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解脱胜开始》 第1章 吴青 今天是五一,武馆休假,吴青却习惯早起,下楼买早餐时,一辆车冲上了人行道,撞上了他。 他死了。 汽车连同尸骸撞进了一旁的电视机店,这些各种尺寸的电视机在播放同一个画面,同一个声音。 电影《老无所依》。 一个老警察看着少妇: “即便是人与牛之间的斗争,胜负都犹未可知。” ………… “咚!” 这么一声劲响,吴青却记不起是不是真的敲在了自个的后脑勺上,他脑中的记忆有些混乱。 他明明记得是出门买早饭却被车撞了来着,再醒来时,脑子里最后的记忆却不是撞了他的那车的模样,而是后脑勺的一声响,还有鼻尖萦绕的土腥味。 吴青捂着头,睁开眼,挣扎地从地上爬起。 “铃啷。” 随着吴青的爬起,一个执铃从吴青身上滚落。 一条在吴青身旁徘徊的野狗被吓得窜出了五六步,回首,见吴青并不复仆,才用瘦得没肉的股骨架子夹着半条尾巴逃走。 吴青环顾四周,郁郁葱葱,是一片小树林,清晨的冷空气使得他的脑子稍微清明了些,于是一些记忆得以被整理,分辨起来。 他确实是被车撞死的,而后脑勺的一声响,是他脑海中另外一股记忆的,这记忆是这具身体原主人的。 碰巧原主也叫吴青,十六岁,乾国南江省南余道干城县人。现居余江县。 有个哥哥和父亲在乡下务农,母亲早亡。 上个月从义工小学毕业后,便被在余江县城里的三叔吴老三给接到了城中。 三叔吴老三是一名剃头匠,也是鳏夫,丧妻而无子,年岁大了,需要有人替他养老送终。 来到县城后,托人作中,又进了一个镖局当学徒,哪里想到才一个月,镖局就散伙了。 今一大早大镖头召集了全部伙计,说了声“对不住诸位了”,镖局就此歇业,原主便要回在余江县城中的三叔家。 未曾想回家途中经过一个小树林时,后脑勺不知被何人敲了一下,了当的一命呜呼。 这是穿越了?吴青一时不能接受。 家人,好友,刚到手的两张张学友演唱会门票,还有他才立足下来的武馆…… 全部,戛然而止! ………… 清早的曦光下。 穿着只有干净一个优处的衣裳,脸色麻木的的工人们组成的人河蠕动着。 中间穿插着徒劳无功的卖烟童,卖报童,拉二胡的盲女童。 如河中沚石般,货物累叠的板车,热汗淋漓的人力车,骡马驴牛,以及它们的操纵者。 街道两侧遍布的流乞,和他们脚边随处可见的排泄物与污水。 凡此总总,无不沿着东西走向的太平街蔓延开去。他们是往水东大桥去的,水东大桥后是余江县的水东,工厂多。 现在正是工厂上工前的时辰。 “呜~” 从水东方向遥传来的预备上工的汽笛声,尖锐的仿佛刀子,激得街面上的人们从臀到腿的肌肉俱是一紧,步子更快了。同样的一声汽笛,再响起就要等到晚上八点了,作换工笛声。 仿佛吴青前世,清末民初电影里的画面,但更真实,也更污浊。 这拥挤的人群中,满身泥土,细瘦的吴青一手扶着街墙,一手捂着头,跌跌撞撞的逆着人流而行。 几分钟后,吴青终于是耐不住了,背靠着街墙萁坐而下,随后是一声短促有力的怒骂。 “草!” 出门买个早饭也能被车撞死穿越? 一旁的地上有滩水,是昨夜夜雨的残痕,已经澄清,清得能照人。 水面上映出了他现在的模样。 黑而瘦,五官普通,唯有眼睛有点年轻人的神采,头发很茂密,就是透着黄颜色。像条瘦犬。 真难看。 吴青嘴角抽搐了下。试着握了握拳,还行,许是在镖局常干体力活,有些力气。但肯定没法和吴青前世练了二十来年武的身体相比,而且差得不少。 再看身上。 上半身套着件破旧的对襟背心,下半身是同样破旧的过膝短裤,脚上一双草鞋。 一辆模样圆润古典的黑色轿车从吴青面前呼啸而过,尘土飞扬,野蛮的“嘀嘀”喇叭声,驱赶着阻挡在面前的所有人。 吴青抬头看街面,触目皆是陌生,但脑子里,原主的记忆告诉他这是余江县老城区的太平街,前边街角还有家烟纸店,店前一个旧书摊。很熟悉。 正在吴青心思混乱的时候,一小块石子带着劲风射向吴青。 “啪!” 吴青迅速闪身躲过,石子打在了墙上回弹,他眼疾手快,反手接下石子并扣住,手腕和腰身同时转动,刚要将石子掷回去,就听见一迭连的喝骂。 “入你娘的,这是爷们的地盘,你哪来回哪,少在这里打摆子!” 吴青觑了眼来人。 驼背老头,一手拄着根拐杖,一手拎着个破碗,身上套了好几层破布,散发着恶臭,正死命瞪着吴青。 叫花? 吴青捏住小石子的手松了开来,石子“嗒”掉落在地,他从老乞丐身上收回视线,站起往原主家中走去。 不管怎么样,先找个地歇一下。 老乞丐本被吴青的目光骇了一下,虽说是一样的瘦,但吴青更年轻,腰板也更直,见吴青一声不吭的离开,老乞丐松了口气,恢复了自以为是的得意,恶狠狠地骂了一句,“婊子崽。” 这声骂的口气很恶毒,但声音又很轻,轻松的淹没在了人流的嘈杂中。 原主的家离得很近,在太平街拐进去的一个巷子里,巷子叫八尺巷。 街坊和善,睦邻友好的八尺。 污水肆流,砖瓦歪斜的巷。 巷口有家烟纸店,店前一个旧书摊,秃头的摊主看见吴青就问, “阿青,怎么清早回啊?早饭呷过未?你三叔刚下街。” 吴青点了点头,没回话。 现在谁还有心思搭理街坊。 自顾自地走到位于巷中段的原主家门前,开锁进门。 一间不大的平房,原主与三叔吴老三同住于此,屋内陈设简单。 靠着北墙一张木床,进门左手一个灶台,灶台边有两个水缸,一个苦水缸,一个甜水缸,一个米缸;右手边是一张木桌,一只条凳。 本就是不大的房间,愈加觉得狭小了。 右手边的木桌上放着一把剪子,还摞着一叠旧书页纸张。 这一叠旧的书页纸张中有连环图画,两三本半册的书,新旧不一的报纸页。 这些没有次序,不成整批的书纸都是原主的三叔下街时,顺手捡回来的,待成量后,就会让原主抱去卖给巷口的旧书摊。 旧书摊收去后,便会稍做整理,装订起来,充作“旧书”贩卖。 这一摞书纸的最上边,便是半本的《乾国地理图志》,吴青的记忆中,原主很喜欢翻阅这半本的地图书。 “嘎吱。” 吴青身后的门板晃动,一个比吴青更黑更瘦,脸上遍布皱纹的老者推门而入,老者弓低了腰,肩挑着剃头挑子,手中捏着一张报纸。 是原主的三叔,吴老三。他手上的报纸应该是他刚捡来的。 见到吴老三,吴青有些头疼,他回原主家是因为没地去,又想找个地方静静。没想到这么快见到原主的亲人。他还未想好该怎么面对。 吴老三一见吴青,很奇怪, “阿青,今天镖局给假?” “没,镖局开不下去了,无了。” 吴青摇了摇头。勉强按下纷乱的心思,回了一句。 吴老三挤开吴青,将剃头挑子放在屋内空地, “早同你讲了,镖局开不下去的,你不听,非要去学武,我携皮赖脸去求老罗……现在你瞧,白欠老罗一个人情。” 老罗是吴老三的朋友,骨伤专科郎中,很认识些江湖人,便是老罗做的荐头,将原主荐到镖局里。 吴青没作声。吴老三训的是原主,和我吴青有什么关系? “今天你且在家里歇着……你身上怎么鬼打似的?弄点水洗洗,明日我再去找下老罗,看看有哪家铺子招学徒,不知多费几多事……” 吴老三絮絮叨叨,转眼瞧见吴青脸上有郁色,停了一停,又转而安慰道, “你识字的,好找的,他们都乐招识字的。” 吴老三说罢,将手里捏着的报纸拍在桌子上,再顺手拿起桌上的剪子,放到剃头挑子一头的梢塔凳中后,又肩挑起剃头挑子,出门下街去了。 吴老三出了门后,吴青叹了口气。 这都什么事。 在条凳上坐下,顺手抓来吴老三刚捡回来的报纸。 《余江周报》 报纸首版标题,《军阀乱战何时休,多方和谈难成真》 政治?吴青面无表情地翻至二版, 《诡物奇谈,租界灭门案人为还是天谴》 还未细看,又是“嘎吱”一声响,门外再度走进来一人。 “你个读倒颈的还看报纸,扮文豪啊。” 来人大大咧咧地挤在吴青身旁,在条凳上坐下,一掌拍在报纸上,将报纸盖住, “看什么鸟报,走啦。” “什么?” 又来一人,吴青心底更烦躁。 就想一个人静静在,怎么就有人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 吴青抬头看去,原主的记忆中和这人有关的记忆便浮现了出来。 来人又是原主的亲人,叫张仔七,原主的表兄,比原主年长一岁。 两人年纪相近,又是表兄弟,所以关系相当好。 三叔吴老三却非常不喜欢这个姻侄,因为张仔七是个帮社里面打锣的,也就是混混。 张仔七个子高挺,下身一条黑色绑腿裤,赤着上身,坐条凳上挺胸昂头,一副神气样子,如果没有两颊的饥黄色,还是很刻细(靓)的。 前几日原主听说镖局要散,与刚加入换口帮一个月余的张仔七闲聊时说了一句, “要是镖局真散了,我跟表兄你。” 当时张仔七拍着胸口就应了下来,“兄弟嘛,我肯定照顾的。” 原主又是个对道上生活有不切实际憧憬的,当即便与张仔七说定了日期,这次张仔七过来,想必是想带吴青去拜香入堂。 第2章 解脱胜 张仔七完全想不到眼前的表弟已经换了一个灵魂,自顾自地说道, “阿青,从来都是你交好运啊,先是你三叔有个砖房给你住,不像我,住破板房,又是这次……我们换口帮可不是那种敲小摊小贩竹竿混日子的小帮社。不是什么捞仔都要,拜门要封红的,但你肯定没钱啦。前几天我还愁怎么帮你登水牌(记名)呢,结果你猜怎么着?” 张仔七“啪”地重重一拍手, “这就出了事,帮社里缺人。” 张仔七没有注意到吴青眼里的烦躁。 对吴青来说,吴老三也好,张仔七也好,对他都更像是电影里的人物。他没什么感情,只想将人应付走,静一静。 可张仔七却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 “咱们余江的李御史你知不知?前朝的巡查御史,五品的官,还没到民国时,常奉皇命微服私访,铲霸除恶,惩暴护民,大清官来着, 到了现如今民国时,不当官了,可和江湖上朋友们的交情没断,面也大,要是谁想金盆洗手,把兵器送到李御史府上,准保他安然隐退。” 三侠五义式的清官主角?吴青嘴角勾了下,不无讥讽地问道, “那护主的大侠又在哪?” “护主大侠?” 兴头刚上来的张仔七愣了,一下没想明白,也没听出吴青话里的讥讽,但不妨碍他继续唾沫飞溅, “别岔嘴……然后前日,有个名声很高的外地佬,叫魏恩亭的,他把自己的九守剑送到了李府。结果李府接手的一个护院,接剑后吃了顿喜酒,剑就没了。九守剑,名剑啊,没了,李府的面子挂不住,现在满城地寻。 李府也烦到咱们换口帮来了,李御史啊,他的面子咱把头能不给吗?今天一早,把头就交代了下来,帮社里所有人都得帮着找。” 张仔七叉着腰,一副心中有算计的得意模样,却好半晌没等到吴青的问话,表情就崩开了, “你怎么不问问找剑和你登水牌有什么关系?” 吴青没半点情绪波动的双眼和张仔七对上,张仔七顿时没了兴致,轻声骂了句, “搭母娘啊,你个半头的……我主意,带着你和我们帮社里的一起找剑,一来先和帮社里的人混个熟悉,熟了什么都好说;二来,你又出了力气,再有我这个表兄作荐头,登水簿再轻易不过了。妥当?” “这算主意吗?” 吴青觑了张仔七一眼。 张仔七垮着一张脸, “不算吗?我……” “我还得帮着找剑?”吴青打断了他。 “对。” “我还得下力气。” “对。” “我还得找好几天?” “对。” “就为了登水簿当一个打锣的?” 张仔七一拍大腿,急了, “现如今多少人连口饭都吃不上,打锣的怎么了?多少人想当还没这门子呢。” 片刻的沉默后,张仔七也意识到他的所谓主意,不算主意,他呐呐地开口, “那还跟我走不?” 吴青摇头, “不跟。” 没有比这更明确的拒绝了。 张仔七哼了一声,站起身来往外走,出门前回望一下, “我可走了。” 吴青点头。 张仔七气得重重拍了一下门框,一步跨过门槛。 但屋内只安静了一下,张仔七那张刻细的脸又从门框外探了进来, “我可真走了,别说当哥哥的不体恤你。” 吴青又点头。 当混混还要登记,这不是笑话嘛。 “搭母娘啊。” 怒骂一声,张仔七的脸从门框旁消失了,这回真走了。 吴青低头接着看报纸,眼角的余光却蓦然瞥见桌角摆着一个执铃。 静静的,稳稳的放着的一个执铃。 不显眼但总不该叫人没注意到。 之前怎么没看见? 吴青一愣,他记得从小树林爬起来时,好像也有一个执铃响了一下。 但当时他可没有拿回来。 只见这执铃黄铜色,柄长一握,阳刻三字, “解脱胜。” 这执铃的名字?吴青眯了眯眼。 再看铃身长五六公分,阴刻八字, “悉使解脱,永离诸苦。” 空气没有凝滞,吴青也没有失声,说有什么稀奇古怪的感觉,大可不必。再稀奇能比穿越还稀奇? 只是之前怎么没看见? 吴青于是伸手试探地拿起执铃,摇晃了一下。 “铃啷。” 一声铃响,就在吴青眼皮子底下,平铺在桌子上的《余江周报》上的墨字瞬间被打散,混乱的墨迹如一团飞蚊,又眨眼间便重组排列,清晰成字! 报纸上的内容与先前全不相同: 地点:乾国·南江省·南余道·余江县 时间:大乾民国六年,西历一九一七年七月十八日,农历六月初九 大炮轰碎了天朝上国的美梦,经历了三十年的数次改革而不得成效后,乾国人民悍然举起了革命的大旗。 新与旧在此交织,火与血在此激射。 终于新的大乾民国在旧乾朝的废墟上得以建立。 虽然军阀混战还远未结束,但新的国家带来了新的秩序。 新银行,新邮政,新铁路,新电报,新教育,铺开并碾过了一切带“旧”字的事物以及附带的人。 包括但不限于武人。 枣红色多穗的镖旗,绿鲨皮鞘的钢刀,响着串铃的口马,连同武艺,义气,名声,都遗留在了梦一样的昨夜。 这是大炮,快枪,火车与恐怖的时代。 失去了市场的武人们一个接一个地在江湖中沉寂。 剑客魏恩亭只是其中之一,不同的是,他的剑丢了。 本次任务要求如下: 任务一寻找并夺得魏恩亭佩剑九守剑。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任务二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成功完成任务,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后,将随机解锁二种术法之一。 一名根本沙。 二名业化身。 注:你武艺超群,你胆识过人,你自以为是,所以你当然不会相信,但你一介异界亡魂,还可以相信谁? ………… 解脱胜?任务?回归碎片?受持者?术法? 不得不说,值得思索的地方非常之多。 所以将文字看完,吴青有几秒是呆愣的,而后呼吸便不由地粗重了起来。 其他的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可回归碎片是他想的那个回归吗? 吴青想的很清楚,现在的这个世界没有什么值得他留恋的,一点也没有。 固然有原主的记忆在他脑子里,可这记忆最多像是很长很长的电影,吴青可以对其中一部分共情,看电影一样的共情。仅此而已。他还是吴青,不是原主。 而原先的世界,却还有他未完的遗憾,很多。其中就有值得他用命去搏的。 他要回去。 片刻冷静下来后,又有所怀疑。 有水就有渡,有山就有路?未免也太巧了。 吴青下意识不信,可文字的最后一段,直接击中了他的软肋。 是啊,他一介异界亡魂,还可以相信谁? 张仔七出去时半掩了门,一道曦光从门缝斜映到了吴青脸上,将他的脸连同恢复原样的《余江周报》一起,照得半明半暗,只有灰尘在光中上下浮动。 片刻后,吴青“啧”了一声,低声喃喃, “临阵搏杀需放胆……” 没太多犹豫,吴青做出了决定。 找到九守剑,完成解脱胜执铃给出的任务。 只是这九守剑,应该不简单?吴青有些好奇。 算了,找到就知道了。吴青没想太多, 还有这第二个任务。 吴青咧了下嘴,既是惊又是奇。 不明不白,不清不楚就叫他杀个人。当他是天生杀人狂啊? 吴青再看向报纸,报纸却已经恢复了原样,二版标题还是那《诡物奇谈,租界灭门案人为还是天谴》。 果不其然。 吴青没有意外,将报纸揉成团,塞进了执铃的铃身内,防止再出声,然后赶快换了身干净的衣服,朝着张仔七离去的方向追出了门。 任务一,寻找并夺得魏恩亭佩剑九守剑。 原主的表兄张仔七,被他冷言挤兑走前,说的就是九守剑的事。 ………… 八尺巷外的太平街上,气闷闷的张仔七并没有走远,几步后就杵在了街边,一张硕大的摩登女郎广告画前。 余江县不是寻常小县,旧乾朝时为余江府府城。 进入民国之后的余江县地位则更高,乃是南江省四道之一,南余道首县,道尹治县,南余道内四大一等县之一,余江县又自古以来就是商市繁荣之地,开埠极早,是旧乾朝时较早接触到西洋文化的内陆码头城市。这种衣着暴露的摩登女郎画像简直随处可见。 广告画立得很高,生怕叫人扯一角去当手纸。 画像中一个穿着水滴领无袖长衣,露着深沟的摩登女郎笑意盈盈,摆出一个妖娆的曲线,右手两指夹着一支纸卷烟,画像最底下一行广告语, 请抽吉士牌香烟,闻香味美,余韵悠长。 张仔七本来很气愤,气愤于吴青的毁约,还气愤于吴青对打锣的不屑,但他出了吴青家的门,来到街上时,就想起了他娘从小常对他说的话, “阿青从小没了妈,可怜呦,你又是做哥哥的,让着他一点哩。” 张仔七的气愤由此地消了大半。 是啊,他可是当哥哥的,阿青又从小没了妈,就一个硬邦的老爹,分不清谁对他好,对他差的嘛。和他较什么气? 还有这画,是挺悠长…… 张仔七这么想着,朝路边吐了口唾沫,眼珠子躲闪着广告画上那条深沟,但双脚偏就是挪不动了,他嘴里念叨, “不知好赖的柴头,爷大度,不和你计较……就是今天阿青怎么怪怪的。” 他和表弟从小玩得好,极熟悉,刚才吴青语气和神态,他总觉得和以前不同了。 “哪变了?” 张仔七挠了挠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才出了八尺巷口的吴青,远远地就望见了在广告牌下抓耳挠腮的张仔七。 他眼睛一亮,靠了过去,拍着张仔七的肩膀道, “详细讲讲。” 张仔七扭头看过来, “哪样?” 吴青挤出一个笑容, “找剑啊……为何剑没送到李府府上,要一个护院去接剑?” 张仔七闻言嘴一歪,刚想嘲笑,又连忙敛住, “咳咳,赶巧李府办喜事,李御史的孙子讨老婆。而魏恩亭送剑过来的路上骇了急症,走不动道了,就遣一个护院去取剑。” “那剑是怎么丢的?” 哪知张仔七摇着头, “说不清。” 第3章 同芝武馆,硬门拳 怎么会说不清,吴青眉毛一挑,没问出声,听着张仔七接着说, “那护院接了九守剑后,就带着剑回李府吃喜酒了,早上起来,剑就没了,光剩一个乌木匣子,匣子上的锁都还锁着。他人又喝得烂醉,似条死鱼,也说不清是吃席的时候让人顺手摸走了,还是夜里让人偷了。” 吴青眉头紧蹙。感觉颇为棘手。 张仔七一番话透露的信息太多了。 九守剑被偷的具体时间不知,被偷的过程不知,怎么被偷的也不知。 时间地点过程全不知,找一把剑? 吴青沉住气,接着问, “除了他,吃酒的还有哪些人?” “不少,不过我就只知道一个同芝武馆赵师傅。” “同芝武馆离着远吗?” 张仔七提神地看着吴青, “你要干嘛?赵师傅的拳很凶啊,拳下死过人。” “还能干嘛?既然那个护院自己说不清怎么丢的九守剑,就只能去问一下和他一起吃喜酒的人,看他们说不说得清了。拳凶?我是去问事,又不是去找茬,他的拳凶不凶和我有什么关系?而且……” 吴青对着张仔七笑了笑, “我也略懂拳的。” 张仔七撇撇嘴,嘴唇翻动,想嘲讽,最后却只憋出一句, “算了,你没妈的嘛,我迁就你。” 吴青嘴角抽动了一下,没出声。他现在还得靠张仔七带路。 张仔七引着吴青往县城西南方向走去,穿街过巷,一刻半钟后,来到了位于扬名巷的同芝武馆台阶前。 是个扬名巷尾段的小院子,门上挂有一块鎏金黑底的匾额,但细看能瞧见填了灰的裂纹。 走到大门前,还未扣门,吴青和张仔七便听见从矮矮的院墙上越过来的嘈闹声。 “打得什么软拳?我教你的是细妹拳?我教的是硬门拳,硬啊!硬打硬进,以刚制刚,实打实驾,挡而后发。你打这么软的拳怎么挡而后发?” “你能挡吗!”一声叫骂,一声闷哼。 “你能挡吗!”又一声叫骂,又一声闷哼。 像是师傅在训斥徒弟的声音。 听到这暴烈的声音,张仔七抖了下腿,侧头看见吴青沉着的侧脸,拍了拍吴青的肩膀,半是心虚,半是打趣道, “你真懂拳?懂得多不多?” “还可以,连踢过十五家武馆,算不算懂?嗯,还曾经两拳打死过一条狗。” 张仔七当然不信, “编的?” “是啊。” 吴青点了点头, “我没打死过狗。” 吴青一手搭上红漆色的院门。 没想到院门未上栓,吴青这轻轻一搭手,门就朝里滑开了。 “你能挡吗!” 陡然一声爆喝在吴青耳边炸开,一记锤拳闯过敞开的门缝,应声当头打下。 来势汹汹。 听着爆喝,吴青右手往上一抬,虎口如钳,钳住来拳,双眼快速一扫。 拳后是个颧骨高,薄嘴唇,面相凶狠的壮汉。 吴青想都不想,一记又凶又快的直拳奔壮汉面门而去。 拳风拂面,让壮汉一惊,这个细瘦小青年竟然如此凶猛果决。 下意识右拳上架,左手冲拳打出,同时前落的左脚脚面绷紧,膝盖微拱,一记魁星踢斗蓄势待发。 这是硬门拳惯用的埋伏之法,讲究上下相随,手脚齐到,敌微动时彼气才发,我动则乘而摧之,只待吴青一拳落在实处,就会一脚蹬出,乘势摧敌。 但他架在身前的右手才触到吴青的右手拳面,旋即便感觉一空,接着微拱的左脚仿佛被榔头一记重敲。 在吴青身后的张仔七看得清楚,吴青右拳不过虚晃,真招是藏在拳影下蹬出的右脚。 吴青狠蹬了壮汉一脚的右脚并不回,而是趁对手吃痛,反应不及之时,跨过门槛,前踏至其档前。方才一触即收的右臂也猛地撞进其怀中,肘部重顶腹部。 壮汉登时腹部一软,整个人弓腰向后连退数步,一手俯撑在地上。 吴青这才有空双眼一扫院内情景。 除了壮汉外,门后只有几名身穿“同芝”绣字的小伙,其中一人还一副刚从门旁闪开的缩头缩脑样。 除了壮汉,没一个师傅样,看来这壮汉就是赵师傅了。 吴青猜测。 方才应该是赵师傅正在教训门边的徒弟,没想到徒弟闪开,而吴青正好推门进来,教训徒弟的一拳就落他头上了。 本来只是来问话,可一见面先把人家武馆师傅打趴下,没法善了了这是。 吴青正为难。 院内已经喧哗开了。 什么情况?自家师傅一个照面就被一个细瘦的后生打翻。 踢馆来了? 赵师傅的徒弟们全部围了过来。 徒弟们的喧哗声落在赵师傅耳中,分外刺耳——能挡吗?挡住了! 赵师傅,不光面相凶狠,人也凶狠,一手硬门拳不知打断了多少人肋骨,被人笑成这样? 狠变了脸色的赵师傅迅速地立起,不管隐痛的腹部,恶狠狠地一抬头,却直接对上了吴青冷冽的双眼。 一个蹬步而贴了近处的吴青右翻臂拳狠砸赵师傅面部。 没法善了?打完再说! 赵师傅不敢托大,右脚前上步同时用右臂向上挑架吴青砸拳,左手护在胸前。 打的是以守势缓和局势的主意。 哪里想到眼前的吴青突然咧嘴一笑,头如盲棰,狠狠地砸在了他的面庞上。 赵师傅面部受击,霎时整个人的姿态都为之一滞。 吴青得势不饶人,左手捋赵师傅左臂,右手捋他右臂,猛起猛落,肩似撞墙,从下至上撞进了赵师傅的怀中。 “咚。” 赵师傅胸口一闷,整个人向上一突,落倒在地。 吴青最后补一记劈挂腿,结结实实地劈在了对手后背处,赵师傅噗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吴青向后撤回一步,架势不松,盯着地上的赵师傅,问道, “两清了?” “两清了。” 硬邦邦的三个字从赵师傅的喉间冒出,他在两个徒弟的搀扶下,捂着胸口站起,面色难看。 不两清还能怎么办?毕竟他先出的手,还不是人家对手。 吴青这才松了架势,但还是隔着一步的距离,冲赵师傅询问九守剑有关的事情, “昨晚李府的喜宴你去没?” “去了。” “那李府那个护院吃酒席,把魏恩亭的九守剑弄丢了,这件事,你知不知?” “知。” 赵师傅点头,这事在余江武行早传开了,只是他没想到会因这事遭了灾,出他的预料,他原以为吴青是来踢馆的。 吴青接着问, “你见过那剑吗?” “没真见过,我吃酒时只撇过一眼那装剑的匣子,我座位离那护院挺远,隔了十几桌呢。” 第4章 西平武馆 隔十几桌?那就是至少摆了大二十桌,大概率还不止,与宴者不少,得找离得近的。 吴青摸着下巴,沉吟了一会, “和那护院坐一桌的有哪几个?” 赵师傅想了一下,目光闪动,只报出了一个名字。 “西平武馆的馆主,刘西平,其他还有几个,我不认得……余江不算小。” 没在意赵师傅的小心思。 吴青扭头看向身后的张仔七, “西平武馆知道在哪吗?” 瞪圆了双眼的张仔七,怔怔地看着吴青,艰难地咽了一口涂抹,这才结结巴巴地说道, “知……知道,离这不远。” 吴青回身朝赵师傅拱了拱手, “叨扰了。” 待吴青和张仔七走出了院门,赵师傅的问话才从身后追来, “不知你……阁下练的什么拳?” 吴青头也不回, “算八极拳。” 算?赵师傅一愣神,不太明白,什么“阁下寓所何处,日后上门讨教”之类的狠话都忘了撂。 不光他不明白,张仔七也不明白。 哪有人自己练什么拳都不清楚的? 走出了老远,压下了心头兴奋劲的张仔七,问出了连串的问题, “你真会打拳?刚才为什么说算?八极拳又是什么拳,我怎么没听过?隆信镖局的教师有这么厉害,个把月就把你调教出来了?你那拳好学吗?能不能教教我?” 为什么说算? 因为吴青前世本练的是家传的吴家拳,南拳的一个派系,后来又拜了一个霍传八极拳的师傅,再后来沧州,佛山,天津,桂平等武术之乡都有游历过,交流过,各门派的武术便都有融汇一些。 唯独最挂念第一个教八极拳的师傅。 八极拳,六合大枪,六合花枪,提柳散阴刀等等八极拳门下武术,练得也最纯熟。 这没法和张仔七说,吴青现编了个理由,只回张仔七后面几个问题。 “小时候一个云游道士教我的拳法,不是镖局教的,好学但要下苦功。” 没曾想这现编的理由,没糊弄住张仔七,张仔七“嘁”了一声, “当我痴傻啊?话本我看不懂,但说书场我去过的啊。” 吴青没有半点扯谎被戳破的羞愧,不咸不淡地问道, “还没到西平武馆?” “快了……你那八极拳教教我呗。” 张仔七是真眼热。 吴青笑笑:“下次一定。” 张仔七走在前边,但还是时不时地回头问话。 吴青则一路“嗯…是…”,应和了过去。 两人出了扬名巷右拐,见大公门,顺着西城墙往南走,一直走到一块写着“白雀香粉”的摩登女郎广告画牌下,张仔七才停下抬手,指了指对面路口一临街的宅子, “到了。” 只见这宅子面廓三间,青砖门楼,灰砖青瓦,高墙封闭。 高过山墙的风火墙上覆有两坡雕花小青瓦,跺头搏风板上安着天狗座,翘首长空,颇有气派。 只是吴青还看到墙檐上的“福”字滴水瓦有数块断裂,镶铜钉的大红门也有漆裂。 看样子是主人家没尽细的维缮,不知是财政紧张,还是主人家不以为意。 或者两者皆有。 吴青前世自个就是开馆授徒的,他不这样,可他外出交流时,见过不少这样的武馆和武馆师傅。 不能说没钱修武馆门面,但钱又确实哪哪都不够用,觉得自己靠本事吃饭,用不着靠门面引人。 说着好听,徒显无奈。 宅子大门敞开,一个穿着棉布灰色短衣的青年站在门口往外张望,似乎在候人。 吴青与张仔七穿过大街,一径走到了“西平武馆”的门额之下,对着门口的短衣青年拱了拱手, “刘西平师傅在吗?” 短衣青年闻言愣了下,打量了几眼吴青和张仔七, 一个穿着廉衣廉裤,一个干脆打着赤膊。 他于是皱了皱眉头,但还是拱手回礼, “我师傅在的……请问是张先生吗?” 张仔七也愣了, “啊?我倒是姓张没错。” 短衣青年眉头不松,一时有些为难。 他师傅让他来门口候一个姓张的先生,却没说详细。这来了个姓张的,但年纪也好,衣着打扮也罢,都让他觉着不像。 他师傅何时有过这么寒酸的朋友? 本就赶着办事来得,刚还和人打过一场,心底的戾气还没消。 吴青更不耐烦短衣青年边打量他边思索的模样,出声道, “干嘛呢?” 这声问催得短衣青年做出了决定,他暂且按捺下疑虑,迎手将吴青与张仔七让进了门, “两位随我来。” 只是吴青二人才随着短衣青年走上檐廊,大门方向就传来两声门环敲击声, “咚咚。” “在下张肃英,应刘西平师傅邀约,特来拜馆。” 短衣青年脸色变了一变,扭头看着张仔七, “那你是?” “我是张仔七的张先生。” 张仔七乐了, “我差点以为你师父是算命的呢。” “你!”短衣青年一时语岔。 吴青盯着短衣青年: “我们也找刘师傅有事。” “有人吗?”大门方向催促问声传来。 短衣青年只好无奈道, “那二位请在此处稍等罢。” 说罢便快步往大门方向赶去。 张仔七双手环抱胸前,看向天井厅, “我就说呢,这刘西平什么时候改行算命了,就知道我们要来?原来是刚那小子弄错了。咦,他们在笑什么?” 张仔七讲笑的语气到末尾成了疑惑。 也将吴青的视线引向了天井。 西平武馆的天井不似余江其他传统宅子那般狭小,而是十分开阔,两侧厢房的墙壁被拆掉,与天井无阻隔的连在一起。 其宽大,像北方的院子多过像南方的天井。 天井不直接连着厅堂,而起叫一堵雕花墙隔开,墙中开着一道屏门。 这扩大的天井应该专是为了作练武场。 宽大的天井中,正有衣着齐整的九人,随着一领头的青年,占了一小块地,呼呼喝喝地练着拳。大概是这间武馆的学徒。 张仔七疑惑的便是从这些学徒上来。 这十名武馆学徒中几人,好像是看见了张仔七与吴青,这几人不时在换步时交头接耳几句,而后齐齐发出细小的笑声。 这刻意掩饰,却又让人看得分明的笑声使张仔七有些不痛快。 他们在笑话我? 吴青却懒得理,转移视线,投落在大门处。 第5章 刘西平,字门拳 大门处,短衣青年正引着一个穿着西式衬衣,长裤皮鞋的中年男人走来,而后与吴青二人交错而过,往通向里间的屏门走去。 这中年男人应该便是正牌的张先生。 张仔七也看见了,他半是玩笑,半是酸话, “我也姓张,怎么不请我也上座,爷又不是扮戏的,叫人好等哦。” 确实好等,这一等就等到了昼午。 艳阳从不避人,日头渐渐高了,天井内的燥热盛起,在天井中练武的刘西平徒弟们,挪换了一次又一次的位置,以避开日光的直射。 只是天井终究被明灿炽热的阳光铺满,他们便不再挪换,开始不停地往嘴里灌着凉白开。 张仔七则盯着他们在灌凉白开,但因自觉先前受到了他们的奚笑,所以张不开嘴去讨水喝,只喉咙在干咽。 他手肘顶了顶吴青, “你不渴?” “渴。”吴青的脸色更不好看。 原以为只是小侯,没想到却被晾这里两个多钟头。 这时,短衣青年的身影再次在檐廊上出现,并排走着正牌的张先生。两人在闲聊。 短衣青年面带笑容, “西洋人什么模样?常听人说,没见过。” 张先生面容和蔼, “我听刘师傅说你今年十八?那难怪没有见过西洋人,十五年前西洋人扔毒气弹把我们乾国封闭了,你才三岁。西洋人我也很久没见过了,总之不好看,金发青眼的,不像人……” 大乾民国很像吴青前世的清末民初,但有一点很不一样。 十五年前,西洋诸国乱战,毒气弹四处投送,直接把乾国和所有别国隔绝。 吴青倒是奇怪,没了外国的技术输入,乾国是怎么生产大宗工业商品的? 暂且按下不提。 交谈中,短衣青年二人再次与吴青二人交错而过。 待短衣青年将张先生送出门,再折返回来时,脸上的笑容已经没有了,他不耐烦地对吴张二人道, “我师傅交际宽广,待会还有客人来,没空见你们,你们走。” 张仔七一声怒骂还没来得及出口。 吴青活动着手腕关节,冲短衣青年道, “我想你可能是误会了。” “没误会你能进得了门?我……” 短衣青年不屑的话被吴青抬起的手打断, “我们不是来办事,是踢馆来的。” “呵。” 短衣青年的嘴角才刚刚勾起一点讥意,拳风拂面,接着他就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离自己面庞不到一公分的拳面。 “我没在揪你发笑。” 吴青不咸不淡的话传入短衣青年的耳中,他打了一个凌闪,后怕地向后躲开,绕开吴青,大叫着往屏门跑去, “你等着!” 听到这话的张仔七挠了挠头,这才后知后觉地几乎叫了起来, “你干嘛?” “找刘西平啊。” 吴青云淡风气地双手环抱胸前。 张仔七的担忧写在了脸上, “你刚说的是踢馆啊,你当是喝茶啊。看看人家院里十个徒弟,比同芝武馆多一倍的学徒。刘西平定是比同芝武馆赵师傅要厉害的啊。” 吴青一挠耳朵, “我急着听张学友的演唱会。” 着急上火的张仔七摸不着头脑,演唱会是什么?张学友又是谁? 短衣青年去得快,回得也快,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一个留着山羊胡,穿着白色长衫的精干男人走出了屏门。是西平武馆的馆主刘西平。 短衣青年越过刘西平身侧,右手弹出根手指指向吴青。 刘西平顺着短衣青年的手指看了一眼,对着短衣青年破口大骂, “就这两个细伢子你都打发不走?随便来个人踢馆我就要应付一下,我不用做其他事啦,我教出来的是个夜乌侠?” 短衣青年低着头不敢接话,不敢说他连吴青出的第一拳都没防住。 刘西平“哼”地从鼻腔喷出一口气,他看大徒弟低眉顺眼的样子,就知道其中准有事,他懒得深纠, “把那两个人叫过来,再把你师弟们都喊来,我教教你们字门拳怎么打。” 实际上用不着短衣青年去喊,吴张二人还有刘西平其余徒弟们都已经走近了过去。 刘西平的骂声太大了。 刘西平的徒弟们看着吴青,交头接耳,不是发出一声嗤笑, “细伢子也学人踢馆?” “现今武行都难混,搏出头嘛。” “那也要挑个野家啊,揪人发笑呢这是。” 刘西平姿态轻松,看着走近的吴青,对着环绕一圈的徒弟们讲解道, “字门拳八字要义,残推援夺,牵捺逼吸,都落在一个柔上,以柔克刚。出手残粘劲紧直,逼捺三分借彼力。又讲究以静制动,尤其忌盲动,但……” 刘西平双目落在吴青胸前,脸上挂着不屑, “但倘若能明了敌之深浅,就不要浪费时间了,亦可以先手探其虚实,敌虚则……” 刘西平话到一半,离他尚有五步之遥的吴青竟瞬间飞身而至,冲拳又快又狠。 如纵笼猎犬。 尽管措手不及,但老道的经验还是让刘西平瞬间做出了反应, 右脚屈膝向前一步,与左脚成丁八步,左手同时作龙爪掌,自左向右一拧,抓向吴青的拳,右手置于腹前,作后手。 他看着吴青仿佛没瞧见他做出的架势,动作都不改一下,心中一声冷笑。 偷袭?果然夜乌侠罢了。 他一抓住吴青的左冲拳,就往回用力拉扯,将吴青拉近来,同时双脚步位互换,左脚屈膝向前,右手从腹前上提,狠狠地抡出一个大圆,猛地往吴青脸上砸去。 不料吴青居然也是后脚变前脚,往前猛踏了一步,忽然矮了两寸不说,整个人几乎都快要贴住刘西平,同时右手上抬护住面庞,右肘顺势顶向刘西平右下空门。 刘西平见势不妙,右手连忙回护,只是左掌才刚松开吴青的拳,就发觉吴青左手变拳为爪,反过来将他固住。 两人拉不开半寸距离。 刘西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青的右肘在一声闷响中,正中他的腋下,顿时一阵剧痛从腋下直钻脑门。 刘西平不愧是余江有名的武师,哪怕在剧痛下失了势,身体不由的后仰,仍然不忘下压右手再上提,稳住重心的同时,右脚向前一大步,逼退吴青,成丁字桩。 身体再下沉,半蹲如虎伏,重心压在左腿上,两手虎口向前,交叉挡在面上。 伏虎式。 但刘西平马上发现从指缝透来的微光转瞬即逝,护在面前的双手顿时剧痛,被一股大力顶向他的面庞,顶得他脖子向后一仰,鼻血横流。 不仅如此,吴青一记膝撞后又是一个侧胫踢,踢得刘西平整个人立时摔倒在地。 “嘎……” 讨论得热闹的刘西平徒弟们戛然无声,有拜师时间短的,只看见自己的老师被压着打,然后被吴青一记膝撞,撞倒在地。 而拜师时间长,字门拳练到烂熟的徒弟们则看出了门道。 他们的老师完整地耍了字门拳推字决中的一式“摇连大手”,对手如此配合的情况下却还被压着打,然后再被一记膝撞,撞倒在地。 毫无还手之力。 这么身手凌厉的小子哪冒出来的? 第6章 高矮胖瘦 刘西平用力努着淌血的鼻子,眼睛瞪得老大,脸上有疼痛的愤怒与被撞倒在地的不可置信。 吴青收回撞出的左膝,伸出两个指头, “两个钟头……刚才这两下只是泄愤。” 接着抱拳拱手,上步托掌,摆出起手势, “现在才是踢馆。” “哼!” 鼻腔里冲出一口怒气,刘西平一个乌龙绞柱,翻身而起,左右脚各自向外横跨,一弓步一屈膝,两手分别以两掌外缘为始点,横劈向吴青。 阴阳侧杀?短衣青年懵了,这一招是字门拳推字决中一记有名的招式,但没先手铺垫,又不是消纳而发,就这么直接使出来?空门大开啊。 师傅真的是气疯了! 吴青如何会放过这种机会,简单迅速一个上步正踢腿,脚尖直取刘西平面部要害。 刘西平被这一腿骇得冷静了下来,想回手护住要害,但已经于事无补,来不及了,只有双手悬于半空,闭上双目。 却迟迟没有等来想象中的烈痛,他睁开眼,看见了吴青缩回一寸的脚尖。 点到为止?刘西平双手垂了下去。 我十几个徒弟围着看我被打呢! 刘西平垂落的双手又再度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奔向吴青胸膛。 给脸不要! 吴青眼中凶厉一闪而过,右脚快速回缩,左脚如枪尖般点出,重重点在了刘西平再度打出的右手腕上。 “咔” 一声脆响,刘西平的右手自手腕处无力下垂,“啊”的一声惨嚎中,狼狈躲避吴青踢出的第二脚。 情急之下,刘西平一脚踏错,竟然自个将自个给绊倒了。 吴青收身,但架势不收,肌肉仍旧紧绷着,看着围成一圈的武馆学徒们。 围观的刘西平徒弟们骂骂咧咧中,组成的大圈变小圈,他们全部往前了一步,其中大部分人却又马上意识到, 他们的师傅不但功夫输了,面子上也输了,他们又只是付钱来学武的。 于是吴青便只听得此起彼伏的骂声,而没一个敢上前来。 唯有短衣青年这个刘西平的亲传弟子愤愤不平,却又不敢独自出手。他不是对手。 出人预料,居然还是刘西平平复了嘈人的场面,他左手扶住右手腕,从地上翻身而起,重重喘了几口气,历喝道, “都给我住嘴!” 接着冲吴青咬牙切齿, “我刘西平认栽了,敢问阁下高姓大名,寓所何处,待日后刘西平有所长进,必定上门讨教。” 听到这老套如老派武侠小说中的狠话,吴青差点笑出声。他双手自然垂落, “场面话就别说了,说不准我们日后再无照面的机会,我只问你几件事。” 刘西平眼中有怒意闪过,却还是沉声回道, “请问。” “李府的喜宴上,你是不是和那个丢了剑的孔护院一桌?” 只为这事? 刘西平眉头紧皱,嘴上老老实实答, “是。” 得到肯定的回答后,吴青接着问, “你什么时候走的?” “宴散了才走的。” “到你走时,放九守剑的剑匣有打开过吗?” “没有,我有专门留意……” 刘西平不假思索地回答,语气笃定,却又觉得这话令人误会,连着解释道, “魏恩亭的九守剑嘛,当然会留意。” 吴青眼皮一垂,心中思索。 宴散了才走,那刘西平应该就是最后走的几人。而到喜宴散了,九守剑的剑匣都没打开过,看来九守剑不是在宴上丢失的。得再找一人确认一下。 吴青向刘西平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同一桌上,席位离那个护院最近,又是和你一样最晚走的有谁?” “会昌镖局的李镖头。” 又是个武行中人? 吴青没有深思这个问题,而是转头问张仔七。 “会昌镖局在哪知不知?” 张仔七点了点头。 吴青转身招手,“走了。” 毕竟不是第一次了。 张仔七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多少惊讶,跟着吴青临经影壁前,他又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快步跑回了庭院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装凉白开的小木桶, “咕咚咕咚。” 喝了个畅快,把水桶“框”地放下,一抹嘴巴, “我当神仙琼液,原来一般货色。” 武馆众人面面相觑,这家伙,说的是水,还是他们? ………… 吴青刚抬脚出了西平武馆大门,就与一个高瘦中年撞了个满怀。 吴青下意识腕一拧,没出手,先打眼一看,这高瘦中年一身的灰,像是是从哪个墙缝里钻出来的。 吴青还没说话,张仔七从身后追了上来,拍着吴青的肩膀, “走啊。” 吴青便随意朝高瘦中年拱了下手,跟着张仔七走上街面。 高瘦中年笑了下,微躬的脚面放平,走往西平武馆街对面,“白雀香粉”的摩登女郎广告画下。 那站着一个穿长衫,手里拿着一红本的矮胖男人。矮胖男人个矮体宽,活像个冬瓜。 矮胖男人一见高瘦中年,便迎了过去。 两人站一块,像是说相声的。 矮胖男人语气有些急迫, “怎样?” 高瘦中年拍了拍身上的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烟卷叼着,脸上带着笑, “看了场好戏。” 矮胖男人疑惑, “什么?” 瘦高中年双眼寻到了已经走到街远点的吴青的背影,扬了扬下巴, “那个小子。” 矮胖男人还是不明白, “那小子怎么了?” “他也在找九守剑,明上的说法是踢馆。” “踢馆?呵呵。”矮胖青年摇了摇头,明显的不在意。 “刘家是南江省有名的武术世家,他们的字门拳在整个南余道都是有声名的,刘西平当然不会是弱手,他早年还在北方打过连擂。也就是这几年武行势颓。却三个回合被那小子踢折了手腕。这小子还挺狠辣,刘西平的手腕就算养好了,往后也提不了重物,算是废了。” 瘦高中年划燃一根火柴,点燃嘴中的烟卷,深吸一口,吐出白烟, “体格不算极瘦,也不壮硕,但都是硬打硬进的刚猛招式?有点像硬门拳,但硬门拳哪来那么多肘打膝撞,更像北方拳种。年纪看上去不大,身手偏又老辣的骇人,看不太透啊。” 矮胖男人“嘁”了一声, “谁问你这个,一个余江的武师能有多骇人,莫说是一个余江县,就算整个南余道,又有几个能老辣过你南余三英之一?” 瘦高中年喷出一口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那小子替我们问了刘西平,我又在西平武馆里找了一圈,没找见九守剑,下一家是?” 第7章 茶馆 “总我们干这种破事,都五家了,还是没点踪迹。那护院接了剑,匣子都没开,就带到了李府吃酒席,第二天剑没了,从头到尾就只有酒席上最是人多手杂,到底是哪个混球啊。说起来那李府的人好像也不太在意九守剑啊,让一个护院一直带着……这不太像真的?” 矮胖男人嘴里嘟囔着,皱眉翻阅手上的红皮册子,册子封面上赫然写着“礼簿”,下印字“李介明印”。 “搂草打兔子呗,而况我们作手下的,大人怎么说,我们怎么做喽。” 瘦高中年随口回了一句,扶额思考,他总觉得有什么在撩拨他的心弦,片刻后眉头舒展,伸手拍了拍矮胖男人, “我们去找魏恩亭。” “魏恩亭?” 听到这话,矮胖男人先是疑惑,然后目光一亮,眉头也舒展了开来。 ………… 水东在余江城水东河的东边,西平武馆在余江城西边,去会昌镖局前,正好从城中间的太平街经过。 昼午,到点呷饭了。 吴青肚子也早咕咕作响,先回原主家吃饭。 太平街的八尺巷口,还是那个秃头的旧书摊摊主, “阿青,回来啦。” “是啊,阿叔。” 吴青回了声招呼。两场比斗下来,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总算鲜活了起来。 张仔七跟在他后面啰嗦, “你不是在镖局干了一月吗,身上几个毫子都没?两场打得多威啊,不去切块白肉?至不济,来根老棒骨,开开荤总要。” 有钱谁不想喝酒吃肉?吴青当然是没钱。原主之前任职的隆信镖局散伙,一人一碗清面就打发了,几个镖头也一样,原主这个学徒就更不用说了。一个毫子都无。 吴青指着敞开的家门,问张仔七道, “一块吃?” 张仔七没劲地摆摆手, “算了,你三叔看我不顺你不知?我看他也生烦。我自个去买根老棒骨,我在那个香烟广告画前侯你?” 吴青有些好奇, “表兄你整日无事?” “是啊,我打锣的嘛。” 张仔七理所当然,最后提醒一句, “广告画啊……从西平武馆出来时我还看了眼白雀香粉的广告画,没香烟的大,嘿嘿。” 说罢双手在胸前作抓状,虚捧了两下,这才溜达走开。 “啧。” 吴青嘴角抽了下,转身走进了家中。 原主的三叔吴老三正埋首于桌上,在打盹,许是听见了脚步声,抬起了头,一见是吴青,顿时责备道, “上昼瞎跑去哪了?” “闲逛。”吴青随口编了个理由。 “可不敢乱逛呀,前几日还有人在城门口叫山匪绑了去。” 吴老三埋怨了一句,见自家侄子安然回家,便从条凳上下来,边扯汗巾擦了下脖颈上的热汗,边挑起放在屋中间的剃头挑子, “饭在锅里啊。” 吴老三的剃头挑子一颠一颠的颠出了门。 这时代的治安够差的啊。 调侃一句,吴青走到灶前,掀开锅盖,锅里上层蒸有一敞口碗的茄条,井字架隔出的下层有一个蒸饭的木甑,里面装着小半盆松花黄的米饭。 吴青摇头, “这伙食也够差的。” 不过吴青对吃食不挑剔,当下从锅中取出饭菜,到桌子上细嚼慢咽。 ………… 与吴青分头后,张仔七溜达到了太平街上,看着人来车往,伸手在裤兜里掏了下,抓出几枚小铜子,也不数,自嘲道, “阿青是没几个毫子,你不也只有七文小铜子?没得卵用啊。” 乾国的币制十分的混乱。 民国中央政府联合各银行发行的钞票,银元;旧乾朝遗留下的当十钱,小铜钱;还有地方军阀私铸私印的银元铜元。不一而足。 只说最常用,也最得民众信任的只有两样,一是中央政府铸的细边银元,二是旧乾朝遗留下来的小铜钱。 两样货币之间依据时间,地点,紧俏程度不同,兑换比常波动,但基本都维持在一块银元兑换一千一百文小铜钱的比例。 张仔七手中的七枚小铜子就是旧乾朝的遗留铜钱。 如张仔七所言,七文铜钱确实不得卵用。 现如今一个包子四文,一个鸡蛋五文,一斤黄糙米二十六文。 他扭头看着不远处的饭摊,咽了口口水,转看旁边的馒头摊,又咽了口口水。 买个馒头? 却最终还是一咬牙,把手里七个铜子塞回了兜里。 “爷水喝得饱着呢。” 他走到太平街街边,摩登女郎的纸烟广告画下,靠着广告画下的木杆子,闭上眼睛,刻细但有饥黄色的脸庞上,嘴角都快咧到耳廓了, “嘿嘿,十个人看着我喝水,只干瞪眼,算威风。” …… “大侠生来胆气豪,腰横秋水雁翎刀,有朝一日权在手,只见鹰犬不见侠——今天我们就来说一下咱们余江本地生的大侠,成名于十五年前,南余三英之一的断松手施海,自他年少而继了家中的镖局……” 茶馆内,说书先生唾沫横飞,啪的一下,收起纸扇,略振了场内听客们的精神,又赶忙刷的一下,甩开纸扇,拼命摇着。 余江的盛夏太热了。知了都有气无力,鸣声时有时无。 茶馆就叫水东茶馆,夹在码头路各西洋样式建筑中间的一个中式二层小楼,内设有简易说书场,是水东码头路的一处好消遣。 余江县的水东有码头十四座,大小工厂数十家,货运繁荣,来往客商多,码头工人也多,依着这两类人做买卖的更多。人头极杂。 茶馆内听客也杂乱。工人,摊贩,镖师,武师,打锣仔…… 在下午三点的忙碌时刻,这些人犹如盛夏的蝉壳,空附于墙壁上,在无所事事中消磨时日。 茶馆外,张仔七看着门口拦人收费的伙计,又看了看门柱上贴的招贴, “凭票入场,茶资十二文小铜。” 他有些心虚地回首问吴青, “是这?” 吴青看着匾额,点了点头, “是这。” 他们二人午饭后就赶到了水东,从路人打听到了会昌镖局所在。 会昌镖局门可罗雀,一副萧瑟景象,留守的看门老头说李镖头到水东茶馆听书去了,二人又只好打听到了水东茶馆来。 张仔七苦脸问吴青, “你肯定一文钱都没?” “你有几多?”吴青反问。 第8章 文武 “几多?” 张仔七指了指自己苦着的脸,怪叫道, “你估一下我有几多钱嘛?” 虽是不情不愿,但张仔七还是走到了守门的伙计前, “知不知会昌镖局的李镖头?” “知啊。” “在里头吗?” “在。”伙计回。 “我们只找人,不听书,不喝茶,一会就出来,不给钱,能进吗?” “能啊。” 但张仔七的笑还没露出来,伙计又道, “可我们掌柜的不让。” 伙计的话很认真,表情很楞,不像在取笑张仔七,张仔七只好把心头火压了下去, “只找人,不听书,不喝茶,一会就出来,要几多铜子?” “一人七文。” “戳他娘,真准。” 张仔七小声嘀咕,犹豫了片刻,掏空了裤兜,取出七文铜钱,递给了伙计,然后朝吴青嫌弃地招了招手, “进去。” 吴青有些意外,走过去问他, “那你门口等我?” 张仔七撇撇嘴, “说书嘛,早听腻了。” 吴青再没过多的言语,看得出来,原主的这个表兄,对原主相当好。 但抱歉,我得回家。 吴青暗叹一句,张望着有十几号人的茶馆堂内,问看门伙计, “哪个是李镖头?” “第二排那个大个子。” 吴青往茶馆里看了一眼,茶馆第二排一个雄壮的背影,引人注目。 吴青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副偏瘦弱的身体,砸了嘴,没出声地骂了句娘,而后朝伙计道了声谢,往李镖头走去。 茶馆的掌柜在吴青进了门后,从一旁绕到守门的伙计身边,重敲了一下伙计的脑门,喝骂道, “你个死木柴头的,客人的事怎么敢多嘴?” 却没去拦吴青。 张仔七给过钱了嘛。 吴青还走到第二排,李镖头雄壮的身影就转了过来,盯着走近的吴青,问道, “你是?” 该说不愧是走了二十多年镖的老镖头,够警觉的。 吴青暗赞一句,拱手道, “在下吴青,有事想询一下李镖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沉默片刻,李镖头呷了口茶, “可别是李府丢了九守剑那事。” 牛高马大的李镖头嗓门极大,他的话哪怕在嘈人的茶馆中,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吴青知道在找九守剑的不止他一个,也不奇怪,赞道, “李镖头明见。” 李镖头并没有附应吴青的笑,他上下打量了吴青一番后,不耐烦地转过身去,只看台上。 吴青也不恼,笑眯眯道, “这事于我很要紧,望李镖头体谅,不吝释疑。” 李镖头将茶杯置于身前的小几上,慢悠悠道, “你是第三个来我问的。第一个,是李御史府上来人,声名高。第二个,是我一朋友,交情好。独你既没有高的声名,与我又没交情。于你很要紧?空手白话来问我,你算老几啊。” 本地人都不太好相处啊。心下叹了口气,吴青脸上的笑容收敛。 正这时,台上的说书先生一拍醒木,引来满堂瞩目,再道, “却说是越近民国,越见不着枣红旗,串铃马与千里镖,施氏镖局如何能例外?困顿亦如啊。尽管施海是倾尽家财,勉力维持着镖局,但时势如何能逆?唉,可叹施家镖局……” 说书先生一声喟叹中,李镖头突然地说道, “十多年前的事了,南余三英,你可能没听过,但当年,断松手施海,靠一双手,打遍整个南余道无敌手。实际里,南余三英我都熟,我和施海还一起走过镖,现如今他竟然被唱到书里去了……你晓得施海后来怎么样了嘛?” 说的是说书先生话本里的人物。吴青只感觉莫名其妙,一时也不知怎么答。 李镖头好像也没指望吴青会回答,他接着道, “镖局歇业后,他去余江官署求了个差事,做了巡官,大侠做了十几年,却最终穿了差服,呵呵。负责招录巡官的署员也本不想招录他的,但他说他念过两年私塾,因而被录用,练了二十多年的武竟然不如念过两年的书……你念过书吗?” “念过几年义工小学。”吴青冷着脸回。这是原主的学历。 “念过书好啊。” 李镖头喝了一大口茶,捏着空茶杯遥点了点说书先生, “你瞧,施海就是念过书,家业垮了之后,才得以领了份官署差事,不像我,只能在茶馆里空耗时日。我想不通透,念书就总比练武更得用?我总觉得不该如此,当年靠一双拳,南余第一的施海,最终也要靠识字来讨生活——不该念过书总是更得用?” 他最后盯着吴青, “要不这样,你作首诗与我听,我就有问必答,让我看看,念过书是不是总是更有用。” 吴青舔了舔嘴唇,又觉好笑,又觉荒唐, “李镖头说笑了,才念过几年书哪里能作诗?” 吴青在旁拉一张空椅子来坐下, “我凭依的又不是念过几年书,而况,我又不似李镖头,练了二十多年的武,到头来却只剩一肚子的自怨自艾,我没这满腔愁,作不出诗。” “你……” 哎呦! 哗啦—— 茶馆门口的吵闹打断了吴青和李镖头的针锋相对。 茶馆堂内所有人都扭头看去。 茶馆门口,正有一伙三个胳膊系着红带的精壮汉子往里闯,茶馆老板摔倒在桌椅堆中,哎呦哎呦地痛呼着,看门的伙计在搀扶他,张仔七趁乱跟了进来。 一副乱象。 闯进来的三人神色张狂,走路七拱八挒,生怕别人不知他们是打锣的。三人径直往吴青李镖头这边走来。 吴青想到张仔七曾说过李御史府上请托了不止一个帮社,找九守剑。闯进来的这三个打锣的,显然也是找李镖头问九守剑来了。 果不其然,闯门的三人走近了后,当中领头的黑衫青年就朝着李镖头弯腰拱手,自报家门, “在下水工帮六爷麾下巡山汪大晏,问李镖头好,此番有事想咨询李镖头一下,可否借一步?” 本就被吴青调侃得心头火起的李镖头拍桌而起,桌上的物什震起寸余高,座下的椅子更是被直接带倒,他瞪着眼, “怎么?看我会昌镖局垮了,我姓李的落魄了?怎么什么人都敢来老子面前打白话?” 李镖头身高六尺半,身材魁梧,面容更带凶恶,立起犹如黑熊,俯视着汪大晏三人,一时将三人镇住。 但随即汪大晏便直起腰,皮笑肉不笑道, “李镖头稍安……你李镖头的会昌镖局垮了,可我等水工帮还没垮呢,我劝你头脑清醒点。” 声不高,调不尖,这平淡的话却好比一记巴掌扇在了李镖头脸上。 听了这番威胁,李镖头的怒气更增一分,他的目光在吴青和汪大晏三人身上来回巡视,但一想到水工帮的势力,最终勉强按捺住怒气,眯眼道, “要不这样,你们三人和旁边那叫吴青的细伢子斗一场,末了谁站着,我就和谁‘借一步’。” 第9章 挑祸 “水东工人自助帮会,我们叫水工帮,余江城有名的大帮社,占了水东这边十四个公共码头中的七个,舵把子盲勇一声令下,几百号人替他奔走……,余江最捞银的就是码头生意,无论谁的船,靠了他们的码头,都得交一成红利,不交,货准备烂在船上,银钱似流水地入。所以水东帮,堪称有钱有势。全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他们行一。” 趁乱跟进来的张仔七附在吴青耳边,低声解释。还未警告吴青不要和之前一样莽撞,就听见李镖头的话, “要不这样,你们三人和旁边那叫吴青的细伢子斗一场,末了谁站着,我就和谁‘借一步’。” 一言两语出祸事,来得就是这么突然。 张仔七顿时傻眼了,抬头正好对上水工帮三人打量过来的目光,心里一抽,拉着吴青后退一步,抵住了身后的桌子。 吴青微微眯起眼睛,左手微不可察地负往身后。 李镖头火上浇油,沉声对水工帮三人道, “不与他打,就与我打喽,才三个人在这,当我是泥捏的?” 以汪大晏为首的水工帮三人原还有些犹豫,虽然吴青穿着打扮贫廉,但不知底细,不过既然李镖头都这么说了,和一个细瘦的小青年对打,总好过和以勇壮出名的李镖头对打。 张狂惯了的汪大晏当下就对吴青道, “小子,怪你自己出门未看黄历,上!” 汪大晏一挥手,三人就朝吴青围来。 “各位……” 张仔七缩了下,但还是站在吴青身侧,他弯腰拱手想讨饶,话头却被李镖头打断。没人在意他想说什么。 李镖头负手看吴青, “方才你说凭依的可不是念过书,那想必凭依的是武……” 李镖头话音未落,就听见“簌”的一声快响。 吴青藏在身后的左手重重甩出,一个茶壶拖着水光砸在了汪大晏左侧那人的脸上, “砰!” 瓷的茶壶瞬间在那人脸上迸裂,本张狂的脸上满是痛苦,温热的茶水混着同样温热,却鲜艳得多的血液四溅飞散。 好快!好果决! 剩余的水工帮二人和李镖头都陷入了错愕的情绪中。 而始作俑者吴青没有。 水工帮?想揍我?打了再说! 他脚步迸进,一个大踏步,左脚如锥钉在地上,右脚蹬踢,脚尖如枪,重重侧踢在了汪大晏右侧那人脸部颧突处, “噗。” 满口鲜血带着几粒牙齿喷出,那人脸部扭曲地栽倒在地。 汪大晏反应不能更迟钝了,他好歹是水工帮内巡山,和水工帮其他码头工出身的帮众不同,巡山都是武馆学艺过,专招来作打仔的,负责帮社内护卫之责。 他左脚熟练地向前上半步,右脚快速擦地前扫半圈,身体重心落于左脚上,成食鸡步。 同时左手向右肩外侧,作格挡;右手向右腿外侧,作勾击。 一字拳,浪里翻船式。 接着果见吴青弃了上盘,一脚踏向他落前的右脚,他早有准备,一记又凶又狠的鞭腿踹向吴青的右腿。 踹空了! “嗯?” 他猛地低头,才发现吴青的右脚轻巧的绕开了他的鞭腿,踏在了地上,他顿时暗叫一声,不好! 紧接着就听到“呼呼”的翻风声。 落稳了右脚的同时,吴青腰身扭动,迅速地向左后方转体,一记强迅猛的左旋踢腿卷着裤腿,“呼呼”翻风声中轰在了汪大晏脸上。 轰得汪大晏整个翻了个身,一口鲜血在空中喷,撞翻一片桌椅,哗啦啦一地碎瓷。 吴青面无表情地收回左脚。 武当九宫十八腿,风摆荷花脚。 吴青没有就此作罢,右脚一踩一勾,一块断口锋利的瓷片就弹到了吴青手中,扑向了李镖头。 炎热的盛夏,燥热的茶馆,李镖头后背沁出冷汗,抬手一拳打向扑来的吴青,却被吴青一手格开,而后脖颈上便有了一丝刺痛。 他再不敢动弹分毫。 吴青右手捏着锋利瓷片,搭在了李镖头的脖子上,一边甩着被李镖头一拳打得发麻的左手,一边冷声道, “本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一直盯着三个打锣仔不放的茶馆掌柜冲了过来,看着满地狼藉,急得大哭大叫, “去得货啊(完蛋啊)!你们不要再打啦,害我死了,我告诉你们我已经遣人去报官了啊,巡警马上就到!” “利刃”在脖,李镖头只敢轻轻吸气,他抬着下巴,眼球极力下瞟,却瞟不清吴青的表情,不甘心道, “放开我,我们堂堂正正,赤手空拳的比一场。” “李镖头真爱说笑。” 吴青停止甩动左手, “我体格瘦削,哪里是李镖头的对手,而况巡警马上就到了。我只问几个问题……昨天李府那场喜宴,李镖头最后走的吗?” 李镖头下意识想点头,但脖颈上的刺痛感提醒了他,只好无奈道, “是。” “到你走为止,放九守剑的剑匣有打开过吗?” “没有。” “从没开过?” “从没开过。” 又一人说放九守剑的剑匣在喜宴上从未开过,与先前刘西平的说法相互印证。 吴青猜测九守剑应该不是在喜宴上被人浑水摸鱼偷走的。丢剑,要么是在喜宴前,要么是在喜宴后。这样说来,丢剑一事和与宴者应该没什么关系,再去找下一个与宴者也没意义了。 既然不是在宴会上丢失的九守剑,吴青便将心思放到了九守剑的原主人魏恩亭,以及送剑的李府护院身上。不出所料的话,他们二人应该是最后接触九守剑之人。 所以吴青再问, “那个丢了剑的护院叫什么,长什么样?” “姓孔,名什么不知道,马脸,右眼角有刀疤。” “昨天你吃宴时,他可有什么不太对劲?” 李镖头想了下, “好像他入席前,就已经喝过酒了,带一身酒气入座的。” 吴青若有所思一会后,才问道, “魏恩亭和九守剑,你知不知有何非同寻常之处?” “没听说过,但你们好多人都在找,这算不算?” 问完了话,吴青手上的锋锐碎瓷片慢慢脱离李镖头的脖子,快步后退。 李镖头看着招呼张仔七一起走的吴青。 比他矮,比他瘦,他还记得刚才吴青挨了他一拳后,甩手的举动。 心里顿时有了被怒意勾起的冲动,他的脚跟微不可察地垫起。 第10章 棚户区 “哎呦~” 水工帮三人的痛哀声却将李镖头的视线拉到地上。 他僵硬了一下,挺直的脊梁顿时耷拉了下去。好几分。 说起来话长,但时间不过半刻钟不到,汪大晏威胁的话语好似还响在他耳边。 被人威胁却不敢动手…… 李镖头迷惘地看着无人敢拦,已经走到茶馆门口的吴青, 他以前也这么快,狠,而果决,什么时候不再是了? 他于是冲着吴青突然喊出一句话来, “练武嘛,练练就行,千万不要太当回事了,尤其……不要当做安家立业之本。” “呵。” 回了一声嗤笑的吴青头都没回,走出了茶馆的大门。 他能理解因为生活失意而陷入困顿之人,但自己烂怂,就挑祸他人。他看不上。 李镖头并不觉得这声笑刺耳,毕竟和吴青一开始的拱揖作笑,一样的居高临下,目中无人罢了。 只一点不同,吴青一开始还在装模作样,就是看穿了这一点,他所以扮凶扮恶,不过目中无人…… 可真好啊! 李镖头目送吴青的背影远去,默然好一会,才朝茶馆老板道, “你统一下,打坏的桌椅茶碗一共几多钱,我赔你。” 茶馆老板顿时抹去一把眼泪,喜笑颜开。 大风从东南方向刮来,东水大河河面起了大片的风波,东水大河上林立的桅杆随着水面的涌动而时而相互靠近,时而远离。天空已不复见淡淡的云影,取而代之的是阴晦厚重的云层,天色乌黑了下来。 到吴青和张仔七出了茶馆门,走上码头路,与巡警们擦肩而过时,已经有毛毛细雨落下。 做贼心虚的张仔七没有想找屋檐躲雨的想法,他慌乱拉着吴青快步地走。 好在眼看大雨就要落下,周围人都是忙乱的。 人力车夫们支棱起后座的防雨篷布,抗包脚夫脚步飞快,各个摊摆忙着竖起挡水板。 巡警们这才没发觉从他们身侧窜逃过去的二人。 为首的巡官举着肘动式的连珠手枪率先走进了水东茶馆,大声嚷嚷, “谁在这比武啊?过时了知不知?要比和我手里枪比一下啊,找事……” 巡官的声音渐渐听不详细。 一直走出了两条街,张仔七才松了口气,叫骂了起来, “戳他娘啊!” 叫骂了一声后的张仔七陷入了相当的忧愁中,他嘶着冷气, “不会被水工帮人找来?” 他又摇摇头,自我否定, “怎么可能,我们两条小鱼来着嘛,找我们,大海捞针啊。” 又突然想起来,问吴青道, “你没有报过名字?” 吴青点了点头。 “戳他娘啊!” 张仔七又叫骂一句,掐脑弼拨的,显得很烦躁。 显然张仔七所在的帮社,没有张仔七自个说的那么厉害。 吴青明知故问道, “表兄你不是说你们换口帮可不是路边小帮,这么怕水工帮啊?” “那……这是另外一码事嘛。” 张仔七争辩道, “你会打是会打,道上的事你不懂的……对了,你刚才怎么没问下一个吃喜酒的是谁?我还以为你打算一家家打过去呢?反而问那个丢了剑的孔护院和魏恩亭?” 雨渐大,已如倾盆,将张仔七和吴青二人逼进了一处屋檐下。 吴青看了眼从屋檐出汇聚落下如瀑布的雨水,对张仔七道, “问过三个与宴者,该问的也差不多问清楚了,再接着找下一家,没什么用。一个个问过去,哪有那么多闲。雨又这么大,今天是没法继续了,这样,表兄,你帮我打听一下魏恩亭和孔护院的事,明早和我说。你打锣的嘛,消息灵通。” 他没有过多的向张仔七解释,解释起来太麻烦,只是半捧半请的想让张仔七继续帮他找九守剑的线索。孔护院也好,魏恩亭也好。吴青就只知道这两个名字。 张仔七一听吴青捧的这话,开心地笑了,也懒得再问。 毕竟他给吴青带路找九守剑,是为了让吴青能够获得自己帮主的认可,得以加入自己所在的帮社。现在剑虽然没找到,但是跟了吴青一天,见识了吴青身手。找不找得到九守剑,张仔七觉得已经不重要了,他咧开嘴笑道, “前边就是我们换口帮的社屋了。我们帮主要是知道我招揽来你这么厉害的高手,肯定乐出花来。” 吴青抬眼四顾,入眼大片高低错落的棚屋从烂泥大道往东南延伸出去,中间的最高物,是喷吐着黑烟的工厂大烟囱。 原来两人边走边说,已经走到了余江的水东棚户区。 看着周围的景象,吴青没第一时间回张仔七的话,脑海中原主和此处有关的记忆浮现了出来。 余江水运发达,有东西两水夹余江县而走,汇于余江。余江县自古以来就是商市繁荣之地。 地处南江省南端。三省通衢,沟通淮安,岭南两省,素有南江省南大门之称。 自旧乾朝时期开埠以来,已有三十余年,尽管开埠十五年后,就有泰西诸国乱战,波及旧乾朝,投下毒气将旧乾朝与外国隔绝,但工商业惯性已成。 余江县繁荣远胜从前。 除原有的老城区外,又渐扩了水西,水东,租界三个城区。 四个城区,人口合计四十余万 余江旧城区东西两侧各有一条大河,东边的大河叫东水,西边的大河叫西水。 东水的东边,便是水东。 广义上的水东有三块地界。 水东贴河的一段是码头路,有码头十四处,工厂数十家。 码头路外的水东叫一条东西走向的烂泥道一分为二,北边是租界区,南边是水东棚户区。繁盛与恶浊在此分野。 码头路是一种景色,租界是另一种景色。水东棚户区,不成景色,一团糟糕。最下等人之居所。 棚户区来源是乾末之时,各工厂设厂于水东空旷野地,而后盲流入城做工,于各大工厂附近搭棚栖身。 由稻草,木板,篷布等等各式颜色,大小,长短不一的材料,所搭建的棚屋,构建了水东南片混乱的基调。 棚屋的居民是脚夫,水手,摊贩,工人,妓女,盲流,扒手,打锣的…… 处于这种地段,张仔七所在的换口帮,可想而知,绝不会是什么大帮社。 但无论是不是大帮社,吴青都无意当一个打锣的,吴青不是原主,捞偏门这种事,吴青实在不感兴趣。 听张仔七说着招揽的话,吴青心知是先前拉着张仔七找剑的事让张仔七误会了,怪吴青自己没讲清楚,吴青还没想好怎么回绝张仔七。 第11章 换口帮 张仔七看吴青沉默不语,挠着后脑勺,脑子里有些拧巴,不明白吴青怎么不说话了,他挠着挠着,突然沉默了下来,好半会后,才艰难地开口, “你是不是就没想到我们换口帮登水牌,当打锣的?” 正在愁雨水越下越大的吴青并没有注意到张仔七的语气突然变得凝重了,听张仔七自个说出来了,他也就点了点头道, “是啊。” 尽管有所预料,但张仔七的声音还是陡然高了八个调, “不想到我们换口帮当打锣的,那你带着我跑一天?那你还带着我打水工帮的人?那你还要让我帮你接着打听?你知不知……” 一声比一声高的反诘戛然而止,张仔七气得重呼了好几口气,好容易才匀住了气息,一句:你害死我了,已经到了嘴边,却没有说出来,光愁着脸不说话。 吴青也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事居然让张仔七发了这么大火,想着张仔七给他带了一天的路,帮了一天的忙,吴青试探地问道 “怎么了这是?” 张仔七拿手指在吴青面前点来点去,几次三番想张口,最终只闷闷地憋出一句, “算了,你没妈的嘛,我让你!” 吴青挠了挠头发,半晌后问道, “那明早,是我来找你,还是你来找我。” “这么急干嘛?”张仔七没好气。 吴青耸了耸肩膀, “急着去听张学友演唱会。” “他谁啊?” “额,差不多算唱曲的。” “你讲笑呢,为听曲?” “是啊。” 吴青拍了拍张仔七的肩膀, “那我明早广告画那等你?” “嗯。”张仔七从鼻腔里喷出一个音,没多余的话,显然犹有余怒。 “那行,那我就先走了。” 雨势稍缓,吴青趁机一头闯入了细雨中。 张仔七看着跑远的吴青,恼怒地朝一旁的墙上擂了一拳,眼睛瞟向不远处的换口帮社屋。 一个脏兮兮的小孩,踩着一脚的淤泥从张仔七身旁跑了过去,身后还有一串差不多打扮的毛孩。 哪怕是在雨夜仓忙奔逃回家,都留下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张仔七笑不出来,不光如此,他的脚步还是踌躇的,明明换口帮的社屋就在不远处,他却不敢迈步。 天很黑,肚很饿,徘徊良久的张仔七终于咬牙往换口帮的社屋走去。 三间木棚子作东南西屋,与作北屋的一间砖房围出了一座小四合院,这就是换口帮的社屋。 换口帮不是靠敲小摊小贩竹竿的小帮社,可也不是什么大帮社。起码未被算入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 只二十多号人,但与那些真的小帮社相比,换口帮却占了整整一条岭脚街。 一个大烟馆,三家名录外的妓馆,一整条街的小店,都得给只有二十几号人的换口帮交市利(保护费)。 只因一点,换口帮帮主王阿贵原是吃兵饭的,在帮中实行的便是兵营里,等级森严,唯上是从的军规。还有一点独特,所有的成员都得叫帮主王阿贵为阿爷。 阿爷就是爹的意思,换口帮所有人都是帮主王阿贵的义子。换口帮凭借这点,就强出了其他松散的小帮社数倍。这也是换口帮名字的来由。 入帮换口。 换口帮社屋大门在西南角,门口杵着一个和张仔七一样打着赤膊的豁牙青年,青年就叫豁牙仔。 豁牙仔相比刚加入换口帮才一个多月的张仔七,是个老资格了。两人关系不错。 豁牙仔一见张仔七就露出惊讶的表情,迎上去道, “你入得卵啦(完蛋了),还敢回来啊,今天又是收市利(保护费),又是要找剑,忙的时候,你还敢瞎跑,阿爷寻你一整日啦。” 心知犯了无令不得随意外出的换口帮规,张仔七勉强笑道, “这是我家嘛,还有哪里好去?” “你家?” 豁牙仔幸灾乐祸道, “等阿爷回来,我看你还把不把这里当家。” “阿爷不在?” 张仔七有些惊喜,一把推开豁牙仔就往院里进, “阿爷回来再说,先让我把肚子填饱。” 张仔七一径跑到作灶房的南棚屋,南棚屋里的餐桌上摆着几个空碟,显然换口帮其余人已经吃完了饭。 张仔七饿得肚慌,急忙忙掀开饭盆,还好,红薯饭还有。 一大勺的红薯饭,淋上菜碟里剩下的菜汤,张仔七开始狼吞虎咽。 豁牙子跟了进来, “还吃呢,等阿爷回来,少不了你一顿打,小心到时候全吐出去。” 张仔七的腮帮子鼓鼓,声音含糊, “吃了这顿原汁原味饭,我他娘的……就是爷,怕什么打,我张仔七就是骨头硬!” “呦,有多硬啊。” 一道戏谑的声音在张仔七身后响起。 张仔七差点呛住,连忙回头,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是二哥啊,刚……刚是说笑呢。” 换口帮帮众名义上都是王阿贵的义子,相互之间都是兄弟相称。但兄弟有高低,其中的老二,老三,老四地位最高,常替把头王阿贵料理事务。算是换口帮中层干部。 而张仔七和其余人等最次一等,从来只有被管,没有管别人。 二哥手里挥舞着一条三路粗的竹鞭,看似打趣, “哪个窑里寻魂去了?” “二哥。”张仔七的双眼跟着竹鞭在晃,腿在打颤,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笑道, “找九守剑去了……” 二哥没笑,粗壮的手臂一把将张仔七从条凳上扯了下来,张仔七立时摔倒外地,沾了一身的泥。 “你也配找剑?” 二哥手中的竹鞭劈头盖脸地朝张仔七头上打去。 张仔七箍头攘颈的在地上滚动,妄图躲避劈下的竹鞭。但没用。 二哥手中的鞭又快又准,每一鞭落下,张仔七赤裸的上身就多出一条红里绽紫的鞭痕。 一时间,张仔七连绵不断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四合院。 二哥挥鞭不停,喊道, “今天我就让你晓得咱们换口帮凭什么在岭脚街当爷。靠得就是令行禁止,赏罚分明。” 重重的一鞭落下。 张仔七脚蹬地,只是才往前爬了一小段,便被二哥一脚踩在了背上,钻心的痛让张仔七只能蜷缩着。 他再耐不住,刻细的脸庞上涕泗横流,哪里还有半分白日间的神气。 嘎吱。 院门开了,一个穿着竹布长衫,眯眯眼的中年男人一手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一手牵着条北方细犬,走了进来。 中年男人是换口帮帮主王阿贵。 院内其余人齐声叫道, “阿爷。” 二哥听到声音也连忙回头,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 “阿爷。” 王阿贵瞥了眼地上的张仔七,从鼻腔里哼出几个字, “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说罢,就要搂着妓女往四合院里唯一的砖房,北屋走去。 他怀里的妓女娇吟一声,在王阿贵怀里扭动,撒娇道, “哎呀,贵爷,刚的叫声,我在院外都听见了,多逆人呀,都打成虾公了,算了。” 王阿贵哈哈一笑, “还挺心善,叫声也确实逆人。” 自以为得救的张仔七抬头看向王阿贵,没想到王阿贵下一句便道, “不过我做人向来公道的,错了,就得行家法,不打不成器的嘛,这样,老二,拖出去打。” 二哥狞笑一声,一把箍住张仔七的手臂,在泥地上,在大雨中,一路把张仔七拖到了院外,不一会,就有惨叫声越过了院墙。 王阿贵如若未闻,淡漠地招来豁牙仔,将手中狗链递过去, “把阿大送窝里去,有什么剩菜剩饭端给它吃喽。” 豁牙仔偷偷斜眼瞄了下被拖出去的张仔七,硬着头皮, “张仔七还没……” 王阿贵一抖狗绳, “嗯?” 豁牙仔颤了一下,没再多言语,赶忙接过狗绳。 ………… 第12章 雨夜 深夜,换口帮东棚屋里,张仔七趴在床板上,嘴里不住的哼哼唧唧,八九人挤在他身旁,都是和吴青一样的换口帮小喽啰。 其中就有豁牙仔,豁牙仔安慰他道, “往好了想嘛,总算不是阿爷执行的家法,上次老十六不也是跑出去耍?腿都被阿爷打折了,现在都不知道在哪混。” “是啊,三哥,四哥打起人来也好狠的,你算好运啦。” 其他几人也附和着。 张仔七勉强抬起头往前看去,好似要透过门帘布,看到对面西棚屋里躺着的二哥,三哥还有四哥。 “呀~呀~” 激烈的叫床声从帮主王阿贵住的北屋传了过来。 张仔七垂下了头,问豁牙仔, “你晓得魏恩亭住的旅馆在哪吗?” ………… 和张仔七分头后的吴青并不知道,张仔七一回了社屋,因为帮他而在外待了一天的缘故,挨了顿好打。更不知道,张仔七哪怕挨了顿打,都没忘了吴青拜托他的事。 细雨中,一路小跑回来的吴青从太平街拐进八尺巷,巷口的书摊已经收了。 许是今天黑得突然,巷子里几乎每家每户都亮着光。显得极有灯火味。 快到家门口,一个急匆匆的人影从背后撞上了吴青,他下意识扭身,要去扣那人的手腕,突然听见“欸~”一声娇呼。 是个女人,且与撞上吴青后便失力地向后跌去。 吴青本要去扣对方手腕的手顺势拉住女人下意识伸出的右手,将其拉正。 女人左手一把敞开的红色油布大伞落在泥水中,朝上接雨珠。红伞,柄粗杆长。 吴青一眼看去。 女人面容清秀,看年龄不过十八左右,但却盘着头发,妇人的发型。她惊魂未定地朝吴青道歉, “真对不起,实在雨夜里匆忙。” 边说着,边将落在地上的红色油布伞捡起。 “没事。” 吴青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往家门快步走去。 只是个意外,没什么值得在意的。 女人便也小步跑到了吴青家隔壁的屋门前,掏出钥匙。 居然还是邻墙。 吴青诧异了一下,推开自家未锁的屋门进去,发现屋内不止三叔一人,还有老罗。 老罗,四十许岁,体格精瘦,模样和气。吴老三的好友,骨伤跌打郎中,很认识些江湖人。 原主能在隆信镖局作学徒,便是老罗作的荐头。 “三叔,罗叔。”吴青打了声招呼。 既然不知道怎么面对原主的亲人,吴青便打算暂时就假装一下原主。省得麻烦。 老罗坐在凳子上,长衫下摆被二郎腿拱起,一顶黑色圆顶礼帽放桌上,他上下打量着吴青,笑道, “阿青,你三叔还说你在镖局一个月,什么都没学到,哪里啊,都会主动招呼人了……” 吴老三撇撇嘴, “这算什么本事?光会瞎跑,说出去要叫人发笑的。” “欸,不是这么说的,长进一寸算一寸……不过你三叔说的也对,可别再瞎跑了。” 老罗转向吴青接着道, “本就乱,又说是那谁丢了把剑,全余江的帮社都在帮着找,打锣的,他们能干好事嘛?你罗叔今天接了不少伤患,就是他们打的,你在外瞎跑,小心撞上他们。不少武师也都被打伤了,刘西平知不知,被人打断了手腕啊。咦,阿青你脸色怎么怪怪的?” “有吗?”吴青眨了眨眼睛,露齿笑道,“没有?” “总之你小心啊。” 老罗说罢从椅子上站起,拍拍裤腿,拿起桌上礼帽, “看一眼就成,也挺晚了,我先回了。” 吴老三出言挽留, “再坐会?下着雨啊。” 老罗扬了扬手中的伞, “洋伞,严实着呢。” “那行,阿青,送送你罗叔。” 吴青从屋门旁拿起一个斗笠,戴在头上,与老罗一起出了门,快到巷子口时,老罗问了句, “那你今日起就不是镖师了?” “早上起就不是了,镖局歇业了嘛。” “嗯,有好差使,罗叔替你留意,你回。” 不知怎地,吴青看老罗离去的背影有些匆忙。 回屋前,吴青瞟了眼隔壁的门窗。 好像没点蜡烛,一点光亮都无。 他没在意,推门回了屋。 三叔吴老三在灶台前嘿嘿地笑,黝黑的脸庞皱成了核桃, “猜猜三叔今买了哪样?” “哪样?” “大棒骨哇。” 吴老三将锅盖提了起来,一股肉香味扑面而来。 锅内炖着骨头汤,十字架上蒸着一盆饭。 “哇,喷香个。” 正在用毛巾擦去雨水的吴青也适时地对着没多少肉的骨头发出一个惊喜的夸张叫声,仿佛他就是原主。 “香,炖了两个钟头,刚才老罗来,我都没敢开锅,嘿嘿。” 吴老三拿出木饭盆,递给吴青,让他放桌子上去,自己则在盛汤。 将骨头上煮得软烂的肉丝用筷子剔下,装碗里,骨头留着,接着炖汤。 吃着吃着,吴老三忽然叹了口气, “你怎就不肯接我剃头挑子呢,多好的活啊。我年轻时就是接了我叔公的班,又继了这间屋子,也就是你婶子死得早,要不然我现在日子指不定多舒坦呢。” 吴青低头喝汤不语。是原主不愿接的剃头挑子嘛。当然他也不愿意。 许是门缝里吹进的风水汽太足,方桌上的蜡烛扑闪了下,灭了,吴老三摸黑取来火柴盒,一连划了三根,才点上蜡烛,吴老三心痛的够呛,语气都坏了不少, “你说镖师有什么好?也就是隆信镖局倒了,要不然你现在说不准就被带到哪去了,这兵荒马乱的。你看隔壁刘利生,干信客的,出去一趟就是个把月,他媳妇整日地忧心。” “谁?” 吴青猛抬头。 吴老三诧异于吴青的反应,好一会才说, “我们隔壁那刘利生啊,人蛮善的,你来的日子短,许没见过,怎了?” 吴青收敛住表情,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刚回来时,隔壁一拿油布伞的妇女撞了我一下,把她自己撞翻了。刘利生媳妇?” “红色油布伞?那就是了。怎么还把她自己撞翻了?女人啊,就是身子软,哈哈哈。” 吴青附和地笑了笑,左手在桌下摸了摸裤袋,里面装着一个铃身塞满纸条,名叫“解脱胜”的执铃。 同时脑海中浮现出“解脱胜”执铃给出的任务二: 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居然是邻居,好巧不是? 吴青低头喝汤的笑脸转阴。 第13章 租界 翌日。 六月的倾盆大雨,并没将夏日的尘埃冲洗无余。 起起伏伏的行人将脚底的烂泥踏到了了太平街的每一个角落。 厚重的云层紧贴着不见太阳的天穹,一道软而无力的初阳给所有的事物都套上了一层灰黄色的霞障。 哆哆。 听到门被敲响的吴青端着半碗粥将木门拉开, 门外站着张仔七,刻细的脸有半边青肿,还难得的套了件短衣,不再打着赤膊。 吴青看着这样的的张仔七有些奇怪, “怎么鼻青脸肿的?不知有无妹仔替你伤心哦。” “摔的。” 张仔七说话比之前简短。 本来还想开玩笑的吴青低头看见了张仔七裸露双臂上的红痕,放下粥碗,舔了舔嘴边的粥渣,问道, “用不用我帮你?” “帮我什么?都说了,摔的呀。” 张仔七有些不耐烦, “替你打听了,魏恩亭那你不必去了,他昨天下午被人打成了重伤,现在昏在一个郊外医馆里。” 吴青神色惊讶,又旋即放缓,看来不止他一个人觉得,九守剑也许还在魏恩亭手上。 他原先觉得,剑匣没开就丢了,要么是魏恩亭就没放进去,要么是那个姓孔的护院监守自盗。 现在魏恩亭可以暂时不用管了。 吴青眼里有一丝阴翳,他赶快接着问道, “那孔护院呢?” 张仔七一笑,却牵扯到了脸上的伤,顿时呲牙咧嘴, “他还真有些隐情……还记得李府的宴是什么宴吗?” “喜宴,好像是李御史的孙子娶妻?” “不是娶妻,是纳妾,李家小公子纳的妾,就是孔护院的师妹。孔护院和他师妹两年多前来的余江县,就两人。两人又一起投奔到了李府,两年间出了什么事不知道,总之李家公子纳了孔护院的师妹作填房。” “难怪一个护院接了剑,没有先交送主家,反而先落座喝酒了,亲家啊。” 吴青笑笑, “现在孔护院人呢?” 张仔七抬头看了眼天色, “他平日住在李府,但现在不晓得有没有出门找九守剑去了。据说他昨天疯找了一整日。” 吴青抓了件衣服, “那行,我们去李府。” 哪里想到张仔七摇摇头, “老租界香花街,你自个去。帮社里还有事,我急着回。” 张仔七扭头要走。 吴青套上短衣, “真不用我帮忙?” 昨天一天的相处,吴青觉得张仔七这个打锣的表兄不赖,虽然是因为把吴青当成原主,才帮的忙,但拿得益的可确确实实是吴青。帮张仔七些忙,吴青挺乐意的。 张仔七还是不耐烦, “都说了,摔的!他娘的……要是我和你一样会拳就好了。” 张仔七最后一句话是在嘀咕,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但两人间隔如此近,吴青怎么会听不到, “那我教你练拳啊,不过……” 吴青语气一顿, “不过,很多时候,有些事和会不会没关系,只看你敢不敢的。” 张仔七脚步一滞,留下一句, “教我做事啊。” 吴青看着张仔七一瘸一拐离去的背影,只耸了耸肩膀。 也就只是觉得不赖而已,人家不用他帮忙,他也不会死皮赖脸的贴上去。 ………… 水东苦做工,租界开天门。 自余江县开埠以来,水东北边就叫西洋人割了去作租界,虽然没多少年,乾国的土地上就没有了西洋人的影子,但和余江县的发展一样,商业聚集的惯性,让老租界持续的繁荣。 老租界与水东其他地段有明显的分界线。 一条烂泥路,往北看,可以看见三四层高的洋房,宽的马路,路旁两列树木的影子投在地上,整齐而清爽。 与一街之隔的水东南边棚户工厂区,竟两样景色。 余江的官署大都设立在租界,余江的富贵人家也大都寓所此处,这里有余江第一家照相馆,第一家百货商店,第一家银行,第一条自来水管道…… 余江籍的旧乾朝官员,在改朝换代之时,未来得及弃暗投明者,也大都选择在余江老租界购置一套洋楼当寓公,巡查御史李介明便是其中之一。 李御史的宅子是一间位于租界香花街尾段,三面临空,黑油大门,门挂锡环的三层洋楼。 洋楼挂灯结彩,一片的朱色,门前地上还依稀可见炮竹燃爆后的黑色遗痕,叫人好了解,这家刚办过喜事。 吴青从家里出来后,没了张仔七的带路,问了好些个路人,才寻到此处。吴青由此不由地感慨,有些人就是不在时才能感受到他的好。 站在一处街角,背靠着一间点心店,吴青双眼牢牢地盯着李宅的黑油大门,心下有些担忧。 虽然听张仔七说,孔护院昨天在外疯找了一天,但万一今天李御史和吴青一样觉得,有可能是孔护院监守自盗,将孔护院押着不让外出,吴青可就白等了。关键是现在又没其他好线索。只能这样干等着。 至于说翻墙入户,吴青有想过。从昨天他一连打了三场,且出手几乎都无顾忌就能看出,他不忌惮使用一些手段达成目的。 可一方面这大白天的,不合适翻人家院墙。 另一方面,大乾民国是不禁枪的,这李御史,身家富贵,雇佣十几个护院,买上几条枪,吴青觉得一点不奇怪。他可不想一翻过墙,身上多出几个血窟窿。 别说他连踢十五家武馆的功夫,就算是踢三十家,踢六十家,被枪瞄着,都是空话。 ………… 吴青不知道,和他一样干等的还有两人,且就在他身后点心店的二楼。 点心店二楼靠窗的一座,一个高瘦中年男人舌尖刮过手上刚卷好的烟卷,扭头问身旁的矮胖男人。 “李御史的御史是旧乾朝的巡查御史,五品官。你可晓得旧乾朝时,五品官员营造房屋之制度?” 盯着不远处李宅大门的矮胖男人动都未动,随意回道, “不晓得。哪样制度?” 高瘦中年将烟卷叼在嘴中,烟卷晃动, “凡五品,厅堂五间七架。屋脊用瓦兽。梁栋檐桷、用青碧绘饰。正门三间三架。门用黑油,摆锡环。” 矮胖男人闻言,视线在李宅屋顶的清水红砖烟囱与黑油带锡环的大门间来回巡视了一番,顿时面露不屑, “住着洋房,还想要御史的门面,呵呵……沽名钓誉之辈,不如我们直接冲进去,拿下那个姓孔的?” 第14章 跟踪 “不如我们直接冲进去,拿下那个姓孔的?” 高瘦中年乐了, “你以为是魏恩亭那个孤寡病秧?里面十来个护院呢,你能打几个?况且香花街头就有一座巡警分驻所,现在余江巡警厅的厅长,就是李介明的学生。我们现在闯进去,还没出来,就能有一摞巡警在门口等着,下午就得去吃记日菜。” 矮胖男人不置可否,问道, “你就这么肯定九守剑不在别人手上?孔护院昨天也疯找了一天,真在他手上,他犯得着吗?而且他怎么够胆?” “和他做了什么姿态有什么关系?我们昨天问了五个吃过李府喜酒的,五个都说剑匣就没开过,剑却丢了。你说哪去了?要么是魏恩亭一开始就没把剑锁进去,要么是接手的孔护院在回李府前就把剑拿了。” 高瘦中年划燃火柴点上烟卷,深吸一口,鼻孔喷出两道烟柱, “魏恩亭被我们打得呕血时,都还在说九守剑真的被他放进剑匣了,孔护院又很有动因……独身和他来余江的师妹,被李介明的孙子纳作了妾,他想折一下李介明的脸面奇怪吗?” 矮胖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不奇怪。” 高瘦中年拧了下眉毛,另开了个话头, “也不知道昨天那个小子会不会来。” “哪个小子?”矮胖男人显然没记住。 “三个回合踢断了刘西平手腕,身手老辣的那个。” 矮胖男人轻蔑道, “嘁,捞仔罢了,他敢出现同我们抢九守剑,我定打断他两条腿,……” “我有点急事处理,我们老地方汇合。” 矮胖男人的话突然被瘦高中年打断,接着瘦高中年便不顾矮胖男人的呼喝声,绕过一辆黑色轿车和几个围拢过去的乞丐,朝街角冲了过去。 等这在租界中并不少见的黑色轿车驶走,已不见了瘦高中年的身影。 “妈的。” 矮胖男人无奈地叫骂一句,回过头看李宅黑油漆的大门。 大门开了,走出一名眼角有疤的马脸男人。 是孔护院。 楼下靠墙等待的吴青眼睛一亮。 总算没叫他白等。 孔护院,看模样三十岁上下,身着黑色短衫裤,黑鞋白袜扎裤管,胡子拉碴如杂草,一脸的萎靡劳顿,右眼角的伤疤一直扯到后颈,这伤疤没替他增加威吓力,反倒使他沧桑了。 吴青横穿街道,沿着李宅的院墙靠了过去。 却看见大门内又走出一个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 吴青顿住脚步,一转身面对着院墙,双手虚抱在胯下,吹着口哨,仿佛是个不讲文明,随地小便的盲流,两只耳朵却竖立着,眼球也极力向李宅大门瞟去。 金丝眼镜身穿白衬衫与西式长裤,模样周正。 他走到孔护院身旁,道, “师舅哥,老爷子那我最多拖到今晚,你得尽快把剑找回来……怎么就弄丢了呢?” 孔护院嗫嚅着,申辩道, “剑没丢,只是不见了。” 金丝眼镜没多说什么,拍了拍孔护院的肩膀,便转身离开。 孔护院丧气地看了看街两道,抬脚往南边走去。 待孔护院走出好一段,吴青正要跟上,却发现李宅的大门又走出两人,一人穿黑衣,一人穿灰衣。 这黑灰二人还很谨慎地分散到街道两侧,缀着孔护院走的方向,走走停停。 吴青一愣,呵了一声。 估摸着是李宅也有人不放心孔护院,还专门放了两人出来跟踪孔护院。刚才那金丝眼镜还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大户人家?没意思。 吴青撇撇嘴,没过多犹豫,他便选择小心跟上了穿黑衣的那人。 吴青没有发现,早在他背身假装撒尿时,点心店二楼就下来了一个矮胖男人,这个矮胖男人选择吴青没选择的哪个灰衣人,也跟了上去。 就这样,孔护院打头,街道两侧分别有一黑衣,灰衣人跟着他。 黑衣人和灰衣人身后又分别跟着互不知情的吴青与矮胖男人。 所谓:螳螂捕蝉上高树,企足昂头忘反顾。 又言:群聚群武飞畏行,饮啄惊鸣顾无已。 ………… 吴青缀着前头穿黑衣的那人,时停时走,一路往南,渐渐就要出了租界。 应当是专心顾着前头的缘故,黑衣人始终没有回头看身后,没有发现他身后还有一个尾巴。 并没有多少跟踪经验的吴青也就得以轻松的跟着,但他犹不放心。 终于来到一处僻静的公园,又是工时,四下正无人。 吴青疾步走到黑衣人身后,黑衣人耳朵微动,便要回头,吴青一记手刀快狠地劈向他后颈。 黑衣人还要防,左手上探,膝窝处却立马一阵剧痛,全身不由一僵,没来得及出声,便眼前一黑,昏倒了过去。 吴青顺手扶黑衣人软摊的身躯,缓缓放到地上,抬头遥看孔护院的背影,还在闷头赶路。 吴青谨慎地跟了上去,心下思索, “还一个在哪呢?” 公园被三丛灌木所遮挡的另外一端,一个矮胖男人在同样的疑惑中,缓缓放下手中的昏倒的灰衣人,也追着孔护院的背影跟了上去。 吴青跟着孔护院来到来到分界着租界与棚户区的烂泥路时,发觉孔护院的脚步陡然加快,在人群中快速地穿梭。 吴青不明所以,但脚步也不由地加快了。 直到看着孔护院挤进一个围满人的宝摊,从中揪出一个小眼睛的男人。吴青才停步在一个饭摊前。假装是徘徊的食客。 “天门,押天门一吊啊。” 哪怕正被人扯住,小眼睛男人还不忘下注,但摊主才懒得搭理他的空口白话。 孔护院将小眼睛带到清静些的路旁,带着些期盼地问,“怎样?” 小眼睛摇了摇头, “没消息,我询了个遍,从你丢了剑起,没有一个典铺有收到过兵器,更别说九守剑了。” “剑没丢,只是不见了。”孔护院先更正,然后道, “都询过了?” 小眼睛撇撇嘴, “哪样,信不过我啊?公的,私的,明的,暗的,余江所有的典铺我可都问了,全一句话,没有。” 饭摊前的吴青,听到两人的对话,都不由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想岔了。孔护院托人去问余江各典当铺,这是怀疑有人偷了九守剑,然后拿去典当了。但也说不准孔护院是装的。吴青继续偷听。 第15章 俗套故事 孔护院叹了声, “那行,劳烦再替我盯一下,我再去趟六子那。” “不用客气啦,几多年的兄弟了,不过……呐,也就是我够义气才同你讲的,你别恼,李家再凶,总不能因为一把剑砍人,你就非要在李家挣饭呷?这么卖力干嘛?” 小眼睛印堂皱成“川”样,语带厌恶, “总不该是为了倩柔?” 听到个新人名。吴青侧脸瞟了一眼,正好看到小眼睛忽然侧头盯着孔护院身后看去,吐了口唾沫, “换我别说挣饭呷,看她一眼我都无胃口呷饭啦。” 吴青顺着小眼睛的目光向孔护院身后看去。 一辆人力黄包车停在孔护院身后几步处,一个老女佣立在一旁,一个妙龄女人端坐其上。 妙龄女人面容姣好,梳着元宝髻,额前厚厚的刘海,上身一件青色包边牡丹黄对襟衫袄,下身一条黑色长伞裙,脚蹬红布双蝶绣花鞋。富贵打扮。 这个妙龄女人就是倩柔,孔护院的师妹?吴青猜测。 只见孔护院怔了下,扭头看见这妙龄女子后,抬脚要走过去。 小眼睛伸手扯了他一下, “清醒点,你为了她抛家舍业,为护着她,脸都叫土匪砍撅了,她呢?两年的情分看得比鞋底还贱,给人当小老婆。” “我省得。” “你省得?你省得就不会办差时还买醉喝癫啦,往后少饮酒。误事。” 小眼睛转身再呸了口唾沫离开。 孔护院走到人力车旁,张了张嘴,终究欠身行礼,分明地喊道, “姨太太。” 黄包车上,女人捂着嘴笑, “可太生分了,师兄,我一直把你当做亲哥哥的呀。” 果然是孔护院的师妹。偷瞟的吴青不回头,继续看着。 “是吗?” 孔护院点头,又摇头, “可毕竟吃着李家的饭。” “师兄,你就是太较真了。” 女人还是笑, “说起吃饭,前两日我婚宴,师兄可是我唯一的娘家人,怎么净和些外人坐一桌?” 孔护院,“喝醉了,乱坐的。” “吃席前就喝醉了?” 和李镖头说的话对应上了。吴青自语。 孔护院没回答,转而问道, “姨太太这是往哪去?” “去小院取点旧物,以前那首饰盒。” “哦,小院啊。”孔护院恍惚了下,不知在想什么,好半会后才道, “正好,我也去取点东西。” “那一起呗。”女人朝车夫道,“走。” “好的,太太。” 已经汗如雨下的人力车夫扶起车把,缓慢而有力地蹬出两步,而后便小步快跑着。孔护院与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女佣,随在车两旁。 杂乱的摊摆,拥挤的人流中,吴青从一个饭摊的背面走出,快步追了过去。 人力车没一会就脱离了大路,拐进了一个弄巷。 巷子的尾端,一座小院孤零零地立在一道水渠旁,很僻静。 眼见着孔护院打开门锁,将女人和老女佣让进去,自个也进去后,吴青这才从拐角走出来,向小院走去,从停在门口的人力车夫面前绕道侧院墙,仿佛走累的行人,双手环抱胸前,背靠在侧院墙上歇息。 女人的声音在院内响起, “师兄,帮我找一下以前的首饰盒。” “嘎吱嘎吱。” 频繁的门扇开合声从院内传出来。 “叮铃咚隆。” 又是翻箱倒柜的声音。 女人的声音又响起, “哎呀,翻这么乱糟糟的,怎么好找?” 吴青寻了块矮石垫脚,探出小半个头,看向院内。 因翻箱倒柜而灰头土脸的孔护院从屋内走出来,觑了眼女人身旁的老女佣一眼, “好久不回来,忘了放哪了,得找一下。” 女人冲老女佣道,“李妈,我同我师兄说几句家话?” 李妈很有下人的自觉,点头应一声“是”后,便出了院门。仿佛完全不曾听自家太太同其师兄的风言风语。 待李妈将院门掩住,女人才道, “师兄还在生气?” “姨太太说的哪样话?”孔护院的语气平淡,反身又回了屋内翻找起来。 “没生气就好。” 女人一手搭在腰上,一手挥着手绢,姿态婀娜, “哎呀,外头有些风言风语,乱传的,就怕师兄你听了心里不舒服。尤其是师兄又把家里差事办砸了。真奇了,一把剑而已嘛,无好多人想要的嘛,锁得好好的,怎么就弄丢了呢?” “剑没丢,只是不见了。” 这时孔护院一手拿个首饰盒,一手举着个长长的匣子从屋内走出来,走出前却把首饰盒放在了门边,单只举着匣子出到院子里。 女人看着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好多人都说是师兄你有意折一下家里的脸面,所以偷拿了九守剑,应当不是真的……唔?” 女人捂住了嘴巴,看着孔护院把手上的匣子打开,随着一丝酒气的溢散,露出了一把精美的剑来, 剑长三尺,银柄黑鞘,柄镶碧玉一块,黑漆鞘之银套及银箍上,亦嵌饰碧玉,刻蝠寿纹。 九守剑? 扒着院墙的吴青目光一凝,双手一紧,就要翻过院墙。 “师兄,这……” “我的剑。” 孔护院的话将吴青的亢奋按了下去,吴青的双手又放松了下来。 孔护院指着剑对女人道, “还记得两年前,我来余江时带的剑的模样吗。” “真吓到我了。”女人恢复了明艳的笑容, “师兄说到我才记起,都两年了呀,师兄有无打算哪个时候回家看看?” “嗯,本来是无打算回去的,现如今倒不太好回去了,路途遥远。” 女人敛去笑容, “都我害的……我实在感激师兄两年前护我来到余江,我才得嫁个好人家,又实在感激师兄两年来的照顾,倘若不是师兄,想来我早命亡了。” “小事,不必再提……我的剑你还记得什么模样吗?” 孔护院重复先前的问题。 “我怎会忘呢?不就是这模样?” 女人指着剑,看着孔护院脸上从右眼角延伸到脖颈的伤疤,笃定道, “师兄不就是用这把剑,将我从土匪手下救出,还险些因此丧命。” 孔护院却紧皱着眉头,一脸疑惑,低头盯着剑。 接着把剑从剑匣中取出,随手将剑匣扔在地上,“噌”地拔剑出鞘,对着微弱的晨光细细端详了起来,片刻后盯着剑身一寸处出神。 第16章 九守剑 剑光凌然,女人不由地后退半步,勉强笑道, “师兄怎了?” “没怎样,就是我能忘,但你如何能忘?”男人的声音中满是疑惑,脸上写满了不解。 搞得爬墙偷窥的吴青,好似前世小时候看tvb的肥皂港剧一样,心里不由地跟着剧情在问,忘了哪样? 女人替他问出了声,“忘了哪样?” “忘了哪样?” 孔护院抿了抿嘴,这一抿,阴气盎然, “忘了我对你的救命之恩啊。” “我哪有忘……啊——” 一声惨嚎响彻,一股血箭飙溅。 女人话未说完,便见匹炼般的剑光闪动,刺入她胸腹,剧痛下,双手下意识捧腹,鲜血迅速漫过她的指缝。握剑男人的脸上的伤疤,第一次凶厉狠毒了起来, “没忘?那你细看啊,看看这是不是我的剑!” 咆哮声中,孔护院猛拉硬拽,横着将剑斜拔而出,直接将女人开膛破肚,连带切下四根手指,大蓬艳红的鲜血混合着破碎的脏器洒落一地,霎时腥臭气弥漫整个院落。 女人“噗通”一声倒在地上,撕心裂肺的惨嚎转为无力的哀嚎。 哐! 门扇砸在门框上。 院门口的车夫与李妈听到惨嚎声闯门而进,却又立马夺门而出,两人连滚带爬仓皇而逃。 孔护院没在意,只是把剑横在身体还在随着鲜血涌出而不停抽搐,双眼圆睁却渐渐失去神采的女人眼前,咆哮着, “你细看啊!这分明是九守剑!” 孔护院的“剑”字刚出口,眼角的余光便扫到院墙上翻过一个人影。 才刚刚惊叹孔护院之狠辣的吴青一听到“九守”二字,便双手双脚同时发力,腰身拧动,一个快速的空翻后,落在地上。 但他快,有人比他还快——莫不如说是更近。 一个穿长衫的矮胖男人不知何时潜在了小院的屋内,一个外踢腿便将屋门口的首饰盒踢向吴青,接着两个跃步逼近了孔护院。 该死! 吴青暗骂一声,不得不侧身躲开,也就慢了一步。首饰盒砸在身后的院墙上,哗啦开裂,一根木刺飞射划破了吴青的脸颊,鲜血淌下。 孔护院听到身后的动静,手中长剑直接向后撩扫,去势却瞬间停止,手腕已叫人钳住,动弹不得,他想也不想,左手中的剑鞘也朝后戳去,左手腕却又是一紧,一样叫人钳住。 吴青躲开首饰盒,回过头来,便看见矮胖男人如抓弓片两端般抓着孔护院反曲的双手,接着一个上踢腿踢在孔护院后背处,同时借力后空翻。 孔护院后背,双肩双腕一齐吃痛之下,双手不由地松开,向前扑倒。 长剑与剑鞘还未跌落,后空翻中的矮胖男人眼疾手快,一手一个抓住,随后稳稳落地。展现着与其身形完全不符合的轻敏。 矮胖男人动作潇洒地扬手甩掉剑上的血渍,便要收剑入鞘,却剑尖一连对了三次,才对住鞘口,他也不以为意,随意觑了眼吴青的方向,这一觑,却立马一愣, “是你!” 抹了一把脸颊血流的吴青挑了挑眉毛, “我们见过?” 原主的记忆中并没有这个矮胖男人,那便是穿越后才见过的,但吴青自个没印象。他目光注视在矮胖男人手中的九守剑上,眼神越发的锐利, “看来那个穿灰衣的被你料理了。” 矮胖男人看着吴青不说话。高瘦中年的话在他脑里回荡, “三个回合踢断刘西平手腕……招式刚猛,身手老辣的骇人……看不太透。” 他的脸色于是阴晴不定了起来,别看他先前说的轻松,对着高瘦中年骂吴青“捞仔”,但他晓得高瘦中年一句“老辣骇人,看不太透”有多少分量。 南余道,二十七个县,四分之一个南江省,虽然已经是十年前搏来的名号,十年前鲜衣怒马的声名,现如今记住的人不多,但独这三人。 南余三英! 哪怕江湖新秀一茬茬的出,但他这好友单论功夫,在南余道至少也能排进前五,这还是他不太了解南余道武林,话不敢说满。 与之相比,他的身手就差了不止一线。 由此矮胖男人小半个脚掌不自觉就插入了本在脚底下,昨天夜雨泡开的烂泥里。 吴青正要摆开架势,没曾想一坨烂泥倏地扑面而来。 将这一脚烂泥踢出后,矮胖男人居然扭头就跑。 “草!” 躲开淤泥的吴青望着矮胖男人夺门而逃的背影怒骂了一声,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很嚣张的胖子竟然看见他就跑,他连忙追了上去。 被矮胖男人一脚踹倒在女人尸体上,而粘满一脸污血的孔护院艰难地翻了个身,仰望着刚被阳光刺破云层的天空, “饮酒误事?我摆明是疯了嘛。” 吴青与矮胖男人的脚步才刚远去,便有“辟踏辟踏”密集的脚步在院外响起,其中夹杂着李妈的呼喊声, “各位长官,就在前边,就在前边!” “咔咔咔咔。” 一片拉栓声。 身穿黑色制服,手持步枪警棍的巡警们鱼贯而入。 不知身后犯命案的小院已经挤满了巡警的吴青与矮胖男人脚下都不慢,一气跑到了街上。 腰前撑着木盒的烟卷贩。 吆喝着“十个大子看胡帅打申市”的卖报童。 “旱伞”尾音才歇,一句“补洋伞,修整烂雨伞”又起声的修伞匠。 挑着雨夜后又青又嫩的青菜,颠颠路过的菜农,或者干脆就是什么行当都看不出的普通行人。 在人群的间隙中,吴青飞快的穿梭,眼睛死死盯住前头不远处那个矮胖男人乌黑的后脑勺。 “滴~” 一个才从侧路跑出的人力车夫捏响了手把上的橡胶球喇叭,身体猛地后倾,双脚死命撑在地上,简直和连环画中躲闪不及,只能用双脚刹车的夸张动作完全一致。 好容易才停下人力车的车夫,顿时感觉车把一沉,他猛回头,使他迫停的小青年居然一脚踩在他的车把上往前跃了一大步。 吴青落下一句“对不住啊”,便转瞬消失在人力车夫的眼中。 “对不住你母娘啊。” 人力车夫暴怒的骂声不光传到了吴青的耳中,连前头的矮胖男人也听见了。 吴青没空去搭理,而矮胖男人回头看了一眼越来越近的吴青,怒骂出声, “娘的!” 第17章 追逃 矮胖男人回过头去,却看见街边一个大烟馆,顿时面露喜色,立马从怀中掏出一角小银,丢到了大烟馆门口盯场的壮汉手中。 “不用找了。” 头也不回地冲进了大烟馆。 “一起的……” 吴青话没说完,一根腕粗的木棍就横在了眼前。 盯场的壮汉笑呵呵,语气却不客气, “哪个裤裆开缝,把你个细仔露出来?当我是痴的?” 他目光不善的看着吴青, “掏钱进呐。” “刚是讲笑的嘛。”不愿因动手而拖沓时间的吴青笑道,“能进去找个人吗,马上出来。” “你说呢?” 吴青往门内望了一眼,矮胖男人的背影拐过一个拐角就不见了, “刚进去是我大舅,舅妈急啊。” 这种谎话吴青编得极顺口。一时也没注意叫矮胖男人占了他便宜。 壮汉闻言哈哈大笑, “没钱,别说你大舅,就算你母娘在里头被戳得哇哇叫都不行,舅妈急?哈哈哈……啊!” “哈你母娘。” 见壮汉不吃软话,平白耽误了他时间,焦燥的吴青迅速抬脚侧胫踢,踢在壮汉外膝盖处,壮汉疼得弯腰,痛呼声还没叫出来,中腹又一阵剧痛,手中木棍“咵啦”摔落。 来不及进去找人了,鬼知道里边有多绕。 吴青拧着壮汉的下颚厉声问道, “后门在哪?” 壮汉的脸皱成了一团,几乎要哭出来了, “后门当然在后巷嘛,大佬!” 壮汉下巴处一松,虾子一样痛得蜷缩起来,一时不知该还捂腹还是捂腿好。 吴青左右看了一眼,大烟馆右侧有条巷子,他拔腿冲刺般冲了进去。 烂砖,烂泥,烂报纸,还有大烟抽完,没钱接下一场被大烟馆扔出来的烂人。 一整条巷子都是破破烂烂,散发着令人掩不住口鼻的恶臭。 好在巷子不长,恶臭味道没叫他闻多久,他便跑到了巷口,吴青探头往巷口左边一看。 果然一只胖手正推开烂木门。 在人员嘈杂的大烟馆内绕了一圈,才找到后门的矮胖男人甩开不停揪他衣摆的妓女,走出了门来。 跑? 吴青一声冷笑,两个跃步接力,弹地而起,右腿在半空中提起,一记凌厉的正踢腿直奔矮胖男人侧脸而去,快到带风! 腿风拂面,快要离开门扇位置的矮胖男人想都不想,一个扭动,躲到了烂门扇后。 “咔嚓。” 吴青一脚直接将烂木门踢了个对穿。 门扇后的矮胖男人盯着堪堪停在自己鼻尖前几公分的这只穿着草鞋的黑脚,心下几番快速回转,脸色铁青, “就当我是病猫啊?” 当下一记立拳轰向本就半破的烂门,又是一声“咔嚓”,木门裂成几块,木屑纷飞中,他突然改拳为爪,夺向吴青正回缩的右腿。 来得好! 吴青眯眼,以减少被木屑刺中眼球的可能,腰身拧动,轻巧翻身,回缩的右脚改下劈落地,右手好似撑地,在地上刮了一下,左脚则扫腿在半空中横踢向矮胖男人,眼看就要和矮胖男人的爪手撞在一起。 就在吴青的脚和矮胖男人的抓手触到的刹那,吴青却一脚踢了个空。 本要被他踢到的那只手,仿佛早有预料般滑开,被矮胖男人抡到腹前,接过了被他抬腕甩在胸前的九守剑,取而代之的是紧握成拳的左手。 这拳从吴青被自己双腿遮盖的视野盲区中,以一个堪称诡异刁钻的角度砸向了他脚踝关节处。 “断!”矮胖男人暴喝一声,左拳又加快了几分。 “呼!” 突然,一团黑乎乎的影子散发着恶臭,冲矮胖男人脸上飞去。 暗器?矮胖男人一个后仰,撤拳护在面前。 吴青也趁机几步后蹬,拉开了距离。 “啪。”一团黑泥糊在了矮胖男人身旁的墙上。 “还你喽。” 吴青嫌弃地甩着右手上残余的烂泥,他刚才右手撑地时,为了以防不备,抓了一团烂泥,没想到这么快派上用场。 此刻吴青右手正散发着和小巷子一样的恶臭味,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话说你打得什么拳?什么招?有点意思。” 矮胖男人的脸色十分难看。居然叫一团泥唬住了?他冷哼一声,语带讥讽, “蛇拳,风蛇追风式,比你的烂泥拳怎样?” 对矮胖男人的讽刺,吴青如若未闻,笑了笑, “名字挺威风。” “风”字刚落,吴青脚下虎跃式冲前,快到矮胖男人跟前时,左脚出距右脚一米,膝部弯曲,脚掌竖放,足跟落实,右爪斜上朝矮胖男人脸部抓去! 矮胖男人横移扬手一气呵成,右手以极快的速度扣锁向吴青右手腕。 吴青右手腕翻动,似乎要避让。同时右膝似直,脚掌横放踩地,足跟微虚,身肩前倾。 矮胖男人狞笑一声,我蛇拳啊! 吴青右手腕才刚翻动,矮胖男人的手指便如影随形地扣锁了上去,且发力毫无迟滞,手指才搭上吴青的手腕,便意图掰断吴青的手腕。 右手腕被扣,吴青好似没看见,只是绷紧腕部,右手仍旧向上顶,直将矮胖男人的右手带升,接着左拳出手如电,轰向矮胖男人毫无防备的腹胸。 矮胖男人不慌,抓着九守剑的左手上提护胸,同时提膝和吴青左拳对撞一记。 一攻一防,干净利落,好似回归原样。 但不等矮胖男人撤回膝盖,吴青陡然弯曲左臂,一直似直实弓的右腿猛然绷直,一记十足力道的肘击重重顶在了矮胖男人的左胸上。 “嗯哼。” 矮胖男人一声闷哼,几乎气绝,整个人都打着摆子,摇晃几下才站稳,右手也不得不松开了吴青的手腕。 “意拳,降龙桩。降你这条肥蛇,你赚啦,真当自己是猛虎啊?” 吴青冷笑一声。 他前世交过不少同行朋友,意拳作为前世一大拳种,他也有学了一两招。 除了脸上冷笑,吴青手下同样不饶人,右手刀迅猛劈下。 “蹭!” 剑鸣声锐响。矮胖男人忍痛将九守剑半拔出窍,剑锋正对着吴青劈下的右手,吴青撤手上腿,又见剑鞘顶来,只好侧身躲开。 再返过身来时,却只看见矮胖男人后撤两步,双眼在吴青身上狠狠剜了一眼后,捂着胸膛逃窜。 “干,我看你能跑几时。” 吴青恶狠狠地吐了口唾沫,大踏步追了上去。 这九守剑,他定要拿到手! 第18章 南余三英 矮胖男人胸口挨了吴青一记绝气的肘击,气息不匀,跑起路来不复先前的速敏,时快时慢,慢多快少。 不说跌跌撞撞,起码巷子里的臭水烂泥滩都不避,一脚淌进,两脚淌出,长衫前后下摆卷成了破毛巾,甩得好似烂麻辫。 吴青紧咬不放,却并不急于冲上前去拿下矮胖男人,就只是随着他的快慢而换步。 矮胖男人回望了几次,都是看见吴青不远不近的吊着,不由地恶狠狠出声, “狗崽子!吃定我?我让你变死狗啊。” 脚步一扭,转方向到东边一条巷子里跑,这一转,便再没换过方向。 再追过两个巷子岔口,矮胖男人从一开始的鼻孔粗大,到口鼻同用,再渐成了大口大口的喘息,腰也渐渐地弯了。 “想跑脱,没可能,一把剑而已嘛,没必要打生打死的,剑给我,人走啦。” 吴青虚着眼,高声喊,脚下不停。 矮胖男人一手扶在灰砖墙上,回望了一眼,未答话,返过头自顾自地向前奔走。 吴青笑笑。他现在不光对九守剑感兴趣,对这个矮胖男人也是。 孔护院出门,李府出了两个人跟着,一个穿黑衣的,他解决了,一个穿灰衣的未出现,和他站对的是这个矮胖男人,想也知道黑衣是被矮胖男人解决掉了。 矮胖男人就肯定不是李府的人。 这样算上他自己,就有三方在找剑。水工帮,换口帮那些帮社不算,他们是帮李府找剑的。 李府找剑是因为他们是物主,丢了东西,得找回来。 他自己找剑是因为解脱胜给他下了任务,他在赌一把任务奖励。 那这个矮胖男人是为了什么?先前看矮胖男人从孔护院手中抢下剑时,归鞘都归了三次,摆明是不会用剑的。一个不会用剑的人,都这样狼狈了,还是不肯放下手中的九守剑? 说不准这矮胖男人知道一点九守剑旁人不知道的内幕。要不然他们找九守剑干嘛? 吴青十分好奇,脚下不由加快了几分。 不过还没等吴青上前将矮胖男人拿下,前方三岔巷口就闪出一个人影,挡在了巷口。 吴青谨慎地脚步一停,打量着来人。 是个高高瘦瘦的中年人,体格精壮,本明朗的面容上因两撇尾散眉,略添了几分阴沉,两鬓有几缕斑白,穿白色对襟薄衫与黑色扎腿裤。 巷子不宽,四人并排的小巷子,又是工时,没有其余人等。高瘦中年一拐过巷口,第一眼就看到了矮胖男人,他收起来了阴沉的表情,朝着矮胖男人打趣道, “被狗追啊,这么狼狈?” 是矮胖男人的帮手?吴青眉头一皱。 “还不是你乌鸦嘴。” 果然,矮胖男人一听到高瘦中年的声音,当即大松了口气,哭丧着脸, “可不就被狗追,昨天那小子真来了。” 高瘦中年往矮胖男人身后望去,驻足在七八米外的吴青正用犹疑的眼光看向他,他打量了一眼,有些诧异地问矮胖男人, “你居然没打过他?” 矮胖男人瞪圆了眼睛, “我该打得过他?不是你说的嘛,硬打硬进,招式刚猛,身手又老辣的骇人,看不太透……你都看不太透,我怎么打得过?” 高瘦中年摩挲着下巴,幸灾乐祸道, “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 矮胖男人不解其意,但还是回道, “两三个回合。” “交手后他追了你多久?” “不到两刻。” “走走停停,一直吊着?” “是啊……” 一连回了好几个问题,矮胖男人没好气道, “你问七问八做什么?” “我是要同你讲,你应该打得过他的呀。我说的看不太透,是看不透为什么他拳身不符啊。” 高瘦中年哈哈一笑,丝毫不在意七八米外虎视眈眈的吴青,道, “招式刚猛没错,身手老辣也没错,但……” 高瘦中年瞥了眼吴青, “身高最多五尺,体格不能说瘦弱,却绝对算不上健硕。这种体格,耍些短小精悍,短手连打,以灵活见长的南派拳,我还怵三分。但他使的哪样拳?哪怕叫不出来名字,看他招式刚猛也晓得费气力喽。再老辣的身手,气力不够,打三四个回合后就不够劲了,弱三成不是说说的,越打越弱,再打再弱,最后只剩三分力,你不挡都没所谓,伤不了你了。他三个回合没拿下你,再打三个回合,就该你赢了。” 这话说得吴青心里一沉。 外人不知,他还不知嘛?原主这具身体,和他前世练了二十多年的身躯没法比,可他偏偏用得都是八极拳这种刚猛拳法。 所以他先前与人对打,都是力求快速干脆,尽量三个回合结束。现在却叫高瘦中年一语讲破。 吴青眼睛眯起。 高瘦中年边笑着说话,边轻拍矮胖男人的肩膀,最后双手负在身后,望向吴青, “呐,都说这样清楚了,你还够胆站那边?我今天发够慈悲了,你要是逃不掉的话,可是会比我这位好友惨好多的,起码……断你两条腿啊。” 高瘦中年脸上的笑容消失,恶意喷涌而出。 “说的还真像那么回事啊,老伯。” 吴青沉住气笑了下,笑了又停,冷脸竖起三根手指, “三个回合,撕烂你的嘴。” 几乎是默认了高瘦中年的话。 退到一旁的矮胖男人听到这话,嘴角咧得很开,想笑, “老伯?小子,你知不知这位‘老伯’是谁?你们南余道的南余三英啊!” 他终究没笑出来,心底的怒意,让出口的话怪声怪调,怨毒异常, “怪你自己出门没拜道公喽,往后醒目些,不要再叫人打折余下两肢了。” 话里意思已经将吴青看做没了双腿的瘸子。 “多老套啊,南余三英?” 在茶馆同李镖头问话前,吴青听茶馆说书先生好像说到过这个南余三英之首的施海。 七八米的距离,一个闪身冲刺,与高瘦中年四目相对,吴青双拳裹着风声轰了上去, “你是断松手施海?不是穿差服了嘛?” 高瘦中年陡然转腰调膀,双手各向左右上划弧变钩,似螳螂扑爪,封住吴青打来的双拳,嘴角挂起一丝冷笑, “南余道不是只有你们一个余江县的……” 右手迅猛刁向吴青被封荡开,却又回转的右腕,左手如镰,勾往吴青手肘, “南余三英也不是只有一个你们余江县施海的。” 话音未落,双手绞动。 第19章 火气 面对高瘦中年绞动的双手。吴青面色一凛,借着冲刺的余势,右手不退反进,不顾夹击,直取高瘦中年咽喉。 “唰——” 一只勾状手在吴青面前划过,吴青惊得向后一仰头。心下顿时明白过来。 高瘦中年方才不过是卖了个破绽,引得他强攻其咽喉,引得他近前后,便舍了他的右手不顾,凭身高手长,反取他咽喉。 这还不算完。 见吴青后仰头,高瘦中年迅速向左转腰扭跨,右手置于腹前,左拳变掌,腕向拇指弯曲,挑掌抡出成勾,势如游龙。 “唰。” 再一记勾击拂面。 螳螂拳,凤凰三点头! 吴青脸上的汗毛似乎都要立起,脚步连退一顿。 看准时机,高瘦中年再度转腰扭胯,右掌抡出,要打最后一点头时,吴青一脚忽然朝天而起,如一道立柱突现。 高瘦中年完全没料到吴青居然如此大胆,在这种近身相接,短打短进的时候耍这一出,虽没被踢到,却还是被逼得攻势一缓。 吴青没缓,一脚落,腾空一脚又起,将高瘦中年再度逼开一步,向后跃步,以此拉开安全距离。 正奇怪高瘦中年怎么没有趁机攻来时,高瘦中年一句“你交好运了”轻飘飘入耳。 再自吴青身后有一道急促脚步声,伴着“咔”一声击锤下压声传来。 手枪击锤!又有一人自他背后跑来,还带着枪。 吴青下意识身子一矮,往前扑滚。 “举起手来!” 一声爆喝。 吴青没有理会,滚进三岔巷子右拐角。 “砰砰!” 两声枪响。 吴青脚才落地,拐角处的青砖上就被子弹爆出一团砖灰,吴青看向三岔巷口的左巷口,左拐角也爆出一团砖灰,砖灰后是高瘦中年挟着矮胖男人奔逃的模糊背影。 “妈的!” 吴青不甘地重拍了下身旁的墙壁,听见脚步声接近,几个来回蹬墙,翻上了屋顶,在屋顶上小心俯首看巷子, 一个巡警也正同样满脸不爽的举着一支枪口冒烟的连珠手枪。 “辟踏辟踏。” 巷子瞬间涌进了更多黑制服巡警。 有了对比,吴青这才注意到,虽然是一样的黑色巡警制服,但是后来的巡警左右两个领章分别绣写“余江”“巡警”。 而先来的这名巡警,两个领章却是“余江”“盐务”。 盐务巡警? 这名盐务巡警在三岔巷口逡巡着,走着走着居然从裤袋里掏出一个小罗盘,眼角的余光蓦然看到墙上的泥印,先是装作不在意,然后猛然抬头看向屋顶。 两片屋檐夹着一道湛蓝天空。别无他物。 ………… 走在街上的吴青脸色难看得要命。 眼看就要得手九守剑,居然冒出一个什么南余三英?九守剑就这么从他眼皮子底下被人抢走。 这不知姓名的高瘦男人,也确实不负南余三英这种名号,一语讲破吴青的劣势不说。 吴青与其交手两招,虽说是还没来得及还手的缘故,可被吴青其连续三点手压制,逼退,这也是事实。 这高瘦中年,吴青穿越后,见过的最强手。 正在吴青思索着路过一个水塘时,听到了流里流气的声音, “哪样?撞了我兄弟就想走啊。” 四个赤裸上身的打锣仔围成了半圈,拦住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年轻妇人。 常见的调戏戏码。水塘边众人指指点点,有嬉笑出声的,有熟视无睹的。 年轻妇人左手抓着一把柄粗杆长的红色油布大伞,右手提着一个竹篮,低头左走,被拦下,右走,也被拦下。 四个打锣当中一胸口纹着“义”字的男子拍着身旁小弟的肩膀,朝年轻妇人语气轻佻道, “妹妹,别一直低着头啊,抬眼看看,我兄弟很刻细的啊,你刚才撞得他好痛啊,帮他揉揉不过分。” “是啊,帮我揉揉,哈哈哈哈。” 四名打锣仔一齐笑了起来。 年轻妇人不敢抬头,红伞抱在怀中,哀求道, “刚领的火柴盒,今不糊完,明天荣生火柴厂里就不给派了,放我回家……” 声音有些耳熟,本来不想多管闲事的吴青抬了抬眼皮, 十八九岁的年纪,一把红色油布伞,这年轻妇人好像是他邻居来着? 还是他任务二的目标,刘利生的妻子。 “回家?回家好啊。” 义字男听到哀求,反倒兴奋了起来,伸手抓向姑娘, “我们一起回啊,哈哈……” 年轻妇人向后一躲,义字男手掌直接挂到了她的竹篮上,篮上竹片裂口如刀,将义字男手掌刮了好长一个口子,顿时鲜血如注。 “哎呦。” 痛呼一声,刚还哈哈大笑的义字男变了脸色,一脚将年轻妇人踹倒在地,恶声恶气骂道, “臭婊子,给脸不要是,给我带走!” 正起劲的义字男突然右腿膝盖窝剧痛,单膝跪地,他下意识扭头看身后, “啪。” 一个耳光直接将他抽倒在地,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 “龟哥?” 义字男的三名小弟听到动静,回头看见自己大哥居然倒在了地上,旁还站着一个细瘦的青年,立马舍了年轻妇人,边冲过去边叫嚣道, “哪来的婊子崽学人逞英雄,我老大义万堂龟哥!” “龟哥是?” 吴青死死按住刚爬起一半,刚到自己胯部高度的义字男的脑袋,俯视道, “我现在火气很大啊!” ………… “香莲是?我吴青,住你间壁,记得?”吴青揉着拳头,向年轻女人自我介绍。 “哦哦,记得,昨天撞了你,真对不住,这次也是全赖有你。” 香莲有些担心的朝后看了看,她身后的水塘中正有四个赤裸着上身的男子在扑腾,每个人都是鼻青脸肿, “他们不会有事?” “放宽心啦,在水塘边混的要是不会水,淹死不算冤。” 一肚子消了大半,吴青语气轻松。 “哦。”香莲这才放下心来,她下巴都快靠在衣领,紧紧抓着自己的红伞,显得有些局促, “您这是往哪去?” “叫我阿青就行。我现在是回家。” “哦哦,我也是。” 香莲离着两步距离跟着吴青,刚才的事还是叫她有些后怕,又有些好奇, “多亏了你……刚说火气大,你这么厉害,还谁敢惹你?” “也没什么,就是江里游了两日,盯着条肥鱼,废了好多事,眼看就要逮到,转眼却被一只螳螂袭了眼,鱼跑了。” 香莲也就是在吴青身后,要不然一定能看见吴青一脸的不痛快, “哦,那确实蛮可气的。” 第20章 一面之缘 吴青自认自己不算个好人,为了达成目的,他不忌惮使用一些手段。但毕竟长在红旗下,基本的道德底线心底还是有的。 尽管吴青早决定按照解脱胜执铃给出的任务去做,可任务二, 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还是让他狠不下心,这可和任务一夺一把剑不一样。 刘利生可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与他既没有瓜葛,又没有交集,平白无故让他去杀人,他做不到。 但难免还是想打听一下有关的讯息。 吴青走在街前头,头也不回地问道, “你丈夫还没回来啊?” 吴青的问话让还在疑惑江上哪来螳螂的香莲瞬间有些警惕。吴青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 走前方的吴青抚着后脖颈,仿佛有些不好意思, “你丈夫不是信客吗?我有东西想托他带一下,他是走合城的?” “哦哦。” 香莲恍然大悟,歉意道, “不是,他走申城的,恐怕帮不了你了。” 吴青惊奇道, “那够远啊,跨两省了都,多久回啊?” “应该快了。” 说起她丈夫,香莲的眼里好像蕴一泓水般温柔, “出去两月了,就这几日。” “哦。” 接着是沉默,二人一路上再没有言语。 看得出来,香莲不太适应和年轻男子交谈。 “就隔壁,我就不留你坐了?” 一直到八尺巷,在屋前开锁的香莲才再次开腔。 “嗯好。” 吴青装作不经意,视线在香莲家中扫了一遍,昏昏暗暗,看不详细,临走前,注意香莲怀中的红色油布伞,可能是伞匠上色手艺不精,一层层艳红叠着一层层暗红,他随口问道, “今没落雨,还带伞啊?” “怕落雨嘛。” “你这伞够大的,比你本人高了。” 香莲柔和地笑道, “是啊,伞大好遮雨嘛。” 吴青点了点头,一回头,看见三叔吴老三在他身后,挑着剃头挑子,神情有些怪异。 吴青扶额抬头眺了眺天色,这才发觉,已经是正午了。 下街给人剃头的吴老三也该是时候回来吃午饭了。 随着吴老三进了自家屋门,吴老三卸下剃头挑子,就对吴青道, “以后少和她来往。” “怎么了?”吴青不明所以。 “风评不好,好多街坊看见她勾男,还净是些乡下来的盲流,估计怕人找麻烦。利生多好的人,怎么找了这么个媳妇?” “咣当!” 叔侄二人寻声看去, 门口一个摔成几瓣的瓷碗,几个白面馒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尘土。 “哐!” 隔壁传来重重的木门与门框碰撞的声音。 吴青和吴老三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膀, “我路上帮她个小忙,可能是送谢礼来了。” “敢做还怕人说啊。” 吴老三满不在乎,声量却像是在嘟囔, “下午和我一块下街,老罗说有几家铺子在招学徒。” 吴青想也不想回绝掉, “有事。” “什么事?比工作还重要?” “是。” 吴青重重点头,走到灶台边,掀开锅盖, “怎么没有肉了?” “得是什么家境能天天吃肉?工都不想做,还想吃肉?” 吴老三一把推开吴青,从锅里拿出一盘蒸豆角,和一碗浮着零星油脂的清骨头汤。 ……………… 水东棚户区。 换口帮社屋后门的沟巷,一摞子人围拢在一块,中心处竹牌碰撞的声音激烈,不时有叫骂声随着烟霭溢散而响。 “戳他娘啊,西风东风,东风西风……” 输光了月例钱的豁牙仔骂骂咧咧的挤出了人群。 替了豁牙仔位置的那换口帮人开口嘲笑, “不识字还学人打牌,东西都分不清,活该你输精光啊。” 豁牙仔一脸晦气, “去去去,一个‘东’几笔你都不晓得,你个认画的哦?” 昨天是换口帮收市利的日子,今天是换口帮发月例的日子。今天早上张仔七急着回,就是怕又在外头耽误久了,不光挨顿打,月例钱也被扣了,那可就糟糕了。 换口帮规矩多,家法重,但月例给得也足,七块银元!比整日陷在工厂里的工人还多一元。作为换口帮中层干部的老二,老三和老四还更多,这几乎是所有换口帮成员能够甘心喊阿爷的缘故。 豁牙仔嘴里叼着根烟卷,也不点燃,走到一旁樟树树荫下,树荫里,张仔七靠着树在打瞌睡。 “哎!” 豁牙仔轻轻踢了张仔七一脚,没曾想踢到了张仔七伤处,张仔七嘶了一口冷气,几乎跳了起来, “你他娘的!” 豁牙仔赶忙赔笑,假装拍着自己的脸, “哎呀呀,张哥,怪我怪我。” “少在那卖乖。” 张仔七呲牙咧嘴地没好气, “往后给我醒目些啊!……妈的,得疼大半月呢。” “嘿嘿。” 豁牙仔也靠着大樟树坐了下来,嘴里叼着卷烟,有些含糊不清, “竹牌不是好东西你不玩,可跌打油是好东西啊,你不买点,就这么硬抗着啊?今刚发的月例不是?” “练硬功呢。”张仔七嘴比骨头硬。 豁牙仔翻了个白眼, “你老娘的病还没好啊?你每个月月例全填进去,这么多副药吃进去,就没点用?” “屁用,还是整日的咳,再治不好我妈,迟早砸了老刘那破医馆!” 张仔七朝边上啐了口唾沫,这一啐不要紧,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勾巷尾端。 一个扫帚眉的高瘦中年,搀扶着一个穿着长衫的矮胖男人,进了一间平房。 张仔七疑惑地“啧”了一声,那个矮胖男人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啊,但脑袋里过了几圈,想不起来是谁。 豁牙仔看张仔七盯着远处出神,凑了过来, “哪样,见着细妹仔(靓妹)啦?” 细妹仔?哦—— 张仔七恍然记起,昨天他和吴青一起去了西平武馆,西平武馆门口有个白雀香粉的广告画,广告画上印着个小胸的细妹仔,广告画下,就站着这个矮胖男人。 一面之缘,真巧了。 张仔七感叹了一句,也没想太多,回头推开豁牙仔, “细你个头,这么发春,你倒是别赌,留钱娶个媳妇啊。” “你讲笑呢,我们这种人娶媳妇?你知不知昨夜里,老十六被找到了,只有半个,半个身上十七刀……谁做的?鬼晓得啊。” “这……” 张仔七咽了口唾沫,底气不足地问道, “不常见?” “不常见?你以为你为啥排二十二?就是前段时间,老二十二叫人砍成鸡块了。所以娶老婆干嘛,给自己缝衣还是缝尸啊?” 豁牙仔觉得自己讲的笑话妙极了,笑得肩膀都抖了。 第21章 下昼 水东码头路,水东茶馆前。 “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几时休……” 许是午休后刚开嗓,茶馆内,说书先生铿锵有力。 还是那张“凭票入场,茶资十二文小铜”的招贴,但门前看门的伙计换了一个。 大约是昨天放吴青进馆的伙计太憨了。 门口有两个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大约可以听见什么“李御史,命案”之类的。 吴青走到茶馆门前,没问伙计,直接探头往里望,寻那个牛高马大的背影。 吃过午饭后,他再来水东茶馆,是想询问李镖头南余三英的事。吴青记得昨天李镖头说过一句,他和南余三英都熟悉。吴青想看看能不能从李镖头这获得早上那高瘦男人的下落。 看吴青探头探脑的样,看门的伙计急了, “干嘛呢?没钱不让进啊。” 吴青收回脑袋,道, “烦请和李镖头讲下,说是有个朋友来找他。” “李爷朋友?” 伙计没怠慢,小步跑到惯例坐第二排的李镖头身旁,俯首在李镖头耳边低语。 李镖头皱着眉毛望向茶馆门口,一看到吴青,先是眉毛竖立,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和伙计说了两句。 伙计便又小步跑了回来,对吴青作揖道, “招呼不周,您海涵,李爷请您进去。” 请我进去?不应该是怒气冲冲地出来吗? 不明就里的吴青向伙计拱手谢过,走进茶馆,到第二排。 随着吴青的走近,李镖头重重放下茶杯, “朋友?我们的仇怨什么时候了结了?” “没了结。” 吴青话音落下,李镖头的衣袖飞快在桌上摩擦的声音响动,李镖头上身扭转,双手成爪凶狠地朝吴青胸前扫去。 吴青脚尖一颠,向后送力,背部像是被人提起一般,避开双爪。 本侧对吴青的李镖头此时已转正,左脚后蹬借力起,右脚脚尖弹踢吴青下巴。 吴青见势,迅速身腰左转背对李镖头,右弓步下蹲避开,看都不看李镖头一眼,左足跟自身下向后踹出。 李镖头右脚落地,双手才刚分展扫打向吴青后脑勺,就感觉裆部一凉,李镖头扫出一半的双手停住,猛低头, 吴青的左足跟悬停在他裆前,几乎都快要踢爆他的二弟,却停住了。 吴青面不改色, “还要继续吗?” 李镖头泄气地向后踉跄一步,跌坐在椅子上。 “哎呀,我的李爷啊,怎么又打起来了。” 茶馆掌柜尖叫着跑了过来。茶馆众人被吴李二人吸引的目光又落到了掌柜身上。 李镖头头也不抬, “再来壶玉绿,记我账上,给他。” “好嘞。” 掌柜见没碰坏东西,勉强笑道,扭头看向吴青,神色一僵,向后退走, “只是别再打坏物件了,小店利薄,二位聊,我就不打搅了。” 掌柜一直退出了茶馆大门。 如此轻松的便掀过一页,吴青也没想到,他原本以为是要将李镖头打服才行。这李镖头比他原以为的要更豁达。 挨揍的都坐下了。吴青这打人的要是再过于计较,不免显得他咄咄逼人。 毕竟他是来问事的,又不是真来打架的,能和和气气坐下了谈,可太好了。 吴青见势收身拱手,要捧李镖头一句, “多谢李镖头手下留情……” “免了。” 李镖头打断他, “看不得有人装模作样……话说你平时照镜子吗?” “怎了?”吴青不明所以地摸了摸下巴。 “分明目中无人,却还要装一副谦逊有礼的模样,你看着这样一张脸不难受?有屁快放。” 吴青对李镖头明讽他目中无人,毫不在意,毕竟他昨天才刚把利刃架在人家脖子上,只是一句讽刺,吴青反倒要道谢的,他从一旁拖来一个椅子,在李镖头身边坐下, “昨日听李镖头说您和南余三英都熟?那除了断松手施海,另外两人,烦请李镖头给我讲讲。” 李镖头反问道, “你信不信江湖道义?” 吴青前世武术都式微成什么样了?江湖都没了。 吴青摇了摇头, “不太信。” “我看也是。” 李镖头显然有所预料, “你知不知上昼李御史孙子刚纳的姨太太被他们李府的孔护院杀了。” 这李镖头怎么这么喜欢突然另外开话头,只是有求于人,吴青只好无奈道, “知啊,茶馆门口就听见有人在说,传挺快啊。” “李御史家的事嘛,传得当然快,他好出名的,今天才茶馆在传,明天全余江都知道。这事你怎么看?” 吴青反问道, “什么时候改的法律,杀人不用偿命了?” 李镖头一哂,“应当没改过。” “那不就结了。” 吴青一摊手, “一个死人,和一个快死的人之间的事有哪样好看的? 李镖头自嘲一笑, “也是。不过昼午,孔护院在巡捕厅录口供时讲,他是用九守剑杀的那个姨太太,然后九守剑被两人抢了,分别是一个栋佬(胖男人),一个细瘦青年。李御史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派人去电报局连发四封电报给他早年的好友,双刀柳成,单掌开碑陈寿元,飞天枪徐威,白城帮主查真,这四名外埠名武师不日便会赶来。他们可比赵师傅刘西平厉害不少啊。还要求余江大大小小的帮社全部增派人手,誓要抓到这两人,找回九守剑。” 仿佛自己便是个局外人。 吴青只啧啧称奇, “前朝御史的面子这么大啊?” “面子?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每个名下的宝档,烟馆,茶屋,妓船,敲诈勒索非法所得,全部都要交三成租子给巡警厅。李御史就是帮巡警厅收这三成租子的,巡警厅厅长是他学生,谁敢不给他面子,头天不给他面子,第二天,巡警就能上门,一天五遍的扫他们场子。” 吴青表情纳闷, “那怎么没派巡警一起找?” “昨天夜里巡警厅丢了一把连珠手枪,没空找一把剑。孔护院自个都认罪了,他们才不多费劲呢。” 吴青一颔首, “难怪。不过这动静可够大的啊,就找一把剑?” 李镖头端着茶杯, “是啊,就找一把剑,所以有传言九守剑不是寻常兵器,而是……” 呜——呜—— 水东河上蒸汽轮船所发出的震耳汽笛声传到茶馆内,茶馆内众人骂骂咧咧,却都似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只见得着嘴唇翻动,唾沫飞溅,却听不到话语。 汽笛声落下,吴青直奔主题道, “言归正传李镖头,南余三英另外两人是?” 第22章 周治红 “好,言归正传。” 李镖头点了点下巴,却没直接回吴青的问题, “昨天同芝武馆和西平武馆都叫一个细瘦青年踢了馆。他们都是参加过李府喜宴的。” 接着食指点了点地面, “接着水东茶馆这也有一个细瘦的青年闹事。上午九守剑被抢,又有一个细瘦青年参与。没人是傻子。” 李镖头看着细瘦的吴青, “你不承认,可没人猜不出。中午李御史府上府和水工帮就遣人来问我,问我记不记得你模样,知不知你姓名,我讲……我不知。” 李镖头一顿,掷地有声, “昨天撺掇水工帮人对你动手,我欠你一次,今天我替你隐瞒姓名,如今两清了。现在你问我,知不知南余三英另外两人,我也一样,不知。江湖道义你不信,我信。” 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可既然不想说,早直言不就行了,废这么多话。 吴青豁然站起, “白费我时间啊?” 李镖头络腮胡颤动,眺向茶馆大门, “这家茶馆向水工帮交市利的,我说不知你相貌,但有人知的啊,掌柜出门好一会了,你再不走,水工帮就该来人了,这回肯定不止三人。你功夫这么俊,不知道能抗几个打锣的?” “不急。” 吴青却撇下了李镖头,直奔往台上的说书先生去。 李镖头确实蛮啰嗦,但话没说错,现在他们俩两清了,再想从李镖头嘴里撬出话来,恐怕还要多费时间。水工帮的人又马上就就来,时间紧迫,吴青只好将主意打到了说书先生身上。 这茶馆的说书先生也讲到过南余三英。 先前说书先生就时不时地瞟一眼吴青,这回见吴青朝他来了,书也说得磕磕巴巴,待吴青到他跟前,干脆停了。 台下有一混不吝的听客刚想叫嚣出声,他身旁常来茶馆的朋友连忙捂住他嘴, “刚和他过招的是个镖头,水工帮的他也敢打,三个,一个照面全趴下。” 于是连其他蠢蠢欲动的听客一起偃旗息鼓。 吴青走到说书先生跟前, “先生,借一步说话?” “好。” 说书先生跟着吴青走到被一围屏隔出的墙角,围屏后摆着一方桌,一竹椅,是说书先生平日歇场的位置。 吴青言简意赅, “南余三英除断松手施海外,另外两人是谁?籍贯何县,年纪,样貌,哪派功夫,善使什么兵器?知道多少说多少。” “死的那个也说?” 吴青皱眉, “死了一个?先说活的。” “赤螳螂周治红,南余道白城县人,年岁约三十八,螳螂拳,兵器螳螂爪,高而瘦,嘴唇薄,扫帚眉,不过这模样不太准,我也是听人说的,老一辈的大侠嘛,何况他八年前就失踪了。” 高而瘦,薄嘴唇,扫帚眉。 脑海中浮现出高瘦中年的样子一对比,吴青已经可以断定这个赤螳螂周治红,便是早上那个将矮胖男人救走的高瘦中年,只是听到最后,吴青皱着眉毛问道, “失踪了?” 说书先生赶忙解释, “逃了,他杀了高世华,南余三英里死了的那个,被他杀的。” “为什么?” “两个男人起冲突,还能是为什么?” 说书先生还要卖弄,被吴青一瞪,才老实说道, “他们两人看上了同一个女人,大庭广众下起了争执,一死一逃。” 又是为了女人起冲突。可和孔护院不同的是,这周治红杀的是竞争对手。 兴许可以从这个女人入手。 吴青晃了晃脑袋,饶有兴趣问道, “那个女人是?” “灯船女,花名凤霞,早几年就没了讯息,好像是嫁人了,真名叫什么我也不知。死了的高世华还要说吗?” “不必了。” 吴青最后问道, “这南余三英,在南余道这二十多个县里,论武艺,算什么水平?” “十年前成名时,最强三人,现在他们还是当打之年,而武行势颓,练武的人不多,说不准,他们还是最厉害那几个。” 光论武艺,南余道前几的几人之一嘛?吴青舔了下嘴唇之余,感觉难办之余,心底又有点异样的感觉。 吴青前世武术基本没什么人练了,吴青几乎难得与够级别的高手过招。 不像乾国,虽然武术已经式微,但练武的人相比吴青前世,还是有相当数量的,最重要的是,乾国上一辈武术高手正值壮年,能有机会与其过招。 吴青感觉内心还有点雀跃起来了。 但得先找到人才行。 “多谢先生。” 道谢后,吴青走出屏风,又回李镖头身边问道, “方才李镖头说,九守剑不是寻常兵器,那能是什么?” 吴青一直认定九守剑藏有什么深层次的东西,但李镖头给的回答,还是让吴青一惊。 李镖头:“是神兵。” “神兵?” 吴青不太理解, “什么样的神兵,很锋利吗?削铁如泥?” 李镖头觑了他一眼, “神仙兵器的神兵。传得煞有其事,可我是不信,都民国五年了。还神仙?” 吴青瞳孔一缩,李镖头最后的话就没听进去。 神仙兵器?神仙?这么一说……给他发布任务的解脱胜执铃,吴青一直觉得不是凡物,有神仙?好像,就有所解释了。但是…… 吴青带着惊异走出了茶馆,码头路边上的水东河中,蒸汽轮船喷吐着黑烟,伴行着风帆鼓动的木船。街道上的自行车和小轿车你来我往,衣不蔽体的脚夫拉着大板车。长衫礼帽的男人,长衣烫头的女人。 尽管是科学与落后交织在了一块,可这世界还是蛮讲科学的? 算了,看不通透的东西太多了,先找到九守剑再说。 找那个灯船女,说书先生又说早从良改名家人了,先不说还在不在余江,光余江四十万人,大海捞针啊。 吴青想起早上张仔七那副鼻青脸肿的惨样。 要不起去看看张仔七怎么回事? 而且就算大海捞针,多一个人来捞,也省点事不是? ………… 换口帮社屋后门的后巷大樟树下。 张仔七和豁牙仔靠坐在樟树树荫下,百无聊赖地聊着天。 换口帮二十几个人只留下了张仔七和豁牙仔看家,其余人去看场的看场,去找剑的找剑,找人的找人。 换口帮也收到了李御史府上的名义上的请托,实质上的命令。去找夺了九守剑的栋佬和细瘦青年。 闲聊中豁牙仔问道, “你前几天不是说要拉你表弟入帮吗?” 张仔七嘴里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他又不乐意了。” 豁牙仔嘴里也叼着一根狗尾巴草, “还好没来,别害你表弟,看你这惨样。” “害什么害,挨打算什么?有饭吃,有地住,有花边挣才是真的,而况我表弟一身功夫,很利害啊。指不定谁打谁呢。” “嘁。” 豁牙仔摆明了不信, “多利害?有咱们现在在找的那个,挑了两家武馆师傅,又打了水工帮的三个巡风的青年厉害?厉害到得罪了李御史,整个余江的帮社都在找他,不知他哪样下场哦,估摸着喂鱼都算轻的了。不过能找见才叫见鬼了,相片都没一张,就一个词,细瘦。我们两个也细瘦呢。” 张仔七心虚地挠了挠下巴,他知道昨天孔护院手里的九守剑叫两个人夺走了,其中一个据说模样细瘦,身手很好,一想到吴青也这幅模样,而且也在找九守剑,张仔七话都说不整了, “那……那……大概是没有他利害。” 第23章 巧合 在张仔七和豁牙仔闲聊的档口。 “喂,起来。” 突然从大樟树后绕出一个胸口纹着“义”字,脑袋绑着充当绷带用白布的年轻男子来,对着张仔七和豁牙仔大咧咧叫道。 豁牙仔和张仔七都认得这人,是他们换口帮死对头,义万堂的勇龟。 “你娘的龟儿子!” 豁牙仔和张仔七直接跳了起来,叫骂道, “不知道这是我们换口帮地盘?还敢一个人来?扮勇士啊?” 这就要给勇龟一脚。 勇龟玩味地指了指张仔七和豁牙仔身后,豁牙仔回过头看了一眼,立马扯了扯还在瞪着勇龟的张仔七。 “干嘛?” 张仔七不耐地也向后看了眼。 在他们身后,三个义安堂打锣的,正在耍着木棍,露着笑。 张仔七勉强咽了口唾沫,没了底气, “你们给我等着,等我叫兄弟们过来,你们就死定。” 说着话,往社屋方向挪步,却直接被勇龟的三名小弟拦住。 勇龟手指戳着张仔七胸膛, “叫兄弟?