子,补充一句,“另外,我下个月十七岁整。要说师父非礼我,或许您说的是哪个同名同姓的人?” 祁藏锋脸色顿时一阵青一阵红,说不出话来。 一直没说话的尤许“呵”一声,眼角刮过祁藏锋,语调意味深长:“姬小姐下个月才十七?啧……我说祁先生,这恋.童的,不是叔叔,恐怕另有其人。”她顿一下,又低笑,“你还是走吧,自取其辱多难看?我记得……似乎在曾在市政府见过你。”她眯起眼,“且行且珍惜吧。这官儿,总不能叫个恋.童.癖当下去。” 祁藏锋气得一噎。再定睛一看:“尤许?”尤许在京城也算个名人,她爹老尤总有钱的很,又从小娇养这个闺女,虽然不怎么过问,但是钱物教育一律不曾落下过,就等着她成年把她嫁一个好人家,拿来联姻稳固生意。这两年尤许成年,她爹就开始带着她出席各种社交场合,那副要卖闺女的样子不要做得太明显。祁藏锋冷哼一声,语带威胁:“尤小姐就这么跟一个男人出来听音乐,不知尤董知不知道。” 尤许“哈”一声,正打算怼过去,就听姬灵初声音寒凉:”祁先生还是请走吧,我不想再见到您!” 祁藏锋顿时再顾不得尤许那边:“灵初……” 姬灵初打断:“我和祁先生不熟,私以为您还是称呼我‘姬小姐’合适一些。”不待祁藏锋回答,抬手平摊指向门外,“请。” 祁藏锋脸色精彩纷呈,胸口起伏不定,最后还是颓然说一声:“灵……姬小姐再见。” 姬灵初毫不给他面子:“我并不想和祁先生再见。” 把祁藏锋心口噎得生疼。 出了音乐会,也不顾天色已晚,开车直奔苏唯知家,站在楼下拨出电话。 “藏锋?”接到祁藏锋主动来电的苏唯知有些意外,以为是柏舟的事有了进展,他按捺下心中喜悦,声音温和,“怎么了?” 电话那头,素来好脾气的男子字字阴冷:“苏唯知,你给我滚出来!” 27.星光璀璨 耐心等待三天~  小辈出头归小辈出头, 谢清字明华不是字包子, 这种事情安有不管不问之理?眼见谢云崖出够了气, 方吩咐下属:“先前压着的事,一并发作了。” ——此流言却是安阳王命人传出的, 他自以为做得隐蔽, 却怎瞒得过谢清?眼见孩子出完了气,谢清这便要收拾安阳王了。 下属应是, 外面有人来报, 王三郎君下帖, 明日前来拜会, 问谢清可有空闲。 王三郎向来与谢清不睦, 来见谢清必有要事。谢清放下手头书卷:“回帖, 让他来。” 饶是谢清如何智多近妖,也没能想到, 王三郎大动干戈来一场,为的是那么个怎么听怎么像玩笑的事情。 “我家侄女瞧上你了,托我做个媒。”王三郎还很不情愿。他家侄女花儿一般的年纪,如何看上个给她做爹都嫌大的男人!纵然谢清一直没娶妻, 唯一一个舞姬为他育下的儿子也在他回京前病亡, 算是无妻无子,谢清自己又是优秀得教人嫉妒之心都生不起……但是!甭管别人怎么觉得他侄女高攀,王三郎就是觉得是谢清占便宜了! 亏得谢清还能面色不变, 冷淡回他一句:“太小。” 自家侄女能不和谢清在一块儿那简直再好不过, 王三郎虽来问, 也不过是经不住自侄女和亲族缠磨,顺口一提罢了。虽然对谢清这个疑似没看上自家侄女的样子不满,到底没多说什么——生怕再劝两句谢清就一松口答应了。转而说正事:“我家百川性子挑,今年二十大几了仍是身周寂寞,我看你家十四娘子很好,可愿与我结个亲家?” 谢清缓缓看王三郎一眼,仍是冷冷淡淡:“太老。” 王三郎:“……”我家大郎哪里老了!不就是二十七八吗?虽然比起不过二八年华的谢云崖是大了点,但你家那几郎来着?和百川一般大,也是去年才成的亲! 谢清四个字打发了王三郎,王三郎气得回去灌了一坛子酒。 安阳王觉得自己最近命犯太岁。 嫡亲弟弟闹市纵马伤人,伤的还是他死对头妻子的娘家兄弟;朝堂上他党派的人一个接一个出事,他被逼着处置了自己一个心腹;家中本相处和谐姐妹一般的妻子们频起争执,还滑了一次胎! 顺风顺水了二十多载的人生,陡然流年不利起来。安阳王忙得焦头烂额。 然而焦头烂额也不妨碍他追求美人儿。 ——谢云崖迎来了安阳王激烈炽热的追求。 她初时只是不理,后来被追得狠了,便窝在府里。可以光明正大缠着伯父,谢云崖乐得不出门,不但不恼火,还让谢景行别管安阳王——没了他堵在门口,她哪儿来的理由天天缠着伯父。把谢景行愁的:十四娘怕不是看上了安阳王那东西? 这一日,谢云崖受不住谢景行缠磨,替他去参加一个文会,收到消息的安阳王也出现在了文会上。 皇族出现在世家的文会着实是个不识趣的做法,但安阳王自己不要脸皮,世家这边也不好赶他走。他跟在谢云崖身后献殷勤,谢云崖在门口见了他,直接冷脸扔下一句:“安阳王写得一手好辞赋。”转身就走。 走到一半发现发上簪子不见踪影——是谢清送她的及笄礼,忙回转去寻,这边在林中捡起簪子,那边见安阳王从外面经过,恨声咒骂谢清,说到气急处狠踹一脚树:“老东西,你也活不了几年了!” 谢云崖脸“唰”就变了色,冷得能冻死人。 安阳王回家的路上就被套麻袋揍了,也不知是谁做的。顶着张熊猫脸回去,走路一瘸一拐,让人看尽了笑话。只深悔自己出门没看黄历。 世家这边有志一同看皇家笑话,有搭手的就顺便帮着谢云崖抹了把尾。皇家那边下了狠劲儿查,愣是什么也没查到 。 谢云崖是再冷静不过的性子,心思也是十足细腻深沉,以谢清看人之挑剔苛刻,尚且评价过她“慧极必伤”,说她心有七窍是半点不假。 可龙尚有逆鳞,何况人呢?遇到谢清的事谢云崖便完全无法保持理智。一时火气上头命人去套了安阳王麻袋,事后便知道自己冲动了,若是让皇家那边因此事引起了什么警惕,当真是坏了大事。 回家什么也没做,直奔谢清处请罪。也不敢说安阳王咒骂谢清,怕因此惹得自家伯父不悦,只低声道:“他缠着我良久,我委实不耐……” 认错半晌,不闻谢清动静,心下惴惴间,闻得声色泠泠似玉石相击:“怪你作甚。” 谢云崖讶异抬眼,对面男子放下手中道经,眸光淡漠落在她身上。已是四十有余的年纪,却还肌肤白皙,眉目清峻,宛如青年:“便是杀了他又如何?”声如昆山化雪寒彻,“你是我谢清的从女。” “云崖起罢。”谢清缓和了眉眼间的厉色,“与我来书房。”语气仍是冰冷,但比起之前……谢景行听了都能哭出来:叔父您对我怎么就不能温柔那么一点儿呢?! 女童名唤“谢云崖”,是原主一位堂弟的闺女。谢云崖父亲外放为官,她也一直随着,在外面长大。前不久她父亲回京述职,路遇歹人,谢清回盛京的路上好巧不巧的遇到,当时只有她还活着,谢清当时见旁边翻倒的牛车上有谢家族徽,也就顺手救下了她。 许是因着谢清救下了她的原因,她对谢清格外的亲近孺慕。在谢家有事没事儿就要跑来谢清这里。 谢云崖跟在谢清身后进了屋,谢清身上磨得处处通红,却和个没事儿人似得,也不急着去沐浴更衣,坐定在书桌前,考校谢云崖功课。 谢景行千辛万苦地把不知道被挤到哪儿去了的王百川找到、送回去王家,舒了一口气回谢家,却也顾不得整理仪容,先去和叔父为城门那会儿的事情告罪。 谢云崖见谢景行来,起身行礼,乖觉地抱着书本退下。 谢清看一眼谢景行就收回了目光,继续看手中谢云崖的策论文章,偶尔提笔勾画两下:“先时的东西,送与各家罢。” 谢景行一凛:“是。” 说到这个“先时的东西”,谢景行都是一身冷汗。 叔父回来当日,递给他一张纸,谢景行问是何物,他叔父只说“去查便是,着些可信的人手”。谢景行无奈,因并不如何麻烦,也就依了长辈之命。然后,查出来的东西,让他打翻了自己最喜爱的砚台。 诸世家近年来或多或少遇到些麻烦事,只是事有凑巧,虽然事情麻烦,但大家到底都未曾往心里去。 ——谁能想到,这背后,竟是皇家铺开的一张大网?!想将世家一网打尽……呵,真是好大的胃口! “只是……叔父。”谢景行略微迟疑,“诸世家,只恐未必会信。” 谢清专心看着手中策论,提笔写下遒劲有力的批注,待将一份策论批完,方才搁下笔,语调冷淡:“信与不信,无关紧要。”给他们提个醒罢了,看了这个,诸世家自会去查。 “是。” 谢景行应了声却没退下,欲言又止看谢清,谢清全当没看到:“下去吧。” 谢景行:“……是。”叔父啊,就是他们信了这些都是真的,又凭什么心甘情愿凭我们差遣呢?这么直白要求对方以我们马首是瞻……这是会出事的啊! 谢景行出门的时候,撞见了侯在门口的谢云崖。他叹口气,温和一笑:“十四娘先回去罢。”叔父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从头到尾就看了他一眼,还是不要让妹子去踩雷的好。 谢云崖看他一眼,微顿,眸光通透清澈,声音温淡柔软:“伯父喜洁,兄长下次,不妨打理一番再来,想来伯父并不会怪罪兄长未先来拜见。”语毕,她浅笑着抬手在自己发间点了点示意,微微俯身行礼,进了院里。 谢景行抬手摸摸自己发间,从发冠上摸下了一个…… 一个滚圆滚圆、溜紫溜紫的葡萄。 ——王!百!川! 他就说王百川进门前哪儿就那么好心的帮他理头发! 想想自己顶着这么颗葡萄绕了一路,还在叔父面前丢了个大丑,谢景行一时弄死王百川的心都有了:谁跟你近你坑谁是吧?要是我今后流传出个什么“葡萄郎君”的别称来,我非得约你这混蛋玩意儿决斗不可! 诸世家那边拿到消息,一时没了动静暂且不提。谢清这边对着书桌上的线报,端杯呷了口茶。 水泥玻璃黑.火.药,肥皂印刷造纸厂…… 难怪皇家发展如此之快,原来是那边出了个后世之人。这后世之人估计是学化学的。 谢清穿过两次现代,但第一次是去做了商人,第二次则在政坛上混了一圈,对这些东西的了解仅限于……怎么用。嗯火药的话他连怎么用都不知道只知道能用来做什么。 皇家那边将这些东西的配方把得密不透风,但是谢清诚心想找,便有的是法子。最简单的,弄回来点样品,谢家自然有匠人能将配方捣鼓出来。时间多得是,谢清完全不急,只让匠人慢慢研究。 此事且告一段落,谢清安安心心待在谢家研究起道教典籍来。此间道教发展相当不错,是谢清没见过的路数。得了许多道经研究,连这辈子要造反这种麻烦事也不能妨碍他心情甚好。 28.星光璀璨 耐心等待三天~  谢云崖抿唇一笑:“皆做完了, 我待会儿便着人送来。有些许不解之处,还要伯父指点。”见谢清仍是入冬以来的唇色浅淡,面色苍白, 心下担忧愈重, 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起身倒一杯热茶, 双手捧与谢清, “伯父喝茶。” 谢清接过茶,低头呷一口,略沾了沾唇,抬手一指旁边棋盘:“去看看。”却是一局残棋。 谢云崖来谢清这腻着的时候,谢清常会找些事与她做, 她没再说什么,应声去了棋盘处,敛裙坐下。 谢云崖这一局棋还没解完, 谢景行便到了,脸色万分诡异复杂, 似是欣悦似有隐忧:“伯父, 蒋家给您送来个人。” 谢清不语,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谢景行补充:“一个男人。” 谢清轻轻合上手中茶盖。 原主把身体糟蹋的厉害,谢清眼见着要完成心愿还得几年,不知这身体还撑不撑得住, 前些日子便命人加快了进度。 诸世家一直是一团散沙, 对着皇族的时候齐心, 没有外敌的时候自己都能掐起来。上次谢清借皇家之事给各世家敲了回警钟,话中意思是要诸世家暂时消停下来,以谢家马首是瞻。诸位世家当然不可能答应,好在那时谢清这边也没了后续。 谢景行当时一面松口气,一面心下奇怪怎么叔父竟似忘了此事,却不知谢清是在等待时机。 前不久他便看着时机成熟,对此事下了手。 这几年查到的诸世家的把柄,各家的送与各家。先前“礼”时无人当回事,这次再出手自然就是“兵”。 各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就认怂了。当即有几个刺头儿开始闹事,正中谢清下怀。谢清一番杀鸡儆猴下来,诸世家安静如鸡。然后,谁都没想到的,最有实力也最有理由与谢清死扛到底的王三郎,第一个带着自家,对谢清服了软。 王百川纳罕得不行:“父亲竟肯对谢叔父低头?” 王三郎满脸憋屈和膈应:“皇家所图非小,世家此时不宜内斗。比起各自为政,的确更应拧在一处。既然同进同退,那以一人号令为准并没错。而谢清……”他狠狠一皱眉不再说下去,王百川却明白他未尽之意。 “而谢叔父,是执掌各家最好的人选。” 王三郎看王百川一眼,勉强点头,语气是万般不情愿:“谢清的能力,无可置疑。” 也亏得在这的是谢清,能当得起这一信任,若是换了原主在这……王三郎这盲目的信任非得坑死自己一家。 没法子,原主留给他“无所不能”的印象太深。 #论童年阴影给人造成的灾难性打击# 王家打头服软,再有王百川代表王家各处一劝说,本就撑不大下去的各世家纷纷低头,不管心里服不服,至少面上是做出了个顺服的样儿来。谢景行这阵子因此是忙得脚不沾地,此时却因为蒋家送了个人来,而亲自过来一趟,此人身份必然不简单。 “此人……”谢景行万分纠结。 能让蒋家眼巴巴送来的,当然不可能是个普通男人。 这个男人,是谢清的…… “儿子。”谢景行道,“那是您的儿子。” 或者说,是原主的儿子。 “啪嗒”一声脆响,谢云崖一个不慎,将棋子掉在了棋盘上。 “伯父的儿子?”她难得诧异明显,“伯父的儿子如何会在蒋家?”她略略一皱眉,“如何能确定是伯父的儿子。” 谢景行摇摇头:“你若见了就知晓,必是伯父儿子无疑。” 这样说来,蒋家的举动便很微妙了——先前谢清可是膝下空虚,一儿半女也无,蒋家明知这是谢清的儿子,却默不作声扣到现在,是想做些什么? 现在又是为何送了来? “日前这男子叫王家那边撞见了。”言下之意,这是眼看着瞒不住了方才送来。 便宜儿子名叫蒋温。是原主在多年前应邀去蒋家参加个晚宴,一时兴起睡了个与宴蒋家舞姬的结果。 舞姬便是用来招待客人的,生下孩子也不知是谁的,蒋家索性就养着了。左右他们蒋家不缺那几个养孩子钱, 谢清倒还淡定。虽然他之前接收的记忆里,原主仅有一子,且已在他穿来之前便已病逝,但穿了那么多世界,何等事没经历过。别说多出来个便宜儿子,就是心愿完成到一半突然冒出来一窝徒子徒孙又少见了?真算下来,他便宜儿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 蒋家先前欺瞒是为了什么,谢清也不关心。能是为了什么?无非是那么几个原因。也没动气,不值当。轻描淡写一句:“蒋家江南起家,多年不归故土,约莫是思念的紧。” 次月京中便没了“蒋家”一说——蒋家举家归了江南。 蒋温的确是原主儿子没跑了。那眉毛那眼,简直和谢清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不是亲儿子,断没有那么像的。 就这还是因为谢清来了这壳子里后,魂魄对壳子影响颇多。若是换了原主在这,那简直一模一样——就是亲生儿子,能像成这样,也是很有一点水准了。 谢云崖见过蒋温后,总算明白先前谢景行提起他时怎么似乎面有忧色:也不知蒋家是怎么教导的蒋温,气度平平不说,周身都是一股酸腐气息。这么个人长一张同自家伯父像了八成的脸,谢云崖是怎么看怎么难受。 谢清去正厅同蒋温见了一面,回来就吩咐:“把蒋温安置到南面院子去,吃穿用度莫要薄待,若要什么,不过分便给他,其余不必多管。” 听见谢清口称“蒋温”,谢云崖眼睛蓦地亮了:伯父这是没打算把蒋温认回来! 谢云崖猜的没错。 ——一个被蒋家从根上养歪了、且还一心念着蒋家的便宜儿子,谢清委实没有精力,或者说是不想废这个心力,去教导掰正引向正途。 认不认回来的,总归谢清并不在意自己“后继无人”,更不在乎有没有子女。 蒋温心里苦。 说好的这么些年谢清只得两子,九成是于子嗣上有碍,作为他现在唯一的儿子,估计也是以后唯一的儿子,他必然会对自己看重无比呢? 说好的自己会被扶植、被看重、最后手握大权,还很可能让谢清为了他和谢景行反目呢? 说好的蒋家会在背后帮助自己作为自己最坚强的后盾呢? 他来谢家不是要蹲府角种蘑菇的啊掀桌! 便宜儿子一事并没能给谢家带来多大风波,与此相比,谢家众人关注的是另一件事情。 天越来越冷,一场雪未化一场雪又来。寒风凛冽呼啸,鹅毛大雪纷乱。 ——雪灾,来了。 安阳王等这场雪灾很久了,今年雪下个不停的时候,他眼泪简直都要掉下来。 可终于来了! 嗯,是的,安阳王知道这几年会有雪灾。 当年他高中课本的六十四篇必备科目中,篇幅最长、生僻字最多、最难背的《踏雪歌》,就是诗人在这次的雪灾中作下。在此,安阳王要诚挚感谢每次讲文言文,都会把文言文的来历、背景解释得一清二楚的,自家语文老师。更要感谢,他那位每天趴在后门玻璃窗上观察学生,每当发现他语文课上睡觉,就一个箭步冲进来把他拎到教室后面站着听讲的班主任。 虽然不知道具体哪年,但是大致年份安阳王心里是有谱的。历史上,这年雪灾严重,大多世家只管自保,坐视饿殍无数,最后甚至引起了几场不大不小的农民起义。 谢王两家倒是开仓放粮,可皇家无所作为,他们也不可能就不管自家一心救灾——说到底,这天下,是皇室的天下。世家……肯放粮已是难得好心。 安阳王等的就是这个时机。 他从早几年就开始准备,前两年皇家因为缺钱快自己打成了乌眼鸡的时候,他都没肯把这个钱挪出去,就是要在这个时候打击世家、收拢民心。 因为早有准备,当雪灾开始出现的时候,安阳王的的动作相当之快。 下面上报灾情的折子还没上来,这边安阳王的人手已经派了出去。 军士太医、以工代赈、减免徭役……比起现在只是露出一点端倪的雪灾,动静着实大过头。 谢景行就纳闷儿了:“何至于闹出那样大动静?” 谢云崖微蹙着眉自己与自己下棋,分出一丝心力回答他:“今年雪且有的下。”雪灾规模小不了。 落下一枚棋子,先前情势不明的棋局豁然开朗。她眉头松开,不觉展颜。看向谢景行,说起刚才的事情:“安阳王这是想收拢人心。倒是没想到,他虽然手段稚嫩,却颇有几分远见魄力。”清亮眸底现出一丝并不明显的欣赏。 29.星光璀璨 耐心等待三天~  给不给? 王三郎当然不想给!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况且这位祖宗, 不给了他能肯作诗?当年参加诗会, 他一个不高兴甩脸走人的时候还少了? 王三郎心头滴血, 艰难微笑:“我明日便着人送去贵府。”那是当今世上仅剩一套的全本啊!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 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 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谢兄对它有兴趣,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 “还望谢兄收下, 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 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 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 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 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 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 是拼了老命, 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 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 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30.番外 耐心等待三天~ 谢云崖做下这个决定, 是有何隐情又或者当真是被安阳王所迷一时糊涂都并不重要,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并能承担得起做下这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 就已足够。 ——所以谢清只问了谢云崖那样两个问题, 便轻易放她离去。 她选什么, 他不阻挠。就如谢清对柳似说过的那样:人生百年, 他愿她无愧己心。 对柳似尚且如此,何况谢云崖? 他和谢景行都不过是外人, 他们无权替谢云崖选择, 更不必以爱之名替她做决定。谢云崖很清醒, 比起他们, 她更明白, 于她而言,哪个选择才叫“好”, 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并非谢清不在意她, 而是谢清给她足够自由。 只是,既然这么做了, 那就要做好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例如谢清不再认她,例如—— 谢清将手中书页翻过, 淡淡说一句:“找个日子开宗祠,谢云崖这个名字,从族谱上划了罢。” 谢景行骤然顿步, 霍然抬首看谢清:“叔父!十四……” 谢清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谢家十四娘子染病暴毙。” “……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 女子不入家谱。当初谢云崖说了此生不嫁之后, 谢景行在谢清的默许下顶着族老族亲的压力将谢云崖三字添上族谱,如今……也将由他亲手划去。 终究是谢云崖辜负父兄爱怜。 谢景行扶着门框微微失神:十四娘啊……他可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都不要紧了,谢云崖再无回头之机。 作为先生,谢清曾教导谢云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 落子无悔。 谢云崖既入了安阳王府,自当办个婚宴。谢景行从自打脸地去把谢云崖的名字自族谱上划掉后,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待了半个月,眼见安阳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又坐不住了。 “沈庭这小子什么意思?我阿妹……”被谢清冷眼一扫,谢景行哑口,反应过来瞬间改口,“云崖进了府,他也没半点动静,还想叫人无名无分跟着他不成?!” 棋盘上是一局残棋,谢清捻起棋子收拾棋局,指尖凝白,一时指色玉色相融,教人辨不出何处是手指何处是玉子。 他冷冷道:“纳妾需摆什么酒宴?” 谢景行勃然变色:“妾?!他敢!” 谢清“呵”一声冷笑,声色冰凉,如数九寒天的凛冽冬风,刮得谢景行从头顶凉到脚心,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谢景行安静了,谢清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玉子相击泠然作响,他声色更胜玉磬三分:“正妃宋氏,侧妃许氏、安氏,安阳王府可还有妃位?” 自是没有的。 谢景行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容易缓过来,胸前起伏不止:“岂有此理!” 谢清终于抬眸看他一眼:“无父无母,无亲无族,谢云崖一介孤女,凭甚做亲王之妻?” ——是啊,没了谢家十四娘子身份的谢云崖,又哪里够格给一位亲王做妃子? 谢景行死死握住桌沿,手上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最后终于松手,任手颓然落下:“叔父……说的是。” 当着谢景行,谢清一幅不近人情半点不念旧情的样子,然而谢景行这面走,他那面就更衣出了府。 衡阳郡主坐在茶馆包间内,身后两位女婢侍立,锦衣华耀,珠钗雍容。 衡阳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正妃——握着茶杯缓缓在手中转动,眉心微锁。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此时面带愁态,也美得惊艳。只是此时她心里的思量就未有那般美丽了。 谢云崖前不久入府,谢家那位转头就约见了她,显见是要为传说中最受他宠爱的侄女撑腰。