我就料到你们换口帮只留两个臭鱼烂虾看家啊,你能叫出来一个,我就立马伏下作鸡啊。” 张仔七和豁牙仔的表情同时僵在了脸上。社屋里确实没其他人。 龟哥一名小弟吹捧道, “不愧是龟哥,真是神机妙算啊,哈哈哈哈。” 一时间,义安堂四人一齐哈哈大笑了起来。 “嗯?” 正笑着,龟哥忽然感觉自己的肩膀一沉,一个人影好似哥俩好,搂着他肩膀,也在笑, “呵呵,怎样笑这么开心?” 龟哥三名小弟先看清人影的模样,都是一哆嗦,笑声戛然而止。 “哪个王八蛋,我……” 龟哥扭头一看,一个细瘦小青年,他便硬生生把到嘴边的喝骂咽了回去。 吴青搂着龟哥肩膀不放,看向龟哥三名小弟,不无惋惜地摇头, “跟着义万龟哥混,一天挨了两顿打,你们怎么笑得出啊?” 顿时一声惨叫以大樟树为中心向四周扑出,怒骂,拳来脚往的风声响起,被踩出一道绿痕的樟树落叶,以头抢地的人影,接连的闷哼,最终是四个相互搀扶,仓皇而逃的背影。 吴青完事后。 已经习以为常的张仔七搂着松懈手腕的吴青,向豁牙仔介绍道, “呐,我表弟。” 豁牙仔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合不拢,好半会反应过来, “你表弟?” 张仔七洋洋得意,“我说他很利害的嘛,还不赶快去拿壶水来。” “哦哦。” 如梦初醒的豁牙仔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社屋。 支开了豁牙仔,张仔七得意的模样立马转焦急, “你怎么来了?好多帮社都在找你啊。” “来码头路办事,顺便来看看你啊。” 张仔七将吴青拉到墙边, “我好着呢,我听说昨天九守剑被一个栋佬和一个细瘦青年联手抢了,是不是你,是的话,最近不要出门啦,整个余江的帮社都在找你啊。” 说起这事,吴青便感觉腻歪,恼火道, “我没抢。” 张仔七刚松一口气。 吴青又道, “是那个栋佬抢了剑,我去追,鬼知道孔护院是怎么录的口供,搞得我和那个栋佬一起被人找。别担心,我无名小卒来着,长我这模样的,余江有一大摞呢。” 张仔七惊讶道, “你居然没抢过那个栋佬?” 吴青是张仔七见过身手最好的人。 “是啊,他来了个同伙。” 吴青呼出口气, “周治红,听过吗?” 长张仔七嘀咕了下, “好像在哪听过,长什么样?我替你打听下?” 正中吴青下怀,他来找张仔七也是为了这事,当下将其面部特征说给了张仔七, “高高瘦瘦,扫帚眉,中年人,大概三十八岁。” “高高瘦瘦,扫帚眉……” 张仔七的眉毛拧了起来, “中年男人,同伙是一个栋佬……我好像见过啊。” 张仔七的语气从疑惑到肯定,手高高地抬起,遥遥地指着后巷尾段的一间平房, “中午,那屋。” 这么凑巧? 吴青猛地扭头看向了平房,诧异道, “那屋?” “那屋!” “扫帚眉的瘦高中年男人带一个栋佬?” “扫帚眉的瘦高中年男人带一个栋佬!” “狗崽子!” 吴青眼皮子收紧, “你这有兵刃没?比如刀。” “有青片,也就是刀。” 拿着水杯刚出门来的豁牙仔叫吴青和张仔七又拦了回去。 跨过后门,张仔七直奔帮内二哥他们住的西屋,再出门时手里已经有了一把刃长两尺八,短柄的单刀。 吴青接过单刀,旋臂绕刀,耍了一记缠头刀试手,想了下对张仔七道, “别问太多……别管我有没有回来,千万你别过去。” 吴青的神情非常严肃,张仔七勉强点头。 随手扯来一块乌漆嘛黑的破布将刀裹了个大概,吴青急匆匆就出了换口帮社屋。 八极拳门练得可不止是拳脚,还有刀枪棍剑等兵器。 其中吴青练得最熟练的,便有提柳散阴刀,六合大枪,六合花枪。 周治红又是吴青穿越后遇到的最强者,吴青没理由空手前往。 张仔七指出的那间平房不大,长枪施展不开,所以吴青向张仔七要了把单刀。 之所以对张仔七说不管结果如何,都不要过去。 是因为兵器不是拳脚,比拳脚更凶危,如果是吴青前世的身躯,吴青自然怡然无惧,可现在这副只练过一个月武的身体。又是同周治红这等高手交手,吴青有点没把握。 不是稳赢,也不是稳输,只是有点没把握。 原主的这个表兄,嘴硬胆小,爱出风头,不能忍事,但对吴青好的没话说。 吴青自个冒险,觉得没必要拖上张仔七。 院子内。 豁牙仔眼一直盯在吴青手里的单刀上,吴青匆匆走后,才对张仔七道, “你拿帮里的东西给外人,叫阿爷发现,你可就惨了。” “二十多把刀呢,发现不了。” 张仔七突然也很严肃, “我拿你当兄弟,我表弟也刚救了你,他的事你别和旁人说。” “哪样?” “所有,能打,细瘦,单刀。” 没人是傻的,豁牙仔立马联想到了什么,问道, “前天那个是他?” 张仔七脑袋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不是。” 豁牙仔一歪嘴,笑了, “那有什么不能说的。” 张仔七搂着他肩膀, “总之别说。” 这头,吴青已经带着单刀走到了小平房前。 小平房的门是老式木门。 门外挂锁,门内是木栓。 平时外出,便将洋锁锁起。不外出,便会将洋锁拿回屋内,从内用门栓将木门卡死。 而此时,木门外,没有锁。 里头有人。 周治红也许就在里边。 救走矮胖男人,抢走九守剑的周治红。 绰号赤螳螂,南余三英之一的周治红。 南余道武林,十年前最强的三人之一的周治红。 只是来看一下张仔七,没想着居然直接碰上了。 吴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躯,还行,有把子力气,可要是能换前世的身躯就好了。 可惜,换不得。 他笑了下,喃喃自语, “临阵搏击需放胆……” 将单刀插入了门缝,一挑,旋开门内木栓。 第24章 刀与爪 昏暗的屋内,金光窜动,破空声速。 黄铜制的臂甲前左右三侧带齿,闪着金属锐光,穿刮扫勾,缠截绕切,紧腋别肘,尽现诡奇。 螳螂拳特有的奇门兵器,铁袖子螳螂爪。 整个屋子没开一条缝隙,闷热异常不说,昏昏暗暗,唯有方桌上半截的蜡烛散发微弱的昏光。 高高瘦瘦,中年模样的周治红却早已习以为常,多年的逃犯生涯所经历过的,比这昏黑的有很多。 他干脆闭上双目。 二十多年每日从不间断地练习,他早已能随心而分毫不差的将螳螂拳爪从头到尾演练,哪怕在这昏暗逼仄的屋内。 脚走玉环步,手摇螳螂爪,不紧不慢。 乍的,门栓响动,他快速收起架势。 一个单刀片从门缝当中穿入,一个挑动,旋式门栓向上旋开。 提着单刀的吴青轻轻推开屋门。 周治红睁开双眼,看到吴青,惊咦一声,再看其手中单刀, “我还当是哪个毛贼呢。小子,你怎么找来的?知道赤手空拳不是我对手,拿把刀来耍险?” 顿了一顿,明朗的笑容,语气冰冷, “虽不知你是怎么找到我的,但这次,你两条腿我要定了。” 吴青没做声,确认是周治红后,单脚后踢将屋门闭紧,环视屋内,除周治红外再无旁人,除方桌上蜡烛外再无旁物。 没那个矮胖男人,也没九守剑。 哪去了?该不会他来晚了一步,矮胖男人已经带着九守剑走了?吴青心里一沉,目光移到周治红身上, “剁了你再说!” 一声厉喝,单刀凶猛,朝周治红头颅劈出。 没什么好多说的,两人各自带着兵器,又有仇怨。吴青定要找到九守剑,周治红也没有多说废话的意思。见面就战到一块,太正常了。 “剌啦啦……” 令人牙酸的金属交击声响起,单刀与螳螂爪交错而过,划拉出一连串细碎火花。 周治红面色冷漠, “找死!” 右脚进步,左爪为盾,右爪上勾,直取吴青胸腹。 吴青不言不语,自左向右拧转,单刀回转,提步侧行,身如摆柳,避开一爪不说,接着便是落步如岳,刀行如涛! 左手附刀背助力,于行步中合力自下左上提撩,刀过头顶而止,劈空的刀锋转力向下力劈,再向上! 撕破空气的刀锋起伏错落,厉啸连连,一刀落一刀起,直逼得一时轻敌的周治红连退三步,脚跟抵住墙脚,头一偏,一条血线自脸颊浮现,细密的血珠涌现。 八极拳门,提柳散阴刀,大提柳势! “喝!” 周治红双眼圆瞪,双爪背向外,大力伸展,荡开单刀。 吴青冷笑不止, “三分力的拳你肉身敢接,三分力的刀你敢吗?” 抽刀再劈。 周治红左倾身躲开,单刀劈在地上,激起黄土,脸颊上的血珠飞甩,迅速沉身别肘,左爪一顿一封,死死压住单刀背,右爪寒光凌然,逼近吴青下腹。 吴青目光一凝,后倾抽刀不到一寸,突然改力,平翻刃上撩刀,很意外,轻松地就挣脱了右爪的封锁,他心中奇怪,手上不停, “剌啦啦……” 熟悉的交击声。 上撩刀却被左爪卡主。 坏了! 吴青下意识一个后仰,螳螂利爪从喉前闪过,吴青这一后仰,避免了被割喉放血的下场,脖子上却还是被周治红右爪划出两道细密的血丝。 周治红以一个左爪斜下,右爪斜上,双爪交叉的怪异姿势,既封住了吴青的第二刀,又险些将吴青断喉。招式堪称诡谲。 螳螂爪,盘磨肘! 非但如此,吴青借后仰之力将单刀抽出,一记扎刀紧随其后,却只“叮”一声,扎到硬物而止,正是螳螂爪背。 “好一个奇门兵器。” 刀抽回,人后退,吴青似厮杀野兽般呼吸粗重,手臂有些乏力。 确如周治红所言,吴青就是想用兵刃来耍险,他的兵器比拳脚强。 而且兵器和拳脚最大的不同便是拳脚全靠气力撑,气力不够,打十拳都没用,而吴青这具身体也就是一般人水准,与前世打熬了二十几年的筋骨相比,差得不是一星半点。 而兵刃加身,非死即残,相比较拳脚而言,不那么凭气力,十分力也好,三分力也罢,砍到身上就是血流如注,鲜血淋漓。但也仅仅是相对来说而已,最起码得有挥刀的力气。 兵刃,比可比空手挥拳更吃力气。 周治红扭着脖子, “别喘了,喘得肺里全是气,待会我一爪刺破,血沫飞溅,场面,太难看。” 吴青与他,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周治红觉得不过是一时的轻敌罢了。他仍旧认为稳拿吴青。 回答他的是眼中不断放大的刀刃,他偏头让开,左爪上探,刀刃却一触即离,抽冷子似地偏转,自周治红左肩膀向内划去。 周治红不慌不忙,右爪与左爪汇聚在一块,好似铜墙铁壁,单刀白白在黄铜制的螳螂爪上消耗着锋刃。 吴青转腕上撩刀,却被周治红交叉封死。 周治红一挂回扎,吴青立刃再斩。 单刀与螳螂爪在细碎火花中不断地击鸣,单刀锋刃上已经有数处米粒大小缺口。 方桌上的烛火,因为两人激烈肢体动作卷出的气流而扭曲着,墙上的一高一矮两个黑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两人,你来我往,杀得难解难分。 终于,吴青一咬牙,虚晃一刀,骗开周治红左肩一处空门,顺势砍了过去。 周治红左爪始终随着单刀锋刃而走,作防守,这次也不例外,见吴青砍来,立刻横高于左肩。 吴青这次却没有砍实,徐风过水般在左爪甲面上向身内抽刀划抹。 机会! 周治红眼睛一亮,脚下猛一个踏步,左爪攀向刀刃,右爪朝着吴青毫无防备的胸腔扑去,倘若扑实,气绝毙命。 没料到吴青完全不顾朝自己胸腔扑来的右爪,手腕转动,抽抹一半的单刀,忽然一记崩挑,将周治红防御的左爪挑开,刀就这样顺势劈下了。 以命换命! 提柳散阴刀中一记本潇洒的蛟龙翻身势,被吴青用得凶毒异常。 正往前扑的周治红吓得亡魂皆冒,他如何能死在这里,还是与这无名之辈!他心中顿起惊悸,抽身飞退,避开了劈向他脖颈的单刀。 一道猩红鲜血崩飞。 这刀还是在他大臂上留下了一个长长的口子。 他看吴青带刀来的架势就已经有所猜测,但,还是太突然。 周治红捂着肩膀,惊疑,羞恼不定, “你烂命只值一把剑?” 吴青沉默了一下,而后咧开嘴, “那不止,但如果要和你们这样的土着待一辈子,倒不如去死。我还想去听张学友的演唱会呢。” 周治红不知道张学友是谁,也不想知道,只知道吴青搞笑的语气中散发出的杀意浓烈,犹如实质,他沉默了一下,瞟了眼被吴青堵在身后的屋门,话中满是不可置信, “不死不休?” “那把九守剑给我?”吴青反问。 周治红回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看来是不可能让周治红主动交出九守剑了。 吴青摇着脑袋, “不是不死不休,是你死我活!” 细思一下,又好像没差别。 吴青脑海中闪过家人的容貌。他一定要找到九守剑,一定要回去!一定! 坚绝的念头下,吴青神色疯狂,飞身再劈。 第25章 太阳以西 “婊子仔!你以为你谁啊?” 周治红气极反笑,他乃南余三英之一,赤螳螂周治红,南江省缉索八年而不得的命案逃犯,八年来光死在他手里的巡警就有四人。 论武艺,他自信更高。 血勇与凶厉?他不缺! 面对吴青再度劈来的单刀,周治红不闪不避,完全不在意大臂上的伤口,双爪一前一后挺立胸前,迎着刀锋而上。 “你也配与我你死我活?” 呲—— 布帛撕裂,吴青堪堪躲开要害,胸口上却免不了几道伤口,一串血珠被螳螂爪甩到墙上,刺痛中,手中单刀从对方头发下穿过,劈下带着几缕黑丝的一片头皮。 来不及不顾头上撕痛,周治红一个鹞子翻身,左爪拍开单刀,勾向吴青的右爪却被刀柄磕开,右脚猛地提膝踏裆,撞向吴青胯间,膝外侧竟然一痛,眼下余光一扫,吴青踢了他膝外的左脚已经落地。 他两条扫帚眉几乎竖起,想都没想,立刻一个铁板桥,总算躲开吴青剩下半招顺风赶蝉。 一脚踢空的吴青并不气馁,提刀两个狠毒抡劈。 铛,铛。 两声金鸣在周治红裆前响起。 凶厉,危急,远比先前更快,更激烈的出招,显然两人都打红了眼! 周治红一脸血污,从头皮流下的鲜血糊了他满面,惊怒中大鹏展翅,荡开吴青单刀,再猛地收回,左大臂的伤口都因此激烈飙出一道血箭,誓要将吴青绞杀。 吴青横眉怒目,沉腰拖着手臂,强制将单刀劈下,右脚朝天而起踢开周治红左爪,左手如抱石迎去。 “啊啊啊啊!” 都自认为寻到对方破绽的两人一齐怒吼出声,刀刃与爪齿几乎同时入肉。 “嗤——” 鲜血飙飞,腥味瞬间浓郁了整个屋子。 ………… “值得吗!” 昏暗的屋子里,一根火柴燃起,点燃卷烟,随着一口吸气,卷烟上的火星陡然亮红,片刻后,灰白色烟雾从靠坐在墙边的周治红嘴中喷出,他的嗓音又干又涩,似在刻意压抑, “没人会知道一个能和我堂堂赤螳螂周治红旗鼓相当的高手,居然因为一把剑,在一个破屋子里,和我斗个你死我活。假以时日,你定然可以名震南余武术界,值得吗?” “值得。” 手指松开火柴,火柴掉落在血水中“嗤”一声。一脚踩在血水滩中,一脚踩在周治红左臂上的吴青语气淡漠, “而且,你我并不旗鼓相当,你躺着,我站着,认清喽。” 说的轻松,但烛火在小方桌上扭曲着,照出了此时吴青的凄惨。 左手从小臂到手掌,一排的淋漓血洞,手掌正中心,更是被开了一个透洞,哪怕裹着布条,鲜血还是在往外渗出,一刻不停,这是他刚才主动用左掌固住周治红右爪而付出的代价。 收获便是再无防御的周治红。 周治红模样远比吴青可怖,右臂自大臂中段而断,露出鲜红肉茬和惨白骨茬,套着螳螂爪的断肢在血水里一动不动。 “只要能回去,都值得……我买了两张张学友演唱会的门票。” 吴青声音低沉,说着一大通周治红听不懂的话, “但其实我并不太喜欢张学友的歌,是我父亲喜欢,他刚出院,肝癌晚期,医生说余下时光尽力满足他的愿望。我没时间了,我得回去……烟也抽了,剑在哪?是不是你那个同伙带走了。” 周治红因为失血过多,脸色苍白,烟卷似倒栽葱一样歪斜在他嘴中, “是啊,他带走了,可是他在哪我就不知道了。” 吴青忍住怒气, “我可以替你包扎,你不一定会死。” 周治红瞥了眼吴青被凌乱包扎的左手, “你信吗?你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又莫名的说了一句, “交好运的竟然是我自己,多苟活了几个时辰。” 吴青缄默片刻,想起上午巷子里周治红那句“你交好运了”,将脚从周治红左臂上移开,直视着周治红,语气诚恳, “我左手手筋叫你螳螂爪绞断,废了,我本该杀你泄愤的,但九守剑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只是一把剑不是吗?请你告诉我,在哪?” 周治红眼皮耷拉, “帮我个忙,去文化路九十七号,柳凤仙,转告她,我……。” 谁他妈想听你交代后事。 吴青恶着脸道, “先告诉我九守剑在哪,能帮我一定帮,告诉我那胖子去哪了,要不然我就去杀了柳凤仙……她就是你老情人?那个灯船女,你就是为她成的逃犯?” 吴青问的又快又急。他怕周治红很快流血而死。 周治红呼吸粗重,却没立刻开腔。 吴青沉默等着周治红的回答。 周治红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 “我都不是你对手,告诉你他在哪,他十死无生啊。” 吴青言辞真切,“我不会杀他的。我保证。” 只要能找到九守剑,拿到回归碎片,让吴青作一百个保证都行。 周治红一声惨笑, “你当我是痴的吗?断了条手臂,我他妈死定了,最多一刻半钟我便会血流而死,你没这个本事保住我的命。害我身死,还想从我嘴里得到九守剑的下落?” 周治红朝着吴青喷出一口血沫, “做梦!哈哈哈哈……” 狂笑声坚决而癫狂。 噗—— 大蓬鲜血从周治红断颈处迸溅到墙面上,周治红双目圆睁的头颅咕噜咕噜滚动着,卷烟在血水中弯折得不像样。 “你该说的啊!” 吴青用力握刀柄的指关节发白,语气阴森,接着后退两步,靠着屋门坐了下来。 间不容发的兵器厮杀中,尤其是吴青还尽了全力,容不得吴青有半分犹豫,要不然说不准死的是他。只剁下周治红的手臂,已经是吴青刻意偏开刀锋的结果了。 结果还是砍得周治红濒临死亡。 周治红说的对,他没本事保下周治红的命。 以大乾民国的医疗水平,断了完整一肢,可以说是已经一整只脚踏进鬼门关了。 吴青既不会止血之术,也没法在一刻钟内找到医生并带回来,更没法子在一刻半钟内撬开抱着必死之心的周治红的嘴。 他只能趁着周治红还没死,杀其泄愤。 很无力。 吴青手中血腥味十足的单刀跌落在地。 “锵啷。” 比他声音响。 “这下,可真没渡了。还废了一条手……亏大了。” 周治红一死,线索全断。 但不杀他,吴青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周治红流血而死,还不如出口气。 半截蜡烛燃得很快,很快,屋内连烛焰扑腾的细微声音都没了。 吴青便在寂静无声中等待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响动着轻微的摩擦。 有人在偷听,还自以为很小心。 是那个矮胖男人? 吴青小心翼翼地抓起单刀。 第26章 又雨 新刀比老刀更利。 老刀也有名字,不过少有人能记得十年前的老刀,款式旧,寒碜,不再锋利,一遛的豁口。少有人会记得。 但其中总会有几把叫人记住,没别的,就是比新刀还利。 黑帮和武林,都是江湖。 所以在吴青提着刀走后,张仔七很快就想起来,周治红到底是谁。 赤螳螂,南余三英之一,曾经和南余武甲的断松手施海并列,十多年前成名的老一辈武林高手,命案逃犯。 没第一时间想到,是因为这个名号,一般只有说书先生才会说起,不一般时,就是他又杀了个缉捕他的巡警,消息传来,叫人忘不掉他螳螂爪之利。 一时间,张仔七陷入了一种兴奋与害怕混合的复杂情绪。 吴青居然这么能打? 吴青不会死? 时辰在坐立不安中流淌,张仔七在社屋大门不住地往街尾张望。 没开,还是没开。 日头西沉。 “你叫我别过去,我就不过去,那我岂不是憨孙?” 水东河上吹来的湿风,吹得张仔七头疼,他一口唾沫呸了出去, “爷偏过去。” 接着对在旁的豁牙仔道, “我出去一会,不走远,就巷尾。” 远没到下工的时辰,勾巷里无人,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响簧声和叫卖声。 巷尾的屋子前。 张仔七靠着门,耳朵贴着。寂静无声。 没动静? 会斗,会打,会死人,怎么会没动静? 张仔七抓耳挠腮, 周治红,杀人不眨眼的啊,死在他手里的巡捕都起码四个了——再等一会? 水东吹来的湿风中带了雨丝,张仔七的脸上一点一点的凉意在增加,天边的日头一点一点的叫乌云掩盖。 “你娘的……又下雨。” 张仔七轻声叫骂,倒像是真的在骂雨。 雨终究在屋檐下铺成了帘子。 “得快戌时(晚七点)了?” 看着黑下来的天,张仔七咬了咬牙,不再等了,一把推开屋门。 噌! 发着血色红光的刀甩到他面前。 就在他惊魂不定时,吴青哭笑不得的脸在昏黑的门后浮现, “不是叫你别过来吗?” 吴青还以为是那个矮胖男人去而复返,心中一喜,没想到一开门是张仔七。 和这话一起窜来的,还有直冲张仔七鼻腔的血腥味,他探头看了一眼,就一眼,大口的唾沫呛住了他的喉咙。 他扶着门框,死命呛着,好一会后抬头,抹去嘴角的口水,问道, “南余三英?” “记起了?” 张仔七瞪大了眼睛,“他死了?” “可不是嘛。” “那你还在这守哪样?” “九守剑没在。” “哦,等他同伙。” 张仔七了然,看着吴青浑身上下的血污, “你干嘛非要找这把剑?” “想听曲啊。” “鬼扯。” 张仔七冷不丁地发了大火, “你他娘的发神经啊?你强,你厉害,你是武林高手,赤螳螂周治红都叫你剁了脑袋,你这么厉害知不知你以后厉害不起来了,你看看你的手啊!我拿你当亲兄弟,帮了你这么多,你他娘的连个理由都不肯同我讲?同我一起打锣你嫌凶险,但起码还每月赚几块花边呢,你现在为了一把剑斩生斩死,斩成半个残废?我怎么向我娘交代?她挂念你这个外甥,病倒在床上,还让我照顾你啊。” 吴青沉默着。在张仔七和吴老三看来,他就是原主。对他好,对他怨,都是因为当他是原主。但他不是。 对不起,他只想回去。 吴青将单刀靠着门框,右手拍在张仔七肩膀上。 “你信我吗?” 张仔七挥手拍开,骂骂咧咧, “你少来这套啊。” 吴青再次拍在张仔七肩上, “信我就再帮我一次。帮我盯住这间屋子,你方便的嘛。” “帮你盯住,等有人来了通知你过来再废一只手?你看我是不是痴的?” 尽管手臂处的剧痛让吴青的太阳穴一刻不止地鼓动着,但他还是故作轻松, “最后一次,这次弄完,我同你一起打锣,有我这么能打的小弟,多威风啊。周治红那个同伙,就你见过的那栋佬,比周治红差远了,我一只手轻轻松松摆平啦。” 张仔七默然不语。 吴青将血淋淋的左手伸到张仔七面前, “为了找这把剑,我都成这样了,现在你叫我停手?换你,你肯吗?不肯,就帮我这次啦,盯住啊。” 吴青说完将张仔七推出屋子,扯下身上的短衫将单刀裹住,夹在腋下,不给张仔七组织语言辩驳的机会,一头冲进了夹雨的冷风中。 张仔七狠狠捋了一把被雨水淋湿的头发, “帮你娘啊!” 他愤愤地深吸几口气后,才头发甩着雨水跑回社屋。 张仔七才从后门回到社屋,怒气冲冲的换口帮帮主王阿贵领着换口帮其余人等就从社屋正门进了来。 一时间,换口帮社屋的院子里,满满当当挤着将近二十人,大都是年青小伙子。 张仔七赶忙招呼道,“阿爷。” 王阿贵没搭理他,一把将手中的短刀甩在地上,污水溅出,高声叫骂, “他娘的义万堂狗崽子,老二老三去拿家伙。” 张仔七小心地凑到跟着王阿贵一起回来,换口帮排行身旁二十四的小二四,问道, “二十四弟,怎么回事?” 小二四一脸忿忿, “我们在外边找剑,义万堂那群狗杂种趁机偷袭。” 王阿贵将豁牙仔招到近前, “义万堂没人来这?” 豁牙仔刚想表功,张仔七就赶忙跑过去拉住他,替他回道, “没,没人来。” “呵,他们脑子一向不好使。” 王阿贵轻蔑道。 这时老二和老三空着手从西屋出来,老二没避讳旁人,跨出屋门,木着脸, “阿爷,刀少了一把。” 一句话出,张仔七感觉自个的魂都要脱了出去,后背每个汗孔,都冒着冷汗,腿肚子抖着,望向豁牙仔,豁牙仔的视线正和他对上。 豁牙仔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王阿贵没想太多, “你记错了?” 老二却十分笃定, “没错,老三和我各数了两遍,三日前才数过,二十五把,现在,二十四把。” 王阿贵皱了皱眉头, “二四,你去数一下。” 小二四兴冲冲地叫道, “阿爷,咱先别管这个了,先去把义万堂那些杂种斩了,一把刀而已嘛。” 张仔七的心才落下,便看见王阿贵整张脸阴黑了,拉着长音, “嗯——?” 几乎一字一顿, “我说,叫你去,你就去。去!” 小二四一个哆嗦,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忙进了西屋,几个呼吸后出来, “二十四把刀。” “再数一遍。” 小二四再进屋。 王阿贵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所有人, “好啊,会偷东西了啊。这可不是去街上扒拉一下,这是在咱们换口帮社屋里偷东西,这是私吞帮内财务,坏规矩的。谁拿的,自个站出来。” 小二四又出来了, “二十四把。” “全部给我站齐喽。” 王阿贵大喝一声。 换口帮众人立刻全部按高矮站成两排,左高右低,雨水肆无忌惮的打落在他们身上,没一个敢有怨言。 高大的王阿贵在队排前度着步,森然道, “别以为是小事啊,偷刀,坏规矩啊,谁拿的?自个站出来,要是叫我揪出来了,罪加一等!老二,老三,老四,你们三个出来,肯定不是你们三。” 三人顿时如获大赦,跑到王阿贵身后,虎视眈眈地看着其他人。 王阿贵的双眼从换口帮众人脸上一一扫过,目光所过之处,没一个人敢昂头, “没人认是?别以为能蒙混过关,你们天天住一块,我不信没人看见,要是没人承认,你们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得受家法。” 张仔七战战兢兢地偷看了豁牙仔一眼,见他和其他人一样没动作,这才放下心来,刚想转头,就听见王阿贵的声音在旁响起, “是不是你?” 张仔七心中大骇,扭过头却发现王阿贵是在看身旁的小二四。 小二四缩了缩脖子,拼命摇着头,嘴里不住地重复, “不是我,不是我。” “那你怕什么?” 王阿贵一个大跨步走到小二四跟前,目露凶光, “肯定是你对不对?” 小二四还是摇头,语气慌张,“阿爷,阿爷搞错了?” “我搞错?” 王阿贵诧异地盯着小二四,满院子静了下,仿佛雨声都细小几分,所有人都屏住了气息,大气不敢出一下。 小二四更是吓得魂飞魄散,骇怕之余,双手飞快地摆着, “不是呀,不是呀,我……” “婊子仔。” 一声咆哮,勃然色变的王阿贵好似蒲扇般的巴掌将小二四重重扇倒在了一地的污水中,接着恍然大悟, “我就说呢,难怪你方才说什么先别管了,原来是你偷了啊。老二,拿家法来,今天我就教教你们什么叫规矩!我搞错?” 老二硬着头皮走到他身旁, “义万堂那?” 王阿贵一拍脑门, “差点忘了正事……” 王阿贵一时犯了难,义万堂那得快去,要不然人跑了,留个人执行家法也肯定不行,他们换口帮人少。 “汪汪。” 正这时,院角传来两声狗叫,王阿贵养的北方细犬阿大。 “哼,算你小子好运。” 王阿贵随手指了指院角的狗笼, “把阿大牵我屋里,再把二四关进去,还有,狗笼顶盖掀了。其他人去拿刀,跟我走!” 张仔七和其他人一道,低着头,涌进西屋,不敢看在泥泞中被拖行,嚎哭的小二四一眼。 第27章 红伞 骤然的夏雨,愈下愈大。沿街檐漏的滴声,从啪塔啪塔,渐聚成连续的哗哗哗的水声。 本来应该是换工的时辰,街上却没见到许多人,也许是街面上黝黑得闷人,稍远处都看不清。 和吴青一起跑动的,还有从未停过的阴风,沿街的树木被风摇撼,震下枝上积的雨水,淅淅沥沥。 “这下,可真是没渡了。” 吴青苦笑着从一个屋檐跑到另一个屋檐,手臂上的疼痛还是其次,心里沉甸甸的叫他更不好受。 九守剑被那个矮胖男人送走,他上哪去找? 巧合这种事,有一次都已经算吴青运气好。 九守剑,不过是根铁条子。余江四十万人,找一根铁条子?这还算好的。 听口音,矮胖男人还是外埠佬,万一跑外地去了,可就更没戏了。 周治红起码还有名有姓,那个矮胖男人可是真的一点线索都无,这比对砍更使吴青头疼。不是靠发狠就有用的。 只能寄希望于那个矮胖男人会回来,可这谁知道要等什么时候。 吴青思来想去,行经一个隐秘的街角时,从口袋里取出名为“解脱胜”的执铃,把铃身里的纸条取出,摇晃了下, “铃啷——” 什么也没有。 又摇晃了下。 “铃啷——” 还是什么都没有。 “妈的,没点卵用。” 期望落空的吴青骂了句。本还指望这个执铃给点任务提示之类的。什么都没有。 同时想起自己前两天对其的谨慎态度——专门拿纸条塞住,还随身携带——想起就有点索然。 纸条也不再塞,直接塞到口袋里,随着吴青的迈动,执铃持续的响着。 持续到让吴青险些以为他前日早晨,一声铃响后,所看到的任务不过都是幻觉,直到八尺巷中段。 暴雨中,低着头躲避雨水的吴青并没有注意到已经走到身前不过一步距离,撑着红色大伞的年轻妇人。 “铃啷——” 和先前没有任何区别的铃响,吴青却蓦然发觉脚底的凉意消失了。 视线注视过去。 黝黑浑浊,奔流不息,透凉着他脚板的雨水停滞片刻,四散分开,吴青的脚前有了一块干湿分明的地面。 漂移的风无痕迹,流动的水无形状。 但雨水却诡奇的在这块分明的地面上组成了水字: 伞魅: 沉缅人间香火气息,寄附于油伞的怨魂,阳间万千鬼物之一。 游女妩媚,不过假笑佯啼。怨魂无体,身躯哪能无血? 一个为了保留身躯与爱人亲密,而饱食人血的厉鬼。 人间有味是清欢,最难熬,是寂静无间。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请注意:本次为你首次窥破妖邪怪力,成功斩杀,解脱胜将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后,将随机解锁二种术法之一。 一名,根本沙。 二名,业化身。 ………… 低头看着这段文字,吴青的脸都皱成了核桃,也没想明白这没头没脑到底是在说什么。 怨魂?鬼物?闹呢? 他不由地自问出声, “伞魅?” “伞魅?” 一道清脆的女声似阴风激得吴青抬头,这才发现有人站在字段的那头,莫不如说,字段同在这人脚下,好似一张仿单(说明书)。 红色的油布大伞陷入眼帘,虽然是在问,但衬印在红伞下熟悉且清秀的小脸上却没有任何疑问的神色,冷灰灰地蛰伏在伞下,等待吴青的回答。 完全没有吴青在同一张脸上见过的那种柔弱。 香莲,吴青的邻居。 为什么她屋里不点蜡烛,哪怕极黑的夜里? 为什么她总是带着伞,无论晴雨? 为什么她喜欢勾男人,却还不适应和年轻男人交谈? 为什么她的伞,鲜红暗红重叠,像是手艺不精的伞匠上的色? 吴青的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这些念头。 这些没有一样是真正反常的,没有一样! 所以当吴青看完地上水流组成的字,抬头看见香莲冷灰灰的脸时,吴青的心就仿佛被忽然拉到路旁的水洼中。 就很突兀,就很凉。 小水沟里的惊涛骇浪! 吴青的嘴巴宛如上锈的齿轮,“咔咔咔”张了好一会,都没吐出一个字来。 最终让吴青不再犹豫的,是从红伞边沿落下的雨帘忽的缩小了。 收起的红伞,剑首一般的伞尖骤然破开纷飞的雨珠,刺向吴青。 香莲先动手了。 从未这么快过,吴青甩掉裹在单刀上的短衫,一刀截住红伞,与红伞一错而过, “锵。” 单刀砍在看似木制的红伞上,发出金铁交击声。 两人身位互换,还是隔着一步方寸的雨幕相顾。 雨水从吴青的眉眼鼻间的浅沟流淌而下,他咬着牙, “伞魅,就是伞鬼喽。地上字这么大,你盲的吗?” 一踏步,便要一刀砍出。 香莲稍有些忌惮地看了眼吴青手中单刀,一振手中红伞。 “阿青吗?” 一道苍老的嗓音从吴青三叔家紧闭的门后透出来。 两者闻言俱是一僵,剑拔弩张之势一滞。 人不想牵连他人。 鬼不想再多一人知她是鬼。 默默对视一眼后,吴青的视线越过香莲的肩头,看向香莲家的屋门。 接着多了一丝默契,吴青缓进一步,香莲缓退一步,又进,又退,再进,再退,直到香莲后背抵住屋门,掏出钥匙,背手打开房门,先一步没入黑暗之中。 吴青看了眼三叔家的屋门,嘬着牙花, “临阵搏击需放胆。” 单刀凌然,跟了进去。 吴青知道他要是没跟进去,香莲肯定会杀出来的,说不准还要牵连到吴老三。 自己的事,自己搞定喽。 借着极淡极淡的月光,吴青勉强看到进门的床头上挂着两件干的衣衫,靠墙小桌上一盏细腰大肚玻璃罩的煤油灯和一个小黑盒子。 “嗒。” 吴青脚后跟将屋门轻轻带上。屋内再没一丝光。 隔壁三叔家的房门这时开了,大风刮着大雨扑在吴老三脸上,他左顾右盼一会,八尺巷内空无一人,只有各家各户房门缝里渗出来的火光。 吴老三小声骂着一句后,门又关上了,隔绝了风和雨。 “其实我们没有深仇大恨。” 黑暗中吴青窸窸窣窣地,忍着左手的痛,先将口袋里的执铃扔到地上。太吵。 然后取下挂在床头上的干衣衫,边擦干单刀上的雨和血,边说道, “我不是种族歧视者,不歧视鬼的,尤其是女鬼。你不应该不相信我啊,我才帮过你,今天上午义万堂那四个混蛋,我下午又替你打了一顿。我们就没必要见生见死的?” 黑暗中,布底绣花鞋快速踩地发出“咘咘”闷声,一丝凉意刺向吴青。 吴青耳朵微动,提刀胸前, “钉。” 伞尖钉在刀面上,一股大力传往刀把,震得吴青乏力的虎口锐痛。 红伞上遗留的一串雨水也被震到了吴青脸上,凉得很! 第28章 鬼斗 好大的力气! 吴青眉毛跳动,怎么也想不出香莲柔弱的身躯是如何发出如此巨力的。 “我三叔他无心的。” 吴青随口解释,并不觉得有用,毕竟, 这不是人和人之间的恩怨,而是一个藏在人间的鬼想要“活”下去。 “钉。” 又是一记势大力沉的伞尖直刺破开空气,刺在刀上,吴青险些没拿稳刀把…… 吴青双目圆睁,意图增加瞳孔的收光量,徒劳无功罢了。 屋内没一丝光线,黑不隆咚,无尽一般。 但显然身为鬼怪的香莲是可以在黑暗中视物。 从她在巷中问出一句后,哪怕到了没旁人的屋内,吴青都再没有听到她开口,只有连续不断的伞尖袭来。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戚戚中,从四面八方来,迅捷,力猛,精准,每一刺都发出破开空气的厉响,就如屋外须臾不歇的暴雨。 全部直指着吴青头颅,心口,脖颈等要害来。 只靠一双耳朵辨别方位的吴青左支右绌,一把单刀勉强招架。 几乎每一声飞刺厉响后都紧接着“钉”的交鸣声。 在这重复到极有节奏感的每一声“钉”的交鸣声中,吴青感觉自己手里的单刀在不住地颤抖着,发出哀鸣,似是被雨点敲打摇晃的枯叶。 “狗东西。” 吴青神色还算镇静,只是…… 再等得死! “钉。” 又一震,刚接完一刺,吴青不顾手臂的酸麻,手中单刀一横,头一低,撞了出去。 却运气差极了,一脚踩在了一块凸起上,不知是碎柴木,是土突,还是破砖,都没差,脚崴到半程,吴青下意识松懈脚掌。 破空声逼近! 头一歪,吴青脸颊上一道细长的伤口流下血来,嘴角却勾了下。 一刀磕开红伞,吴青眉毛忽然一拧,单刀居然追着缩回去的伞尖而上,如蛇附枝。 于黑暗中寻到路径的吴青大臂一抬,噔噔蹬地,胳肢窝用力,直接夹住红伞,手腕转动,刀尖比蛇信快,剜向伞柄。 刀尖一滞,剜到肉体的实感从刀尖,刀身,一路回传到刀柄,再到紧握的手掌,吴青喜上眉梢, “一招鲜?吃不动啦!” 黑黝黝的对面却没有痛呼声传来,吴青扭动腰身,想用胳肢窝夹着将红伞拔来。 红伞丝毫未动,嵌在铜墙铁壁上一样。 “嗯?” 吴青还未细想,就感觉夹住红伞的腋下有股巨力上挑。 他快屈膝,猛压身,想稳住,却只瞬间就被挑飞,“嘭”地撞到墙上,贴着墙摔到地上。 闷哼声,身体都似拆散了,各处咯得生疼,吴青强撑拄着单刀而起,左手忍痛飞快地在刀尖上抹了一抹, 黏糊糊的,是血,方才确确实实砍中了。 却一点没用,他还是被一伞挑飞。 该说,不愧是鬼物? 吴青“呼呼”喘着粗气。 “噌……” 看不见的黑暗中,铁片抽动的颤音。 吴青蓦然想到香莲手中的大红伞,柄粗杆长。 伞中剑? 伞中刀? 光听声音,吴青判断不出香莲拔出的是刀是剑,但是…… 吴青舌头一刮上排齿,森森出声, “管你是刀是剑,只用一招直刺,你唬谁呢!” “嗖。” 还是一样的刺击,但没有了伞面的约束,利刃刺来,更快,更轻,更少了声息。 吴青一个不慎,手不及耳快,裤管被刺了个对穿,好歹是没再添一道伤口。 吴青一改故辙,调身走出,似醉态,一个踉跄,胸膛竟直接冲着利刃而去,一步,一尺,一寸,近到吴青的胸膛都能感受到利刃上的锋芒。 就如此险要的距离,吴青忽然左掌由上向下抡臂,身体随之向左后转体近半圆,双脚却向前踢迈一大步,刀身吊挂右手侧,刀锋向下,刀柄朝天,背刃闪绕而上! 脂粉香气迫近吴青鼻尖,他双足势动不停,如熊坐虎扑,借身体沉坠之力,抡挂挥臂,崩撼突疾的刀,自头顶向正前方斩落! “嗤……” “砰。” 刀至劲落,喷血声与肉条落地声先后响起。 行八极拳“迎门三不顾”之精义以运刀。 八级拳门,提柳散阴刀,霸王剁石势! 剁下条手? 屋太黑,吴青看不见,只知道没有听到痛呼,于是刀锋再起, “噗嗤,噗嗤,噗嗤……” 刀锋入肉声不绝于耳,一片一片的鲜血顺着刀锋迸溅。 吴青手上,吴青的腹上,吴青的面上,接受着似雨水一样的凉意,但口中的温热腥咸在告诉他, 这不是水! “嗖!” 利刃却仿佛未受影响,再度破空而来。 这还不死? 吴青心下一惊,错身一刀绞去, 两刃在空中交错,火星崩飞,刹那照出屋内的模糊。 一只断手紧握着一把收起的大红伞趟在血水中,这血水连着血泊,血泊中一双赤色浸透的绣花鞋,绣花鞋上,是独臂挥舞着赤色细禾刀,一身血洞“嗤嗤”射血,却面无神色的女人。 双刃一触即分,同样一身血污的吴青恶狠狠撩刀,逆刃而上, “噗嗤……砰。” 香莲肩上喷红,另一只手臂离体,握刀砸地。 “不会喊疼……” 吴青眼里寒光大放,寒得要掉渣, “那以后都不用喊了!” 背刃转拧,前撑挑亮,转如轮,立如山,单刀如游龙,横劈从女人左颈入,右颈出,一条环绕女人整个脖颈的血线慢慢浮现。 “砰……咕碌碌……砰。” 人头落地滚动,上左右三个大血洞的躯体紧随其后。 “呼……呼……” 筋疲力尽的吴青还没喘两口,一道尖锐凄喊, “啊——” 便毫无征兆地在他脑海里炸响。 吴青气血涌上头颅,眼前黑上加黑,单刀“哐当”砸地砖上。 尖锐凄喊转瞬即逝,香莲被砍成四分的尸首上,成片成片的黑色尸斑悄悄浮现,不忍卒睹,躯体须臾之间腐败塌陷,化成黑色尸水混合到血水中。 余下一身残破衣裳,干瘪绣花鞋,红伞鞘与赤色细禾刀。 这些吴青都瞧不见,但避不开冲天的秽恶尸臭,酸水几从吴青喉间呕出。 整个都烂了,死了? 手臂,脸庞,胸口,满是创口滴血,模样好不凄惨的吴青靠住墙面,抹了一把脸上的血, “鬼?倒不是很厉啊。” 话音未落,尸水中的赤色细禾刀,悄无声息,漂浮而起…… 第29章 险 一股被洞穿的剧痛陡地从左大腿放射到全身,赤色细禾刀带出一连串血珠,对这间屋子而言,不过是又多了一抹不得见的朱色,对吴青而言,却是从未有过的惊骇。 倘若未惊觉到小腹皮肤处的刺痛,这一刀刺穿的可就不是他的大腿! 闷哼一声,吴青当机立断,矮身滚地,拾起地上单刀,下一刻却背脊后脑撞上了桌腿,眼冒金星。 小屋子,太碍事! “咻。” 锋锐荡漾,破屋岑寂。 吴青后脖颈凉气直冒,没空管那么多,一缩头, “哚!” 细禾刀嵌入桌腿,差一厘将桌腿劈断,吴青头顶几缕带血头发飘摇。 他嘴里直发苦,右手抓住单刀狠狠劈向细禾刀柄,果不其然,劈了个空。 肉身腐灭不死而凭空御刀,伞魅,人间怨魂! 没了肉身的束缚,细禾刀添了何止十分灵活,还有十分刁钻,十分阴毒与十分莫测。 漆黑的房内,刀刀凭空而来,无迹可寻,有的只有快临身时,吴青才能听到的,轻微的“咻”声。 或格挡,或躲避,每每都是仓促反应,狼狈非常。 回手反击?痴心妄想! 时刻没多走,吴青的身上就多了数道细长伤口,和全身上下所有的创处一齐,一刻不停地揪攥吴青的神经。 攥得他目眦欲裂,青筋贲张尽起。 无形的敌人怎么杀?砍不到,劈不着。 吴青却本能觉得不对。 如此之强,为何害怕被凡人发现?为何? “铛。” 单刀上又多一缺口。 吴青脑中香莲拿伞的模样一闪而过。 必有罩门,凡人可戳破的那种! “咻。” 细禾刀迫近,单刀立起迎接。 “铛!” 单刀应声脆裂,断口平整,竟是被一刀两断,残破的刀片打着旋飞出,钉在木床上。 未有过如此凶险诡奇之境遇。 吴青眼中辣色尽显,迅猛后滚,一脚踏在赤色细禾刀刀背,斩断单刀后,嵌入桌面的细禾刀被吴青这一踏,直接将桌腿也斩断。 失了一条腿的桌面倾斜,桌面上的物件全数滚落,针线包,煤油灯和旁的小黑盒子。 细禾刀在半空中划了半弧,再度斩下。 地上滚了半滚的吴青一扬手,仅有的武器,断刀居然被他甩飞,同细禾刀磕了一记。同时左手一打,将从桌面滚落的煤油灯撞出去。 煤油灯“噼啦”砸地,摔个粉碎,玻璃罩子碎片和其中满肚的煤油撒了一地,刺鼻味还压了尸臭一头。 吴青空出的右手接住和煤油灯一起滚落的小黑盒子,这黑盒子刚入手,吴青就是一喜。果然是火柴盒。 “咔嚓”一声脆响,薄木片糊的火柴盒子被吴青直接捏碎,接着用力攥拧,硝烟和火光从指缝透出。 吴青劈手一甩,被捏得稀碎的火柴盒拦不住数不清的火苗,豆大的火苗才触到地上的煤油, “轰……” 玫红火焰直逼屋顶,火浪催黑烟叠荡蔓延,火光中心,是火裹的一把红色油布伞。现如今,是火伞。 吴青奋力前扑,灰头土脸地撞上屋门,回头一看,火舌在脚底舔舐,不由地缩了缩脚。 一直紧咬不放的赤色细禾刀在空中胡乱飞舞,斩火劈烟,状似疯魔,刀后是一个被火焰勾勒线条的模糊人影,在疯狂扭动中,积雪般飞速消融。 背靠着门页,吴青双眼倒影着火光,倦意与痛感袭上脑门,他低头在身上巡视一圈,呲牙咧嘴, 手臂,胸口,大腿,除了拿刀的右手,没一处不在淌血,绽开的皮肉火焰照耀下红得发亮。 他轻轻抖了抖肩膀,虚弱笑道, “咳咳,一天,干了两大敌,可牛逼坏了。就是谁能想到……” 吴青下颌垂了垂,好似夏日午后打瞌睡一样,他甩甩头,想驱赶倦意和冷意。 周围是蔓延到屋梁,木床的冲天火焰,黑暗却从吴青上眼睑渐渐下沉…… “当啷。” 吴青裆前,赤色细禾刀插在地砖缝里摇晃,将他惊起,他眯着眼看向火场。 炽烈火场的中心处,几片布屑裹着几段木炭。 伞女,彻底死了。 吴青视线收回到裆前的细禾刀上, 呵,差点子孙根没了啊。 这不行。 这哪行? 原主的三叔还等着呢,真不知屋外的大雨能不能浇灭蔓延的火势? 想到这一茬,吴青强撑着抓住细禾刀的刀柄,将自己缓缓拄起,拉开房门。 雨还在下,有雨水越过门槛,落在吴青脚上。一如既往的凉。 暴雨声似乎遮掩了一切,八尺巷内所有门窗也都还紧闭着,没人知道走水了。 “冰火两重天?好。” 吴青拄着细禾刀,拖着一条腿,跨到雨中,仅仅四五步,却走得极为艰难。 “哆哆。” 吴青轻轻敲响了三叔家的门。 “谁啊。” “吴青。” “还知道回来?我煮了两鸡蛋,闷裂了都。” 怒气冲冲的吴老三拉开房门,一愣。 一身血色,拄着刀的吴青指了指左边, “着火了。” “噗通!” 倒在了吴老三怀中。 与此同时,被吴青遗落在在大火中的铜色执铃。铃身上,渐缠绕有十五道细微的灰色光圈,片刻后消失不见,执铃也于熊熊大火中杳然消失。 ………… “……五浊恶世,教化如是刚强众生,令心调伏,舍邪归正。十有一二,尚恶习在。吾亦……千百亿,广设方便,或有利根,闻即信受;或有善果,勤劝成就;或有暗钝,久化方归…… 浊劫恶世之中…… 如是等辈众生,各各差别,分身度脱,或现男子身……或现鬼身……或现山林川原、河池泉井,利及于人,悉皆度脱…… 若堕恶趣,受大苦时,汝当忆念吾在忉利天宫……,令娑婆世界至浮屠出世已来众生,悉使解脱,永离诸苦。 使汝受持无上,是,解脱胜!” 诵经。分不清男女,识不明远近,辨不了纷乱清晰,深满怪诞,只觉得耳内嗡嗡作响,犹如深潜湖水幽暗中。 唯有最后三字猛地印在吴青脑中。, “解脱胜?” 吐出三字,吴青睁眼缓缓醒转,还有些迷糊。 梦? 入目是一横梁,横梁下缘一层浅灰,身下柔软的被褥,鼻间有苦臭药味,耳边细微虫鸣鸟叫,再没有令人厌烦的诵咒声。 吴青舔了舔干燥起皮的嘴唇,干咽了一口,低头看着,一身的白布紧裹,裹着一身的痛。 在医馆? 想坐起,手动了下,才发觉手里握着一个金属器物,吴青挑了挑眉毛,表情怪异, “妙啊。” 第30章 业化身 门窗紧闭的医馆病房,空气浑浊,这是害怕风疾入伤虚病人之体,加重病情。 病房四张并排放的床,三张空置。 靠墙的病床上,吴青裹一身白布绷带,下身一条裤子遮羞,完好的右手时而舒张,时而紧握,一个黄铜色的执铃随着吴青的动作,时而消失,时而出现,好似变戏法。 但吴青并不知这执铃随着他心意消失时,失去了何处。 不单如此,随着吴青摇动执铃,屋梁上的一层薄灰,仿佛云烟落笔: 所见不详,同见业中,瘴恶所起,受持无上,是解脱胜。 注:宿主以凡人之力成功斩杀伞魅,证明自身实力,解脱胜已正式认定你为受持者! 受持者的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吴青 状态:刀斫,血脱,体虚 专精如下: 武术:85(名家) 当前任务: 任务一寻找并夺得魏恩亭佩剑九守剑。 任务二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请注意,已解锁受持者专属术法——业化身。 【业化身】术法 业力循显,周遍法界;化身无量,渡脱众生。 业化身为受持者特有术法。受持者大人每次破灭妖邪怪力,魑魅魍魉,即可汲取业力,用以修复身躯。 当前熟练度:1/39(最高极限) 当前业力:十六刻/三十刻 发现受持者大人身受刀斫,是否使用术法业化身,消耗业力,修复身躯? ………… 吴青将解脱胜执铃抬高到自己眼前,脸上隐隐有点沉重, “术法?业化身?成为受持者后,两种随机解锁的术法之一?” 以目前来看,这无疑是好东西。 毕竟吴青一身实力本就受体质掣肘,现又受多处刀伤,能发挥出几成都不好说,可他任务一个都还未变成。 现在有业化身修复身体,这可是好事。 但稀里糊涂的东西越来越多了,这可不太妙。 又是鬼怪,又是术法,要是哪天路上撞见一道士,在那喷火御水,说自个是修仙的。吴青可能都不会奇怪。 且说,大乾民国的宗教信仰,大抵与吴青前世的道教相似。 教义思想,科戒仪范,仪式活动,以及复杂庞大的多神仙信仰,神仙居所九霄天之说。就连名字也只多一字。 谓,天道教。 修天道求长生的道士,也是和吴青前世如出一辙。 道士斩邪杀鬼的轶事,多如牛毛。 反派的鬼怪已经登场,正派的云游道人呢? 术法一名,不正合其用? 尽管面上变化不大,但吴青心潮之跌荡,已经不下于昨晚见到伞鬼时。 接着他联想到了九守剑。 鬼已经见到了,那传言是神仙兵器的九守剑呢? 还有任务二的奖励,浮身血,恐怕也不是凡物。 吴青盯着梁上的字,总感觉言犹未尽,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病房大门外传来交谈声,由远及近,两个声音,一个是吴老三,一个是老罗——吴老三的朋友。 “老罗,阿青这次能活着,可真的全赖你啊,我太感激了。你说逆不逆人,头一天吃了肉,第二日问我怎么没肉了?第三日就同他表兄一起去砍人。我给他煮了鸡子,他不知啊,知的话,哪样会闹成这幅样子?定世去投猪啊。我都还没敢和他爹说。” “你先宽心,别看阿青送来时一身血,但除左臂,左腿外,其余大小刀创都只伤皮肉,未伤及筋骨腱筋,五脏六腑,敷以没药五倍散止血后缝合包扎,又万幸天饶,淋雨后竟无高热,性命应当无碍。” 其他部位未伤及筋骨腱筋。但左腿左臂伤得很重。 性命无碍,但残废就说不准了。 吴老三听出了老罗话里的意思。 他悲痛地问道, “他腿和手,有法子治没?” 老罗犹豫不决, “天柱观医馆,些许有治,但他们坐馆医师诊金十五块银元。” 吴老三心口闷了一下,问道, “阿青怎么一夜未醒?” “血脱体虚,睡多久都正常。” 掏净口袋才交了一块五角又两吊大钱诊金的吴老三脸上有些窘迫, “唉,好,那诊金和汤药费?” “不急。” 不急就是现在可以不给,但得给。 “罗大夫?” 医馆前堂有招呼声。 老罗的声音再响起, “我先去前堂了。还有,一直守着没用,都一夜了,你自个也注意休息。” “欸,好。” 老罗的脚步走远,吴老三伫立在门外,好一会后才叹了口气,手搭在了病房门上。 屋内的吴青本打算将解脱胜执铃收起,想了想,却只是藏在身下,梁上薄灰组成的字也未消失。 吴老三手一顿,轻轻推开房门,便看到吴青一双眼发呆似望着房梁,他呆了下,不忘关门,快步走到床榻前,抓住吴青的肩膀,欣喜若狂, “怎么才醒啊?” 吴青“嘶”了口冷气,仍自望着房梁。 这才注意到自己抓的是侄子伤处,吴老三连忙放开吴青,注意到吴青的视线,奇怪之下,也看向房梁, “看什么呢?” 吴青指着房梁,“有字啊。” “哪有字啊?” 吴老三抬头看一眼,急了。怕不是又患眼疾? 果然除了他之外,别人看不见解脱胜给的字,难怪之前明明伞魅二字就在脚下,香莲却还问他。 吴青若有所思,观梁上, 发现行者大人身受刀斫,是否使用术法业化身,消耗业力,修复身躯? 全是艰难事,先顾眼下。他心中默念一声“业化身”, 梁上灰尘组成的字瞬间改变: 已消耗业力十六刻,修复业化身,预计三十个时辰。 剩余业力:零刻 请受持者大人于三十个时辰内注意规避危险。 ………… 凭空一道暖流自解脱胜执铃顺着手臂,流经吴青四肢百骸,各伤处似蚁爬一样瘙痒。 吴青手一松,埋在身下的解脱胜凭空消失,同时在吴青眼里,房梁的灰恢复原样,又是薄薄一层灰,均匀分布。 他摇了摇头,朝吴老三道, “没,逗乐呢。” “逗你个孱头啊,我同你讲,你死了我都不替你埋,就裹个席子,丢江里。学什么不好,动刀子?你当你是武林高手?下次叫人斩死啊!” 吴老三破口大骂,满是血丝的眼中流下泪来,凌乱的发丝白了许多。 吴青笑眯眯, “那还好未死,喂鱼可就太糟蹋了。” 吴老三抬手欲打,却生硬地转了,揩了揩眼角, “渴不?” “刀呢?我拿回去那刀。红色禾叶一样的刀。” 吴青反问。 这被香莲把从伞中抽出来的刀,很锋利,几刀便将吴青用的单刀劈断。 有了业化身,已经不必担心自己以后会残废。 没了顾忌,吴青一想到那把细禾刀,便有些心痒。 剑客见了名剑,枪手见了好枪一样的心思。 未期吴老三犹豫再三,压低了声音, “什么刀?没见过。” 声音还是低,口气却斩钉截铁, “咱们隔壁的香莲,用火不慎,家都烧没了,还差点烧了咱家房子,幸好雨大,才没起大火,她人都烧干净了,就剩一点衣屑。你是和你表兄张仔七,一起去打锣,才受的刀伤。着火同你没关系,香莲烧没了也同你没关系,你们两路人,听明白了?” 第31章 张仔七的困境 吴青一恍惚,看着眼前这个肤色黝黑,干瘦脸庞布满似沟壑的皱纹,不再年轻的老剃头匠, 还真是,没人是傻的。 吴青的内心,也首次直面原主的这个叔叔。 穿越前,原主的记忆当然与他无关,对他而言只是资料提取器。 但吴老三和张仔七一样,完全不知道吴青已经不是原主了,但还是把吴青当亲人一样照顾。 穿越后的照料,这可是是实实在照顾的吴青,而不是原主。 吴青有些纠结,最后一哂。 算了,就先稀里糊涂的过。 吴青想了好半晌,吴老三焦躁地拍了拍床头,发出护犊般的低嘶声, “杀人纵火,是要砍头的啊。” 吴青这才点点头, “我倒是没有杀人,不过,您说得是,同我没关系。” 这吴老三编出的理由,也稀里糊涂的先认下。只可惜了那把刀。 见吴青应承下来,吴老三转头出了门, “我去给你拿水来?” 片刻后,却拿了碗药汤来, “当归补血汤,老罗说你失血多了,给你补补血。你先喝,我等会去熬些粥来,再给你煮两鸡子。” 将药碗放到床头,伸手要去扶吴青。 “没那么脆。” 吴青摆手,自己单手撑着床板,背靠在床头缓缓坐起,嘴角不时抽动,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意思。 吴青取过药碗,细细地喝着,咽下一口干苦的药汤, “现在几点?” 刚从前堂回来的吴老三回想了下, “嗯,刚过八点。来时我看了眼前堂的发条钟。” 六十个小时修复好,就是后天晚八点,伤口才修复完。 吴青默算了下,接着问道, “我表兄呢,我在这和他说了吗?” 吴老三有点气闷,“没呢,你和他少来往啊。” “那不行,做戏得全套,起码得和他支唔一声,不然别人一问,全露馅。” 吴老三一拍黝黑光秃的脑门, “怎么落了这茬,我去给他找来,他在哪?” “岭脚街。” ………… 小二四死了,冻毙在彻夜的大雨中,于一个狗笼里。 铁质的,被撤掉顶盖的狗笼子。 清晨,换口帮众人蹲守义安堂人一夜无果,只得气咻咻回返。 张仔七没进院子,就被前头先进院子的二哥到十四哥并成的人墙,堵在了院外,有沉重从沉默的义兄们那里传到张仔七心间。 “怎么了?”他问。 “二四死了。”前头的二哥答。 张仔七首先打心底涌现的是恐惧,无穷尽的恐惧。 “拖出去埋了。” 最前头的帮主王阿贵说,随后回了北屋,脚步没一点变化。 人群往前走,张仔七挤进了院子。 院角的狗笼子里,苍白的小二四一动不动。就只有苍白。雨水泡了一夜。 不一会张仔七就听见北屋里一条名为“阿大”的北方细犬的吠声,和王阿贵爽朗的笑声。 负责掩埋的是二二和二三。都面有戚戚,脚步拖沓,但没法子,他们得干。行小。 院墙外,张仔七拉着豁牙仔躲着人,牙齿打颤, “小二四死了。” “死了……就死了嘛。”豁牙仔声音含糊。 “他死了。” 张仔七狠命揉着两颊, “替我死的。” “啪。” 心头火气,豁牙仔大手一挥,给了张仔七一耳光,语速又快又急, “慌你娘,你期我们两个也死?你做的事,我替你瞒,天知地知,其他人不知。你再多嘴,我们两个也得死!刀没了一把,阿爷就只想揪个人顶,是谁,没所谓的。谁能想到壮小伙会被雨淋死?他死了,这事就过了。你他娘内疚也好,过意不去也好,在这别摆出来!” ………… “你他娘内疚也好,过意不去也好,在这别摆出来!” 时间一晃,已经是中午,张仔七倚靠在后门门框上。 昨天蹲了义安堂一晚上,换口帮难得放了天假,张仔七无处可去,便在后门,盯着巷尾的平房出神。 从清晨到现在,他脑子里一直回想豁牙仔的这句话,他极力想装出正常模样,但话尾话头的间隙,小二四苍白的脸却总是在脑中一晃而过。这时,他的脚就会不自觉抖一下。 “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张仔七重重拍着自己的脸。你他娘慌什么? “张仔七,有人找。” 在张仔七平复心情时,豁牙仔走到他身边, “院门口一个老头找你,说是你表弟的三叔……” 话到最后声量降低,豁牙仔附在张仔七耳边, “我们打锣的嘛,死于非命再正常不过了,小二四怪他自己嘴笨,说阿爷错了,一句话把阿爷撑墙上,他命不好喽。” 张仔七木然地点头。 ………… “怎么搞成这样啊?” 老罗的医馆也在水东,水东十四处码头之一的兴国码头边。张仔七来的时候是下昼,估计抽空来的。 张仔七一来,不喜张仔七的吴老三就煮粥去了。 路上有听吴老三讲了个大概,但进到病房,见到吴青各处都裹着白布条时还是惊讶,双眼不住地在吴青身上来回转悠, “疼不?” 吴青横了他一眼,“你说呢?” “赤螳螂都叫你斩了,谁比他还有本事?把你打成这样。” 吴青的双眼蒙上了一层雾,“我说撞鬼了你信不?” “当我痴的?我说我勾到富贵细妹你信不?” 这回答没出乎吴青的预计。现在吴青当然是亲眼见过,所以信。但对大部分人来说,这仍旧只是听说来的玩意,只听人说过,没见过,和原主一样。 能亲眼得见鬼怪者,应当还是极少数。 那鬼神之说,自然就有的人深信不疑,有的人半信半疑,也有的,自诩大胆,一点不信。 张仔七就是最后一种。 吴青若有所思。 要不然各种鬼物,也不会仅仅只是志怪夜谈了。 张仔七在床边坐下,心不在焉, “找我来哪样事?” “我受伤的缘由不太好和旁人说,就说我伤势,是和你一起打锣,叫人斩的。” 这是吴老三替吴青编好的理由,吴青也就原样和张仔七讲了。 张仔七奇怪, “怎么不太好和旁人说?” 吴青打了个哈哈, “撞鬼了嘛。” 转而问道, “你们帮社后门那小平房,有见人去吗?” “没。不过这几日你小心些,李御史要我们换口帮加派人手,抓人找剑,其他帮社估计也一样。” 张仔七语气有点复杂, “还有传言李御史之所以这么拼命找剑,是因为九守剑不是寻常兵器。” 张仔七深深看了吴青一眼, “是神兵,神仙兵器。” 早从李镖头那听到这传言的吴青眼神闪了闪,却语带揶揄, “不是,我撞鬼了你都不信,你信神仙?真要有神仙,你们这些斩人玩的打锣仔不早被雷劈干净了?” 第32章 端倪 “也是。” 张仔七深以为然,点点头站起, “要是没其他事,我先走了。” 吴青有点费解,“忙啊?” 张仔七默然,左思右想好一会,脚落了又抬,抬了又落,最终才又坐下了,右脚踮起,抖得很焦躁, “我……我有个朋友,也是打锣的,他犯了点事,本来不是大事,没敢认,他义弟因这事替他死了。关狗笼里淋了一夜的雨,死状奇惨。他看了后茶饭不思,旁人都以为他内疚,但他和我说……” 张仔七猛搓了把下巴,才接着道, “但他和我说,他和他义弟不太熟,他不内疚,他是庆幸,是害怕,他害怕有一天他也死的这么惨。” 你说的这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这话吴青没问出声,张仔七的嘴硬,吴青知道,但这么慌乱,从原主记忆里到吴青穿越后都没见过。 吴青按住张仔七抖个不停的右腿,按照自己的方法对张仔七建议道, “这么怕啊?怕就早做打算喽。” “早做打算?” 张仔七一哆嗦,想都不想, “不成,绝对不成!他二十几个打手,比狗都听话,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吴青稍一怔,接着脸色平静, “手下二十几个,命就只有一条。” 张仔七忐忑不安, “说得简单,你以为呷茶啊。你好身手,不一样叫人打伤在这?二十个人,个个拿刀,武圣才扛得住?你知不知你要躺多久不?” 吴青没去反驳张仔七,只说道, “要躺三天,你的事……” “我朋友的事……” 张仔七纠正,接着叹气,站起, “三天?你的伤三月能好透,你都得去拜道公。我叔公年轻时叫锄头锄了手,几十年下来,没不痛过。算了,你就只会打拳的,道上的事,你不懂的。” 吴青闭上双眼,心有余悸地说道, “我这次在家门口撞见高手,本来能逃,但觉得不能抛家傍路,就冲动了。没料到这么凶险,差点送命。我反正是不想再来一次,要有下次,我定逃无疑。我说的早做打算,不是问能不能杀,是想问,你那个朋友能不能逃?” 吴青先前一怔,便是因此。他要是早知道伞魅差点能要了他命,他绝对先跑,跑不掉再打。 张仔七离开的脚步霎一停顿,语气复杂, “逃不掉,他每月钱净,都买药了,他老娘有病,靠他活。” “这样啊。那除了那小屋子来人外,有赚钱的路子也和我说一下。不知道你朋友出的事和我有无关系,我也想尽一份心。” 根本不搭噶的两件事,吴青一句话说了出来。 “好。” 张仔七沉默了下,走到病房门口, “不过就现如今这世道,要他娘的有路子,我自己都先去了,哪里轮得到你。” 张仔七前脚刚走,吴老三后脚就进来,却没端着粥。 吴青看着吴老三空空的双手。 “我表兄人挺好的。” 吴老三一愣,不乐意了,佯怒道, “粥煮着呢,我没那么磕碜,找人帮忙,还躲人家。” “我的错。” 吴青赔着笑,摸向自己的脸颊,手一顿,又赶忙揉搓了一下,很光滑。 脸上那条浅而细长的伤口已经神奇的消失不见。 好一个术法,业化身! ………… “十灰散,清血热,行血滞,破血瘀。以纸包置泥地一夕出火气,每服五钱,藕汁或芦菔汁半碗调服。” 老罗将一油纸包放到吴老三手中,说清用法用量,又劝道, “阿青血脱方醒,何必急着归家?” “都是躺床上修养,家里的床躺得惯些。” 拄着拐杖站一旁,耷拉着一条腿的吴青抢在吴老三前头回老罗, “而且医馆的苦味闻得我心慌,修养还是要找个安适地,没比家里更安适的了嘛。就是这根拐杖,我得过几日再拿来给罗叔了。” 吴青心知他伤势的恢复,靠的不是老罗的伤药,没必要在这继续浪费吴老三的银钱。 下午吴青尝试了一下,虽然脚上的伤距离恢复还早,但是凭依着拐杖,一瘸一拐,倒也能走。 便同吴老三说要回家休养,吴青随便找了个药馆味道闻得他头痛之类的理由,心疼侄儿的吴老三也就听之任之了。主要老罗先前同他讲过,吴青这伤势,也只能靠休养。休养在哪不一样? “用着。回去万一有哪样不适,及时来我这。还有就是五日后来换绷带。” 老罗也不再劝,开医馆,见识多了。急着回家的,不比急着就医的少。人穷不治病。 走前吴青看了眼医馆堂前摆的发条钟。 六时整。 离伤势恢复,还剩五十个钟头。 ………… 盛夏日头长,下午五时二刻,天还很亮,路上行人并不多。 水东各工厂晚间换班是晚七时。 罗氏跌打骨科医馆的金黑色菱形幌子在身后随风打圈,越离越远。 吴老三本想搀扶着吴青,但被吴青拒绝了,只好走后头,在吴青身后,注视吴青的步伐,以防万一。万一吴青双腿吃不住力,他好上前帮扶。 吴青拄着拐,一瘸一拐走前头。两人背着斜阳的残照,往家中走去。 吴青的惨样时不时惹来行人额注目。 走着走着,吴青忽然发现耳边“轱辘轱辘”的木轮滚动声渐响。 循声一看,身后黑压压一片板车,一眼数不清。 每个板车上拉的货物还都一样。 尖尖的木枪滚插在一根横木上。是拒马。 这么多的拒马拉进城,要打仗了?吴青好奇。拒马是战场上用的玩意。 虽然吴青穿越而来的时间不长,还没亲眼见过,但吴青可没忘了,大乾民国这片地,还处于一个军阀混战的状态。 胡,俞,应,段等各系军阀占地为王,因地盘分配不均,组阁矛盾激烈等等问题,各派系军阀之间大小战争不断。 但一想,又不对,要打仗这拒马该是往外运,哪里会往城里送? 且越往下走,随着时间推移,街上提着刀,吆五喝六的打锣仔也多了起来。 街上见到打锣仔一点不奇怪。余江素来有二十八个船帮公口之说,可想而知余江有多少帮社中人。 平日里,街道上便随处可见打锣仔。但现在比平日还要多。 每个路口街巷便有一伙十几个打锣的聚集一块,而且这些打锣仔还在指挥着拉拒马的板车卸货。 第33章 寻枪 一路走来,皇姑园,华生路,民立路,太平街…… 每个街巷口,形形色色,各帮社的打锣仔们都在摆弄着大板车运来的拒马。甚至在拒马运抵较早的街口,拒马已然首尾相连,横贯街口,仅余一车宽,供人通行。 十几名穿着灰色对襟背心的打锣的,凶神恶煞地在拒马前拦人搜身,搜过后才放行,一言不合,就拔出腰间短刀。架势甚是骇人。 幸而吴青与吴老三已经走过此街。身后被阻拦下的行人们只敢怒不敢言。 待吴青和吴老三走回自家小屋所在的八尺巷后,吴青心底的不对劲更甚。 他们一踏进八尺巷,回过头一望。 身后的八尺巷口也罢,巷子外的太平街街头也罢,就连再往外的,太平街街对口的皇姑园门口,都几条拒马一字排开,十几个打锣仔腰挂单刀,团团围住。 拦路设卡? 而且吴青想来经过水东大桥时,贯街一样多的大板车拉拒马,才这几个街口的拒马,完全不够数。 也就是说,被拦路设卡的绝不止吴青看见的这几处。按拒马的数量算,说不准整个余江的街道都被设卡了。 吴青这就奇了。 军阀混战,这世道乱是够乱。余江二十八船帮公口,说起来也够威风凛凛。 可余江不是那种几条枪,十几个人,就敢妄称大帅的小军阀,所盘踞的小城。 是南余道首县,道尹治县。更是足足盘踞四省的大军阀,胡帅一系治下重要的通运工商城市之一。 甚至余江城外还驻扎着一支混成旅,来保证此城的安全。 而现在。吴青远远看着,都能看见拒马前后,乌泱泱一片。 设卡的时辰正好是余江各工厂换工的时辰,而拒马拦剩的口子才一车宽,查验搜身又是相当废时间,一个路口十几个打锣仔,只有几个在检查行人,更多是在扯着嗓子,挥着刀子,叫人不要瞎起哄。 这才一会的功夫,拒马前,便堆叠了数圈换工回家的工人,更别说挤在人群中的各种人力,畜力车。 一想可知,今天阻碍的是下工的工人,明早阻碍的可就成了上工的工人。明早工厂开工而工人迟迟不到岗的窘况便可见一斑。 还有各种流动摊贩,大小商铺外居的掌柜大班,经理专员,甚至讨饭的乞丐,都通行困难。 既妨碍了通运,又妨碍了工商,更妨碍了治安。 说句损害了余江所有阶层的利益这话。不算夸大。 也不知这群打锣的为嘛这样干。 居然没人出来制止。 足让人咄咄称怪。 吴老三在吴青身后骂骂咧咧, “这群臭打锣的,明个可怎么下街做买卖?” 吴老三是剃头匠,很传统的那种下街剃头挑子。一根扁担,挑着哨塔凳小铜炉,再一手持着唤头,晴雨不分,如此二十年如一日,穿梭在余江城的大街小巷。 这几日,恐怕要被迫歇业了。 吴青没有同吴老三搭话,虽然动静是不小,也让人奇怪。但吴青觉得,这一来和他无关,二来他现在养伤,外出不便。也就不甚在意。 值得吴青在意的,是吴青一回过头,便能看到巷子中段,自家隔壁的那片断壁残垣。 一排平房中,夹着火烧后,乌漆嘛黑,坍塌得只剩半堵墙的小屋。黑乌乌的同渐浓的夜色融为一体。 黑漆漆的破砖烂瓦与炭碎的梁木堆叠在一块。才刚烧了一天,还没有野草冒头。 是香莲的家。 吴青一把火将这只伞魅烧了个魂飞魄散后,它居住的平房也未能幸免,幸而未波及到邻墙。 “嘿!” 吴老三一声呼喝,喊醒了出神的吴青。 吴青看向吴老三,吴老三朝他使劲比了个眼神, 别看! 吴青心里好笑,知道吴老三着急,但自家隔壁被烧了,不看才更惹人怀疑? 八尺巷口的旧书摊收了一半,秃头的摊主从巷口的烟纸店中走出,他家同时经营着旧书摊与烟纸店。 秃头摊主本想继续去收拢旧书摊,可抬眼看到了吴老三,想打声招呼,又看见吴青拄着拐不算,还一身的绷带,吃惊中不由地问出声,问的是吴老三, “老三啊,你侄子这是怎么搞的啊?” 吴老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摆了摆手,佯怒道, “还不是他不学好,跟着他表兄打锣,叫人斩了,现在一身伤,可怎么办啊。” 话到最后,吴老三由怒转哀,几欲泪下。 吴青看得出来,吴老三最后的哀愁倒不是装的。吴老三真的担心他侄子成了个残废。 秃头摊主惋惜地叹气, “唉,阿青你也真是的……” 秃头摊主原先还想问问香莲家的事,吴老三家是隔壁嘛。现在也不好问出口了。 托业化身的福,吴青晓得自己不会残废。但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只抿着嘴站一旁。 连连叹气几声,秃头摊主又道, “阿青,听阿叔几句劝,伤好后,踏踏实实找个活干。你看那街面上,打锣有什么好?你叫人斩伤,他们完好的,还不一样跑腿无歇。” 吴青心中一动,问道, “阿叔,他们这是做什么,设卡干嘛?” 秃头摊主摆着旧书摊,讯息灵通,当下便小声说道, “巡警厅丢了把连珠手枪,怕出乱子,就让这些打锣的帮着找。喏,你们瞧,过去的人一个个拦下都要搜身的。” 吴青望了一眼街面,果真是每人过去都要搜身。 原来是巡警厅下的令,难怪没人出来制止。 但吴青仍觉得不可置信, “巡警丢了把手枪,让打锣的帮忙找?耗子给猫找食,这不逗乐嘛?” “这你们就有所不知了。” 秃头摊主解释道, “他们本就是一家的嘛,余江这些帮社,敲的诈,骗的人,收的保护费,赚的钱,都有巡警厅一份。现在巡警厅叫他们帮忙找一下手枪,这还不是稀松平常。” 巡警厅丢了把手枪。余江帮社都要交租子给巡警厅。 这两样,吴青都听李镖头说过,只不过方才没想到这一茬。 吴青还记得,替巡警厅向帮社收租的,便是丢了九守剑的李御史,李御史还是现任余江巡警厅长的老师。 老师丢剑,学生丢枪。这师徒俩…… 吴青忽然心中一动,眉头一皱,问秃头摊主道, “一把手枪好多钱?要全余江设卡来找?” 秃头摊主点了点头, “是蛮贵的,听说那枪一把两百块。” 吴老三在一旁惊呼, “这么贵啊。” 是挺贵,吴老三一月生意好,也才五六块银元,生意差可能才三四块。两百块银元,够他干好几年了。 吴青只觉得更不对劲。 他转头看街面, 拒马前,人群嘈杂,货物堆堵。 全余江设卡,还不知封几天,但光今晚,这损失就绝对远超两百块银元了。 找枪? 第34章 寻剑! 但到底为了什么,吴青不知道,就没再去想。 作旁观者,看着吴老三和秃头摊主又闲聊了几句,便和吴老三一起回了自家。 临进屋前,吴青又深深看了一眼隔壁残砖烂瓦,这才进了家门。 只是才闭门,“咄咄”敲门声响了,吴青回头一拉门,外边是满头汗的张仔七。 张仔七手上攥着张大黄纸,双手扶膝,大口喘着气,大概是一路跑来的。 还没喘匀了气,便抓着大黄纸递给吴青, “阿青你……你怎么这么快就回家来了,我刚去了医馆,医师说你回家了?这玩意你看看。” 吴青不明所以,顺手将大黄纸接了过来,一展开,眼睛挪不开了。 大张黄纸上画着两头像,一个胖乎乎,一个瘦棱棱。胖乎乎的头像画和矮胖男人一样,瘦棱棱的头像画则和吴青有几分神似。 水墨的画像,很难刻画详细。旁人可能只觉得画像和吴青有几分相像,吴青自个还看不出来嘛? 尤其头像下还写有几行小字。 另一个不提。 瘦棱棱,和吴青又几分像的画像下写: 身高五尺,发色枯黄,瘦削,身手极佳。 吴青一挑眉梢。 虽然没写姓名,但这明明白白写着他的体格特征。 吴青皱眉问道, “表兄,这哪来的?” “李御史府上发下来的,据说是李御史专请了个名画师,按照孔护院的口述画出来的。不光是我们换口帮,听说所有余江帮社,全都发了几十张。不单是这样……” 张仔七抬手指着八尺巷外, “你晓得设卡干嘛吗?” 本来听秃头摊主说设卡是为了找钱,吴青就感觉不对劲。 他这时眯起了眼睛, “应该,不是找手枪?” “对,不是。” 张仔七飞快说道, “下午我从医馆回帮里后,就听兄弟们说,包括换口帮在内,几乎所有余江帮社,都得了李御史替巡警厅传下来的令,说是巡警厅让我们设卡,帮忙找巡警厅丢了的那把短枪。” 张仔七换了口气,继续道, “然后到了晚边,我们换口帮将岭脚街拦好后,又有李御史府上的护院送了十几张大黄纸来,就你手上这,让我们抓这画像上的人。还说这画像不一定准,所以只要和这画像有几分相似,全抓去水东一仓库里关着。就我来这之前,我们帮社就抓了两个了。别人看这画像,可能只觉得像,但我一看这画像,其中一个不就是你嘛,这哪来是叫我们找枪,这分明是叫我们抓人寻剑。” 吴青手指头磕这拐杖。 难怪找一把枪,劳动这么多人,他就觉得不对劲,原来如此。 是李御史耍的把戏。 可明明就是矮胖男人拿走了九守剑,却连他也要一起抓…… 吴青呵了一声,笑容收敛, “这李御史搞这么大动静,挺能折腾啊。” 张仔七蹬着眼睛嘱咐道, “折腾?我可告诉你,不光是你家外边的太平街,几乎整个余江城的街面上都叫打锣的铺满了,不光是我们换口帮,据说所有帮社都出尽了人手。这几天你尤其注意,老老实实躲家里啊。” 自己现在一身的伤,不在家,还能去哪。 吴青于是点了点头。 见吴青应下了,张仔七丢下一句, “先走了,有急事。” 抬脚几步就跑远了。看得出来,确实很急。 吴青关上屋门,陷入思考。 李御史假借找枪的名义,抓人找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不算高明手段。 但背后透露出的内容,却让吴青暗暗警惕。 除了这次设卡,吴青记得曾经听人说过,李御史还电讯了外地四名外地武师来余江助拳,说是势要抓到矮胖男人和吴青,以找到九守剑。 先前吴青对此的看法是, 这李御史老套之余,还有点时髦。 找外地武师来助拳,很有江湖味的手段。吴青前世看的武侠公案小说里很常见。 这是老套。 只不过小说里传讯的方式都是飞鸽传书,而不是发电报。 这是时髦。 大差不差。 这种方式,坦白的说,小说里看看就好。 现实中,想靠几个外地武师,在四十万人生活的余江城里找出吴青这个无名小卒。无异于做梦。 哪怕他们从李镖头那获取了吴青的名字,吴青也觉得李御史只是在白费那几块钱的电报费。 吴青对自己的身手又很自信,所以对这四名外地武师并不在意。 在意的是李御史电讯四名外地武师,以及设卡找剑这两件事并在一起之后,所透露出的坚决。 连这种老套手段都用出来了,颇给人一种李御史手段尽出的感觉。可想而知李御史有多想找到吴青,矮胖男人,以及九守剑。 九守剑,传言是神仙兵器。很烂俗的传言。吴青半信半疑。 但不知底细的矮胖男人与周治红也就罢了。 李御史,自个是前朝的巡城御史,在江湖上颇有声名。 学生是余江巡警厅厅长,又是替巡警厅收租的。算得上有权有势。 这样的人也这么疯狂地寻找九守剑。 再加上自己手上的解脱胜执铃,还有昨天撞见的伞鬼…… 吴青难免深思。 脑中千思万绪,但现实不过一瞬。 屋里的吴老三见吴青开门说了几句话,又一人回屋,便问道, “谁啊?” “张仔七。” “哦。” 吴老三没再问。 被吴老三的问话打断了思绪,吴青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下。 李御史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又身受重伤,只能在家里躲着了。 就是不知这么大动静,能不能抓到矮胖男人。 又不知是该希望矮胖男人被抓到,还是不希望他被抓到。 抓到,吴青估计很难将九守剑从李御史手里夺来。 不被抓到,那更不妙。 连黑白两道,实力盘根错节的李御史都找不到人。他吴青凭什么能找到人? 妈的。 吴青暗骂了一句,又悻悻地想到。 还是李御史好,只是一个前朝的御史,但想要九守剑,就有人给他送。九守剑丢了,就发动全余江帮社给他找。 殊不知,吴青羡慕的李御史,也正烦扰着。 ………… 余江租界区,香花街,李御史府三层小洋楼的书房内。 足足十二个灯泡,明黄色的光,将三间打通,连一块的书房,照得无一处昏角。哪怕房内,两个一排,摆了四排高柜。 “老师,您知道这有多离谱吗?一个下午,五个巡警分驻所长,一共七封报告递到我桌上来。都话一样事。余江城内各帮社成员听了由您的命令,在全余江城,各大街小巷设卡盘查,窃巡警之责,扰民生行居,坏余江治安。还问这是不是我的意思。您真不能这样,您知不知余江比我大的有多少官?” 现任余江县商埠巡警厅厅长,年过四十的黄云岸脸色潮红,压抑着愤怒,和他的老师诉苦。 第35章 筛江(一) 诉完苦后还不止,黄云岸掰着粗胖似萝卜的手指,一一数着, “镇守使大人,道尹大人,县知事大人,道尹公署各科科长,内务科,实业科……” “行了行了,我没老糊涂,不用你数给我。还各科科长,他们和你同官阶。” 前朝的巡城御史,现如今余江县租界区的一介寓公,年逾古稀的李介明坐在太师椅上,吹胡子瞪眼睛,拿着拐杖“哆哆”敲着地砖, “我这次脸丢大了,还不许我发发脾气?就只不过请一些后生喝喝茶,小住两天,咳咳,算什么事?” 随侍一旁的老管家连忙拿出方帕,擦掉李介明嘴角的唾液,替他理了理满头银丝。 趁这档,黄云岸朝站立身旁的小巡警勾了勾手,小巡警立刻将手中公文包递给他。 黄云岸接过公文包,吩咐道, “出去。” 巡警敬礼后转,大踏步走出了书房。 待李介明咳完了,黄云岸才把公文包中的信笺取出,屁股离开椅子,弓着腰放在李介明身前的红木大案上,做了个请的手势, “和我同官阶不假,可他们是管事的,我是做事的,不一样。这几张纸,您看看。” 李介明没去拿,光问, “这都什么呀?” “公文。” 李介明向后偏了下头,仿佛避之不及, “不看,我现在又无官身,不看不看。” 黄云岸也没强求, “不看也不要紧,陈词滥调罢了。我念几句您听听就行。” 端茶喝了一口,清清嗓子, “饱敛钱文,扰盖人民,逆迹昭着……会口充斥则民不安其居,金融恐慌则商不安其业,疮痍载道,不亟图之,不几险无政府之状态——老师听着耳熟吗?” “嗯,是挺耳熟的。” 李介明抚着白胡须, “不过,得舟(黄云岸字)你就少卖关子了。” “民国二年,胡帅剿灭会匪,取缔各堂口时,通告全省之文书。” 黄云岸食指磕在信笺上,与信笺下的桌面磕碰,“嘟嘟”的脆响,在偌大的书房里传出好远, “这公文上,有段一模一样的。公文上还写,咱们余江城现在是帮社中人,堂帮会匪,白昼横行,几溯民国初年。” 黄云岸语气凝重, “这封公文本来是要发到胡帅那里去的,我正巧在电报局,这才拦了下来。要是没拦下,别说乌纱帽,我人头不保。前线战事暂息,大帅有的是空来料理我们。老师,这次您过了。” “把兵器交到李御史手上,便可保安然隐退。别人是这么说的。可现在呢?” 李介明眉头紧锁好一会,先前还是嬉笑怒骂的老头,现在语气中压抑不住的真怒气, “魏恩亭,九守剑交给我,没了!人,伤了!就连我孙子新纳的妾都叫人开膛破肚!我面子里子丢得一干二净!” 李介明强压下喉间的骚痒, “倘若我不把九守剑找回来,往后谁还会把兵器交到我手上?没谁会!你手下忙,没空帮我找一把剑,我只好舍去这张老脸,去求余江的众帮社帮我找。这都不行?” “您干嘛非要那些兵器。” 黄云岸无奈,忽然问道, “您,是不是听信了哪样谣言?” 屋顶,明黄的电灯泡莫名闪了两下,书房便陡然黑了。 黑暗中,老管家摸黑从书架上取下火柴,点上一盏备用的煤油灯,置于红木大案上。照亮大案前后。 “咳咳。西洋人的东西,就是不靠谱。再亮的灯,一没电,须臾就黑了。” 李介明重咳两声,老管家又连忙将煤油灯提起,挂到房柱上,防止飘出的黑烟,呛到老主人。 李介明轻抚胸膛,顺着气道, “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我现在又不是官,你们藏着什么,我怎么知道?” 黄云岸手捧茶杯,吹着浮茶, “老师切莫听信市井流言。” 李介明按住太师椅扶手, “什么流言?租界五口灭门惨案不是人为的流言?红伞女鬼的流言?识真门的流言?还是……天降神兵,得授长生的流言?” “流言罢了。” 黄云岸说着轱辘话, “老师您真是过时了,虽然电灯泡还有煤油灯都是西洋物件,可现在都是咱们自己造的。” 李介明无奈地叹气, “这九守剑我定要拿到手,我的声名不能折了。倘若没忘我们师徒之情,你就……在电报局帮我多站几日。” “老师说的哪里话?我怎么可能忘掉老师开蒙授识之恩。” 黄云岸放下茶杯,左手三指伸出, “三天,我在电报局再待三天。三天内,电报我全部拦下。这些帮社打锣仔,就是在帮我巡警厅找枪。但是三天后,老师得给我一个够分量的交代。还有,叫他们不准携带火器。动火器乱子可就更大了。” 正中下怀,李介明毫不犹豫, “多谢得舟了。” “老师客气了。” 黄云岸掸了掸黑色制服,皮靴踩地毯上,转身要走时,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回过头来冲李介明道, “对了,到年底的租子,老师就不要留了。” 李介明划杯盖的动作一滞。 租子。全余江所有帮社不法生意,如名录外的妓馆,大烟馆,赌档。河运走私,歌舞厅坐场,索利市钱等等,都得交黄云岸三成红利。 这三成红利,就是租子。 而李介明是替黄云岸收租子的,并且这租子的两成,归经办人李介明所有。 其余八成上交至他面前端坐的学生,巡警厅厅长黄云岸手中。黄云岸再按官阶大小,职权范围,按比例,分给余江县的其他高级文武官员。 南余道道尹,南余道镇守使,余江县县知事,道尹官署各科主官……不一而足。 没有这层底,哪怕李介明面子再大,哪怕李介明伪传黄云岸口令,也没有哪个帮社敢听他的话,如此出格的以匪充警。 也是凭借这租子的两成,李介明一个旧乾朝就已经致仕的五品官,才得以住洋房,坐洋车,身家富贵,撑起好大的面子。 见李介明不答话,黄云岸再度张口, “老师不会以为光凭我就能拦下所有讯息?比我大的官,好几个呢。平时我和他们几个分分,八成也勉强,但现在,您闹出这么大动静,八成不够了。到年底,租子您都别留了。而且,道尹大人的意思是,明年起,您留的租子,一成。” 一下子少一半。 第36章 筛江(二) “好。” 李介明嘴里蹦出一个字,鸡爪样的枯手,死死拧着自己的拐杖, “可你们别忘了,全余江有名有数,二十八个帮社,租子,是我用这张老脸,一个帮社,一个帮社去谈来的。” “但是保他们出入平安的,是我巡警厅。” 黄云岸戴上大檐帽,挺着大肚腩,晃悠悠地走出了书房。 皮靴声渐远。 老管家走上前, “老爷,黄厅长他……” “官嘛。” 李介明一改愤怒,面色平静, “查真还没到吗?” 老管家躬着腰, “应该快了,查帮主带的人多,两百多号人,包的船说是今晚到。” 白城帮帮主查真,李介明发电报请来的四名武师之一,唯一一个还没到余江,也是唯一一个手下有帮社背景的武师。 “等他们到了,好味楼摆上三十桌,吃饱喝足后分散到各帮社路卡帮手,嗯,留五十人别动。” 李介明吩咐,又问, “仲文还没回?” “是,大少爷他还在外头。” “死脑筋,一个女人罢了。” 李介明不以为意,抚摸着自己的脸庞。眼窝深陷,嘴唇内卷,一层薄皮蒙在骨骼上,松弛,无力,像骷髅。不复韶华。 “铛铛铛……铛。” 书房里的西洋摆钟响起,银棒共敲响了七次。 又一天入夜了,晚些闭了眼,再醒来,又是一日消失。 李介明心底涌起恐惧,他一哚拐杖,声音嘶哑, “发下令去,让所有帮社都不要再留人了,全部给我下街找人找剑。” 老管家低着头,低声细语, “好些个帮社传话来,说手底下弟兄们有怨气,白干活,没饭吃,使唤不动了,好多都收过路费就放人。” “呵呵,差不离,不见兔子不撒鹰。” 李介明眼睛一闭, “和他们说,所有帮社免一个月租子,抓到那两个不知名的武师之一,免六个月租子,找回九守剑,免一年租子。我替他们出。但无论哪家,都得给我倾巢而出!但不要带火器,和他们说这是黄厅长的令。凡是和画像有一丝相像的,都给我请来。我要把余江城整个……” 李介明猛睁眼,双目炯炯, “筛一遍!” ………… 有书则长,无书则短。 两夜一日转瞬即逝,已经是公历七月二十二日,农历六月十三。 吴青从医馆回来,已经是前天晚上的事了。 只要等到今天晚八点,便够业化身修复吴青伤口所需的三十个时辰了。 在灶台前缭绕的白色炊烟中,吴老正在三灶台前伺弄着早饭。 吴青拄着拐,边操持着拐杖头塔塔地磕在地砖上,边用完好的右手试探着按压身上各处伤口。 疼痛感比昨天又减轻了许多。 尽管不是首次按压试探伤口,但吴青还是暗自惊叹了一声业化身的神奇。 这不是吴青第一次受伤,但这是吴青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也是第一次伤口复原的如此之快。 比口腔溃疡还快。 吴青坐回床上问吴老三道,“这两日有见街上那些打锣仔进到咱们巷子里?” 吴老三想了下,“没。” “哦。” 吴青安了心,老实窝在家中一动不动。静待伤势全复原。 可天不遂人愿。 八尺巷外的太平街和昨日一样,拥堵得很。 要是叫不知个中详情之人看见,还以为这是在赶集呢。 人车堆堵出数丈远不说,甚至有几个盲女童架不住等,就地摆上小马扎,拉起了二胡。 卖药糖的在吆喝,卖饴糖的在敲平头刀,各样摊贩不落其后,闹哄哄好似清晨的菜场。 余江大部分居民,都是为生计而每日奔波的劳苦大众,哪怕晓得过打锣仔所设的路卡极耗时间,但他们嫌弃不了麻烦,又抗不过打锣仔手中的刀。只能在路卡前耗费日光。 路卡前,如果还是前几天那十几个打锣仔整日拦人,得累得够呛。 幸好李御史开出了赏格,每个拒马设成的路卡前的打锣仔,从那十几个,增派到了二十人左右。别小看这多出的几人。 小的帮社就这十几二十人。大的帮社,人多,但地盘也多,设的路卡也多,这个路卡多几人,那个路卡多几人,帮里留守的成员都派出去了。 不光如此,李御史还往各个大帮社派了自己护院帮忙。 可以说是人手尽出,劳人者众。 主要是李御史给出的赏格太诱人。 各个打锣仔才总算有暂歇一会的功夫。 八尺巷口旧书摊后烟纸店里走出三打锣的,各自腰间都挂着短刀,嘴里都叼着根烟,烟雾缭绕。 这三个来买烟卷的打锣仔,出了烟纸店门,就听见旧书摊的秃头摊主和人街坊窃窃私语。 “你不知道,老三家的阿青,和人对砍,伤着了。可惨了。” “砍人啊?他怎么敢啊?那瘦小身板。” “嗐,镖局里学过武……” 三名打锣仔分别对视了一眼, 瘦小,学过武? 其中一个走到秃头摊主身边,问道, “你们说的那小孩,住哪屋?” 他们还没敏锐到,就觉得吴青是李御史要他们抓的两人之一。 只是起了闲心。 秃头摊主三名走近的打锣仔身上来回看了一眼,连忙出言, “嗐,乱讲的。三位爷,我店里有洪通烟,来点不?” 见三打锣的脸色一黑,又心虚道, “您仨位眼皮子宽,找那天观仔(莽撞小孩)干嘛?” “少废话,快说。” 秃头摊主闻言,道,“不在这巷子,我说我一亲戚呢,水西那的。” “哦,是吗?”最先发问的打锣仔,左手扶刀鞘,右手按在刀柄上,看向了和秃头摊主闲聊的妇女, “你说说?” 这妇女也赔着笑,“他亲戚,我怎么知道……” 噌—— 半出鞘的刀光闪了妇女一个骇然退步,当下也顾不得秃头摊主搭搭过来的眼神,指着吴老三家道, “那那那。可别动刀子。” 打锣的收起刀子,朝着秃头摊主踹出一脚,在秃头摊主的痛呼声中,一挥手,招呼同伴往吴老三家去。 正在屋内盛粥的吴老三,便觉得门外一暗,一抬头,三持刀打锣仔。 第37章 被拘 吴青眼不瞎,坐在床上的他比吴老三还先看见打锣仔上门来,连忙低头。 妈的,怎么找家来了。 吴青暗骂一句,抬手先在自己脸上使劲抹了一把。 夏天闷热,吴青脸上早就汗水滴沥,脸上的泥垢叫吴青这一抹,匀得满脸都是,顿时一张小花脸。 三名打锣仔,一人抓住吴老三,两人闯到吴青身前,领头一人搭手在吴青身上, “和人打架啊搞得啊?身手怎么样?抬起头来!” 吴青抬头赔着笑脸, “这位爷,您讲笑了。我就是身手不好才叫人斩成这模样啊。 这打锣仔没听吴青的话,直勾勾盯着吴青的小花脸,砸了两下嘴,从怀里掏出一张大黄纸,展开一对比, “你和这画像上有点像啊。” 吴青心里一叹。小伎俩终究不顶用。但还是佯装不知情问道, “这位爷,这画是怎么回事?” 这打锣的嘿了一声,抖着黄纸: “怪你运气不好,画像上这两人得罪人了,有大佬要抓人,只要长得有点像,全抓走,这两天封街就为这事,我们都抓了好几十人。” 吴青为难地指了指自己一身的绷带, “我这样也抓?” “少废话,有点像的都抓。” 打锣的语气不善,但是想到这是在人家里抓人,不愿惹出乱子,此时已经有不少街坊半侧身子往屋门口里张望。 打锣的又道, “没多大事,抓也就是抓去关几天。有吃有喝,糟不了你。” 吴青心下来气,手指点着打锣仔手上大黄纸, “不是说找这两人嘛?为嘛不找人认一下脸,认过不是你们要抓的人,就放了呗。抓过去的全关着?” “你是不是痴的?抓人的又不光是我们,我们前脚抓了,认了,放了,后脚别的帮社,别的路卡又逮回来,这岂不是太费事,干脆全关着,明后天再一起认一遍不就行了。” 打锣的戳着吴青鼻头,莫名的优越感起, “我看你也是识字的,怎么这么点事都想不明白?” 吴青眼神阴翳。 才三个打锣的,平日里他不放在眼里。只是他现在重伤未愈,手脚无力,身手更是不灵敏,没把握毫发无损的拿下这三个打锣的。眼看就要完全恢复了,万一叫这三个打锣的砍一刀,乐子可就大了。 他短时间上哪再去砍一个鬼物,获取业力?没业力,业化身修复不了他的伤。他说不准真成残废了。 吴青怎么肯? 再者,这还是自家里,吴青要是动手了,打锣的再呼来帮手,肯定得牵连到吴老三。吴青不想牵连到吴老三。 顾忌太多。 又一听这打锣的说,抓去只是先关着,明后天才会认脸。 这就意味短时间内他应该没事。而他的伤势今晚就完全恢复了。 正好,他也想看看矮胖男人有没有被逮到? 另外俩个打锣的已经从烟纸店出来,各个手上攥着个铝烟盒,喜笑颜开,吴青眼前这打锣的拍着吴青肩膀, “走啦,还要我请你啊?” 吴老三听明白了,便看见了吴青被两打锣的夹带着拖出了门,吴老三一迈腿,被赶来的秃头摊主和其他几个街坊七手八脚拦了下来。 “他们信胜帮的,势力好大的。” “我听他们说,就关个几天,有吃有喝,阿青不会有事的。” “是啊,别把自个搭进去了。” 听着街坊们的劝解,吴老三欲哭无泪地瘫坐地上。 怎么什么糟事都落他头上? 余江二十八公口船帮之说,来源于余江水东加水西共二十八个公共码头,可真有势力占据一处码头以上的只有十一家帮社,信胜帮便是其一。 ………… 吴青被抓后,并未立刻被送到李御史那关着,而是被看管在太平街临时路卡旁的一处茶棚。 得见了一通这路卡处的沸沸扬扬。 二十个左右,怒骂不歇的打锣仔。 回声怒斥却被打锣仔手中单刀吓回去的行人。 愁眉苦脸的小贩,偶尔有几个衣着整齐,阶层较高的男性自持不屈黑恶,与打锣的推推搡搡,最终还是被打锣仔半出鞘的腰刀吓得脸色煞白。 已经守了两夜一日,疲劳的的打锣仔们也早失去了耐性。 不满,愤懑,萎靡,惊吓,怨怼……各种情绪不单是在此处汇聚。 等信胜帮的打锣仔们又抓了四个与画像上两头像相似的男人后。便把吴青和这四人一起押着,往水东方向去。 在这沿途,吴青见识了余江各处街道。 几乎一样的场景,差不多在全余江复现。 水西,水东,老城,部分租界,各大街小巷上。 棱刺昂扬的拒马,污言秽语的打锣仔,拥堵不安的人群,遭押解的被拘者。 不堪的街景。沸反盈天。 最终汇聚到了水东兴国码头旁的一处粮食仓库前。 所有在余江各处被众帮社抓住的疑犯,都被各帮社押解到此处暂时关押。 吴青也是一样。 ………… 码头路一片过去都是码头,码头边一片过去都是仓库。废话。 兴国码头边,丰亨仓库,面朝东水河,二层的水泥方块楼,十五多年前是一洋行所属,现是李御史所有。今夜不作仓库,改监狱了。 李府早早便通知仓库管事,不再收纳货物,有预定储位的客商,该送礼送礼,该赔偿赔偿,但一粒米都不准收进来。 虽然不收货物,但和其他码头仓库一样的热闹。 余江各帮社所抓获和发给的画像相似之人,全都押来此处,暂时关押。 收人不比收货来得动静小。 别的不说,光围着仓库转悠的,就有十几个左臂系着红带,拿刀打锣仔。 这十几人,有的是李御史从余江第一大帮,水工帮借来的看守,有的是李御史派来的自家护院。 仓库正对着东水河,大河上船来船往,舢板,货船,客轮,一样不缺。 平日里,码头路上还会有不少人来散步,今天无了,除了生计所迫的脚夫船工,和码头边上数块广告画上,巧笑嫣然的摩登女郎外,没人乐意来。 ………… 丰亨仓库的钢铁拉门紧闭。铁门正前,草爿子搭建的茶棚里。 正有几人坐竹椅上呷茶,前排的有两把椅子,一坐着水工帮的巡山六爷张良波,张六爷。翘着二郎腿,米色竖条纹灰色长衫的下摆跟着翘腿一起在晃。他胳膊上没系红带。 张六爷同排竹椅,坐的是一白净的男人,身着黑色武服,有两刀柄自腰后探出。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第38章 双刀柳成 为首的张六爷和他身旁的白净男人没一句话,搞得丰亨仓库前的茶棚里其余人等也没好意思出声。 只有饱含水汽的夏风呼啸扑面。 每隔一小会,就有一队人被各帮派打锣仔押进仓库。多者一二人,少者五六人,也就这时,才有打锣仔同茶棚里的张六爷打招呼,有几声人声。 这差事很无聊。 竹椅“嘎吱嘎吱”摇响,张六爷百无聊赖地端着茶杯,吸了口茶,还是向白净男人问道, “柳师傅?” “嗯?”白净男人转过头来。 “说起来,李御史要抓的那两人,其中那瘦子,和我水工帮还有点瓜葛,他打伤了我三个手下,害他们躺医馆。不过既然李御史要人,我们水工帮就不争这口气了。” 随便找了个话头,张六爷接着装作随意地问道, “鬼鬼怪怪的故事我听过不少,但这么煞有其事的,第一次……我听说,九守剑不是他娘的寻常兵器?李御史专程发电报将阁下请来,阁下是知不知些什么?” 白净男人面无表情地摇了摇头。 张六爷皱起眉头,他身后一名小弟眼珠子一轱辘,叫骂了起来, “双刀柳成,多了不起?我六爷问你呢,口都不张一下?你个外地佬知不知我水工帮,全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称第一啊!” 这白净的男人,原来就是李御史电讯外埠请来的四名武师之一,花名双刀的柳成。 “水工帮?全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称第一?” 柳成重复了一遍,白净的脸上闪过一丝玩味。 那小弟叫道,“你晓得就好。” 柳成手抚竹椅扶手站起,一晃脑袋, “余江第一大帮就只会演这种不时兴的烂戏码?那恕我不奉陪了。咱们去外头耍耍。” 一挥手,招呼李御史派来此处的几名护院一起走。 张六爷抬手拦住还要叫骂的小弟,也站了起来,语气有些不客气, “李御史说抢了九守剑那两人,身手不凡,特命你来协助我等。双刀柳成?外地名武师?真笑话,我水工帮十几人抗刀在这,那两人身手再好又能怎样,不过叫我等砍成肉泥罢了。” 张六爷看柳成的眼神很不屑, “你他娘的要是怕了这等血腥,便直说。” 柳成呵呵一笑, “我可不是他们。如骡似驴。” 他冰冷的双眼往路上一瞥,正有两名打锣仔押着三瘦一胖,还有一满身绷带,拄拐的瘸子。往这来。 到丰亨仓库门口后,两名打锣仔给这五人手臂上各盖了一个象征着信胜帮的红章,将这五人投进了丰亨仓库。 他视线不移,盯着其中的瘸子, “我没这么烂怂。” 张六爷哼了一声, “你说了算?” 柳成双手扶在腰后双刀柄上,目光平静如水, “练武,犹如身纳利器,哪会没几分恶气?这么会忍,看不出一点恶气。” “嘁,你他娘……”张六爷嘴一歪。 “噌噌。” 两声刀鸣,水工帮巡山张六爷呆若木鸡,身上竖条纹长衫十字绽破,胸口两条交叉血线浮现,脸上的汗水一层又一层。 “要是再让我听到你嘴里半个脏字,可就不是破你一层皮了。” 在暴起的双刀后,柳成白净的脸上,涂满乖张, “我可一肚恶气。” ………… 将吴青几人推搡进仓库后,将五人押来的信胜帮二人便走了。仓库大门当啷一声再次紧锁。 门外几个水工帮打锣仔好像起了冲突,有吵闹声传入,不过没一会就平息下来。 吴青环视一圈。三个将吴青抓住的打锣仔还真没骗他,只是先关着。 这仓库里就有不下两百人,或站或躺。 整个仓库内因人员众多,散发着难闻的臭味,是汗水,屎尿混合的味道。 仓库不小,长约三十来米,宽约二十来米,每隔八九米一根立柱,大概五六百平。通往二层的两个水泥浇制的楼梯叫厚木板封死。 木板上无灰,很新,才钉的。 除仓库大门外,再无一处出口。 虽然仓库内被囚者已有两百号人,但仍显得空荡荡,角落堆着几个破布袋,地上零星可见米粒。 阳光从仓库四周墙上,防盗的细密铁格子窗里透来,尘点在光里起伏。 仓库墙高,铁格子窗装得也高,几乎贴着二层下沿。 一窗隔绝了外头的吆喝,汽笛,车马等劳碌之声。 此时此景,和真的铁窗狱没多大差别。 仓库内两百多号被囚者,神色各异。麻木,怨愤,不解,着急。 打扮倒比较统一,黑灰白三色的短衫短衣,补丁从头到脚。 估计都和吴青一样,强行被打锣仔们押来的穷鬼。 时局动乱好多年,瘦子们的瘦没有千姿百态,只有两颊凹陷的饥瘦,头上营养不良的短黄——和吴青的面目特征如出一辙。 至于单只有几个胖子…… 时局动乱好多年,物价有涨无跌,工作有失未得,能吃成胖子的穷人,大多靠的是天赋异禀。会的人少才叫天赋。 吴青的视线在这么几个胖子脸一一上扫过。没一个是那矮胖男人。 也是,不是谁都像他运气这么好的,就门口几步还本旧书,都没上街,也叫人逮了来。 吴青拄着拐杖,找了根立柱靠坐而下。 这空挡,仓库铁门栓再次晃动。 吴青抬头看去,铁门拉开,又一队三人被丢了进来。但没有矮胖男人。 心思回转,忽然冒出了个别样想法。 虽然看起来余江各处街道,码头前,都有帮社中人设卡封路,声势浩大,劳人者众,仿佛布下天罗地网,全城索人。 但如果不是吴青闲得无聊,出门借书,他完全可以龟缩家中不出门。再者,等他伤好了,不讲究点,不走路,直接翻墙过户,好像打锣的也没辙。 也就是吴青身上伤势未愈,暂时动不得武,加之腿脚不利,这才叫人逮住了。 妈的,点够背的。 真是破屋更遭连夜雨,漏船又遇打头风。 之后每次铁门开起,吴青都会瞟一眼,但一直没有矮胖男人的身影。 从铁窗间隙投射到仓库里的光块,在挪移形变中渐渐消隐,仓库内,靠近大门处,一盏油灯亮起。 吴青被逮来时是上午,时间转瞬来到晚间。 除了早上的一碗稀粥,吴青这一天没吃,一天没喝了。还要闻着仓库里令人作呕的臭味。 不好受。 幸好天已经黑了,距离吴青的伤,被业化身修复好,没多久了。 第39章 冲突 门栓抽动声响起,吴青再次扭头看向仓库大门。 这次仓库大门没再扔进来几个倒霉鬼,四个手上系着红绳的水工帮打锣的,提着几个竹篮子,走了进来。 一股淡如烟的麦面味从竹篮中散发而出。 仓库中被关押的所有人都是。 “开饭了。” 一闻到这股味道,众人一拥而上。 “退开!” 几名打锣仔早有预料,齐刷刷抽刀威吓,两百多号人立马好似鹌鹑,不敢多出一声。 打锣仔将盛满硬面饼的竹篮放地上,瞪着眼睛, “面饼,一人一个,不准挑,也不准多拿,要不然我剁了你的手。” 在钢刀的威胁下,仓库里的众人勉强排出了有序的队列。拄拐而落于人后的吴青不急不缓地排着队。他也早肚饿了。 小半个掌面大小的黑面饼一个个地从竹篮里消失,没人敢挑,打锣仔手里的钢刀可不是开玩笑的,轮到吴青时,面饼还剩不少。 竹篮放地上,吴青因有腿伤,扶着拐杖下蹲去取黑面饼。 还没拿到手,竹篮就被一打锣仔提起。 提起竹篮的打锣仔嬉笑道, “见你腿瘸,不方便,我帮你拿高,还不快说声谢谢大爷?” 半蹲的吴青看着竹篮比自己头还高,再度站起。抿了下嘴唇,咧嘴一笑, “谢谢大爷。” 伸手要去拿竹篮里的面饼。 打锣的手却一松,竹篮往地上落。 吴青眼疾手快,一探手,手上就多了个黑面饼。 没看到瘸子气急败坏,打锣仔哼了声,提起篮子走人。 得势者对弱者的恶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消失的也莫名其妙。 打锣的对他的戏弄,好像浑不在意的吴青“嗒嗒”拄着拐,往先前靠坐的立柱走去。 但有人不想让他消停。 面饼又冷又硬,但最先领到面饼的几人,早已三两口下肚。 面饼太小,填不满饿了一整天的肚子。 其中一伙人,就将目光投向了吴青等最后领到面饼的几人。 尤其是吴青。他是一身伤,走路还要拐杖。 这一伙人,七八个,是最早被抓到这仓库来的,来得早,就早早结成了团伙。这两天,没少尝到仗势欺人的滋味。 这就围了过来,一对一地抢下其他人手中的面饼。 这一伙人中,一个鸡公嘴大咧咧朝吴青道, “你一瘸子吃得完一块饼吗?分点我?” 吴青理都懒得理,一张口,咬下一大块面饼,腮帮子鼓动,咀嚼声分明。 “嘿,你娘。” 鸡公嘴恼了,一瘸子敢蔑视他? 鸡公嘴恶从胆边生,风风火火一拳就朝吴青打去。 姿态松散,显然没有练过武。 吴青咽下面饼,拐杖往前一戳,仿佛正常使拐,却不偏不倚,拐杖头正正戳在鸡公嘴脚面上。 硬木的拐杖,戳脚面,哪能轻松? 鸡公嘴“哎呦”一声缩脚,失势滚来,吴青往后侧身躲闪,牵扯到伤口,呲了下牙,低头看着鸡公嘴抱脚,在地上直叫着痛。 动静不小,才走到仓库门口的几名打锣的齐齐转过身来,凶神恶煞, “他娘的,怎么了?” 鸡公嘴的同伙恶人先告状,嚎哭到, “都说瘸子心眼坏,果然不假,他拿拐杖拌这人,摔得惨啊。” “找事啊,婊子仔?” 就是之前戏耍吴青的打锣仔,他不爽的甩着头,提着刀往吴青这来,不分青红皂白,抬手将吴青手里面饼打落,补一脚踩成几节灰渣, 又一脚朝拐杖根踢去,吴青向后一松拐杖,拐杖一扬,整个假装向后跌走了几步,勉强稳住。 “快点,吃酒啦。” 门口同伴在催促,这名打锣仔冷冷盯着吴青五六秒,才环视一圈,颠着手中钢刀, “你们也给我醒目些啊,犯我手上,没你们好果子吃。” “还没好?” “来啦。” 面对同伴,打锣仔换上一个灿烂笑容,应声小跑了过去。 鸡公嘴露出一个得胜的笑容从地上爬起。 吴青一声不吭,一瘸一拐坐回到立柱的阴影中,脸色阴郁。 “这鸡公嘴,哪里和我像了?” 吴青又向来没有耐性。 一次戏弄,一记脚踹,便几乎触底了。 吴青缓缓解开身上的绷带,等待着水东工厂拉响晚间换工汽笛。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水东工厂的换工笛声拉响的时间,就是晚八点。 吴青伤势完全恢复也是晚八点。 胸前,手上,腿上,一圈圈的绷带落下,药味混合着闷了三天的恶臭涌出。吴青没有将有臭味的绷带丢弃,而是一团捆好。这全是布制绷带,洗洗可再用。 借着月光,吴青看清了左臂的状况,原本鲜血淋漓的几个拇指粗的透洞,现如今只有绿豆大小。 端的是神奇非常。 吴青想了想,这点小伤口,好像…… 不太碍事了。 吴青的眼陡然亮起,腾地一下从地上窜起, 却撞到一火急火燎人影,薄薄的月光下,吴青看清了, 是鸡公嘴。他显然没把打锣仔的警告当回事,几个打锣仔才刚出仓库,他就来来找吴青的麻烦了。 吴青抿着嘴唇, “半个面饼而已,小事。我这个人不阶级歧视,忍打锣的是忍,忍你这种烂仔也是忍,没差别。但一点你得知道,我这个人……” 吴青对上鸡公头疑惑的双眼,面色比白月冷, “睚眦必报!” 拐杖在淡漠的月光中瞬间被拉出变形的虚影,拐杖重重的砸在鸡公嘴头上。 霎时皮破肉绽,血浆飞溅,鸡公嘴哼都没哼一声,昏倒在地。 “呜——” 尖锐刺耳的汽笛声。 无孔不入! 吴青全身痛感骚痒,消散一空。 与几秒钟前相比,吴青的感觉可谓是一个天,一个地。 哪怕不看伤处,他也知道,他完全好了。 好一个业化身! 不远处等着看热闹的鸡公嘴同一伙人,脸色大变,冲了过来。 吴青压根没等这一伙人冲近,就蛮横的轮着拐杖,在仓库其余人的惊叫避让中,辟出一条甬道来。 几个大步冲刺,油灯光在吴青眼里越发的亮堂,拐杖在手里抡满了力。 “呼呼呼呼——” 大风车一样飞旋。 这一伙冲前头的这人眼前一花,拐杖劈柴似的当头劈下,这人只眼睁睁看着,根本来不及反应,脑门正当中一阵剧痛,了当地软趴在地。 沾着血浆的拐杖一转,几点腥血甩到一胖子脸上,这胖子骇得身形一顿,肥胖的身躯居然还挺灵活,就地一扑,势大力沉的拐杖从他头顶擦过。 第40章 暴起 他一扑,身旁这人可就倒霉了,脸颊直接撞上拐杖,闷哼一声,几颗牙齿沾着血沫飞出,脖子一拐,斜撞在飞奔的同伙身上,两人滚地葫芦似的转了一身的灰,无力叫唤。 这瘸子?! 还有三人一看这,吓得魂都要掉了,顿时作鸟兽散,他们本就是懦弱,窝囊,胆怯,只有仗势欺人才能壮他们的胆子。同伴一眨眼倒下一半,还做什么抵抗?两步并一步,冲进人群中,混作他人。 吴青也不在意,毕竟这几人和他没过节,钻人群里也难找。 “你娘的瘸子,给我停手!” 仓库门口,四个水工帮打锣的,听到仓库里的动静,拉开铁门,提着刀连连怒喝。 怒骂声中提刀的四名打锣仔已到吴青两步外。 他们没看到吴青先前如猛虎侵羊,三下五除二解决一伙人的场面,还当吴青只是个残废,四人一前三后,第一反应是出手拿人,钢刀低垂,更像是警告。 旋即反应过来,这瘸子,没拄拐,在耍拐! 他不是瘸子! 从放松到警惕的间隙,拐杖已经凌空扎来。 吴青左手如托架,握拐杖中段,右手掌心抵拐杖头,一根拐杖叫吴青使得犹如花枪,拐扎如枪扎。 领头的打锣仔还没来得及抬刀,前冲的身形就被胸间肋上的一扎,扎得闷哼,停顿,弓腰,扬手,咳血,连退数步。 被身后一名同伴搀扶才未倒下。 行如流水的不只是挨打者,还有施害者。 吴青偏头躲过另一个打锣仔钢刀斜劈,临锋目稳,眼角瞥见还有一打锣仔也已抬刀,陡然背身撞进一人怀中。 手中拐杖抽回如线,右手抓拐头,翻腕,再出如箭,拐根右旋半周,作拦枪式,拦下劈来一刀。 右手迅猛回肘,一肘将身后打锣仔撞了个鼻头红肿,眼冒金星不说,一回一出,拐杖再度凶狠,好似飞鸟长喙,刁钻地扎向身前打锣仔的喉咙。 哑鸡嘶鸣一样的声音后,吴青看都不看身前打锣仔,右手握拐杖把末端外旋回抽,反背向身后拉,左手滑把,虎步刺拐。 哪怕使得拐杖,也能叫行家一眼认出,四平八稳的中平枪势! 枪法中必有之基础枪势。枪法,招招祖此。 八极拳门,六合枪,吴青用的,也很熟。比他的刀熟。 砰! 身前身后,围攻吴青的两名打锣仔同时倒地。 只剩最后一人拖着同伴,钢刀指着吴青,砍也不是,进也不是,色厉内茬,边走边退, “别过来!” 退出几步,居然直接丢下同伴,转头就跑。 “嚯……” 一番兔起鹘落,说起来长,实际里不过两三个照面,等仓库内其余人反应过来,地上已躺足七人,一时间仓库内全是瞪眼蛙,迎风鸡。 目瞪口呆,哗然不断。 吴青眼疾手快,丢出拐杖,正好甩到铁拉门的铁轮下,脚下一勾,一把钢刀落入手中。 毕竟拐杖终究只是拐杖,既不利,也不长,别看吴青耍得精彩,可这不是兵器。 跑出仓库的打锣仔原还想将铁门关住,一拉门,拽不动,低头一看,拐杖正卡着,慌张高声呼喝, “来人啊,来人啊,仓库里的造反了。” 仓库茶棚里的其余打锣仔全部豁然站起。 “你当你是皇帝老儿啊?造什么反?慌什么慌?” 唯有接替受伤张六爷来此的水工帮贤牌八爷,何八爷,叼着烟斗不动如山, “你队其余三人呢?” 见着何八爷如此淡然,又有其余帮每兄弟在侧,这人也镇定了下来,回道, “被人打晕了。” “打晕了?” 何八爷再问, “谁?” “不认识。” “空手?” “有兵器。” “什么兵器?” “拐杖。” “哈?!” 一旁端坐的双刀柳成笑出了声,低头喝茶。 双刀柳成将他们水工帮六爷砍到医馆里去,还打伤了好几个伙计,倘若不是下午李御史,得意楼摆下二十桌和头酒,赔礼道歉,水工帮众人哪里还会勉强忍耐,早将柳成斩成肉酱,现在叫他笑话? 何八爷顿时扯下嘴中烟斗,拍案而起,桌上的物什全跳起寸高, “戳你娘的拐杖,你们一队四人,难道是叫一个瘸子打垮了?” 这打锣仔顿时面露难色,吞吞吐吐, “那人,原先,好像是瘸子来着。” 柳成白净的脸上闪过一抹异色。他在这坐了三天,可就只见一个瘸子进了仓库。 他好像冲水工帮人说过,这瘸子,烂怂。 仓库铁门的敞口处,一把钢刀迎着月光窜了出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脸冷意的吴青。 茶棚里顿时唰唰唰一片抽刀声, 柳成一哂,还真是。 “啾——” 尖锐的声音升空。年节时才放的冲天炮的声音。 柳成脸色狠变,两步走到茶棚外,抬头看向北边。租界方向的深沉夜空。 “啪。” 紫红色的光团在北边的夜空中炸开。好不瑰丽显眼。恐怕水西都能见着。 何八爷走茶棚外一笑,“什么日子,谁家放炮啊。” 话音才落。 “砰。” 一声枪响。 正漠然看烟花的吴青眉毛一抖。 ………… 租界区香花街,李宅。灯火通明。 还是宽敞的书房内,在两名壮汉一左一右的包夹下,余江江湖上的头一号掮客,前朝御史李介明端坐在太师椅上,端详着书房里两个一排,摆了四排的高柜。 两名壮汉,一人是单掌开碑陈寿元,一人是飞天枪徐威,在各自县区武行,都是赫赫有名之人物。 李介明一封电报唤来援手的四名武师之二,此时却如护卫守在身旁,未放出去寻人。 三人都是一言不发,唯有摆钟在“嗒嗒嗒嗒”地摇晃。他们在静侯。 书房门的门扇忽然撞墙上出声。 一个金丝眼镜年轻人在老管家阿富半真半假的阻拦下闯门进来。 两名壮汉都是一惊,转头一看年轻人模样,才放松下来。 年轻人一进了书房就叫嚷道, “爷爷,我找到那瘦仔的跟脚了。” “没大没小,还不快向你二位叔叔问好。” 李介明呵斥道。 李仲文勉为其难地躬身行了一礼,急不可耐道, “爷爷,快派几人给我,我要去逮那瘦仔。” 李介明把眼睛一垂,淡淡道, “现在人手吃紧,没多余人力。” 李仲文双手撑书桌上,身子前倾, “不就是为了抓人才没多余人力?现在晓得在哪了,撤下来几人给我不就行了?而且我白天明明看见咱家后院,几十号人呢。白城帮的?” 第41章 惊变 李介明瞥了眼摆钟,声音一沉, “他们现在不在了。今晚余江很乱,你就不要出门了。阿富,带少爷回房。” 门口侯着的管家阿富上前一步,“大少爷?” 李仲文一愣,接着怒气腾腾,刚要张口。 李介明却“砰”一声,重拍桌子, “我说带少爷回房。” 李仲文一抖,蛮横地推开管家阿富,愤愤然冲出了书房。 争吵中,摆钟银棒“铛铛……”地敲响了晚间八点的钟声。书房内还隐约可闻水东工厂的换工汽笛声。 时辰已到。 李介明语气平稳, “劳二位枯守我这老朽。” “李御史客气了,您乃是我等之主心,总得预防狗急跳墙之辈。” “是也是也。” 李介明抬手指桌上土灰色圆筒, “这烟花,陈师傅拿出去放了。” “是。” 单掌开碑陈寿元从桌上取来碗粗的烟花筒,快步走出书房。 ………… 余江帮社林立,号称有二十八船帮公口。 但二十八不过是虚指,从余江共二十八个公共码头而来。 余江的帮社,何止二十八个。今天聚,明日散,余江的帮社大大小小从未少于半百。 最少时是民国新立,革新党人全国围剿公口之时,但风头一过,还是野草闲花遍地愁,龙争虎斗从不休。 大的有如水工帮,几百号人。小的犹如义万堂,小猫小狗两三只。 这半百的帮社中,有实力占据一座码头以上的,才不过十一家帮社。余者,最多只是如换口帮一样的坐地虎。 而就是这十一家帮社,占据了全余江帮社所交租子份额的八成。 占了一处码头,可不单是赚河上生意。码头处的大烟馆,妓馆,赌档,乃至寻常生意,较城区都来得更密集,更兴旺。 余江各工厂,为借水运便利,厂址也大都离各公共码头很近,设立有武装保卫科的大厂可以不在意。但更多的中小型工厂,如火柴厂,磨坊厂,鞋袜厂之流,为避免麻烦,大都奉上干股一成。 只是区区拿租子二成的李介明,都可以住洋房,坐洋车,身家富贵,可想而知这十一家帮社所赚利益之多。 令人眼热。 而今晚。 各帮社已经设卡三日,人困马乏。 设卡三日的原因繁杂。 李介明丢剑,拜托众帮社帮忙。 巡警厅厅长黄云岸体恤老师,默认李介明假传命令。假意寻枪。 李介明许诺让利,各帮社把头帮主,欣然同意之余,也对九守剑也许是神兵的传言颇感兴趣。 他们作为余江地下势力的头目,对于猎奇诡谲之事,多有了解。 老城区文清路。 水工帮设立的七个临时路卡之一。 已经守了近三日,水工帮在此的总幺满(小头目)文哥和他手底下打锣仔们都已经怠惰起来,毕竟免的租子又散不到他们头上。 月明星稀,几盏寥落的油灯有气无力地从路两旁的商铺格窗投在地上。路上行人稀少,众帮社闹得凶,好多人都干脆缩家里不出门了。 真是好不无聊。 文哥打了个哈欠。觉得他们现在真不像打锣的,像工厂里作牢工的。死等。 五个李府派来帮手的护院这时提议,要不买点来酒喝。这两日相处融洽,明天这路卡就撤了,权当饯别。 手底下打锣仔都望了过来,文哥想了想,反正都是替李御史办的差,他家护院说要喝酒,喝就喝。 几名护院也很豪爽,居然买了三十来斤葛村白,每个打锣的一人分一斤还多。 十几名打锣仔同五名护院就在拒马旁的小茶棚里痛饮起来。 几口酒水下腹,气氛更加热烈,称兄道弟,好不快意,没两下,文哥就喝完自己的份,仍觉得不够,酒意下连连去抓自己对面那护院的酒碗,那护院嬉笑着极力护住酒碗。 “欸,干嘛小气啊?” 文哥身形趔趄,只当这护院不舍琼浆,连连伸手去抓,终于叫他一手戳进酒碗,他哈哈大笑,将沾满酒液的手指伸入口中,一吮。 怎么是水? 嘶—— 文哥顿时酒醒了大半,迷离的双眼圆睁,对面那护院似笑非笑,单手已经入怀。 “啾——啪。” 夜空中炸开团烟花。寂静的夜里好清晰。 一支穿云箭,千军万马来相见,一副忠义胆,刀山火海提命现。 烟花,信号,穿云箭! 文哥立刻反应过来,伸手掏怀。 “砰砰砰……” 霹雳烈火,枪声大作。 文哥和七八名毫无防备的水工帮打锣仔胸前炸开血花,接连倒在血泊中,五名佯作李府护院的白城帮人的脸庞在枪火后若隐若现。 一轮打完,五名护院熟练的给锯短的双响喷子铳上弹。 幸存的水工帮打锣仔还想抽刀反抗。 枪声再起。 无一生还。 枪口垂下,一名护院蹲在文哥尸体旁,将文哥的手从怀中拽出来,带出把短铳。 这名护院咧着嘴。 好险。 虽然李御史传巡警厅长黄云岸的命令,让各帮社设卡时,不要携带火器,但显然他们还是比较谨慎。 估计总幺满之上的打锣仔都有揣着把火器。但一把火器,这时候,难堪大用。 ………… 和平路,忠孝路,太平街,光孝庙,黄泥塘,清水巷,扬名巷,马园里,大光明路,交易公店路,爱国公园,新山公园,各大公共码头…… 月夜下,余江全城枪鸣 水工帮,信胜帮,二刀会,联信帮,大刀门…… 不知多少本地帮社打锣仔毫无防备地在一阵枪响后倒下。 意外也有,逃走的不在少数,但是有心算无心,重点照顾,各个帮社总幺满以上的头目,几乎全部毙命。 ………… “啾——啪。” 烟花声后。 李介明复又将视线投在偌大书房里,四排共八个书柜上。 书柜上有铁臭无墨香,一眼望去,寒光凌然,锋锐逼人。 哪有一页纸?分明全是兵器。 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鞭锏锤戈,镋棍槊棒,矛耙爪镰。 四排八个高大书柜,摆满了一百多把各式兵刃。 全是江湖上金盆洗手的武师送来的兵器,求一个安然隐退。 端详良久,李介明才悠悠地开口,仿佛自问,又仿佛自嘲, “安得仙人九节杖,柱到玉女洗头盆?半辈子空耗,什么神兵凡兵,全是凡兵。唉,凡人就该思凡尘。” 第42章 双刀单出,八极大开 “砰。” 一声枪响只是开端。 吴青的眉毛一抖,飞速侧身躲到铁门后。 门外火光印天,茶杯桌椅,乱作一团,扑飞的人影,不要钱似的血浆,铁砂喷上钢刀的火花。暴起的怒吼哀嚎,抵不过连串的枪声震耳。 只消片刻,仓库铁门外只剩几声绵延的痛嚎,再一会,哀嚎也没了。 彻底没声了。 吴青半个侧脸小心探出铁门,却不偏不倚,正撞上眉心前黑洞洞的枪口。 惊出一背冷汗。吴青不敢轻举妄动,不想让人误判开火,沉声问道, “出去,行吗?” 黑洞洞的枪口后,双刀柳成偏了偏脑袋,笑道, “可以。放下刀。” 吴青向后一抛手中钢刀,脑门顶着十响毛瑟手枪的枪管缓缓走出仓库大门,柳成缓步后退,就像是吴青把直着手臂的柳成硬顶出去似的。 门外一片狼藉,血污遍地,水工帮包括何八爷在内,没一个站着。 李御史派来的四个护院,也只两个完好,还有两个到地上与打锣仔的尸骸重叠。地上的何八爷手中抓有一把双响铳。 柳成手上的枪,不是护院一样的锯短双响铳,而是一把十响的驳壳手枪,这枪贵,两百多块银元一把。所以只有柳成有。 柳成右手中一把手枪顶着吴青脑门,左手一把染血短刀。 虽然不明白究竟什么情况,但看样子是李御史同帮社起了冲突,烟花作信号,李御史派来的人就杀掉了水工帮的打锣仔。而且遥遥可以听见其他城区传来的零星枪响。 这事应该不止仓库这一处。 李御史用设卡抓人分散余江各个帮社兵力,再安排人手逐个击破? 那应该和自己没关系。 吴青迅速判断。 走出五步站定,吴青深吸了口气, “咱们没矛盾,杀我有什么意义呢?” “意义?” 柳成稍微偏头,眼角余光看着地上散落的一张大黄纸, “呵呵,你身手很好啊,拿着根拐杖打趴三个拿刀的打锣仔,还吓坏一个。你可别和我说,你不是抢了九守剑那两人之一。” “我还真不是。” 吴青睁眼说瞎话, “你们肯定是误会了。杀错人可不好,我良民来着。” 柳成轻笑一声, “良民?我又不是。杀错就杀错了。” 吴青拳头攥得直响, “而且就算我是那个瘦仔,你们不是借口设路卡,分散这些帮社兵力,杀这些打锣的吗?杀我干嘛?” “李御史饬令,今晚过后,同芝武馆赵师傅来认人,让我把仓库看好了,认出后,胖子抓起,瘦子杀掉。” 柳成笑容敛去,扣动扳机。 吴青心里凉气大冒! “咔。” 击锤空击,无弹。 柳成爆笑,嘴里冒出一串“哈哈哈哈,瞧你那死灰脸……” 吴青耳朵里嗡了一声,满是冷汗的脊背疯拧似饿犬,左脚进步,两条手臂先后凶猛甩出。 柳成想也不想,左手短刀冲吴青刺来。 既然敢戏耍吴青,双刀柳成自然是认为吴青翻不起什么风浪。一刀就要了结吴青。 吴青右拳先发先至,一拳上撩,狠狠擂在柳成左腋窝,刀锋未斩先顿,吴青左掌一翻,精准绕过刀锋,扣在柳成左腕,猛拉扯,侧身放过短刀,半边白鹤亮翅,右拳硬生生砸得柳成白净的脸庞,红青变色。 青的是肉,红的是血! 鼻血肆留之外,柳成还喷出一口鼻腔管流经嘴中的鲜血。 八极拳绝技八大招,霸王硬折缰! “杀我?” 吴青嘶吼如落笼野兽,左爪使劲抓扣。 柳成左腕吃痛,手中短刀“当啷”掉落,他右手飞荡,无弹的驳壳枪冲着吴青面门戳来。 吴青甩开柳成左腕,左爪外压,压下驳壳枪,右拳狠厉,以迅雷不及之势击打柳成面部。 柳成视线模糊,下意识身稍右转,双手崩架吴青之右拳。 吴青左爪成拳,穿花蝴蝶般翻转翩延,灵敏迅捷地穿过柳成崩架双手,二度重击柳成鼻骨。 咔哧脆响,柳成脸上峰峦不再,已成平川。 不算完! 柳成鼻血还没来得及再度喷涌,脸上又连上一拳剧痛,吴青第三拳直接将柳成鼻管里的积血砸崩,拳面印在柳成脸庞,鲜血从拳挤压着脸的缝隙中崩溅。 眼望三见,三拳连打,快似闪电。 八极拳绝技八大招,阎王三点手! 吴青眼里寒芒大冒, “想杀我?宰了你!” 吴青从没这么无力过,扣一下扳机,就能让他一身的武艺,全部落空。他差点疯了。 柳成叫这三拳打得脖颈后仰,眼冒金星,暴喝一声提气,压下心头惊怒,丢下手枪,快速抽刀。 即拔即出,才尺长的短刀如此紧要关头,优势尽显。 吴青眼一斜,高抬脚,连磕带踢,分别点在柳成腹部,胸部。 柳成吃不住胸腹各受重击,哪里来得及挥刀,赶忙迈后腿,想卸力。 吴青却不饶,咬着柳成后退的身形不放。 “砰砰”两声,两名协助柳成的李府护院手中枪口冒着白烟,弹头火红的轨迹却离着吴青的后背甚远。 吴青柳成两人贴身缠斗,这两护院根本不敢瞄得太近,生怕串出个葫芦滚地。 吴青双拳短发短打,雨点似地落在柳成头,胸,腹等部。 柳成挨一拳,闷哼一声,心颤一下,满腔的惊惶。 李御史和他说夺剑者身手好,但可没有和他说是这样的高手!? 打断刘西平手腕,他行。一个照面拿下几个打锣的,他也行。 但被打成这样,不行! 柳成咬紧牙关,一脚后蹬,抵住地面,沉身稳住身形,胸膛硬生生抵住吴青一拳。 右手短刀飞旋,自腋下撩圆,刀尖逼开吴青后,复归左腋,挥刀再出。 挥空?不要紧。 虽然柳成叫吴青迅猛的攻势打得视物不清,但练刀多年,白鹤双刀刀法各招各式早已被他练成本能。 立接一刀狮子盘球。 “乒。” 嗯?兵刃交击?柳成趁一刀逼开吴青的间隙,左手赶忙将脸上血污抹掉,定睛一看。 吴青不知何时已经拾起柳成方才掉落在地的另一把短刀。 一刀劈来,柳成顿感奇耻大辱,这可是他的刀! 立刻凶猛回砍,压根没注意到吴青脚尖轻轻跳动。 柳成回砍的一刀勇往直前,和吴青手中短刀交缠磨出火花,竟然一刀追出一大步。 可这是短刀。不该打出大开大合,除非,对手是在框他。 坏了。 柳成眼球下转,因为前踏一大步,他肚脐下三寸要害之地居然直接撞上吴青上踢的右脚。 避无可避。剧痛直窜他的脑门。 柳成双眼一翻,险些昏死过去。 吴青可不客气,再一脚踢在柳成腕上,短刀落地,一把拽住柳成领子,快速转身,躲其身后。 第43章 双刀毙命 前方两名护院枪口左摇右晃,眼睁睁看着柳成被吴青挟持成人盾,挡住了吴青几乎所有身体部位。 挟持着柳成的吴青语气森冷, “短刀实在用不来,还是得靠腿法,刀还你。” “噗嗤”血溅,明晃晃的短刀没入柳成右大臂,刀尖带血从臂后突出。 “啊。”柳成惨叫,满是血污的脸庞扭曲成一团。 “你怎么不高兴?” 吴青语气诧异,接着恍然大悟, “哦,双刀柳成,这不缺了一把嘛。” 脚一勾一提,地上另一把短刀入手,“噗嗤”又一声,柳成左大臂上也多出了一个刀把子。 这混蛋! 两名护院,不约而同地心底怒骂。 而柳成一口气抽痛得都抽不上来,几乎要窒息。 生死轮转! 两刀扎了个结实,确保柳成再没有反抗能力后,吴青这才气喘吁吁的抓着柳成缓缓后退,对着两名持枪的护院警告道, “他蛮重要的?你们要是跟过来,我一定扭断他的脖子。不知道你们好不好回去交差?” 两名护院对视一眼,一时拿不定主意,枪口不敢放下来,可也真不敢跟过去,吴青拖着双腿夹紧,双臂死垂的柳成,一点点的后退着,直到没入丰亨仓库背墙,不见踪迹。 两人才错愕地大叫, “滚回去。” 说的是从仓库门探头探脑的被押者,这几人一抖,缩了回去。 仓库内众人惊讶,害怕,疑惑,交头接耳,说不清个所以然。 也有几个脑子转得快的,摸着下巴生疑, 该不会就是这个瘸子搞得他们被抓的? ………… 兴国码头附近的巷子,一堆废弃小舢板后。 “我想不清,你这样……的高手为什么扮瘸子?忍气吞声?” 断断续续,但柳成疑惑的语气清楚明白。 “忍什么?” 正背靠船板,休息恢复气力的吴青反问。 柳成声音虚弱, “忍气吞声,如骡似驴的被几个烂仔抓过来。” 吴青冷脸道,“因为我的腿真的瘸了。” “哈哈哈。”柳成笑得凄惨,他怎么可能信?怎么可能有人上午瘸着腿,下午就好了。 他咽下一口血水,满腔血红,十分可怖, “我不会忍的,所以你千万不要放过我,你放过我,我一定想方设法找上门,杀你全家啊。” 吴青诧异的问道,“我怎么可能放过你?” 咔嚓,柳成颈骨脆断,吴青双手一松,柳成的身躯面条似的软在地上。 糟糕! 吴青一拍大腿。 妈的,手太快,忘了问为什么李御史为什么要清缴全余江的帮社。还下令,胖子留住,瘦子杀掉。 这两件事都很奇怪。 尤其这命令。和吴青息息相关。 除了九守剑这事之外,他没和李御史有过交集和矛盾。 但找九守剑不是李御史用来掩护这次大清洗的幌子嘛? 先撇下此事,就算九守剑不光是幌子。 但按照张仔七所说,吴青和矮胖男人的画像,是按照孔护院的口供所描画,孔护院是知道,九守剑是被矮胖男人抢走,而非他吴青。 哪怕后来,在吴青和周治红打斗时,追上来那盐务巡警没有和李御史说明。 李御史也应该从孔护院的口供中得知,抢走九守剑的是矮胖男人。重点该放在矮胖男人手上才对。 为什么要杀自己? 吴青挠了挠头。 ………… 相比较其他城区,在租界设立临时路卡的帮社少之又少,这块巡警够多。 但租界的居民们受到的惊吓却丝毫不少,任谁在兵荒马乱的年代,听了全城遍布的枪声,都安不下心来。 路上行人稀少。 一辆黑色的小轿车冲入香花街,车前大灯一颠一跳,射出的光柱忽远忽近,轿车行驶之快,丝毫不顾及路上的小坑小洼。 刺耳的摩擦声,小轿车轮胎冒着白烟,在一座黑油大门的三层洋楼前停下。 李宅。 余江现任巡警厅厅长黄云岸一把推开车门,大皮靴嗒嗒两步就踹在了黑油大门上,哐哐直响。 城内够乱,可没人敢拦黄厅长的车。 “开门。” 黄云岸怒吼。 黑油大门上开了个小窗,一双警惕的眼睛在黄厅长气得通红的脸上一扫,立马变得诚惶诚恐,大门拉开。 黄云岸根本没管在一旁叫嚷着“老爷有事”的李宅管家阿富,和花园中持枪护院的注目,气冲冲穿过花园,两步并做一步冲上二楼,李宅的书房就在二楼尽头。 根本没给自己这个老师的面子,黄云岸一脚踹开书房的木门,门扇在墙上砸下一条细密的墙灰。 “为什么?” 黄云岸冲到李介明的书桌前,双手在书桌上拍得震天响,咆哮道, “全城枪声大作,不知道多少人跑到我巡警公署问话,道尹大人更是直接指着我鼻头怒骂,好大的乱子啊。你怎么敢这么做?” 知道黄云岸问的是白城帮伪作自家护院分头扑杀打锣仔的事。 李介明挥手让被惊起的飞天枪徐威坐下,淡淡一笑, “得舟难道不觉得全余江打锣的太多了吗?” “那也轮不到你来处理。” 黄云岸气得声调都变了, “租子怎么办?把你挫骨扬灰都不够,那些帮社怎么可能会再老实交租子?那是多少的钞票啊?” 黄云岸气得一把将书桌上的牛皮袋文件夹全扫在地上,晓得事已至此,当下阴恻恻道, “老师,全余江,二十八个船帮公口,他们手底下的打锣仔被您杀了个血流成河,您就等着他们找来,您的命,我保不住了。” 哪里是保不住,只是不想保罢了。 余江商埠巡警厅,全余江城一千多号巡警,是仅次于驻扎城外的第九混成旅,驻扎城内的余江保安团,余江第三的暴力机构。怎么可能保不住一个七旬老头? 李介明仿佛没有听到自己学生的威胁,笑得银胡乱颤,连连摆手, “得舟稍安勿躁,等一会罢。” “等什么?” 黄云岸脸上挂着冷笑。 “等我啊。” 书房外,一道铿锵有力的喊声由远及近,一个浑身血腥气的壮汉拎着几个麻袋进到书房。 “来来来,我给你们引荐下。” 李介明从书桌后站起,走到疑惑不已的黄云岸与壮汉之间。 指着黄云岸,看着壮汉。 “我学生,现任余江巡警厅厅长。” 再指着壮汉,看着黄云岸, “查真,白城帮帮主。这次的事,他帮了好大的忙。” 黄云岸一听,冷笑道, “好一条强龙,我说我老师哪来那么多护院,恐怕都是你白城帮人假扮的?” 查真却没理,只顾着与李介明禀报道, “李公,果然不出您所料,余江这些帮主,个个利令智昏,人手遣了个干净,社屋里都只有几人,十几人。你让我留五十人备用,多了。” “什么意思?”黄云岸听了个不对劲。 第44章 时兴玩意 查真怪笑一声,敞开手中麻袋,四个圆球滚落。 个个黑须缠绕,血裹如梅,细看个个双眼怒睁。居然全是人头。将书房内熏了个腥味冲天。 “这。”黄云岸瞠目结舌,说不出话。 李介明一一点道, “水工帮帮主,二刀会会长,信义帮帮主,联信帮帮主,四个帮社,占了余江二十八个公共码头中的十九个,其余者,不成气候,日后慢慢收拾。” 黄云岸“嘶”一口气吸到底,脑子过了好几个弯,才怔怔道, “老师,您好大的手笔啊。” 可不是嘛。先是假借寻剑之名义,电讯四名外埠武师。既名正言顺招来白城帮帮众二百余人,又许以重利,诓骗余江各帮社路上设卡,分散人手,再诱使黄厅长下令,设卡者不得携带火器。得以以少胜多,逐个击破之余,更使其社屋空虚,最后直捣黄龙,一网打尽。 沉吟一会,黄云岸随即意识到,这十九处码头,无主了。 他狂喜地在书房内来回踱步, “这样岂不是说,往后,这十九处公共码头便落入咱们的手了。那还要什么租子?红利可全都是我们的了。老师,您真是好算计啊。” 黄云岸更是喜不自胜,大手一挥, “我做主,以后这十九处公共码头的红利,您占一成。” 李介明闻言哈哈大笑, “一成?一成挺好,以往我才拿红利三成的两成,明年还要减一半。现在给我一成红利挺好啊。” 黄云岸也大笑起来,可他一笑,李介明的笑容却遽然一收, “可这不成!” 李介明拍了拍白城帮帮主查真的肩膀, “一成,是我给他的。” 剑拔弩张之气氛复归。 这斩钉截铁的话让黄云岸皱眉,他看了一眼身旁的查真, “老师,你给不出!” “给不出?”李介明叱问。 “给不出!”黄云岸阴了脸。 “给得出!”李介明双手负在身后。 “给不出!” 黄云岸气急了, “你拿什么来给?我们不同意,你别说给他一成,你以为全余江就你一个前朝遗老?要不是我们不想出乱子,你以为轮得到你来清理船帮公口?” “不想出乱子?好一个不想出乱子。你们不同意?可有人同意了。” 李介明弯腰从被黄云岸扫在地上的牛皮文件袋中捡出一个,不紧不慢地,一圈一圈解开封口绳,递给黄云岸, “看看?” 黄云岸劈手夺过,抽出文件,他倒要看看他老师葫芦里卖的什么糟药,这一看,满腹狐疑。 文件红封黑字。 《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股份分配合同》 “这什么?”黄云岸挥舞着文件。 七十四岁的李介明看着年仅三十八岁的黄云岸,语气不无奚落, “得舟,你真是过时了。这是公司股权分配合同啊。我同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大人共同出资,成立了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不好意思,没找你们这些公署官员参股,见谅,实在是不够分了。三日后码头路,开业大吉,记得送个花篮。” 南余道镇守使。大乾民国成立后,政事院取消府,州等行政区划,改为省-道-县三级制,每省分四道。于省内冲要之地,设立镇守使,职权大致相当于前乾时期总兵之职,全辖驻地军事大权。 管春武,胡系将领,南江省南余道镇守使,陆军第九混成旅旅长,陆军少将。 军阀时代的军阀! 原先收来的租子就有镇守使的一份,现在看样子,管将军嫌少了。 黄云岸面带苦笑, “老师,这是做什么呢?” “做什么?”李介明反身走回书桌后,叹口气, “我年纪也大了,找了半辈子神兵,一无所成,总得给我两孙子留一份家业不是?掮客可不是什么家业,公司才是。” 黄云岸语气苦涩, “那何必找镇守使大人,找我们不一样嘛?” “何必?才租子的两成,你们都要减一半,你们又是何必呢?” 李介明头一仰,话里化不开的怨怼, “找你们,吃剩饭吗?镇守使大人出兵,占六成,现在未出兵,只出面子,占三成,查真干股一成,剩下,全是我的。” “好,好,好!”一连几声叫好,黄云岸刷的掏出配枪,后脑勺上却立马就是一痛,硬物顶着,黄云岸拿枪十几年的人了,分得出,顶住后脑勺的是枪。 “你敢开枪嘛?我死一人,你死全家。” 黄云岸有恃无恐,“我是官,你是匪,只有我杀你,哪有你杀我的份?” 脑袋一转,却发现白城帮帮主查真两步之外好整以暇站着,飞天枪徐威柱子上靠着。 那是谁拿枪顶着他?黄云岸正狐疑着,一个明黄色黑边大檐帽从他耳边肩上探出。 明黄色大檐帽下,军官喜欢留的翘尾八字胡耸动, “可我,正儿八经的官啊。” 李介明双手叠在拐杖上,老神在在, “辛苦您了,常副官。” 黄云岸一张胖脸顿时阴晴不定。 好半晌,撇下句“算你们狠!”,黄云岸利落地收起配枪,也不顾脑后的手枪,毫不拖泥带水,转身就走。 常副官自然不会开枪,他是来防止黄云岸狗急跳墙的,可不是来杀人的。 杀了黄云岸,能摆平,可是不好摆平。 看着黄云岸落荒而逃的背影,屋内四人,李介明,常副官,查真,徐威齐齐哈哈大笑。 李介明笑得尤其欢畅,声透户牖。 他,李介明,余江江湖上头一号掮客,现今,余江第一大安保公司,总董! 管家阿富这时凑了过来, “老爷,那九守剑还要找嘛?” 谋划已全落在了实处,李介明感觉前所未有的轻松。 他在太师椅上坐下,语气舒缓, “找,好歹给魏恩亭个交代。” 管家阿富紧接着又问, “那抢了九守剑那两人呢?” 志得意满的李介明随意招了招手, “找俩见过他们的人,去仓库认认,没有的话就算了,要是认出来了,扔江里喂鱼。” 筹划大获成功,作引子用的九守剑,以及抢了九守剑的栋佬和瘦仔。已无关紧要了。 两个武师而已嘛,和他的谋划相比,完全不入流。 蓦然,一名护院慌兮兮地闯进了书房, “老爷,柳师傅叫人挟持,不知所踪。” 李介明眉头稍皱, “嗯?立刻派人去找。” 见护院不动,李介明催促道, “还不快去!” 护院支支吾吾, “大少爷,死了。” 欢快的气氛陡然为之一空。 ………… 一个小时前。 吴青躲烂船板后没多少时间,听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小,这才出到街上。 街上清冷的很。 没打锣仔,没护院,更没有行人这时候想不开,出门沾血气。 万门千户,都寂寂的闭在那里。 只有街头巷尾被拉到街两旁的拒马和地上的血渍。 夜风卷着腥臭味,晃动两侧街檐下的各色幌子。 第45章 巧遇李仲文 李御史宅邸中的精彩吴青不得而知。 血腥,迅速,突然,干脆利落,十分有计划性。 这是吴青对这件与他有不少之联系,却不太摸得着头脑的事件的评价。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 吴青先前只晓得李御史好有名气,而现在看着地上凌乱的血脚印…… 更突出一个心机深沉,行事缜密,阴险毒辣。 就是这样一个老鬼下令,胖子抓起,瘦子杀掉。 别人不知道,吴青还不知道嘛?他就是那瘦子。 百思不得其解,吴青暂先小心谨慎地贴着街墙,往家的方向摸去。 孤零零地行至太平街与大公南路相交的十字路口时。 吴青看到对面的大公北路,迎面急匆匆走来三人。 薄纱一样的月光中,吴青远远的看到。 一个是戴金丝眼镜,穿着西式白衬衫的年轻人。 一个身材魁梧,一双大手蒲扇似的。 还一人,头缠着绷带,一脸痞气。 最后这人,吴青认识,义安堂的龟哥,吴青揍过他两次。 一次是在水塘边,一次是在换口帮的后门。 吴青想了下,实际上这戴金丝眼镜的年轻人,他也见过。 几天前,吴青在香花街上,等候孔护院出门时。 见这年轻人随着孔护院出门,还安慰了孔护院几句。 安慰的话,吴青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这金丝眼睛称呼了孔护院为,师舅哥? 孔护院是金丝眼镜的师舅哥? 孔护院可就只有一个师妹,嫁给了李御史的孙子做姨太太。 所以这个金丝眼睛年轻人便是李御史的孙子了。 至于义安堂龟哥为什么和李御史孙子混一块?还与他在八尺巷外的太平街口相遇。 吴青想了想,隔着街口,张口大声问道, “龟哥?来找香莲啊?” 街对面自打望见吴青的第一面起就停住脚步的龟哥得意回道, “可不是嘛,想找她询询你的下落。可运气好,这就撞上了。” 龟哥摸了摸自己头上紧绑的绷带,怨毒地剜了吴青一眼,道, “可你运气就不太好了,我边上这两位,李御史亲孙李仲文,单掌开碑陈寿元。你定死了呀。” 余江细瘦的青年不少,可是能打的细瘦青年就不多了。 吴青揍了龟哥两顿,龟哥把吴青和李御史通缉的细瘦青年联想到一起,也不奇怪,何况龟哥摆明了还有报私仇的想法。 龟哥抬手指着吴青,扭头冲李仲文道, “李少爷,就是他!” 李仲文咬着牙, “陈师傅,杀了他!” 这李仲文的狠辣倒是和李御史一脉相承。龟哥只能确定,吴青是一个身手好的瘦仔,但李仲文却直接下令杀人。 吴青头也不回地抽身后退,拐过一个街角。不见踪迹。 眼见于此的陈寿元当即几个大跨步飞快地追了上去,这位外埠有名的武师,居然直接从腰间掏出一把驳壳手枪。 夜色浓郁,陈寿元举着手枪的右手才刚绕过街角。 街角后是吴青已经重重劈下的竖掌,狠狠地落在陈寿元持枪手的手腕上,陈寿元吃痛松手,手枪砸地。 “砰!” 街道上火光乍现,一块街墙砖上多出了个眼窟窿。 走火的枪响好似开赛哨声。 吴青微抬的脚压实,陈寿元蛮横顶过街角,手脚抽动,呼呼风响,二人已经交手在了一块。 自吴青穿越以来,碰见的最高手,便是赤螳螂周治红。 南余三英,按着名号也晓得,南余道二十多个县,最顶绝的三人。 但也就是因为吴青这具身体体质不如前世,吴青才和周治红打得我生你死,要是换做吴青前世的身体素质,拿下周治红,不说易如反掌,起码能保自己全身而退,而不必付出一只手的代价。 李御史请来的四名武师之一的柳成,算是比同芝武馆赵师傅,西平武馆刘西平要强出一个层次,但和周治红相比,还是要差不少。 同为被李御史请来的四名武师之一,吴青估计这单掌开碑陈寿元与双刀柳成应该实力相差不大。吴青更有心问一问李御史孙子李仲文,为什么李御史下令,偏杀他,不杀胖子。 之所以打个埋伏,则是因为担心陈寿元同柳成一样,习武之人却用个手枪。 吴青没辙,只能玩个心眼试试。 陈寿元显然是个莽撞人,在城里就忘了“夜不入林”的忌讳。 哪怕看不清拐角,也直接追了上来,许是武林高手,胆魄十足。 估计也是武林高手的缘故,枪械用得不顺手,才一掌下劈就被吴青卸了枪,吴青的后手都没用上。 一把十响的驳壳手枪就此随着吴青与陈寿元两人的迈步蹬腿,你打我进,成了个皮球,在两人脚下来回折返。好不碍事。 吴青一拳晃开陈寿元中门,接下来一记顶肘却叫陈寿元骨节宽大的手掌包拢,再一拧,吴青手肘硬转了小半周。 八盘掌,夹马翻鹰。 暗骂一声晦气,吴青抽肘转身。 双掌健在的单掌开碑比单刀斩人的双刀柳成要来的难缠。 街角后,两道脚步接近,肯定是龟哥和李仲文。 吴青心里稍微焦躁起来。 李御史的手下都带着枪,那身为李家大公子的李仲文,怀里揣把枪,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事。 一想到这,吴青扬起左掌,单只右手侧掌向陈寿元胸前推去。 陈寿元眼睛轻瞥回正,较吴青,他身高手长,虽然不知吴青卖的什么名堂,但是一拳直轰吴青面门,料吴青也不得不防。 吴青速屈左臂向上挡住来拳,在陈寿元前踏一步加力之前,先一步后迈退避。 待陈寿元再追一步,吴青忽地右臂向上崩挑陈寿元右手肘,左弓步前踏,整个人也一矮。 陈寿元双掌从吴青头顶拍过,只蹭到一层发茬,忽感双腰一凉,并不慌,心下冷笑一声, “找死!” 便直接拧臂屈肘,如打桩机般擂向吴青背部。 吴青双目冷漠,脚跟蹬在地上,拧腰翻转,整个人居然硬生生翻了个边。 抓向陈寿元双腰的双爪折转,攀住陈寿元双臂,形如鬼魅般摆荡而上,双脚轮摆而出。 直逼程寿元面门。 这羚羊挂角般的转折,令陈寿元大惊失色,立马想要补救,如何来得及? 第46章 事来无意反为仇,暗算无常死不知 吴青双脚仿佛钢印,重重盖在陈寿元面庞,陈寿元脑中轰一声,干脆不省人事,叫吴青踩着脸,直挺挺倒向地面。 吴青就地一滚,顺手捞起地上手枪,半蹲于地,枪口刚好对准才拐过街角,目瞪口呆的李仲文与龟哥。 “别动!” 稳住了局势,吴青重重呼出两口气。 八极拳斩腕掐腰,转八大开黄莺双抱爪,此一变,黄莺双抱爪一退一进,此二变,再硬转武当九宫十八腿凌空双踹,此三变。 短短两个照面,刷了个十成十的花招,够费劲的。 吴青喘着粗气,边站起,边晃了晃枪口, “双手举高,让我看清。我不太会用枪,所以只要让我看到你们的手低下来哪怕半寸,我就扣扳机。” 李仲文与龟哥一时不知所措,闻言依行,双手高举。两人心下同时怒骂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陈寿元。 出门前不是拍着胸脯说, 打断刘西平手腕,他行。一个照面拿下几个打锣的,他也行。 怎么才过一个拐角的功夫,就趴地上躺尸? 就是因为陈寿元做出的保证,李仲文才只带着两人,就来抓吴青了。 现在的窘境,让李仲文措手不及。 吴青举着枪缓缓走近李仲文,在李仲文身上上下摸索。并没有枪。 吴青这才放下心来,道, “李公子,干嘛一见面就让手下杀人?可把我吓得够呛。” 李仲文说的咬牙切齿, “明知故问。” 吴青笑了下, “九守剑那事?这我得和你们李府解开这场误会,抢了九守剑走的,是你们通缉的那个栋佬,不是我。” 李仲文斜了吴青一眼, “我知道。” 吴青挑了挑眉毛, “你知道?” 手中枪口在李仲文下巴猛地硬顶了一下,在李仲文痛呼声中,吴青声音烦躁, “真烦你们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混账,都知道我没抢剑,还让手下动手杀人?” “那你呢?” 李仲文忍着痛,怒目切齿。 我? 吴青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手上不客气,抬手给了李仲文一个耳光,金丝眼镜打着旋飞出,镜片四散掉落。 李仲文,横惯了的主,但被枪口顶着下巴,也就只敢一双眼睛恶狠狠瞪着吴青。 吴青也不在意,问道, “我怎么了?” 李仲文嘴角血丝流下, “我李府那日出了两人跟踪孔达,最后却双双叫人打晕在了新山公园,敢说其中一人不是叫你打晕的?” “哦。”想必孔达便是孔护院大名了,吴青点着头,大大方方认了下来, “是这么一回事。可我只打伤你们一个护院,犯不着杀我?” 李仲文咯咯磨着牙齿, “既然如此,你便几乎是一直跟着孔达,眼见他遇上倩柔,眼见他将倩柔带到老院,又眼见孔达拔剑,一剑将倩柔开膛破肚。” 李仲文愤怒地颤抖着,目光欲择人而噬, “而你,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你明明这么厉害,完全可以将孔达拦下,但你却毫无怜悯仁善,眼里只有九守剑那破铁条。眼睁睁看着,看着我的倩柔陈尸黄土,香消玉殒,见死不救。你与我等滥杀之辈有何分别?” “啪。” 又一个耳光直接将李仲文的喋喋不休打断。 “我原以为孔护院同他师妹的事够烂俗的了,没想到更烂俗的还在后头等我呢。就为了这烂事?你要杀我,等会……” 吴青皱着眉头,话中的冷意胜似夜风, “所以,该不会李御史那胖子抓起,瘦子杀掉的命令也是因为你?” 矮胖男人抢了剑,所以先不杀,而没抢到剑的吴青,可不就是没半点用,只能用来填李仲文之怒壑? 好一个事来无意反为仇,暗算无常死不知。 吴青嘶着冷气,心里的烦躁任谁都能看出。 李仲文浑身一震,知道他泄底了。 枪口粗暴地磕开李仲文的牙齿,直接塞进其嘴里,在李仲文惊恐的目光中,吴青恨恨道, “我可去你妈的。剑没抢到,反惹了一身骚,你们的烂事我一点不想牵连,你那什么倩柔死路是自找的,想扮深情去梨园啊,找我?你知不知,就因为你这蠢货,又要死三人了。我他娘的又不是天生杀人狂。” “砰!” 吴青眼皮都没眨一下,扣动扳机,李仲文的头顶爆出一团带白点的血花。 “咔。” 下一枪却卡壳了。 吴青将手枪塞在腰上,走到已经屁滚尿流的龟哥身边。 “我错了,放过我,我一定守口……” 仿佛被扼住喉咙的鸭子,龟哥惶急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扭断了龟哥的脖子后,轮到地上躺尸的陈寿元了。 一样清脆的骨骼断裂声,陈寿元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 吴青脸色阴沉地看着地上三具尸体。 他怎么也没想到,原来不是因为剑,而是为了女人,他坐视孔护院杀了李仲文的姨太太而未管,所以全城搜捕才将他带上了。 胖子抓起,瘦子杀掉的命令,居然也是因为李仲文。 一见面,都先不确定,就命令手下杀掉吴青。 这李仲文好大的杀心。 那这放虎归山的事吴青当然不可能做。 而既然杀了李仲文,那另外两人吴青自然也不能放过,得防他二人回去报告。 吴青从街边捡来几张旧报纸,几块石块,压在李仲文三人脸上,左顾右盼了一圈。 街上的门窗还是一样死寂寂的闭着。 也是,本就听了鞭炮似的枪声,又一声枪响,哪会有人不知死活,出来一探究竟。 见没人,吴青快步走出大公南路,上了太平街,往八尺巷,家中奔去。 吴青小步快跑回了八尺巷。 巷子中各门各窗,没一点火光透出,今夜的枪声恐怕将街坊们吓得够呛。 吴青走到自家三叔门前,“嘟嘟”敲响了木门。 良久没有声音,吴青再度敲响。 “谁啊?” 吴老三低落嘶哑的声音紧贴着木门。 “三叔,我,阿青。” “阿青?” 木门豁然打开,门后是吴老三喜极而泣的黑脸。 “他们放你回来了?” 吴老三赶忙将吴青抓进屋内,抹黑点燃一根火柴,豆大的烛火在屋内亮起。 吴老三还没惊奇于吴青为何伤势恢复的如此之快,就被吴青腰间的金属枪把反射的光,给吓了一跳,他指着手枪,声音颤抖, “这?” 第47章 刘利生 吴老三赶忙将吴青抓进屋内,抹黑点燃一根火柴,豆大的烛火在屋内亮起。 吴老三还没惊奇于吴青为何伤势恢复的如此之快,就被吴青腰间的金属枪把反射的光,给吓了一跳,他指着手枪,声音颤抖, “这?” 有意将枪把露给吴老三看的吴青沉声说道, “不是他们放的我,是我自个抢了枪,杀了人跑出来的。三叔,收拾一下东西。城里您有不住在水东,别的好友不?” “怎了?”吴老三还是懵的。 “现在我同您一起去您好友家避一避,天一亮,您就回乡下。他们在找我,总之这里不能呆了。” 吴青没有留活口,所以没人会知道是自己杀的李仲文,但李御史肯定能查出李仲文是在找自己的路上被杀的。 也没人能证明就是自己杀的李仲文,但今晚杀得余江血流成河的李御史肯定不在乎。得避一避。 吴青露出的枪把子,很有说服力。吴老三没多问,抹着眼泪,开始翻箱倒柜,收拾起家伙什。 可没多少东西值得收拾。 几件旧衣旧裤,半罐子油,从床下翻出的破报纸包裹的长条,从地砖下翻出来的几串大钱和红纸包成柱的银元。 吴青扭过头去,不再看受他拖累,而抹泪收拾家当的吴老三。 倘若不是担心走夜路不安全,吴青真有意让吴老三现在就出城。 不晓得龟哥几个手下知不知香莲住址,但看龟哥没将他几个手下带来,恐怕就是不想叫人分润功劳。 好在李仲文三人是死在大公路,而不是太平街。第一时间应该索不到太平街来。 而且李府人发现李仲文之死,应该需要不少时间,等报回去,又耗费一段时间,再将义安堂那几个烂仔抓出来,不知又过了多久。 没有即时通讯,这年代少有的便利。 吴青正想着。 “咚咚。” 屋子的木门突然被敲响。 吴老三手上的动作完全僵住,和吴青对视了一眼,看吴青蹑手蹑脚的往灶台靠近,压低声音,神态慌乱, “咋办?” 在摸索菜刀的吴青压了压手,示意吴老三别作声。他腰上的手枪是卡壳的,先不说会不会弄,吴青回得急,都还没来得及处理呢。干脆掏出藏在了灶台锅里。 见吴青在找菜刀,吴老三的眼神闪烁了下,拿着从床下翻出来一个旧报纸包裹的长条,捅了捅吴青。 在吴青疑惑的眼神中,吴老三低声道, “你带回来那刀。” 香莲那把从红伞里拔出的赤色细禾刀?三叔不是说扔了嘛? 吴青没多问,先接过来,入手就是一沉。 敲门声再度响起,伴随着一个爽利,却稍带慌张的声音, “吴老叔,在吗?我隔壁的利生,刘利生啊。” 吴青脑海里仿佛一道闪电。 任务二: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吴青的眼神自此灰蒙了起来,叫人看不清。 吴老叔拽了下吴青,可吴青还是将木门拉开。 门外是一个背着干瘪行囊,两条浓眉毛锁了惆怅,满脸风尘难掩焦急的青年。 这就是刘利生吗? 吴青看着,好像没什么特殊之处。 刘利生没见过吴青,他是走申城的信客,出门一趟两三个月,原主进城才一个多月。 见开门的是个陌生人,刘利生张了张口,问道, “哦,你是?” “我是吴青,吴老三侄子。” 吴青侧了侧身子,让刘利生能看到屋内正勉强挤出一个笑脸的吴老三。 “哦哦,是这样的,我住你隔壁,我媳妇叫香莲……” “我知道。我和她认识。” 吴青粗暴地打断刘利生的话, “你家被烧,她死了。” 虽然看到一片废墟的自家平房已经有所预料,但刘利生还是被这猝然而至的消息震惊到了,他勉强咽下一口气, “怎么死的?” “你等我下。” 吴青将屋门关上,转身对吴老三道, “三叔,如果我天亮还没回,您先去老罗那。别等我了。” “他不知道和你有干系的嘛。” 吴老三抓着吴青的手不放。 “其他的事。” 吴青摇了摇头,强行挣脱吴老三,抓着旧报纸包裹的长条,打开木门,走了出去。 “阿青?” 木门将吴老三惊慌失措的声音屏遮。 屋外,吴青同焦急的刘利生对视道, “跟我走。” 刘利生不为所动。 吴青直视着他, “她死在了水西,我带你去。” 刘利生难掩悲痛, “怎么死的?” 吴青没答,只是勾了勾手,示意刘利生跟上。率先往八尺巷深处走去。 刘利生一手扶住背囊上突出的棍头,没有多犹豫,就跟了上去。 漆黑的巷子七拐八折,两人的脚步此起彼伏,幽远的天空下,吴青突然发问, “我三叔说,你们夫妇很恩爱?” 刘利生喉头涌动,像是在暗自饮泣,过了一会才蹦出一个字, “是。” 吴青好似没听出刘利生的哽咽,东扯西扯道, “我有个朋友,他帮了一个女人。那天,女人被一伙四个小流氓纠缠,周围人都在看热闹,无一个援手,正好那天我这个朋友心情不好,就帮她把小流氓打跑了。你说,虽然是我这个朋友那天心情不好,但是帮到人是实实在在的??” 刘利生的话还是简短,“是。” “那,我这个朋友对女人是有恩的?” “是。” “但你猜怎么着?” 吴青在前头突然站定,走神的刘利生差点撞上吴青,吴青转过身,刘利生后退了两步。 吴青面对刘利生,面色平静,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事, “女人恩将仇报。我这个朋友撞破了她一个秘密,她就想要杀我这朋友灭口。你说我这个朋友冤不冤?” 刘利生脸色迟疑了很久,才犹疑地说道, “冤。” 吴青紧接着问, “那我这个朋友杀了女人,有没有错?” 刘利生忽然不说了,一个字也说不出。 吴青却不停,连着发问, “你要是这个女人的家人,你会替她报仇嘛?” 刘利生眼底闪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可我是爱她的。” 这年头,“爱”字向来难以出口,刘利生却没有犹豫。 吴青单手负在身后,唤出解脱胜执铃, “铃啷”一声,在寂静的夜中格外清脆,可刘利生脚下什么字都没有出现。 刘利生是个凡人! 吴青手一晃,收起解脱胜,眼皮低垂, “你爱她。那你知不知,她不是人?还吃人的。” 刘利生卸下干瘪背囊,眼眶泛红, “你大可以去报警,也可以去榷运局,更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可你偏偏把我带到这里。巷深寂静,四下无人。你对我,有杀心!” 第48章 浮身血 刘利生弯腰握着干瘪的背囊里突出的棍头, “你没你故事里讲的良善。你问那么多话,不过是觉得杀掉一个陌生人,于心不安,想占个道义的上风罢了。” 刘利生将短棍拔出,棍头锋锐,竟然是一根一尺二寸长的短矛。 “我给你这个上风。” 刘利生摩挲矛身,两颗粗泪从眼眶滚落, “我知她不是人,我也知她吃人。但我不管她是不是人,吃不吃人。也不管杀她之人对她有无恩义,只要有人杀了她,我就定要给她报仇!这样,够不够?” 刘利生话到最后,几近咆哮,挥舞短矛,矛尖两步外直指吴青! “你讲的不错。我杀你妻,是因她要杀我,但你没结仇于我,我对你无仇意。当然现在我俩说破后,便有了。” 吴青缓缓将旧报纸解开,露出里面赤色的刀身。 从伞魅香莲寄魂红伞上抽出的刀。 这是吴青第一次清晰的得见这把赤色细禾刀。 刀柄长约三十公分,竹木黑漆,圆刀格仅突出刀柄不到一公分。 刀身宽三公分,长约一百公分,赤红艳丽,形如细禾,刀身平造,无槽无筋。 吴青清楚的记得,他曾用钢刀同这赤色细禾刀对拼了无数记,最后钢刀都硬生生被一刀两断了,可这赤色细禾刀刃上一点缺口都无,平整如新。 九守剑不知怎样,眼下这赤色细禾刀恐怕绝非凡兵。 吴青左右挥砍了两刀,毫无被人戳破心思的赧然,看着气得双目通红的刘利生,平静道, “你妻子,我生平仅见之强手。因她不是人属。可我见你只是凡人。非我自夸,你既知你妻非人,想必是有所计较,能杀掉你妻子的我,比你强。如此,你还要向我寻仇吗?” 刘利生报以沉默。 现这世道敢走单帮的信客,哪个手上没两把刷子?但又确如吴青所说,他是知道他妻子有多厉害,夜中视物,凭空御刀,肉身崩坏而不灭,不是说说的。 而能杀掉他妻子的吴青…… 牙一咬,脚一踏,刘利生手中的短矛朝前一抖,直冲快如鹰隼,往吴青脸上扎去。 果断坚决! 吴青手腕一翻,朝上挑出刀弧。 平直扎来的短矛被一挑歪斜,刘利生前手放开短矛,后手操持矛尾一甩,以细禾刀为支点,短矛犹如飞蛇,扑向吴青。 吴青眼神凌厉,头一偏,让过矛尖,双手齐压住刀柄,细禾刀刮着矛身往下沿劈去。 握在矛尾的刘利生五指松开,转步换身,前手替后手,抓住凌空的短矛,反身一矛抽向吴青后脑。 攻守转换,不过须臾。 “铛。” 烈烈的破空声却只砸在刀刃上而止。 半招提柳散阴刀中的霸王剁石势,赤色细禾刀被吴青反手背着,从后脑勺到尾骨,护住了后背。 吴青腰身拧动,转身向敌,一记缠头刀从后环绕一圈,撕破空气,斩向前头。 被缠头刀逼退一步的刘利生脚步噔噔直响,抬手短矛横在头顶。 “铛铛“两刀,挡了两刀的短矛矛身没断,还带点回响。 这短矛矛身竟然是金属制作的。 还有回响,是空心? 吴青脑中蓦然闪过一种奇门暗器。 判官笔! 心之所想,吴青骤然止住身形,一道链镖险之又险地从吴青鼻头带走一点血水,在铁链抽动的淅淅索索声中,乳燕归林似地围着刘利生前手打转。 刘利生的短矛,矛尖与矛身乍一看赫然断成两节,中间却还有一条细铁链相连。 短矛已变链镖。 可不就是判官笔?形如短矛,其体为空心铁管,管内有弹簧销子。平时销子锁紧矛尖,对敌时出其不意,揪压销子,矛尖突然飞出伤敌。 “敢走单帮的信客,果然有点门道。” 勉强算是赞叹的话,吴青的语气却没有什么起伏,他擦去鼻尖血, “但巷子狭窄,你这铁链能甩得起劲吗?” 刘利生一言不发,手腕转动,链镖犀利点出。 吴青侧身闪开,刀锋侧劈,可还不待他出刀缠绕铁链,链镖就一触即回。 刘利生抓着链镖下半尺处的铁链,扭动手腕,收回的链镖呼呼转动两圈,蓄力再点。 吴青眼皮一沉,草鞋底与巷中青石板哧地蹬地一戳,持刀冲前,一刀磕开链镖,人就已近贴近了刘利生,双目对上刘利生惊讶的双眼。 手肘快打,一拳一肘打得刘利生胸口发闷,收回一半的链镖无力垂落。 一脚踩住铁链,吴青横刀于刘利生脖颈,终究没说出“对不起”,只吐气如寒, “还有哪样要说的吗?” 奇门暗器,头一招没发挥效用,便到此为止了。 脖子上的刺痛逼得刘利生仰着头,沉默片刻后,他居然笑了一下, “我知我大概不是你的对手,但香莲,用伞只会刺,用刀只会劈,武术招式,一概不通。傻婆娘。兴许你就只是刚好克她呢,兴许我就能给我这傻婆娘报仇了呢?你不晓得,以前我才是傻的那个。” 说完,猛一拉铁链,但吴青哪会给他机会,手腕用力,利刃轻松割开刘利生脖颈,鲜血嗤得巷墙青苔翻红。 吴青一甩手中细禾刀,血水尽除,恍然如新。 好刀! 不过几分钟,倒在地上紧捂脖颈的刘利生便双瞳散开,再无生韵。 寂静的巷中,吴青伫立良久,也没等到“爆装备”。 嗯?吴青眉头紧皱,目光移到刘利生卸下的干瘪行囊上,走了过去,扯开系绳,一通翻找。 几封信件,一个一手可握的黑布小包裹。 信件不提。 黑布小包裹外贴有一张褪色的红纸封书: 五月六号付信客刘利生黑布包裹,内付琉璃珠一颗,酒资三角足清,烦送申城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卢占春:余江县岳津寄送,到日查收即付回书。 这是一个名叫岳津的人,托刘利生寄送,却未被送达而退回的包裹? 吴青扯开黑布。 里边一个小方盒,盒上一张黄色符纸覆盖。 打开方盒,盒中一颗拇指大小的无色琉璃珠。 毫无异常。 但下一刻,透明无色的琉璃珠内,凭空往外渗出鲜血。 安安静静,无一点水声。 第49章 当年雨 吴青只当是不小心沾染了刘利生之血,可下一刻,吴青定睛再看,却一下恍惚。 这琉璃珠依旧是清明透亮,哪里有一点一滴的血色? 有点诡异。 吴青压下心头的不安,抬手唤出解脱胜执铃,摇晃一声。, 吴青脚边,从刘利生脖子刀口流出的鲜血,诡奇的加速流动,在巷中青石板上蜿蜒,不一会,血腥的文字成列出现。 仿佛诅咒一样的仿单,让吴青心里一抽。 【诡物:浮身血】 若有众生,出浮身血,毁谤浮宝,不敬尊经,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效用一:剖腹置其中,强壮筋骨。 效用二:置腹中后,一念所至,加持无畏力,持续一刻钟,冷却十五日。 效用三:首次使用骨肉自生。 负作用:使用后,类同副心,刺之即死,取出即死。 注1:没有试用期,开箱需谨慎。 注2:它不怎么需要被封印,但它的原主人偶尔会找来。 注3:路引 诡物:极少一部分鬼怪消亡之后,才会残留下来的神奇物品,不同的诡物,效果不同。往往附带着负作用。越强大的诡物,其负作用也越强大。请谨慎使用。 吴青手一挥,执铃连同地上的血字仿单一起消失。他沉默地将盒子盖上,将暂时还不知作用的黄纸符覆回,重新用黑布包裹。 诡物,一般指的假货。这里显然不是假货的意思。而且看样子,还有很多诡物。 这东西对他有用吗?有用,关键时刻有大用。 强壮筋骨,加持无畏力,看着就好用。 首次使用后,骨肉自生。是自愈能力? 但他想用吗?不想用!鬼他妈才想要自己体内多一个诡异器官,多一处要害。 还要剖腹置其中? 最后的注3:路引。 路引,意为通行凭证。 那这件诡物是哪的通行凭证?吴青不得其解。 再看向手中不染丝血的赤色细禾刀,吴青好奇之下,又摇晃了一下解脱胜。 【赤色细禾刀】 类别:阴兵 一只伞魅曾经的寄魂兵器。看着和普通兵器,好像没区别。 ………… 没区别才怪。 吴青眼一翻。 真要是没区别,就不会写出来了。 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包括解脱胜在内,吴青始终抱有极大的疑虑。 但也和解脱胜一样,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且先用着。 至少现在还用得上,而没被其害死。不是吗? 还有一点引起了吴青的注意。 是【诡物:浮身血】的简介中的一句话。 ……不敬尊经,当堕无间地狱…… 无间地狱。 吴青前世,一个很佛教的名词。 前世的道教也好,今世大乾民国的天道教也好,有地狱,但都没有无间地狱这种说法。 说起来,吴青杀死香莲后,陷入昏迷时,梦中所听到的诵经声,也很有佛经风格。 吴青对此了解不多,无法百分百确定。 吴青脑海里搜刮着原主的记忆。 无佛教相关的内容。 前世才有的东西,在今世让吴青见着了。 所以哪怕只有一点勾连,都足够让人铭刻了。 吴青细思无果,又不想对着几个字作一番苦思冥想,毕竟他对本土的天道教了解也不多。 说不准,这个听起来和道教差不多的天道教,就有无间地狱呢? 吴青拎起赤色细禾刀,收起解脱胜,先原路返回。 ………… 任务二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 已完成。 ………… 刘利生,余江信客,少愚,家友皆以为痴。年少,囊货就路,中途遇雨,衣履浸濡。刘未历风霜,委顿不堪,因暂休旅舍。不意淙淙彻暮,檐雨如绳。过宿,泞益甚。见往来行人,践淖没胫,心畏苦之,乃宿。有女轿来,容貌淑丽,刘生平未所睹,视之乃言:“幸遇娘子。” 同行皆笑之愚,唯女持伞,红妆艳丽,含笑抚雨:“同幸。” ………… 姑妄言之姑听之,豆棚瓜架雨如丝。料应厌作人间语,才爱秋雨伞下魂。 ………… 吴青回到家中,在吴老三不停歇地“可不敢再去,可不敢再去”骇怕声中,凉水冲洗掉身上血渍。 换上一身干净衣裳后,先取出藏在锅里的驳壳手枪,本想将其修好,但奈何吴青实在没有用枪的经验,几次拉动套筒,都未弄出卡在枪膛里废弹,又不会拆枪,干脆塞腰里,置之不理。 而后便将赤色细禾刀用报纸包上,拎着一个包裹,和吴老三一起投宿到余江水西区,吴老三一个做篾匠的老友家中。 一路上小心谨慎不必多提。 篾匠姓邓,吴青叫他邓伯。大半夜被吴老三叫醒,居然都没有恼火,反倒是看着吴老三吴青大包小包的,好像瞧出了什么,急急忙忙将二人让到家中。 ………… 几乎是同时。 天柱合作医院。得知了孙子死讯,而赶来的李介明问道, “医生怎么说?” “死于脑部枪伤。” 连一句“我们尽力了”都未听到,医院的走廊中,李介明脑子眩晕不止,身旁管家阿富连忙将他扶到一旁条椅上坐下。 坐到椅子上的李介明,双手压在拐杖上,面色铁青。 一夜谋夺十九处公共码头的喜悦,在失犊的悲痛中,顷刻间荡然无存。 李介明得独子,中年疾亡。两个孙子承接了他所有的希望。 过去积攒的名声,今夜一过,烟消云散。杀个血流成河,李介明也不过是为了子孙计。 他今年七十有四,没几年好活了,今夜的疯狂,不过是临死前想给孙子留份家业。 分散围歼船帮公口?联合镇守使管春武成立水东安保公司?威逼黄云岸?已全落到实处,大获全胜? 任他老谋深算,策无遗漏,可大孙子一死,小孙子年幼不知事。 一切的谋划全成空! 狠狠吞泪一口,李介明问道, “仲文为何出门?” 在来医院前就调查过一通的阿富回道, “一个义安堂,名叫阿龟的小烂仔来找仲文少爷,说是知道瘦仔的下落。” 瘦仔的下落?那个参与抢夺九守剑,所以被他当做引子的瘦仔?不是说,只是一个身手好一点的武师而已嘛? 李介明诧然怔住, “瘦仔?” 阿富幅度极小地点了下头,生怕触怒这个如火药桶一样的老爷。 李介明牙根里蹦出几个字, “把仲文带去找瘦仔的烂仔呢?” “阿龟?也死了。” “那他们要去找的瘦仔呢?” “不知,少爷他们,是死在了路边。” 李介明“哆”了声拐杖, “明知道人手不足,为何陈寿元放了信号后,还跟着仲文出门,为何不将他拦下,为何不向我禀报?” 护卫一旁的飞天枪徐威斟酌着语气道, “陈兄向来鲁莽,也许,是立功心切。” 李介明今年七十有四,到底有几年,甚至几月好活,都难以猜测。李介明一死,李仲文几乎板上钉钉的李家下一任家主,还未开业的余江安保公司第二任总董。 陈寿元想提前讨好下一任家主,属实寻常。 李介明须发皆张,一把将手中的拐杖掼地上,拐杖在水泥的走廊上“邦啷”乱滚,旋即被李介明的咆哮声压下。 “给我把义安堂的人全给我抓来,掘地三尺,也要把那个瘦仔找到,我要他死!” 李介明一把抓住阿富的衣领,怒声重复道, “我要他死!” ………… 天一亮,吴青与吴老三谢过邓伯,便出了邓伯家。 一夜的糟乱,拉板车的脚夫乐开了花,拒马拦街拦了三天,他们生意停了三天。 可现在,一车车的尸体往城外乱葬岗拉,每一趟都是钱。 他们逢人还要说声李御史的好,把拦街三天的打锣仔们清理了。好事。 随处可见的拉尸板车完全阻碍不了讨生活得百姓上街。 君不见六年前,革新党趁夜起义,各公口帮社云从,旧乾朝一夜崩解,兵来马往,那时城里死的人才叫多。 又不见三年前,时逢瘟疫,街上的拉尸板车都成串了、 可该吃饭不还得吃饭? 煮饭的米哪里来?可不得上街作买卖。 街上的行人数量比几日前不如,但吴青吴老三二人混入其中,毫不增显其热闹。 一夜左思右想,担惊受怕。出了邓伯家,吴老三才有心思问吴青个详细。 “你的伤怎么回事啊?” “本就伤的不重。” “阿青你到底惹了哪样事啊?” “比烧隔壁房子事大。” “刘利生他?” “死了。” 吴青话里的干脆让吴老三一时语结。 他想不通透。他侄子怎么性情大变,就像换了个人? 一桩桩的事,接踵而来。让这个穿街走巷,二十年如一日,一成不变的老剃头匠非常的无所适从。 担忧,震惊,惶恐,各种情绪像一根根线将他的心勒紧了,勒得说不出话来了。 上一次这样,是二十二年前,旧乾朝平乱神功拳,他的新婚妻子在池塘洗衣,却叫路过的逃亡拳民一枪打死。只因为他妻子说了句: 平乱好啊! 吴老三不说话,吴青可就问了, “今天我表兄有找来没?” 吴老三摇了摇头。 吴青有些失望。 赤螳螂周治红都臭了?张仔七那还没点消息。 出了西城门,吴青叫住走在前头的吴老三, “三叔。” “怎了?”吴老三回过头。 “您先回乡下,我过两天再去。” 吴青的话不紧不慢,吴老三可着急起来了,不依不饶道, “这可不行!城里现在多乱啊。” ………… “一个人该如何才能将自己埋到这么结实的土里?” 这是一个多月前,吴老三给人剃头之余,盯着由黄土擂实而来的地面想到的事。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先不提这土地究竟有多结实,最突出的问题是“仅自己是无法埋葬自己的”。 这是一个愁苦的问题。 吴老三本不该这么愁苦。可他的父亲,四十岁死掉,他的爷爷,四十岁死掉。而这天,他四十岁生日。 吴老三,苏夫,年少丧妻而无子。 所以吴老三当天便回到乡下,他大哥吴老大的家中。 他大哥是个有福的,俩儿子,一女儿。无一夭折。 他和大哥吴老大商量,将大哥的二儿子吴青,接到城里,和他学手艺。 吴老大同意了,他不忍心见弟弟孤亡。 不必改口,可所有人都知道,吴青名义上是跟着吴老三学剃头手艺,实际里就是替吴老三养老送终。 等同于吴青过继给了吴老三。 以后人死完了,上族谱,吴青是要写在吴老三下边的。 回到眼下,明知道城里有人在追杀吴青,吴老三怎么可能放任吴青一人留城里? 吴青不光是他的侄子,也是他的儿子。 这个年仅四十,却已经完全小老头模样的剃头匠死命抓住吴青的手不肯放,怕他跑了,怕他回来又是一身血,一身伤,更怕他这一去,就回不来。 和他出门洗衣服的媳妇一样。 媳妇还只是洗个衣服而已。 吴青心尖一颤,心中为难,知道不好劝住吴老三,头一转,看见了水西河。 第50章 七月廿三 西城门外澄明的西水河上船来帆往,几个码头边上挤满了许多上落的行旅客商,和乡下上来城市采购日用品的农民。 吴青收回目光,试探地问吴老三道, “咱们坐船回乡下?” 吴老三一见吴青不再说留下的事了,松了口气之余,还是牢牢紧抓吴青的手, “行,咱们坐船去乡下。” 虽说是坐船,坐的可不是时兴的客轮。 石砌的渡头边上,浮桥连着几艘乌棚船,小舢板,吴老三与其中一名艄公说定船价,及下船位置后,便拉着吴青坐上船沿。 只能坐下六人的舢板在吴青吴老三二人坐定后,很快就满客,艄公一声“稳坐”,撑杆使劲,舢板晃晃悠悠地撑离了码头,水波在船尾荡开。 见此情形,吴老三可算是松开了紧抓吴青的双手,可这一松,吴青抓着报纸包住的赤色细禾刀,豁然站起,两个鹰步,一脚踏在船头,高高跃起,落在了渡头上,行云流水般转身鞠了一躬,道, “三叔,您先去乡下,过两日我就来,您万不要回城,否则必定拖累到我,说不准害我出事。您保重。” 话毕,闷头冲进了人群中。 吴老三也想要站起,却被身旁船客拉住。 刚才吴青这两步一跃,已经让小舢板左右翻摇,如何能再让吴老三肆意动作。 吴老三欲哭无泪地被人拉坐而下。有心叫艄公调转,可一来吴青走前一句“必定拖累”已经叫吴老三不知该如何是好。二来,恐怕剩余的船客同艄公都不愿费时掉头。 顺流而下的船,这一个晃神,便是好几丈,吴老三左思右想不定,石砌的渡口就已经越行越小。 ………… 前几日的设卡拦人,换口帮同样出了人手。 四哥领着张仔七,豁牙仔在内十几个名为义弟,实为喽啰的换口帮帮众,在邻脚街头设了个路卡。 昨夜李府的行动,针对的是占有公共码头的十一家大帮社,换口帮并未遭殃,但听了好多声枪响后,换口帮一众人等也吓得够呛,生怕殃及池鱼,全窝回了社屋。 只有在窑子过夜的帮主王阿贵与二哥三哥未回。还有被他们带去做随的老五老六。 这一早,偏巧轮到张仔七与豁牙仔焐早饭,其他兄弟一夜惊吓无眠,现在才睡下,他俩倒霉,得熬着弄早饭。 没人吃不要紧,万一帮主王阿贵回来,没见到早饭,那他们二人可就得挨罚了。 规矩! 作饭堂用的社屋南屋里,张仔七在灶台后伺弄柴火,豁牙仔在灶台前切着豆角碎,待会丢到锅里煮豆角粥。 锅里咕咚咕咚冒着热气,偶尔有几粒米随着气泡的绽裂浮现。 一锅稀粥。 昨夜一夜未睡,有关枪响的猜测,已经聊尽,此时二人谈话便有一搭没一搭。 “昨夜动静好大啊,今个都不知好不好出门了。” “要出门,看黄历呗。” 张仔七压往灶膛内压进一块干柴,笑骂道, “看黄历?我是看不来,你个装识字的倒是念给我听听。” “哪个不识字?竹牌字我全认得。”豁牙仔犟着嘴。 “还竹牌?黄历上印得全是竹牌不成?” 张仔七拿手里漆黑的火夹指着梁上挂的黄历本, “你念我听听?” 豁牙仔随便看了一眼,随口编造, “农历六月十四,忌开池,沐浴。宜订盟,开卷,交易,求嗣,赴任。” 张仔七一听就乐了, “哪来的开卷?我他娘只听过立卷。” 豁牙仔犹自争辩, “嘁,不识字你总该识数?两忌五宜,你数数?” 张仔七也“嘁”了一声, “我都不用数,你把方才念过的再念一遍?你念得出来嘛你?” 豁牙仔摇头晃脑, “忌开池,沐浴。宜……宜订盟,赴任,修坟……” 两人手上的动作同时停住。 张仔七这几日好不容易安下的心叫豁牙仔一句“修坟”搅乱,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 “小二四,他该喂鱼喂干净了?” 豁牙仔的语气也不复先前轻松,“啊,是。” 张仔七嗫嚅道, “要不要,给他,弄个坟啥的,我听说他还有爹娘在乡下。这死不见人的,有个坟……” “跺。” 豁牙仔手中菜刀重重劈在刀板上, “同你话过百八十遍了,小二四的事和咱们无关,从前无关,往后也无关,你他娘的少多事。没人晓得那天义安堂的来过,也没人晓得你表弟来过,更没人晓得丢了的那把刀,是……” “义安堂的人来过?丢了把刀那天?小二四死那天?” 看似普普通通一句问话插进二人之间。 做饭两人各一颗心却都好似泡了层冰。困意全消。 二人不约而同地骇然扭头。四哥站在南屋门口,脸上耐人寻味的笑容。 四哥。换口帮帮主,王阿贵的亲信之一。 他不该在睡觉吗?他听见了? 小二四那张被雨水浸泡得发白的脸再一次浮现脑海中。 张仔七抖着嘴唇不敢说话。 豁牙仔一哆嗦,说话漏风, “没,没来过。” “哦?”一声意味深长,四哥在张仔七和豁牙仔身上来回打量, “没来过就没来过。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那没什么事,我先回屋了。” 豁牙仔和张仔七的两颗心好悬,还没掉下来。 转过身去的四哥背对着两人,突然又道, “下个月,你们月例发了后,给我。” 张仔七脱口而出,“四哥,那是我娘的救病钱。” 四哥耸耸肩膀, “不先救救你们自个嘛?我要是把你们刚才的话说给阿爷听,你们俩可怎么办呀?” 四哥看似关怀的话,却让张仔和七豁牙仔,如坠深渊。 听到身后没了动静,四哥笑笑,也不回头了,往东屋走去。他要去补补觉。 他还不知道嘛?这两人,尤其张仔七,都是胆小怕死之辈。嘴上牛皮能吹得震天响,事一来,怕得就差没跑出百八十里远,这一通要挟,准能成。下个月多了十几块花边,翠香想要那镯子,可就有着落了。 一想到翠香一身软香,四哥心里就乐滋滋的。 “四哥?” 忽地,四哥听到张仔七在他身后叫了一身,他眼皮一跳,不快地回头, “干嘛?” “嘛”音才落,还沾着豆角碎的菜刀迎面砍来,四哥一声未哼,脖子和头就只剩一层皮沾着,粉色的骨肉茬暴露在空气中,滋滋冒着血。 被喷了一脸一身血的张仔七,面目狰狞。 第51章 张仔七升职记(一) 豁牙仔不知所措地看着四哥脖子上的大豁口,呲呲喷血,彻底呆了。 胆小,怯弱,畏缩。 爱吹牛皮,但遇事慌张。 自视甚高,却从未有人把他当回事。 一副懒散的模样好像是很潇洒,其实是心尚未安,无可奈何的解嘲之举,徒见其不丈夫。 这不光说的是张仔七,而是包括张仔七在内所有的底层打锣仔。 可突然张仔七这一刀下去,豁牙仔才发觉, 张仔七,不这样。 见豁牙仔还在发呆,在拖拽四哥尸体的张仔七怒骂一声, “还呆干嘛?过来搭把手啊!” 豁牙仔这才如梦方醒,从灶台前连滚带爬跑到张仔七身边,没先去帮忙,抓着张仔七的肩膀,面如死灰地质问道, “你脑子怎么这么不清醒?就这么杀了四哥,阿爷回来,一定会杀了我们俩的。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张仔七暂时停下手上动作。 他只记得,四哥刚说话时,他脑里一直回响着在医馆时,和表弟吴青的对话。 “怕啊?怕就早做打算喽…… 不成,绝对不成!他十几个打手,比狗都听话,怎么可能杀得了他…… 我说的早做打算,是想问,你那个朋友能不能逃…… 逃不掉,他每月钱净,都买药了,他老娘有病,靠他活。” 所以我是怎么想的? 张仔七挠了挠下巴,血留了下来,痒。 挠完,还带血的手猛地甩在了豁牙仔脸上,在豁牙仔脸上留下一个血巴掌印,厉声喝问, “我怎么想的?头脑不够清醒的是你才对啊。不杀四哥,要么从今往后月月给他交供,交到你死。要么他直接捅出去,我俩一起投江喂鱼。你想哪个?说啊!” “都,都不想。”豁牙仔捂着脸哆哆嗦嗦。 “都不想,那就听我的。” 张仔七双眼圆睁,这一睁,是豁牙仔从未从这个义弟眼里见过的凶狠, “这次是我拖累你,但事已至此,只能早做打算,杀掉王阿贵。我俩往后要么富贵垫脚,要么,阎王提个!” 豁牙仔心知现在骑虎难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反问, “杀阿爷?你疯了嘛?二十来个兄弟,现在同我们义兄义弟,阿爷一声令下,我们猪狗不如。你说怎么办?” “请他们吃肉。” “吃肉哪有用?嘶……” 倒吸一口冷气,豁牙仔猛低头俯视四哥的尸体。 这倒把张仔七弄得一愣,接着才明白豁牙仔想歪了,哭笑不得道, “怎么可能。” 往外指了指,“吃那个。” ………… 水西,算是余江县最不繁华之辖区。工厂也有,可中间夹着农田,码头不少,可与水东相比较,小渡口偏多。 余江佬说的郊外,一般便是指的这。 吴青本打算去水东问一下张仔七,这两天有没有人去过周治红陈尸那屋。 可现在日头东升,燥气都起了,人还在水西这块没出去。 从渡口离开后,吴青走走停停,一来小心李御史的手下,二来这块也不太熟悉。原主也没怎么来过这。 正走着,忽然从茶馆窗户里冒出一个名字,引起了吴青的注意。 “魏恩亭,你真不晓得你那九守剑有什么神秘名堂。” 魏恩亭,九守剑旧主。 吴青佯作随意,走近茶馆窗沿,视线在街上转了一圈,落在了窗内。 茶馆靠窗的一四方桌,围了七八人,都看着一老头于桌南就座。 这老头脊背挺直,仍然难掩垂老,除了步态较为稳健外,和街面上其他老者没多大区别。有些面色苍白,大伤未愈的模样。 坐下后,老头叹气道, “九守剑,乃是我家传之宝,我持之三十四年,日夜相处,确实从未察觉有任何异常之处。” 几乎所有人都不信, “那为了九守剑,李御史昨天可是大开杀戒了,怎么可能没一点异常。” “哪里,我怎么听说昨夜的动静,是因为争抢码头所致。” “你听岔了?我听说,九守剑,神兵来着。魏师傅,您说呢?” 魏恩亭连连叹气, “此番,因我厌倦了江湖仇杀,又觉着现在是工业蓬发之时代,宝剑少有用处,倒不如换一个安享晚年。遂将九守剑赠送李御史,哪里想到,竟然引出如此腥风血雨,早知如此,我宁愿叫人一剑刺死。好叫诸位清晰,我晓得的九守剑,毫无神异。” 魏恩亭言辞恳切,不像有假。 吴青听了一半,便收起了解脱胜执铃。接着赶路往水东去。 他刚摇了一下,毫无变化,这魏恩亭就只是一普通人。 一普通人拿着九守剑三十来年? ………… 换口帮自小二四死掉后,还剩二十三人。 帮主王阿贵,骨干二哥,三哥,四哥。四人 喽啰,包括张仔七在内,从老五到小二三。十九人。 帮主王阿贵,领着二哥,三哥,在外头快活。老五老六作随。 四哥叫张仔七砍死。 东棚屋内,还剩十七个换口帮帮众,他们叫一股肉香味烘醒。 一人摇两人,两人摇四人,没一会就全醒了,一窝蜂的冲到南屋。 南屋中间的木桌上摆着一口大锅,浓郁的肉香从大锅汹涌而出。 桌边正在摆放碗筷的张仔七热情招呼道, “来,吃肉啊,新鲜的。” 平日里,能常吃上荤腥的也就帮主王阿贵以及他三个亲信,二哥,三哥,四哥。 所以一闻到肉香,这十七人中虽然有一两人心里奇怪,“哪来的肉,还早上烹煮”,但在身旁兄弟们的争抢下,哪里管得了那么多,一并大口吃喝了起来。 吃了半碗,才有人朝张仔七发问, “哪来的肉。怎么不见四哥?不叫他出来一起吃?” 张仔七看着这十几人,每人人至少都咽下两三块肉后,反身就从灶台后扯出一物件,飞旋着血点甩到桌上, “它的肉。” 正吃喝的十几人一懵,齐声惊呼, “阿大?!” 桌上那滴着血的物件,头狭长、嘴齐、额平、鼻红,脖颈的断口整齐。 可不正是帮主王阿贵视若珍宝的北方细犬阿大? 十几人还没明白过来怎么一回事,就听见张仔七的冷笑, “四哥去哪了?四哥去找阿爷了,他去找阿爷说,你们把阿大杀了吃肉了。” 桌上即刻一阵碗筷翻落,鸡飞狗跳,这十几人害怕得齐齐叫冤, “哪里是我们杀的?“ “就是就是,我们刚起来。” “我,我不吃了,不吃了。” 第52章 张仔七升职记(二) 听着沸扬之语,张仔七施施然在座首坐下,给自己舀了一碗狗肉汤,一口饮尽, “香啊。不知阿爷回来了,闻到这股香味,是信你们的话,还是信四哥的话?” “这。” 众人惊疑不定, “四哥他什么意思?” 张仔七将众人惊慌失措的态势尽收眼底, “四哥的意思是,要么等着阿爷回来,给我们一人一顿毒打。” 一顿,再开口,石破天惊, “要么我们一起拿刀,斩死王阿贵。“ 听着张仔七说”斩死王阿贵”的话,几乎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寂静好一会后,有了明白人,当下叫道, “少吓唬我们,四哥怎么会这么干?说不准就是你想吃肉,胡扯说四哥告状去了。” “我也许是在胡扯,可你们想过没有,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怕?” 张仔七“啪”地一摔手中空碗,字字诛心, “不就是因为你们晓得,哪怕你们十几人加一块,都比不上王阿贵一条狗嘛?天大的笑话,诸位哪个不是娘生爹养?不过是因为家贫无所依,为了一口饭吃,才被逼着签了关书,当了王阿贵的义子?以至于十几人加一块,还比不上一条狗!” 众人被张仔七一通夹枪带棒,讽刺得缄默不语之时,豁牙仔怀抱着一摞刚刀走进南屋,一敞手, “哗啦。” 钢刀落了一地。 “王阿贵五人空手回屋,抵得住我们十几人钢刀加身吗?” 张仔七怒拍桌子而起, “事成后,王阿贵的钞票咱们平分。想堂堂正正当人的,拿起钢刀跟我干。不拿钢刀,想当狗的,我也不管你,可你要是敢捣乱,碍着兄弟们当人……” 张仔七走到门口,捡起一把钢刀,一刀剁掉桌角,张仔七喝声凶厉, “我先劈了你!” ………… 一夜的温香软玉,王阿贵领着同样有点腿软的老二老三,三人身后跟着迷瞪的老五老六。 共五人,往社屋回。 换口帮社屋门口,看门的豁牙仔一直到自己眼下出现双黑面的布鞋,才反应过来有人到自个跟前了,连忙抬头,旋即一抖,继而招呼道, “阿,阿爷。” 见豁牙仔心不在焉的模样,王阿贵不满地蹙额。 二哥见状出言调笑, “豁牙仔,你是得痨病了?脸这么白?” 豁牙仔还没答,就被二哥毫不客气地甩了一耳光, “叫你看门不醒目。” 豁牙仔顿时捂着脸不敢说话。 冷哼一声,王阿贵领着人往里近,才走出四五步,听见身后关门声。 王阿贵奇怪,回头看见豁牙仔没接着守门,而是跟着五人最后进来,把门关了, “豁牙仔?” 豁牙仔一言不发,拴上门栓。 二哥见豁牙仔无言,心中不屑,回退几步,准备喝问一番。 王阿贵环视无一人的社屋中院,却顿生警觉,后退一步。 就这一步,东西棚屋,脚步“噔噔”如雨。 张仔七一马当前,手持明晃晃的钢刀领着换口帮十几人,一言不发,满面狰狞地冲了出来。 张仔七当头一刀直接将三哥劈死,鲜血飞溅。 王阿贵难以置信,却不妨碍他明白过来,他平时任打任骂的喽啰们,反了! 多年的江湖经验,使他即刻揪着二哥的衣领,拽到身前,挡住了张仔七挡头劈来的一刀。 刀身嵌在二哥脖上,张仔七一时拔刀不及,居然让王阿贵抓住空隙窜逃向大门。 张仔七大喝, “拦下他!他不死,我们定死!” 一名换口帮人闻言就冲到王阿贵身前,却被王阿贵一眼蹬得腿脚发软。 王阿贵平日里对这群义子的威吓,深入人心。 王阿贵怒目圆睁,一脚踹出,将这名换口帮人踹了个趔趄,劈手再夺刀。竟叫他夺到了。 钢刀被夺,张仔七的同伙怯意生长。 王阿贵又是兵伍出身,体格健壮哪里是张仔七这几个瘦弱的打锣仔所能阻挡。 居然被他直冲到了大门前,一刀逼开豁牙仔,劈断门栓,将大门撞出三尺空隙,半个身子都已经探了出去。 眼看意外频发,王阿贵将要走脱,张仔七目眦欲裂, “拦下他!” “这么热闹啊?” 门外忽地一道熟悉嗓音让张仔七惊讶之余,喜出望外。 ………… 昨夜的暴乱,一众打锣仔的消失,让水东码头片有了短暂的畸形繁荣。 堆积了三天的货物,总算能够雇到脚夫和扛包的给运出去。工人上工下工也不再受到盘查阻挠。人力车再一次畅通无阻。各种小摊贩可算能出了家前的街口,而不必干坐在家门口作买卖。 水东棚户区,岭脚街。 几个五六岁的脏小孩嘻嘻哈哈跑过。丝毫没有意识这几乎是他们最后的快乐时光了。再长一两岁,他们便会成为报童,烟童,擦鞋匠,童工…… 吴青远远的看见换口帮的社屋院门紧闭,偶尔有几个路人路过,一惊,而后见怪不怪地绕行。 正疑惑,吴青走近了去,喊杀声透出。 还没等吴青有更多动作,就看见院门被一股大力撞开,一个穿长衫,一脸横肉上满是血污的男人穿出半个身子,男人身后,手持钢刀的张仔七振臂大呼, “拦下他。” 吴青讶然,他原只是来问张仔七事,没想到见着这么火爆的事。这是他没见过的凶狠张仔七。但不是坏事。 他展齿一笑道, “这么热闹啊。” 王阿贵已经突出门来,见眼前又冒出一人在说着莫名其妙的话,也不管认不认得,钢刀砍出,就要劈死这个挡路的细瘦青年。 “铛。” 一抹红影震开钢刀,赤色细禾刀挣破旧报纸的束缚,一刀挑向王阿贵眉心。 “哧。” 赤色的刀刃从王阿贵后脑勺透出。 ………… 王阿贵身死,四哥早被张仔七剁了头,二哥三哥被张仔七一刀劈在脖子上血流而死,老五老六放弃了抵抗,跪地乞饶。 换口帮改名全兴帮。取众兄弟人格平等,全兴富贵之意。 一个小帮社的内乱到此为止。 张仔七成功升职。 张仔七,十七岁,全兴帮帮主。 新的全兴帮众人一致推举。没人敢不推举。 张仔七突然爆发出的凶狠,全兴帮人一时半会还消化不掉。 何况他还有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表弟。 一把赤色的刀,一刀贯穿王阿贵头颅的场面,也一时半会消化不掉。 南屋的狗肉汤还有剩,新晋帮主张仔七和吴青对坐着喝汤。 一口香肉汤下肚,吴青开口问了, “表兄,你今天这是?” 张仔七抚着后脑勺,没说是想起了和吴青在医馆的对话,而是嘿嘿笑道, “本来想忍的,但豁牙仔说,今天黄历上写,宜赴任。” 第53章 女人 吴青看向挂梁上的黄历。 大乾民国五年,西历一九一七年七月二十三日,农历六月十四。 忌,起基,安门。 宜,上梁,采纳,开池,沐浴,挂匾。 ——没赴任。 吴青默不作声,将视线从黄历上移回到张仔七脸上,笑道, “是个好日子。” “你也觉得?” 张仔七得意起来了,神色一收,视线下移, “不过话说,你手上的伤,好挺快啊?” 吴青耸耸肩膀, “我说三天嘛。” 张仔七望了眼屋外正在打扫院落的手下,确认没人听得见,指了指自己, “你看我是不是痴的?” “哇。” 吴青语气夸张, “钢刀染血肩上扛,一颗豪胆搏富贵。早上吃口肉的功夫,就荡平换口帮的英雄好汉,谁敢说你是痴的?不怕叫你小弟斩死啊。” “喏,赏你的。” 张仔七单手叉腰,扮出一副大佬姿态,甩给吴青一个铜板,然后自己先绷不住了,乐得捧腹,连连摆手, “算了,算了,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你藏得事够多了,不缺这一件。” 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张仔七明显变得更豁达。 “谢赏。” 吴青接过铜板随手塞裤兜里,笑容不减,拍着张仔七的肩膀, “再有下次,大佬先考虑考虑我啊,作义忤仔,砍自家帮主这么刺激的事,你不找我来一起出风头。还把不把我当兄弟?” “出风头?我都怕死了。像你说那样,再有下次,我要跑的。我老娘可都靠我活,就怕跑不掉啊。” 张仔七轻拍着心口,一副怕怕模样。笑一会,笑不动了,笑容有点僵在脸上, “可要是我真没跑掉,阿青,替我照顾好我娘。” “嘁,你自个老娘自个照顾去啊。找我这表弟来算什么事?” 吴青打笑一句,笑容敛起, “可说真的,下次记得找我,你帮我那么多次,让我也帮帮你。” 吴青轻易不许诺,可张仔七,真的很对他胃口。 “谁想到你真好这么快。” 张仔七歪了下嘴巴, “我原还担心你真成了个残废,那你三叔可就要哭瞎了。” 吴青淡淡一笑, “不讲这事了,我本来过来是想问问你,这几天,周治红死掉那屋,有人来没?” 没注意到吴青情绪里变化,张仔七摇了摇头, “这几天我都在街上,没空帮你盯,来没来人,我也不晓得。” “七哥,大伙都在等你点数呢,王阿贵屋里都理干净了,一匣子的花边够每人分不少……” 豁牙仔站门外,冲张仔七兴奋地喊了一句,接着视线稍有些不自然地略过吴青。 花边就是银元的俗称。 不用张仔七解释,吴青也能猜出,杀了旧帮主,现在就是全新的全兴帮分配胜利果实的时候了。 至于豁牙仔看吴青不自然……换你等分钱时,多出个可能分薄你利益的人在,你也不自在。 尤其把吴青当自己人的,也就张仔七一个。其他人也就豁牙仔见过吴青。 但钱肯定还是要分吴青一份的,吴青既是他们新帮主的表弟,还在紧要关头刺出了一刀,了结王阿贵。 但分多少,就很值得说道了。 一刀杀死王阿贵,更多的是对王阿贵身死的震撼,但对使出这一刀人,心头那股劲过了,便觉得也就那么回事。 毕竟大局已定。不少人觉得就算这一刀再紧要,也就只是一刀罢了。 吴青捡漏而已。 就这一刀,就让吴青和他们平分王阿贵的遗产,他们不甘心。 张仔七也想到了这一茬,没提钱的事,先问吴青道, “留下来帮我?” 吴青摇了摇头,他就没想过当一个打锣的。无论张仔七是普通打锣仔,还是一个小帮社的帮主。他都一样的想法。 感觉可惜的张仔七嘀咕了一句什么。吴青没听清,但不妨碍他做决定。 吴青拿起已经用旧布重新包裹的赤禾刀,站起拍了拍张仔七的肩膀, “你们帮社自个的事,我就不参与了,我去外头逛逛。” 话里的意思很清楚,钱怎么分,张仔七说了算。有也罢,没有也罢,他不多嘴。 张仔七不爽地挥手将豁牙仔招来,问道, “怀里揣了多少?拿两块出来。” 一个“没”字刚出口,张仔七就瞪了他一眼,豁牙仔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一把银元,粗略看过去,十几块。 张仔七一把夺了来,塞到吴青手上, “先去喝个茶。晚点再回来。” “好。” 吴青一手拿银元,一手拿刀,一路走出了院门。 对院中其余人等或诧异,或暗喜的目光视而不见。 帮社新立,最忌讳帮主不能服众。利益分配,又最容易让人心生不满。 吴青才不在乎拿了一份后,惹人不满,他出了力,要拿一份,谁来说都没用。但他不想让张仔七难做。 来到街上,吴青左右看了一番,瞄到不远处一家挂着烤鸭牌子的小店,眼睛一亮,肚里馋虫搅动,他低声自语, “穿越到现在,就没吃过好的,哪个穿越者我这么惨,先吃一顿。” ………… 吴青走后。 张仔七拿起放桌边的钢刀,大踏步走到屋外,一股子昂扬劲藏不住。 怒声咆哮, “哪个狗东西觉得我表弟不配分一份,够胆就站出来!” 院子里,全兴帮人全都望了过来,尴尬地没人出声,当然也没人站出来。 张仔七手中钢刀抖擞, “要是没人有意见,就听我的?还是你们觉得,我张仔七不够格?” 等过段时间,小团体有了,他们可能敢和张仔七别苗头。 但现在,张仔七是他们中唯一的头。 更何况张仔七先前一马当先,连砍二哥三哥的枭勇,他们没这么快忘掉。而且听豁牙仔炫耀,四哥也是死在了张仔七手里。 没人敢说张仔七不够格。 豁牙仔干巴巴抚慰道, “怎么会呢,我们都服七哥的。你们说是不是?” “是啊是啊。” 一片应和声,看不出一点不满。 张仔七冷哼一声。 他如何想不明白,吴青就这样干脆利落地出了院子,就是不想他为难。 他也知道,这么独断专行,肯定会惹来帮人的不满。 但他表弟又不是没出力。尤其是他表弟,从小没妈的嘛,他得顾着! “哆哆。” 院子朝沟巷开的后门响了,一个穿着嫣紫色长衣的妙龄女人自顾自走了进来。 面对一院子,十几个的打锣仔,女人神情自若,笑容明媚, “诸位,打扰下,我听街坊们说这片归你们管?那你们后巷尾端,有一间平房里死了个人,你们知不知些什么?” 第54章 因缘际会 后巷尾端的一间平房死了个人?被吴青杀掉的赤螳螂周治红? 张仔七瞳孔缩小。 这时自女人身后的后门又挤进来一人,是个矮胖男人。 张仔七由此,脸色大变。 女人手中团扇掩住朱唇,一双杏眼落在张仔七身上,笑语盈盈, “看来你知啊。” 女人杏眼一扫,院内十几个打锣仔让她“咯咯”笑出声,摇摇头道, “那就用不到这么许多人了。” 下一刻,女人嫩葱一样的左手食指、中指瞬间如剑刃笔直朝天,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小指。 剑诀手印。 女人手中团扇一震,一道黄光激射。 霎时,小院内,鲜血如泉,肆意喷涌。 ………… 女性长衣:旗袍。 ………… 哪怕怀里还有十几块银元,吴青也没走远,去老城区或租界吃顿豪的,吴青没这想法。一方面懒得走,另外一方面都这时辰了,李御史肯定晓得了他孙子的死讯,谁知道李御史会不会发疯。 还是在这鱼龙混杂,人头野的水东随便找家餐馆方便。 半边烤鸭四角小银,一叠盒子菜十二个大子,一叠花生米四个大子。 吴青没要酒。 共花了不到六角小银。 味道算不上多好,毕竟水东棚户区的小饭馆。 但胜在久旱逢甘露。 吴青穿越后到现在唯一尝到的荤腥,就是第一天吴老三煮得那大棒骨上边,仅有薄薄一层的贴骨肉。还一口没。 现在这脆香的烤鸭腿一咬滋滋冒油,正好解了吴青的馋。 吴青直呼过瘾。 小饭馆里人不多,七八张桌子除了吴青只有一桌人,俩大汉喝得微醺,已然在高谈阔论, “我刚才出门时,撞见四五个小伙调戏一女的,你猜怎么着?那女刷刷刷,一眨眼,全给他们打趴下。就一人啊。” “真的吗?我不信。” “你还别不信,几拳几脚就完事了,简直和说书的嘴里的侠女一样。嘿嘿,那女的还蛮淑细(漂亮),穿着一身紫色长衣,一抬脚,白嫩嫩的大腿……” 两个大汉相视一笑。 吴青听得也一笑。 侠女这种东西,听听就好。 大乾民国的武术高手,比吴青前世的时代多,不过也就最后的余晖了。 大乾民国的发展大致与吴青前世清末民初相差不多。 最后的封建帝国遭遇了西方文明暴力入侵。 两地武行的境遇也大差不差。 在冷兵器时代尤为重要,既能保家卫国又能谋取功名富贵的武术技巧,在热兵器的侵袭下丧失了其生存空间。 毕竟哪怕像吴青这种水平的武术高手,面对热武器,也难有对搏之力。 火车轰鸣渐渐取代响马镖旗已四十一年,操演教官替换军队武术教师已十九年,武科举取消已十五年,腐朽的旧乾朝被推翻已五年。 对大乾民国的武人来说,便是这样的大乾民国五年,西历一九一七年。 是武人已经没饭吃,而武术还未被作为国术,被教育家,革新党提倡起来的时候。 但吊诡的是,尽管武行落魄,但是侠义公案小说,短打评书却日益风靡。 其原因,吴青想来应该大抵与前世超级英雄电影盛行一样。 在其中寻求现实中不存在的慰藉。 所以吴青一听女侠,就笑了。 男侠都没几个了。还女侠。 光吴青自己见识过的。 同芝武馆赵师傅,教几个臭鱼烂虾的徒弟混日子。 西平武馆刘西平,比赵师傅好,但屋子砖瓦破裂,都没钱整修。 李镖头,整日混迹茶馆听书,纠结什么文强武弱。 赤螳螂周治红,杀人逃犯。 同为南余三英,只听说书先生说过的断松手施海,江湖匿迹,当了巡警差官。 武行末路的时代。 边想着,吴青边吃尽了最后一口烤鸭,丢下鸭骨,嗦了一口满是油水的指头, “结账。” 一块银元递出,四角小银又六枚大铜板找回。 吴青接过,起身上街,准备回去找张仔七。 一顿饭都吃完了,张仔七那该弄完了? 带着这样的想法,吴青走到全兴帮社屋院门口,还没推门,一股血腥气从门缝窜了出来。 走前不是看见全兴帮人在洗院子了吗,怎么味道比之前还浓郁? 不对! 吴青一皱眉,“哗啦”一把用力推开院门。本轻巧的院门,吴青推开却废了不小的力气。 他马上就知道原因了。 一具尸体随着吴青向内推门的动作,仰天摔落在血泊之中,溅出大团的艳血。刚才就是这具尸体趴着门上,阻了吴青的力。 吴青下意识低头一看。 刚摔落在血泊里的尸体,亡口大张,缺一颗门牙。 豁牙仔。 同时,可怖血腥扑面而来。 一滩滩的鲜血,连成一片,平铺满整个院子,院子的地面,整片都被滑腻的血液涂成暗红色。 十几个满身创口的男人,姿态各异地浸在血泊之中,动也不动。 全死人! 吴青一惊,强行压下,立马一扬手,解开赤禾刀上包裹的旧布。 因就这样惨烈的院子中,还站着两人!两人背后的的墙面上挂着一人。 之所以说挂着,是因为这人右手掌心,一把匕首直接刺穿了,钉在墙上。就像是挂在墙上的破布一般,此时正痛苦的哼哼出声。 站着的两人之一,身穿长衫,矮矮胖胖,听到开门的哗啦声后,抬眼看到了吴青, “是你!” 耳熟的话,眼熟的人。 周治红的同伙,吴青至今不知姓名的矮胖男人。 矮胖男人手里还握有一把长剑。 剑长三尺,银柄黑鞘,柄镶碧玉一块,黑漆鞘之银套及银箍上,亦嵌饰碧玉,刻蝠寿纹。 哪怕只见过一次,哪怕这剑上艳红血液满涂。 吴青也认得出。 九守剑! 矮胖男人的身边,立有一个穿着紫色长衣的妙龄女子,她轻轻举着一把画着艳海棠的团扇,遮掩口鼻。团扇未遮住的一双杏眼含笑,望着吴青。 吴青有些出神。 妙龄女子头发盘起,一根木钗别住。身穿嫣紫色无袖高叉长衣,四周滚着细细的白镶边,光着两条雪白的藕臂,长衣下摆后,白嫩的大腿若隐若现。好不惹人遐思。 但吴青却不是对此艳色出神。 而是因为这艳丽出格的打扮,像是广告画上的摩登女郎,像交际场上的名花,唯独不像个江湖人士。 现在却和矮胖男人一起立在这十几具尸体散落的院子中。 真他妈邪门。 吴青是知道矮胖男人的水平的,这院子中十几人绝对不可能是矮胖男人杀的,难道是这个不知底细的妙龄女子? 吴青难以置信。 墙上钉着的那人,声音含糊, “阿青……快跑,这女人,我们,十几个,不是她对手……” 之前这人一身挂彩,吴青没认出,但现在一张口,吴青听出来了。 张仔七! 吴青的眼睑底几根红丝凸显,心底的狂躁却被他强行按住了。 这女人到底什么底细? 第55章 先声 在张仔七警告吴青的同时。 矮胖男人指着吴青,朝妙龄女人恭敬道, “大人,这小子就是我之前同您讲过那个,和我们抢夺过九守剑那小子。红哥的死说不定就同他有关。我就知道没这么巧的事。我看见过着俩小子走一起过。” 见到矮胖男人的第一眼,吴青就已经这所猜测。 说不定就是为了周治红的死,寻仇来了。 而矮胖男人这话一出,吴青就确定了,就是为了周治红而来。 但他们怎么会直接找到张仔七这来?他们不应该知道是自己杀了周治红才对。 吴青再一思索。 他们应该确实不知道是自己杀了周治红。 要不然矮胖男人也不会说出“说不定有关”之类的话。 他们只是怀疑自己和周治红的死有关? 下一刻,妙龄女子的话替彻底吴青解了惑。 “本来只是想就近找人问一问,谁想到我一讲阿红的名字,他脸色就变得好难看呀,叫手下来砍我啊。真狠心啊。” 目光落在吴青身上的女子,好似没看到吴青发红的双眼,团扇徐徐朝被钉在墙上的张仔七送风,姿态婀娜, “拿下他后,他又死活不吭声,见你来了,才说了句话。叫你跑?阿红的死,是不是同你有关呀?” 吴青暗骂一句。 真他妈好巧不巧。 原来这两人并不知道是自己杀了周治红,只是想就近找人问话,才找到了这里——附近唯一的帮社来。 想也知道,肯定是张仔七没忍住,想帮表弟解决麻烦…… 这才爆发了冲突,然后全兴帮人,就被杀光了。 想通了其中节窍,吴青抓紧了赤禾刀刀柄,恶声恶气, “周治红死那么惨,你们居然还敢主动来找我?” “什么?” 矮胖男人惊愕出声。 这就直接找到正主了? 吴青话里的意思,摆明了是在说,是他杀了周治红。 “你怎么可能杀得掉红哥?还毫发无损?” 矮胖男人惊叫一声。而后心虚地瞟了眼女子。 吴青放的狠话却惹得妙龄女子笑得花枝乱颤, “你这小子,真有意思呀。我还在愁怎么找杀掉我手下的凶手呢,你居然这么大大方方认下来。我有点不相信呢。” 这话除了伴着女子的巧笑嫣然,还伴着一地的血水尸体。 落在吴青耳中,没笑意,只有威胁,意味十足。 九守剑,张仔七,两个理由。让吴青去和能够杀掉十几个打锣仔,不知底细的女子搏杀,好像还差点意思。但…… “临阵搏杀需放胆……” 自穿越后,吴青就常念叨这话,一振手中赤禾刀,嘟囔出了下半句, “遇敌好似火烧身!” 铿锵有力,字字如钉。 不是武行人,可能难以理解。 能与强敌交手,于武人而言,是幸事。 强敌除了让吴青发怵,也让吴青的斗志昂扬,冲破云霄。 再加上九守剑和张仔七,够了。 因怯生胆。 并不矛盾不是吗? 吴青眼中凶厉之色勃然。 他倒要看看,这个女人,有多强。 反手关上院门。 木门关合声紧接着踩水声。 “啪。” 吴青一脚踩溅起一滩鲜血,接连几步前冲扬手,赤禾刀刀锋劈向女子。 女子的笑容依旧温婉, “试试你成色。” 将手中团扇甩给矮胖男人,同时“噌”地从矮胖男人手上拔出九守剑,光滑的剑身照出女子半边俏容,染得通红的指甲在九守剑上弹了下,嫣紫色长衣的下摆荡起,长剑飘然刺出。 九守剑与赤禾刀在空中磕碰在一块。 一声鸣响,女子撇步转身,飘起的长衣下摆,遮不住她故意留出的空门,长剑没跟着撤回,臂一扬,腕一曲,剑尖逆势下点,打的是点刺吴青前冲手腕的主意。 巧合的是吴青手中长刀居然也是一触即收,右足向侧后提步,回荡如柳,让过一个大身,锋勒刃翻,刺向女子中盘。 瞬间剑从刀边过,刀从剑旁游。 双方,都刺了个空。 尴尬的一幕。 女子昂首,俯视吴青, “有点本事。” 吴青提刀,回望一眼,迸步进刃。 他昂腕上提撩斩,脚掌轻移,作欲扑之势。 女子眼角余光,看准吴青移脚,佯装不知,高姿持剑刺出。 刀剑相撞交缠,赤色细禾刀在九守剑刃上划拉出令人牙酸的锐鸣声,一扣,压住剑势。 一时处于下风,女子阵脚丝毫不乱,右脚踏着黑绒薄底鞋迈步吴青右侧。 步迈身动,身形带着九守剑,里侧剑刃如黄莺穿柳,滑着刀刃进刺,锋逼吴青喉咙。 见后招被识破,吴青皱眉同时当机立断,腰猛地斜翻若桥,脚尖一拧,改早预备好的右脚翻踢,为仰踢。 女子脚尖轻点,飘然后纵,让过吴青这一脚,提剑再来。 剑光潋滟,女子皓腕转动剑柄,长剑贴身立圆绕环,咻咻声中剪着腕花起手,剑尖舞动,看不清虚实。 主动碰向吴青手中细禾刀,剑刃转出的亮弧刚还从外往里,可快贴上吴青刀刃的一刻却忽地一晃,从里往外粘在吴青刀上。 接着直出的长剑立起,护住身前,防吴青过刀拦她。势头不止,后脚向斜前大跨一步,剑刃滑过刀刃抹向吴青喉咙。 剑刃并胭脂香气袭人。 吴青面不改色,左脚后退一步,护身的细禾刀抽回一半,又弹了出去,碰在九守剑刃上,却挡不住剑刃的势头。 眼看就要血洒当场,而让女子一讶的是,吴青左脚后退落地却一蹬,后撤的身形不退反进,手腕内侧后折,刀刃导开剑刃的同时,刀柄由后转前,戳向女子左眼。 一尺差一寸的的刀柄太短,本难以用来攻敌,可女子偏偏是进势,她抹向吴青喉咙的一剑要是抹实了,恐怕她一双杏眼,也就被吴青的刀柄插瞎,只剩一只了。 这不好。 女子只得莲足后退,舍了攻势,放了吴青这一招。 女子身后观战的矮胖男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大人居然被这小子逼退。 虽然吴青亲口承认是他杀了周治红,但矮胖男人犹是不信。 这小子怎么可能杀掉红哥。而现在亲眼看见自家大人被几刀逼退…… 矮胖男人小眼睛瞪得老大。 吴青却没喜色,见女子被他逼得退开,反而一肚子疑惑。 女子的剑术很不错,和自己有来有回,比较起来,和周治红相差不多。只缺了一份血悍。 但要是说能杀掉十几个打锣仔,这根本不够。 怎么回事? 第56章 练气士 站定的女子眼睛眨巴了下,笑容明媚依旧, “你小子不简单。刀使如摆柳,收放自如,又不失凌厉凶狠……阿红死在你手下,不冤枉。单论武艺,我所见过的凡人中,你绝对算得上拔尖那一小撮。” 凡人中? 这三字终于让吴青后知后觉,立马右手背在身后,唤出解脱胜执铃,一摇晃。 女子正疑惑哪来的铃铛声,殊不知她脚下已出现由血水组合成字的仿单: 【炼气士】 随业无报,心已调伏,夺一切众生精气者。 天之道,阴阳之道。练气士,窃阴阳之气,夺造化之权。 姓名:谢婉 修为:练气五层 注:她不是妖邪,但早便不做人了。 专精如下: 武术:75(精绝) 术法如下:??? 练气士:道士的古称,但和道士不同,这年代,一般专指,修仙者。 ………… 短短几行字,信息量爆炸。 炼气士? 修仙的? 难怪张仔七手下,十几人,都被杀干净了。 别说他们不会武,就算会武。 一群练武的,还能打得过修仙的? 吴青还沉浸在“炼气士”三字带给他的惊愕感中。 对阵的女子一笑,朱唇轻启, “但终究只是凡人罢了。这便送你上路。” 身穿紫色无袖高叉长衣,装扮时髦,毫无炼气士资仪的谢婉,嫩葱一样的左手食指、中指如剑刃笔直朝天,大拇指压住无名指小指。 是为剑诀手印。 蓦然,矮胖男人手中牡丹花样式的团扇两页扇绢中窜出一道黄光。 黄光激射,吴青歪头闪过,几缕短发飘落,吴青偏头,瞳孔紧缩的眼珠子飞快扫过身后。 “砰。” 院中的一具石磨斜断坠地,切口平整。 石磨后的半空中,静静地悬浮着一道黄符纸,绷紧的寸长黄符纸上朱红的符字,隐隐刺目,有剑锐之感。 吴青冷脸如雕塑,立马再次摇动解脱胜。 阳光在黄符纸旁边的半空中扭曲: 【剑符】 类别:符篆 天文符篆,蕴有法理 虽然只是纸符,但在炼气士法力的加持下。利如飞剑。 催动需消耗阴阳气三刻,之后每持续使用一刻钟,消耗阴阳气一刻。 注:道符,快!长剑,利!剑符,又快又利! ………… 鬼怪,诡物,阴兵,炼气士,术法,剑符…… 一套东西似的。 这才像样嘛。 吴青心惊的暇隙,谢婉左手剑指作勾状。 黄光逼近吴青鼻尖,剑符瞬息破空而来。 来不及提刀,吴青双腿一蹲,矮下一头,头发碎屑洒洒而落。 谢婉再一勾指,剑符仿佛完全不受力一般,激射的势头都没消,连转个弯都不用,符尾改作符首,射向吴青。 比真的剑角度刁钻得多。 剑符飞势,清淡得好似吹烟,但临身时的那锐痛可是真险。 剑符来回飞射,将整个院子涂抹得犹如网格画。 吴青双脚连续飞快点踏,身形随之肆意摆动。 一地的血水珠被吴青踏起泛滥,在阳光下,璀璨着妖艳红光。 在剑符的威逼下,吴青仿佛难以为继。 但…… 剑符听着唬人,但细思起来,好像和香莲的凭空御刀,没区别。 当时自己还身处一片漆黑中,只能靠耳朵听刀路。 现在阳光洒满院落,吴青可不要看的太清楚。 总是毫厘之差,吴青总是能躲过剑符激射。身形狼狈,但人没事。 相当于早有过一次预演,吴青的内心没动作上那么狼狈,他的心神先前更多是被“炼气士”三字所摄。 反应过来的吴青,躲避剑符的同时,细思对敌之策。 正在操纵剑符的谢婉,脸色有点难看,她堂堂一炼气士,操使剑符对付一凡人武师,居然还磨蹭如此之久。 又是侧身一躲,吴青不知第几次避开剑符了,谢婉也一狠心,不顾阴阳气消耗,嘴中念念有词。 剑符,霎时快了三分。 吴青始终盯着剑符不放的眼珠子里,精芒一闪,这次居然没躲,提刀迎上。 “乒。” 弓弦崩断之声。 吴青,谢婉和矮胖男人,阵营不同的两方人,居然不约而同地震惊愕然。 剑符,断了! 直挺挺的剑符撞上赤禾刀刀刃,居然顿时被劈作软瘫的两截黄纸轻飘飘落在血水中,浸染红色。 能如切豆腐一样切断一具石磨的剑符,居然被吴青手上的赤禾刀劈成两截。 吴青本打算用手中刀阻滞一下剑符的剑路,已期近身谢婉。但没想到…… 吴青连想好的后手都没用上,他先一愣,接着放声长笑, “好刀!” 管他什么阴兵不阴兵,现在能抵用,便是好东西。 吴青眼一横, “炼气士?挺唬人啊。” 讥讽之意,一言已尽。 而徒劳旋动剑指的谢婉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她向来无往不利的剑符居然被一把钢刀劈断! 这末法时代,连一丝法力都弥足珍贵,能杀敌的符篆,更是难制。 找死! 盛怒之下,谢婉抬手摸向插在乌黑秀发上的木钗。 吴青看得清楚。 谢婉身后。 这小小的举动居然惊得站后门口处的矮胖男人像只兔子,一眨眼窜出了后门,在大樟树底下还不忘提醒道, “大人,慎重啊。” 还有货? 吴青因费解而愣神的一刹那。 女子摘下了发间的木钗,秀发倾泄如黑绸。 吴青眼尖,木钗被谢婉摘下时,木钗上一张黄纸被发丝刮带而落,黄纸上好像还涂着朱色的图案。 又是黄纸符。 虽不知是什么东西,吴青本能觉得不妙,矮身冲刺,一刀劈向谢婉。 可这一劈,就像是劈进了泥潭之中。 吴青抓着细禾刀劈过去的右手与身体的动作完全失协。 挥刀,转腕,全部成了慢动作,五指力道衰弱如丝,甚至差一点没握紧赤禾刀。 怪异非常! 怎么回事? 吴青心下骇然,纵身后跃,与谢婉拉开数步距离,转动一下手腕,活动自如。 又正常了? 吴青将视线凝到已经被谢婉别到长衣扣中的木钗上。 是这个木钗? 没有犹豫,吴青左手负在身后,唤出解脱胜执铃, “铃啷。” 又哪来的铃响? 谢婉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地上的尘土如烟般漂浮汇聚在女子手边,贴着木钗下沿,组成一张仿单: 【诡物:善女子】 若有善女子,闻是阿耨多罗名者,或合掌者,赞叹者,作礼者,恋慕者,是人超越三十劫罪。 效用:三米内,所有恶男子,悉皆弱力如婴。 负作用:无分敌我,只分男女。 注1:不用时,请妥当封印,它的作用是持续的。 注2:这是一名母亲的遗物,她的三个女儿全部被丈夫溺毙,所以,在它眼里,所有男人,都是恶男子! 注3:路引 ………… 又见诡物。 吴青的脸阴沉了下来。 “所有男人都是恶男子吗?就是说,只要是男人,进入‘善女子’三米内,就会力气小到和婴儿一样。” 吴青手一挥,解脱胜执铃消失,感到前所未有的棘手。 这玩意,邪门! 就刚才那一下,吴青感觉自己的手腕确实几近无力。 弱力如婴?怎么不干脆把他变回蝌蚪? 早知道想尽办法也要把从陈寿元那抢来的驳壳枪给修好。 还哪用现在揣腰里作玩具。 吴青转阴的脸色,谢婉看在眼里,明媚笑容复归,彰显着她的胜券在握,道, “污浊恶世,果多恶男子呢。” “呢”音还在还在空中鸣转,谢婉已经飞身奔出,剑光如匹练,正欲摧敌。 敌是吴青,但别说是短兵相接。 吴青连靠都不敢靠近谢婉三米内,女子一冲,吴青就一退,再冲,再退。 两人中间始终隔了三米多远,要是叫不知个中详情的人看见,还以为这一男一女在唱大戏。 见吴青一步步后退,始终不肯被近身,谢婉心里生疑, 被看破了?不过,看破又如何? 女子莲步不停,步步紧逼。 再看破,一样死。 院子不大,吴青刚退时便扭头瞥了一眼,连退几步后,心下算着步数,最多还有两步便要抵墙。 吴青脚下使劲,一个侧步闪身,但还没转出墙边,便见一道银光闪烁,拦住他的去路。 原是谢婉直接将手中九守剑掷出。 就这一拦,吴青脚步一停,嫣紫色已到眼下, 九守剑“当啷”跌落,未受到“善女子”影响。 而吴青却感觉浑身上下所有肌肉仿佛瞬间枯萎。 又仿佛整个人掉进了水塘,行步动作迟缓。 要遭! 忽然的迟滞让吴青一个趔趄,狗吃屎一样的扑倒。 换做平时,吴青腰身发力,立刻便能调整回来。 可现又哪是平时。 现是强敌在侧! 谢婉虽掷出来九守剑,手中并无兵刃,但以快打慢,对付吴青,轻松惬意不必谈。 一个前刺步朝吴青迫近, “真是让我好追啊。” 吴青手臂一弯,想以刀护身,谢婉已经一记平拳绕过刀刃朝吴青面门点来。 无力回护的吴青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白嫩一拳落在自个脸上。 霎时,吴青鼻口血涌,眼中直泛虚影。 吴青刚刚横移,谢婉闪身出腿,轻巧躲过吴青预备的肘击,左腿朝吴青肋下蹬去。 咔嚓! 吴青肋骨脆断。 痛楚自肋下直奔脑门,吴青头一涨,带着脸都通红,反应到了,可一点力气都无。 根本防不住! 顿时,梅花拳中的燕分翅!蹬柳腿!门面拳!抱莺手!顺风掌! 梨雨般被谢婉倾泻在吴青的脸上,胸上,腹上,脚上。无一不遭了殃。 汗水混着血水飞溅,唧落地。 而吴青,始终跟不上谢婉的动作,毫无还手之力! 眼中只有翻转不停的嫣紫色和雪白色。 几招下来。 他的左手五根手指好似被洗衣机搅过如断葱。 右小腿以一个怪异的形状弯折,露着粉色的骨肉茬。 脸上鼻子已经凹陷了进去。 连身上的衣衫都没一处原色,全叫鲜血染红。 他还没死。 仅此而已。 终于一声闷响。 谢婉两条腿细柳一样,锁住吴青脖颈,整个人如翻花蝴蝶般翻转一周,双脚夹着吴青脖颈,将吴青的身体在空中翻摔。 “扑通!” 吴青在空中打横,重重摔出四五米远。 谢婉脚尖轻轻点地,前俯腰,两支雪白手臂掐腰间,曲线妖娆,俯视轻笑, “还起得来吗?凡人?” 哪怕拄着刀,吴青试了两三次,每每都是才起小半,便是力道一泄,又整个人摔在地上。 他浑身的骨头不知断了多少处, “噗,噗。” 吴青眼前一黑,大喷鲜血两口,鲜血中有零碎硬块,不知是内脏碎片还是血块。 “狗东西。” 吴青从牙根里挤出三个字,一张嘴,里面红通通一团浆糊,看不见一点齿白。 腹腔鼓动,吸气,痛一阵,呼气,痛一阵。呼吸中,胸腔中的火辣辣直冲脑门,一刻不歇。 他要死了…… 不能再犹疑了。 吴青挣扎着,左手费劲地探入怀中。 同时不再用赤色细禾刀作支撑,一横,直抹向自个的腹部。 受不了,自裁了? 谢婉杏目圆睁。 一刀破开,吴青小腹顿时红的黑的,绿的白的,大肠节节,一齐涌出。 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谢婉掩鼻向后一躲。 强忍着仿佛被拦腰截断的巨大痛苦,吴青先伸入怀中的左手,直接在怀中翻动,再出来时,多了个偶尔有血液溢出的无色琉璃珠。 诡物?他也有! 吴青牙缝紧咬得一丝都无,左手攥着琉璃珠,径直戳进自己腹部,长长的刀口里! 牵肠剧痛…… 【诡物:浮身血】 若有众生,出浮身血,毁谤浮宝,不敬尊经,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效用一:剖腹置其中,强壮筋骨(效果持续) 效用二:置腹中后,一念所至,加持无畏力,持续一刻钟,冷却十五日。 效用三:首次使用骨肉自生。 负作用:使用后,类同副心,取出即死。 注1:没有试用期,开箱需谨慎。 注2:它不怎么需要被封印,但它的原主人偶尔会找来。 注3:路引 ………… 谢婉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了,吴青塞入怀中这琉璃珠,和她的“善女子”木钗一样, 邪乎玩意。 怎么可能?谢婉漂亮的脸蛋上,首次笑意尽消。一丝都无。 虽然不知这件诡物的效用,但看吴青的将其当做困兽犹斗的依仗…… 谢婉连忙翘脚勾起地上九守剑,握住剑柄,一剑刺出。 “铛!” 九守剑刺在了赤色细禾刀上。 晚了! 细禾刀后,是轰一声拍地而起的吴青。 吴青整个人膨胀了一圈不止,原先一米六的身高窜到了一米七五,宽松的衣裳被涨成紧身衣。浑身伤势完全恢复。 不可思议! “首次使用,骨肉自生……果然是自愈,好东西,可惜只有首次使用才有这个效果。” 吴青持刀喃喃自语。 吴青布满血丝的泛红眼睛一瞪,咧嘴一笑,露出让人毛骨悚然的白牙, “拿着个鬼东西,真当自己是仙女了?” 手中细禾刀利啸声中挥劈。势如破山。 “劈了你!” 第57章 死 善女子的效用,显然只能将人本身的力量弱化,没法弱化同为诡物的浮身血的效用。 吴青现在肌肉虬结的身体,其中蕴含的力量,不是人的力量。 也比之前不知强盛了多少。 就吴青自己感觉,已经和他前世打磨了二十几年的身体相差不多。 之前原主瘦弱的身体,让吴青吃了不少苦头,现在筋骨强健…… 吴青一握拳,感受着充盈的力量感,喃喃道, “现在总该能发挥出自己全部的武术精通了。” 浮身血的效用一:剖腹置其中,强壮筋骨 在谢婉眼中,赤色细禾刀刚还在头顶,她眼皮都没眨,刀刃就已经到了双眼之间。 她连忙抬起九守剑。 “锵——” 刀剑撞击,铮鸣出声。 九守剑上挑拦住吴青一刀,震得谢婉指腕齐酸麻,一阵眼皮直跳,惊骇不已。 这什么诡物?伤势痊愈?气力倍增? 吴青咧嘴一笑。 再不用算着气力出招了。 手一拧,赤禾刀刀刃用力顺着九守剑剑刃下劈。 日头高照下,醒目的火星一溜子四溅,利刃交缠声中,吴青赤禾刀长驱直入,劈到九守剑剑格才一顿。 杀了十几人都没沾一点血,此时谢婉的后背却湿了整一块。 不是血,是她的冷汗。 别说她没后手,就算有后手。 女练气士此时也来不及掐印出符, 吴青脊背扭动似大龙,一刀顿住,压根不给谢婉片刻空隙。 一转腕,赤色细禾刀才离了剑格,眨眼都来不及的刹那,裹挟着风声,一刀猛过一刀地从四面八方落在九守剑上。 利刃交击声? 是九守剑不住的哀鸣! 铁屑从剑刃上不停地被磕飞,狂风骤雨般的十几刀下来,九守剑刃上布满米粒似的缺口。 它的主人此刻也是如此狼狈,谢婉有心回击。 除去她炼气士的手段。 一手登堂入室,不下于周治红螳螂爪之利的黄莺剑法,是她成为练气士之前,行走江湖的依仗。 给她创下的名头不小,但…… 面对满状态的吴青,毫无还手之力! 谢婉的脖子上一阵发紧,杏眼好比死鱼眼,都快瞪出眼眶了。 这该死的小子,这么凶横的刀法,为何她从未听过其名号? 乒! 吴青又是一刀落下。 谢婉持刀的右手瞬间卸了力。 呯啷脆响,震撼谢婉的心神。 不是她别开了吴青的刀路,是九守剑终于撑不住了。 铁屑崩飞,九守剑断刃哧的插进满是血水的地面。 九守剑,被一刀两断! 压根没时间细思。 没了九守剑阻挠的赤禾刀,顺势而下。 “凡人尔敢!” 谢婉呼天抢地。 “噗嗤!” 如潮般的血水从谢婉被劈断的脖颈断口处奔涌而出。 红的白的,迸溅一滩,转瞬被地面的血红吞没。 谢婉身首异处,暴毙当场! 吴青一眼瞟向后门,手中赤禾刀甩出,直将躲闪不及的矮胖男人钉在了大樟树上,赤禾刀深埋只剩刀柄。矮胖男人直挺挺地挺了好一会,才在万分的惊恐中瘫软,一命呜呼。 完事了。吴青松了口气。 “扑通。” 谢婉的身体倒下。 吴青烦躁地朝谢婉的尸体啐了口唾沫, “真尼玛害人害己!” 叹了口无可奈何的气,他半蹲着从谢婉还没僵硬的手中硬扯出只剩半截的九守剑,连地上的另半截九守剑一起捡起。 也不知断成两节的九守剑能不能算完成任务。 但现在可不是验证的时候。 吴青走出三米外,身上的气力又增长了几分。 心知,这是原属于他人类的气力回来了。 吴青低头看了眼小腹,浮身血就埋在这里面。 效果是很霸道。效用一都已经如此之强,效用二:加持无畏力,还没用上,恐怕会更非人。 但他不太想用这玩意,觉得太邪性。有负作用。莫名其妙的东西埋自己肚里还取不出。 吴青有注意到,善女子这件诡物的注3,和他的浮身血一样,都是路引。 所有诡物都是路引?多半是了。 吴青只见过两件诡物,但都标注着路引。 哪的路引?还是无头绪。 也许谢婉知道些什么,但她现在显然说不出话来。 吴青原本还有很多东西也想问一问谢婉。 谢婉是吴青穿越以来,碰见的第一个与超凡力量相关的活人。 之前的刘利生也许算半个,但吴青当时急着完成任务。 此时都无果了。 又叹了口气。吴青快步走到墙边,将被手掌钉在墙上的张仔七解下。 许是谢婉想留着张仔七问话的缘故,他被打得浑身挂彩,手掌也被钉了钉子,看着痛苦,但都未伤及要害,神智还算清醒,被吴青解下时,惨嚎一声,踉跄两步,居然还站住了。 张仔七勉力扭头,满眼都是院中的断肢残尸。 劫后余生的兴奋自然是有,但满面的血污,掩不了他的脸上的颓然。 这些人,除了谢婉,都是他的手下。现在都死了,连带他的昂扬一起死了。 他才拿下的换口帮,他才成立的全兴帮。 现在死得只剩他张仔七一人。 除了身上的痛,心中的悲也许更甚。 张仔七手搭在吴青肩上,神色黯淡,声音沙哑, “这次你害我够惨。” 吴青看着被他牵连至此的张仔七。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的沉默。 居然还是张仔七强忍着咽下一口气,呜咽道, “但,你没妈的嘛,我让着你。” 干巴巴的宽慰,勉强慰人慰己罢了。 第三次听到这话了,吴青难得挤出了个不好看的笑脸, “以后你就是我亲表哥。” 还一句话没说出来。 他吴青以后,也就是原主了。 穿越后,吴老三,张仔七,俩原主的亲人,对吴青,都好的没话说。 认几个亲戚,吴青想来,应该不吃亏。 张仔七只当吴青这话在卖乖,没搭理,指了指吴青腹部,道, “你这玩意,不一般?” 他刚才被绑柱子上,吴青与谢婉之间的战斗,他全看见了。一般武师打不出这局面。 吴青点了点头, “不是好东西,所以你就别同旁人提起……话说你现在还能走吗?” “又咋了?” 吴青眨了眨眼睛,道, “我杀了李御史的孙子,昨个半夜杀的,算算时间,他差不多该发疯了。” 许是被吴青惊吓得够多了,张仔七这次居然没太惊讶,就是脸色难看的像涂粪, “你知不知李御史儿子早亡,就留下俩孙子,现在叫你宰了一个?” 吴青回道:“所以我才说他要发疯了。咱们得抓紧时间了。” “干嘛?” 吴青向来心智坚毅,但对被他害了几次的张仔七。吴青满怀愧疚, “你恐怕得和我一起去乡下避避风头了。” 吴青没见过李御史,但已经见识过了李御史的心机深沉,行事缜密,阴险毒辣。 很难讲清楚会不会被李御史顺着龟哥那几个手下找到吴青,找到张仔七。 本来任务没完成,九守剑没到手,吴青还想冒险蹲在余江城里,看能不能蹲守到矮胖男人回返。 但现在。九守剑,先不说断了能不能抵用,但至少已经到手。 吴老三今早就回了乡下。 虽然不好听,但是张仔七的手下也全死完。 两人各自都没了牵挂,何必再留在余江城。 当然也可以留下,赌一把李御史和他手下几百条枪,找不到吴青。 风险太大。 所以还是去乡下老家避一避再说。 “戳他娘啊。”张仔七完好的左手使劲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骂骂咧咧道, “叫你害死啦。” 说罢也不犹豫,直接往北屋走,准备收拾细软。 看着张仔七走进北屋。 吴青这才将视线投射到了手中的九守剑上,右手一晃,唤出解脱胜执铃,一摇晃。 地上的血液组合成字: 任务一寻找并夺得魏恩亭佩剑九守剑。 已完成。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已发放。 吴青裤兜一沉,他伸手掏出,一个小拇指大小的铜制小圆柱,侧面刻着“一”字。 七分之一的一。 只剩半截的九守剑不影响吴青领取任务奖励,他忐忑的心可算落下了。 然后是九守剑本身,吴青看着只剩半截的九守剑。 这个引起了数场争斗,李御史拿来作饵杀光数个帮社,传言是神仙兵器,现在却被他一刀劈成了残兵的九守剑。 他又摇晃了一下执铃。 吴青再次俯视着地上新出现的简短血液文字,他舔了下嘴唇,一怔。 “难怪啊!” 难怪魏恩亭一普通人拿着九守剑三十来年。最近才传出九守剑是神兵的传言。 吴青摇头轻笑,转瞬变冷。 地上明明毫无波动的字样,透露着深深的恶意。 【九守剑】 剑客魏恩亭家传佩剑。 任务物品。凡兵。 注:任务物品嘛,任务都完成了,你可以丢了,或者……填库存? ………… 废了自己这么多力气,他妈的居然是把凡兵! 拿把凡兵做任务,就叫自己以命相搏? 玩我呢? ………… 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为梦——《平山堂》 ………… 任务物品。哪怕完成任务的过程再艰辛,得手后要么填库存,要么丢了。 吴青选择丢了。 九守剑又无任何特异之处,吴青直接将其丢弃在了院中。 善女子吴青犹豫了许久,还是没去动,就留在血水之中。这玩意邪门。 最重要是于他不合用,他是男的,用这玩意,自己先弱几分。 再和张仔七一起把自个收拾了下,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烧掉换口帮的录名水簿。 第58章 跑路 换口帮原帮主王阿贵,有留下不少钞票,但更多的是这个时代的硬通货,沉甸甸的银元。 两千块银元,堪称巨款。但一块银元七钱重,两千块银元就是一百四十斤,没法带着随身跑。 吴张二人只好忍痛将一千块银元藏在梁上,剩下一千块银元吴青背走。 取下将矮胖男人钉在树上的赤禾刀,吴青和张仔七又马不停蹄地去往刘氏医馆。 张仔七的老娘,吴青的姨妈,便一直在这家医馆治疗。她得的肺痨病。 没叫张仔七背银元,就是让他背他老娘。他老娘倒不是不能走,但走得慢,走得费劲,张仔七又是大孝子来着。 吴张二人跑路,不能将她落下。 这也是吴青对张仔七愧疚的一点。只能先买足药物,挨过这一段时间再说了。 顺便让张仔七在这医馆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口。 ………… 已是下午,吴青离开后许久。 原换口帮社屋的院子大门被轰地撞开。 八九名精壮的汉子裹挟一名鼻青脸肿的小伙闯进院来。 本来气势汹汹的汉子们一进到院子就呆住了。 十几具尸体,脏器,血水,腌臜物流一地。 如果吴青还在场,一定能认出来,鼻青脸肿的小伙是龟哥的手下。 所以这八九个汉子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李御史的手下。 没等反应过来,打屋外闹哄哄又闯进来一伙人。 “他娘的就是你们换新主了。” 调起得高,目空一切的语态,不是别帮的打锣仔,是这块的巡警长,手上晃着根警棍,领着俩背着步枪,竹竿似的巡警,用警棍捅开拦门的打锣仔,迈入院中。 不说,先一样的呆愣,然后哆哆哆嗦叫手下举枪。 没结束。 又有两名巡警,踢踏着黑色皮鞋,举着手枪走到门口,看围了这么许多人,其中一名巡警,衣衫不整,两颊坨红,一脸的醉态,晃荡的双眼扫了一一会,便叫他面容愁苦的同撩收起指针乱晃的小罗盘, “砰。” 他自个朝天开了一枪, 院内所有人都缩了缩脖子。 醉态的巡警再以极其蛮狠的态度一脚一个踹开挡路者,被踹者回头一看,是拿着把手枪的警官,乖乖让开通道。 这名巡警和同僚,冲到人群前头,看了眼地上的血腥,居然没什么特别表情。 醉态巡警环视一圈。 尸体,断成两节的九守剑,还有先来的两方人物,将院内打量了个遍,最后将目光投在混在污秽中的木钗上。 惺忪眼里一下醒了,其中有浓浓的忌惮。 “砰。” 醉态巡警摇晃了一下,朝天又开了一枪, “榷(音同却)运局缉私队办事,无干人等,全给我滚!” 这醉态巡警与他的同僚,领章上,和普通巡警绣的“余江”不同,他领章上,绣的是“盐务”二字。 吴青第一次与赤螳螂周治红交手时,被一巡警鸣枪搅合。那名巡警,也是盐务巡警。 一地死人呢。先来的巡警长巴不得不掺和这档子事。连忙招呼手下走人。 李御史的手下却是领了李御史的死命令来的,一见这醉态巡警蛮横的态度,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了起来, “你们榷运局不是管盐务的吗?还管街面上的事?” 醉态巡警瞥了他一眼,没搭理。 这人不依,再次说道 “我李御史的人,他老人家死了孙子,急疯了,想在这屋搜一搜,行个方便?” 回答他的是一声枪响,这人大腿上立时炸开一朵血花。 醉态巡警手上的手枪枪口冒着烟,他一脸不耐, “滚。” 飞扬跋扈。 ………… 南江省多山,一重掩一重,掩到山道难觅,山中星罗棋布,不知藏了多少小村聚落。 甚至部分村落,因连年的战乱,选择不与外界来往,内外隔绝。 吴青和张仔七说的回乡下避风头。那自然他们的老家,就不可能是大道边庄。 余江县以前为余江府府城,下辖六县,这六县,都被说是余江乡下。 时间进到民国,余江作为南余道道尹治县,领二十三县,余江乡下的范围便又扩充了。 南余道其他三个一等县不一定认,但余江人眼里,出了余江,偌大一个南余道,都是乡下。 吴青和张仔七的老家,便在一个和余江县中间隔了俩县的乡下小县,一个名为干城县的三等县——还要再往下走。 包了干城县城一圈的大山中的一小村。 乡间村,山里坳。 都说是乡下,没错,可乡下也分好几种。 有离城十里,大道边庄。 有倚河傍水,湾流村落。 更有如吴青老家,翻不知几重山,越不知几道岭,淌不知多少河,才能得见,藏在几重山后,名为吴家村的山坳小村。 极少有外人来,极少有己人出的小山村,用来避风头,正合适不过。 吴青和张仔七接到张仔七的老娘,又从医馆买下足吃两月的药材,便雇了辆马车,驶到余江水西,包下一小舢板,顺着西水漂了一下午,天黑到一渡头,附近觅了家小旅馆,信宿一夜。 这年头,只是出了余江城门口,都有可能叫山匪绑了去,山中夜路更走不得。 尤其吴青已晓得乾国民间志怪不一定假,吴青可不想撞见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第二天,天才蒙蒙亮,三人便又动身,又是一整日的车牛劳累。 小渡口边上没雇到马车,雇的是牛车。一直行至暮时,到了一名为车停乡的小巷子,方才歇脚。 此时已经进了干城县县境。三人都松了口气。 张妈不知出了何事,吴青和张仔七默契地都没和她讲明白。但她又不是痴的,看自己儿子和侄子这么赶路,心难免吊着。 正巧这晚旅馆边住着一伞匠,之前,吴青携着的赤禾刀,要么拿破布包裹,要么拿报纸包裹,殊为不便,便让这伞匠连夜给他制作一伞鞘。和这把刀原先一样。 打仗的年份,路上不太平,行旅之人,各种稀奇古怪的掩藏兵刃的方式不少见。杖中剑,伞中刀,喜欢听戏的伞匠都听过,也见过,只是没想到自己还能接一单这生意。 伞匠家中,漆好的油布,硝制的竹条都是现成的,唯一麻烦的就是纳刀的伞柄。 现有的原材都是两指粗细的黄竹,藏不了赤禾刀。 但吴青出了两块银元,催得急,伞匠只好劈出几块竹条,用铁丝箍出一个伞柄。 难看归难看,但就这样。突然兴起的事,吴青也没想着能弄得和原先香莲手中的红伞一样漂亮。 吴青也不喜欢红色,便做的黑伞。 翌日,清晨的曦光中,吴张二人在这小乡镇上采买了些给家人的礼物。 饴糖,新布之类的。 吴青背着包着银元的布包,提着礼物,和纳有赤禾刀的黑伞,张仔七背着他老娘,两人一头扎进了崎岖的山路中。 这年头可不比吴青前世。 进山,没路。 一脚深一脚浅,穿林过涧,足足走到正中午,不知翻过几山,吴青才见到山坳里原主记忆中熟悉的吴家村。 村落外边环抱着一群层叠的青山,山岗折作弓形,三十来户人家的屋子坐落其中,村口一处水塘,便是吴家村平日用水池,南边的田地上,半黄绿的谷色成片。 这年头无村村通,一个山中的小村,隔了多山,隔了多岭,隔了多河,还没条正经的大路,尽管还不至于隔出了个与世隔绝,但与外界甚少交通,便是这种小山村的现况。尤其外头还不太平,村子里的人也不大愿意出去。打仗哩。 最多有上下村的亲戚往来,到镇上采买盐糖等生活用品之类。 第59章 水浅王八多 吴青看着村道上的零星几个和吴老三一般黑瘦的村民,想到了前天早上被他骗得孤身回村的吴老三。 也不知吴老三有无到家。 再就是…… 吴青脑中闪过原主与家人欢声笑语的记忆。 原主的其他家人,父亲,亲哥,应该都和吴老三,张仔七一样,人不赖? ………… 今早。 吴老三几乎和吴青三人一样的行旅路途,但是更多的是双脚走,偶尔借乘路过的牛车,所以今早才堪堪到家。 只比吴青他们早回不到半天。 他有心回头,但吴青一番“您万不要回城,否则必定拖累到我,说不准害我出事。您保重”。 这样的话,这个老实的剃头匠,只在社戏里听过。 “你看那敌部雄赳赳头踏数行,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谁肯舍了亲儿把命藏,却怕你不走,反累人……” 吴老三每每听戏到此处,都怨此角不早走,磨磨蹭蹭,徒害了侠客把命送。 轮到他成拖累时,他才知戏中配角为何恍惚不依行。 他不知他侄吴青何时已成非常人,只怕依言不照行,害了吴青,由此他慌了神,不知怎么办。 只好边想着事,边往大哥家里赶。赶着赶着……到家了。 一句话当然没有这般威力,可不是还有吴青腰上别的枪,和吴青一块出去就没回来的刘利生吗? 这两样才是真让他慌了。 这两样让他晓得,他侄子,不是他以为的普通人。 吴青的话,反倒说不清是宽慰,还是指向。 一路上吴老三都在想。 他侄子不就只是干了一个月镖师,就变不一样了呢? 吴老三无从得知吴青已不是原主,他思来想去,就只觉得镖局那一个月,将吴青改变了。他想不出其他理由了。 进村寻家,推门入户,他大哥吴老大惊咦一声,见着就问, “怎么回来了,阿青呢?” 吴老三心底闷着气,不敢和他大哥说,吴青跟他去了城里才一月多,好像就已经犯了两宗命案。只好依着吴青交代的话,道, “他过两日就来,说是办点事。城里这几天不太平,我就回来了。” “不太平,那你还把阿青他一人留城里?” 吴老大的抱怨,吴老三听在耳中不是滋味,却不知怎么辩,半天憋出一句, “孩子大了,阿青他……他自己有主意。” 不料吴老大无心听,他心中已叫更大的烦心事填满了去。 ………… 现在。 吴青和张仔七顺着山路往下走,去往山脚的吴家村。 村道上少村民,偶有几个,看见他们也是一愣神。 这村子少有外人来。 张仔七和吴青实际上不是一个村的人,不过距离不远,如果忽略掉两村子中间夹的大山,这两村可以说是邻村。也就是说张仔七和他娘是下村户,非本村人。 吴家村的人自然不熟悉张仔七。张仔七把自个收拾了下,但脸上各种伤口青紫,腰间挂着把单刀,一看没好人样。 而吴青较一月多前出门时,大变样。 得益于浮身血,强筋健骨的功效,吴青的身高从一米六出头暴涨到了一百七十五公分左右。本来勉强不算瘦弱的身体,现在任谁见了,都要讲一句:好一条精壮的汉子。 村人只把吴青和张仔七当外人提防,一男子提着锄头壮声问道, “你们三干嘛的?” 张仔七和他娘一起转头看吴青,吴青心思一转,明白是自己现在较一个多月前,原主进城时的模样,大不同,当下笑道, “毛哥,我,阿青啊。” 这质问他的男子,原主的记忆力有,同村的吴阿毛。年长一轮,但因是同辈,所以吴青称呼为哥。 “哪个阿青?……哦……” 吴阿毛盯着吴青细看,一会后终于把眼前这个精壮的青年,和一月前出村进城,面貌黑瘦的吴青联系到了一起。 他嘴巴张成了鸭蛋, “吴老大家的阿青啊,怎么才进城一个来月,就变得又高又壮实?” “城里伙食好,长得快。” 吴青含糊了过去。他变高变壮是因为浮身血。这没法明言。 蓦地,乐呵呵拍着吴青胸膛的吴阿毛这时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脸色一变,道, “你快回家看看,我刚从你家路过,你爹都要和人打起来了。” 吴青挑眉问道, “怎么回事?” “还不是吴北他们家……” 在吴阿毛的讲述下,吴青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吴家村,吴姓是唯一的大姓,几十户人家都姓吴。 其中有一家,当家主人叫吴北,他有六个儿子,且都未夭折,顺利地长至成年。 这可不得了。 这年头,小孩极易夭折。 拿吴青家举例。 本来吴青除了吴老三之外,还有一个叔叔,两个姑姑,但都没长到成年就病亡了。 原主自己,也有一个亲姐姐早亡。 而吴北家,六个儿子,加他自个,七人。 吴家村中壮劳力最多的农户。 之所以把吴北也算上,因为这年头,没老得干不动,都算壮劳力。 这年头,小山村里的话语权,都是按照每家壮劳力数量来分配的。 壮劳力多,能打的多,你的话在村里就好使。 壮劳力少,就本分种地。 没壮劳力?不吃你绝户,都是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 吴北家,七个壮劳力,村霸不至于,全村都是亲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但仗势欺人,免不了。每每与其他村民争执,吴北家凭着人多总能占据上风。 前两天,吴北就和吴青家出了矛盾。 吴北家六个儿子,老宅不够住,便向同村人买了快新地,用来起屋。 这本没什么。 但这块用来起新屋的地,在吴青家田地的后边,他们要建房,运木运砖,就得从吴青家的地过。 所以吴北家想买下吴青家这块地。 可现在,公历七月下旬,农历六月半,双抢月,一边收熟稻,一边插新秧。 吴北家仗着人多,捏着话头,硬说吴青家地上的稻谷没长成,只肯出买地的钱,买稻谷的钱只出一半。地里还一半是秧,不算稻。 这吴青的父亲吴老大如何肯卖地? 这一不肯买,另一户非要买,但不肯足钱。 两户人家顿生嫌隙,吴北家自持劳力多,便上门要同吴青家好好说道说道。 吴阿毛说的要打起来了,是两家人没谈妥。 听了这一番话,张仔七望着吴青,眼里的意思很清楚。 你家的事?怎么料理? 吴青一撮牙花子,嘴上没出声,心里不痛快。 自己才接受了原主的身份,开始将原主的家人当做自己的家人。 却一回家就叫他碰见这糟心事。 真是水浅王八多。 第60章 处理 吴阿毛不是个喜欢掺和闲事的人,同吴青讲罢后,便照旧去除他菜地里的草去了。 吴青循着原主的记忆迈步,踏上田垄与小径交错的村道。张仔七背着老娘跟着后头走。 不一会就步行至位于村尾的原主家。 两间并排的石木结构小屋。 石块垒的墙面,黄土填缝,木梁木柱。住里头,整日闻黄土潮气。 屋前围了不少人。都垫脚昂头,使劲往人群中间看。 难怪村道上少有村民,来这看热闹来了。 尖锐的对哄声从人群中心传出来。 “来啊,打啊。” “打啊!?” “哎呦!” 得偿所愿,求锤得锤。 吴青和张仔七拨开人群。 两拨人在人群中心对峙。 一波人站在小屋门前,其中有两黑瘦的小老头,分别是吴青的三叔和父亲,怒瞪着眼,眼里是血丝,显然气急了。还一个神情萎靡,脸庞肿起的成年男子,有点畏缩。是吴青的亲哥。刚才挨打的就是他。 和另一拨七人的横眉竖目相比,气势矮了一头不止。 这另一拨七人,自然是吴北和他六个儿子。六个儿子顶在前头和吴老三他们推搡着,吴北一人在后头谩骂。有恃无恐之下,声音高出了吴老三他们好几度。 “我家买你家地,是你家交我家好,往后你家叫人欺负了,我家同你家有这友谊,能不替你家出头嘛?可你家倒好,非要拿没长成的秧,卖我米价?” 吴北赤着上身,一精老头模样。左拳在右掌上捶的啪啪作响,口水飞溅。 “我两家还是亲戚呢?你就是这么祸亲戚的?说到哪里,都没这道理!要么你今天当着大家伙的面,把这地卖我了,我们两家钱货两讫,今后交通断绝(老死不相往来)。要么你不签,就是成心碍着我家起新屋,可别说我家大车滚过你家田。” 吴老三,吴老大,齐瞪眼, “你他娘的敢……” 吴青听着直摇头。 什么叫有理没理搅三分?这吴北演得活灵活现。 一个要买,一个不买,不出大价钱哪行? 何况吴青家还是地价不变,按米价买稻谷,都算是吴青家怕了吴北家人多。 寻常状况下,农家的田地,只有会死传给子孙后代,除非遭荒遭饥,否则断没有卖田的道理。 吴青再看自己大哥脸上的红肿,自家人都已经挨打了…… “先礼”这段已经叫吴北家唱完,吴青只好唱个“后兵”了。并不无奈。 放下买给家人的礼物。 不用赤禾刀出鞘,也不将背后重七十斤的包裹卸下,吴青鹰步跃出人群,手中的黑伞下刺。 平头伞尖点在了背对着他的吴北的膝盖窝里。 “哎呦……。” 吴北一声惨叫,膝盖一软,整个人半跪于地。 两家吵得正欢,村民看得起劲,忽然冒出个搅局的,目光都投了过去。 打眼一瞧,全都觉得眼熟,又一时认不出。 这哪位啊? 别的人迟疑不要紧,吴北六个儿子别过头来,见是自家老爹惨嚎,这不能迟疑。 当下分出两人,朝吴青扑来。 吴青手一颠,黑伞后抛到了张仔七怀里。 这竹子做的油布伞。不耐打。 尤其是吴青现在可不是之前那瘦小样,打趟拳,还得算着气,要不然打完得歇好一会。 现在的吴青,在浮身血的加持下,健壮不下他前世打熬了二十来年的身躯。他前世,连踢十五家武馆,不带歇的。 拳有多硬,脚有多重。看吴北这先扑来的俩儿子就晓得。 一个脚迈快点,耍着庄稼把式,挥锄头练出的俩粗胳膊奔出,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 可与吴青单手一触到,整个人就好像被电气贯穿了一样,抖着,叫着。 围观村民不乏眼尖者,都盯着两人交手之处。 原来才碰到一块,吴青双指就扣住了吴北这儿子的大拇指,使劲向后一掰。吴青不至于给他掰折喽,但痛苦实在。 吴青紧急着双指一松,没收势蓄力再放,就这么短打一拳,奔着人喉咙去。 “咳……” 口水从嘴角淌出,嗓子眼像是冲上了脑门,这人捂着喉咙跪地。脸上涨得通红。 吴青再一抬脚,踢往吴北另外一个儿子,这人见兄弟挨打,心急,眼都红了,见不到吴青这一脚似的,直愣愣冲上来。 也就说不清是吴青踹得他,还是他自个撞上来的,总之吴青一脚印在了他腹部。这吴北另一个儿子也立扑跪地,和他兄弟不同的是,他捂着的是肚子。 向来喜欢仗着家人多欺负人少的吴北家,连老子带儿子,倒了三个。 围观的村民热烈了。看了个大热闹。 “嚯嚯。” “这后生谁呀,这么厉害?” “好杀瘾啊。” 不是吴家村人不团结,实在是吴青看着眼熟。 更别说山村里人穷,眼皮子浅,极易为了毛头小利起争执,吴北家仗着人多,争得就更起劲了。吴家村中不少人和吴北家有嫌隙。现在看吴北家七个人,一下跪了三个,别提心里多出气了。 吴北剩下四个儿子也没了和人吵架推搡的想法,刚想扑上来。 张仔七将老娘放下,从围观的人群中一大步,跨到吴青身后,一手抓着黑伞,一手在扶住腰间的单刀上,从吴青身后,睥视吴北剩下四个儿子。撑定吴青的架势。 吴青听到脚步,瞥了一眼,暗道可惜。手还痒着呢。 张仔七,一脸的青紫伤,腰间挂一把刀,第一眼叫人看见,还以为哪来的臭烂仔,死打锣的。 要再看,他眉目间有凶意。 张仔七昨个做了回义忤仔,俩义兄,一义父,手起刀落,一刀一个,毫不手软。 又刚做完义忤仔,自己新收的十九个手下就叫一个紫衣女子杀光了,当时怕归怕,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能不怕嘛? 但事一过,张仔七心智没糊,大风大浪算是亲身走一遭,人不得支棱起来? 他眉目间的凶意,可不是打锣仔的装腔作势,而是真真切切,淌了血后的气势。 吴北剩下四个儿子又不傻的,一个爹,两个兄弟,三人先被干趴下了,再有这么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张仔七往吴青身后一杵。 他们四人脚步踌躇片刻,立马朝村民们呼喝道, “我们家和吴老大家再吵再闹,都还是村里自个的事,但这两个,外边人,你们就这么看笑话?” 吴青和张仔七看他们来这么一出。忍俊不禁,一起笑了。 从先前吴北讲歪理就能看出,吴北一家,脑筋挺会转。 就是没用对地方。 第61章 事了 吴青压根不给村民们起哄的机会,冲着吴老三,吴老大就招呼道, “三叔,阿爷,我回来了。” 阿爷就是爹的意思。 吴青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爹’字说不出口,选了个自己不习惯,余江人却常用的称呼父亲的词。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吴老三。 这不是他侄子吴青又是谁? 虽然比昨天分别时,吴青高了不少,身上也更有肉。乍一看不一样,但这不就是吴青的脸嘛? 怎么才三天不见,变化这大? 吴老三惊疑着。主要是惊。 这不同与几年一月后见故人之变化,时间就足够抚平诧异了。 吴青往腹中填入浮身血,是在前天上午,吴老三乘船离开余江之后。距离现在,时间不是很长。 吴老三脑里顿时想起许多乡间志怪传说,有好的,有坏的。大多是不好的。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没敢认。 吴老三诧异的时候,吴青的父亲,吴老大惊喜的目光已经越过吴北四个儿子,落在了吴青身上。满脸写着高兴。 “好啊,好啊。” 他只当他儿子进城一个多月享福了。吃得好,睡得香,长得快,一个多月,近两个月不见,既长了肉又长了个。不稀奇。 吴老大这辈子没出过村,无多少家资,也未上过学,没那么许多见识。就认准吴青这张脸。 看够了吴青,视线终于从吴青身上挪到吴青身后的张仔七脸上去,认出了这是他姻侄张仔七,他和吴老三一样,对这个在余江城里当打锣的姻侄,不太喜欢,但现在人家来帮忙的,他怎么可能给臭脸,笑容不减, “是仔七?几年不见都这么高了。” 客套味十足。 自从吴青的娘,也就是吴老大的妻子,同时还是张仔七的小姨去世后,两家人来往不多。 吴老三在城里,反倒和张仔七见更多点。 有了吴青和张仔七助阵,吴老三倾颓的腰杆子直挺了,底气十足,更别提吴北家已有三人叫吴青干趴下了。 现在换吴老大拳头在手掌上捶得啪啪作响,他不讲歪道理,口水一样飞溅, “仗着人多?现在看看是你们多,还是我们多?” 吴北一家七人,现在剩四个站着。 惯于仗着人多欺负人少的吴北家人,人头数得极其麻溜。 吴青家,吴老大,吴老三,吴青大哥,吴青,还一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张仔七。五人。 比他们多一人。 吴北剩下四个儿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声丢下一句, “你们给我家等着。” 四人分别搀扶起老爹和俩兄弟,狼狈地拨开人群跑了。 吴青没下辣手。犯不着。 热闹到此还没结束。变了模样的吴青,也是围观村民眼中的热闹。村里没啥娱乐,出件事,能看半宿。 吴青又客客气气,同每个族叔族伯打了声招呼,才借口山路劳累,先带张仔七和姨妈进了屋。 正主不在,吴青家门口的围观村民聊几句吴北家的灰头土脸后也就散了。 解决了这事,吴青知道麻烦事还没完。 吴老大,他亲哥都好糊弄,一个多月近两月没见过,吴青长高了变壮了,吴老大和亲哥都只觉得吴青进城后生活水准高。没别的话。 吴老三就不好糊弄了,吴老三昨个才见过自己呢。 刚才吴老三怔怔的表情,吴青又不是没看到。 临进门时,吴青扯住吴老三的袖子,四目相对,没开口。 吴老三的话急切地从黑齿缝中蹦出来, “初九那天晚,咱们吃的什么?” 吴青想了想。 本月初九?吴老三农户出身,惯于说农历,农历初九也就是公历七月十八。那天是吴青刚穿越过来,记得蛮清楚。 吴青于是回道, “吃的大棒骨,没多少肉。怎了?” 吴老三明显松了口气,道, “没怎么,回屋。” 也不听吴青解释,跨过门槛进了屋。 吴青站在门槛前想了好一会,才摇头笑了起来。 吴老三不知自己那天就已经穿越过来,所以在吴老三眼中,自己是前两天才表现异常的。吴老三问这话,是在确定,吴青还是原先的吴青。个头变了不要紧,还是他侄子就行。 吴青耸了耸肩膀,免了一桩麻烦事,挺好。同时感叹吴老三之豁达。 殊不知,吴老三背过身去时,嘴里念叨, “你看那敌部雄赳赳头踏数行,闹攘攘跟随的在两厢……谁肯舍了亲儿把命藏,却怕你不走,反累人。罢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 吴青家,算上吴老三,共五口人。 吴青,吴老三两人自不必说。 吴青父亲,吴老大,模样和吴老三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黑瘦,四十来岁,却已经衰老的像六十岁的老头子。一辈子没出过村,踏实老农。 吴青哥哥,吴红,双十整岁,娶有一妻,无子。踏实青农。 吴青的嫂子,阿秀,比吴红小一岁。踏实农妇。年纪轻,脸皮薄,刚吴青家和人对峙时,躲门后。不过打架在村里就是大老爷们的事。她也就算不上胆小怕事。 再加上张仔七和他娘。 共七人,拥挤在吴青家石木结构的小屋中。欢叙家常。 打发走了无赖的吴北一家人,又是进城近两月的小儿子归家。 吴老大显得很高兴,捉着吴青嘘寒问暖。 问吴青“三两下打倒吴北家三口人的好功夫哪学的?” 吴青拿原主在隆信镖局那一个月的学徒生涯糊弄了过去。 又问怎么突然回家来了?城里生意不好做,还是想家了? 吴老三不答话,显然是让吴青自个编。 吴青没说太多,就是把余江城里打锣的沸反盈天说了下,说城里不太平,等过了几日,太平了再回去。 听到这话,吴青的哥哥吴红没出声,但在灶台前搓米稞的嫂子阿秀表情放松了不少。 吴青进城跟着吴老三,除了是吴老大担心自己弟弟孤死乡外,也是因为家中两个儿子,地才三亩,不够分。 吴青进了城,替吴老三养老送终,自然家中的地都归了吴红,现在看吴青回来,又是一回来就姿态强势。嫂子阿秀难免担心,吴青这趟回来,是分地来了。 现一听吴青过段时间就回去,嫂子阿秀端给吴青的碗中,米稞比别人都多了不少。 第62章 收获 米稞是余江乡下常见的吃食,米粉搓成小团,下水煮。家中来人,蒸饭炒菜一时半会不熟时,快熟的食。北方下面条一个道理。 吴青看着自己碗里快满出来的米稞团,没想太多。只当是嫂子阿秀心疼小叔子。 这年头,一大家人住一块,嫂子和姐姐是一样的。 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就是对嫂子的小心思付之一笑。 谈话间,吴老大看见吴青背后的包裹,伸手想去接,让吴青卸下,吴青微不可察地侧了下身子,冲张仔七道, “今天还去你家不?” 先前说过,张仔七的家不在吴家村,是再翻过一座山的邻村。 他背后的包裹里装的是一千块银元,两百块钞票,都是换口帮的遗产,还未分配前,自然还全都是张仔七的。 张仔七坐在屋子门口喂老娘。 他老娘是肺痨,也就是肺结核病。传染病。 吴青一家不说,但张仔七却很自觉,带着老娘远离饭桌,自己也饿了一上午,只先紧着老娘吃过再说。 张仔七手中汤勺不停,回吴青道, “吃过这餐,歇够了,就回村。” 听了这话,吴老大乐呵呵开口,让他们再留着耍一下。 张仔七和他娘自然是连连推辞。 两边都是客套话。 吴青家俩屋住五人,已经够挤的了。哪里还住得下人? 吴青背后包袱也就没卸。 不是不放心让家里人碰,而是担心家里人嘴巴不严。 一千块银元,很大一笔钱。 得防横生枝节。 背后的包袱没卸,但是从乡上买来的新布被吴青从手提的麻布包里取出了一叠布,拿给了嫂子阿秀。 还有一叠是张仔七的。 见了新布,嫂子更笑得合不拢嘴。直呼吴青出息了,能往家里带东西了。 吃过饭,又歇了一会,趁着天色还早。 吴青,张仔七和张母三人再度动身。 一千块银元,七十斤,张仔七本就背着老娘,再背不动这一千块银元。 吴青可不得帮他背回家。 吴青对家人的解释是,也好久没去过张仔七村里玩了,去耍一趟,夜前不一定回来,许是明天回。 吴青家人没多说什么。 路上,吴青,张仔七,和不喜说话的张母,有一搭没一搭聊着。没特别的话。 吴青和张仔七扶树绕藤,枯枝烂叶在两人脚下脆响了两个多钟头,到了张仔七家所在的村子。河坑口村。 行至河坑口村口,得见熟悉的村民,张仔七脸上盖上了一层淡淡的阴晦。 吴青能理解。 张仔七他爹死得早,在张仔七年幼还未懂事时就走了。 在村里没个壮劳力撑作家中顶梁柱。可想而知,张仔七和他娘,孤儿寡母在村中铁定受了不少闲气。 张仔七进城比吴青早,几年前就带着老娘进了城。就是因为受不了这闲气。 张仔七脸上的阴晦是在回忆,还是在回忆后,被勾动起的戾气。吴青就不得而知了。 村道上不少人,和吴青回吴家村一样,先提防,开口阻拦,再张仔七自报家门。 张仔七的名字一出口,乡人再一认,神色各异。但喜怒哀乐,乐者居多。毕竟还是乡邻。 张仔七神态自若地分发着在镇上买来的饴糖。好似幼时被同村人的欺负,都不在心里。 一直走到张仔七,结了厚厚一层灰,铺了满满蜘蛛网的老屋子前。 张仔七才感慨道, “要是他们几年前就这么和善就好了。” 年幼时挨了欺负后的惆怅,怨怼,过了几年再看,大都不值一提,但总归是记着。忘不掉。 阳面见人时,揭过不提。阴暗的就只剩自己的心。 有点酸。 吴青拍了拍张仔七的肩膀, “开门,几年没住人的屋子,这么多灰,收拾死人了。恐怕我今夜回不去了。” 张仔七笑了下,伸手一把推开屋门。 老屋,没藏东西,压根不值得锁。 被张仔七豁达推开的不光是屋门,还有随着门业扇动,回卷来的灰尘。 “咳咳咳。” 咳嗽声一片,张仔七背着老娘,灰头土脸地向后躲。 吴青嬉笑怒骂,“去你的。” ………… 一直收拾到近晚边,眼看想要回家,就得走夜路的吴青,干脆在张仔七家住下了。 晚饭是向老乡买的米。 吃完饭,闭紧门窗,待张母睡下后。 话不多说,两人开始分银。吴青没矫情推脱,张仔七也没虚情假意。 两百块钞票全归吴青,考虑到吴青明天要翻山回家,带着沉甸甸的银元殊为不便。 银元再分一百块给吴青。剩下都是张仔七的。 再多吴青也不肯要了。 这银元毕竟是张仔七反了换口帮王阿贵得来的,吴青只是挥出了最后一刀。 张仔七自个也就留了五十块银元,剩下全埋地砖下。 分银到此为止。 接着是吴青个人的收获。 吴青待夜里起夜,四下无人时,抬手唤出解脱胜执铃,盯着解脱胜不放,这个从他穿越之处,就好像和他绑定的执铃。 穿越之初,就给出了两个任务。 一是寻找并夺得九守剑。过程并不十分曲折,只说最后,这任务让他遭遇了谢婉。一个民国时期的炼气士。 二是杀死刘利生,获得浮身血。过程中杀死了香莲。 杀死了香莲的过程,正好预演了一遍和剑符对阵。 杀死刘利生获得的浮身血,不能说是克制谢婉的善女子,只能说完全压制。 谢婉本身实力便不弱,再加上剑符,以及善女子。更是非凡。 只是吴青手头上的物件,正好压制她。 解脱胜在刻意引导他。 吴青察觉得出来。 鬼怪,诡物,炼气士,都是常人不容易得见,传说中的的事物一般。当然,大概率是吴青的身份与社会阶级不够。只依循原主的记忆,在穿越之初,真把这些东西当做故事汇。 这些真实存在的东西,在原主的记忆中,却只是传说故事。 很能说明问题了。 被人刻意遮掩了? 但遮掩这些有什么意义? 这个铃铛虽然玩了自己一通,但也让自己知道,这些不是故事汇。 吴青若有所思地摇动了执铃。 门口的洒落的月光扭曲成字: 所见不详,同见业中,瘴恶所起,受持无上,是解脱胜。 受持者的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吴青 状态:诡物:浮身血冲体。 专精如下: 武术:87(名家) 术法如下: 【业化身】 业力循显,周遍法界;化身无量,渡脱众生。 业化身为受持行者特有术法。受持者大人每次破灭妖邪怪力,魑魅魍魉,即可汲取业力,用以修复身躯。 当前熟练度:1/39(最高极限) 当前业力:零刻/三十刻 诡物如下: 【诡物:浮身血】 若有众生,出浮身血,毁谤浮宝,不敬尊经,当堕无间地狱,千万亿劫,求出无期! 效用一:剖腹置其中,强壮筋骨。 效用二:置腹中后,一念所至,加持无畏力,持续一刻钟,冷却十五日。 效用三:首次使用骨肉自生。 负作用:使用后,类同副心,取出即死。 注1:没有试用期,开箱需谨慎。 注2:它不怎么需要被封印,但它的原主人偶尔会找来。 注3:路引 第63章 庙小妖风大 吴青看着信息笑了,果然,他现在已经能够完全发挥自己前世的武术水平。而且可能是因为这段时间生死相搏不少,相比上次个人信息显示,武术专精增加了2。 虽然吴青对这种数值化显示并不看重,毕竟对搏中,影响胜负的因素太多了。但能明显看到自己的进步。不赖。 还有没被个人信息显示的,被吴青藏在黑伞中的赤禾刀。这也是吴青实力的一部分。 赤禾刀,吴青嫌弃赤色细禾刀五字太长,新取名又太麻烦,干脆叫这名字。 这把从香莲寄魂红伞中取出的刀,解脱胜显示【阴兵】。 不是一般兵器,而且很合吴青的手。 吴青心底盘算了下,现在满状态,不必再考虑气力问题,再加上赤禾刀的他,再对上赤螳螂周治红…… 再废一只手?不可能。 生劈了他! 说到这,吴青倒有些好奇。 吴青对自个的身手很自信,但在个人信息中也就87的专精。 那90以上的,该是哪样人物? 这时代武术衰颓不过二十年,相比吴青前世武术几乎末路的时代来说,高手之多仍然可称如云。 够让人雀跃的。 可惜,还是没有显示出下一个任务。 吴青收起解脱胜。 他现在手上的回归碎片,只是七分之一,那就说明至少还有六个任务。 才第一个任务,第一个回归碎片,就搞得他数次险死还生。 之后六个……呵呵呵。 加之这个世界还隐藏着许多不为常人知的隐秘。 鬼物,诡物,阴兵,炼气士,符篆……解脱胜。 一个半遮半掩的世界。 吴青现在见到的,恐怕不过是冰山一角? 等这次风头过了,如果解脱胜还是没有发布新任务。吴青打算便出山寻个道观,找个有名道士,好好咨议一番。 炼气士,修长生,吴青挺感兴趣。 谢婉操纵剑符的手段,吴青看得眼热。 而炼气士和道士,一脉相承不是。 ………… 翌日一早,吴青从睡梦中醒来,天还昏黑。 从紧闭的木窗缝挤进来的曦光黯淡。 他昨晚大抵是做梦了,脑袋昏沉沉的,但在地上的凉席盘腿坐了好一会,也未想起昨夜做的哪样梦。 吃过张仔七熬的粥。告别张仔七和姨妈,吴青原路翻山回吴家村。 比来时轻松多了。银元少了。 满山是树,但行在山中的吴青眼中并非全是青翠。 山林浓密,枝叶交杂遮顶,金黄的日光穿过繁密盖顶的山林枝叶,只剩偶尔才见的光斑。 林密少光至此,黑灰较青翠更占据了吴青的视野。 虫鸣鸟叫不停,几种啮齿动物在树冠间腾跃,和叶片摩擦,发出淅淅索索的声音。山中的生机由此才没叫这黑灰色遮掩。 没走完全程。快到吴家村时,吴青耳朵微动,听见有呼喝声由远及近,从吴家村的方向传来。 “毛娃?毛娃?” 声音杂乱,不止一人在喊。 喊的人名,是在找人? 没等吴青疑惑太久,前头树后绕出一人来。 吴青看着眼熟,是个吴家村的村民。 “吴老大家的阿青?” 这村民显然认得昨天耍过一个小威风的吴青,张口问道, “你从哪边来?” “河坑口村。”吴青反问道,“怎么回事?” 村民直摇头:“嗐,吴阿毛家的小儿子毛娃和他怄气,昨个跑进了山里来,一夜没回。全村人正找呢。” 吴阿毛就是昨天吴青刚回村时,村口出言询问而扛锄头的男人。算得上是吴青的族兄。 村民又问道, “你从河坑口村那过来,有见到毛娃没?” 毛娃是吴阿毛的小儿子,今年才六七岁。这样年岁的孩子跑山林里一夜未回?走丢了这是。 吴青想了想,他现在也没无事,便回道, “我同你们一起找,我刚从河坑口村那过来,路上未见到毛娃。” 村民哦了一声,谈不上失望与否。又不是他家小。只是同吴青一起,换了个方向,继续喊声寻人。 满山的吆喝声,惊了不知多少飞鸟走兽。 在山林中寻人这事,吴青也没好主意,只能和其他吴家村村民一样,漫散在林中不停喊着“毛娃。” 但实在多一个吴青不多,少一个吴青不少。 到日头高照,一众吴家村村民肚饥回村口汇合,只相互摇头。都没寻到人。 村口的树下,吴阿毛的老婆哭嚎着拍打吴阿毛,怪他这么大的人了和儿子置气,害儿子在山里跑丢。 吴阿毛啪嗒啪嗒抽着旱烟,不答话。身上挂着残枝枯叶,脸上挂着不解愁容。 村民都上山寻他儿子了,他自己自然也去了。没寻到,他也烦。 周围的村民七嘴八舌,有的说“别急,下午再寻,才一晚而已,想当初他在山里待了几晚几晚”云云。 也有的人在小声骂,“你几岁,毛娃几岁?山里有狼……” 又被旁人连忙捂住嘴巴,吴阿毛的老婆才哭歇下来,一听这人说有狼,又嚎啕大哭。 吴青没在这停步,在回村的人群中找到了大哥吴红,小声招呼,一块回家。 帮忙找了一上午,算是已经尽到同村的情谊了。 这几天的事,说来话长,但对吴青而言,却是目不暇接。穿越后,他始终未真歇息过,心里始终绷着根弦。哪怕昨天到家,也是赶了两天路,临近晚边,还要帮张仔七收拾旧屋子。早起到现在,又是在山中消磨。 趁着解脱胜还未发布新任务,吴青可得好好歇息。养精蓄锐。 家里的地现在全分给了大哥吴红,哪怕现在双抢月,正忙的月份,大哥吴红想让吴青下午帮着插秧,嫂子阿秀也没叫吴青帮忙,让他在屋里歇着。这是怕他凭此要分地分粮。 吴青这会算是回过味来了,嫂子防他这小叔子一手呢。但他并不反感。 地已经全分给吴红,吴青也没心思要分一半,嫂子阿秀这自己地,自己累的做法。算是明事理了。 和吴青家这样,能多出劳力的村户不多,所以下昼时,上山帮吴阿毛找儿子的村民少了不少。 上午全村人帮着找,找遍了周边区域,都没寻到。下午少了人,一样无毛娃的踪迹。 到晚边,村口又是复现中午的场景罢了。 这些是吴青吃晚饭时,听大哥吴红讲的,吴青下午并未出门。 又过了一夜,毛娃还未寻回。除了吴阿毛家,以及吴阿毛家近亲的村民,包括吴青家在内的其他村民,也最多就是惋惜几句,再帮着找是不可能了。 农忙的月份,因找小孩这种急事,抽出一天半天的,已经是极限了。过了这档,就得忙着农事了,要不然明年粮不够吃,没人能帮。 丢小孩这事,说起来大,但村里谁家没夭折过小孩? 小孩跑山里丢了,自己没回来,村民又没找到。多半是遭遇野兽,死掉了。和夭折,区别不大。 就在吴家村村民们心思稍稍怠惰时,村里,死人了。 死的是进山找毛娃的一名村民。 第64章 命案 先丢了小孩,又因寻小孩,死一村民,于一小村子而言,确是哀事。 天已全黑,吴家村村口,火把竖立,焰火通明。 吴家村不大,三十来户,一百来号人,几乎全在村口聚集,交头接耳。 死于山中的这村民正好是昨天与吴青一家起了冲突的,吴北一家的老五。名叫吴兴业。 吴兴业二十来岁,昨个和吴青一家对峙时,龙精虎猛。 但死相可看不出一点昨天的龙精虎猛。 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苍白如纸,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而在他脖子上,一片血污,黑红的血渍粘连着衣物干结。脸上看不出遗留的表情。 在他被抬出山时,脸上的表情就已经叫人颠散了。 吴兴业的兄弟几个围着他的尸体痛哭,他爹吴北则揪着吴阿毛一家不放,说是帮吴阿毛家找小孩,他儿子才会进山,才会死掉。所以他儿子这条命要记在在吴阿毛头上。 吴阿毛哭丧着脸,满嘴苦涩,无以言表。他丢了一个儿子,又害得一同村人命丧山中。他说不出话来。 吴兴业的一个兄弟,抹了一把眼泪,问将吴兴业尸体抬出的村民道, “兴业他怎么死的?” 哪知这村民摇了摇头,道, “不知道,我和小九在山沟里发现兴业时,他就已经没气了。” 村民们的猜测于是四起。 有的说是吴兴业不小心踩歪,摔死了。也有的说是山上遇到了猛兽,被猛兽咬断了脖子。 同在围观村民之列的吴青借着火光,仔细盯着吴兴业满是血污的脖子。 血渍凝结但是脖颈皮肉完整,没有被野兽撕咬的狰狞痕迹。应该不是叫山中野兽杀死。 但既然不是叫野兽啃咬脖颈而死,为何脖子上这么一片血渍? 吴兴业的一个兄弟显然也是这般想法,蹲下检查吴兴业满是血污的脖子,手一搓,一块血渍碎落,露出了脖子上被掩盖在厚厚血渍下的伤口。 吴青眼尖,哪怕在人群中段,也看了个仔细。 俩筷子头粗细,并列的小血洞。就是脖子上唯二的伤口。 被毒蛇咬到了脖子? 吴家村周边多山多林,毒蛇种类众多。从一公尺(米)来长的七步蛇(尖吻蝮),到四五公尺长的过山风(眼镜王蛇),屡见不鲜。进山叫毒蛇咬死,实属常见。 死人,当然不是小事,但既然已经晓得死因,且并不出奇。那一具看得人发毛的尸体再摆在村口,不合适。 吴家村的村长吴村长,向吴兴业的兄弟和老爹,表达了哀思,再就是叫他们好好收殓吴兴业的尸体,抬回自家屋里去。 吴兴业的兄弟们却不依。 叫嚷着,他们兄弟吴兴业,吴家村土生土长的人,什么蛇没见过?能咬出筷子粗细血洞的蛇,至少是四五公尺长的过山风。吴兴业又不是瞎的,怎么可能看见了四五公尺长的过山风不跑。 就算吴兴业这般不小心,这伤口,也不对劲。 怎么不对劲? 毒蛇咬伤,伤口周围还该有水疱才对。而吴兴业脖子上,光秃秃两血洞。 这算是吴兴业兄弟们强词夺理了。不是所有毒蛇咬伤口都会有起水疱,但他们偏死咬着这点不放。 因他们心虚。他们晓得,他们一家,村中得罪的人太多了。现在见兄弟死了,有一点不对劲,他们都安不下心来。 有村民就问他们了, “你们什么意思?” 吴兴业几个兄弟和他们老爹吴北,几人心一横,也不怕得罪人,囔道, “怕不是有人看我们家不舒坦,趁着兴业进山,拿双股叉给他叉喽。这事不能急就这么算了,得查!” 这话可太诛心了,意外顿成命案。 众村民顿时哗然,细思一下,好像说的也没错。 有疑点,可不就是该查一下? 接着村民纷纷左顾右盼,将目光投向了同吴北家起过矛盾的几家人。同在围观之列的吴青家,接受到的怀疑目光最多。 吴青家昨个就和吴北家起了冲突,而且刚从城里回来的吴青,昨天三两招打退了吴北一家,身手不错。 平白和命案扯上关系。 吴青冷眼看着吴北一家,目光分毫不乱。 他干没干这事他自己还不清楚嘛。 吴青要是这时缩了脑袋,做贼心虚可就坐实了。 吴北一家的视线和吴青锐利的目光对上,想到昨天三两下叫吴青收拾了,有点生怯,但家里死人了,还可能死的不清不楚,心底来气,抹了一把眼泪,回瞪着吴青。 昨个还叫吴青落了面子,今天这算是一并瞪回来。 吴青一家五人都在此处,吴老大和吴老三尤其急了。 看热闹,却看来一桶脏水。这不能忍。 “乱讲。” 先开腔怒而驳斥的却不是吴青家人,而是吴村长。 老成的吴村长晓得,他们吴家村就一小村,相互猜忌这种势头不能起,要不然可就乱了套了,点着吴北家人,连珠炮似的怒骂, “少在这乱张口。没水疱就不是叫毒蛇咬死的?还双股叉,咱们村里哪来的双股叉?要不再给你们弄个虎头刀,太保枪,唱一出社戏啊?” 面对老村长的驳斥,吴北一家人呐呐无言。 双股叉,要么作兵器,要么作鱼叉。他们村里确实没人用。而况他们也只是在猜测。 这么吵吵闹闹总归不是回事。 吴村长当着众村民面,作下了决定, “今晚夜已黑,不便出行。明早遣两人去镇上巡警分驻所报案,让巡警下来查。查他个清清楚楚,这之前,少嚼舌根。” 这话是对着吴北一家人讲的,算是遂了吴北一家的心意。他们是苦主,他们不闹,这事就乱不起来。 甭管吴兴业怎么死的,死了人,报官就对了。吴北一家没什么好讲,只几人一起死死剜了吴青几眼。 他们倒不是认定了吴青是凶手,只是吴青在他们眼里嫌疑最大。 有吴村长居中,又是没凭没据的事,吴青被吴北家几人瞪得恼火。到底没做出什么举动。 吴村长又斟酌着语气,冲着吴老大道, “你家阿青,这几天不回城里?” 话里的意思,让吴青这几天不要出村子。 “不回。” 吴老大愤愤一甩手, “咱们回家。” 带着一家子人离开了吵闹的村口。 吴青没多做声,老老实实跟着回去了。 一路上吴老大和吴老三还在骂骂咧咧。平白和命案扯上干系,换谁都心情好不起来。 村口聚集的人群中,还在哭嚎的不只是吴北家。 还有吴阿毛家,毛娃昨夜跑丢了,到现在还没找回来,吴兴业这么大一人都死在了山里,那他们的儿子可怎么办? 第65章 疑云 回了家。 吴青家两间屋子。吴青的大哥吴红和嫂子阿秀夫妻俩住里屋。 吴青,吴老大,吴老三,三光棍住外屋。 哪怕盛夏时节,天气闷热,吴老大也是将屋子的门窗闭紧栓死。 吴老大没说,但吴青晓得,这是有心防范。 防吴北家万一恼急了,想把旧恨连带八字没一撇的新仇一块算。防备一点总没错。 一直到深夜,躺在家中床上的吴青,才听得屋外寂静下来。再没有众村民的喧哗。 吴青这才沉沉睡去,第二天将他叫醒的不是鸡鸣,而是自墙外传来的一声凄厉的惨嚎。 “啊~” 尖锐得仿佛把肺腔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了出来。恐慌的味道。 吴青揉了下眼睛,想不起昨夜做了什么梦。 抓住放在床边的黑伞,就从床上蹦起。 和他睡一同睡外屋的吴老大吴老三睁眼,还迷糊着,问道, “怎么了?” 吴青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知,昨夜他和衣而睡,现在不必穿衣,直接飞快地拉起顶门的长杆,推开自家大门。 夜气扑面而来。 鸡都还没叫,这天自然没亮,还算是在夜尾。大概凌晨三四点左右。 对门的一间土屋没点灯,黑不隆冬的户门似矿洞口,门外瘫坐着一中年农妇,一脸骇然,双手捂在胸口,嘴中不住地叫道, “来人啊,来人啊,骇死我了,骇死我了……” 吴青左右环顾,只见临近的几家人,也是才推开大门,提着土油灯,在张望。 没见着什么歹人。 吴青心中奇怪,抓住黑伞,几步走到对门屋子前,沉声问中年农妇道, “怎么回事?” 中年农妇抖着嘴唇,说不出完整的话,光指着屋里, “我男人,他,他……” 中年农妇喉头一哽,哭了出来, “他死了——” 哭腔拖得长长的,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发泄出她的无措。 又死人了? 吴青没第一时间就闯这中年农妇的屋里去,他昨天就叫人猜疑和命案相关。现在当避嫌。 待周围几户村民一起来了人,吴青才和众人进屋。 只跨过了门槛两步,各村民手上的土油灯,便将地上一具尸首照得显形。 一名中年农夫,打着赤膊,浑身惨白,脖颈处血水在无力滴落,显然已经流了不少时间。脑下围绕着脑壳,聚了一小滩猩红。 仰天的脸上,两只眼睛一张嘴巴都张得浑圆,甚至张得有点变了形状。和门口农妇脸上一样的惊骇,不同的是,他脸上的惊骇是凝固的。他死前很恐惧。 进屋的几人都是心跳一停。 其他人是惊,吴青是奇。他更血腥的才见过,他不惊。 奇这村里怎么又死人了。 但再感觉奇怪,吴青在吴家村里也只是一个后生,轮不到他来问话。 吴村长很快闻声赶来,屋内的尸体将他先吓一跳,到底老成,镇定心神后,问门口的中年农妇道, “你男人怎么死的?” 中年农妇只捂着嘴抽噎,断断续续说不清楚。众人只听了个大概。她一早起来,就看见门户大开,她男人死在了屋里。什么时候死的都说不出。 吴村长于是再问, “你男人死了,你夜里哪样动静都未听到?” 中年农妇深吸了口气,极力去想,好半会后,道, “夜里我躺床上还困着,好像有听到敲门声,我发困,没起,我男人就起床去开门,好久都没看我男人回来,我这才起来到门口,谁知道,谁知道……” 中年农妇再次呜咽。 偏这时,已有胆大的村民,疑心中年农夫的死状与昨天吴兴业有点相似,都是脖颈处大片血渍,就拿灯往还在滴血的脖上一照,包括吴青在内,所有人的眼皮都是一跳。 中年农夫脖子上俩筷子头粗细,并列的小血洞赫然。 和昨天吴兴业脖子上的伤口一模一样。 吴青这才注意到,农夫尸体脑下的一小滩汇聚的鲜血,有点不对。 哪不对? 这人失血而亡,血都快流尽了,但地上才一小滩血。 吴青手上人命不多,只几条,但这种事不用经历太多,也知道这么点血,还不够格让人丧命。 而这农夫面色苍白,确实是失血的样子,这血哪去了? 吴青眼睛眯起。 可没听过有毒蛇会敲门还连带吸血的。 如果是吴青前世,吴青大概率还猜测有人在故布疑阵。但吴青前几天,他才宰了只伞鬼…… 于是乎,吴青脑海中,一志怪奇谈中常出现的形象,悄然浮现。 僵尸。 也叫跳尸,飞尸,喜食人血。 当然,只是猜测之一。 兴许真有人,大费周章杀了一农夫后,还专门设计,将他的血取走了。 哪个更荒唐?看地界。 这什么地界?反正不是中华民国。 ………… 两天两起命案。 一种诡谲的情绪在吴家村中萦绕,迫使村民们汇聚在村中祠堂。 吴青一家也在。吴青靠在祠堂柱子上,没个正形,没人这时候充长辈来教训他。 所有吴家村的村民都眼巴巴看着堂前。 吴兴业和吴才勇(农夫)的尸体被放置在祠堂堂前两张竹排床上。并列。 发觉出血量不对劲的不光是吴青,吴家村村民随后也发觉了,他们第一时间问了昨天在山林中发现吴兴业尸首的村民。 “兴业死的地,血多吗?” 那人回答。 “都渗土里去了,哪里知道多不多?但没染红太多地,应该,是不多的。” 两具尸体,都是失血而亡,都是流出的血不多,都脖子上俩孔。 并不懂什么叫保护现场的吴家村村民出于恐慌,将两具尸体都搬到了祠堂。 祠堂吴氏祖先们,黑漆油亮的牌位被窜进堂内的阳光反射出肃穆的冷光。 多少有点安慰人心的作用。 没人再说吴青和其他几家与吴北家的矛盾。 拥挤了祠堂的村民们都在想。 人杀?何必专取血? 蛇杀?哪有蛇会敲门? 那…… 第三种猜测让祠堂的气氛愈加沉闷。 乡野多怪谈,乡民多迷信。 而况吴青还知道,其中一部分怪谈可能还是真的。 沉闷的气氛中。吴阿毛老婆的哭声就显得很刺耳。她家小儿子丢了,还没找回来呢。 有人听不下去了,但没敢去让女人住嘴,问吴村长道, “村长,去镇上报案的人啥时候能回?” 吴村长不耐烦道, “一去一回,最快也得晚前。” “哦哦。” 这人纯粹没话找话,问完闭嘴。 天一亮,吴村长就指派了村中三名青壮结伙去了镇上报案。 派三名青壮,是出于安全考虑。 现在吴家村没人敢一人走山路。 无论是哪样猜测…… 连杀两人的悍匪;四五公尺长的过山风;亦或是志怪夜谈中才有的脏东西。 都叫人心里发怵。都指望着巡警赶快下来查清楚。 吴青倚靠在祠堂柱子上,歪着脑袋。 镇上的巡警,应该和余江城里的李御史扯不上干系? 吴青并不知道,李御史已经和他的学生巡警黄厅长闹翻了。别说下边的乡镇,就是余江城里,也没一个巡警再敢和李御史有瓜葛。 第66章 盐务巡警 车停乡。 方圆几十里,包括吴家村在内十几个村落法理上的上级行政组织。 之所以说是法理上的,是因为各个深藏山中的村落,为了抗苛捐避杂税,早便不再听从车停乡公所下发的命令。 人心不附。莫过如此。 车停乡公所也省了麻烦。只要没哪个村子公然造反,对各村听宣不听调的行为听之任之。 再上级的干城县知事公署也同样不在意,虽然收税是他们的主要职能之一。 但反正从这些小村手里,也收不来多少税捐,进山去寻这些村子,还要多费事。 真正的人头税,早便从食盐上收了上来。 食盐,生活之必需品。盐吃得不够,轻则夜汗抽搐,精神不振,重则患病疾亡。 所以无论穷富,每人每年定要吃掉几斤盐。 既然民众抗税,又有此等民众生活之必需品,历朝历代,乃至民国,无一不设立食盐专卖制度。 食盐作为专卖商品,由官署专购,专运,专卖。 寓税于盐价,取税于无形,使人不怒。 除了制盐困难之外,这也是民国以及之前历朝历代,盐价高昂,主要的原因之一。 一九一二年大乾民国成立,一九一三年,在大乾民国中央政府与中央政事院的要求下,各地整顿盐务。 于产盐地设盐运公署,辖购盐,运盐,销盐之责。 于销盐地设立盐务榷(音同却)运局。专管食盐运贩之责。 南余道,整个道都不产盐,于是设立的盐务机关,便是榷运局。 南余道的盐务榷运局有两个。 一是设立在南余道北段,扶金县盐务榷运局,管理南余道北段十一个县的食盐贩运。 二是设立在南余道首县,余江县的余江县盐务榷运局,管理南余道南段,包括余江县,干城县等十三个县的食盐贩运。 余江县榷运局,下设有缉私队二,着巡警制服,专办私盐运贩之案。 所以今天车停乡巡警分驻所新来的巡警杨二就纳闷了,他们车停乡,昨夜出了个妻杀夫的命案,今天从干城县里就下来了俩盐务巡警。 余江县盐务榷运局管理附近十几个县的食盐贩运,杨二知道,可是没听说自己正办着的这案子和私盐有牵扯啊。 更让杨二奇怪的是,这俩盐务巡警,刚来时,风风火火。 乡里备下的酒席,六大盘,四冷盘,一桌子好菜,吃了几口,便作罢。 但到现场看了行凶者及受害者,拿出了个小罗盘看了眼后,便自顾自地伫立在门口,对现场的血腥场面,视而不见。 走过场一样。 两名盐务巡警,都是如此。 杨二看着两名盐务巡警领章上的“盐务”二字,忍不住小声叨叨两句, “又是来抢功劳的……” “啪。” 话音没落,杨二立马被身边的车停乡巡警分驻所卢所长,拍了一下脑壳,杨二刚抬头,就看见卢所长瞪了他一眼, 意思很清楚。不要乱讲话。 杨二的牢骚只得埋在肚子里。 他不知道,他的卢所长之所以这样紧张,是因为这卢所长多少了解一点这两名盐务巡警下到乡里是来着干嘛来了。 只了解一点点,还是听前任所长所言。 余江榷运局缉私队的盐务巡警,除了缉私盐外,每逢余江及其周边十几个县,发生怪异案件,尤其是命案时,都会派出两名盐务巡警与案件负责的巡警,协同办案。余江巡警厅也有专发下饬令,各区县乡镇巡警分驻所,无条件配合。至于具体干什么,卢所长自己也不知道。 反正铁定不是来抢功劳的,那就没必要得罪。 这起妻杀夫案,昨夜车停乡分驻所已经将案犯收押,且案犯对杀夫一事,供认不讳,人证物证具在,没什么值得一再勘察。 卢所长再来案发现场,也只是按两位盐务巡警的要求,带两人一观而已。 此时见两位盐务巡警,已然勘察完毕,征得两人同意后,便带着二人回返分驻所。 只是只现场看了一眼,不知是该说这盐务巡警二人武断,还是说胸有成竹。 拐过一街口,分驻所门口,三名青壮正在等候。 没想太多,卢所长上前一问, “怎么回事?” 三名青壮见着卢所长身上的制服,先喜后复忧,异口同声, “我们吴家村人,村里发了两件命案,村长命我三人前来报官。” “命案?” 卢所长瞟了眼身后默不作声的两名盐务巡警,果不其然,这两名盐务巡警一听到“命案”,来了精神。 卢所长再问三名吴家村青壮,案发时间及案件经过。 三名吴家村青壮中最年长的一人,将吴家村所发生的事,一一道来。 先是前夜毛娃失踪,昨天上山寻人的吴兴业被人发现死在了山中。今天天没亮,村里又死了一人。 当讲到,死掉的两人死状非同寻常,都是脖子上有俩血洞,失血而死时。 两名盐务巡警对视了一眼,其中年老一些的盐务巡警,直接出言冲卢所长道, “卢所长,杀夫案已了,却不想吴家村命案新发,我二人劳碌命,差务压身,不得歇息,您看是不是,您遣个得力下属,我二人一同随往,好使我们早去,也好使我们早回?” 话说得客气。 被人催促的卢所长也没恼,直接指派杨二道, “你去一趟吴家村。” 杨二顿时面露苦色,谁不知这些山中小村山高路陡,进一趟山,要累死个人。但卢所长都直接指派了,他又能如何? 三名吴家村青壮领头。杨二同随。 两名盐务巡警跟在最后缀着。 这便进山。 雷厉风行。 走在后头的两名盐务巡警,其中一个年纪相对较轻,但也有三十来岁,一脸胡茬。他颇有些耐不住性子,走燥了身子,一掀大檐帽,粗旷的样子,不像巡警,更像江湖人士。他也确实刚从江湖中出来。 行在山路中,见和前头几人隔得有点距离,不必担心被听到,他便和同僚闲聊道, “老沙。那三个吴家村人说的似模似样地。你说这次是不是就能撞见真货?” 老沙眼皮都没抬一下,反问道, “怎么?听你话,你是希望撞见?” 满脸胡茬的盐务巡警抱赫一笑, “这倒不是。” 嘴上说着不是,可话里的期冀,老练的老沙如何听不出。 