天可怜见,她对安阳王真半点心思没有!谢云崖喜欢,尽让给她便是,她也省了一番心力应付——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位说的…… 谢云崖也是好运,作为受尽荣宠的世家女,爱上安阳王后竟能平平安安带着那一身本事离开谢家进了安阳王府。而她那被背叛、甚至可以说是被她当着盛京诸世家的面狠狠删了一巴掌的伯父,竟还念着她,为谢云崖来特意敲打她们。 正思索间,隔间的门被推开,衡阳郡主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来人的下一瞬,脑海一片空白。 衡阳郡主是位少见的美人,安阳王府中各种美人更是多不胜数,可眼前人之美不在皮相。见着他的第一眼,衡阳郡主的眼里根本没映出他样貌——只看见他风华慑人,威严泱泱,如松柏挺立,又似雪顶高华。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眼前之人,他气度之盛,足以掩过皮骨。她坐在简陋的茶馆内,却只觉周遭耀耀堂皇,更胜宫廷。 ——这便是,蓬荜生辉罢? 好半晌,衡阳郡主才听见耳边朦胧响起:“衡阳郡主。”声色冷然,带着天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冽味道。 她恍恍然回神,低声道:“谢公……”这一刻,衡阳郡主终于能明白,为何此人即使如今已早过不惑,仍能毫无悬念高踞“盛京第一美人”之位。 衡阳郡主尚怔怔然间,就听谢清冷冷淡淡道:“安阳王非是良配。” 衡阳郡主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不是良……不是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下一瞬,就见谢清移眸看她,眸如点漆深不可测,半点不似玩笑:“郡主是自己离开,还是……清送郡主上路?”自己离开自然就是离开安阳王府,而“上路”是指什么,不必多说。 衡阳:“……?”万万没想到,谢七郎君您是这么爽快一个人。 她未说话,就见谢清不急不缓补上几个字:“许侧妃自同郡主一起。” 衡阳“唰”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谢清,如此美人在前,纵然刚刚才被威胁了,也实在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不满。酝酿一会儿情绪没有效果,衡阳干脆地实话实说:“那个……谢公啊,我走倒是好走,只是许侧妃……却是无法和我父解释。”她这面带着许姑娘回家,那面两人就能一起被她爹打断腿吊起来。 谢清微微一笑,眼尾舒缓带出月色皎皎:“郡主府不日将建成,郡主入住郡主府,一切事宜尽可自行掌理。” 翻译一下,这话的意思就是。 ——为你向皇帝要一个郡主府,你在里面爱怎么造怎么造。 衡阳望着谢清眼角笑意,一时又失了神,待回过神来,只直直一句:“那便多谢谢公了。”有这么一位伯父,谢家那姑娘是要瞎到什么地步,才能看上安阳王! “郡主客气。” 衡阳正要走,就听谢清语声从容:“安侧妃处,还望郡主代为转达。” 衡阳:“……什么?” “兼有刘、魏、韩、尤……诸位姑娘。” “……啊。”好好好行行行!你美你说什么都可以! 安阳王又开始流年不利起来。 流年不利什么呢?也没什么。 ——他的桃花,散、光、了! 他的正妃和许侧妃有志一同对他说,在他身上已经找不到爱的感觉,两人挽手一并自请下堂。另一位侧妃则哭着对他说,实在忍不了他身边莺莺燕燕,是她小肚鸡肠,求他休了她,也好为彼此在心间保留一个美好形象。 ——这位哭得安阳王肝肠寸断的侧妃,拿了休书回到娘家,和爹娘一番执手相看泪眼的寒暄,进了自己卧房,就推倒了身边新来的侍卫,探手往两颊泛粉的侍卫腿间一摸,“咯咯”笑得娇娆妩媚蛊惑人心:“郡主果未骗我,君器物甚伟!” 安阳王的确器大活好,否则她当初也不会挑中了他。可想困个觉还要和别的女人看着排日子,着实麻烦——也不怎么卫生。现在有人送来一位硬件不输安阳王的,甩了安阳王还用犹豫?技术不好没关系,反正可以练嘛~ 其余的妾室,有的说“妾甚爱君,见君即心痛如绞,求君放妾归家”,也有的万份实诚“冲着王爷能给锦衣玉食荣华富贵进了府”、“当初王爷看上妾身,妾身父亲不过七品小官,妾怎能看他拒绝后提心吊胆?”,还有的理由奇葩“妾才发现,王爷竟是喜用甜食,妾喜咸辣,曾发誓与嗜甜之人不共戴天!” ……种种理由砸下来,安阳王晕晕乎乎回过神时,安阳王府已是空了——唯有谢云崖没有还在府中等他。 这是什么?这是真爱啊! 安阳王热泪盈眶。 谢云崖听完仆婢禀报近日之事,遣退诸人,关了房门,独立良久,怔怔笑出声:“伯父!伯父……” 她踉跄后退,被床前脚踏一绊,仰面跌在床上,也不在意,盯着天青的帐顶,笑着笑着,眼角兀然滑下泪来:“云崖……如何当得起!” 谢清看一眼桌上酒樽中清透的液体,浓墨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某曾闻,二郎君藏有《南华真经》一套。”话到此处,止住。 王三郎瞬间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书给我,我作诗。 老狐狸!让你作个诗你还不忘趁机敲我一笔! 31.前世番外【慎买】 耐心等待三天~  原主身体素质不差,虽然已经三十好几, 但为了方便撩……不是, 为了身体健康,一直没断过健身。正宗的宽肩长臂公狗腰, 八块腹肌大长腿。 虽然是健身房加天天吃鸡胸肉练出来糊弄人的花样子, 但是持久力爆发力速度力量都算得上不错。配上太初自身的武力值, 至少应付眼前这一遭是没问题。 心念电转间, 怎样解决事情, 解决后又怎样扫尾,怎么处理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拿定主意。太初正待出手,却突觉保镖们动作有些不对。动作顿了顿, 就见保镖径直伸手从他“怀里”将何煦抓了出去,一把掼在地上, 拿捏着手脚颈肩摁住。 先前门被打开见到来人,何煦就已经懵了,现在被拎小鸡似的从太初怀里拎出来赤条条摔地上, 终于醒过神, 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阿许……阿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裸.体被十几个保镖看了干净,“是……是……”无意间瞥到太初,眼睛顿时一亮, “是他逼我的!阿许!是他逼我的!” 被唤做“阿许”的女子低头懒懒赏玩自己修剪整齐、涂饰精美的指甲, 闻言抬眸凉凉看何煦一眼:“是你傻还是我傻?”冷笑一声, “这话你留着跟我那傻狍子哥说去吧。左右被自个儿小情人送了绿的是他。” “不!阿许你信……” 何煦还待挣扎, 尤许不耐地皱眉:“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何煦慌忙改口:“阿……尤总!你信我啊!真的是他逼我来的!” 尤许嗤笑,没再理会何煦,转头看向了太初那边。 被盯住的太初沉默一瞬,为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开了口:“我来不是为了和她约.炮。” 自己都没觉得对方会信的解释,谁想尤许毫不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啦!”冷嘲目光落到太初面上瞬间化开,寒艳眉眼笑得暖如三春,“小哥哥,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不开,和她约.炮呐。”声音都软了,“你可比她好看多啦!” 太初闻言微诧看尤许一眼,随即竟然点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尤许的说法:“言之有理。”冷凝的声音都缓和三分。 何煦那边本以及偃旗息鼓,听了这话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尤许你说什么?!他比我好看?!”被打得带着哭腔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尤许你再说一遍!他有我好看?!”连对“尤许”的害怕都丢到一边去了。 太初抬眸瞥那边一眼,微微皱眉:“聒噪。” 尤许便一转头,厉声道:“把她嘴堵上!” 保镖恭敬应声,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红玫瑰被单就往何煦嘴里塞,一边面无表情往里塞一边按住还想挣扎的和煦。 所以说这些有钱人都是啥想法?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关注点竟然在“谁更漂亮”上。 ……难道说,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在这种高档俱乐部约.炮和抓.奸,而他们只能跟着来打奸.夫.淫.妇的原因? 哦不对,奸.夫现在还没打。 ——因为来捉.奸的觉得,奸.夫太好看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等屌丝无法理解# 那边尤许把指上挂着的墨镜往沙发上一扔,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太初身边:“小哥哥~” 太初不大习惯被这么叫,微微沉下声音:“我的年纪,已可以做你父亲。”柏舟今年三十大几,只是看着年轻彷如青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年纪,太初说能当她爹是半点不夸张。 尤许万分好说话地当即改口:“好哒小叔叔~”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盛了蜜糖似的甜,“我叫尤许。小叔叔你叫什么呀!” 太初仍是不甚习惯这个称呼,却也没有再继续和尤许纠缠下去的意思,只微拢起眉峰:“柏舟。” 尤许显然根本不在意太初说了些什么。 美人长身而立,一袭风衣修身,更衬得他腰窄腿长,身姿挺拔。桃花眸风流含情,薄唇水润殷红,真正艳光耀耀。这样本应显出些轻浮的样貌,却被他眉间寒霜压得十二分冷艳逼人,周身如渊似海的气势更叫人生不出分毫不敬之思。 此时被美人儿冽冽眸光看住,作为一个标准颜狗,尤许心都要化成一滩水,哪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名字不名字。 ——但美人说话,当然要捧场。 “柏舟。好名字,好听!柏……”她忽而顿了一顿,惊艳柔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凝上太初面容,一寸寸扫过他面容,未出口的“舟”字有些怔怔然,“……舟?” 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柏舟?! 尤许脸色“唰”的变了。由粉变红、由红变青。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一个不少,煞是好看。 懵在原地足有六七秒,她猛然后退几步,见了鬼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多时就与来时一般“噔噔噔”踏着高跟鞋没了影儿。 保镖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后面两个还不忘扯了块窗帘下来,把何煦裹巴裹巴一起打包扛走。 尤许出了门,停在俱乐部门口,犹自没缓过神来。拿出手机三两下翻到相册,盯着相册,满脸都写着“怎么可能这么荒诞无稽”。 ——屏幕上,正是原主。 照片里,原主背对着一片白沙滩,笑得灿烂阳光招人无比。 尤许低咒一声,合上手机“哒哒哒”往外走,脸色阴沉得不行:她刚才还真是没认出来! ——但是能怪她? 她看人向来先看气质后看脸,你气场强得让她把你脸忽视了,谁的锅? 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你几年功夫跟从黑手党磨炼一圈回来似得几乎换了个人? 尤许越想越恼,冷脸上车甩上车门:“带上这个贱人,回尤家!” 房间内,太初踱到了窗前。 这个世界是丁点儿灵气没有,让太初想起个卦都没不能肯定有多大准确性,但凡稍有些灵气,像原主要求的查出“我是给谁背了锅”,连想都不用想,两枚硬币撂下去就能有结果。 方才尤许的表现明显是有古怪,但此时他能力有限,也查不到许多,只把疑点记到了心底。 又过了会儿,王嘉明才从浴室中出来。仍是只裹了个小浴巾,见到被保镖扯了窗帘直对下面车水马龙的窗口吓得“噌噌噌”又回浴室去了,隔着门喊:“阿舟这怎么个情况?姑娘人呢?” “被她金主的妹妹捉走了。”太初眼睫动也不动,“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事件进展太玄幻,王嘉明直到被塞进车里还是一脸懵逼:“阿舟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初忍着香水味坐进王嘉明车后座,言简意赅将事情解释一遍,而后道:“回你家去。” 王嘉明下意识听话地启动了车,反应过来低低抱怨:“真是的,在外面是谁给你气受了?这么个死人脸,上次跟你视频你不还浪得欢实?”不知怎的,今天的柏舟给他的压迫力格外大,别说像以前一样勾肩搭背说黄段子,就是这么玩笑两句都觉得心底发虚。车后座的人没回话,王嘉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无,车内一片安静。 将王嘉明送到家,太初没多留,直接出了门。出租车的卫生条件实在是挑战一个洁癖患者的忍耐极限,眼下没急事要做,太初在步行和打车间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步行回家。 一步行就遇上了事。 暗巷里,尤许被几个围上的小混混逼得步步后退。 领头的小混混一头杀马特紫毛,笑得颇为猥琐:“小妞儿你怕什么,爷们儿绝对让你爽!”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 32.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 “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 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 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 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 “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 一闭眼,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 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 不但没问题,还写得相当好,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 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 悄悄抬眼一看, 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 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 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 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嘛,就说这个从前从没听说过的谢家十四娘是怎么突然间就冒了出来,瞧着也不像个喜欢争风头的性子啊!感情这是为自家伯父打脸来了。 大言不惭人家“才尽”,却连人家随意指点了几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在场的人一时臊得面上发烫。 闲话说的最多的几个,先时被谢云崖着意“关照”一番,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愤怒尴尬恼火难堪……诸般情绪面上过一遍,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说一句:“名师出高徒,十四娘子之才,我等不及。”心里呕得想吐血。 王百川坐观全场,回去如此这般和他娘一学,感慨:“只指点一二,便教出这样出众的人品才气。” 他娘便笑叹:“是了,这便是谢郎。”眼底盈盈闪着碎光,四十多的人了,说起这些时却比少女还要鲜妍,“你不生在我们那时候,故不知晓。谢郎之才,哪里是这些人配与之相比的!” 王百川余光见王三郎在一旁插花,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手里花被折断了都不知道,难得体谅他爹一回,没再故意气王三郎,拉着他娘去了花园说话。 支着耳朵默默等后文的王三郎:“……”这混账小子生来就是和他讨债的吧!不听就不听,他书房有信报! 想想刚才听说的谢云崖如何孝顺,心头愈发火大,拂袖而去却不小心带倒花瓶,花瓶砸在砸脚上,疼得他“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招谁了真是! 对面出手比太初记忆里早了许多,先前想好的一套计划眼瞅着要推翻重来。太初思忖片刻,心底把主意拿定,几分钟功夫,再看手机就发现——微博热搜变了。 #当红影后夜会已婚天王# 33.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安阳王是谁呢? ——如果谢清这几年的观察没错的话, 安阳王, 便应该是那位化学系的高材生。 前不久谢清带已经长成少女的谢云崖去野外赏菊,还撞见了他一回, 生得一副剑眉星目好样貌。 写辞赋便写辞赋,哪里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谢清微微蹙眉, 抬眼看向谢景行, 端凛冰冷的视线冻得谢景行一个激灵, 勉强回过点儿劲来。 他咳了咳, 压抑着让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安阳王向您写了篇示爱的辞赋。”简直胡闹!若是写辞赋不是出自真心,叔父也是他能用来玩笑的?!若是出自真心……呵!就他那样儿的, 也敢肖想叔父?!叔父铺床的丫头小厮都比他人才样貌好!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 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 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一闭眼,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荣曜秋菊, 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 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 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不但没问题,还写得相当好,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悄悄抬眼一看,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34.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谢清端详着面前的道士。鹤发童颜、仙风道骨, 一身道袍莲冠在谢清看来分外眼熟——他前几世出家之后,日常就是这个打扮来着。 下首处, 蒋温殷勤地跟谢清介绍:“父亲, 这位是道玄真人, 现任西臻山浮云观观主。”是当今道教颇负盛名的一个人物。 蒋温叫过“父亲”之后,小心瞅一眼谢清,见他并未表露不悦,顿时心喜。他就说嘛!谢清现今只他一个儿子,怎么可能当真不认? 然而其实, 谢清……他只是懒得纠正而已。 这边蒋温一口一个父亲叫得越发来劲儿, 那边道士听着蒋温的介绍, 矜傲地微微颔首:“谢施主。”语调淡淡, 并不把眼前人看在眼里的样子。的确一股……高高在上不与俗同的味道。 谢清平日里看起来是沉肃冰冷不起波澜, 实际上性子再傲气不过, 可此时道士的态度却并没让他不满。神色不变, 话语间却添了几分客气:“道长请坐。” ——虽然是蒋温请来忽悠他的, 看着样子也不像是能有什么真才实学,但到底是这个世界道教的领军人物之一呢,和他聊聊说不得能有什么惊喜。 蒋温自然不知谢清此时心中的想法。听谢清让道玄坐了, 心底便是一喜,暗道事情要成,赶忙再夸两句:“真人道行高深, 最擅延年益寿之法, 再神奇不过的。天下不知多少人欲求真人一言而不得!” 蒋温自认想得通透:谢清什么人?他不缺钱不缺权更不缺色, 研究道教能为了什么?当然是为了长生! 直接说道玄有长生之法,谢清哪怕真是傻狍子也不会信,所以权衡之后,蒋温定下这么个说法。 果不出他所料,谢清似乎被勾起了兴趣:“哦?” “不过雕虫小技,当不上小施主如此盛赞。”道玄浮尘搭在胳膊上,一派世外高人模样,端着架子等谢清出言相问。 谁承想谢清听了,淡淡一句:“道长过谦。”比起敬佩,更像是礼貌性夸赞,而后端起茶杯缓缓啜饮,不再言语。 场面一度安静得十分尴尬。 自己请来的人,自己要办事儿,谢清可以不说话,道玄可以端着架子不吭声,蒋温却不能那么沉得住气:“真人,父亲一向崇敬道教,您有延年益寿之法,还请相授一二,弟子感激不尽!” 谢清被蒋温越发顺溜的“父亲”叫得好笑。穿越这么多世界,喜当爹也不是第一次了,要说比这回糟心的,还真是少。 蒋温递了个梯子,道玄赶紧地顺着下。他甩了甩拂尘掩饰尴尬,清清嗓子:“小施主一片孝心,贫道应下也无不可。” 谢清现在着实是无聊得紧,方才晾了他们一下,此时又万分配合的接话:“请道长指教。” 道玄捋捋胡子,一派高深莫测:“施主可曾听过,黄赤双修之道?” 谢清端茶的手顿了顿,抬眼去看蒋温。 啥叫黄赤之道呢?黄赤之道,又称阴阳交合之术……还不明白啊?那咱再直白点,房中术。懂了没? 谢清眸底微微划过一丝莫名笑意。他这位便宜儿子,可以说是……非常有才华了。 蒋温自己也这么觉得。 他是有备而来,许多事情早已打探清楚,他这位血缘上的父亲,是个名副其实的浪子。年少时在盛京是勾了多少芳心留了多少孽缘风流债且不说,就是前些年在外游历,每到一处也必留下一段风流韵事,艳鬼传说。这样一个人,突然清心寡欲了起来,无非两个原因。要么受了情伤大彻大悟,要么……肾亏了,要养生。 就谢清的个人魅力而言,蒋温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占了九成九。 既然如此,一个肾亏的风流浪子,他最想要什么呢?当然是不伤身体的随便浪! 