他见多了这种或是抱着好奇,或是因缘际会,才加入榷运局缉私队的新巡警。经历的少,还抱着江湖人那种刚搏出头的自负。沾沾自喜之余,殊不知他们交手的对象,哪里还是什么江湖人。 要不是实在人手紧缺,怎么可能让这种二愣子加入他们缉私队。 老沙心里叹息,板着脸回道, “既然不是,那就小心戒备,这等深山老林,别说真货,说不准从哪个疙瘩角落忽然冒出个山匪来。” 话中的轻视,满脸胡茬的巡警好似没听出,仍自追问不止, “老沙,我听其他同僚讲,你上一个案子,是同施队长一起处理的换口帮灭门案?说是,换口帮二十来号人死绝了?” “是啊,按周边居民口供,应该是一大早换口帮内讧。而后按照现场痕迹看来,之后闯进来两人将换口帮人杀干净,最后闯进来这两人,又被另外一名高手杀死。真是此起彼伏啊。” “最后活着走掉的这名高手,有多高?” 满脸胡茬的巡警拉住了沙坪光的肩膀, “你能是他对手嘛?” 第67章 不合时宜 是他对手嘛? 沙坪光想起了前天和另一名同僚赶去换口帮社屋时,所看到的十几具尸体。 还有不便说给处在试署期的胡茬巡警听的内幕: 被一刀两断,淌在血水中的剑符; 电讯外埠同僚才确定下来称谓,效用与负效用的诡物,善女子; 被劈去头颅,身穿紫色长衣的女子尸体。 此女子疑似邪教,明照法会的护法,谢婉。 倘若是真的是谢婉的话,这个女子至少有练气五层的修为,还持有一枚剑符与诡物善女子,却被人杀死在了一个小帮社的社屋里。 杀人者的实力,可想而知。 因而沙坪光沉默半响后,几番计较,还是道, “恐怕,我不是对手。” 胡茬巡警哦了一声,意味深长。心下对老沙反起轻视。 还未遇敌,先甘拜下风。明雪剑沙坪光,不过如此。 也是,年老体衰,恐怕连心底的意气都一并衰掉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年头谁还用剑啊,刀啊的去逞豪气。引以为傲的剑术抵不过一颗子弹,难怪其人颓然。 胡茬巡警一拍腰间鼓鼓的枪囊。顿生自得。 “就在前边了。” 三名领路的吴家村青壮忽然出声。 几人脚步都是一快,走出了林子。 夕阳西下。 半轮红日压山,青山泛着红沿。 吴家村坐卧于层叠青山的山脚。 ………… 天边泛红,吴青转头透过祠堂小窗,已能看见半轮的红日。这天将尽。 这一日从头说起。 清早,待三名吴家村青壮出村后,吴村长又组织起剩余村中男丁,是为保安队。在村中巡逻。其余村民,照旧做他们的农事。 心中发怯归心中发怯,一日的劳作是歇不下来的。人总得吃。 显露过身手的吴青,自然也被编排到了保安队中去。 昨天他被怀疑与命案相关,只是吴北这一家人在愤愤而已。其他村民不以为意。 尤其今天死的这人,与吴青家,并无仇怨。 吴青自然无不可。在村中本来就闲。 临近暮时。 巡逻了一天的保安队,与劳作了一天的村民们,又汇聚在了祠堂。等待着外出报官的青壮,带回来巡警。 其中有一村民便直言, “要不要去附近寻一个老道神婆来,办办驱邪的法事。” 算是将大家伙心底的荒唐猜测摆上了台面。 最终这说法被吴村长一言否决。 吴青估计,除了请道士来驱邪,颇废财资的原因外。 整个吴家村中可能也只有他一人真见过脏东西,其他人只听过,没见过。 所以吴家村的村民们,尽管有所疑,但猜测的重心还是落在了盗匪杀人之上。 既然已经遣人去请了巡警来。那自然是要先等巡警来堪察之后再论其他。 巡警便是官,杀人的大概率是盗匪。 官抓匪,自当手到擒来。 何必白费银钱? 这是个硬理由。 钱难入袋,更难出。 吴青哪怕有心寻一个道士咨询,但自是没有替村子出钱的想法。 他没个正形地倚在祠堂柱子上。 一旁的父叔哥嫂在谈讲,话题自然还是落在两起命案上。 先是和其他村民一样,在说山里藏有喜食人血的僵尸,所以死了的两人才会脖子上俩孔,也才没流出多少血。都叫僵尸吸了去。 僵尸,吴青前世喜欢看的香港恐怖片中的标志鬼怪。 乾国传说中的僵尸与吴青前世港片中的形象大差不差。 人死后尸变,喜吸血,夜间出没,少有神智。 吴青的家人们猜测是僵尸,不算无端联想。 接着不知为何又讲到了吴青身上来,许是僵尸的形象时常和江湖侠客,游历天下的道士相关。 而吴青穿越之前,原主在镖局待过一月,在吴青家人的眼中,勉强是半个江湖人。 扯到吴青身上。讲的便是倘若真有僵尸,且僵尸真就临门,他们家谁人能抵抗,说来说去,说到吴青昨天三下五除二解决掉上门挑衅的吴北一家。吴青是他们家唯一会武的一人,该他保家。 已经近晚间,早上见到尸体的恐惧,渐渐淡去一些,说话不免轻松起来。颇有点谈笑的意思。 听到这,吴青哈哈笑出声,笑言,真要有僵尸,他第一个跑,他不过三脚猫的功夫,而且想来他年轻力壮,跑得最快,性命最无忧。 被吴老大,吴红还有阿秀嫂笑骂没良心。 吴老三则深深地看了吴青一眼。不是因吴青说的第一个跑,而是因吴青自装胆小的模样。 吴老三还记着和吴青重伤那一天,隔壁着火,香莲烧得尸骨无存。以及两天后被吴青带出去就没回来的刘利生。 他侄子,杀了别人一家两口。 缘由他不知,也没去问。但并不代表他真就全不在意。 “村长。”三人在祠堂外高喊。 近天黑时,外出报官的三名吴家村青壮总算带着巡警归村。 听到声音的吴村长喜出望外,在村民们的簇拥下,迎到祠堂门外,见来了三名巡警,更是喜不自胜,吩咐村民去将早就备好的饭菜从蒸锅中取出摆桌,自己先与三名巡警寒暄,相互通名。 三名巡警,一人姓杨名二。 剩下两人,一个两鬓斑白,面容愁苦的巡警姓沙。一个形容粗狂,江湖草莽似的巡警姓孙。 这两名巡警,都只讲了姓氏,而未报大名。言语间冷淡,不太好相处。 吴村长笑容不改,迎手道, “想必三位长官远道而来,早已肠饥肚饿,鄙村已备下酒宴,三位还请随我来。” 杨二巡警乐呵呵便要点头应下,谁料面容愁苦的沙巡警抢先开口, “我等前来办案,乃是公事,如何先吃酒,以饱私腹?且先带我三人一观尸首,再论其他。” 杨二巡警翻了个白眼,没答话。这两盐务巡警的官阶都比他高,他做不了主。 吴村长干巴巴笑了下,连声道, “是是是,沙长官言之有理,是小老儿冒失了。三位还请随我来。” 在人群中的吴青眉头紧皱。其他村民,也许是不识字,也许是不在意。 但吴青却是识字,也是在意的。 沙孙两名巡警的领章,和杨二巡警不一样。 杨二巡警的领章,乃是“余江”“巡警”。 而沙孙两名巡警,却是“余江”“盐务”。 吴青可没忘了,他第一次同周治红在巷子中交手,便是叫一名同样别着“盐务”领章的巡警,鸣枪搅合打断。 吴青已不是初来乍到,他晓得余江县有个盐务榷运局,榷运局底下有缉私队。只有这队里的巡警,才挂的盐务领章。 盐务巡警,不该是查私盐嘛?吴家村出的可是命案。和私盐半点不沾边。 第68章 帮手 如果说上次吴青心忧九守剑,没空去考虑这事。这次吴青便将这两件事联系到了一起。 上次是抢九守剑,吴青未得手前,传言是神兵。盐务巡警来掺和。 这次是命案,吴青与村民皆有所怀疑,此案不是人为。又有盐务巡警来掺和。 如果说这是巧合,吴青不信。 这是有组织的活动。 所以,榷运局不单是运盐的?还是处理诡奇怪事的官方组织? 既然不信是巧合,待一众村民的都眼巴巴望着三名巡警,躲在人群中的吴青微不可查地抬手唤出解脱胜执铃,盯着孙沙两名盐务巡警摇晃。 姓孙,一副草莽样子的盐务巡警则没有任何显示。龙行虎步间,只能看得出是习武之人。 吴青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沙坪光身上。 数根火把放出的艳艳火光扭曲成旁人看不见的字: 姓名:沙坪光 【练气士】 随业无报,心已调伏,夺一切众生精气者。 修为:练气三层 专精如下: 武术:69(高手) 术法如下:??? ………… 练气三层的修为,应该弱于谢婉。 吴青收起解脱胜,默默思索。 但不知道会不会和谢婉一样,藏着件诡物。 吴青只见过两件诡物,却清楚地知道这东西天马行空至诡谲的效用。绝对无法一言概之。 除去练气士的身份。 沙坪光走前头,像是三名巡警中领头的,巡警制服整齐,两鬓斑白,面目愁苦,但太阳穴臌胀,一双招子亮得像夜空中的大星,解脱胜也明明白白地显示了起武术专精69。是个中高手。 吴青就想不通了,无论是先前的谢婉,还是现在的沙坪光,如果不是借助解脱胜的神妙,压根看不出一点这两人是传说中的修道者,练气士。 谢婉是两个江湖人的头头。 这沙坪光是个盐务巡警。 都往身上套了层皮。掩人耳目。 为什么要藏起来? 大隐隐于市?红尘历练?还是其他层次的原因。 光说自己交过手的谢婉。 剑符算是犀利,但善女子可不是她自己的手段。是外物,是个人都能用。 谢婉强归强,但哪怕吴青对神神道道的东西了解不多,对练气士更是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 只晓得练气士是修仙的,会使法术。 也能看得出谢婉和传说中拥有呼风唤雨之能,形同半仙的练气士相去甚远。 甚至到了后头,手段出干净后,和江湖人一样,使剑顽抗吴青。 没抗住就是了。 练气士在大乾民国这个国家和社会中到底处于一个什么位置,扮演什么角色? 是他们修为不够? 练气期,之后是什么?百日筑基的筑基期嘛? 吴青了解不多,无法判断。 吴青一面想着,一面随着其他村民的脚步,挪回了吴氏祠堂。 祠堂内。 吴村长掀开两名死去村民头上的白盖布。 沙坪光和孙巡警审视一通,好似没表现出任何异常,对两具尸首脖颈上几乎一样的血洞没一点表示。 孙巡警大咧咧地从裤兜里掏出一盒香烟,却不小心从裤兜里拽出一个小罗盘。 沙坪光和孙巡警的双眼同时不经意间从罗盘上扫过。 罗盘上指针乱转。 什么意思? 一直关注着两名盐务巡警的吴青盯着罗盘,不解其意。 小巷子中打断他和周治红交手的盐务巡警,也拿着个小罗盘。 没等吴青看出蹊跷,孙巡警就已经将小罗盘收回裤兜。 吴青只好抬头,重新观望两名盐务巡警的神色。 这一观,吴青更好奇。 孙巡警的烟像是僵在了嘴巴里,沙坪光眉头紧皱。 他们看过指针乱转的小罗盘后,脸色变凝重了。 吴村长注意到了两名盐务巡警的神情变化,但仍然继续说着案情,当讲到毛娃离家出走,丢失时。 “毛娃哪家的孩子?又是为了哪样离家出走?” 沙坪光忽然打断了吴村长。 吴村长神色如常,挥手从人群中叫来了吴阿毛。 吴阿毛一脸哀容,声音沙哑, “我家小昨下午闹着要吃糖,哪来的糖给他吃?我就骂了他一两句,谁曾想,他就跑进山里,到现在都没回。” 他老婆从人群中挤到他身边,带着哭腔,指责吴阿毛, “骂一两句?明明就是毛娃说要吃糖,你听得不耐烦,从猪圈里舀了一勺粪,硬要他吃……你是当爹的啊?” 吴阿毛无力地争辩,“哪有吵一整个下昼,非要吃糖,讲又不听的,我吓吓他嘛……再说了,哪个小时候没挨过几句骂?” 就只是吃糖起得争执嘛? 沙坪光听得暗自摇头,撇过此事,朝吴村长道, “案件经过大致我们已经大概了解。” “那长官可断出是何人所为?” 吴村长语气焦急,接着有点吞吞吐吐, “乡野山村,村民多有妄思,害怕……害怕此案不是人为。” 沙坪光语气不改冷淡,话出却宽慰, “且宽心,定是人为,我办的案子极多,比这离奇的伤口多得是……我看你也不是个没见识的,如何信得这鬼神之说?真要有鬼,也该是心鬼。全是自己吓自己罢了。神仙狐鬼精魅等荒诞故事,无外乎以鬼情叙人事。描述委曲,而以志怪刺贪刺虐。不可当真。” 套话,说的非常顺溜。 吴村长连连作揖,“受教了。” 吴青听得心里发笑。 你一练气士居然和人大谈特谈,鬼神之说,皆是妄言,不能当真。 不过倒是很符合其遮遮掩掩的行径。 沙坪光望着窗外天色,来时已是黄昏,现在更是已入夜,便作下了安排, “今夜你村各户全部闭紧门窗,所有村民,未闻鸡鸣,不得出屋。” 吴村长不解其意:“为何?” 沙坪光断言:“两天两起命案,我料这贼人今夜还要犯案,我与同僚便候他一候,倘若与其斗起,恐他四窜,误伤村民。” 吴村长忙不迭出言感激,又斟酌着语气道, “不敢叫三位长官为我吴家村独自受累。我村中今早便有组织起保安队,今夜同您三位长官一起守夜,捉拿贼人。好叫我村中也出份力。” 村民胁从巡警办案,本是应有之义。 哪料到沙坪光直摇头, “职责所在,何言辛苦受累。不过捉拿贼人,我与同僚两人足矣。就不劳吴村长安排人手了。” 言内之意,更是把一直站旁边发呆的杨二巡警也排除了出去。不想叫其他任何人插手。 吴村长只当沙坪光忧心村民安危,踮脚昂首在一众村民中寻到了吴青,朝吴青招了招手,在等吴青近前来的间隙,道, “好叫长官知晓,我村中也有后生,学过几天武,练过几天把式,断不会拖累长官们。” 第69章 新任务 吴村长有自己的顾虑。虽然沙坪光说得底气十足,但三名巡警如何够将吴家村七拐八绕的村路小径堵得严实?不如村中出人与三名巡警一同协力抓捕贼人。 要不然,万一叫贼人走脱,藏匿山中。巡警们自是不会长久驻守吴家村,等巡警们一走,贼人又出现?这可如何是好? 吴青本想埋首,视若无睹。 扮盐务巡警样的练气士,可能存在的鬼怪。 都叫他有点忌惮。 但吴青家人们却不给机会,这件事与他们休戚相关,现在听没有鬼怪,大哥吴红硬拽着吴青,走上前去。 吴村长粗糙的大掌拍上吴青壮实的肩膀,“嗵嗵”作响。 “瞧这后生,多结实的身板啊,这样的好小伙,我村中还有好几人,定是能帮上几位长官的忙。” 还有好几人这话自然是吴村长在胡吹。 但吴青挺拔的腰身,也确实让沙坪光抬了下眼皮。 倘若真是贼人犯事,这倒是个好帮手,可如今这不是贼人…… 沙坪光皱着眉毛,想着如何回绝,才能让吴村长彻底死心。 草莽模样的孙巡警不耐烦地越过沙坪光, “老头,好说不听啊?我等巡警办案,要你这几名农夫帮什么闲手?” 孙巡警开嗓如打雷,语气也不妙。 吴村长缩了下脖子,犹自道, “我这后生可不是农夫,才从余江城里回来,在大镖局里待过一个多月,一手的好功夫。” 他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出。 孙巡警直接断定吴村长土包子一个,没见过世面。 他饶有兴趣地问道, “后生?年纪不大?” 吴青眉毛动了动,没回答。这名巡警,话里有话。 “十六。”吴村长却替他讲了。 孙巡警一听乐了,词句一个一顿地从嘴里冒出来, “小山村,农夫,十六岁,在镖局待过一个月。哈哈哈……” 孙巡警捧腹大笑,笑了好一会,没听到旁人的发问。便直接略过吴青,问吴村长道: “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发笑?” 吴村长只好硬着头皮干问道,“孙长官为何发笑?” 孙巡警笑容一收,直起了腰,居高临下地质问吴村长, “不是你在逗我发笑嘛?小山村,农夫,十六岁,在镖局待过一个月,你同我讲,这样的人,一手的好功夫?”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孙巡警的话算是有理有据,四个条件,没一样能能佐证吴村长的话。可孙巡警话里的倨傲,让人不快。 他拍着腰间的枪囊, “总之,哪个闲杂人等敢夜间出门,碍手碍脚的,休怪我夜盲症急发,分不清贼人良民,通通一枪给他毙喽。” 威胁比劝说更有用。 吴村长一抖,不敢再多嘴。 兵荒马乱的年代,持枪的巡警,他的话就是金科玉律。 沙坪光皱眉觉得他同僚行事太粗暴。 又是一个和老施一样的莽撞汉。 但依然默认。 他也不觉得一小山村中会有高手。不要来碍事,便万幸了。 而吴青,乐得清闲。 孙巡警原地转身,将众村民扫了一遍,喝道, “还愣着干嘛?全给我滚回家。” 他不光是按照条例行事。 对他人的颐指气使,他人对他的畏惧。 这都让他觉得没白穿这身制服。 他乐享其中 围观的村民不敢触霉头,纷纷退出祠堂。 吴青头也不回地跟随家人们往家中走去。 孙巡警最后一指在旁划水的杨二巡警, “你今晚住这吴村长家,也不得随意出门。” 杨二一听,精神振奋。这好啊,不用熬夜,睡一觉,明早回乡。拖着不情不愿的吴村长就出了祠堂。 祠堂内顿时只剩四人。 俩活,俩死。 孙巡警三下五除二解决了乱糟糟的局面,示威似地瞥了眼沙坪光。 两人的榷运局缉私小队,沙坪光是头。孙巡警对此早不爽了。 找什么借口,安抚什么村民,看我快刀斩乱麻,不就成了。白费口舌。 沙坪光浑不在意,语气肃然, “已经入夜,又无人聚集,阳气衰减,别的村民门户紧闭,只有我们这敞开大门迎它。它该快来了。” 得意洋洋的孙巡警闻言是神色一凛,大手扶住腰间。 ………… 从祠堂回家的路上,吴青的家人们在讨论着几名巡警的跋扈,吴青一言不发,快进家门时,吴青心中一动,脚步一顿,左右打量一通。 家人们走前头,附近的村民各回各家,没人关注他。 是解脱胜在提醒他? 吴青小动作唤出解脱胜执铃,在门外轻轻摇晃。 吴青摇出一声极轻微的铃响。 果然…… 地上的黄土与树叶瞬间搅合在一块,青黄相竞的文字在门槛前凸显: 地点:乾国·南江省·南余道·干城县 时间:大乾民国六年,西历一九一七年七月二十六日,农历六月十七 乱战的军阀,混乱的政局,不利而生荒的天时,吃人不吐骨头的船帮公口,肆无忌惮压榨工人的各大工厂…… 原来乾国百姓,遭受的苦难还远不止这些。 新生的大乾民国,残余的不光是旧时代的肮脏腐败,更有从未改变的旧恐惧。 魑魅魍魉,妖魔鬼怪,诡物异事,以及练气士。 它们真实存在,却不广为人知。 被官署与榷运局缉私队掩盖在浮世之下的真相,好似全都不新鲜? 本次任务要求如下: 任务一:寻找成为练气士的法门,并至少修炼至练气七层。 注:对真相奇怪,那便去探索,你需要的,全在里面。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任务二:杀死蓝济道,获得斗姆铮胜枪。 完成以上任一任务后,将随机解锁【根本沙】与【降魔音】两种术法其中之一。 本次支线任务如下: 支线任务一:杀死八只以上鬼物。 任务奖励:【术法:芥子术】 支线任务二:加入并在下次任务刷新前,成为榷运局缉私队正队长。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注:支线任务好似可有可无?但你爹他妈的可是肺癌晚期,你来得及吗? ………… 和之前发布的任务一样。 一个看起来好似是主线的任务。 修炼成为练气七层的练气士。 练气士吴青大概能猜到是什么,但让他说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还蒙着一层雾。 任务二还是不明不白叫他杀一个人,获得一件物品。 蓝济道。 稀有姓氏啊。 不知这回会什么时候叫他遇上。 斗姆铮胜枪。也是诡物吗? 这枪不知是冷兵器的枪,还是热兵器的枪。如果是冷兵器的枪,吴青的六合枪,耍的一点不比提柳散阴刀差。 可惜按照解脱胜的说法,诡物一定有负作用……希望这“枪”,可不要是像善女子一样的范围压制性负作用。 吴青暗自思量。 不同的是,这次多了两个支线任务。 支线任务一的要求简洁明了。杀死八只鬼物…… 看起来多,吴青对上的第一只鬼物就搞得他重伤,再来八只…… 但是话又说回来,先前吴青对阵香莲,实在是颇多掣肘,要是让现在的吴青遇上。至少也能全身而退,无伤斩杀,未必不可能。 任务奖励为芥子术。 纳须弥为芥子? 这个好。 吴青点头。 而支线任务二:加入并在下次任务刷新前,成为榷运局缉私队正队长。 吴青对成为军阀乱战时代的政府雇员,实在不感兴趣……主要是太危险。 可偏偏最后一句注…… 狗东西! 吴青的脸瞬间就黑了。 难度在于一无所知。 自己现在只知道榷运局管运盐,还猜测其管理一些诡奇事。具体的榷运局什么架构,多少人手,升职困不困难。一点了解都无。 和找剑不一样。 找剑,吴青打打杀杀,也就这么过来了。 而成为榷运局缉私队队长,官路争锋的剧本?并不平铺直叙。 并且,如果榷运局真的是自己猜想的那种镇压邪祟的特殊部门,自己的解脱胜不知算不算在被其镇压的邪祟力量的一种。 如果算的话,剧本又变了…… 给个机会,我想做个好人…… 吴青呲牙。 他对政治一向敬谢不敏。但就像自己之前说过的。 为了达成目的,不介意使用一些手段,自然,也无所谓趋炎附势,曲意奉迎。 被官署与榷运局缉私队掩盖在浮世之下的真相吗?吴青眯着眼想了下。 一个掩盖真相,镇压邪祟的部门,其成员却有练气士。 尽管一个政府公署,和练气士的形象不搭。 但如果说榷运局没有成为练气士的法子,吴青是不信的。 主线任务和支线任务倒凑到一块去了。 第70章 铜头小鬼 吴老大在屋内催促, “快进屋啊,闭灯睡觉了。点着蜡烛呢。” “来了。” 吴青进屋,没顺手关上屋门,进屋后将靠在墙边的黑色雨伞取下,停步想了下,又淅淅索索在灶台前翻找着什么。 吴老大不惯着,直接吹灭蜡烛, “关门,睡觉。” “好。” “啪,嗒。”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门栓下落声紧跟着关门声响起。 吴老大没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吴老三却一惊, “阿青?” 黑暗的屋子内没有任何回应。 自屋外关上屋门的吴青施施然地从屋旁拾起一根柴木,塞进两扇门页并排的把手上。给屋门又加了道栓。 出门前他就把门栓立起,关门震动,门栓直接落下。 内外各一道栓,防止外物入户,又防止家人出来阻拦。 不顾门后的呼喝声,吴青走上了村道,辨了眼祠堂的方向,大步走去…… 主线任务,成为练气士。 支线任务,成为榷运局缉私队队长。 而现在吴家村祠堂,不正有一个是练气士的榷运局盐务巡警? 我全都要! ………… 吴氏宗祠门户洞开,寂静的夜风将落叶沙沙地送入。 夜色浓稠,烛火摇曳。 祠堂内两名盐务巡警的影子被撕拉地扭曲而狭长。 宗祠前堂竹床上覆盖着两具尸体的白布角,时不时上下惊恐翻飞。 驱散完村民没多久,几乎是村尾一户人家最后闭紧大门。 万物俱静之时,村口大树树叶被快速摩挲的声响,尤其入耳。 闭目养神的沙坪光,一双招子瞪开,愁苦的一张老脸霎时舒展,威严攀面。 “来了!” 一声轻喝。 严阵以待的孙巡警一抖。草莽汉子的额角有一粒冷汗滑落,砸地滚灰了八瓣。 自诩艺高人胆大的孙巡警到底还是没见过鬼物。心底发了怯。 沙坪光没空管这菜鸟。 祠堂门槛后的烛火冷幕中,已然垂臂耸立了一道半人高的黑影。 两颗压在下唇上的獠牙散着寒光,一张小脸少有的没被血液糊住的区域透着铜青色,一脚光着,一脚拖着只草鞋,除此之外,浑身上下只有一条麻裤遮羞。 当然,它此时已不需要衣物遮羞了。 夜风席卷着逼人的阴气,倒灌进祠堂,让人无暇他顾。 尸鬼! 对普通人来说是传说,对沙坪光来说,很寻常的尸变鬼。 铜头,吸血,少神智……鬼物特性。 沙坪光经验丰富。 喜食人血人肉的鬼物。要么是已修成人身实体,需精血人肉维持肉身的厉鬼,要么是尸变鬼。 诸如僵尸,老秋夫,山笑迷,还保留着对肉身活血的本能渴望。 沙坪光在祠堂与众村民议事之时,已察看过众村民印堂,皆无遭邪祟久染之黑玄色。 他便已经断定,吴家村的鬼物,乃是新生的尸变鬼物。 道行不高,而且尸变鬼,刀枪可加身,肉身破灭即死。 远不至于开坛做法。 早有预料,但还是让沙坪光夜星一样的双眼跳了下。 这鬼物,半人高,生前是个小孩。 吴家村丢了一小孩,沙坪光原以为也是和村中其他两人一样被鬼物所害了,却没想到,吴家村的鬼物,就是一小鬼。 没有这么巧的事。 这鬼物且多半就是丢了的那个小孩。 但一小孩哪来这么大的怨气? 且说,单沙坪光所知,凡是人间鬼物,不论其表现得如何诡谲凶厉,无不是因匹夫匹妇强死,生前妄念勃然竟成毒心,勾连天地间散溢阴阳气,以为淫厉,方生鬼物。 说人话就是,一个人死前,贪嗔痴疑慢怨恨喜乐,无论何种情绪深重至一定的程度,才可能勾连到阴阳气,这才会变成鬼。 而幼童大多天真烂漫,难以至此。 要么是晚边那个叫吴阿毛的农夫没说实话,要么就是…… 心念电转间。 阴风袭来,青红的小脸,寒光的獠牙。腥气扑鼻。 这小尸鬼,竟然双膝连稍曲都无,猛地从门外跃袭沙坪光。 三四丈的距离,一跃而至,真恍如飞行。 沙坪光飞快掏出手枪,正欲细瞄。 “砰砰砰砰……” 半空中,小鬼幼小的身躯抖动,腥臭的黑血洒落,有几处火光折迸。临近的墙砖迸出碎屑。 沙坪光身旁,孙巡警手臂连震,仓促下,居然眨眼就打空了十发的弹匣。 吃痛下,小鬼避着枪火,攀上屋檐,在祠堂数根立柱间似夜枭般挪移。 惹来沙坪光心下大骂。 见到真货就慌成这样,你打的是个俅啊,光打不瞄,枉费战机。 他一望便知,正在立柱间回盘闪如飞蝇的小鬼,身上被打出了数处血孔,可无一处,是四肢关节要害之地。 甚至还有几发子弹落在其坚硬似铁的脑壳上,以至于弹头像是打在了铁板上一样乱跳。 这小鬼如此迅敏,不将其打断手脚,如何好斩其首,挫其骨? 沙坪光倒是不改镇定,他既然猜测是鬼物活动。而没有避走,自然是胸有成竹。只是觉得。 这下有得打了! 二人一尸共祠堂。 开锣才片刻,好戏还早。 没人注意到祠堂的屋顶上,有一片灰瓦叫人掀开半截,半截小天窗后,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借着刚才那阵枪响,躲在屋顶上的吴青早已摇晃了解脱胜,阴影和烛火交织在吴青眼中: 【铜头小鬼】 阳间万千鬼物之一。尸变鬼。 由因世界执着轮回,趣颠倒故,和合阴成八万四千颠覆乱想,如是故有湿相蔽尸流转国土,含蠢欲动。 姓名:毛娃 技能如下: 铜头:脑壳坚硬如铜铸造。 吸血:喜食人血,能够通过吸食鲜血,恢复伤势。 弱点:断首则亡。 注:肉身成鬼,打不爆它的头,拆了它会不会? ………… 居然不是僵尸?吴青笑了下。 真是港片看多了。 光看解脱胜对其的评价,也能晓得这铜头小鬼比伞魅弱了一筹。 拆了它嘛? 吴青在屋顶眨了眨眼睛,没忘自己唯一的术法,业化身。 业化身之前三十个时辰,便恢复了足以导致吴青终身残疾的伤势,此效用让吴青念念不忘。 注释中有写杀死鬼物便可以获取业力,修复自身。这个铜头小鬼也是鬼物,杀死它应该也可以获取业力。 一举多得? 吴青翻身望天。 漫天星光倒扣如华盖,夜风轻拂。 正所谓。 迟迟钟鼓初长夜,耿耿星河欲曙天。 还早。 吴青抖着腿。 不急。 ………… 僵硬的尸体撞在立柱上反复折返。 与立柱相连的祠堂横梁上的积灰,簌簌而落。 灰尘点点刺目,终于等到菜鸟同僚装好子弹,沙坪光才忍不住眨了一下眼睛。 就一下,再睁眼,眼前已叫狰狞的面目填满。 “吼。” 嘶吼声,腥臭气。 两颗獠牙紧随其后。 看不见一丝童真的小脸迫近。 沙坪光脖子凉飕飕的,枪口却撞在了铜头小鬼胸口,火光爆射。 铜头小鬼一阵颤抖哀嚎。 枪响六声而止。 沙坪光刻意留了四发子弹,右脚跟擦地向前踢出,脚尖上翘,将还在颤抖的铜头小鬼踢离半个身位,好方便他抬高枪口,正要瞄着小鬼的脖颈,再次扣动扳机。 他的菜鸟同僚孙巡警,看见铜头小鬼与沙坪光缠斗已毕,一人一尸之间已有间隔,慌乱之下,也顾不得沙坪光距离铜头小鬼不远,再次胡乱开枪。 一梭子打完。 效果,并无效果。 局面,急转直下。 第71章 窥视者 吴家村外,是郁茂的山林。 位于吴家村尾的,吴家村祠堂,与深林,隔着不过十几丈斜斜相望。 此时深夜,打祠堂的方向,往深林一瞧,只能看见黑魆魆的一团山影。 白昼望过去,颗颗分明的林木,此刻和其所在的山壁,都与夜色融成了一团化不开的浓郁。 无层次,无细节。 全然看不出有人伫在里头。 这人眉骨上贴着一张黄符纸,正望着吴家村祠堂内里的摇曳火光,因看不清内里的情况,他的目光就落在了,祠堂屋顶上那个摇着铃铛的小青年身上。 寻常来说,再目光如炬,如此黑夜,他也该看不见小青年手上小摇铃才对。 但他分明看见了,他还很费解, “这村佬,傻子嘛?什么事都敢掺和,还搁那摇铃铛?” 但没深究,他来此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看这傻子。 “只是出山补点货,没曾想,居然撞见俩盐务巡警,但既然撞见了,自是万不能放了他们回去……待他们料理完小鬼……只是不知这两人修为如何。” 他喃喃自语,片刻后失笑, “不过不知又怎样,余江榷运局练气七层以上的练气士,哪个本道爷没见过?只要不是练气七层以上,区区两名低阶练气士,本道爷,还不将你们……” 他眼角有冷冽凶光,夜风顺走了他的尾语。 “……大卸八块” ………… 从孙巡警失措的枪口中,射出的十发弹头。 几发不见了踪迹。 几发噗嗤出血水。 独一发磕在了铜头小鬼的铜色脑门上。 甭管时运不济还是运道晦涩,这就碰上了。 磕在铜色脑门上的弹头,火光折跃,撞上沙坪光的手枪,他虎口一震,下意识扣动扳机。 一声“砰”地炸响,被折射弹头堵了个枪膛严实的手枪,火光乍现,七零八落,硝烟从沙坪光的指缝腾起。 孙巡警的色厉内茬,叫苦连连,按下不表。 炸膛的手枪害惨了沙坪光。 扭曲成鸡爪的持枪右手,红色的血与黑色的硝痕斑驳蜿蜒。 仍不敢忘大敌当前,沙坪光牙缝里挤出痛苦哀嚎,左手一撩衣襟,内衬上一排朱字黄符纸, 【火烷符】 烈焰一丈,持续五息,消耗阴阳气四刻。 【飞电符】 飞电烁烁,扬风无停,消耗阴阳气六刻。 还有诸如【杀鬼符】【破煞符】【气避符】,如此等等。 屋顶上捏着解脱胜的吴青看了个琳琅满目。 总算使出练气士的手段了。 却见沙坪光左手从一排符纸中夹出张【气避符】。 【气避符】 类别:符篆(一次性消耗品) 诸识分散,至气尽者。 蕴含一丝风精的符篆,使用时注入两刻阴阳气,向前方放出旋风,持续三息。 ………… 一丈便是三米三。 三息,就当三秒算。 扫过诸多符篆的仿单后,再见沙坪光用此符,吴青砸了下嘴,心中有数,但没作其他打算,先看好戏。 只见沙坪光念念有词,“太一阳明,六甲之精。浩荡使者,飞沙走尘!” 俩指夹着的软塌气避符陡然立起,仿佛有强气流梳过,翻飞抽动。 “轰”一声,地上的尘,四根梁柱上的烛火,围绕着气避符,被吸出一条条,若隐若现的褐赤两色飞线,最终扭曲汇聚,勾勒出一团旋风,直冲铜头小鬼。 一小截天窗中扑出的凉气直撩吴青的眉毛。 席卷的飓风,当真是去势凶猛,眨眼间便将铜头小鬼撞飞三丈。 沙坪光也没追。 气避符看着声势浩大,三息却转瞬即逝。时间一到,风声立消。沙坪光左手一张,搅碎般的黄色纸屑从手心抛出。 他心下一声叹息,假使他的阴阳气尚未耗光,亦或是还能再用“绝憎爱”,他也断不至于如此狼狈。终究是大意了。 但仅仅只是夺得一丝喘息之机,也好。 沙坪光左手抽向腰间,腰带中一抹亮光飞出。 哗啦啦,剑脊卷动如蛇,雪亮的软剑在沙坪光手里挥舞得好似一团飞雪。 剑名明雪。 沙坪光江湖诨号,明雪剑,便是来源于此。 屋顶上的吴青眼皮张了张。 软剑,他听过,没见人用过。他也不会。这玩意太花。奇门兵器,他都不喜欢。 他惯用的兵器就两样,一个刀,一个枪。 祠堂内的剑鸣铮铮,退而复返的铜头小鬼的嘶吼声压不住。 两者一撞。 软剑时不时地在铜头小鬼身上刮下肉条,小鬼痛嘶连连。 软剑,柔软如绢,御敌时凭借神出鬼没的剑路,割挑敌人要害,克敌制胜。 但缺点也很明显,太软了,力道难以贯通,劈砍都不拿手。 短时间内,砍不断小鬼脖颈,劈不去小鬼四肢。 铜头小鬼,便凶狂依旧。 小鬼吃痛,所以进攻,更加狂野。 尖牙利齿,无间隙地扑击向沙坪光。 沙坪光更是用的左手,非惯用手。 他心中的怡然不惧,并不能使勉强招架的场面好看些。 猪队友的危害,在此刻,显露无疑。 如果不是孙巡警因胆怯,一而再的耽误战机。局面,哪里至此? 沙坪光一面御敌不松,一面按捺住怒骂的心情,朝着孙巡警吼道, “你他妈快点,射它关节脖颈。” 孙巡警一抖,抬着重新装好子弹的手枪瞄了又瞄,焦急地大喊, “避开点,都是你太近了。” 沙坪光没二话,抖直软剑,刺在铜头小鬼头上,轻微叮声中一个仰倒后跃,不求杀敌,只求拉开最大的距离。他算是怕了孙巡警了。 沙坪光人还在悬于半空,橘红色的火焰从孙巡警手枪中喷突,点在了铜头小鬼脖颈上。 枪弹连续射入小鬼脖颈,黑血肉屑飚飞。 一个,两个,三个空腔,连成断口。 小鬼身首之间,立时仅皮肉相连,头颅摇摇欲坠。 孙巡警的第三轮射击总算没有带着慌忙。 成了! 沙坪光后背砸地,大喜过望。 吴青也从祠堂屋顶上溜到外墙处。 时机差不多了…… 然而,就这一刹那,孙巡警见有成效,下意识低头从腰带上里取备用弹夹。 “小心!” 沙坪光厉喝。 孙巡警立马抬头,怀中却已撞进来一团黑影,他一个趔趄,嘴中血沫喷出。 犹如树袋熊一样挂在孙巡警身上的铜头小鬼,右爪锋锐,如烧红的铁棍没入雪层,轻易将孙巡警穿腹而过,捅了个对穿。 不算搞笑,算疏忽。 惯于和人类交手的他忘了,铜头小鬼不是人,不会因为几近断颈,就痛得窒息,呆立原地。 局势彻底失控。 铜头小鬼,“弹簧”脑袋,一摆一荡,已一口就咬在了僵直的孙巡警脖子上。 “哧。” 它大口地吞咽着孙巡警撕裂大动脉中涌出的鲜血。 随着生人的活血吸入,铜头小鬼身上黑红的肉块挤动,嵌在它身体里的弹头顺着弹孔被排出,“钉啷”落地,催命连响。 其脖颈断口处冒出一团藕丝似的肉芽,勾连,密织,恢复如初。 沙坪光就感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一直冒到天灵盖,沸血如潮,涌上他的脸庞。 完了。 自祠堂门外却跃进一抹刀光。 第72章 各自心思 一抹刀光跃进祠堂,对准铜头小鬼的脖颈突兀劈落。 柴刀?沙坪光瞪圆了眼睛。 狠狠一下,直将铜头小鬼才恢复的脖子砍了小半截。 铜头小鬼整个身子,为之一顿。 木刀柄后,筋骨分明的手掌上,青筋跳动,青年人的眉目如刀。 刀一抽,离了豁口,黑血紧随其后,仿佛是被铜头小鬼脖子上喷涌的黑血逼出来一般。 哪能啊。 是只砍了半截脖子。 不够! 吴青小臂肌肉绷紧,刀锋在半空一顿,顺着之前的刀口又劈了进去。 入肉不深! 柴刀随之再度高昂,以蛮横的姿态,再度狠狠落下。 噗嗤! 骨碌碌。 铜头小鬼的小头,哇哇大叫地在地上滚了几圈。 铜头小鬼的尸体压住孙巡警,仰天而倒,尸体重重砸在地上的血滩中,黑红色血液墨泼一般,溅出一盘圈的“墨锋”。 也溅得吴青一身。 随着铜头小鬼头颅落地,一股肉眼不可见的寒流顺着刀把传到吴青体内。 斩杀鬼物后的业力? 没空细思。 吴青手一甩,柴刀上腥臭的黑血去了一半,给地上多加了一道“撇”。 又见沙坪光圆睁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柴刀不放。 他笑了笑,一本正经道, “我身为一个偏僻山村的农夫,带一把柴刀,是很合理,也很合逻辑的?” 吴青的笑话,是冷笑话。对沙坪光来说,是这样的。 所以吴青极具画面感的台词,听在沙坪光耳中,另有一番光景。 祠堂中的烛火将来人照了个透彻。 沙坪光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本地村长,想要塞给他们帮手的青年。 “小山村,农夫,十六岁,在镖局待过一个月……不是你在逗我发笑吗?你同我讲这样的人,好身手?” 同僚轻贱眼前这个持刀青年的话,才想起,就又全被沙坪光抛之脑后,再浮现出来的,是另外一句话。自己的话。 “狗眼看人低。” 形容自己是走兽,有点过分,但人家刚救了他一命。 当了五六年巡警不假,可之前,他当了几十年的剑客。江湖上的情谊陈俗,早就深入沙坪光骨髓,五六年的巡警生涯,磨不掉。 因而救命之恩当前,沙坪光心底的羞愧难当,便化作了自轻自贱。 老江湖人的做派。 看着沙坪光脸上各种情绪交替出现,吴青大抵能猜到沙坪光在想什么。 不值得评价。 被铜头小鬼一只手穿腹而过的孙巡警死得没那么快,哀求声断断续续, “救……救我。” 说起来,还得多谢濒死的孙巡警,要是没他固住铜头小鬼,吴青第一刀没这么准,想剁掉铜头小鬼,铁定要多费一番手脚。作为感谢,吴青决定不搭理他之前的臭屁,当然也不搭理他现在的凄凉。 吴青一脚踩住铜头小鬼的头颅,像是踩住了一块硬石头,在沙坪光之前抢先开口, “沙长官,我读的书少,您可不要骗我说,这不人不鬼的玩意,是逆练了九阴真经的武林高手。” 鉴于吴青所了解的,盐务巡警惯于遮遮掩掩的表现,他干脆将话挑明。 沙坪光不知道九阴真经是嘛玩意,但吴青话里的揶揄轻松却听出来了。他不由地松了口气。 此青年并非来者不善。 吴青话里探究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沉默了一会,用了个不伦不类的称呼。 “还未请教阁下高姓大名。” “山村小民,哪有什么高姓。吴青。” 沙坪光眼皮跳了下,却又马上耷拉了下去, “恕沙某见识浅薄,不知阁下所言九阴真经是何物,但既然已经叫阁下看见,沙某自是没有再摇唇鼓舌的必要。” 吴青瞥了眼血泊中的孙巡警,这人表情已僵。才两句话的功夫,死透了。 吴青原先的计划是待两名盐务巡警与铜头小鬼激战正酣时,插一手,帮一下,来个锦上添花。 沙坪光既然明知道是鬼物作祟,还敢以区区两人对敌,必然是有极大的自信。 只是没想到,这孙巡警如此妙人…… 吴青的锦上添花,直变雪中送炭。 吴青眼中的妙人,沙坪光眼中的废料一块。 对于差点害死自己的菜鸟,沙坪光生不出物伤其类的想法,多瞧一眼都欠奉。 此时他正用力地用左手捂着受伤的右手,可血水还是滋滋地往外冒,痛得沙坪光直抽气。 吴青微不可查地瞥了眼屋顶,纳着赤禾刀的黑伞还在屋顶。 他出门时拿的黑伞,但担心叫这充当盐务巡警的练气士看出异样,又取了把柴刀。 在屋顶上,见沙坪光的软剑能将铜头小鬼的血肉撕开,吴青便没取用赤禾刀,而是直接柴刀开锣。 收回眼神,吴青问道, “沙长官伤势怎样?” “死不了。”沙坪光咬咬牙。 “那就好。” 吴青并不太关心沙坪光的伤势,没死就够了。 “神仙狐鬼精魅等荒诞故事,无外乎以鬼情叙人事?描述委曲,而以志怪刺贪刺虐。不可当真?” 脚掌在小鬼的铜头脑袋上跺了跺,吴青语气不善, “倘若我未因好奇,来祠堂一观,你二人定然皆死,独留这小鬼,继续祸害我吴家村。且因沙长官这番矫饰的言语,我吴家村,不知又要死几个心神松懈的村民。” 事关自己家人,责问一番,应有之义。 而况,要再往更深里讲一点,沙坪光,乃至整个榷运局,和再往上去的民国政府与各军阀,这种明知道有鬼物害人,却刻意将其隐瞒下来的举动。居心叵测。吴青有探究的想法。 沙坪光沉默片刻, “实在是我缉私二队,迫于实况无奈……好叫阁下知晓,邪祟多诡奇。肉身损毁便度脱的铜头小鬼,只算得上其中危害最小的一类。加之社会中蠢人太多,相当一部分的邪祟,便是由知情人,主动挑拨。” 吴青对此不置可否,如此烂俗的理由,吴青听得耳朵起茧子,生出多余的想法都欠奉。 他低头看着【气避符】碎屑, “我之前在一家镖局,做过学徒,听到过练气士的说法。当时只当是玄奇故事,想不到鬼物是真的,练气士,居然也是真的。” 第73章 噤声 练气士,居然也是真的。 吴青这种的说法,其实细想下来,颇有点怪异。 只因练气士一词,与“鬼物”不同。 鬼物,乃是专属名词,特指志怪中的传说物。 而练气士一词,道士古称。 无论是吴青前世,还是原主的记忆中,一般多在各种志怪类故事演义中,与道士一词混用。 道士就是练气士,练气士就是道士。 讲“练气士,也是真的”,就好像在说,随处可见的道士,居然是真的。 怪异之感,便来源于此。 但既然解脱胜给出的仿单,标明的是“练气士”,而非“道士”。 吴青认定,于玄秘的世界中,两者,该有一道界限。 两者不能混为一谈。 想必沙坪光也该听得出来,自己讲的是哪个“练气士”。 至于为何拿镖局作借口,道明自己知道练气士。 则是因为,先前的谢婉,明明是一练气士,却与俩江湖人士混在一块。 沙坪光还好,他的同僚孙巡警,明显的江湖做派。 江湖中有练气士的传言,该属寻常。 那么从镖局的角度出发,言明自己知晓练气士。 吴青觉得,多半不会成为自己言语中的错漏。 当然,吴青拿不准自己的猜测,就一定是真的,另一手准备,自然也有。 倘若沙坪光对自己的言辞,流露出但凡一丝的怀疑,吴青就打算直接上强硬手段。 之前吴青见沙坪光,明明一串的符篆,却只取用了个只能将小鬼撞飞的气避符,而非分明威力更大的飞电符,火烷符之类。 再对比一下,各符篆仿单中写明的,所需的阴阳气刻数。哪里还看不出,这沙坪光,之所以在危及性命的时候,不取用威力更强的符篆,只能是因为阴阳气不够了,用不了。 料想这个用尽了阴阳气,还一只手残废的沙坪光,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但目前,还不行。 心念电转不过一瞬。 吴青话音刚落。 沙坪光叹息一声,接住吴青的话,道, “都叫阁下看去了,哪里还有假?” 此中的惆怅,不似作伪。 沙坪光又道, “沙某有一请求,不知当讲不当讲。” 吴青好笑,“倘若我讲,不当讲呢?” “阁下何必如此咄咄逼人?”沙坪光直视着吴青,目光坦然, “阁下心里有气,沙某晓得。虽沙某有所隐瞒,但沙某到底是因替贵村除去邪祟,才落得此伤。阁下既然救了沙某一命,何不好人做到底?拿些干净的条布来,好让沙某,包扎一下伤口。” 条理清晰。 让人干躺那,裸露伤口,血流不止。也犯不着。 吴青耸了耸肩膀,“那行,沙长官稍等片刻,我回家给你取。” 可惜了刚买的新布。 就空着手,吴青出了祠堂门,沙坪光的话从身后追来, “拿了包扎所用条布就行,虽此间事已毕,阁下家人,还是暂劝他们待家中。这祠堂内……还不便叫人看见。” 吴青展手向后一摆,示意自己知道了。 无非是沙坪光惯于遮掩的心思犯了。 不过有可能的话,吴青还是想要拿沙坪光作筏,加入榷运局,完成支线任务。 这是吴青早就决定的打算。 所以沙坪关这无关紧要的请求,吴青依言行事。 ………… 村道上岑寂得很,四边并无半点声响,幽幽的犬吠都无一声。 吴家村的村民,全窝在家中,不敢外出。 远近都洒满了薄薄的白纱月光,落着几道屋檐的斜影。黑白分明。 出了祠堂有几个拐角。 夜风送来了一丝异样,吴青抬头,不过两三步远的屋檐斜影中,伫着一道人影,独一条手臂曲出了斜影的边缘,落在白纱月光中,泛着手枪漆面,特有的幽光。 枪口直指吴青。 “村佬,噤声。走过来。” 简短的要求。人影发出戏谑的声音。 “呐,你也可以张嘴出声试试,看看能不能压得住道爷手中枪响。” 吴青瞳孔紧缩,没出声,不知脑中过了何种思绪,才紧缩的瞳孔,立马又扩开,稳稳当当抬步,缓缓走到阴影前。 黑洞洞的枪口就在眼前。 枪后,是个赤裸着上身,暴露着浑身似走球般肌肉的光头男,眉骨上方粘着一张黄符纸,脸上挂着冷笑, 光头男在林中窥视许久,看不见祠堂内里详细,本想直接冲杀进去,杀他个血流盈门。 却见屋顶上摇铃的那个傻子,进了祠堂又出来,不由又起了别样心思。 要不拿下这傻子,大概问问那俩盐务巡警手段? 小心点总没错。 而况,因人施策,多少也能省点阴阳气不是? 主意既定,这就赶吴青前头,堵上了。 至于这吴青提着柴刀砍将进了祠堂的举动。 虽然看不见里边发生了何事。 可光头男自是丝毫不放在心上,他眉上通目灵符,不光能让他于黑夜中视物,还可以看见其他练气士身上的灵光。 而这傻子村佬,一点灵光都无,顶多也就是个有点武艺,胆大一点的凡人。 凡人嘛。 假如不是为了探听俩盐务巡警的讯息,早就如臭虫般,被他随手就捏死了。 光头男抖动枪口, “我问你答。” 吴青冷脸点头。 “将你于屋顶所见,那俩盐务巡警在屋中与鬼交法的情形,原原本本讲我听。” 是冲那俩盐务巡警来的?斗法……这光头男也是练气士? 吴青不露声色,眼皮也不眨一下,开始叙述祠堂内两名巡警与铜头小鬼恶斗的情形。 当讲到俩盐务巡警,虽然三轮手枪未起效用,但随后却闲庭信步般,火符电符齐出,等闲轰杀了那铜头小鬼,自身毫发无损时。 光头男不由地有些意外。 这俩盐务巡警,比他猜想的要狠力不少。不过……只用了符篆,修为有限呢。 光头男成竹在胸,枪管晃了晃, “转过身去!” “既然叫我噤声,自是不想我呐喊,惊动了祠堂中的巡警……” 吴青仿佛察觉不到光头男的杀意,耸了耸肩膀,缓缓转身,声音平淡, “你是想去偷袭啊?但开枪的话,声音好像更大?” 眼前一黑。 正换刀收枪的光头男眼皮猝然一跳,心中警兆大冒,才垂下去的持枪右手立马复抬。 “咔嚓!” 寂静的夜中,骨裂声清晰。 仅仅只是光头男右手从垂下,到抬起,这么一刹那,目不给视的时刻里。 一只夸张的大手擒住了光头男的右手小臂,另一只同样大得夸张的拳头,狠辣地擂在了光头男右臂肘外。 第74章 巧合 【诡物:浮身血】 效用二:置腹中后,一念所至,加持无畏力,持续一刻钟,冷却十五日。 ………… 并不知道这身为练气士的光头男有什么诡奇手段的吴青,为了稳健起见。 同时也有试试,浮身血效用二,真实效果的心思。 效果,远超吴青预料。 “但开枪的话,声音好像更大?” 等到一处早就预想到的破绽后。 一个念头。 无畏力加持! 汹涌的烈焰般气流,从浮身血所在的腹部处迸发,好似真的心脏泵动血液一样,泵动热流,经由血管,至吴青全身各处。 热流所至,吴青浑身上下,青筋起跳如蛇,肌肉鼓动如雷,衣裳涨破的同时。 吴青腰身扭动,比拟迅蟒,眨眼间转身,伸手迅猛抓向光头男想抬起开枪的右手时,已然是个两米出头的巨汉。 月色中乍现的一道墙影! 光头男分明有武术功底,在吴青铁钳一般的大手攀上他的右手时,下意识一甩,妄图摆脱。 但,武术? 吴青更强! 左手擒住光头男右手,一扯。右拳上抄,狠辣地轰在了光头男右手肘盖上。 八极拳,八大招,霸王硬折缰。 此举,堪称横暴,以拳面轰击肘盖,正常状况下,无异于自讨苦吃。 而实景却非。 在吴青拳下,光头男对比常人,如同粗杆般的手臂,犹如枯树。 看似粗壮,却是一触即折。 一声“咔嚓”脆响,始料未及的光头男右臂无力曲折,手枪落地。 吴青左手一松一摆,扣住光头男嘴巴,将他痛呼声一把堵了回去的同时,“噔噔”两步前顶,重心改变,光头男左手荡到吴青眼前。 吴青右手一抓一拧,光头男的左手五指仿佛是刚从满是衣物的洗衣机中拿出来,曲折盘搅,仿佛五根形状各异的枯枝缠一块。 虽然到现在为止只见过两个练气士,吴青也能晓得,练气士的施术手段,非得手印,符篆,咒语,一同施展,才能发挥。 现在光头男两只手,都被吴青废了,嘴巴被钳住。 惨绝人寰的痛呼声,更是在吴青的大掌心中,闷作了连续的“唔——” 声音小到,透不出五米。 还在几个拐角之外的祠堂,内里的沙坪光,绝对听不到。 纵使光头男阴阳气充盈,此时也全然不顶用。 吴青一系列打击,快到目不暇接。 几乎是一瞬间,生死轮转。光头男登时成了吴青掌中败犬。 吴青青筋暴起的大手抓住光头男的面庞,展臂将其整个提起离地。 光头男,肌肉虬结,身高五尺半,旧时混迹江湖,以雄壮着称,成了练气士后,更是绰号,猛道人。 如此体型,与小巨人般的吴青相比,却不够看。 光头男此时从掌缝里露出的眼珠,是惊疑,恐惧,不知所措。 “嘘——,噤声” 淡漠的月光中,仿佛抓着一只猴子的吴青,脸上被溅了斑驳的血点,一张嘴,白牙森森, “你说多巧啊?对那俩盐务巡警,别有所图的人,不止你一个。再出声,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纵然两手疼痛钻心,为小命计,喉头滚动几声后,光头男到底是强压下了从喉咙,不住往上冒的痛喊。 吴青唤出解脱胜执铃: 姓名:汤成存 【练气士】 随业无报,心已调伏,夺一切众生精气者。 天之道,阴阳之道。练气士,窃阴阳之气,夺造化之权。 修为:练气六层 专精如下: 武术:68(高手) 术法:???? ………… 吴青抓住汤成存不放,先行警告, “但凡有一丝不对劲,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听明白了,就眨眼。” 汤成存的眼皮,眨了两下。 “待会放你下来,不要作声,你敢作声,我就扭断你的脖子。听明白了,就眨眼。” 汤成存的眼皮,眨得飞快。 “我问你答,别驳嘴,……” 这次不等吴青讲,汤成存的眼皮,就已经眨得都快冒烟了。吴青不杀他的意思都这么明显了,什么保证他做不出? 吴青一乐,缓缓将光头男放落地,手掌下移,虚握住汤成存的脖子。 不杀汤成存的道理也很简单。 沙坪光,盐务巡警,做事遮三瞒四。 如果语气轻点,多半问不出什么东西来。 但手段强硬?可吴青还想用沙坪光作筏,完成支线任务二:加入并在下次任务刷新前,成为榷运局缉私队正队长。 所以这同为练气士的汤成存,就成了瞌睡时送来的金枕头。 首先是盘问底细。 吴青眼一眯, “姓名?” 汤成存脸色迟疑了许久,才犹疑待说道,“严松文。” “汤成存!” 吴青冷冷一笑,手掌突然上移,重新捂住汤成存的嘴巴。 在汤成存惊惧的目光中,吴青一把抓起汤成存的左手,带向自己膝盖猛抬的右腿。 “咔嚓!” “唔——” 闷在吴青手心里的惨嚎。 左手原先就被吴青搅得五指如枯枝,现在小臂骨又被撞断,顿时耷拉得像是切出的单根软塌花椰菜。 两手上粉红色鲜血“滴答滴答”,在地上聚成血泊。 汤成存油腻的脸上,汗水一层又一层。发不出声音,只能喉咙接连不断的滚动。似在拼命地抽气。 待汤成存接连不断的喉咙滚动,频率渐缓,吴青才松开汤成存的嘴,再度发问, “修为?” 大口呼吸着恐惧,汤成存开口, “练气六层。” 吴青满意地点点头。 接下来的许多问答,便显得异常顺畅。 “你和那俩盐务巡警有何仇怨,为何要打他们的主意?” 汤成存原以为自己是被阴了,但吴青此言一出,汤成存便晓得,他想岔了。 吴青对玄秘世界,知道的并不多。 但已有惨痛教训,汤成存也捏不住吴青是否有意试探,只安分道, “他们为官,视我为匪。两方相见,自然是刀兵相向。” “详细说说,为何都是练气士,他们是官,你是匪?”吴青有意一探练气士世界的面目。 “还能是为何?归顺了朝廷的,便是官。像我这种野练气士,不愿受官府管辖,便是匪。” 都大乾民国六年了,还在讲“朝廷”,还在讲“归顺”。 汤成存这番江湖草莽味道非常浓厚的说辞。已经很明确地说明了一点。 练气士,并不是这个时代的主角。 第75章 局面 且说,大乾民国的天道教,与吴青前世的道教一样。虽然都领着个天道教的名头,但各地各派各道观,互不统属。 但和吴青前世不同,这个世界,有阴阳气。 区别,由此产生。 在多如牛毛的天道教道门中,有一类道门,被称为真传道门。 他们和其他非真传的道门有一点不同。 真传道门,门中的道士,还有个别称,练气士。 本是道士的古称,在练气士的世界中,却被用来专指,身纳阴阳气,确有法力的道士。 与无法力的凡人道士,稍作区分。 除了身纳阴阳气这一点之外,他们与寻常道士一般无二。 真传道门并不多。 汤成存所言,整个南余道,几百个道观,拢共只有俩个真传道门。 分别是位于南余道南的天柱观,与位于南余道北的中岳宗。 从古至今,乾国一直采用较为严苛的宗教管理措施,上千年的度牒管理制度,直到旧乾中期才废除,但对道士的管理并没有放松。这点延伸到真传道门上,也是一样的。 在大乾民国之前,真传道门与朝廷的共存模式,汤成存说不清楚。 仅说大乾民国成立之后。 各地真传道门,基本听命于各地军阀。 但因为他们一向认为,叫世人知道太多玄秘之事,会使人世间不太平,所以一惯藏踪掩迹,从来不以道门身份见人。 而是披着各地盐务部门的皮,让门人,穿着盐务巡警的制服,铲除邪祟。 也就是说,练气士们,隐秘,却并不超然。 坐落于余江县,管理着南余道南十三个县食盐运贩的余江榷运局公署,便是南余道南的真传道门,天柱观的假皮。 相对的,扶金榷运局,便是由南余道另一真传道门,中岳宗管辖。 至于为何汤成存一见俩盐务巡警,就起了杀心。 是因为,无论何地的真传道门,都一样的霸道,除了他们真传道门自身,不允许任何其他野生练气士存在。 甚至直接将非真传道门的练气士,视如邪祟,遇之,则一并剿灭。 党同伐异,不外如是。 ………… “为何练气士,与传说中呼风唤雨,排山倒海的练气士相去甚远?是你只是练气期,修为不够,还是其他原因。” 吴青问出了这个早便有的疑惑。他遇见的三个练气士,都没那么强。 “都有。但最主要的。”汤成存有问必答,“还是因为现世,为末法时代。” 末法时代,阴阳气绝。 只是解了惑,吴青居然没太意外。 或许是因为,吴青在见识过有马车,也有牛车;有轮船,也有舢板;有火枪,也有大刀;有西服,也有长衫的余江城后。 对此已经有所预料? 随着泰西联军的一声炮响。东方的大梦,早几十年就已经醒了,乾国的龙旗也早不再神秘。 既然在炮响时,一干练气士没有出来摇旗,那只能说明,这玩意,在大枪大炮面前,和乾国其他的人事物一样,早就不抵用了。 “那练气期再往上,又是何层次” “筑基期。” “再往上呢?” “不知。不过只是筑基期,都已经几乎绝迹。” 挺烂俗的。吴青一哂,该问的差不多都问完了,几番话下来,一刻钟也快到了。接着是重头戏。 “把你的修行法门交出来。” 孰料,吴青这话一出,汤成存沉默了片刻,而后声音沙哑, “交出来,能换我条命?” “可以。”吴青双目清透。 “我念你听?” “可以。” 不知为何汤成存的呼吸稍微粗重了起来。 是颇为不甘,还是看出了自己的打算?吴青钳住汤成存的大手,收紧了几分。 夜风呜咽,树叶摇摆。 因为失血过多,脸色相当苍白的汤成存张口轻念, “血湖硖石,三十六曹,七十二掾,积劫牵解执对缠。已缠未缠,咸令速缠……” 咸令?咒语! 吴青立马察觉到不对劲,大手一拧。 “速速缠!”咒语的尾巴,已经从汤成存的嘴中溜出。 一道血箭从地上的血泊中贯起,直奔吴青下巴而去,还有三四道箭头,从血泊中露出尖角,蓄势待发。 吴青眼疾手快,拉着汤成存后退两步,血箭从汤成存股间入,天灵盖出。滑腻的湿润伴随着汤成存双眼翻白的颤抖,大概三四息,最后毫无动静。 血泊中凝聚一半的三四道血箭,哗啦洒落,重归血泊。 ………… 姓名:汤成存(已死亡) 【练气士】 随业无报,心已调伏,夺一切众生精气者。 天之道,阴阳之道。练气士,窃阴阳之气,夺造化之权。 修为:练气六层 专精如下: 武术:68(高手) 术法:血箭术(邪法) 血箭术:消耗二十刻阴阳气,聚血成箭,需要自身至少1000毫升血液。 ………… 只有见识过某一种术法,拥有此类术法的练气士,术法一栏才不会显示问号吗? 收起解脱胜,吴青自嘲一笑。 对自己不了解的领域,还是该保持应有的敬畏感才对。 但没有从汤成存嘴中问出练气士的修炼法门,吴青也说不上多懊恼。 余江榷运局,是真传道门,天柱观的“画皮”。 铁定有练气士的修行法门。 而且他们还负责剿灭邪祟。 换句话说,只要自己加入榷运局。 修成练气七层的练气士,成为榷运局缉私队队长,杀死八只鬼物。 这一个主线,两个支线任务,全都有机会完成。 只有主线任务二,杀死蓝济道,还没点消息。 汤成存带给吴青的收获颇丰。 更别提还有从汤成存身上搜刮出来的物品。 一把手枪。又多一把。 一沓黄符纸。现在吴青还用不了。 一个盖着黄符纸的粗糙小木人,孩童模样。 【诡物:及家亲】 诸优婆夷,皆勿亲近。亦莫亲近,屠儿魁脍。 效用:使得方圆两米内的所有人属,互以为亲人,无憎有爱。持续五分钟。 负作用:五分钟后,被影响到的所有人属,无论距离远近,皆有憎无爱,誓互杀之。 注1:它效用是持续的,不使用时,请妥当封印。 注2:爹,娘,为什么不吃弟弟? 注3:路引 ………… 和之前见过的两件诡物一样,效果很诡异。 汤成存没来得及用。 第76章 毛遂自荐 趁着无畏力加持的时限还没到,吴青刨出些土,将地上的血腥掩盖,再抓起汤成存的尸首,疾驰向深林,找个隐秘的山沟一抛,没几天就会被山中走兽吃干净。 最后一收无畏力,身上被涨破的衣衫褴褛,在村口的水塘洗去身上血水,吴青回到自家门前,卸下卡在门把手上的粗木柴, “阿爷?三叔?” 隔着门轻轻招呼了一声。 屋内听到动静的吴老三吴老大,拉开屋门,吴青的大哥嫂子紧随其后,月光照出了他们脸上的不安。 吴青率先解释, “不必担心,身上的血是贼人的,已经料理完了,我没事,但沙长官有言,你们先别出来。再请嫂子回避一下。” 说完,也来不及管四人作何感想,翻找出自己的衣物,以及前几天回村时买的新布,扯了一条下来。 “事情已经料理完,不用担心。但沙长官说,千万别出来。” 换上一身干净衣裳的吴青再次强调。 吴老大和吴红还想问,吴老三确已经将他们拦住,“管不住的。” 吴青看着家门,再慰一句别担心,将大门一关,往祠堂奔去。 祠堂内,沙坪光背靠着一梁柱而坐,脸色苍白,见急切奔来的吴青,右手一抬,手上白布缠绕, “真是对不住阁下,刚才伤糊涂了,忘了自己带了纱布伤药。” 吴青再一扫地上孙巡警的尸首,衣衫凌乱,两个领章被摘去。 哪还看不出,这沙坪光先前不过是想将自己支开。 支开自己的一刻钟内,沙坪光已将孙巡警身上见不得人的东西,全收了起来。 孙巡警的手枪,现在也正插在沙坪光自己的枪囊里。 吴青将手里的条布扬了扬,“可惜了我家新买的布。” 沙坪光一手受伤,抱拳不便,微微一躬身, “阁下的救命之恩,沙某没齿难忘,奈何沙某现在身无长物,待沙某回了县城,定备厚礼送来。不知阁下的家人喜欢什么花色?” 感激的话,还带着戒备。要不然何必还专言,自己身无长物。 吴青面色稍转,却是专露给沙坪光看的。 沙坪光意识到自己的言语,已使自己在吴青面前露了怯,生硬地转了话题,干笑道, “还真巧了,沙某刚听见阁下之姓名时,颇有点吃惊。” “为何?”吴青递了一句。 “前几日,余江县里冒出了一个新武师,也叫吴青。武艺和阁下一样的俊。” “沙长官讲笑了,我庄稼把式,镖局偷学过几招,哪来的武艺俊?” 吴青轻轻一笑,“我倒挺好奇,沙坪光如何见得,我与彼吴青不是同一人?” “阁下有所不知,彼吴青,在余江县,乃是惹了一个道上的头面人物,诨号李御史。 彼吴青杀了李御史一亲孙,又杀了李御史请去助拳的两名武师。李御史专发了通缉令。沙某看过此通缉令,上书,彼吴青,身高五尺多,体格瘦削。而阁下身高六尺有余,且体格精壮。如何会是同一人?” “原来如此。”吴青好似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前科,在沙坪光那,没被算在自己头上,这了当地开门见山,竖起大拇指,直冲着自己,道, “那沙长官,您看,我怎么样?” 吴青的话有点没头没脑,沙坪关一下没想明白:“什么怎么样?” 吴青看向一旁孙巡警的尸体, “刚才我看了不少……这位孙巡警,错漏太多,于您这行而言,新手,还是差强人意的那种?” “阁下的意思是?”沙坪关好像有点明白了。 “这种家伙都能当盐务巡警,贵局缺人手。” 吴青接着指了指自己, “那我,您看怎么样?” 沙坪关这下彻底明白了。 吴青这是想加入他们榷运局。 有些唐突,但沙坪光并不觉得怪异。 吴青从头到尾都表现得很大胆。 而一个胆子大的人,见了新东西,一好奇,就会下意识往上靠。 沙坪光自己年轻时,也这样。 仗着有几分拳脚,胆大包天。 甚至于,沙坪关加入榷运局,也是这样差不多的流程。 撞见了榷运局的人办案,而后好奇出言询问,最后毛遂自荐。 而况再一想,好像有点意思。 虽然他们榷运局缉私二队干的不是寻常事,但办事的总归是人。 连他这练气士,一开始不也是一武师吗? 连孙巡警这种有别样心思的江湖草莽他们都要,吴青为什么不行? 而且吴青,哪哪都不赖。 跟脚清白,小山村出身。 身手不错,才三刀看不出具体深浅。但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至少不差。 尤其临危不惧,见了铜头小鬼丝毫不乱,三刀就剁了铜头小鬼脑袋。 胆大心细,观察力敏锐,一眼就看出他们榷运局缉私队缺人。 吴青出现在此的行迹固然有点可疑,但年轻人,好奇也很正常。说得过去。 最重要的是,吴青一头闯了进来,闯进的可不光是祠堂,还有榷运局竭力隐藏起来的玄秘世界,见到的也不光是铜头小鬼,还是榷运局不想让平民们知道的诡奇怪异。 从意外知情的武师中遴选盐务巡警,又是榷运局一向的惯例。 沙坪光并不知道吴青早就知道了,但并不妨碍他将其作为条件之一,加入对吴青的考量。 当然,认可是一回事,真的招录也不是沙坪光说了算。少不了还要检验,考察,试署诸如此类。 一番细思后,沙坪光没第一时间拒绝,反倒是忍不住告诫道, “我们干的活,可能比阁下想象的还危险得多。” “叫我阿青就好。” 吴青一脚将小铜头小鬼的脑袋踢了出去, “多少能猜到些。铲除鬼怪,神秘之类,危险……也挺风光不是?” 沙坪关指着地上的孙巡警尸体, “于我等切身之人而言,这可不风光。也不是儿戏,会死人的。而且,危险的不光是办的案子……如果我所料不差,阿青你想将入我们榷运局,还有一重想成为“练气士”的缘故。” 第77章 保举 吴青坦然点头,他之前既然和沙坪光讲到过练气士,被沙坪光猜出也不稀奇。而且这也没什么,吴青相信,每个听到练气士是真实存在的人,都会对此有所遐想。他只是其中之一。 沙坪光再张口,言语慎重, “沙某每月俸禄,有一半是用以钳口,所以恕沙某不能讲明白。但非得叫阿青你知晓,练气士一途,有危及性命的隐患。” 有危及性命的隐患? 吴青眉目紧锁。 张张嘴想问,但沙坪关有前言在先,想必是不会讲清楚缘由。 于是吴青打量了一番沙坪关,干脆换了问题, “沙长官今年贵庚?” “四十有三。” 比大乾民国平均三十五岁的寿命还多八岁。 还不够? 而况,吴青之前夺取九守剑,难道就没危及到性命嘛? 自己的路,得自己挣! 只是稍作犹疑,吴青就点头对答, “多谢沙长官告知,可我意已决。” 沙坪光叹了口气, “既然如此。阿青,你又为哪样想穿我们差服?” 话里意思,对吴青的动机,还抱有疑虑。 碍于保密条例,更深的东西,沙坪光不能讲。 但见微知着,就对付一小铜头小鬼而已,一个疏忽大意下,孙巡警就血洒祠堂。 沙坪光不觉得吴青是个蠢蛋,看不出他们这行的危险性。仅仅是好奇,不够。 所以,吴青需要展示真正的技术了。 吴青笑了,笑容中满是辛酸和无所谓, “我当然知道这不是儿戏,和鬼神沾边,旁就躺着几具尸首,我如何敢当其是儿戏。 可我三叔四十岁就给自己备棺材。我一个姐姐,连话都不会说就夭折了。我姨妈害了肺痨,本来只是感冒,没钱治,才长成的肺痨,在家里等死。 我前几天看报纸,多方和谈难成真——又要打仗,不知又会死几多人,还有连年的水涝旱灾,苛捐杂税,以至于饿殍遍地。死?天知道我会怎么死。” 吴青眼中放出艳羡的光芒, “正常的巡警官,我是不指望了。可沙长官,您,一样威风。” 一有野望,但没出路的小人物形象。看见条道,也不管深浅,就急不可耐地往上扑。 很老套,但挑不出毛病。 倘若吴青说是因为好奇才想加入榷运局缉私队,沙坪光必然拒绝,这种傻蛋已经死得够多了。 但吴青说的是“挣前途”,沙坪光倘若一口回绝,便是断了人家的恩义。此事,沙坪光无论如何做不出来。 沙坪光不是那种“何不食肉糜”的人物,早年混迹江湖,现在当盐务巡警,什么样人没见过? 甚至于已死的孙巡警,多多少少也带点吴青现在的想法。 虽然盐务巡警干的是隐秘勾当,不显于世,又危险。但毕竟穿差服,比匹夫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既然吴青有此想法,沙坪光应允下来,是乐成人美。善事。 沙坪光便点了点头,算是认可了吴青的理由,这都是能查出来的东西,沙坪光不担心有假。 倘若是新旧文人,此刻少不了叹一番“民生多艰”,慰一句“世事无常”。但沙坪光是粗人,忍不住再度开口劝诫, “我前几年办过一桩案子,一处庄园,每隔旬月,便会莫名其妙死掉一人。 或是淹死在脚底浅的水滩里;或是自己将自己掐死;又或是惊吓而亡;甚至有两名老成的盐务巡警,调查时,莫名失踪。末了,都没查出缘由。最后只能将其查封,禁止生人入内。 铜头小鬼与之相比,算不上狠角色。” “那沙长官是如何遇见这些真的狠角色后,还能站在我眼前?” 不等沙坪光对答,吴青沉着以对, “我自信手上的功夫,不比沙长官来得差。倘若是有其他手段,待我成了和沙长官一样的盐务巡警,自然也能用得上。” “又或者……”吴青也不管沙坪光心底那么多弯弯绕绕,拿定了挟恩图报的架势,手一摊, “救命之恩,还换不来一条出路?” 沙坪光一哂,这后生,头脑够灵光,挺好。失笑道, “既然你已经有所考量,那沙某再废口舌,反而显得小家子气。但好叫你知晓,招新纳良,非沙某职责,但是待明后日,沙某回余江榷运局述职时,必为你上一签呈,极力保举。想来以你的好本领,捱过试署期,不难。” 试署期,就是考察期。 吴青闻言一喜。没白费他的力气。 获得沙坪光的举荐,比想象中要容易。 虽然只是保举。 能保举已经是好收获了。总不能想着一个负责镇压邪祟的部门,一个巡警,一句话,就把人招了。不现实。 少不得还要从干城县县知事公署户籍科调档,再来个五亲连保,把人查干净再说。 这样说来…… 因思考稍微沉默了一下的吴青,先开口道谢,而后话锋一转,问道, “那沙长官,现在能否捡些榷运局相关的,能透露的,说来听听?也好叫我不至于干瞪眼,登的哪路真门都不知。” 沙坪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道, “这样,咱们先将祠堂内这几具尸骸烧净,被铜头小鬼吸血者,倘若聚了阴气,可能再度尸变。咱们干完再说。” 这就使唤起吴青来了。 说是两人一起干,但沙坪光一手有伤,能干活的,也就是吴青。 吴青无不可,就近在祠堂附近几家农户屋前提了几担干柴。 拿柴火时,屋内的村民不知是原就没睡,还是被惊醒,转眠声响了一会,又消了。估计是害怕。 吴青笑了笑,提着干柴,于祠堂前的空沙地铺成柴床,拖来铜头小鬼,以及两名村民的尸首,叠在其上。 最后是孙巡警的尸首,一抬,一个小罗盘从口袋来滑落。应该是沙坪关刚才匆忙,没掏干净。 吴青留神了一下这小罗盘。 如果自己没有猜错,沙坪光他们就是用这罗盘测试是否存在邪祟。 现在罗盘的指针很安稳。 自己身上的解脱胜,诡物浮身血,及家亲,以及还扔在屋顶上的赤禾刀看样子都不会引起反应。 第78章 事后 吴青心中暗自松懈了点,最后抱来一团枯叶引火,不一会,火光映天,黑烟浓浓,尸臭味弥漫。 还好吴青担心的肉香味没成真,万一咽了口唾沫,得恶心好半宿。 火光尽灭后,沙坪光忍着痛,挑着树枝,在尸灰中翻找着什么。但除了尸灰,什么都没有。缘由,也未和吴青讲。 一切事毕,沙坪光依靠着祠堂门柱,和对门柱的吴青介绍着榷运局。 但说的,无非是榷运局明面上的事务,和吴青已经知道的事。 全在说榷运局,没一句提到天柱观。沙坪光的保密意识非常强。 譬如榷运局主业还是运盐的,管理着半个南余道,十几个县的食盐运贩,除此之外,还负责处理周边十几个县的邪祟。 又譬如,作为一个隐形的税务与暴力部门,余江榷运局直属于南江省督军荣棣管辖,论级别,只比驻扎在南余道的第九混成旅矮半级。 南余道内,同样矮半级的,再只有一个南余道道尹公署,已经管理另外半个南余道盐务的扶金县榷运局。 势力不小。 这让吴青免去了一些顾虑。 余江城里,还有一个他才得罪过,手底下有几百条枪的老头子。 所幸吴青模样已经大变样。 一直娓娓说到最后,才又有些似鸡肋般的讯息。 “我们榷运局下辖有两支缉私队,一支明面上的缉私一队,干的也是缉私队该干的活,查私盐。沙某则归于缉私二队。缉私二队声名不显,独立运行,干什么事,你已经晓得了,不必赘言。” 与汤成存所言,榷运局整个都是天柱观门人的说法有所出入。 想来,只有这缉私二队,才是天柱观门下练气士,所组成的队伍。 吴青与沙坪光言语完毕,之后的事,便是流水账一般了。 两人闲聊到天亮,过程中,对这晚发生的事达成一致口径。 隐去了所有铜头小鬼有关的内容,故事变成了单调的《双巡警恶斗悍匪,一差噩亡;吴村夫沉着冷静,力杀强盗》 晨光刺破薄雾,落在了村头。 吴青按沙坪光的请求,逐个去敲响了村户家的门。 离了沙坪光的视线后,吴青首先抽空摇晃了下解脱胜。 ………… 当前业力:十二刻\/三十刻 支线任务一:杀死八只以上鬼物。 已完成:1\/8 ………… 比上次杀死香莲获得的业力少四刻。 强弱有关吗? 吴青若有所思中,先回自己家,安抚住惴惴不安的家人们。 简单解释了一下,将与沙坪光一同编造的谎言讲给了家人们听,但最后吴青想了想,留下一句劝诫, “倘若之后再遇见这种事,先躲好。” 而后在家人们的喋喋不休中将村中其他农户的大门敲响。 大概只敲了七八户,剩下的村民们,听到了喧闹声,也一户接一户地走出了家门,无一例外地汇聚到了吴家村祠堂。 祠堂外。 丢了孩子的吴阿毛一家,哭天抢地,烧成几团黑灰的尸体,沙坪光还将其混成一团,分不出谁是谁,毛娃的尸灰成了盗匪,毛娃就成了失踪人口。够谨慎的。 吴阿毛一家,就只晓得杀人的匪徒死了,可他们的孩子毛娃还没讯息。 大乾民国讲究一个入土为安,但对失去了亲人,亲人的尸体还被烧成灰的两家人,沙坪光没有解释的意思。 这事,说不清。 吴村长佯装悲伤的表情,难掩喜意。 “沙长官您是说,昨天那悍匪很凶,孙长官不小心着了道,不幸牺牲,但我村村民吴青帮了好大的忙,所以沙长官你要带阿青去城里挣前途?好哇,好哇。” 吴青的家人们一同喜气洋洋。昨晚被吴青锁在家里的事,直接被抛在了脑后。 吴青要去当官了——官署办事的,在他们眼里,都是当官。 村里出了个当差的,能不好吗? 站在吴村长身边的杨二巡警,则在庆幸昨天他睡得早,睡得好。 看样子很神气的孙巡警都死无全尸,他个细胳膊细腿可遭不住。 混在人群中的吴北一家,任他们有苦主的愤怒,又有对吴青的艳羡,交杂出来的不平,多种情绪交加,这时也不敢出来生事。 再没有什么好讲的,吃过中饭,沙坪光没有留的想法,写了张保书,让吴青家的三个男丁,外加吴村长,吴青一族叔,共五人按手印画押,担保吴青的身份,确实为吴家村后生,年岁十六。 这便是五亲作保。在这个户籍管理混乱的年代,一个行之有效的明户方式。 吴青也不想来个迟则生变,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两把手枪埋自家屋子地砖下——榷运局会发配枪,他再带着两把手枪,颇为不便。 抽空从祠堂屋顶拿下来的黑伞,留下一百五十块银元,和家人们交代了几句财不露白,又让吴老三继续待在乡下。 便在家人们的依依不舍与期盼中,跟随着沙坪光和打酱油的巡警杨二,踏上了两天前,才走过的山路。 这次是往外。 林中少光。 ………… 已是两日后,七月廿八,农历六月十九。 余江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办公室。 榷运局缉私二队,专管邪祟。 每处理掉一桩邪祟,外派至外埠各县的盐务巡警,便得发电报向余江县榷运局回报签呈。 而这次,死了一个同僚,沙坪光得亲身回余江述职。 沙坪光端坐在红漆木椅上,椅面已经被他坐的发烫。 可厚重的红木方案后的椅子上,还是空空。 榷运局缉私二队,两级管理,五十多名队员,分二十多个两人小队,直接对队长常英负责,中间没官。 缉私二队的盐务巡警,都很忙。 缉私二队的队长常英,莫能例外。 午时,窗外的蝉鸣激烈,头顶铜黄色的电吊扇晃晃悠悠,诱得沙坪光都昏昏欲睡了,常大队长,才终于姗姗来迟。 “伤势怎样,老沙?”常英匆匆忙忙推开办公室木门,率先表示了对下属的关怀。 这是个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脸上粗浅的皱纹像是刀刻。哪怕是在慰问下属,说话也像是在磨沙子。 缓慢,有力,没什么波动。 第79章 常英 沙坪光被惊醒,脑袋颠了下,抬手揉眼,“已在老九那处理过了。” “那就好。” 常队长在椅子上坐下,话里对老九的医术很放心。接着蹙眉瞥着沙坪光包裹绷带的右手, “你大意了,居然没带件诡物,就敢去办案?” 沙坪光摇头回答, “带了连珠短枪,明雪剑,符篆,阴阳气也还剩几刻。要不是同行的是个不靠谱的新手,一小铜头小鬼,我对付得了。至于不带件诡物,……上次的案子,追人的活,用了‘报怨行’。用完后,感觉门快要开了,练气四层我是上不去的,所以门要真开了,我大概要死在门内了。诡物,我不能再用了。” 对外人来说隐秘的东西,对专处理这类事务的盐务巡警而言。百无禁忌。 常英沉默了片刻,道,“你上的签呈我看了,举荐新人,挺好。那你怎么打算?手也伤了,诡物也不能再用。” “我想先歇一段时间……” 沙坪光直视常英, “老九说我的手,于性命无碍,就是往后拿枪,拿不稳了,诡物我也不能再用了。就,给我办病退。” “现在退休早了点?巡检大人前日刚起了炉丹,你的手……” “算了,还是留着给你们救命用。这次的教训还不够?虽说是有孙远碍事的缘故,但没有诡物,一小鬼都搞得我险死还生,但再用诡物,我定死。” 沙坪光面不改色,仿佛不是在说自己的事。 常英盯着沙坪关的脸庞。 苦瓜一样,满是沟壑皱纹的愁苦脸上,看不出丝毫明雪剑沙坪光,曾经的风流倜傥。 但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老九也想退休了。” 常英叹息着从充作自己办公桌的红木方案上抄起两页纸。 一页,和吴青有关;另一页,也和吴青有关。 一是沙坪光写下,按有五个鲜红指头印的保书。 另一是沙坪光从干城县县知事公署户籍科,出具来的户籍证明,姓名一栏上写着“吴青”二字。 常英看了一眼便放下了,说话一板一眼, “李御史的一个孙子被人杀了,据说杀人者也是一个叫吴青的。” 李御史作为余江江湖上的牌面人物之一,对大部分都是江湖人士出身,余江榷运局缉私二队的盐务巡警们来说,耳熟能详。 前段时间,李御史全余江城抓人找剑,搞得满城风雨,结果玩了一招阴的,反过来把请托来协助他的余江各大帮社剿了个遍。 这种请人来帮忙,最后反过来设计杀掉帮手的事。卖的是自己声名和威望,李御史在江湖上的声名,自然一落千丈,沦为比“朝廷鹰犬”还低一档的江湖败类。 可没人能拿他怎样。 一来,余江成气候的帮社,被他杀干净了。 二来,他搭上了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的路子。 军阀混战的时代,管春武身为南余道的执掌将军,最大的军阀,手下超编超员的第九混成旅,威压全道。 是南余道六百多万官军民,真正的统治者。 说一声是南余道的天,一点不为过。 因而余江的江湖人士,对这个最后赢家的载道怨声,也只能在道上滚三滚,仅入另外一人耳。 你说一说,我听一听罢了,影响不了什么宏旨。 可前几天,消息传来,大获全胜,给自己孙子挣了好大一笔家财的李御史,大孙子被杀了。 为子孙谋福祉,结果两个子孙,被杀了一个,仅留一懵懂幼童。 杀人者吴青的名字,是从一个姓李的镖头那传出来的。说不清他是想替人扬名,还是觉得再不说出来,怕是要被李御史杀满门了。扛不住。 总之,大快余江江湖人的人心。 这种事沙坪光怎么会不知道,更别说他前几日和同僚处理换口帮被灭门案时,就已经知晓李御史的孙子被杀。在吴青讲出自己名字的第一时间沙坪光就反应过来了,但在他看来,吴青和彼吴青,不是一个人。 他看过通缉彼吴青的画像。 彼吴青,一米六多,瘦猴一样。 此吴青,一米七多,精壮汉子。 怎么可能是一个人,巧合名字相同而已。 当然,就算是同一人,沙坪光也不会把这事放心里。 两个面上的人,李御史的威风,耍不到榷运局这来。 沙坪光也就乐呵两句, “是挺巧,而且胆子一样的大。彼吴青敢杀李御史亲孙。” 伸手再点住桌上吴青的户籍证明, “此吴青,见了僵尸,手起刀落,就砍了,比你找来那孙远可强多了,哆哆嗦嗦乱开枪,可害惨我了。” 孙远就是孙巡警。人是常英招来的,看过卷宗后,常英承认,这是他是难得的失误。 他眼睛半睁半闭,权当没听见, “十六岁,小了点。” “人救了我一命,再加我同你的交情,够添几岁?”沙坪光话中的回护之意,很明显。 常英扣住吴青的户籍证明, “救你一命添一岁,我们的交情,再添一岁。两岁。” 沙坪光一笑:“那算他十八喽,都够合法入役的年纪了。” 常英又道, “年纪可以往上假算,但身手和脑子是假算不了。此吴青,最好真的如你签呈里写的那样,身手和脑子都不错。省得连试署期都没满,就死翘翘了。我缉私二队缺的是合用的人手,可不是缺炮灰。” 沙坪光哧了一声,“我看着还可以,但他要真没这本事,成了炮灰……把他荐到咱们队里来,我也算是还了他的恩情了,再往后怎样,看他自个的造化呗。” 常英将户籍证明抓到自己身前, “那行,此吴青我就暂且收下了。人在哪?” 只是暂且收下。 按例来说,聘用委任警员,要主管长官将被委任者资料,呈送铨叙部审查合格,方可任命。 但查档案,签保单,验身手的事,沙坪光进这个门之前已经做完了。 而榷运局缉私二队,显然不是“按例”的部门。 缉私二队的人手招用,不必经过铨叙局。由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自己决断, “榷运局对门,三六九面馆里待着。”沙坪光犹豫片刻,张嘴问道,“吴青的试署期,你打算让谁带教?” 第80章 榷运局 榷运局缉私二队,作为要害部门,新进人员长达三个月的试署期,必不可少。相对于正经的文官系统,一年的试署期后才实授。已经是事急从权了。 值得一提,在别的公署仅仅只是用来检验才干的试署期,在缉私二队,又称甄用期。 因在试署期内,缉私二队会给新进巡警指派一名,在缉私二队工作了五年以上,值得信赖的老巡警,充任带教师傅。 在对新进巡警进行带教的同时,还会对其监视,甄别,酌用。 但监视说出去太难听,一般就只讲试署期。 这也是沙坪光调了吴青薄薄一页纸的档案,拿了张保单,就敢把人推荐给自己队长的原因。 三个月的时间,足够经验丰富的带教师傅,甄别出废物,邪魔和外道了。 所以准确的说,沙坪光并不是真的给吴青保举来了一个盐务巡警的职位,而是一个机会。 至于这个机会吴青能不能把握住,看他自己了,虽然沙坪光觉得,吴青不可能通不过。 沙坪光想起吴青健壮的肢体以及谈话时的老成……这他娘的十六岁? 常英露出了进办公室后的第一个笑容, “你没歇,当然是你带,可你歇了,自然是老施带了。你刚和他闹掰,他正好缺个搭伙的。” “老施啊?”这回换沙坪光表情严肃了,脸上眉毛不是眉毛,鼻子不是鼻子,拧成一团了都。 明显对“老施”,观感差极了。 ………… 榷运局的公署位于余江城水西,盐官码头后。 榷运局的本职,毕竟还是运盐。 余江水西片,热闹比水东片轻一筹。 可只要是码头,没冷清的。 水西河上,舢板连陆,船帆相竞。 码头路上,繁华吵闹,人来车往,广告画上的摩登女郎,靓丽依旧。 与吴青小别重逢的余江,和前几日没什么区别。 毕竟余江四个城区,四十万人。 榷运局对门的三六九面馆,不是原名,原名叫山城面馆。 盖因,陵州省山城市人,外出谋生,所开的山城面店,挂的店招,都是“三六九”三字。 沙坪光在榷运局内等得发困。 三六九面馆内,背着一包裹的吴青,桌上的一碗面更是早就吃完,吴青又一连点了好几分小点,诸如油豆腐,豌豆黄之类的来用。主要是不想看面馆老板的白眼。 午时,面店生意正忙的时候,不吃东西搁那占座,吴青自个也不好意思。 靠窗的座,吴青边吃边打量着榷运局公署的正脸。 外头围着一圈,矛尖林立冲天,带荆棘铁网的围墙。 围墙后几个高哨塔上,夹了栓动步枪在腋下的盐务巡警肃穆。 吴青不知前世民国的榷运局是什么样。 总之他当眼前这个余江榷运局,守备森严,看着不像运盐的,像军事重地。 吴青现在知道榷运局还干镇压邪祟的活,倒不觉得奇怪。 围墙后,三栋四层高的红砖楼房,品字分布,颇为气派。 只是从正面看的吴青,看不出其后还有没有其他建筑。反正吴青之前目送沙坪光是直直往三栋红砖房后面走去的。想来背面应该还是有其他建筑物的。 几栋建筑,背靠着一不知名小山。叠青掩翠的小山尖,远远地望去,有一方金红色的坡顶半遮半掩于葱郁中。 看着像道门庙宇——天柱观? 正望着,榷运局黑漆包铁的大门前,一辆黑色小轿车驶来,侧对着吴青停下,鸣笛两声,催促门卫放行。 说起来,吴青自打刚穿越来,就晓得大乾民国被毒气与外国隔绝。 在和东西洋各国隔绝十五年的情况下,仍旧能看得见轿车轮船,大乾民国的民族工业,比自己一开始想的要高啊。 要知道,吴青前世的民国,第一辆国产汽车,得一九三一年才出现,相当一部分零件还是国外购入。 如此想着,吴青不由地多看了眼榷运局门口停驻的小轿车。 目光扫到轿车后排车窗时,停住了。 小轿车后排的车窗玻璃后,独坐着一名头戴莲花冠,身穿紫色法衣,侧脸威严的女冠。 女冠也就是女道士。 “嗯?” 吴青轻吟一声,好奇之下,细细看去。 才一眼的功夫。 车中的女道士猛地转头,如霜冷脸威严。 汽车的厚玻璃,宽阔的水泥路,络绎不绝的人马牛车,以及半遮的窗页。 全都无法阻挡车中女冠,如电般的双眼准确地寻到吴青,直刺了吴青一个激灵,这生生止住了吴青想要唤出解脱胜来摇一摇的举动。 吴青端坐面馆内,距离榷运局大门少说七八丈远,可这女冠,如此敏锐的感应…… 女冠,榷运局门前,天柱观人? 合理的猜测。 更何况身穿紫色法衣的女道士,远比沙坪光,谢婉,要更有练气士的姿容。 支呦~ 这时榷运局大门向外大开,沙坪光度步走出,沙坪光看见小轿车的车牌,脚步加快,走到后排车窗前,横插进了吴青与车内女冠的隔街遥望。 随着车窗摇下,沙坪光躬了一礼,低声朝车内说着什么。 这更加佐证了吴青的猜测。女冠也许是高阶练气士? 而后沙坪光诧异地转头朝吴青的方向看了眼,转回去的脸上挂起笑脸,同车内言语。 想来是车内女冠指示沙坪光探查一下吴青,沙坪光看了一眼后,在说明吴青的来历。 片刻后,沙坪光目送着小轿车,缓缓驶入榷运局大门。 没什么事发生。 既然没别的事出现,吴青身上的东西,应该也没被看出来。 沙坪光对其如此尊敬的姿态,也不知这女冠在榷运局中是什么身份? 吴青吞下一块油豆腐,起身向走来的沙坪光迎去。 “我们队长同意了,跟我走。” 沙坪光迎来的第一句话,就叫吴青不由地喜上眉梢。 好赖没出什么意外。 当下拎着随身包袱与黑伞,随着沙坪光,迈进榷运局大门,一径往深处走。 从进了大门开始,两人一直被不同哨卫的视线所注视着。 直到绕过三栋红砖洋楼,吴青身上的注视感才消失。 第81章 阴阳皂役 这三栋红砖洋楼后,果然别有乾坤。 三栋品字分布的红砖洋楼,中间还夹有一栋二层的灰砖楼,砖木结构,小青瓦四坡顶屋面。中西结合风格。 正面略数下来,两层共二十来个红漆木玻璃窗,大半的窗后窗帘严实,小半后是影影绰绰,不少人在忙碌着。 一条一车宽的水泥路从水泥楼边上一直蜿蜒到榷运局后方的小山顶。 楼底大门前的红砖立柱上,则似模似样地挂着一块“缉私二队”的白底黑字牌子。 走到楼底大门前,沙坪光边从右胸口袋里掏出出入证递给守门的一位盐务巡警,边头也不回地道,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何不是其他公署,而是我们榷运局缉私二队处理玄奇案子嘛?” 吴青颇感意外,“能说了?” 看守查验完证件,双手奉还,沙坪光接过,回过头来, “马上进去了,我队长也同意将你招录,那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难不成,你听完了我的话,就打算跑路?” 说罢,一步跨出。 “那不能。” 吴青紧随其后,迈进了缉私二队驻地小楼大门。 沙坪关的声音在前头,“我们缉私二队,原先不戴盐务巡警的名号。” “那带的什么名号?”吴青自然问出。 “阴阳皂役!” 落在两人身后的那一道其貌不扬的黑漆大门,就好似沙坪光的一道阀门,进去后,之前的遮三瞒四,就变成了大大方方。 甚至言语稍显絮叨。 沙坪光从头将缉私二队的历史从头讲起。 不得不说,阴阳皂役,比盐务巡警,更搭练气士。 所讲的内容,更是与汤成存所言,差异不小。 ………… 皂役,便是旧时衙门中的差役。 有阴阳皂役,自然就有阴阳衙门。 旧乾朝,通明元年,公历一八七三年,四十四年前。 在位皇帝,通明帝。 通明帝下暗诏,令越道正司,饬令各州府道县衙门,会同各地真传道门神祠,筹建阴阳衙门…… 由各州府道县,道观观主或高功,兼任阴阳衙门巡检。 或是直命自家道观中的仆役,或是直接招募各地方武林高手,充任阴阳皂役,专辖妖祟邪事。 各阴阳衙门间互不统属,只听命于所属道门,所属道门又听命于地方长官,地方长官,则听命于皇帝。 盖因下的暗诏,自然是要暗中行事。以至于名号不显。 四十四年前的事,接受了原主十几年记忆的吴青压根没听过。 彼时的斩妖除魔,与志怪小说中的情形大致一致。 各阴阳衙门的道长巡检,携着几名阴阳皂役,暗中四处奔波,作法开坛,降妖除魔。 至于为何现在改了榷运局缉私队…… 阴阳衙门成立时,适逢旧乾末年,时局动荡。洋务运动,西学乾用,改策论废八股,各种思想激撞。投降,改良,改革,立宪,革命,各种派别中。 哪怕是方外之人,既然已上了朝廷这艘大船,自然也少不得站队。 各地真传道门进退一致,开了次法会,统一了思想,而后便携着麾下的阴阳衙门,选择了站队革命派。 其中各地真传道门出的力气,废的功夫,死的人,三言两语讲不完。 总之,终于时间来到了一九一二年,各地真传道门的站队迎来了收获。 旧乾朝被推翻,大乾民国成立。 作为站队胜利方的利益分配,除了阴阳衙门的从属不变。 各地军阀们还把各地的盐务部门,按地块,划分给了各地道门。 当然,将一个实权而暴利的部门分配给道门,还有其他原因,沙坪光只是一语带过。 随着帝制乾国被推翻,大乾民国的成立,随之而来的便是各种样式,乾西结合的官制改革。 皇帝改称大总统,各部尚书改总长,县长改县知事。 阴阳衙门也不例外。 因各地道门有着盐务,与阴阳衙门两方职权,为了方便管理,也是为了隐秘计,各地道门相互通电,又开了几次法会,达成共识。 干脆统一地将盐务部门与阴阳衙门合二为一。两个部门的最高长官,由原先的阴阳衙门最高长官,阴阳巡检,兼任。 但只听大吃小,哪有小吃大。 盐务部门作为一个隐性的税收机关,在行政层级,比阴阳衙门高不知到哪里去了。 旧乾朝时,各地盐务部门首长为三品官。阴阳衙门巡检仅为七品官。 民国后,各地盐务部门首长为简任大员,而巡检则是七品等换来之后的委任级官员。 俩衙门合并,伏低做小的便只能是阴阳衙门。 所以自此,阴阳衙门,就成了各地盐务机关的缉私二队。 但阴阳皂役也多了一层盐务巡警的皮。更不易叫人发觉。 道门所属的阴阳皂役,这玩意和练气士放一块,就没什么违和感了。 ………… 与汤成存所言,差异之处。 榷运局的缉私二队队员,并不是天柱观门人,只是天柱观门人的手下。 成为榷运局缉私二队队员,也并不是成为天柱观门人。 但于吴青的目的没影响。 吴青理顺了思路,突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问了出来。 “我方才在榷运局大门外,见到辆轿车,上边坐着一名女冠……难不成便是现任的榷运局局长,原先的阴阳衙门巡检。我加入缉私二队后的顶头上司?” 自家巡检大人方才在车上有向他询问过吴青。 沙坪光也不隐瞒,答道: “咱们榷运局可没第二位女冠。你所见到的女道人自然便是我余江榷运局局长,简任大员,天柱观高功。我缉私二队,留着阴阳皂役的习惯,称巡检。 但不是你的顶头上司。你的顶头上司是我缉私二队队长常英。再往上,才是巡检大人。” 实际上,话已经说得这般深入,有什么问题再问,合情合理。 “那咱们缉私二队的练气士修行法门,便是由天柱观所授?” 吴青做出了一个自认为合理的猜测。 孰料,沙坪光听了吴青这话后,就怪异地回过头来看了吴青一眼。 吴青不解地问道,“怎么了?” “练气士,不是修行出来的。” 第82章 官俸 “练气士,不是修行出来的。” 吴青眉毛一点点耸立,疑惑在心底堆积, “练气士不是修行来的,怎么会?” 吴青马上意识到了自己的错漏,是啊,从没人和他说过,练气士是修行来的。这只是吴青在相似的文化环境下,自以为是的猜测而已。 沙坪光迈上楼梯, “所谓练气士,乃是窃阴阳之气,夺造化之权。所练的气,便是阴阳气。而现如今,不知为何,阴阳气绝,用外道的话说,便是末法时代。 古时练气士的修用之法,而有七经。 一则洞视百灵,行元始内观之道。二则参斗,割移死籍,注生南曹。三则朝元,四则分神治事,五则仙曹建邸,六则超度玄祖,七则选应玄举。 但现在,阴阳气都快没了,还练气?此七法,自然也全都没了用处。” “为何?”吴青脱口而出,“那你又是如何成的练气士?” 沙坪光神色复杂, “不是我不愿同你讲,只是如何成的练气士,三言两语讲不清,既然就成了缉私二队同僚,你迟早会知道的。” 对练气士也不要太上心了,听着挺玄奇,但并不特别厉害,阴阳气绝,练气士的法术,大都没用了,能用的也是代价高昂,大部分法术,都需符篆作媒介。哪怕练至最高的练气九层,也抵不住一把连珠枪。” 先不管汤成存说之后还有筑基期。怎么到了沙坪光这,最高就练气九层了? 所以他就是因为这向汤成存索要修炼法门,才在汤成存面前漏了怯而不知,汤成存才会行险? 吴青默不作声,接着听沙坪光讲, “以后你就知了,我等缉私二队队员,所凭依的,更多是枪械,拳脚,以及诡物……这玩意你还没见过,但之后会用到的。到那时。你也就晓得练气士是怎么一回事了。练气士,更像是诡物的……” 沙坪光敲完木门敲脑门,想了好一会,“副产品。舶来词,你们年轻人,应该能理解。” 沙坪光以为吴青没见过诡物。说完就回过了头去。 可吴青现在肚子里就有一诡物。 练气士是诡物的副产品? 吴青由此想到了他见过的两件诡物都有的注3:路引。 “进来。” 门后,一道沉稳的嗓音透出。打断了吴青的思绪。 沙坪光握住黄铜色的门把手,推开木门。 先顾好眼下。 吴青正准备跟着沙坪光进去,却看见沙坪光朝里做了个迎接的手势。 吴青以为是什么俗例,先于沙坪光进了办公室,一回头,沙坪光在转身, “沙长官?” “哦,我退休了。”沙坪光背对着吴青挥左手,走人。 吴青有点诧异,“原来还能退休的嘛?” 沙坪光头也不回, “当然能退休,我们办的事很多见不得人,不让人退休,来个叛变,底全给你泄干净,那乐子可就大过天了。” 话挺风趣,吴青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沙坪光,四十三,在平均寿命三十五岁的大乾民国,因病退休,突兀,却并不奇怪。 保持扭头的姿势,吴青盯着走廊上。 远去的沙坪光背影轻松,仿佛卸下了千斤担。 没来由地,吴青想到了一句酸话。 为乐常苦迟,岁月逝,忽若飞。 吴青独自走进办公室,将木门轻声关上,先飞快地打量了一眼办公室的内景。 条木地板,白瓷墙砖,黄铜吊扇,佯作翡翠色的绿灯罩台灯。 以吴青前世的眼光看,是复古。 今世的眼光,则是稍显气派了。 起码原主十六年的记忆里,一次电器都没用过。 看得出来,缉私二队油水足。是因为依建着榷运局的缘故? 目光转到自己往后的的顶头上司身上。 常英,缉私二队队长,大约四十岁出头,浓眉大眼,神色肃然。此时回望着吴青,眼中透着饶有兴趣。 两肩宽厚,搁在桌面上的大手,筋骨分明。不用说,高手。只是不知有几层楼高罢了。 大夏天,一顶大檐帽搁在办公桌旁的衣帽架上,但常英身上长袖的黑色制服,整整齐齐。 如果非要让吴青用一个词来形容常英给他的第一感觉,那就是“方正”。 一丝不苟。但同时,不好说话。 吴青没犹豫,将手里拎着的包袱和黑伞放在墙边,而后走到办公桌前,右手越过办公桌,向常英伸去。 “常队长,吴青。” 常英明显有点惊讶,但并不因此迟钝,站起伸出胳膊,握住了吴青的手,声音亮堂, “不止干过镖行?我见过的镖师们,老派,都惯于抱拳拱手。” 没有因为吴青资料中的十六岁而轻视,说不清是因为一视同仁,还是因为,吴青现在精壮汉子的外表,容易让人忽略掉年纪。 这对吴青来说是好事,他前世二十七,没兴趣挺着一个十六岁小孩的躯体扮嫩。 仿佛常英严肃的表情,更显出了吴青的笑容和煦,“照猫画虎。我平日里街面上见着官吏们,他们都用新礼。” 举止规矩,笑意盈面。 一点看不出来,他来此的目的之一,就是常英屁股底下那张椅子。 常英不置可否地轻笑了下,没发表意见,和吴青轻握一下后便松开,翻掌迎手,示意吴青坐下。 两人各自落座。 吴青双手码在膝盖上,人坐的端正,显得规矩。 常英端详了几眼吴青,道, “不用拘谨,叫你来,不是盘问你的。该查的事,老沙查了,该调的档,档案科调了。就是认认脸,总不能招了个新兵,结果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容易闹笑话。” 这常队长不苟言笑,说的是带点趣味的话,但没什么语气波动。 拿不准路数,吴青就没急着开口。 常英也不管吴青是拘谨还是思索,端起搪瓷杯,朝搁在墙边藤条暖壶的方向摇晃了一下,“要喝水自己倒,柜子里有杯。” 吴青摇头,“属下不渴。” 常英呷了口茶,继而从办公桌上推过来一份文件。 “认过脸就该办正事了,你三个月的试署期未满,自然无委任状,我们榷运局的任用又向来不走铨叙局。所以就暂时先签份契书。你看一下,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签了。 契书上主要写明你试署期内的待遇。我缉私二队的巡警,俸禄比照二级科员。按《南江省行政官官俸法》实发,每月三十四块,三个月试署期内,俸禄减半,待实授后,补发四十块。” 第83章 梦门 吴青飞快扫了一几眼,确定了常队长所言非假,就爽快地在契书最后一页签下了自己的大名。 反正无论合同上写的什么,自己加入缉私二队的主意是早已打定了的,就算试署期没俸禄,吴青也会签下。 不过,榷运局缉私队的俸禄之高,还是让吴青感觉有种意外之喜。 吴青的计划,恐怕想集齐七枚回归碎片,还要一段时间。 这段讲不清具体还要多久的时间,吴青也想尽可能过得舒服一些。而且在回归后,吴青也想着,能留一笔钱给这个世界的家人。 三百块银元已经算多了,但钱,没人会嫌少。 试署期的半薪,十七块银元已经不低了。 而全薪的三十四块银元的俸禄是什么概念? 作为对比。 佣人姨娘一行,月薪一到三块。包食宿。 吴老三剃头的手艺人,一月四块多。 纺织厂工人一天工作十个小时,一月四块左右,倘若一天工作十五小时,一月六块左右。算工时,还不如吴老三。 张仔七拼死打锣,一月七块。 社会阶级的分化从街上巡官开始, 只是最底层的巡警,巡官长的月俸禄,已然增到了少者十二块,多者二十块。 与之相比,工作危险到要命的盐务巡警,一月三十多块的俸禄,就不显得太多了。 总之,上了官署这艘宝船,想不啃点元宝边都难。 社会分化严重啊。 吴青有点感慨。 许是看出了吴青的心思,常英徐徐道, “公署文官们是肥蠡,但我缉私二队的薪水可是拿命拼来,和老沙一起去你村中的孙远,才刚穿巡警服不到一周。” 吴青咧嘴一笑,“但也有老沙这样安然活到退休的,不是吗?” 好小子! 就算心里有点惊讶,深沉的常英,他脸上也不会表露出来。 但沙坪光上的签呈中对吴青有一句“冲劲足”的评价,第一次从纸上落进了常英的心里。 他记下了。 常英不动声色地将吴青签好的契书收回,再递出一本《保密条例》, “拿回去,背熟。出门右转办公桌找小刘,他会带你去宿舍。明早八点之前在宿舍等着,你带教师傅会去找你。” 吴青双手接过,下意识想开口套些话,一抬头,常英静静看着他不说话。 得嘞,该走人了。 好似没有思考的间隙,吴青接过《保密条例》,下一刻便站起,自然而然地一跺脚,右手掌落在耳朵上沿,行了个敬礼, “属下告退。” 来时他算半个后生,半个客,行个新礼,常英瞧个新鲜,无所谓。 但现在他签了契书,是常英的属下,去握上官的手?支线任务他干脆别做了。 大乾民国,才刚从封建帝国中走出六年。 常英心中一笑,冲劲足,但不算没规矩…… 但也就也这样了,他很忙,没太多心思能放在一个被老沙用人情荐进来的新丁身上。 ………… 小刘,吴青见人第一面就喊“刘哥”。 早就候着的小刘挺乐,领着吴青还没走出几步。 打走廊那头,楼梯口快步走上了一个身穿皂衣的道士,从吴青身边擦过,自然而然地推门往里进, “常叔,巡检大人找您。” “啪嗒。” 门一关,什么也听不见了。 小刘边走边介绍。 “你的宿舍,在一楼,单人独间,制服与出入证给你搁床上了,按老沙讲的体型给你放的,要是不合身,来找我……配枪明天你带教师傅会带你去领……” “三个月后的试署期满,你愿意住哪都成,买房租房随意,但三个月试署期内,你只能住宿舍,别乱跑……” 所以这层都没什么动静,都出去住了?吴青若有所思。 “榷运局大门进来右手那栋楼一层,是我们同榷运局其他署员共用的食堂和澡堂子,你穿着制服进去吃就行,不用钱,就是去之前,有些东西记得卸下来……” “咱们缉私二队大楼旁,往山上去的水泥路别走……别往上走,巡检大人住在上边,她喜欢安静。” 后山上被青翠半遮半掩的金顶建筑?吴青点点头。 走到一楼,吴青所住的“三十九号”房前,吴青第一次开口问了, “刘哥?您消息蛮灵通啊?明天我那带教师傅是哪位,您知不知?” 小刘乐呵呵,“应该是老施,嗯,施大海。和老沙闹翻后,他就一直没搭伙的。” 吴青乐了,“施大海?和那个施海听着蛮像啊?” 小刘不解,“哪个施海?” 南余三英的名号,十年前盛行,现在也就说书先生抽空讲。小刘第一时间没记起。 “南余三英,断松手施海。” “哦哦。”小刘恍然大悟,“你可别在老施面前讲这,他烦这,常叫人说。” “哦哦,多谢提醒。” 吴青了然地点头,再问,“他和老沙闹翻了?怎么回事?” 沙坪光,吴青接触两天下来,感觉挺好处的一人。施大海和他闹翻了?又既然讲到了,吴青就顺嘴一问。这可是他往后三个月的带教师傅,半个上司。 “嗐……”小刘压低了声音,“老施不好相处呗,人混的很,我们缉私二队办事向来讲究一个轻手蹑脚,老沙是一向规矩,可老施,动静大得很,好几次差点遮掩不住。这不,现在贬水西了,他从前巡水东的。” 见吴青老实,小刘不由多讲了几句。 “原来如此,谢谢啊。” 小刘摆摆手,“小事,钥匙拿着,我先去忙了。制服不合身找我啊。” “好嘞,慢走。” 吴青看着手上明显是弹珠锁配套的小钥匙,一哂,将其插进了锁孔中,熟悉的弹珠弹响让吴青有种前世回老家,打开自己老宅房门的错觉。 门后是一间只有七八个平方的小房间,天花板上悬吊着一电灯泡,内里有一张弹簧床,床上一套黑色制服。床位一个小衣柜,靠墙一副小桌椅,桌上摆着一盏煤油灯。可能是停电时应急所用。 虽然小,但是比之前八尺巷的屋子,干净整洁多了。 打僵尸那一晚,吴青一夜没睡,而后两天的奔波……精神疲乏,吴青锁好房门,将手中的包袱随意地塞进了小衣柜,黑伞扔在床边,整个人往床上直接躺去。 睡一觉再说。 ………… 睡觉的模糊中,吴青隐约梦见一道门。 醒来就全忘了。 第84章 酒鬼 “哐哐哐——” 宿舍的门都快要被捶散架。 第一声重敲响起时,吴青就已经抓着黑伞从床上蹦起,这才记起,他人在缉私二队宿舍,应该没什么人敢在这里撒野。 “咔。” 将电灯泡旁垂下来的绵拉绳轻轻拉动,灯泡亮起黄色的光。 吴青看向窗帘缝,一点天光都无,天还早得很。当下有些不悦地问道,“谁啊?” “谁?”门外的声音调子忽高忽低,听起来像是喝醉了酒,“你小子的带教师傅!嗝,姓施名大海是也——都这点了,你他娘还睡呢?” 声线很冲! 吴青太阳穴跳动着,砸了下嘴巴。 得嘞,想升官嘛,无所谓曲意逢迎,阿谀奉承嘛。 当下告罪道, “施长官稍等,穿衣裳。” 门外没彻底安静下来,就是动静稍微小了点。 吴青飞快换好巡警制服。 大檐帽,军服同制式改过来的黑色上衣,大铜扣腰带,西式黑色长裤,一双锃亮的黑皮鞋。 无怪余江民众私底下暗骂“大黑狗”。 肩上没肩章,没实授呢。 吴青考虑到沙坪光也带着他的软剑,秉着向前辈学习的想法,吴青也就带上了他惯用的冷兵器。 抓起床上的黑伞。 嘿,色彩挺搭!就是不伦不类。 谁能想到,他会当上巡警,早知道就直接打个刀鞘了。 整备齐全。 吴青拉开宿舍门,门框墙上,七歪八扭地倚着一个不太高,也不太矮的男人。 黑色巡警制服像是天女飘带一样绕腰而走,挂在男人俩肘窝上。黑色皮鞋被他踏着后跟帮,穿成了拖鞋。 男人的双眼迷瞪,眼角皱纹沟爬,两鬓略带霜华,面皮发松,年纪不轻,大概也四十左右。一张胡子拉碴包围的嘴巴一张,酒气扑面,如果扒了这身皮,无非是一个街边随处可见的,落拓失意醉汉。 男人一通叱问,粘牙带齿,含糊得很, “你以为现几点啦?会看表吗?” 一伸手,腕表几乎顶到吴青眼皮子底下,高声斥道, “十点啊,还床上眠转呢?不用办案啦?” 震得吴青耳膜臌胀。 吴青挑着眼角瞥了眼腕表,话就有点慢条斯理了, “我看怎么是三点?施长官,您再看看?” “嗯?……” 施大海质疑的鼻音才出腔,就感觉自己的小臂好似被老虎钳钳住,他整条手臂肌肉绷紧,还是没用,巨大的力气,扭转着他的小臂。 吴青虎口使劲,面不改色。 施大海一瞪醉眼,骂声还没出,先看见自己腕已经转了回来,迷瞪双眼定了定,腕上的表盘不要太清晰…… 时针指着“三”。 确实是三点! 施大海一愣,反抗着吴青的力道先卸了,吴青不动声色也跟着卸了力。 施大海再大手一拍,呐呐出言, “还真是啊……” 一个字比一个字音低,话里有多少不好意思,吴青就不晓得了。 但话没完,施大海迷离的双眼先撑不住了,眨巴眨巴间,随着他软瘫的身体,一起闭上。 整个人更是直挺挺就倒进了吴青怀里,不一会,鼾声如雷。 这情形,还得自己照料这酒鬼了? 吴青简直气急而笑。 生生咽了几口气,不得不自我安慰, 完成任务嘛,不寒碜……很他妈寒碜。 吴青双手一抛,醉得不省人事的施大海被他甩在了屋里的地板上。 “砰。” 动静不小,似死猪上案,可施大海,愣是没醒来。 吴青这下就有点哭笑不得。 但这一摔,够把施大海耍来的酒疯还了回去。 把手里的黑伞支在墙边。 那就,这么着。 放任醉酒的施大海趴在地上,吴青关上房门,躺回床上假寐。睡是睡不着了,听着鼾声直到日上三竿。 浓烈的金色阳光透过窗帘,投在地上,只一道边缘模糊的光块。 施大海的呼噜声在光块中一滞,吴青从床上翻身而起。 施大海也正捂着脑袋,从地上坐起,满眉痛苦, “这是哪儿?” 喘了口气,一脸狐疑, “怎么我浑身酸痛?你是哪个?” 吴青眼皮眨巴了下,问道, “施长官,我是吴青啊,昨夜的事记不起了嘛?” “哦,吴青,昨天常队和我说过,新人来着?说是交我带三个月。” 可随之施大海又陷入了迷惘, “可我怎么在你这?” 说着话,施大海鼻翼鼓动,昨夜残留的酒气入鼻,憬然有悟,“妈的,肯定是我昨夜又喝多了,岔记性了。是不是我昨夜里找了过来?” 吴青点头。 施大海犹犹豫豫,“那昨夜我来找你干了哪样?怎么我现在浑身不舒坦?” 吴青有点惊讶:“真记不住了?” 施大海一张口,嗝了一声,“真记不住了。” 吴青谎话随口就来,“施长官昨夜喝醉了,倒在了外边,我给你拖了进来,至于为何浑身酸痛,没睡好。” “这样啊。” 施大海很不讲究地扣了扣脚趾,放鼻子底下嗅了一下,精神振奋。 听到他昨天醉倒在了走廊,是吴青将他拉进房中,施大海大咧咧冲吴青抱了个拳,道, “啊,原来如此,这就多谢了……” 抬起腕表一看,施大海直接又从地上窜了起来,“他娘的,都这点了,咱们赶快,先去领了你配枪。” 就这样颇有点莫名的情况下。 吴青正式,持证上岗。 ………… 水西区,西晋路,和合食楼。 “你家的黄酒来一壶,板鸭一只,盐蛋豆腐下四块,醋香芋头,烂肉粉,要够俩人吃的。” “好嘞,长官您稍等,菜就来。” “酒先上。” “好嘞!” 记下施大海点的菜肴,食楼伙计“噔噔噔”就下了楼。 吴青坐施大海对面,边上的椅子放着黑伞,吴青对施大海解释,怕落雨。 他表情,是和桌对面的施大海一样的施施然。 这反而将施大海搞得有点纳闷。 且说,吴青和施大海两人,从缉私队领了配枪出来。 出门时,吴青被施大海要求改口叫“师傅”。 不是授艺师傅的师傅,是带教师傅的师傅。吴青没犟这点,麻溜地改了口。 而且,带入行,也是正经师傅了。叫这一声,认矮一辈,吴青没吃亏。 但叫了这声师傅。 事前教育,没有;路上提点,也没有。 吴青更是无从去深入地了解玄秘界的其他东西。 第85章 门道 这吊儿郎当的新师傅,先领着吴青,在榷运局对街的三六九面馆,一人叫了碗面,算是早食与中饭一块吃了。在面馆老板敢怒不敢言的目光中,又消了一个多钟头的食,才上了街。 此行径,堪称怠惰。 却又光在水西的街上来回转悠。 施大海是哪样的热闹都要看一下。 嘿,这处人多,看一下。 嚯,彼处声大,也瞧一下。 叫喝声震天响的宝摊(赌档),俩半大不小的小子当街殴斗,甚至正经的巡警敲人竹竿,他都要凑一份热闹。 不光转悠。 边转悠,施大海还叫吴青边盯着和配枪一块领来的小罗盘,可问他为啥,也不说,就叫吴青如果见到罗盘指针乱晃,就同他讲。 根据之前的经历,吴青大概能猜到小罗盘附近如果出现邪祟,指针就会晃悠,可吴青想不通原理。 逛着逛着,夜色倾颓,街边烛火初明。又到呷晚饭的点了。没有丝毫敬业精神的施大海领着吴青,就找到这家和合食楼来。 施大海作东,给吴青摆个小宴,说是接待一下吴青。 又说吴青是从乡下干城县来的余江,乡下人进城讨生活,不容易。 可施大海瞅着桌子对面的吴青面不改色,心底就纳闷开了了。面上不动声色。 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哆一声戳桌面上,平整了筷头,规整罢了碗筷。 “哆。” 桌子对面也一声响,施大海眼珠抬了抬。 吴青是有样学样,从筷子筒里拿出一双筷子,戳桌面上平整筷头,规整碗筷。 施大海到底是绷不住了, “今天感觉闲不?” “闲。”吴青老实回答。 施大海指头磕着桌面,问道, “你就不估一下,我这一天领着你哪样事没干,是为哪样嘛?” “师傅……” 吴青打头这俩音挺重,开口更乐, “您要是没问这话,算今天没白干,可您问了,今天就算是白费了。” 施大海摇头大笑,手指头点着吴青, “娘的……你小子比老沙有意思啊,他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个屁来。” “盐蛋豆腐,烂肉粉,黄酒一壶,您二位先用。板鸭,芋头,稍后就来。” 食楼伙计上楼,插进了两人的对话,放下黄酒,俩盘子菜,噔噔噔又下了楼。 施大海拔掉酒塞子,招呼吴青,“吃菜。” 看施大海被自己戳破心思,言语表情也没转恶。吴青便也不客气,持筷调碗,吃得欢畅。 两人间的事,看起来有点莫名,说起来也就那么回事。 不过是师傅熬徒弟,去气性而已。 榷运局缉私二队,惯于从江湖招募知情的武师。但江湖人,带江湖气,好一点说是浪荡不羁,差一点说就是桀骜不驯。而无论是浪荡不羁,还是桀骜不驯,都一样…… 不听话! 这肯定不成,榷运局,毕竟是官署。 无论是出于以权压人,还是出于希望徒弟对自己言听计从的角度出发。 肯定是要磨一磨其个人的脾气,去一去个人的小心思。 这样才会好使唤。 而自古以来,三百六十行,磨徒弟脾气的方式,都出奇的一致。 厨师一行,就是洗菜扫地。 铁匠铺里,鼓风吹火。 说书场上,端茶递水。 行里该教的,一点不教。光指使人干最低级枯燥的活。师傅心善的,磨徒弟个半年一年,心黑的,三年打底。 缉私二队招人来干活,肯定不至于磨这么长时间,但道理是一样的。 缉私二队最基础枯燥的活是什么?巡街嘛,巡到还在试署期的新巡警没脾气为止。 实际上,吴青既然看出了这一遭,就该老老实实回答,“没看出”。 这样才好告诉师傅,他没自己的小心思。 但吴青,有心试探一下施大海的脾性。这是他日后足足三个月的,师傅,同僚,半个顶头上司。 按理来说,吴青不该试探这么早。 这有风险,可能换来施大海的厌恶。 正常的人际交往流程该是,在渐渐熟悉中,渐渐的相互了解其秉性,看人下碟,出了状况再对症下药。 可吴青,真没心思同人玩这种老掉牙的把戏,他想尽快地获得成为练气士的法门,尽快地切入被缉私二队所隐藏的玄秘世界。 没心思同人玩这种老掉牙的把戏,也是吴青直言的原因之一。莫不如说是最大的原因。 而试探的结果,不算坏。 施大海表现的不难相处。 至于说沙坪光和施大海闹翻,大概是两人性格合不来。 如果是普通人,与自己的师傅接触才一天不到,该到这里就打住了。 已经看出不少东西了。 小刘嘴里的“混得很”,自己所见到的烂酒鬼,再到现在的笑谈,表现出的那么点旷达。 吴青从对施大海糟糕的初印象,也改变了不少。 如果没有解脱胜,吴青可能真就觉得,这施大海就是个老油条类的角色。 但吴青,有解脱胜。 通过解脱胜,吴青则是在更早前,就了解到了施大海的实力。 说是“藏龙”夸大其词,但“卧虎”,名副其实。 吴青和施大海在三六九面馆吃面时,趁着施大海在三六九面馆的档头和老板聊天,坐在面馆的角落里偷偷摇了解脱胜: 姓名:施大海 【练气士】 简介:略…… 修为:练气七层 专精如下: 武术:79(精绝) 术法如下:??? ………… 练气七层。 比吴青之前见过的三个练气士都高。 也是主线任务要求达到的修为层次。可能有什么深意。吴青猜测。 沙坪光所言,练气士最高之层次为练气九层,施大海这还俩层就到顶了。 让人无法轻视。 而武术专精,79。 也是除了吴青自己之外,所见过武术专精最高者。 谢婉,沙坪光。还有其他因为不是练气士,所以没被解脱胜显示的武师。 都不如其高。 吴青以前有猜测过之前遇到的武术最强手,南余三英之一的赤螳螂周治红的武术专精有多少。 当时吴青惨胜周治红。 是时的吴青是气血不够,发挥不出自己全部的实力,所以惨。 但既然是胜,那周治红的武术专精,当然不可能有吴青高。 吴青猜测,周治红的武术专精,也就不到八十,这是吴青比照谢婉的剑术水平判断的。 再如此将其与眼前的施大海对照一下。 尽管昨天小刘对吴青讲,眼前的施大海不承认自己就是断松手施海,但吴青已经有八成,能认定施大海就是十年前,名满南余道的南余三英之首的断松手施海。 哪来那么多能和周治红比肩的高手。 为何只有八成?施大海自个不认啊。 第86章 门路 据说小刘说,施大海与沙坪光之前是搭档,但施大海办案,常常闹得动静大,两人因此闹掰了。 过错方该是施大海,可去了乡下小县城的却是沙坪光。 施大海仅仅只是从水东贬到了水西。 从这个角度而言,也能判断出,施大海能力不会弱。 要不然,施大海整日有半天酒醉醉,常英哪里还会将他派来管辖水西。 虽不如水东繁华,可一样的码头区。 至于为何成了这副老油子模样? 吴青只能说,落拓的大侠,大抵如此。没什么新意。 这世道,吊诡的很。 一面是武侠小说的流行,另一面却又是武行中人的落拓。 落拓也就罢了,几乎所有正盛行的武侠小说中,对投靠了朝廷或政府,好不容易得了一条生路的武人,又大都不屑。称其为朝廷鹰犬。 以至于,大部分穿了制服的武人,在民间的风评都极差。 不说武人,哪怕是先前的汤成存,身为练气士,却保留的江湖人的秉性,一样对官方的练气士,极为不屑。 这点倒是同吴青前世清末民初时大差不差。 究其根源,也许是因为,现今军阀当道,世道不好。 军人与武人的形象又高度重叠,把军政府或朝廷写成小说中的反派角色,是为民众所喜闻乐见之事。 再者,武侠小说的作者,一般都是学业受挫的读书人,落榜的秀才。埋怨暗恨旧朝廷,新政府没给自己发挥才干的机会,只得在自己笔下意气风发的角色上,表达了对朝廷,以及投靠了朝廷的武人们的厌恶。 很难讲,施大海不愿承认自己断松手的名号,有无这方面的原因。 吴青也没那么不识趣的主动去主动打听。 千念电转,不过片刻。 吴青边想边吃了小半碗肉沫粉的功夫。 “板鸭,芋头,菜齐,您二位慢用。”利落走人的伙计与一老一少,擦肩而过。 一拉脸上挂着媚笑的小老头,拽着一脚步局促的小姑娘,凑到边吃边聊的吴青和施大海的桌边, “两位爷,听曲嘛?我新孩子,没开过嗓……” 施大海整个人向后仰倒,椅子后倾,看都不看这老头,侧头朝走人的伙计招呼道,“搬个小屏来。” “好嘞。”伙计折身往墙边去。那立了三四座屏风。 吴青看一道竹屏风被伙计拉来,张开,屏绝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小老头,依旧局促的小姑娘,还有二人身后已经渐渐上座的圆桌,以及半片嘈杂。 仍有声音能绕进来。已经低了不少。 伙计走人。 “尝尝板鸭,这家和合楼的板鸭不错。” 仿佛无事发生,施大海将板鸭碟往吴青面前推了推, “招收新巡警,照例,我作为带教师傅,头一个月是不能透露太多事情给你知的。得先把你的脾气,磨干净了,再教,再带你见些世面。嗝~” 施大海打了一个酒嗝, “但这样太没劲。不让人知道利害,就叫人去办事,干脆叫他定日去投猪啊(指投胎变猪)。搁我这,徒弟有脾气不要紧,但得够醒目。你就够醒目,不糟。” 吴青在试探施大海,但施大海何尝不是在试探吴青。 不过作为心理和地位上占优势的一方。施大海试探的心思浅。 不是随口一问,但大差不离。问得出来也好,吴青回答的模棱两可也罢。 施大海是不在意的。正如他不在意很多东西。 换一头过来说,虽然施大海没言语。 吴青认为,施大海之所以讲不在意徒弟的脾气,多少有点,是觉得他自己够能力,压得下来所有交给他带的,包括吴青在内的新巡警。 79的武术专精,再加上高达练气七层的修为。 施大海浪荡的外表下,有一颗狂傲的心。 巧了,吴青也觉得自己够本事。 87的武术专精,浮身血的加持无畏力……吴青从没觉得自己是弱手。 吴青从屏风上把视线收回,打蛇随棍上, “那师傅,有什么利害好讲的,现在讲我知啊?” “废话,当然要讲,要不然我扯个屏风玩细女啊?” 施大海灌一口酒, “首先,你千万记住,倘若之后办案时,见我受了伤,你跑就行了,我不会怪你的。我都伤了,你多半也不顶用。” 吴青展齿一笑,“好的师傅,我记下了。” 屏风外,和合食楼的二层。 靠窗的一张桌子,年轻声音很嚣张,声满食厅, “给爷几个,唱首曲,唱什么?都行。琵琶记?可以。唱哪出?你怎么这么多废话?你唱就行了。” “好嘞爷。”苍老的声音应下。 二胡声起,女孩甜人的嗓子音不低,钻过了屏风, “风送炉香归别院,日移花影上闲庭。昼长人静无他事,惟有啼莺三两声……” 屏风内。 施大海呼出一口酒气,这才道, “我们榷运局缉私二队所办的案子,诡奇各异,千奇百怪,但根源,无出三类。 一类,便是鬼怪……我看过老沙的卷宗,你杀掉的那只铜头尸变鬼,便是其中之一,干的不错。 二类,诡物,这是一种,只有部分鬼怪死亡后,才会遗留下来的怪奇物品。 通常诡物延续了鬼怪的某些特性。譬如我之前经手的一起案子,鬼名逆发姑,生前是个梳头佣,它的手段是能够使人头发变长,并最终将人勒死。将其烧死后,遗留下了一件名为“眠中亡”的木梳。 在睡觉或者昏迷等无意识状态下,放在一公尺之内,眠中亡会将你的头发变长,缠脖,直至你气绝。 还有列如使人癫狂,使人染疾,更有放家里,就会全家暴毙,不一而足。总之危害不小,我们需要将其缴回封存。” 又喝了一口酒,施大海继续道, “榷运局归属于真传道门之一的天柱观。真传道门之间,只承认其他真传道门的练气士。非真传道门的练气士,便都在我缉私二队的剿灭名单之中,视为邪祟。其余非真传道门,而有练气士的结社,组织,团体。全属类于邪教。 所以第三类,便是剿灭邪教练气士……” 第87章 练气士之谜 “我有个疑惑。” 吴青没动筷。 “说。” “我之前听沙长官讲,我缉私二队同僚,大都是练气士。” 施大海夹起一块板鸭, “所以这和我们剿灭邪教练气士有什么关系?我们穿差服的。他们没穿。这就够了……才讲了你脑子醒目,怎么就问这种蠢问题?” 没在意施大海话中的贬低,吴青保持着饶有兴趣的神情,追问, “‘练气士,听着挺玄奇,但并不怎么有用,阴阳气绝,练气士的法术,大都没用了’。沙长官的原话‘哪怕练至最高的练气九层,也抵不住一把机枪’。既然练气士并没有很大的威能,为什么还要专门去剿灭?” 吴青看着施大海, “我的意思是,私枪肯定比练气士多,威能更大的私枪都没人剿,为何要去剿灭练气士?” “不是说威能不大,危害就不大的。” 施大海放下筷子,声音混合着咀嚼, “况且既然老沙同你讲过练气士,那有没有同你讲起。一般每个练气士,身上都至少会有一件诡物。这不就绕回来了?剿灭练气士,也是为了收缴封存诡物。” 就是这个。吴青眼中一亮,旋即消隐。 他脑子活泛,怎么会想不到我官敌匪之类的道理,如果没有其他缘由,怎么可能会去问“为何要剿灭练气士”这种天真的话。 不过是想引出话题,诡物和练气士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练气士一途又存在什么隐患。 吴青不动声色,“沙长官还讲,我等缉私二队的盐务巡警,主要依靠的便是枪械,拳脚,以及诡物……这不是害人的东西嘛?又为什么,您说每个练气士基本都会有件诡物?” 吴青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就挺好奇。” “诡物的效用难以言明,部分诡物,是可以曲折地利用的,至于诡物与练气士之间的关系。” 施大海吐出一小团嚼碎的鸭骨头,神态自在随意, “现在同你讲,为时过早。一般试署期满之后,你才有机会接触到诡物。但你既然问了,也没什么不能讲的。但记得熟读保密条例啊。” 施大海筷子向身后一戳屏风,若有所指, “阴阳气绝了,但练气士们,凭借着诡物,寻着了其他门路!” 屏风外,二胡悠悠,唱戏声咿呀, “深院重重,怎不怨苦?要寻个男儿,并无门路。甚年能勾,和一丈夫,一处里双双雁儿舞——” 吴青紧接着问道,“什么门路?” 施大海嚼着板鸭肉块,声音沾了黏糊的口水声, “诡物拿久了,我是指不封印地,肌肤相亲地拿着。时间久了,会出现一个门,将诡物出示给门的看守者,门扉洞开。进去后,再活着出来,恭喜,你就是练气士了。” 玄奇到了简直形而上的程度。 吴青一时不知该怎样去理解,半天后才问道, “门里面有什么?” 施大海耸耸肩膀,“于你而言,这至少是百多天之后的事了,问这么细干嘛,到时你就晓得了。你试署期第一天,告你知这么多,够啦。” 自己现在肚子里就有一个诡物,甭说是肌肤相亲,都深入脏腑了好嘛! 活着出来,就是练气士,意思就是说,可能会死在门内。 这也许就是沙坪光所言的成为练气士的风险? 吴青忍着心底的燥郁,问道, “我听沙长官讲,练气士最高九层,可我之前听话本故事,后头还有个筑基期,这又是怎么回事?” “哪个话本听来的?道门中是有百日筑基的说法。但没有筑基期。” 施大海嗤笑一声,眼里却有浓浓的忌惮, “筑基期,不过是邪道练气士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邪教外道口中的筑基期,我们缉私二队,称之为…… 天魔!” ………… 一座无名山的昏暗石洞中,直插岩壁上的蜡烛,烛火扑闪,将石台上,如山一样盘坐的男人的影子,拉扯出各种形状。 盛夏时节,潮湿的石洞内,虫蚁蛇蚊,俱无声息。 寂静得有一股凄惨洁净。 盖因,此处为强大之生物,盘踞之地。 盘腿闭目的男人豁然睁开双眼。 眼中精芒如电,神情冷冽。 片刻后,洞口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迅疾到,堪称慌张。 来者谦卑,一进洞穴,便跪地俯首。 “谢狰大人,仍无谢婉大人来讯,但探子回报,余江榷运局,新封存了一件法宝……” 来者抖着脑袋,迟迟疑疑, “名,善女子。” 男人被烛火投射到石壁上的影子顷刻涨破,雨打芭蕉一样的连叠声,石洞内各处嶙峋的凸起,都印了他的影子,辨不清的触手虚影胡乱飞舞。 来者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竖立,本能想要逃跑,但身体全然不听使唤,他跪趴在洞口,距离洞穴深处的石台,少说七八丈远,可随着谢狰的突兀变化。 他俯视地面的双眼瞳孔瞬间涣散,大段无意义的呓语呢喃, “极乐……含受……十方往生……身心妙性。哈哈哈哈,阿娘,我终于再见您了,分别无度……粥可温?弟安养?啊哈哈哈哈……” 跪伏的肉身趯趯然,如欲颤者。 活脱脱魂魄强制脱体之相。 到最后紧要关头。 石台端连叠声停息,取而代之的是“吭哧吭哧”的野兽压抑声。 身形勉强回缩的男人双手扣住石台边缘,却语气平静道, “善女子被缴获,那我的妹妹,是死是活?” 来者顿时异相尽消,却也是衣衫汗透,身下积了好大一滩汗水,好半天才缓了过来,如牛喘息数声后,才语气惶恐, “只知是余江榷运局封存了善女子。” “立刻电讯舍苦教,让他们的信客,将积病阂送至余江县。再通知叶先生,暂不要离余江。” 男人最后一句话崩出来,寒气肆虐整个洞窟,恶意倒卷, “我要他们,全都死!!!” ………… “多厉害?” “撞见它们后,你最好希望你不是它们目标。” “为何要叫天魔?” “因为没有人样。” 施大海说了句废话,明显是不愿再多讲。 吴青便不再问。 施大海夹起最后一块芋头,塞到口中,仰着头,将残酒一饮而尽, “须知,凡是人间鬼物,不论其表现得如何诡谲凶厉,无不是因匹夫匹妇强死,生前妄念勃然竟成毒心,勾连天地间散溢的阴阳气,方生鬼物,以为淫厉。 所以倘若发生了命案,地方巡警厅或分驻所,便会将情况汇报给对应区域的缉私二队巡警,收到案情的缉私二队巡警便会赶过去,勘察侦测。看看是不是鬼物作祟。 平日里,没案件,便是在所辖区域巡街。 所以今天遛了一下午,也不全是为了磨你气性,鬼怪邪祟大都没传说中那么恐惧阳气,但不喜欢阳气就是了。常常夜间出没。吃了这顿饭,天差不多黑到底了,咱们待会接着巡街。” 第88章 恶差出更 “春昼,只见燕双飞,蝶引队,莺浯似求友……哎?大爷?” 屏风外的食楼二层,二胡声一收,女孩的声音慌乱。 “蝶引嘛,求友嘛,小蹄子发骚嘛,哈哈哈哈……” 饱暖思。戏,不听了。 “搭母娘的,真闹耳。” 刚想签账走人的施大海一把拉开屏风,胳膊枕在椅背上,醉红了脸,扭着身子斥喝, “那几个,叫鬼啊?收声(闭嘴)!” 吴青余光透过半遮掩的屏风,看过去。 几乎是食楼的另外一端,一张大圆桌,围坐了好些个年纪不大的打锣仔。 个个纹龙画虎,怕让人看不出他们是打锣仔。 唱戏小姑娘被其中一人搂抱着,双手无力地推搡其人胸膛,稚嫩脸上写着麻木。 她爹,脸色隐隐有窃喜。 几个青年打锣仔,温香软玉在怀,好不快意。 李御史虽将余江的船帮公口扫了一遍,但更多的,是针对规模较大的帮社。 另一面,于这个骚乱的特殊时代而言,帮社,除了是攫取利益的工具,同时也是基层自治的一部分。 遭乱,滥刑,以众凌寡,这些不会让他们被底层民众抵制,只会成为他们烧不断的根茎,野火一过,满地疯长。 他们也不会因为钱挣得不够,就消失。 李御史只对码头赚钱的买卖感兴趣。自治的那一部分,他不插手。 只是没钱后,大部分帮社便不免显得不入流了。 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御史是为余江的治安,也出了一份力的。 正调戏着唱曲小姑娘的那桌子几个打锣仔,听到施大海一声怒喝,被搅了兴致,看样子是领头的一人,头系红巾,张嘴就骂, “你奶奶的,猪头白恰马的卖百崽,给我充大爷?” (卖百崽:指死穷鬼,生了一百个儿子都要卖掉) 红头巾嚣张的眼珠转到吴青这桌,见是俩身穿黑色制服的大黑犬,心霎时凉了一截,连带手下几人的声音都消去了不少。 但再细看…… 盐务领章? 嘁,缉私盐的啊。 烂酒鬼。 红头巾一撇嘴,没敢继续叫骂,调戏小姑娘的声音也小了不少,但恭敬也说不上,更没有为刚才那脏话道歉的意思。 而“卖百崽”,可是相当恶毒的咒骂。 施大海没废话,“垮”地一下将椅子带倒,大步流星直冲着那几个打锣仔走去。 吴青摇摇头。 如果大部分人知道缉私二队的盐务巡警,不是缉私盐的,那吴青他们也没必要扮什么盐务巡警了。 施大海的脚步沉重,一时间地板上全是他的踏步声,摇臂间酒气纷飞,一看就是喝上头了。 红头巾色厉胆薄,但不想在小弟们面前掉了份,将小姑娘强按在自己怀中,盯着走来的施大海,硬着头皮道, “我大佬是……?!” 施大海一言不发,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大手抄起一把木椅,对着红头巾当头砸下,红头巾怀里的小姑娘尖叫着躲开,红头巾却来不及躲闪了。 木椅散架,碎屑横飞,血点溅落。 好好一人,直接从椅子上被砸到了桌底下。 红头巾的小弟们拍案而起,欲群起而攻。 随手丢掉手里断裂残余下来的木把子,施大海“唰”地掏出配枪,“啪”一声拍在桌上,一双醉眼扫视一圈。 满堂俱静。 只有红头巾哎哟哎呦的惨叫声从桌子下方传出。 施大海犹不解气,双手撑在圆桌上,抬脚又朝着桌底里面狠踹而去。 被他扶住的圆桌,随着他大幅的动作晃荡,圆桌上杯盘颠起,时不时落地“咵嚓”,滚落地,响得像爆竹。 桌底下的红头巾,从一开始的求饶,到痛骂,再到哼哼唧唧。 踹够了,施海一扯领口,散着热气,这才赶苍蝇一样一挥手, “滚!” 跟来的吴青,隐隐好像听见了骨裂之声。这红头巾,怕是要躺上几个月了。 红头巾的手下手忙脚乱地从桌下抬出红头巾,才走到楼梯口。 施大海恶声恶气,“签账啊。” 几人不敢怠慢,其中一人赶忙回头,找到食楼伙计,掏出一块银元, “不用找了。” 还没走,施大海又道,“给你们唱曲很容易?” 这人只好又回头,掏净口袋,翻出三四角小银,一股脑塞到了卖唱小姑娘手中。 施大海这才双手环抱胸前,没再出声。 一伙人搀扶着红头巾,“噔噔噔”脚步着火似的下了楼。 吴青瞄了一眼,小姑娘是面带感激,可她爹,神色就说不上多好看了。 施大海也没再待在这食楼的打算,也不看旁人,掏出一块银元,半空中划出一条银亮的弧线,扔到伙计手中, “多的算椅子。” 拿起配枪,一挥手,招呼吴青走人。 下了楼,到街上。 西晋路上,灯火明亮,来往的人群还没歇。余江是通运商业城市。西晋路又是水西区的主干道,直连着水西码头。 吴青拿着小罗盘,时不时看一眼,走在后头。 喝了一壶酒,身形有些晃悠的施大海走前边。 下午俩人巡街时,差不多就这样。 对刚才食楼里的事,吴青有点想法。 这事,也说不清施大海是因为遭人骂了,才出的手。 还是假借这理由,出手帮人。 毕竟唱曲那姑娘,是真不大,放吴青前世,也就刚上初中的年纪。 被人上下其手时,表现得也是真慌。 看得义愤填膺,吴青没有,但看得心头不爽利,这是有的。 不过这年头,出来卖唱的,不是寡母孤女,便是老父幼女,俩三年换个闺女……哪来这么多闺女,都是人牙子手上买来,调教几年,就出去卖唱了。一口一个女儿,实际里,就是老鸨带窑姐,龟公带雏妓。 卖唱,卖的也不光是曲子,还有身子。 也就能理解刚那老头,脸色不好看的原因了。买卖才只做了一半呢。 所以如果施大海是想帮人,其实,没多少意义。 但吴青也没生出太多的不解。 虽说这行业现状是如此,被人玩也是迟早的事,可人姑娘不乐意。 施大海又看见了她的不乐意。 也就别管之后会怎样了,反正自己现在看得不爽。 这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动手了。 吴青有时心情不好,这种说不上是泄火气,还是勉强聊慰心意的事,也干过。 抓着小罗盘,吴青迎着夜风,快步走上前去与施大海并肩走着。有些事,他想搞清楚,要不然不太安心。 “施长官,我之前就看沙长官用过这小罗盘,好像是能探查到邪祟,怎么一原理?” “叫哥叫爷都行,别叫长官。”一壶黄酒下肚,施大海醉意显露。 “好,海哥。这小罗盘,为何能探查到邪祟?” 施大海摇摇头, “其实原理,我也不太清楚。但只要附近有显形或施术的鬼怪,没被封印的诡物,以及在施法的练气士时,便会指针乱晃,而且越靠近,晃得越快。” 那自己腹部的浮身血,没被封印,罗盘也没有乱晃,是怎么一回事? 吴青思来想去,只好将理由归结于浮身血曾经给出过的注2:它不怎么需要被封印…… 也许不光指的是它的效用,也是指的它不易被探查到? 第89章 极乐门 已过五更天,天将将亮。 “整个水西区,共有四人俩组盐务巡警,分昼夜两班,分别巡视。我们负责夜班。今天如果不是因为你,我近晚间才出门的。 阴阳气绝,不光是练气士少了,鬼怪邪祟也少了,寻常下来,一个月的案子一只手数得出来,要不然整一个水西区,怎么可能俩组人巡视。” “所以呢?” “所以今夜到此为止,回去睡觉了。明天……应该是今天,晚边六点,自己来西晋路这等我。有空多去靶场练练枪。老沙这没说错,现在枪比什么练气士,什么符篆,都好使。” 施大海背手走人。 离别了施大海,吴青回到榷运局公署。 出示出入证,在哨卫的注视下,进到缉私二队大楼。 大楼内,除了偶然可见的值夜班的文员,没太多人。 大部分盐务巡警,并不会住在缉私二队提供的宿舍内。 一个月至少三十多块银元的薪水,他们大都会选择在外购置或租赁寓所。 吴青也多少能猜到,试署期必须住在宿舍,是出于监视的目的。包括带教师傅的带教,也带有监视意味。 但,体制嘛。 在公共浴室简单洗漱,吴青回到宿舍,和衣而睡,配枪,黑伞放床边。 从汤成存那缴获来的及家亲与一沓黄符放怀里。 和衣而睡。 ………… 睡到一半,吴青却是迷迷糊糊有所感应般,从睡梦中醒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眼前是阴暗赤色的天花板,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灰色雾气。 不对! 吴青立刻察觉到异常。 自己入睡时,是黎明前时分,中途醒来,该是白天。 吴青抓住放在床边的黑伞与配枪,从床上一个乌龙绞柱,翻身而起。 眼球极快地扫视。 继而,眉毛一抖,神色震惊,极其愕然地发现,自己的床前,不大的宿舍中,无声无息地耸立着一道门,和一个人。 一动不动。悄无声息到无以复加。 一如解脱胜执铃,最初出现在吴青眼前的桌子上一样。 门是宽三尺,高六尺的双开板门。门的四边泛着红光;黑亮色漆面;金锤八瓣莲花样,铁质浮沤钉;黄铜铺首,兽形怒目圆睁,犬齿暴露,静静衔着镂空铁环。 说起来有点可笑,吴青见到此门的第一时间,想起的居然是哆啦a梦中的任意门。 门后被遮挡住的景象,是自己的宿舍,但推门而过,就不是了。 门旁的“人”。 青肤如恶鬼,面貌雄伟,满脸忿怒之相,睁眼鼓鼻,体魄健壮。 赤裸上身,两臂挽着黑色飘带,腰上衔带腹吞,身穿青铜锁子连环彩裙甲。 端的是威风凛凛。 神态威严到令人生畏,一如神话传说中的力士。 门的看守者? 施大海所言的门,看守者,全部对应。 吴青沉默片刻。 自听了施大海所言。 与诡物接触久了,便会有门来,进门后,活着出来就是练气士。 吴青已经有所预备,但还是太快了。 门后肯定有危险。 但既然……不说旁人,单论一个沙坪光进去了,都能出来,成为练气士,没理由吴青会死在里面。 危险不会那么大。 成为练气士的门路,就在自己眼前。 吴青咧嘴,抬手重重一薅头发,嘀嘀咕咕。 “行,接下喽!” 抓着黑伞与配枪,黄符纸与及家亲在怀中,吴青从床上跳起,走到“门”前。 守门的青面力士怒眼从吴青腹部扫过,而后,门,无风自动,豁然敞开。 门后,是看不清的浓雾翻卷。像是许许多多形体不定的灰蛇在交缠。 既已决定,吴青屈步迈入。 迷雾将吴青吞没。 ………… 这一刻,吴青感觉自己在穿过漫长的隧道。 隧道内壁上是数不清地,光怪陆离,亦真亦幻之景。 绵延不尽的纯铁狱墙,城上火聚,透冲离天云汉…… 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 压抑,黑暗,惊骇着吴青的内心。 睁眼! 入目却不是吴青想象中的杀伐战场,也不是另一种猜测的仙宫銮宇。 而是一间荒败的,有四面墙有两面坍塌的小庙,半埋于红色砂砾中。 庙中半截座台,上边的神像不知去向。 庙前一株枯树,被质地粗粝的红色砂砾,击打的噼里啪啦。 同样的红色砂砾,在鼓动的大风中,穿过破败的庙墙,袭在吴青脸上。 微微的刺痛感。风速很快。 抬头,半截庙顶,裸露着断茬的腐朽梁木,之上。是厚厚沙尘遮蔽的天空,看不见太阳,只有遍布天际的火烧云。代替太阳,供给光亮。 一片赤色的沙漠? 再回过头去看进来的“门”。 重新紧闭。 门上漆面剥落,金属的门钉与铺首腐朽。 只是换了一个方向,这门,便不再鲜亮。与吴青所见到的这方世界,一样的腐朽。 被陌生而压抑的景色所震惊,刚刚才回过神来的吴青,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手上都是一轻。 低头一看。 身上的衣服不知何时变成了素色的单层麻衣麻裤。 手中紧握的黑伞伞柄,就是赤禾刀的刀柄,外边的伞鞘不翼而飞,只留下了当中的赤禾刀。 吴青眉目古怪,连忙在自己身上来回摸索。 最后只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木娃娃。 诡物,及家亲。 他的配枪,符篆,通通消失。 或者是,被“门”给筛选掉了? 只有特定物品可以带进来吗? 吴青拧着眉毛,看着手中没了伞鞘的赤禾刀, 【赤禾刀】:阴兵 不是凡兵。 原来在这等着呢。 吴青勾了勾嘴角,迈腿想出小庙看一下。 脚边一个执铃滚动,吴青眼角余光瞥见,弯腰捡起。 解脱胜执铃。 吴青一翻手,解脱胜却没法像之前那样消失。 所以,之前解脱胜消失,便是来到了这里嘛? 吴青想了下,看着来时的“门”,摇动了解脱胜。 砂砾从地面凸起,斑驳成字: 【极乐门:解脱庵】:以动为身,以动为境,从始寂终念念生灭,遗失真性,颠倒行事,性心失真,认物为己,轮回是中,自取流转!其国众生,无有众苦,但受诸乐,故名极乐。 通往极乐界的万千门户之一,由密迹力士看守驮运。 累计接触诡物二百四十个小时(合计十天),沾染足够多的诡物气息后,密迹力士便会觅着气息,将极乐门驮运而来。 每扇极乐门与个人绑定。旁人不可得见。诡物仅作路引,极乐门不与诡物绑定。 进入后,只有成为练气士,才会重新开启,返回现世的通道。 开启极乐门后,请尽快进入。 你不体面,密迹力士就帮你体面。 第90章 菩提树 吴青把极乐门的介绍,仔细的看了几遍。 所以这方世界,便是极乐界? 极乐? 吴青以前的一个疑惑浮现心头,暂且延后再表。 那接下去呢? 吴青四顾,找不出和练气士相关之处。 吴青只得再次摇动解脱胜。 解脱胜不负所望: 地点:极乐界·解脱庵 时间:此地,无时无间。 现世的练气士及玄秘,都在飞速消逝,也许用不了多久,现世便不存在任何神奇。 但困境中的练气士们寻到了另一处门路, 诡物所带来的极乐门后的极乐界。 尽管不明就里,但练气士们依然义无反顾,前赴后继。 这可是玄秘力量! 本次任务为引导任务: 任务一:杀死来袭的饿鬼。 注1:既然修炼不出,那便去夺取! 生,杀,盗,淫。有名鬼伦,无名天趣,有无相食,起轮回性。 注2:人身难得——极乐界的饿鬼渴望你的肉身,你的阳气吸引着它们到来,它们妄想夺取你的肉身,去往现世。 注3:饿鬼才一只,对你来说,这次应该很简单。往后?……你猜…… 任务二:杀死来袭的饿鬼,取其血,灌溉菩提树,结觉悟之果。 任务三:杀死来袭的饿鬼,取其血,灌溉极乐门,使其开启,回返现世。 引导任务:与现世任务无关联。无任何任务奖励,仅作引导,所为即所得。 ………… 菩提树又称觉悟之树,吴青前世传说。佛祖于一株菩提树下觉悟,所以每间佛教寺庙,都会栽种一棵菩提树。 此时吴青所能见的树,就只有破庙前的一棵枯树。 极乐界,极乐世界,又称极乐净土。阿弥陀佛佛国。一般人包括吴青认知中的,佛教经典与传说中,人死后的“天堂”。 可此时吴青放目望去,破庙外红色砂风不息,遮天蔽日。天上火云倒扣。任谁看见了,都不可能觉得这是天堂,只道一句:了无生趣亦如末世。 早便提到过,原主的记忆中,大乾民国没有佛教。 所以对吴青来说,它有着和自己一样的特性。 外来者。 饶是吴青算得上心智坚硬,此时亦是不免脸上精彩纷呈,复杂晦涩,心中汹涌澎湃。 茫然,阴沉,不解,一一呈现,又一一消隐。最终把吴青的脸庞凝成了一块化不开的坚冰,就像厚厚冰层上的一小温泉眼的嗓音,在咕隆, “好一处,极乐,好一株,菩提。” 说不出是惶惑还是惊疑,只听出吐字清晰。 吴青的心智强健,哪怕被重磅摇撼,但还不至于像一座破塔般崩坠。 无论自己的穿越和佛有无关联。为何极乐世界是这副模样,又为何练气士和佛扯上了关系? 