这说的不就是黄赤双修之道吗?放开了玩,不但不伤身还养生。就问你你爽不爽! ——至于道玄的这个黄赤之道是真品还是假货,是不是真不伤身,乃至于可以养生……蒋温表示,这不在他考虑范围内。反正去玩黄赤双修的又不是他,在意那么多做什么?他便宜爹喜欢,能因此宠爱信任他就行。 蒋温煞费苦心地为肾亏浪子谢清量身定制了这么一个贴心的方案,觉得自己当真是称得上一句“智多近妖”,且孝顺万分。 “儿为您寻了一位双修人选。”他拍拍手,一位玉簪白裙的少女款步而入。 少女是少见的绝色,虽五官并非完美,胜在身上那一抹韵味。眼波明亮、楚楚动人,鲜嫩如初晨的花儿。 少女早知自己要来伺候一位中年男子,心中下意识便勾勒出一个沧桑衰颓的身影——既是富贵人家,说不得还脑满肠肥。 满心不甘从门外转进,只见端坐主位的男子身着暗紫镶金丝袍服,从衣袖到发丝,皆梳整得一丝不苟,不见半点褶皱。 她壮着胆子将目光移至他面上,长睫浓墨掩映,眸似渊海沉冷,肤若昆山冷玉,见着她,淡淡一眼便移开目光,眼底没有她见惯了的惊艳垂涎,是摄人心魄的冷冽威严,墨色深不可测。 他只是坐在那儿,便已衬得室内名迹珍宝黯然失色,光华璨璨,仿似天地之间唯此一人。 少女被灼伤般下意识收回视线,一时忘记呼吸,久久不能回神。 耳边一声茶杯放上桌案的声音,少女回过神,好容易勉强平静下来,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般容色,这般气度,实是她生平仅见。又哪里是什么浪荡猥琐中年人! 如此人才,与他同处一室,尚觉自己玷污了这屋舍,又岂敢妄想得他垂爱? 到底还记得自己来的目的,少女咬了咬下唇,心底发虚地盈盈下拜:“奴给郎君请安。”这……这到时候睡了他,究竟算谁嫖谁啊? 被便宜儿子“煞费苦心”的谢清揉揉眉心。有时和聪明人一起待久了,真的很难理解智障们的思路。 比如此时。 向来各种阴谋诡计在脑海中过一圈便透彻了然的谢清,难得认真思考了片刻,才确认,自己这便宜儿子,是想玩个……美人计。 谢清看向蒋温,那张笑容诚挚、隐带谄媚的脸,和他现在用的壳子像了八成。看着实在是有些…… 他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移开眼:“你像谢家人。” 蒋温猛然抬头:“……父亲!”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他的做法果然没错! 谢清端茶,啜一口。 ——像谢清原主不通阴谋诡算,像谢云崖野心勃勃,像谢景行天真傲气。 这样把血亲的毛病捡全了长,蒋温……当真是个人才。 姑娘自然不会被留下来。莫说谢清此人清心寡欲到了一定境界,就是他当真喜欢美色——看这姑娘还不如回去临水自照。 本以为能见识到什么高招,结果到头来是这么个荒谬无稽的东西。心理预期落空,谢清很有些失望。 不咸不淡三两句话打发了一脸懵逼不知事情怎么突然急转直下的蒋温和虽然懵逼但是专业技术相当到家、演技棒棒哒看上去还是一副得道高人样儿的老道士,谢清坐着慢慢喝完了杯中茶,放下杯子起身,强迫症一般抚了抚没有半丝褶皱的衣袖,正打算回内室接着研读道经,继续做自己的悟道心得,不妨“吱呀”一声门响。 他抬头看去,只见先前被蒋温带来跟他“双修”的少女扒着门缝,小心翼翼探了个头进来。 对上谢清的视线,少女瑟缩一下,随即豁出去般一咬牙,一改先前的柔弱画风,用力推开门,门“哐”一声撞在墙上,她提了裙摆大步跑进来。 谢清见势,本能便要起身避开。然而这具身子破败得很,动作的速度完全跟不上他的意识。这边谢清刚半起了身,那边少女已扑倒在他脚下,实实在在一声闷响,听得人都替她骨头疼。 少女顺着跪下的力道前扑,猛地抱住谢清小腿,凄凄切切看向他,悲怆喊道:“求郎君救命!”配上那无助的神情,好不招人怜爱。 谢清被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力撞得又坐回了椅子上。 后背磕在椅背上,刺骨的疼意顺着脊骨蔓向四肢百骸,他微微阖眼,等这一波疼痛过去的同时还有心思琢磨:这身子是不是有点骨质疏松。 “郎君……” 抱着他腿的少女又是一声凄然的唤,谢清睁开眼,竟没动怒。他看住少女,面上神情是一贯的疏冷,眼底墨色喜怒难辨。 少女见谢清没当即发作了自己,顿时一喜,抱着谢清的手愈发用力,复把胸往上蹭蹭:“郎……” 谢清:“手拿开。” “……是。”少女偷偷瞅一眼谢清,见他没有生气的意思,心底松了口气。蔫巴巴应一声,不甘不愿放开了手,从地上爬起来。 放过这次机会,天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吃豆腐的时候! 少女说是求谢清救命,实际上事情并没有那么严重——危言耸听那不是能引人注意些嘛! 用小姑娘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奴自小便是蒋家调.教的,此次被送来伺候郎君,郎君不收奴,若好运,奴许能被蒋郎君收房,若歹运,蒋郎君无意……知了他们对您不怀好意的奴,哪里能见着明日的太阳?” 说到这,小姑娘悄悄瞥一眼谢清,见着谢清无波无澜的眸子,“唰”的一下收回目光,盯着谢清玄色的软靴,缓了缓,怂逼兮兮地小小声继续,“更何况,即使能为蒋郎君姬妾,奴心中也是不愿的。毕竟贵子……似乎脑壳有疾。” “损,真损!” 派本家部曲伪装成匪徒去抢了人家粮钱不说,改头换面一番还就成了你谢家拿去赈灾的物资……谢明华你也真干得出来! 谢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云崖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算完账,扭过头来分外认真地和谢清皱眉:“伯父……亏了。” 谢清微微挑眉,看她:“亏了?” 谢云崖严肃点头:“比我预想的少了五成。”先前雪灾时候,安阳王对人手物资调度之迅速,事情处理之漂亮,让谢云崖很是惊艳了一番。这次看他那样大动干戈,依着上次他的效率算,本该处理完救灾事物谢家还能赚一笔,谁承想…… “将将够救灾。”谢云崖叹口气,眉间鲜红的朱砂痣都显得有些黯淡,“部曲调动,救灾耗费人手……”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算过去,又深深叹口气,“这事我不管了,让兄长收尾吧!”看着都心疼,不干了! ——安阳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安阳王表示并不想争气。 他要气炸了。 安阳王收到物资被抢的消息,当场就懵了。 被抢了?! 私库已经被掏空,不可能再靠自己凑齐。父兄朝廷那边之前就已摆明态度不会再帮,怎么办?! 关键时刻,之前那位很有想法的幕僚给安阳王出了个主意:“许王妃的父亲……”那可是位有名的富商。 安阳王果断拒绝:“我堂堂男儿,怎能仰仗妻子?!” 幕僚牙疼。 他这位主子,哪儿都挺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有点……那啥。你说妻妾分明,搁哪儿去也是这个道理。偏他主子,扬言“她们都是我的爱人,不分贵贱”。 在外面好歹收着点,像他们这些下属,是直接被要求以啥王妃啥王妃的称呼他各位妻妾的。 安阳王妃正正经经的王府小姐,有郡主封号那种。父亲是异姓王,家中掌权,受尽疼宠,早些年王府因着舍不得她甚至开始准备招赘。 她本人也绝对担得起一句“优秀”。明艳大气,文武皆通,初成年之时是半点不假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偏生一颗心扑在安阳王身上,对他后院一堆女人硬生生当没看到,闭着眼就嫁了进来。 这位郡主曾经是何等样傲气的性子?满盛京里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又有几人!现在和些青楼妓子、商贾人家的女儿平起平坐姊妹互称……想想也是招人心疼得紧。 收回思绪,已经很能了解一些安阳王思路的幕僚顺毛捋他:“王爷此言差矣。您与诸位王妃夫妻一体,哪分你我?非要分得清楚,才是外道。” 35.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选秀节目爆出黑幕# …… …… …… 一会儿功夫, 关于太初的消息撤得干干净净, 跟立白汰渍洗过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循着原主记忆进入一个讨论娱乐圈八卦的论坛,最上面的帖子就是“两柜叔后台很大啊”,回复为零,看着是刚发的。太初点上去,进贴就是一排血红大字:因涉嫌违反版规,此贴已被删除。 这是有人出手挡回去了。 能是谁出的手? 太初来此不过一夜功夫, 唯一称得上变数的,也只有昨天捡回来的那只小奶猫。 太初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嗒、嗒”脆响, 眼底墨色幽暗不明。 小奶猫尤许坐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打开电视里是一个有名的财经频道,尤许看了一会,栏目请来的嘉宾满口胡扯装资深,强扯些半懂不懂的东西,主持人一唱一和认真捧哏。她不禁扬眉一笑, 深觉这个节目没做成笑话专栏真是可惜。 抱着打发时间看笑话的想法看了一会,尤许百无聊赖之下思维又开始发散。她那个傻狍子哥这阵子不知道怎么迷恋上个男人, 也是好眼光,迷上个戏子不说, 还是个跟诸多人暧昧不明的戏子。 昨天傻狍子哥神经病一样让她去相亲联姻,她冷笑一声怼回去, 出门就捉奸去了——傻狍子那顾头不顾腚的, 喜欢上男戏子之后, 自己先前那一堆情人还没来及处理。 捉奸之后尤许领着保镖直接把何煦揪去了尤浩宇——就是那傻狍子——在外的小公寓, 开门的就是那男戏子了。 接下来是好一场撕逼大戏,尤许被尤浩宇指着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即正中下怀“负气”跑走。 ——倒还真要谢谢尤浩宇。 若不是她大半夜的跑出去,被她爹救了一遭,只怕她现在还是对她爹可有可无全当陌生人。时机这玩意玄乎的很,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能不能再被她爹触动,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话说回来,也不怪尤浩宇被玩得五迷三道,那男戏子长得是真好看,五官美就不说了,一身纯净气质更是难得。放了从前尤许说不得也要被惊艳一回,只可惜她见到男戏子的时候刚和她爹分开。 那男戏子……似乎是叫苏唯知? 若论样貌,太初与苏唯知不过伯仲之间。奈何……尤许虽然是个颜狗,却是个只看气质的颜狗。见了她爹那等风华的美人儿之后,再看何等样美貌,也丁点入不得眼。 正满脑子有的没的想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尤许脸色一变,本正经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眨眼功夫就整只全蹭到了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团,凹造型凹得不要太快。 扯了个毯子盖身上不算,尤许还伸手往头发上摸一把,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乱。余光一扫电视里还是财经节目,赶紧“歘歘”两下调到一个儿童片。 为了塑造一个乖巧软萌的形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了。 于是太初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软软萌萌窝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小朋友身子全被厚毯子盖住,只留了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然而从太初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黑亮亮的发心。 太初冷冷淡淡垂眸看姑娘蓬松微乱的发丝,只觉得……逼死强迫症。 听见太初下楼,小朋友“唰”地抬头看他,眼底雾气朦胧,一双凤眼愣是显出三分蠢萌:“柏叔叔!” 太初扫一眼楼下电视还放着的“巴啦啦小魔仙”,没说什么。 这姑娘怕是完全忘了她昨晚捉奸的时候是怎样的趾高气扬傲慢冷漠。现在装成了小软萌……倒也有一番可爱。 “叔叔,我没有衣服换……”尤许可怜巴巴看太初,委屈兮兮补充,“而且刚刚收到短信,我哥把我卡都冻结了……” 太初“嗯”了一声,倒挺好说话:“我陪你去看看。”接过了尤许的话头。 尤许眼睛瞬间就亮了:“谢谢叔叔!”笑容纯粹真正像是个孩子。 第一次和爸爸去逛街。 尤许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这连同标点符号十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 刚上了一回头条,即使不到一会就被撤了下去,保险起见也还是墨镜口罩的全副武装。好在现在已是深秋,这样打扮也不算奇怪。 太初不习惯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事,皱了皱眉。尤许倒在一旁毫不吝啬夸赞:“叔叔这么打扮也超好看!”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太初就露了个额头的脸上看出好看来的。 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尤浩宇昨晚被尤许一句“绿了”糊得一脸懵逼,勃然大怒处理了这个继母生的便宜妹妹,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家心肝宝贝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千哄万哄做小伏低,好容易把人勉强哄得暂时回心转意了,今天赶紧的带着人出来逛逛缓解情绪。 可巧,刚进商场没逛多大会,就看到了一家内衣店里,自己那便宜妹妹亦步亦趋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杯她平时嫌弃得不行奶茶,笑容又甜又乖。 好家伙,这是恋爱了。 尤浩宇没多看,就怕让身旁的苏唯知见到尤许,又想起昨晚那摊子事来,正要领着苏唯知过去,却听身旁的爱人声音骤冷:“柏、舟!” 这名字有点耳熟。尤浩宇一顿。这不是昨晚那个给他戴绿帽俩奸.夫之一?后来苏唯知见了柏舟照片,说这人曾经想害死他,尤浩宇直接就让下属对柏舟出手。一来讨好他家余怒未消的爱人,二来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只是…… 尤浩宇盯着尤许身边的男人半天,愣是没看出来那个从发丝到衣角找不到一丝皱褶杂乱的男人身上看出半点资料里浪荡不羁的柏舟的影子。 “唯知,你是不是认错了?” 苏唯知冷笑:“不可能。”就是那人渣化成灰,他也认得! 尤浩宇深深皱起了眉头。都裹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 方才太初领着尤许出门后,说是要买衣服的小姑娘这边转转那边溜溜,看到小蛋糕要买一块尝尝,经过抓娃娃机也要试试——偏偏又不是对这些感兴趣,看着倒像是在享受被太初陪着做这些事的感觉。 好半天,尤许终于跟着太初上了卖衣服的楼层,捧着奶茶还有些意犹未尽:“我想玩那个打地鼠!” 太初走在前面步子不停,声音平静地指出事实:“那台游戏机前面围着的孩子,年龄最大不超过十岁。” 尤许瘪瘪嘴,咕哝一句:“那我十岁的时候也没玩过啊……”老老实实和太初走了。 进商场没几步就是一家内衣店,太初停下,侧身对尤许说:“去买内衣。” 尤许乖乖点头。 两个人一个根本没有“占便宜”这个意识,另一个则满脑子“我爹带我买衣服啦O(≧▽≦)O”,压根没觉得一男人领着个大姑娘有什么问题。 大商场的导购员素质极高,心底暗搓搓想着这又是金主带着小蜜来挑内心了了,脸上不见半点异样,笑容满面表示欢迎。尤许扬起小脸:“叔叔帮我挑吧!”长这么大我爸还一件衣服没给我挑过呢! 导购员给另一个导购员甩了个眼色:听见了吗?这一对还挺会玩。 另一个导购员默默点头:有钱人……啧! 太初闻言也没推脱——让尤许自己挑她又得磨蹭。抬手点了几件,回头看一眼尤许:“尺码。” 尤许眨眨眼,就打算对旁边的导购员说出自己尺码。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愤怒的清澈男声:“柏舟,你这个禽兽!” 回过身去,就一个和太初一般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大步闯进店里,后头还跟着她便宜哥尤浩宇。 尤许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似乎把尤许茫然的神色看做害怕,苏唯知上前拉住尤许的手就打算把她拉到身后。 太初哪能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抬手在苏唯知腕上一点,苏唯知只觉一阵酸痛顺着那处蔓延开来,痛呼一声,不自觉便松了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上前一步把尤许挡在身后:“你又想做什么?尤许下个月才十八!”对于这位自家爱人的异母妹妹,苏唯知印象一直相当不错,尤其是昨晚,对方为了给他出头,把尤浩宇养在外面却出了轨的情人带过去打她亲哥的脸,他心内感动的无以言说。 刚追着苏唯知脚步进店的尤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又”字。 昨晚情人出轨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尤浩宇终于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了。 “这位柳似姑娘,留在我这了。” 蒋温收到消息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美人计有效! 就说嘛,这么一个活色生香的大美人儿,谢清他竟然能完全不为所动?逗谁呢。感情刚刚当着面装模作样,等他们走了以后再派人传话……啧。道貌岸然!谢景行送了谢云崖出征,沮丧如一个刚送了闺女出嫁的老父亲一样回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好!消!息!家、主!您叔父他老人家,梅、开、二、度!啦!骇得他脚一滑差点没站稳。 待听说是蒋温送去的人之后,谢景行一边捏眉心一边往谢清那儿赶。就知道那蒋温是个祸害!瞧瞧这都出的什么损招儿! ……不过,蒋温是送上了怎样一个绝色的佳人,才能成功哄得自家冷面冷心的叔父动心?毕竟怎么想……自家叔父都是个和“好美色”不搭边的性子。想着想着没忍住多嘴一问:“叔父现在在作甚?” 旁边的仆人恭谦垂首:“七郎君同柳姑娘在屋内。”说的还挺含蓄,“屋内未留人伺候。” 孤男寡女!青天白日!共处一室! 谢景行试图想象了一下赤身裸.体的谢清搂着温软美人调笑亲昵白日宣淫的场面,一瞬间两眼发黑三观破碎。 他站在门口,缓了良久才终于脑子发蒙地意识到,似乎、大概、好像,他叔父年少之时、乃至归京之前,都是有名的风流人物来着……谢景行恍恍惚惚转身,恍恍惚惚抬步,恍恍惚惚离开。 没、没什么。这个,很、很正常。就是,与他叔父的形象,分外不搭,而已…… 谢景行当然是想多了。谢清和柳似在屋里,只是在听带着一脸迷之微笑的柳似,给他详细叙述蒋温是怎样交代她,让她与谢清色授魂与,迷得谢清对她言听计从……或者至少吹一吹枕边风让谢清对蒋温态度软化些。 门外谢景行来了又走,他与下仆的那段对话传进屋内仍很清晰。柳似想想便能猜到恐怕他是误会了,停了讲述看向谢清:“郎君……”谢清继续翻手里的书:“不管他,继续。” “是。”柳似便当真不管了。她看住谢清的侧颜,渐渐的面上重又带上了先前的笑容,“蒋郎君还说……” 谢清头也不抬:“把你目光收敛些。” 柳似:“……”她目光有那么明显吗? “……是。” 啊啊啊这样风华绝代一个大美人儿放在面前却不让她看,简直生不如死! 柳似最后是被谢清安置在了谢家。并未让她做舞姬招待来客,更没叫她为奴为婢,甚而谢清还请了两个先生给她——只冲着柳似眉眼坚毅的那句:“我学成之后,对郎君的作用更大。” 谢清手下不缺人才,可冲着小姑娘这份向上的心,他愿意给她一个机会。 蒋温那边迟迟不见谢清对他态度有什么变化,终于又没耐得住,带了道玄来见他:“父亲,真人炼成神药,儿特来献与父亲!” 谢清:“……哦?” 蒋温打开一个精美绝伦的小木盒,恭恭敬敬地递上来。 谢清此人吧,绝大多数时候行事滴水不漏极为谨慎,但很偶尔很偶尔的时候,他也会试图尝试一些新事物——俗称,作死。 譬如此时,对着蒋温献上来的带着些“配料”的丹药,谢清垂眸一笑:“留下罢。” 好看的人的笑容杀伤力很可怕,常年冰冷的好看的人一旦笑起来,杀伤力更是呈几何倍数增加。谢清不含什么特殊意味的一个笑容,宛如昆山化雪,十里春风。愣是看得这位和他亲爹一样万花丛中过的蒋温蒋郎君一时失了神。 谢清不见蒋温动静,抬眸一眼扫去,见他怔怔立在原地,微一皱眉:“退下。” 蒋温“诶”一声,这才回神。骇然于自己方才的失态,他一面心说这脸和自己的差别也不大,怎么谢清就能美成这般,一面捂着自己“扑通扑通”跳不停的小心脏老实告退。 丹药中有些“配料”,然而谢清并不在意这个——比起研究药的毒性,他更想感受一下这个世界的人是怎样通过服用丹药修道的。至于毒……这个世界灵气虽少,排一下这种慢性毒却也不成问题。至于排毒过程中对身体造成的损害……这个身体已然破败得不像样子,也不差那么一点。 讲道理蒋温的想法很难理解。谢清作为蒋温现阶段在谢家唯一可以抱上的大腿,弄死谢清对他而言有什么好处?能做出这种不但费力不讨好,甚至还反而损害到己身利益的事,谢清突然觉得柳似那句“脑壳有疾”其实颇有道理。 36.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太初看完短信, 转手就打开了微博热搜, 出了什么事一目了然。 折腾出这个事情的人是谁,简直想都不必想。 ——除了上辈子坑死倒霉原主的小天使苏唯知苏先生, 还会有谁。 对面出手比太初记忆里早了许多, 先前想好的一套计划眼瞅着要推翻重来。太初思忖片刻, 心底把主意拿定,几分钟功夫, 再看手机就发现——微博热搜变了。 #当红影后夜会已婚天王# #新生代小花红毯艳压众女星# #选秀节目爆出黑幕# …… …… …… 一会儿功夫, 关于太初的消息撤得干干净净,跟立白汰渍洗过似的不留一点痕迹。 循着原主记忆进入一个讨论娱乐圈八卦的论坛, 最上面的帖子就是“两柜叔后台很大啊”, 回复为零,看着是刚发的。太初点上去, 进贴就是一排血红大字:因涉嫌违反版规, 此贴已被删除。 这是有人出手挡回去了。 能是谁出的手? 太初来此不过一夜功夫,唯一称得上变数的, 也只有昨天捡回来的那只小奶猫。 太初指尖在手机壳上轻轻敲了两下,听着“嗒、嗒”脆响,眼底墨色幽暗不明。 小奶猫尤许坐正在一楼大厅的沙发上。 打开电视里是一个有名的财经频道,尤许看了一会,栏目请来的嘉宾满口胡扯装资深, 强扯些半懂不懂的东西, 主持人一唱一和认真捧哏。她不禁扬眉一笑, 深觉这个节目没做成笑话专栏真是可惜。 抱着打发时间看笑话的想法看了一会, 尤许百无聊赖之下思维又开始发散。她那个傻狍子哥这阵子不知道怎么迷恋上个男人,也是好眼光,迷上个戏子不说,还是个跟诸多人暧昧不明的戏子。 昨天傻狍子哥神经病一样让她去相亲联姻,她冷笑一声怼回去,出门就捉奸去了——傻狍子那顾头不顾腚的,喜欢上男戏子之后,自己先前那一堆情人还没来及处理。 捉奸之后尤许领着保镖直接把何煦揪去了尤浩宇——就是那傻狍子——在外的小公寓,开门的就是那男戏子了。 接下来是好一场撕逼大戏,尤许被尤浩宇指着鼻子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当即正中下怀“负气”跑走。 ——倒还真要谢谢尤浩宇。 若不是她大半夜的跑出去,被她爹救了一遭,只怕她现在还是对她爹可有可无全当陌生人。时机这玩意玄乎的很,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能不能再被她爹触动,那可真是……不好说了。 话说回来,也不怪尤浩宇被玩得五迷三道,那男戏子长得是真好看,五官美就不说了,一身纯净气质更是难得。放了从前尤许说不得也要被惊艳一回,只可惜她见到男戏子的时候刚和她爹分开。 那男戏子……似乎是叫苏唯知? 若论样貌,太初与苏唯知不过伯仲之间。奈何……尤许虽然是个颜狗,却是个只看气质的颜狗。见了她爹那等风华的美人儿之后,再看何等样美貌,也丁点入不得眼。 正满脑子有的没的想着,突然听到楼上传来关门声。尤许脸色一变,本正经坐在沙发上的人,一眨眼功夫就整只全蹭到了沙发上,窝成小小一团,凹造型凹得不要太快。 扯了个毯子盖身上不算,尤许还伸手往头发上摸一把,把梳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抓乱。余光一扫电视里还是财经节目,赶紧“歘歘”两下调到一个儿童片。 为了塑造一个乖巧软萌的形象,不可谓不煞费苦心了。 于是太初下楼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个软软萌萌窝在沙发上的小姑娘。 小朋友身子全被厚毯子盖住,只留了一个小脑袋在外面,然而从太初的角度看,只能看见一个毛茸茸黑亮亮的发心。 太初冷冷淡淡垂眸看姑娘蓬松微乱的发丝,只觉得……逼死强迫症。 听见太初下楼,小朋友“唰”地抬头看他,眼底雾气朦胧,一双凤眼愣是显出三分蠢萌:“柏叔叔!” 太初扫一眼楼下电视还放着的“巴啦啦小魔仙”,没说什么。 这姑娘怕是完全忘了她昨晚捉奸的时候是怎样的趾高气扬傲慢冷漠。现在装成了小软萌……倒也有一番可爱。 “叔叔,我没有衣服换……”尤许可怜巴巴看太初,委屈兮兮补充,“而且刚刚收到短信,我哥把我卡都冻结了……” 太初“嗯”了一声,倒挺好说话:“我陪你去看看。”接过了尤许的话头。 尤许眼睛瞬间就亮了:“谢谢叔叔!”笑容纯粹真正像是个孩子。 第一次和爸爸去逛街。 尤许在手机备忘录里敲下这连同标点符号十个字,眼睛弯成了月牙。 刚上了一回头条,即使不到一会就被撤了下去,保险起见也还是墨镜口罩的全副武装。好在现在已是深秋,这样打扮也不算奇怪。 太初不习惯这种藏头露尾的行事,皱了皱眉。尤许倒在一旁毫不吝啬夸赞:“叔叔这么打扮也超好看!”天知道她是怎么从太初就露了个额头的脸上看出好看来的。 一句老话说得好。不是冤家不聚头。 尤浩宇昨晚被尤许一句“绿了”糊得一脸懵逼,勃然大怒处理了这个继母生的便宜妹妹,回过头去才发现自家心肝宝贝已经收拾好东西要走。千哄万哄做小伏低,好容易把人勉强哄得暂时回心转意了,今天赶紧的带着人出来逛逛缓解情绪。 可巧,刚进商场没逛多大会,就看到了一家内衣店里,自己那便宜妹妹亦步亦趋跟在一个男人身后,手里捧着一杯她平时嫌弃得不行奶茶,笑容又甜又乖。 好家伙,这是恋爱了。 尤浩宇没多看,就怕让身旁的苏唯知见到尤许,又想起昨晚那摊子事来,正要领着苏唯知过去,却听身旁的爱人声音骤冷:“柏、舟!” 这名字有点耳熟。尤浩宇一顿。这不是昨晚那个给他戴绿帽俩奸.夫之一?后来苏唯知见了柏舟照片,说这人曾经想害死他,尤浩宇直接就让下属对柏舟出手。一来讨好他家余怒未消的爱人,二来也出了自己一口恶气。 只是…… 尤浩宇盯着尤许身边的男人半天,愣是没看出来那个从发丝到衣角找不到一丝皱褶杂乱的男人身上看出半点资料里浪荡不羁的柏舟的影子。 “唯知,你是不是认错了?” 苏唯知冷笑:“不可能。”就是那人渣化成灰,他也认得! 尤浩宇深深皱起了眉头。都裹成这样了你还能认出来…… 方才太初领着尤许出门后,说是要买衣服的小姑娘这边转转那边溜溜,看到小蛋糕要买一块尝尝,经过抓娃娃机也要试试——偏偏又不是对这些感兴趣,看着倒像是在享受被太初陪着做这些事的感觉。 好半天,尤许终于跟着太初上了卖衣服的楼层,捧着奶茶还有些意犹未尽:“我想玩那个打地鼠!” 太初走在前面步子不停,声音平静地指出事实:“那台游戏机前面围着的孩子,年龄最大不超过十岁。” 尤许瘪瘪嘴,咕哝一句:“那我十岁的时候也没玩过啊……”老老实实和太初走了。 进商场没几步就是一家内衣店,太初停下,侧身对尤许说:“去买内衣。” 尤许乖乖点头。 两个人一个根本没有“占便宜”这个意识,另一个则满脑子“我爹带我买衣服啦O(≧▽≦)O”,压根没觉得一男人领着个大姑娘有什么问题。 大商场的导购员素质极高,心底暗搓搓想着这又是金主带着小蜜来挑内心了了,脸上不见半点异样,笑容满面表示欢迎。尤许扬起小脸:“叔叔帮我挑吧!”长这么大我爸还一件衣服没给我挑过呢! 导购员给另一个导购员甩了个眼色:听见了吗?这一对还挺会玩。 另一个导购员默默点头:有钱人……啧! 太初闻言也没推脱——让尤许自己挑她又得磨蹭。抬手点了几件,回头看一眼尤许:“尺码。” 尤许眨眨眼,就打算对旁边的导购员说出自己尺码。还没来及开口,就听身后传来一道压抑着愤怒的清澈男声:“柏舟,你这个禽兽!” 回过身去,就一个和太初一般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大步闯进店里,后头还跟着她便宜哥尤浩宇。 尤许有点懵:这什么情况? 似乎把尤许茫然的神色看做害怕,苏唯知上前拉住尤许的手就打算把她拉到身后。 太初哪能任由他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人?抬手在苏唯知腕上一点,苏唯知只觉一阵酸痛顺着那处蔓延开来,痛呼一声,不自觉便松了手。 即使如此,他还是上前一步把尤许挡在身后:“你又想做什么?尤许下个月才十八!”对于这位自家爱人的异母妹妹,苏唯知印象一直相当不错,尤其是昨晚,对方为了给他出头,把尤浩宇养在外面却出了轨的情人带过去打她亲哥的脸,他心内感动的无以言说。 刚追着苏唯知脚步进店的尤浩宇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个“又”字。 昨晚情人出轨并不觉得有什么的尤浩宇终于觉得,自己头上,有点绿了。 “景行,好久不见!”爽朗男声响起,一边的蓝袍青年朗声笑着招呼,“你素来不热衷诗会的,今日竟改了性子?”谢景行本就不喜欢这种几个文人雅士凑在一起挑个话题辩来辩去不停的诗会,自从前些日子谢景行他爹堕马而亡,谢景行接任谢家家主以后,更是从此在这些场合绝迹。 见得来人,白袍青年面上笑意真了几分:“百川。”打个招呼,他收敛笑容,显出几分肃穆来,“七叔父离家已久,前些日子接了你们家帖子,我为他老人家引路。” 王百川“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盛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可不就是谢家上一代的七郎,据说一心隐居去了的谢清,从外回来了? 离京多年,乍然回来,是该参加些清谈诗会什么的以便重新融入世家圈子:“谢家叔父也来了。”王百川见得谢景行神色严肃,心下也对谢清性格有了三分猜测,只怕是个严谨性子,他不能失了礼,“我去同他问安。”说着前走几步至车前,殷勤而不显阿谀地揭开牛车帘子。 “谢世……”叔。 王百川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37.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赫赫城楼巍峨峻肃, 秋日萧瑟,城墙上血迹斑驳。城下尸横遍地, 护城河已是血色滔滔。 五年前, 也是这样一个秋日, 世家们被皇族用铁链拴住脖子,撵狗一样撵出他们世代居住的盛京。 城外营盘驻扎, 密密麻麻铺向天际。 深夜, 营中缓缓走出一个男子。 男子身量单薄到堪称羸弱, 眉眼清峻, 着一身素白衣衫, 脸色唇色是如出一辙的苍白,可但凡见他一双凤眸冽如寒泉, 任是谁也只被刺得骨子里发冷。 这是一个极锋锐隽丽的男子,也极难接近——面上寒霜只差写明“拒人千里”。 男子掩唇低咳几声:“盛京……”他眸色幽邃看远处古城,半晌, 淡而无波一笑。 “十四郎。” 后方传来女子一声唤,男子回过身去。见着来者, 他微一拱手, 清清淡淡行礼:“主公。” 柳似皱眉。 她把臂上披风展开,上前披到男子身上,一面给他系带子, 一面习惯性念叨:“大半夜的, 冷成这样, 你身子不好, 别乱出帐篷。回头受了风又成宿成宿咳嗽……” 男子抬手拢住披风打断柳似动作,后退一步拉开距离,依旧以先前一般疏冷而不失礼的语气道:“老毛病了,劳主公挂心。” 柳似额头青筋跳了两跳:“你就会这一句,成心气我是吧?!” 男子权当没听见这话。 他转过身,再度看向黑暗中模糊的盛京城。微哑的声音在夜幕掩映下也带出些缥缈:“主公,到盛京了。” 柳似的目光也随之投向远方:“是啊,我们……竟然真的,打到了盛京城下。”她意气风发地笑,“十四郎,明日破城,我便封你做丞相!” 十四郎并不在意“丞相”之言,只淡淡道:“我应允过主公,这天下,终是您的。” 柳似一个晃神。 十四郎对她做下这个许诺啊…… 那是很久远时候的事情了。 柳似出生在世家蒋氏。她的母亲是蒋家江南本家豢养的舞姬,而她是母亲某次陪宴待客后的产物。 父不明的孩子没资格姓蒋,柳似随母姓,住在下人房,自小便被当做舞姬□□。 十余年前,柳似母亲病逝,样貌出众性情灵巧的柳似被和一批同等年龄的少年少女一起送往盛京——大抵是要把一批上等玩物,送去更需要应酬交际的盛京? 上京路上,柳似想尽一切办法逃了出去。 可又怎么跑的开? 她跌跌撞撞地跑,终于摔倒在地。雨已下了半夜,柳似蹭得满身泥泞。 蒋家追兵的交谈声已隐约可闻,柳似却怎样也爬不起来,她忍了又忍,泪珠终于忍不住从眼眶里滚落。 就是这时,她听见头顶一声轻笑:“小姑娘,哭什么?” 柳似抬起头来。雨中少年长身玉立,衣衫如雪。 他微微弯腰,将手中素白纸伞前倾,为地上的小姑娘遮去风雨:“和我走吗?”彼时少年的嗓音温凉清透,尚未被长年累月的咳嗽磨损喑哑。 ——柳似就这么被拐回了那时已是少年一言堂的山寨。 接着……总归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柳似不大想回忆那时的自己是怎么熬过十四郎一波波的操练,成功通过考核,上位成了山寨的大当家。 上位的经历太过惨痛,于是,当晚的欢宴之后,已长成青年的军师独处之时端正对她拜下身去,问——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就格外难以忘怀。 自己是怎么回答的,记忆中已不大清晰,只记得青年轻描淡写:“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从久远的记忆中抽出身来,柳似笑:“是啊,十四郎你……从不食言。” 只是十四郎并没有接话的兴致,他应一声,拱手,行礼告退,回了营帐。 柳似看着十四郎背影。相识十余载,她竟不知他名姓。一句“你叫什么”在舌尖滚了几滚,又被咽回去。 ——不在这一时功夫,择日再问罢。 这晚,十四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梦中,他回到六岁那年,看着父母被山贼砍杀在自己面前。 他,或者说,她。 那一年,十四郎还被唤作十四娘。 他姓谢,上云下崖,谢云崖。 谢云崖是谢家嫡系。他幼时同在外赴任的父母生活,后来父亲任满回京的途中被山贼劫杀,他因年幼,又生得一副好姿容,侥幸逃得一命,被山贼拖回了山寨。 山寨的生活并不好过。谢云崖受了些苦,此后一直身子羸弱。 十余岁时,布局已久的他联络到对立山寨,将此山寨捣毁,报了父母之仇。对立的山寨还算干净,人也豪爽,他换上一身男装去了那,化名“十四郎”,在里面做个二把手,不咸不淡地混着日子——爹娘已死,谢家无他亲眷,倒不如寨子里清净自在。 再后来,某次去寨子外,十四郎回来的路上,捡到一个哭得脸上乱糟糟的小姑娘。 十四郎一边操练小姑娘,一边算着日子,想着什么时候小姑娘有能力代替他护着寨子,他便可收拾了包袱,自去寻个地方隐居。 然后啊,小姑娘成了山寨的大当家,十四郎刚收拾完包袱,山外传来消息:世家,灭了! 他霍然起身,衣袖带翻桌上茶碗:“什么?!” “二当家!皇家把世家全灭了!” 夷族之仇不报,人哉?非人哉? 他不想做皇帝,那么,推翻了这天下后,总得有一人接手。 是夜,十四郎第一次叫出了主公。 “主公,可想要这天下。” “……我,我想。但……” “那这天下,终将属于主公。” 可这个梦中的一切,与十四郎的记忆,截然不同。 他看见六岁那年,腥风血雨中,紫氅玄衣的男子走向牛车边惶然的小姑娘,从从缓缓伸出手:“来。” ——这是一切不同的开端。 巍峨如山的伯父,宠溺温和的兄长,还有……明媚午后,一杯清茶,永远看不完的书。 这样一段人生,温暖到让人忍不住想要落泪。 边境外敌来犯,族中没有合适人选御敌,十四郎看着那个与自己相似又不同的少女对着伯父兄长故作兴致勃勃,终于换得机会,披甲上阵,为家中分忧。 再聪慧的少女,第一次杀人,也是会怕的。谢云崖面色冷峻回到帐篷,终于没忍住捂着胸口做呕。 十四郎坐在少女身边,看她吐到腹中酸水都没有,瘫软在地上,又想起什么一般,挣扎着坐起,强打精神提笔写信。 伯父大人亲启: 虔请诲安,赴边境月余…… ……海天在望,不尽依迟。 伯父大人膝下,敬禀者云崖。 字字句句皆是轻松写意,绝不见分毫痛苦难受。 血腥味弥漫的沙场上,收到家中来信是最快活的时候。十四郎看着谢云崖收到伯父来信时瞬间亮起来的双眸,也忍不住会心一笑。 又是一次大胜。外面庆贺胜利纷纷扰扰,谢云崖坐在屋内,脸色冷沉:“可当真?” “回娘子,奴亲眼所见,绝无作假。” “我知了,你下去罢。此事,勿再提起。”安阳王勾结蒋温,给伯父下了毒…… 她找来天下最知名的大夫。 “大夫,此毒……” “恕老夫直言,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解药,否则……” “老夫告退。” 谢云崖,阖上眼。 十四郎看着少女枯坐一晚,天明,她起身,自来了军营后第一次打扮梳妆。 甚么事情都可以交给别人去做,可事关伯父性命…… 她走到安阳王身边,清淡一笑:“王爷在做甚?” 除了自己,交给谁做,她都不能放心。 再后来,女子回京,跪在神色冷峻的伯父面前,庄肃地三个叩首。 “——侄儿,拜别伯父。” 在安阳王府虚与委蛇的日子,谢云崖脸上笑意从未散去,眼底坚冰却一日寒似一日。安阳王实在算不得难哄骗,解药到手那日,谢云崖亲手验了真伪,笑得落下泪来。 若是贸然离开安阳王,未免太过突兀,好在这时谢家造反……真正是再好不过一个时机。 谢家围住王府,安阳王惶惶不安。 “王爷何必妄自菲薄。”谢云崖笑得愈发温柔,“云崖跟着王爷,”她安抚般抬起手,落上安阳王后背,“不苦。”手中匕首插入他背后。 谢云崖割下安阳王的头颅,装进早已准备好的箱子,回过身去净手,险没洗掉一层皮去。 十四郎看谢云崖抱着箱子拜倒在伯父脚下,听伯父字句冷淡,强笑着打开一个又一个盒子。他知道,女子的心底和他一样无比明晰—— 回不到过去了。 早在那个谢云崖离开谢府的傍晚,一切便已无法回头。 除非她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可谢云崖怎么可能说出自己离开的真正缘由。 女子垂下眸。也没有关系啊……能陪在伯父身边,再有每日里一壶清茶,一本古籍,这已经是再好不过的日子。 谢清语调无波无澜:“去找绣娘量量你现在的身段,改一改龙袍,明日上朝需用。” 谢云崖愕然愣在原地。 她从未想过……要什么皇位。清茶古书,已是毕生所求。 但,既然伯父说…… 谢云崖抱着箱子站在沈庭面前,理所当然地挑眉而笑:“我当初确然心悦沈庭。也打过待他登基,夺.权篡位的主意。但如今既然沈氏皇族已灭,我自然要拿他性命以表诚意。” “别人给的权力,怎么能叫权力?倚靠他人垂怜而到手的地位权势,本就是个笑话。” 三两句话,将动机解释得一清二楚。 是她想做皇帝,伯父将皇位交给她,不过正中她下怀罢了。 第二日,谢云崖坐在金銮殿上,笑意悠悠:“诸卿,请起。” …… 十四郎头痛欲裂地醒来,外面天色已是大亮。 他披衣出门,见到柳似时有一瞬恍惚。 梦里的柳似,后来成为了新朝的宰相。只是总看谢云崖不顺眼——大抵是为了伯父罢。 38.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链接:韩外交部官员公然发声:太初真人是韩国人# 感兴趣的网友自己看吧,楼主去吃根冰淇淋冷静一下。大冷天的被气得头上冒火。 0楼:被气成个球的楼主 楼主火气有点大啊。 视频还没看, 仅针对你标题, 直接对韩地图炮, 是不是不大合适? 1楼:= = 本来想排一下一楼大哥, 结果看了一遍视频滚回来…… 楼主骂的好!给楼主打call!mmp, 死棒子脸还要不要了?公众人物在媒体上发表这种言论, 要死了? 2楼:暖壶走天涯 好吧,虽然想说看到隔壁棒子又来抢祖宗很让人气愤, 但讲道理我必须问一句……嗯, 太初真人是谁? 3楼:正直的红领巾 回楼上。 ……三哥你认真的?太初真人啊……就那个,写了这经那经一堆经, 正经地理出来一个道教体系、号称我国道教半个创始人来的。你真不知道? 4楼:震惊中 毕竟没入课本……理科狗表示,这也不是人人都必须知道的东西对吧【乖巧】不过还是意思意思谴责一下。嗯 举爪】棒子不要脸!! 5楼:正直的红领巾 ……三哥你还记得,我们小学课本学过的……那个《鉴真篇》吗?全文七百六十一子,全文背诵!给宝宝当年幼小的心灵留下了莫大的心理阴影QAQ。 6楼:震惊中 …… 等等写出那个恶心玩意儿的就是太初真人吗?!!! QAQ当初老师让罚抄了十遍啊至今不敢回忆……_(:з」∠)_马丹! 7楼:正直的红领巾 楼上都好可爱哈哈哈!太初真人写的东西有点多来着, 这个《鉴真篇》是他□□经中的节选。而且他不止写了道经啊, 历史上他最大的贡献, 是开创了一个全新的思维流派。 唔……这个你们估计没兴趣, 说点你们感兴趣的好了。 这位大佬沉迷炼丹, 传说中他的炼丹术出神入化,可以炼制长生不老丹。他神出鬼没,踪迹难寻, 当时皇家世家都派人找他, 有一段时间几乎是疯魔了一样, 堪称倾举国之力。 可大佬之所以是大佬,就在于你想找他的时候永远找不到。 据说燕太.祖和谢家当时那任家主——就是你们天天喊着“老公”的那位“玉郎”谢琚谢景行,迷妹们先别嗷嗷嗷叫,容我科普完——两位到死都对他念念不忘来着。 8楼:来做一回科普帝 帮楼上补充:有名的药王泓安,据说是他记名弟子,跟他学过一阵子炼丹术,后来因为天分不够被赶下山,泓安就用在太初真人身边学的炼丹术治病救人,因而有了“药王”“医圣”的美誉。 8楼:不客气 默默躺尸…… 同一片蓝天,同一部课本,同一个心理阴影 坚强微笑 10楼:#@!¥@ 楼上同志握个爪 11楼:正直的红领巾 可是……不是说,皇家世家之所以想找他,是因为他就是出族隐居的谢公吗?(弱弱 12楼:求扫盲 啊?谢公是谁?我老公? 13楼:玉郎大老婆 @13楼。谢家几百年历史,能被称作谢公的,也就谢清谢明华一位啊…… 14楼:下属又在搞事情 谢清谢明华。我有印象!是那个字画很值钱的书法家? 15楼:玉郎大老婆 十五哥你逗大家玩呢吧? 16楼:??? 嗯玉郎他老婆看过来!谢公是你老公他叔父……突然想起来,谢公在的时候,“玉郎”这个名号,盛京一直默认是他来着。你老公也没有前两年那部洗脑电视剧拍的那么算无遗策腹黑全能——至少谢公在谢家的时候,他一直是老老实实窝起来当鹌鹑。 更刺激点的大新闻的话……燕太.祖谢云崖是谢公一手教导扶上位。 说到这个又忍不住想八卦了。以下纯属野史,真假勿纠。 燕太.祖一生只有安阳王沈庭一任丈夫,这段感情知名度挺高。 她为安阳王放弃谢家人的身份,安阳王为她散尽王府女眷。两个人鹣鲽恩爱,虐狗的诗词是写了一首又一首。后来安阳王身死,燕太.祖当了皇帝,后宫三千那也没立后,并且坚决不生孩子。这绝绝对对的真爱没跑了。 就这样,据说当年谢公不满皇族打压世家,决心造反,谢家兵将围了安阳王府几圈,但安阳王是个军事奇才,以少敌多愣是让谢家啃不下口。当时的谢家主在外面等了一天,终于绷不住了,让人对里面喊一声:叔父尚待吾消息! ——不消三刻,燕太.祖就满眼是泪地捧着安阳王头颅出来了。见着谢家主,第一句话,是泪眼朦胧的:“经年不见,伯父一切可好?” ——真·杰克苏本苏了。 17楼:大家闪开放着我来! 卧……卧槽?!!! 涨知识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18楼:楼主去哪儿了 八哥九哥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长生不老丹啥的都是扯淡,能炼出来才有鬼。什么他炼的丹药能养生也是胡说。据记载,这位前辈当年吧,沉迷炼丹不可自拔。可他在炼丹一道上着实没什么天分,炼一炉毁一炉,一回他不死心尝了尝自己炼的丹药,突然间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感冒“嗖”的就好了——#知乎链接:感冒药的起源# 其他的药……你们以此类推一下就行。 泓安医圣也没跟太初真人学过,他就是无意间捡到了太初真人扔了的一摞【治】废【病】丹【药】方【方】。虽然太初真人功不可没,可也是泓安医圣他老人家自己有天分。 别问贫道怎么知道,看贫道名字。 19楼:全真派第二十七代嫡传弟子 楼上的道长你是认真的? 20楼:目瞪狗呆 不不不,19楼你的意思是说我男神是个被修仙耽误的炼药大师吗?! QAQ 突然辛酸啊 想想男神炼一炉废一炉的哭叽模样就觉得好心疼QAQ 21楼:为男神而出家 我觉得19哥的意思大概是,不会治病的道士不是好炼丹师【正经】 22楼:山!上!没!肉!吃! 楼上都歪楼了啊!视频视频!太初真人都要成人家大韩民国的了,你们一个个的这么插科打诨真的大丈夫? 23楼:吃完冰淇淋回来的楼主 回12楼。野史而已,听听就行,谁信谁傻【哔——】。 稍微对历史有所研究的,都知道这俩不可能是一个人啊。谢公是什么人设?年轻时候风流才子,人到中年沉稳下来,老谋深算简直为他量身定做好吗? 太初真人这种一心向道的小单纯,不是说他不好,但是讲道理能和我智渊如海城府深不可测的谢公比? 24楼:emmm…… 楼上引战吧?谢公和太初真人各擅胜场。本来就不是一个领域的人,怎么比?你让一个卖烧饼的去和烙大饼的比谁大饼烙得好? 25楼:怀疑24楼反装忠 ……第一宝宝是妹子,第二……楼上上你说谁傻逼! 最讨厌你这样的科普狗了!! 怒出帖!江湖不见! 26楼:求扫盲 楼上妹妹也不要火气太大嘛,大多数科普党还是很可爱的呀!不要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啦 27楼:棉花糖 棉花妹妹好脾气 求扫盲还端这么大架子 科科 28楼:乾坤一壶酒 楼上请不要引战,楼主说得对,问题的重点是太初真人要被韩国棒子抢走了啊!!! 