这些,通通是吴青未可知的,也无能为力的。 最关键是,无能为力。 所以就该找一个目标,宣泄自己的无能为力。 这是吴青的优点,不会因为犹疑而内心踟蹰,只会朝外宣泄。 任务已经给出了他宣泄的目标。 杀死一只饿鬼。 那鬼呢? 吴青目光流转,隐隐有凶光。 地上红砂凸起的字已然改变。 一长串的文字,变换为了一单字。 十。 “十?” 想从任务提示上找线索的吴青摸不准头脑。 紧接着“十”字变九…… 哦,倒计时啊。 吴青一口唾沫,吐往脚边,还没落地,瞬间被沙风刮走。 “妈的,烂俗。” 倒计时的文字还没到五,庙外,一个黑点顶着赤色的沙风,疾驰而来。 像是撞开小瀑布的木桩。一往无前。 吴青远远望着便摇动了执铃。 【啖血饿鬼】 七情三想,沉下水轮,生于火际,受气猛火,身位饿鬼,常被焚烧,水能害己,无食无饮经百千劫。 饿鬼:饿鬼道之饿鬼,非凡间万千鬼物之一,杀死,将不被计算在任务中。 注:要是被它杀了,你就替它留下受苦。至于它,当然是去现世享福了啦。 ………… 吴青将执铃随手扔在地上。 反正这玩意会一直跟着他。 地上的字还在变动。 三, 二, 一。 一声咆哮,火涎“哧嗤”滴落在沙上窝出一个小坑,又立马被沙子填满,啖血饿鬼的赤足,刚巧踏入破庙。 “孱弱的人类!将尔肉身,奉度于吾!” 屈膝砰一声重踏,红色沙坑立陷,红沙从脚后跟撅出,足足比吴青高半截的赤皮饿鬼凌空扑来。 和身高不成正比,麻杆一样的四肢仿佛蜘蛛脚。 双手端散着锐光的铜爪引人注目,先逼近的,却是饿鬼口中喷吐出的火线。 橘红色的焦焰,燎卷吴青的头发,眉毛。 早提起十二万分谨慎的吴青抓刀,侧身一闪,赤禾刀逆劈着火焰,宛若逆流而上的红鲤鱼,一挑! 吴青与饿鬼丝滑交错而过。 啖血饿鬼腰腹黑血飚飞,没洒落,便烧为了了黑烟。 仿佛没有痛觉,饿鬼腹部再度臌胀, “呼。” 从铁齿中窜出的火线,燃动空气,直追着吴青而来。 吴青一个利落涮腰,让开火线,灼热擦着吴青头发过去,赤禾刀在空中划出厉啸,赤色的刀刃飞奔隐没在同为赤色的火焰外缘与砂砾中,斩断饿鬼小腿。 火线一歪,饿鬼失衡向断腿侧栽倒。 赤禾刀马不停蹄,刀尖朝天。 扎向了迎面栽倒的饿鬼脖子。 黑血黑烟从饿鬼脖子伤口,泄压一样的浓烟冲地倒卷,吴青不惊不怒,扭身拔拽刀柄,旋了一圈,直将饿鬼头颅旋了下,脖颈处切口平整,火线消散,鬼头落地。 对你来说,这次应该很简单……确实很简单。 吴青耸了耸肩膀。 不强,挺弱。 中看不中用的货色。 而且,虽然会说话,但智商明显不高。 刚对上,吴青就借着饿鬼喷吐的火焰作掩护,挑了它一刀,还是不长教训,继续喷火,吴青故技重施,藏刀锋于火中,迫近咫尺之间。旗开得胜。 但简单是对吴青来说。 普通人就没这么简单了,而他们一样可以借助诡物,开启极乐门。 死在极乐界的话,就会被饿鬼夺取肉身,代替其,去到现世。 这也是榷运局四处收集封镇诡物与清缴练气士的原因之一嘛? 反过来说,这也是自己所见到的练气士都是武师的缘故? 不是武师,在绝大部分外物带不进来的情况下,面对饿鬼,几乎必死无疑。 第91章 出 尸首分离的饿鬼,倒地如腐朽雕像,渐渐被裹挟着红色砂砾的狂风吹散,尸碎被席卷进狂风中。 风中的砂砾就这么来的? 两道均分的水光,荡漾着红色,在无形的吸力下,分别跃入了屹立庙中的极乐门,与庙外的枯树。 枯树受到了血水的滋养,一段枯枝的干瘪枝头上,眨眼绽出一个嫩绿芽苞。 这方荒凉的世界中,显得极为难能珍贵。 芽苞无视环境的恶劣,飞速生长。开花,结果,蒂落,窝在红纱上,又在一眨眼的时间里腐烂,果肉消弭无影。 独留一颗拇指头大小的玄色果核,表壳两条弧形凹线,形似人眼。 一只大手将这果核从沙中捻起一甩,抖落沾染的沙粒。 早通过解脱胜获得了此果实信息的吴青,面不改色的将果核塞入口中,一咽,落肚。 随着果实落肚,极乐门上才红光一闪,俩扇门板仿佛被狂风吹开。 【觉悟之果】:使人觉悟,脱凡之始。 次序:一 不可带出极乐界。服用后,才会开启极乐门。 服用后,洗髓伐经,立成练气一层练气士,获阴阳气五刻。 服用觉悟果·次序一之后,才能服用觉悟果·次序二。 人类为有生以来最灵者,但人智繁杂,不得清净。末法时代,阴阳气稀薄,哪怕最天赋者,也无法感知吸纳使用阴阳气。 唯服用十枚觉悟之果,弥历百天,脱出其胞。方为超凡。 注1:这只是第一枚觉悟果,服用后,会初步改造受持者的身体与魂魄,使受持者能够使用阴阳气。但仍然无法自生阴阳气,也无法吸纳天地间游离的阴阳气。 注2:后续还有九枚,请持续进入极乐界,杀死饿鬼,取其血元,灌溉菩提树。 ………… 落肚的觉悟果,一进了吴青的肚子,好似化作了饴水,浸润着五脏六腑,最后在丹田处蓄积。 吴青感觉可以将其随着心意,随时从丹田中抽出,顺着经脉导出体外。 液体一般的阴阳气。 虽然比较奇异,但并没有让吴青产生玄之又玄的感觉。 只是初步改造。 非但如此,解脱胜执铃,也化作一道流光,冲进了吴青丹田处,消失不见。 吴青拧着眉毛,没有唤出解脱胜,只是脑中一个念头。 地上显示出吴青的个人信息。 受持者的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吴青 状态:诡物:浮身血冲体。 【练气士】 修为:练气一层 当前阴阳气:五刻 术法…… 诡物…… 业力…… …… 这让吴青一喜。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对吴青而言,都非常有用。 但以往吴青想要获得讯息,都需要唤出摇铃,现如今不必了。不知方便了多少。 不过,这事先放一边。 吴青皱眉毛,盘算开了。 他现在吃下的是次序一的觉悟果,吃下后,会改造人体,使其变成练气一层的练气士。 结合解脱胜给出的信息,再以此类推,下次进入极乐界,杀死饿鬼后,灌溉菩提树,就会结出次序二的觉悟果,服下后,就是练气二层。 服下九枚,就是练气九层的练气士。这是真传道门的极限。 而解脱胜给出的信息,是后续还有九枚,加自己已经服用的这一枚果实,一共十枚。 在服用觉悟果的过程中会持续改造自己身体和魂魄,待十枚,全部服下后,便是超凡。 体内可以自生阴阳气,而不需要通过服食觉悟果来获得阴阳气。 同时,超凡,也就是真传道门嘴中的天魔,邪道修士的筑基期。 每次打开极乐门,进入极乐界,需要累计接触诡物十天。需要进十次。 合在一起,便是百日,百日筑基。 这也许就是邪道修士对筑基期说法的来源。 但为何真传道门会将其称为天魔?这点对吴青来说很要命。 极乐门的开启可不遂人愿,接触诡物累计十天就会开启。 但不接触,就不累计,就不会开启极乐门。 旁人可以通过不解开诡物的封印,或者干脆不去用诡物。这样就可以不累计,开启极乐门所需要的时间,从而拖延自己升格的时间。 想来,沙坪光也好,施大海也好,明明都已经干了这么久的盐务巡警,却还是一个练气三层,一个练气七层。没死,却也不是练气九层,想来应该就是如此,间歇性的使用诡物。 但浮身血可是埋在吴青肚子里取不出来的,他一定会按时开启极乐门,密迹力士的强弱他不知,但肯定不会弱。 所以吴青,基本可以确定,再有六十天后,自己就会成为练气七层的练气士,完成主线任务。如果自己没死在极乐界的话。 同样意味着,自己九十天后,如果没死,就会成为练气九层之上的筑基期,真传道门眼中的天魔,必定要被铲除的邪祟。 到那时,自己该怎么办? 三个月的试署期后直升缉私二队队长? 或者…… 吴青一呲牙花子,暂且作出了决定, “三个月内,找到能够解除浮身血效果的方法。找不到,变成天魔之前跑路。” 支线任务的回归碎片,吴青想要,但前提是没有必死的危险。 而且“天魔”虽然现在还不知怎么一回事,但和“魔”字沾边,肯定不是好事。 心思沉重,三个引导任务也全部完成,吴青没有再往外解脱庵之外去探索的心思。 对未知的事物,还是应当抱有该有的敬畏感。 吴青转身回返极乐门。 和来时一样的隧道。 片刻的眩晕感。 睁眼。 已回到自己的宿舍。 退出极乐门,吴青先猛然一惊,他居然在自己的床上,看见了和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眉目紧闭,呼吸悠长。 睡觉? 吴青双眼落在其上, 吴青(肉身) 状态:魂魄出壳。 魂身重合,即可合一。 自己原来是魂魄去的极乐界,吴青惊愕,也不再犹疑,躺回床上自己的肉身。 轻微的水乳交融之感,吴青起身回头,果然再没有在床上看见另一个自己。 忿怒之相,面目威严的密迹力士抱着极乐门,渐渐淡去。最终消失不见。 按照解脱胜给出的讯息,极乐门将会在十天后,再次出现。 随着极乐门的消失,阴暗,充满缭绕雾气的环境,遽然一变。 浓烈阳光从厚厚窗帘布的缝隙射进。 吴青身上,身穿着进入极乐门之前的黑色制服,赤禾刀外的黑伞鞘,也回来了。 一摸腰间,配枪还在,伸手入怀,黄符纸的质感从手心传来。 密闭的窗外,榷运局上午下班的电铃声隐隐约约。 两方世界都是摸得着,看得见的。 都是,真实的。 吴青重重呼出一口气。 极乐界,什么鬼东西? 第92章 来活 男人穿着衬衫皮鞋,曲臂挂着西装。余江城里这么穿的人,不多见。 律师,记者,教员,高级技术官?无论哪样,他都一定是知识分子。 他绕晕了,在巷子里转,这巷子不到一丈宽,上不见天,两头不见路。 而且在这僻静地方,并没有电灯,只人墙上,横牵着一根铁丝,悬着一盏玻璃罩的煤油灯。 淡黄色的灯光,昏昏地,没照到其他人影。 巷子两边围墙,低而矮,男人伸手可以摸着人家的墙顶。 望过围墙,十来公尺后,才能看见老式的房屋。黑魆魆的。 他已经有点害怕,自己心里头一慌,不敢抬头,高一脚低一脚,往前直撞。 偏是心慌,偏是不敢抬头,就偏是走不出这巷子。 只觉得前面一个毛蓬蓬的黑影,里面射出两道幽光。 男人吓了一跳。 抬头看时。 那团毛蓬蓬的影子,忽然往上一耸,咪咪叫了一声。 原来是一只猫。 男人这才明白过来,自己拍了拍胸口,觉得安慰了些。 忽然,小猫炸刺地嘶叫了一声,围墙上几个跳跃,惊慌逃窜没了影子。 再度被吓了一跳的男人,嘟囔了句“死猫。” 被黑猫带走的视线回到正前方。 眼前一个黑大块,就这么突兀地横亘在男人面前。 刚这里,除了自己,没旁人。 男人不由地浑身毛骨悚然,一阵热汗涌了出来,心脏直要跳出喉口…… “我说……” 黑影说话了。两根铁丝在缠绕一样的声音。发哑,发颤。听得人难受。 但男人却安了心。 是人话啊。 又听见, “我儿子叫人撞死了,我该是苦主?” 世道不好,恃强凌弱的把戏太多了,自己也看不惯……但你出来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男人懒得搭理,绕过这个发了癔症的低阶级盲流,走出才两步, 熟悉的黑影——男人胆寒发竖。 “我说……” 一模一样的话, “我儿子叫人撞死了,我该是苦主?” 男人怔住好一会,牙齿打颤,勉强对答, “对,对,你该是苦主。” 一面说话,一面迈动发软的双脚,在地上转过弧,想跑。 鼻尖却撞上一张老脸。 两行血泪,印着青绿幽光的老脸, “所以,错的该是你们?” 两条血沟从老脸嘴角一直蔓延到脑后。 裂开! 吭哧! 西服落地。 墙上的影子,显出两条倒栽的长腿。 ………… 已经是半夜,午夜休息时间。 许多玄之又玄的东西,吴青暂时没能力追寻,只好先顾好眼下,在往后,慢慢地去寻找自己猜测的真相。 中午出了极乐门后,吴青没接着补觉,而是去了榷运局的靶场,练了一会枪。 战绩,很糟糕。 他上次用枪,是他前世六岁时玩的仿1911。 嗯,打bb弹的那种。 无论何种技艺,都需要长久的磨练。吴青前世九夏迎阳立,三冬抱雪眠,练了十几年武,明白这这道理。这也急不来。 值得一提,吴青出了极乐门后,没人任何人找来,没有任何事发生,除了吴青自己变成了练气一层的练气士之外。 极乐门,很玄秘,除开门者,旁人不可得见。 在靶场又磨了一段时间。吴青出门去往西晋路。 和施大海在西晋路汇合后,巡了几个小时的路,没收获,找了一面摊,吃夜宵。 “原来如此。” 吴青吞下一口面,喃喃自语,手中被翻到第四版的《余江周报》。 第四版,副标题。 《前朝遗老大开杀戒为哪般,巡城御史终成流氓大亨》 吴青之前虽是切身的参与者,但并不知道李御史那一夜究竟出于何种动机,才对余江的船帮公口动手。 现在看完报纸,加上之前所知,吴青才拼凑出了完整的故事线。 为了夺取各个码头的控制权。 假借替巡警厅寻枪的名义,寻剑,再以寻剑的名义,召集外地武师,分散本地帮社。一夜荡灭。 最后再与镇守使将军管春武共同出资,开办了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一举摒绝掉了余江官署对自己的控制。堪称大获全胜。 如果最后李大公子没被吴青一枪爆头的话。 流氓大亨啊,祝你生意兴隆喽。 吴青合拢放下报纸,继续往嘴里塞面。 没有太担心李御史那方对他的影响。 身为南余道镇守使,与其共同出资,办公司工厂的人太多了,李御史只是其中之一。 吴青自己又已经是缉私二队的预备队员,三个月后便是正经的缉私队员。 吴青的样貌与之前大为改变,不太需要担心被人认出。 疑虑太多无益。 三两口吃完剩下的面,拿起黑伞,吴青去街角同抽着烟卷的施大海汇合。 知晓赤禾刀阴兵的意义后,吴青现在是伞不离身。只期快点完成“芥子术”的支线任务。 报纸被他留在了条凳上。 这是面馆老板买来,用以招揽生意的手段。 “慢走啊。” 面摊老板甩着半黄不黄的擦巾,收拾碗筷。 条凳上的报纸随湿重夜风翻飞甩角。 已经被吴青复拢的报纸,头版大字标题《旧帝复辟已了,府院之争依旧》 李御史。末版。 吴青。无名之辈。 各将军公署中端坐的将军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角。 拿出罗盘,吴青只是照例随便看一眼,但透明玻璃板后的指针,却没有照例平稳。 加快了脚步,吴青来到街角。 街墙上一行红字, “禁止随处便溺”——县知事公署宣传科宣。 嗦了一口烟,正单手扶墙,抖落残余尿液的施大海提起裤腰带,黑色制服多处浅色酒渍,双眼醉态迷离。刚吃面时,他又喝酒了。 吴青走上前, “海哥,指针在晃。” “各方向走几步。” 施大海不慌不忙。 “不必了,我刚向你走来时,指针晃动的频率已经加快了。”吴青回道。 施大海于是一提屁股,系好腰带,往面摊的反方向走。 西晋路西段。 一路踢踏声,他脚上的皮鞋被他踩塌了后鞋帮,当拖鞋穿。 吴青跟上。 两人按照小罗盘晃动的频率走,并未走远,先沿着西晋路走了一段,而后转入小巷。 小巷子两边,低矮围墙,老式房屋。 小巷子中一根铁丝悬吊的煤油灯黯淡,一袭夜风卷动巷中的枯枝。 吴青与施大海两人没有看到任何影子。 但指针,晃得飞快。 第93章 二十四山 施海右手侧抬,自己止住脚步的同时,手臂横在吴青胸前,示意吴青停步。 吴青侧首。 却见施海双眼不知何时变得澈然,但前方昏沉的巷子,并没有倒影在他双目上,他看着吴青。 “呐,我们办事前,都需要作些准备……接下来我所言,你要牢牢记下。我们缉私二队斩妖杀鬼,自有一套准则章程。” 说着,眼一低,视线落在了吴青手上小罗盘上, “正好今天这鬼不厉,咱们拆开步骤,一步步来。首先,看你手上的罗盘。” 吴青依言将罗盘举起,面朝自己。 这小罗盘,没有方正的外盘,只有一直径二寸八的内盘,正好一手可握,中间一个玻璃罩,安着小指针。 乃是施大海在吴青第一天巡逻时,亲手交到到吴青手里的。 吴青先前只晓得,附近有邪祟诡物,这罗盘的指针便会转动,离得越近,转得越快。 现在施大海则讲解得更细致。 “你从老沙那已晓得我缉私二队盐务巡警,旧时名阴阳皂役?虽是天柱观下属,但一样学得天柱观真法。 现在你手上这罗盘,便是我使天柱观真法,加持阴阳气祭炼刻制的法器。 正常的罗盘,从中间的天池……也就是指针开始,往外,还会有先天八卦,洛书方位,反伏黄泉,坐山九星等等圈层。但我们用不上,我们手里的法器罗盘,天池外就只有一圈。此圈层,叫天星,又称二十四山。” 施大海顿了下,在等吴青消化,才接着道, “此圈层被等分为二十四格,分刻甲卯乙,辰巽巳……等等四维四正,八支八干,共二十四字,分别标示不同的方位,所以称二十四山。 在二十四山中,先贤以洛书之数推卦气的阴阳,如乾南得九,坤北得一,离东得三,坎西得七,皆为奇数,估该四卦为阳,所纳之干支亦为阳,均用红色标示。余者为阴,用黑色标示。每三格变色,红黑阴阳间隔。 此二十四山分验阴阳,定阴阳之界,配男女之位,我们不干媒婆的事,就只用此来厘定阴阳气的强度。 同样可测鬼怪,诡物,练气士的强度。其准确性会随着距离而逐渐降低,但一般到被测物,十公尺(米)内,这就基本准确了。” 施大海目测着巷子中那盏煤油灯到自己的间隔,也就不到十公尺,继而道, “三山为阴再加三山为阳,合计六山,共阴阳。所以,六山便是一个级别。 如果是新生的鬼怪,威能较差的诡物,以及练气三层和以下的练气士,探测到他们时,指针晃动幅度较小,只会在六字,也就是六山的范围内晃悠。这种级别的鬼怪和诡物,我们就称为六山级,以此类推,越强的鬼怪诡物,指针晃动的幅度越大,涉及的山就越多。 六山往上便是十二山级,十八山级,以及二十四山级。” 施大海忽然下腰去拔被他踩塌的鞋后跟。 吴青则在理清思路。别看施大海说了这么大一通,但就一个简单的意思。 罗盘可以探侧出鬼怪诡物的强度,分为四个级别。 六山,十二山,十八山与二十四山。 太麻烦了。吴青如此想着。 施大海拔完鞋跟,直起腰去扣制服的扣子,因挺腰的动作,他不由打了个酒嗝,才道, “但讲起来太绕口……所以我们一般现在都直接讲一二三四级。简单易懂。” 那你之前讲那么多干嘛。吴青嘴角抽了抽。 施大海和晕红脸颊不符合的湛清双眸看了吴青一眼,露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 “我是要告诉你,你要做的事,和以前不同了。随心而为,万万要不得。得谋而后动,得有章程。这就不光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 如果他没有身上没有酒味逸散的话,还是相当能让人信服的。 不过吴青也没把施大海的话当玩笑话。 施大海又道, “话归正题,四个等级,手段有别,方式各异,其强弱不能单用阴阳气的强弱来测定。但既然划分出了级别,自是有高低次序。 第一级,初生的幽魂,小鬼之类的。一般比普通人强一点。不难对付。 第二级,其中弱的,寻常盐务巡警,上些手段,也能对付。强的,就得老道而法力高强的老盐务巡警出马了。 第三级,成了气候的鬼怪,需要多队盐务巡警协同出手。至于第四级……” 施大海眯了眯,眼中满是危险的意味, “我们天天在城内肃清鬼怪,基本不可能有鬼怪能藏这么久,修至二十四山级。所以,真要有,铁定是外来的家伙没跑了——天魔。你要是哪天看见罗盘上的指针,横跨二十四山在那晃悠,别犹豫,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没人能拿这点来指责你。” 六山的级别同样还代表着一到三层的练气士,十二山则是四到六,十八山则是七到九层练气士。最高等级的二十四山,自然就是练气九层之上。 吴青带点试探的意思,“那既然天魔这么厉害,假使真有天魔出现,咱们队里又是怎么解决的?” 施大海露出烟黄黄的牙齿, “缉私二队的武器库里,三门五七野战炮。天魔法身?立成齑粉。 炮哪来的?咱们毕竟也算是替诸位将军们,安靖后方,管将军还是很支持的。 也就是咱们缉私二队办事不能闹得动静太多,才一人只带一两把连珠手枪。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看中咱们缉私二队办事动静小……要不然城外驻扎的第九混成旅,炮更多。” 大炮轰天魔,嗯,末法时代嘛,很合理。 施大海最后不知从哪掏出几根绑带,扎紧袖口裤管, “你现在看看你手上的罗盘,指针跨了几山?” 吴青看了过去, “十二山。” “那就是二级……你留在原地。” 先拔鞋后帮子,然后整理好制服,最后袖口裤腿全部扎紧。 一向给人感觉吊儿郎当的施大海,忽然留了个利落的背影给吴青,他人已经纵步向前。 前方是昏暗的煤油灯,阴森的巷子,与看不见的鬼魂。 第94章 冤死鬼 “鬼怪,我们一般将其大致分为两种。一是尸变鬼,你杀的那只铜头小鬼就是了,毁掉尸身就行了,其二是魂身鬼,无影无形,需将其打落个魂飞魄散,或是找出它寄魂之物,将其毁掉。才算完。” 施大海边走,边活动着颈肩,一时间噼啪骨筋作响, “现在罗盘指针晃得厉害,巷子里却空无一物,想也知道是魂身鬼了。对付魂身鬼,方式多样。使其显形,凡兵可斩。其形不显,使用法器阴兵斩之,炎雷符篆灭之,都可以。 亦或是架坛作法。这比较麻烦。相比符篆,需消耗更多阴阳气,诵咏经文,踏罡布斗,存神谒帝。还需提前准备,寻到它生前尸身,或钟爱之物。方能顺其承负,法力灌其顶,一举灭杀。 不过既然罗盘显示是二级鬼怪,倒不用这么麻烦,直接动手就好了。瞧好。” 吴青看着施大海一直快走到这小巷尾段,街上的灯光已经近在眼前时。 夜色仿佛浓稠了起来。 右侧低矮的围墙上,趴着一只内里射出两道幽光的毛蓬蓬黑影。 施大海脚步一停。 “喵-” 黑猫窜走。 吴青和施大海的目光,却没被黑猫顺走,而是一前一后,都落在了突然横亘在施海身前的黑影上。 已成练气士,解脱胜安于丹田的的吴青眸光一沉, 黑影旁,一张旁人看不见的光字仿单: 【冤死鬼】 阳间万千鬼物之一。魂身鬼。 等级:十二山(二级) 姓名:岑光财 技能如下: 吞食:裂口女知不知? 移形:移形换影(十米,无法穿墙。) ——弱点:炎阳可克。 ………… 冤死鬼啊。 所以巷子对面是…… 吴青眼一挑,眸光一直跃出巷子口,看向巷子口对街。 余江公律所。 熠熠生辉的五个大铜字前,阴暗的巷子里,冤死鬼。 “我说……” 盘坐如蛤蟆的它在问, “我儿子叫人撞死了,我该是苦主?” 声音,阴恻恻的。 施大海没搭理,回头看了眼吴青。 面无表情,很镇定。 很好。新手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够了。施大海可不想和老沙一样,叫一个门外汉害惨。 至于老沙报告里的“身手不错”“谨慎”“眼力好”,诸如此类对吴青的评价。 施大海只当是放屁。老沙人还行……手上功夫和眼力?差远了! 施大海后退一步,很随意的向后招手, “看着就行,别来碍手。” 吴青没所谓地笑了笑,便望见刚还在施大海身前的黑影,在一道青光忽的一闪而逝后,从施大海身后破开一道梭形青光,盘踞在施大海身后, “我说,我儿子叫人撞死了,我该是苦主?” 施大海缓缓转身,从他身上已经找不到一点醉意,平静的目光对上冤死鬼猩红的双眼, “傻乎乎的。” 冤死鬼的神经被挑动,惨白的死眼恶狠狠盯着施大海,像是条落岸鱼般扭脊,青脸向前用力一挺。 两条血痕从嘴角飞速撕开,裂到后脑勺,失真的亡口大张,朝施大海上半身啃去,势要将猝不及防的施大海一口吞下! 从吴青的角度来看,冤死鬼张开的大口,更是将施大海整个人完全阻挡。 吴青已经完全看不见其后的施大海。 就在甩涎的如锯利齿,即将并拢时。 一张黄符纸从冤死鬼身形的边缘飘了出来。 吴青凝目。 【天柱封镇符】:天柱观所制,封印诡物之符。 冤死鬼,魂身鬼。寻常道理下,生人无法触碰。 可下一刻,吴青清晰地看见,冤死鬼的后脖颈处,仿佛被棍子撑住的皮鼓一样,向后撑起好大一个尖。 “尖”的顶端,是一鞋头的形状,被撑起一瞬后,仿佛橡皮收缩,冤死鬼被这鞋头,猛力往巷墙上掼去,眼看就要撞上巷墙,巷墙上却出现一道绿光。 冤死鬼像是投入平静的湖水中一样,眨眼消失在了绿光中。 施大海的身形这才显露而出。 脸掩在大檐帽下,阴暗看不清,高踢腿姿态,左手拿着配枪。右手上拿着一布满铁锈的小铁环,像是从一截锁链上卸下来的。 吴青视线在铁环上聚焦。 【诡物:形有实】:乃至草树纤毫,大小虽殊,但可有形,无不指实。 效用:一米内,所有魂身,隐形,化烟等等隐匿,悉皆作实。 负作用:一天内使用超过五分钟,使用者永久化虚。 注1:它的效果是持续的,不使用时,请妥当封印。 注2:刖刀,烧条,虎凳……该怎样才能逃出这里? 注3:路引。 ………… 原来如此。吴青了然于心。 施大海还有空将手中的形有实向吴青挥了挥, “这是能将鬼怪化实的诡物。化实之后,凡兵可斩,肉身可触。” 一向无往不利的冤死鬼却不信邪,消失在巷子中仅一瞬息,干脆懒得找背后,再度破开一道绿光,在施大海面前,利齿开闸! 几声枪响,撕破深沉的夜。 将冤死鬼的魂身,贯穿出好几个碗口大的扭曲透洞,仿佛被长棍搅出几个窟窿的烟团。但并没有血肉洒落,取而代之的是一段段棉絮一样的残破魂体,漂浮在空中。 窟窿空透,虽隔肚腹,但吴青的余光犹能透过冤死鬼的身体,看到其后的施大海,和他手上冒白烟的连珠手枪。 骤然的枪响,也将周边几乎听到动静的人家逼得安静了下去。 冤死鬼一声尖叫,似关节磨损的木偶,趔趔趄趄摆动身形,颤颤巍巍扭动脑袋。 非常不好受的样子。 “既然是凡兵可斩,火枪亦可,接着是符篆……” 施大海话音未落,夹着符篆的双指才翻出衣袋。 察觉到危险的冤死鬼也不管自己还飘在空气中的棉絮样魂体,幽绿光闪现。无影无踪。 跑了? 施大海皱着眉头好像在疑惑。 才怪! 施大海身子霎时前倾,重心压在微屈的左腿上,脚尖朝前。腰上使劲,上身稍右转,力连右脚板,右脚掌轻轻摩擦地面碎石出挑,呼啸夜风,蝎子摆尾般,向后猛力弧形撩踢。 直踢得一个绿光中半张口的半实半虚黑影,脖子一歪,舌突眼瞪。 青光都还没完全绽开,便又消失了。 第95章 软柿子 观望的吴青,也忍不住走近了几步,想看看清楚,差点拍手叫好。 施大海倘若真是吴青猜测的施海,其名号断松手,想来一身的武艺该在手上,可施大海连着两招都是腿法。 尤其这招,眼未斜,身先动,右腿紧擦着左腿内侧,猛力朝后踢出,如蝎子摆尾般刁钻。隐隐有吴青前世,名噪神州大江南北,北方名拳,戳脚,其中文趟子一派“紧凑灵活,绵里藏针”的拳理。 不同的世界,出现类似的拳理,不足为奇。但施大海一脚朝后踢出,颇具颠翻倒扬之势,以吴青前世踢了多家武馆的经验来看,只这一腿,已然登堂入室。 更多的,光一脚是看不出来的,也许其他招式练得更好,也可能比这脚差。 不知是施大海掩饰自己身份的缘故,才用的腿法,还是真就随心所欲。 挨了这一脚冤死鬼久久不曾现身。 这回真跑了? 走近了几步的吴青,背上汗毛陡然竖立,毫不犹豫蹬地一跳。 吭哧! 吴青的耳际一凉,让过一道从青光中奔出的黑影,一旁低矮的围墙上,突现一大豁口。齿咬的月牙形状,却大到足够一人塌腰其上。 跳开一步的吴青神色,意味深长, “没那么傻乎乎的嘛。” 毫无疑问,冤死鬼就没打算跑,才吃了大亏,怎么能跑? 它想先吞个人,迅速恢复被打残的魂体。 而柿子挑软的捏。 它眼中,吴青就不算硬。 能在一旁施施然观战的,要么是长官,要么是学徒警。 看对它极有威胁那男人对着小子下令的样子,也晓得,这小子不可能是长官了。 只这鬼身前见识不够,要不然,光看吴青光秃秃的制服两肩,就晓得吴青还没被实授。是还在试署期的…… 学徒警啊。 冤死鬼血眼盯着吴青,咽下粉碎的墙砖灰,双腿双脚攀墙一弹。 那就很弱喽! 调身张口,朝吴青扑去,大嘴裂到一个夸张的程度,酷似黑洞洞井口,可惜井口一圈,布满细密尖齿。 它却没有见到预想中的惊慌失措。 吴青依旧笑容玩味,说出的话,很使人……鬼难堪。 “不真傻,但白活这么久了。” 自以为是,吞了你! 冤死鬼不疑反怒,绿光闪现,移形到吴青头顶,两条血泪淌着,肉丝砖碎挂糊的獠牙一露,整个鬼影由虚转实,罩咬而下。 就听见离自己大嘴,不过几公分的学徒警,好像是在接之前的话, “……一点不精明。” 冤死鬼大怒,吹出腥臭气,利齿闪着细密寒光。 吴青挑衅地啐了口唾沫,却毫不拖泥带水,扭头就跑。 转身时,手肘从冤死鬼身上撞过,一触即收,没真撞上。仿佛是忽然想到这是魂鬼,又远离形有实的辐射范围,拳打脚踢对它不起作用。 但吴青眼里却有点异样的神采,没出声,脚趾犁地,前冲出好几步。 原地空留锯齿咬合声嗡响。 跑?咬空的冤死鬼身上青光一闪。 一眨眼又是两大跨步已经迈出的吴青,眼角瞥见身旁青光,一个沉腰下身,腥风从头顶咬过。 移形追至的冤死鬼再度吞了口夜风,着恼不已,追着奔逃不停的吴青,闪现,由此就停不下来了。 吴青时而下腰,时而起跳,逃跑的轨迹上一道道绽开的青光。在冤死鬼接连不断,却频频的空咬声中,显得游刃有余。 反过来的冤死鬼,便心躁无他了。 凄厉的怒吼声中,冤死鬼又一次从青光显出身形,这次它身上的黑色比以往看着更凝视。 “……为吾怒心……” 熟悉的嗓音让冤死鬼硬生生刹住了离弦之箭般的去势。 眼前,已经不再单是那个讨鬼厌的学徒警,而还有先前将它开了几个窟窿的老巡警。 该死的学徒警!冤死鬼张舌怒吼,惊惧中想退回青光中。 吴青回头露出笑容,重复了一遍, “一点不精明。” 手腕一抬,炸响的火光和硝烟,一起钻进了冤死鬼嘴巴。透亮了夜空上几颗高挂的夜星。 咫尺的距离,就算枪法再臭,吴青也不可能脱靶。 冤死鬼被迫化实的魂体,又一次被带着火药炽热余温的弹头带走几缕,抖了几抖,坠如断翅之鸟砸地。 施大海单手夹着一张符篆,念出了最后的咒语。 “风火下掣!” 【火符】:元阳一气,炁上求火。注入两刻阴阳气,往前射出三丈烈焰,持续三息。 巷子通明,热气蒸腾,热气直撩着跳出几步,还在半空中的吴青的眉毛发卷。 炽热蒸腾,一条外缘炽红,内里深黑的火龙张牙舞爪,在地上灼出一道笔直的黑色烧痕,缠绕拥向僵直在地的冤死鬼。 冰雪消融不足比拟冤死鬼在烈焰中消散的速度。 一呼一吸的功夫,烟消云散,火气收敛,小巷重归平静。 除了地上的一道黑痕,低矮围墙上的豁口,没人能晓得,这里有过只冤死鬼。 尘埃落定。 实际上施大海完全没必要用火符,他是在把几种手段都用了,演示给吴青看。 吴青脚跟随脚尖落地,收起配枪,问道,“海哥,还行嘛?” 施大海从地上捡起封镇符,贴在手中的【形有实】上,苦笑道, “这么明显吗?” 吴青耸了耸肩膀, “都已经被您几枪打得僵直了,还能从您手底下手底下逃脱,窜到我面前……昨天您试了我脑子醒不醒目,今天除了是您在试我身手,够不够灵光。我实在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施大海不置可否,道, “在附近找找,一般鬼怪不会离尸体太远。找到它尸体,然后写个签呈递上去。你来写。” 吴青点头应下,但奇怪,“找尸体干嘛。” “拉到巡警厅去,一些混蛋,干的混蛋事,才有的这冤死鬼。难不成还想让爷几个白白给他们擦屁股?尸体送过去,让余江巡警厅去查,抓到后该判判。能走关系,跑后门,是他们的本事,但想轻省。没门。” 看吴青有点吃惊的样子,施大海眼神认真, “虽然干的事不好往外讲,但我们,多少也是在保境安民。” ………… 类似的话,队长常英也对吴青说了一遍。 在近黎明时,结束了一晚上工作的吴青,回到宿舍,刚躺下。 小刘来敲门,将他叫到了队长办公室。 第96章 上架感言 按理来说——更新慢,节奏慢,写的慢。 发这篇求首订感言,稍微有点厚颜无耻的感觉。  ̄w ̄= 但惯例嘛,不写一个多少有点不合规矩。 从签约到现在,俩月。 心思很乱,坦率的说,写的不如一开始好。 作为一个新手作家(姑且厚颜说作家) 有让我少写打斗戏份的读者,也有喜欢我打斗戏份的读者。 有喜欢我故事的读者。也有厌恶我故事的读者。 有喜欢我节奏的读者,也有觉得我节奏一沓糊涂的读者。 有确实指出了我不足,并提出了真正有用意见的读者。 也有每一章都要喷,但每一章都要看的读者。 于是我心思乱了,想把所有东西都写好。 爽点,节奏,故事,主角性格—— 越写越慢。 我错了,我做不到。 于是我决定,写我喜欢,以及真正喜欢我小说的读者看的内容。 之后我会不再看评论了,然后尽快恢复一天双更。 少看评论,多码字——前辈的苦口良言。 水平一般,能力有限,却还想靠网文赚点钱的退巍,希望各位能继续支持退巍。 明天中午上架。 求订阅,求月票。 第97章 宏旨 端端正正坐在办公桌后的常英,严肃刻板的脸庞,不曾改变, “设立巡警,以歼匪匿,以靖地方,这乃是民国建立后,设立巡警厅之宏旨。虽我缉私二队队员,因现况,不得已藏行匿迹,但同样是以安靖地方,使民众免受邪祟袭扰,为首要职责。切不可忘记。好好干。试署期后,我队待遇是相当优厚的。” 这一番话,多少有点没头没脑。 画饼?警告?还是都有。但身为队长的常英,专门叫吴青这新警,过来说这一番话,也多少有点没必要。 吴青出了队长办公室,在回寝室的路上还在思考。 之前和冤死鬼交手时,自己的手肘撞在了冤死鬼的魂体上,像是撞着了棉花,棉花也是实体。 可那时距离施大海的形有实,还有许多距离…… 吴青不由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不属于人的力量嘛?” 这么说来,自己运使阴兵赤禾刀,怕不是也能将鬼魂当做大活人来砍? 接着是自己的任务。 主线任务一,修至练气七层,自吴青开启识真门后,就已经晓得。再不用旁的助力,再六十天后,自己便会完成任务。 压根就没有什么修炼法门。 前提是自己不会死在识真门。 但加入榷运局一事,却也并不是多此一举。 吴青有心探一下,极乐界,佛,天魔,这些卷成一团乱麻的东西,到底怎么一回事。 况且,还有支线任务呢。 可现在吴青已经知道,榷运局缉私二队有五十多号盐务巡警。 自己作为一个试署期新人,就算缉私队队长的职位,像雨点那么下,也落不到自己的头上。 要么希望这个世界与吴青前世世界的时间流速有相当大的差异。 要么,一则攒大功劳,二则拍好马屁,三则希望队长与前面五十多个缉私队员全部死光光…… 现在还不知道常英队长的顶头上司,能够决定队长位置的巡检,她的脾性如何。 姑且就先算这三者缺一不可。 吴青有点为难。 ………… 就在吴青走后没多久,常英又命小刘,去将施大海找来。 “这可不好找?谁知道老施今天在哪个妓寨度日。这要是找起来,整个上午回不来,手头上还好多事没办呢。”小刘面露难色。 “手上的事先放放,先去将施大海找来。” “是!”得了队长的允诺,小刘一个立正,带着命令和窃喜——这下整个上午不用上班了——出门去了。 常英坐在椅子后摇了摇头, 这小刘向来办事漂亮,就是喜欢偷奸耍滑。随他。 毕竟将找施大海来,确实是有要紧的事务。 常英琢磨了两天巡检大人交代他的一番话,虽然现在缉私二队缺合用的人手,但他还是对巡检大人的安排,颇为不乐意,末了摇了摇头, “也罢,老施能料理。” ………… 希望队长与前面五十多个缉私队员全部死光光…… 自然是玩笑话。 吴青并没有当半百人斩的想法,也还没狂妄到这种地步。 现更是见不着巡检大人。拍马无门。 如此这般,能着手的晋升之阶,就只剩一个“立大功劳”了。 但吴青的急切,并不能改变,吴青和施大海闲适晃荡了一周的现实。 恰如施大海前言,一个月也碰不上几起邪祟。 但这一周来,吴青也并不是毫无收获。 首先是掩气术。 吴青现在还是试署期,要是练气士的身份暴露出来,可不太妙。 罗盘自是探测不出未施术的吴青的练气士身份,但架不住还有一种名为通灵目符的符篆,贴眉上,便能看出练气士头顶天汇灵光。 吴青从汤成存那缴获来的符篆中就有一张。 不过这符篆对吴青来说很鸡肋,他有解脱胜。 练气士一观,所谓纳阴阳于丹田,恒令日月于天灵,存紫白黄五光还入明堂,须臾百邪自灭。 说的就是练气士吞吐阴阳气后,自带神光。 这道代表着练气士威仪,凡目不可得见,有趋吉避凶之效用的神光,现如今却成了邪道练气士的追命符。不可谓不讽刺。 但既然依旧有邪道练气士存在,还结成了组织,平时掩迹,自有法门。 这法门便是掩气术。一种流传广泛的行气吐纳法门,非法术。 凡人亦可用来调节气息。 ——存想三丹田神人,次存五脏各处青赤白黄黑五色气,与丹田所出素称合二为一,想自气在身中,存丹田不透…… 练气士用了,便是屏绝自身灵光透顶而出。 此术是施大海在教导吴青,如何识破使用掩气术的邪道修士时,顺带讲了出来。 吴青即学即用。 其二的收获是,吴青从施大海处,探听到有能够保人失去五脏而不死的一类诡物。想来浮身血等同副心,那这一类诡物对浮身血也有效果。只是得慢慢寻觅,施大海只讲这种诡物存在,却没说是什么,在哪里。 午夜时分。 还是那个施大海带吴青吃夜宵的面摊。 “呲溜呲溜”的吸面声一顿,吴青的脸色有点坏。闲出来的。 一旁还有个空碗伴着空酒坛子,是施大海的,他吃完了面,照例去街角解手。 要是在人面摊边上解手,那可太不讲究了。施大海不拘小节,可也干不出来这事。 凌晨时分,远处寂静的街道,传来几声呼喊, “快,抓住他。” 脚步声激烈。 摇晃的灯光从远处映照出来了两条长长的叠影。向吴青这边,由远及近地奔来。 一道影子在前,吴青的目光顺着这影子向上一搭。 蓬头垢面,骨瘦似干柴的少年,慌张到手足并用,见到穿制服的吴青,一喜,直直奔了过来, “长官,长官,救命啊。” 他身后,一个汉子提着灯笼,紧追不放,他也看到了吴青,脚步迟疑了点,但没有停下。 吴青站起,望着一逃一追的俩人,渐渐跑近,灯笼摇晃的光越来越亮。 亮到他们已经足够看清吴青脖子上的“盐务”领章,与空空的俩肩膀。 盐务巡警,还是没衔的。 逃跑的少年,眼睛里露出了绝望。 他身后汉子,迟疑的脚步下意识就加快了。 第98章 乞流工厂 奔逃的少年回头一看,身后恶汉眼看就好抓到自己,心一狠,咬着牙,目光闪烁之际,三步并两步,竟然一抬腿,直接朝吴青踹来。 姿态松散,一看就知道不会武。但借着冲势,及膝破裤灌满了风声,来势挺狠,大有一脚踹翻吴青的架势。 实在要是踹轻了,少年就没把握吴青一定会逮他去坐监。 宁愿坐监,也不愿被人抓回去? 吴青挺好奇,翻脚一勾膝盖后的条凳,往身前一带,凳脚蹭着粗粝的地面,横在了吴青身前。 少年本就是临时起意,此时更是一个措手不及,单脚挂在了条凳上,瞬间失衡。 吴青一个侧身,少年擦着吴青衣领边,双手好似虫翅胡乱飞舞,呈扑姿飞了出去,落地滚了一声泥。 但他人才翻飞过去,吴青却一抬手,拦住追来的汉子, “怎么回事,说说。” 闲着也是闲着。 少年还在地上斯哈着冷气,汉子看见吴青将人拦下,喜不自胜,对视了一眼,拱手称谢, “多谢长官帮手,我是乞流工厂的巡察,这人是逃跑的盲流。” 说着话,还指着自己帽子上“乞流工厂”四个红色绣字。 巡察与巡警一字之差,相去甚远。是保安的意思。 他们话中的乞流工厂,全称乞丐流民教养工厂,因收容的都是乞丐流民,余江人别称贫民工厂。 乞流工厂是一种在泰西救济思想影响下,于旧乾晚期出现在乾国的社会中,并一直延续至今的社会救济方式。 筹办宗旨是为,收容无衣无食无住的乞丐流民,供给衣食,边令其作工,边授以技能,以便三年厂期满后,于社会上有自谋生机的能力。 一般各地乞流工厂,由当地公署与士绅慷慨共同出资筹办。余江乞流工厂,也不例外。 五年前,余江县知事公署特意拨款,余江众士绅赞捐,合计八千块银元于水西建了余江乞流工厂。 虽乞流工厂的收容手段,是半强制的,但因提倡养教一体,也供给食宿,倒也不失为一桩真正的善举。 所以少年逃跑的惊慌,就让吴青不解, “那他干嘛要跑?” 乞流工厂巡察讪讪道, “乞流嘛,流浪惯了,恶习难改,懒惰散漫,受不了厂里的约束,不想作工,这就趁我们看管不力,跑了出来。” “你放屁。”地上打滚的少年抱着通红的膝盖,控诉道, “骗我进厂时是如何说的?穿,有单,夹,棉三套新衣。吃,是干饭两餐。住,是砖瓦通铺。可进去后,吃得是烂菜麸皮,住的是漏雨草棚。三套新衣不见踪迹。每日作工却不歇,比包身工还苦。” 少年的话又快又急,一连串的珠子似的,赶在巡察阻止前,一溜地从口中吐出。却条理清晰。 此言一出。 吴青盯着少年的眸子忽然一闪。 不过并不是因为少年的条理清晰而动容。 这少年,印堂发黑。 鬼气浸染之相。 吴青问少年道, “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还未言语。 那巡察已经知晓,这年轻巡警起心思了,想管一管这事。 暗道不妙,人没抓回去,反倒带回去一穿差服的。叫厂长知道了,他这份工作铁定得丢。 额头不由地见汗,情急之下,一个饿虎扑羊,撞向吴青。 打的好主意,先将吴青撞开,然后抓起少年就跑。 吴青心中冷笑,轻巧后撤步,速抬右脚,以一记精准的拦门脚,踢在了巡察的前脚膝盖上,不等这巡察痛得回腿。 吴青右脚略微回收,但不落地,稍屈后,如蟒蛇出洞向上蹬出,那巡察胸口一震一扬,倒飞而退。 “袭警,是重罪。” 吴青语气森然,刻意一撩衣襟,露出枪把子。 巡察这下不止额头,连衣背都有冷汗透出。连连拱手讨饶, “长官饶命啊,小人一时鬼迷心窍。” “一个月才几块你玩什么命?” 而况如果自己真是路见不平,这番举动,岂不是更引起自己好奇? 吴青摇头再去看少年。 少年忙回道,“我叫陈小文。” “好,陈小文,你之前一直待在贫民工厂?” “是。” 吴青扭头冲街尾喊了一声, “海哥,来活了。” 叼着一支烟的施大海晃悠悠从街角出来, “妈的,食都未消,又要干活,你小子真能找事。去哪?” 施大海,这一周来,就还那样,每日醉醺醺的,处理冤死鬼那一夜的利落澈然和硬棒,好似都留在了那一夜,再没出现过。 但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酒喝多了会耍酒疯,所以再没有像吴青初见施大海时,喝得那样烂醉。 “贫民工厂……”吴青将刚才的经过讲给施大海知。 施大海听罢后,眼神在少年的身上扫了一下,面黄肌瘦,依稀可见脸上淤青,皮肤上的青紫鞭痕。再看膘肥体壮的巡察。 “呸”一声,吐掉烟卷,还在燃烧的烟卷在夜中划出弧光,砸出细小的赤点,施海脚底重重碾着烟蒂, “妈的,闲事,走!” 俩巡警,押着神色各异的俩人,离了面摊。 面摊老板淡定从桌子上拾起几枚大子,收拾碗筷。 西晋路上,夜里摆摊十几年的面摊老板什么阵仗没见过?打架? 前段时间,全余江帮派火并都没怕过。看了一阵枪响,面都煮完了,李御史府上的护院,就他这这吃的“事后面”。 面摊老板摇摇头,“一看这小巡警,就是刚上社会,脑子还热着,肯定是随便找了个由头,就要斗一斗恶势力了。太年轻了,想当年……” 夜色深沉,面摊老板,陷入了回忆。 贫民工厂,就是一大工厂,内设制衣,制煤等等十三科,也就是十三个车间,四五百号流民充作工人。 外观,也就是工厂的样子。 顶端缠绕铁丝网的高耸围墙,圈出一大片地,围墙后的火光通明。 现在差不多是四更天(凌晨一到三点),天色黑至无以复加。 贫民工厂却还在作工。 少年陈小文所言役使流民如畜,并非虚言。 铁大门外,一盏路灯下,水泥台地上,一座石碑旁,有俩看大门的。见来了穿制服的,旁跟着俩人,分别是逃出去的少年和一个鼻青脸肿的巡察。 坏了。 立马分出一人去找管事的,剩下一人招呼施海吴青,“两位长官稍等。” 第99章 一通料理 吴青手中的罗盘晃动在六山的范围内,距离还不够近,说不清流乞工厂里头鬼怪强弱。 但里头有邪祟,已成事实。 施大海打了个哈欠,拍了拍吴青的肩膀, “你惹的事,自己料理干净。” 言外之意,上次教学,这次就该实践了。 吴青嗯了一声。 不大一会功夫。 嘎吱—— 工厂俩扇铁门锈扭声中,错开一条缝,一个肥头大耳,身穿藏青色竹布长衫的男人钻了出来,脸色不好看,似绿豆一样的双眼飞快地从吴青四人中寻到了鼻青脸肿的巡察,盯着他斥骂道, “就是你小子,把巡警引到这来的?” “嗯?” 吴青虚着眼皮,眼神不善。 男人是流乞工厂副厂长,交际的人物多,玲珑心思自也多,方才是气急了,吴青这一出声,就晓得自己失言了,连忙五根萝卜一样的短粗指头并拢,轻扇自己嘴巴,赔笑道, “瞧我这嘴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鄙人流乞工厂副厂长范万宜,不知两位长官贵姓?” 吴青回道:“免贵姓吴。” 施大海则站吴青身后,抖着腿,低着头,一言不发。没精打采的样子。说了让吴青自己料理,施大海就一点兴致都无。 一个肩上有章,面相老成巡警的站后头。 没看出为何是这肩上没章的青年巡警做主,但是多少看出了这两个巡警来者不善。 副厂长皱着眉头,又问道, “那吴长官,来敝厂,有何贵干?” 黄世仁的心,恐怕都没你的印堂黑。来干嘛? 碍于保密条例,这话讲不出口。 吴青扯了扯自己领章, “盐务嘛,当然是查私盐啦。” 缉私二队惯用的借口。 盐收,这时代是税收一大头。 缉私盐,堂堂正正的公务。 盐务机关名义上直属中央管辖,但贩盐运盐所得的盐税,全被各地军阀截留。 榷运局贩盐,就是在替管将军贩盐。赚钱,就是替管将军赚钱。查私盐,也就是替管将军查。 一般拿缉私盐作借口,没几个地方够胆拦门。 一旁候着的的陈小文眼神闪动,却默不作声。 来时的路上,吴青去问过他来路,父亲是一北方教师,但前几年豫西旱灾,一家人逃难来此,路上父亲噩丧,他才成的流乞。所以口齿清晰,说话有条有理。 他脑子并不差,看得出吴青是在找借口。 将吴青几人带来得巡察,就更不敢张嘴了。 谁料,副厂长弯腰拱手,满脸堆笑, “还望两位长官海涵,好叫两位长官知晓,非在下不知分寸,实在是敝厂自有规章制度,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肥胖的身形,更是隐隐将开了条缝的铁门挡住。 吴青笑道:“我等穿差服的,也是闲杂人等?” “您要是手里有搜查令,在下便让长官进了。或是有科长以上官员批条,在下也让路。可现在一张口空白话,您要想进……” 副厂长头更低了几分,恭敬不改语气强硬,问道, “长官可是我厂董事?” 吴青摇头,“自然不是。” “那长官可是我厂管事?” 吴青再度摇头,“也不是。” 副厂长两只眼睛简直笑成了缝。 “那长官,可是在下看错了,您穿的不是差服,是鹑衣?您也不是巡警,而是流民乞丐。倘若是的话,那在下倒是可以舍个位置让长官进去。” 吴青不急不躁, “只是查私盐,你厂里的事,一概不过问。” 副厂长如何会信,一个劲地拿自己厂中的规章说事,牢牢把住铁门。 吴青眯了眯眼睛,皮笑肉不笑道, “倘若我硬要进呢?你厂的规章制度,高得过官法不成?” “长官稍安勿躁。” 副厂长从容不迫,朝旁一指,指的是门前石碑。 “您先看看那。” 吴青觑了一眼。 木杆吊起的电路灯,正好悬在一方石碑斜上方。 深沉地夜中,这唯一的光,将一人高的石碑照了个清晰。 碑首三个红字——功德碑。 之下是捐款名单。 副厂长微微躬着的腰直了,脸红润了,就连口气都好整以暇了,几个字一顿,怕吴青听不清楚。 “我余江贫民工厂,乃是由,余江诸士绅赞捐所立,现董事会董事,无不是名望人物。道尹公署教育科钱科长,实业科章科长,县知事公署也有两位科长,再有金城银行行长蒋上水,俱列董事。您二位,盐务巡警,还一个没实授的,想进去,恐怕……” 副所长嘿嘿笑着, “不太够格。您硬,敝厂也不软,何必呢?鄙在下已备下薄酒,不妨先去喝几杯,宴毕后,薄礼相赠。” 还怕吴青听不出来,这薄礼,不薄。专在“薄礼”二字上压了音。 陈小文脚步不由地往外挪了点,小腿绷着,只要吴青道一个“可”字,他顺着风就要奔出。 虽然这位吴长官,好像有点心善的样子,但书里,常有道貌岸然之辈。 吴青大笑着拍了拍副厂长的肩膀,“你呀你……让我怎么说好呢?” 副厂长也笑了。心下暗暗鄙夷,果然又是打秋风来的。 陈小文想跑,一只大手按在了他肩膀上,他抬头看上去。 施大海一口黄牙,好惹眼,“待着你。” 大家都在笑,就陈小文一脸黑的时候。 吴青摇头失笑道,“但还是先试试。” 副厂长:“试什么?” “试一下,你到底硬不硬!” 吴青一脚猝不及防,踹在了副厂长浑圆的肚皮上,活像踹着了棉花。 副厂长就没这么舒坦了。细皮嫩肉的肚皮挨了一脚硬鞋底。 头一阵还没过,搅肠的剧痛浪潮般叠来。 又一下吃力不住,肥屁股沉沉地墩地上。 两头疼。 酒色财气谁都爱,吴青不免俗,但他分得清楚轻重缓急。 现在,就不是时候。好不容易揪着点线头,可不能就这么放过去了。 吴青混不吝的脾气几乎涌到脸上,乌黑的配枪也从枪套里拔出,枪口磕在捂脸的副厂长脑袋上, “拦得住我,拦得住枪子嘛?” 一双顶着刀眉的双眼,已然阴沉沉望向了工厂铁门前。 那里已经叫一堆头上带“工厂巡检”字样帽子的青壮堵住。 个个手持棍棒,甚至还有两条老旧步枪。大乾民国并不禁枪。 第100章 红本本 头皮被磕破,伤口流出的鲜血糊红眼睛,副厂长死鸭子嘴硬, “你一没挂衔的小盐务巡警,眼皮一闭,当不知道,就想往里头闯,但砸完盘子后,你们罩得住吗?” “如何罩不住?” 出声的,却是一直作壁上观的施大海,他打着哈欠,散漫的很, “就道尹官大啊?谁家还没个简任大员当老总。我榷运局局长不比道尹官衔低,拿科长出来压?低了点。” (老总:自乾末延续下来,新建官办机构总办别称。) 施海这是在说给吴青知。 将对将,兵对兵。 吴青施海的官阶不够,可他们二人,是给榷运局办差,办差中真要惹了人,有人会替他们扛回去。 既得了施大海的言语,吴青手上的枪口更使劲顶住了副厂长的脑门, “要么让路,要么让你说的那几人现在就蹦出来,保你脑袋不开花。” 副厂长心中惶急,董事们自然是蹦不出来保他,可自家厂长千叮咛万嘱咐,万不能叫外人进了他们这工厂,要不然,其中的景象要是叫人看去,可如何是好。 副厂长本早就有猜测,这两盐务巡警怎么油盐不进?现在一听施海拿自家局长出来压人,更是笃定。 怕不是因为工厂的红利,未分润到榷运局,才惹来这俩盐务巡警借题发挥。 须知,贫民工厂,相当一部分款项来源,便是社会上的善款善捐。 阔太太,阔小姐;有点余钱的小老板;自身不如意,却又看不得人间疾苦的平头百姓们。 他们挤着眼泪捐款。 是让工厂作善事的,问题是他们没做啊。 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 非但如此,还让流乞们日夜不分的作工,源源不断地纺织品,火柴,五金制品从流乞工厂以一个低廉的价格流贩至市场,更有几小类,远销省外。为各董事们,赚回了丰厚的利润。 这事,闷在锅里,你好我好。但外人看见了,大事不妙。 说不得榷运局遣了这俩盐务巡警来,就是想揭一揭这盖子,拿点把柄回去交差,好让榷运局能插手到贫民工厂来。 所以才不要他匆匆备下的礼金,嫌少? 这就更不能让人进去了。 以为想透其中节窍的副厂长,又连忙道, “此中利益分配,哪里是我们这些小人物可以插手的?小心你们二人给人做了枪使,事后再拿你们顶!” 吴青懒得理会副厂长的以己度人。 操使手中黑伞将副厂长从半坐姿态勾起,枪一收,右手将已经懵了的副厂长扇反过来,再拽着他的头发提脚震手,右臂好似撑杆,就把副厂长往工厂巡察们组成的人墙上硬撞过去。 吴青有更轻松的法子,譬如回去请队长常英批个条子。 但太麻烦,又拖时间。明知有鬼怪肆虐,吴青还回去先请个批条,再来办案。 外表不羁的,但颇有侠骨的施大海应该是不乐于见到自己这样做的。他之前出言帮衬,说明吴青猜的没错。 副厂长的面部轮廓被拽得变形,向后一掏手,被吴青刺出的伞尖刺回。 自家厂里的副厂长被人抓着撞过来。 虽持有棍棒步枪,巡察们也不敢动手,但先前有副厂长的命令,同样也不敢让。 人墙并不是平整一块,每人各有骨突粗细,肌肉松紧,跟别提还有想往身后藏,却完全没来得及藏起的硬木短棍。被大力掼进去的副厂长,时而似撞棉花,又时而似撞硬木,软硬不定。只觉得前后左右,全是劲,脸上都被撞出了血痕。 吴青在撑着他后脑勺按压的力劲,下得很足。 副厂长压抑不住痛苦,嗷嗷直叫, “痛痛痛……让开呀!” 巡察们面面相觑,一枪未敢放,一棍未敢出,通通侧身让路。 吴青打头,施大海跟入,陈小文末尾,从巡察们让开的甬道中,进了这流乞工厂的大门。 铁大门后。 一片空地上立着一根孤零零的旗杆,顶端大乾民国的国旗,青天十八星旗飘扬。 空地一直延伸到几排红顶砖砌的长条大棚前,棚里悬灯,还亮着昏黄的光,里面忙碌的人影晃动。 大棚后又是一道围墙,后头耸立着两栋小楼的黑影。 才进了门,施大海一拍脑门,迷迷糊糊地,好似才从酒坛子里钻出来一样,从制服左胸口袋里掏出一红封小本,懊悔不已, “我怎么把这玩意忘了?” “什么?” 吴青问过去。 “咱们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将军亲笔签发,正式盐务巡警才有的特别通行证。除镇守使,道尹及县知事公署外的,其他所有官署,持证者,可自由通行。官商合办及民办单位,通通不得阻挠盘查持证者,还得予以配合持证者。” 想也知道,缉私二队办了这么久的案子,少不了和各种权势人物打交道。 鬼怪多由怨死者而生,豪门大家,官署工厂,腌臜事不会比占多数的底层民众少,他们手里的人命,恐怕比底层人之总和,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盐务巡警除鬼,可不得将他们的腌臜事一并看去,他们怎么肯? 而榷运局的缉私二队巡警,真要计较起来,也是为了各将军们,平稳后方。 想把消息捂得这么紧,没把尚方宝剑,怎么可能? 自己早该想到的。 吴青叹了声, “海哥,你话可是说的够顺畅啊,一点没醉酒的样子。” 施大海打了个哈哈,“怪我怪我,被夜风吹着了,才清醒过来不是。” 吴青看了眼被自己拽着,额头见血,一脸苦相捂着生痛腹部的副所长,再看了看走后头,盯着副厂长不放,一脸快意的陈小文。 随手将副所长丢开,从施大海手上将特别通行证取来,施大海也没抓着不放。 他拿出了,就是想给吴青用的。 吴青再将通行证在副所长面前展开, “这玩意够格嘛?” 副所长看着通行证页尾,通红的镇守使印,和龙飞凤舞的管春武签字,那叫一个有苦难言, “您二位爷早一开始拿出这红本不就行了,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拦啊。” 吴青斜了施大海一眼,没好气地冲副厂长道, “甭叫苦了,你自个种的恶果,有人想教训你,我算是手轻的了。” 拿通行证给副厂长看,当然是为了加重自己的权威。 有这东西,许多事就简单多了。 第104章 痕迹 炼体到极致的凡人武师,施展出来武术招式,最多也就踢断一个碗口粗的木桩。 但武尸食鹤蹄下出来的劲势厉风,吴青毫不怀疑,能够踢断身后的一人环抱的房柱。 虽说是68的武术专精,但是这种破坏力,完全可以忽视掉一部分招式的桎梏。 吴青的眉,用力的皱了一下。 二楼的施大海在开枪的间隙,也听到了楼下的动静。 他也一皱眉。 还有一只堵后路的嘛? 这群鬼怪的神智,够清醒的。 面对尸鬼的包围。 开枪,踢腿,擒拿,多个动作几乎融为一体的,被施大海施展开来。 灵活多变,却又不失狠辣迅猛。 无愧南余三英之首的名号。 他已经快要杀一个对穿了,身后倒着两具尸鬼尸体,还剩三只,身前一只,两侧再各一只。将他围住。 所以哪怕听到了楼下的动静,却也是无暇抽身。 以吴青之前对付冤死鬼时表现出的机敏,想来应该能够撑一会? 施大海如此想着,身子往前一撞,撞得将之前在二楼蹦跳,发出动静的那只尸鬼一个趔趄,心下奇怪。 这尸鬼怎么这么弱,一点没二级鬼怪的水平。他以为这只诱他过来的尸鬼,是罗盘检测到的十二山级鬼怪。现在看来,却不是! 施大海身子微伏,如同猛虎出笼,浑身裹着一股劲道,顶着这只尸鬼,撞进了二楼的一个小隔间里。 隔间的墙上挂着一件褪色破旧的练功服,上边青色的绣字“鹤”,已经黯淡无光。 第一个死掉的厨子,尸体失踪,食堂楼的邪祟,高度怀疑是此人鬼变。 名瘸腿老邓,住在食堂楼二层的一个隔间里…… 巡察小江在给吴青介绍食堂楼地形时,施大海也在一旁听着。 此时一撞进这屋子,还奇怪这几只尸鬼怎么这么弱的施大海瞳孔一缩。 南余道,练鹤拳的不少,瘸子也不少,姓邓的就更多了。 但鹤?瘸子?邓? 五变鹤手,邓开之?!! 同样的力量,普通人使用出来,和高手使用出来,造成的效果,天差地别。哪怕同样是鬼怪,同样的层级。一个精通武艺的高手和一个小孩变的僵尸,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这点放到单对单上,尤为显着。 就算是二级鬼怪,也绝对是二级鬼怪中最难缠的一部分,必得老辣的盐务巡警出马才能解决。 老辣的盐务巡警的手段,包括高强的武艺,阴阳气,各种诡物,符篆。 甚至一小部分盐务巡警,还有真法邪术。 而施大海自己,练气七层,更是有罡气护体。 而这些,在楼下的吴青,一个试署期巡警,该是通通没有的。 吴青展现给施大海的本领,仅有一周前面对冤死鬼时,表现出的机敏。 也就不难理解施大海为何瞳孔紧缩。 他手中的动作更是不由地加快,心中焦急, “可别死了。要不然半月不到,手下带的徒弟就翘辫子了,让我这个带教师傅的脸往哪放啊?” ………… 躲掉武尸食鹤势大力沉的一记蹬腿,吴青侧身一闪。 武尸食鹤步步紧逼,一纵身,仿佛飞鹤落至,两手成勾掌,勾尖朝里,勾顶朝外,横用手腕顶开吴青的赤禾刀,手腕瞬息一翻,倾盆暴雨般,朝着吴青刺击而来。 食鹤金手。 食鹤变,五行变。所谓五行,金木水火土,不过是食鹤拳门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说法,出招并不附带属性攻击。 但此时叫双手已化为锐金的武尸食鹤使出来,真就有锐不可当之势。 吴青一侧头,身后的墙壁顿时被戳了一个窟窿,攥了一把土灰砖碎的金手,在尘埃飞扬中,拔出,另一只金手又顺着吴青的耳边捅入墙壁。 一时间,吴青侧闪,武尸食鹤连刺,尘土飞扬不断,很快在墙壁上留下邮票针孔道一样的破坏。 在每一插的间隙,武尸食鹤咆哮, “太弱了!太弱了!太弱了!不要躲!” 武尸食鹤双手前手刚提,后手刚出的交替之时,一直躲闪吴青看准时机,双足向前滑步,身体向后沉坐,右手持刀手臂翻刃,平端身前。 姿势备下,右足再度前跨一步,左足随之吞拖,整个人一挺,平行与面前的赤禾刀锋,拥向武尸食鹤下一记刺击。 这把从伞魅那获得的阴兵,从未出现过崩口,这次也不例外,硬接下了武尸食鹤的一记金手,吴青虎口一震,连退两步。 而武尸食鹤,仅仅是顿了一下,便再度扑击而来。 退步的吴青没第一时间俯腰下身,稳定重心,反而是借力后退的劲道,左腿点地上,以为轴,右后转体跨弧,正好避开迫近的武尸食鹤。 示敌以弱,吴青换来了第一个时机。 提柳散阴刀中的拥肘刀势,追风而出。 左手立掌扶于持刀右手臂助势,随着转体蓄足了力的赤禾刀,破开武尸食鹤扑来的劲风,刀尖上撩拥斩。 不再是劈中锐金的反震感,而切实的肉身感。 它只有双手是硬如金属。 一道血痕浮现在武尸食鹤脖子上,并不深。 但危险的味道还是让它牙关一紧,膝转向,腰扭动,如同白鹤扑翼,左掌内旋,从右前臂下飞碟一样旋出荡开吴青的第二刀,劈向吴青。 吴青右手持刀回抽,身转刀随抹划,利刃朝敌,红艳刀锋护体,但下一刻,顺滑的感觉却一滞。 武尸食鹤以极快的速度探出两指,并拢夹住竖立的赤禾刀锋。 双指夹飞刃,现实中几乎不可能有人敢做,一个不慎,就是指断血飚。 但武尸食鹤本就不是人。 仿佛被硕大的扁嘴钳巨力钳住,刀突兀一停,拖得吴青险些失足甩跌出去。 当机立断,吴青直接撤手,放开刀柄。 时机! 武尸食鹤眼中凶光一闪,手指一松,赤禾刀向下掉落,双手双龙取珠般轰然扑击吴青。 便见这至今不知姓名的敌人,已经转过身来。方才因转身,而看不清面容,现在却叫武尸食鹤看了个一清二楚。 眉目中凶光,比它还盛。 嗯?武尸食鹤的心中闪过一丝不安。 吴青身旋如风,左手海底捞月一般上捞。 从右手上失去的赤禾刀,被他左手重新接回,一个矮身旋坐。 赤禾刀从武尸食鹤大腿上抹过。 示敌以弱,从不过时。 第105章 地一百零四章 留守 小鼓声一样。足跟猛然落在楼梯上,急促的脚步声从楼梯上透出,额头见汗,但一身无伤无血的施大海一脸焦急地从楼上直接窜下来, “吴青?” 便见,被吴青一刀切断两腿肌肉的武尸食鹤双腿黑血淋漓,身子往前一个扑跪, 砰! 膝盖砸地声! 济出的黑血,挥墨一样,打在吴青胸口。留下一道腐臭。 他就势一滚,一弹腰,翻身而起,登楼梯似的,一脚踩在半跪于地的武尸食鹤宽厚背脊上,高高跃起,双手握着赤禾刀刀柄,刀刃对准它的后脖子,下坠的力并住挥刀,重重落下。 血光乍现。 咕噜噜噜—— 视野翻转中,武尸食鹤见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落地的吴青比出的口型,无声,但讥讽。 “太弱了。” ………… 支线任务一:杀死八只以上鬼物。 已完成:2\/8 当前业力刻数:二十八刻\/三十刻 ………… 楼梯口的施大海扶住墙壁,眉毛高耸的惊讶神情,在吴青转身看过来的一瞬间收敛,看着吴青手中的赤禾刀,和背上捆着,但少了一个把的黑伞。 施大海撇撇嘴, “有枪不用,用刀?德性。” 对吴青的赤色刀,不意外,毕竟他以前混迹江湖,别说赤色,紫黄绿青什么色的兵器没见过。 就是年轻人花样可真多…… ………… “伞中刀?小孩子的把戏。” 乞流工厂外的黑色小轿车中,黄脸面具蔑笑地摇了摇头,把视线从吴青背后沾满血迹的伞把上,移到了吴青身边的施大海身上。 此时乞流工厂的大门外,施大海与吴青在一众乞流工厂管事与巡察的簇拥下,走出铁门。 施大海以带教师傅的权威,将整理现场,焚烧鬼怪尸体的后事,全交给了吴青处理。 这些事做完,本就被武尸食鹤溅了半身血的吴青,身上的模样更不好看了。 堪称狼狈。 而施大海,杀了几只一级小尸鬼,与进去铁门前,没多大区别。主要是表情,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形容邋遢?他进去之前就不修边幅。 黑脸面具透过车窗,盯着施大海,在车内轻轻抚掌,赞叹道, “不愧是断松手施海。区区一个鬼变的五变鹤手,压根没惊出他的势。练气士与武师,江湖与玄秘,本就是两道两界,在江湖上能创下偌大的名头不算,到了玄秘界,在缉私二队大几十号练气士中,也是能够排上前几的高手。堪称一时人杰。” 黑脸面具根本没考虑过,可能是另一个年轻巡警杀的五变鹤手。 黄脸面具倒奇怪,“那他犯得着嘛?从老父亲手里继过来的施氏镖局摊子太大,撑不下去了,但不是还有小镖局撑到了前几个月才倒,精简一下人手,不行?而况,就算他真就不开镖局了,凭以前的声名,总能混个肚圆。何必掺和到鬼怪妖邪,这险恶的摊子里来?” 白脸面具瞥了一言不发的乞流工厂厂长一眼, “有些错,闷在车里,几句话能了结。有些事,有些错非但没闷住,还传出去了,江湖上人尽皆知,他名声就臭到家了都。江湖不容。” “那才光给自己改个名,不得背井离乡?而且施大海,和施海,这俩名字,没差很多。” 白脸面具嘿嘿笑了两声, “瓦罐不离破井边嘛。而且你当他是家喻户晓的名角啊。就算是名角,相片贴得照相馆都是,打街上一上眼,你都不一定能认出来。更别说这种十年前的老江湖了。南余道施是大姓。六百万人里,叫施海,施大海的,没一百个,也有八十个了。” 白脸面具和黄脸面具聊得正欢,黑脸面具揭过这茬,道, “施海调水西来,肯定是要查一查上一组,水西夜间盐务巡警遇害的案子,这段时间安分点。江底下的暗流,就该有不冒出水面的自觉。你说呢?” 最后这话,是看着白脸面具问出来的。 白脸面具干笑一声,但不服软,“这么担心,找两个枪手把他弄了呗。” 黑脸面具不咸不淡, “练气七层的练气士,手段已趋神妙,有护身正罡。等闲抗住两到五发子弹。前两发没弄死他,你猜他会不会躲?或者你也可以找俩不怕死的枪手,拿着连珠手枪接近他二十公尺内,看看他够不够警醒。又或者,你可以和那几个枪手一起行动,这下他定死了,不过你也定死了。白痴。” 黑脸面具一顿,后背离开靠椅,脑袋侧身出座位,突出的双眼盯着白脸面具上,月牙一样的眼窟窿, “而且他才刚来水西区,都还没和你照过面,难道也不尊重你了?” 白脸面具沉默了一下,“这事,我说了算。” 黑脸面具坐了回去,“可以,但要是连死两队盐务巡警……把席玄月这老娘们惹出来,别怪我们把你交出去给人泄愤。” 白脸面具语气阴沉,“是,开路将军大人。” 车窗外的大街上,施大海,吴青,少年陈小文三人就没注意楼影中的小轿车,闲聊着走远。 黑脸面具手指头敲着桌椅,最后下令, “乞流工厂不容有失,为防止鬼怪再生,引来盐务巡警。双伯郎,歪嘴灵童,你们两个留守乞流工厂。往外运人时,你们轮流跟船。” 白脸面具与副驾驶上的黄脸面具,先后称是。 ………… 乞流工厂的工人们,全是工厂巡察,在外巡街时,强行捉来的乞丐流民。 名义上是整顿市容,并且给予乞流基础的食宿。 但进厂后的待遇极差,吃麸皮,作苦工,动辄遭到巡察打骂,完全不被当做人看待。 吴青与施大海猜测。 食堂楼其他几只尸鬼,应该是平日里没吃饱,摸进食堂楼,妄图寻找食物的工人。不曾想,居然被武尸食鹤啃食,其中几人更是直接也尸变了——工厂待遇糟糕,生苦死苦,怨气重,不难理解。 为何副厂长他们没察觉。纯粹是因为工厂待遇太差,每天都会有工人逃跑,又每天都会有新的工人被捉进来,人数始终不定。 厂区内,施大海一言不发,就让吴青一人与副厂长沟通,说里面是窜进城里的逃犯作祟,这逃犯就是私盐贩子,已经杀了,烧了。别的没多讲,把少年陈小文从厂里要了出来,把这少年留厂里,怕是没几天好过。 第106章 二进宫 再谢绝了副厂长备下的谢宴,铲除了窝藏厂内的逃犯嘛。 一出了工厂大铁门,施大海就直接领着吴青,陈小文,来到水西区的一家报社。 趁着天边还没大亮,报社还未开门,施大海交代陈小文,这家启明报馆,有全余江最敢说话的记者,姓沈,找到他,把在乞流工厂内的见闻全抖落出来,他们肯定会登报。但要将他们两名盐务巡警给隐去,不要讲他们。 陈小文脑子不糟,施大海交代的又细,没一会全记下。 施大海最后又给了陈小文三块银元。这才和吴青,迎着朝阳走人。 施大海对这一番举动的解释: “乞流工厂内多恶行,常死人,死人就有可能出现鬼怪……预防鬼怪的出现,也是缉私二队的职责。” 吴青只觉的,施大海够别扭的。 知道鬼物铲除之后,乞流工厂的事已经不归自己管了,就算递签呈上去,有几个官署的科长护着,多半也是撼动不了乞流工厂的现状。 干脆釜底抽薪,广而告之。而且看施大海这寻来这报馆的熟门熟路,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 却又不肯明了的承认。 别扭的不光这一处。 说他落拓,连名字都改了。可他是盐务巡警,官俸不少,而且行事不低调。 做事随性,但侠义心肠。 能不能欺之以方,还有待观察。 ………… 大乾民国六年,西历一九一七年八月八日,农历六月三十。 距离上次开启极乐门,整十天。 极乐门与密迹力士如期而至。 这次巡逻了一晚上的吴青没直接睡觉,而是躺床上,静静地等待,但一个眨眼,自己的房间内,便又和上次一样的烟雾赤光迷漫。 耳边寂静,除了自己动作的淅淅索索声,整个榷运局的噪音,都杳然远逝。 吴青从床上爬起,回头一看,自己的肉身不知何时已闭紧双目,正沉沉睡着。 这种手段?!! 惊讶的吴青走到极乐门前,密迹力士双眼扫过吴青的腹部后,极乐门门页转动。 但吴青却并没有第一时间投入门后的迷雾之中。 右拳闪电般一探,砸向密迹力士心口。 砰! 吴青拳面发麻,仿佛砸中铜墙铁壁。 密迹力士抬掌挡住。 从拳面上反馈回来的触觉,密迹力士的手掌,一丝后移卸力的动作都没有。 此时的自己绝不是密迹力士的对手。 试探完毕。 吴青想也不想,直接在密迹力士大手包拢之前,抽手暴闪,猛然冲进了极乐门。 极乐门外的密迹力士,保持着抬掌的姿态,片刻后,默然放下。 并未因吴青的试探,而产生任何情绪。 忿怒的面像,好似面具一样,颧突的高度,怒眼的大小,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行尸走肉。 ………… 极乐界漫天的红沙,残破的解脱庵,枯树菩提,没有任何变化。 唯独解脱庵中间,神像不知去处的座台,与上次不同。 座台上,踏着一双石刻的赤足。犹如一座雕像的残肢。 青黑色,脚趾甲尖锐,仅从脚腕部往下,截面肌肉纤维与骨骼清晰。大小是常人的三倍左右。 端详着这双青黑色的大脚,吴青脑海中产生了一种荒唐的想法。 这双石刻的脚,是从座台上长出来的? 吴青双眼一扫, 【残像】:未圆满,仅九分之一。 它需要漫长的成长期。 成长期:十天\/九十天 在此之前,请不要触碰! 在此之前,请不要触碰! 在此之前,请不要触碰! 否则将会沾染邪疫,波及肉身。 ………… 又是什么鬼东西? 吴青一脸的莫名,现在仅能从成长期看出来,这玩意怕不是和自己练气修为一同成长的? 不要碰,那就不碰了。 地上的红沙字,倏然一变。 十。 倒计时开始。 没空搭理这残像。 吴青举目望向庙外,从模糊的地平线上,冒出两个疾驰而来的黑点。 比上次多一个。 啖气饿鬼\/啖精饿鬼: 七情三想,沉下水轮,生于火际,受气猛火,身位饿鬼,常被焚烧,水能害己,无食无饮经百千劫。 饿鬼:饿鬼道之饿鬼,非凡间万千鬼物之一,杀死,将不被计算在任务中。 注:要是被它杀了,你就替它留下受苦。 ………… “人类躯壳——我的!” “我的!” 两只饿鬼,你推我抢,争前恐后地跃入解脱庵。 一只还在半空中,嘴中的哈喇子被吹出一道小飓风漂没,小飓风从红沙风中破开一道清澈的来影,直冲吴青。 另一只也不甘示弱,隔空对着吴青一吸气,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但是吴青感觉自己眼前的色彩好像黯淡了一点。 精气吸取? 妈的,找死。 吴青双腿在地上蹬出两个沙坑,整个人像一只迅猛的野兽,拖刀而走,越过五六步的距离,冲杀过去…… ………… 片刻后。 吴青踩着啖气饿鬼的脑袋,拔出赤禾刀。 两只饿鬼残缺身体中渗出的黑烟氤氲。 两只饿鬼,单体和上次强度差不多,比常人强一点,但是脑子不好使,空有异能,发挥不出多大的效力。 就算有两只,也没有给吴青造成太大的麻烦,轻松便被吴青斩落刀下。 但这次是两只,不知下次进入极乐门是三只还是四只。 三只意味着递增,一,二,三,四……如此增加。 四只,则糟糕很多,一,二,四,八……到第六次进入极乐门,便是三十二只饿鬼。 蚁多咬死象啊。 吴青盯着两具被红沙吹散的饿鬼尸体。 飘出两道血元,分别跃入了屹立庙中的极乐门,与庙外的枯树。 和上次一样的流程。 枯树菩提一段枯枝的干瘪枝头上,冒出一个嫩绿芽苞,生长。开花,结果,蒂落,掉落在地上。果肉好似饿鬼尸体,一刹那就被风沙吹散。 表壳两条弧形凹线,形似人眼的玄色果核,窝在沙窝中。 【觉悟之果】:使人觉悟,脱凡之始。 次序:二 不可带出极乐界。服用后,才会开启极乐门。 服用后,洗髓伐经,立成练气二层练气士,获阴阳气五刻。 前置条件:已服用觉悟果·次序一。 注1:这是第二枚觉悟果,服用后,会进一步改造受持者的身体与魂魄,使受持者能够使用阴阳气。但仍然无法自生阴阳气,也无法吸纳天地间游离的阴阳气。 注2:后续还有八枚,请持续进入极乐界,杀死饿鬼,取其血元,灌溉菩提树。 吴青捡起,抖落红沙,塞到嘴巴里。 果实落肚,极乐门上红光一闪,俩扇门板洞开。 第107章 梦三则 自从成了夜间巡警后,吴青作息颠倒。 巡夜结束后,是清晨,吴青一般会在缉私二队楼后,操练熟习武艺,而后洗漱睡觉,转眠到下午五点左右起床,去往西晋路与施大海汇合。 但这天,公历八月十四日。大晴天 中午,吴青宿舍的大门被哐哐敲响。 吴青从床上弹起,没有惊慌,只有被人搅了清梦的不痛快。但吴青大概能猜到来的是谁。 “稍等。” 收拾了一下心情,吴青快速穿好衣服,打开屋门,施大海浑身酒气地靠在门洞侧墙上,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抬头,也是没睡醒的样子。 吴青皱着眉毛,“海哥,怎么了?” 施大海摇晃着脑袋,手抬了起来,把手里拎着的红纸包给吴青看,语气嫌弃, “阿贵他们送的。桃酥。” “阿贵是?” “冯成贵,咱们水西昼班的盐务巡警,有空带你见见。他们手头上有案子,没想到碰巧又另出了件案子,岔不开手……一盒月润斋的桃酥就想咱们替他们出外勤,真是……” “那您不还一样来找我了。” 吴青一摊手,“稍等,我收拾下,去哪?” 施大海语气里带了几分笑意,“早知道你小子不会牢骚,咱们去何庄乡。” 正在捆黑伞的吴青打了个哈欠。 早知道还玩这一出。 ………… 负责城内巡察的缉私二队盐务巡警,也不单是负责城内,四向的村乡,只要是在余江县境内,有命案或邪异案件报来,对应方向的盐务巡警就得出外勤。前去勘察。 但这次的命案,却不是从巡警厅那递来的,而是一个道观的道士找到了缉私二队来。 不是真传道门,是世俗道观的一个老道长,名詹陇伟。 世俗道观,整个南余道上百家,余江县十几家。 用缉私二队的话来说,不会法术,是没真本领的。 愚弄乡里可以,真的斩妖杀鬼不在行。 虽说没真本领,但知道的事不少。 天下道门是一家嘛。 真传道门也好,世俗道门也好,都统称道门。 世俗道门只是没有真法,不知玄门何处,但不代表他们不是道门的一部分。 鬼妖邪祟,练气士,他们是知道的。 毕竟民众碰上邪事,第一反应就是去附近道观请法师,这种事,他们经历的不少,真传道门和榷运局想瞒他们,只有他们成了傻子,才能瞒得过去。 不现实。 而世俗道观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斤两,更知道缉私二队是干嘛的,所以一有人上门请出山驱邪,他们便会到缉私二队来,邀缉私二队的盐务巡警一同前往。 放大乾民国以前,就是找阴阳衙门。 不过大部分要他们去驱的邪,都是和玄秘不沾边的。 小孩子发癔症,病了。老人神神叨叨,老了。愚民见到鬼了,被吓的。 但万一真有邪祟,也并不妨碍世俗道门的道士们开坛作法,盐务巡警们暗地里步罡踏斗。 这不,这天上午,何庄乡的乡民到青山观请詹道长出山,詹老道就来缉私二队报案来了。 何庄乡在余江西边,该水西的两组盐务巡警管,可昼组的冯成贵两人手上有案子,匆匆买了包桃酥,了表歉意,就把施大海从翠云居扒拉了出来,让施大海代办,施大海大中午就来找到了吴青。 一同出外勤。 言归正传。 何庄乡。 余江城西方向,过了西水河,沿大路过去二十里地,一个大道边庄。 一百多户人,比吴家村繁荣太多了。 何庄乡的案子比较邪奇。 三个死者。 第一个死者,名叫何洪山,患病在身,夜里做梦,梦见去世的老娘托梦,叫他吞服村口柳树枝,可治病。他不信,第二天复梦老娘,言,“母不害子,儿啊,你想求活,非听我的话不可。去服柳树枝罢。” 醒来将梦的内容告诉了妻子,妻子也劝他去服柳树枝,不曾想,吞完,夜里发狂而死。 第二个死者,名叫何洪角,与第一个死者是堂兄弟,也是夜里做梦,梦见老爹托梦,和他说村口水潭底,有一曲眼,藏着何庄乡老祖先留下的宝箱,箱内黄金百两,于是和自己儿子夜探水塘,腰上系着根草绳,就去挖宝了。 不曾想卡死在了曲眼里,他儿子想拉人上来,不知何时,手上的草绳断了。 何洪角一命呜呼。 第三个死者,何十,还是夜里做梦,梦见自己的老恩师,嘱咐他下床后,走七星步,可开天智,他走了,正好走到房梁下,房梁上掉下来一人头大的石块,把他砸死了。 三个人,昨天,同一夜,不同时刻死掉。人死了之后,才由他们的家人将托梦的事讲给其他乡民知。 乡民这才警醒起来。 因为此三件命案过于离奇,何庄乡的乡民们,第一时间,想到是的请道士来驱邪。 道士来了,带着俩盐务巡警。 施大海与吴青跟在詹道长身后,听完何庄乡乡长的案情叙述后。 吴青与施大海退出了何氏祠堂。 祠堂一般作为一个聚落最宽敞的场所,凡有大事发生,村庄乡人,都会在祠堂聚集。 面对何庄乡掌疑惑的目光,詹道长一甩宽袖,长须飘飘,高人风范, “邪祟贫道可除,但时此荒岁,天人机变,犯案的也许是人。这两位巡警长官乃是贫道好友,来此是以防万一的。” 何庄乡长连连赞叹:“道长真是深谋远虑啊。” 都民国六年了,还如此迷信。 祠堂内不少年轻人,多少受过新教育,翻了一个白眼,出了祠堂,去找两名巡警,出谋划策,提供线索。 他们多少认识几个字,看得出来吴施二人领章上的盐务,但好歹也是巡警嘛。 祠堂外,施大海老神在在,吴青在和何庄乡的年轻人科普, “鬼神之说不可信。真要有鬼,也该是心鬼。全是自己吓自己罢了。神仙狐鬼精魅等荒诞故事,无外乎以鬼情叙人事。描述委曲,而以志怪刺贪刺虐。不可当真” 祠堂内,祠堂外,两方景象,两种思想。很和谐。 乾国迷信鬼怪者,大有人在,出了事,第一时间找道士而非报案。而鬼怪也确实存在。对不信者,去宣扬鬼怪无存。对迷信或确信鬼怪存在的人,缉私二队一样要遮遮掩掩,目的是为了将确信者,转为半信半疑者。 第108章 无傻不成村 使不信者彻底不信,使信者,半信半疑。 到底的目的,是为了遮掩,鬼怪,诡物,可能鬼变的练气士,等一系列玄秘。 鬼怪会掉落诡物,诡物会产生练气士。 鬼怪是大部份玄秘的根源。不知道鬼怪,就不会知道诡物,不知道诡物,就不会追求诡物。 诡物和练气士,造成的破坏,比让民众不知道鬼怪所带来的危害,要大得多。 现在吴青没见到这种破坏,但施大海说,“你迟早会见到的。” ………… 何庄乡的年轻人们,像村口围观的狗群一样。 吵吵嚷嚷的,但没有给吴青和施大海提供什么有效线索。 隔壁老九偷了他斧子,村尾寡妇不干净偷人,村口的傻子又偷鸡蛋了 吴青笑着将人打发走。 待人从自己身边都散的差不多了。 施大海低声问道,“阿青,你怎么看?” 进村时,吴青就看过罗盘,没一点晃动。 但如果有鬼怪,吴青看着不远处三两扎堆,议论纷纷的何庄乡人,个个印堂清亮,没有鬼气浸染的意思。 而且除了三名受害者,何庄乡一年内没死过人了,一年前也只有个老头子寿终正寝。 可能是某个意外得到了诡物的乡民?或是练气士,又或神婆神汉,方术士,巫师? 乾国除了天道教这种正统教派之外,还有植根普罗大众,早于天道教信仰出现在大乾民国这片土地上的各种原始信仰。 巫,神,降,蛊,傩……不胜枚举。 由此而生的巫术师,蛊术师,神婆神汉,降师,数量不少。 但本质上和练气士没有区别。 借用各种道具仪式,或干脆不用道具仪式,但增加阴阳气消耗,来加强自身或者对外的施术施法者。 比较道士和练气士,在乡下地方,巫神降蛊傩等原始的宗教神职人员,更加常见一点。 既然和野生练气士没有本质区别,所以也一概被缉私二队视为野生练气士。一并铲除。 何庄乡就是乡下。 所以吴青才会想到这方面。 吴青回答施大海的问题, “头绪不多,不过我感觉,不是世俗案子。是鬼怪作祟的可能性不高,但也许是野生练气士。也可能是诡物,但罗盘既然没反应,就是有人将其封印住了。到底是落在了野生练气士身上。但无论是真有邪祟,还是野生练气士,诡物之流,都应该不强,要不然犯不着用托梦的办法害人。” 施大海抱着肩膀,“大差不差,如此,就先排除掉何庄乡藏着野生练气士的可能。” 他的双眼垂着, “队里以前办过的案子里。不乏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意外捡到一个诡物,又碰巧这件诡物没有大的负作用,而有非常得用的玄妙。然后这农民自以为自己福缘深厚,乃是神选之人。要是他没听过话本故事之类的也就算了。” 吴青递了一句,“那他要是听过呢?” 施大海摇晃着脑袋,“那就不得了了,拿着这件诡物,意外进了次门,交了好运,意外活着出来了。成了练气士。就以为自己是话本故事里的主角。什么天将转世,什么仙路之始,先把得罪过他的人报复一遍。动辄以强欺弱,杀人全家。咦……阿青你怎么脸色怪怪的?” 吴青摸了摸下巴,“有嘛?没有?只是觉得这种家伙太没脑子了。” 他眼睛眨巴,“嗯,太没脑子了……鲁莽,自私。” “也不全是。”施大海摇了摇头,指了指几步之外。 村口,十几只何庄乡民养的土狗,正欢快地与一个衣衫褴褛的男人玩耍。 男人蓬头垢面,嘴中时不时发出狗叫声,又时不时四肢着地,和狗子们玩的欢快。 仿若亲户兄弟。 “无傻不成村。”施大海向吴青道,“每个村落都不乏一个傻子,民风淳朴的村子,还会叫什么守村人,不说特别照顾,起码不欺负。但有的村子里,不淳朴。这种痴儿,就沦为大多数村民发泄的对象。你说这种人,得了诡物,成了练气士会怎样?” 听着施大海的话,吴青眼眸子沉了沉,丹田内解脱胜摇晃出只有他一人能听到的铃铛声。 傻子的脚边并未出现仿单。是个普通人。 值得说明。虽然解脱胜已经化进了吴青的丹田,吴青只需要眼一扫,就能发挥出解脱胜“百科全书”的功能,但是需要吴青主动使用,并不是说吴青眼睛看哪,哪就自动出现仿单。 确认过傻子不是练气士也就够了,除了练气士,或者其他各种名称不同,但本职都是练气士的法职,没人能将诡物封印。 他与施大海一前一后的,转向了祠堂。 大部分何庄乡人,都在祠堂聚集。 先看看是不是某个何庄乡人捡到了诡物,然后报复村民。如果不是,再考虑流动作案。 “谁说的?”一道十分惊讶的声音,忽然插进了吴青与施大海之间,打断了二人迈步的动作。 二人侧目。是和狗一起玩的那个傻子。 施大海回问,“说什么?” 傻子一本正经,“你们之前说,无傻不成村……可我就没在我们乡里见到过傻子。” 吴青与施大海怜悯的眼神对视了一眼,最后由吴青出言安慰, “没见到就好……” 想了下,吴青又补充道,“以后也不要照镜子了。” 不过就没等吴青说完,不知从那条乡道里又跑出几条土狗,将傻子引走了。 欢声笑语洒落在乡道上。 吴青耸了耸肩膀,和施大海一起进了何氏祠堂。 找到众村民包围的詹老道和何庄乡乡长,施大海干脆下令道, “把你们乡所有人全都叫来此处,所有人。包括那个傻子。” 巡警服,腰间的配枪,与施大海一张嘴的酒气,就是此地最强的权威。 村长拱手连声应是,也不问缘由,当下就安排青壮,去通知各家户。 不过大部分乡民,早就因为乡中离奇的案件,聚集在了祠堂。 此时去通知,也是很快。 没多久,何氏祠堂宽大的院子中,就挤的满满当当。 第109章 第一百零八 报恩 练气士防止自己的头顶灵光透出的掩气术,本质是调节气息吐纳的法门,非法术。 所以,破掉掩气术的方法也很简单。怀疑哪个人,就让他去跑步,三圈不够,就十圈,十圈不够就百圈。跑到他气息乱掉为止。 待何庄乡的乡民,分批在祠堂的檐廊上,都跑得气喘吁吁,汗流不止时,施大海在角落里,以手盖住眉骨上方。 他眉骨上贴有通目灵符。 【通目灵符】 以清净目观晴明空,唯一晴虚,迥无所有。 使用时,贴眉骨上方即可,夜中视物,能望灵光。 制作时,注入阴阳气三刻,可使用十二时辰,使用时间累加。 ………… 一批,两批,三批。所有何庄乡民都眼巴巴望着施大海。不明所以。但没人敢上来问,只当施大海在发酒疯。只有何庄乡的傻子在那傻乐。 施大海右手夹着通目灵符,不动声色收起。 面对吴青咨询的目光,施大海轻轻摇了下头。 都不是。 谈不上失望,也只是排除一个可能。 吴青走到施大海身边,“接下来咱们去受害者家里看看?” 施大海揉了揉鼻子,“不然呢?本想偷下懒,这不没找着人嘛,可不得再去他们家看看。” 说着,施大海招手想让何庄乡乡长将三个被害者家属找来。 便听见,旁边两个何庄乡民,望着围在祠堂门口的十几条土狗,聊开了。 一个说,自家狗聪明,叫它叼,就叼什么。 另一个说,他家的狗才聪明,让它吃什么,就吃什么。 “你们的狗都不好。”一个笃定的声音打断了二人的闲聊。 这两人俱是一掩口鼻,向两旁躲开。 何庄村的傻子在两人原先站的位置,一手叉腰,冲着自己一竖大拇指,仿佛有最了不得的狗,洋洋得意, “我家的狗才好哩。” 两名乡人晦气地一抽袖子,想走人。 没人接茬的傻子急了,他的自鸣得意落在了空处。这不行。 上手就去拽两人的裤头带,努眼伸脖, “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家狗哪里好?” 其中一人扬起拳头,做势欲打。 傻子吓的是连忙一缩脑袋,两手护着头,也不敢问。 另一个乡人光想着摆脱傻子的纠缠,就问了, “你家狗哪里好?” 傻子眉开眼笑,“吃得少,跑得远。” 方才作势欲打的乡民也起了逗闷的心,摇着头, “这不算好。” 傻子一瞪眼,“那,那屎拉外头,不臭自家,这算不算好狗?” 那乡人摇头,“也不算。” “那那那……”好一会,傻子再度瞪眼,“毛比巧姐的头发一样顺,算不算好狗?” 那乡人发出淫亵的笑声, “你怎么知道和巧姐的头发一样顺?你摸过?” “要死啦你。死牙口臭的(骂人说话难听)。”人群中,一个泼辣带着呵斥的女声骂了过来。许就是巧姐。语气中的气愤是因为将她与傻子相提并论。 傻子不理,又去攀那乡人的裤带,不过这回没碰到,就被乡人的拳头吓缩回来,犹自在那问,“算不算好狗。” 那乡人啐了一口,“甭问了,就你?养不出哪样卵狗。傻人养傻狗。” 傻子急得直跺脚,“我家的狗,会……会……” 那乡人还在逗他,“会什么啊?” “会……”傻子抓耳挠腮。 “到底会什么啊?” “会”了好一会,傻子脚一跺,腰一挺,眼一亮,“我想到了。” 乡人:“什么?” “我家的狗,嘿嘿。”傻子又竖起了大拇指冲着自己,明明是说狗的事,傻子却与有荣焉,语气扬了扬,“我家的狗,会报恩!” 众乡人哄堂大笑。 吴青和施大海则同时“嗯?”地看向了傻子。 你说的这报恩,它正经吗? 吴青一呲牙花子,小声问同样眉毛一挑的施大海, “海哥,鬼是真的,那妖呢?” “也有,和其他玄秘的东西一样,快没了,但还有。”施大海又道,“去把他带过来。” 说的傻子。 吴青不顾傻子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从哄笑的人群中将傻子拉了出来。 傻子正被乡人笑得脸上发烫,被吴青这一拉,顺势就从人群中出来了,出来了想逃出祠堂,吴青拿眼一横,不敢走了。 但也坏事了。这傻子就被吓的,什么都不肯说了。没法子,只好又叫来了乡长,询问这傻子的有关。 施大海见吴青有自己的主意,便任由吴青去处理。他是非处理鬼怪时,便是懒散的性子。 乡长说。 傻子有名字,爹生娘养的,当然有名字。 叫何洪一。小时候受了刺激,就傻了,也没全傻,吐字清楚,会弄饭,能活,就是脑子转不过弯来,小弯都费劲的那种。爹娘死得早,又没亲户兄弟,才过成这样。 何洪一?吴青的注意力落在了名字上。三名死者中有两个,一个叫何洪角,一个叫何洪山。 吴青忽然问村长道,“和三名死者什么关系?” “堂兄弟。嗐,一个乡的嘛,多少沾点亲带点故。” 吴青又问,“何洪一和三名死者有矛盾?” 乡长想了下,“倒也没矛盾。” 吴青追问,“那他小时候受了什么刺激,才变傻的?” 乡长沉默了下,语言闪烁,“高烧……长官不会是怀疑是傻子害的人?他哪能啊。他自己都没活明白,怎么害人?” 吴青笑了下,“没说他害人,就是劳烦乡长带我们去认认,哪只狗是何洪一的狗。其余人等,不得出了这祠堂。” “好说,两位长官跟我来。” 乡长走前面,吴青落一步,和施大海并肩, “海哥,您那通目灵符,能看出妖来嘛?” 施大海点了点头,“能。” 村口大榕树的树荫下,趴着一只老黄狗,身上毛皮斑驳,黑黄白三色犬牙交叉地现,黑鼻鼓动气律不齐。很老的老狗了。 吴青问,“这狗几岁了。” 乡长苦相,“谁去算这个啊。不过十几年有的。” 许是听见了有人走近的脚步声,树荫的老黄头,耳朵扇动几下,抬起头来,狗眼浑浊。 第110章 人身难得 【犬妖】 现世百类妖物之一。 无上灭度,末法之中,妖邪炽盛世间,潜匿奸欺,称善知识,各自谓已得上人法。 等级:十二山(二级) 名:阿黄 技能如下: 托梦:托梦。骗惑无识,恐令失心。 幻术:妖邪三法,迷吓遮之一。低级妖物,都能使用的低级幻术。 注:同练气士一样,不施术时,罗盘无法侦测。 ………… 黄狗浑浊的狗眼,看不出属于人的灵智。 吴青没法向人解释自己有解脱胜,他问施大海,“海哥,是它嘛?” 施大海以手遮额,点了点头。 见施大海点头,詹老道就招呼乡长回去祠堂,他之前就跟出来了,他不属于“其余人等”,乡长奇怪,他就说,“该开坛作法了。” 算是把这乡里所有人都固在了祠堂里。 大榕树下,就只剩两人一狗。微炽的夏风,拨动老黄狗身上的斑驳的毛。 施大海将通目灵符收起,说,“道行不够,还没学会人的掩气术,一眼就看出来了。” 老黄狗仿佛没听见吴青与施大海的对话,狗眼依旧浑浊,看了吴青施大海两眼后,无聊地又趴了下去,半截尾巴无力地驱赶着苍蝇。 但在吴青拔出配枪后,这狗叹了一声,“唉。” 这一声和人一般无二的叹气声。承认了自己是妖,也送了自己的命。 老黄狗四肢从地上直起,晃晃悠悠地往乡子外走去,声音苍老,“咱们去外头解决。不想叫这乡里的人看见。” 施大海见多识广,没什么特殊表情,而吴青第一次见会说话的狗,倒有些稀奇。 去外头解决,二人没什么意见。 吴青与施大海也正有此意。但吴青与施大海不想叫人看见,是为了保密条例。那犬妖呢? 吴青手按在枪套上,叫住在前边领路的老黄狗,“咱们换个方向。” 老黄狗回首,“如何有埋伏?不过既然二位长官不放心,二位长官说去哪,就去哪。” 调腰转身,换老黄狗跟着吴青施大海走。 吴青刻意落了几步,让老黄狗走到自己身前,施大海身后,两人将其夹在中间。 没一会,何庄乡已经落在吴青身后,郁郁葱葱的山林,近在眼前。 施大海没有开口的意思。 吴青按照施大海之前所教授,找到案犯之后,还得详问动机及案件经过,防止有漏网之鱼,大多数案件没这么复杂,但是程序得走。 于是问道,“为什么要托梦害人?” 老黄狗却不答,只说道,“十四岁,于你们人类而言,豆蔻舞勺,还怀揣着对未来的期许,但我这条老狗,已经老的快死了。” 练气士不增寿。 吴青早从施大海那知道了,如此看,妖物也不增寿。 老黄狗走了这一小段距离,说了一段话,就已经喘起来了,如同真的老人,絮絮不休的话中暮气夹杂怨气, “乡里唱过几回戏,有社戏,有皮影戏,有傩戏,呼~,常有妖怪的戏码。戏里头的妖怪都修为高深,都是人的模样,好像妖怪就一定能变人一样。我怎么就变不成?我都快死了,也没当一回人。 我七岁那年开了灵智,和从前的同伴,就再也说不上话了,它们整天的吠,那里头有意思,不是乱叫的。但来来去去就吃喝拉撒——我开了智,我就以为我和它们不一样了。但我看了戏才知道,在你们眼里,我还是四肢着地,还是畜生。 我都不敢开口说话,戏里头成人的妖怪都得死,何况我。话说得这么痛快,这次是头一回。可你要是不看我,光听我说话,会觉得我是畜生吗?不会的,只会把我当人。我就想当人,想了七年,到现在快死了。都没当成人,人身难得。” 老黄狗一直没听到吴青和施大海的回话,他就知道,两人不急,但还是在喘了一会后,解释道, “两位长官,稍安勿躁,快讲到我为何要害人了……不是为了我自己。 我开智七年,但未开智也有七年,懵懂与清晰,各占我寿命一半,开智后的清明,于我而言固然最值得欢喜。但未开智前,我家少爷与我,相依为命之恩,我也是忘不掉的。我家少爷就是何洪一,何庄乡人都当他是傻子。我害人,是为了他好。” 吴青讶然问道,“你害他堂兄弟,还是为了他好?” 老黄狗反问道,“你小时候有没有被人喂过屎?” 吴青感到有点好笑,“你小时候未开智。就只是狗,而非妖,吃屎岂不是很寻常的事?” 老黄狗脚步慢了,低垂着头,纳气吐字,一字一顿,字字都像一颗钉子钉在了地里, “我是狗没错,吃屎也没错。可我家少爷是人,他不该吃屎——我家少爷的堂兄弟们不死,我家少爷就当不成人!” 老黄狗抬头,视线的前方是施大海,但它是狗,低矮的视线从施大海的双腿间穿了过去,看见前方是深林,他的埋骨之所,他说, “我快死了,已经做不成人了。但我家少爷,他得当人,他本就是人。” 何洪一是小时候受到刺激,变成了傻子。但是何种刺激,何庄乡长,语焉不详。 现在吴青知道了,他胸口有点发紧, “所以你不反抗,就是为了以后你家少爷,能够安安稳稳当人?” 老黄狗呜咽一声,如此才有犬的声音在里头,他道, “自是如此,我不一定是你们对手,但我快老死了,却是一定。无多的时日,换来个我家少爷的清净,划算的很。要不然动起手来,我没跑掉自是不用再多说,可我要是跑掉了,你们定然要去寻我家少爷。要是叫何庄乡人知道我家少爷的狗,是条妖犬,他可怎么办啊?那我不就白杀那三人了?” 前头的施大海忽地转过身来,手上拿着配枪,“我们对妖物,未必赶尽杀绝,但你害了三条人命,却是法不容赦,只是,你就如此甘愿受死?” 夏天的风十年后还会有,天边的日三千六百五十天后也不会改变,森林中的蝉鸣,无论是三年蝉,五年蝉,八年蝉,都也始终鸣彻——这都是寿命远不止十五年的人类,才能享受到的。他想当人,但他当不成人。 于是老黄狗趴了下来,双眼缓闭,半截尾巴轻轻摇晃,一如大榕树下的闲适。 “甘愿受死。” 第111章 善后 施大海却没有立刻开枪,而是沉默了一会,收起配枪,对吴青说道, “你来。我枪刚保养过。” 施大海是穿差服的,差服,是人的衣服。 而且还有三条人命需要交代。 但自己就该做恶人? 吴青稍显沉默,也不知是这姿态是给施大海看,还是自己心里也有点不痛快。沉默后,枪口对准老黄狗的头颅,扣动扳机。 砰! 【犬妖】阿黄,已死亡。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表明了老黄狗没有用幻术惑人。是真死了。 人身难得,难以为人。 吴青收起配枪,“海哥,待会回去怎么说?” 施大海熟门熟路:“巧遇逃犯,灵犬引路,配合巡警恶斗逃犯,不幸中流弹身亡,是个忠勇的。” ………… 建坛设用,诵经拜忏,踏罡步斗,掐诀念咒。 一步步来,方为一个完整的幽醮。但心底已经明白何庄乡的事,是怎么一回事的詹老道。 既没有屏退闲人,念咒时,也是有气无力。 开坛作法就显得有点敷衍了。 直到远远传来一声枪响。 祠堂内做法的詹老道,与看着詹老道做法的乡民们,一抖。 詹老道干脆停了念咒,乡长上来问,“道长,怎么了?” 詹老道清咳两声,“乡内妖祟道行低微,虽没行个完整幽蘸,却是已除去了,贵乡可以放心了。” 开坛做法,是道长的专业,尽管看着和以往不太一样,但乡长也没话说,掏出早已备下的,足足五十块大洋的红封,塞到詹老道手里, “道长辛苦了。” “为民除害,谈何辛苦。”詹老道淡然地收银入袖。收拾法器。 圭筒,如意,法印,法剑,法尺,令牌,手炉,龙角…… 不少,收拾完,祠堂大门口吴青与施大海走了进来。 乡长连忙迎了上去,“二位长官,刚才那是?” 解决完了邪祟,施大海又懒散了起来。只拱了拱手,由吴青去处理尾巴。 施大海不是喜欢露脸的长官,他性子散逸,从之前大小接待,事前料理都被他交由吴青来料理,就能看出来。 又许是觉得在吴青在乞流工厂的处理手段,合自己的性子。 施大海惫懒,吴青自是多劳力,他也不是什么勤勉的人,但没得选不是。 吴青冲乡长一拱手, “遇到一逃犯,顺手料理了,就是……” 他叹了口气,“还请将何洪一请来。” 乡长纳闷,但照做,找来何洪一。 吴青只将先前与施大海说定的话讲出,灵犬识破逃犯真容,并英勇抗低,最终不幸身死,讲得祠堂内众乡民一阵阵感慨赞叹,看何洪一的眼神都变了,末了,吴青看着泣不成声的何洪一,道, “阿黄不傻,能养出阿黄的你,也不傻。” 得了长官的夸赞,何洪一笑了一会,又哭,哭了又笑。却早已没了先前的争胜之心,他父母早亡,又并无兄弟姐妹,唯一的亲人,便只这阿黄。现如今阿黄也去了。 听到吴青说有逃犯经过本乡的说法,尽管没见到逃犯真容,乡长居然也很识趣的从祠堂消失了一会,再出现时,手上多了一个和先前交给詹老道一样的红封。 柱状红纸包。五十块银元。 把肉痛不已隐藏在了自己的笑容下,乡长感激地将红封塞到了吴青手上, “辛苦二位长官了,多亏二位长官防患于未然,才使敝乡民免遭歹人迫害。这点心意,不成敬意。” 吴青再三推迟,直到施大海出言,“收下,人家一点心意。” 吴青才收下。如此,便晓得施大海并不介意这种事情。以后有据可依了。 又照例婉拒了乡长摆下的酬谢宴,吴青,施大海,与詹老道三人在何庄乡人夹道欢送下出了何庄乡。 只是没走离何庄乡多远,詹老道将先前乡长送他的五十块银元拿了出来,递给吴青。 吴青没接,“道长这是作哪样?” 詹老道反看向施大海,“我看你把杂事都交给阿青办,我还以为他知道呢……你没同他讲过啊?” 施大海耸了耸肩膀,“他第一次出外勤,你现在讲他知呗。” “原来如此。”詹老道转向吴青,笑道,“出来作法事,要是没有邪祟。我做了法事,去了民众的疑心病,这除的是心中邪祟,功劳在我,这酬金自当是我收下。可要是真有邪祟,这邪祟便是由你们盐务巡警除去的,这礼金,当然该是你们收。 从有阴阳衙门起,就有的俗规了。阿青你安心收下,施长官又一向公道,该你多赚这二十五块。” 如此,吴青才又从詹老道手里接过红封。 要不怎么说,上了官署这条宝船,想不啃点元宝边都难。这就出个外勤,一百块银元到手了。 施大海忽然停住了脚步,命吴青回头,去将自己那一半银元送给何洪一,却不要直接送给何洪一,而是交给何庄乡乡长,由他替何洪一取用,至于能否用到何洪一身上,施大海拍了拍腰上枪套, “那乡长挺精明的,和那乡长说,三月后我会再来一趟。” 詹老道一旁摇头,却不言语。他与施大海从前就有交情,对施大海的秉性太了解了。 又是善心犯了。 施大海既已经说了,吴青也就跑个腿的功夫,而且也不是将自己的钱分出去。 吴青自己那份银元,打算依着按照原先的想法,往家里寄。 他对家人,主要是张仔七,是怀有一份愧疚的。 穿越之初,他拿家人当npc,现在却不然,现是已经将原主的家人,看做自己的家人。 尤其表兄张仔七,帮了自己好多,又遭自己拖累。只是现在没什么好法子补偿他——张仔七的银元比自己可多了去了。 只得先补偿同样被自己牵连到的其他家人。 譬如吴老三被自己牵连的抛家舍业,他那小屋,他那剃头挑子,全都舍在了八尺巷。 吴青自问不是好人,问心无愧四个字,吴青没资格讲,但他对睚眦必报的理解,也不光是仇怨这么狭隘。 初来乍到时。不惜身,愤怒,不甘,惘然等诸多情绪混合而成的浓烈心思,随着时间推移,正从吴青的脑子里渐渐淡去 总会淡去的。 第112章 净土教 “为何鬼怪能够触及阴阳气,妖怪也能触及阴阳气,独独我们人类不能?” 将五十块银元交给何庄乡乡长,反身回来的吴青问道。 回答的却是詹老道,他只是没有阴阳气,但知道的并不少。 “许是因为人智繁杂……有我天道教《太上灵宝经五符序》乃言,夫人为有生灵以来最灵者,但人不能自知,不能守神,以御众恶耳。无道者用智,则损于人,安其自己,称之贼也。 可见人智,妨碍了凡人修行,使凡人感知不到阴阳气。但妖物成妖前,乃是心思单纯的草木生灵,飞禽走兽,生于天地,本就安于阴阳,其中绝妙者,炼化阴阳气,而成妖物,不奇怪。 而鬼怪,非所有人死后都能化鬼,而是要死时单一情绪勃然,或愤或妒,或羞或喜,此时自也是摒弃人智之桎梏。也就能感知到阴阳气了。” 听着繁杂,但简称上头。气急了,喜高了,脑子什么的就全丢了。 吴青还是不解,“那为何末法之前,练气士修行也可得阴阳气,现在却不行了?” 詹老道苦笑着摇头,“修行不过是练气士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现在修行之法已经不得用了,贫道也无心真的踏入修行之途,非练气士。不过也算熟读经典,勉强能从先贤典籍中窥知一二。 所谓修行,既然称贼,莫不是盗天地之机,夺造化之妙。运用则符乾坤否泰,抽添则想日月盈亏。 《入药境》刊内修之法:盗天地,夺造化,攒五行,会八卦。水真火,火真水,水火交,永不老。 又有《冲虚真经》言:若一身庸非盗乎?盗阴阳之和,以成若,生载若,形成外物,而非盗哉? 《悟真篇》诗云:三才相盗食其时,此是神仙道德机。万化既安诸虑息,百骸俱理证无为。 古时练气士修行,不过艰难盗取阴阳气而已。那时天地间阴阳气充足,可千百年来,盗气成仙者也是寥寥无几。千百年来,道者何止百万?可他们修行一生,也不过是碌碌终死。现在阴阳气绝,此盗气修行一途,岂不是更难上加难?如此,为何还要枯坐石室,青灯相伴,何苦来哉?” “詹道长真是博闻广识啊。” 吴青一脸原来如此地赞叹道,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细枝末节,请教道, “我有一事想请教一二……咱们天道教中对阴司地府,除了酆都幽都的别名外,可还有无间地狱的说法?” 走前头的施大海忽然转身发问,“阿青,你是从何处听来的‘无间地狱’?” 他的转身,让詹老道和吴青的脚步也全都停了下来。 吴青见施大海的神情陡然严肃,像是遇见鬼怪时的神情。心里一点不慌,脑筋一转,道, “街边听来的,觉得这说法有意思,就问了。怎么了海哥?” “余江的街边?哪条街?”施大海盯着吴青。 吴青皱着眉头,好像对施大海的严肃有点摸不着头脑,沉吟一会后才答,“水东区,新山公园……怎么了?” 施大海又沉沉盯着吴青好一会,才移开目光,取出烟盒,叼着一根烟, “没什么。回去写个签呈,将你从何处听来的无间地狱,听何人所言,全部写清。下次要是再听到无间地狱,别管太多,先把人抓起来。这是一邪教的说法……没想到都渗透到余江来了。” 邪教。缉私二队口中的邪教,指的是非真传道门,而有玄法的组织结社。也是缉私二队主要打击的对象之一。 吴青以纯粹好奇的语气问道,“什么邪教。” “净土教。”施大海划燃火柴,点烟,烟卷咬的死,声音就好像从他的嘴中溜出来的一样, “还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成为练气士要进去的门嘛?” 吴青点头。 “我们称其为识真门,或妙乐门,门后另有一方世界。” 吴青瞪圆了眼睛,“另有一方世界?” 心底给自己竖起了大拇指。演技出众。 施大海吐出一圈烟, “对。那方世界,我们叫识真界,但净土教人,称其为极乐净土,对应的,他们管门叫极乐门。净土教有诸多派别,诸如舍苦教,无为宗,施恩宗……但无论哪一派,都喜欢干同一件事,四处散布诡物。” 难怪施大海反应这么大。四处散布诡物,这完全就是在和缉私二队对着干。 不过,吴青想着自己的解脱胜,给“门”的注名,乃是极乐门,而非识真门。 解脱胜的来源和立场,就很值得吴青思考了。尤其是吴青还知道,极乐净土,菩提树,解脱胜可能都有着和他,一样的来源。 吴青追问道,“但他们为什么要四处散布诡物?” “因为他们痴的。” 施大海语带揶揄,神色中夹杂着不屑和嗤笑, “净土教将天道教信奉的一众仙神全部贬斥为过去神,他们信奉还未来到人间的未来神。认为天道教的神仙迟早要完,他们的未来神将重建秩序。识真门也不光是通道,还是现世与识真界的联系。诡物开启的门越多,现世和识真界的联系就越多,过去神就消失得越快,未来神就会越快的降世。” 吴青眼神里有一丝错愕,心里一下子被攥了起来,声线稳定,“未来神,有名字吗?” “就未来神。”施大海深吸一口,烟卷的红星亮得像烛豆,片刻后,施大海吐掉烟蒂,呼气道,“净土教人讳称神名。他们之前在余江出现的不多,我们对其了解的也不多,严肃是因为咱们的局长之前开出过赏格。” 施大海露出微笑, “抓到或杀死一个凡俗净土教徒,赏银元三十块。如果是有玄法的净土教徒,净土教称真师,等同于练气士,赏银元一百五十块。抓一个赏一个,上不封顶。” 施大海嘴中的局长,就是榷运局局长,也是天柱观高功(天道教职位)。 对尚未渗透进余江的净土教,仍然开出如此高的赏格。 吴青心中一凛。 解脱胜将门标注为极乐门,其立场其实就可想而知了。 第113章 神起 詹老道的青山观,不在山上,而是在余江水xc区外,郊区,一座只有两进两开间的小观。整个青山观,也只有詹老道一人。 吴青与施大海从何庄乡回返余江,会从此处路过。 没有过自家门前而不邀客的道理。也没有主家近在眼前,受了邀请而拒入的道理。 正午出的余江城,到青山观时,已经是晚边,该夜班。但临时加了半天班的吴青与施大海,到青山观暂歇一下,倒也算不上渎职懈怠,不妨为之。 青山观,小观,没什么好的风景好值得讲。甚至前殿供的都不是天道教三尊神,而是余江的地方神灵。 天道教是一个多神信仰的宗教。和道教一样。 最高信仰是“天道”,其下神明众多。神仙体系十分发达,来源也十分繁杂。 天神,地只,人鬼,成仙的修道者,各地历史名人,神话人物,林林总总,成百上千。这点也和道教一般无二。 这成百上千的神明,依照等级次序,分别居于九天界之中。 从低起,第九天郁单无量天,第八天上上禅寿无量寿天……最高天,无想无结无爱天。 “大通神将。” 施大海看吴青抬头望青山观前殿神像,开口给吴青释疑, “据传是大通朝的一个将领,主疫兵。通朝作古已千年,出产于通朝的神仙倒还犹在。此非奇事。奇事乃是,此非奇事。” 前殿的烛火照出一张小方桌,詹老道独坐主位,吴青施大海东西对坐。 三道斜影幽幽。 吴青从施大海绕口令一样的话里听出了嗤鼻。 也许施大海在回返路上说到净土教时的不屑,并不光是针对净土教。 詹老道,拿眼一瞥施大海,道, “看看地啊,老施,现是道观里,当我这道士的面讲这话。也就是我俩熟……你有真本事不假,可我这老道也不全无用处,安定人心,宽解恐慌。许你讲神仙都是招摇撞骗,换贫道说,哪尊神不是劝人向善?讲是百姓心有所依。现世道不好,再没点念想,不好捱。 上上香,念念神,求一个护财护业护家,去病去疫去灾,平安度日。这还碍着谁了?” 施大海随即失笑,不再言语。喝茶而已。青山观无酒。 观外稀稀拉拉,不知何时飘起了雨丝,俩个年轻的身影冲进了青山观前殿。 两人都是身穿灰白色国棉短衣,胸口别着育德中学的校徽。俩中学生。 这两人一跨进前殿门槛,有点不好意思地朝观内三人笑笑,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大点,胆子也大些,弯腰行礼, “我们两个都是育德中学校的学生。路上雨太急,我二人不请自入,借贵观宝地暂避,还请道长见谅。” 是个不见生,且有礼的后生。 詹老道呵呵笑道,“无妨,两位小居士来饮杯茶?” 那两人却是一起摆手,“门口站一下就好,雨停了就走。” 见两个学生有自己的主意,吴青等三人就也自己聊自己的。 不一会却听见俩学生争论开了。论的是神仙,两人面红耳赤,论况激烈,声音也就不由自主的大了起来。 年纪大点的学生说,“拜什么拜啊,哪有什么神仙?老师教的是数史科学,你想的是崇道拜神?要是让先生们听到,怕不是把你手心都抽肿起来。神仙都是骗人的,靠的民众心里畏惧。怕死,才有了幽府刑官,怕水火无情,才有了水火二神。 你看殿上大通神将凶神恶煞,想拜他一拜,保佑你不遇伤病兵灾。你怎么不回过头想一下,他是大通显庆二年时,余江大疫与兵乱共起时的叛军头子,被招了安,当时的余江人怕再有瘟疫和战乱,才奉起了大通神将的神位。去疫与他何干,适逢其会而已。免兵灾又与他何干?他是起乱的那个。” 年纪幼一点的学生嗫嚅道,“拜拜总是好的嘛,心里有念想不是,害得了病好办,寻医问药即可。可现在世道不好,外头还在打仗,万一波及到了余江来,刀兵加身,那时该如何是好,不就只能想着子弹不会落在自己头上?除了求神拜仙,还能如何?” 年纪大的学生啐了一口,“得了病,你就晓得寻医问药。世道不好,你怎么就不想着去寻医问药,治一下根?拜神?世道不好,战乱不断,治安乱,难道不是那些个狗巡警,狗军阀……” “咳咳……” 两个学生唾沫飞溅,詹老道忽然咳嗽了一声,将两名学生打断,两名学生这才记起,观内还有两穿公服的,吓得脸色煞白,见雨势小了,慌慌忙忙跑出了青山观。 “这俩娃娃。”詹老道摇头,笑着将作挽留状的手落下。 施大海哈哈笑道,“你不出声,两个娃娃不至于吓着。言论自由嘛。我们是管盐务的,又不是抓社会风气。而况我是觉的他们说的不无道理。道长说呢?” 詹老道苦笑,“能言会道,条理清晰,挺好。” 赞人,却不说那学生说的话,是否有无道理。俩学生骂不光是狗军阀,还有神仙。 吴青见缝插针,“真的有神仙吗?” 无论是从吴青现在职业的角度,还是从他自己的“来历”出发,他都有必要探究一下。 施大海抱臂道,“谁知道呢。反正居于九天,也没人见过不是。” 施大海是说不出什么道道来了,吴青看向詹老道, “真有神仙?为什么不下凡来,使人看见?” 詹老道冲吴青笑道,“你要问贫道,贫道只能说有。为什么不下凡,呵呵……仙凡有别,咱们凡人难上九天,九天的神仙自也是难下凡间。” 施大海慢悠悠地拍了拍衣服起身。 詹老道问,“不坐了?” “没听见那俩学生娃说,世道不好,治安乱,都怪咱们这些狗巡警?”施大海伸了个拦腰, “歇够了,该去治病救人了。” 吴青便也起身,朝詹老道拱手告辞。 青山观右墙角,一张帆布盖起一个小堆,有几张颜色神情各异的面具,从帆布底下露了出来。 许是见吴青的目光落在上边,有点时间,詹老道出言道, “李村跳傩舞时用的面具,平时不用,堆我这。” “哦。”吴青再次朝詹老道拱了拱手,才出门去追施大海去了。 第114章 不法事 是夜。 乞流工厂,厂长办公室。 一盏台灯是唯一的光源,照亮墙上的红字标语,“晚十点后禁止用电”。 白脸面具的二伯郎,与黄脸面具的歪嘴灵童视而不见。 二伯郎语气森冷,“施海啊。” 他的脸整个被面具遮挡,表情不得而见,但光听语气,他的心情很坏。 歪嘴灵童接过话头,“明天记者还会来围着,这几天的船,都出不去了。找几个枪手杀几个?警告他们一下?” 二伯郎的吊梢眼横过去,“你痴的,不看报纸的嘛?广府林白案死了一个记者,去围堵柳帅的记者更多了。这当头杀几个记者,怕他们不知道我们这有猫腻?” 歪嘴灵童冷哼道,“那你说怎么办?” 二伯郎面具底下传出来磨牙的声音,强忍着燥气,“不能怎么办。等,等风头过了,再办公事。” 歪嘴灵童不满,“就这么算了?” 他晓得二伯郎的性子。心胸狭隘。 果然,二伯郎阴鸷地笑道,“自然不能就这么算了。施海,断松手?好大的名气啊。练气七层的武林高手?呵呵……开导开导他,给他点教训。” 歪嘴灵童歪了歪头,“谁去?” “我怕一个没忍住宰了他。你去。” 歪嘴灵童没废话,“好。明晚。” 练气士,每三层一个坎,四层阴阳气刻数大幅增加,七层罡气护体。 尽管可以借助阴兵阴甲击杀饿鬼,但高阶练气士,于武道上,没有一个真正的弱手。至少也是沙坪光那个层级,沙坪光困于练气三层,是因为年弱体衰。 诸多因素相加,尽管练气士在战争中是不值一提,但是在捉单厮杀中,堪称强力。 真要正面对上,歪嘴灵童不一定就是练气七层练气士的对手。 练气七层以上的高手,哪怕榷运局,也没几个,个个有名有姓。 但既然敢放言给施大海一个教训,他二人自也不是狂妄自大,空口白话。 窝在沙发里,二伯郎抚摸着自己脸上的面具。 霸道,刁毒,诡奇。 力量不是只有一种。 歪嘴灵童正面对上不一定是施海的对手,但手段诡奇,给施大海个教训,然后全身而退。 仅仅如此的话,易如反掌。 ………… 夜间的雨到半夜就消了。 东天角上,太阳才刚启程,银红的天色渐渐向西边薄淡了下去。成了一种淡青的颜色。 又是晴朗的一天。 西晋路上各路摊贩的吆喝声,人力车夫车把上的车铃,西水河上哗啦啦的起帆声,渐渐连成一片。 吴青与施大海一夜的工作到此为止。 告别了施大海,吴青向榷运局的方向走去。 施大海了一个懒腰,目送着吴青的背影融入人流中。 他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老沙啊老沙,你难得没看走眼一次,却塞给了我当徒弟。” 尽管没有将吴青对战武尸食鹤的全程看下来,但施大海心里对吴青的印象,一个武艺出众是跑不掉了。 十二山级的肉身鬼,生前还是一名出色武师。能将其搏杀掉的凡人武师,不多。 这在当时,着实震惊了一下施大海。 尽管这徒弟有些小心思,但在施大海眼里,这无关紧要,听话就好。到目前为止,吴青就很听话,肯干。 武艺好,听话,肯干。 能顺利渡过试署期,被实授的盐务巡警,大都如这样。 有一点,施大海从来没有和吴青讲过。 能够顺利渡过试署期的新盐务巡警,只有不到三分之一。 即使有带教师傅的帮衬,但缺少玄秘手段的试署期新警,面对各种诡异,难免会死得莫名其妙。 原因很多。新警的自以为是。遭遇的邪祟,其手段的不确定性。或者更干脆地连带带教师傅一起下落不明。这种例子不多,但也不少。 譬如上一组水西夜间巡警,就死得无影无踪。施大海被支来水西,除了能力出众,外派到乡下太浪费之外,也有要查一查此案。不过目前还没头绪。 “只是通过率低这种事,就没必要讲给新警知了,要不然给他徒加压力不是。” 施大海拖沓着皮鞋,每迈出一步,脚后跟得在地上拖出老远,灰尘被带起,灰扑扑地一直跟在他身后。他走的不慢,但怎么看怎么别扭。因为模样懒散。 正常来说,他一早下班后,用过早点,歇一会,就会去寻个三等妓院。 不是一二等妓院,一二等妓院太贵。 也不是四等妓院,四等妓院太惨。 按理说他官俸不低。施大海不是新巡警,官俸的发放比轶一等科员,每月五十多块。还时常有礼金酬资。但他一月该有三十天宿在妓院。 照他这种花法,别说一等科员,怕是只有一等科长才能每日在高档妓院过夜。靠的还不是俸禄,是官衔。 而且虽然施大海没结婚,但不是没有家人,有一老父,住老宅里,靠他俸禄过活。只是他不常回去。 综合比价之下,三等妓院,于他最适宜。 公口巷,翠香室。 “施爷,您来啦?”翠香长的一般,但是嗓子甜,善解人意。 施大海也常光顾。但施海和别的窑皮(妓院常客)不同,他不干那事,光聊天。翠香就也喜欢这位差爷。 毕竟这种事做多了也腻。 没比妓女更腻这事的了。 施大海笑眯眯地搂了过去,耳朵却抖动了下,才扎进翠香室大门的脑袋一个后仰,偏头向翠香室隔壁屋眺去。 木门半遮半掩,一个穿巡警制服的秃头男堵着门,门后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尖叫声。 很凄厉。 施大海眼神一冷,问翠香道, “你这隔壁是?” 翠香的神色有点不自然,“新搬来一对小夫妻,估摸着是外埠人,不熟悉咱们这片情况。” 不熟悉的意思就是,不知道这个公口巷,全是妓室下处。 施大海松开翠香,退步出来。 翠香叫道,“爷?” 施大海回了一个笑脸,“等会来。” 说着走到隔壁屋前,门页后的秃头巡警满脸横肉,非善类,觑了施大海一眼,看见施大海身上的制服,说不上冷淡还是热情, “这位朋友,我们所长在里头抓私娼,补妓捐,您去别处逛逛?” 大乾民国的妓行,是合法行业。合法行业,就得交税,妓行的税,叫妓捐。 私娼就是没有取得证件的妓女非法营业,不上税的。就常常会被余江巡警厅的巡警查处督罚,迫使其补缴妓捐。 第115章 说得好 公务,施大海如何能插手。 可施大海刚问了翠香,隔壁这户是“新搬来的一对夫妻,估摸着是外埠人,不熟悉这片情况”。 偏这时,屋内透过来悲愤的哭求声。模模糊糊,但悲愤,就还是悲愤。 “长官啊,您高抬贵手,您看看,这是我们的结婚证……我老婆她……她如何是暗娼?” 回应的却是嚣张的大笑,“甭拿这一页纸来糊弄警爷我……警爷我,不识字,哈哈哈哈,警爷说你老婆是暗娼,她就是暗娼,娼嘛,不就是给人玩的?说开了,警爷我,今天玩定你老婆了……哈哈哈哈哈……有本事,报警啊!” 但不是所有被巡警厅安了一个暗娼名头的女人,就是暗娼。 施大海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对着堵门的秃头巡警冷哧一声,“让开!” 秃头巡警脸色一变,手一指施大海,“嘿,你个查私盐的也敢来管爷们的事,给脸不要是——啊!” 秃头巡警手指折断,惨叫着倒下。 施大海身子低伏,纵身一闯,撞开堵门的秃头巡警,往里头一瞧,还有几个巡警正围在西厢房前偷听,嘿嘿淫笑。听到大门处的动静,全转了过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不像巡警,像泼皮大叫, “你干什么的?滚出去。” 更有两个已经伸手去解背上的步枪。 久经战阵的施大海哪里是这几个地痞流氓充来的巡警能比,别腰,掏枪,扣动扳机的动作如行云流水。 砰砰两声,那两个想去解枪的巡警已经惨叫着倒在地上,腿上咕咕涌着红流。趁着其余几名巡警愕然之际,施大海已经闯来面前。 当头那个只觉得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迎面而来,整个人被蹬地前冲的施大海一脚蹬上了墙。 施大海势动不停,右脚还印在第一个巡警的肚腹上,肩胛骨向后一突,右手怒翻劲,掌根前打冲撞如犁,又是一名巡警应声倒下。 蛇形连环腿,麒麟架雾。 自施大海再不用断松手施海的名号后,他最常用的击技便是这蛇形连环腿,威力先不说,胜在一个连环快打。 才放倒两名巡警,施大海迅猛地换势穿掌,掌面怒抽敌腰,膝盖随快掌直接奔出,身法进退有据,又是一招多打。 撞肉声伴着闷哼响起。 最后两名巡警也步了同僚们的后尘。 西厢房的门后,惊怒交加的声音,“谁啊?敢来坏警爷的好事?” 比他声音更怒的,是被轰一脚踹开的房门。 木屑破裂中,施大海撞了进来,眼一扫,额头青筋暴起,脸色犹如极寒。 房中,床上,张狂的年轻巡警,挂钩,红绳,被捆绑的赤人浑身青痕,泣不成声。 地上,痛哭流涕的丈夫双手被皮带反绑身后,鼻青脸肿地撅着屁股,用脑袋拱着地上一张黄纸。 黄纸上龙凤描边,落字“此证良缘”。 结婚证书。 施大海嗖地一声,一个眨眼冲到床前。 年轻巡警看着施大海的手枪,和铁青的脸色,顿时大惊失色,拽过赤条条的女人挡在身前,大叫道, “你做什么?知道我是谁吗?” 怒目圆睁的施大海忽然一转头,横臂挡在眼前,扯下身上的制服,盖在女人身上,这才移开手臂,怒目而视。 门口只是被施大海打趴下,而没有昏死过去的一名巡警扒着门框,间不容发之际叫道, “我家所长乃是余江县知事大人的亲外甥!你敢开枪?要你的命!” 施大海略微的迟疑给了年轻巡警勇气,他试探地把头从女人身后,一寸寸探出来,语气惊惶, “我舅舅是余江县知事。” 余江县知事,也就是县太爷,如果余江县不是南余道首县,县内没有道尹公署,县知事就是一个县的土皇帝。 但有道尹,也并不意味着县知事官低,余江县知事是南余道为数不多的几名简任大员之一。 施大海区区一个委任级警官,放在县知事面前,完全不够看。施大海拿枪的手垂落了几分。 几重官阶几重山,压倒千屋不算摊。盐务巡警专负责处理邪祟之事,并不完全在官署的管辖之下。可只要还穿着差服,就也还是在一个框架之中。 见施大海的枪口略微放低,年轻巡警喜出望外,伸出小半个头,又继续道, “你刚敢动我一根汗毛,我舅舅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丢了差事是小,要了你命没地哭。” 施大海的枪口又低了一些,年轻巡警看了眼床脚的制服, “你放下枪,大家以后就是很要好的朋友。我罩你,别缉私盐了,和我混,吃香的喝辣的。” 施大海仍旧枪口低垂,年轻巡警喜上眉梢,整个人都从女人身后爬出。 他连滚带爬地爬到床脚,边穿衣边施施然道,“这才对嘛,我这么高的身份,玩个女人而已,太稀松平常了。” 女人缩在原先的床角,一脸凄然。 施大海吐气如寒, “说得好。” 黑洞洞的枪管在空中划出虚影, “下辈子不准说了。” 刺眼火舌如利剑,铜黄色的子弹赫然出膛。血溅如沙。 ………… 报主涂厕是侠,专诸刺撩是侠,折骨为刀是侠。 侠是暴力,血腥,尚武,犯禁……以及,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明知强权为壁,仍旧一往无前。 ………… 吴青得到消息的时间,是当天晚边,他从床上起来,穿衣,洗漱,吃饭,出门,准备开始一天新的工作。这时被拦下。 拦下他的是小刘,队长常英的秘书。 小刘第一句话,“老施被抓了。” 吴青未来得及问话,小刘又道,“别太担心,咱们队长和巡检大人都已经赶过去处理了,错的不是老施,老施只是除暴安良,唯一麻烦的是被他打死的人,是县知事的外甥。 今晚和明白天你辛苦一点,明天开始,白天班的阿贵一组和你调换。他们负责晚上,你白天班……白天碰上事的概率小很多,到老施回来了,再重新换回来。” 吴青直摇头,“为公事,谈何辛苦,就是海哥那,到底怎么一回事,杀了县知事的外甥?” “嗐,老施脾气上来了,事又闹大了呗……”说着嫌弃的话,但小刘脸上一脸的钦佩。 听他讲完前因后果,吴青沉默了片刻。 施大海这次,可就完全脱出了“心情不好”的范畴了。 第116章 鬼鬼鬼鬼 小刘最后交代,“这事已经闹到管将军那去了,不是我们能掺和的,还有这事别往外说。这事对县知事,对我们,都不是什么利落事。” 待小刘走后,吴青用力抚了一下后脑勺,嘀咕。 “拼着官儿我不作,塌天大祸我承担……铡美案……包拯……三侠五义……小时候的念想,还以为忘干净了。怎么偏偏这时候来捅腰眼子了?” 吴青心思几个跳跃,嘀咕成了抱怨,最终是无声失笑。 虎死不变形,狼死不变性。 光见识一件事,就想改人性格,不可能。 可是,吴青心头忽然仿佛吹过风一样。觉得自己以前有些事,做的,有点没劲。 “就一点。” 吴青撇撇嘴,出了榷运局大门。 ………… 傍晚出门,正好是赶了街上最后一波热闹,过了,街上的声音就跟着天边的太阳一样。 一低头一抬头,落了一分。 又低头又抬头,又落一分。 再低头——这次不用抬头。已经没区别了。 天上是黑的,眼前也是黑的。 路头是静谧的,路尾也是静谧的。 就吴青一人,在街上“嗒嗒嗒”,皮鞋的声音能传出老远。 他前世不喜欢穿皮鞋,硌脚,穿起来不痛快。现在倒是整天的穿。 施大海那,吴青不太担心。 主要是小刘说的对,在文官系统里,他们算哪根葱?这事插不上手。 (民国草创,巡警被算在文官系统内,录用,发俸,铨叙全部对照文官来。) 自有榷运局局长和缉私二队队长去办这事。 而且既然小刘能说出“等老施回来”这种话,多少能看出些榷运局捞人的底气……嗯? 思绪被延伸到脚尖前的影子打断,吴青一抬头,前边不知是哪家的门灯,拉扯出地上一个长长的影子。 影子根底上,这“人”奇怪。 半模糊的样子透着光。 而且夏夜闷热,这“人”居然还穿着鹑衣百结的棉冬裤,细看过去,破烂的裤上全是干结的血块。 顺着脚往上看,厚厚的棉冬衣,一样的干涸血迹,再往上,半边脸。 左右对半分。左边一张老脸煞白,眼珠子像是“鸡提灯”一样挂在眼眶外,右边大窟窿,红白色的脑子仿佛被车轮碾过去一样的蛆虫一样。 右手抓着一根幡,上书“镶牙补眼点痦子”。 这就不是人。 吴青眼一眯,丹田内解脱胜摇晃。 【牙虫佬】 阳间万千鬼物之一。魂身鬼。 卜冢治棺输我快,染须种齿笑人痴。 状态:被拘 等级:六山(一级) 技能: 拔牙幡:和牙虫佬一起化虚的招幌,不是技能,只是趁手的兵器,能够使鬼怪不必化实,而攻击能直接作用于人身。 弱点:炎阳可克。 ………… 顶着怪异的脑壳,牙虫佬一言不发,抓住拔牙幡,一卷,幡布裹卷杆子,像杆枪。它自个身形一斜,都不用蹬地,整个鬼飘忽的冲刺而来。 半透明的鬼身,好似轻烟,透过身影,还能看见后边的光。 不废话! 魂身鬼,得先想法子将其化实,吴青没有【形有实】,不过…… 黑伞绑身后。 吴青左手负往腰后,向上一推,右手拔刀出鞘。 刀身出鞘的一刻,磨出刺耳的一声尖鸣,赤影已经追着尖鸣声的尾巴,撞上了刺来的拔牙幡。 “铛!” 赤禾刀和拔牙幡撞在一起,发出令人齿酸的声音。 吴青却一喜。 解脱胜明确说了,这拔牙幡和魂身鬼一样,是虚的。 这赤禾刀,果然可以把魂类,当做活人来砍。 如此想着。 吴青头一转,刀一偏,拔牙幡冲劲不减,从刀身上创了过去,拔牙幡的主人也近在吴青眼前。 没用刀,吴青力道发于脚跟,行于腰际,左臂猛抬,尽力伸展过去,过程中手指一松一合,攥了股劲道,八极拳中的崩拳,砰一声砸中牙虫佬的心口。 砸实了。 果然如此,浮身血的力量,也不是属于人的力量。对魂身鬼可以直接起作用。 确定了效用,吴青也不再留手,一拳将牙虫佬打退,打出赤禾刀腾挪的空间,挥刀一斩,却斩了夜空。 牙虫佬抓着拔牙幡,像是抓住横杠似的,身形一荡,整个鬼飘在半空中,险之又险地躲开了吴青这一刀。 这不是人能做出来的动作,所以饶是和人交手次数无算的吴青,也不由地愣了一下,之后才抬头。 飘在半空中的牙虫佬,被开瓢的脑壳中,脑液脑花几乎都要滑落下来。就看了一眼,吴青直泛恶心。 下一眼,牙虫佬腰身一拧,带动拔牙幡转似铁扇叶,形似一张盾。看准了吴青伸刀无路,抽冷子一停,这拔牙幡当头劈下去。 铛! 赤禾刀横格在头顶上,吴青虎口略微一震,眼神幽幽。 不会武,但花活挺多。 “不过,拔牙你就拔。” 吴青眉毛一点点往上抬,声线也开始低沉, “打架你就打架。混为一谈,你能‘活’到今天也是奇事。” 电光火石之间,刀柄向后一收,做了一个极快的倾斜,本意想让拔牙幡顺势从自己刀刃上滑下来。但并没有。 吴青眼一瞪,左手臂上的肌肉线条紧绷,啪地抓在了想逃,却没来得及逃掉的牙虫佬拔牙幡上,一拉。 右手赤禾刀上撩,从头顶往上,将牙虫佬劈成了两半。 两半魂体僵在了半空中,两半血肉模糊的魂体之间,隐隐有触手将要相互勾连。 吴青眼神狠辣,赤禾刀急舞,上撩下劈,斜挂直扎,横扫崩挑,几横几纵的赤色刀光交错。 被分尸数块的牙虫佬,分隔在几处的牙舌唇膛,齐齐做出一个尖叫的口型,但无声音。 啊! 牙虫佬十数块魂体,一同崩散。 【牙虫佬】已死亡。 支线任务一:杀死八只以上鬼物。 已完成:3\/8 当前业力刻数:三十刻\/三十刻 注:解脱胜储存业力刻数已满,请尽快提升修为至练气四层,增加储存上限。 …… 牙虫佬已死,但吴青阴冷的脸色并没有放缓,满是寒光的双眼眺望街尾。 街尾,三个半虚半实的身影,或蹲或站或坐。 三只魂身鬼。 ………… 一处隐蔽地,黄脸的歪嘴灵童,双眼中全是讶然。 “怎么可能?试署期巡警怎么可能有诡物,能够对魂身鬼造成伤害。” 接着是难以遏制的愤怒,冷哼一声, “敢杀我的鬼!” 第117章 役鬼 歪嘴灵童同二伯郎讲定,要今夜来开导开导施大海后,便来到了西晋路这里等候。 他心里还有点兴奋。 施大海是断松手施海,南余三英之首,练气七层,更是榷运局数得上号的高手。 而如此强手,马上就要被自己开导开导了。他所以兴奋: 开导施大海,出任小队长,当上傩字营营长,迎娶俏佳人,走上人上巅峰…… 畅想的基石。 但左等右等,歪嘴灵童只等来了一个未实授的试署期学徒警。 他尚无从得知,施大海为何没来。 满腔的雄心泄了气,怎么只有个小卒子…… 但不能白等……他如此告诉自己。 虽然这新警只是个小卒子,但作为给施大海的教训嘛,也不是不行。 不过就用不上太多鬼怪了,驱使鬼怪,也是要耗费精力的。 给施大海准备的四只鬼怪,召回来三只,留一只对付那小卒子,绰绰有余。 歪嘴灵童就只留了一只牙虫佬。 试署期学徒警嘛。他还不知,手里没诡物用的,可能会点武艺,但对魂身鬼,一点办法都没有的……? 左眼翻白,刚视角还落在牙虫佬身上,想观赏一下小卒子死状的歪嘴灵童,左眼眼瞳一下子翻了回来。这下两只眼睛中,都是惊怒交加, “怎么会,是阴兵?……敢杀我的鬼!” 一挥手,被叫回来的三只鬼怪,全部回转。 隔空下令,一腔恨意, “把他给我扒皮抽筋!” ………… 【缸鬼】 数着老三寻得好,不用点灯亮堂堂。 魂身鬼。 状态:被拘 等级:六山(一级) 技能:【颠缸】 【颠缸】生前饭碗,生后武器。 (魂体炎阳可克,被撕裂多次会死亡的弱点之后不再重复) …… 【大锯鬼·哥\/弟】 拉大锯,扯大锯,娶新娘,做家具。 魂身鬼 状态:被拘 等级:六山(一级) 技能:【拉大锯】 【拉大锯】:生前饭碗,生后武器。 ………… 最后这仿单显示的是两只鬼(为了不水字数),分别是大锯鬼哥哥,与大锯鬼弟弟。 并着缸鬼,共三只鬼怪。 被埋伏了。 吴青的眼角有冷冽的凶光闪过。 加上牙虫佬,一条街上四只鬼怪。 别说没这么巧的事,就算有。 吴青眼不瞎,看得见连同之前的牙虫佬,共四只鬼怪,整齐划一的状态:被拘。 更别说四只鬼怪之间,隐隐约约的相似感。 都拿着“兵器”,肉眼可见,都是六山级魂身鬼…… 有不知名者,役使这四只鬼怪来围攻他。 不知道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 吴青眼中凶光闪烁,没有逃跑的打算。 三只六山级鬼怪,血肉模糊,面目狰狞,还挺凶。 不过吴青赤禾刀在手,浮身血在腹。 三只常人摸不着,打不到的魂身鬼,对他来说,不过等同于是略通武艺的凡人。 宰了你们,找到幕后主使! 吴青身子低伏,力由脚生,脚底板紧绷传递上来的力道,逐步纠结着小腿,大腿,腰部,背部所有的肌肉。全身上下绷紧的力道一股脑踏在了地上,他整个人,猎豹一样弹射出去。 左边,两只大锯鬼,瘦高瘦高,心口处都是血淋淋的空洞,合抓着一把一人长的大锯条。奔前头。 右边,缸鬼,身强体壮,一条腿蹦着,肩膀上扛着一只半人高的大瓷缸。落后头。 拉大锯吴青知道干嘛的,缸鬼这是杂耍还是卖缸的? 三鬼一人,两方人鬼,面对着面快速冲刺到街道中间,双方相隔仅一步之遥,吴青看清了缸鬼肩上的大缸。 缺个豁口,豁口边缘发亮的锔钉还没敲实。 哦……吴青知道了。 这货生前是锔大缸的。 一个侧闪,绕过大锯鬼兄弟,直奔单一只,且落后头的缸鬼而去。 半人高,一壮汉环展臂都抱不住的大瓷缸,在吴青眼中瞬间放得更大,嗡嗡推着风,盖落而来。 挡! 赤禾刀顶了过去,大缸上一条白痕乍现,酸麻刺耳的刮粉声中。 吴青身子一矮,低着头,赤禾刀尖从圆润的大缸外壁飞速蹭了过去。双脚猛然在地上碾过一个半圆,身子就一个变向,倾斜着往瓷缸侧面闪去。 大瓷缸后的缸鬼显露而出。 手指赤禾刀一划,刀尖先向右上方一抽,迅速拖拽,斜左下方劈去。 哧啦啦啦啦~ 尖嗡尖嗡的声音。 赤禾刀上传过来的力道数起数伏,如同过山车一样。 被吴青侧身闪过的大锯鬼两兄弟,眨眼就追平距离,合力拉着七八尺长的大锯,护在了缸鬼身侧。 两人都在动,沿着一条缝,上面的腰动,下面的臀动——这是拉大锯呢,甭想歪。 大锯就得两人拉,才叫大锯,力道才足。 大锯鬼兄弟拦下吴青的赤禾刀,一起往前一飘,锯片像弓片般弯起。 反推的力道就从刀尖一路回传到吴青身上,不知怎么地,吴青身子一弓,整个人纵身飞退。 这把大锯鬼兄弟搞得一懵,像弓片,可它们这锯片又不是真弓片,哪有这大的反弹劲,把人推这么远? 又见吴青瞬间退出几步后,一转身。 要跑?太慢了! 大锯鬼兄弟布满血丝的眼珠一突,提腿一飘,大锯兜着风,就追了过去,却没想到刚追吴青身后一步距离。 便见吴青双脚并齐地砸地上,前脚掌先落地,沿着脚掌弹力,脊背扭动如大龙,跑姿的身形被吴青瞬间扭转,身形与刀影都在猛烈旋转着。 大锯鬼兄弟脚步没停,吴青转身完,已经进到半步距离,兄弟俩就看见吴青脸上一个“真敢追啊?”的戏谑笑容,赤色刀影像扇子展开。 吴青持刀手手腕一翻,赤禾刀如枪如剑,抽刺出去,刃口朝上,碰到锯条就是一收,刀锋自身内旋纹,骗来大锯片横拉,吴青一个铁板桥,滑跪矮身,锯片撩着吴青鼻尖过去,鼻下是吴青的冷笑。 右边的大锯鬼哥猛然向前栽倒,两只小腿在赤禾刀刃横扫过后斜断,带着它弟弟往前一个趔趄。 就这趔趄。大锯鬼兄弟哥俩全都失了势。凭借鬼怪的本能,漂浮在半空中,呈现一个将跌未跌的姿势。 吴青弹腿拧身,持刀的右手,先抡圆,将大锯鬼弟弟补了一道,这下这对鬼兄弟全僵了一下,赤禾刀挥舞出一道道残影,如孔雀开屏。 大锯鬼两兄弟被分劈数块,啊——一声,崩解如烟。 而这时,大缸鬼才追到吴青近前。 利用敌人速度的不同,骗开敌人的合击。 第118章 阴傩面 缸鬼前冲的架势,在看到两名同伴被砍成青烟后,硬生生地遏制住了。 “怎么会这么快?……逃!” 主人的命令顺着风在缸鬼耳中响起,犹隔楼桥街巷,但话中的惊慌一点没被夜风落下。 缸鬼想也不想,手中大缸一甩,直朝着吴青砸来。 吴青侧身闪过,落地的大缸砸成了一缕青烟,缸鬼的背影消失在街角。 支线任务一:杀死八只以上鬼物。 已完成:5\/8 ………… 吴青冲到了街角,看着缸鬼逃窜的背影,却并不急着追上去,大掌拍着赤禾刀刀身, 一,二,三…… 像是在打着拍子……不知几拍后,吴青的脚步带起风声。 街上一张旧报纸被风拂动,翻卷,标题隐约能看到,《乞流工厂实为囚徒工厂》。 街角墙上,已不见吴青身影。 视线切在缸鬼身上的歪嘴灵童,面具下的嘴巴都快要气得和面具上的歪嘴一样了,他的面具能够帮他役使鬼怪,但每只鬼怪的役使,都着实废了他们傩字营一番功夫。 鬼怪被杀,于他身魂没半点损伤,但他在傩字营中的地位,可就不好说了。 同级别的魂身鬼,向来比同级别的尸变鬼要难对付的多。 哪怕是看见四只尸变鬼敢直接上的练气七层练气士,看见四只魂身鬼就不一定敢上了。 使鬼怪显实形的物品,全部都有时效性。拿吴青知道,施大海所持的形有实来说,使用超过五分钟,使用者化虚。 这就是歪嘴灵童的依仗。 正面对上,他不一定是施大海对手,但是隔空操纵四只魂身鬼,给施大海一个教训就行,见势不妙,跑也可以,全身而退,对他来说一点难度都没有。 谁知道眨眼就被这小卒子杀了三个。 这小卒子,只是施大海不在,被他找来当替罪羔羊的小卒子。 被三个傩字营前辈,一致认为,就不是哪方高手的小卒子。 但,就是这个小卒子!杀了他三个鬼怪! 歪嘴灵童发誓,等收回缸鬼,回了傩字营,他一定要把这小卒子的跟脚查个一清二楚,杀他全家。 左眼翻白,看着缸鬼视线中越来越近的河滩桥洞。 歪嘴灵童松了口气,好歹这只缸鬼没折进去。 他从盘腿姿势起来,准备动身,缸鬼的视线中已经能够看到自己了,歪嘴灵童手一招。 嗯? 没收回来,反而看见缸鬼的视线摇晃幅度变大了? 下一刻。 哧。 一截赤色的刀刃,在视线的正中央突兀出现,刀尖朝前,在视线中,像条细线。 如果是砍在歪嘴灵童自己身上的话,这把刀应该是从自己后脑勺入,面前出…… 草!被诓了,那小卒子追着来了。 歪嘴灵童怒骂,心中一寒。 脱离缸鬼的视线,歪嘴灵童左眼瞳孔翻了出来,双眼聚焦在三十米外的河堤路上。 一个精壮的青年推开挡在他自己身前的缸鬼,咧嘴笑了。 青年的视线,和歪嘴灵童的视线在空中碰撞。歪嘴灵童看出来了青年视线里的喜意。 找到你了。 吴青神色欢喜,看着水西大桥下,河滩上站立的面具人,眼中出现两张仿单。 一张是这戴面具的人。 【练气士】 姓名:史翰 修为:练气一层 专精:武术38,鬼语69 【鬼语】:增加与鬼怪的亲和力。 …… 另一份是这人脸上佩戴的面具。 【诡物碎片·阴傩面·歪嘴灵童】 若魇咎歇,其心离身,返观其面,去往自有,无复留碍,名收阴尽,是人超越见浊! 效用1:佩戴,即可招收役使六只鬼怪,役使距离不能超过一千米。 六只鬼怪:五只六山(一级),一只十二山(二级)。 效用2:附身,可使已被役使的鬼怪,附着在佩戴者身上。佩戴者可使用鬼怪能力。 负效用1:所受到任何伤害,通通转移至—— 【诡物碎片·阴傩面·傩公】 【诡物碎片·阴傩面·傩母】 两具面具佩戴者身上。 负效用2:只有【傩公】【傩母】两具面具,都被佩戴在活人身上时。此阴傩面才能发挥效用。 注1:这不是一件完整诡物,这只是【诡物·阴傩面】四十九个组成中的一个。 注2:此碎片无法当做路引。 注3:安静下!安静下!大家听我说……我们死定了。 ………… 傩,音同挪。 乾国沿大江地区,多个省份都存在的一种古老的,祭神跳鬼、驱瘟避疫的祭祀仪式。 是上古图腾崇拜的残余。余江及周边地区,都盛行,每逢节庆,稍微有点规模的村落,便会唱傩戏。 参与者需要佩戴不同材质制成的面具。 各个面具代表着傩戏中不同的傩神。根据曲目的不同,一出傩戏的参与的祭祀从十几个到几百个不等。 吴家村也唱过几次。吴青原主的记忆中就有。 而这件诡物碎片,堪称强大。 虽然无法作为路引,进入极乐门,成不了练气士。但这如何不是其优点之一? 负作用是受到的伤害,全部由傩公傩母承担,而自身毫无损失。 只有傩公傩母佩戴者都是活人时,才能发挥效用。 换句话说,假使歪嘴灵童受了致命伤,有傩公傩母承担之后,傩公傩母死亡,歪嘴灵童,就没用了?其他不在此处的四十六具阴傩面碎片也没用了? 虽有这些坏处,但如果这四十九具阴傩面碎片,全部在一个组织手里。那无疑,这个组织会是个相当强力的组织。 吴青不记得何时招惹过这种组织。 李御史?应该不够。水工帮?早就没了。那……也许是针对他身上这身制服? 吴青眉毛一挑,越想越觉得可能。 就好像之前埋伏沙坪光二人的汤成存。 “拿下你再说。” 只敢躲幕后的家伙,吴青不觉得会比其役使的鬼怪更强。 吴青眼一眯,没打算放过歪嘴灵童,掏出配枪,远远扣动扳机,先声夺人。 虽然他枪法不精,但有枪自然是要用的。 桥洞砖应声多出两个小凹坑,歪嘴灵童往桥洞内壁一闪,从怀里掏出手枪,看也不看,只从拐角处伸出持枪手来,直接开枪。 此处桥洞底为为水漫泥滩,倒无乞丐流民来住。 第119章 及家亲 看也不看,直接乱射的结果就是,子弹就跟窜天猴钻地鼠一样,上天入地,可就是不往敌人身上招呼。 原本吴青听了不属于自己枪口的枪响,立马一个激灵。 这玩鬼的也有枪。 脚跟往下猛然一顿,身子就猛然变向,倾斜着闪进一河堤路的一颗粗壮松树后,但耳廓边上,一点枪子窜过去的急风声都无。 只见虚亮的子弹轨迹,一发都没有近到吴青身周。 这枪法,歪的没边了。 桥洞中的枪声一停。应该是在换弹夹。 从树后绕出,如同迅猛大猫,眨眼越过五六米距离的吴青冷笑,可立马又想到了什么,讪讪地收起了冷笑,就突出一个尴尬。 他扣动扳机的动作,并不因尴尬的心思而停止,对着桥洞一通急射。 短暂的换弹时间后,对吴青的激射,对方还以热烈的回应。 吴青只得身子往左侧一闪,躲藏在一块大石头后,也只伸出一只持枪手,对着桥洞的方向开火。 虽然对方枪法不好,但子弹这种东西,说不好的,沾上就非死即伤。 一时间,从大石块到墙洞这短短的十几米距离,被轨迹不一的子弹火线密布,整个阴凉的夜空,都仿佛被焦灼了起来。 枪响声,水泥被击碎声,静静流淌着的河水表面水花扑闪时的水涌声,不绝于耳。 但接连不断的枪鸣中,并没有夹杂着惨叫。 双方都没有命中。 两个射击苦手。 这样的僵持,毫无意义。 吴青在躲进大石块前,就已经将空旷的桥面,和渐幽深的桥洞尽收眼底。 桥洞射出的弹火一停,吴青瞅准时机,没急着开枪,只从大石块后奔了出去。 桥洞内的歪嘴灵童未听到对方还击的枪声,也不去探头去看桥洞外,停顿几息,朝外放了两枪。假装自己还留此地的假象。 这才一抹头,往桥洞对向出口跑去。 他还有一只十二山级,一只六山级的鬼怪,觉得自己未必就不是吴青的对手。但他不能在这纠缠,得尽快走人,要不然持续不断的枪响一定会将附近巡警和其他区的盐务巡警一同引来。那时他手段再诡奇,恐怕也是只能束手就擒。 桥洞是水西大桥的桥洞。余江唯二的两座钢铁桥之一,桥面宽十一米,底下的桥洞自然也宽十一米。 歪嘴灵童脚步飞快,十一米的距离几个纵身即过,前冲姿态刚冲出了桥洞,上眼睑多了一小块黑斑,他急刹昂首。 大桥的钢铁结构上,一条影子一起一伏,就已经到了他面前,青年的脸在他眼中猛然放大,几乎要撞到他天灵盖。 他下意识抬起持枪手,下一刻却茫然了起来,只觉得眼前的青年,怎么看怎么亲切,这扳机就怎么也扣不下去了。 半空中如黑猫翻身,灵巧落地的吴青右手持枪,左手攥着一个小木人偶。 从汤成存那缴获而来的木人偶。 【诡物:及家亲】 诸优婆夷,皆勿亲近。亦莫亲近,屠儿魁脍。 效用:使得方圆两米内的所有人属,互以为亲人,无憎有爱。持续五分钟。 负作用:五分钟后,被影响到的所有人属,无论距离远近,皆有憎无爱,誓互杀之。 注1:它效用是持续的,不使用时,请妥当封印。 注2:爹,娘,为什么不吃弟弟? ………… 吴青使用及家亲的本义是为了套取情报。 但是拿着及家亲,和歪嘴灵童凑到一块后。 一种突兀且莫名的情绪就冲击着他的心思。同歪嘴灵童交恶的所有记忆全部消失,对其的负面情绪为之随之一泄,取而代之的是对歪嘴灵童的亲切感。 恍惚中,吴青和歪嘴灵童先是共同愣了一下,然后各自都很奇怪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手枪。 怎么我会拿枪对着自己挚爱亲朋,手足兄弟? 两人各自尴尬地打了一声哈哈,好像真的亲户兄弟,却刀兵相见了一样。 吴青纳枪入枪套,及家亲放进口袋里。歪嘴灵童把手枪放进了怀里。 紧接着两人的大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使劲地摇了摇。 歪嘴灵童握着吴青的手不放松,惊喜道, “真是好久不见了,这不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嘛,请问你贵姓啊?” 吴青哈哈大笑,“哈哈哈哈,史兄弟真是贵人多忘事,小弟吴青啊。哎呀,这面具威武,最近在哪高就啊?” 歪嘴灵童摇摇头,“嗨呀,什么高就?傩字营混口饭吃而已。长夜漫漫,想不到能与吴兄弟在这荒凉的河段相遇,真是缘分啊。” 吴青叹了口气,“还不是穿了这身差服,大半夜都还要出来巡街……却是不知史兄弟又是何故来此?” “公事,一个叫施大海的盐务巡警得罪了我们,这不是想着,来开导开导他,给他个教训嘛。” 歪嘴灵童一脸晦气,这话好像勾起了他的思绪,但沉吟片刻后,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为何明明是来教训施大海,却与他这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在这聊上了…… “真是,真是……” 歪嘴灵童嘴巴僵住了,脑海却忽然有了一阵五分钟前才有过的恍惚,一些记忆冷不丁被记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浮现心头,看着双方紧握的双手,再度张口,眼睛都红了, “草!宰了你!” 吴青与对方同时怒骂出声。 从及家亲的“有爱无憎”,转入“有憎无爱”的两人,下意识都想抽手。 但吴青马上反应过来。近战他有利。不能让对手掏出手枪。 双手握得更紧了,保持着紧握的姿态,抓住歪嘴灵童想松开的双手朝自己方向就是一扯,歪嘴灵童整个人被吴青扯得摔过来。 却如吴青先前所猜测,歪嘴灵童自身的实力,不强。 吴青速上左步成左弓步,歪嘴灵童摔落的势头已成,吴青双手五指一松一弹,十指近掌第一指节弯曲,改握为爪,双爪崩袭歪嘴灵童两肋。 两人本就几乎紧贴着,这时歪嘴灵童被吴青大力拉扯,呈来势,吴青招式凶猛,是去势。 第120章 小鼓竹病 两方对撞之势。 如此间不容发之际,吴青这招黄莺双抱爪,歪嘴灵童抗定了! “要你的命!” 弓腰的吴青像是只狰狞猎豹,牙齿森森放光。 有憎无爱! 双爪在前,肩背肌肉鼓动,吴青猛然推出的掌爪尖已有触到细密的棉布感。 “哧。” 布帛撕裂,温热的血液沁湿吴青的指甲,下一刻吴青指尖却一硬一凉。 歪嘴灵童的黄色面具心跳一样震动一下,放出一圈放大的虚影。 无迹可寻的一道鬼影,随之横插在了吴青指尖与歪嘴灵童之间。 嗯? 突如其来的影子,让吴青也惊了一下,收手停步,目光闪了闪,又一只魂身鬼! 【竹病】 见闻觉知虚妄病缘。 魂身鬼。 状态:被拘 等级:六山(一级) 技能:【竹篾】 【竹篾】:身前篾匠,死后以竹为甲,以竹为兵。 惨白的脸上,缀着两枚犹如黑色扣子的死鱼眼凸瞪着吴青。 竹病鬼身上遍布青皮色盔甲,反射这清冷幽淡的微光。 以竹为甲。 哧! 吴青脚下大跨步,身子绕过一个饱满的弧线。 撕风声追着吴青的面庞,跟过半步,才无力消声,抖动抽回。 吴青抬头一看,是一条还带着毛刺的竹条,一指宽。顺着闪着寒光的竹皮,目光一径追寻到竹病鬼的手上,随着它手臂的挥动,竹条似灵活的青蛇。 以竹为兵。 吴青一言不发,脚步穿插,迅速斜行出手,只是眼角一道黑影扑闪。 “邦邦邦”的声音连成一串,极速袭着自己后脑勺而来。 吴青无奈,只能再度一个闪身,一瞥。 歪嘴灵童呼啸而来。不时何时已经绕到了自己身后。 【歪嘴灵童】 状态:鬼怪附身(阴傩面·歪嘴灵童效用) 【鬼怪附体】 气力增强,速度增强,目力增强。增加附身鬼怪能力。 …… 【小鼓鬼】 譬如人俱静,十方人击鼓。 魂身鬼 等级:十二山(二级) 状态:被拘,附身(他人) 技能:斗战小鼓…… ………… 歪嘴灵童整个人散发的一股阴冷的气质,被吴青一爪撕破的衣物破洞下,是毫发无损的肌肤。 【阴傩面】负效用1:所受到任何伤害,通通转移至【傩公】【傩面】佩戴者身上。 一人受伤,两人倒霉,但对于歪嘴灵童来说,他才不在乎。 歪嘴灵童手中一面小孩子玩的拨浪鼓,但柄长足有一米多,远比吴青先前看到的拔牙幡与瓷缸要来的凝实,几乎已经快成实物了。被小鼓鬼操使起来,鼓面两边缀着的弹丸飞舞甩动,击打在鼓面上。 邦邦邦! 鼓面的发声,是要命的节奏。 脸上面具似孩童般的神情,歪嘴似笑非笑,纵身抡鼓,对准的是吴青头颅,看抡出的力道,听破开的风声,哪怕无刃口,这一鼓要是抡实了,也定能让吴青头破血流。 从面具眼部窟窿往外看的双眼,泛着异样的红光,剜着吴青, “先宰了你再走不迟。” 被及家亲有憎无爱影响到的不光是吴青,歪嘴灵童也摒弃了早点脱身的想法。 誓互杀之! 前有甩竹如甩鞭的竹病鬼,后是抡鼓的歪嘴灵童。 才寂静下去的夜,一下子又热闹了起来,尤其是接连不断的鼓声,仿佛赶集市一样。吴青只觉得头疼。 前后夹击的厉风袭身,吴青没有硬抗,就地一滚,难看是真难看,但这一滚后,吴青脚趾犁地,蹭着湿润的河滩泥,又向前窜出几步距离。算是脱开了包夹。 一回头,无肉身拖累的竹病鬼紧追不舍,吴青这一回头,青竹鞭不偏不倚,对着自己的眼间眉心的位置就抽了下来。 吴青扭腰背身,想用背上黑伞硬接这一下,就算青竹鞭劲柔,能绕着黑伞走力,多少也能疲软几分青竹鞭的力道。接着负手想去拔刀。 自己有枪,但是对付竹病鬼,自己的枪没用。 几乎是贴着竹病鬼奔来的歪嘴灵童眼尖。 抽他拔刀手。 他立刻下令,他之前通过鬼怪的视角,看见吴青使这把色彩瑰丽的细禾刀,将他役使的鬼怪砍成碎片崩解。 竹病鬼手腕一转,“啪”一声,青竹鞭快到不知道是鞭身相撞,还是空气抽动,总之在空中一声炸响,带毛刺的柔韧竹条就在吴青的右手上留下一道淤红伤痕。 吴青“嘶”一声,强忍着痛,仍旧去拔刀。 邦邦邦。 小鼓被鼓丸撞击夺命连响。 歪嘴灵童已至,挤开竹病鬼,长杆小鼓落下。心急火燎的追杀,他也没心思抽枪。他只想用最直接,最快速的方式解决掉这个该死的小卒子。 吴青用力向前一攀,对准他脑壳的鼓面,重重砸在他肩头。 一股又疼又麻的感觉,从肩头一直蔓延到右手指尖,好似整个肩膀都僵住了。 他右手失力,身子塌了半边,随之撑地的左手好像也被这疼楚辐射到,另外半边身子也一塌,胸面在河滩泥上砸出一个浅坑。 吴青动作的僵硬被歪嘴灵童看在眼里,他放声大笑,抡臂的速度都快了一分, “送你上路!” 河泥中的吴青右侧腰间的枪套被拨动了一下。 歪嘴灵童眼可尖,几乎没过脑,整个人一闪。 “砰。” 一道半隐的火线轰破吴青枪套底的牛皮,从歪嘴灵童的虚影上穿过去。 吴青侧翻身,眉毛气得倒竖,左手绕右手腋下而过,举着枪,枪口追着歪嘴灵童扣动扳机,嘴里不干不净的骂着,“小闭崽子!” 枪械杀不了竹病鬼,还杀不了你? 如此之近的距离,任歪嘴灵童被鬼怪附身后,灵敏度上了一个层级,但再灵敏,整个身子的速度也不可能快过吴青稍微一转腕的动作。 稍微一转腕,枪口就能一直追着歪嘴灵童。 连续的枪火轰鸣中,弹夹内的十发子弹全部射空,歪嘴灵童手上,脚上,更有一发直接没入了歪嘴灵童后胸,吴青都看见血花了,但血花一眨眼就消失无影。 只有歪嘴灵童后背处衣物的一点红证明那子弹曾经射入过他体内——伤害转移。 歪嘴灵童嘴里怒骂,但好像一点事都没有。 第123章 奖赏 收好赤禾刀,吴青看向了河堤路的方向。 河堤路上,“噔噔噔”跑来一队因听到枪声而赶来的普通巡警,一直跑到吴青身前,看清了吴青身上的衣裳,举着的枪口才落下去,看样子是一个领头的,问道, “这位兄弟,刚怎么回事?” “榷运局查私盐。” ………… “你是说,你在街上巡着逻,唱着歌,突然就被四只一级魂身鬼袭击了,你杀了其中三只,留了一只追到了它主人那,把他主人那剩下的一只二级魂身鬼,一只一级魂身鬼,连它主人,一并杀了?” 小刘一脸的不可思议。双目圆瞪,下巴快砸到地板上去了。 吴青点头,“我有一柄能够斩杀魂体,但不是诡物的兵器。” 说完,他看着小刘的表情,只要小刘表现出一点要他交出赤禾刀的意思,他就打算讲出他之前就编好的理由——刀掉进湍急的河里没了。 此时仍旧是在桥底下,吴青与小刘面谈,他们身后不远处,缉私二队兼职法医的技术医在料理歪嘴灵童的尸体。小刘的职位是常英秘书,但工作却是技术官的活。 新军民国政府文官体系内,分行政官,巡警官,司法官,技术官等几类。 小刘不是江湖武林人士出身,倒是正儿八经的技术官考试,考进了缉私二队。也不知怎么选了这个一个倒霉衙门。 缉私二队的善后工作,没引起太多注意的,便由案件主办小队解决掉。像吴青这次这样,杀了歪嘴灵童,惹来了一整个分驻所的巡警,这善后吴青一个人是决计做不完。便是由小刘领人来解决。 小刘看了下吴青背后,一把没柄的黑伞,他嘴巴张了张,没出声,好像有点不知该从哪里说起,他理了理思绪,匪夷所思的情绪仍残留在他的脸上,道, “你说的是阴兵?不是诡物,但是能够直接攻击魂体。长期受到鬼气浸染的物品,都有概率转化为阴兵。” 吴青恍然大悟:“原来叫阴兵。” 小刘哭笑不得, “我看你是搞不清情况……我们缉私二队的队员,加入缉私二队之前,哪个没遇到过点事?阴兵少见,但不是没有,队里也有几把。你安心拿着,这玩意不会开启识真门,我们也没有强制封存的条例。但不要叫外人知道,我们不稀罕,但邪道练气士,可太稀罕了。” 小刘顿了顿,刻意瞅了瞅吴青略显尴尬的表情后,才用夸张的语气道, “比起阴兵,更值得我们在意的是你杀掉的那个邪道练气士?如果你叙述的过程属实,那这件诡物,能够役使六只鬼怪……你说那个练气士有自愈的能力,多半也是这件诡物的效用。你能杀掉他和他役使的鬼怪……” 吴青自谦道,“凑巧而已。几只魂身鬼都没有过于吊诡的能力。” “话是这么说,可你加入榷运局是上个月底。” “是。” “试署期三分之一都没过,就能办这事……”小刘顿了顿。 他是文职人员,不参与一线战斗,但见的不少。光听吴青的复述,他就已经能够大致判断出歪嘴灵童的实力,至少得是老牌盐务巡警出马,才能拿下。 而吴青,学徒警。不需要长篇大论,就一句很值得人惊讶。 小刘在想词,好一会后,“大麦芽作饴糖,好料。二齿钩子挠痒,是把硬手。你放心,这功劳队里肯定给你记下了。” 吴青诚恳问道,“那会有什么奖赏?” 大抵是没想到吴青如此直白,小刘想了下,才笑道,“六只鬼怪不少,外加一件诡物……大功算不上,你应该晓得。我们缉私二队连带之前阴阳衙门,好几十年呢……但小功肯定也不止,尤其你试署期,按惯例,应该是缩短试署期,一月差不多。” 看吴青是学徒警,施大海此时又不在,小刘话中还是带了点讲解的。 缩短试署期。中吴青下怀,不过一个强力诡物,近百块钱,换来试署期缩短一个月,亏不亏?看人,反正吴青觉得还行。 听着缩短一月试署期不多,但缉私二队的试署期本就短,就三月,这一下去了三分之一。 而且想吞下歪嘴灵童面具,要圆的麻烦事也不少。就这样的结果也不坏了。 吴青就回了一个明快的笑容,又和小刘闲聊几句,忽然笑容一收,问道, “海哥他那现在怎样了?” 作为施大海的徒弟,于情于理,吴青都该问一下。更别提,他自己在听到三侠五义不单存于评说后,被戳了一下的腰子。 小刘摇摇头,“昨个夜前,人就从巡警厅监牢换到了保安队监牢,算是咱们双方都缓冲一下,但事情了结前,甭想着见他人了。有得扯皮呢。 不过也不用太担心,又不光县知事手眼通天,咱们巡检大人也是。死的是县知事外甥没错,但犯事的也是他外甥。 了不起,你来我往一番,咱们榷运局和县知事公署,谁也没压下谁,到底还是要落到案件本身上去。案件本身谁的错?还不是县知事外甥,拿良民作暗娼,哼哼…… 就是得扯皮,老施肯定也得挨罚,但绝对挨不了大罚。宽心你。先忙了。今白天你再辛苦下,本来按理说,你打了场硬仗,该让你休息去,但阿贵那,我昨天就和他讲好了,让他晚上出工。” 白班和夜班倒班,如果没给假,那就一定有一班得连轴转。 吴青一人,原先日间的冯成贵一组是俩人。 让一人连轴转总比两个人连轴转要好。 所以连轴转的就成了吴青,昨天夜里巡完街,今天白天他得接着巡。 吴青没什么意见。 小刘还给了吴青一张纸条,上边写着一地址, “老施没回来前,你就负责巡逻就可以,要是撞上什么事,去这地址找阿贵。冯成贵。” 吴青看了一眼纸条,“他住水西?” “是啊,可以不住宿舍,但在外的寓所不能太远,所有缉私二队队员寓所,全在水西这一块,要不然出了事,不好集合。” “好嘞,那我先去忙了。” 歪嘴灵童的事不会就这么算了,但小刘说,那面具得先拿回去测试,后续的调查,将会移交给其他小队进行。 小刘说的很明白,不是不放心吴青,只是纯粹为了吴青的安全考虑,所以才不让吴青参与后续的调查。 吴青交代案情时,假借“歪嘴灵童自己透露”的理由,将歪嘴灵童背后还有一个傩字营,以及歪嘴灵童是冲着施大海来着,都讲给了小刘知。 小刘由此得出了一个和吴青一样的猜测,这是一个不小的势力,得谨慎对待。 第124章 三方 不让吴青参与后续的调查,肯定有不放心吴青的因素在,杀了几只鬼怪,吴青算是证明了自己的实力,不过实力不是试署期考察的全部,还有可靠性,刑侦能力。 但小刘也说了,如果施大海在,这案子就不会移交出去。 余波还有,比方说小刘禀告常英后,常英对吴青的看法;这件事扩散开后,缉私二队其他队员对他们队内这个新巡警的评价。 刚加入榷运局没多久,连脸都没怎么认过,就已经一战斩杀了六只鬼怪,一名低阶练气士。 不大不小,吴青在缉私二队内有了点名气。 但这名气和案子有关,就只会在缉私二队内扩散,队员们的口风都不松,公私也分得清,不会拿出去讲。 至于有多好的评价,亦或是惹来无端的猜测,吴青就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以来,吴青零零碎碎的事办的不少,但和他想积攒功劳的初心,相去甚远。只因为他现在的身份,许多事是无法主动去做的,最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走出不少路的吴青叹了口气,“到底还未实授啊。” ………… 施大海关保安队的监牢里,底下的小兵见不到,缉私二队队长常英见的着。 隔着一道铁栅栏,常英面沉如水, “老施,你也是太冲动了。” 施大海盘坐草床上,没所谓地扣了扣眼屎,抱怨道, “这环境也太差劲了,给我换换?” 常英冷冷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施大海也没敢继续去撩拨常英心底火,脸上嬉笑消失,安静片刻,问道, “这次好搞嘛?” 常英叹了口气,“你没必要杀他的,哪怕打断他腿呢?现在都闹到管将军那去了。” “那管将军怎么说?” “管将军要是没说什么,你以为巡检大人还能把你从巡警厅那捞出来,你还能住这?你这回杀的是县知事的亲外甥,不是哪个打锣的。” 饶是以常英的城府,此刻也有点烦躁,“你就这住着,什么时候扯皮完了,你再出来。应该快了。” 转身要走。 施大海的声音追过来, “我关这,那吴青呢?” “给他调白天了,一个人巡街。” “放心?” 这时的常英还未收到吴青杀死歪嘴灵童的签呈,还未看到吴青有关歪嘴灵童的卷宗。 “不放心,所以我们会尽快把你的事弄干净,没几天。” 常英又要走,又被施大海叫住,他恳切道,“常队,这次,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了以往的不羁,只有歉意。 常英脚步一缓,“巡警厅的宏旨是保境安民,咱们盐务巡警也是。这官司打到管将军那,也是咱们有理。吃好睡好,过段时间就出来了。要是这么占理都保不下你,我这队长也不当了。” ………… 乞流工厂,厂长办公室。 厂长一推门,看见自己办公室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的二伯郎,就又退了出去。 厂长是个人精,没谈话,没眼神交换,甚至连脸色都看不见,他就已经看出了二伯郎身上散发出的,明显的不快。 鸡鸣已经响过很久了。却失踪不见歪嘴灵童回返。 二伯郎心情坏透了。 歪嘴灵童出事了,他已经确定,要不然不至于天光大亮还不见踪迹,但出了什么事?他一概无知。 最大的恐忧,就是无知。 耳旁响动了一声,二伯郎转看向厂长办公桌后的椅子,那里不知何时已经坐了一人。 来人同样脸带面具,漆色黄里透红,头戴红边黑冠。面是大耳富态之相,但两眉细长,吊起的双眼黑漆色,叫人望而生惧。 阴傩面·魁星。 二伯郎心里一沉,问道,“好大事?” 果然魁星一开口,就让二伯郎心里的担心落了地,而且落地回弹,狠狠砸了他一个猛子。 “我专门从营部来这里,当然好大事……歪嘴灵童死了,营中他的线香灭了,而且傩公傩母也彻底寻不到歪嘴灵童的傩面。歪嘴灵童彻底丢了……说,你让他去干嘛了?” 二伯郎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 魁星眼皮也不抬一下,提醒道,“瞒不住的。” 二伯郎回过神来,“昨夜我让他去教训一下水西夜间组的盐务巡警施大海。” “施大海?”魁星窃笑一样的声音,“施海?南余三英之首的施海?现在缉私二队顶梁柱之一的施大海?练气七层的施大海?” “是。” 办公室内的两个面具人,尚无从得知施大海早昨白天,就已经被收押。 魁星面具下,抿着嘴笑了一下,颇有幸灾乐祸的意思,“真是,不愧是断松手施海啊,歪嘴灵童连逃都没有逃掉。哈哈哈哈……” 二伯郎唰地一下站起。 魁星笑声却不停,哪怕二伯郎的眼神已经越来越危险了,他还是足足笑得直不起腰来,才笑声一收,慢悠悠道, “你还是坐下,往后这里,没你话事的份了。 营里派我来的意思就是,以后这里,包括你,都归我管。你降职啦。而我的意思是,这件事到此为止。不要再去招惹缉私二队了,你之前因为‘不尊重你’这种理由……蛮好笑的,你是不是忘了你带着面具呢?因为这理由,杀了一队盐务巡警,任意妄为。 营里已经很不满了。上次你运气好,两个盐务巡警不强。这回你派人去杀施大海,折损了歪嘴灵童,你不会以为还能和上次一样算了?” 听完魁星的话,二伯郎眼神凌厉。 魁星浑不在意,双手交叉,在胸前一撑,打了个哈欠, “不要这样看着我,降职之前,你得先回营部受罚……门在那边,走人啦。” “我可以去把歪嘴灵童面具拿回来,亡羊补牢……帮个忙?” “如果歪嘴灵童的傩面真被榷运局的人缴获了,那我们迟早能拿回来的。” 二伯郎面具下的脸色难看,“大家都是做事的,这点忙都不肯帮?” 魁星:“我不是做事的……是发令的……门在那边,滚啦。” 哐! 门被重重关上。 第125章 和头酒 按照小刘的排工,已经巡街一夜的吴青,白天需要继续巡街。到晚上,原先白天班的冯成贵一队才会来换班,可吴青还在西晋路一路边摊上吃包子,冯成贵就找来了。 “阿青?我冯成贵,身后这是何东,我俩水西这片白天班的,老施有无同你讲过? 吃早点?不用了,吃了来的。前天何庄乡那多亏你们了,本来想就这两天,去泰湖楼摆桌酒,咱们认识认识,平时忙,又缺个由头……谁想到老施那家伙竟然出了这事,等他回来,咱们再摆……泰湖楼挺贵,三人吃太亏,嘿嘿。” 冯成贵对施大海的脱罪,抱着很乐观的态度。也许是榷运局局长,缉私二队惯称巡检大人的大人物已经插手了。 吴青接着问冯成贵来意。 冯成贵对道:“你学徒警嘛,业务不纯熟,真要出了事罩不住……到时候还不是得我俩这种老持沉重的老巡警出马,才能收拾得了烂摊子。早饭吃完,你就回去歇着。明早来签簿就行。” 冯成贵,名字听着老气,但人还远未到中年,三十缺一。是个很豪爽的老青年。 找到吴青,自我介绍完,就大包大揽,今一整天,都归他们巡街了。 重点不是吴青罩不住,重点是让吴青早点回去休息。接下来的活,他们替了。 说吴青业务不纯熟,是不想叫吴青心里有负担。 大抵是因为缉私二队盐警们,很多就是江湖上来的,就和施大海一样,有侠味。 这一下想到了自己的带教师傅,有点突兀,但吴青的思维就是这么莫名地,一下子续到了昨天,听小刘讲述完施大海犯了案子时的思绪。随之的情绪,也续到了昨天初听施大海犯案时的复杂。 吴青昨天的复杂情绪包括“路见不平,侠义,沉默,钦佩,包公,铡美案,三侠五义”。 复杂的情绪到“三侠五义”为止,吴青的思维就又突兀地跳跃了一次,这次是儿时的记忆。 吴青儿时。 前世中国南方的一栋花屋,天井,水缸,盛夏,竹椅,芭蕉扇,收音机,里头单田芳的口风老练苍劲, “大宋朝四帝仁宗赵祯在位……” 就有人朝外喊,“阿青,别练了,又到三侠五义了……” 写起来长,不过心念电转,仅仅是稍微的思绪偏移,吴青在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 回过神来,吴青心里迟疑了很久,才说拱手道,“多谢贵哥,东哥。只是哪有前辈破费的道理,等海哥回来。还望贵哥给我个机会摆阔,小弟做东,咱们好好认识一下。” 冯成贵哈哈大笑着摇头:“不成。摆阔好说,你打肿脸充胖子也行,钱多烧的也行,没人挑。可摆酒就得有由头,我摆的是接风酒……你要是讲不出个更妥当的因由来,这酒该我摆……自也是没有叫新丁破费的道理。” 吴青再度拱手:“小弟摆酒,自也是有由头,小弟摆的是和头酒。” 一直在冯成贵身后,沉默寡言的何东都不由地奇怪,“你可是得罪了谁?要借我们这两身公服,来说和说和?” 吴青笑眯眯道,“小弟前天从床上被海哥叫起,一听要去何庄乡,那是满腹的怨气,心里更是将二位骂了个狗血淋头……这和的是此事。” 吴青拱手的姿态客气,没人会觉得他话里说真的。 冯成贵笑道,“怕不是你想请客,现在专程在心里补骂了一顿?” 吴青笑道,“叫贵哥说着了,要是不叫我摆这阔,二位在我心里,怕是又要多受几顿骂了。” 冯成贵与何东也笑了起来,却又是相顾失笑,“既然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等老施回来,你做东。” “正该如此……劳二位替我的班了。” “嗐,小事,本就是我们的班。你也别怪小刘,他想的简单,累我们两个,不如只累你一个……” “多谢。” ………… 余江县四个城区。老城区,老租界,水东区,水西区。 水西区的繁华排第三,但热闹排第二。老租界没这里热闹。 人力推动的,机器运转的,是各式各样的车。坐车里舒舒服服,走马路上频频忙忙,是各式各样的人。这一切的声音混合起来,便成了这四分之一座城市的热闹,十万人的热闹。 与这样的热闹对比。 一人独行的吴青,就显得很无足轻重了。 出于个人性格,有些话吴青大概永远不会说出口,但不代表不会心里碎碎念。 “有点没劲……就改一点没劲……请顿饭,意思意思就够了?毕竟之前说缉私二队五十多号人死光光,也就只是开玩笑嘛。又没真咒他们死。” 言尽于此。前方榷运局的黑色大铁门在望。 吴青是个很实际的人。做事看收益,过程中如果违背了自己的道德准则,就找个理由盖过去。 这种只看收益的做事方法和性格,基于他前世连现世,一共二十多年,经历过的成千上万的事件。大到踢馆杀人,小到买烟却被店老板坑了一块钱。 所以不可能见几个人,看几件事就改变。如果是改变了,也一定是装的。 融入一个群体,最起码是要装出和这个群体抱着一样的心思。这种事吴青做过不少。 去夜场就得蹦,去溜冰场就得划。道理是一样的,说难听点叫察言观色,说好听点叫和光同尘。 不过即便性格和做事方法很难改变,但对“收益”,吴青曾有不同的定义。 只是曾经,不是现在。 ………… 有时收益并不一定是切实的利益,也可以是问心无愧。 ………… 隔天缩短吴青试署期一月的嘉奖批文,也正式发了下来。 这是独属于试署期科员才有的奖励,也普适于所有包括榷运局在内的公署试署期科员。试署期内事迹优异的奖赏多半都是如此。 试用期临时工想尽快成为正式官员,上峰也懂。有的上峰懒得理会,常英却是不吝啬。 现在减免一月时间后,试署期还剩四十三天。 成为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的任务,看起来直白,但真着手,吴青初时还有点不知该如何去做。 但和自己的带教师傅闲散办些案子,过去零碎的过了半个多月,时不时和施大海的闲聊,吴青也多少理清了头绪。 缉私二队办的是玄秘案子,但根节底,还是官署。 第126章 层级 缉私二队根节底是官署,那么升职的方式方法,来去也是脱不开官署那一套的。 资历,能耐,功勋,靠山,都多少要有一点。 资历靠熬,这个吴青不指望,就只能从另外三样找补。 能耐。吴青跟了施大海半个月,虽然因为上夜班,接触的其他巡警不够多,但和施大海闲聊时,也大抵弄清了自己的个人实力在哪一层。 鬼怪的阴阳气强度基本决定了鬼怪的强弱。而人本身,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有,武术,术法,阴阳气有几刻,手上有什么法器兵器诡物,人类的脑子也比鬼怪灵光,实力就很难划分的清楚。 譬如说吴青,练气士层级二层,对应到鬼怪那,就是一级。但死在吴青手下的二级鬼怪都已经至少有两只,五六层练气士也有两个了。 最要紧的是,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高攻低防,一刀能戳死,弱鸡一刀捅死高手太正常了。 很多家伙的纸面实力与真实实力不符合,这样不清不楚地派遣队员去处理,只会增加伤亡。 得有妥当的法子。 缉私二队的解决方法也很简单,譬如像吴青这种,真实实力与修为不匹配的,根据收集来的情报,实力比拟二级,那就直接归入二级,如果比拟三级,就直接归入三级。 将纸面实力和真实实力统一起来。 一级(六山),就是比普通人强一点。 二级,等闲三四个持刀大汉不是对手,大部分盐警都处于这一块,老牌盐警,譬如沙坪光,大部分邪道练气士也处于这一段。 三级,这是分水岭,高手众多的缉私二队,包括施大海在内,也只有几人,队内挂衔一等科员,随时有警佐的名额下来,他们随时补上去。如果拿普通人举例,那就是十几个持刀大汉不是对手。 四级,超凡天魔,这个倒是没变。有多强,施大海没说,也许是不好做比较,他只讲,见到就跑就可以了,绝对不会是对手的。 这还是基于吴青等人都持有枪械的情况下。 “普通枪械完全没法对天魔造成致命伤。”施大海原话。 吴青自己给自己的评价,如果局限于近战,大概是在二级顶端到三级那一撮。 这评价,基于自己斩杀了多名二级鬼怪,练气士。 之所以没有把自己归到三级,是因为施大海还提到过,练气七层的练气士,会有一层罡气罩,能抗两到三发子弹的强度。 两三发子弹不多,放战场上,几十人的排班,一眨眼射出去的子弹都成百上千颗了。但是在单对单的战斗中,优势占尽,距离越近越难对付,等闲人很难打破。 而且罡气罩对相当多的邪术术法也有抵抗能力。譬如扎小人之类的远程巫蛊术。所以三级才会成为分水岭。 吴青觉得自己的肉体凡胎大概是达不到子弹的程度了,但无畏力加持也许可以。不过终究是没有和练气七层的练气士交手过,吴青无法肯定就一定能打破罡气罩。 十几个持刀大汉,吴青怡然无惧,但要是打不过一个三级的人物,硬说自己是三级,未免太托大了。 就先假定自己是二级最强的那一撮。比大部分队员强,比仅几个的三级队员弱。 吴青就只需要尽快的展示出自己的能耐,杀死歪嘴灵童就是一个好的开始。但不够。 之后是功勋,碍于吴青试署的身份,大案不会让吴青参加,但歪嘴灵童这事给吴青提了醒。他没必要苦等到试署期结束,可以发挥主观能动性,去自己找案子来做。尽快实授。 最后是靠山,这就比较困难了。 送礼,拍马,这些吴青都无所谓。在决定做这个支线任务时,吴青已经有这种自知了。 但榷运局的铨叙(审评功绩),全由内部自己决定,不需要经手铨叙局。也就是说,榷运局的升迁,外人是插不上手的,升职擢用,全由榷运局局长、缉私二队巡检、天柱观高功席玄月一人决断。 问题是,除了刚进榷运局时,遥遥望了一眼,吴青就再也没见到自家局长了。 拍马无门。 找靠山这条路,算是暂时无望了。 说了这么多,还有最重要的一点,缉私二队队长的位置上有人,而且常英干的很好。吴青估计除非是救了局长的亲命,才有可能将人换下来。 不然就得期望后续有变……不一定就是常英死了,可能是他升迁,也可能是移职。无论如何,得有变化,吴青才有机会。 这点,吴青觉得也许真的会有变化,想法来源于解脱胜。 之前杀死伞魅和刘利生所得到的经验与物品,最后全都在与谢婉的战斗中用上了。谢婉又是任务一的终结。 挺巧合不是?这次再巧合一次,吴青也不意外。 但说回来,打铁还需自身硬,在有变化之前,吴青得做好自己的准备。 办案子,办大案子,攒功劳,也给缉私二队的同僚上峰,看看自己的能耐。 如此,等缉私二队队长的位置空出来了,自己才有机会。 至于主线任务成为练气士七层练气士,这点就老实按照时间走就行了。 十天开启一次,下次乃是三天后。 三天的时间转瞬即逝。 公历八月十八。 吴青再次进入极乐门。 已经换到白天班的吴青,趁着午休时,赶回宿舍休息,极乐门无声无息地开了。 吴青之前测试过,心中算过时间,他在极乐门内待的时间,和现实中过去的时间差不多。 说是差不多,是毕竟默算,极乐门内没表之类的,但以吴青估时一惯的准确性,极乐界的时间流逝和现世极有很可能是一样的。 如此一来,无人操纵的时间,也就不短。这点需要注意,平时快到极乐门开启时间时,吴青需要寻找一个安全的地方。 即便没人看得见自己开启的极乐门,但吴青的肉身处于一个无人照料的危险境地。 缉私二队就很安全。 第三次来进入极乐界,来袭的是四只恶鬼,稍微有点难度,结果不变,吴青将其斩杀。 【觉悟果】次序三服下。 吴青就已经是练气三层的练气士了。 当前阴阳气刻数十五刻。 在获得了符箓精要之后,吴青已经可以使用部分从汤成存那缴获的符箓。 汤成存和傩字营不是一派,从汤成存那缴获来的符箓,只有部分和符箓精要上一样。吴青就只能使用这部分。 解脱庵破庙里的那尊不知名雕像,现在已经“长”到小腿。 成长值:2\/9 第127章 乐观主义 吴青同小刘聊过施大海的事,也同冯成贵两人聊过,三人都表示有局长大人插手——吴青毕竟不是从阴阳皂役过来的人,不习惯称呼巡检大人——施大海的事,肯定得受罚,但是至少人应该没事,没几天就能回来了。 这点从让吴青单人巡了三天的街就能看得出来。 吴青是个学徒警,按例按理都不该让他一人独自巡街。调另外一名老巡警来带教,或是干脆让吴青暂停行动,在回队里待命。 都是比让吴青一人行动要来的妥当。 但继续让吴青行动,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固然有小刘见识了吴青能够比肩老牌盐警的勇力,认定了吴青一人巡街不会有性命上的忧患。但恐怕更多的是洋溢在缉私二队内的乐观氛围。 之前吴青夜间队,同缉私二队其他队员署员几乎无往来,现在调了日间队,因辖区错开,和其他同僚暂时没有熟知,但和缉私二队楼内的文员、技术官之类的,倒是渐熟悉了起来。 缉私二队的官面结构简单,这点给吴青的难度不提,但起码没那么多勾心斗角,而且吴青一战杀了六只鬼怪的事迹下,大部分人对吴青的观感是中等偏佳的。毕竟做事的官署,来个能干的新人,大家都喜欢。 时间隔得不远,或者说发酵的时间到现在才够。施大海的事常常被文员们聊起,惋惜,钦佩,这种情绪大同小异,讨论到最后的结果,却也大同小异的认为,巡检大人插手了,管将军也被惊动了,施大海会被罚,但肯定不会有险情,很快就能归队。 乐观的前因太多了。 犯错的是县知事的外甥,又不是施大海,施大海最多手段激烈的罪过。这是其一。 这事要是没揭开,县知事来波官场运作,也许真就把施大海给先料理了,但这事现在揭开了,就算县知事不顾脸面,就把官场上那点阴暗心思摆上台面,想把施大海料理了,巡检大人肯定也不让。这是其二。 榷运局与县知事公署比较,无论职能还是行政层级,辖管盐税与玄秘特务,局长乃是简任官员的榷运局,都比只辖理一县而官等荐任的县知事公署要来的权威。这是其三。 其四便是,县知事这外甥干的事,太不合人心公理了。 且说,因为施大海自己的保密意识,与赶到案发现场的巡警来的及时,此案居然没有被记者意识到,也没有上报纸,但官场上传开了。 但逼良为娼这种事,别说市井上看不过,就是官面上看不惯的也大有人在。 别小看最后这一个人心公理,想着凭借着军权力,什么事都压得下来。 上一个这么想的,是新军政府已经病逝的大总统杨世墩。 手里握着军权政权,民国四年恢复帝制,欲行君主立宪政体,逆共和潮流,结果杨世墩手底下的将领也罢,副总统也罢,全都明言反对,甚至引发了分裂势力护国军,杨世墩结局被迫取消帝制,次年病逝。 缉私二队众人的乐观合情合理。甚至前往开会讨论施大海处理事宜的常英,也打算按照这四条去争论。 因施大海的案子牵连甚广,涉及多个官署,却又没有上报纸,因此为了余江一众官员的脸面计,施大海案,就干脆没有上审判庭,而是相关官署一起,开了一个会。 如此,主理案件的南余道尹公署,死者关系网的余江县知事公署,案犯任职所属余江榷运局,死者任职所属余江巡警厅,乃至南余道镇守使公署,共五大公署各派署员,共同聚集道尹公署开会罚议。 至于这个会议除了常英之外,还有何人参加?去的人多不多?会中的决议是否激烈?吴青自然无从得知。 只八月十九这天早上,吴青出门上街去巡逻,在门口撞见了正要去开会的常英,立正敬礼, “常队长早。” 常英一概严肃,只点了点头,照常勉励了几句,便坐上了去往道尹公署的轿车。 加入榷运局后,与队长的第三次见面,便是如此简短。 吴青在常英走后,脸上渐渐浮现出惊讶的表情。 前两次见常英,吴青没机会摇解脱胜,这次解脱胜安在了丹田里,吴青见到常英第一眼,就查看了常英的信息。 【练气士】 姓名:常英 修为:练气八层 专精如下:武术79(精绝) 综合实力评价:三级 ………… 早在之前,吴青就注意到,随着他修为的提升,或是了解到的信息变多了之后,解脱胜给出的信息条目,也会随之增加。 这次多出来的综合实力评价,应该就也是提升了阴阳气修为之后的效果。 暂时不了解缘由,不过不妨碍解脱胜成为吴青越来越顺手的工具。 常英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和施大海一样高达79的武术专精,以及练气八层的练气修为,足以让吴青动容。 有一事,以前吴青并未察觉,但这几日同其他署员闲聊,才注意到。 吴青来到这个世界后,遇到的高手相当多,动辄六七十的武术专精,吴青就误以为这个世界,高手就是极多的。 并不是,这不过是因为吴青接触到的人员问题,所产生的错觉。 一来是地域,余江县为南余道首县,大部分南余道顶尖高手,都是汇聚在余江县。 二来吴青来到这方世界后,都是接触到的什么人物?常英,施大海,沙坪光,他们都是吸纳了众多江湖高手的余江榷运局缉私二队队员,这些人物,本就已经是优中选优。 拿武术专精69的沙坪光举例,按照几个八卦点的署员说法,沙坪光过去在江湖上,那是鼎鼎有名的一流高手明雪剑。 尽管两方世界有众多的逻辑不同,但这个世界的一流,大致还是吴青理解中的一流。 整个南余道能和沙坪光齐名的,没几个,仅次于现在仅剩一个的南余三英。 南余三英,从施大海往下,一个比一个弱。施大海有79的专精,周治红估计七十五,而吴青没记住名号的那“英”,估计七十出头。 而一流高手,愿意的话,不凭借外物就可以达到练气七层以上。 沙坪光未达到,一方面有缉私二队队员对练气修为并不追求的缘故,更是因为他年老体衰,而且经年鏖战,身上暗伤太多。 而施大海常英,他们完全是可以成为筑基期天魔的。不过还是那句话,缉私二队队员对于练气修为的进步,并不追求,反而是敌视。 第128章 变化 吴青闲聊得来的消息,不止这些,还有并不是所有缉私二队都是高手云集。 如前言,缉私二队并不只有余江才有,众多真传道门控实控了各地的盐务部门后,都选择将原有的阴阳衙门并入盐务部门,成为各地方盐务部门底下的各地方缉私二队。 余江榷运局缉私二队的历任队长,连带之前阴阳皂役的历任班头,全都是武林高手,于是延续下来的历史政治传统,余江榷运局缉私二队招收的人手的条件之一,不是武林高手,也得是精通武艺之人。 但比如离榷运局最近,背靠南余道另一真传道门中岳宗的扶金县榷运局,他们的缉私二队招收条件,便不局限于武林高手,只要会武就行,但相对的,其他方面就得找补回来一些。 因为武术水平并不一定与练气修为挂钩,这里面也有点说法。 虽然中高阶练气士没有真正的常人,但不乏有武术弱者,拿着阴兵穿戴阴甲,而成高阶练气士。 知道这点的吴青是差点发笑。因为顺带就聊到了阴兵的稀有,余江缉私二队也是有几把的,有公属于队内的阴兵,也有独属于队员的阴兵,不属于管制物品。在完全去掉吴青心头疑虑的同时,吴青先前的遮掩就有点成笑话的意思。 也就是吴青身处余江缉私二队的缘故,因为武林高手多,衡量能否成为高阶练气士的标准,自然就是大家都有的武艺。 但放在外头,却不然,无论是其他地区的缉私二队,还是邪道练气士,他们击杀极乐界饿鬼的凭依就多种多样了,最干脆是带着直接攻击类型的诡物进入极乐门。 吴青犹然记得,他进入极乐界时,除了腹中的浮身血,及家亲也是带了进去的。 诡物在极乐界中,是有效的。 所以更甚至,对余江缉私二队之外的练气士来说,带着阴兵阴甲诡物进入极乐门,才是他们的主流。而非凭依武力。 在整理思绪的吴青出了榷运局的大门,眉毛挑了挑,又转身回去。 他忽然想到了一事。 被他杀死的第一个练气士谢婉。 谢婉行事手段,见面先杀人,一杀十几个,满地的血流成河,一身嫣紫色长衣却还比血艳。多半不是真传道门录名练气士,是邪道练气士的概率极大。 再看这个女人七十多的武术专精,以余江缉私二队的看法,哪怕不凭借外物,都有极大可能一路过关斩鬼,成为天魔。完全可以说是一个天魔种子。 这样的人物,如果说背后有一个组织,完全合理。 如此想着,吴青立刻醒悟过来。功劳,自身安危后患,两个理由,都值得他去翻找一下缉私二队的卷宗。 水工帮当日死了近二十人,以缉私二队有命案必到场的习惯,肯定是留有卷宗的。 缉私二队的档案室在大楼二楼,队长办公室旁,看管者是一名老头,大家都管他叫老陈头,退休盐警,大致就是膝盖中了一箭的人物。 档案室的办公桌前。 吴青说明来意,“我有个朋友,水东区瞎混,加了一个水工帮的小帮社,最近听说水工帮的人死完了,我想看一下有关的卷宗。” 老陈头人挺乐呵,拒绝吴青的话也很乐呵。尽管说话直白,但就不至于叫人生闷气, “水东水工帮的案子?那你得等老施回来了,叫他给你拿。这案子上封标了,你来拿,不太合规矩。” 上封标:一部分有所牵扯,或涉及有大规模破坏性诡物的案子,卷宗封面左上角会加保密的标志,非实授盐警,不得取用翻阅。 牵扯包括,涉及成组织规模的邪道练气士,涉及头面人物阴私,涉及军方。 无论哪种,谢婉背后有人。但老陈头都讲清楚了,吴青不够格查阅卷宗。 吴青只得拱手谢过走人,想了想,回过头来道, “陈头您见识广博,不知有未听过,能有凡人开了天眼之类?” 老陈头反过来问,“怎么了?” 吴青脸色为难,“事关我一朋友阴私,倒是不便透露。” “哦。”老陈头也不以为意,摇头笑道, “凡人开天眼是没见过,不过确实见过有凡人能够通过相面之类的,观察出鬼怪,诡物之类的,俗称眼睛毒。” 吴青谢过老陈头要走。 老陈头端着水杯,人坐在椅子上没动,就忽然道,“经办人是老沙和老施。” 吴青会意,虽然卷宗不能看,但不妨碍他去找前辈聊天不是,核心内容肯定不会说,但不妨碍聊一些边角料不是。 吴青拱手谢过老陈头的善意,“多谢陈头。” “很久没这么利落的新丁了,好好干。” 吴青便又问了沙坪光寓所何处,接着掰扯了几句老当益壮,手脚麻利之类的马屁话。 老陈头大手抓着自己左腿裤腿,像提死木桩一样,从桌底下提出来,松手,左腿的假肢木木地砸地上,哼了一声,“手脚麻利?” 吴青满脸堆着尴尬的笑容,连忙走人,老陈头在吴青身后哈哈直笑。 一番思索去了些时辰,回了楼内一趟,想翻看卷宗的事没办成,但时辰是已经消耗掉了,再加之进楼时,同楼内同事打招呼,出楼时,不免再打招呼。 零零碎碎的耽误下来,一个多钟头结结实实是过去了。 再次出到榷运局大门,吴青却见常队长的车子已经驶了进来。 常英之前是去参与讨论惩议施大海的会议。 吴青没参与过这种类型的会议,不清楚这种会议,连路上花费的时间一起,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算多还是算少,透过车窗,常英的脸色看不出来结果,不过前排坐着的小刘,从前座向后不停地扭头同常英说着什么。 大门旁腋下夹枪的岗哨一行礼,从小刘手上接过出入证,方才放路。 吴青贴着墙根站,小轿车从吴青身前驶过几米,车屁股上‘成贤汽车制造厂’的标随车身颤了一下,又停了,小刘从车上下来,冲吴青道, “还没下街?” 盐警的工作区域与时间较为宽泛,一般无从限制,队里也就不限制了。小刘倒没有抓住懒蛋质询的意思。 吴青对道,“哦,去翻了些卷宗。” “那正好,你先别下街了,人先待宿舍,对你有新的安排了。” 吴青好奇问道,“新的安排?” “是。” 小刘没多说,又坐回了车里,汽车重新发动。 所以吴青就知道了,会议的结果应该是很糟糕,施大海短期内是回不来了。 第129章 视察 “南余道镇守使公署,南余道道尹公署,余江榷运局,余江县知事公署,余江巡警厅,足足五家公署,哪家不是咱们余江擎天石柱,在座各位又哪个不是各自公署的中流砥柱?何以处理一名盐警,需要我们五家石柱般的公署一齐派中流砥柱聚集惩议,而杀死一名同官等的巡警分驻所所长,就只需要一名盐警扳机一扣,就行了?” 这一番陈词质问,是余江县知事公署一名承审员在惩议施大海会议上的发言。吴青要在相当久的日子后才知道。 堪称干脆了当的政治发难,也成功的将施大海案从两名巡警之间的恩仇义狠,上升到了各官署之间,权利边界的摩擦矛盾。 各官署没有那么闲,每出一件事,就来波政治交锋,但施大海这案子,牵连甚广,案例典型,无疑很合适来做政治交锋的战场。 一名盐警,未经文官惩戒委员会裁定,私刑杀死一名同官等的巡警,常英想谈公理义理,但各公署只想谈权利秩序:你他妈越界了知不知? 非这场风波主角的吴青还不晓得风潮已起,但依旧从当天下午的一些改变中,窥得了一些轨迹。 先是被小刘命令在宿舍中待命。小刘作为常英的秘书,小刘命令就当做是常英的命令即可。 上峰下令,吴青手头上所有事自然都是暂时放放。 而后是一系列人事调动。 才刚刚换到夜间巡逻的冯成贵队,重新换回日间班,空出来的夜间班从缉私二队留守队员中抽调两名,结成新的夜间水西巡逻队。 吴青则从水西调换到老城区,负责白天,带教师傅由施大海换成了另外的盐警。老城区不比水西区繁华,出现案子的概率也低,吴青从水西调到了老城区,无疑是一次减负,也标志着施大海想从这场风波中脱身,已经是远比之前困难得多的事情了。 还能看出施大海原先在缉私二队的地位,带着一个新丁拖油瓶,都还可以占据相当重要的岗位。 这一系列人事调动,透露出了部分队里对吴青的轻视,非恶意的,而是善意的轻视。 认为吴青一名新盐警,还不足以担任重任,危急情况也许扛不住,不如调往压力更轻的老城区。 吴青前几天一战杀死六只鬼怪,能够比肩老牌盐警的战力,如果说没有被纳入常英的考量,那未免太小瞧这位缉私二队队长了,但显然在常队长的考量里,战斗力并不是唯一的指标,还有刑名技巧,处事手段。 这两样,吴青并无亮眼表现。 这对于才理顺思路,打算尽快立功度过试署期的吴青来说,无疑算得上是一个挫折。 很好理解,老城区案子少,压力低,立功的机会就少。 而且因为现在并无哪只小队人员空缺,所以给吴青安排的小队,两人满编,就算吴青立了功劳,也是需要三人分。 ………… 八月十九日,下午。定好的大公南路与太平街交叉路口。 带着郁闷,吴青见到了自己新的带教师傅,曾阔,连带还有一名年轻盐警,却是曾阔原就带着的徒弟,王全绍。 曾阔是个身高中等,体型敦实的中年人,嗓音浑厚,语气沉稳, “不用叫我师傅,我替老施临时带一下你,要是叫他知道我抢了他这么一个好徒弟,归队后肯定找我算账,叫我阔哥就好。也不用觉得麻烦,反正也一只羊也是赶。” “好的,阔哥。”吴青立正敬礼,然后松懈下来,看向了曾阔身旁,一年轻盐警,应该就是王全绍。 “一只羊也是赶”的后一句是“两只羊也是放”。这第一只羊显然就是这王全绍了。 这话不褒不贬,但吴青怎么从曾阔这话里听出了一点戏谑? 王全绍回看吴青的视线,犹豫了下,才露出一个笑容,朝吴青伸手来,“王全绍。” 这师徒两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吴青心里了点猜测,首先曾阔的戏谑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大概是在吴青来之前,这师徒两有些交流。交流的内容不出意外,是落在了即将到来的吴青身上,再深入一点猜测,不一定准,但吴青觉得七八成。 师傅带徒弟,如果不是过于八字不合,一般都很融洽。徒弟有徒弟的样,师傅也有师傅的样,就盼着徒弟好,那在知道别人的学徒表现优异后,回过头来看自己的不算差,但也不算好的徒弟时,如果没产生个恨铁不成钢的感想,不再来几句戏谑,反倒不正常。 所以,应该是这师徒二人,先前聊吴青时,讲到了吴青前几天斩杀的六只鬼怪,缴获的诡物,然后有点酸溜溜的曾阔对他的徒弟王全绍就善意戏谑了几句,这种戏谑的情绪就一直延续到了吴青来之前。 心里的想法不妨碍吴青回以笑容,伸手握住王全绍的手,自我介绍道,“吴青。” 接着三人开始了寒暄,说些场面话,三人都不是沉闷的性子,就算王全绍心里先前因师傅对吴青的夸赞,而生出了点意气,但到底是个敞亮的年轻人,三人很快就熟络起来,有说有笑。 曾阔师徒二人夸赞吴青年轻有为,吴青事先对这两师徒并不了解,自谦后回的话自然就是泛泛的赞辞,什么骨干力量,中流砥柱,又什么精明干练,行事果断。 不是商业互吹,盐务警的事,能算吹吗?那是促进同僚情谊。 聊高兴了,确定了曾阔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吴青才笑着开口问道, “阔哥,我新丁,不熟悉咱们这片状况,咱们接下来往哪去?” “莫急。”曾阔果然没在乎吴青话语里的那一点催促的意思,摆摆手道,“等会,还再等一人。” 吴青好奇问道,“方便讲一下是哪位嘛?” 王全绍抢在他师傅前边开口了,“你来前没接到消息?道尹公署遣派了个第一科的佐治员,来视察。” “佐治员视察?”吴青不能理解,倒不是不晓得这官职。他穿差服这段时间,恶补了一下官署有关的知识,但就是因为知道,他才不能理解。 第130章 主枝 道尹公署总辖一道民政,下设内务,财政,教育,实业等等多科,因其历史渊源性,其中内务科又称第一科,无须多讲。其科内科员,又称佐治员,或者说这就是科员的旧称。 佐治,即辅佐治理的意思,但佐治员的官等,和缉私二队的盐警一样,都是委任八等到九等。 莫说是佐治员的官等,就算是道尹公署的行政层级,也就和榷运局差不多,道尹公署自有治理一道民政的权威,榷运局却是集合了盐税课收与特殊事务两方职权,双方总长都是简任二等官。 说简单点,佐治员顶多和盐警一般官位,要是参观学习也就罢了,但佐治员来“视察”盐警——你也配? 佐治员作为这个世界统治阶级的触手,对榷运局到底干的什么是,多少知道些。吴青犯不着为此奇怪。 吴青诧异脸色没有瞒着曾阔师徒,王全绍有了点得意,想继续开口在吴青面前逞能耐,被他师傅敲了一个脑瓜崩,恨铁不成钢, “人家拿我们当呆舂,你兴致勃勃给人宣威风?” 舂:音同冲 呆舂:“舂”即把东西放石臼里捣,呆舂既有骂人傻,又颇有点吃定了的意思。 王全绍挨了师傅一记,缩头缩脑,有点不服气,但不敢再张嘴。 曾阔苦笑,“让阿青你见笑了。” 吴青自是没有笑,只好奇问道,“王兄说得究竟是怎么回事?” “昨天常队叫我去,也没说怎么一回事,就光说今天会有个佐治员过来视察,旁的就只说了,让我们做事动静小点。” 交代底下人做事,话说的这般不详细?吴青想了下,问道,“常队边上还有旁人?” “你怎么知道?”曾阔提神看了吴青一眼。 吴青摊手,“要是涉及常队阴私,他说事不详细也就算了,可交代咱们这些属下办公差,还这般不清不楚,就只能猜有人不让他说了。” 曾阔了然地点头,“原来如此……昨天我去常队办公室时,确实见有人坐一旁,是个穿军装的,但常队没给我引见。我当时看那人是一言不发,以为是个傲气人物,不屑与我等结交……现在听阿青你这么一说,恐怕还另有点说头。” 在吴青与曾阔谈话过程中,王全绍几次张嘴,这下终于忍不住好奇心, “那常队长办公室里有个人,和那佐治员来视察又有什么干系?” 曾阔本欲解释自己的猜测,转头看见吴青眉头微蹙,转念一想,直接问吴青道, “阿青,看你这样子,是有想法了?” 吴青不免有点诧异,之前同施大海一起办案时,施大海也会问吴青意见,但那是考究徒弟的做法,而非真的在乎吴青的意见,往往吴青回了施大海问题后,施大海便不再言语,一副了然于胸的样子。 而曾阔此次语态,是真有拿捏不准,于是找个人参详的意思在里头。 看来歪嘴灵童的案子,虽然没入常队长的眼,但好歹让自己在别的盐警前,够得上出主意的资格了。 更没有藏这拙的需要。 吴青便笑道,“有点猜测,准不准不知道。” “你说就是了。”曾阔笑对,“我现在也就是在猜。” “海哥被捕后,独我一人还是巡了三天的街。”吴青反倒说起了旧闻。 “海哥的事固然值得我们钦佩担忧,但我们现在说这佐治员的事,你又何必牵扯到海哥身上?”王全绍半是意气,半是不解。他是最讨厌将不相干的事牵扯到一块,然后攀扯出阴谋论的论调,在他看来,吴青就有这种夸夸其谈的倾向。 吴青不恼,许是说到了施大海,笑容是消去了,继续道, “全绍兄弟稍安勿躁,有干系我才会说。使我一人巡街,是在四天前傩面具那案子之前,可见队里并不是因为我办妥了此案,才放心的叫我一人巡了三天街,而是觉得海哥很快便能归队,来一番人事调动徒增麻烦。反过来看,今天将我换来了老城区,莫不是因为觉得海哥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了。 觉得海哥能很快归队的缘由,我便不再详细陈述了,无外乎是我榷运局比县知事公署大;海哥的手段激烈,但事情没有办错;县知事外甥逼良为娼,此事多少引起余江政坛部分头面人物的义愤。这几个理由,几乎成公理了,那现在海哥出不来,多半不是落在这几个缘由上了。” 吴青忽然又问,“阔哥觉得我榷运局威势如何?” “上有管将军一力支持,中有巡检大人与队长处置得当,下有我等一众盐警鞠躬尽瘁。”曾阔蹙眉道,“威势自然是鼎盛。” “是了,我先前与海哥一同办案时,海哥行事果断利落,乞流工厂多个余江政商界人物位列董事,在海哥的授意下,我却是强行殴打了副厂长,闯了进去。” “没出示管将军签发的特别通行证?” “没出示。”吴青摇头,“海哥想教训那副厂长一顿,所以专摆出一副蛮横姿态,引那副厂长咄咄逼人。” 曾阔想了想,给出了评价,“钓鱼执法不应当,可我等办的是特别公差,身上也穿有差服,那副厂长敢拦,他该自认倒霉。” “就是了。我等特别公署,他拦着,该他倒霉。海哥行事向来不羁,但连阔哥也一样的想法。觉得这做法正常。”吴青叹了口气,“可我等特别公署之特别,来处是管将军给予的特权,管将军给咱们榷运局缉私二队特权,乃是因为咱们办的是暗差。那暗差,不该是小心谨慎,遮遮掩掩嘛?何以这特权,成了可以不经法庭审判,而私刑杀官的特权? 须知,这余江,除了玄秘事件,还有民生,军政。与玄秘相比,后两者才是现今的主流,咱们阴阳气绝,末法时代的特别公署,做事都是为了军政上的便利,该是旁枝末节。杀官,可就不是旁枝末节了。” 吴青的话弯弯绕绕,意思很清楚了,主流的军政官署,对旁枝末节的榷运局,行特权之事,不满意了。 吴青最终结论, “道尹公署第一科的佐治员来视察,应该是代表的是军政官署,对咱们进行考量督查,而常队让咱们做事动静小一点,就真的是让我们做事动静小一点,不要行太多特权之事。咱们榷运局的处境,怕是不太晴朗。” 第131章 呆舂 “而况我所料不差的话,常队办公室那不声不响的军官,就是盯着常队长,不让他说清楚佐治员是来干嘛的,好让我们不因佐治员的到来,而改变办差方式,好原原本本记录我们平日里是怎么办事的。而且恐怕非只是我们一只小队迎来了找茬的佐治员。” 吴青此言一出,曾阔师徒二人都是眉头紧皱。 无他,来一外人监督,如果真就吴青猜测的那般,这外人还就是带着监视的意思来的,那他们盐警无异于带着镣铐起舞,往后行事怎能轻松? 忧心之余,他们二人心底更是各自对着吴青,起了隐隐的佩服之心,不过一个是实授老牌盐警,另一个心里有意气之争的端倪,所以两人都没有说出口。只觉得吴青是个有章法的。先前只晓得吴青够能打,现在对吴青又高看了一分。 殊不知有这种章法,吴青也是被迫的,就好像政客惯用权力解决事端,富翁惯用财力上下打点,而武力高强的吴青,并且心性偏轻率的他,惯用的方式,自然就是武力开路。 唉!你猜怎么着?有脑子我就是不用,我就打! 不过这种行动方式,哪怕放在以武力为核心的江湖上,时间久点,都是要以丢掉性命作为结局的。吴青初来乍到时的心急,可见一斑。 而现在进了体制,比自己强的也有——无论是个体还是群体;比自己官大的更是数不胜数。尽管行事无忌习惯了的吴青稍感憋屈,可为了完成任务,吴青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少动手,多用脑。 废话少说。 吴青与曾阔师徒聊天的时间不短,吴青先前当曾阔不急着办事,自己也就不紧不慢的聊着,最后才稍作催促,现在说清楚了佐治员的事,明白原来曾阔是在等这人,可隐约听到不知哪处钟表店传出来的三点的钟声,不由地开口问了, “常队可有说,那佐治员下午几点来此地与咱们汇合?” 曾阔语气阴沉,“两点半。” 远远地,一道听似礼貌,实则没有半点歉意的声音传来,“不好意思,科里事务繁忙,明明给我排了外差的工,又给我下了坐班的活,这才来晚了,真是不好意思,三位警官先生。” 一个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皮鞋的男人插进了吴青三人的对话之中。 对非警务,军务系统内的官员,新军民国政府并不做制服要求,只要穿着得体即可。 穿着得体是客气的说法,其真实含义,是不能穿的像个社会下等阶级的人。所以一般政府官员,穿着就两大类,一是乾式长衫马褂,二是泰西西服,夏天则穿白衬衫黑西裤皮鞋。 吴青三人望了过去,在这人离着还有一两步时,曾阔对答,“无妨,先生便是道尹公署前来视察的佐治员詹仲达?” 既然明知道佐治员前来视察是带监视的意味,而且将他们三人晾在此处,给了一个下马威,曾阔也就没刻意编什么好听的话。 “上面的官长们做事也真是火急火燎,让我来同三位警官搭个伙,也不走个正经的流程,上午做下的决定,中午发了训令,下午就让我来街上与诸位汇合。”对曾阔的态度,詹仲达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一纸公文,一本蓝皮本, “视察训令文书,与我道尹公署出入证。” 说完,将证明自己身份的公文与出入证,递到了看起来年纪最长的曾阔手上, “想必这位老持沉重的警官便是曾警官了,不知剩下两位,哪位是王警官,哪位是吴警官?” 将詹仲达与出入证上的照片比对仔细,再查验完文书的曾阔将文书证件都递了回去, “詹佐治倒是不匆忙,还有空了解咱这一队人马姓甚名谁?” 他自己与徒弟也就罢了,吴青可刚来。 詹仲达自谦道,“哪里哪里,只是同训令一起发下来的,还有贵队人员的简略档案,我留在了科内,就不拿来与各位献丑了,毕竟这行,诸位才是行家。” 阴阳怪气,夹枪带棒,这还没完,詹仲达再度道, “我来之前,实际上是听说了贵局内早前氛围的,那叫一个乐观,挺好。这使我想起了一个笑话。” 詹仲达压低了声音,“给一把五十公尺有效射程的手枪,配备一个五百公尺的标尺,这就叫乐观主义——实际上谁都知道,射不到就是射不到,配的标尺越大,脸就丢的越大。” 詹仲达一番自说自话,轻笑声中,曾阔,吴青,王全绍,三人的脸,全都冷了下去。 先是下马威,再明晃晃的挑衅话语——这家伙够莫名其妙的。 虽说大家各自的官署有所摩擦,但底下的人毕竟也就是办事的,你来监视,我们认了。 我办我的事,你办你的事,何必出言挑衅?这摆明了就是将公家的仇怨,揽到自己私人头上。 如果说詹仲达是个拿着鸡毛当令箭的白痴,倒有可能这样做,但抛开他话中的嘲讽不敬,是个说法风趣的人,不像是白痴。这为何? 詹仲达嘴巴还是不停,“大家认识完也就行了,你们就按照平日里来,该怎么做事怎么做事,不用管我。” 说着话,詹仲达更是直接退出两三步远,做出一个作壁上观的姿态。 “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监视的意思不要太明显了。” 这样一句话同时在吴青三人脑子里闪过,曾阔手一挥,“我们走。” 也干脆不去理会身后几步之外缀着的詹仲达。 曾阔为头,三名盐警成锥形,向街上走去。 走了几步,王全绍偏头,压低声音问曾阔,颇有狗腿子的意思, “师傅,咱么回头查查这小子。” 曾阔点头,声音同样不高,“傍晚交了差,就找人查他。真他妈莫名其妙神经病。” 曾阔师徒二人自有主意,吴青便没言语,只是如果这詹仲达不是真莫名其妙神经病,就只剩另一个解释了。 拿了训令的詹仲达,真把吴青三人当“呆舂”了。 觉得人傻,而吃定了! 第134章 相面 新天地戏楼雇的场面师傅水平极高,完全不可能一会声高,一会声低,吹打的声音,却渐渐地在门口三盐警的耳朵里大了起来。 越是心烦,越觉得周遭的声音闹耳,连带着,和平日一般无二的阳光都觉得在眼里眩了光,刺眼。 三名盐警,主要是曾阔与他的徒弟两人在讨论法子,吴青偶尔插一句。 榷运局的盐警们人都很不错,交朋友,吴青很乐意。 但他和这俩师徒不一样,他对榷运局没什么归属感,他就完成任务来着。 之所以表现的这么着急上火……溜冰场里就得溜嘛。 左右这点时间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王全绍说的烦起来了,干脆道, “咱们就先把案子办了,再管局面上的事,再晚点,谁知道这戏楼里的诡异是不是跑了,待会我们迫于无奈,仍旧还是用的大动静老办法,都没把诡异揪出来,岂不是更大的失职?” 王全绍语气烦躁,但也点出了另一个关键点。案子不能不办,一切的旁思他想,到底是落在办案上。 万一真像王全绍说的哪样,再拖下去,诡异跑了,那动静再小,案子没办成,还不是失职的罪过? 明明只是和曾阔一样的委任九等官,在多方局势的压力下,詹仲达一人却直接掣肘了包括曾阔在内的三名盐警。 不得不说,够恶心人的。 新天地戏楼守门的门子,看着三名巡警在哪嘀嘀咕咕,也不进来也不走,大路中间站着,来新客大都得绕着这三人走,心里焦急,他不是没有眼力劲,但不敢不说话,怕恶警,更怕丢了饭碗,不敢催促,只问道, “三位长官,听戏吗?” 闻得此言,曾阔看了他一眼,暂时没有想到好主意,就领着俩盐警,往边上退了几步。算是没再堵着路。 一步是客气,两步是焦虑,三步只能是无计可施。 眼见于此的詹仲达笑了笑,负手凑了过来,看着三名因为听到他脚步声而看过了的盐警,语气平静, “你们肯定没讨论出个结果……别这样看我,我来活跃气氛来着。你们猜猜……” 三名盐警全都冷眼看他,一言不发。 “没人猜?没关系,主要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不说出来我可太难受了。就是看你们这么为难,我又想到了一个笑话……你们不想听?不要紧,这笑话是这样的……” 三道视线冰冷注视下,詹仲达再度自说自话, “一盐警斗阵将败,忽有神人助阵,反大胜,盐警磕头请神名, 神曰:我靶子。 盐警曰:小警何能?敢劳靶子尊神见救? 神答曰:感激你平日在靶场,从不曾有一弹伤我。” 实诚的说,真挺有意思。 但如此情景,就只有詹仲达自己笑出了声。 偏又这时,戏楼里隐约的吹拉声一停,轰然一声叫好仿佛从整个戏楼里散发出来般。 下一刻,文场歇音,武场的敲锣打鼓续了上来。这回可是真的吵人耳朵了。 曾阔额头青筋暴起,待詹仲达笑够了,话语随着语气越来越冷,“你知不知我等缉私二队盐警干的就是杀鬼杀妖……杀人的活?” 吴青与王全绍也都是虚着眼看人。 詹仲达笑道,“知道。” 曾阔不言不语,手扶在了枪囊上。被人几次三番骑脸,再老好人脾性也上来了。 詹仲达犹自笑对道,“但你们要真是如此不顾大局的人,就不该这么为难了。” 说完,好似也是觉得触及了底线,怕挑动三名盐警神经过头了,詹仲达退开去往街边,“你们慢慢为难……我去买酸梅汤。” 说着,竟然真的穿过街道,到戏楼对面的一个摊摆上,排着队,等买酸梅汁。 这就他娘是个神经病。 吴青把目光从詹仲达身上收回,偏头看曾阔, “这家伙和咱们缉私二队有仇?” “没听说,没见过。”曾阔叹一声,只是眼下道,“假使真有仇又能如何,想查他也得先把手上的事做完,而况我们也确实落在他手上了。” 吴青加了把火,“我之前猜想也不一定就准,只是猜。” 王全绍张口想要附和,曾阔只摆手,“我好歹也当了这么多年的盐警,虽说一直奔波在一线,但这点味道如何嗅不出来,别说你在猜,我也有在猜。你怎么猜的一说完,我再和我猜的一印证。八九不离十。” “总得去做。”王全绍这时出声,“就算走一步看一步也比现在要来的好?万一进去就撞见了那诡异,我们三人直接将其拿下,也不是不可能。总好过在此处干想。” 要是实在没办法,少不得就得这样做了,但一个会藏的诡异,想进去就撞见,基本就是王全绍说的“万一”了。这根本也就是之前,曾阔没直接这样去做的原因。 曾阔师徒两人的为难,和詹仲达的讥讽,吴青全看在眼里,估摸着氛围差不多了,他才犹疑地说道, “不出动静是做不到,但我倒有个尽量减少动静的法子,不知可行不可行?” “哎呀,都这时候了,你尽快说罢。”曾阔催促道。 有师傅催促在前,王全绍虽然欲言又止,但显然也是如此意思。 吴青便不再故作虚玄,干脆开口道, “我会相鬼之术。” 曾阔师徒二人面面相觑,“相鬼?这怎么一个相法?” “恰如相面,相马,相人,一个意思。” 吴青老神在在,仿佛真就煞有其事一般。 但他哪会什么相鬼之术?所谓的相鬼,不过是解脱胜能够针对玄奇物与人出具仿单罢了,这项功能无疑是非常适合已经当了盐警的吴青,但因为解脱胜的立场问题,吴青一直未将其暴露出来,现在也当然不会暴露。 但并不代表,其中一项功能,不能被吴青假托一个理由说出来。 譬如吴青曾问过档案室的老陈头,凡人是否会开天眼,被老陈头否决后,吴青也就干脆地改了说法。 王全绍不信,再问,“相鬼?到底怎么一个说法?” 吴青笑道,“俗称眼睛毒。” 第135章 程 “俗称眼睛毒。” 王全绍一口口水差点喷出来,原就情绪不顺畅,现在更是难免有遭人耍了的气急败坏,便要张口骂出声了。 还是他师傅曾阔,竟然先出言问道,“有几成把握?” “师傅?”王全绍不可置信地去看曾阔。 曾阔只沉着地看吴青,再次发问,“有几成把握?” 王全绍目瞪口呆。 吴青权衡了一下,右手虎口朝下,食指大拇指张开,“八成。” “之前为何不说你有这本领?” 吴青沉着以对,“这说法有点无稽。” “要几多时间。” “三层楼,一刻钟,这样就算我没找到,也不会过于耽误咱们接着办案……我一人进去,先确定是何诡异,再作下一步决定,看是将戏楼里的人疏散,我们在里面处理;还是将诡异带出来,在外头解决。” “行。你去,等你一刻钟。” 王全绍人都无语了,师傅向来老成持重,这回却是三言两语便敲定了主意,而且看样子还是让和他一样同为试署期盐警的吴青,一人作先锋处理。但师傅都定下了主意,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吴青留了个利落背影给他,却是不好在外人面前否了师傅的话。 只是待到吴青一走远,王全绍心里的意气又上来了,问他师傅道,“师傅,就这三言两语?” “你不是见着了嘛?” “可这……”王全绍欲言又止。 “太草率?”曾阔替他徒弟说出了不便说出的话,旋即点头,“是有些草率……” “那……?” “但我听说过有人,有类似的本领。甚至我自己干了这些年盐警,一双肉眼,也能看出不少诡异,没八成那么高就是了。” 老陈头都知道的事,一样是老盐警的曾阔当然也晓得。而且曾阔也自有他的判断力。这次的事也算是个教育。 他手指在徒弟和自己之间比划着,稍显严肃, “你叫我一声师傅,可我们穿的还是一样的差服,你少个肩章不错,但站一块,谁不说我们二人是同僚身份?待你过了试署期,咱们同僚之间就算兄弟相称也属正常。 办案固然要小心谨慎,但此时尚未涉及性命危害,也确实无计可施,更非交代什么绝密案件,吴青又只需十五分钟。既然是同僚兄弟,对他的这点信任还给不出吗,难道非要他长篇大论,旁征博引,最好再来几个实例,才能信了他的话?要是这点信任都给不出,那往后陷入险境之时,谈何同僚者,出着同生共死,入者同甘共苦?” “我不是这意思。”王全绍急忙摆手,又怕师傅以为他不信,顿了下,认真道, “师傅此番训诫,我一定铭记在心,只是吴青同我一样,乃是试署盐警,就算该同僚信任,但他与我一样,还未出甄用阶段,如何好信?” 曾阔道,“还是那句话,此时尚未涉及性命危害……而况吴青的能耐已经有所佐证,无论是来我们小队之前办的案子……一战杀了六只鬼怪,还是之前推测佐治员之真实来意。一则说明了他勇力,二则印证了他胸中自有一份章程,说能文能武,夸大其词了,但依托一份信任,勉强。” 王全绍再无话,如前言,到底是敞亮的年轻人,不至于为了意气而做出诋毁他人的事。 ………… 只是找个诡异,算不上吴青托大。想当人家队长,可不得表现的出类拔萃。也没有什么比办同僚办不了的事,更能彰显自己能耐了。 时间紧任务重,吴青三两步走到新天地戏楼门前台阶下,三四级的台阶,一抬腿,纵步而上,整个人就已经跨到了戏楼门前两根红色檐柱当中。 两柱楹联。 右联“神是人,鬼是人,人也是人,一,二人千变万化。” 左联“车行步,马行步,步也行步,三,五步五湖四海。” 吴青没空看,在门子的笑脸相陪下,跨过门槛。 嗡嗡热闹声音,潮水似地打在了吴青脸上。 三层戏楼“回”字围一圈,当中大红戏台上唱戏声抑扬顿挫,正武场,场面师傅敲锣打鼓,台上戏伶舞枪弄棒,红台布上躺了一地手下败将。 没有。 吴青冷静地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聚焦点从靠着北墙的戏台上往自己方向渐回,再四顾着扫一圈,一楼大厅或坐或站,或乐或笑,吃瓜喝茶,乃至于穿梭在人群中犹如梭子鱼般的伙计,已经全都被吴青尽收眼底。 甚至桌椅板凳,烛台电灯,雕花栏板,都没被吴青放过。 没有。 吴青扭头问随着来的门子,“后台往哪走。” 门子只当吴青是追星的,面露难色,却是吴青一拍枪囊,立马答了,“那块红布挡住了,往那去就行。” 来新天地戏楼唱戏的班子固定,名角不少,捧场的官老爷大老板更多,但门子脑子清晰,这些个大爷哪个会管自己一个门子的死活,装模作样地被吓了一下,就干脆利落的回答。 吴青又问,“二楼三楼,各有什么不同。” “二楼人少点,三楼人更少,有包厢,收包厢费。” “谢谢。” 门子反倒有点受宠若惊。 这年头推行人格平等,但谁要是当真了,谁就是大冤种。 在二楼照顾全场的戏楼了高(领班),头一低,看见手下门子,和一个面色平静的精壮青年巡警在那交头接耳,这青年巡警背上还怪模怪样地背了把黑伞。 随后手下门子脸色一变,青年巡警手扶腰间枪囊…… 坏了。 了高一皱眉,手一撑二楼栏杆,反身往楼下跑去,才下了楼梯,了高便看见吴青都快走到遮掩后台的红布前了,关键是这青年巡警,了高没见过,而且了高怎么看这青年巡警,都觉得这青年巡警脸色平静,一点都不像是来捧场的。 来捧场的,身份高点,脸上带笑;身份低点,能见到名角,那叫一个激动。不能面无表情,面无表情那是心里装着事——鬼知道装着什么事。 第136章 水刑部 了高连忙挤着人,小声赔礼道歉,一路跑到吴青面前,劝解道,“这位爷,后台不好让人进的,几位老板(名角)在里头自在,您要是进去了,算我们戏楼没看顾住,他们要是恼了,不演了,咱这戏楼得垮。” 做买卖的,哪怕是赶人,说话都像是讨饶,就得夸张。但哪有几个角被人看了脸,就会恼的?又有几个戏楼,会因此垮了? 吴青先从衣兜里掏出自己榷运局的出入证。 这出入证上有大头黑白照片,红印钢印一应俱全,外人极难仿制,所以各公署的出入证也会被当做身份证明来使用。 将出入证摊开,让了高看仔细了,吴青再干脆顺着了高的话来说, “不知道是几个角被惊扰了,你们戏楼容易垮,还是穷凶极恶的持枪逃犯在你们戏楼潜伏,你们戏楼容易跨?” 了高面色煞白,白毛汗都起了一层,指着后台后布,“长官您是说?” “嘘。”吴青收起出入证,“小点声,把案犯惊出来了,我想替你们遮护,恐怕也不成了……也不一定在后台,我不是在找嘛,还拦嘛?” “这。”了高也有点拿不准主意。 “你跟着我呗,后台一两分钟看完,你们整栋楼,我动作快点,最多十五分钟我也就看完了。”吴青劝解道。 “好。”了高最终定下了主意,也不避讳吴青,直接吩咐一直旁看着的门子道, “知会一声东家……哎呀你那看门的事叫小六去做。真是认不清时候。” 门子扭头去找人。 接着了高陪同下,吴青进了后台。 两排笔直过去的小隔座间,分割出十数个如同公司工位一样的小区域,每个隔间一面梳妆镜,梳妆镜上围一圈灯泡,将整个后台照得灯火通明。 听到动静,小隔间中正梳妆的戏伶有几个转过头来看,半花半白的脸,迎面撞上吴青如狼鹰般审视的目光,有的一抖,有的眉毛一皱,见是个巡警,不由地在交头接耳, “怎么了这是?” “不知道呀。” 如此议论纷纷,便将更多,原先专心描妆的戏伶目光也引了过来。 吴青颇有一种前世坐长途汽车时,从后往前吼了一嗓子的感觉,外座个个扭头朝自己看来,在内座的就从自己座位上立起,也要朝后看。 遭几十道目光注视,吴青也没觉得别扭,就当方便自己了,浑身带着风一样,迅捷地从头走到尾,去时朝右边看,回时还是朝右边看。 两边连人带物,看了一个遍。 这档口,几个戏伶忍不住问门口的了高,“志哥,咋了?” 了高只摇摇头,示意不可说,目光注视着吴青由近到远,再由远到近,近前时,疑惑的目光咨询吴青。 吴青回到门口,回以摇头,“咱们去二楼。” 不是在这里。 了高松了口气,“好嘞,这边走。” 遗落后台一地的疑问。 去往戏楼二楼的楼梯,戏楼大门进门处左右都有,几个纵步快速上了楼梯。 吴青双眼飞快四顾。二楼的格局是一片檐廊的样子,比之一楼人要少太多了,铺满小方桌,大部分人倚柱而望。 看了一圈,吴青再度摇头,“去三楼。” 了高这时有点犯了难,三楼是包厢,今个没坐满,但好些个人物不好惹,而且他是没见过哪个巡警查逃犯,看一圈就行了,吴青的动作未免太快了。不像查逃犯。 吴青看他脸色,问道,“为难?” 了高点头。 ………… 新天地戏楼外,“滋溜”着酸梅汤的詹仲达回到盐警队伍前,拿眼一瞧,皱着眉头, “怎么就剩两人,还有一个呢?” 曾阔懒得开口。 早他看不爽利的王全绍也不作答,“嘁……放尿你也要盯着,酸梅汤不够你喝的啊?” 詹仲达哼了一声,没说话。退开几步,抓着杯子手却是没再抬起过。 看詹仲达走远,王全绍低声问曾阔,“师傅,多久了?” 曾阔抬腕一看,“五分钟。” 钟表作为精密工业产品,在现如今的乾国价值不低,价格从二十块到上百块不等,但盐警买的起。 手腕垂下,手表表盘边沿,钢印打上去的“青羊牌”三字在初现的夕阳橙光下,熠熠生辉。 接着和自己的徒弟一道,望向了新天地戏楼的大门。 人来人往,却始终不见和自己身上一样的巡警制服出现。 尽管同吴青约好的时间为十分钟,现在仅仅过半,曾阔还稳的住,而本就对吴青缺乏信任的王全绍,却是频频昂首望着戏楼。 一是,虽然有师傅的一番话,但他心里的不服气,还在。 二是,因对缉私二队微弱的归属感而带来的焦虑感。 这两种情绪夹杂之下,王全绍不由地抱怨出声,“师傅,要不咱们也进去?” 曾阔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却不免又抬腕瞥了眼手表。 七分钟了。 两名盐警怪异的互动,也是引起了詹仲达的狐疑,他的目光也随着两名盐警,看向了戏楼。 ………… 戏楼内,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前,吴青简单的说明了利害关系。 “逃犯要是真藏在三楼,动作起来,可比我一个巡警查房要来的惊扰。你想清楚喽,再看要不要拦我。” 了高沉思一下,旋即让开了道路。 已经叫了高耽误了一下时间。吴青火急火燎地三步并做一步,向楼梯上冲去,了高紧随其后。 三楼的包厢九个,一路单排过去,而非旅馆里那种对排门。五个厢门大开,四个厢门紧闭。 先从无人包厢察看起。有人的包厢,向其中客人解释来由,还得磨蹭些嘴皮子,万一碰到一个难缠而自视甚高的家伙,就更有得扯皮了。 了高也是出言解释道,“八号间,余江织厂商会会长夫妇,您最后查。” 吴青点点头,双手攀在第一个无人包厢门框上,双眼在包厢内扫出弧形。 包厢不小。红窗帘,青竹屏风遮住一个角落,包厢当中红漆大圆桌,五六把椅子,茶水壶,茶水杯,时鲜水果盘,乃至还有一个大鱼缸,都不显紧凑,鱼缸其中还有几尾金鱼悠然。 但没有异常。 吴青紧接着收腿,侧身进入下一个包厢。 内饰大抵相同,但包厢内几名伙计在收拾残乱的局面。 满地的瓜子果皮,瓷水壶此时碎落在地上,洒了满地的水。 了高在边上解释,“这包厢,道尹公署章科长刚走。” 显然不只是了高说的那样,但吴青摇头道,“没事,我也不是来看戏的。” 视线在房内一扫,扫在鱼缸上时,冷静的脸庞有了一丝的波动,接着目光从鱼缸上又移到了地上积水,好似在想着什么,最后拿定了主意,回头凑近了高,压低声音, “叫你的人,全都出来。” 了高的脸色煞白,指着包厢内,同样压低声音,声音低的优点沙哑,“您是说?” 吴青面色凝重,无声地点了点头。 了高清了清嗓子,佯装镇定的朝包厢内叫道,“别收拾了,楼下缺人,去搭把手。” “是,志哥。” 包厢内的两名伙计全都把抹布往自己肩上一甩,走了出来。 吴青又低声吩咐道,“戏楼大门外有我两名同僚,去找他们,找他们上来。” 说着把住包厢木门,“别在这附近晃悠,这木门可挡不住子弹。” 了高不敢多嘴,扯着两名一头雾水的伙计,走开几步。 吴青也不管他们,进屋把门一关。 戏楼的格局,本就是要叫人从一到三楼,全能看得见,听得见“回”字中间戏台的唱戏声。 哪怕此时身处包厢,唱戏的声音也如同充耳,虽身处三楼,身临其境一词,仍可用。 似乎演到了悲愤的一折,戏伶高亢激越的高拔子腔,直往人耳朵里钻。 大皮鼓,大锣铙钹,没完没了的,愈来愈高的: “咚锵咚锵咚锵——” 如此几乎占据所有人双耳的声响中,包厢里,吴青的话,就显得极不醒耳。 “理智来说,我确切地找到你后,该去叫同僚一起上来才妥当。” 进了包厢的吴青将电灯点上。 “已经一刻钟了,本来找到你,我任务就完成了。” 像一个人的独角戏,吴青打量着房间,目光重点在屋内各处有水的地方打量。 鱼缸;被打破在地的水壶溅出的小水滩;拧过麻布后剩下的脏水桶;桌子上三满杯的水杯。 “但你的能力好像很适合逃跑啊。万一叫你跑了,我脸可就丢大了。” 吴青走到包厢临着舞台的窗户,两只大手伸展,拉着两边窗帘。 “唰”地一声,大红的窗帘密闭,将任何可能投到包厢来的视线隔绝。 吴青转身,左手下伸,将背后黑伞向上一带,右手上探,五指一收,握住伞柄。 在确定了缉私二队不管制阴兵后,吴青仍旧带着黑伞。 “唉,所以就只好我多出点力,先看住你了……” 赤禾刀出鞘,大红的窗帘作背景板,艳红的刀身毫不起眼,吴青死死盯着鱼缸, “都说这么清楚了,还当我是在诈你嘛?” 鱼缸水面涟漪波动,一只金鱼,没摇尾巴,就那么直挺挺的转动身子,直到正对着吴青,两只泡眼盯住吴青,鱼唇中吐出一串泡泡, “和之前被我吓走的三个家伙相比,还是你比较白痴。” 吴青回以一声嗤笑,“我倒觉得你挺聪明……但事到如今,还玩什么诈胡?” “胡”字音没落,吴青眼睛斜视,好似很不认真地在包厢内各处巡视,脚步穿插,迅速斜行出刀,锋刃呼啸厉风,刀尖直刺鱼缸而去,眼看就要将刺破鱼缸。 “倒霉倒霉倒霉,先是睡着觉被人捞上来……” 与刀尖仅仅隔着一层玻璃的金鱼两眼无神,怡然不惧,烦躁的声音震动出波纹, “再是被送进这屋子,白痴又接二连三的来,明明昨天才刚吞过生魂,一点不饿,为什么还有傻瓜要凑上来,搅扰——死!” 鱼缸中的波纹震动突然消失。 赤禾刀尖已经点在了玻璃鱼缸上,却没有预料之中的玻璃碎裂,水花喷涌,金鱼断肢。反而是猫抓心一样的挠心尖锐声音中,赤禾刀尖刻着玻璃鱼缸,席卷着玻璃晶莹粉屑,一刀狠厉劈向不远处小圆桌上的水杯。 吴青先前四处巡视的眼睛彷如钢钉,钉在了水杯的杯口,那一圈有细微波纹的水平面上。 下一刻,折射着灯光的透明水剑从水平面上激射而来,如影随形的是一只水花四溅的水“手”,和人手一般无二的肌肉线条,骨突指节腕口粗壮,简直要将才腕口粗的杯口撑破。 如此出其不意的一剑,却完全没有料到赤禾刀变向,远比它这一剑更加的果断而迅猛。 水剑才挥出,艳红刀影已经斩过水组成的手臂上,“哗啦”一声,被斩断的小半截水手臂连带握持的长剑失去了束缚般,洒落一地。 吴青的眼中,一篇仿单刚刚消失。 【水刑部】 阳间万千鬼物之一,魂身鬼。 愚痴迷惑,信邪倒见,遂令横死,五者,横为水溺。 等级:十二山(二级) 技能如下:【水行】【水形】【水刑】 【水行】可任意穿梭于两百毫升以上水体之中。无法穿墙。 【水形】身为魂身,征辟水体,以水为形,以水为缚。 【水刑】靠操纵附身水体,使其成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 所以刚才根本不是金鱼在说话,而是水刑部附身于鱼缸之水,操纵挤压金鱼作出反应。 眼见此鬼如此狡诈的吴青,出第一刀之时,左顾右盼,也根本不是不用心,而是巡视包厢内所有积水容器。 防止水刑部转移。 占得先手便宜的吴青此时还有空从裤兜里掏出法器罗盘瞄一眼, 摇晃的指针,确实局限在了十二山的范围内,但是几乎临界十二山的边界,再多摇晃一分一毫,就进入十八山了。 就瞥了一眼,吴青就将罗盘塞进了口袋。 所以不愧是三个技能的二级鬼,几乎可以说是二级巅峰,差一点就进入三级的层次了。 他的眼珠子打量起所有“水”。 鱼缸;被打破在地的水壶溅出的小水滩;拧过麻布后剩下的脏水桶…… 吴青眼珠子一停,眼神看过去,嘴角向上抿。 脏水桶! 翻腕劈砍。 第137章 临阵突破 戏楼外。 “师傅,戏楼里的诡异,如果是练气士还好说,但如果是鬼怪的话,应该很厉害?” “怎么说?” “以往见到的一级鬼怪之类的,大都是神智不清,很多因执念行事,这回这个,戏楼里这么多人,都能藏的住。如果真是鬼怪的话,说明其神智应该很高喽,神智高应该就不会弱,而且能藏着住,而未被我们缉私二队剿灭,也有很大的可能是修炼了很久。” 曾阔摇了摇头,“神智清醒与否与其强弱没必然联系,不过高等级的鬼怪,大都神智不低就是了。你说的第二点倒也不算错,在人多的地方被我们缉私二队发现的鬼怪,要么很弱,一出现便被我们察觉到了痕迹,要么是经年老鬼,很棘手。” 不过这种全凭经验的事情也不要太当一回事,譬如之前有个案子,就是一只魂身鬼,寄魂在一个木梳上,以往都是放在了没人住的老宅,赶巧有天被一个小女孩拿回了自己家,她家四世同堂,人多,我们就是在那样人多的环境中发现的那只木梳鬼,不强,满一般的。” “师傅,多久了?”王全绍又问。 “一刻钟。”曾阔微微皱眉,知道徒弟的意思,但还是摇头道,“再等两分钟,不可能所有事都掐那么准。” “可是师傅,罗盘指针在转,诡异已经显形了。” “什么?”曾阔惊呼一声,低头去看王全绍手上的罗盘,犹豫了一下,说道,“走。” 之前让吴青一人进去,是因为诡异匿形,曾阔没把握直接揪出来,又怕打草惊蛇,此时诡异痕迹再现,而吴青还未出来,自然是要另作考虑。 扶住枪把,当先往戏楼奔去,王全绍紧跟其后,但才迈步,詹仲达就窜到了两人身前,手中一抛,把手中酸梅汤洒了一地, “你们俩也尿急了?” 紧接着俩盐警左走,他也左走,俩盐警右走,他也右走,就阻着人。恍如流氓姿态。 曾阔怒了,“你知不知你在做什么?” “我还真不知道……”詹仲达回以冷笑,“我来巡视,你们却不说到底在干什么,如何叫我知道?” “但你要是让我猜嘛。”詹仲达不紧不慢,“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不在此处的那一名盐警也是试署期……你们还真够放心的。” 曾阔冷哼一声,“我缉私二队强手济济,哪里用得着你来忧心?让开!” 但实际上,方才迈步的匆忙早就暴露了曾阔此时心里也有点没底。 吴青被遣令到曾阔的小队之前,队里就拿了吴青的卷宗给曾阔看过,曾阔也知道吴青杀死过至少两只二级鬼怪,所以曾阔并不将吴青当做和自己徒弟一样的学徒警,但吴青相关的卷宗内也写的很清楚,吴青杀死的鬼怪,都是凭借他那一把阴兵,与自身的武艺。 但难道是所有鬼怪都可以用阴兵武艺对付的了的嘛?当然不是,武尸食鹤乃是尸变鬼,小鼓鬼又是附身在人身上,攻击手段都是干脆的你来我往。 能杀死这两只二级鬼怪,固然有吴青的实力在里面,可如果说运气好,也不算空谈。 假使吴青碰上的是遮、迷、幻,魂魄类型攻击的鬼怪,生死恐怕还要两说。 之前吴青和曾阔约好了进去只察看,找到诡异就退出来。曾阔所以放心。 但现在一刻钟已过,吴青没出来也就算了,诡异还显出了行踪。 曾阔便只能猜测吴青眼睛真的很毒,找到了诡异,并且不知道为何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行事,反而是已经与诡异交上了手,被拖住了。 此时他自然是想尽快进去帮忙,万一里头那只鬼怪是吴青不擅长对付的类型,难以避免闹出动静太大不说,万一吴青不是对手,可如何是好。 或者更干脆的,戏楼里的就是三级诡异,已经超出了吴青能够对付的范围。 这样动静也大,吴青的安危也无妨保证。 詹仲达想作怪,可他一个坐办公室的文职官员,哪里能阻拦得了两名武艺高强的盐警,曾阔不敢下重手,但只一推手,詹仲达就是一个趔趄。 两名盐警就已经快步闯过了詹仲达的阻拦,走过了戏楼门前贴着对联的檐柱,却迎头撞上了正从戏楼里往外走的戏楼了高。 了高从三楼下来,耽误了些时候,路上碰见自己的东家,又耽误了一会,现在下来,一见两名盐警,立马惊喜,压低声音道, “楼上那位长官说是找到逃犯了,让我来请二位。” “逃犯?” “您不知?” “哦,我知……几楼?” “三楼。” “带路。” 三人这便走,詹仲达趁着交谈的时间,也小跑了过来,附步曾阔身边,阴沉着脸, “让一个试署期盐警独自办案——你们缉私二队可是真够强手济济的。我倒要看看一名试署期巡警能有多强手?要是不够强手,休怪我给你们记上一笔,好叫常副官晓得,你们缉私二队的强手,不够强手!” 绕口令一样的话,让曾阔与王全绍师徒二人脸上阴郁了一分。 吴青的安危,榷运局局势的不明朗,都叫他们心情低落。还有一个非本署的科员,居然都敢威胁他们! 戏台上的“咚锵咚锵咚锵——”吸引了戏楼里所有人的目光,充斥了所有人的耳朵,无人注意到两名盐警,一名佐治员在了高的带领下,进了戏楼,上了楼梯。 同样的声响中,也没人注意到戏楼三楼包厢内的打斗。 鱼缸被撞破的哗啦碎声,频繁而杂乱的水花扑簌,被接连劈砍的瓷杯,淡蓝色水花迸裂的木桌,已成碎块的木凳。讥讽,闷哼,怒哼,充满不可思议的惊怒交加尖叫声。 全都高不过戏台中央的大鼓拨铙之声。 被一刀两断的水桥,被水网罩住,眨眼破网而出的赤红,水化的斧钺钩叉在赤禾刀下,全成了“破铜烂铁”,人影刀影,水影鬼影,短促而急闪。 又全都被大红的紧闭窗帘围在了一方包厢之中。 【水形】既是水刑部的技能,又是水刑部的桎梏,水刑部必附身于水体之中,斩断水体,就等于斩断水刑部的魂体。 一般的魂身鬼被多次斩断魂体后,便会魂飞魄散。 但针对水刑部的一刀落下,水刑部便会使用【水行】,转移魂体至另一处水体,吴青的一刀只来得及砍个魂体尾巴,砍下水刑部极小一部分魂体,所以花费的时间远比之前对付任何一只魂身鬼要长。 尽管时间长,但水刑部转移水体的速度越来越慢,留下的尾巴也越来越多。 它在渐渐“死亡”。 再一次斩断水组成的肢体后,简直是重复不断的哗啦声中,吴青再度巡视包厢中所有有水的地方,这次却出乎意料地,没有任何一处有水的地方显示出是被水刑部附了魂。 满脸分不出是水是汗的吴青,心里一沉,再度环顾,还是没有看到仿单。 没了?死了?逃了? 但水刑部无法穿墙的特性吴青牢记,水刑部不可能逃离了此处包厢。 也是看到了水刑部的技能,吴青才决定留下守住它,同时断定水刑部是处在自己能料理的范围内,吴青才托大单挑此鬼,但现在却不见了? 不应该,解脱胜到目前为止没有出错过。 包厢的北角有一方屏风,在察看上一个包厢时,吴青也曾看到一个屏风,看样子是这家戏楼包厢的标配。 搜索无果的吴青打起十二万分精神,小心谨慎地走到了屏风前,没撩开屏风。 屏风后传出涌动的水声,吴青脚步一停,眼神狠辣,隔着屏风就是一刀捅入,脖子后却忽然感觉一阵湿冷,鼻尖有浓郁的刺鼻血腥。 血?自己伤有这么重? 吴青皱眉。 ………… 三层楼,两道楼梯,从戏楼外进来的一行人,排队登楼,了高前头带路,曾阔在听到了高说吴青是自作主张,自己进去的包厢后,也不由地有些恼怒。 他原还当吴青是个妥当的,没想到竟是如此不知轻重,枉顾他的信任。 跟在曾阔身后的是王全绍,他低头看着手中的罗盘,是转的越来越快,范围越来越广,上到二楼,罗盘的探测已经突破了六山的界限,确定是二级诡异了,他心中是不由地又惊又怪。 王全绍身后是探头探脑看着王全绍手中罗盘的詹仲达,来前,他就拿到了缉私二队部分资料,他晓得这罗盘是作哪样用的。 眼看罗盘越转越快,越转越急,越转范围那是一个越来越广,心里有点害怕的同时,更多的是得意洋洋,心中冷笑, “强手?呆舂!” 这种轻蔑的情绪在上到三楼之后,放大了不知几倍。 了高上到三楼,有点害怕逃犯,指着吴青进去的那个包厢,“就是那,两位长官见谅,小人胆小,就不陪您二位上去了。” 曾阔更是吩咐道,“你下去,离远点。” 了高一走,曾阔便感觉自己的衣襟下摆被人扯了下,他一回头,看见了徒弟白了一白的脸色,再就是看见了王全绍几乎伸到自己面前的法器罗盘。 王全绍手中的罗盘指针已经临界十二山,再有几分就要跨过那条分隔线。 无论能不能跨出这条分隔线,二级巅峰的鬼怪,都已经是自己这个练气四层盐警所能解决的极限了,正常情况下,该去找其他同僚协同处理的。但老施啊老施……你可教的好徒弟! 曾阔眼睛眯了眯,先去扶枪囊,这时楼底下大锣鼓叫好声,提醒了他,他眼中隐隐有肉疼之色,松开枪把子,伸入怀中,摸出一把木制的短剑。 短剑上纵横交错数道伤痕,惹人注意。 【法器·桃木剑】 练气士祭炼之法宝,因祭炼需要消耗练气三层练气士所有阴阳气,共计十五刻,还有使用次数限制,因此甚少有练气士选择祭炼。 握着短剑,曾阔再一掏口袋,符纸,与被封印的诡物就拿了出来,他啐了口唾沫,“没几次可用了,老施,你可欠我了。” 看师傅如此架势,再记起师傅说过的那些二三级鬼怪之难缠,之恐怖,王全绍感觉自己的心有点慌张,就是跳动的声音,自己耳朵都能听见的那种慌张。 詹仲达倒是颇有一种无知者无畏的意思,看着两名盐警如临大敌,反倒觉得有点好笑,心里再度冷笑,“三个剁项鬼(骂人短命),这么怕,该人笑。” 曾阔一马当先,低伏了身子,往包厢摸去,王全绍则时不时瞥一眼手中的罗盘。 “近了,近了,近了。” 说的是罗盘的指针,越来越靠近分隔线。 偏又戏楼的唱戏声太大了,没一点声音从包厢门后传出,不知道是被唱戏声盖过,还是包厢内本就没有一丝声响。 曾阔手轻轻摸上了包厢门把手,回头看徒弟,徒弟居然是松了口气的感觉,在徒弟将罗盘展示给曾阔看之后,曾阔也稍微松了口气,但旋即又提起了精神。 既然已到了包厢门口,那罗盘是绝对出于诡异的十公尺范围之内了,罗盘的指针到底是没有越过分隔线,包厢内的诡异到底还是二级。却并不意味着曾阔可以放松。 他是练气四层的综合二级,而非练气六层的综合二级,都是二级,但有实力差距。 最后和徒弟眼神示意,自己身上肌肉全部绷出线条,大手一拧门把手…… 透过一条门缝,曾阔看见了: 地上血水拼合,无声铺就一个平面,泛着妖艳红光,仿佛红水晶一样,却流动滴落着红色液体的刀枪剑戟,斧钺刀叉,孔雀开屏般展开。 兵器之后,是血水滴溅的人形,面目狰狞,八条手臂操纵血兵高举,恍如行刑者,一挥手,所有兵器,全部斩下。 【水刑】 目标,是背对着它,身穿巡警制服,背有黑伞的精壮青年——吴青! 曾阔几乎要怒喝提醒。 脖子后的湿冷,鼻尖的浓郁血腥味刺激下,吴青想也不想,抹头就砍,出乎意料地,这回砍上水刑部的兵器,并未像之前那样如同砍水一般砍断流,而是稍有阻滞。 赤禾刀稍微僵在了八支血水兵器织就的网中。 水刑部脸庞上数张眉眼交替出现,最终定格在怨毒上。 临阵突破,天助我也! 第138章 乐观本质 感受着手中兵器的晦涩,一回头,看见水刑部与之前全然不同的血红色,吴青心中再次摇响解脱胜, 【水刑部】 等级:二级(突破中) 注:此彼命终还生人趣,得正见精进。五分钟后,突破完成,即为三级鬼怪。 ………… 赤禾刀格住即将加身的兵刃。 仅仅一瞬。 吴青瞅准机会,左脚跟往下猛然一顿,身子就猛然边向,倾斜抽刀往侧面闪去,八支血水组成的兵器,擦身而过,带起的厉风,阴冷异常。 轰! 屏风被大卸八块,力贯屏风后的澡桶,六分五裂,激射出木刺,却无一滴水。 不只是澡桶,包厢内所有的水都被水刑部征辟聚拢于身体,组成兵器。 纷乱稍定,吴青已是迅捷的窜到了包厢门前。 “让我……”曾阔看见窜到房门前的吴青,去推开包厢门,手上却一震,透过门缝,曾阔得以清晰的看见水刑部枪挑一根断木飞来,曾阔手上一震之后,包厢门紧闭,再使劲推门。 推不开! 满心震怒。曾阔心中怒吼,你他娘…… 包厢门的里侧门把手上撑着一根断木,水刑部那一枪正好挑飞过来卡死。 吴青回头看了一眼,没空顾及,双脚猛然在地上碾过一个半圆,膝转向,地面被他踩出咚一声,整个人主动冲向了水刑部。 关门也正好掩盖了吴青的见不得人。 他左手一抖,一张黄符纸乍现手心。 【芥子术】取出符箓。 掐住符纸后,口中念念有词,“奉轰天敕,扫荡乾坤……” 手心向上,拇指依此掐子、戌、午,而后左拳紧握,再依此飞快伸出食指、小指、大指。 【三风印】 子:四指根部; 戌:小指一二指节之间; 午:三指顶部。 念咒掐决,吴青右手使刀并行不悖,刀尖朝前发力刺戳,接触到水刑部兵器后,一搅,搅着最长的血水长枪向其他兵器一带,八件兵器开花般被磕碰开。 躲闪不及,有几件兵器在吴青手臂脸颊大腿划出血痕,吴青也不以为意,当即发动业化身,仅仅几个小伤口,五刻业力,十几分钟后便会痊愈。 相反,搅出了水刑部中宫空门。吴青念出了最后的咒语, “乾坤启斗,飞天狼乾!” 空气抽动,吴青与水刑部之间,六道扭曲的透明轨迹从吴青抬起的左手方向激射向水刑部。 【请风神刀符】:使用时注入三刻阴阳气,朝前方射出六道风刀。一次性符箓。 从汤成存手上得到六张符纸之一;咒语手印来源歪嘴灵童《符箓精要》 怨毒的神色僵硬在水刑部脸上,自眉眼往下,被六道风刀,切割成数份,除了眉眼到下颌的部分,其余所有被切割出去的水流连带手中握持的兵器一道,血色褪色,刹那间化为正常的淡白透明色水体。 为了避免魂体受损,在风刃临身之时,水刑部瞬间将所有魂体转移至了眉眼到下颌部分的水体之上。 一如之前。 没转移至其他水桶水杯,乃是因为包厢内所有的“水”,都已被水刑部征辟。 没看见水刑部看破水桶后一滴水都无嘛? 失去了身体支撑的半截血水头颅歪斜,犹在半空中,嘴唇翻动,讥讽道, “死木柴头。第一次砍断我嘛?没用的!” 小型瀑布般每份水流躯体之间涌动着水帘,将连未连之时。 吴青眼中的文字消散。没干别的,只是再度确认水刑部的魂体附着于切断之后的哪一部分水体之上。 紧接着左手一翻,从储存空间中取出了第二张符纸【赦水符】 【赦水符】:使用时注入三刻阴阳气,束缚水流,请为法水,持续半刻钟。一次性符箓。 “急急如无极高真律令!” 除了还保持血水颜色的半截头颅水体,其余水体率先被吴青【赦水符】征辟。 水刑部立刻感觉,整个包厢内,再无能被他控制的水流。 其余水流,已成法水,非水刑部【水行】所能征辟之水。 所以现在水刑部唯一能控制的水体便是仅剩的小半颗头颅,唯一能容纳魂体的水体,也就只有这小半颗头颅。再无其它水体可供水刑部转移。 吴青眼中全是冷意。 水行?逃? 刀刃如同划破夜空的红色闪电,来回翻折,将半空中的不大的,估摸着就只有两百毫升多一点水量的血水头颅,斩裂成数块。 再不是只砍中水刑部逃窜的尾巴,而是连同水体一起,将水刑部的魂体一齐斩裂! 从关门到搅开水刑部兵器,再到吴青使用符箓,不过三四个眨眼的功夫。 时间极短。 屋外的曾阔看着紧闭的包厢门,惊怒交加之际,双肩一收一放,重重撞向包厢门。 轰隆!房门破裂。 哗啦!所有漂浮在半空中的水体泼洒一地。 锵!戏台上喽啰倒地。 好!戏楼内喝彩声冲破云霄。 【水刑部】:死亡 吴青手一甩,赤禾刀上血水净除,收刀入鞘,对冲到自己面前的曾阔立刻解释道, “鬼怪是有水行能力,随时可能逃跑,我才孤身踏入了此间。” 当然也有是为了让同僚见识自己的能耐的旁枝末节。 吴青不可能说出这种小心思,但曾阔王全绍师徒俩,已经看见了吴青一刀绽破血水的威势。 曾阔目瞪口呆地问道,“你真凭借眼睛毒找到了它?” “如何不是。” “你真就一个人杀了它?” “我有一把阴兵。” “杀它之前,你就没看罗盘?知不知这是十二山巅峰魂身鬼!” “看了,也知,但所幸幸不辱命。” “你身上的血,受伤了?” “鬼怪的。” 快速地问答,吴青态度从容淡定。 曾阔泄了一腔的怨怒,更觉得错怪了吴青,不由地就赞叹出声,“老施真是有个好徒弟。” 王全绍更是服气,直接了当的压垮了意气。他自认是绝无本领单人孤身杀死一只二级巅峰魂身鬼。坦坦荡荡就认了吴青比他强,他服气。 唯有詹仲达走最后,脚步又慢,进屋时已经尘埃落定,什么都没看见,看三盐警神色轻松,只晓得案子已了结,便恼怒地扯出怀中文书,挥舞道, “常副官训令你等办案不得阻碍我等佐治员巡视,不得避我办案,你们这是如何?嗯?” 三名盐警看了他一眼,王全绍冷笑一声, “讲什么笑话呢?常副官派你来,不就是想看看我们缉私二队盐警办案动静大不大嘛?现在连你都没来得及察觉,我青哥就已经把案子办妥了,少说什么避视办案,什么阻碍巡视,你就说,动静小不小?咱青哥算不算强手。” 能不小嘛?戏楼里所有人都在看戏,所有人都在听戏,除了在场三个巡警,一个佐治员,心知肚明,没一个外人看见,也没一个外人听见。 再没有比这更小的动静了。 “哼。”詹仲达收起文书,转身就走。 王全绍着詹仲达怒冲冲的背影,转过头来看一眼吴青,又看一眼曾阔,三人一齐开怀的笑出了声。 什么吴青的自作主张,什么被拒之门外时的恼怒,案子能妥当的办完,这些全是过眼云烟。 预料之外,但是案子已经尘埃落定。这比什么都强。 在楼梯间等候的了高,看詹仲达气汹汹的下楼来,下一级台阶踏一声响,没敢张嘴问,但听到包厢的笑声,便晓得事情结了,连忙上到包厢,请示道,“三位长官,逃犯可曾抓住了。” 但眼一扫,满屋狼藉,却是没见到房内还有另外一人。 吴青不无遗憾道,“没有逃犯,只是我在玩水。” “您这……”了高急了,但一看满地的水迹狼藉,又看吴青的疲劳,最后看破损的包厢门,不无牙疼,低声商量道,“三位长官,能不能说有逃犯,但是让他逃了。要不然,我这份工得丢。” 三名盐警旋即醒悟,放吴青上来,是了高做下的主意,现在吴青说没有逃犯,但包厢的桌椅杯门可是实打实的坏了,吴青说玩水的借口也显得是极其敷衍。现在既然了高自己都替他们编好了妥帖的理由,没道理不去用。 曾阔便出言道,“便是逃犯没抓着,但你们宽心,他人已经逃出了新天地戏楼,我等三人这便接着去抓捕,你也记住,此间事便是如此,旁的一句也不要多说。” 旁的了高就没去想,此时连声道谢,陪同三盐警下了楼。 四人出到街上,戏楼外的街上,刚还怒气冲冲的詹仲达同两男的说着话,笑容和煦。 见吴青奇怪,了高便小心微抬指其中一名男子,道,“刚那包厢……实业科章科长。” 进水刑部盘踞的包厢前,吴青就听了高说过,那包厢之前是章科长包下的。 进了包厢后,水刑部也说过,刚吓走三白痴。 俩男人,但包厢里有三杯水,又联想到包厢里的澡桶,以及戏楼兼具的另外半个功能。 吴青玩味地笑了一声。 在了高请退后,王全绍就迫不及待地问吴青,“青哥,你是怎么杀的那只二级鬼?” 这已经是大部分身为中阶练气士的老牌盐警所能做到的极限了。譬如他师傅。 “还是叫我阿青,我管你师傅叫阔哥,你再管我叫哥,这算什么事?”吴青摆着手,自谦道,“运气好,这次这只鬼怪没有过于吊诡的能力,勉强也还能算是直来直往,要是碰见个叫一声,我就天旋地转的那类型,我得凉。到那时,怕还是得阔哥出马。” 倒是挺有自知之明。 那头詹仲达和章科长聊完,目送走章科长坐上小轿车,他还站原地,之前身上的怒气已经完全看不出半点,盯着近前来的三名盐警,不急不缓地从怀里掏出一本胶皮小本,从上边取下钢笔,拔出笔盖,没写,先看着三名巡警问话, “你们知道乐观的本质是什么嘛?” 吴青和曾阔懒得理会,王全绍揶揄道,“我看你现在倒是挺乐观的。” “是一种精神……说句题外话,好多人以为乐观是译作词,舶来词,但不是。” 詹仲达翻开胶皮小本,上边一条条的罗列着什么,从吴青的角度看过去,看不清,只看到詹仲达脸上又出现初见时的笑容,那种把三名盐警当“呆舂”的笑容,他笑道, “既然是精神,那就和施大海案一样……你们觉得他很快能出来,但实际上你们的想法,你们的精神,并不能左右到实际事物。又好像现在,你们以为办妥了,你们就乐观了,但是……” 詹仲达眼神戏谑,钢笔划动, “我说你们动静大,你们动静就大,不大也大。我说你们滥用特权,你们就滥用特权,不滥也滥!” 钢笔在小本上重重的划出数个连续的红叉。 什么瞻前顾后?什么左思右想?什么力求稳妥?三名盐警的办案过程,不如他詹仲达一行字,一个叉。 “你他娘……”王全绍第一个忍不住,拳头挥出去。 “想清楚!”詹仲达语速飞快,“我是受了常副官的训令来的!” 曾阔眼疾手快,拦下徒弟,拳头在詹仲达面前空挥,挥出的拳影打不掉詹仲达的自鸣得意, “你们要是打了我,那正好,我连墨水都不用废了,把我的脸露给常副官看,直接就能控诉你们一个滥,用,特,权。” 一字一顿,好得意! “我们走,去签簿,交班。”曾阔深深剜了詹仲达一眼,扯着徒弟,招呼吴青走人。 他是在场唯一一个实授盐警,万事他做主。他也深知军方的厉害,不敢造次。 纵然有怒气,回去找队长,找巡检大人,让他们去处理才是正道。 天色已经有些暗沉,临近晚边,三名盐警一言不发地回到了大公南路与太平街交叉路口。 天边仅一线的夕阳下,两名盐警候着,旁边居然也跟着一人,手拿胶皮小本。 俨然是让吴青言中了。“恐怕非只是我们一只小队迎来了找茬的佐治员。” 曾阔撇下吴青与王全绍,快步走到候着的那队盐警面前,在他们同样阴沉的面色中,一起低声交谈。不出意料,该是在交代下午出了何事,说不准也还要提醒两名盐警注意动静,以及监视的佐治员不是好东西, “那叫乌龟吃煤炭——黑心小王八。” 骂佐治员的话,顺着风就漏进了吴青耳朵里。 第139章 根源性 因处理了一桩鬼怪作祟,签簿换班之后,曾阔师徒二人没有直接下班,而是同吴青一道回榷运局。 写签呈,写卷宗。 同备懒的施大海不同,签呈卷宗,曾阔是自行其力,而非让徒弟代劳。 回去的路上詹仲达没有再跟着,他也换班了。 日头已全下干净,街道远处灰灰暮暮,街上的叫卖声没有歇场,他们在侯着水西工厂晚间下差的那一波工人。 水西水东都是余江的码头片,不过相比较水东,水西的码头少几座,工厂少几家,棚户片小一点。 还好天色已黑,身上湿漉漉的吴青不用担心惹来路人的目光。 走到水西这快,三盐警骂佐治员的话早已经说净,再骂也骂不出什么花样,聊天的内容便寻常了起来。 不是探底,只是好奇,吴青问了一句, “我看咱们队长身手好像很厉害?海哥有个南余三英的名号,常队长以前有什么名号?” “南余三英?海哥?”王全绍一愣。南余三英的名号他有点印象,施海也有点印象,施大海也是只有点印象,三个凑一块,他不理解。 曾阔觑了他徒弟一眼,一副忆往昔的神态,有点得意,有点惆怅,先是反问吴青,“你怎么知道老施是断松手施海?” “我又不是痴的。好猜。” “他归队后,你可别在他面前说,他不乐意听这名号……甭这副神色,老施肯定能出来。” 曾阔的话没底气,所以很快就转回到了原先的话题上, “队长啊,没什么亮眼的威名,他压根就没有在江湖上混过。不过你小子眼睛真就够毒,队长他不常出手,你都能看出他身手不差。” 吴青笑笑没有说话。 “武进士。”曾阔淡淡道。 引得吴青王全绍都是有点讶然地扭头看他,“什么?” 曾阔笑道,“我说,队长不是江湖人,是武进士,通明三十一年,最后一科武举的武进士。” 通明三十一年,也就是公历一九零五年,距今十二年。 吴青王全绍同时因此有点不解,王全绍先问出了口, “武进士,那怎么会成了咱们队长?” 这一问好似有点无头绪,但须知,旧乾中后期的武举,无论一二三甲,通通授予御前侍卫一职。 旧乾末年,武科举应试的步射、骑射、技勇等几科,几乎无法应对以枪炮为主的“现代”战争,武科举因而被废止。同时为了应对新式战争,旧乾于全国各地兴建讲武堂(军事学院),从泰西专门聘请洋人教官教习。 出于自身的统治稳固考虑,旧乾皇室专从自己的御前侍卫中,挑选了相当一批人,尤其是最后一科武举的进士,这一科的武进士年轻,能学得进东西,就几乎全部被送入各讲武堂,修习现代战争技法战法。 又须知,现在各地军阀头子,包括护国军,新军军阀,西南军,西北军,其中将领几乎都是各地讲武堂学员出身。 换而言之,旧乾最后一科武举进士,于讲武堂中修研之后,只要没死,没下野,几乎都在各军中任职,或是手握一方军政大权,或是担任军中要职。 常英缉私二队队长的身份看起来不差,但和威风八面的同科其他进士相比,差出几条街了。 所以,“那怎么会成了咱们队长?” 曾阔摇头,“我也不知。” 三人住嘴。已到了榷运局门前,再议论上峰,不太合适。 就是没想到啊。 吴青挺感慨,武进士也才七十九的武术专精嘛?考中武进士还是十二年前的事,就算常英再怠惰备懒,总该有点进步,十二年前常英应该还没有这么高的武术专精。 到现在遇见俩七十九了——瓶颈嘛? 走在三名盐警最末端的吴青,带着点自得,无声笑了笑,一口白牙挺亮。 无他,觉得自己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厉害点。 ………… 录卷宗,写签呈,再拜托缉私二队专负责情报收集的技术员,去打听一下詹仲达是什么来路。 当然不是查他的官职,而是查詹仲达以往和缉私二队有无瓜葛。 詹仲达那明显把公家的仇怨揽自己身上的做法,说他没带点私人恩怨,鬼都不信。 如此之短的时间内,吴青再度斩杀一只二级鬼怪,而且还是二级巅峰的层次,这让吴青在缉私二队内,不大不小也算是个名人了。 其中也有施大海案的缘故。所与人都知道吴青是施大海的徒弟。 写明吴青功劳的签呈被曾阔递上去后,第二日发下来的奖赏,却出乎了吴青的预料。 第二日早,小刘找到了正准备上工的吴青,先是夸赞了一番吴青的勇力之类,吴青又自谦一番运气好云云,寒暄的话说完,小刘拿出嘉奖令,递吴青。 虽然在走廊里发嘉奖令,有些想法已经在吴青脑海里一闪而逝。 但吴青看了一眼,脸上的笑意还是忍不住敛去,“我这次办案还不够漂亮妥当?” 斩杀一只二级巅峰鬼怪,战力已经超过相当一部分老牌盐警了,就算不奖励实授,也该减免大部分试署期才对。 可吴青抓着嘉奖令的手垂了下来,纸面正对朝阳,黑纸白字写明“赏银元五十块”。 蚊子腿上长肉丁,没味又没谱。 “非但没觉得你干得不漂亮,反倒是因为你连续的立功表现,队长本来是想给你特嘉……也就是象征性的把你试署期减得只剩一周,一周后,实授。” 小刘叹了口气,期期艾艾, “一只二级巅峰鬼怪……本来够不上特嘉的恩典,但是再给你减个两三周,你试署期也就没剩多少,你又更兼实力出众,队长的意思就是……不要太在意这种陈规了,干脆破格给你特嘉,不过……” “不过?”吴青冷笑一声,“被人搅了?” 小刘点头,“负责巡视你们的那道尹公署佐治员,他昨天也交了一份签呈上去,交常副官那,写的东西,和你们写的签呈,出入很大。倒不至于被外人影响我们内部自己的赏评,但队长的意思是,不宜再生事端了,得先把老施摘出来。你的功劳不会忘,只是暂时先记着,等这段风过了,补给你。” 按理来说,镇守使公署的副官,管不到榷运局的人事,但是这个世道,有枪有炮就是王,越是和军阀沾边,就越是不讲道理的。 “当然是救海哥更要紧。” 吴青苦笑着摇头,状若释然,大义凛然, “如何能因为一桩案子,而影响到队里的大局,我的赏评先放放,我的功劳又算得上什么功劳?奋勇杀鬼本就属我等分内之事,已经拿了如此之高的俸禄,怎么能光记着奖赏。没事。” “我就知道阿青你是个识大体的。”小刘松了口气,几件案子下来,起码常常接触吴青的小刘,没再把吴青当做一个学徒警。 接着二人是又一起吐槽了几句缉私二队的局势不妙,多有劝慰之语,小刘才告别。 小刘的脚步声消失在了走廊远处,晨光从玻璃印在走廊山,一片亮,但没温度。 一如吴青的心情, “詹仲达,你可真是我的,达官贵人。” 阴森森的嘀咕,消散在了空荡荡的走廊内。 ………… 余江四个城区,每个城区分日夜两班,这就是八只小队,一只小队配一个佐治员,这就是八名。 在临近的几个县,道尹公署同样派了佐治员过去。一共加起来,就有十几名佐治员。 不光是曾阔的小队未收到队长常英对佐治员的解释,其余小队也是,但脑子灵光的不只是吴青,其他小队多多少少也能猜到,佐治员来监视,没好事。 就算有几个盐警于这方面不是很开窍,自有其他小队对其提醒。 这两天通过和其他小队的交流,曾阔师徒二人与吴青很快发现,其他巡视其他小队的佐治员并未像詹仲达那样咄咄逼人,阴阳怪气。 外县的不晓得,余江县的八个佐治员,尽管也是带着恶意的,但至少没有像詹仲达这般,几乎将“我是来找茬的”这几个字写在了脸上。 曾阔拜托技术员调查的詹仲达资料,两天后才送来。送来的晚,没其他原因,技术员委实是没查到什么。 坦白的说,詹仲达的档案中,根本没什么需要值得注意的点。 詹仲达,三十四岁,无婚,家中无父无母,道尹公署委任九等佐治员。 就这些,没了。 和缉私二队没旧恩怨。 固然没有查那么细,但詹仲达的官真不大,就算因和缉私二队产生矛盾,而被记录在卷宗里,也不可能会专门标记,在这个全是纸质档案的年代,让技术员不停去翻找一个名字,多少显得有点是迁怒于他了。 这就很微妙了。 到最后,吴青和曾阔就只能认为,詹仲达就是为了能升职,而刻意刁难他们。 想清楚此事的吴青,只觉得,很他妈扯淡。 已是新天地戏楼案两天后。 大公南路一家茶摊。 靠街边的一张方桌,三面分别坐了吴青,曾阔,王全绍。 詹仲达的资料毫无顾忌地,被曾阔摊开在三人中间的茶桌上,寥寥一页纸,黑纸白字,白得刺目,黑得晦气。 就隔着一张桌子,端坐着詹仲达,他好像看到了盐警桌上的档案,也看到了三名盐警吃屎一样难受的脸,端着茶,站起来,走到三名盐警身边,在三名盐警的恶意注视中,笑出声, “命有一尺,难求一丈。” 詹仲达说完,哈哈笑着坐回了自己的桌子。 惊得茶棚边上老树麻雀黑点般纷飞,周围茶可也是纷纷拿惊异的目光来打量他。 詹仲达肯定有所暗指,但是三盐警都是懒得去细思。 横竖詹仲达的有恃无恐已经够显眼了。 吴青心里早已习惯性的去想茬。 拉诡异露破绽;不小心配枪走火;或者干脆下了差,直接佯装劫匪,半路敲闷棍…… 思绪凌乱。 王全绍恨得牙痒痒,趁着詹仲达背身的功夫,声音细若游丝,只有在座三个人听见, “找个麻袋?” 换回来他师傅一个脑瓜崩, “你痴的?你以为你手上的枪哪来的?打他不要紧,但打了他,就是打了常副官的脸。” 王全绍还不服气,“我悄摸弄了他,有谁知道?” 曾阔口水喷了王全绍一脸,大段大段的道理就往外冒。 “你以为你是谁?常副官对付榷运局,得罗织借口,得蓄意生事。 对付实授警员,还打狗看主人,有巡警大人和队长出面帮忙抗。 但对付你?区区一个试署期警员,惹得他不痛快了,只要怀疑到你身上,随便给你安个罪名,就能按照你档案,找到你家,把你连带一家老小全抓出来当街毙了,都没人敢替你收尸……你以为这种事没出现过? 别想着下阴手,没用!他们要是讲证据讲律例。那政令就该是从道尹公署出,而不是镇守使公署。 为什么?都说人心似铁,官法如炉——但六军都抵在你眼皮底下了,嘿嘿,你这官法如炉,真就比不上人家遁天之刑。 你知不知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队长连阿青的奖赏都暂时压了下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啥……不就是想法子弄死他,还麻袋……谁不是刀口舔血过来的?碰见事第一时间想见血……省省,根源是在上头,他是狗仗人势,只要那人势仍在,你杀了条狗有个屁用?还不是光败坏局势? 你看看人阿青,就很沉得住气。就你脑筋活泛,就你脑瓜灵光?记住,少说多想。” 王全绍被训得像只鹌鹑。 吴青面不改色,好似赞同的点了点头,端起桌子上的茶杯,送到嘴边,嘴巴张了张,放下茶碗,没喝茶,干咽了口气, “没差,是这么个理。” 根源在上头,上头不让人好过,处理个来具体执行的人有个屁用。 而且恐怕没这么简单。 和曾阔聊天得来的讯息。常副官原名常贤,成为镇守使管春武的副官,是在上个月初。 要知道,几乎每个副官都是其主官的亲信。 如果非要比喻,镇守使管春武是南余道的土皇帝,那副官就是太监。各公署主官,就是大臣。 上个月刚上任的秉笔太监就来打压大臣,想也知道,肯定是有皇帝的意思在里头。 第140章 水西棚户 更多的,以吴青的社会层级,无从得知,他只需要知道一点。 自己只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 “所以啊……” 吴青眼斜看着詹仲达,嘀咕了句, “真他妈的晦气……算你小子运气好……” 碰巧现在自己有家人了,而不是初来乍到时自认的孑然一身。 有档案上交的不光王全绍一个,吴青也交了档案,档案上家里几口人,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家里人已经被他连累过一次了…… 也不是吴青非要一条道走到黑,而他在缉私二队这条支线任务上已经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以前世的说法来就是“沉没成本”,这会要是叫他放弃任务,直接抽身走人,不干了,他不甘心。 曾阔劝解道,“再等几天,过几天等巡检大人练完一炉丹药出关,咱们缉私二队就有能够在管将军面前说得上话的老总了。” 榷运局的局长席玄月,本职是天柱观高功,平时极少在盐警面前露面,几乎都是在榷运局后山的天柱观中炼丹。这段日子也是。 要不然被人侵犯了自己的权利地界,队长常英不够格和常副官打擂台,但局长席玄月怎么可能没点动静? 曾阔还在那说。“毕竟佐治员对我们办案造成了切实的影响,估计等巡检大人出关,拜谒镇守使后,这些个佐治员就该撤回去了,常副官也该消停了。” 最好。吴青扭头眯眼看天,远处飞满暗灰色的云层,云层见偶尔可见微弱青蓝电光。将落雨。 雨确实落下了,半天的时间,密布的雨线从远处向余江城靠拢,最终笼罩整个余江,这雨一连落了五天。 从微微细雨,到吴青身披灰褐色蓑衣从榷运局出来时,能够看见西水河潮涌的灰黄色奔流。 河水泛滥。 这五日中,吴青所处曾阔小队并未再发生案件。 其实吴青加入缉私二队后,遇见诡异的次数远高于月平均值,也是时候该歇一歇了。 曾阔小队之外的其余盐警小队,有案子,好几起。不过既然知晓了佐治员所监视的意图,办案时,其余小队几乎都是小心谨慎,没闹出什么大的动静。 佐治员与盐警小队之间,形成了一个暂时的和睦。 但既是暂时,那很快就被打破,也是很合理的。 雨还在下的八月二十五日,农历七月十八。 四天前是正常小说中一定会有意外出现的重大节日,中元节,如此都没有出现意外,但意外终究是在四天后的今天来了。 ………… 水西棚户片,下午两点。 水西和水东一样,都有码头,就都有因码头便利而开设的工厂。 工厂多了,就工厂片,就有了作工工人随意搭建的棚屋,连成的棚户片。 水西棚户片一间尚规整的青瓦小屋。 “上午在西晋路尾巴那段碰上的,我和阿东在一巷子里堵住了它,堵上了,它完全显形了,才发现罗盘上的指针转到了十八山,是三级鬼怪,但是都没交上手,那巷子就跟拉了皮筋一样,一下子变得很长,我和阿东距离它就变得很远,它就从我们包围圈中跑掉了……它有‘幽地’一类的能力……我们运气挺好。 我和阿东追着它,一直追进了水西的棚户片,就完全失去了它的踪迹。幸好往它身上打了一道寻行咒,勉强还能感觉到,它还在棚户片这一块,但具体位置,不知道,感觉不出来。它藏起来了,差不多算是弄丢它的踪迹了。” 说话的是冯成贵,吴青调往老城片后,他一队又换回了水西日间班,口中的阿东是他小队另外一人,何东。吴青见过。 ‘幽地’指的是能将附近环境规则改变的一类邪术。人们认知中,鬼怪能够随意改换环境,门不是门,墙不是墙,一扭头全是凄惨纸人,水龙头里流的不是自来水,是自来血……一般都是这种邪术造就。 末法时代,衰弱的不光是练气士,也有鬼怪。幽地这种几乎是传说中鬼怪标配的能力,在大乾民国,得是极少见的三级以上鬼怪才能施展的出。 幽地,三级鬼怪,危害性极大。 跑掉也就算了,冯成贵何东都是二级实力,拦不住没办法,可是连踪迹都丢失了…… “刷刷刷……”围绕着数队盐警,响起不绝于耳的钢笔尖摩擦纸页声,小屋的一角,三名佐治员低头记录。 三级鬼怪,已经不是一队盐警能够对付的了。 屋外倾盆暴雨。 屋内人影绰绰。 枯褐色蓑衣下穿着黑色巡警制服,头带枯褐色斗笠的盐警在场足足有八人,真就好像小说中的朝廷鹰犬,聚拢密谋。 吴青,曾阔,王全绍,冯成贵,何东……水西夜间班小队两人,以及一名缉私二队留守队员,刘建虎,练气七层,武术专精68,综合实力三级。 值得一提的事,刘建虎背后背着一长布袋,看形状,吴青估摸着是兵器一类。 共八人,都是忍不住面带愠怒,循着钢笔写纸声,看向了正在记录的三名佐治员。 一名身穿长衫,两名衬衫皮鞋,共三名佐治员都手握钢笔。 分别是跟着曾阔队来的詹仲达,跟着另外俩小队来的,吴青不知姓名的俩佐治员。 刘建虎为缉私二队留守队员,平时不出外勤,没有佐治员跟着他来。 感受到了盐警们的目光,三名佐治员抬起头来,唯独詹仲达疑惑的左看右看,然后才好似恍然大悟,原来是在看自己,露齿笑道, “诸位警官看我们干嘛?我们在恪尽职守,还请诸位警官,也尽快的,恪尽职守。” “哼。”席间不知道响起了几声冷哼。 缉私二队的盐警,几乎都是在江湖上厮混过,数道在斗笠下半遮半掩的威胁眼神打过来。 另外两名佐治员也忍不住用责怪的眼神看詹仲达。 他们干他们的,我们干我们的,你惹他们干嘛? 詹仲达笑了笑,低下头来继续记录,暗自好笑。 好像他们真敢动作一样。 小插曲。 刘建虎作为缉私二队仅有的四名三级高手之一,练气七层,武术精通68,委任八等官,理所当然的成为了此次案件的主办官。 他环视着众人,“你们有什么想法嘛?” 水西区的十万人,水西棚户片的居民占了六成。 六万人居住的棚户片,近万的的布棚,草棚,帆布棚组成了水西棚户片错综复杂的地形和人群。 平时办案八名盐警绝对算多的,但放在水西棚户片找人,八个人洒进去,就和墨水滴入大海一样没区别。 其余盐警交头接耳,但却没一个拿出说法。 他们不是没办法,但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发动附近分驻所巡警,找本地混混,开出赏格。 让他们一起帮忙,去筛,去查,也不用说真的找到鬼怪,这要附近哪里有不对劲,回报过来,盐警们自己就有判断。 但这样,动静太大。 这就暂时没有办法了。 众盐警议论纷纷。 “要不等队长再带些兄弟过来?” “时不我待啊。” 众人交谈的过程中,吴青低声问曾阔,“阔哥,” “嗯?” “如果我杀死一只三级鬼怪,是不是连特嘉都不用,直接就能实授?” “嗯???” 曾阔额头上的皮肤叠塔一样,无他,眼睛睁得太大了,讶异道, “你小子心倒是够大……那是十八山的鬼。” “您就说能不能。” “能。” “好咧。” 吴青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詹仲达。 三个佐治员,八个盐警,再没有他乱写的份了? 吴青忽然抬头出声,“额。” 众盐警的扭头看他。 三只二级,五只一级,一名低阶练气士的战绩……他们已经听说了吴青本来是要被特嘉的,但因为施大海的事被暂时压了下来。 没人会将吴青当做一名试署期盐警对待,反倒有异样的神采从眼中射出。 看众盐警或平淡,或期许,或嘉赏的目光,吴青也不禁扶了一下额头,抱歉道, “我也没想到法子,就是有一事想问一下贵哥。” 有几名盐警神色失望地低下了头去看桌上水西的地形图。 冯成贵直言,“你问。” “之前说,堵上了那只三级鬼,那就是见到了……长什么样?” “女人的样子,不高,挺淑细(漂亮),上午看见她时,穿的是半旧的红白鸳鸯格子单绸衣,然后……” 冯成贵道, “孕妇。” ………… 细密的白色雨线遍布整个天空,啪嗒啪嗒的敲打着篷布,木壳,草盘子等各样式破棚屋顶,简直就是雨的咆哮。 倾盆暴雨。 从天空往下俯视,如烂线般纠结的各棚屋间缝隙,充当了水西棚户片的道路。 一个个的黑点在泥泞的羊肠小道上抱头乱窜,赤裸上身的男娃女娃们,不顾大人的劝阻从一个屋檐下,跑到另一个屋檐下。 除此之外,道路上最多的就是圆盘状,箭竹叶干枯泛黄翘起的斗笠。 枯黄斗笠中偶尔可以见到黑色的伞面,忽然,单调的黑褐色里头,很突然,但是因为雨幕的遮挡,几乎没人注意到,一顶漂亮的艳丽洋伞出现其中。 艳丽,但是破了太多的洞,没人觊觎。雨水落在伞顶,再从破洞涌落伞下。 这艳丽破伞属于一个女人,女人跌跌撞撞,身上全是泥,很狼狈。 她无力跌坐在了一间挂有“诊所”幌子的砖房前。并非她选定了此间,而是她实在没力气了。 温柔抚摸着腹部,女人迫于无奈,敲响了诊所的大门,门开了。 她对着门后的老人请求道, “能不能……收留我一晚。雨太大了,我的伞撑不住。” 嘎吱——门将要关上。 啪,女人手抓在了门扇上,苦求道, “有人在追杀我,发发慈悲” “越说越离谱了。”把住门把手的苍老手掌用力了一分。 女人却松开了手,她凄凉道,“雨太大了,我真的走不动了……再这样下去,明天早上,您就会在门前看见我和我腹中胎儿的尸体的。” 苍老的声音,“威胁我?” “不是。”女人神色凄苦,“我实在是在求您,救救我和我的孩子。” 良久的沉默。 苍老的手一松,“进来。” 老医生看着女人的腹部,“孩子爹呢?” 女人收起伞,露出上半身的红白鸳鸯绣花单绸衣,与一张稚嫩的脸庞……稚嫩到还不能被称为女人,还是女孩。 女孩并不作答,抚摸着隆起的肚子, “这是我的孩子。” “你打算自己生下来?” “是。” “关门,跟我走。”老医生转身嘀咕,“又是天真的女孩,以为婴儿自己就能长大的嘛……” 干净的房间,干燥的衣服,一盘点心,一碗热汤。 “我这里没有女人的衣服,病衣,但是洗干净了。”老医生放下就走,留个女孩隐私的空间。 从旧衣裳中取出一个红绸布包裹的小方块,塞到枕头底下。 女孩换上病衣。病衣很合身,明明女孩挺着一个大肚子,但衣裳穿上,正正好好。 长久的疲劳,无人的空间,让换上干燥衣服的女孩一下子放松了下来。 只是这间屋子隔音很差,她能听见从隔壁传来的小孩笑声。 “哈哈……啊哈哈哈……” 很欢快,是很独属于孩子的那种奶声奶气,很可爱念的声音。 女孩温柔地抚摸着自己的肚子, “我的孩子,以后也会是这样,很可爱念。” ………… “决定了……”奶声奶气的孩子音中,夹了这样一句话。不清不楚。 ………… 雨云厚重,天色无光,明明是下午两点,天黑的和夜间一样。 水西棚户这块没人给牵电,盐警们商议的小屋点的是煤油灯。 屋子中间桌子上地图已经撤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醮坛,盖着红布,插着幢幡。 红布上炉、台、瓶、筒等供器在红布上投下斜斜的黑影; 香、花、灯、果等供养一应俱全。 冯成贵队的何东左手持小香炉,右手掐着黄符纸,步罡踏斗: “九凤破秽,精邪灭亡……” 听过很多次,缉私二队旧身是阴阳皂役,也学了真传道门一身本领,但吴青还是第一次见到有盐警施展真传道门的手段。 哪怕见过不少诡奇之事,吴青也只能算一个初入玄秘之人,看着何东行科仪,此时也是不由地眉飞色舞。 呦?符箓发光了。 嘿!何东脚底下起尘了。 嗯?光团怎么朝自己飞来了。 吴青刚想闪一下,被身旁的曾阔按住, “别动。” 第141章 天公应时 光团没入吴青的身体,曾阔接着解释道, “安龙奠土六合科仪,消耗阴阳气十五刻,罩满十方,乾坤定位,只要方圆五里内有阴阳气的动静,坐镇醮位的祭师都能感知到,持续六个时辰。同时六个时辰内,被选定的六合神兵,相互之间都能相互传讯。” 光团就代表是被选定的六合神兵? 听介绍都晓得这科仪,效果杠杠的,就是消耗阴阳气十五刻。 吴青咂摸了下。 一名练气三层练气士的全部阴阳气都交代在里头了。 吴青上次对付水刑部,用了两张符箓,还不是直接灭杀鬼怪,他十五刻阴阳气就去了六刻,直接一小半。阴阳气是真不禁用。 而消耗十五刻阴阳气……何东本身只是练气四层的练气士,之前用过几道符箓,就仅剩这十五刻阴阳气,这下用了安龙奠土六合科仪,真的是一滴都无了。 如果不再次进入识真门,服用觉悟果,他练气士的身份算是废了。 佐治员和三级鬼怪的双重压力,把盐警们逼急了。 科仪行毕,除了科仪祭师何东之外,每一名盐警都被没入一团白光。 此次案件的主办官刘建虎一推屋门,雨丝从门洞漂打给屋内所有人脸上以凉意,他系好斗笠飘带,坚毅的脸上面无表情, “出发!” 很遗憾,在小屋内商议了许久,包括吴青在内,没一人想出来省时省力的巧办法。 吴青搜索鬼怪的办法是解脱胜执铃,也是需要用眼睛去看才能看出来,取不了巧。 此案的主办官刘建虎迫于无奈,最后只好采用费时费力的苦办法,除了坐镇醮坛的何东,其余所有盐警全部散出去,一条条街道的搜索,什么时候搜索到,什么时候算完。 安龙奠土六合科仪,就是为了这个准备的。 害得七名盐警暴雨天还要大海捞针的,是屋内三名佐治员,所以每名盐警出门前,全都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三名佐治员。 不是要监视嘛?不是要挑毛病嘛?跟出来啊。 有人跟出来了。 詹仲达撑起一把黑色洋伞,越众而出,出来还不算,回头看着两名佐治员,挑动道, “您二位要是忘了常副官的耳提面命,鄙人倒是不介意在本上多写两笔。” 尚在屋内,脸上都有点点的凉意,出了屋,要受多大的风,多大的雨,已经是可想而知的事了,手上这一把洋伞肯定是不顶用。两名佐治员是真不想出去,但这詹仲达真不当人子。想了下,一咬牙也提起了伞。 所有盐警不一而同的心里暗骂一句:“草!” 吴青眼一斜,屋外的暴雨雨丝遮目,几米外就开始模糊,十几米外人畜不分。 不是月黑风高,胜似月黑风高。 眼睛就眯了起来,最终还是无奈叹了口气。 算逑。 自己和这个詹仲达不一样,他有家人的。 ………… 时间回拉到今天上午。 暴雨中二十匹高头大马打头,八十蹄落地陷浅坑,声如奔雷,直压住暴雨声。 其后是两辆黑色小轿车,冲击着雨水,不紧不慢的跟在十几骑兵之后。 再其后是五辆灰黄色运兵卡车,五辆卡车后排车厢两侧,各露出一支黑洞洞的“乾宁”重机枪 五辆卡车,十挺重机枪。 “乾宁”重机枪,仿制的是泰西国吕克沁重机枪,一八八三年由泰西人吕克沁发明制造。 第一把真正意义上的自动机枪,理论射速六百发每分钟,换而言之,理论上一分钟可以射死两百到三百个练气七层以上的高阶练气士。罡气罩在这玩意面前,和纸糊的没区别。 吕克沁重机枪的出现,正式开启了现代化机械战争的大门。 一八九四年,在泰西红毛人殖民扩张的一场战争中,五十名红毛士兵凭借四挺吕克沁机枪,战胜了五千军队的麦塔比利人,当场射杀超过三千名麦塔比利人士兵。 在乾国,一八八九年由简称“宁厂”的金陵兵工厂对吕克沁机枪仿制,所以仿制后取名为乾宁重机枪,但当时并未量产。进入民国后,金陵兵工厂换人主导,才算是正式量产,但数量稀少,价格昂贵。 驻扎南余道的第九混成旅,近万名士兵,乾宁重机枪也只有二十挺。 不单如此,运兵卡车是比乾宁重机枪更稀少的玩意。 一九零二年,乾国申城龙飞汽车行第一次仿制出了泰西式汽车,但其重要零件,如发动机,后轴,电气设备,轮胎,全是外国进口。龙飞汽车行的仿制,莫不如说是组装。 乾国被毒雾封锁后,失去了汽车零件来源,尽管找到了国产自行仿制的法子,但因为产量低下,价格并未下去,一辆汽车出厂价动辄三四千块银元,而且还供不应求,以至于到了市场上,不加价一两千,买不到。 骑兵马蹄如雷轰,汽车引擎如嘶吼,如此电闪雷鸣,乌云盖顶的天穹之下。 两辆小汽车,五辆运兵卡车装载的上百名第九混成旅精锐、十挺重机枪、二十名装备精良的骑兵组成的车队,犹如一条威势并重的黑龙,冲破雨幕,驶离余江城,直冲向水天相交的远方。 严整肃杀。 整个南余道有如此威势的,自然就只能是南余道镇守使,中央军驻扎余江第九混成旅旅长,少将军衔,封号南威将军,管春武是也。 他此行是前往省城,与其他胡系将领,开会磋商与北方刘系军阀冲突事宜。 余江城东城墙,东城门下,泾渭分明的两支队伍,排头前各一名身穿同样土黄色军服,脚踏长筒军靴,留有翘尖八字胡的男人各自在黑伞下,目送镇守使车队的离去。 翘尖八字胡,是泰西人的习惯,主要是泰西贵族喜欢留,众所周知,现如今大乾民国的各军头,几乎都是从旧乾朝聘请的泰西军事教官手底下练出来的,出于全面学习的缘故,也将这胡子学了过来。 尽管与泰西隔绝十五年,但是这种习惯保留,现如今几乎成为了大乾民国军人的标配。上至已经病逝的前新军军阀头领,前民国大总统杨世墩,下至小班小排长,都喜欢留。 军服,军靴,八字胡,这两人的身份,不用说,至少有点军衔的军人。 其中一人酒糟鼻,他微微叹息, “还是老谷更得将军器重啊,将军外出开会,都带着他,余江人以为咱们都是将军副官,都挂个校官的衔,就平起平坐,呵呵,差远喽,咱们就是干些个杂活……话说回来,常贤,将军走之前让你敲打榷运局,主要是缉私二队那帮子人,怎么样了?” 另一名军人,自然就是常贤,他呵呵笑道,“还能怎样,就这样呗,钉子是已经打进去了,料想他们也不敢翻边。” “那你说将军是何苦呢?想敲打他们,自己把席玄月那老娘皮叫过去,不就行了?” “所以说啊,老谷才是最得将军器重的那一个。”常贤捻着自己八字胡的翘尖,“将军说想换口味,八个菜系,老谷就带了六个菜系的厨子回镇守使公署。将军说车子坐垫不舒服,他就跑遍了南余道所有皮子铺,挨个试。总之将军一句话,他就办的漂亮妥当……要是将军事事亲为,还要咱们这些副官干嘛?” “说的也是啊……”酒糟鼻哈哈笑一下,摆摆手,“我先回了,一堆事忙。” “走好。” 一支十几人的小队消失在了雨中,城门口仅留常副官与他的十来名属下。一水的军装中,站有一名身穿黑色长衫,须发皆白的老叟,满脸的老年斑,面皮松垮,正是许久未登场,绰号李御史,现如今余江安保公司的总董,李介明。 他在管家阿富持伞下,越众而出,略微后半步地站在常贤身边,递过去一个牛皮纸袋,“常副官,办妥了。” 常副官看都没看,挥了挥手,“人手也备好了?” 李介明收回防水的牛皮纸袋,点了点头。 “备好了。” “多谢李老囊助,要是没有李老的出谋划策,我还真不知该怎么办。” 常贤长出一口气,眺望镇守使车队离去的方向, “时间掐得真妙啊,上午将军出发,路上又无电报,下午席玄月那老娘皮出关,想找将军都找不到,想和我打擂台,只能来找我了……万事俱备,就只等她找来了。” 常副官眼眸中,倒影着天水雨幕,他不是在看天幕,而是在看已经完全看不见的镇守使车队。 这才是真正的力量,可惜…… 不是觉得自己没本事,而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 晚了,就争不过了,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一摸胡须,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捏着下巴,有点好笑的意思, “有一事我就是一直搞不懂,为什么玩弄阴谋诡计时,总是暴雨阴绵……是我应天公,还是天公应我?” 自大孙子死后,而未寻到仇人,李御史的表情就更渗人了,此时笑意难明,“人事物化,皆可预料,所谓有迹可循,独天时不可料,这是无常。无常遇有计,那自然只能是天公应英雄,何来英雄应天公?” 李介明话音才落……轰隆,天公应时,乌云乍现闪天光,崩腾夏雷吼。 雷声中常副官哈哈大笑,“我区区一个将军的副官,安敢自称英雄,但是,真好一个何来英雄应天公!” 心里想着退而求其次,但面上意气风发! “回城,静候佳音。” 李介明低头喘了气,好似体力不支,这一喘气的功夫,所有军装士兵全都走到了他前头,他才看了管家阿富一眼,阿富硬着头皮附耳过去, “老爷放心,挺着肚子,跑不了多远。” 李介明冷冷看了他一眼,“那就是还没逮到喽?” 阿富背上湿了一整块。 ………… 下午。余江城水西棚户片。 暴雨的落下速度,早昨天,就已经超过了黄土路吸纳雨水的速度,此时奔涌在水西棚户片各小道上的雨水,仿佛一条条的溪水,足足漫过了人脚腕,飞流之际,带走脚腕的温度。 如果是闲暇无事之时,如此盛夏时节,团缩家中,纳凉爽,吃茶点,赏雨景,少不得念叨几句, “殷勤昨夜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诸如此类的酸话。 但泥泞中抬脚,暴雨中裹身办案的盐警们就臭着老大一张脸,乡骂声不堪入耳。 “我戳你娘个疮烂,这烂天气……一群早晚给阎王提去的剁项鬼(短命鬼),人毛灭绝(全家死绝)的佐治员,草——老曾那憋犊子说的一点没错,真他妈老鳖吃煤炭,一群黑心老王八。” “老曾说的是乌龟吃煤炭,黑心小王八,你给人提辈了。” “哦哦,原来是这样,诶诶,等会……”吴青不熟悉的一名盐警的嗓音,他仿佛被掐住了嗓子,静了一会,“我他妈是在公共会话里说的话?” 安龙奠土六合科仪将几名盐警通通纳为六合神兵之后,只要不超出醮坛方圆五里之内,相互之间都可以隔空开启会话。 可以随着心念来决定是否通讯他人,来决定是一对一会话,还是公共会话,有点像吴青前世游戏通讯的感觉,不同的是,直接响在了耳朵里。 初次接触的吴青啧啧称奇,只是这种土包子的举动,让他没直接在公共会话里出声。 老曾的声音响起,“你说呢?” “哎呀,嘿嘿,老曾啊,那一声瘪犊子不是骂你来着,见谅哈。” 