29楼:棉花糖 属于我们的就一定是我们的,谁也夺不去,棒子们这种不要脸的举动就是给大家添笑话的嘛,大家干啥这么认真啊 亲亲楼主乖乖,不生气咱们不生气! 别因为棒子不要脸的举动气坏身体啊 30楼:小兔子白又白 【乖巧坐】静静吃瓜。谢公太初真人什么的……反正都没我老公好看。我老公是楚末燕初最有影响力的才子,最有风度的名士毋庸置疑~ 31楼:顾流云正房 哈哈哈楼上小妹妹小学没毕业呢吧?这阵子热播的那《顾氏风云》你当真了怕不是?牙都要给我笑掉了!顾流云比谢公好看?这是我今年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不行了我再笑会儿,科普打脸楼下来! 32楼:哈哈哈哈嗝!嗝!嗝! 等等我找一下……找到了√ 《燕史·顾彻传》 截一段给你啊—— 乃怅然叹曰:“谢公行坐处,余皆掩面。” ——31楼的小姐姐,脸还好吗? 啊对了,你家老公顾流云大名叫顾彻,流云是他字。 33楼:翻书好麻烦QAQ 顾流云谁啊? 有我老公好看嘛?! 34楼:玉郎大老婆 顾流云嘛……一代才子名士,挺有名的,是燕太.祖那一辈的。这阵子那个《顾氏风云》都要把朋友圈刷爆了,楼上不知道?诶又要忍不住吐槽了,《顾》里多少情节个梗是从我男神那儿拿去就直接用的啊。什么久别归京万众空巷,什么参加诗会七步一诗,什么隔空指挥战争算无遗策决胜千里……那都是谢公的事迹好吗!历史书上有的!怎么就都成了他顾流云的了QAQ总算知道《三国演义》和《三国志》的可怕区别了……嘤! 35楼:让我哭会儿先 你们中国人,就只会这么自娱自乐自我高.潮吗!太初真人是我大韩民国的先祖,这一点无可置疑!你们的狡辩不会有任何作用!另外,侮辱他国“棒子”,是一种很没有素质的行为,希望你们加以改正! 36楼:大韩民国的子民 呦呦呦,棒子终于摸进来了!我还在想怎么今天棒棒们来的这么慢呢2333333 37楼:中排吃瓜啦啦啦 emmm。既然小哥哥你们大韩民国什么都有……你学我们中文干嘛?啧啧啧,这成语用的不要太溜,比我强啊~得有中文八级了吧?学的不轻松吧?哈哈哈哈哈 38楼:外国人中文都比我好了我是一个不合格的中国人 39.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从苏唯知身后绕出来, 转身挡在太初身前, 冷眼一扫苏唯知:“你说叔叔什么?” 脸色寒下来,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 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 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 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 还没说话, 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 你爱睡他是你的事,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 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 自己喜欢到处约.炮, 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 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 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 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 风流花心男女不忌, 他不走运,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景行,好久不见!”爽朗男声响起,一边的蓝袍青年朗声笑着招呼,“你素来不热衷诗会的,今日竟改了性子?”谢景行本就不喜欢这种几个文人雅士凑在一起挑个话题辩来辩去不停的诗会,自从前些日子谢景行他爹堕马而亡,谢景行接任谢家家主以后,更是从此在这些场合绝迹。 见得来人,白袍青年面上笑意真了几分:“百川。”打个招呼,他收敛笑容,显出几分肃穆来,“七叔父离家已久,前些日子接了你们家帖子,我为他老人家引路。” 王百川“啊”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近日来盛京城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的事,可不就是谢家上一代的七郎,据说一心隐居去了的谢清,从外回来了? 离京多年,乍然回来,是该参加些清谈诗会什么的以便重新融入世家圈子:“谢家叔父也来了。”王百川见得谢景行神色严肃,心下也对谢清性格有了三分猜测,只怕是个严谨性子,他不能失了礼,“我去同他问安。”说着前走几步至车前,殷勤而不显阿谀地揭开牛车帘子。 “谢世……”叔。 王百川看着从车上下来的人,声音戛然而止。 男子素服黑冠,神色疏冷,面容深邃凛冽,肤色极白,却又不似谢景行、王百川般如和田玉色,少两分温润和雅,多三分冰冷质感,威势几成实质,身上耀耀光华将周遭一切尽衬成灰白。 与时下最受推崇的君子形容相去甚远,却让人惊艳得不自觉屏息。这并非是长久熏陶培养下形成的对“美”的认知,而是生物对“美”的欣赏本能——更是潜意识对强者的敬重惧畏。 听得王百川一声唤,男子微侧首看来,眸底墨色沉沉,眼尾冷色疏淡,让王百川恍惚间有种溺水的窒息感。 待得王百川回神,男子已神色冷淡地越过他,进了院子。 王百川看着男子挺拔背影,心脏被刚才那一眼吓得仍是生理性跳个不停。 他压低了声音,跟身旁的谢景行咋舌:“景行,你家何时出了个这样精彩的人物!”就是被盛赞“玉郎”的谢景行,站在他身边也是黯然失色。想到自己方才还对着人家叫了叔父,王百川这会脸上便有些臊得慌。 谢景行看他一眼,神色颇为复杂:“百川。”这位盛京城有名的温润郎君,君子教科书,语气难得的有些古怪,“这便是……我七叔父。” 王百川:“……” “你叔父?!”他猛地咳嗽两声,脸涨得通红,“莫要哄我!”你叔父能这么年轻?看着和你兄弟似的?醒醒啊你叔父和我爹我娘是一个时代的人物,还是我娘以及一大票她同年龄段的老姊妹心中多年不忘的白月光朱砂痣,怎么算这也该三十好几了! 谢景行很明白王百川的想法,他当然不会告诉王百川,见到叔父第一面的时候,他还以为这是信报中提到的叔父的儿子:“大惊小怪什么,叔父他老人家保养有方而已。” 见过谢清那般容色,再听谢景行一口一个“他老人家”,王百川不禁一阵牙酸:“你可悠着点儿吧。”叫这般的美人“老人家”,良心都不会痛的吗?! 王百川想想这些天自家一向暴脾气的阿娘是怎么拉着自个儿手一句三叹七抹泪的回忆当年“谢郎”是多么“皎若云间月”、“璨如日耀华”……再想想自家老爹那时候是怎么黑脸的,都不用动脑就能知道自家老爹是为什么突然要办诗会,还对这次诗会万分上心了:他那是想把人家谢七叔父压下去给他娘看啊! 回忆一下自家父亲那张脸,虽然仍能毫不亏心地赞上一句“美”,甚至岁月的侵蚀只让他如被费心打磨良久的美玉,外面裹上厚厚一层包浆,有一种更胜年轻人的厚重威仪——但,和人家谢七郎比,那就是完完全全的两辈人啊! 啧,扎心了诶老爹。 王百川一面跟谢景行一起走进别院,一面毫无诚意在心底给自家父亲点了根蜡。老爹呀,这回的主意你算是打错了,等会儿被打脸的时候千万记得保持风度,不要恼羞成怒啊。 谢清跪坐在席位上,冷淡垂眸看着手中端起的酒樽。 今天是他穿越到这个身体的第十三天。 是的,现在谢清壳子里的,并不是谢清本人。不过鉴于他现在在谢清壳子里,就还是叫他谢清好了。 原主其实已经死过一回。 原主的那一世,世家地位超然,皇室看世家不顺眼已许久,在某年开始削弱世家,并且靠着多年的准备迅速抢占上风。谢景行他爹的死,就是皇家那边在准备时期的一次暗算。 原主才华虽盛,却不擅处理家族事务,政治嗅觉也差到了一个境界,他在外面隐居多年,直到谢家一朝树倒,猢狲皆散,族中老少或被流放或被充作奴隶,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40.苟利国家生死以 耐心等待三天~ 写辞赋便写辞赋,哪里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谢清微微蹙眉, 抬眼看向谢景行, 端凛冰冷的视线冻得谢景行一个激灵, 勉强回过点儿劲来。 他咳了咳,压抑着让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安阳王向您写了篇示爱的辞赋。”简直胡闹!若是写辞赋不是出自真心,叔父也是他能用来玩笑的?!若是出自真心……呵!就他那样儿的, 也敢肖想叔父?!叔父铺床的丫头小厮都比他人才样貌好!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 “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 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 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 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 “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一闭眼, 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 翩若惊鸿, 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 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 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 不但没问题, 还写得相当好, 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悄悄抬眼一看,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嘛,就说这个从前从没听说过的谢家十四娘是怎么突然间就冒了出来,瞧着也不像个喜欢争风头的性子啊!感情这是为自家伯父打脸来了。 大言不惭人家“才尽”,却连人家随意指点了几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在场的人一时臊得面上发烫。 闲话说的最多的几个,先时被谢云崖着意“关照”一番,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愤怒尴尬恼火难堪……诸般情绪面上过一遍,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说一句:“名师出高徒,十四娘子之才,我等不及。”心里呕得想吐血。 王百川坐观全场,回去如此这般和他娘一学,感慨:“只指点一二,便教出这样出众的人品才气。” 他娘便笑叹:“是了,这便是谢郎。”眼底盈盈闪着碎光,四十多的人了,说起这些时却比少女还要鲜妍,“你不生在我们那时候,故不知晓。谢郎之才,哪里是这些人配与之相比的!” 王百川余光见王三郎在一旁插花,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手里花被折断了都不知道,难得体谅他爹一回,没再故意气王三郎,拉着他娘去了花园说话。 支着耳朵默默等后文的王三郎:“……”这混账小子生来就是和他讨债的吧!不听就不听,他书房有信报! 想想刚才听说的谢云崖如何孝顺,心头愈发火大,拂袖而去却不小心带倒花瓶,花瓶砸在砸脚上,疼得他“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招谁了真是! 心里千百槽点,看看谢景行冷得能掉冰碴子的脸色,王百川还是默默选择了闭嘴。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 夜里宵禁之后,谢家部曲这边出门,那边宫中禁卫已经无声无息撤了出来。部曲一路行去,路上的京中守卫仿佛都是眼瞎。到了宫门底下,宫门无声打开,抬眼一看自家安排的人已经和一堆禁军笑眯眯打成一片…… 要让谢家跟来的谢十二小郎说吧,这不像造反,这像是郊游踏青。 直到站在皇帝寝宫前,看皇帝赤条条白花花分外辣眼地被手下人压出来,谢十二小郎还有些恍恍惚惚如在梦中:“这就……成了?” 旁边跟着一起的王百川嫡亲弟弟王六郎点点头:“完了。” 谢十二小郎不大敢信:“就这么简单……?” 王六郎耐着性子看他:“造个反而已,你还想多麻烦?” “那不是……书上的造反,都是轰轰烈烈血流成河……” 还没说完,王六郎终于捏捏鼻子走人,懒得理他了。 皇宫被攻破的时候,身为谢家现任族长的谢景行在哪儿呢?他在安阳王府。 安阳王那边固然重要,但是却也不至于就要劳驾谢景行,只是…… 谢家部曲将安阳王府团团围一个水泄不通,谢景行坐马上冷笑:“让他滚出来吧。”要不是怕云崖伤心,直接把沈庭戳个死透才是! 41.后世番外 耐心等待三天~ 写辞赋便写辞赋, 哪里就至于激动成这样? 谢清微微蹙眉, 抬眼看向谢景行,端凛冰冷的视线冻得谢景行一个激灵,勉强回过点儿劲来。 他咳了咳,压抑着让自己以尽量平静的语调开口:“安阳王向您写了篇示爱的辞赋。”简直胡闹!若是写辞赋不是出自真心,叔父也是他能用来玩笑的?!若是出自真心……呵!就他那样儿的,也敢肖想叔父?!叔父铺床的丫头小厮都比他人才样貌好! “辞赋?”谢清倒是货真价实没有想到了, “写得如何?” 谢景行:“……”叔父您关注点是不是哪里不大对? 内心吐槽, 谢景行面上却是绝不敢显出一分来。不但不敢, 还要回忆着记忆中的辞赋,对其作出评判。 “写的, 极好。只是……”谢景行神情复杂难言,“那辞赋……” 谢清皱眉扫他一眼:“吞吞吐吐像什么样子!” “那辞赋名叫《洛神赋》!”谢景行被扫的身子发僵, 一闭眼,索性大声将辞赋背了出来。 “……其形也, 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 “……沾繁霜而至曙。命仆夫而就驾,吾将归乎东路。揽騑辔以抗策,怅盘桓而不能去!” 一气儿把辞赋背完, 谢景行都没敢去看他叔父脸色。 辞赋没问题, 不但没问题, 还写得相当好, 问题在于……这赋是写姑娘的! 谢景行垂头半晌不闻动静,心下愈发不安,暗道别把叔父气到哪儿了再,悄悄抬眼一看,却见他叔父眸色沉淡,神情变都没变:“写得不错。”安阳王一个学化学的,能把《洛神赋》全文背诵,也是不容易。 谢景行:“……???”叔父你就这反应?怕不是气过头了? 该说的还是得说。谢景行深吸一口气:“他还送了书笺上门,请您对此赋指点一二!” 若只是写个辞赋,谢景行也不至于气成那样,让他生气的是,安阳王把这首赋宣扬得沸沸扬扬,现在满盛京里,都知道这首赋了! 若是将来某日自家叔父出门被叫什么“谢洛神”…… 谢景行想想都一脸血好吗?! 谢清既然不追究,那谢景行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只行礼退下。这边回了居所,就见谢云崖已等在他屋里,坐在桌前神色清淡看着竹简。见了他进屋,放下竹简,开门见山:“兄长可向安阳王下帖邀约,下月我会一会他。” ——伯父心胸广博不计较此事,她却不能容忍这般跳梁小丑扯着伯父的名号哗众取宠! 谢景行看向谢云崖,见她眉间朱砂痣鲜红欲滴,十二分的灵气逼人,眼尾却是一抹姝丽冷色,与他叔父像了个七八成,纵使先前对安阳王恨得不行,此时却也忍不住给他点了支蜡。 他这个妹子,可是他叔父一手调.教出来,当得叔父半女的啊!惹恼了她……啧。 谢景行对谢云崖能力手腕都放心的很,未多做考虑便将下帖子一事应了下来。 谢清并不知道,他已经被他的两位侄子侄女脑补成了一朵遗世独立超凡脱俗的白莲花。 好好走在路上突然被只狗冲出来对着叫,恼火吗?不至于。但是当然也不可能任由它继续吠下去。 谢景行谢云崖一人来一遭,谢清那点子不多的睡意尽皆散了去,索性不再休憩,回到书桌前,在一叠纸笺中翻出一张印着兰花纹的来,扫两眼,铺纸磨墨,挽袖提笔,应下一场文会。 王三郎心情不大好。他那个姓谢的死对头,又参加了他家举行的文会。 上次的事情给他留下了深重的心理阴影,但是再见到谢清时,他还是没忍住嘴贱撩拨一句:“听说安阳王请你指点一篇文赋,如何?”大家都知道王三郎这说的是谢清被比作女子一事,吃果子的继续吃果子,寒暄的继续寒暄,却都不约而同默默把注意力投过来些。 谢清垂眸用碗盖刮开茶沫,淡淡开口:“甚好。” “谢兄莫……”准备好的“安慰”的话卡在嘴边,王三郎一脸懵逼。 甚好?谢清你怕不是气傻了?! 周围也有人沉不住气,悄悄投来目光。谢清恍若未觉,浅抿了口茶,方慢条斯理继续:“文是好文,人却未必。” 王三郎:“……”谢清你说话能不能不大喘气! 众人松口气:这才是谢明华的风格嘛! 谢清如安阳王的愿,为“他的《洛神赋》”做出了一个评价。 只是评价内容却让人不得不感慨:毒,真毒。 谢清这话说的不可谓不刻毒,但是王三郎听了却只想鼓掌——即使这话是他看不顺眼多年的死对头谢清说出来的。 扫一眼周围的人,见诸人神色,就知道大家想法都差不离。 ——咱们世家也是你能轻侮的? 换了王三郎在谢清位子上,定然是说不出谢清今日这话来,脸皮一撕破,双方太难看,方方面面利益纠葛更是麻烦。但是谢清做出这事……王三郎意外之后,竟只觉得,理当如此,这才是谢清。 安阳王那边接到消息是一脸懵逼。 “谢清是个男的?!” 下属一听这话,比他还懵:“谢家七郎君谢清,自然是男子。” 安阳王脑子“嗡”的一声:“哪个谢家七郎君?!” “前些年方从隐居处回了盛京的,谢家现任家主七叔父,谢清谢明华。”谢清,字明华。 安阳王崩溃地和下属艰难交流半天,终于捋明白发生了怎么一回事。 前阵子吧,安阳王出去踏黄,带着几个小伙伴一起。 薄暮冥冥,秋菊落英,少女拈花一笑,朦胧间似九天神女。不过惊鸿一眼,转眼不见人影,唯余婀娜身姿印在他脑海久久不散。 安阳王就问了:“那处是何人?” 被问的是个一起来踏黄的勋贵子弟,几年前刚回盛京的谢清杀鸡儆猴,其中被杀的“鸡”就包括这位,被调去地方上当了好几年官,前两天才回来。 听了这一问,这位也没让下属去,自己摸过去看了一番,回来对安阳王道:“是谢清!”这个时代直呼人名已是不敬,若称呼的还是一位长辈,那就简直可称得上是侮辱,一个不好那就是结了仇。这位酒喝多了,又对谢清积怨已深,一时愤懑之下便脱口而出。 安阳王这就记下了:神女叫谢清。 决心把神女娶回家的安阳王回家就把《洛神赋》给默了出来,花了半个月时间,艰难地把各种不适宜的句子典故改掉,当即着人送了出去。 安阳王现在想想简直恨得咬牙切齿:“如何没人告诉我谢清便是谢明华!”谢明华他知道啊!文学家加诗人,男的!但是他怎么知道谢明华名字叫谢清! 下属低头喏喏认错,心道您这些年和世家斗得死去活来,到头来连人家那边名声正盛的谢明华的名儿都不知道?那我每次给您报谢明华如何如何,您也不问我一声? 这事儿的确是安阳王的锅。 原主早逝,在历史上是有点才名,但也就流传了个“谢明华”的名号来,安阳王一个理工科,又不专门研究这个,怎么会知道谢明华原来不叫谢明华,还有个本名叫谢清? 他胎穿到这边,现在也有了二三十年,按理说不至于还犯这种低级错误,但第一印象害死人,下属上报谢明华如何如何——这个时代的人互相称呼基本用字,或者谁家几娘子谁家几郎君——换了别人他还问一句,换了谢清……哦这个人我知道,谢明华啊,嗯你继续说,他做什么了? 误会,有时候就是这么产生的。 安阳王一拍脑袋,赶紧想着怎么给据说是谢清侄女的女神解释清楚:我对你伯父没意思我喜欢的是你! 但是在那之前,“文是好文,人却未必”这个评价…… “你着人放出风声,就说谢明华……” 谢景行那边帖子还没出去,谢清就把事情解决了,两人还没松口气,外面突然起了些流言。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说谢清自从当年回京初时参加了一次诗会,从那以后便深居简出,极少露面人前,这次被这么下了面子,也没做什么,由此可见,谢郎才尽。 流言还没传到谢清那边,谢云崖先气到了。转脸从谢景行那儿接了张帖子参加文会。她本身便天赋难得,又有谢清指点,诗文辞赋清谈策论,样样惊艳无比,压得与会众人喘不过气来。 待压服了那些人,便有人好奇:“不知十四娘子师从哪位大儒?” 谢云崖清清淡淡一句:“并无师承,只曾蒙伯父垂怜,有幸在他膝下听一二指点。” 瞧瞧这话说的。“有幸”被“指点一二”。 现场陷入一片尴尬的沉默。 好嘛,就说这个从前从没听说过的谢家十四娘是怎么突然间就冒了出来,瞧着也不像个喜欢争风头的性子啊!感情这是为自家伯父打脸来了。 大言不惭人家“才尽”,却连人家随意指点了几句的小姑娘都比不上,在场的人一时臊得面上发烫。 闲话说的最多的几个,先时被谢云崖着意“关照”一番,此时也回过味儿来。 愤怒尴尬恼火难堪……诸般情绪面上过一遍,还是不得不捏着鼻子说一句:“名师出高徒,十四娘子之才,我等不及。”心里呕得想吐血。 王百川坐观全场,回去如此这般和他娘一学,感慨:“只指点一二,便教出这样出众的人品才气。” 他娘便笑叹:“是了,这便是谢郎。”眼底盈盈闪着碎光,四十多的人了,说起这些时却比少女还要鲜妍,“你不生在我们那时候,故不知晓。谢郎之才,哪里是这些人配与之相比的!” 王百川余光见王三郎在一旁插花,看似漠不关心的样子,手里花被折断了都不知道,难得体谅他爹一回,没再故意气王三郎,拉着他娘去了花园说话。 支着耳朵默默等后文的王三郎:“……”这混账小子生来就是和他讨债的吧!不听就不听,他书房有信报! 想想刚才听说的谢云崖如何孝顺,心头愈发火大,拂袖而去却不小心带倒花瓶,花瓶砸在砸脚上,疼得他“嘶——”倒吸一口凉气。 ——他招谁了真是! 谢清身子不好,四季体寒,到了冬天尤为虚弱。今年立冬当日屋内便烧起了地龙,等闲事绝请不动他出府。 屋内暖烘融融一团烘得人昏昏欲睡。谢云崖方从府外回来,先到了谢清这儿。进得门来,解了身上披风挂起,关上门,在门旁站了会儿,待自己身上没了从外面带进来的寒气,方才转过屏风去见谢清。 谢清正在看书。 谢云崖一眼望去就知道那又是本道经,不觉一笑:“伯父又从何处得了经书?”也不知这道教是哪儿来的魅力,能让自家万事不挂于心的伯父这般感兴趣。 谢清言简意赅:“下面人寻得一本。”不多言,扫一眼谢云崖,“功课做得如何了?” 谢云崖抿唇一笑:“皆做完了,我待会儿便着人送来。有些许不解之处,还要伯父指点。”见谢清仍是入冬以来的唇色浅淡,面色苍白,心下担忧愈重,却分毫不敢表露出来,只起身倒一杯热茶,双手捧与谢清,“伯父喝茶。” 谢清接过茶,低头呷一口,略沾了沾唇,抬手一指旁边棋盘:“去看看。”却是一局残棋。 谢云崖来谢清这腻着的时候,谢清常会找些事与她做,她没再说什么,应声去了棋盘处,敛裙坐下。 谢云崖这一局棋还没解完,谢景行便到了,脸色万分诡异复杂,似是欣悦似有隐忧:“伯父,蒋家给您送来个人。” 谢清不语,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谢景行补充:“一个男人。” 谢清轻轻合上手中茶盖。 原主把身体糟蹋的厉害,谢清眼见着要完成心愿还得几年,不知这身体还撑不撑得住,前些日子便命人加快了进度。 诸世家一直是一团散沙,对着皇族的时候齐心,没有外敌的时候自己都能掐起来。上次谢清借皇家之事给各世家敲了回警钟,话中意思是要诸世家暂时消停下来,以谢家马首是瞻。诸位世家当然不可能答应,好在那时谢清这边也没了后续。 