刘建虎声音响起,呵斥道,“都给我安静,你们当这是聊天用的?办案啊。” 频道里沉默了下,耳朵里又响起一个吴青不熟悉的嗓音,另一个盐警嬉笑着,“刘老大,建虎老大,昨个在茶屋里,您可没这么辞严义正?喝茶的钱,都还是小的孝敬您的。” 冯成贵的声音,“茶屋?” “嗐,窑子。” “嗯?详细说说。” 刘建虎大哥的做派也绷不住了,笑骂了起来,“去你的……我那份钱晚上碰了面就还你,省得你叨叨个没完。” “嚯嚯,人家做大的,都是全包,您出自己那份,还想我们做小的说您大方呢?” 刘建虎顿时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争辩道,“实力强一点不能算大……盐警之间能有大小嘛?” 接着便是难懂的话,什么“同僚兄弟”,什么“不分高低贵贱。” 惹得会话里一片哄笑,笑一会,不笑了,都不笑了。 因为雨还下着,身子还冷着,人也累着。 第142章 抱怨 冲刷着蓑衣的大雨,砭人肌骨。践淖没胫,彳亍难行的漫水小道。 如此徒劳无功两个小时,一点进展都无。 众盐警的心情哪里是几句玩笑话能够掰过来的? 沉默了一会,有人抱怨道, “不知道问了几个人了,没一个说见过那个身穿红白鸳鸯格子的孕妇,一个都无。” 虽然是苦办法,一点点的去搜索,但并不是一点章程都没有。 七名盐警分别从不同的方向查起,逐路询问棚户片的居民,这么多双眼睛,那三级鬼的打扮又花的很,该惹人注意,不应该没人看见才对。 只要有人看见,就顺着指路,一路往下找,不指望能够顺着线索一路找到正主,但至少缩小区域? 毫无成效。 ………… 就有新的抱怨在吴青耳朵里响起,简短,说话又快又急,情绪宣泄明显, “他奶奶的,老子不干了,爱谁谁。” 是冯成贵的声音,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满, “说白点,咱们盐警保境安民,给的俸禄高,也不过是脑袋别裤腰带上。要说再还有什么期望,也就是指望着这一身差服,大大小小是个官,有点特权……” 玩归玩,闹归闹,身为暂时的头领,刘建虎不能让人动摇军心,驳斥道, “胡说什么呢?就你是脑袋别裤腰带上,城外那群大头兵不也是玩命的活?他们一个月也就二十多块,你轶比二等科员,一个月是他们两倍。知足。” 冯成贵一万个不乐意,刘建虎话音才落,他立马驳嘴道, “他们一年才几场仗?隔着战壕放空枪,一场仗打下来,死的兔子比人死得多,等军头和对仗的军头吃完饭,大家又是好兄弟……也别急着骂我,不是不服建虎大哥您,您一把乾坤日月刀,直捣生芝堂,阵斩大小邪道练气士七名,咱们缉私二队哪个不服?但这回不一样……堂面上的话谁都会讲,但这会说差使——差使不好办,特权——特权不敢用。 您让我扛刀和鬼打,我都认了,本分差事。但现在这么憋屈,一句话,他妈的干不了。” “真不想干,还是假不想干?” 插话的是曾阔,他性格老成,资历老,出来给刘建虎帮腔,大家都安静听,更何况一句话直插人心,半天没听到冯成贵的回答,曾阔又道, “你要真怂了,不想干,回去找队长,给你调个文职,至少熬到退休年龄,都干这么些年了,多少领点退休金。好安度晚年!” 新军民国政府于一九一三年公布《文官保障法草案》,所有文官退休后,都可领在职时三十分之一的退休金。巡警属于文官之列,缉私二队的盐警自然也有退休金。 多提一嘴,殉职时也会有抚恤金交于家人,还有许多善后权益,假使有遗孀,有老父母,则每月提供在职俸禄六十分之一的给养金。有直系子女尚幼,年满开蒙年龄,由政府出资供学,一直从初级小学供给至高级中学。 这年代,普通人上学几乎只能上半工半读的义工小学,上个两年就出去作工。原主就是如此。 成为官员之后,还有方方面面许多福利,譬如某些学校的免试入学,这点吴青是用不到,但是缉私二队成家立业的盐警才是大多数。 他们以前是江湖浪子,是武林高手,是帮派当家,但既然成了官署雇员,当然是想收心的。这些人有沙坪光,曾阔,冯成贵…… 又比如卫生院医院的医药费用减免,官员的家人也可以一并享受到——这是一个普通人看不起病的世道;还有逢年过节的礼金……福利不胜枚举。 相对来说,有了官身,在这个世界,才更像一个人。 回归正题。 曾阔的话看似关心,但怎么听怎么阴阳怪气。 冯成贵心底起气,“寒碜谁呢?正当打的年龄,谁去惦记那几块钱退休金。” 曾阔当即驳了回去,“那你就不是真想不干喽?” 此言一出。吴青的耳朵刷刷的只剩雨声。 他此刻静静站立在一条叫不上来名字的棚屋间小径,在休息。 雨势没有暂歇的意思,凉意不停的冲刷蓑衣,望出去都是漫天的水丝线。 小径两庞,好些个脏兮兮的小脑瓜从自家棚屋的帘布后探出来,用一双双大眼睛打量着这个静悄悄的巡警,片刻后被一双属于他们家长的大手抓了回去,“你这么不听话,小心被抓走。” “才不会呢,抓小孩干嘛……” 小孩天真的话埋没在了雨中。 听雨声听了好一会后,吴青耳朵里才有冯成贵叹了口气, “哪里是真想不干?刀口舔血的活多了去,但一个月能挣几十块的没几个。不过咱们是切实办事的,歇几天,出了乱子,急的又不是咱们。官老爷们想箍咱们……那让他们晓得,没了咱们,事情更糟。” “咱们这些练气士怎么来的,你没点数?只要有诡物,再去招募一些江湖高手,七十天练不出一个好兵,但够出一个练气七层的练气士了。” “够了!”舌绽春雷,刘建虎大喝道,“所有人……” 横眉竖目的话音一停,他自个泄了气, “娘的……算了,大家还是先回去休息,喝点热茶,吃点点心再说。算算时间,队长应该已经带其他兄弟来了。” 刘建虎实力官位高出别的盐警一级,又是此案的主办官,可他也是盐警,同僚们怎么想,他也就是怎么想的,此时身上衣衫濡湿,心火又是干旺,干脆先下令回去歇息。 “早知道这样,那还不如就等队长来……” “少说两句……” 吴青摇着头闭了公共会话,耳朵里顿时清净了不少,他加入缉私二队的动机和其他盐警不一样,但心情倒是大抵无二。 还犹有过之,听着同僚们的抱怨,他心里堵得慌,毕竟他是真就被搅了一次晋升的机会。 抬眼忘了下四周的环境,棚户片道路复杂,七扭八折,如群蛇盘绕,还是大雨天气,道路难认。 脑子里过一遍来时的路径,吴青才回头一脚深一脚浅,踩着水往来路走。 因为人手不够用,除了尚未实授的王全绍,所有盐警是全部分散,单独行动,实力已经被认可的吴青也是独一人寻找鬼怪踪迹。 不担心单独遭遇鬼怪后,一人能不能应付的了,只要盯住即可,其他的盐警受到讯息后,都会尽快赶过去。 三名佐治员,其他两个不知道,詹仲达则选择跟随了曾阔与王全绍。 也许是觉得曾阔稳妥一点?自身也安全一点? 估计着几位同僚吵得差不多了,心头一念,吴青脑海中重新打开科仪赋予的公共会话, “……北方向两里距离,出现阴阳气波动……二报,醮坛正北方向两里距离,出现阴阳气波动……三报,醮坛正北方向……报毕。” 是坐镇醮坛的何东,安龙奠土六合科仪最重要的功能不是聊天群,而是感知方圆五里以内的阴阳气波动。 吴青盘算自己大致处于醮台南边三里多地。 没有太多犹豫,瞧了个方向,吴青的脚步在漫水的道路上踏出连续的水花,蓑衣撞破雨珠,与风同行。 不料如此三分钟才出头,耳朵里又响起了刘建虎的喘气声,“甭来了,是只小鬼,我已经料理了。” 吴青无奈的耸了耸肩膀,才加速起来的身子一缓。 纵然平时有盐警巡逻,但藏起来修炼,偶尔才打个哈欠,显个形的鬼怪也绝不是没有,一闪而逝的指针晃动,未必能引起盐警的注意。 此时缉私二队开坛做法,别说显形打个哈欠的功夫,就是露了一下,坐镇醮台的何东也能感知到,再通报给所有六合神兵,就该它们倒霉了。 不过连赶路带击杀,刘建虎也就花了三分多钟的时间就。 是一个罡气罩在捉单的战斗中这么占便宜? 这样吴青倒是有点期待自己升到练气七层之后的战力。 还是他手上的日月乾坤刀也是阴兵?小刘说缉私二队也有几把阴兵,如果说在谁的手里可能性最大,无外乎是几个三级高手了,要不然刘建虎背个布袋在身后干嘛? 当然,也有可能是刘建虎手里有件强力诡物。 虽然刘建虎已经料理,但吴青再迈开双腿,也没有不紧不慢的意思,脚步还是很快。 天气太糟,而且未有一点收获。叫人不想留雨中。 吴青离安防醮台的青瓦老屋不近不远,回去时,屋里挤满了人,一眼望过去,十来个是有的。 大部分都穿着蓑衣,巡警制服从缝里透出来。 少几个穿衬衫,穿长衣,抓着钢笔,捏着笔记本。佐治员。 吴青恍然。 队长常英带来支援的人到了。 更不用说常英那张刻板的脸,取了斗笠后在人群里有多显眼。 吴青不动声色的数了下生面孔数量,连带吴青自己,加上之前就有的八名盐警,一共二十人。 但屋里现在没这么多,先前吴青一起在外搜索的几个盐警有几个没回来。 要知道整个缉私二队也就六十来号盐警,除去外派分布在各乡下县城的。 这二十号盐警,肯定是把全余江县的盐警,连带留守队员全召集了起来。 三级鬼怪强归强,不至于上这么多人,但是藏起来了不是。 就好像前世抓逃犯,动辄大几百武警出动,真打起来用不了那么多人,但搜索用的上。 这些人也是刚来,吴青进了屋,正好看见这些个盐警正在接受从醮台上飘出来的光团,数量还不太够,捡着盐警当中实力比较强的附着光团。 刚才点人头数量时,吴青也顺带动用解脱胜,查看了一下自己这些还未认识的同僚的实力。 不愧是有招收武师的习惯的余江缉私二队,每个盐警的武术专精都至少是百分之四十五以上,还有两个百分之六十以上,不高,就六十冒尖,一个六十一,一个六十二。 属于那种可能可以突破到练气七层,也可能上不去的那种。 练气修为从练气二层到练气六层不等。综合实力评级大部分都是二级,少几个看着年轻,就只有一级。 一众新到的盐警,看见进来了一个脸比较生的青年盐警,几道好奇的眼神就聚了过来,也有几个脑子比较灵光的,已经去问伫在他们前头的常英, “队长,不给介绍介绍?” 吴青加入缉私二队已经一个多月,但是因为各盐警都有自己的辖区,自己的工作时间,工作忙碌,吴青同这些同僚,居然都没正式见过。 常英眉目间有愁容,但此时在一众下属面前,就没必要苦着脸了,朝吴青挥了挥手,待吴青走到自己身边后,先向一众眼神好奇的下属们介绍, “喏,吴青,老施带的徒弟……” 顿时一片的“哦哦”了然声。 最近一周多的时间里,施大海的事几乎影响到了整个缉私二队,更别提还有吴青自己的战绩,常英这一说,大家立马都晓得吴青是哪位了。 施大海的徒弟;入行才一个月,就差点特赏实授的新丁;实力强劲……大江后浪推前浪的那种强劲…… 马上又是一片赞扬声, “哦,吴青啊,叫你阿青不介意?看看这身板,精壮!案子办的不错啊。” 说着还上来捶了两下吴青的胸膛。 “真是世上新人赶旧人,很久没见这么有风采的年轻人了……” “老施有个好徒弟啊……啧……” “哦哦,那个和杀了李御史孙子的人,重名的吴青啊。” 这是旧闻了。说话这个一看就是一头扎进工作里,消息比较滞后的。 说起来,虽然整个缉私二队都认为施大海做的事没错,顶多出格了一点。相互之间也明白,施大海案最多只能算一个引子,针对缉私二队而来的恶意是出自常副官。 但是吴青更清楚,人心难测。如果说有哪位盐警因为是施大海惹来的麻烦,而迁怒于吴青,吴青也能够理解。 第143章 从前事,往后事 所以,一众前辈同僚或是夸赞,或是期许,如此乐呵呵,闹哄哄的场面反倒是让吴青愣了愣神,片刻后马上醒悟过来,心里有数,就是一个接一个的问候过去,一个接一个的请教姓名,或是叫哥,或是叫叔,很快便打成了一片。 既然众盐警表现出了相差无几的好意。 无论是真就这样,觉得吴青是个很值得看好,值得托付后背的后辈。 还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表现的对一个后辈迁怒。 吴青都该笑脸以对,再者,吴青想来,从他之前接触过的盐警来看,恐怕众盐警就是真的对吴青有所善意。 没多时,至屋外的瓢泼大雨中窜进屋来一人,来人取下斗笠,甩着水花,正是刘建虎。 背上的长条布包和吴青之前见到相比,换了捆扎方式,应该是才用过。 自他回来。先前出去搜索的盐警,就只剩曾阔与王全绍未回。 刘建虎进了屋,先朝常英敬礼,然后和几个相熟的盐警打了招呼,最后又回到常英身边,神情不好看的和常英低声耳语。 屋外雨声嘈杂,屋内人声烦扰,吴青也听不清刘建虎与常英在说的什么,但能猜一下,理应是把先前搜索的无果,盐警的不满,军心的动摇,都说了。 接下来,常英的举动也更是印证了吴青的想法,他在刘建虎肩膀上拍了下,让刘建虎去休息,然后就叫上了冯成贵,两人一起到屋子角落去,避着人群。 还在和各位盐警套近乎的吴青视线时不时看向屋子角落。 潮湿的角落里,常英面色始终严肃,手扶在冯成贵肩膀上,低声交代。 相比较而言,冯成贵的脸色就多彩多样了,时而涨红了脸,时而低声嚷嚷,手舞足蹈,时而又摇头不语,但也只是常英三言两句的功夫,冯成贵终究还是勉强点了点头,被常英拍了拍肩膀后,沉吟着走回到了人群中,叫出了另一盐警,去到常英身边。 这名被冯成贵叫出去的盐警,是先前一起出去搜索的盐警之一。 这名盐警脚步在常英跟前站定,几乎同样的流程,这名盐警最终也在和常英的对视中点头,走离,叫人。 一个接一个心思或稳或乱的盐警,被常英疏导着情绪,常英稳定人心的做法,有条不紊。 轮到了吴青。 “阿青,队长叫你。” “好的准哥……” 回过头来,早有准备的吴青和面前几个闲聊的盐警解释了一句,“队长叫我……”,才走出人群,来到角落。 “队长。” “最近干的不错。” “都是海哥和队长训导有方。” “最近队里事情多,乱七八糟的事接踵而至,我倒是没空顾及到你,老施也是身陷囹吾,哪来的训导。” 常英自嘲一笑, “你能叫队里一众盐警笑脸以对,靠的还不是你自己的本事?没诡物,没符箓,没科仪,没阴阳气,就一把阴兵来对敌……真是想不通,档案上你年纪不大,十六,哪来这一手好武艺?” “属下小时候练过庄稼把式,然后又在镖局路学过一个月。” 知道这话堵不住人的嘴,吴青笑了笑,说出了一句气死人不偿命的卖乖之语, “也就是瞎练,练着练着,就有了。” “练着练着就有了……”常英摇摇头,自己就是练武的,天赋二字最是没有道理可言,也就没在吴青的武艺上纠结,甚至吴青的阴兵也没去问,缉私二队里头的盐警,哪个没点事,常英自己还是武进士,现在干了这隐秘的勾当。 没打算刨根问底,却还没有直入主题,常英解释道, “留你最后叫来,不是因为你试署期,轻视你,而是你年纪最轻,入队时间最短,偏偏受的委屈又多……” “属下谢队长垂蒙,破格提拔实授……”吴青拱了拱手。 缉私二队江湖人多,非正式的场合下,还是喜欢江湖那一套,吴青入乡随俗。 “你凭本事挣来的,谢我做什么?”常英正色道,“而况还被人搅了,都还没实切的落在你头上……” 吴青摇头,“不怪队里,外人搅事,属下分的清。” “这次事过了,加倍补给你。”也不管吴青是不是在说漂亮话,常英做出了承诺。 整个榷运局的铨叙升迁全部由局内自己决定,局长席玄月沉迷炼丹,各队部的人事任免,就基本都是下放到了各队部长官决定,决定后呈报席玄月签字即可。 缉私二队的人事就是常英做主,一队主管既然做出了承诺,那说不准之后可能并不单单只是补吴青一个实授。 吴青意欲再度拱手称谢,不料被常英拦住, “咱们队里没这么多繁文缛礼。” 顿了顿,常英蓦然另外启了一个话头, “阿青……你觉得现在的世道怎样?” 摸不清常英什么意思,吴青实话实话,“不好。” “说话何必如此客气。”常英望向屋外,望了满眼的风雨,刀刻般的脸上难得略显怅然,“何止是不好……早便有学士登报刊骂,说现在名为民国,事无异于皇朝,政号共和,祸更烈于专制。风雨飘摇不外如是。” 吴青没接腔,常英神情依旧冷冽,可是话就显得有些啰嗦了。 “可他们哪里知道,旧乾是远比现在要来的糟,要来的恶。就拿我等现处的这水西来说,时年旧乾末年……你可知以往学者是如何写此处的?” “如何写的?” “外城小民度日艰难,往往勾引丐幼女数人,私设娼窝,丐女修容貌,赤身居其中,口吟小词,并作种种淫秽之态。屋外浮梁子弟,过其处,情不自禁,叩门而入,丐女队赤而前,择其可者投钱四文,便携手登床……四文。” 一银元兑换一千多文,四文卖皮肉,可见其时之人已经走投无路至极。 吴青也是一时无语。 这边常英和吴青在耳提面命,那边人群里早被常英安抚了情绪的冯成贵还是看佐治员不爽,但好歹不至于再说什么“不干了”的话,在和自己同队的何东奇道, “咱队长这是改性了?” 试问缉私二队里,谁不知道,队长常英是干脆利落,少言寡语,精明强干,向来人狠话不多。 可现在同吴青在角落来对答好一会了。 何东就也奇怪,几番心思心里头滚了滚,他们二人离常英吴青不远,再又听了飘来的几句话,何东才恍然,低声在冯成贵耳边道, “阿青新来的,能耐又好,可偏偏年纪不大,性子应该躁,可不得多说说,安一安他的心?再者……” 何东话头一止。 “再者什么?”冯成贵催促道,“你说啊。” 何东摇头,“再者你以为心里波澜怪滔的就咱们这些口称卑职的?” “你是说……”迟疑了下,冯成贵还是不太信,“猜得准吗?” “都他娘的是猜了,你说准不准?”何东横了他一眼,“说不准是看曾阔师徒两个还没回来,有闲暇,队长就搁那使劲聊呢。” “嘁,这说法更没谱……不过,曾阔和他徒弟怎么还没回来?” “是啊?挺久了。” 这一说,旁近的盐警也笑说了起来,“怕不是哪个窟里寻魂去了。” 再远点的几名佐治员,从胶皮小本上抬起了头来,几道视线随意的四顾。 好巧不巧,本应该和佐治员们水火不容的盐警之中,好几人这时也抬头,状似随意,视线却与众佐治员们的视线交换了几次。 作为佐治员一方,詹仲达跟随曾阔队,也未回。 这两方人马都很随意,动作也小,视线一触即分,屋内人纷杂,没人注意到他们。 ………… 视角回到小屋的角落。 “你们年轻人没见过旧乾末年狼烟四起,兵连祸结,洋人横行,民不聊生至哀鸿遍野之景象,便以为现在这世道已经是糟到不能再糟了,呵,有更糟的……我等维护的并非是时常权利倾轧的余江官场,而是建国六年,经济较皇朝三百年的旧乾翻了一番的大乾民国;是新建初小学,教习所,蒙养院数万所的民国政府,更是深受兵灾匪患鬼扰的余江百姓。 这世道有一寸坏,我等所做,斩妖杀鬼,保境安民,便是在削去这一寸坏;倘若有一分好,我等所为,便在助其长一分好。使这世道往前走,不至于往后走。 我等便是做的此等事业,福泽万民不敢说,百民,千民总是有的。泽披苍生未至于,但泽披余江也总是有的。现在行于暗处,但往后说不得也会立碑立坊,叫世人知晓功绩,受我等恩惠这也少不了替我等立个长生禄位,名传后世。” 常英目光深邃的在和吴青对视中说出这一番话。 也说不清是在正自己的心思,还是劝慰吴青。 坦白的说,并不引人深省,但先是许以个人奖赏翻番的承诺,而后家国大义,名留后世的说法砸下来,吴青要真是个十六岁的小青年,真就被砸个头晕眼花。 至少在安抚下属这一块,常英很有一套,别的东西吴青也不好说。 总不能因为他自己是个私欲大过公义的性子,就笃定别人也是在说空话。 但你要吴青去对常英的话,产生共鸣,也多半不现实。 鞭长不及马腹,匹夫之义吴青自问都倘不齐个囫囵形状,更没那个能力去想黎民百姓,江山社稷。所思所想,就只剩自身之利,别说吴青俗,他就这么个人。 所以常英说完话的这一时,吴青愣神了一下,没想着应和,而是在想该做何种姿态,作何种回答,才能尽快提升自己在常英眼里的形象和地位。 但没叫他多为难。 “队长!”尖锐的暴喝,出自坐镇醮坛的何东口中,他和冯成贵聊天,也不忘监视附近动静,一声大喝,满堂俱静,全看着他震惊的脸庞, “曾阔回报:遭遇邪道练气士埋伏,曾阔队试署盐警王全绍被掳……王全绍回报:对不起诸位同僚,他将在围捕三级鬼怪的详情……透露了出去……” 除了何东的通报,王全绍的话也是响在了所有被选定的六合神兵耳中,有一点何东未言,那就是王全绍的回报中,还夹杂着痛苦哀嚎。 这哀嚎声众盐警熟,他们拷问邪道练气士时,那些拒不张口的邪道练气士被上了烙铁夹棍,再张嘴就是这声音。 受刑! 但六合神兵的光团不够分,不是所有盐警都享受到了安龙科仪的效用,他们是听不见王全绍的通禀之语,当下怒骂,“泄露机务,这小子怎么敢……” “然后……照顾好他娘……”何东目沉如水,“王全绍,以身殉职。” 突如其来的丧报犹如一颗咸鸭蛋塞进了那几名未听见哀嚎的盐警口中,堵得他们喉管底下的话出来就变了音,暴躁的“他妈的”。 他们对王全绍不熟,只是和他师傅曾阔聊天时聊起过,有青年人的意气,也有青年人的敞亮,身手也不错,只是还没来得及见识这小同僚的意气、敞亮、身手。 人死了。一切意气、敞亮、身手烟消云散。 尤其这士气不振的节骨眼上,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下,多个性子莽狂的盐警就急红了眼睛, “何方宵小,敢害我同僚兄弟。” 官比匪强,方为官,这道理套用在缉私二队也是一样的。 缉私二队的实力远比一众邪道练气要来的强悍,邪道练气士才会不敢轻易露头。他们呵斥其为宵小。有理有据。 同僚被宵小暗算埋伏,先是怒,再是急。 常英眼底的怅然瞬息间烟消云散,从吴青面前转看众盐警,五官肃然,目光冷如冰,硬如铁,冷冷吐字, “走!” 常英一扯斗笠,一马当先,顶风冲入了无边急雨之中,一众盐警没多废话,一道道蓑衣斗笠摩擦门框,鱼贯而出。 无边急雨暴如雷。 雨打斗笠如听黄豆扑砸,何东才来得及在公共会话中通报, “曾阔现处醮坛东南三百公尺,有两名练气士在追杀他。” 第144章 无巧不成书 知晓消灭鬼怪会掉落诡物的不单只有缉私二队的盐警。那么有潜藏的邪道练气士,发现有缉私二队盐警办案,恶从胆边生,截杀盐警夺取诡物不成,再逼问情报,也属于寻常。 大部分邪修都弱于盐警,但有不弱的,偏偏还知道缉私二队平日里办案一般就俩人一队,其他盐警在其他城区。 如此一来,一名邪道练气士在窗边抽烟,看到了俩盐警,心中警惕,担心是自己露了马脚,回身叫来了两个同伴,就尾随着观察。暴雨掩盖了脚步声,短暂的观察后。 见这两个盐警,其中一个没什么名气,另一个干脆是个没实授的新盐警。 这一个没大名气,一个没实授的两名盐警,在雨中一个接一个的询问路人,问到雨水透过蓑衣,衣衫濡湿,问到人困马乏,问到在一旁窥视的三名邪修,杀心自起。 这一番经过也很寻常。 盐警与邪修本就势不两立,双方照面,不死不休。 邪修埋伏袭杀盐警不常见,是因为不想因惹到盐警而被全城索缉,但如果真袭击了盐警,也很合乎逻辑。 三名蒙面邪修,一把手枪。 砰! 明亮的子弹轨迹撞碎轨迹上的所有雨珠,轨迹的尽头是一朵血花,曾阔一声惨叫,捂着潺潺血流的肩膀栽倒。 淅淅索索,闭门关户的声音中,棚户片的居民全四散逃家之际。 两名已经摸到近处的邪修身手矫健,雨中的两道黑影般分别扑向曾阔与王全绍。 轰! 火焰蒸腾,看似已经昏死过去的曾阔,在一名邪修临近时,身一翻,手中【明火符】化灰,五官抽搐,倒影着炽烈火龙的眼中全是腥冷杀意。 一名邪修狼狈的纵身飞推,曾阔蹬地而起,手掏配枪,头一扭。 徒弟王全绍拔出手枪被打落,不慌不忙,一脚挑起泥水四溅,脚面翻飞…… 咔!骨裂声清晰。 邪修一腿后发先至,王全绍竟被这迎面一脚踢得小腿迎面骨错位,膝关节被踢断,小腿整个后弯。袭击者是名武术高手! 王全绍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前倾倒,下一刻想要叫,身形高大的袭击者胸有成竹般捞着一张黄符纸自下而上贴在王全绍额头。 痛苦扭曲的表情定格在王全绍脸上。 【定身符】 曾阔眉毛倒竖,但事已不可为,自己重伤,敌人势众,下一刻扣动扳机,借沉闷子弹的掩护,毫不犹豫狼狈逃离。 三名邪修中持枪者抓起王全绍远离战场,另外两人似模似样地追逐曾阔,但好似受到曾阔射来的枪弹影响,并不敢追得太近。 方才趴地上装死,曾阔就已经无声发出通报,凌乱逃窜的歪扭身形彰显了他的慌张与震怒。 跌跌撞撞,时不时手脚并用,下一刻又因失了势而挺身前奔,逃的急了,整个人滚进了泥水中,身上心中俱是一冷。 完了! 砰砰砰,接连不断的枪声从曾阔背对的上空掠过。 缉私二队近二十名盐警已然赶到,两名本就没有追得太近的邪修在见到盐警群影之时,就已经脚一顿,在众盐警抬枪时,更是身子离地,一弹腰,滚进了两旁小道。 等几名盐警小心的靠了上去,小道中已经不见了邪修身形。 围拢在曾阔身边的盐警就有吴青,他一向立功心切,敢为人先,这会却是深知自己枪法差劲,没有像其余同僚般奔涌上前缉拿邪修,但落在了后头,脚步站定,视野并不摇晃的情况下,吴青反而来得及在两名邪修身上分别注视了一会。 【练气士】 修为:练气三层 姓名:任生良 综合实力:一级 …… 【练气士】 修为:练气五层 姓名:查真 综合实力:二级 …… 第二则仿单显示在了身形高大的那名邪修身旁。 查真?好像在哪听过? 其实吴青没法解释他是怎么知道一名邪修的名字,只好一声不吭,低头伸出手和其他同僚俯腰从水坑中搀扶起曾阔。 曾阔的右肩被开了一个口子,一名盐警祭出一张【甘霖符】,勉强止住了曾阔的血流。 曾阔嘴唇有发干,连续的奔逃让他失血过快,一张脸白得如同纸人,神智尚算清晰,适才王全绍公共会话中的“照顾好他娘”,曾阔也听见了,他现在也只有一句话, “宰了他们!” “一定。” 常英语气肃然而阴沉,对着吴青道,“柳林路知道嘛?” 吴青点头。 “你先带曾阔去柳林路,天柱合作医院,找老九。” 现在全力缉捕邪修,人手吃紧,而曾阔的枪伤又不能不管,【甘霖符】只能管用一时,吴青表现出来的实力是二级巅峰,就算一人护送曾阔去医院也绝对够了。 邪修们现在被如同猎犬般四散的盐警们追捕,哪里还分得出精力反过来找盐警的麻烦。 吴青点头应下,将黑伞从背后移到胸前,将曾阔驮在背上。 心有疑问‘天柱合作医院’的名字,但此紧要关头,无暇顾及。 按理说应该一直跟随曾阔队的詹仲达此时才撑着伞,从一个小道里钻出来, “解手的功夫就听了鞭炮似的枪响,你们干什么吃……” 挑刺的话被吴青常英还有其他几名盐警,用几欲噬人目光压了回去。 所有人都清楚,如果不是这些佐治员,盐警们根本不会如此下街分散寻人,袭击的是邪修不假,但想迁怒佐治员,未必不可。 詹仲达眼珠在染血的曾阔身上转了转,没敢在这时候触霉头,难得的语气平和,“其实,你们应该能明白,掣肘你们的不是我们佐治员。” “走。”常英从詹仲达身上收回目光,催促吴青将曾阔送往医院。 【甘霖符】的作用让送伤员的途径显得没有那么的急迫,曾阔却趴在吴青背上一言不发。 街景雨水在两旁飞速后退,吴青还远没有到要喘的地步,几乎快要出了棚户片,才听见背上同僚饱含杀意与自责的嗓音, “他才二十二岁。” 吴青没有开口,他性情凉薄,难与人共情,与其干巴巴的开口,不如让曾阔自己发泄。 柳林路就在水西,出了棚户片,来到大街上,街上行人不多,也不少,大多掩盖在了雨具下,偶尔几个抬起头看着飞奔的吴青,一扬一落的蓑衣下显露的黑色制服。 他们眼里的情绪比较统一,一个“好奇”而已。 柳林路尽头,坡顶红砖三层建筑,“天柱合作医院”几个红色大字显眼,院门口人来人往,衣着富态的商人,官员,军人……大门拥挤。 曾阔在吴青背上指示道,“绕后面去,有给我们缉私二队留道了。小伤队里自己解决,大伤就来这里,有专门给我们预留的手术室。” 吴青依言奉行,折身走人。 转过街角,后门,门卫,走廊,诊室,见到了老九。 蓑衣下的黑色制服就够了,老九是个秃顶老医生,眉须发白,穿着白大褂, “什么伤?多久了?” “左肩部手枪伤,半个钟头不到。”吴青边回答,边将曾阔卸在了护士推来的滚轮救护床上。 骨碌碌,滚轮在地上摩擦出老远,救护车进了手术室,老九的雷厉风行,可见一斑。 手术室上方的圆罩红灯通电,轻微“噔”一声亮起。 映照着手术室前半丈距离,走廊上贴着的白瓷砖泛着红光,走廊两旁是长条靠背椅,白漆刷的墙面,头顶连盏的灯泡发出明黄的光。走廊弥漫的来苏消毒水味道稍微有点刺鼻。 如果是前世,吴青肯定以为自己身处某个小县城的老医院,但在乾国,洋人的玩意? 有问题嘛?有。 这个医馆叫做天柱合作医院,天柱,天柱观,还给盐警留了专门通道。 医院,道观——不一定不搭,但不协调的感觉吴青肯定有。 卸掉蓑衣斗笠,坐在长条靠背椅上。 一刻钟后,从手术的角度上来说,堪称神速的时间。 手术室的门上方的红灯熄灭,绿灯亮起。 曾阔昏迷在救护床上被护士推出来,吴青迎了上去,老九像所有刚做完手术的医生一样,对吴青道, “手术很成功,子弹已经取出,他吃了麻散丹,得昏睡到晚间。” 许是吴青的神色沉重,再看吴青空白没有肩章的肩膀,老九解释道, “不用担心他以后会有后遗症,巡检大人练的续骨还髓丹我这里有专门留几颗给缉私二队同僚,三天后,保管活蹦乱跳。” 续骨还髓丹,三天复原……有法术,有符箓,再来个生人肉骨的丹药不稀奇,如此说来……吴青沉思了一下,开口问道, “那肺痨,有丹药能治吗?” 老九边将染血的手套取下,边觑了吴青一眼,“你师父哪个啊,这都没和你讲过?” “施大海。” “哦,老施啊……那你就是吴青喽,甭惊讶,缉私二队就这么点大,有什么事,传得快,严格算起来我也是咱们缉私二队的属员,队医。”拔手套的动作停下,老九先叹了口气,没对施大海案过多置评, “有治肺痨的药……洗髓丹,包治风痨臌膈四绝症,所有五脏疾病皆可医……不是自己得了的?如果不是因办差受伤,丹药不供给。” 理所当然。吴青眼睛眨了眨,“那肯定的……您说个数。” “四颗一疗程,药到病除,一颗一千,内部人员折扣,八百。” “文?” “块。” 吴青沉默了。一颗八百块,四颗三千二百块银元…… 换口帮帮主半辈子的积蓄也就两千块,吴青实授后,一个月也就几十块,就算上有何庄乡那样的外快,一个月也不可能超过一百块银元的收入。 就算吴青和张仔七这段时间都没这么花销取走的一千块银元,再算上吴青这段时间赚的一百多块,也还有两千多块的缺口。 也不知藏在换口帮屋梁上的银元还在不在……当时行事仓促,带不了许多银元,也来不及挖坑,直接藏房梁上,既然被缉私二队查了一通,吴青感觉,那银元多半是没了。 先不管在不在,就往坏了想…… 短暂的寂静后,吴青用力抿了下嘴巴,无奈道,“我以前有个朋友,和您是同行。” “他在哪行医?” “误会了。”吴青颇有点咬牙切齿的架势,“他抢银行的。” 老九没笑,他深深看了吴青一眼,“你龙精虎猛,肯定不是你自己得了肺痨……嫌贵?那就看得了肺痨那人一条命值不值这钱了。” 吴青想也不想,“值。这洗髓丹俏吗?要是俏的话,给我留四枚,我尽快凑齐。”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钱从那弄,说不准自己都不够这两千多块,但张仔七的对他的情分够,张仔七因他受的拖累也够,只能说,尽力而为。 老九琢磨着说道,“当然紧俏,治绝症的药能不俏吗?” 乾国并不贫穷,只是两级分化严重。堪称巨款的四千块银元,出的起的人绝对算得上凤毛麟角,但绝不是没有。 老九笑眯眯的,神色中夹杂着讶异,“不过看在老施的面子上,给你留四枚,不过你得尽快,这药不是我的,是巡检大人的,我就是个售货员。” 吴青一拱手,“老哥高义,谢了。” “嗐呀,哪来的高。”老九摇头,“别嫌贵就好,就这都算你运道好,你要是没踏入这一行,你都知不道这药,或者要是不是咱们余江缉私二队的队员,也没这八百块银元的折扣。” 吴青笑笑没说话,再度拱手。 百样人,千般念,有了希望,但买不起,得不到,因此心生怨恨的人绝对有。 老九这番话是在叫吴青别怨天柱观,别怨缉私二队。 老九还在碎碎念,年纪大的人都这样,“别觉着我说空话,也就咱们天柱观有这丹药,你是真运气好,你要是入了别的缉私二队。他们背靠的别的真传道门,成贤派造车造船,云鹤门造枪……给你折扣,你都懒得买。” 吴青眼里有一丝错愕,“您说,真传道门造船,造枪?” 老九见怪不怪,“要不然你以为毒雾封锁乾国之后,这些玩意哪来的?” 第145章 这是一本种田流 被泰西式思想影响而进行革新的,并非单只有世俗政权与凡人。 末法时代,阴阳气绝。术法威力普遍降低。 三昧真火,你可以很虎的,猪突到敌人一丈之内,把一个敌人烧成灰烬,也可以用其加工乾国工业基础不够,从而无法锻造的高熔点金属。 无密法眼,你可以用来加强自己的射击水平,来玩“人尽敌国,身陷囹吾”的把戏,也可以用来仿制精密母机,造枪造炮,来消灭更多的敌人。 灵丹妙药,神仙服饵,你可以吞服来加强自己的术法威力,玩他娘的剑丸,也可以培植自己的下属,笼络军政人物,贩卖得暴利,将自己的触手伸至军政商民的各个角落,提升自己的社会阶层,远比一颗只能爆射三丈的剑丸更能掌握更多人的命运。 一定程度上违反了吴青的直觉,他所以震惊,但回过神来,不由地记起了本以为已经被他忘掉的政治课知识。 生产力是社会发展的最终决定力量。生产力决定经济基础,从而最终决定上层建筑,并推动社会形态的更替。 嗯,生产比战斗,更合理。而且可想而知,末法时代,阴阳气在一天天消退,未来玄秘不再,但手握诸多产业,辖理榷运局,众多真传道门一样还是“赵家人”。 不比扮个大头兵,当个刺客杀手来的清爽舒坦? ………… 洁净明亮的医院走廊,一少一老,一问一答。 吴青回忆来到这个世界后瞧见的诸多“工业产品”。 “天柱合作医院?” “天柱观。” “青羊牌手表?” “青羊观。” “刻着云鹤的枪械?” “云鹤门。” “成贤牌汽车?” “成贤俱乐部。顺带一提,制造乾宁重机枪的乾宁兵工厂就是由成贤俱乐部掌握。” “这画风怎么不一样?” “画风?” “哦,我是说这个怎么不叫观、宗、门之类的,叫俱乐部?” “成贤俱乐部由众多不同派别真传道门的弟子的组建,他们大都是留洋归来,脱离了宗门身份,所以叫俱乐部,因在成贤胡同建立,所以叫成贤俱乐部。” 吴青沉吟了片刻,“我之前是普通人,不知晓这种事的,这样说来各真传道门是有意掩饰这种事情,是因为生产的方式是玄秘手段?那为何又堂而皇之的使用自己道门名来作招牌?” “这个得问巡检大人了。”老九摇头,“不过你让我猜嘛,可能是普通人连真传道门都不知道真实存在,用来作招牌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 在和老九问答结束之后,吴青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主管玄秘事务的只有榷运局中的一支缉私二队,榷运局的本职是专辖盐务,在这个税法并不完善的动荡时代,通过盐务收上来的税赋,比地丁、漕粮、租课、差徭和杂税等等千奇百怪的税种加起来还多。 而税赋又是一个政权,一个组织运行的基础。 怎么可能因为真传道门主管玄秘这种小支职权而将榷运局分配给真传道门管理,想也知道不配。 分配过来的缘由,就只能是因为真传道门本身就是这个社会运行基础的相当巨大一部分,作为筹码,分配给了真传道门。 缉私二队不是天柱观的根基,只是天柱观众多产业中的一部分。 ………… 同一时间,榷运局后山,天柱观。 准确的说,此处的天柱观并非天柱观,而是天柱分观,为南余道天柱观一主四分观中的一座。 天柱观的主观坐落南余道都丰县,南余道内另一个一等县,由天柱观方丈亲自坐镇。另外三处分观,落观地,也无一处不是南余道内繁华要县。分别由席玄月的师兄弟,天柱观的监院,巡照,海巡镇守。 (方丈:道教传统固有称谓,后被佛教学去;高功,监院,巡照,海巡全为道观职务。) 他们虽没有官方职权,却是各自管辖着当地数量繁多的天柱观观产,包括但不限于医馆、诊堂、卫生院,民生店铺。 主要是医药行业,这是天柱观的强项。 也有一些纺织,五金类的通用工厂,但没有兵工厂,那是别的真传道门把持的行业。 天柱观余江分观,除了山门,就独只有一座柳明殿。 柳明殿不大,面阔三间,四面带副阶周匝回廊。 重檐歇山顶,琉璃金色筒瓦雨沟上雨水湍急,刷刷刷地从连排的云纹瓦当上,铺落成水花翻荡的水帘布。 天色暗沉,雨丝缥缈,红柱红门像是落了层烟,给本就不对外开放的柳明殿更添了一分庄严肃穆。 主殿中供奉的乃是一尊南江省地方神明,柳明圣姑,属天道教瘟部偏神,主司医疾疗伤,居所九天中第八天,上上禅善无量色天,简称八色天。 柳明殿用作办公场所偏殿内。 头戴莲花冠,身穿紫色法衣,嘴角上翘,看起来有几分凌厉的女冠盘坐蒲团之上,不是天柱观高功席玄月,又是何人? 闭关九日,新练出的一炉丹药,交由弟子去装盒配发至各处,卫生院,诊堂,乃至各公署主官府上。 主要供给南余道各权势人物的丹药,乃是天柱观的根基。 席玄月本人则盘坐蒲团,处理批阅底下人上呈的文书。 这些文书大致可分三类,一是榷运局盐务方面,二是缉私二队玄秘事务,三是天柱观余江各产业经营汇总。 虽平时榷运局盐务方面有副局长处理,缉私二队有队长常英包办,而各产业也有各主管经营,但席玄月每闭关一次,就是十天半个月,底下多方信息汇报,经时间累计,数量就堪称可观了。 灯光昏黄,当看到缉私二队队长常英承报,常副官牵头,众官署发难的签呈,饶是方外之人,养气功夫不俗的席玄月,也不由的秀眉紧蹙,招手叫来侍立门内的道童, “送往各官署的丹药……不,备车,我亲自去见管将军。” “师傅。”道童拱手,“管将军今个上午,就已经离道,前往省城。” 席玄月眼皮也不曾抬一下,“可知是何事?” “说是商议军事……师傅,还要备车嘛?” 席玄月声音清亮,说出的话极为不客气,“备,去镇守使公署,我要亲自与常副官说道说道,遣派佐治员巡视我榷运局缉私二队,手伸的未免太长了……哼,军中副官就该老实处理军中杂务。” 道童犹疑,说话吞吞吐吐,“怕不是有管将军的意思在里面?” “你去备车。”席玄月语气温和,待道童退下后,席玄月眼中冷意一闪而逝。 她心里有数。 和大部分人印象中的军阀不同,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并无一般军阀的匪帮做派。横行霸道,无法无天,恣性妄为诸如此类负面词汇,基本和管春武不沾边。 个人生活上,管春武并非不近女色,但在其他军阀头子动辄姨太太连,小老婆团的对比下,仅有发妻一名,遵守一夫一妻新时代道德准则的管春武,堪称时代楷模。 通明八年,也就是一八八二年,管春武在一间破庙中出生,父母是流乞,在他出生后不久便饿死,在既无家资,又无家庭渊源的背景下,艰难求生至十五岁,加入淮军开始,孤身一人在军营中,硬生生从众多的高门将后,留洋军士中杀出一条血路。 二十岁从淮军中调任新军第六镇第二步兵协第四标六营营长,三十岁正值壮年就出任南余道镇守使,第九混成旅旅长,同年授少将军衔,封南威将军。 一方诸侯,封疆大吏。 也是整个新军政府中最年轻的将军。 尽管局限于时代的动荡,管春武的行事方式还是军政府的那一套,先军政策,武力威慑政治,军政独裁。 但在他治下,第九混成旅由四千人极速扩军至万人,本就占比极大的军费开支再度暴涨,在并未使用武力弹压的情况下,仅凭政治手腕便解决掉了南余道内民政动荡,化内部矛盾争斗于无形。政治手腕了得。 如此一个人物,如果放在旧乾末年,烽烟并起的年代,少不了要被人相面的方士赞一句雄主之志。 也并非没有缺点,管春武疑心病重,动不动就喜欢敲打拿捏手底下人。也同所有疑心病重的独裁者一样,管春武最忌讳手下人越权行事。 军就军,政就政,两者互不统辖,专权唯上他一人。 哪怕之前常副官领了他的指令,敲打榷运局,召集众官署官员时,来的都是哪些官员? 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常英,道尹公署内务科科长,县知事公署承审员,巡警厅警佐。 没有一个是各公署主官。副官们是命令不动各公署主官的。 须知各副官除自领的一队十五名人马之外,无权擅调其余兵员。 文官公署中低级官员听令于他,是因为他是镇守使的副官,领着命来的。 这就是席玄月的考量。领了镇守使大人的指令,敲打一下我榷运局,镇守使大人的意思到了,我也明白了,等镇守使大人回道,我亲自去请罪。 该自请削权就自请削权,该主动献金就主动献金。 但现在佐治员的存在已经显着影响到了我手底下缉私二队正常运作,此事事关重大,如何能放任常副官再伸手伸脚? 比之一身荣辱全赖“皇帝”荣宠的“太监”,身为一署主官,手握财政大权,并提供相当数量军资物品的席玄月,权势明显更高。 起了冲突,常副官敢按图索骥杀一个得罪了他的试署期警员一家,但见了席玄月,还是得笑眯眯的说一声,“席局长。” 管春武是疑心重的雄主——没他的命令而杀一署主官,是想以下犯上吗? 如此,道童回返偏殿,恭敬拱手道,“师傅,车已备好。” “嗯。” 席玄月抱着“大不了出点血”的想法,坐上了轿车。 轿车发动,驶出榷运局大门。 榷运局街对面的三六九面馆,数个埋首吃面的食客,听到轿车引擎远去的声音,才把脸从食碗里抬起,默默取出餐费,带起斗笠,离电,奔跑着冲向不同方向的雨幕之中。 滂沱大雨中,再添奔波数人…… ………… 何必奔冲山下去,更添波浪向人间 ………… 医院内。 老九说的很清楚,吴青也很快就发现了一处不合理的点,他疑惑的嘶了一声, “巡检大人炼丹几年了?” “那谁知道,七八年总是有。” 七八年?吴青眉头紧锁。觉悟果的说明中写的很清楚,除非服用全部十枚觉悟果,身晋超凡,阴阳气才能自生,要不然练气士的阴阳气是用一点没一点的。 似乎在犹疑,吴青还是问了出来,“阴阳气绝,练气士体内的阴阳气都无法自生,用完就没了……巡检大人他们……” 顿了顿,再张口,吐气深邃,“是如何能一直炼丹炼药?” 老九听出了吴青语义里的忌惮,哈哈大笑道,“不是天魔,巡检大人他们和我们走的不是一个路子,具体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只能用于生产,不适于打架,受限颇多。而且再同你说清楚点……要真是天魔的话,是根本不可能安心生产的。” 还有一条不适合战斗,但适合生产的超凡道路?吴青默默记下,面上好奇问道,“为什么?” “天魔最大的问题不是强,要是强的话,我们也晋升筑基期岂不妙哉?最大的问题是疯,嗜血狂魔,六亲不认,见人就杀……晋升天魔之时,会从识真界中得到一句开示之语,每人各不相同,参不透,便永疯,参透了,便半疯。无论永疯还是半疯,都如何能安事生产?” “明白了。”吴青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又不知咱们院里有没有保脏器破损而不死的药物?” “有,两千银元一颗。” 缺额翻番。 吴青地上抓起斗笠,“已经耽搁够久了,来之前案子尚未了结,且人手紧缺,阔哥便托付给老哥了,我这便回去接着办案。” 老九点头,“好走。” 吴青从后门绕道天柱合作医院的正门时,医院的大铁门前依旧拥堵,门口依然拥挤,衣着富态的商人,官员,军人…… 他没有过多停留目光。走人。 在吴青走后,门口耸立的军人们当中有个军衔较高的,看了眼吴青离去的方向,揉了揉脸,意味深长,“盐警啊?” 第146章 赤烧炉 镇守使公署。常副官办公室。 常副官坐在软和舒服弹簧椅上,他叹息了一声,“李老的谋划自然是很好的,可惜,时间太紧张了。” “呵呵,常副官您就放一百个心?”李介明双手撑在拐杖头上,发松的面皮,胸有成竹的笑容,盯住办公桌上的两个牛皮纸袋。 这时。 咚咚咚。门被敲响。 “进来。”常副官道。 勤务兵推门而入,敬礼通报,“长官!榷运局局长席玄月来访,指名要见您。” 一听这话,常副官和李介明相视一笑,不紧不慢地从弹簧椅上站起,调整了一番情绪,装出急不可耐的模样,急匆匆迎了出去。 “哎呀,那是榷运局席局长,怎么能让她在外头候着?” 李介明躲进了办公室的小隔间。 片刻后,办公室外的走廊上有爽朗的寒暄声隐约透入办公室, “哈哈哈,席局长好久不见了,您见谅,底下的人不懂事,下次您来, 直接进来就行……哎呀, 瞧我这张嘴,这是镇守使公署, 不是我家……对不住了,下次还得劳烦您呀,在会客厅小侯一下……” “无妨。” ……………… 在吴青送曾阔就医的时间里,盐警追捕邪修的过程没什么好说的。 水西棚户片的道路错综复杂, 追到近处, 拐个弯,却连个背影都没瞧见,再想逮到人,不客气的说, 断了心思。 众盐警散出去淌了一圈的水, 到吴青回来时,都没抓到袭击的邪修,最终一个个无功而返, 脸色比天边乌云还阴沉的回到了救下曾阔的那个地段,众盐警围绕成一圈,佐治员们在外一圈。 吴青挤过同僚,向常英复命,然后和其他同僚一样,默默低头。 人群的中间,是王全绍被扭断了四肢与头颅的尸体,形容扭曲, 眼中定格的情绪是不甘, 再没有年轻人的神采。 吴青与王全绍共事一周,除了第一天王全绍好像对自己有点不服气, 往后都是“青哥”前, ‘青哥’后地叫着。有交情。 他早前也是想起了查真的名字,月前李御史电讯外埠请来的四名武师, 有两名死在吴青手里, 还剩两个, 分别是飞天枪徐威, 与这个白城帮帮主查真。 吴青在犹疑要不要将查真的姓名交代给常英知道,他可以解释自己眼睛毒, 能看出鬼怪,但怎么解释自己还能看出蒙面邪修的人名? 说自己见过查真, 他那身形一眼就认出来了?但万一常英问吴青在哪见过?吴青实际上没见过,只能瞎掰,说在某某地见过查真,好了,到时候将查真逮过来一问,有没有去过某某地。 查真回:“没有。” 吴青立马惹火上身。 吴青就没急着开口,决定等这次案件结束后,去找一找白城帮帮主查真,看看是不是同一个查真。要是的话, 那时就好说太多了,说意外撞见, 看他和逃掉的邪修一样的身形步调,才怀疑了过去。 上次新天地戏楼的案子渐渐流传开,缉私二队盐警们也都知道了吴青眼睛毒。 一名同僚死亡, 显然刺激到了众盐警,不少人怒目而视外圈的佐治员们,佐治员们一言不发, 而其中的詹仲达仿佛改了性子,他看向雨中高矮胖瘦各异的盐警们,重复出言解释, “掣肘你们的,不是我们这些佐治员,我们也是办差,真正妨害到你们的,是我们上边的人。有脾气不用冲着我们来……而且,其实……” 斟酌了一下语气,詹仲达捏着下巴,意有所指, “其实,再往深里想一下,害死你们这位同僚的也不一定就是我们这边上头的人。” 一道暴躁的人影在盐警们的阻拦下,像牛一样冲了过来,“你他妈说什么?” 冯成贵双手在詹仲达胸前一撑, 詹仲达一个趔趄,后背撞在不知哪家柱上,一阵阵生痛,手中黑面洋伞侧倒,他一手扶着膝盖拼命咳嗽,一手挡在身前挥舞, “冷静,冷静!” 冯成贵硬挤到过詹仲达徒劳阻拦的单手,双手拎着詹仲达衣领拽到自己面前,“冷你娘!” 分不清是口水还是雨水,冯成贵喷了詹仲达一脸,“不是你们这边上头的人?不是你们这边上头的人?你他娘再和我说一遍,不是你这边上头的人?说啊!” 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被抓着衣领的詹仲达和冯成贵四目相对,毫不退缩,反倒是下巴朝冯成贵身后扬了扬, “……难道不能是你们的上峰嘛?明明保不住你们,还叫你们冒险出来办案,这才……” 他低头沉默了一下,再抬头笑容吊诡, “一死一伤。” “你他娘!”说不清是因为看见同僚身死,还是因为被詹仲达的话所刺激,冯成贵一周以来被佐治员限制监视的恼火,全在这时候爆发,拳头高高扬起, “啪。” 冯成贵回头,常英抓住了他高扬在雨幕中的拳头,他脸上红白不定,“队长?” “不是为了忍他们……巡检大人今天出关,她会去办妥的。” 冯成贵脸上青筋绽出,“可是……” “一报,醮坛西南方向一千二百米,有阴阳气波动;二报,醮坛西南方向一千二百米;三报……报毕。” 盐警与佐治员两方各异的怨气满腹,口沸目赤,冷眼旁观,全部被这一则通报掐断。 “走。”常英用力压下冯成贵的拳头,向未被选定为“六合神兵”的属下们下令道,“醮坛西南方向一千二百米。” 一直一言不发的吴青提神,无论是这件案子一开始的三级鬼,还是横插一手的潜逃邪修,现在都是同僚们心中的郁结…… 没幸灾乐祸的意思,只是这两样无论哪样办好了,都是你好我好。 奋勇当先的奔出去,就不奇怪了。 看得常英暗自叹了口气。难得有个识大局的。 ………… 水西棚户片的另外一个地段,三名袭击了盐警的蒙面修士有计划的撤离,转过一个道口,左手边是一间挂着“诊所”幌子的砖房。 刚转过去,就迎面撞上两人,一抬头,熟人。 三名邪修中领头的查真问道, “老八老九,你们来这干嘛?” 老八老九苦着脸,“李御史的令,老章匠的女儿跑了,让我俩找。” 嗯?查真一皱眉,“老章匠的女儿……那个大肚婆,她也跑水西了?这倒是巧了,这边有缉私二队的盐警在搜索一只三级鬼,也是一个大肚婆。” 老八老九直摇头,“那倒是挺巧……不过老章匠的女儿要是只三级鬼,还能让我们两个普通人追着跑?” “这倒也是。”查真也就没放在心上,“那你们赶紧找,别误了李老的事。” 孕妇和孕妇之间不能画等号,尤其是老章匠的女儿他见过,普通人。 查真招呼身后两名练气士走人。没空帮老八老九的手,他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忙。在这里和老八老九遇上,只是凑巧。 他们都是李御史的手下,但现在干的不是一件事。 老八老九在找人。 而查真他们原计划在水西杀死一名盐警,放走一名盐警,诱使缉私二队在余江的盐警倾巢出动,来水西棚户片,大肆搜索。不曾想还没动手,盐警们就被一只三级鬼引了过来,不过袭杀盐警的事还是做了。 毕竟引诱盐警来此只是计划的第一步,还要杀几个盐警,尽可能削弱盐警们的实力,缉私二队盐警,目前来说,杀一个少一个。 同时杀人也能挑拨盐警们的情绪,这是李介明对查真转述的一个佐治员的要求。 查真听令行事。 三名邪修一转身,竟是踏上了回路,衣襟旋飞,露出了他们腰间各自的手枪。 他们不止一把手枪!之前只是为了装得更像野生练气士而已。 三道高大的身影消隐在雨中没多久,剩下老八老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毫无头绪之际,老八一抬头,身边诊所低矮的后院墙内,一把破了洞的艳丽洋伞在目。 他挑了挑眉毛,手指一伸,“喏。” “嗯?” 老九顺着他指头看了过去。 好熟悉的伞……那老章匠女儿的伞! 老八老九飞快的扒上湿漉漉的院墙,在暴雨声的掩护下,蹑手蹑脚的推开窗门。 呼~ 风雨从窗口灌入屋中,窗页摇曳之际,两人抖落着雨水依次翻窗而入。 “挺着个大肚子,还挺跑嘛……”得意的嗓音没维持住,马上就是惊慌的声音,“嗯?你不是人!不对,盐警们围剿的三级鬼就是你?!!” “好喜欢……决定了……”是很可爱念的声音,明明很轻柔,却在狂风骤雨中清晰。 短暂的沉寂。 而后,穿破耳膜的惊恐尖叫,反冲风雨…… 啪嗒! 一股大风将乱晃的窗门与透出的恐慌统统闭紧。 可惜太迟了。 罗氏西医诊堂的招牌下,身穿蓑衣斗笠黑服的盐警飞快涌现,将这间诊所团团围住。 盐警们个个右手持手枪,左手或是探入怀中预备取出诡物,或是掐着手印,随咒出符,便要荡鬼。 常英领十人,从正门进,刘建虎领另外十人从后院翻墙,防止鬼物再度逃窜 鬼是外来鬼,逃来此处的,询问附近居民来摸清她的能力,此事基本无意义。 又有二十名盐警在列,其中更是有常英和刘建虎两名三级高手,无论屋中鬼怪有何邪祟之处都不可能是盐警们对手。 正门处。 常英身先士卒,大脚在屋门上用力一蹬,反冲力下,蓑衣上蓄积的雨水扑在门上,下一刻,屋门破碎,残页撞击门墙发出巨响。 门户洞开! 门后没诊所样子,东洋国民居风格的木制长走廊,像是打了蜡,悬有煤油灯,光照清晰,一览无余,走廊两侧的纸糊障子拉门紧闭。 常英右手持枪,左手掐符搭在右手腕上,第一个进入屋内,不急于搜索,背靠在门框上持枪警戒。 屋外盐警谨慎持枪而入,一个,两个,三个,堪堪到吴青…… 嘎吱!砰! 进入屋内的五名盐警忍不住回头看去。 完整的屋门嵌在门框里。 离门最近的是最后进入的吴青,在常英的眼神示意下,拉动屋门。 出乎意料的,很轻松被拉开,可门外的景色让五名盐警全都眼皮一跳。 门后长长的走廊,悬有煤油灯,光照清晰,一览无余。 一模一样!与吴青他们身处的走廊。 幽地!三级鬼怪特有邪术。 公共会话中响起冯成贵的声音,他连同其他盐警都还没来得及进入屋内。 “队长,被你踢破的木门复原了,打开之后,还是门,数不清的门。我们被困屋外了,你们那情况如何。” “未有人员伤亡。”常英不慌不忙,“刘建虎通报状况。” “报告队长,连我共三人翻过院墙,经由窗户进入屋内,身处一小房间,而后窗门紧闭,返身开窗,窗后非院子,而是另一间房间,但观其中陈设摆列,俱与我身处之房间无二。无人员伤亡,未直面鬼怪。” “鬼打墙的把戏。”常英心中不慌,有条不紊下令道, “我现在处于玄关入户处,刘建虎队尝试向我方向靠拢,其余未入于室者,由冯成贵暂领,于屋外围列防备鬼怪逃窜,驱散周围民众,防备邪修袭击。 此屋鬼怪既然将我等分隔,必然自知不是我等合力之对手。所有队员不得私自脱离各自队伍,至少两人成行。” 常英低头沉思了一下,再抬头,语气坚定,却是环顾四周,呐喊了出来,“要是半个钟头后,我等未出去,不用顾忌,冯成贵你直接放火烧了这间屋子。” “刘建虎得令!” “冯成贵得令!” 面对常英放火的威胁,屋内寂静依旧。 吴青和另外三名盐警对视了一眼,眼里的意味很清楚,虽然被困于幽地之中,但并无紧张之感。 一只三级鬼,现在这屋里有缉私二队三级高手两个,二级巅峰的吴青一个,寻常二级的盐警五个,怕个俅! 常英没有动弹的打算,吴青和其他三名盐警便警戒在原地,没有向刚开启的门后走廊进去探查。 进屋前盐警们已有围绕着这间诊所进行勘察,不计算后院,整个屋子面阔两间纵深两间,以步行计,从头走到尾最多半分钟。 常英掐着时间,半分钟后没见到刘建虎队从走廊那一头出现,便再次在公共会话中发问,“刘建虎?” “报告队长,出门都是一模一样的房间,迷宫一样。暂时无法会合。” 常英表现的毫不意外,毕竟鬼怪的特性都表现的这么明显了,他之前命令刘建虎也只是尝试,“不用找来会合了,原地等待,我持有【横事锁】,有情况随时通报,嗯,注意不要单独行事。” “是。” 他回过头来,看着身后几名手下,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吴青身上,想了想,从内衬兜里掏出一个贴有封印符的半截报纸。 半截,还破破烂烂,沾着乌漆嘛黑的泥土。但那张贴住的黄符纸彰显了不简单。 吴青目光打过去。 【诡物·赤烧炉】 炉香乍爇,法界蒙薰,海会悉遥闻。 效用:范围五米内,不断灼烧所有三级及以下等级鬼魂,按照鬼魂等级不同,耗费一至三分钟。 负效用:同时净化凡人的魂魄。 注:炉?纸?炉!纸! 第147章 子母鬼 【赤烧炉】 所以这是慢效手榴弹?吴青撇了撇嘴,却见常英手一递,【赤烧炉】这半截报纸上的文字在吴青眼中清晰。 《眼界画报》 画报左栏线条勾勒的单青色火炉画,两侧广告语“子浮火炉,温暖宜人”。 嘿呀,炉在这呢! “拿着。” 听了常英的话,吴青没心眼似的眉开眼笑,接过了【赤烧炉】。 不是为了一件诡物。 而是缉私二队有条例,非实授警不得持有诡物。 这下好了,之后可以找个机会把浮身血拿出来用了。 吴青暗暗想着。 还考虑了吴青远攻乏力的缺点……姑且就先把【赤烧炉】当做远程武器。 常英接着给吴青介绍着【赤烧炉】的效用以及注意事项。他又不知道吴青有解脱胜。 【赤烧炉】被吴青接过手来,摇了摇,【赤烧炉】和寻常的纸张一样没区别,哗啦着脆风声。 这是吴青第一次看见外形如此脆弱的诡物, “诡物会损坏嘛?” 常英摇头,“寻常手段很难损坏。” “那不寻常的手段呢?” “诡物被收集回去后,其中负效用低,能被掌控,对敌效果明显的会被我们封存,待使用。而其中负效用明显超过正面效果的,会被巡检大人拿去销毁,具体手法不知。” “哦。”吴青没音了,还在人家鬼怪的邪术里头呢,不好当个好奇宝宝。没看见边上三名同僚手上都抓着罗盘,眼巴巴看着常英,等队长下令嘛。 “走, 探查一下。”常英领头, 木条铺就的走廊被五名盐警踩得嘎吱作响,声音密集, 下一刻五名盐警的身形陡然一歪。 不是身形歪了。 吴青眼一眯,“这墙,怎么歪了?” 吱!视线倒悬,走廊转动! 不讲究时机, 就突出一个突然性。 刚还聊天送装备, 下一刻玄关处的拖鞋仿佛失去了重力,旋上了自己的头顶,煤油灯内的豆火尖朝下,却是朝下吐着如线黑烟。 众盐警身手矫健, 像是仓鼠踩轮, 几步大跳,左右手臂来回摆动保持平衡,没一个陡然跌倒, 站稳在已经转动到脚下的天花板上,却是全是循着一道利刃出鞘声,看向了吴青,心里暗自纳闷, “怎么这小子站的最稳?” 吴青别说手臂晃荡了,纵身的功夫已经赤禾刀出鞘,此时眼神如狼,持刀警戒。 没太多时间给盐警们思索。 头顶上已经变成天花板的地板, 往下一压, 像是钢印,众盐警下意识上手一撑, “哗啦。” 临触到指尖时, 木地板一晃眼变成了纸的障子门,轻松便被众盐警的手掌捅了个稀巴烂。 几名盐警还没来得及一喜, 便看见被自己捅破的障子门后化不开的浓稠黑色。 坏了! 障子门分别将一个个盐警吞没, 吴青就地想一滚, 障子门上破掉的窟窿更大了, 罩着吴青压了下来。 眼前一黑,刀架在身前, 再瞧见光,吴青已经是孤身独处一室。 一瞬间, 所有被选为“六合神兵”的盐警,耳膜嘈杂, “吴青安全,身处小室。” “池弘谅安全,身处小室。” “刘建虎安全,身处小室。” 看来刘建虎那三名从后院小窗爬进诊所的三名盐警,也是被分隔了开来。 …… “常英安全,我已携带诡物【横事锁】,所有队员注意安全, 静待救援。” “收到。” “收到。” “收到…你他娘!” 复读机变成了惊怒交加的怒骂。 吴青不奇怪,因为他直面的墙上, 正有一只口目狰狞的血婴从墙上拔出自己身子, “啵!” 仿佛马桶拔子,胖乎乎的小手地上一撑, 然后是小脚落地,往吴青的方向一挺脖子,口器狰狞。 虫子般细密牙齿围成一圈的口器律动着。 圆滚滚的身子, 一开始还摇摇晃晃,几步之后就是狼犬一样四肢着地的迅猛扑来。 【血婴】 魂身鬼·分身 反观父母所生之身,犹彼十方虚空之中吹一微尘,若存若亡。 技能:【幽地(非完全)】【幻术】 【幽地(非完全)】分身后的威力缩减的邪术,仅能控制此房间。 注:分身实力不明,由主体而定,预计为二级。 ………… 血婴,不是冯成贵所说的孕妇,但是子母鬼,也是很经典的形象了。 噌! 赤色的刀光在半空中拉出大弧条,笔直向前,直冲而来的血婴身形陡然一顿, 身上的血水因为惯性, 往前晃出一个血婴的轮廓,被刀光震散, 它自己一个侧闪, 试图绕开刀尖。 绕了一个大弧,血婴瞥头看着尺寸不离的赤禾刀,发出了“嘻嘻”的笑声,吴青一皱眉,血婴的身影就在明晃晃的刀尖前如风沙消散。 “哧!” 皮肉摩擦地面的声音在脑后,被吴青转到身后的血水轮廓凝实,血婴口器蠕动。 【幻术】 闻听身后动静,吴青下意识丁字大步进身如箭,扭臂扬腕,赤禾刀散涟光如红扇,向身后一劈。 砍中棉花的轻微凝滞感才从刀尖反馈回吴青手中,吴青一扭身,直面血婴,以吴青脚尖为线,吴青眼中视线歪斜,吴青脚下没改变,血婴所处的半截房间却像是魔方一样咕噜噜一转。 腥臭血水从在吴青面前滴落成黑线。 顺着黑线,吴青一抬头。 血婴无视重力,像只小崽狗倒坐在天花板上,以同样仰着脖子的姿势望着自己。 【幽地】 虽然血婴不够强力,但是借助改变地形的能力,轻松的闪躲了吴青的攻击,吴青眼神一冷。 狗崽子!呵—— 浓痰从吴青喉眼里挤了出来,呸!在血婴鼻头下划出一道恶臭的弧线,虽然没沾染到它,但激怒了它。血婴眼中血芒大冒。四只渗着暗黄尸油的小胳膊小腿在天花板上一蹬。 小小的血影飞来。 吴青曲肘朝上一斜刺,对准的是血婴头颅,房屋转动,一条天花板转至左边,从上至下的血婴,仿佛移形换影,身子平行着地面,腥臭气从吴青左边扑来,猝不及防之下,吴青胸口上被留了一道猩红的小小拳印。 小,却砸得吴青一阵气血翻涌,吴青手中刀下意识抡出缠头式,笼罩周身一圈。 刀影闪烁,风声连连,小半截小胖手浇落着黑血,从赤禾刀劈过的轨迹中掉落。 血婴嘶吼一声,也没见怎么动作,脚下地板拉长了一样,身形退出去老远。 一来一往,谁也没讨着好。 吴青脚下步步紧逼,一步跨出半个房间,刀尖在地上一拖,停住,暗自头疼。 迈步的功夫,血婴一分二,二分四,现在四个断掌的血娃娃瞪着他。 咵咵咵。 除了吴青脚下的一小块方地,小房间各处几经转动,四个娃娃自己没动,它们脚下的空间动了,一晃眼,分列于吴青前后左右。 四个一模一样的血婴甩着臭涎水,围绕着吴青蹦蹦跳跳,吴青往左转动眼球,娃娃,往右转动眼珠,娃娃……妈的,只觉得被晃了眼睛般,看哪哪都是一样,一甩头,好似在脑中的杂思甩出去。 血婴看准时机,四方同进,呈包夹之势,一眨眼,四婴飞扑围拢的空间已经小得只能占一人。几乎每个血婴的手掌都要触及吴青的身体。 吴青一抬头,眼中精芒爆射, “太一夭冲,霹雳使者!” 跳动的电弧从吴青脚下向四周漫延,四个血婴中的三个,如同被刺破的气球,炸了,幻影碎片像雪片遇阳般消融,血婴本体也是抖了一下,僵立原地。 【群雳符】 从汤成存手上缴获的符箓现只剩两张。 就抖了这一下,僵了这一下,一只青筋绽出的大手丝毫不嫌弃尸油与鲜血,啪地抓在了血婴本体冰冷湿腻的小腿上,五指收紧,像是按进了沙发里一样。 血婴见势不妙,腾空而起。 吴青抓着它脚的大手被尸油一滑,滑到了脚腕处,骨节凸起,再滑不动了,才算是捏紧了血婴。 半空中血婴感受着身形一顿,猩红的双眼扭过来,正好看见吴青半笑的脸庞。 “逃?” 吴青声音冷冷的,扭腰,跨步,像是拎着破布娃娃,抓着血婴脚腕就是一个反复抡摔。 砰砰砰砰! 房间就连续变了四个方向,不单如此,血婴持续的发出嬉笑的孩童声,听得人脑袋发昏。 但吴青的大手依旧如同老虎钳,没一丝松懈。 砸过瘾了,心头的戾气消了一点,赤禾刀才一撩,如热刀入牛油,横腰将血婴的身体断成两截,腹腔的内脏肠器像夏天的臭水沟。 又臭又黑。 接连斩断…… 嘎吱。 战况之外的一声响动。 吴青眼角的冷光瞥到平整的墙面上,被开出了一条门缝,煞气再度心头翻浪,出来的却是熟人,队长常英,他手上抓着一个黄铜色圆球把手。 【横事锁】 诡物 随方变怪,灾障不起,人无横天,钮械枷锁不加其身。 效用:开门……有门的,没门的,都能开。 负效用1:所有经过横事锁所开之门者,第二日都会遭遇横事,负效用不会叠加,仅遇一次。 负效用2:三天内使用超过六次,将会随机进入十八层地狱前五狱,(拔舌狱、剪刀狱、铁树狱、孽镜狱、蒸笼狱) 注:这里是,烦恼消散之地。 ………… 吴青眼底的戾气一收,任由身旁的血婴魂块崩解,“队长。” 常英的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有合拢了一点的上下眼皮,显示出了他的焦虑,与一丝掩藏得很好的惊讶,视线在血婴消散的空处停留了一下,他微微颔首,“干的不错……跟我走,先找到其他人。” “是……队长,你没遇见敌人嘛?” 有这一问,是因为吴青没在常英身上看到一点凌乱。 “可能是它分身有限,打算先抓弱的。” 得了,又被当成软柿子了。吴青耸了耸肩膀。 常英如风如火般从吴青身边走过,边走边解释,“诡物【横事锁】,能开门,负效用是第二天会遭遇祸事,但一般不会危及性命,比如掉进水沟里之类的。明天注意点。还有记住自己穿过的次数,第六次过了门之后,就停在原地不要走动,要不然会直接进入一个祸地,死定了。” 说着,黄铜圆球把手根部直接怼到墙上,一扭,白墙上出现两横两竖,四条缝隙,一推,“门”开了。 门后是另一个房间。 率先进入吴青与常英眼帘的却是一片血花夹着一条断肢手臂砸来! 断肢! 吴青一眯眼睛,脚趾犁地,猛然越过常英,用刀背撩开断肢,血光后的场景让吴青和常英脸色一沉 其实吴青用刀背去撩,已经是有所预感了。 房间中央,池弘谅,吴青不太熟悉的一名实力二级的盐警。 他双手齐臂而断,一只手在吴青脚前,另一只手在他自己脚下,手掌中还握着一个贴有黄符的鼻烟壶。 没来得及使用诡物,就被断了手臂。 他心口处蓑衣连带内里的制服,更是被挖了一个大洞,沾染血腥的枯黄草根与线头围出的窟窿处,一只血婴埋首其中,听到了动静,抬眼望来,嘴巴里还叼着一条淋漓血肉。 【血婴】 魂身鬼·分身 在拧笑,咯咯咯……光听声音的话,是很可爱念的声音。 将盐警分割至各个房间,本就是抱着各个击破的打算……它成功了一步。 不是所有人都能很轻松对付得了一只二级鬼怪的,吴青的实力,在缉私二队已经可以算中上了。 ………… 诊所外。盐警们包围了诊所后不久,佐治员们就跟了来。 其中的詹仲达早前被冯成贵揪着领子在雨下怒骂,湿了一身,他没有换新衣裳,主要是没地换。 伞照样撑着,哪怕他浑身已经湿透,脸上看不出多少羞怒的意思,在诊所外的盐警们忙着警戒时,他从怀中取出怀表,看了眼时间,走到正在一旁指挥的冯成贵边上,在冯成贵目不斜视中,徐徐开口道, “常队长,武举出身的旧式武人,又是武备学堂深造后的新式武人。旧式武人的忠君报国之念,新式武人的济世救民之心,两者皆有,这样的人不多了,挺好。就是有一点我比较好奇啊。” 冯成贵斜着眼,“你在叽叽歪歪什么?” 詹仲达抿着嘴笑了下,“问完我就走。” 第148章 挑拨 冯成贵手扶住了枪囊,眼神危险,“现在队长在里头。” “都忍到现在了,不缺这一句。”詹仲达用力扮出一副苦相,“实际上跟着你们跑,我们这些坐掼了办公室的佐治员也是很遭罪的,抱怨的人一点不比你们盐警少,怠工啊,偷懒啊,驳令啊,都有的。但你知道我们上头是怎么安抚我们的嘛?” 詹仲达竖起一根孤孤零零的手指,“每人,一百块银元。所以我就比较好奇——你们盐警被我们监视了一周,限制了一周,心里压了一周的火,受得罪也比我们这些佐治员大多了,又是死人,又是受伤的。我们都有一百块,那你们从上峰那得到的补偿该有多少啊?” 詹仲达的声音刻意得大,好多正在冒雨警戒的盐警都忍不住偷偷瞧了过来。 他语气扬了扬,“两百,三百?我听说榷运局可是很有钱的啊……” 詹仲达拿腔作势的捏着下巴, “嗯,不对,你们脸色不对……” 他皱着眉头, 沉思了一会, 才展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样子,张大了嘴巴, “该不会,一毛钱都没有?该不会,就只有一句干巴巴的保境安民?” 不等冯成贵愤而拔枪,詹仲达就摇着头在一声声不敢相信的“哎呀呀呀呀, ”中走开了, 冯成贵正要追过去,耳朵中响起的伤亡通报就让他的脸色陡然变了,他压住心头的怒火,一言不发回身加入了同僚们警戒的行列。 有盐警看他眼神不对, “怎么了?” “小池, 死了。” “草!” 盐警的交谈落在詹仲达的耳中,让他的眼神游离了一会,然后是深藏的笑意。 适逢其会! 他在伞下伸了个懒腰, 貌似喃喃自语,但嗓门比雨还大, “你说保不住下属也就算了,还要下属忍气吞声,还要下属顾全大局,却只给下属画饼充饥,一角小银都没得多,让下属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怎么想得出来?……万一还没忍过去, 人就没了呢? 这可这么办啊,不知道殉职后, 那每月几块钱的抚恤金, 够不够遗孀家用开支啊,要是不够的话, 家小会不会管别人叫爹啊?” 一番话说完, 詹仲达冷眼观察着众盐警的反应, 盐警们或多或少都有点表情不自然。 更有几个偷看王全绍的尸体……没空收敛, 就一起带来了。 詹仲达心里一哂,不自然就对了。 是外人对自己的挑衅更值得恼火, 还是外人对自己挑衅后,上司弹压下来更值得人恼火? 人心难测, 所有两种观点因人而异,但詹仲达也没指望挑拨离间一次成功,二十个人中,哪怕只有几个盐警觉得是上司的弹压更值得恼火,都是赚的,都不枉费他之前在缉私二队内拱火拱了一周。 詹仲达心知肚明,查真袭杀盐警,是在削弱缉私二队的硬实力,那他詹仲达在缉私二队内拱火, 就是在瓦解缉私二队的共心力。 双管齐下,麻烦是麻烦了点, 但詹仲达觉得效果会好点。 至于玩火自焚,玩砸了,詹仲达从没考虑过, 他不是针对吴青,他只是觉得缉私二队的各位武人,都是呆舂。 大不了把自己的底牌提前亮出来嘛。 只不过在亮出底牌之前, 得做些铺垫,这样成效才好。 ………… 视线回到诊所内。 常英在公共会话中询问其他盐警状况。 刘建虎回话,“处理了一只大概是二级实力血婴,但还没找到出路。” 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回答。 进入诊所的盐警,包括吴青,常英,刘建虎,已经另外五名盐警共八人。 其中被六合神兵选中的有吴、常,刘共五人。 除了刘建虎再没别的回答,至少说明还有两名盐警, 凶多吉少。 常英眼露杀气。 在常英问话之时,吴青已经提刀攻了出去。 血婴黑漆漆的眼珠子一转,边上一堵墙上出现一扇小窗户。 它要逃。 常英一双刀眼中,全是阴霾,手一扣,符纸纸灰簌簌而落, 流焰四散,一道火龙盘卷,追着血婴而去,速度明显比血婴四肢爬地奔逃的速度要快。 血婴牙齿搅动咯咯出声。比小窗更近在咫尺的是身后追来的火龙,它笃定,在它进入小窗户之前,它一定会被点成小火炬。 被逼无奈,房间转动,血婴擦着火龙,扭转方向,再出现已经是在天花板上。 火龙从它底下直扑小窗户,却在靠近时轰地炸开,四散,隐隐有囚笼之意。 赤禾刀刀速太快,所以像是在撩拨着火龙散发的烟气,烟气在刀尖缭绕,距离天花板上的血婴还有一步之遥,吴青膝盖一弯一弹,矫如虎豹,刀尖直戳天花板上的血婴。 “嘻嘻……”的笑声中,血婴一分为四,房间魔方一样转动,四个一模一样的血婴分别于尚在半空中的吴青的头顶,脚底,与左右。 吴青回头看了一眼常英,常英手指头打了一个响指,火势蜘蛛网一样蔓延到每个血婴的脚下。 四个血婴顷刻间炸得只剩一个脚底那一个。 赤禾刀也就不挑敌,沉腰垮坠,刀尖一转,朝下哧一声将仅存的血婴捅了个透心亮,直刺进了地板,吴青手一撩拔,伤口从血婴腰部一直裂出了头顶。 堂堂缉私二队队长,三级实力的常英,与至少近战二级巅峰的吴青一同出手,区区一个二级血婴分身的结局早就确定了。 魂飞魄散! 吴青持刀看向常英,眼里的探究意味分明。 接下来怎么办? 可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神态不对,在极短的时间里,神色一换悲凉,转而盯着地上那具自己一点也不熟,但和自己穿着同样制服的盐警,池弘谅的尸体。 幸好常英也正用悲悯的眼神看着自己死去的那个部下,没太在意吴青的神情转变。 不过尚处战场,没空收敛尸首。 “先找到其他人。” 常英沉下心,拿着【横事锁】,黄铜色圆球把手一扭,再度开启了一道门。 出人预料。 门后竟是眼神警惕的刘建虎,而非之前与吴青常英同行的盐警。 此诊所,空间混乱。 刘建虎脚边一条裹刀用的长布带,手中一把足足长两米,带钺的双头刀。 双头刀往那一杵,比刘建虎还高出一个半的头,端的是威武。 奇门兵器。 【日月乾坤刀】 阴兵 …… 日月乾坤刀上还有青色残焰方消。 这是刘建虎所持有的诡物【生明灭】加持的效用,给使用的兵器附带魂火,增加对所有鬼怪的克制能力,再加刘建虎自己的武艺,练气七层以上才有的罡气罩,四者搭配起来,堪称强力。 他曾经一人大破一邪教分坛,七名邪道练气士一战皆陨他手。 靠的就是这四样。 【生明灭】的负效用是每次使用必须斩杀一生灵,或一魂体,否则反噬自身。 标准的魔兵模板,但不挑食,杀鸡杀狗也可以,但不能再小了。 常英与刘建虎两人四目相对,都有惊喜之色,提前汇合到了刘建虎,促使常英做出了决定。 身为缉私二队的队长,常英手里的诡物简直层出不穷。 一翻口袋,手上又多出了一件诡物。 银元外形,【卦算卜】,看名字也晓得是占卜效用。 抛出时,问出自己的问题,不能是宽泛,漫无边际的问题,只能为有“是”“否”两个答案的问题。 落下后,银元杨大头的人像面朝上,就是“是”。 反面的数字花朝上,就是“否”。 负效用是有可能将人导向危险。 …… 常英把【卦算卜】窝在手心里, “我打算不去汇合其他人,直接去找三级鬼。” 常英作为缉私二队队长,一言独断,显然不用和属下商量自己的计划,但需要作一番布置,至少统一一下思想。 吴青也明白,他实力不弱,不过在常英和刘建虎面前未必说得上话,先前一直不声不响,就这原因。此时常英来问,他暗自计较了一下。 估计常英是打算用【卦算卜】来推算这房间内的三级鬼在哪,要是发挥了负效用,导向了危险……难道这屋子里还有比三级鬼更危险的存在嘛? 吴青自己二级巅峰实力,自己的安危应该不用太担心,要是真有危急时刻,管不了那么多,使用浮身血的无畏力加持,他也是三级战力。 现在常英已经默认吴青能够持有诡物了,只要事后解释清楚,也许没那么犯忌讳。但也许会惹得常英的不信任,那吴青可以考虑抽身走人了。所以最好不要施展出来,要施展,也是等下一次案子。 再有常英和刘建虎两个正儿八经的三级盐警,要是和三级鬼直接对上了,怎么看都是盐警这边赢面更大。 现在的情况是其他盐警生死未卜,不能再拖了。 【横事锁】的使用也有次数限制,在赢面更大的情况下,与其用来汇合其他盐警,倒不如直捣黄龙。 吴青也就出声道,“队长拿主意就行。” 刘建虎也表示了赞同。 常英便将黄铜把手插进了墙上,却不开门。 向上一抛银元外形的【卦算卜】, “门后会距离此诊所内的三级鬼更进一步。” 银光闪动着落下。 啪! 常英移开盖在手背上的大手。 吴青搭眼一瞧,银元花面面朝上,占卜的结果为“否”。 门后不会离三级鬼更进一步。 如此,常英将【横事锁】从墙上卸下,依此在房间各墙上试探。 这期间,居然没有鬼怪捣乱。 一没有分身前来,这应该是看分身不是盐警对手,怂了。 二居然没有改变地形,来干扰盐警,更没有像之前那样,把房间内几人隔开。 不懂就问,吴青低声询问一旁的刘建虎, “建虎大哥,这鬼怪的幽地莫不是还有什么限制?” “额……你是想问为何没被鬼怪捣乱是吗?”刘建虎沉吟了一下,“一般是有的,都会有不能同外人讲的限制,我猜没干扰,就是因为这种我们外人不知道的限制。” “建虎哥,你经验丰富,能猜出这会是什么限制嘛?” “让我猜嘛……”刘建虎端着下巴,“那可能就是分隔我们的手段,没法连续的使用。” 吴青了然,那头常英也试出了结果,在左手边的墙前,【卦算卜】落出了第一个人像朝上的卦象。 “走了。” 常英一招手,吴青与刘建虎持刀而上,跟随着常英进了新开的门。 而门后的场景,再度叫人大吃一惊。 这间诊所,打一进来的木走廊,障子门,就体现出了浓浓的东洋过民居风格。 再结合“西医”这种字眼,这间诊所的医生,应该是从东洋国留学学医归来。 能留学学医,却在棚户片开诊所,相必自有一番曲折。 先看眼前。 榻榻米铺就的房间,许是为了符合本国人的习惯,墙角放了一张床。 床边上的墙角里头蜷缩着俩人。 一个是满脸惊恐,身穿白大褂的老头子,另一个,也是满脸惊恐,却不忘安抚似的抚摸隆起肚子的孕妇。 孕妇! 三个刚踏入这房间的盐警齐齐动了。 常英领头,一手掐符,一手从腰间捞出一个剑柄,孤零零的剑柄,没贴着封镇符。 但吴青一瞄,也是件诡物,【退魔·剑】,没细看就收回了目光。 常英身后是像是螺旋桨一样旋舞空气的乾坤日月刀,刘建虎双指一抿刀刃,青色流焰从乾坤日月刀上绽放。 走最后的是吴青,一甩赤禾刀,热烈的色彩下闪烁着寒光,行动迅捷,但他的眼中却有一丝疑惑。 这孕妇身边没出现仿单……这是个普通人。 吴青脚步一停,警戒出声, “她不是鬼!” 重叠的声音,三名盐警都是动作一顿。 之所以说重叠,是因为这一句提醒的话,不是由吴青一人说出的,前头的常英也说了。 常英怎么也一眼就知道? 吴青的和扭过头来的常英对视了一下,两者都在对方眼里看见讶异之后,错开了视线。 常英知道吴青眼睛毒,现在也不是细究的时候,停下脚步之时,浑身肌肉紧绷,像是只警戒的花豹。 而吴青则是把目光投向了常英手中的剑柄上。 【退魔·剑】 第149章 手段 【退魔·剑】 诡物 譬如澄清百千大海弃之,唯认一退魔,目为全潮,穷尽赢渤。汝等既是迷中倍人,如我无差别。 效用一:退魔、斩妖、杀邪。对所持者认为一切邪恶之人、妖、鬼、怪,近战克制。如,对鬼魂,等同于阴兵;对火妖,等同于水剑;对水鬼,等同于火剑。不累烦举。 效用二:可根据持有者的心念,自动幻化外形,仅第一次入手时可定,有长宽高限制,最长为三尺,当前为【剑】 效用三:可根据持有者的实力,提高伤害上限层级,最高为【八色天】级,当前为【散阶】 负效用:欲使用其斩杀邪恶之前,须窥破欲斩杀的邪恶之人、妖、鬼、怪的【形】【因】【理】 【形】鬼怪真身;【因】邪恶诞生的原因;【理】持有者斩杀邪恶的公理 注1:这是一个心存公理而死的善鬼遗物,所以没有负效用,只有限制——世间离恨何时了,不为英雄少。 注2:剑柄有形、因、理三字,见鬼形,形字亮,其他二字同理。 ………… 原来如此, 吴青瞄了一眼常英的剑柄, 剑柄上三个镂空的字。 按照冯成贵所言,三级鬼的外形是一个孕妇, 那如果眼前的孕妇就是三级鬼,那剑柄上的【形】字就会亮起,现在没亮,那这个孕妇就不可能是鬼怪。 【退魔剑】除去限制太恶心人, 效果强大, 可以针对不同的鬼怪,产生不同的克制效果。不愧是缉私二队队长所持诡物,但吴青却死死看着效用三说明中的【八色天】。 之前和施大海一道处理完了何庄乡的犬妖,回城途中, 在詹老道的道观小坐闲聊。 詹老道向吴青简略讲解了一下本世界的仙神观, 神仙分居九天宫殿之中。 九天不是虚指,不是说的无穷高的意思,是有实际名字的。 最低第九天, 郁单无量天,简称【九量天】,而第八天名,上上禅善无量色天,就简称【八色天】。 确认了孕妇并非鬼怪,吴青和常英刘建虎三人背靠背围成了一个圈,浑身汗毛竖立,警戒着。 但没有异常出现, 让吴青得以继续遐想。 已知常英实力为三级, 【退魔剑】的伤害根据持有者的实力来定,所以“当前为散阶”, 就是可以说明, 常英的三级实力为散阶,比常英弱的吴青纸面实力为二级, 也是散阶。 根据吴青自己的知识去计较, 散阶一般指的是, 不入流。 八色天这种明显的神学色彩词汇, 如果说和玄秘力量不沾边,鬼都不信。 但到底指的是什么意思?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中, 明确写了【八色天】指的的“层级”,指的是什么层级? 信息缺乏的吴青, 马上又就把这玩意,和从天柱观医院老九那听来的另外一条超凡道路联系在了一起。 一条据说适合生产,但不适合战斗的超凡道路。 有关联嘛?也许。 吴青苦苦思索,好半响想不清,干脆搁置。 房间里也半响没有动静,常英与刘建虎这才稍微松懈了点,看向了墙角的老医生与孕妇。 “你们是何人?”常英发问。 老医生抖了一下,似乎才确认了盐警的制服,虽然现在的世道穿制服的可能比穿丐衣的还恶, 但现在这种境遇下,没得选,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了盐警跟前, “长官,长官救命啊!” 但距离常英尚有两步距离, 便被常英喝止,“别过来。” “好好好。”老医生连忙摆手,“不过去, 不过去……我是这间诊所的医生,人家都叫我老罗。” “你也叫老罗?”发问的是吴青,“水东那边有个老罗骨伤专科诊堂,那大夫也叫老罗,你俩有关系没?”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脑袋小鸡啄米似的点,“那是我弟弟,长官认识?我们哥俩一个学西医,一个学乾医……” 好嘛,熟人。吴青笑了笑没说话,问一句就行了, 不想对常英的问话造成影响。 不过常英看吴青和这老医生可能有点关系,脸色放缓了点, “救什么命?” “有鬼!”老医生哆哆嗦嗦说了句废话, 回身指着孕妇,也许是受到了刺激, 乡音都蹦了出来,和年龄不相符合的咋咋呼呼, “那女人说她在被人追杀,追杀哇,我一开始以为是假的……医者仁心嘛,她大肚婆,伞也破,衣也破……我就把她收留下来了,谁知道,真的哇,她真的在被人追杀哇,不久之前,来了两个杀手,杀手哇,带枪的哇!” 三名盐警耐着性子听他说。 “结果那两个杀手,忽的就脖子断了,被砍了头一样,血射出老高,但尸体一眨眼又没了……再然后我的屋子,就不停的变变变啊,之类的。” “你没见着鬼?”常英皱着眉头。 老医生激动道,“没见到,但我这屋里又没机关,又是尸体没了,又是房间在变,不是鬼,还能是什么?” 没问出什么实质性的东西。 常英视线转向还处于墙角的孕妇, “有人追杀你,是怎么回事?” 孕妇眼神中隐隐的戒备,使她没有和老医生一样来寻求帮助,哪怕此时听到常英的话,也是警惕的向再没有可退之地的墙角缩了缩,不太想开口的样子。 但她的身体特征还是让盐警们隐隐有点忌惮。 见状,吴青走了过去,常英嘴巴动了动,没开口阻拦。 近距离下,吴青二级巅峰的战力,足够应付了。 至于吴青的想法,如果说常英刘建虎还有点忌惮,而有解脱胜的吴青,百分百确定孕妇就是个普通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 “时间紧迫,白脸红脸的把戏,我们就不和你玩了,你最好老实交代。” 吴青在孕妇面前站定,语气算不上温和, “我不知道你在怕我们什么……但要是你一直不开口,等我们出了这诊所,说不准真就以妨害公务的罪名,把你逮起来,关你一关……你是真想坐监不成?” 听了吴青的威胁,孕妇神色凄苦的说道, “长官冤枉,如何会有人想坐监。” “不想就赶快说,你叫什么,来历又是什么,为什么会有人追杀你?” “我叫林英娘……”报了名,林英娘又扭扭捏捏了起来,但看见吴青越来越凌乱的眼神,她眼一闭,咬牙道, “为什么会有人追杀我……是因为,是因为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是本县县参议会议员饶之亮的……的……的外室。” 难怪不愿意说,好说不好听,吴青反问道, “为何会是外室,既然是议员,想必是本地名望人物,出个聘金,讨你做个姨太太又有什么?何况你还怀孕了。” “那负心汉他能成为本县名望人物,靠的全是他妻家,他老婆又出了名的善妒,与我好了整年,却始终不敢将我娶回去……这次我怀了孩子,我便拿孩子去激他,要他将我娶回去,谁想到,这丧良心的饶之亮,居然叫我去堕胎……这又不光是他一人的孩子。” 林英娘贝齿咬着下唇,抹了把眼泪,看着可怜,哭哭啼啼道, “我不肯堕胎,又见他不肯娶我回去,我便又说了些‘不娶我,我就去他老婆娘家拜访’这一类的气话,哪里知道,他当真了……在功名利禄面前,一个女人,一个孩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便请了杀手,要来害我母子性命……” “你就逃来了此处?”吴青问着,在公共会话中又问常英道, “队长,饶之亮,您晓得嘛?” 常英向他隐蔽的点了点头,“余江县参议会中确实有个叫饶之亮的议员,原先是个穷酸书生,靠他老婆起家,他老婆也确实善妒,饶之亮他也是出了名的惧内,至今未有一房姨太太……这女人说的不像有假。” 女人说的有名有姓,条理清晰,常英都认定了多半是真的,那就基本确认了这女人只是意外被卷进这次的案子,也没有再多问的必要了。 她被追杀的案子,不关盐警的事,如果是施大海在这,说不准会正义心爆棚,出手帮一帮。 吴青于是收了心思,不料林英娘听了吴青“逃来此处”的问话,眼神茫然了一下,道, “我不是逃来此处的,我之前在老城区,被两名巡警追着,我怕你们和他们是一伙的,才不敢说话……当时我在老城区,忽然晃了一下眼,换了个地,接着又连晃了十几下,推开一道门,才到了这间诊所门前……” 两名巡警应该说的是冯成贵他们,这其中恐怕还有点误会。 而连晃了十几下,才到了这水西棚户片? 有个想法闪电般从吴青脑海里一闪而逝,刚转过身去的吴青立马又转回了林英娘的面前。 没曾想,这个动作将林英娘吓得明显抖了一下,她连忙小声抱怨道,“长官突然转身,吓到我了。” “抱歉。”吴青笑了下,这种表面上的礼貌他是不缺的,话头一转,问道, “你身上的病衣,是在这里换的?” 原来不是被他发现了……林英娘按捺住了想要伸手去将枕头翻开的动作,暗自松了口气,马上道,“是在这诊所换的。” “那就不是提前备下的喽……挺合身啊。”吴青露出了一个含义不明的笑容,抓着刀柄的手却不由的“咯咯”响起了紧绷的声音,也不回头,在公共会话离提醒了常英和刘建虎一句。 常英与刘建虎同时眉头一皱。 却见吴青脸色幽幽,大叫一声,“动手!” 左手一把抓住林英娘的肩膀,右手一提,赤禾刀劈出凄厉的风声,竟然是对着林英娘当头砍了过去。 艳丽而象征着热烈的赤色,此刻印在林英娘眼眸之中,是无边的寒意。 “啊!”林英娘张大了嘴巴,双手抱着肚子,眼睛害怕的闭上,“长官冤枉,冤枉啊!” 通体冰凉,却迟迟没有痛感,林英娘把眼睛一张。 一只粗大,却胖乎乎,比例明显不像成年人的血色手掌,挡在了她的面前,半凝实的手掌,被砍撅了小半截。 顺着血色手掌往上看,天花板上一个被拉开的纸拉门,挂着一个足足有两人高的巨大猩红色婴儿,低头凝视,黑漆漆的双眼,撕裂的嘴唇,狰狞的面孔,却发出了奶声奶气的声音, “不允许你们伤害,阿妈!” 正大喜过望,飞快奔来的常英,手中【退魔剑】剑柄上的【形】字亮起。 正主! 【血婴】 魂身鬼·本体 层级:三级(十八山) 技能:幽地,幻术 …… 血婴分身;西医诊所;都已经杀了数人,却还留着一名医生和孕妇;明明是孕妇,林英娘身上却合身的病衣;五六年前还妓女遍地的水西棚户片。 出刀之前的吴青,由此有了一个猜测。 舞伎歌姬尽暗捐,婴儿稚女皆生弃。 从一开始就没有一个孕妇外形的鬼怪,有的只是一个妓女怀孕后来此处诊所被流产的婴儿,不甘心还未来到这世上,就死去。由此而成了鬼怪。 林英娘只是因为是孕妇的模样,所以被其掠到了此处。 一个未出生乃至怨恨到极点的婴儿,想要借胎返阳不奇怪不是嘛? 这是明明杀了数人,却还留下孕妇的原因。 留下医生,是因为林英娘的肚子已经很大了,随时待产,所以需要一名医生助产。 由此也可以看出血婴至少在孩子没出世之前,对林英娘性命的重视。 逻辑说不上严密,也有很多缺漏,但猜错了又怎样?不过是对着林英娘吓唬一下而已。 以吴青被解脱胜评价名家的武术水平,哪怕赤禾刀距离林英娘只有一丝的距离,吴青也有把握停下刀锋。 赤禾刀第一次没有像是切牛油一样,切断血婴的手臂,而是嵌在了上边。 三级魂身鬼的外形,简直凝实的像是实体。 这恰恰帮了吴青的忙,吴青不拔刀,而是左手搭在右手上,猛然一转,黑血噗嗤,赤禾刀直接卡主血婴手臂内里的骨骼。 没想着能够将血婴从天花板上拽下来,只要拖到常英刘建虎赶来就行。 他们来了,离着还有几步远,刘建虎袖子底下飞出一道锁链。 尾端无风自动,捆在自己手上,顶端的铁钩似毒蛇,又快又准地攀咬住血婴的脚掌。 诡物,效用是锁死魂体,负效用是不死不休。 吴青拽着刀柄,刘建虎常英拽着锁链同时屁股向后一墩,猛然一拽。 呱呱从天花板落地的血婴,裹带的尸油,如同羊水滴落。 第150章 理 幽地只是一种统称,具体到每个鬼怪身上都不一样,限制也各有不同。 而血婴,无论是投放自己的分身,还是隔绝盐警,乃至自己本体出场,都需要通过“门”“窗”一类的带通路的建筑元素,来实现,而不是自由穿梭,随便瞬移。 锁链锁住了血婴,就算它跑进了门窗里头,也能给它拽回来! 锁链抖动着剧烈的撞铁声,血婴吃痛的尖叫出声。 老医生吓得捂住耳朵又跑向了墙角,林英娘被一刀吓得闭眼,再度张开后,就再没有闭上过眼睛,圆瞪得像铜铃。 有了锁链禁锢,再不用赤禾刀卡着血婴骨头缝。 血婴被赤禾刀砍开的刃口处,黑血四溢,刀一转一拔,溢出变成了娟娟细流,到吴青用力完全拔离赤禾刀之时,黑血直接喷了出来。 刘建虎手抓着锁链拧腰转身,一转近一步,一转手中乾坤日月刀就快一分, 青焰呼呼的像是吞火的巨兽之口。 常英手中的【退魔剑】剑柄, 继【形】字亮起之后,【理】【因】二字也发出了紫光, 与【形】字交相呼应。 【理】是常英秉持的杀鬼之理,属下被害的血仇之理。 【因】是吴青刚才在公共会话中已经通报过的“流胎之恨”。 瑰丽的金色光芒从常英握着的剑柄上突出三尺。三尺金光,被常英往前一递,金刃未到, 金光先至。 血婴裹带的尸油, 一触到金光,就“滋啦啦”散发着难闻的臭味,飘散黑烟。 血婴血糊糊一团的脸上也生动的演绎出了恐惧。 “啊——” 一声钢尖磨瓷板似的锐利叫声刺痛着在场所有活人的耳膜。 饶是吴青也忍不住眼角两条颞肌紧了一紧,眼眯了一下, 可动作没停, 挥出去的细禾刀噗嗤砍进了肉里……肉里?下一刻,他就眼睛大张。 吴青看得分明,血婴没了, 赤禾刀砍中的居然是已经奔逃出去老远的老医生。 老医生仰躺在地上,嘴里吐着血沫,两只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吴青不放,一手捂着腰间的长条刀口,一手沾着血,不甘而虚弱的往前伸手,“我与你可有仇怨?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 眼看是活不了了。 “呀呀呀!呔!毋那大胆狂徒!” 背后响起责诮怒骂, 惊得吴青一转身。 身后不是常英刘建虎。 而是绿光红光, 氤氲弥漫。 善恶诸司,六曹法吏, 判官小鬼, 齐齐整整,分立两边。 御座上阎君, 戴平天冠, 穿蟒衣, 束玉带, 青面獠牙,双指并拢怒指吴青, “你这无知阳差,恃武竟倡乱, 性狂敢畏法,快快住手……休要再持武力,枉害无辜性命!否者,休怪本君无情,尔等苦累,定断你个炉炭镬汤,千刀万剐之刑!” 没弄清楚状况,阎君的凶神恶煞,咄咄威胁之态, 先激起了吴青的气性,他冷哼一声, “这人乃是鬼怪送到我刀下来的,如何能算是我枉害无故?” “哼!魂魄被拘到阎罗殿阴间城,你还敢狡辩?” 阎君拍案而起, “损他利已百千般,生铁心肠应粉碎。眼光落地业根深,炉炭镬汤难躲避。阎罗老子无人情, 始觉临期难理会……你不认?!!来!” 立马有鬼差出列,递出衔恩手本,献上阎君观览,阎君看着恩手本,重重一拍惊堂木, “姓吴名青可有错?” 看你玩什么花样!吴青冷冷回道,“无错。” 阎君喝问,“民国六年,六月初九,当日你前无仇怨,却主动连伤数人, 你可知罪?” 六月初六,是吴青刚来这个世界之时。 吴青振振有词, “同芝武馆赵师傅,先出拳伤我,我回他两手,何罪之有?西平武馆刘西平,仗势欺人,晾晒我两个钟头,踢断他手,也是因为他不肯罢手,于我何干? 水东茶馆李镖头,诱他人攻我,我回以颜色,他自己都认了,用你絮叨?水工帮三名打锣平日里欺男霸女,打了他们,为民除害!” “照你这么说,你反倒是有功的了?”阎君气急反笑,“那李介明之孙李仲达,单掌开碑陈寿元,与他们同行的阿龟,共三人,皆死你手,你有何话说?” “他们要杀我,难道还不允许我还手不成?”吴青一副本该如此的表情,“天道轮回罢了。” “刘利生与你有友邻之情谊,并无旧有之恩怨,你却拿言语激他,而后痛下杀手!你可知该当何罪!” 吴青理直气壮,“他妻子乃是鬼怪,我杀了他妻子,天道公理,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真要说有错,那便是我没有矫言枉事的去骗他, 我本来大可以说杀了他妻子的另有其人,然后骗取他手中的浮身血,可我完全没这么做。 实话实话难道也有错,而况……哼哼。” 吴青慢悠悠地拍了拍刀子, “而况我与他实话实话,难道不是给了他一个报仇雪恨的机会嘛?他该谢谢我。没打得过我,那是他的罪,不是我的罪!” 阎君被吴青这副无耻的做派,气得七窍生烟,甩出令箭,“左右鬼差,给我拿下他!上铡!” 话音刚落,却见吴青仰天长笑, “哈哈哈。” 好不快意。 可这会是在阎罗殿啊。 阎君问道,“死到临头还不知……你笑什么?!” 吴青拄着刀,舔了舔嘴唇,“我教你一次,阎罗殿我是没去过,可再哪样的阎罗殿,座上的阎罗也不可能说话和唱戏一样,还‘呀呀呀!呔!毋那大胆狂徒!’,简直就是要让人……” 刀锋劈了出去,吴青一句话蹦出来,凉气席卷四周, “笑掉大牙了!” 刚开始场景转换太急,吴青脑中乱糟糟的,还没反应过来,来回几次问答,吴青琢磨明白了。 荡! 金属碰撞的声音久久回响,一道金光劈开红绿氤氲,阎罗鬼殿。 镜子破碎一样的场景中,吴青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挡住他赤禾刀的是着急上火的常英手中【退魔剑】。 “队长?”吴青惊疑道,不仅没撤刀,手上反而隐隐蓄了几分力。 “你刚才中了血婴的幻术了。”这声音不光是常英嘴巴说,同时还有公共会话里也在响起同样的话语。 再用解脱胜看了常英一眼,吴青这才一卸力,撤手抽回赤禾刀。 常英对吴青刚才隐隐的戒备没放在心上,他甚至还觉得吴青已经有一个盐警的样子了,开口解释道, “血婴的幻术,会根据每人心里的阴暗面,来迷惑你……【退魔剑】针对血婴,有了破除幻觉的效果。” 边解释着,边挥剑加入一旁的战局。 吴青恍然,血婴分身的幻术水平低,只能幻化出幻影,但血婴本体实力更强,幻术就更加高明了。 一旁锁链缭绕之间,刘建虎正与血婴战作一团,看来常英刚才先把刘建虎救了出去。 青色的刀焰四散,刘建虎身上隐隐有一层覆盖全身的空明流光。 练气七层以上练气士,特有的罡气罩。 哪怕有锁链禁锢,但为了保留自己长达两米的双头刀施展的空间,刘建虎并没有将锁链卷得太短。 血婴仍可以借助改变地形的能力,时不时拉远距离,又时不时往前一突,几乎都是瞬移一般的速度,嘻嘻笑声,几记卸着罡风的胖拳下来,刘建虎身上的罡气罩居然摇摇欲坠,血婴隐隐占据上风。 恐怕再要不了多久,就能解决掉刘建虎。 同为三级,但可以肆无忌惮使用邪术的鬼怪,一般实力都是超出三级练气士一线。 除非练气士有着大量无负作用的诡物,譬如常英的【退魔剑】。 但怎么可能,这种无负效用的诡物,偌大一个南余道,仅此一件,乃是余江县榷运局缉私二队队长的薪火相传之物。 颓势的战局,在有常英加入后,陡然扭转。 【退魔剑】不是每一剑都能砍中飘忽不定的血婴,但每砍中一次,血婴身上就会留下一道远超剑身厚度的伤口,黑血狂涌。 会根据每人心里的阴暗面,来迷惑自己嘛? 吴青琢磨着,冷笑一声,去他妈的, 吴青看血婴的眼神越发不善,那是叫“人”窥见自己阴暗内心时的恼怒。 当下提起赤禾刀,也攻了进去。 三名盐警呈三角形,再有诡物锁链的限制,吴青三人的刀剑越来越见成效。 一开始还只能七八刀中一刀,到后来,三刀中一刀。 血婴是眼看着的越来越虚弱,挪移的距离越来越短…… 血色却突然从血婴的身上褪去,不光是表面的艳红,连伤口涌出的黑血也在消退。 血婴眼里的绝望变成了惘然。 异像使三名盐警暗自警惕,手上的动作稍微收了收,就这一下,血婴体型也在收。 一瞬比一瞬小,须臾的时间。 血婴表面血色尽消,体型也变成了一个小娃娃的体型。 白白嫩嫩,围着红肚兜,揉了揉眼睛,都像刚睡醒的样子,欣欣然张开了眼,眉花眼笑,小手指抓着小脚趾在打滚。 如此模样,别说反抗,一刀过去恐怕就能砍死。 吴青,常英,刘建虎三人面面相觑,心里生出了司马懿见诸葛亮坐城头空弹琴一样的疑惑心思。 嗯? 反倒是谨慎了起来,没有轻易再动刀剑。 小娃娃露出一颗乳牙,玩弄着脚趾,咯咯开心笑着,才刚学了稚语般, “还没出生时,她总是轻轻的抚摸我……好温柔,好温柔……我好喜欢这个她,好喜欢……决定了,就这样决定了……就由她来做我的阿妈……阿妈……她期盼我,我也期盼她……在期盼中,期盼着……可为什么?我没能见到她……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怨恨,只有不解,轻轻的呢喃中,小娃娃眼白分明,白的灵动,黑得光皎的大眼睛闪着笑意,偷偷瞧向了墙角的林英娘。 从被人追杀开始,到了这间诊所前,再到被三名盐警半刑问下,林英娘都没有停下安抚自己孩子的抚摸,但就被小娃娃瞧了的这一下,就这一下,林英娘抚摸肚子的动作顿住,她隐隐有点惧怕。 小娃娃的眼神黯淡了一点,眉还是弯,眼还是笑,却委屈屈巴巴的掰着脚趾,在地上打滚, “和我阿妈一样,好温柔……总是轻轻的抚摸……我也好喜欢你,好喜欢你……” 林英娘想了想,低眉顺眼,迟迟疑疑,却尽可能温柔的地问道,“之前杀手追我时,巡警追我时,都是你,救了我?” 三名盐警能结血婴的神通,林英娘口述的遭遇,来推断是血婴将林英娘拉了过来,但林英娘却是才恍然过来。 小娃娃并不回答,只重复着,“为什么……为什么……” 盐警们的心里冒出了另外一个猜测。 它不是为了借胎返阳,而是只是想保护这个女人?杀盐警也是这个原因? 三级鬼一般很少见,大部分鬼怪忍不到三级,就会出来作怪,从而被缉私二队击杀。 血婴修至三级,也许可以说是藏得好,也完全可以说是……它过去没怎么害过人。 前有盐警追查林英娘,后有盐警围堵诊所,如果说血婴是出于自卫,被迫杀人,也是说的通的。 只是如此一来,盐警们的道义何以论? 铁汉柔情,刘建虎资历老,但没有常英老,他有点不忍的问常英,“鬼怪被杀后,会投胎转世嘛?” 常英面上还是看不出多少表情,摇了摇头,“不知道。” “这……”刘建虎威武的乾坤日月刀迟疑了起来。 人亦天地一物耳,独以道义超众形。 这一会的功夫,血婴也是维持不住自己的幻术,狰狞恐怖的面貌重新显现了出来。 但没有反抗的意思,双眼无神地躺在哪里,任人宰割。 吴青忽然出声,“建虎哥,你刀上青焰可是诡物?负效用是?” “是诡物,负效用不斩杀神明魂魄,就要反过来斩我的魂魄。” “把刀给我。” “干嘛?”说这话,刘建虎却依言把乾坤日月刀递给了吴青。 吴青的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刀上青焰,不灭魂体,生命,就要斩灭你的性命了,就……不要浪费了。” 这话一出,常英,刘建虎,老医生,李英娘都是看了过来, “?!” 第一百五十章 发难 吴青固然可以找出许多冠冕堂皇的理由来。 血婴是鬼,盐警是人,立场已定,杀它,天经地义。 也许血婴没有主动害人的心思,但是已有盐警死在它手上,这是血仇。 它也许是装的,先前就是想借胎还阳,此时装出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不过是觉得自己已经死定了,倒不如故作姿态,兴许能叫人大发善心,放了它一马。 而且兴许有投胎转世呢?了结它,许是善事。 可这些吴青都没说,他接过日月乾坤刀, “道义不堪……那就我定主意,为人腹诽我担了,你欠我一次。” 虽然是看着刘建虎,但常英知道这话也是对着他说的。 吴青怕力道不够,一刀剁不死血婴,赤禾刀压着日月乾坤刀刀背,利刃破开空气,重重落下去。 青焰呼啸卷血水,刃到魂分,鬼消焰散。 温热感的无形业力顺着刀尖流入吴青身体, 房屋剧烈抖动,角落女人尖叫着, 老医生茫然着, 常英刘建虎目光收敛。事已毕, 再多的感慨也没意义。 道理同血婴身影一起杳然远逝,再来说吴青这个活人此举能得的益处。 实际上没多少益处, 除了让常英和刘建虎各欠自己一次,就是吴青想着看看能不能在常英和刘建虎,这两个三级高手面前, 做一次主,拿一次主意。 之前的那些理由,吴青能想到,常英与刘建虎也能想到, 而且他们最终肯定也会做出和吴青一样的决定。 他们是盐警,杀鬼,是他们的职责,这点不因鬼怪的品性而定。 他们之所以迟疑,乃是有一定的道德负担。 想嘛!要是真像猜测的那样, 人家好好的,不杀人, 不作怪,没招你,也没惹你,还乐于助人(林英娘),在家里嘻嘻哈哈唱着歌, 就有一堆人闯了进来, 一副不杀掉你就不罢休的姿态,这群人多可恨啊? 吴青,常英, 刘建虎就是这一群人之三, 而吴青所了解的, 盐警们大都是守序阵营,哪怕有之前的一堆理由,杀了血婴, 他们也有可能堵心。 他们就迟疑了,但最后肯定会杀了血婴的。毕竟自己同僚死了好几个呢。 人命没那么不值钱,尤其是自己同僚的姓名。 趁着他们还没完成天人交战, 吴青抢先拿定主意,两人不会觉得吴青越权,只会感谢吴青。 兴许会成为一个契机,吴青以后能经常性的拿主意,这对他的任务有好处……虽说绝大概率不会这么乐观。 而吴青自己的道德问题…… 他是个思想觉悟很高的人 大是大非面前,明辨黑白、坚定立场、勇于对错误言论说不,谈什么自己个人道德?还有没有点觉悟啊? 呸! 只是他道德到底有多少,很难讲而已。 除此之外,亲自动手,是还有件事吴青想确认下。 按照缉私二队的资料,一只鬼怪,根据实力的不同掉落诡物的概率大概是两成到五层。但加上这只血婴,死在吴青手里的鬼怪,都已经有十来只了,三级鬼怪五层的概率掉落诡物,吴青再脸黑,也该掉落一个了? 没有,地上只有一滩黑血。 去哪了?业力嘛?吴青猜测。 常英和刘建虎倒没有奇怪,对他们来说,杀鬼怪,掉诡物就和打牌九一样,连续掉落不奇怪,没掉落也不奇怪。 这一会的功夫,房子的抖动也结束了,地房间内多出了五名盐警和两个陌生人。 血婴死亡,邪术幽地失效。 五名盐警,两个站着,三个躺着,躺着的三个是尸体。 两个陌生人, 都躺着,都是尸体。 老人,孕妇,巡警, 死人,济济一堂。 常英和刘建虎协同幸存的另外两名盐警,收敛三具同僚的尸身。 吴青被常英命令着去看看那两陌生人。 他指着那两人尸体,问林英娘道, “他们两个就是之前追杀你的杀手?” 林英娘假装自己不知道这两人,一个外号老八,一个外号老九,曾经还挺熟。现在只别过头去,害怕的不敢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是”字。 吴青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准备回头记录在卷宗里,然后把议员买凶杀情妇的案子交到余江巡警厅去。 意外卷进了玄秘案子,其中非玄秘的部分剥离出去,交给正常的巡警去办,这也是常态。 …… 门外的走廊,脚步声繁重。 冯成贵等一班之前被拦在了诊所之外的盐警,以及让人看了心生晦气的佐治员们,此时涌了进来。 见同僚尸体时的戚色,回首觑看佐治员们的怒色,按下不提。 扫尾工作,打扫现场。 先是盐警们分扮白脸红脸,警告老医生与林英娘不要乱说话。 而后一寸寸的清扫环境,本来是要找技术员来做,但现在要收敛同僚尸骨,一并就做了。 收敛尸体一波人,打扫痕迹一波人,吴青是打扫痕迹。 从杀死血婴的这个房间起,从内往外打扫。 吴青来到房间的床前,细致起见,床底,盖被,床单下,枕头下,全查了一遍。 枕头上有两个歪歪曲曲的红字,吴青勉强才看出来是“印春”二字。 哪家真传道门的? 下一刻就心里就是一哂……怎么会有真传道门这么寒碜? 殊不知他身边藏着表情的林英娘已经吓得魂都要飞了,看吴青面无表情的放下枕头,走开,这才松了口气,使劲攥了攥手心里的小方块。 这间诊所,面阔两间,纵深两间,却分隔出了六个房间,为了保险起见,每个房间都要查一下。 吴青半拉开其中一房间门,一把“枪”在门后正对着自己,吴青霎时一惊,蹬地后纵身,拔枪要射。 门后的持“枪”者却是连连惊呼,“不是枪,不是枪,是摄像机器,摄像机器!” 说着主动把摄影枪横了过来,好让吴青和听到动静赶来的盐警们看个清楚。 黑黝黝,长近一米,尾端一个左轮枪式的转轮,但大很多,这是用来安放胶卷的,握手处还有一个扳机,如果不是“枪”口处的玻璃镜片,看着就是一大号的榴弹发射器。 民国没有榴弹发射器,只是做个比喻。 远处佐治员中的詹仲达也望了过来,他刚才在正盯着盐警们心里在做盘算。 而被他盯住的盐警们,大都因同僚四死一伤而面有戚色。 这次来的盐警拢共二十多个,死了四个,伤了一个……五分之一的概率死亡,任谁的脸色都好看不起来。 滚地蹭了个灰头土脸的吴青从地上站起,拍了拍身上的灰,看了眼房间里头,横拿着摄像枪那人。 带着眼镜,斯斯文文,梳着小背头,看着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白色衬衫短袖,背着一个木仓盒,右腕上一个大金表。 光鲜亮丽 现在面目上的神色有一点点的尴尬,一点点的惧怕,一点点的嘚瑟。 好像什么表情都有,又什么都不多。 看得出来,是个生活很优越,但应该没受过什么挫折的年轻人。 吴青枪口低垂,“什么人?” 对面那个巡警锐利的眼神打得自己头皮发麻,年轻人慌忙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了过去,“记者。” 这年头还没公发的记者证,年轻人递过来的证件后边一个钢印。 四个字围成圈的,启明报社。报社自己做的证件。 吴青接过来一看。 沈义民。 递了回去,漫不经心道,“我听说水西区有个启明报社,里头最敢说话的一个记者,姓李?你认识不?” 沈义民当着面就急眼了,伸着脖子直叫唤,“屁咧,整个余报界谁不知道,我沈义民,沈大记者才是最敢说话的那个?前段时间乞流工厂那事晓得不?爷们报的!哪来姓李的拉破头,我呸!” 乡骂都出来了。 吴青不置可否,笑了笑问道,“北方人。” “是,冀省人。” 吴青点了点头,头一低, “我见过的记者,都抗的照相机,你这,有点大了?” “嘁,那是他们穷,买不起好的,他们那一张一张的照相机能拍几个?看看我这。” 沈义民听了吴青拉家常的语气,那一点点的惧怕早不知道飞哪去了,神气的把摄像枪往吴青面前一提, “瞧瞧,正经的西洋货,一九零二年卡着毒气弹前进口来的,至今没哪个厂能仿制。” 吴青不置可否。没哪个厂能仿制这话就太过,毕竟现在吴青已经知道乾国仿制外国货的方式不是工业体系。而且吴青在余江租界区也看到过一家电影院。 黑白电影。 有电影,那肯定是有摄像机的。不过是便携摄像机和台式摄像机的区别。 沈义民自鸣得意的继续给吴青介绍, “一秒十二帧……嗐,和你讲这专业名词做什么,你们又不懂……就是一秒连拍十二张相片……” “等会……” 沈义民看吴青和看乡下人一样的神气,被吴青慢条斯理的一句话戳了回了心肺里。 吴青比划着, “那我们刚才做了什么,你拍得很清楚?” 沈义民脑子一冷,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来,“倒……倒不是很清楚……真的没那么清楚,这就一便携摄像枪,又没镁灯,哪会清楚?” 吴青伸手,“胶片!” “那不行,我记者啊!讲究的就是一个揭露事实真像,一个铁肩担道义,辣手着文章!” 沈义民好像被抓住了痛脚,气急败坏的说个没完, “为国民之耳目,作共和之喉舌——你们这样搞铁幕,搞欺骗,怎么能行?” “我们刚刚死了四个同僚。”吴青眼里有冷光闪过。 咔咔咔,几个金属卡扣扯开,刚还满嘴“国民之耳目,共和之喉舌”的沈义民当着吴青的面,从胶卷仓里把胶卷扯了出来,“喏。” 通情达理,没让吴青多费口舌。 没看见吴青身后还有十几个巡警嘛?要是死撑着不给胶卷,沈义民觉得自己多半是跑不出去了。 敢说话,和懂得保护自己,不冲突。 吴青接过手掌大,虎口宽的胶卷带,打量了一下沈义民,眼神落在沈义民背着的那个木仓盒上,咧嘴一笑,一口白牙, “那里头的胶卷也全交出来。” “一卷几十块呢!” “我说,全交出来。” “妈的,没见过晓得还有备用胶卷的土包子。” 沈义民嘟囔着。他文化人,读书看报,接触到的事多,明白吴青是怕他把录好的胶卷先藏住,拿假胶卷塞摄像枪里头唬人。他之前听过有同行这么干过。 但一般的臭脚巡,哪来的这见识。相机一般人别说自己玩过,见都没见过几回,更遑论他这几百块一架的摄像枪。 心里在气急败坏,动作很老实,麻溜的把交出来所有胶卷,还被吴青搜了身,又被吴青口头警告了一番,诸如说出去要抓你坐牢之类的。这才作罢,将人放走。 对盐警们来说,这起案子的事,首尾算是料理干净了。 但事没完,还有先前袭击了曾阔的三名野生练气士,也在水西棚户片。 可大家心里头都明白,当时都没抓到人,这么好半会的功夫过去了,肯定是早就跑得没影了。 不过又不能因为觉得可能逮不住人,就什么事都不做,大家伙心里头都憋着火呢。 盐警们整装就要从走廊撤离此间诊所。 被人拦了下来,是詹仲达为首的佐治员们,将门口堵了个严严实实。 他脸上含笑, “有件事,我想代表我们一众佐治员们,向各位长官们解释清楚,还望各位长官们给点耐心。” 盐警们躁动了一下,但这边做主的是常英,他站在盐警们的最前头,没说话,但态度表露无遗。 看他要作什么妖。 詹仲达低头,余光瞥在被盐警们抬着的四具盐警尸体上, “我知道你们心里是有怨气的,怨我们佐治员,怨我们过去一周对你们的监视,怨我们对你们的约束……乃至于不少人是将此次案子,多位盐警的伤亡,算在了我们的头上。” “你还敢说?” “你还想狡辩不成?……不忍了,我一定要撕烂他的嘴。” “你到想说什么?” 盐警中有人冷冷问道。 詹仲达把手一摊,不紧不慢,“我想说,你们,可能怨错人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庞然大物 “你们怨我们有什么意义?你们做事是在办公差,我们做事也是在办公差。甚至于,怨多了,还气坏了自己的心窍……但有一事,我是不吐不快……你们想过没有,你们的怨是从哪来的?” 詹仲达迎着盐警们要杀人的目光,淡淡道, “其一。我们都是在办公差,你们怨烦,我们这些办公室走出来的佐治员成天跟着你们跑,难道就不怨烦嘛?可我们有一百块银元的外勤津贴……你们没有,你们只有一句‘保境安民’。 暴雨天,二十号人死了四个,重伤一个……如此危险,这么辛苦,还被人限制,却一角钱的津贴都没得多……这怨不到我们头上?这是你们的上峰不作为!” 常英默然着,未发津贴,这确是他的疏忽。他不出声,其他盐警纵然心里感觉不对劲,也不好开口骂回去的,只能哥几个嘟嚷嚷几句。 詹仲达的语气越发放肆了, “其二。我在你们这跳了这么久,你们个个拿枪,我又是个文弱书生, 万一你们来个匹夫之怒,血溅五步……” 他看了眼常英, 神色极为认真, “难道我不怕嘛?” 常英不答。 他扭头再看刘建虎, 声音高了一寸,“我不怕嘛?” 刘建虎也不答。 又看冯成贵, 声音再高一寸,“我不怕嘛?” 冯成贵还不答。 最后不知为何,詹仲达看了眼吴青, “我真不怕嘛?” 他没等吴青作出反应,轻笑一声,“我是真不怕呀!不全是因为有常副官撑腰,更是因为,我没家人的。” 詹仲达好像还很得意, “父母俱亡, 不曾娶妻, 不曾生子,毫无负担。你们就不一样了, 除去几个小年轻, 大部分人到到中年, 上有老下有小, 一家子人等着自己去养活。 先不说揍了我们佐治员, 常副官可能会施压,扒了你们差服,一家人衣食无靠。 偏偏你们自己除了会打, 没别的本事。到了社会上去,就算去卖命, 一个月都赚不到几块钱。 只有缉私二队这里, 也是卖命, 但一个月能有大几十块银元, 所以队长叫你们忍, 你们就要忍,队长叫你们雨天办差,你们就得雨天办差。吃人饭, 办人事嘛,要是不办, 就没这碗饭吃了。 你们本可以消极怠工,无声对抗, 但你们队长好像心里装着黎民百姓,就装不下你们这帮兄弟了?这就是你们怨气来源的第二个方面……” 詹仲达斩钉截铁,“你们上峰之恶!” 颠倒黑白,玩弄是非,文人最擅长之事,道理不一定经得起细究推敲,但这当头,只要进了人耳朵,歪理也是理,能挑拨几分,就挑拨几分。 势就是这样一点点撩拨起来的。 这是詹仲达的想法,也没错,此时已经有几个盐警看常英的眼神不对劲了。 但更多的盐警是高声的污言秽语怒斥了过去, “戳你娘啊,少在这信口雌黄,你们办的癞事,还想往我们队长头上扣屎盆子?做梦!” “别听他们废话了,早看他们不顺眼了,揍他们!” “就是,弄他娘的。” 夹在盐警中,吴青也义愤填膺的怒骂了几句。但暗自里,没有表面上的怒目,而是相当冷静思索。觉得这詹仲达说这一番话,绝不是和之前一样的单纯嘴贱,恐怕还有后续。 事态在一名盐警拔出手枪后升级。 咵一声轻微的扣动小击锤的声音,在喧闹的人群中,却显得那么清晰。 脾气暴躁的冯成贵, 抬枪指着詹仲达, 他还没说话。 早有准备的佐治员们,却也一个个从腰间掏出了手枪。 盐警们一看,这还得了,立刻刷刷刷回以接连举起的枪口。 虽然有几名佐治员看着盐警方从前排人腋下, 肩上, 腰侧挤出来的,密集的,黑洞洞的枪口。 额头上冷汗直冒,拿枪的手也是抖个不停,但没一个放下了枪。 也不知道常副官给他们灌了什么迷魂汤。 区区三人宽的木地板走廊上,两方人马间隔不到一米,二十多支枪。 这么窄的地方,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多的枪。 无论是偏文弱的佐治员们,还是个人实力强悍的盐警们,都不可能躲得开子弹。 枪械这种东西就是这么霸道,一块铁,几块铜,一小撮火药,轻松抹平一个武师几十年的努力。 这也意味着,一但有人开枪,走廊上活不下去几个人。 吴青心里一抽,下意识想找个遮护的地方,但卡在盐警之中,是不好后退避让的,只好按捺住心思。 走廊尾段,正在探头探脑,看着走廊里状况的老医生和林英娘两人吓得尖叫一声,退回到房间里去。 记者沈义民被吴青告诫一番后放走了,但老医生本就是这个家的主人,林英娘暂时无处可去。便都留在了这里。 还好双方领头的都没有火并的意思。 常英冷冷瞥了詹仲达一眼,反倒更凸显詹仲达的镇定,或者说,有恃无恐。 詹仲达是佐治员中唯一一个没掏枪的,他双手负在身后,浑身湿漉漉的衣裳贴在身上,狼狈,却自有一番气度,无视常英眼中的冷意,朗朗开口, “我还没说完。你们怨气来源之其三。 便是你们盐警,本来有一些特权,嗯,为了办案之便利嘛,无可厚非。而且你们也是卖命的活,光给钱不太够的,有点特权,情理之中。但我们佐治员来了之后,这些个特权,你们是一个都不敢用。 何以我们佐治员,监视你们,咄咄逼人;你们办差,唯唯诺诺?为何? 因为我们背后是常副官,你们背后是你们缉私二队队长,是榷运局局长! 我们的上峰有能耐,你们的上峰没能耐,就这么简单!” 说着,詹仲达伸出了三根手指,“上峰之不作为,上峰之恶,上峰之无能,这三样,才是你们过去一周,被我们佐治员,死死压制的根本原因! 而且可预见的,往后去,你们的上峰不会变,你们的处境也不会变。不会有特权;不能有脾气;你们就还会和这次案件一样,每出一次外勤,就有二成的伤亡,你们的的家人就有二成的概率,衣食无靠。” “你们他妈的……” 詹仲达哈哈大笑, “可太可悲了。”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凝固,压抑。 盐警群中的吴青,矮了矮身子,试图在即将到枪战中,减少自己受击的可能。 就在冯成贵忍不住扣下扳机之前,詹仲达一耸肩膀, “但我有个主意,能让你们不再这么可悲。” 当然没有人会去问他“什么办法”,但确实缓和了气氛,人群中的几名盐警,之前明显被说动了,此时枪口下压了一点。 吴青眼尖,看到了。由此情绪莫名。 詹仲达也看到了,自信开口, “既然你们的上峰,这么不作为,这么恶,这么无能,干嘛不转投到我们这来?我们常副官想作为,心善发津贴,很能耐不说,还求贤若渴!” 一周的情绪调动,一周的压制,一周的你来我往,在此刻,图穷匕见。 冯成贵不听这话,眼一瞪,反问道,“常副官?他凭什么,嫌自己垮得不够快嘛?” 他这一问有讲究,谁都知道管春武最忌讳手底下人乱插手,军务就军务,政务就政务。 派几个低级的佐治员敲打敲打,就完了,直接挖墙角,那可是犯了忌讳了,尤其对副官这种权势地位全凭主管恩宠的职位来说,更是如此。 就好像冯成贵说的,“嫌自己垮得不够快嘛?” 詹仲达笑了,好不畅快,从怀里掏出一个防水的牛皮纸袋,展开,有条不紊的扯开封口白棉绳,扯出来黄纸黑字的文件。 “镇守使令……” 詹仲达念出了声, “有关常副官督促成立,榷运局以及缉私二队铨叙科事宜。” 吴青眉头紧紧锁起;常英,冯成贵大惊失色;刘建虎神色黯淡;几名吴青叫不上名字的盐警有点眉飞色舞。 众盐警脸色各异,各自精彩,精彩纷呈,一副众生相! ………… 时间往前稍稍,到榷运局局长,天柱观高功席玄月来到镇守使公署,找到常副官之时。 寒暄的话在办公室外的走廊上就已经说完,进了办公室。 席玄月在常副官的招呼下落座,一名道童在沙发边上站着。 常副官自己慢慢度步到办公桌前,上面两个牛皮纸袋,一盒烟,一盒火柴,悠悠然拿起桌上的烟盒。 没管常副官的装腔作势,席玄月冷眸一闪,正要开门见山。 常副官手一丢,铝制烟盒砸在办公桌上,发出“砰”的一声响,重合着常副官拍脑门的声音,强行打断了席玄月还没出口的话, “瞧我这记性,真是提笔忘字了,不是为了拿烟。” 说着,常副官好似不知的席玄月的来意一般,捡着两个牛皮纸袋中的一个,转身,用的是招待好朋友的语气,手一递,嘴角含笑。 “席局长的来意我清楚,先别急着针尖对麦芒,这玩意您先看看?” 席玄月本不想接,来着就是为了来争口气的,直接了当就行,可常副官的下一句话,改变了她的主意, “席局长最好先看看,我往您榷运局缉私二队安插佐治员的底气一半在这里。” 常副官轻轻晃着牛皮纸袋,往席玄月的方向送风。 席玄月眸光一沉,伸手接过,牛皮纸袋的白棉绳没捆,席玄月纤指一翻,就把厚厚一沓文件纸从牛皮纸袋中拽出了个头,席玄月拿眼一瞥,当头第一行字,就让她心底一沉。 “有关天柱观及榷运局投资状况一览……” 常副官的的话不紧不慢,仿佛有线广播中播报广告的播音员, “先不提榷运局盐税收入之重要,单说官职,整个南余道内,一署总长为简任大员的,仅有两家,一是道尹公署道尹,道尹为南余道内二十余县,八千文官(包含低级文官,后世称呼编制内,全都算上)之首,更是南余道六百万百姓之父母官,其重要性不必啰嗦。 推而及之,南余道内另一简任大员,榷运局局长,总辖盐务与玄秘之事务,其权利之重,地位之高,管将军之寄予期盼之殷切,可想而知。这乃是政治之要。 南余道过去五年,平均每年税入五百多万块银元,盐税占比约为两百九十多万。从民国初年至今,光余江县,不算南余道其他县,新增纺织、制碱、洋灯、火柴、石磨火磨面粉等等各类工厂共上百家,其中天柱观参与生产或注资的工厂为七十四家。 从民国初年至今,余江县,新办卫生院,诊所,诊堂,药店,医院等等各类卫生单位三十余家,其中有二十余家有天柱观派遣的管事。 半个余江的百姓,恐怕都在你们天柱观的辐射之下。此乃财政民生之要。” 席玄月辩驳道,“盐税税收,我榷运局可是全上缴至镇守使公署的,至于注资的工厂单位多,难道你们常家就少了?你地方乡绅能注,我天柱观就注不得?” “嗯,我知道,我知道,先听我说完。”常副官敷衍的点点头,继续道, “政治之要,使得没哪个官署能管你们。宽裕的财政状况,又让你们买枪买炮太简单了。天柱观在每家注资的工厂,或设立保安队,或学习泰西人设立武装办事处,又或是干脆就叫武装警卫,林林总总合计超过两千持枪…… 额,就叫“兵”,更不用说榷运局缉私二队此等精锐,虽只有六十余人,但又是练气士,又是武林高手,且久经战阵考验,不说个个以一当十,当八,只是当五,当三总是有的。这又便可以算是两三百人……呵呵,尖刀营啊。 偏偏榷运局任免升迁官员,全然不经过铨叙局,而是自行掌控局内铨叙之职,换而言之,无论是普通盐警的缉私一队,还是堪称精锐,屡屡斩获玄秘大案的缉私二队,都被榷运局完全掌握,说一声乃是你们榷运局的忠狗,完全不为过。 天柱观几乎与榷运局一体……” 啪啪啪啪。 一时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热烈的鼓掌声。 是常副官,他啧啧不停, “不得不赞叹一句,你们榷运局,横跨军政商三界,自成王国,可真是……” 他的语气却随着手掌的拍动,一点点转冷, “庞然大物!” 独裁军政府下的自成王国、庞然大物。常副官的心思,昭然若揭。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现况 “胡言乱语!”席玄月将牛皮纸袋一甩,紫色道袍像是一团火蓬了起来,起身要走,“等管将军回来,我定要上一封签呈……” “诶!”常副官一脚踢出一张板凳,板凳翻滚,拦在了办公室门前,他从办公桌上抽出另外一个牛皮纸袋, “席局长,何至于脑子如此不醒目?话都说这份上了,还要等管将军回来嘛?” 说罢,将另一个牛皮纸袋递给了席玄月,“看看?这是另一半底气。” 席玄月沉住气, 接过打开另外一个牛皮纸袋一看,凤眼填满霜寒。 《委任状》 兹任命常贤为余江榷运局联络副官…… 页尾,鲜亮明红的管春武印。 联络副官,时代地方特色,当做半个监军即可。 镇守使大人不放心了。 席玄月冷眸注视常副官坑坑洼洼的脸庞,自有权衡,“你想要什么?” “榷运局。”常副官点上一支烟,手一攥,“哧~”没来得及吸一口的烟卷褶皱变形,仿佛胜券在握,“整个!” 席玄月身边侍立的道童头一抬。 席玄月不惊反笑,“联络副官不是局长,插几个人进来遛遛弯就算了,还想要我整个榷运局?整个榷运局,督销处,五科一仓,缉私一队,缉私二队, 都是我的人,你拿什么和我争?是你高高在上的招揽, 还是你手底下那十几条枪?” 常副官只是副官,还不是最得宠的那个,无权调动第九混成旅,能调动的就只有十几个直属于他的士兵。都说榷运局加天柱观是庞然大物了,想实控榷运局,十几个人,不够。 还有得斗! 常副官扯了扯自己明黄色的军服领子, “失了方寸了,席局长。甭揣着明白装糊涂了,这年头,我们想拿而拿不下的,没几个,时间问题罢了。一个月?两个月?但肯定用不了三个月,榷运局就得改姓常了。 十几条枪是不太够,将军也确实只是给了我个联络副官的委任状,没说把整个榷运局给我,但我们作小的嘛,上头有吩咐,当然是要做的尽善尽美。” 拿月计数,是因为常副官心底也明白,拿权势威逼人,和拿权势来争权夺利,是两码事。盐警们不想招惹他,不代表他被任命为了联络副官,盐警们就会言听计从,这道理扩散至榷运局其他部分,也是通的。 如果没有别的手段,恐怕真就要花费这么长时间了,但可惜,有如果…… 只有常副官自己明了,他眼里的一丝冷意。 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上个月余江帮社大乱,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成立,此一事务,是常副官自己主动向管将军请缨去处理的。 干的很漂亮,但李介明拿了收益的六成……所以很多同僚觉得他此事干的不漂亮。 李介明,区区一前朝遗老,不过一七旬老朽,借助镇守使大人的名号,才大获全胜,凭什么拿六成? 但只有常副官一点没觉得多,毕竟,让李介明拿六成,就是为了此时准备的。 过去一个月,水东安保公司在江湖上招兵买马,李介明名声臭了不要紧,钱给足就行,总有高手愿意投奔,其中不乏野生练气士。 这些野生练气士比一般的武林高手还要好用,普通的武林高手不会遭人追杀,而他们会。 一个官方身份,他们简直求之不得。 “哼。”连客套话都不想再说,席玄月抽袖走人。 常副官追了过去,好言好语,“席局长,坐我的车?” 席玄月目不斜视,“道不同!” “诶,见外了,我也回榷运局。” 常副官笑容可掬,“我算算时间差不多了,咱就,一起过去。” “什么时间?”席玄月忍不住问道。 常副官看了看表,“从您出了榷运局开始,我手下就全盘而动,拿下榷运局的时间,您考虑考虑……” 常副官俨然已经是榷运局主官的姿态,“现在您要是认怂的话,我还能让您接着当实权局长,待会返去榷运局,可就没那么好说话了,您呀,多半要在山上练一辈子丹了。” 席玄月没那么容易相信,但脚下黑白相间的十方鞋迈动的频率,却不由自主的加快了。 常副官笑着摇头。 急什么,大局已定喽。 ………… 时间再往回退一点,退到席玄月刚出榷运局之时。 榷运局对面的三六九面馆,多个食客等待席玄月的车子驶远后,从面馆出门,几个冒着风雨分散奔向各方向的道路。 这几个,有的去余江最大的医院,天柱合作医院,那里有吴青送曾阔去就医时,看到的士兵。 有的去余江制造总局;有的去了余江总冶厂;有的出了城,去了余江铜矿…… 这些地方都有两个共同点。 一是,都是榷运局与天柱观名下最大的产业之一。 二是,每个门口都有一两名明黄色制服的士兵,十数名的黑衣安保。 士兵,是常副官的十五名直属手下之一。黑衣安保,是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的职员。 上个月,白城帮帮主查真帮主李介明剿灭余江各帮社后,前来驰援的两百多号白城帮帮众,就地转为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的安保,这段时间招兵买马,武装人员超过三百名。 去了这些什么厂,什么医院,什么矿的都只是少数。加一起,没超过一百人。 而更多的黑衣安保,在五名常副官手下的带领下,埋伏在了榷运局哨塔看不见的小街小巷里头。 从面馆中跑出来的食客,有一人跑到了这五名士兵面前,并脚敬礼, “长官,席玄月走了。” 五名士兵撇下近两百名的黑衣安保,坐着一辆小汽车来到榷运局大门前,下来一士兵,出示证件与手令纸,对着哨塔,高声道, “开门,军部检查。” 嘎吱,门开了,小轿车驶过去,稳稳当当停在铁门上,阻止了哨兵想要关门的举动。 榷运局外墙围着一圈,矛尖林立冲天,带荆棘铁网的围墙。 围墙后几个高哨塔上,夹了栓动步枪在腋下的盐务巡警肃穆。 看着只觉的是军事重地模样的榷运局,就如此轻易的被骗开了大门。 冲进去的却不光是一辆小轿车,还有从街巷中涌出来的黑衣安保。 两百名,不算多,但一股脑的从榷运局两车宽的铁门涌进去,看起来就如同被雨水淹了巢穴的蚂蚁一样密密麻麻。 而此时的榷运局,最能打的缉私二队不在此处。 不在此处的原因挺繁杂,本来是要被查真用袭杀队员的方式骗去棚户区,不曾想居然出了一个三级鬼,倒是省了查真的麻烦。结果一样。 而人员仅有八十名的缉私一队,完全不是两百多号武装人员的对手。 零落的几声枪响,躁动的尖叫声,慌乱的文官技术官们,如狼似虎的安保人员……最终安定。 榷运局本局、督销处、稽核科、运使科、案卷科、器物科、公产科、盐仓、缉私一队,缉私二队,军火库,乃至山顶上的天柱分观。 这五科一仓,两队一观的科长,队长,仓长,署员,巡警,文员,道童加在一起,近千人。 被缴械的缴械,被羁押的羁押,被恐吓的恐吓。 仅仅不到半个钟头,五名士兵率领的两百号黑衣安保们就已经将整个榷运局,牢牢的控制住。 乃至于坐车回到了榷运局的席玄月,从车窗往外一望,脸就黑了。 哨塔上腋下夹枪的哨兵,衣裳倒是黑的,但没一个是巡警制服,一转身,背上全是“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字样。 雪上加霜的是,心里凉了半截的席玄月都还没下车。 一辆辆人力车挤在了车子边上,席玄月一看,剩下半截心也凉了。 人力车上一张张或是年迈,或是沉稳的脸,席玄月可太熟悉了,是天柱观余江各产业的管事。 一个个都是脸上血涌般通红,显然急到了极点。 如常副官所言,榷运局被他拿下了,整个! 天色是水西飞雨过江来,心境是满座顽云拨不开! 席玄月见状,一张脸迅速的阴沉了下来。 修道之人静心薄气,此时她却险些怒骂脱口而出! 强自镇定。 还在车内的席玄月大脑飞快转动,眼中精光一闪。 还有缉私二队! 缉私二队还在执行外勤的二十多号盐警,个个能以一敌多,而且手段诡奇,估一估,当作百号人来看待,不算夸张。 偏偏缉私二队代表了是榷运局重要的职权之一,玄秘——不可能不拿下。 两三百号安保加十五名士兵,控制榷运局那么多产业,还有榷运局本局,已经是极限了。 不可能再找出一百号人来,去对付缉私二队。 只能是常副官上了其他手段。 席玄月命令道童,“立刻去棚户片找到常英,去!” 她自己则沉了沉脸,下车稳定局面。 但其实,已经没什么局面好给她稳定的了。 ………… 水西棚户片。 罗氏西医诊所。 众盐警交头接耳,私语的都是詹仲达出示的文件上,写的“铨叙科”三字。 铨叙:论功行赏,人事任免。 众所周知,榷运局的铨叙都由榷运局自己来定,外人插手不得,而现在这一纸文书的出现,意味着榷运局自由自在人事任免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也意味着,詹仲达替常副官行的招揽之事,落在了实处。 盐警人群中的吴青眉头紧锁,目光闪烁,别的情绪都有限,现在最大情绪是只觉得扯淡——老的上峰都还没机会拍上马屁,新的“现管”就来了。 妈的。暗骂一声,吴青心里也不由的,针对即将到来的榷运局新局势想着新茬。 没法不想,他加入缉私二队的目的又不真是“保境安民”。 詹仲达叹了口气,将盐警们的低声密谈打断, “你们不会以为我们这些佐治员,之前跟着你们跑了一周,就光是为了刁难你们?额,也不对……其实也真是有个人恩怨在里头。” 他在盐警中寻到了吴青那张精悍的脸庞,语气玩味,“吴青?” 嗯?吴青奇怪。 詹仲达摸着下巴,“其实之前我分配监视的小队,并不是你和曾阔王全绍……但临来之前,我看了一份档案,你是施大海的徒弟,没错?” 不等吴青回答,詹仲达点了点头,“你们想的没错,我和他有仇……你们应该查过我和你们缉私二队有没有仇,也肯定没查到,毕竟五年前的事,谁还记得?谁叫我只是个小科员呢……还记得新天地戏楼外面的道尹公署实业科章科长嘛?” 吴青记起,也记起了詹仲达当时向章科长打招呼时的殷勤样。 “本来该是他向我打招呼的……” 回忆起了不愉快的事,詹仲达语气明显阴了点, “五年前,我和他竞争科长职位,我局面大好,家里出了个鬼,我被施大海逮进去坐了五天的牢,出来后,就是章科长的升职宴……同时,我的未婚妻,不知道我去了哪里,满城找,路上死了……所以啊,吴青……” 旁人鸦雀无声,无论是盐警一方,还是与詹仲达相熟的佐治员们。 吴青抬眼盯着他,也没出声。 “我和你师傅施大海有大仇……但没关系,好多年前的事了。我这个人豁达,这种个人恩仇,我不太在乎……先办正经事,话归正题。” 詹仲达故作轻松笑了笑, “我们过去一周监视你们盐警,不光是在监视,也是为了看看你们的行事方式,方便以后铨叙科成立时,有一个功过评判标准。对,以后我们就是同僚了,我们这些佐治员将会成为你们榷运局即将成立的铨叙科的科员,詹某不才,添为铨叙科科长。” 吴青阴在一旁,还是没吭声。至于心情,满霜秋晚见过没?就那样! 之前只是上一封签呈,就能让自己实授的衔飞了。那之后詹仲达手握铨叙权力……吴青光想一想都觉得,郁火干结! 常英没开口,冯成贵冷哼一声,“想铨叙我们,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 “不是……”詹仲达目瞪口呆,“你当我刚才给你们盐警陈明利害(挑拨离间)是白说的嘛?现在铨叙之权都在我们手上了,你们这个队长当的又很差劲,聪明人都知道该怎么选了?” “我们盐警,个个都是重情重义的好汉……”冯成贵话音未落,一只手拨开他,他血都冲到了脑子里,不敢相信身后人脸上的愧疚, “贵哥,我有老婆孩子要养。” 然后是第二只手,第三只手…… 第一百五十三章 性格差异 当然不可能一番话,一番挑拨,就能让盐警们反水。 如果曾经吴青有注意到的话,这些从冯成贵身后挤到詹仲达身后的盐警,全都是在醮坛小屋里,吴青和常英对话时,与佐治员们有过视线交流的盐警……但吴青没注意到。 他没出声,其他盐警激愤喧哗。 “红林!你怎么……?” “好你个忤逆仔, 算我瞎了眼了!” “阿元?” “对不住了师傅。” 不敢置信,张嘴怒骂,捶胸顿足,痛心疾首,心有愧疚。 死了四人, 伤了一人, 除去醮坛的何东,此处还有盐警二十人左右。 这二十名情绪各异的盐警们,赫然是分成了三拨人。 一拨是冷冷未开口的常英与他的核心手下们。 一拨是已经站到了詹仲达身后的“识时务者”。 还有一拨则是既不想投靠詹仲达,却也因詹仲达之前的挑拨之语,而对常英心生不满者。 不宽的走廊里,此起彼伏的嘲讽,反讽,争论,怒骂。 詹仲达这个一手促成此等景象的主推手,此时却冷言旁观,显得极为平静。 气度,就这这时候凸显出来的。毕竟他马上就是榷运局这么一个庞大的实权官署的铨叙科科长。 等盐警们吵累了,歇嘴了,詹仲达才摇了摇头,目视着刘建虎, “建虎兄,你还不过来嘛?” 刘建虎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走到了詹仲达的身后。 仍有余躁的盐警们,明显安静了一下, 然后, 就像是被鱼雷炸过的水塘般轰然作响。 整个缉私二队,三级高手仅有五人,三人在余江县,两人外勤排出。每个都是独当一面的角色。 施大海在牢里,常英不在场的情况下,刘建虎就是那个话事的。 这要资历有资历,要能力有能力的刘建虎,居然也旗帜鲜明的给詹仲达站台去了。 其实细思一下也能想清楚,詹仲达是聪明人,哪里会不知道缉私二队是一个相当看重个人能力的地方,怎么可能会不挖一个够硬的墙角过去。 不过能想明白,归能想明白,震惊还是震惊。 哪怕镇定如常英,都忍不住失态的看了刘建虎一眼, “你也是?” 刘建虎早前眼里的黯然已经不翼而飞,淡淡道,“缉私二队,只有一个队长……我当了四年的一等科员。” 盐警这边人少了,吴青反而没有像之前打算的那样,去挪动脚步躲避,他没急着表明立场,只是随着詹仲达越来越掌握住了局势,他眉毛一点点往上抬,脸色越来越厉,牙齿森白。 因为他在,以己度人。 詹仲达飒然一笑,显得淡定从容,或许是觉得胜局已定,再扮出一副狷狂的样子,毫无意义。 之前对盐警们的挑衅,固然有自己的个人恩怨在里头,但更多的还是为了公事服务。 先是提前收买好一批人,然后一周的情绪撩拨颠倒黑白,分化一批人,最后再拿出一纸文书,打压一批人。 本来还有查真袭杀几名盐警,削弱常英死忠的计划,但是这事血婴替他办了。就不值得拿出来说了。 也许有人会问,需要这么麻烦嘛,文书还不够嘛? 但熟悉政治斗争的詹仲达清楚的知道,一般来说,光只有文书,是不太够的。 他詹仲达想要的,不是阳奉阴违的缉私二队。 而现在这么一番流程走下来…… 几乎可以想见的,此时偏中立的那部分盐警,会因为詹仲达手里的权力,而越来越向倒向他,他实控余江县的缉私二队盐警们,已经是注定的事实。 至于余江县之外的其他盐警,大都是实力偏弱一点,分配出去,不太得重用,想来简单的威逼利诱,就能拿下了。 官场捭阖之术,被詹仲达玩的炉火纯青。 他有这样的本领,却一直是个小科员。 前几年施大海抓他坐的哪里是监牢,分明是冷板凳。 铨叙期间,整整五天不见人。 那次之后,举荐官再见到他,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他当然再没有升迁机会。 未婚妻也死在了找他的路上。 如此之重,之深的仇怨詹仲达不会忘,不过现在这时候,顾不上那么多。 现在稳定大局,但是等自己之后正式走马上任,就来收拾开导你们师徒…… 他偶尔瞥过吴青脸庞的眼神中,有狠色闪过。 一定要让你们师徒,欲生欲死。 什么豁达,什么不在乎个人恩怨,门面话而已。 并且从他自述之前主动调到曾阔队,针对吴青的话中看出,他显然是没有祸不及旁人这种觉悟。 吴青的以己度人,不是没有道理的。 常英心已经乱了,只是他一惯镇定,更像是在做最后的挣扎,他压了压手,让还听令于自己的手下们都把枪都收起了,转而向詹仲达开口, “镇守使大人文书,给我看看。” 詹仲达的笑脸一直都没有消隐,他也压了压手,示意自己身后的佐治员们以及盐警们,全都放下枪,然后把文书递了过去。 “看仔细点,这样心里能服气点。” 常英接过来细细的看。 从开头的“镇守使令”四字,一直看到页尾,鲜红的,刺目的,九叠箓字体的“管春武印”。 大势已去,不过如此。 他还不死心,这种针对缉私二队的行动,不可能单只是针对缉私二队,榷运局本局呢? 他扶住一旁和他一起看文书的冯成贵,“你现在回榷运局,找巡检大人。” 