谢景行当时一面松口气,一面心下奇怪怎么叔父竟似忘了此事,却不知谢清是在等待时机。 前不久他便看着时机成熟,对此事下了手。 这几年查到的诸世家的把柄,各家的送与各家。先前“礼”时无人当回事,这次再出手自然就是“兵”。 各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就认怂了。当即有几个刺头儿开始闹事,正中谢清下怀。谢清一番杀鸡儆猴下来,诸世家安静如鸡。然后,谁都没想到的,最有实力也最有理由与谢清死扛到底的王三郎,第一个带着自家,对谢清服了软。 42.杂七杂八的番外 耐心等待三天~ 尤许刚听着自家爹被骂“禽兽”就是一懵, 这时见苏唯知挡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家爹一通疾言厉色,当时就变脸了。 从苏唯知身后绕出来, 转身挡在太初身前, 冷眼一扫苏唯知:“你说叔叔什么?” 脸色寒下来,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 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 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 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 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 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 还没说话,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你爱睡他是你的事, 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 自己喜欢到处约.炮, 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 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 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 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 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风流花心男女不忌,他不走运,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谢云崖来谢清这腻着的时候,谢清常会找些事与她做,她没再说什么,应声去了棋盘处,敛裙坐下。 谢云崖这一局棋还没解完,谢景行便到了,脸色万分诡异复杂,似是欣悦似有隐忧:“伯父,蒋家给您送来个人。” 谢清不语,微颔首示意他继续。 谢景行补充:“一个男人。” 谢清轻轻合上手中茶盖。 原主把身体糟蹋的厉害,谢清眼见着要完成心愿还得几年,不知这身体还撑不撑得住,前些日子便命人加快了进度。 诸世家一直是一团散沙,对着皇族的时候齐心,没有外敌的时候自己都能掐起来。上次谢清借皇家之事给各世家敲了回警钟,话中意思是要诸世家暂时消停下来,以谢家马首是瞻。诸位世家当然不可能答应,好在那时谢清这边也没了后续。 谢景行当时一面松口气,一面心下奇怪怎么叔父竟似忘了此事,却不知谢清是在等待时机。 前不久他便看着时机成熟,对此事下了手。 这几年查到的诸世家的把柄,各家的送与各家。先前“礼”时无人当回事,这次再出手自然就是“兵”。 各家当然不可能这么就认怂了。当即有几个刺头儿开始闹事,正中谢清下怀。谢清一番杀鸡儆猴下来,诸世家安静如鸡。然后,谁都没想到的,最有实力也最有理由与谢清死扛到底的王三郎,第一个带着自家,对谢清服了软。 王百川纳罕得不行:“父亲竟肯对谢叔父低头?” 王三郎满脸憋屈和膈应:“皇家所图非小,世家此时不宜内斗。比起各自为政,的确更应拧在一处。既然同进同退,那以一人号令为准并没错。而谢清……”他狠狠一皱眉不再说下去,王百川却明白他未尽之意。 “而谢叔父,是执掌各家最好的人选。” 王三郎看王百川一眼,勉强点头,语气是万般不情愿:“谢清的能力,无可置疑。” 43.阿弥陀佛 耐心等待三天~ 脸色寒下来, 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 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 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 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 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还没说话, 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 你爱睡他是你的事,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 “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自己喜欢到处约.炮, 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 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 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 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 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 风流花心男女不忌, 他不走运, 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 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心念电转间,怎样解决事情,解决后又怎样扫尾,怎么处理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拿定主意。太初正待出手,却突觉保镖们动作有些不对。动作顿了顿,就见保镖径直伸手从他“怀里”将何煦抓了出去,一把掼在地上,拿捏着手脚颈肩摁住。 先前门被打开见到来人,何煦就已经懵了,现在被拎小鸡似的从太初怀里拎出来赤条条摔地上,终于醒过神,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阿许……阿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裸.体被十几个保镖看了干净,“是……是……”无意间瞥到太初,眼睛顿时一亮,“是他逼我的!阿许!是他逼我的!” 被唤做“阿许”的女子低头懒懒赏玩自己修剪整齐、涂饰精美的指甲,闻言抬眸凉凉看何煦一眼:“是你傻还是我傻?”冷笑一声,“这话你留着跟我那傻狍子哥说去吧。左右被自个儿小情人送了绿的是他。” “不!阿许你信……” 何煦还待挣扎,尤许不耐地皱眉:“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何煦慌忙改口:“阿……尤总!你信我啊!真的是他逼我来的!” 尤许嗤笑,没再理会何煦,转头看向了太初那边。 被盯住的太初沉默一瞬,为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开了口:“我来不是为了和她约.炮。” 自己都没觉得对方会信的解释,谁想尤许毫不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啦!”冷嘲目光落到太初面上瞬间化开,寒艳眉眼笑得暖如三春,“小哥哥,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不开,和她约.炮呐。”声音都软了,“你可比她好看多啦!” 太初闻言微诧看尤许一眼,随即竟然点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尤许的说法:“言之有理。”冷凝的声音都缓和三分。 何煦那边本以及偃旗息鼓,听了这话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尤许你说什么?!他比我好看?!”被打得带着哭腔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尤许你再说一遍!他有我好看?!”连对“尤许”的害怕都丢到一边去了。 太初抬眸瞥那边一眼,微微皱眉:“聒噪。” 尤许便一转头,厉声道:“把她嘴堵上!” 保镖恭敬应声,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红玫瑰被单就往何煦嘴里塞,一边面无表情往里塞一边按住还想挣扎的和煦。 44.阿弥陀佛 耐心等待三天~  原主身体素质不差, 虽然已经三十好几, 但为了方便撩……不是,为了身体健康,一直没断过健身。正宗的宽肩长臂公狗腰, 八块腹肌大长腿。 虽然是健身房加天天吃鸡胸肉练出来糊弄人的花样子,但是持久力爆发力速度力量都算得上不错。配上太初自身的武力值,至少应付眼前这一遭是没问题。 心念电转间,怎样解决事情, 解决后又怎样扫尾, 怎么处理一系列后续问题已拿定主意。太初正待出手, 却突觉保镖们动作有些不对。动作顿了顿,就见保镖径直伸手从他“怀里”将何煦抓了出去,一把掼在地上, 拿捏着手脚颈肩摁住。 先前门被打开见到来人,何煦就已经懵了,现在被拎小鸡似的从太初怀里拎出来赤条条摔地上, 终于醒过神, 小脸瞬间变得煞白煞白。 “阿许……阿许!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她慌乱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却也顾不得自己裸.体被十几个保镖看了干净, “是……是……”无意间瞥到太初,眼睛顿时一亮, “是他逼我的!阿许!是他逼我的!” 被唤做“阿许”的女子低头懒懒赏玩自己修剪整齐、涂饰精美的指甲, 闻言抬眸凉凉看何煦一眼:“是你傻还是我傻?”冷笑一声, “这话你留着跟我那傻狍子哥说去吧。左右被自个儿小情人送了绿的是他。” “不!阿许你信……” 何煦还待挣扎, 尤许不耐地皱眉:“谁许你这么叫我的?” 何煦慌忙改口:“阿……尤总!你信我啊!真的是他逼我来的!” 尤许嗤笑,没再理会何煦,转头看向了太初那边。 被盯住的太初沉默一瞬,为自己并不存在的清白开了口:“我来不是为了和她约.炮。” 自己都没觉得对方会信的解释,谁想尤许毫不犹豫就点了头:“当然啦!”冷嘲目光落到太初面上瞬间化开,寒艳眉眼笑得暖如三春,“小哥哥,你当然不会这么想不开,和她约.炮呐。”声音都软了,“你可比她好看多啦!” 太初闻言微诧看尤许一眼,随即竟然点点头,仿佛非常赞同尤许的说法:“言之有理。”冷凝的声音都缓和三分。 何煦那边本以及偃旗息鼓,听了这话突然挣扎得厉害起来:“尤许你说什么?!他比我好看?!”被打得带着哭腔的声音都尖利起来,“尤许你再说一遍!他有我好看?!”连对“尤许”的害怕都丢到一边去了。 太初抬眸瞥那边一眼,微微皱眉:“聒噪。” 尤许便一转头,厉声道:“把她嘴堵上!” 保镖恭敬应声,弯腰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大红玫瑰被单就往何煦嘴里塞,一边面无表情往里塞一边按住还想挣扎的和煦。 所以说这些有钱人都是啥想法?都什么时候了,一个个的关注点竟然在“谁更漂亮”上。 ……难道说,这就是为什么,人家能在这种高档俱乐部约.炮和抓.奸,而他们只能跟着来打奸.夫.淫.妇的原因? 哦不对,奸.夫现在还没打。 ——因为来捉.奸的觉得,奸.夫太好看了。 #有钱人的世界我等屌丝无法理解# 那边尤许把指上挂着的墨镜往沙发上一扔,三步并两步快走到太初身边:“小哥哥~” 太初不大习惯被这么叫,微微沉下声音:“我的年纪,已可以做你父亲。”柏舟今年三十大几,只是看着年轻彷如青年,眼前这小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年纪,太初说能当她爹是半点不夸张。 尤许万分好说话地当即改口:“好哒小叔叔~”眼眸笑得弯成月牙,盛了蜜糖似的甜,“我叫尤许。小叔叔你叫什么呀!” 太初仍是不甚习惯这个称呼,却也没有再继续和尤许纠缠下去的意思,只微拢起眉峰:“柏舟。” 尤许显然根本不在意太初说了些什么。 美人长身而立,一袭风衣修身,更衬得他腰窄腿长,身姿挺拔。桃花眸风流含情,薄唇水润殷红,真正艳光耀耀。这样本应显出些轻浮的样貌,却被他眉间寒霜压得十二分冷艳逼人,周身如渊似海的气势更叫人生不出分毫不敬之思。 此时被美人儿冽冽眸光看住,作为一个标准颜狗,尤许心都要化成一滩水,哪还有心思在意什么名字不名字。 ——但美人说话,当然要捧场。 “柏舟。好名字,好听!柏……”她忽而顿了一顿,惊艳柔和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凝上太初面容,一寸寸扫过他面容,未出口的“舟”字有些怔怔然,“……舟?” 这眉毛、这眼睛、这鼻子、这嘴巴…… 柏舟?! 尤许脸色“唰”的变了。由粉变红、由红变青。赤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彩虹一个不少,煞是好看。 懵在原地足有六七秒,她猛然后退几步,见了鬼似的二话不说转身就走,不多时就与来时一般“噔噔噔”踏着高跟鞋没了影儿。 保镖尽职尽责地跟在她身后,后面两个还不忘扯了块窗帘下来,把何煦裹巴裹巴一起打包扛走。 尤许出了门,停在俱乐部门口,犹自没缓过神来。拿出手机三两下翻到相册,盯着相册,满脸都写着“怎么可能这么荒诞无稽”。 ——屏幕上,正是原主。 照片里,原主背对着一片白沙滩,笑得灿烂阳光招人无比。 尤许低咒一声,合上手机“哒哒哒”往外走,脸色阴沉得不行:她刚才还真是没认出来! ——但是能怪她? 她看人向来先看气质后看脸,你气场强得让她把你脸忽视了,谁的锅? 话说回来谁又能想到你几年功夫跟从黑手党磨炼一圈回来似得几乎换了个人? 尤许越想越恼,冷脸上车甩上车门:“带上这个贱人,回尤家!” 房间内,太初踱到了窗前。 这个世界是丁点儿灵气没有,让太初想起个卦都没不能肯定有多大准确性,但凡稍有些灵气,像原主要求的查出“我是给谁背了锅”,连想都不用想,两枚硬币撂下去就能有结果。 方才尤许的表现明显是有古怪,但此时他能力有限,也查不到许多,只把疑点记到了心底。 又过了会儿,王嘉明才从浴室中出来。仍是只裹了个小浴巾,见到被保镖扯了窗帘直对下面车水马龙的窗口吓得“噌噌噌”又回浴室去了,隔着门喊:“阿舟这怎么个情况?姑娘人呢?” “被她金主的妹妹捉走了。”太初眼睫动也不动,“穿上衣服,我送你回去。” 事件进展太玄幻,王嘉明直到被塞进车里还是一脸懵逼:“阿舟这到底怎么回事?” 太初忍着香水味坐进王嘉明车后座,言简意赅将事情解释一遍,而后道:“回你家去。” 王嘉明下意识听话地启动了车,反应过来低低抱怨:“真是的,在外面是谁给你气受了?这么个死人脸,上次跟你视频你不还浪得欢实?”不知怎的,今天的柏舟给他的压迫力格外大,别说像以前一样勾肩搭背说黄段子,就是这么玩笑两句都觉得心底发虚。车后座的人没回话,王嘉明的声音越来越小,终至于无,车内一片安静。 将王嘉明送到家,太初没多留,直接出了门。出租车的卫生条件实在是挑战一个洁癖患者的忍耐极限,眼下没急事要做,太初在步行和打车间想都没想就选择了步行回家。 一步行就遇上了事。 暗巷里,尤许被几个围上的小混混逼得步步后退。 领头的小混混一头杀马特紫毛,笑得颇为猥琐:“小妞儿你怕什么,爷们儿绝对让你爽!”一张嘴就是满口酒气。 尤许后背已抵上巷角,贝齿咬紧红唇,眼角余光见一个略眼熟的背影。忙扬声大喊:“柏舟!柏舟!” 远处恰巧经过的太初步子一顿,转过身来。 太初算不得什么善心人,但是遇到这种事情,举手之劳他也完全不介意搭把手将那些人渣败类收拾了。 紫毛杀马特看见太初,示意留下两个弟兄看住尤许,带着剩下的人冲着太初就冲了上去。 然后…… 尤许就知道了,长腿和窄腰,不仅是让人看着赏心悦目,摸起来心旷神怡,踹起人来的时候,也是格外的凌厉有劲。 小混混一个接一个惨嚎着被踹倒在地,尤许看着黑暗里男子的身影从容不迫地制服一个又一个小混混,突然有点没出息地心底酸软。 待太初将尤许身边两个小混混也卸了胳膊腿扔去一边后,回头就见尤许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仰着张惊魂未定的小脸乖乖看他:“谢谢柏叔叔。” ——若说先前是只张牙舞爪的狮子,这会子简直就像拔了爪牙的奶猫。 小妮子先前厉害的样子还在眼前,太初自然不会以为,刚才若没有自己,她就真是要毫无还手之力地任人宰割了,但她眼底的柔软和孺慕却也绝对做不了假。 孩子带多了,看着这样的眼神就忍不住多说两句:“你一个姑娘家,大半夜的一个人出门?”眉头一皱,端肃气场要吓死人,“那么些保镖,只是让你带着方便抓.奸的?” 品着这冷声斥责下的关心,尤许只觉心底本已所余不多的坚冰轰然塌陷。她小心翼翼往前蹭蹭:“柏叔叔,我哥哥把我赶出来,我没地方去了。” 太初能信这小东西会真落得无家可归的境地?所谓“被赶出来”,只怕她心底不知转着什么主意。“嗯”了一声,顺着她意问:“怎么无处可去了?” 尤许委屈地一瘪嘴:“我把小贱……”赶忙住口,偷看一眼柏舟神色,见他仍是冷冷淡淡不为所动,这才放心继续,“我把何煦带回去,我哥嫌我丢他人,就把我撵出来了。” 太初点点头,没深究:“去酒店住吧。” “我没带身份证,开不了房。”没待太初再说别的,尤许毫不犹豫丢开脸面节操,“我害怕……柏叔叔,您收留我一晚吧。就一晚好不好……” 小姑娘泪盈于睫的样子着实可怜,尤其是与她先前那趾高气扬的模样一对比,反差分外强烈。太初虽不吃这一套,但想想早晚这两天也就要搬家了,这姑娘身上又有些古怪,留她住一晚也无不可。 “走吧。” 尤许瞬间雀跃,眉眼间又神采飞扬起来:“谢谢柏叔叔,叔叔我们回家吧!” 太初拿出手机:“稍等,我报警让警察来处理一下这些人。”说的是巷子里“哎哎哟哟”被堆成一堆的混混。 尤许:“……” 特权用多了,完全忘记这种事情还可以报警。 ——我柏叔叔真是一股清流! 尤许心底蜜汁骄傲。 第二天一早,太初从外面打太极——没错就是那种中老年人专属必练神技太极剑——回来时,尤许已经万分乖巧懂事地做好了早餐,坐在桌前等他。 吃完饭,太初回到卧室打开手机,就见里面全是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他挑了最上面一个短信点开,是王嘉明。 “阿舟你别出面,等这个事情风头过去再说!” 太初眸底漾起一丝无甚意味的笑。 对面,开始了。 那边,尤许看着手机新闻头条上的“震惊!影帝夜会过气男星,多年不婚实因是gay!”,随手点进去。里面配图是昨晚尤许走后,太初站在窗前,王嘉明裹着个小浴巾从浴室走出来。看角度是对面楼下,透过没了窗帘的窗子拍的。 尤许咬着牙拨出一个号码,脸色泛绿:“蠢货!我跟你说了不许动柏舟你没听见?!” “我让你去我那傻哥手下当卧底你就那么听他的?你这是卧底还是叛了?” “撤了撤了全都撤了!再让我看到有关柏舟的负面新.闻,你也别卧底了,收拾收拾直接跟他尤浩宇干去吧!” “我是不是想泡他?呵呵,他是我爹!” “干爹?你是想说干爹还是干♂爹啊?” “亲的!他精子和我妈卵子生出了我的那个亲!” 视频还没看,仅针对你标题,直接对韩地图炮,是不是不大合适? 1楼:= = 本来想排一下一楼大哥,结果看了一遍视频滚回来…… 楼主骂的好!给楼主打call!mmp,死棒子脸还要不要了?公众人物在媒体上发表这种言论,要死了? 2楼:暖壶走天涯 好吧,虽然想说看到隔壁棒子又来抢祖宗很让人气愤,但讲道理我必须问一句……嗯,太初真人是谁? 45.阿弥陀佛 耐心等待三天~ 正好, 借着追求谢云崖, 还可先放出消息《洛神赋》是为谢云崖所写。 安阳王对谢云崖的追求实在热烈真挚,雪灾之事离京中民众太远,反而是这种贵族秘事更让他们感兴趣。安阳王与谢云崖的事儿, 一时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 事情刚传出去的时候,谢家便收到了消息。谢景行连灌三杯凉茶才勉强压住火气:“竖子欺人太甚!” 现在对女子名声虽不是特别看重,但是若一个女子和一个男子的故事传得满城皆知……历朝历代也没听说那女子还能在除了那男子之外另择良婿的。 当时事情还没传开,谢景行当即就要命人掐断流言, 旁边的谢云崖却阻了他:“且慢。”简单道,“既已传了出去, 便堵不住了。自古以来,流言最难平息。”她眸光一转, 见谢景行眉峰紧锁眸光忧意深重, 不觉莞尔,“兄长担心我?”语带宽慰, “大可不必。”眉梢微微一挑, 带出的风流意气更胜男儿, “我本便未打算嫁人。” 谢景行不赞同看她:“那便由着安阳王坏你名声?”倒是没对她“不嫁”之言发表什么意见:十四娘被坚持不婚的叔父自小教导,耳濡目染之下,说不婚他半点不意外。 谢云崖便又一笑,是教人不自觉屏息的姝丽艳绝,眼底冷意却直刺得人骨子里发颤:“急甚么?他又还有几天得意日子可过。” 事情的发展略有些清奇。 人们对牛郎织女类的故事似乎一直有着别样的偏好。安阳王是情深不悔的牛郎, 谢云崖便是深爱着牛郎、却迫于某种原因不能回应的织女。什么原因呢?当然是见不得小情侣幸福恩爱的王母。 ——而深居简出、在百姓中名声不显的谢清, 在故事中,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出任了那个恶毒无比、阻拦牛郎织女相爱的……王母娘娘。 王三郎第一次听到这个传言的时候,足足愣了有半柱香。回过神来爆发出的笑声惊天动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一边笑一边抚掌,眼角细纹都藏不住了,“谢明华你也有今天!哈哈哈哈……” 王百川在一旁看着他爹笑得喘不过气来,贴心地给倒了杯水放王三郎手边,自己退出去关了门,去寻谢景行。 “我说这事儿你谢家都不管的?”王百川斜瘫在谢景行塌上,万分稀罕,“这可不是你谢家的作风。” 谢景行看王百川一眼:“坐直了说话。”对他问的问题并不接茬。 王百川懒洋洋翻个身,在谢景行微严厉的目光里不情不愿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又不是在外面,哪儿那么多规矩……”不等谢景行说什么,赶紧转开话题,“知道外面都传成什么样儿了吗?”就谢家这兄妹俩对他们叔父伯父的敬重程度,知道外面说的那些,还能坐得住? 谢景行的确不知道。 他和谢云崖上次说完之后,对这些传言就完全没再投以关注——要忙的事儿多着呢,直接命下面,关于此事的传言,只要不过分的,不必特意上报。 要说现在这个传言,既没有“小两口人约黄昏后”,也没有“谢家娘子已然珠胎暗结”,的确算不得过分。 ——可是!谁也没说过普罗大众的想象力这么具有发散性啊! 王百川笑得那叫一个欠:“下次见到谢家叔父,我可得当面问问。”他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有模有样板起了脸,“谢世叔,您为何竟要如此残忍棒打鸳鸯?可是孤身多年,故而见不得小辈们婚姻美满,鹣鲽恩爱?!”语调之不平讽刺,不知道的还真要当他是在为“小两口”打抱不平,演技可说是相当到位。 因被拿来开玩笑的是自己最敬重的叔父,故而明知道王百川这是说笑,谢景行也不大能接受。眉头一皱,正欲斥他一句,岂料门外传来一道声音。 “王小郎君想问某何事。”那声音冰寒凉彻,并不如何严厉,低低缓缓,甚至是有些悠然的,“不妨现在便问罢。” 王百川一瞬间脸就白了。 #在背后拿人玩笑的我被正主抓个正着!# 王百川回过身去,房门无声打开。门外男子身披玄色绣暗银纹大氅,脸色是不见血色的苍白。神情淡淡,目光投在他身上,其间冰冷肃厉让他瞬间冷汗出了满身。 王百川掐一掐手心,勉强回神,强笑着和谢清问了好,匆匆告辞,好歹没露怯,出门上了车便软倒下来,躺牛车上大口喘息半天,扶着车上小几爬起来坐好,腿还发着软。回去后小半年没敢再上谢家的门。 谢清自入了冬便没怎么出过房门,简直是个恨不得冬眠的架势。市井传言入不得他耳,谢景行谢云崖又不会拿这个去惹他烦忧,是以这事此前他竟是当真并不知情。 此时知道了,便问谢景行一句:“此事因何未决。” 王百川走了,谢景行留下来一人面对自家叔父,心里也没底的很,不过他很是够意思,对着谢清的询问,内心再怎么慌,也没把谢云崖供出来:“我以为,流言等事,堵之无用……”一咬牙,“请叔父责罚!” 谢清“嗯”一声,没有深究:“下次莫要再犯。”转而道,“此事你不必插手,我自会处理。” 谢景行应下,还没松口气,谢清偏了偏头,眼尾扫过他,眼神殊无意味:“让云崖把家训抄写十遍,明日送去我书房。” 谢景行:“……是。”难怪没罚他,叔父猜到了啊……果然他就不该觉得自己能瞒过叔父什么东西。 流言的确堵不如疏。谢清回去后便着人放了几条消息出去。 安阳王和安阳王妃的感人故事、安阳王与农家女的浪漫爱情、安阳王与世家小姐的死生绝恋、安阳王与…… 单个拎出来,哪个都是能叫人感动无比的事情,可当这些混到一起,就未免有些…… 在一大堆被安阳王娶进家门的姑娘里,谢云崖这个和安阳王并没什么事情发生的闺秀,当即成了明日黄花,退居二线。人们津津乐道的,成了“安阳王和他妻妾那些事儿”。 不说不知道,一旦流传出来,大家才意识到,安阳王于男女之事上……的确了不得啊! 皇族宴饮,跟安阳王关系一直不错的某王爷私下就问他了:“兄弟驭妻有术!这等手段,必定要教教哥哥我啊!” 安阳王气得手抖——他与妻子们之间是纯粹的爱情,是他的人格魅力吸引了自己的妻子们,从而和她们心心相许! 回过家去安阳王恨得咬牙切齿:“谢清老贼!”等他灭了世家,第一个先把谢清千刀万剐! 安阳王有位幕僚很是个人才,从安阳王那娘家遍布三百六十行的妻妾里,硬是看出了点什么阴谋来。对着安阳王不明显地暗示,问他是不是有谋反之意,没听懂的安阳王回得驴头不对马嘴,偏偏幕僚竟然诡异地“理解”了。 幕僚:好的王爷,小人明白了王爷,您放心吧王爷。小人一定会辅佐您得到您想要的东西的! 安阳王要是知道幕僚想法,非得骂一句“有病”。他爹就是现任皇帝啊!他兄弟里面一个比他出色的都没有,他急什么?! 诸事不顺,好在救灾进行的一切顺利。民间安阳王的名声越来越好,甚至有人开始编出民谣传颂他,安阳王俨然成了百姓们的保护神。他终于得到了些许安慰。 既然是保护神,那自然应当一直护着百姓。因而在第二年发了洪灾时,人们的第一反应是:不必怕,有安阳王在! 安阳王完全懵逼。他只学了《踏雪歌》,没听过什么《踏浪行》《戏水记》啊!他怎么知道雪灾后面还有洪灾!他只准备了营救雪灾的物资! 然而此时他已被架在了火上,救不救灾已不是他说了算。国库空虚,拨不出救灾钱粮,安阳王忍着心痛拿出自己私房,一次性将东西办置齐,着人去救治洪灾。 ——然后,救灾物资,在路上,被“匪徒”抢了。 谢云崖闻声抬头看谢景行,眼中水光润泽,一双凌厉凤眸愣是被她神情带得有如风中摇曳的小白莲,怯生生惹人怜惜:“谢家主,谢公……谢公让我出来。” 谢景行另外半截儿心也终于凉了。他强打精神:“莫慌,你先去休息。”安阳王府尚被围着,谢府……此时云崖也去不得了。谢景行思忖一瞬,“我在邻街置了一座小院,你且委屈委屈,先在那歇脚。” 看谢云崖对面乖乖点头,忍了忍,没忍住,问:“你在里间同叔父说了些什么?”按说叔父都同意见云崖了,怎么着也不至于突然变脸,怎么她就被赶出来了? 谢云崖抬了抬手,可无辜地示意谢景行看她怀里箱子:“我给谢公看了这个。” 谢景行先前精力一直放在谢云崖身上,这时谢云崖提醒,他才注意到谢云崖一直抱着的小箱子:“这是何物?” 谢云崖可乖可乖地看谢景行,小声道:“安阳王的人头。” 谢景行:“……” 这糟心玩意儿你拿给叔父看! 被赶出来? ——该! 啊不是……重点错了,重来。 你不是和沈庭那小子“两心相许至死不移”?怎么我这还没吭声呢,你就砍了他的头?! 46.阿弥陀佛 太初自然是不能答应进道门。 戒嗔是佛门弟子, 又一直是一心向佛的样子, 好端端的, 他若是转脸就弃佛从道, 非得叫人怀疑是被夺舍了不可——虽然眼下这个情况也跟夺舍差不了几分。 只是太初还没来得及拒绝, 旁边围观的别派掌门就终于回过神来,连忙开口阻止。 “不可不可。”最先开口的是清波门门主。 仙风道骨的老爷子好悬才保持住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情, 没崩了自己人设,手下劲儿却一时没绷住,险些把那一把油光水滑仙气飘飘的大白长胡子给捋秃。 “三位道友,且听我一言。戒嗔小友乃是佛门弟子, 抢人子弟,岂是我修道之人所为?” 其余人等纷纷附和。 戒嗔现在再怎么废,从前那也是佛门佛子。真把人给挖来, 佛道的关系还要不要维持了?回头真打起来算谁的?若是戒嗔能入他们门派那自然是好, 就冲着戒嗔这个对“道”的领悟, 跟佛门闹掰也不亏。 ——但有玄一宗和北斗剑派一土豪一不要脸的在这守着,想也知道, 人是万万轮不上他们的。 好处都被玄一北斗占了, 到时与佛门闹翻的后果,却是要整个道门一起平摊。这样有百害而无一利的损己利人之事,他们傻了才会答应。 明乾打着哈哈试图把事情混过去:“哎呀此言差矣,诸位道友啊, 我看戒嗔小友与我有缘。”他做事一向不靠谱的很, 若非北斗剑派底蕴深厚, 门人弟子中优秀者也层出不穷,怕是早就被他败光了,此时并不在意其他掌门说了什么。 玄鉴性格老派古板又目下无尘,也并不将其他掌门的话放在眼里,闻言只皱了皱眉:“道友意下如何?”仍旧认真看着太初等他回答。 唯有清静默然无言地让了开。 方才清静出来也只是缓冲一下,以免玄鉴与明乾打起来——这两个门派是修真界闻名的死对头,日常就是一言不合直接出手。 上上次论道会在玄一宗举办,北斗剑派迟到三天,玄一宗直接升了护山大阵硬是没让他们进山门。北斗剑派与会者排排坐蹲在了玄一宗山门外让无数修士咋舌的、当年耗费数不尽灵石以北海玉髓铺就的登天阶上。 来来往往无数修士围观,素来重体面的玄鉴知道这事之后,手里寒玉杯当时就成了粉,面无表情让弟子放北斗剑派进门。 ——结果到了上回北斗剑派办论道会,憋了口气的北斗剑派愣是把论道会给变成了论剑会,凛冽剑气在山门上空化成了十二个大字:纯法修宗门与魔修不得入内。 谁不知道整个修仙界只有玄一宗这个土豪宗门才有只修法修的底气?玄鉴领着弟子到了地方,隔着老远看到那一排字,冷笑一声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北斗剑派奇怪着玄一宗怎么这么安分,结果人家回去就开始经济制裁北斗剑派。 北斗剑派的修士本是万年不变穿一水儿的白衣高定,被这么一折腾,几百年后被全换了凡俗衣裳或低阶灵宝——剑修日常打斗,衣服之类的东西损耗太大,能省则省。 所以这次的论道会才会没被两巨头包圆,而是轮到天星门来举办。 没法儿,让玄一宗举办北斗剑派能掀桌子,让北斗剑派举办玄一宗十成十举宗闭关。 太初自然不知这些故事。他微微垂眸,正要开口婉拒,跟在后面的圆明却想到什么似的,脸上那“师叔祖怎么还不拒绝的”疑惑褪去,倏而变了脸色—— 师叔祖如今一介凡人之躯,如何受得了这些大能全神贯注的凝视?能如现在这般不见失态,已足够让人惊诧。 “两位前辈!”他勇敢地挺身而出,挡在太初面前。 僧袍下圆明两条腿抖的神似帕金森。开口的时候,他自觉心境在瞬间得到了长足的进步:“师叔祖,不进道门!” 圆明咽了口口水,想着身后“柔弱无助”的师叔祖,给自己加油打气:“前辈行此诱拐别派弟子之事,怕是并不合适。”说着说着,他仿佛找到了点感觉,底气略足,“换门庭乃小人之举,师叔祖何等修品,如何会做下那等不仁不义狼心狗肺修德败坏之举?” 这话入耳,很想修品败坏的太初抬眼看了圆明一回。 正“为了师叔祖不被抢走”而和玄鉴明乾顽强对峙的圆明,忽而背后一冷,只觉一股凉气从尾椎直蹿头顶。 “多谢三位好意。”太初还是开口了。 声音清清缓缓,和雅非常:“不过入诸位门墙之事,还是不必再提。” 即使是出家,太初也没打算入他人门派。自己关起门来研究道法,没事出去论道交流一番就已足够,没得加入门派受人束缚。 明乾看向太初,见得他面色温淡,唇角犹带笑意,便有心再劝上一劝,话未出口,就听玄鉴道:“是贫道冒犯。” 太初话语间虽平和,可却也不难听出他主意已定。心知似这般心性坚定者主意既定便再难更改,玄鉴严肃面上流泻一丝遗憾,却仍道:“无论何时,只要道友有意,玄一宗问心殿永远有道友一席。” 问心殿乃是玄一宗共商大事之地,便是其门中长老,也不是人人有资格进得进。在此等场合做下允诺,便是日后想反悔也是不成,玄鉴此举当真是诚意十足。 与会者皆将这话听得明白,掌门们尚好,有几个弟子年纪尚轻,历练不足,城府不够,当场便倒吸一口凉气。 明乾也是被惊了一惊,原先想给出的那些条件未免拿不出手。若是学了玄鉴,又显得拾人牙慧。左右为难间,忽而灵光一闪:“不入门墙也没关系,在我派当个挂名客卿也好!一应待遇都按长老来!” 一语惊醒梦中人。 改换门派只能去一家,客卿是爱做几家做几家啊! 周围掌门的眼神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圆明颤巍巍看了一圈,只觉得身周活像围了一群快饿死的野狼。 “诸位前辈……”话还没说完,就被不知道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天星门大师兄挡住视线。 大师兄客客气气一伸手:“圆明道友,这边请。” 圆明试图拯救一下自己:“施主,施主请放手,贫僧还……” “圆明道友一路劳顿,不若移步临仙亭喝杯灵茶稍作歇息。” 天星门大师兄行事作风太含蓄,两个北斗剑派的道士对视一眼,默契地上前,一人一边架住圆明,在大师兄睁眼瞎般移开眼的配合下,把试图挣扎的圆明一路拖走。 被拖走的圆明看见,那群挖墙脚不要脸的死牛鼻子已经一圈又一圈、彻底把他师叔祖挡了个严实。被架上飞剑前的最后一眼,正看到驭兽宗宗主魁梧的身躯挡住他师叔祖灰色的袍角。 圆明很绝望。 “圆明道友,来尝尝这茶。”碧色的茶汤自玉质壶口倾出,撞在杯底溅出的水珠晶莹剔透,大师兄礼貌万分地递来一杯茶,微笑的模样怎么看怎么热情友善。 圆明看看身姿挺拔分立临仙亭四角活像四根棒槌的天星门修士,面无表情收回视线,颇识时务地接茶道谢。 他浅浅抿一口,大师兄便声音含笑:“如何?” 圆明操着被苦得失去知觉的舌头艰难保持住自己形象,笑着没给泉余寺丢人:“甚好。”在大师兄的目光灼灼下以壮士断腕之势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大师兄惊喜:“道友好品味!”执壶又给他满上。 阻止不及的圆明:“……” 被围住的太初收获了一堆门派信物。 灵玉簪、冰蚕袍,法剑令牌金腰带…… 各式各样信物,足够太初全套着装——就是各个配件的画风着实天差地别。 太初在外还在尽职尽责扮演着一位修为全废的大和尚,此时被送了东西,也不能翻手收进袖里。 众掌门思维所限一时没想到此事,太初却不曾忘。他坦然从一堆信物中挑出玉觞观的衿华缎铺开,把其他信物捡进去,裹起来系成个包裹,半点不觉难堪:“不请自来,多有打扰,还请见谅。” 转身去圆明所在的临仙亭寻他。 看着太初从容背影,便是明乾这般洒脱性子,也没忍住叹了口气:“可惜了。”这般心境悟性、气度人品,当真是前途不可限量……偏偏却是废了。当真可惜。 倒是玄鉴微一皱眉。 他倒是不觉得有甚么可惜。 多年前,玄鉴曾见过戒嗔一面。那时的戒嗔的的确确当得起一句不可多得,却绝不若今日这般让他也为之惊艳赞叹。磨难造就品性。若不是遭了那场劫难,戒嗔难有如今模样。 ——更何况以戒嗔如今的性子,只怕并不稀罕旁人的可惜。 玄鉴正要出言驳斥明乾,忽见天边疾速掠来一道带着冷色的虹光。他微微一怔,随即面上神色一缓。 虹光落地,化作一个出鞘神兵般冽然锋锐的白衣青年。青年俯下腰,冷冷行了一个道家的礼,声色如冰似雪:“云止参见师父。” 云止乃是玄鉴唯一的亲传弟子。他刚出生没多久就被父母丢弃,刚巧被下山的玄鉴捡着,玄鉴心有所感,知自己与这孩子有一段师徒缘分,就抱回了玄一宗一手养大,两人真个是情如父子。 百多年前云止以不及两百岁之龄结金丹成功,轰动修仙界,一时风光无两——然后百年,就是戒嗔专场了。 这几年修真界再无云止踪影,外界皆以为他是因受不住前后落差而心境不稳,谁曾想人家是闭关结婴去了。虽仍不可与当年戒嗔相比,可毕竟——戒嗔已经废了。 玄鉴不理明乾,对云止道:“起吧。”看他突破元婴,颇为欣慰,却只道,“你进境不慢,切记不可自满,戒骄戒躁,潜心修道。”别人以为误会了云止,可玄鉴作为云止师父。对他前些年情况再了解不过 云止虽周身冰冷,可对玄鉴的话却皆听得认真:“徒儿记下了,劳师父费心。” 明乾在一边看着,没忍住酸溜溜道:“哟,三百岁就结婴了啊。比你当年强多了。” 玄鉴看他一眼,明乾“哼”一声:“但我看着,还是比戒嗔小友差了不少。” 玄鉴不觉得云止和戒嗔有什么好比的。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修道之人只一心盯着他人,早晚心境破损。 玄鉴脸色肃然,正要开口,却被云止打断。 “戒嗔?”来此之后神情一直寒漠的云止听到这个名字竟有了些反应,他声音冰冷地问道,“师父,可是泉余寺那位戒嗔?” 玄鉴道:“是他。你与他有旧?” 云止垂下眼,掩住眸底风云翻涌:“曾听过佛子之名。” 47.阿弥陀佛 耐心等待三天~  ——涞水是谢家本家所在。 王三郎翻着信报, 满嘴嫌弃:“还以为他能出什么招儿呢。就这?”直球打的也太不走心。谢明华你的算无遗策呢?你的心机城府呢?就这破烂招数, 拿安阳王当猴儿耍呢吧? “损,真损!” 派本家部曲伪装成匪徒去抢了人家粮钱不说,改头换面一番还就成了你谢家拿去赈灾的物资……谢明华你也真干得出来! 谢清并不觉得这事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谢云崖坐在书桌前一笔笔算完账,扭过头来分外认真地和谢清皱眉:“伯父……亏了。” 谢清微微挑眉,看她:“亏了?” 谢云崖严肃点头:“比我预想的少了五成。”先前雪灾时候, 安阳王对人手物资调度之迅速, 事情处理之漂亮, 让谢云崖很是惊艳了一番。这次看他那样大动干戈, 依着上次他的效率算,本该处理完救灾事物谢家还能赚一笔,谁承想…… “将将够救灾。”谢云崖叹口气,眉间鲜红的朱砂痣都显得有些黯淡, “部曲调动,救灾耗费人手……”她掰着手指一样样算过去,又深深叹口气, “这事我不管了,让兄长收尾吧!”看着都心疼, 不干了! ——安阳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呢?! 安阳王表示并不想争气。 他要气炸了。 安阳王收到物资被抢的消息, 当场就懵了。 被抢了?! 私库已经被掏空, 不可能再靠自己凑齐。父兄朝廷那边之前就已摆明态度不会再帮,怎么办?! 关键时刻, 之前那位很有想法的幕僚给安阳王出了个主意:“许王妃的父亲……”那可是位有名的富商。 安阳王果断拒绝:“我堂堂男儿, 怎能仰仗妻子?!” 幕僚牙疼。 他这位主子, 哪儿都挺好,就是男女之事上有点……那啥。你说妻妾分明,搁哪儿去也是这个道理。偏他主子,扬言“她们都是我的爱人,不分贵贱”。 在外面好歹收着点,像他们这些下属,是直接被要求以啥王妃啥王妃的称呼他各位妻妾的。 安阳王妃正正经经的王府小姐,有郡主封号那种。父亲是异姓王,家中掌权,受尽疼宠,早些年王府因着舍不得她甚至开始准备招赘。 她本人也绝对担得起一句“优秀”。明艳大气,文武皆通,初成年之时是半点不假的“一家有女百家求”,偏生一颗心扑在安阳王身上,对他后院一堆女人硬生生当没看到,闭着眼就嫁了进来。 这位郡主曾经是何等样傲气的性子?满盛京里能得她另眼相待的又有几人!现在和些青楼妓子、商贾人家的女儿平起平坐姊妹互称……想想也是招人心疼得紧。 收回思绪,已经很能了解一些安阳王思路的幕僚顺毛捋他:“王爷此言差矣。您与诸位王妃夫妻一体,哪分你我?非要分得清楚,才是外道。” 安阳王犹豫:“话虽如此……” “王爷难为自己,才是伤了王妃们的心啊!”幕僚咬着牙说出“王妃们”仨字儿,觉得自己的灵魂都得到了一次彻底的升华。 安阳王……安阳王终于被说服了。 安阳王找去的时候已是入夜时分,那位商贾人家出身的许姑娘正打算睡了,只着了一身大红色亵衣坐在镜前,卸环去钗。如瀑长发流泻一背,更衬得颈间肌肤如雪。 只一眼便能看出,这也是位从小被家里娇养着的姑娘。 闻得安阳王进屋声响,许姑娘回过头去看他,眼波潋滟,眉梢含情。软媚媚一声“夫君”,听得人骨软筋麻。 安阳王上前去搂住许姑娘,恩恩爱爱说了几句话,剑眉微皱,眼底带愁,果然引得许姑娘开口问他。他此方“不得不”把事情给许姑娘说了个明白。 许姑娘听完,当即笑了:“这有何难?夫君莫愁,我明日便去信家父。” 安阳王这便松了口气。 心底压着的事一去,就觉手下触感真是软腻嫩滑,心神一荡,把许姑娘打横一抱,正要做点什么。外间有人来传:“王妃忽感头疼,令人来请王爷。”这“王妃”,便是安阳王明媒正娶的那位郡主了。 安阳王就是一顿。想去吧,臂膀中柔若无骨倚着他的女子抬起头,水灵灵的眼睛鹿儿般看着他:“夫君……”便犹豫了。 外间又说:“王妃着实难受得厉害,求王爷去看一眼罢!只看一眼便回也好。” 安阳王犹豫一瞬,放下许姑娘,安抚一句:“我去去便回。”再没回来。 许姑娘气得砸了一地瓷器漆器青铜器。 女侍劝她:“小姐消消气。郡主叫他去,便是不想您受他恶心,您若气到哪儿,岂不是白费郡主一番苦心?”说的“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明媒正娶的正经王妃。 许姑娘扯下床上大红帷幔,纤手几下将其窝成一团,用力砸在地上,犹不解恨,光脚上前狠踩了几脚,转身窝上床,滚了几滚,用被子将自己裹成个球儿,方恨恨道:“她净会自作主张!” 得了许姑娘家里的支撑,安阳王这边松了口气。好不容易又把钱粮凑齐,还没送出去,灾区传来消息:谢家救灾了! 先前一番造势,这下全为谢家做了嫁衣,刚弄来的一堆粮食物品也无用处,眼看就要积在手里生灰,安阳王急得牙龈冒血,天天抱着菊花茶降火。 很快菊花茶也压不住安阳王的火了——边境十万火急信报,异族入侵。 好机会。安阳王隔天就在朝会上自告奋勇。 谢家得到消息的时间比朝廷还要早些。谢景行声音低沉:“伯父,此事我谢家绝不可袖手!”让安阳王去抗击异族?嫌败的不够快? 谢云崖笑了:“兄长想怎么管?” 谢清没打断,默认了谢云涯同谢景行说话。谢云崖敛袖倒上一杯茶,端起来小心递给谢清,待谢清接了茶,她才去看谢景行,“给钱?给粮?给人?” 也没指望谢景行回话,她自问自答:“钱粮安阳王那边正巧有,我们这边先预备着也可,可其实用处不大。给人……军中族亲,能说得上话的也就那么几位,皆占着重要位置,挪开一个都是莫大损失。”她偏头,“还是说兄长你想把我们本家部曲送去?”最后一句话调侃意味颇浓。 谢景行:“……” 谢景行当然不可能把谢家部曲送去,这种作死的事儿,傻白甜都干不出来。 谢清眼底掠过一丝笑意,看谢云崖:“想去便去吧,莫再作弄你哥哥。 ” 谢景行:“……???” 发生了什么?其实也没发生什么。谢云崖想参军而已。 刚明白谢云崖这个想法的时候,谢景行万分震惊,下意识便出言反驳:“怎可!” 谢云崖面上笑意微微收敛,道:“有何不可?” 谢景行下意识道:“你一个姑娘家……” 话没说完,便被谢清打断:“景行。”他屈手叩了叩桌面,有力分明的骨节敲在桌上,简简单单一个动作,也变得美不胜收。 “有甚不可?”谢清的语调很是平淡,“才思能力,云崖何处不妥?” “十四娘的能力自然毋庸置疑……”谢景行一下子卡了壳,“可……” “那便可了。”谢清瞥他一眼,“那些男男女女的笑话,以后少拿出来说。” 谢云崖本因谢景行那一句“姑娘家”万分不快,心底还隐隐有些委屈。此时听谢清这样两句话,心中不愉情绪尽皆散去:“伯父……”想说些什么,却又觉说什么都是多余。最后只抿唇,微微地笑了。她小声说,“谢谢您。” 既然谢清拿定了主意,那谢景行再说什么也都是白搭,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谢云崖既无功名又是女子之身,饶是谢家再如何势大,也不好为她争取官位。不过谢云崖并不在意这个,阻止了家里这边还在给她想法子的谢景行,谢云崖出去逛了一圈,回来之后就成功成了安阳王要带去的军师。 直到出京那日,谢云崖都没给谢景行什么好脸色看。 谢景行站在城门上,看着自家妹子跟在安阳王身后头也不回地策马而去,想到沙场无情,刀剑无眼,心惊肉跳之余鼻子一阵发酸。 谢清没去送别。该说的都说了,何必做小儿女态。 谢景行站城楼上一副爹送女儿出嫁的神色时,谢清正坐在屋里…… 看道经。 #沉迷道经不可自拔# #正业修仙副业造反# 蒋温就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自从进了谢府,蒋温就被晾在了一边。初时他尚且绷得住不多动作,时间长了,就不免心浮气躁起来。 谢清喜爱道家之事,在谢家并不难打听。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并不太管谢家之事,却又颇得谢景行敬重。因而在不知具体情况的蒋温看来,谢清简直是大写的傻多速。 ——人傻,钱多,速来! 于是,眼瞅着往日里整天围着谢清转的谢云涯出京,谢景行也去送行,蒋温赶忙就带着他暗地里之前联系蒋家人给他找的道士,求见了谢清。 也巧谢清这时没事,听闻蒋温求见,无可无不可地点了头。 蒋温进门就是一礼,道:“见过父亲!” 谢清:“……” 蒋温:“孩儿不孝,回府多日,这才第一次给父亲请安!” 48.不要购买 耐心等待三天~  王三郎的确打得一手好算盘。若是换了原主在此, 说不得便要被他算计成功——别的不说, 不知盛京近年风向一条, 是没跑儿了。但很不巧的是,在他面前的, 是个披着谢清壳子的,天知道什么来路的怪物。更不巧的是, 现在这位“谢清”, 他某一世寄居身体的主人, 愿望是:名留青史,一代大儒。那个心愿, 嗯谢清完成的相当漂亮。 谢清看一眼桌上酒樽中清透的液体, 浓墨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暗色:“某曾闻,二郎君藏有《南华真经》一套。”话到此处, 止住。 王三郎瞬间领会到他话中未尽之意:书给我, 我作诗。 老狐狸!让你作个诗你还不忘趁机敲我一笔! 给不给? 王三郎当然不想给!可周围那么多人看着呢。况且这位祖宗,不给了他能肯作诗?当年参加诗会,他一个不高兴甩脸走人的时候还少了? 王三郎心头滴血,艰难微笑:“我明日便着人送去贵府。”那是当今世上仅剩一套的全本啊!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 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 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 谢兄对它有兴趣, 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 “还望谢兄收下, 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是拼了老命,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谢清见王三郎神色,淡声拒绝:“某岂能夺君所爱。” 王三郎牙疼。送你你还不满意,非得我求着你收下是吧?! ……行,先让你得意片刻。 “我家中并无人好此书,谢兄对它有兴趣,是此书之幸。”王三郎艰难保持风度,“还望谢兄收下,也不致使明珠蒙尘。” 如此,谢清方语调平淡道:“二郎君言重。”万般委婉含蓄矜持地应了,神情一如来时冰冷。 王三郎看着对面依然一副高岭之花不染俗尘模样的人,好悬忍住了没把自己手里的酒樽砸到他那张曾被赞为“盛京第一景”的脸上。 怎么能有人就这么不要脸呢?! 王三郎深深地疑惑:从当年那个放纵不羁、清高傲气的世家郎君,到今天这个冰冷肃厉、厚颜无耻的黑心黑肝,离京的十几年里,谢清他,究竟都经历了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 ——不气,不气。咱们诗文上面见真章。 王三郎在不远处落座,诗会一开始,就转头看谢清,开口欲劝谢清作诗。 谢清焉能看不出他想法?只不动声色:“二郎君先请。” 王三郎:“……”去你娘的二郎君! 王三郎为了把谢清压下去,是拼了老命,作出来的诗文首首堪称精品,知道他水平的人都能看出他是超常发挥无疑。几首诗作完,众人传看一番,皆是赞不绝口。 王三郎心内也是得意,却不好表现出来。拿了诗文去谢清那儿,满心嘚瑟还要故作谦虚:“请谢兄指点。” 谢清并未接过,只就着王三郎拿着诗文的手寥寥几眼扫过,道:“大有长进。”语气并没有多居高临下,但就是那个平平常常点评的模样,衬得在一旁拿着诗文的王三郎,像个同先生援疑质理的学生。 王三郎想骂娘。 嗯这回谢清真不是故意的,只是那份诗文不知道在多少人手里传过了,而他……有点洁癖。 王三郎作完诗,接下来就该轮到谢清了。不知当年的才名满天下的谢七郎,如今才气还剩几分?周围人的目光或遮遮掩掩或明目张胆地投向谢清,谢清半点不在意,微微偏头看向谢景行,来了之后就垂首坐定在谢清后侧,全当自己是个摆设的谢景行接收到信息,转头命身边仆从去准备笔墨。 王三郎:“……”你小子装什么装啊?当年你一时兴起都能提溜根儿筷子在墙上写,怎么出去浪了十几年还讲究起来了?我家准备的笔墨怎么不好了你就还要自带?! 谢清挽起袖子执笔,仿佛完全没感受到王三郎几乎化成实质的目光。 王百川扯了扯他爹袖子,王三郎回头看来,他压低声音:“爹,你收敛点,我知道你特崇拜谢家叔父,但是咱们还是要稍微矜持些。” 王三郎:“……滚!”这糟心孩子我能不能打死他! 原主不知道近年来盛京的诗文风向,谢清就知道吗?当然也不知道。 周围明里暗里关注着这边的,是盛京城里最顶尖的一拨人,这次诗会,是谢清回京以后第一次出现在公众场合,而坐在他身边挑衅他的,是曾经一直被原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王三郎王勉。无论如何,今天都不容有失。 所以,谢清没多考虑,便选择了一个相当稳妥的法子—— 他照着王三郎作完的那几首诗文的类型,也一首首作了出来。 谢清不紧不慢搁了笔,等候在侧的谢景行待纸晾干便揭起纸,递给周围等候已久的某位谢清那一辈的才子。 谢清的诗文是仿着王三郎的做的,他也没刻意瞒着,因而画风相似、题材相近、类型更是完全一样。但凡长了眼睛都能看出来谢清这是故意的。在诗各方面条件都差不多的时候,质量上的差距就尤为明显。诗文传过几个人,先前还在盛赞王三郎诗文如何如何的人们陆续停声,现场一度安静得有些诡异。 王三郎的内心仿佛哔了狗了。 最后还是王百川的声音打破了尴尬的氛围:“妙极!”看向谢清的眼神别提多崇敬,“叔父之才,当得八斗!”非常自觉地就从“谢家叔父”到了“叔父”,谢景行在旁边听着,赶忙给王百川使眼色让王百川别那么自来熟,他叔父不吃那套,王百川还觉得谢琚那是赞赏他做得好,眼尾一挑回个“那当然,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得意小表情过去,谢景行看得眼睛发辣脑仁胀疼。 王百川还小声跟他爹说:“爹啊,你看你让叔父指点,人家当场就给你写了几首出来,太实在,回头咱们得私下里请叔父喝次茶,好好谢谢人家。” 王三郎:“……”熊玩意儿我把你养这么大你尽会和我作对,今天一见着谢清就那么钦敬……你是他儿子吧?!那也不对啊!谢清那么聪明的人,能生出你这么蠢的儿子来?这么一想果然还是他亲儿子。 #仿佛有哪里不对# #并没有哪里不对# 打脸,真打脸。 心塞,真心塞。 不想说话,真不想说话。 要问王三郎对此次诗会是什么想法,他只有以上三句话。眼见得死对头踩着自己名声再度扬名,在自己举办的诗会上杀鸡儆猴成功立威——自己还就是那只鸡,王三郎只想回到几天之前,掐死那个兴致勃勃筹办诗会的自己。 让你作死!让你闲得没事举办诗会! 再想想等会儿回家之后面对的,会是听了谢清今日事迹,愈发兴奋地拽着他询问现场情况的媳妇儿——哦不对,这次跟来的儿子已经成了谢清迷弟,估摸着是那娘俩就一起嘀嘀咕咕去了——王三郎简直生无可恋。 #世界上最心塞的事:我媳妇和儿子是我死对头的迷弟迷妹# 回谢家时,谢清仍然是坐牛车,谢景行却没有再跟着一同进去:他叔父威势委实太重,跟叔父坐一起,实在太挑战他心理承受能力! 王百川二话没说牵了匹马给谢景行,两个人一起骑着马护在谢清牛车周围就走了。王三郎出来的时候,就见家中仆从弯着腰一脸恭敬:“小郎将郎君的马牵走了,着小人驾牛车在此等候。” “……”这种儿子,果然还是打死算了。 谢清端坐在牛车内,神色冷淡将衣物袖口一圈一圈翻卷起来,待得将深衣也卷起之后,果见手臂已被磨得通红,冷玉似的肌肤透着沁红的血色。他眸光平静扫过一眼,确定回家之前肌肤不会被磨破出血,便将袖口放下,闭目养神。 原主是个风流人物,而这个时代的风流人物,有一样必做的就是……服食寒食散。 寒食散是什么呢?简单来说就是一个会让人上瘾,吃了之后会浑身发烫的……毒那啥品。 这玩意吃久了之后吧,皮肤就会变得真·吹弹可破,这也是大多“名士”都衣衫不整身着旧衣的原因了。衣服太新、或者穿得太合身,会把皮肤磨破。 原主对寒食散有瘾,且非常重。在外多年,在谢家各个铺子什么的地方拿银子的时候,也不忘带走大批寒食散。谢清来的时候,这具身体早已败坏得差不多,容貌倒没多衰败,就是和王三郎差不多而已,只是谢清受不了这体内污秽之物太多,便用先前某世在修仙界学到的功法,把身上的毒素排了排,洗净伐髓,顺带也就达到了这个“这小子怎么一点都没变老?!”的作用。不过这个世界灵气实在少得可怜,能做到的也就是把体内污秽清理下,把毒瘾给去掉了,身子的亏空和已经造成的伤害,都是无可逆转。 偏偏谢清又是个再严谨不过的性子,让他敞胸露怀脚踏木屐的出门……梦里都别想。此刻这可不就是自作自受了吗? 牛车行至城门口时,谢景行远远便见到城门口挤着的娘子夫人们,耳边也听到隐隐约约的”玉郎“之音。他脸色有一瞬很是不好看:他久有“玉郎”美称,出行时被娘子们围观也已经习惯,但今次不同以往,他叔父喜静,这般喧闹…… 王百川略带疑惑的声音传来:“这次的娘子们,年纪似乎……略大了些?”怎么看着像是他娘那个辈分的? 谢景行未及多想,便已到了城门口,他翻身下马,打算先在这待着——他在这儿,娘子夫人们就不会乱跑,好赖得让叔父牛车先进去。 然后,身边热情似火的娘子夫人们,就挥着帕子,裹挟着香风,从他身边麻溜儿挤过去,把他无视个彻底。 一瞬功夫,娘子们尽数跟着牛车进了城,徒留满地残花。王三郎之前还坐在马上,这会儿已是不知道被人流带到了哪儿去,只有被挤得衣衫凌乱的谢景行懵在原地。 远处悠悠驶来一辆牛车,青色的车帘被掀开,露出王三郎那张虽到中年、风华不减的脸来。他看一眼面前情况,都不用思考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谢家贤侄啊……”他露出一个和蔼到诡异的微笑,“你叔父,当年别称,也是‘玉郎’。” 帘子落下,牛车慢慢驶进了城里。 谢景行:“……” 谢景行显然不在意王百川在想些什么。这位传说中的温润公子一脚踹在身旁的书架上,森冷发笑:“府里夫妻秘事都能传得尽人皆知,这安阳王府改叫筛漏王府岂不更合适?再过个三五年,怕不是连他沈庭亵裤是个什么颜色款式,外间也能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王百川:“……”眼睁睁看着自己最喜欢的书架被踹得来回晃荡,王百川心疼地倒吸了口凉气,抬头看看谢景行冷得掉冰碴子的脸色,到底什么话也没说。 讲道理就这个措辞说话…… ——真特么和你叔父一脉相承的刻薄! 谢景行那头怎样不论,谢清这边却是将注意力投在了另一件事上——那个原主要改朝换代的愿望。 既然要改朝换代,就必定要有一位新任的皇帝人选。先前谢清准备造反诸事,自然也是把这点考虑到了的——他那时所选定的人,是谢云崖。 谢清将谢云崖带在身边养育十余年,固然是喜她颖慧灵透,但若非心有让她上位的念头,又何必传授她帝王心术、教导她治地理政、培养她手腕能力? 十几年辛苦,眼瞧着人是教出来了,得,谢云崖转头干脆利落地转投了皇家阵营。 谢云崖既走,谢清自然要重新物色人选。柳似是个好苗子,只可惜手段太过稚嫩。若要柳似上位,在她成长起来之前,谢清少不得要自己挽起袖子上去干几年。 想想自己书房放着的那几排尚未看完的道经,再想想前好几年就选好的方便出家的无人山头,向来从容淡定、天塌地陷尚面不改色的男子终于深深地拢起眉心,良久,怅然一叹。 ——他什么时候才能出家? 惆怅归惆怅,到底手上的事情不能丢开。即便抛开出家一事不论,造反之事也也不适宜再拖。谢清加快了手上事情的进度,又过几月,眼看诸事准备就绪,便将事情与谢景行略提了一提。 谢景行当时的反应是这样的。 “啊,造反?行啊。”点点头,万分自然地继续刚才的话题,“叔父用些什么饭食?厨下那边新来了鹿肉,炙一些如何?” 谢清也不觉意外地没有继续说,顺着谢景行的话回答了他刚才的问题:“炖些粥品罢。” 朝代更迭是常事,现今的诸大世家,又有哪个没经历过几个朝代。或者说,每次的朝代更迭,本就和诸世家的推波助澜分不开关系。 谢清近些年动作不小,谢景行早知他要做什么,只是谢清没说,他也就老实地没问。现在谢清说了,也并不很让他意外——不就是想造反?叔父你开心就好! 对于谢家造反一事,诸世家所持态度和谢景行如出一辙:就是想造反?早说啊!还以为你们要干啥呢。这些年搞这么多事,吓死人了好吗! ——在没经历过原主那辈子世家一夜倾颓的事件之前,世家对皇家的态度,的的确确,就是如此不屑。诸世家绝不会想到,若非谢清,他们此时早已被那个被他们当做笑话看的“安阳王”的谋划下分崩离析,侥幸未亡的,也不过苟延残喘。 且不说谢家在谢清归来后早有盖过王家成为诸世家之首的势头,先时衡阳书院的第一批学子也已到了掌事的年纪。能被各家送去衡阳书院的,即使不是宗子,至少也是家族看重的人物,此时院长要办事,他们安能坐视? 49.阿弥陀佛 耐心等待三天~ 尤许刚听着自家爹被骂“禽兽”就是一懵,这时见苏唯知挡在自己面前对着自家爹一通疾言厉色, 当时就变脸了。 从苏唯知身后绕出来, 转身挡在太初身前, 冷眼一扫苏唯知:“你说叔叔什么?” 脸色寒下来, 从软萌可爱到霸道冷厉完全不需要时间过渡:“向叔叔道歉!” 苏唯知被自己护着的姑娘这么呵斥一句, 当时就有点懵。 尤浩宇从后面赶上来, 虽然有点怀疑自己帽子颜色, 到底还只是他自己胡思乱想,没有证据。把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事一清,一把将苏唯知拉到自己身后,训斥尤许:“怎么和你苏哥说话的?!他为你好你不知道?小小年纪和男人鬼混,昨晚没回家是不是跟这个野男人在一起!” 太初微微抬眼,还没说话, 就听尤许冷笑着反唇相讥:“苏哥?少乱攀亲,你爱睡他是你的事, 我可没一个做戏子的哥。”又沉了面色, “好赖是个大公司总裁, 别张口一个‘鬼混’闭口一个‘野男人’, 自己喜欢到处约.炮,就以为别人都和你一样?” 苏唯知脸色“唰”就青了。 苏唯知上辈子就是个演员,最听不得的就是他人说演员这个职业下贱——没错, 上辈子。苏唯知是个重生者。 苏唯知其实是和柏舟同时代的人, 那时他还不叫苏唯知。十几年前他刚出道的时候, 正值柏舟仗着自己正盛的颜值碾压娱乐圈, 勉强也称得上一句呼风唤雨的时候。柏舟是个浪荡子,风流花心男女不忌,他不走运,在一次酒会中被柏舟看上,直接对他展开了追求。 苏唯知虽然是弯的,却不喜欢柏舟这样花心的男人,更不想要一个比自己还漂亮的老攻。干脆利落拒绝了柏舟,谁料从那之后就开始诸事不顺,原本大好起色的事业一颓不起,生活上也处处倒霉——于是他心底便有数了,这是得罪了柏舟那个混蛋,所以被断了生路。 虽然心底千般不情万般不愿,但是为了自己的演艺梦想,苏唯知还是咬着牙放下自尊去和柏舟自荐枕席,谁料柏舟和和气气说一句“我从不勉强人”,起来就走人。 这晚的照片被娱记拍下,第二天他俩约.炮的新闻就上了头条。苏唯知只怕柏舟以为自己昨晚是安排了记者专门等着蹭他热度,踩他上位,想找柏舟解释又找不着人。知道以柏舟的性格,后面定是有更大的灾等着自己,心情一塌糊涂的他出去找了间酒吧喝酒,哪想喝完酒醉醺醺出门就被一辆直直冲来的车撞得死透。 再睁眼,他就已成了这个十几年后的青年。 ——又哪有车会对着人撞?除了是柏舟请来的人,不作他想! 此时见尤许这般维护柏舟这个人渣,苏唯知只当尤许是被柏舟教坏了,深吸一口气,劝她:“阿许,你还小……” 话未说完便被尤许冷着声打断:“闭嘴!你一个戏子,要不是上了尤浩宇的床,也配在我面前说话?昨天我说何煦不配叫我‘阿许’,你是没听见的,那我今天再对你重复一遍好了——” “你不配这么叫我。” 尤许言辞字字句句都是刻薄辛辣,淬毒的刀刃般从苏唯知心尖划过。苏唯知身子晃了晃,头“嗡嗡”的发晕。 尤浩宇赶忙伸手扶住苏唯知,厉声斥责:“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尤许你的教养呢?!这么和唯知说话,你以后都不用回家了!”又看太初,“你口口声声‘戏子’,你身边这个就不是戏子了?!叫一个戏子做叔叔,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臊得慌!” 尤浩宇训斥尤许不该说苏唯知是“戏子”,转过头来骂太初“戏子”却分毫不觉不对。说到底这两兄妹谁都没把明星演员看在眼里,只是因为太初苏唯知在两人心底均是不同他人,这才对其另眼相待。 冷笑凝固在尤许脸上,她这才意识到,自家老爹,从前也是个明星来着。 她有些不敢转过头去,咬了咬唇,心惊胆战地回过头看去,隔着口罩墨镜看不清太初神色,可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只觉身周空气都凉了下来。先前盛气凌人的小狮子瞬间成了鹌鹑,弱声弱气地试图解释:“叔叔,我不是这个意思……”一向伶牙俐齿的人却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不是这个意思”又是“哪个意思”。 太初“嗯”一声,不知意思是“知道了”还是“没生气”,尤许也不敢问,见太初摘下口罩墨镜,赶忙凑上前接过来拿着。 太初看向尤浩宇,声音冷淡:“尤先生,我这个‘戏子’,已洗手十余年了。” 尤浩宇没回话。 苏唯知奇怪地转头看尤浩宇,见他脸色苍白,额上渗出些冷汗,不觉担心:“浩宇?你怎么了?” 尤浩宇双手狠劲握了两握,狠狠吸进一口气又吐出,方才道:“我没事。” 尤许只当尤浩宇和自己当初一般为太初风华所震撼,有心上去怼两句,却还记着自己刚刚说了不得体的话,现在要老老实实缩着,最后只不甘心地微微嘟起嘴“哼”一声——好想把爸爸藏起来,谁都不给看! 尤浩宇咽了口口水。 没人知道,刚刚直面太初冷肃的目光之时,他瞬间如坠冰窟的感受。就仿佛食草动物被天敌盯上一般——不,要比那更为骇人! 对方的目光冷厉又平静,落在他身上时不起半分波澜,又仿佛带着天然的高高在上,那种感觉,就仿佛他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死物,又或者衣上一粒尘埃、地上一只蝼蚁,根本无法入对方的眼,生死尽在对方一念之间,可对方根本不曾在意他的存在。 即使是前几年和他父亲一起会见国家元首之时,他也不曾有这般感受,在此之前,尤浩宇一直觉得那所谓“一个眼神就叫人不敢说话”的形容都特么是扯淡! ——一个戏子,怎么会有那么慑人的目光和气势! 先前被太初骇到,尤浩宇并没听清他都说了些什么,此时勉勉强强回过神来,心道在爱人面前决不能丢了面子,免得被其他几个情敌笑话。因而纵然对太初仍心有余悸,却也强撑着让自己不看他,冷下神色,直接道:“这家商场不欢迎你们,请出去!” 尤许绷不住直接笑了:“尤浩宇你发什么神经?这家商场尤家没股份!” 尤浩宇冷笑一声,对旁边商场的工作人员说:“叫你们总经理来。” 掏出支票和笔,“刷刷”开了一张支票:“马上这就是尤家的了。” 尤许见尤浩宇这一幅霸总样便忍不住无名火起。她暗中夺.权数年,此时尤氏表面看起来仍是尤浩宇父子做主,实际上七成已掌握在她手里,本打算慢慢来,把这两父子彻底架空再暴露出来,这时看尤浩宇要用支票打自己亲爹的脸,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头翻包就打算找出支票——不就是砸钱?看谁怕谁! 然而这边尤许的支票还没翻出来,那边就听得她爹声音冰寒平静:“要是想买这个商场,那尤先生还是别白费功夫了。” 太初淡淡抬眸看尤浩宇,眸光如寒潭幽邃:“我暂时不打算将它卖出去。” 谢清一句“去罢”出口,谢云崖再无顾忌,安阳王回京当日她便往安阳王府去了。 安阳王在门外侯着,见她什么东西也没拿地出来,一时变色:“谢家人为难你了?!” 谢云崖掀起眼笑看安阳王:“沈郎多虑。伯父光风霁月,如何会为难于我。”安抚似握住他的手,柔软冰凉的手指按在安阳王掌心手背,他一阵心驰神荡,顿忘自己方才想说之话。谢云崖浅笑着收回视线,扶着安阳王的手垂首弯腰进了牛车。 府内谢景行在谢清书房“噌噌噌”走来走去,锦绣衣摆被甩得“哗啦”作响,整个人几乎气成河豚:“叔父!您就任十四娘这样胡闹?!” 谢清看着手里道经,眼抬也不抬:“她不是孩子了。” 谢云崖做下这个决定,是有何隐情又或者当真是被安阳王所迷一时糊涂都并不重要,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并能承担得起做下这个决定所会带来的后果,就已足够。 ——所以谢清只问了谢云崖那样两个问题,便轻易放她离去。 她选什么,他不阻挠。就如谢清对柳似说过的那样:人生百年,他愿她无愧己心。 对柳似尚且如此,何况谢云崖? 他和谢景行都不过是外人,他们无权替谢云崖选择,更不必以爱之名替她做决定。谢云崖很清醒,比起他们,她更明白,于她而言,哪个选择才叫“好”,什么才是正确的决定。 并非谢清不在意她,而是谢清给她足够自由。 只是,既然这么做了,那就要做好承担由此产生的一切后果的准备。 例如谢清不再认她,例如—— 谢清将手中书页翻过,淡淡说一句:“找个日子开宗祠,谢云崖这个名字,从族谱上划了罢。” 谢景行骤然顿步,霍然抬首看谢清:“叔父!十四……” 谢清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谢家十四娘子染病暴毙。” “……是。” 自古以来的规矩,女子不入家谱。当初谢云崖说了此生不嫁之后,谢景行在谢清的默许下顶着族老族亲的压力将谢云崖三字添上族谱,如今……也将由他亲手划去。 终究是谢云崖辜负父兄爱怜。 谢景行扶着门框微微失神:十四娘啊……他可值得你这般做? 值不值得都不要紧了,谢云崖再无回头之机。 作为先生,谢清曾教导谢云崖的第一个道理,叫做—— 落子无悔。 谢云崖既入了安阳王府,自当办个婚宴。谢景行从自打脸地去把谢云崖的名字自族谱上划掉后,好生安分了一段日子,待了半个月,眼见安阳王府一直没有动静,又坐不住了。 “沈庭这小子什么意思?我阿妹……”被谢清冷眼一扫,谢景行哑口,反应过来瞬间改口,“云崖进了府,他也没半点动静,还想叫人无名无分跟着他不成?!” 棋盘上是一局残棋,谢清捻起棋子收拾棋局,指尖凝白,一时指色玉色相融,教人辨不出何处是手指何处是玉子。 他冷冷道:“纳妾需摆什么酒宴?” 谢景行勃然变色:“妾?!他敢!” 谢清“呵”一声冷笑,声色冰凉,如数九寒天的凛冽冬风,刮得谢景行从头顶凉到脚心,一个激灵冷静下来。 谢景行安静了,谢清将手中棋子丢回棋笥,玉子相击泠然作响,他声色更胜玉磬三分:“正妃宋氏,侧妃许氏、安氏,安阳王府可还有妃位?” 自是没有的。 谢景行气得一时说不上话来,好容易缓过来,胸前起伏不止:“岂有此理!” 谢清终于抬眸看他一眼:“无父无母,无亲无族,谢云崖一介孤女,凭甚做亲王之妻?” ——是啊,没了谢家十四娘子身份的谢云崖,又哪里够格给一位亲王做妃子? 谢景行死死握住桌沿,手上骨节因用力过度而泛白,最后终于松手,任手颓然落下:“叔父……说的是。” 当着谢景行,谢清一幅不近人情半点不念旧情的样子,然而谢景行这面走,他那面就更衣出了府。 衡阳郡主坐在茶馆包间内,身后两位女婢侍立,锦衣华耀,珠钗雍容。 衡阳郡主——便是那位安阳王正妃——握着茶杯缓缓在手中转动,眉心微锁。美人便是美人,即使此时面带愁态,也美得惊艳。只是此时她心里的思量就未有那般美丽了。 谢云崖前不久入府,谢家那位转头就约见了她,显见是要为传说中最受他宠爱的侄女撑腰。天可怜见,她对安阳王真半点心思没有!谢云崖喜欢,尽让给她便是,她也省了一番心力应付——可这话却是万万不能同那位说的…… 谢云崖也是好运,作为受尽荣宠的世家女,爱上安阳王后竟能平平安安带着那一身本事离开谢家进了安阳王府。而她那被背叛、甚至可以说是被她当着盛京诸世家的面狠狠删了一巴掌的伯父,竟还念着她,为谢云崖来特意敲打她们。 正思索间,隔间的门被推开,衡阳郡主下意识抬眼望去,看到来人的下一瞬,脑海一片空白。 衡阳郡主是位少见的美人,安阳王府中各种美人更是多不胜数,可眼前人之美不在皮相。见着他的第一眼,衡阳郡主的眼里根本没映出他样貌——只看见他风华慑人,威严泱泱,如松柏挺立,又似雪顶高华。 美人在骨不在皮,而眼前之人,他气度之盛,足以掩过皮骨。她坐在简陋的茶馆内,却只觉周遭耀耀堂皇,更胜宫廷。 ——这便是,蓬荜生辉罢? 好半晌,衡阳郡主才听见耳边朦胧响起:“衡阳郡主。”声色冷然,带着天山之巅经年不化的寒冽味道。 她恍恍然回神,低声道:“谢公……”这一刻,衡阳郡主终于能明白,为何此人即使如今已早过不惑,仍能毫无悬念高踞“盛京第一美人”之位。 衡阳郡主尚怔怔然间,就听谢清冷冷淡淡道:“安阳王非是良配。” 衡阳郡主赞同点头:对啊对啊不是良……不是你跟我说这个作甚? 下一瞬,就见谢清移眸看她,眸如点漆深不可测,半点不似玩笑:“郡主是自己离开,还是……清送郡主上路?”自己离开自然就是离开安阳王府,而“上路”是指什么,不必多说。 衡阳:“……?”万万没想到,谢七郎君您是这么爽快一个人。 她未说话,就见谢清不急不缓补上几个字:“许侧妃自同郡主一起。” 衡阳“唰”出了一身冷汗。 她看看谢清,如此美人在前,纵然刚刚才被威胁了,也实在很难对他产生什么不满。酝酿一会儿情绪没有效果,衡阳干脆地实话实说:“那个……谢公啊,我走倒是好走,只是许侧妃……却是无法和我父解释。”她这面带着许姑娘回家,那面两人就能一起被她爹打断腿吊起来。 谢清微微一笑,眼尾舒缓带出月色皎皎:“郡主府不日将建成,郡主入住郡主府,一切事宜尽可自行掌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