詹仲达嗤笑一声,“那我们在这干等?算了,让你们死心……放冯成贵出去!” 对话的两人都没住注意到,常英冯成贵在看文书时,凑过来的吴青也在看,而且瞥着看完之后,一愣,再接着就是眼中精芒暴闪! 冯成贵不理会詹仲达的话,在骂骂咧咧,你推我搡中,蛮牛似的挤出了诊所大门。 不过才出了水西棚户片没多久,迎面就撞上了席玄月派来水西的道童。 两人焦急的脸色相互看在眼里,都是一惊。 “榷运局被常副官占了,巡检大人让我来看看你们缉私二队。” “什么?我们还指望局里呢!” 两人相互通禀完各自的状况,各自无言,短暂的沉默后,只能忧心忡忡的原路返回。 道童回到了榷运局,席玄月正在门口与常副官对峙。 说是对峙,但两人都没话,都在等榷运局唯一没有出结果的缉私二队的讯息。 远还有几步之遥,但道童的脸色已经说明了缉私二队的情况。 席玄月喟然长叹。 常副官仰天大笑,“这下,是整个了?” 席玄月语气艰难,“何必才一来,就动刀动枪?” 常副官摇晃着手里的牛皮纸袋,“光靠这个太慢了,政治争斗?谁和你政治斗争!我他娘的穿军装的!真要斗起来,没三俩月斗不完。猴年马月去了……我赶时间啊。现在席局长可还有什么话说嘛?” 席玄月脑子一嗡,眼底隐隐有异样的神光闪过,却最终被她忍住了。 一番四顾。 周围全是常副官的人和常副官的枪! 明黄色的军服点缀着黑色的安保制服,一个个食指扣在扳机上,神色警惕。 此时此刻,席玄月终于表现出了榷运局局长,天柱观高功该表现出的冷静。 甚至颇有点出人预料的冷静。 这种败局已定,大势已去的情况下,怎样才能算出人预料的冷静? 席玄月当然可以此时拂袖而走,然后发动天柱观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与之争斗。 谅常副官也不敢对她一个简任大员做什么肉身消灭的把戏。 但一来激化矛盾,这和天柱观长远的目标相驳。 二来,常副官既然拿出了联络副官的委任状,这自然代表了一种政治上的讯号,自己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还有多少能用,还是个问题。 所以真正的冷静,就只有一样——尽量止损。 席玄月扶住额头,沉思片刻,斟酌着开口道,“常副官,光靠枪是没法让人做事的。” 席玄月的通情达理让常副官一乐,他饶有兴趣道,“倒是没错……然后呢?” “所以怎样,我才能继续当我的局长?”席玄月好看的牙齿咬了咬,看都不看身边在徒弟惊骇的目光。 常副官好像也早有腹稿,“席局长是个聪明人,你说的没错,光靠枪是没法让人做事的……你还有用,要不然整个榷运局所属,全部消极怠工我可没法子……但全部的权利交给你肯定是不行了。” 他掰着指头,一项项的说, “缉私一队解散,由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安保,充任新缉私一队盐警。 榷运局的守卫工作,以后交给安保来做。 榷运局内成立铨叙科,铨叙科科员科长由我来指定。 稽核科、运使科、案卷科、器物科、公产科等五科,也不说全换上我的人,只要其中稽核科与运使科科长去职,新科长由我委派。 缉私二队方面,队长常英去职,由刘建虎担任新队长。 天柱观合作医院,余江制造总厂,余江铜矿等等这些你们天柱观持有股份,三分之一,让渡给我……” 常副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这是我个人的私利,但希望席局长配合。” 最后沉吟了一会, “哦,对了还有你们封存的诡物,嗯,有一百来件??交八十件出来!” 这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在抽榷运局的筋,拔天柱观的皮。 常副官每说一样,席玄月呼吸就急促几分,胸脯快速的起起伏伏, “权利交接,股份让渡都需要时间,没那么快,而且我也需要同师兄们电讯,才能决定,其中有天柱观观产,不是我席玄月的私产。” “你以为是在饭馆嘛?还等你上菜?”常副官身后一名属下冷哼一声。 常副官却一摆手,难得好说话, “理应如此,要时间的嘛。不过我提了几样条件,现在你一个条件都做不到,我很难相信你的诚意啊。这样,作为我俩合作良好的开端,八十件诡物先交出来,权当你的投名状。我知道诡物全放在后山的柳明殿里,不要唬我!” 席玄月还想抗辨,“这不是我一人可以决定,需要时间。” 常副官冷冷瞥了她一眼,“要不你来话事?” 周围齐刷刷一片举枪的声音。 “想清楚,我们现在交易的是你榷运局局长的权利,哪怕日后只剩一半,但与之相比,一个队长职务也好,股份也好,诡物也好,都是次等的。” 席玄月眼皮止不住的狂跳,手心都要攥出血来,却只能低眉顺眼, “这就去拿。” “开车去山上,和席局长去拿。”常副官命令手下。 “是……你们跟我走。”他手下挑出十几名安保。 天柱分观,柳明偏殿,席玄月当着众人的面,掐咒念决,解开封印。 这是只有席玄月才能解开的封印。 满地的玄光勾画成繁琐阵纹,在地砖上亮起。 一排直要捅破屋顶的书柜,渐渐浮现出来。 上面千奇百怪,各式各样,摆放着缉私二队这些年的积攒,上百件效用清晰,负效用不大的诡物。 被常副官的手下们用麻袋装走一大半。 道童看得心里在滴血,而席玄月没作任何表示,只是一个人走到了另一处偏殿,自己常用的办公室。 角落处摆放着一个有线电报机,另一个道童脖挂耳机,坐在电报机前,随着席玄月的命令,向其他天柱观分观发着电报。 不多久,电报回传,不用翻译,席玄月看着长短长短的铅笔符号。 心里与天柱观特有的密码本对应上,心里翻译出一行字。 “大局为重,他要什么,给他什么,现在还不是时候。” 大局不禁长太息? 有这一问,但席玄月还是叹了口气,她也知道大局为重,但咽下这口气,要时间。 常副官的一名属下背着麻袋来问,“走了,席局长?” “走了。”席玄月再度叹息,走了出去。 咽不下去这口气又怎样? 现在榷运局姓常了。常副官的常! ………… 道童给席玄月带回去了糟糕消息。 冯成贵回到了诊所,也给常英也带回去了最后一根稻草。 “巡检大人没找到管将军,管将军今天上午就离开南余道了。常副官被任命为榷运局联络副官。现在榷运局,已经被常副官整个拿下了。” 常英听闻,久久不语,连带着忠心于他的盐警们都神色黯淡无光,愁云惨淡。 “如此。”詹仲达眨巴了下眼睛,“还有什么再想说的吗?” 常英沉默片刻,对还站在他身旁的盐警们道,“你们,也过去。” “可是……” 冯成贵刚从喉眼里挤出来两字,常英一抬手, “养孩子,养老婆,养父母,自古艰难,因此做了何事,都没人能怪得到你们。整个榷运局都在被人手里,我无计可施,你们也扛不住!我都不再阻止你们的前程,你们何必自扰?” 此言一出,正式宣告,常英也认命了。 榷运局,整个叫人拿去。 早早投靠了詹仲达的盐警们则是松了口气,到底没火并,同时暗道,“他娘的,还好老子识时务……好好好,日后前程远大!” 他们是粗人,只会这一句话。 詹仲达就不一样了,憋闷数年,世事不空,一朝得意,道不尽。 外头雷雨交鸣,他心得意如芳草,日月春风好! 天初暖,日初长,好春光。万汇此时皆得意,竞芬芳! 他放肆的笑了起来,冷不丁一瞥对面还在沉默的盐警们,奇怪怎么不见吴青?! 但马上视线就挪移到了走廊尾端,吴青从一个房间中走了出来,大步流星,箭步如飞,挤开还在犹豫的冯成贵他们。 来到了詹仲达的面前,站定,脸上带着灿烂的笑容。 这样一个笑容,这样一个时候,吴青去到詹仲达面前,还能作什么?当然只能是投靠詹仲达了。 这样的想法萦绕在除了吴青之外所有人的脑海中。 所以常英叹息,冯成贵愕然,忤逆的盐警们连连冷笑。 詹仲达哈哈大笑。他当然要笑,他笑吴青识大体;他笑吴青脑子聪明,知道该认新主了;他还笑吴青脑子到底不够聪明!以为主动投靠就有用嘛?晚了! 呆舂! 他却猛不防听到吴青的声音。 “咱们之间差别蛮大的……你不计较个人恩怨。” 詹仲达眉头一皱,这不是投诚的话! 众目睽睽,吴青冲着詹仲达一笑,牙齿森森放光,轻飘飘一句话杀气毕露, “可我,睚眦必报来着!” 这是杀人的话! 周遭一片哗然,反应过来的刘建虎想推开詹仲达。 晚了! 砰! 电光火石之间,詹仲达眼底的视野瞥见吴青没抬起来的手里,一直抓着手枪,正对自己下巴。 为什么?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完全没道理的事——这小子! 詹仲达惊骇着,不可置信着,心里怒吼着……至下巴到颅腔已经有炸裂般的剧痛。 火舌喷吐,声音沉闷,一颗颗子弹带着火花乱窜。 天花板上一滩红白。 红的鲜血,白的脑浆。 得意透顶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惊喜 事发突然,任谁都没有反应过来。 只听见一句“睚眦必报”。 文化程度普遍不高的盐警们一愣,文化较高的佐治员们普遍心中一凉。 无论是谁,都下意识的睁大了眼睛。 然后便是猝不及防的翻涛浴浪动光彩。 翻滔是肉,浴浪是血,光彩自然是枪口火光。 震耳欲聋的连续枪响在狭窄的走廊中炸裂。一声声都像是炸在旁人的心中,心咚咚的直窜出嗓子眼。 好像吴青还怕詹仲达有什么隐藏手段,怕一枪打不死他, 直接连开了数枪,火光和血光齐飞,却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糊了旁人一脸尖叫。 詹仲达的尸体缓缓向后瘫软,一张以往时常挂着讥诮的脸上,现在什么表情都看不出来了。一团翻卷烂肉。 而旁人的脸上无论是震惊还是骇然,心里都统一的冒出一句话来。 “这小子,不怕死全家嘛?” 早便听说吴青和詹仲达有恩怨,但都早不报,晚不忍,硬是詹仲达明显夺了权的时候来报? 这有什么意义? 最关键谁都知道,詹仲达是受到常副官指派而来,杀了一个詹仲达,整个榷运局的颓势难道就扭转了嘛?铨叙科的成立就会因此延缓嘛? 哪怕你不想干了呢?走人了呢?何必杀了他? 这是要得罪常副官的,会死人的! 震恐归震恐。 佐治员们没真见过血,一时尖叫着向后缩躲, 忤逆盐警们各个有各自的动作,枪口一抬, 扣机头的扣机头,瞄准的瞄准, 三人宽的走廊墙壁不时被拥挤着上前的忤逆盐警们碰撞出声音。 距离詹仲达最近的刘建虎, 其动作不可谓不快, 手一屈,配枪上手,手一抬,准星晃动,眼前却有一道黑幕罩来……是詹仲达的尸体忽然一横,就着自己当面砸了过来,詹仲达这方的盐警们,尚还有一分胆气的几个佐治员们,射出的子弹全打在了詹仲达的尸体上。 一脚踹飞詹仲达尸体的吴青,毫发无伤。 吴青背后尚还依附常英的盐警们,则是看见吴青在前,投鼠忌器,不敢开枪。 但场面已经乱如沸汤。 两拨人马啸叫着向中间挤靠。 未必有想要火并的打算,但火药桶炸了起来,大家都在猜忌着对面。 刘建虎专注于眼前,既然枪口被詹仲达的尸体挡住,干脆收起驳壳枪。 有死者为大的顾虑,昏暗的走廊内, 刘建虎冷哼一声,周身裹着一层毫光, 也裹着一身劲道,身子一闯,直接了当的将詹仲达的尸体撞开。 练气七层以上练气士特有的罡气罩。 尸体噗的在墙壁上留下一滩血迹滑落。 两颗子弹耀着火光,从再无遮挡的前方射来,刘建虎避无可避,硬扛了这两发子弹,身形没有停顿,但身上半透明的罡气罩一阵扭曲。 两枚弹头当啷落地。 他周身撞出沉闷的风声,一步踏至吴青的面前,身后布带旋解,大手呼啸。 吴青想也不想,再次扣动扳机,火舌喷吐之中,第三颗子弹带着剧烈的动能射向了刘建虎的身体。 如同玻璃破碎一样的场景在刘建虎周身出现。 无声,但清晰,“玻璃碎片”尚还处于半空中,就如飞雪遇阳般消散,最终落在地上的唯有变形弹头。 罡气罩破碎! 罡气罩按照距离和子弹威力的不同,一般承受三到五发子弹。 而吴青也没有机会再射出第四发子弹,依仗着罡气罩,刘建虎已近在咫尺,迈步时就蓄势待发的大手一掌将吴青手上的驳壳枪扇飞,顺势负往身后,抓住已经散解掉布带的日月乾坤刀,也不整个抡出来,向上一提,拇指一扣。 向上飞出一半的日月乾坤刀从刘建虎的右肩如同一条漆黑大蟒蛇般往前一滑一挺,狠厉的咬向吴青。 到这里,刘建虎的打算已经很明显了。 凭借的罡气罩能抗子弹的特性,欺身近前,拍落手枪,然后拿下吴青,再接着谈事情。 到了这一步,刘建虎仍然认为局面还能控制,杀死詹仲达只是吴青个人的仇怨所致。 至于失去了罡气罩,自己还能不能拿下吴青…… 刘建虎不是没有疑虑。 吴青的武艺高强,整个缉私二队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凭借一把阴兵,没有阴阳气,没有符箓,就能解决掉二级巅峰的鬼怪。 但吴青之前的战绩全都是对着鬼怪,而非人。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说法来源是武艺能比,大家打一场之后就知道高低了。 而吴青,从未和缉私二队其他盐警比过。 没和人比过,那就没人能说的清,他到底多厉害。 刘建虎就保持着整个缉私二队的基本印象。 常英,施大海最缉私二队武艺最强两人,再之后就是他刘建虎,吴青就算厉害,最多也就和他相相差无几嘛,他可是整个缉私二队最强的几人之一!能与他相提并论,已经是对其最大的高估了。 而且可别忘了,刘建虎眼中吴青并不是练气士,手中的诡物也只有一件【赤烧炉】,与之相比刘健虎还有符箓,以及【生明灭】之外的其他诡物。 刘建虎怎么盘算,都觉得是自己赢! 这就是经典的反派传统艺能。 近战我更强! 抱着这样的想法,刘建虎一声狞笑,眼里是毫不掩饰的凶狠,拿住活的吴青来向常副官交代,自己没有保护住詹仲达的过错。 但在此之前,得给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足够的教训! 理智的说,如果真是一个普普通通没有练气修为的武术高手,杀了詹仲达之后,就该老实后退,混入常英身后,以作伺机。 但没有如果,吴青有解脱胜,清楚的知道刘建虎和自己之间,有着高达近百分之二十的武术专精差距。 而不是刘建虎自认为的最多“相差无几嘛” 而这近百分之二十的专精差距,意味着什么? 刘建虎很快就见识到了。 面对直戳自己面门而来的日月乾坤刀,吴青没有缩卵的打算,一个后侧身,暂避锋芒,抽出赤禾刀,迎刃而上。 旁人也大都抱着和刘建虎一样的想法,对吴青敢直接对刘建虎抽刀,感到极度的不可思议。 好胆! 兵器交鸣出刃,本来正在逼近的两方人马,又被连连急舞的刀刃逼退开。 刘建虎冷笑。 好胆死得快! 不是说空间狭窄,就没有长达两米的日月乾坤刀施展的余地的! 刘建虎身子低伏,弓腰蜷腹,看起来只是双足发力,这是全身上下绷紧的一股力道踏在地上,把他整个人弹射出去一样,带着浑身的力量往前,日月乾坤刀往前一戳。 两把形制完全不同的阴兵刀刃剧烈摩擦着,赤禾刀轻,吴青应敌仓促,身子不自觉的就向右后一侧,预备卸力。 但下一刻,日月刀刃口擦着自己耳廓过去了,刀口一滞,吴青就暗道不妙。 日月乾坤刀不只是双头刀,单侧还带着月牙形的钺刃。 如果不是创始人将其命名为“刀”,日月乾坤刀改叫双头戟更合适。 此时吴青一让,乾坤日月刀后的钺刃力压赤禾刀,吴青一时抽刃不及,得计的刘建虎展颜一笑,抓着刀杆的双手扭转,带动钺刃死死卡主赤禾刀,刀尖一挑! 死拿着兵器不松手,自己得完! 吴青当机立断,手一松,弃了赤禾刀,整个人侧翻,单手撑在地上。 赤禾刀斜插进了天花板,刀柄还如蝉翅摇鸣了好一会。 刘建虎背后的佐治员和盐警们叫好声轰然响起。 没刀没枪,看你再如何逞凶! 常英那方的盐警们则不由的替吴青提心吊胆起来。 两边人都没有插手的举动。 有狭窄的空间,插手不便的因素在里头。 无论是开枪还是符箓,都有极大的可能伤害到正与对方交手,身形交叉变换快速的自己人。 还有就是刘建虎那方对刘建虎信心,常英这方则还处于一个犹疑的状态中。 杀了詹仲达,自己要是上去搭手,岂不是也要背锅? 除了常英,他握着枪柄,脸庞如同雕塑般死硬,冲了过去。 他身后的冯成贵等人无奈,只好举着枪,等吴青落败,没了队友挡枪线,便要开枪 对,他们就是这么不看好吴青和刘建虎的对决。 但还没等常英奔近。 单手侧撑在地上的吴青,面对挑飞赤禾刀后,下劈而来的日月乾坤刀刃丝毫不以为意,身形向后一放,双手撑在地板上,猛然一张,整个人犹如通天炮一般,脚后跟朝天一蹬。 斩落的日月乾坤刀向上一扬,刀杆处赫然一个脚印子! 吴青整个人已经乌龙绞柱而起,半空中如同黑猫翻身,灵巧而落,脚尖一触及地面,膝盖半弯,脚后跟落地时,发力一蹬,腿部力量如同山洪爆发,整个人猛然贯出,如同利箭离弦,锐不可当! 谁说没了刀枪!逞凶不能。 吴青厉害的又不光是兵器。 双拳如双龙,腰身挺力。 “撒手!” 一声爆喝,吴青的拳面一前一后落在了刘建虎手肘与臂腕处。 两处带筋,稍微有点常识都能知道,手掌的握力大半不是来源于五指,而是小臂的三条肌肉。 刘建虎的小臂皮肤如同水波荡漾,晕开波纹,紧接着酸麻胀痛,五指一松。 乾坤日月刀当啷落地。 七层练气士,吴青最怕的是罡气罩,几颗子弹才能打破的罡气罩,需要多少刀,多少拳的动能才能打破?吴青不知道,但可想而知,绝对不是几刀几拳就能打发了的。 就算吴青武艺高强,但如果连续十数刀,十数拳没取得成效,也够让人丧气和徒耗气力。 而现在,刘建虎没了罡气罩,恰如褪毛凤凰不如鸡! 近身强攻,正是其时。 吴青双臂追风赶月,毫不留情,登时发动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 刘建虎手上一痛,青紫一片,咬牙忍住,就要握拳,眼前已经一花,脑子里忽然嘭一声,脖子向后一仰,鼻血肆流,大步踉跄而退,躲开吴青指缝里都夹满了血的重拳。 不敢大意,刘建虎右手在身前一盘,脚腕发猛力回旋,一记重踢击飞出。 攻势凶猛,但都是为了掩饰他左手的动作。 左手袖子里一甩,一张符箓出了一半,五指扣成剑指…… 但无论是格挡在胸前的右手,还是踢出去的左腿,几乎同时一阵生疼! 面前一条影子单臂扬打,就已经到了他的面前,吴青那双溢出血腥味道的双眼在他眼中猛然放大,几乎撞到他鼻梁。 常英在吴青身后看得仔细,也就看得一惊。 吴青的动作快到如同鬼魅,一拳扬起,翻折一般在刘建虎手臂与腿上各自快砸一下,刘建虎就如遭雷击,空门打开。吴青就闯进了刘建虎的怀中。 没别的,就是快! 如果常英是吴青前世的武林高手,一眼就能看出这招是八极拳大招中的,左右硬开门。 叫不出来名字,也并不妨碍常英一惊之后高声叫好。 “好!” “啊!” 难以表述的惨叫声,回荡在所有人耳中。 闯进了中宫空门的吴青,当然不是来闲逛的,左拳背凶狠的捶在了刘建虎半掐诀的手上,轰得刘建虎一阵电力通体,浑身一抖不算,吴青接着化拳为爪,攀住刘建虎的掐印手,死命一拧。 十指连心,五指破烂,刘建虎叫得凄惨也就不足为奇了! “掐印?” 吴青脸上凶光闪烁,双手拧住刘建虎的双手向自己的方向一拽。 吃痛之下,刘建虎不由自主的踉跄往前,胸口自己撞到了吴青的拳面上。 咚!旁人听得清晰,这是大锤擂空鼓的声音。 刘建虎一声闷呛,几点血沫子咳了出来。 自己的去力,加吴青毫不留力的双拳,直接把他胸腔双肺里最后一丝空气都挤了个干净。 “念咒?” 吴青一声冷哼,琢磨着再有定力的人,此刻气尽血涌,恐怕也是没法完整的念完一段咒语了。 这就是百分之二十的武术专精差距,没了罡气罩,打得你连掐决念咒都做不到,还想施法? 刘建虎听得这冷漠的两字,眼前更是一黑。 心中的惊骇先不说……天见可怜,他手指被拧成麻花之后,就没了念咒的想法…… 第一百五十五章 印章 几乎废了刘建虎的双手,按理来说,该放过他了,但吴青并不留手。 一个三级高高手,今天是褪了毛的凤凰,明天罡气罩恢复,就是老虎。 空气里嗡响着连续沉闷的拳面破空声。 在旁人目瞪口呆之中,吴青小步进身, 双拳雨点一样打得刘建虎抖如筛糠,胡乱摇晃 两条黑影似的重拳不像是打人,像是擂着压水井。 刘建虎接一拳退一步,每一步都在地上向后划拉出痕迹,同时就往前喷一口咸腥味的暗红血液,红渍沾在了他的领口里。 吴青侧着头,躲着臭血,眼看着离刘建虎身后的佐治员和盐警们越来越近,大脚向后一划拉,脚尖钉在地上,腰满肌,腿满筋,最后一拳蓄满了刚劲的力道,轰在了刘建虎的肚皮上。 直轰得刘建虎身子一弓,有出的气,没进的气,一团死肉向后飞退, 将迎来的忤逆盐警们压得一个趔趄。 吴青趁势而上, 眼角一晃, 竟然是常英也上来帮手, 然后是冯成贵等人,咬咬牙, 也涌了过来。 佐治员们失去了自己的领头羊,忤逆盐警们也完全没料到刘建虎的落败。 气势一泻千里,心头的劲也一时没提起来。 常英在自己脚侧,冯成贵等人干脆还没赶到,吴青就已经如同猛虎出笼,虎入羊群。 贴着刘建虎的身子,手一抓,将刘建虎的配枪握在手里,如鹿越涧,高抬腿,大纵步,踩着尸体的胸膛往上一翻,就已经落在了佐治员中间。 身形拳影腿风猛烈旋转着,吴青的下手也很有计较,不逮忤逆盐警,就光逮着佐治员们揍。 三拳两脚揍了几个鼻青脸肿,去了他们的枪, 最后手一拢,揪着两个惊慌失措的佐治员领子就往后退。 两名佐治员拉在自己前头作肉盾,吴青边退边道, “这可是以后你们铨叙科的科员,够胆就开枪!” 反应过来的忤逆盐警们,准星瞄了又瞄,就是瞄不到两名佐治员身后被完全遮挡的吴青。 诡物拿在手里,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正在掐诀念咒的几个,更是如同被扼住了喉咙,半个音节也不好往外吐了。 常英与冯成贵在吴青身后举着枪,也没贸然开火,一脸为难。他们想保为他们出了气的吴青,但又不想白白送了自己的安危。 两方人马隔着一个吴青和被他挟持的俩佐治员,泾渭分明之余,各自骂骂咧咧,但到底是没火并起来。 詹仲达死了,刘建虎死了,始作俑者吴青却诡异的全身而退,并且暂时的控制住了局面。 一名佐治员躲在后头护头护脸,却依旧眉低眼高,拿枪的手哆嗦了一下,觉得现在是自己的机会,厉声道, “一颗子弹杀了仲达兄,好简单啊!可你想过打完之后怎么办没?整个榷运局都是咱们常副官的了!杀人?出了这门,遭缉捕的时候你能杀几个?想清楚!现在放了海山兄和国钊兄,算你个将功折罪,从轻发落!” 陈清利害,恩威并施的劝降之语听得吴青一脸冷笑, “晓得我为何要抓俩人当肉盾不?” 说着,松了其中一个, “掏掏我左口袋。” 这名吴青叫不上来名的佐治员感受到自己的脖领一松,犹犹豫豫,但回过头来,看着吴青在晃动枪口…… 这么近的距离,没人能保得住自己。 这佐治员只好咬咬牙,伸手在吴青左口袋掏了掏,掏出来折成方块的两张纸。 “先念上面那张。”吴青冷冷道。 佐治员展开第一张纸,纸上字迹潦草,他仔细辨认了一会,下一刻就眉头紧锁,嘴巴大张,仿佛极度不解的在纸上和吴青身上来回打量。 “念!”吴青的语气严厉了几分。“然后给他们看看页尾盖得谁的章!” 旁人全都疑惑,不明白吴青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佐治员一抖,结结巴巴念道, “兹简任吴青为南余道道尹……页尾盖的是管将军的章。” 这一念就让人晓得为何这佐治员之前一脸的不解。 他还把这一页纸举了举,好让众人看清楚,纸上鲜红的印章。 如同在沸水中再扔了一枚炸弹,旁人瞬间哗然, “怎么可能?” “吴青是谁?” “还问?就这小子啊!” 现在还处于六个时辰之内,安龙奠土科仪还有效果,但听着耳朵里常英的问话,吴青没回答,脸上似笑非笑, “接着念下一张。” 这名佐治员飞快的展开下一张纸,这会可比之前念得顺畅多了, “兹特任吴青为南余道镇守使……页尾盖的还是管将军的章。” 如果说,之前简任吴青为南余道道尹还有人半信半疑,这第二张纸就让人反应过来,这他妈完全就是天方夜谭。 哪有镇守使任命别人坐自己的交椅的! 忤逆盐警与佐治员们有人怒骂,有人冷笑连连, “这他娘假得不能再假了,拿出来唬你爷爷呢?” “看那字太潦草了,管将军哪个秘书不是高知,怎么可能写出这字?” “这小子再诈我们,现在上去拿了他,不要叫他跑了!” 常英见吴青没有在私人会话中回复的打算,却也还是在私人会话中提醒道, “趁现在退过来,我们护着你往后窗走!” 众说纷纭之中。 吴青忽然嗤笑一声, “你们说这是假的?我说这也是假的!但何以都是一样的‘管春武印’,詹仲达常副官拿出来的文书手令就是真的,我拿出来的就是假的?” 有名佐治员仿佛笃定了现在就是自己破囊而出的机会,越出人群反问道,“你什么意思?” “我是说,光一个印章,是断定不了文书真假。”吴青淡淡道,“但偏偏常副官和詹仲达拿出来的文书,内容不离谱,你们就信了?” 常英冯成贵等一帮盐警皱眉,还是那名佐治员,了当的开口, “都这节骨眼了,还反过来想劝服我们?知道自己逃不掉,玩嘴遁?” 吴青瞥了他一眼,“不是嘴遁,只是刚才正打着的时候,大家伙脑子上头,倘若我说一句,我有证据证明常副官和詹仲达拿出来的文书是假的,怕也是根本没人信的,现在我说完了,你们脑子都在转,我再拿出人证物证,才有效果不是?” 那佐治员一激灵,“你什么意思?” 吴青没搭理他,掏着口袋,歪着头向身后走廊尾端的一个房间叫道, “林英娘出来!把之前你对我说,再说一遍!” 话说完,口袋里掏出一方方正正的物件,吴青在这物件底哈了一口气,就盖在了自己身前这名佐治员的脸上。 吴青还拉着这名佐治员转了一圈。 让所有人都清清楚楚的看到这名佐治员脸上四个红字, 管春武印! 九叠箓字的! 包括常英,忤逆盐警,佐治员们,以及一直打酱油,不偏不倚的那拨盐警们,都是往落在了地上,詹仲达生前拿出来的那张文书,页尾鲜红明亮的“管春武印”比对了一下。 有人惊,有人喜,有人心底寒冬腊月一盆水。 佐治员脸上的印,和文书上的印,一模一样! 他们自己问自己,吴青哪来的印?除非是假的! ………… 吴青手上的印章当然不可能是凭空而来。 这印章的来历,还得从之前,常英从詹仲达手上接过“镇守使令”说起。 吴青那时在常英身边,看着镇守使令页尾的红色印章时,就眼中精光大冒。 页尾这四个弯弯曲曲的九叠箓字,四个字排四个角,右上起念。 四个字的排列方式如下: 武管 印春 ………… 这就和吴青才见过的一物件,对上了号,但因为不确定,就没做声。 等到冯成贵去了又回,汇报常英, “常副官手持另一封镇守使令,强占了榷运局。” 吴青心里还是没个定谱,所以还是没出声,自个从人群从抽身,来到了一房间里,老医生和林英娘躲里面瑟瑟发抖。 吴青看了两人一眼,径直走到床边。 林英娘明显错愕了一下,这回吴青注意到了,他暂时没管,伸手将枕头翻了过来。 枕头上两个弯弯曲曲的红字,“印春”。 之前吴青把这当成了这枕头套的制造厂家名字,但现在,他知道了,这压根不是厂名,而是盖了半截的印章字。 他拿手指一抹这俩字,指尖带红,眼神越发锐利。 油墨还能蹭下来,这是新印上去的。 放下枕头,吴青抬枪的动作行云流水, 枪口指着林英娘,人却看着老医生发问,“这间房今天除了林英娘之外,还给谁住过?” “没了。” 老医生答。 吴青这才重新看着林英娘,语气坚定,没人会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我数到三,你不说清楚你的来历,说清楚这枕头上的‘印春’两字,是怎么回事,我就开枪……一……” 林英娘身子一软,趴地上就缀泣了起来,但开口却是出乎吴青意料之外的干脆, “长官我招。” 搞得做好威逼利诱准备的吴青都是微微一怔。 他哪里知道,林英娘的干脆,不是因为吴青此时眼神冷厉,而是因为先前血婴在给吴青常英刘建虎造幻象时,不知为何,没有将林英娘屏蔽了去。 吴青所见的幻象,林英娘看不见,但是自言自语的吴青,她可就看得清清楚楚,也听得清清楚楚。 这就导致,吴青面对着幻象中阎君时,所说的所有话,全都被林英娘听了去。 当然也包括那句,“他该谢谢我……没打得过我,那是他的罪,不是我的罪!” 由此,林英娘就知道了吴青是个心狠手辣的主。说要开枪,说不准真就要开枪的! 她不敢赌吴青猜到了多少,哭哭啼啼,老实交代, “我并非某人外室,而是水东一名制章匠的女儿。半月前,一名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的安保拿着一纸文书,找到了我家里来,让我父亲按照文书上边的落款印章,刻一个假章。是九叠箓的‘管春武印’。” ‘私刻印玺可是大罪’,我爹大声呵斥了他,可他给的实在是太多了,足足五百块银元,我爹就迷了心窍,可这肮脏活哪里是那么好做的?做完了章,他们杀我全家灭口!幸好我爹留了个心眼,多刻了个章,交章时,刻意将我和多刻的章都留在了对街的点心店里。可怜我丈夫,我爹我娘,死于非命!” 林英娘半趴在地上,时不时抬起脸颊,才能见她眼眶通红。 老医生骇然,“那先前来追杀你的那两名杀手也不是杀手?” 林英娘抹了一把眼泪,“是余江安保公司的安保。” 老医生在旁驳斥道,“那先前为何见了几位巡警长官,不说出来?” 林英娘呜呜的哭,“你可知他们拿来叫我爹仿制印章的文书,是什么文书?是一任命文书,任命一个名常贤的人,为镇守使副官。其权势可想而知,哪里是几个巡警能摆平的,说不准我说出来了,还要捉我去拿赏!” 林英娘的担忧不无道理,她又不知道榷运局的盐警们与常副官不对付。 吴青只听得一激灵,连忙手一伸,“那印章拿来。” 林英娘不舍,但话都说这样清楚了,当下也只能从怀中掏出一个拇指大小,长方条状的印章。这印章之前被她用一层薄布包裹,藏在了枕头下,才会在枕头上留下“印春”两字。却不想被吴青给发现了。 林英娘还是不舍,这乃是替她家三条命案雪仇的唯一物证。 吴青一把夺了过来,哈了一口气,在自己手背上一盖,确定了这印章和詹仲达拿出来的文书上的红印一模一样,看了眼饮泣的林英娘,嘴角的肃杀冰冷收了收,语气一扬, “放心,不白拿你这印章,你家的仇,我报了!” 林英娘一怔,吴青却想的很清楚。 常副官和水东安保公司是一伙的,这点无疑。 余江安保公司的人拿着常贤被任命的文书来做假章,如果说两者没关系,没人会信。 而印章,是一种用品,是要拿来用的,用在了哪里? 最近哪里同时出现了常副官,余江安保公司,以及盖了管春武印的文书,那自然就是用在了哪里! 佐证还有,按冯成贵去而复返的回报而言,几乎是镇守使管春武前脚刚离开了余江,后脚常副官就发动了突袭。 如果强占榷运局真是管春武的意思,何必偏偏选这个时候,又何必用余江安保公司的人?城外第九混成旅的装备更精良,人数更多。 只能是常副官趁着管春武尚在路上,通讯不畅,玩了一次欺上瞒下的独走! 第一百五十六章 决断 走廊上。 听林英娘叙述了一遍后的众人,再看着吴青手上的假印章。 就算是再蠢笨的人,都做出了吴青先前一样的判断。 这下子,不少人通体冰凉,手心见汗,尤其是忤逆盐警们为突出,不少忤逆盐警都是经年老警了, 但手上的枪,抖个没完了。 虽然佐治员们心态也并不轻松就是了。如果常副官伪作文书,假传喻令的事是真的,那等到管春武回来,常副官的失势已成必然,自己一个小科员,又得罪了榷运局…… 事关自己前程性命, 犹有佐治员死鸭子嘴硬, “你这印章只能证明常副官……不, 都没完全的证明常副官就是这枚假印章的主人?而且就算是,你如何能证明常副官将这印章用在了此时此刻?” 他自己都没注意到,他尾音中的颤抖。 但确实,这名佐治员的话不无道理。 不能简单的凭借一个印章,就断定常副官伪造文书,假传喻令,说不准他是留着以后用呢? 理智的说,吴青拿到印章之后不应该直接杀了詹仲达,应该观望一二,伺机而动。 可反过来,如果常副官没有伪造文书,假传喻令,那詹仲达也就真是要入主榷运局八字缺一瞥的铨叙科。 那吴青也没有再忍詹仲达的必要了。 吴青与施大海还不是那种真正意义上的师徒关系, 可詹仲达就能直接迁怒于吴青,如果说以后詹仲达不在吴青的升迁上搞事情,那才叫奇怪。 吴青既然无法升迁,还要在榷运局忍气吞声干嘛?其他盐警养家,享官位, 拿特权。 可他吴青又不是为了这三样来。 确认了没法升职,宰了詹仲达就走,他自信能比官军们更快回到老家,带家人出走避祸。 虽然又一次连累到了家人,但是吴青这回有攒下大几百块银元,带着家人,到何处不是潇洒? 詹仲达就死了。 有至少一半,是死在他口口声声一点都不怕的“匹夫之怒,血溅五步”之下。 “当然是可以说常副官不一定就把这枚印章用在了铨叙科的文书以及任命他为联络副官的文书上。”吴青淡淡一笑,“但什么这枚假章和常副官没联系这种天真的话就不要说了,谁不知道常副官现在和余江安保公司就是一伙的……他才刚指使余江安保公司的安保们,占了榷运局。” 吴青平铺直叙的语气,却像是一把刀子直戳对面人们的心肺, “所以啊,至少伪造印章一罪,常副官是跑不掉了。伪造镇守使管春武将军的印章啊,其心可诛啊,你们猜等管将军回来后,常副官是个什么下场?如此,没了后台的你们还要负隅顽抗,阻着我们的路嘛?” 此时如果有一个能领军的人物在领导佐治员和忤逆盐警们,统一了他们的思想,心再狠一点,说不准就立马会发生一场火并,试图将证据消弭于此间诊所。 但可惜,能领导他们的人物,一个詹仲达脑袋开花,一个刘建虎胸口凹陷,都死在了吴青的手里。 此时留给一盘散沙的他们的,就只有惶惶然与脸色灰败。 乌合之众们,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做出了乌合之众必定会做出的趋利避害之举。 脚底下不自觉的就让开了道路。 吴青系好斗笠扣绳,朝上一跃,从天花板上取下赤禾刀入鞘。 常英深深看了吴青一眼,一声令下,“走,立刻回榷运局。” 冯成贵等人,以及先前未站队的盐警们轰然允诺,戴好斗笠在佐治员和忤逆盐警们畏缩的注视下,鱼贯而出,蓑衣叶片,带出的劲风吹拂。 屋外万人捣潭之声依旧。 黄叶仍风雨! 此间事尚未处理完,就急着回榷运局,看起来有点无厘头。 但紧跟着之前的思绪。 假使常副官真的是在伪传文书,假传指令,那新的问题出现了。 常副官拿下了榷运局,不是管春武的意思,那等到管春武回来。 以管大将军独断专横的性子,不可能捏着鼻子认了。 生米煮成熟饭这一套,对他来说不管用! 常副官拢到了多少权力,就得吐出多少权力。 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罢了,自己恐怕也得栽进去。 这不可能。 杀头的买卖有人做,赔本的买卖没人干。 动用了几百号人参演,比人数最多的傩戏曲目还多,不可能没有一点目的,还倒贴? 吴青,常英都是头脑并不蠢笨的人,不用明言,对视一眼,此事已经想出来了,也几乎做出了同样的决定。 既然不知道常副官到底是为了什么,那就回到榷运局一探究竟便是。 所以吴青先前才会有这一问,“还要阻我们的路嘛?” 一道道蓑衣在水西棚户片的羊肠小道中飞快穿梭,周遭的民居紧闭。 雨水在飞扬,直通天穹。 所有人都盯着天空的掣电奔雷的暴雨,没人注意到被雨水翻卷而起的泥。 不是泥更下贱,只是泥是大地的一部分,没人会注意自己脚下,无时无刻不存在的大地。 而雨会消,但泥不会。 ………… 余江此时的天气,如同黎明前,黝黑的闷人。 榷运局大门前。 很奇怪,占领了整个榷运局,但常副官却坐在自己的车里,车子连火都没熄。 车身时不时整个提震一下。 老车了,这不是常副官买的车,这是常副官当上了副官之后,配的车。 雨打车顶铁皮的滴声,如同连续不断的走秒声。 催促着榷运局内安保们的行动。 常副官坐在车内,歪头看着车窗外。 黑色大铁门前,两株梧桐树,被风摇撼,淅淅沥沥振下一阵枝叶上蓄积的雨水,落在了一长串从榷运局往外走的行人身上。 席玄月上后山取诡物,还未下来,她如果在这,恐怕会惊讶,这些往外出的行人既不身穿明黄军装的军人,也不是背后绣着安保字样的安保,而是榷运局缉私二队相当数量的文员,技术官。 不是全部,但是相当数量。 出来时和押送他们的安保们有说有笑。 所以这不是押送,这是护送。 出了榷运局,经过常副官的车前,打了声招呼,在数名安保的带领下,去向是水东区。 接着是一箱箱带铜锁的大箱子,四个安保抬一个箱子,落地都是沉闷的声音,这是榷运局的库银,十几好箱。 被一个个安保们抬着,去向也是水东。 然后是缉私二队军火库中的三门五七快炮,两挺价格不菲的乾宁式重机枪,以及相当数量的长枪短枪弹药,几乎在榷运局门口堆成了一座小山,在往多辆板车上捆绑。 如枪林立的车把手对准的方向,不用说,还是水东。 拿了钱,拿了人,拿了枪炮,但常英面色还是沉着,因为这些军火银元都只是顺带的。 直到看见席玄月的车子从后山驶了下来,在雨幕树荫间若隐若现的亮漆面车顶盖,渐渐靠近山脚,直到一束跳动的大灯打在自己的前车窗上。 常副官发出了开怀的笑声。 这意味着他拿着诡物的属下们也快下来了。 果然,片刻后,就看见了那一个个明黄色的身影。 拿麻袋装诡物,只是为了表现自己对其不甚在意,但自己的属下们,还是一个个表现的如临大敌,将麻袋抱在了怀中,好像怀抱着炸弹。 这可不是炸弹。常副官捻着自己八字胡的胡尖,眼中有精芒。这是力量的根源! 是榷运局主管玄秘事件的基础,是练气士的根本,放平时那也是重中之重,外人看不见的东西。 尤其是缉私二队这些诡物经过挑选,效用出众的同时,负效用几乎都能人为克服。 偏偏这诡物又是被席玄月封存在了柳明殿中,开启的符箓和手印,只有席玄月自己知道。 如果不是席玄月自愿的话,基本没人可以从她手上拿走诡物。 拿出这八十件诡物,对席玄月来说,无异于抽筋扒皮一样难受。 但是夹杂在一众权利,股份,部门让渡中,这一众的抽筋扒皮行为中,就显得没那么显眼了。 对已经打定主意一退再退的席玄月来说,拿出诡物,只是退后的第一步。 却不知常副官坐在车内,步子往前迈一步,都已经是极限了,再下去,要么下车,要么缩腿,他阴沉沉的嘀咕。 “也不是只有你们知道玄秘力量是好东西的!” 乾国人的性情是总喜欢调和,折中的。譬如你说,你的势力太大了,须要分我一半,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乃至于你已经确切的拆了屋顶,再来分房子,就允了。 打在常副官挡风玻璃上的炫光一灭,席玄月的车子车门打开,黑白相间的十方鞋踩进了一滩污水中,但它的主人毫不在意,女高功没下车,就从车窗里看见了这自家这门前又是走人,又是运银,又是运军火,搬家一样的乱糟糟场面。 此时哪里还顾得上仪表,道童在后边拿伞追着她,但哪怕打定了忍耐的主意,席玄月还是一脸的愠怒,快步来到常副官车前,尚且隔着车门, “常副官您这是何意?” 不等她敲车门,车门一敞。 常副官看着边朝自己示意,边将诡物送上另一辆汽车的属下,笑着回答, “席局长既然已经将诡物交了出来,那我肯定也得展示我的诚意啊。喏,我在让我的人逐步撤离榷运局呢。” 道童举伞在席玄月身后站定,她自己速度起伏的胸膛渐缓,眼中有怒火燃起,又迅速熄灭,定了定神,道, “自是不能让兄弟们白来一趟,但是……” 以退为进的话术说不出口了,她阴沉沉的看着几名士兵将包紫绸的小盒子一个个的塞进常副官的车里。里面瓷瓶晃动的声音明显。 这些全是天柱观历年丹药积累! 席玄月面沉如水,眼中又一次有着神异的光彩在眼底晃动,咬音很重,“常副官,咱们之前说好的没这些!” “诶,事已至此。”常副官佯作唉声叹气,“丹药可以再炼,人可以再招,诡物可以再找。和榷运局的权利相比,这些又能算得了什么?” 席玄月心里默算着月份,脸上时刻挂着难看的脸色,最终眼中的神异消失,只叹息一声,“常副官说的是,只是这样一来,让我们日后再如何好展开玄秘工作?” “我相信以席局长的才智过人,难不倒你的。”常副官不咸不淡的说了一句。 谈这一会话的功夫,各样的军火银箱都结结实实的捆扎在了大板车上。 常副官一直未曾熄火的车引擎终于引起了席玄月的一丝怀疑,常副官看了眼想自己比了一个手势的属下,却摆摆手,大模大样的关上车门。 “行了,我还有点要处理,就先回营了。开车。” 话音刚落,竟然是直接抛下已经整个占下的榷运局不顾,命令司机开车。 席玄月哪怕心有疑虑,一时也是不好拦的。 十几辆大板车木轮一起滚动“碌碌碌碌”短暂的压过了雨声。 十几名士兵带领着两百多名余江安保公司安保殿后。 庞大的队伍竟然是一瞬间撤离的干干净净。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榷运局,竟然一晃眼的功夫就只剩下雨声依旧。 仿佛刚才满局持枪安保只是错觉? 显得,有点急切? 榷运局内的署员小心翼翼的走出来了几个。 席玄月凝眉问道,“局内还有多少常副官的人?” 只是例行一问,但没想到属下的古怪回答让席玄月凝望着消失在街尾的常副官座驾,脸上的疑惑久久不能退去。 “一个也没有。” 席玄月怔怔出神,心里的不对劲感放到了最大。 怎么就这么走了? 就算是自己表达出了诚意,交出了诡物,安分的交出了军火和丹药,那常副官也该留下部分人手来进行协管,稳定对榷运局的控制? 没人你控制个锤子?! 街道的另外一头疾驰奔出一排身穿蓑衣的盐警。 常英领头,吴青紧随其后,一众盐警脸上带着焦急。 远远看见榷运局门口并无多少人,警惕的心放下去了一点,但疑惑的心升了起来。 既然没看见常副官的人,本来打定偷袭主意的常英直接带队来到了席玄月面前, “巡检大人,常副官他们人呢?” “走了。”席玄月眉头紧锁。 “走了?”常英举起手中吴青找到的假印章,焦急道“常副官那文书可能是假的……他空手走的?” “文书是假的?”席玄月愕然,一下子没明白过来,盯着假印章,下意识回答, “他不是……空手走的……” 语气越来越沉,语速越来越慢,一顿,席玄月满眼的错愕, “他把缉私二队和天柱观……搬,空,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熟悉的套娃感 “哈哈哈哈……这老娘皮炼丹炼傻了?!……李老真是想太多了,还担心最后关头火并?” 常副官的车速并不快,毕竟还要顾及车后的大板车。 拥挤的车内,常副官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过于失态的笑声,是因为他就没想过会这么顺利。 一开始他提出条件时,席玄月有明显的拖延姿态。这还在他和李介明商定好的计划之中——有所拖延是必然的,这又不是小事。 所以他才会在一开始就提出多项条件, 但只要求席玄月达成其中一项条件,交出诡物即可。 如果从席玄月的角度来讲,交出诡物,用以拖延其他几项权力的让渡,是很划算的事情。可惜常副官压根就没想要其他权力。 趁着席玄月上山取诡物的时间,常副官自己再出动人手,将缉私二队和天柱观的东西给搬空。 等席玄月下了山来, 发现木已成舟, 难道还能叫常副官把东西搬回去嘛? 李介明提出的原计划中, 还做好了在最后阶段和席玄月来一场火并的打算,毕竟身为缉私二队的巡检大人,要是没点压箱底的本领,反倒奇怪。但常副官没想到席玄月就这么忍耐着,让他们走了! 常副官之前在车门前的摆手,就不是向席玄月摆的手,而是自己的属下向自己打手势询问是否要动手,他摆摆手,示意不用了。 丹药,人手,军火,诡物,银元。 简直和进了百货商店一样。 满载而归 常副官在车内啧了一声, “听说真传道门的弟子一身玄秘手段,适合生产, 不适合战斗,原来是真的。” 吴青还在猜测,但常副官自己还不知道嘛? 从一开始, 管春武就没有任命常副官为联络副官,只是让常副官敲打敲打席玄月一二。 按照惯例,席玄月老实的认认罚,献献金,这事就算过去了。 但常副官的野心,不止于此。 武力强占榷运局,花样百出的分裂缉私二队,乃至于伪造文书,摆出一个我要整个榷运局的姿态,都只有一个目的,让席玄月老实服软。自愿的交出诡物。 诡物被封印在天柱观柳明殿里头,要密码的! 不可能对南余道唯二的简任大员之一进行刑讯,想让席玄月交出开启封印的手印和咒语,就只有权力交换了。 车上的司机,是军部委派的司机,不是常副官亲信,并不知道常副官伪造了文书,便奇怪的问道, “大人何故如此大笑?” 常副官抹了一把笑出来的眼泪,随口说道, “之前榷运局的席局长说我常家乃是余江名望之族,此言差矣。因此发笑。 旧乾朝年间,我常家祖上出过四品的宣抚使,到我仍旧干的军差,如果按照泰西人的说法,我常家倒是勉强可以算一个军事贵族,可惜……” 常副官惋惜的摇了摇头,“没几人认,因到我爷爷辈,我常家就已经没落了,连祖宅都卖了。说出来丢人,我年轻时很是当过一段时间的穷家子,穷到去拜码头,当过几年斩人混饭吃的打锣仔,更丢人的是,没混出名堂。” “大人何必妄自菲薄,我民国政府中多的是公口出身的将领政客。”司机捧了一句。 “呵呵。”常副官揪着自己的八字胡,蔑笑一声, “常听说某某将领是某帮大字辈门人,又有某某国会议员是某门左护法……别笑人了,去问他们,他们自己都不认的,都是那些个帮会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罢了。 这些将领政客,早年还不是将领政客,不过是起于萍末之时,未有晋身之阶,拿帮社做阀,登堂入室之后,有哪个再会谈及自己头顶几个香炉,同帮社中人排资论辈?真要以此为荣的话,民国初立之时,又哪来的全国各城大剿公口帮社? 我常家早些年没落了就是没落了,我这个常家长孙也就当了打锣仔,丢人是挺丢人的。但也没什么不好讲的。” “大人所言极是。”司机递话,“那大人领着常家再度起势,想必是历尽艰辛?” 司机不是官,但这年头的司机,除了不开窍的,哪个不是见多识广,深知位卑者最恶谈及出身,而位高者最喜谈出身艰难,好彰显自己如今成就之不易,个人能力之卓绝。 却不料常副官并未显得谈性大起,只淡淡道,“哪里来的再度起势?我常家祖上乃是四品顶戴,一地宣抚使,而我从军十年,五年大头兵,五年排长,借着军服,算是置办了点家业。 最后因为办事稳妥,善于处理琐事杂务,上个月才被任命为区区一个陆军少校,闲职副官,轶等六品,幸得管将军看重,才有了点权势。但没点根基,只怕我一死,我常家又是破落户了。哪里算得上起势?” 司机打了一下方向盘,便点了点头。他明白,常副官还真不是在自谦,副官嘛,都说了是和太监一样的人物,一身威势荣辱,全系主官。尤其是常副官还是刚上任一个半月,还没那么多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俗称没根基,一人倒,全家倒。 司机便捧道,“大人才智卓绝,这才成了管将军大人的肱骨一个半月,便拿下了榷运局,往后前途无量,必得管将军长久器重,不愁家族之忧患。” 作为一个司机,能说出这番话,算得上伶牙俐齿了,话语中也分明看出来了常副官对家族的重视。 但不知戳着了常副官哪处痛筋,常副官冷哼一声, “开你的车。” 司机暗道不好伺候,立刻专注道路,缄口不言。 常副官神色稍展,却是闭目养神,兴奋之余心头萦绕着一股黯淡。 兴奋在于成功的几乎搬空了缉私二队。 八十件诡物,代表了一个月三十天后,自己就能有八十个练气四层的练气士。 再加上从缉私二队收买而来的文员技术官,军火和丹药。 只消一个月,他就能造个新的缉私二队出来,辖管南余道玄秘事件。 玄秘! 虽然现在末法时代,阴阳气绝。 但依然是在军政之外,最大的一股力量。 诡物就是介入这股力量的基础。 往后他常家真正的根基就有了。 黯淡的是,伪造文书一事是决对逃不过去的,哪怕常副官并没有真正意义上想拿下整个榷运局,也没有动除了自己十几个手下之外的军队。 但以军务干涉政务,伪造文书,犯管春武大忌,一旦管春武今晚到了会县行处,恢复了与余江县的通讯,得知了常副官的所作所为,定会勃然大怒。常副官自己更是做好了付出极大代价的准备。 不过一切都是值得的。常副官摸着自己稍微斑白的鬓发,如此自我劝慰。 他没把握能够通过生米煮成熟饭的方法,来让管春武捏着鼻子认了,让自己掌握榷运局的权力。 但他有把握让管春武在勃然大怒之后,依然认可自己掌握这些诡物,乃至玄秘事务。 私自行动拿住整个榷运局,和只夺取榷运局的部分物件,这毕竟是两个档次的独走行为。 不可同日而语,受到的处罚也不可能一样。 常副官也有自己的理由来进行这种非常越界的争夺行为。 而无论是常副官这样做的‘理由’还是,还是这样做的‘把握’,都落在了管春武此次离开南余道去开的胡系军阀内部会议上。 这次的会议,只有一个中心议题。 府院之争。 …… “时势逼人啊。” 常副官不禁暗叹一声,由“府院之争”起,心绪不由的飘远,已经在盘算着之后的事情了。 将一切计划内的东西拿到手的常副官,已然将榷运局和缉私二队当做了被车轮滚过的烂泥一样,抛在了脑后,不值一提。 榷运局的人得到自己造假的消息该是两个钟头之后的晚边,等联络上管将军才能知道被骗了。 常副官看着车窗外,水东大桥不断后退的钢筋骨架,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而过了这整个南江省第一座钢铁大桥之后,再有不到一刻钟,自己的车队,就该驶入第九混成旅营地了! 届时榷运局的诡物,丹药,军火,库银都将真正属于自己。 到时就算席玄月那老娘皮发现了自己的把戏,也没那胆子冲击军营。 而且就算提前被发现了,榷运局还能有什么人手来截断自己的车队? 是已经被自己缴械的缉私一队,还是已经被詹仲达收买,分化的缉私二队? 没一个能打的! 虽然后续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常副官坐在车里,还是长出了一口气,露出了自得的笑容。 席玄月那老娘皮,太好骗了。缉私二队,不堪一击。 我常贤要是早几年就当上了副官,还何必费尽心思搞什么玄秘的方向,直接和老谷那老小子竞争,去主攻军务。 可惜,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老谷于军务方面已经根深蒂固,而自己是绝对没胆子和这次一样,用假文书去撩管将军绝对的虎毛的。 轿车行驶平稳,处于一片唏嘘中常副官却忽然注意到,驾驶位的司机看了一眼圆形的后视镜,就忽的眼皮大张,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嗯? 常副官刚要呵斥出声,眼睛却不自主的瞄在了司机所看的后视镜上,然后就露出了和司机一样的愕然。 后视镜被雨水打湿,模模糊糊的反射着一道窜天的玫红色,将自己的车队,拦腰截断! ………… 在榷运局门口,听席玄月说到,缉私二队和天柱观几乎被整个搬空,常英沉默了下来。 一直未曾言语的吴青和冯成贵等人保持住了沉默。 如果说之前吴青还在犹疑一个印章能不能定常副官伪造文书的罪,那现在常副官和他两百多号属下们,早已消失不见的身影足以钳死这个猜测。 常副官的目的就不是榷运局,而是主管玄秘的缉私二队。 众人心里明白,缉私二队这次结结实实吃了一个大亏。 亏到姥姥家了! 但哪怕是性格最燥急的冯成贵在被这个消息惊诧到之后,都没有提出什么追上去抢回缉私二队财产的说法。 别说常副官觉得榷运局没有那个能力去追他,就连冯成贵这个莽汉子环顾四周,都是一样的想法。 死了四人,重伤一人,被詹仲达收买分裂出去部分,现在能动用的盐警,包括队长常英在内,也就只有十人。 缉私一队的盐警被缴械,没枪,派不上用场。 而缉私二队的十名盐警,哪怕个个实力强悍,个个能以一敌多,但是去冲击两百号持枪安保?别搞笑了,自寻死路嘛? 练气士又不是战神。 别忘了余江安保公司的安保,不是保安,他们由白城帮骨干就地整编而来,不如说是雇佣兵更贴切一点。 在一个多月以前,这些“保安”们,才有组织有预谋的屠杀了一遍余江最大的十一家帮社。 和真正的正规军肯定没法比,但心狠手辣,杀人如麻,组织严密的评价绝对够的上。 吴青低眉沉思,说起来总感觉常副官这一次的行动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套娃感。 一样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的老掉牙把戏,一样的白城帮帮众——所以该不会这次的计划还是李御史那老逼登的主意? 大有可能!李御史和常副官现在谁不知道他们是一伙的? 本来李御史一词已经从吴青的视线中消失了,但如果真让常副官这次得逞了…… 吴青心头一沉。往后又有交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冯成贵不甘的语气打破沉默,“所以,就这么算了?” 盐警们一个个抬起头来,看了眼冯成贵,又看了眼常英,常英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话来。都知道常副官是假传文书了,常英自然有心去将东西抢回来,但实力对比悬殊…… 所以他又看向了自己的上峰席玄月。 席玄月低头沉思,只看得出心情差劲,没有出主意的说法。 众人相顾无言。 发现了又怎样,没有足够多的人手,白搭!怒气再高,也变不出千军万马来。 缉私二队这次,恐怕真得打掉牙齿带血吞! 但吴青这是目光却闪动了一下,心头动了动,是真动了念头。高风险意味着高回报……这不就是自己渴求已久的大功劳? 而且巡检大人也是被摆了一道,替她将面子里子找回来,还有比这更响亮的马屁嘛? 临阵搏杀需放胆! 许久未曾念叨过了。吴青用力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引来众同僚的注视,才沙哑着开口道, “我倒有个主意,不一定管用,但没别的法子了不是?他们有车不假,但后头还跟着大板车,速度肯定不会快,现在走了一刻钟左右,我们现在有车的话,肯定追得上。我们局里有几辆车?” 常英答道,“两辆,可是……” 吴青嘴唇斜斜一抿,“十人,两辆够坐了……” 冯成贵气急,“这不是够不够坐,也不是追不追得上的问题!” 吴青瞥了一眼神情一放的常英,心中自有计较,摇头道,“他们不该拿了我们的枪炮弹药,还捆在大板车上拉走。” 常英听得面皮抽动,抬手拦下其他人的言语,眼中有坚毅之意,“要是事后才发现,那没法子,可现在不试一试,我这个队长,咽不下这口气!” 他一瞥先前没站边的几名盐警,眯了眯眼,“所以别怪我专横,现在要是一起去了,之前的事一笔勾销不算,加官厚赏。可要是有二话,自己干脆利落的脱了衣裳滚蛋!” 字字如钉! 无论如何他得试一下才死心。 话说完,也不等那几人的回应,向席玄月拱手示意,就指派冯成贵去将自己的车开出来,同时自己叫着吴青,往席玄月的车子走过去。 吴青微微一哂。 冯成贵轰然允诺。 那几名盐警迟疑了一下,咬着牙朝席玄月一拱手,跟上了常英的步伐。 暂时的隔阂被常英一番话统一了起来,接着就是吴青的计划。 “其实我刚才也说了,不一定管用。” “但说无妨。” “我的计划是这样的……”吴青顺势拉开车门,将里头的司机请了出来,自己坐进了车子驾驶位,他不习惯把自己的安危交给别人,手边在方向盘底下摸索着,边娓娓的给常英他们说明自己的打算,越说常英几人眼睛越沉,越说他们脸色越慎重。 不是不行,而是确有可行性,就是得玩命,脸色可不得慎重? 吴青说完计划,很不合时宜的玩了个梗,用以缓和自己紧绷的情绪,毕竟再有计划,也是十个人去冲击两百号持枪武装。不可能不紧张。 “我的话说完了,谁赞成,谁反对?” 无人吭声。 吴青心底自嘲笑了一下,手在方向盘摸索了半天,没摸到钥匙,便开口问道, “没人反对那就走人……车钥匙呢?” 看常英等几人脸色迷茫,吴青知道自己问错了话,补充道,“我是说,这车怎么发动?” “方向盘边上有个拉绳,拉一下。” 冯成贵开来了另外一辆车,停在了吴青的车边,指指点点。 所有盐警分两拨,各坐进了两辆轿车中。 吴青点了点头,手掌一攥这个被他误以为是装饰的拉绳,用力一拉,久违的汽车引擎声轰鸣,让吴青产生了一种回到前世的错觉,没有液压助力的方向盘更是让吴青有种梦回童年的感觉。 虽然很久没提起了,但是吴青始终没忘他在缉私二队厮混这么久的目的。 一脚油门踩下去,小轿车从雨幕中狂奔而出,水气和雾气顺着轿车的左右翼子板,拉扯出一道道白色的水雾轨迹。 无论常副官想去镇守使公署,还是第九混成旅营地,必经之路为水东大桥。 ………… 水东大桥前,十几辆木质大板车像是顶着前头常副官的两辆小轿车在行驶。 如果说镇守使的车队像是一条黑龙,那常副官速度不快,又绵延老长的车队,就像是余江每逢年节便出来游行,插满线香的草绳龙。 雨天的路上,也并不缺乏忙碌的行人 “草绳龙”拦住一个又一个路口。他们过去了,路口的行人才敢动,有人抱怨,但没人敢近前。 两百多个如狼似虎的安保不提,没看见大板车上高耸的炮口,和捆扎结实的重机枪嘛? 就这样,常副官的车队在雨中辟出了一条人围的通道,直到水东大桥前。 起初是只有车队末端的安保才能听见的细微引擎声,轮胎剧烈的摩擦着路面。 比自家常副官的车快多了! 他们想着,一阵被车身带起的大风裹着雨水撒在了他们的身上。 一个个的落汤鸡。他们愤怒的抹了一把脸,一个安保愤怒的将一张由旧报纸折叠而来的纸飞机拂开,还没怒骂出声。 两辆从后方追出来的小轿车,却在一众安保迅雷不及掩耳的时间里,撞破雨珠,一下子冲到了车队的中段。 分列两侧。 “是榷运局的车!” 不知道是哪个细心的王八蛋大喊了一声。 车中的盐警们都是暗叹一声。 安保们纷纷举起手中的枪,勉强瞄准着疾驰的榷运局轿车。 轰。 没有啰嗦和废话。 张狂燃烧的红滚滚火焰从分列两侧的榷运局轿车窗口中狂涌而出,夹击着车队。 蒸腾的雾气“哧”的一下四散开来。 雨水倒卷! 街边的行人们尖叫着四散而逃! 没了限制,更兼吃了大亏,缉私二队的练气士们明显是放开了手脚! 前进的车队戛然而止。 从后视镜中目睹了这一幕的常副官瞳孔一缩一放。 他没想到榷运局这么快就发现了他的意图,也没想到发现了之后居然还敢追过来。更没想到出手的居然是练气士……詹仲达那里失败了? 瞳孔放松时,他的想法却遂然一变,“那来了就不用回了!” 整个人无所谓的重新靠回了座椅上。 詹仲达就算失败了,常副官觉得缉私二队也是元气大伤。 练气士比一般人强太多了,要是整个缉私二队集结,他肯定落荒而逃,但余江县里有几个练气士他还不知? 十几个练气士,来冲击自己两百多号人,还真当自己是战神了? 以卵击石的笑话! 在火龙喷突的同时,密迹的开枪声几乎响成一团,安保们的枪口中铺天盖地的弹丸追榷运局的轿车而去,火光盐务暴闪中,分不出哪个是雨珠,哪个是铜珠。 下一刻,铺天盖地的弹丸临接触到轿车时,全都毫无凝滞的穿透了过去。 两辆轿车如同泡影般破碎。 【蜃市符】 没有盐警想要肉身硬接几百发子弹,哪怕是有罡气罩的常英也一样。 几乎所有安保的枪械,都是一发一拉的栓动式步枪,第一波子弹打出去后。 齐刷刷一片的拉大栓声中,又有两辆轿车从两旁的巷子中冲了出来,车头打横,白色橡胶轮胎摩擦地面的声音尖锐刺耳,烟气被雨水遮掩,车门敞开。 数名盐警竟然直接从车上扑了出来,落地时脚底雨雾四卸。 【御风符】 吴青落地一滚一弹,身后数名盐警紧随其后,一抹鲜亮的赤红色如同猛兽的利爪划开一名安保的喉咙…… 安保们的第二轮子弹已经上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顺应时代 冲进了安保们中间的吴青,快的几乎像是在附近几人之间不断折射的影子。 一闪之间,身形一顿,先映照在安保们脸上的不是雨水,而是一抹红色匹练般的刀光。 吴青的身形刀影猛烈的旋转着,整个人像是带刃口的大陀螺,左冲右撞, 四下旋斩。 每一转都是一名安保身子一冷,惨叫着倒地。 混乱和动荡迅速蔓延。 暴烈到吴青身后的同僚们都各自暗暗咋舌。 这是纯粹的高超武术技艺。 面对这场始料未及的白刃战,安保们没有一个是步枪上了刺刀的,有吴青如同一根锥子刺入,打乱了他们的阵脚,又被一众武艺高强的盐警近身, 情形几乎就是一边倒。 常英手持【退魔剑】, 三点惹眼的形、因、理紫光,追魂索魄,湛金的剑光毫不顾忌道路两旁四散而逃,时不时回首一望的路人,往往一剑挥砍出去,提枪格挡的安保们就连人带枪,一起被一刀两断,就如同被斜切的竹子歪歪栽倒,暴露出断肠烂肉和夹杂其中的弹簧枪销。 其他如冯成贵,何东也是各自有自己的手段。他们都是武林高手,近了身,战场就是他们的天下。 盐警们或是手中窜出扭曲视线的风刃,或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兵刃,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几乎一个照面,车队的中间就被清理出了一大块队伍的空白, 地面的血红。 脚下水流飞速奔涌绕流着,从一名名倒地的安保伤口上卷出红色染料, 或是旋涌进了下水管道,或是奔流向了远方。 车队的前头,小轿车内常副官被被枪声吸引, 竟然无所畏惧的从车窗中探头往后看去,看得此景,心中一片冷笑, “真是不醒目!” 他有理由这样嘲讽。 别看练气士们仿佛是在屠杀,顷刻间清空了一小段。但那是安保们被杀了一个措手不及,损失了十几人而已。 活着的安保还有一百八十多人!一百八十条枪! 一百八十条步枪的桥夹剩弹还各有四发,和吝啬阴阳气的练气士不一样,他们一点不吝啬火焰喷吐后,金属的杀意! 与之相比,十名练气士,真不多! 就在吴青常英等人大肆砍杀之时,安保队伍骚动着。 从缉私二队叛出的文员和技术官们混入人群奔逃。 而训练有素的安保们则趁着盐警袭杀自己同伴的时间,边拉着大栓,边跑动。 偶尔有开了几发,但因为顾忌到和盐警们惨杂在一块的自己人,火线轻飘飘的射向了天空。更像是警告。 但也有名脚步稍慢的盐警因为寻找掩体不及时,而瞬间被多发子弹贯穿身体,如同提线木偶般后纵一步,颓然倒地! 除了被盐警们近身,实在逃脱不开的安保。 其他远处的安保跑近过来,离着盐警们近处的跑远出去。 瞬间盐警们与安保们之间出现了一条清晰的空白“防火线”。 面对这些举动,正与面前安保交手的盐警们鞭长莫及,只能尽可能的将自己的身形躲藏在面前安保的身体后。 在自己队长的呼喊下,安保们的队形从一字长条,飞快变为剪刀脚形状,一条条的步枪枪托轻轻靠在安保们的脸颊上,安保们或蹲或站,队形密集,一名安保毫无知觉的踩在一架纸飞机上,常副官也准备下车,清点人员。 步兵操典之法来源余江武备学堂,常副官既然插手了,哪里会不教习一二。 有模有样的队形,高低错落的两排枪口滑落着冷酷的雨水。 就等着被盐警近身的自己人死完,而后毫无顾忌的开火! 就这一刹那。 仿佛有无形的镰刀从列队的安保们身上狠厉的砍过去! 五米的一个大圆圈内,队伍密集,二十名左右的安保忽然双眼一突,嗓子眼里挤出足以撕破天穹的尖叫声,眼中死白色,像是失了魂,倒伏的麦子一样,齐刷刷后仰在了奔腾不息的雨水中。 没有事先的预兆。 二十余人死于非命。 形容诡异至极! 倒下的尸体扑腾出大片的水花,大颗大颗远比雨珠要大得多的水珠,溅的刚巧处于“五米线”外的安保们一脸惊悚。 五米的圆圈内,二十具尸体的中心处是一架雨水淋不透的纸飞机。 安安静静。 纸飞机的机翼处,流淌的水层下,隐约可见一个火炉的版画。 【诡物·赤烧炉】 炉香乍爇,法界蒙薰,海会悉遥闻。 效用:范围五米内,不断灼烧所有三级及以下等级鬼魂,按照鬼魂等级不同,耗费一至三分钟。 负效用:同时净化凡人的魂魄。 注:炉?纸?炉!纸! ………… 安保们在对榷运局动手之前接受过一定的“培训”,但亲身体验到这种惊悚的一幕,还是让安保们不由的一愣。 并在砭人肌骨的雨水中,遍体生寒。 这一愣神的功夫,足够盐警们做很多事。 吴青一刀捅穿了近处最后一名安保的肚皮,刀锋从后腰处突出,狠命一搅,这名安保眼一突,嘴角溢血,吴青却并不急于将赤禾刀拔出,筋骨分明的大手,抓着这名安保的衣领挡在自己身前。 常英不声不响间,身上一道罡气罩亮起,雨水扭曲避推。 他乃是练气八层的练气士,罡气罩比刘建虎和施大海都要来得硬。 清空了身前的安保们,冯成贵何东等七名盐警,齐齐往自己身上贴了一道黄符纸。 【大力符】 获得一牛之力,三息时间。 掐决的手指粗如萝卜条,肌肉涨破衣袖,七名大力水手外观的盐警一个矮腰,猛的抓住轿车底盘,车底的薄铁板微微凹陷,再用力一掀,两辆轿车如同两道避障挡在了板车前。 接下来就是赌运气的时刻了。 剩余安保们还有一百多名,躁动在各自小队长的催促下暂时消失,他们轻轻一扣扳机,枪身上的雨水震落。 整齐划一的巨大声响下,仿佛时间都渐缓了。 细碎的火星,浓烈的烟雾,在转瞬的时间里,由低沉的轰鸣声送出弹头。 上百颗弹头,撕裂了空气,落在了两辆轿车底盘铁板上。 上百道笔直的火线,在这一刻碰撞,折跃,除了终点的轿车,途中所有的东西都被声势浩大的子弹击碎。 雨水,广告牌,摊贩遗留在路边的小吃车。 纸屑,布屑,木屑,冲击着被分裂的雨水珠子。 超过半数的子弹还是击穿了小轿车。 要清楚一点,轿车并不像电影中那样完全防弹,薄薄的几层铁皮外加一层蒙布,是挡不住全威力七六二步枪弹的,最多偏转削弱弹头,只有引擎部分可以真正抗住子弹。 轿车后的冯成贵何东等七名盐警在拉起轿车挡住自己的一瞬间,就已经伏低趴下,双手抱头,尽可能的缩小自己的身形,但还是有两名盐警被火线贯穿成了血葫芦。 唯有常英和吴青没有蹲下。他们在往板车的方向奔跑着。 常英身上透明的罡气罩剧烈波动,平时只能抵挡几发子弹的罡气罩,在一瞬间抵挡了近十发被轿车削弱了威力的黄铜弹头。 吴青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和汗味,手上血液的温热和雨水的冰凉交掺,身前被他用作盾牌的安保露着痛苦的撕裂面容,这安保腹部是刀,背上是血孔。 子弹咻咻的在四周飞过去,吴青的浑身的血液都被汞动了一般,冲击得他面色潮红,脑子里炽热的好似岩浆。 这远算不上战争,但依然让人血脉喷站,心旌摇荡。 这些安保,就算空手来再多吴青也不会怕,但他们手持了一杆步枪,并聚拢后…… 工业初期的热兵器破坏力,远不是一个武师能够抗衡得了的。哪怕这名武师技艺高超。 肉体凡胎就是肉体凡胎,和已经被子弹撕碎的广告牌没有区别。 偶尔一个念头从吴青脑子里飞逝而过。 这次这主意是不是自己出错了。 手中的安保几番抖动之后,吴青藏在安保之后的胸膛上一阵刺痛,但弹头并没有贯穿吴青。 接连穿透了木板,车体,人体的弹头,威力停留在了吴青的皮肤处,让人大呼侥幸。 吴青手上生命流逝的安保没了他自己的肢体力量,已经是块死肉,沉得吴青想要将其抛开。 还有一发弹头几乎蹭着吴青的耳廓飞了过去,这短暂到只有高速相机才能拍下的时间里,巨大的声响去几乎像是炸在了吴青的脑里,久久不能散去。打散了吴青心里杂绪,反倒沉着了几分吴青的情绪。 事已至此?不!心意已决! 吴青拖着尸体,跑到了板车前,和同时跑到另外一辆板车前的常英一起掀开了板车上的雨布—— 外头的安保们第三发也已经上膛。 下了车的常副官,远远眺望着,哈哈大笑。 司机问道,“大人何故发笑。” “我笑那常英无谋,席玄月少智。” 常副官眼中缉私二队的盐警们就是一群蠢货。 单体能力偏强,那就该老老实实打游击,汇聚在一起也就算了,还树立了两面自以为是的壁障,殊不知,这正是你们的囚牢! 练气士的长处从来不在大规模战斗中! 不料竖成两道避障的轿车上,车底不算严丝合缝,但绝对是一整块的钢板上,竟然被开出了一道门。 【横事锁】 露出了后面的景象,缉私二队的队长常英与常副官眼里的无名之辈吴青,这两人各蹲坐在了一辆运送军火的板车之上。 他们脚下被掀开了雨布的板车,露出了狰狞的形状,足以阻挡整个人的两扇钢板,与粗得像大腿的水冷管的反光。 乾宁重机枪! 安保们从缉私二队军火库中骗来的战利品。 这个时代的生命收割机。 比枪身反光更狰狞的是吴青的神情!他将弹带塞入枪身中,狠命刷拉一拉枪机。 就好像常副官所言,“不是只有你们知道玄秘力量是好东西的。” 在向同僚讲明计划时,吴青也说道,“也不是只有他们知道热武器是好东西的……他们不该将我们的枪炮弹药也运走!” 在有了热武器之后,乾国的战争法则就再也不可能是单打独斗了。 吴青深知此理,他也始终保持着对热武器的敬畏。 就算吴青再托大,也没有那个心思觉得自己会是两百条步枪的对手,绝对不可能! 但一八九四年,泰西红毛人殖民扩张的一场战争中,五十名红毛士兵能凭借四挺吕克沁机枪,战胜了五千军队的麦塔比利人,当场射杀超过三千名麦塔比利人士兵。 那他们盐警,就能凭借两挺乾宁重机枪,战胜现存人数不过一百五十多名安保! 这是吴青的自知之明,也是吴青此刻的热烈! 吴青看了一眼并未靠近战场,保持一个安全距离的常副官,嘴角勾出一个狰狞的弧度。 大人!时代变了! 谁说恶鬼一定得是玄学范畴?喷吐不断的火光映衬得放声大笑的吴青面孔凶残远超恶鬼! 无数炽热的弹壳从剧震的枪身中抛撒进瓢泼大雨。 嗤嗤嗤的气化声接连不断,但在两条由子弹汇聚而来的火焰长链之下,轻的的几乎没人听见。 顷刻间,千疮百孔,残肢断臂,一切都被轻而易举的撕碎了。 战场在这一刻变的更像战场。 密集的剪式队形来源于安保指挥者的狂妄自大,他们只想尽快结束战斗,现在成了吴青和常英的便捷。 数不清的安保们被扫射成了破布娃娃,向后踉跄几步便永倒在了蔓延出去的血泊之中,更多的是被连同暴雨一起撕扯成了碎片。 乾宁重机枪的十一口径弹,每一发都是足以贯穿肉体的重锤,每一发都足以重破安保手中的步枪。 断臂,温血,飞扬的黑影分不清是肉屑还是枪械零件。 火链平稳的横扫,枪管两侧的枪盾上时不时爆出火星。 这是尚有余胆的安保们无力的反抗,眼见毫不可能将重机枪的喷吐的火焰停下,片刻之后便如同其他同伴们一样丧失肝胆,丢枪抛身,在火链的间隙中亡命奔逃。 在远远看见乾宁重机枪的瞬间,战场经验丰富的常副官便直接搂着身边一起看热闹的司机趴在了污水中。 明黄色的军服污秽不堪,心惊肉跳的情绪被瞬间按下,常副官一推司机,大吼着, “快快快,上车走!保住诡物和丹药。” 载着诡物的小轿车一骑绝尘。 常副官身边的司机却傻了一样,岣嵝身子窜上了轿车,还没坐稳就直接踩下油门,两只后轮剧烈滚动,向后抛出两道污水。 洒了常副官一脸绝望。 “……” 我还没上车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恩怨 安保们并没有全部死伤殆尽,更多的是溃散掉了。 伤亡率其实早够了,但是之前一瞬间发生的事,没有让安保梦反应过来,自己到底死了多少同伴。 也就很难因为高额伤亡而丧失战斗力。 火舌喷吐,肢体纷飞这种更直接的刺激下,他们回过味来了。 便直接枉顾部分小队长的命令, 丢下了上百具尸体,蟑螂一样消散在了边边角落里。 宣告了盐警们此次战斗的胜利。 没有全部杀死,有吴青的准头没那么高的原因,以及不知为何,吴青注意到常英杀人的决心没那么坚定…… 常副官的两辆轿车奔出后,看见留在原地的常副官,常英操纵的机枪调转,但下一刻喷吐的火线居然一滞, 枪口一抬,也不是冲着常副官而去,子弹追着逃跑的两辆轿车屁股,狠狠的咬了过去。 后面的那辆轿车的两个白色后轮橡胶胎炸破成条状。 接着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刺耳的刹车声在水东大桥的桥面上响起,整个车子失控,横着打滑出去,雨水翻涌,车体横冲直撞,最终翻滚成了一团火花,轰的一声,翻着车身,底盘斜对着天空,从水东大桥上掉进了滚滚水东河之中。 装着丹药的瓶瓶罐罐洒落满河! 火团一样的车辆尚处于半空中,浑身着火的司机打开车门, 扑棱蛾子一样双手双脚在半空中飞舞。最终也和轿车一样, 逃不过被水东河吞没的下场。 水东河因为多天的暴雨, 水位暴涨, 满河白沫冲撞, 一人一车掉了进去,连个浪花都没看见,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投鼠忌器的吴青稍微一怔,另外一辆轿车就已经转过了街角。 “草!” 平时心思不算粗糙的吴青怒骂一声,好似没注意到先前常英的迟疑,竟是莽汉子杀上头了一样,枪口一转,对着远处的常副官连射了十几发,远远看着噗溅出来血色,接着也不看常英的脸色,也没管常副官的死活。 急匆匆跳下了板车,大吼道,“把车放倒,上车追。” 常英看着远处淌在污水中,不知死活的常副官,微微出神。 一时其他队员听着吴青的命令,没多想,直接翻倒轿车,唯有冯成贵外表粗狂,但心思细腻,上车时,稍微感觉有点莫名其妙的感觉,但当下也顾不得了。 一拉发动的抽绳,引擎盖直冒烟,车子就是不动,已然是在刚才的交火中被打坏了引擎。 吴青上的另外一辆车,拽着还在出神的常英钻进车里,一脚油门板踩到底,幸好这辆还能开。 轿车豹子一样窜了出去,常英这才反应过来,平日里的坚毅的神色上带着一点惆怅,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对落在原地的冯成贵命令道, “擅杀副官是大罪,如果常副官没死,就别让他死了。” 声音渐远去,冯成贵听令脚步一住,哪里听不出队长的留手之意。 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队长叫常英,常副官本名常贤…… 心下虽然对队长的这种命令,颇为不平,但到底还是依令行事。 吴青的车上只上了四人,留在原地的包括冯成贵还有三人,其中就有冯成贵的老伙计何东。 留下一人操持机枪警戒,他自己和何东小跑到常副官跟前。 栽在污水里的常副官,居然还没死,两条腿被打断,在地上费力的爬着。 何东看了眼冯成贵,虽然是在问话,但杀意显露,“咋办?” 常副官乃是此次榷运局大灾的始作俑者,活下来的盐警哪个不对常副官欲杀之而后快? 冯成贵心里暗骂吴青这小子准头太差,距离是远了点,但十几发子弹没打死条狗?不过当下只摇了摇头,“听队长的。” 何东冷哼一声,不再言语,反手掏出一张【甘霖符】 保急命,不救命。 …… 这年头的轿车基本没有太多的优劣之分,大家都一样,吴青的驾驶技术也并不出挑。他在后边追,载着诡物的轿车在前边跑。 两者的距离始终没有被真正的拉近。 往往拐过一个拐角,吴青刚看见车屁股,前头的轿车就闪进了另一条街道。 也仅仅就是没有跟丢而已,时间推移片刻。 吴青长久未曾来过的水东棚户片,夹杂其中工厂烟囱,广告牌,各种景色在车窗外倒退,轿车颠簸,常英看出了不对劲, “他们在去军营的方向!” 可吴青油门已经踩到底了。 缀着前头轿车的尾巴再有半刻钟,吴青就看到了一道高耸的围墙。 铁线圈带荆棘墙顶,两个金字塔顶盖样式的哨屋耸立前方,一道铁的大门前数十名明黄色持枪士兵,眼神锐利,鹰视狼顾。 哨屋前挂着一个白牌子, “陆军第九混成旅” 榷运局大门只是看起来像军事重地,而此处,是真正的军事重地。第九混成旅的驻扎地。 第九混成旅,全旅共万人,分驻南余道二十四县,余江县城外此处营地,有第九混成旅士兵两千余人。 然后吴青就发现自己的车两旁,马蹄如雷。 有数名持着短马枪,作斥候打扮的骑兵打马靠拢,枪口一指驾驶位,为首的大喝一声, “停车!” 吴青无奈,放开油门,踩住刹车,眼睁睁看着前头那辆轿车停在了大门前,出示证件,施施然开了进去。 “做什么的?”骑兵端着枪捅进了车窗。 常英从怀里掏出自己的证件,递了过去,那骑兵细细的看过证件,再细细的看着常英的脸,半响露出一个笑容, “原来是榷运局常队长……” 这一会的功夫,一名肩膀上两杠一星,酒糟鼻,留八字胡的陆军少校,自第九混成旅驻地大门打马来到车前,等吴青和常英几人下了车,这少校坐在马上,居高临下, “鄙人米春晖……听着,无论你和我们的人有任何矛盾,回去找你们局长递签呈给镇守使大人,其他休谈,听明白了嘛?” 没有刻意刁难,更像是照本宣科。没有任何想要听常英解释的意思,仿佛这是天经地义。 身边的骑兵隐隐露着警惕的意思,远处哨屋的士兵一个个把步枪从背后取下来,围墙上吴青刚使用过的乾宁重机枪在调整枪口。 整个军营苏醒一小部分,就已经让人神经大跳。 这时候没有吴青说话的份。 常英沉着脸点点头,没多废话, “明白,我们走。上车。” 队长都发话了,驾驶位上的吴青还能做什么? 主要是自己的功劳已经够大了,不必再冒险了。 先是发现假印章,手刃詹仲达和刘建虎,同时也为追击常副官争取了宝贵的时间,接着出谋划策,成功拦下了库银和枪炮,杀伤一百多名的安保。 一连串下来,不知道要干多少只鬼怪才能抵得上这一场功劳。 还对着常副官打了一梭子,自己也出了一腔的气。 吴青对自己的枪法十分没有逼数,满心以为自己已经将常副官射杀了。 没追回诡物,固然有些可惜,但何必再想着玩命,回去安心等嘉奖多好? 小轿车在一众士兵的注视下,缓缓掉了个头,原路返回。 在车上,常英气闷的一锤车门框。 咚! 对吴青来说,他在挣功劳,而对常英来说在,则是在挽回损失。 挽回了一半,不够! 损失了八十件诡物,历年积累的丹药,十数名精锐盐警。 眼见队长不吭声,其他人也是不好说话的。 轿车上的气氛十分沉闷,一直沉闷到水东大桥前。 余江的人民有一个优处,听到枪响,跑得比兔子还快,好半响是不敢再出来了。 大街上没有出来找死的行人。 吴青得以远远就看见冯成贵守在常副官身边,常副官被冯成贵抬进了一个商店的屋檐下,常副官靠坐街墙,头颅偶尔转动着。 居然没死?吴青一皱眉。 他之前不是没有察觉出常副官可能和自己的队长常英有瓜葛,但是都已经得罪的这么死了,吴青怎么可能不斩草除根,所以干脆假借杀上头了,直接对着常副官打了一梭子。 这王八犊子命够硬的。 吴青舌头抵着上膛牙,脸色很不好看。 但到了近处,吴青发现自己多虑了。 常副官的两条腿直大腿处,都被机枪打没了,露着粉色的骨茬和肉茬。 这种伤势,别说是民国,就算是吴青前世,送医不及时,也是短时间内死俅的货。 现在常副官还没死,全靠脸上贴着的一张【甘霖符】吊命。 更别提伤口处还沾染着黄褐色的污水,浑身也湿透了,漂亮的八字胡无力滴落着水滴。模样凄惨。 车子缓缓停下,常英以比吴青还快的速度下了车。 在冯成贵面前站定,但视线是看着地上的常副官,阴沉沉的说不出话来。 但没想到常副官看到了常英,反倒是挤出了一个很难看的笑容,没有事将成而终止,曰为山九仞,功亏一篑的勃怒,仿佛唠家常。 “二弟,来啦。” 不得不说,常副官有自己的本事,其人将死,居然还能如此镇定。吴青眸子一闪,要么这人就是还有新盘算…… 对于常副官话里的“二弟”。众盐警没有表现的太意外。常英常贤,这两名字说没关系,谁信? 常英胸口快速的起伏着,声音像是俩钵片在摩擦, “想过这种收场吗?” 常副官从地上仰着死灰色的脸,“审问犯人啊?” “是。”常英的眼睛阴的像是要滴水。 常副官歪歪头,看雨。 吴青眼一瞥,看见了常副官两鬓上掺杂的白发。 副官,一般是年轻人比较多,所以很容易让人忽略常副官的年龄,他已经四十三了。 常副官在众盐警的注视下,一点没有败军之将的自觉,痛苦的呻吟声在他喉咙里收了好一会,反问道, “我是不是死定了?” 常英沉默着未开口。 “那就是死定了……”常副官露出一个惨笑,脸上灰败之色越发显眼,他盯着常英, “我都一个快死的人了,我要是真不开口,你还能对我刑讯逼供来着?英弟,你这一问,着实欠考虑了……” 他嘿了一下,忽的咳出血来,勉强一抹嘴巴,“你问了,但要是问不出来什么,在你手下面前岂不是很丢脸……所以我要是说了,你欠我一次。” 常英冷道,“现在争这口舌之利还有何用?” 常副官却不管,一仰头,后脑勺靠在了墙上,一张口,拖泥带水。 “当年我们常家卖了祖宅,同年你考中武进士,可以说是寄托了我们全家翻身的希望……没想到你和家里闹翻了。不过当时我也是不怎么怪你的,毕竟我当时打锣仔,也是刀来剑去的,烂命一条,心里容不下什么家族振兴的屁事,但后来,咱爹死前拉着我说,以后常家全靠我了。” 常副官眼里如同深潭, “我本来当放屁的,直到咱爹拿了我小时候的玩具出来,一个木马。他说,为了给我买这个木马,他花光了他年轻时口袋里所有钱,因为他觉得我以后会有出息的,会把常家的门重新做宽,常家的墙重新做高……我就去做了,退会从军,那年我三十一。” 常副官鼻头冷汗抽动, “可惜,咱爹错了,我没那本事,十二年我才做到区区一个副官……拿到你们的诡物丹药只是一个开始……因而,我从未想过这种下场……呵。” 说着瞥了一眼吴青,命都要留在这里,什么后续计划,什么宏图大略,一消而空! 而吴青眸光深邃,没反应。 “只说最后一句就够了。”常英叹了口气。 “我不是要说最后一句,我要说的是,因为欠咱爹他老人家一个木马,我搭上了我一条命!”常副官语气一厉,呼吸急促, “而为了你考武举,我们常家把祖宅都卖了,你可曾拿什么还过?没有! 十二年来孰是孰非我不与你论,你不愿叫我一声大哥也罢,但你欠我常家的,你得还!我一死,常家再无支柱……你得认祖归宗!” 却旋即额头见汗,嘴唇止不住的哆嗦,手脚……不好意思,他被吴青打得没脚了,总之无论残肢,还是全肢,都是抽筋般的一挺,头一歪,竟是还不等常英做出回应,已经一命呜呼。 【甘霖符】保急命,不救命。时间到了。 一旁的吴青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是一怔,他原以为常副官另外打的算盘是后手,却不想竟是这?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吴青不无恶意的摇了摇头。够俗套的。 常英久久不语,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对着吴青,张了张嘴,犹豫片刻,闭眼一叹, “谢谢。” 吴青点头示意。知道常英在谢自己,没让他大哥死在了他手上…… 第一百六十章 罚与赏 《余江日报》 公历一九一七年,民国六年,八月二十七,农历二十。 当日下午五时许,榷运局缉私二队盐警与第九混成旅步兵少校常贤,于水东大桥西桥头路段偶遇杆匪头目辛连科。 双方随之战起。缉私二队动用乾宁重机枪以及突火枪,联合常贤所领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职员, ………… 五时半,全歼杆匪,缉私二队队长常英所领盐警,牺牲三人。第九混成旅步兵少校常贤所领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职员死伤过半,常贤以身殉国…… 谨此沉重悼念第九混成旅步兵少校常贤,缉私二队盐警, 及为社会和平,博治大同而牺牲性命的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一众职员………… 特此公告, 路人之所见“火龙”, 实为缉私二队使用之突火枪,而非社会谣传怪力乱神之法术一流,………… 望社会民众万不可听信市井之流言,再蹈神功拳之覆辙…… ………… 这是用来期瞒余江民众的。 缉私二队遮掩玄秘事务,镇守使公署隐瞒常副官独走之乱上行为,道尹公署和余江巡警厅掩饰自己治安不力之失职。 这一篇公告皆大欢喜。 缉私二队和常副官之间的火并,牵连甚广。人人在其中都有失职的一点,所以为了防止社会之口诛笔伐,商量后,便发了这一篇公告。 但是事还是那事,外界的躁动被这一篇公告消弭, 但余江官场自身的大地震才刚开始。 用来瞒民众的公告,瞒不了镇守使管春武。 二十七日下午,常副官死后不久,五时三刻, 余江巡警厅巡警来此支援, 但是面对一地的断肢残骸, 无从下手。 不久,得知了讯息的镇守使公署,也来了人,为首者正是先前将吴青常英拦在了第九混成旅驻地之外的米春辉,显然先前他将吴青和常英拦下时,只是职责所在,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他来到现场后,看到常副官的尸体,脸色阴郁,酒糟鼻通红不用提,本还想将一众盐警缴械,但是面对两挺乾宁重机枪,和一干盐警冷冽的眼神,脸色涨成了猪肝色,愣是没敢再提缴械的屁话。 之后是联合性质的现场清理,赶在各报社记者拍下实质性的现场照片之前,收拾干净。 军火与数额不菲的库银,全部运回缉私二队。嗯,由吴青领班运回。 运回榷运局时,席玄月大喜过望,而扫了席玄月一眼的吴青,低垂的眼眸闪动,似有深意。 当天晚八时,上午离开余江的镇守使管春武抵达会县县城,接到余江电报,勃然大怒。 他没想到他才离开余江县半天,自己的后院就起了这档子事。 又是常副官伪造印章,强攻榷运局。又是榷运局反杀回来,直接将常副官击杀…… 但此次会议涉及府院之争,对他来说更加重要,于是便遣了另一个副官回来,全权处理此事。 翌日,八月二十八号,副官谷震山领着管春武的喻令,返回了余江。 虽说是全权处理,但谷震山并未在当天全部将事情料理完,他手下人还三天两头往电报处跑。 显然是汇报了管春武详细信息后,再由管春武遥控指挥决定处理结果。 二十八号当天,是各公署的处罚饬令下达。 道尹公署道尹以及第一科科长,罚俸三月,罪责是处置施大海案不当。 余江巡警厅厅长黄云岸罚俸半年,降等一阶。罪责为御下不严,施大海案的开端便是一个分驻所所长污良民为私妓,所以这一系列事件,都能计到这上面去。黄云岸受到的处罚也是最重的。 余江县知事,则被记过,申戒。被施大海枪杀的分驻所所长,是县知事的外甥,县知事参与了一开始对榷运局的打压。 而到了榷运局这边,处理结果就有点奇怪了。 毫无疑问,榷运局是最大的受害者。 所以对待榷运局的基调是以安抚为主。 二十九号上午,新电报传来。 按照官阶,职责不同,所有榷运局署员赏银五十到两千,加俸五块到五十块,部分加了官阶。 又是给钱,又是给官的——很直接有效的安抚手段。 但一个很尖锐的问题就随之而来了。 先有施大海私刑杀官在先,后有盐警杀死常副官在后。 尤其是后者,哪怕你有人证物证,证明常副官伪造了文书,但那也该是由管春武自己来处理,而不是说你榷运局就能把他杀了。 先斩后奏是特权,而榷运局没有这个特权,却连续干了两次。 你的损失归损失,这又该怎么算? 如果不对此进行处罚,万一以后有人以此为先例,“榷运局做得,我也做得”。 这可就乱套了。 谷震山的处理意见是施大海枪决,以儆效尤,而常副官之死,不波及整个缉私二队,把杀了常副官的那名盐警交出来,也不杀,就关个半年一年的。 听到这个消息的吴青,当时几乎都要跑路了。 不料,之前在面对常副官时,几乎可以说是不知所措,失了计较,表现得一副草包样的席玄月,表现的极为护短,在镇守使公署与谷震山据理力争。 先说施大海,有罪没错,但错不在他,难道保障社会之安定也是他的错嘛?再者我榷运局因遭常副官算计,损失精锐盐警十数名,正是缺人手的时候,一个三级高手,哪里能杀就杀了?得留着,罚俸,夺官,都可以,但是人不能杀,得还回来。 再说杀了常副官的盐警,席玄月压根就没说是吴青杀的常副官,直接一口咬死,是她让盐警们格杀勿论,擅杀常副官真要论罪坐监的话,就让她去坐监! 谷震山无奈,“席局长言重了,哪能让席局长您去坐监,您生产的丹药,保障了我第九混成旅不知多少官兵的性命…… 他沉思了一会,“那就按您说的办。施大海罚俸一年,留观待用……这回您可看住喽。至于说常贤……还是等管将军回来了,您亲自和将军谈。” 话到这,席玄月乘胜追击,顺势提出了自己的主张,“有八十件诡物,被常贤的人带去了军营,什么时候能送回来?” “这也还是等管将军回来再谈。” 这话说得席玄月一愣,她以为是水到渠成的事,却不想受到了阻拦,当下又问道,“那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那?” 伪造文书不是常副官亲自去做的,而是与余江安保公司的总董李介明合谋,常副官是个主犯,李介明就是从犯。 哪想到,谷震山淡淡道,“他们那也死了不少人了……” 席玄月恍若未觉,只点点头道,“谷副官拿主意就好。” 再聊了几句,出了镇守使公署,坐在自己新车上的席玄月脸色沉沉。 这一番对话,够能看出管春武对天柱观的倚重,而不乏忌惮。 常副官之前的话都是在诈席玄月不假,但有一点没有说错。 天柱观,庞然大物…… ………… 到这,局外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就是榷运局内的事务。 首先是先前未选择站边的盐警,常英许诺不再追究,就真的不再追究。 但是站边了詹仲达的盐警就没这么简单了。 这些盐警个个都是一再强调是受到了詹仲达的蒙骗,只说瞎了眼,不说黑了心,希望局里能再给次机会。 席玄月好言宽慰,将他们都骗进了局里,然后就是架起了机枪,缴了械,去了诡物,扒了制服,关进了牢里。 接着是对反乱的盐警们的嘉奖,冯成贵何东常英等人赏银加官不说。 吴青对自己的嘉奖,有所预料,肯定很大,但还是略微超过了他的预期。 银元五千块,水西的一间寓所,这些都平常,但给吴青的委任状上,不是正式实授盐警该授予的委任九等文官,而是委任八等的警佐。 试署之后是九等,九等之后是八等,吴青直接八等,破格提拔。 这里值得说明一下。 大乾民国虽然学习了泰西人的文官制度,分四级九阶,但是这九阶本质上还是封建时期九品官制。 其中一等二等为简任官,席玄月就是这个级别。她是简任二等文官,也就是旧乾时期的二品。 其下三到五等为荐任官。余江巡警厅厅长,余江县知事,都是这个级别。 再往下六到九等为委任官。常英就是委任七等的警正。 委任八等的警佐顾名思义,就是警正的辅佐官,在一般小县的巡警局中。 警正就是局长,警佐就是副局长。 换而言之,吴青直接从一名试署期盐警,一跃成了缉私二队的副队长。 而且缉私二队有自己的政治传统,一般情况下不设立警佐,但如果设立了警佐,就代表了此人几乎是内定的下一任缉私二队队长。 心思再阴暗一点,常英如果死了,吴青是可以就地直接继任正队长的。 这道委任状一出,把冯成贵何东曾阔几人的牙齿都要酸掉了,他们的官阶是委任九等,资历老一点是一等科员,相当于旧时正九品,资历年轻一点的何东是二等科员,也就是从九品。 没想到吴青这个试署盐警,经此一事直接成了他们的二当家! 明明是他们先来的…… 这其实是有些出格的嘉奖,但奈何席玄月一惊一喜过后,就直接这么拿定了主意,其他人如何好置喙。 虽然觉得有点不可思议,但冯成贵等人也没有太多不服气的意思。 毕竟吴青手里有条三级高手的性命,实力够服众,功劳这次也算泼天大功了。 而且,外人不知道,他们还不知道,常副官就是死在了吴青的手里…… 常副官给榷运局的气,又不是吴青一个人受了,是大家一起受了,吴青杀了常副官,是给他们所有人出的气,也是替他们所有人冒的险。 接着是所有盐警实授后,能够挑选的诡物。【赤烧炉】不算,席玄月允许吴青再挑选一件。 常副官将诡物骗去了八十件,柳明殿的封印下,还有二十来件,再加上从死亡盐警,忤逆盐警手上回收的十几件诡物,有三十多件可供吴青挑选。 但吴青一眼就相中了一个面具。 【真傩面·歪嘴灵童】 这件诡物之前未被常副官的手下装走。 之前对战歪嘴灵童之时,吴青对这件诡物的效用很是眼热,御鬼,半条不死之身…… 但奈何当时试署期,吴青没资格持有诡物。 现在有了这玩意,吴青的个人实力可以说是上升了一大截。 如此,无论是任务上,还是自己个人的实力上,吴青都可以说是收获满满。 但从席玄月手上接过委任状的吴青,低头致谢的眼里,有异样的神采。 他之前在运送库银和军火回榷运局时,心情放松了下来,下意识就拿解脱胜扫了一眼席玄月。 他还记得医官老九说的天柱观等真传道门门人有另外一条超凡道路。 但没想要这如蜻蜓点水般的轻轻一扫,差点让他失态,强行才把将要瞪大的眼睛眯了起来。 【羽士】 清旸升天,光入隙中,发明空中诸有尘相,尘质摇动,虚空寂然。如是四唯,沉寂名空,摇动名羽,以摇动者名为羽士。 姓名:席玄月 修为:??? 传承神兵:??? 注1:被探查者修为高出受持者两级,其修为不可探查。 注2:恭喜你,不经意间,发现了真相的一角…… ………… 羽士,乃是古代道士的另一种称呼,意图飞升之人。现在显然和练气士一词一样,用来特指某些群体。 而传承神兵……神兵。 之前九守剑便是被假传为神兵……吴青也没忘了他第二个主线任务:杀死蓝济道,获得斗姆铮胜枪。 之前一直未有线索,便一直搁置,但现在不由他不去联想一番。 吴青之前开玩笑式说不会是热兵器的步枪?那只是开玩笑,心里清楚,这玩意绝不可能是热兵器。 只是这斗姆铮胜枪又是填库存的玩意,还是真的神仙兵器? 线索不多,暂且不想太多,但是之前一直被吴青有意无意忽略的主线任务二,这回算是被他惦记上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匆匆 任务一:寻找成为练气士的法门,并至少修炼至练气七层。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任务二:杀死蓝济道,获得斗姆铮胜枪。 完成以上任一任务后,将随机解锁【根本沙】与【降魔音】两种术法其中之一。 ………… 二十九号当天上午接收完了嘉奖,榷运局中还有一堆事务要忙。吴青就借口要看新寓所,收好诡物,肩章领章, 以及一张管春武签发的《特别通行证》,来到了水西区西晋路。 榷运局才逢大乱,还有一堆事要忙,按理来说吴青这个新上任的警佐,该留队里协助常英,但他说筋骨劳累,神经疲乏, 兼要收拾新屋子,也说得过去。 多日的雨水在前天渐止, 被雨水压住的轻尘还未来得及复出,余江城难得的看上去清爽干净,盛夏的太阳晒得宜人。 水西区西晋路,一栋临街的三层楼房……别误会,不是整栋,其中一间位于三楼,大概六十来平的小住屋才是榷运局奖赏吴青的寓所。 接了自来水,有电,玻璃窗透了清澈的阳光经进来。是很现代的公寓。 嗯,以大乾民国的角度来讲。 吴青拿黄铜钥匙进屋时,也是不由的自嘲了一下,他这也算是有房了…… 比他之前在缉私二队大楼那间单人宿舍来的不知有宽敞和放松。 主要是放松,之前一直在缉私二队大楼, 吴青总有一种遭监视的感觉, 现在独一人居住,难得放肆了一些。 来这也是因此。 今天是二十九号, 距离上次进入极乐门已经过去了十天。 锁好房门, 上好门链, 吴青在会客厅的木椅上做好。 红霞弥漫,青面獠牙的密迹力士出现在了吴青面前,吴青轻车熟路拉开极乐门。 凄厉的红色天际,没有一丝暖意,红砂滚滚之中尖声嗥叫刺破长远的距离。 一道黑色的声音从天际远处振翅俯冲而来。 离的近了,仰望的吴青才看清是一只血肉腐烂半落,仿佛丧尸一样的一人高黑色大鸟。 【忧慰禅伽】 一只猩红的眼珠半掉出眼眶,还在转动,目光定在吴青身上。模样骇人。 吴青眼睛眨了眨,换花样了? 忧慰禅伽离着吴青还有几步之远,两只散发着腻油彩光的翅膀一收,一旋,身形还在斜冲下来。 一迫近,两翅展开,黑沉沉的羽毛锯片一样凌空旋斩下来,激的吴青脊骨一抖,出刀! 连绵不断的金属碰撞声,黑羽飘飞。 一道刀痕出现在了并拢的两翅之上,赤禾刀刀口光亮。 “毕竟只是看着像刀。” 吴青侧身往前一个箭步,让开忧慰禅伽的翅膀,双腿蹬地前冲跃起,赤禾刀尖刺进了忧慰禅伽的胸膛,有轻微的刺空感,这是块烂肉。 忧慰禅伽一击不成,便要展翅而起……动不了,它一低头。 攀住赤禾刀,吴青人已经挂在了它身前,他腰身双臂同时发力,整个人灵活向上一荡,险之又险的躲开了从身下劈过去的黑色羽翅,接着沉腰胯坠,压着赤禾刀就往下划。 卡啦啦啦—— 骨骼斩断,黑血旋飞。赤禾刀一直从忧慰禅伽两腿间划了出去,吴青脚尖在地上的红沙堆中踩出俩深坑。 被砍分叉的忧慰禅伽扑在了他面前,两翅无力抖动,吴青悠悠然上前补刀。 一刀就将忧慰禅伽的鸟脑袋剁了下来。 解脱庵外,菩提树绽出花骨朵。 两分钟后,已经是练气四层修士的吴青度步出了门外,魂归自己肉身上时还在想, “说是练气三层和练气四层之间有一层坎……没感觉到啊。” 相比前三层,练气四层给了八刻阴阳气。 现在吴青身上的阴阳气刻数为十二刻,又可以使用多道符箓。 业力刻数为二十七刻,本来是有三十刻满,但是在对付常副官是,被一发子弹蹭破了皮,稍微有点进了肉,吴青便使用了业化身,修复肉身。 业化身吴青平时用的不多,但却是吴青打打杀杀最重要的底气来源,吴青顺便察看了一下自己现在的状态。 旁边木桌上的纹理扭曲变形: 受持者的个人信息如下: 姓名:吴青 状态:诡物:浮身血冲体。 专精如下: 武术:88(名家)(提升1) 术法如下:【业化身】【芥子术】 【业化身】当前熟练度:2/39(最高极限)(提升1) 当前业力:二十七刻/三十刻(使用芥子术不满一刻,记为一刻,不显示) 诡物如下:【浮身血】【真傩面·歪嘴灵童】【及家亲】【赤烧炉】 综合实力:二级巅峰\/三级(无畏力加持) ………… 吴青眸子一收,心里有数,出门准备去购置被褥凉席烧水壶之类的日用品。 席玄月嘉奖吴青的五千块银元全被他收在了芥子空间里头,一分未动。 他原还打算购买治疗肺痨以及自用的丹药。 治疗肺痨的洗髓丹四枚,三千两百块。 治疗脏器损失的丹药两千块。加上吴青自己之前的积累,够了。 但是天柱观的丹药全都沉进了水东河,一颗没剩,而天柱合作医院中的丹药,也被洗劫一空。 诡物,谷震山都不肯还,何况丹药? 吴青购置无门。他问过席玄月,一周后会重新开炉炼丹,但是一种种丹药的炼制需要时间,两种丹药都需要等一月左右。 也有好消息,席玄月在吴青问时,便笑意盈盈的表示愿意给吴青这个手底下的新将,更低的折扣,两种丹药花销下来,合一起也就三千多块,吴青自己还能剩个两千多块银元。 吴青自己也没有指望席玄月会白送他丹药。五千块银元,一间寓所,破格提拔警佐,三样算下来,真不能说席玄月小气。 买完日用品,又在市场上闲逛了一会,吴青看看天色将黑,便往水东走去。 施大海被关在了水东保安团的监牢里,他是戴罪之身,榷运局和缉私二队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摆宴迎往。 便决定由吴青去接他,吴青是他带的徒弟,合情合理,有人去接,也不至于叫施大海心灰意冷。 榷运局内为了给谷震山一个交代,将施大海的官职直接捋夺,他现在直接从等同正九品的一等科员,变成了白身,但既然榷运局还要用他,想比过不了几个月,就能给他官复原职。 ………… 保安团,不是保安,是一种地方军事化武装机构,时代特色。职能差不多相当于吴青前世的武警,装备大炮机枪也都齐全。 各县保安团一般由各县县知事监督,所以吴青来到余江保安团接人时,保安团的哨兵看着吴青“盐务”的领章,脸色就很怪异。 是那种隐隐钦佩,但是不得不做出一副刻板面容来的怪异。 缘由吴青大致能想到。 曾阔曾经说过,有一个管春武的副官,不由分说枪毙了一名保安团的排长。 而吴青等盐警刚杀了一名副官。 报纸骗骗民众还行,而体制内就算地位再低,一层层的传,也能囫囵知道些是。 知道的是常副官不是死在了杆匪手里,囫囵的是不一定知道两方起了冲突是因为玄秘事件。 总之两两相抵之下,保安团既没有刁难,也没有笑脸,很痛快的就把施大海交了出来。 在保安团的监牢里住了近十天,施大海身上一股子馊臭味,胡茬邋遢,但精神头尚好,看见吴青肩膀上的一杠两星,一愣, “我进去十天不到,你小子升得够快的啊?” 他此时还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何事,挠着下巴, “都警佐了,往后我不得叫你长官了?” 吴青笑道,“我叫您海哥,您叫我长官,咱们各论各的……” 在牢里还不觉得有什么,但到了光天化日,人来人往之下,施大海嗅了嗅自己身上,皱了皱眉头, “先找个澡堂子,再和我说说怎么升的。” “行。” 吴青应得痛快,施大海也没察觉出异样,但澡池子里听着吴青说完这段时间出的事,饶是以施大海放荡不羁之情态,也不禁沉默良久,不知在想些什么。但是搓澡泥的动作快了起来,显得急切。 匆匆套上吴青带来的便装, “走,回榷运局……” 一抬眼,看见吴青的肩章,再想起自己刚被捋了官职,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纠结。 吴青倒没什么特殊表示,好似仍旧像之前一样,听了施大海的话,就准备走人。 施大海也就默默的迈步。 ………… 夏天的日影已经落在了西天的地平线下,满城的房屋,都已经沉在了薄暮的光线里,夜阴正要一时一刻的张起她的翅膀。 远近的风来,带着市井的嘈杂和水东河飘来的水蒸气味。 淡淡的夜影下,吴青和施大海沿着水东的码头路未走出多远,隔着一堵墙,忽听闻码头一间仓库里隐约可听见老者沙哑的哭泣声。 这仓库门口两看门的,看见吴青身上的巡警制服,默默的就掐了烟,转身回了仓库,关门。 老者沙哑的哭声再听不见。 施大海脚步踟蹰了一下。 谁不知道之前的事,就是因为他除暴安良,救人惹出来的。 吴青眉锋一挑,施大海深吸口气,难得肃然, “事虽有不协,但保境安民一词,咱们常队长可曾改过口,阿青你觉得我之前做的是对是错。” 吴青一笑,“海哥何必反过来劝我?我自是认为海哥做的不错。” 心里默念,“大概自己不会因为这种事,直接得罪一个县知事,但看见施大海做了此事,叫声好何必吝啬?” “那就去看看?”施大海问道。 “海哥定了就行。”吴青沉思了一下,“既然海哥看不过眼,我过去一躺,我穿着差服,方便点。” “一起,一人穿差服就够了。”施大海下意识拢衣裳。 方才天色黯淡,仓库门口悬牌看不清,这下离得近了,吴青看清了。 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承守。 刚才还只是因施大海所要求,而打算介一介此事的吴青,此时眼神一肃,隐有煞气。 副官谷震山处理了一堆人,唯独没有处理余江安保公司和李介明,态度暧昧,大有首恶常贤已死,从恶尚有用处的说法。 但李介明的安保公司和榷运局缉私二队有仇,这不假…… 就算之前的事翻篇了,可现在有机会……吴青倒抓配枪,木片夹铁的枪柄“哐哐”的砸着仓库的大铁门, “开门,查私盐!” 砸完门,吴青也不急躁,里头安静了一小会,才有铁门嘎吱被拉开一小半,一个油头滑面的脑袋才从这条缝里探出来,面带谄笑,还没张口。 吴青提膝出脚,橡胶硬底皮鞋重重踹在了铁门上,撞钟一样的声音,门后扶着铁门的汉子“哎呦”一声,没撑住门,向后跌坐。 吴青推开铁门,就进去了。 仓库左半边临水东河,墙上开了个大口子,一道水渠接到仓库里。平时卸货时,货船可以直接经由这水渠,开进这仓库。 水渠边小马扎上坐着一人,手里鱼竿静静,原本在钓鱼,现在回首看吴青。 边上几个大汉拖着一个脏兮兮的老者要往一个红色汽油桶里塞,老者的嘴巴被捂住,脚边有拌好的水泥。 这是要拿人填桩……自从有了水泥后,这几乎成了黑帮的传统艺能。 几个大汉听见动静望了过来,看见身穿差服的吴青,愣了下。 他们是余江安保公司的底层安保,在余江安保公司统一了余江码头的货运市场后,原先的部分帮社成员,就加入了余江安保公司,当上了安保。他们不是白城帮那些核心成员,只是招来看场子的。 未必知道盐警是干嘛的,但今天,上头有命令下来,今后见到榷运局的盐警,全都退避三舍。 此时他们哪里敢再动作,几双眼睛毫不掩饰的看着旁边钓鱼人,等着钓鱼人拿主意。 吴青估计这人是个小头目之流,随着吴青走近,那人也是立刻放下鱼竿,小快步来到吴青面前,拱手示意, “小的代九成,不知长官有何贵干?” 吴青反倒乐了,下巴朝将被填桩的老者扬了扬,“这干嘛?” “扒手。” “偷了多少?” “一块红薯……这不是偷多少,是我们场子有规矩。” 施大海听得气极反笑,吴青懒得在这种事上废口舌,一挥手,“放了。” 代九成咬咬牙,“愣着干嘛,长官有令,放了。” 几个大汉这就松手,老者连滚带爬到吴青身边,嚎啕大哭的磕头,“谢谢长官,谢谢长官……” 吴青也没料到代九成居然这么配合,没多说什么,扬扬手带人走,到了仓库门口,施大海掏了几块银元给老者,老者千恩万谢,说什么日后一定要给两位长官立牌之类的话。 施大海只摇了摇头,让老者赶紧回家。 吴青回首看了一眼“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承守”的悬牌,好似在确认什么,心里一哂。 怂得这么干脆嘛? 第一百六十二章 明照法会 吴青两人回了榷运局,施大海被常英叫去单独训话。 席玄月刚巧从缉私二队大楼底下路过,就逮着自己手底下这个新上任的警佐聊闲。 主官和新提拔的手下,聊聊家常以示亲近,以作笼络。两人的对话差不多这样。 之前一直没怎么提,席玄月三十来岁,但可能因为常年闷屋子里头炼丹, 皮肤白皙,但五官也就那样,起码没长在吴青的审美点上,他的审美一向单一和浅薄,就喜欢淑细(漂亮)的…… 身段藏在宽衣大袖的紫色道袍之下,看不出, 吴青也没这心思去细究这种玩意。 真要说有什么吸引人的点, 可能不了解席玄月而有特殊癖好的人,也许会爱好席玄月自带的一分冷峻。 但经历过先前的事, 差不多就该知道席玄月没有看起来的那么女强人。 不过这对吴青来说是好事。 草包而又放权的领导,真的是金子。 想到这,吴青脸上的笑容愈发的灿烂了。因为斗姆铮胜枪一事,他有意无意道, “听说巡检大人等真传道门门人,不是练气士?” 不料席玄月微微颔首,干脆道, “确实不是,之前李介明找神兵,满城风雨,该听过?” 提到李介明,席玄月的眸子闪动了一下,眼角皱了几分,片刻后展颜道, “也不算空穴来风,我们这些真传道门的门人,施展玄秘手段, 靠的就是神兵, 缉私二队除了斩妖杀鬼,寻找诡物之外,找神兵也是职责之一……你先前试署期,有些事按照保密条例,应该不会有人同你讲。” 吴青了然,虽然经历的事情多(水章多),但是实际上自他加入缉私二队才一个来月。 现在当上警佐,堪称火速晋升,之前对他保密的很多事情,现在就不必保密了。他静静听席玄月言语。 “我记得一个多月前,李介明找九守剑,缉私二队也派过人,不过很快发现就是一普通玩意,就没管了。” 听到这,吴青忍不住咂摸了两下嘴巴,心里安慰自己,不打紧,任务物品嘛,不寒碜。人家提前发现那是人家的本事……可怎么想起来还是感觉操蛋……填库存…… 吴青直接问道,“神兵……那真有神仙吗?” “也许,反正我没见过……”席玄月神色淡然,好像已经被人问了无数遍这个问题,她摇头道, “也别觉得带着‘神’字,就把神兵想的很神奇,我个人是觉得大概神兵和神仙没有联系,甚至于有没有神仙都还是两码事。 神兵只不过和阴兵诡物一样,一开始有人这么叫了,于是就称呼了。既不能延长寿命,也不能用于战斗……准确的说是不适合战斗。真要去以一敌多,还是你之前那样,想法子去弄挺重机枪更合适。” 这话吴青倒是挺相信的,之前常副官都骑脸了,席玄月都没暴起。 神兵传承,不是神仙传承。席玄月真要是有神仙传承,那来一个翻江倒海,呼风唤雨,呼啦全给你掀翻了,还管凡人之间的尔虞我诈? 席玄月眼中似有深意,居然问了一个之前常英问过吴青的问题,“阿青,你觉得现在世道如何?” 这回吴青就直接多了,摇了摇头,“糟糕透顶。” 乾末民初的世道,还需要更多形容词嘛?兵匪旱捞,饥寒无食,国乱无主,天灾人祸交加。 席玄月拢起手掌,“要是没有我们真传道门,世道还会更差,我天柱观炼制丹药治病救人,其他真传道门生产军资不少,但不意味着就没有从事其它生产,诸如制造母机之类……” “巡检大人。”施大海从缉私二队大楼中走出,面对所有人都是放浪形骸的施大海,这时规规矩矩,拱手行礼。 席玄月朝他点头示意,“谈完了。” “是,巡检大人。” “此次该引以为戒,不是说你做的错了,但该谋而后动。”席玄月板着脸。 “巡检大人说的是。”施大海垂头回应。 “嗯。”席玄月最后扭头给了吴青一个嘉许的目光,上了车,去往后山的天柱分观柳明殿。 席玄月走后,施大海松了口气,拿眼一挑吴青,“不愧是我带出来的徒弟。” 也不知他和常英探了什么。 吴青嘴角咧了下,没说话。 ………… 七天时间匆匆而过,七日间,吴青待在缉私二队协助常英一直在整理队务,并且熟悉状况。他之前是试署警,很多东西都不被告知。 缉私二队此次人员流失严重,尤其是余江县本队,新的盐警,文员,技术官都需要重新招募。 余江榷运局辖管半个南余道,十三个县的盐务和玄秘。整个缉私二队原有盐警六十七名,二十五人驻守余江县,其他四十二人,分二十一组,按照其他十二县的等级不同,分别驻守。 小如三等县,人口不满十万,更甚者如莲溪县只有五六万人,便驻扎一队两人盐警就够了,大如另一个一等县七里亭县,人口过二十万,便驻扎了三队六名盐警。 此时余江本队空虚,也就顾不得外边了,直接将在外驻扎的盐警,调回七队。共十四人,连同原本剩下的六名盐警,勉强搭了一个框架。 一直忙到了九月五号,内部秩序稍定的缉私二队方才重启了不少之前的案子。 之前盐警们在水西的聚集,打断了不少案子的调查进度。 其中一件,就被吴青要了过来。 缉私二队大楼二层,给吴青这个警佐专腾出来的办公室里。 吴青一口吞下手上最后一个包子,头顶的吊扇,吹起办公桌上数份卷宗的页角卷动。 数份卷宗重叠摆放,隐约可见各卷宗封面上的标注。 《余江县水东区换口帮灭门案》 《干城县吴家村铜头小鬼案》 《明照法会组织录表》 《历年天魔录表》 …… 天魔也就是邪道练气士嘴中的筑基期,吴青对其一直很好奇,但是因为职位的问题,始终未曾一窥全貌。 《天魔录表》便记录着缉私二队自民国初年以来,迄今为止遇见的各种天魔,也写明了天魔的各种特征。 有施大海警告过的十分强大,也有老九提示过的,天魔基本都是疯子。还有一条,是从未有人同吴青讲过的,天魔方圆十里之内,阴阳气游离泛滥,如果有人死亡在其中,哪怕死前的情绪并没有极度怨恨,都极易变成鬼怪。 吴青估计这才是缉私二队对天魔深恶痛绝的原因。 天魔是疯的,破坏力极大。 天魔出没,容易诞生鬼怪。 击杀鬼怪有概率掉落诡物。 诡物能够产生练气士。 练气士会变成天魔。 完美闭环! 而在这个完美闭环中,天魔,鬼怪,诡物,没一个是善茬,任何一个出现,都会破坏当地的秩序……虽然吴青觉得现在乾国的民生秩序已经够差劲了,但天魔出现无疑会使人们的境遇变得更糟糕。 《天魔录表》中还附了几张天魔的黑白相片,但无一例外都十分模糊。 毕竟战斗中没人有空合影留念。 通过这些相片,吴青勉强可见天魔的各种奇形怪状。 畸形,丑陋,病态,令人望而生畏。特征千奇百怪,带鳞触手,臃肿肉瘤,巨大裂齿,巨人观一样的浮肿。 光看相片,吴青都一阵头皮发麻,真不知邪道练气士是如何忍耐着生理不适,将其称为“筑基期”? 吴青翻开另一个卷宗《明照法会录表》,明照法会是此次案件的中心。 这是一个近半年才在南余道内露出马脚的邪教,练气士成员超过二十名,而且据俘虏供词,明照法会至少有两只天魔,其中之一为明照法会教首谢狰。 实力强悍。 但因为行踪十分隐蔽,而始终没有被缉私二队的人找到老巢。 直到一个半月以前,由沙坪光施大海负责的余江水东换口帮灭门案中,有一名紫衣女子的尸体,根据尸体附近掉落的诡物【善女子】,确定了此女子是明照法会教首谢狰的胞妹,谢婉。 明照法会一惯藏匿于深山老林之中,谢婉在余江城忽然出现和离奇死亡,引起了缉私二队的注意。 都说是邪教了,突然出现在城里,很难不让人怀疑其是否有阴谋。 在施大海和沙坪光调离水东后,明照法会的案子由刘建虎经办…… 但让吴青主动将此案接过来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刘建虎死在了他手里,而是因为铜头小鬼一案。 铜头小鬼一案出现的鬼怪是一只小鬼……沙坪光不止一次的说明过,孩童因为天性懵懂,一般难以成鬼。而天魔的附近,很容易出现鬼怪。 沙坪光便将这两件案子联系到了一起,当然,并不一定说两者之间就一定有联系,铜头小鬼毛娃的父亲假意要灌他吃粪,年仅六岁的毛娃走了极端大有可能。 因为这联系并不明确,所以之前苦于应付常副官的缉私二队,就一直没有派出人手前去吴家村探查。 如果真是明照法会,那二级盐警过去就是送菜,非得三级高手前去不可。 可三级高手就那么几个,哪哪都要用,一个似是而非的线索,还不够格。 但问题是,对别人来说似是而非的线索,对吴青来说就不是了。 他当晚在吴家村里,还宰了一个名为汤成存的邪道练气士,练气修为足有五层。 “……” 线索加码了。 吴青非得回去吴家村这一趟才行,自己的家人,可全在吴家村。 要是真有天魔在吴家村附近活动,万一发了疯,吴青就可以自封天煞孤星了。今天上午听着常英分配案件,他就主动接下了这个案子。 事不宜迟,看完了所有卷宗,就这么摊在了办公桌上,吴青起身,招呼坐在沙发上打瞌睡的曾阔一声, “阔哥,走了。” 早前天,曾阔就伤愈归队,和吴青搭伙。他死了徒弟。吴青杀死过刘建虎,再让吴青和施大海一队,太浪费。 两人就这么凑上了。 “哎。”曾阔应了一声,徒弟当着自己的面被杀,事后更是丢失了水西袭杀盐警的三名邪教练气士的线索,他整个人消沉了很多。 吴青之后也未同查真碰过面,不好直接攀扯过去,就一直按着没说。 但不会就这么算了。 他打算从吴家村回来后,找个理由去趟水东安保公司,确认一下彼查真究竟是不是此查真。 榷运局前就是水西的码头片,和上次回吴家村一样,吴青熟门熟路的包了一艘小舢板,两人顺流而下,车马劳顿,堪堪在夜黑前回到了吴家村。 和上次回来的无人问津不同,吴青这回身穿巡警制服,回到吴家村,肩上的一杠两星让家里人和村长族长热泪盈眶。 委任八等,放古时候就是八品官,是官,吴家村什么时候出过官? 族长把着吴青右手,村长把着吴青左手,吴老三,吴老大,大哥吴红,嫂子阿秀与有荣焉般的簇拥在身边,再往后是一溜的村民。就把吴青拉到了祠堂,族长指着祭台上一个空缺,很靠近正中间吴氏先祖牌位的空缺,振振有词, “阿青,特意给你留的,以后你就摆那,比族长我的位置还靠前。” 搞得吴青哭笑不得。 吴老大吴老三在边上笑骂,“我家小还小,有得活,到时说不准城里建祠堂呢。” “说的有理,说的有理。哈哈哈哈。” 村长族长笑得人群边缘吴北一家心思黯淡,吴北老汉低声骂着儿子, “我早说了,一个多月没动静,那是人家忙,叫你们不要动那块地的歪心思,看看,都警佐啦!” “爹说的对。” “爹说的对”…… 吴北的儿子们个个垂头丧气,充当复读机。 吴老三觑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曾阔,注意到吴青和曾阔两人都是穿着制服回来的,低声问道, “阿青,还带着人,你们这是回来办差啊?” 边上几人都等着听,上次盐警出现自己村里死了两人。 吴青笑了笑,“哪里啊,回来歇两天。” 没说是回来办差的,是不想叫家里人担忧,他们又帮不上忙,何必呢?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各方云动 吴家村匆匆准备的晚宴持续到凌晨,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之间,吴青手里白色小酒盅不知和多少村民碰过,但吴青借口有伤,一口未动,高声谈笑中, 事情问了不少。 一个多月来,吴家村有一名老者去世了,附近的几个村落,因和吴家村有姻亲关系,死了人,吴家村这里多少也知道些。附近几个村落也死了两人。 但没听说过有什么怪事, 吴青心思也就放松了一点。 也许毛娃尸变, 和汤成存的出现,只是巧合。 吴青这才和老态龙钟的族长碰杯,酒液洒了三分之一,又和自己父亲和三叔碰了一下,酒盅里仅剩浅浅一层,吴青一饮而尽。 夜空一条浅弧边的月亮高挂,夜风旋绕村外树林,树叶战战声与虫鸣鸟叫混合,日夜轮转,转眼便是第二天。 白色的袅袅炊烟聚拢在吴家村上空,整个村子都弥漫着好闻的柴火香气,田垄的泥土湿润,踩下去松松软软,脚下仿佛都能沁出露水来, 稻田中结穗的青色一望无际, 连接进了山林的翠绿之中。 两道身穿常服的人影眉毛上沾着露水, 迎着朝阳离村。 吴青和曾阔。 吴青没打算这么早就走人,而是要往附近几个村落去探查一下, 昨夜虽然问了个大概, 但毕竟不是自己村里的事,有些语焉不详。全查一遍,自己放心点。 第一站便是自己许久未见的表哥,张仔七家所在的河坑口村。 “你哪个?” “我叫吴青,是你们村张仔七的表弟,找他有事。” 村民警惕的目光在吴青道明自己来意后,飞快的转变为了拘谨和些许的惧怕。 “哦……哦?!”这个瘦弱的村民绕开吴青几步,想尽力做出一副“我可不怕你”的架势,但眼珠对上吴青的视线时,不自觉转向了眼角,片刻后自我发觉,就有点恼怒的意思出现,嘴里嘟囔着不知道什么,让开了道路。 吴青眉锋一挑,带着曾阔,顺着记忆,走到了村尾张仔七家前。 屋子还是那个屋子,但门扉干净整洁,屋檐下鲜红的辣椒,老黄的苞谷,作零嘴用的辣椒稞一条条的散落在竹黄色鲜亮的簸箕里头。 簸箕很新,里头的辣椒稞也还没晒干,完全没晒到“发”味的地步,但旁边一人坐在小板凳上,毫不介意就抓了一把起来,一根一根塞进嘴里。 张仔七。 吴青初来乍到之时,见得张仔七本就长得刻细(靓),但是当时张仔七面带饥色,平添一份穷苦相,瞧着模样蔫了一样。不讨喜。 而此时他打着赤膊,肤色淡淡的麦色,一张之前还带有饥色的脸庞,经过一个多月丰衣足食的滋养,浓眉大眼,英气勃勃,和之前那小打锣仔样,完全两种精气神。 他身边围了几个同样打着赤膊的小年轻,一口一个七哥的叫着,几人肆意谈笑,话里话外都是黄段子,荤笑话。 村里一个过路的小姑娘听了脸红,往自己大姐那边躲,几个小年轻瞧见,便出言勾搭,被小姑娘膀大腰圆的大姐啐了一口,但她不敢骂出声,看张仔七的眼色就很忌惮。 而躲在自家大姐腰后的小姑娘,一样在看张仔七,但她眼神就很不对劲了。 吴青看得仔细。 可不是听了荤段子脸红,而是看着张仔七在脸红,眉目间似有风情。 嘿,吴青乐了。 但男男女女就那么一回事,瞧个乐就行,吴青觉得更有意思的是张仔七现在在村里的状况。 怕不是张仔七这个城里的打锣仔,回村之后,不光把自己养舒坦了,还凭借着先进的组织管理经验和相对雄厚的财力,成了村中一霸? 而且以吴青对张仔七的了解,恐怕过去一个多月里,肯定是把小时候得罪过他的人,都收拾了一遍。 张仔七自有他自己的处事道理,吴青不作评价,还几步远就叫道, “表哥。” 这一嗓,张仔七拨开自己的小弟们,见到吴青先是一喜,然后一哼, “戳他娘啊,阿青?!散了散了……” 张仔七的小弟们顿作鸟兽散,临走前不忘用好奇的眼光打量了一下吴青两人。他们可没少听他们七哥说什么,他有个表弟,一把刀斩人和玩一样。 吴青逆着几人走过去,张仔七一把辣椒稞天女散花一样甩了过来, “戳他娘啊,混出样子没?” 吴青回余江后,张仔七曾经去到过吴家村一次,从吴老大口中得知了吴青去余江挣前程去了。 “还行。”吴青抓住一根辣椒稞,塞嘴里,声音含糊,“不大不小是个警佐了。” “嗯?”张仔七惊得从板凳蹦了起来,片刻后笑了,“那我好回余江了不?” 他把小弟们支开,就是为了问这……要不然叫人知道,他是避难回的村,多没面子…… 曾阔听得眼神闪动,瞥了眼吴青,没多嘴。 吴青也没多说,光点了点头,“差不多了,不过还是过段时间,城里最近不太安生。” 在张仔七垮下一张臭脸之前,吴青讲出了此行的来意之一, “姨娘现在怎么样了?” 提到他娘,张仔七脸色一暗,“肺痨,还能怎样?就那样呗,进来坐。” 吴青不和张仔七外道,但曾阔听到“肺痨”,脸色微变,张仔七不动声色道,“这位长官怎么称呼?” “曾阔。” “曾长官是嘛?家里没多的凳,您要是不介意,门口坐坐,吹吹风?” “诶好。”曾阔顺势就坐了下来。 吴青和张仔七两人进了屋,满是药臭味的屋内气氛沉闷,吴青低声细语的一句话,打了人一个激灵。 “就那样?那就是没有更糟糕喽?没恶化就好,我找到了能治肺痨的病,不过得等一个月,一个月后才有货。” “嗯?”张仔七不是没听清楚,也不是不信吴青的话,就是琢磨了一下, “肺痨,痨病,四绝症之一。别人说我就当放屁,可你说能治,我信。但多少钱?” “嗐。”吴青随意的摆摆手,“没多少钱,我都给我姨娘备好了,一个月后我把药拿来就完事了。” 张仔七炯炯有神的双眼盯着他,“其实我之前给我老娘找了好几家医馆,不是说没法子治,只说贵,五千块银元……” 吴青啧啧两声,“五千块,他们可真敢赚这丧良心的钱……宽心,真花不了这么多。” “是阿青吗?”里屋虚弱的声音透了出来。是张母。 “姨娘,是我。”吴青扭头应了一声,回过头给张仔七低声讲,“我可没和你矫情过,你也少给我相外,差不多得了……走。” 张仔七皱着眉毛被吴青拖进了里屋。 闲聊间,少不了张母对吴青的殷殷嘱托,对这个外甥,她记挂得紧,说到吴青有出息了,她眼泪哗啦就下来了,这是想到了她妹妹,吴青的娘。 又拍着自家儿子张仔七的手背,耳提面命,“兄弟和睦扶持最要紧,须知弟兄同心土变金……” 吴青和张仔七不住点头称是,与长辈聊毕,吴青没和张仔七纠缠什么丹药的事,直问他村里最近有没有出过什么怪事。 张仔七思索了一番,摇了摇头。 吴青便起身告辞,说是还有公务要办,拒绝了张母婉言留餐,和张仔七告别走人。 又在附近几个村子寻访了一下,吴青拿证件直接问了各村村长,曾阔去问村民,最后一对照,得到的回答都是没有异常。 罗盘也一直未有动静。 吴青才算笃定了铜头小鬼和汤成存同时出现,应该只是巧合。 来到吴家村的第三天早上,也就是九月七号,吴青便和曾阔两人,回返余江县。 吴青一无所获,但有的是人硕果累累。 ………… 民国苛捐杂税严重,百姓流离失所者众多,吴家村这样的避世之村占多数,可是直接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 南余道内,山匪土匪分散如星,聚拢如虎,压根不知道各个山坳,洼地,深山老林里藏了多少土匪。 吴青就多次听闻余江城门口,土匪都能将人绑了去,南余道土匪数量之多,气焰之嚣张可想而知。 吴青离开吴家村不久。 吴家村远西去五十来里地,一处有“替天行道”旗帜飘扬的山坳里。 “是吗?一个多月了,汤成存的尸体还未找到,那就不用找了……还想找?你当我们是什么?同心党人嘛?真传道门可是直接称我们为邪教的,跑个人很奇怪吗?” 男人身穿黑色道袍,眼中精芒如电,神情冷冽,明明是在露天,却还如同在石洞里一样,盘坐在草蒲团上,一动不动。 “比起汤成存,还有更重要的事。” “是。”男人身旁的侍者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男人,递上馒头清水,在男人慢条斯理的扯下一条馒头时,小心翼翼道, “谢狰大人,章光烈大人来讯,说是想请您更换地点,不要选定余江县,干城县如何?” 谢狰正在四顾地形,此处地势较高,属易守难攻之地,看山头吐泉,一霎间,清光四射,天空皎洁,青翠山林虫鸣鸟叫渐远,四下寂静。 “真是个好地方。” 谢狰低下头,并不动怒,“回信给他,我这个教首的位置给他坐。” “是。”侍者的头颅埋得更低了,立在一旁不敢说话。 谢狰慢慢咀嚼着馒头,再喝一口清水,小半会后,感受着唇齿间的轻微甜味,谢狰笑了声, “味道不错。” 挥了挥手,不远处早就恭候多时的两名邪道练气士,手起刀落,血光乍现,两颗人头滚落。 “抽四杀一。” 说完谢狰抬头看着山间清泉。 他身后,一处偌大的土匪山寨熊熊烈焰肆意,黑烟入云,熏得红底金字的“替天行道”旗,迎风飘扬。 山寨前,土匪及其家眷,数百人缚手跪地,惊恐万分,身旁刽子手,刀剑狰狞——抽四杀一,血流成河。 这样规模的土匪山寨…… “在南余道内还有数处啊。” 谢狰笑道, “还好在舍苦教信客送来【积病阂】之前,我们时间还很充足。就是叶先生,你得加快了。” ………… 南江省省城,璋城。 一间偌大的会议室内,烟卷,烟斗,烟杆共同塑造了烟雾缭绕的环境。 胡系众军阀争辩声激烈。 “现在完全不是开战的好时机!我等一旦与柳文铎一系交火,南边的护国军定然趁虚而入,圆了他们北伐之野望!到时我等腹背受敌,别说定鼎中原,怕是自己那点家业都保不住了?” “不过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 “你拿什么来挡?护国军坐拥沿海三省之地,人口过六千万,兵员十数万人,火炮机枪一个不比你们少,你们拿屁眼子去挡嘛?” “你!” 屎尿屁,确实是情绪宣泄的不二选择。 “诸位。” 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将众人吸引,没法子不注目。 在民国四年护国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大乾民国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将军,南威将军,中央陆军第九混成旅少将旅长,管春武。 他指节磕动桌面,温和的语气,使人十足信服。 “在下不是第一次和护国军交手了,他们夸夸其谈可以,真打起来,不如倒马桶利索。” 等众人笑完了,氛围缓和了,男人才接着道, “我可以调动我第九混成旅全旅,前往皖粤边界,和元石兄……” 他看向离自己几个座位远的一名上校,点了点头, “一同镇守皖粤边界,不用诸位出钱,也不用诸位给枪,更不用诸位给人,凭借我第九混成旅万人上下一心足矣。” “那你要什么?”有人忍不住问了。 管春武神色和煦,“这场仗无论有没有打起来,事后,我要南江省西恒道并入我南余道。” 两排牙齿白得生辉,他笑道,“西恒道没人要不是嘛?” ………… 榷运局后山天柱观柳明殿,席玄月看着墙上的一张老相片,怔怔出神。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她就是靠在这场瘟疫中,救死扶伤才成了天柱观高功。 这也是吴老三曾经念叨过的,三年前那场死人无数的瘟疫。 ………… 余江租界区,香花路李府,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李介明脸上,分不出是老年斑还是光斑,他在二楼书房看着书桌上的一封文书,苦苦沉思,最终摇头苦笑, “常副官啊常副官,你死太早,害得我好多事情都折了,那么急干什么,本来打算这几天,亲自送你上路……现在却只好认了……嘿嘿。” ………… 余江水西棚户片,罗氏西医诊所地下室,两名姓罗的老医生窃窃私语, “我差点以为被发现了。” “宽心。” 他们身边,一块白布包裹的长条显目。 ………… 吴青离开张仔七家后不久,张仔七在门口看着远山喃喃自语, “妈的,阿青都替你备妥,你娘也是他大姨,他出钱治病也是应该的,你还腻歪个什么劲?” 张仔七苦恼的摇了摇头,不远处一个小姑娘躲在墙角偷看他,红了脸,却没听见张仔七接下来的话。 “不行,阿青挣俩花边不容易,他以后还得买房娶媳妇,都是钱。我娘得我出钱治,阿青没妈的嘛,我得顾着他!” 说完回屋和张母交代,他要进城挣钱! ………… 吴青曾阔回到余江榷运局是九月七号近晚边,还没到,一名外县调来的盐警就急匆匆往吴青怀里撞,吴青闪身避开。 那名盐警一喜,“警佐你来的正好!” 吴青皱眉,“什么事这么匆忙。” “常队长不在,安保公司的人打上门来了!” 吴青的眉头皱成了一个井字,“你在讲什么笑话?” 由不得吴青不质疑,榷运局被人安保公司的人打上门来? “嗐呀,谁讲笑?”那盐警直跺脚。 吴青眉毛一挑,反倒笑出了声。 正愁怎么攀扯过去。现在居然找上门来? 他大步迈进榷运局,脸上笑容一收,饱蘸戾气。 找死! 第一百六十四章 病三 “几位宽心,带你们来是压阵,又不是真要打,我们来这是找他们缉私二队的施大海讨一个公道,师出有名。又没说上门挑衅,他们不至于直接动手?” 飞天枪徐威长得孔武有力的纠纠武夫模样,胸口拍得震天响, 言之凿凿, “别看他们人多,他们还不一定真敢动手呢,闹起来他们不占理不说,咱们安保公司今非昔比了,我们也犯不着怵他们!” 此处是缉私二队大楼门前, 一盏昏黄路灯照射下,看清楚飞天枪徐威还带着几个人,围观的盐警没一个打算请他们进去,他们就待在了楼外,飞天枪徐威说着“他们不一定真敢……”这话时,就没压低声音,毫不顾忌附近虎视眈眈的盐警们。 他几个同伴听了,相互之间耸了耸肩膀。徐威说的有恃无恐,他们却知道,原因并不单是徐威说的这样简单。 在上门前,他们在三六九面馆吃了半个下午的面,早就蹲清楚了。 缉私二队队长常英外出,听说那个新上任的警佐副队长出外勤,从外县调来的三级高手赖幸巡街未回,甚至于他们这次上门挑衅的源头施大海也外出了,整个缉私二队就没一个能做主的。 这是其一。 飞天枪徐威左手擎住他赖以成名的白蜡枪,嘴角挂起冷笑的弧度。 其二便是这几天, 局势有了……大变化! ………… 榷运局从大门一直延伸到缉私二队大楼前的路灯,将三名盐警的影子分裂出浓淡数道。 吴青向局里大步走进, 脚底的影子轮转飞快, 曾阔跟在一步之后, 那名门口撞见吴青的盐警,向吴青介绍着他离开余江县这三天所发生的事。 听完后,吴青就知道为何安保公司的人居然敢找上门来了。 ………… 代替管春武料理榷运局与常副官火并事宜的副官谷震山,早前没有直接处理余江公共码头安保公司,其心意,大抵已经可以猜测一二。 但到了昨天,吴青还在吴家村时。 经过一周多的时间,谈妥了外人不可知的权钱交易,谷震山所做的安排,还是叫人大吃一惊。 针对李介明协助常副官伪造印章文书一案,一名余江安保公司的锹头(管事一类),领着手下四人,共五人跑到了镇守使公署投案,主动承认是自己为了攀附常副官的关系,私下伪造了印章文书,而和李介明无关。 并且就在镇守使公署大门前,这名锹头为了以示诚恳,自己连同四名做人证的手下,五人都是自己剁下了自己三根手指,血腥堪比逼供现场,自己给自己上刑,表明自己所言绝非矫伪。 这骗小孩子的冒名顶罪把戏,暂时主持镇守使公署事宜的谷震山却信了,而且雷厉风行,当场抓捕五人,当场判案,当场枪毙。 五人尸横镇守使公署大门前。 李介明闻讯匆匆赶到镇守使公署,当街下跪,老泪横流,痛陈自己识人不明,听信常副官惑惑之言,但对常副官伪造印章一事,表示自己确实毫不知情。 伪造印章一事,五条人命还不够盖过去,李介明又当场表示献金六万块银元,用以余江军政民生建设。 重达四万二千两的六万块银元,小一点的银行也就十万块股本。李介明这回出得血绝对的多,多到足够警示余江官场众人, 伪造印章之前,先考虑清楚自己有没有五个愿意剁指替罪的手下,再还有没有六万块银元买命。 其实细究起来,为了余江内部安稳考虑,就这两样,还是不太够李御史脱罪,但奈何谷震山要用李介明的意思太明显了。 李介明当街陈明心意后,就被谷震山请进了镇守使公署。 谷震山传管春武令,委任李介明为镇守使公署佥事上行走。 “上行走”为编制外,派充之官,无实权,只是在镇守使公署挂一个名。 接下来才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之前被掠进军营的八十件诡物,全部被谷震山交给了李介明,让李介明成立一个安保二队……二队嘛,算是正式介入玄秘领域。 这里还有一个小插曲,李介明原本想借用“含元殿上狐兔行,花萼楼前荆棘满”中的荆棘两字,给安保二队另外取个“黑荆棘安保”的队名,被谷震山以“花里胡哨”的理由否决了,还是决定叫安保二队。 安保二队的资金,人手,物资,驻址,全部由李介明自己解决,镇守使公署不会出一个铜板。 有聪明者,就想到了早前余江安保公司成立时,常副官给李介明留下的六成红利——原来是在这等着呢。 到这里,榷运局与常副官火并一案才算正式尘埃落定。 独走之罪,常副官以命偿;伪造印章之罪,李介明丢出来五名手下的性命,又出了六万银元来抵。 虽然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毫无疑问,在常副官丢了性命,榷运局损失惨重的局面下,李介明成了最后的赢家,他的收获: 镇守使公署佥事上行走的官面身份;能够合法持有诡物,和能够合法招收训练练气士的安保二队。 ………… 吴青听身旁外号老幺的盐警讲罢过去三天发生的事,眉头一皱。 这想要制衡榷运局的意思未免也太直接了。 原来是有了官面身份,又趁着队里没有能够主事的,方才上门来挑衅。 吴青脚步不停,冷笑一声。 初凉逞新威? 他来到缉私二队大楼前时,刚好听见徐威那句“也犯不着怵他们。” 吴青嘴唇抿了抿,主动迎了过去,围拢着徐威等人的盐警,听到脚步声,回头一看,让开了道路,一声接一声的惊喜声音响起, “副队回来了。” “你们不是要找海哥嘛?他徒弟回来了,一样的!” “副队,给他们好瞧!” 这是和吴青在水东大桥前并肩作战过的盐警所言,而至于从外县才调回来的盐警,就没有那么乐观了,瞳孔中印着吴青的身影,脸上写着不信任和疑惑,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没有直接出声。 吴青一径走到了徐威跟前,抬眼打量着徐威握持擎地的长枪,眉毛舒展, “徐威是?” 徐威冷冷看着吴青,点头道,“便是在下,你是什么人?我今天来此乃是为了……” “打还是滚?”吴青瞥了他一眼,眉头微不可查的皱了一下,居然不是练气士,是普通人?话语的干脆,直接噎了徐威一嗓子。 徐威没想到吴青这么不讲究,你是当官的,可自昨天起,他徐威,也成了官面的人物。两官面上的角色见面,再有嫌隙,再差也应该是先唇枪舌剑? 他自是不愿丢了气势,硬梗着脖子道, “本来是想找施大海先手底下见一番真章,我才带了这长枪来,但此时他不在,我也不愿以大欺小……” 话音未落,吴青舌头顶着上膛牙,哬~一口唾沫呸在了始料不及的徐威脸上。 鼻下涎臭味直窜徐威脑门,他拿袖子一抹脸,鼻子一抽,气得嘴巴都歪了,顿时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你妈的!!!” 手一扶腰间凸起。 但老于热兵器的盐警们,掏枪的速度可比他快多了。 霎时刷刷刷密集的枪管摩擦真皮枪套的声音,刺激着以徐威为首的安保二队队员,黑洞洞的枪口压得徐威几人抬不起头来。 吴青似笑非笑,“你几把枪?我们几把枪?敢掏枪,你有几条命换?” 不等惊怒交加的徐威组织好语言,吴青又道, “我要是你,这下子不以大欺小,以后该蒙面出门了。” 有几个经历过吴青拳打刘建虎的盐警,听到这,顿时明白了吴青的意思。 徐威几人就是来挑衅的,挑衅的理由是什么,有必要听嘛?打他一顿才是真的。 当下起哄道, “我看啊,你以后就别叫飞天枪了,改叫呷痰徐好了。” “不叫呷痰枪嘛?” “哪来的枪?他都不敢出枪啊,短枪不敢,长枪就更不敢了!” “有理有理,哈哈哈哈。” 吴青抬手压下同僚的鼓噪,看着徐威,慢条斯理,“别说我榷运局人多欺负人少,你不是要和我师傅施大海手底下见真章嘛?我给你这机会,我替他打。” 吴青退后几步,随着他的动作,周围的盐警也是看好戏似的退开一圈。 徐威隐隐有骑虎难下的意思,他听说了缉私二队新上任的警佐,是个很能打的家伙,但此时要他抹开脸走人,那他以后就不用出门了。 当下冷哼一声,头顶领,两肩松,左手抓枪中段,提枪往前一刺,右手从腰间收回握枪尾,两脚一前一后扎出马步,白蜡木的枪身一抖,枪尖直指吴青胸腹。 四平八稳,中平枪。 中平枪势动作简单,但为枪法之母,没别的技巧好说,就一个字,稳! “记住啊,是你主动亮刃的。”吴青这时候才轻飘飘假意提醒了一句,“但须知刀剑无眼。” “眼”字一落,赤禾刀“噌”的出鞘,吴青脚步连踩地上浓淡不一的影子,脚边的灰尘在暮色下微不可察。 徐威和他退开的同伙们都惊讶于吴青居然敢主动向徐威进步进刀。 当老子手里的长枪吃干饭的嘛!? 徐威眼里有叫人小觑了的怒意一闪而过。 叫你知道,一寸长一寸强! 徐威后脚进步,左手猛抬,中平枪势一变,手腕发力旋拧,枪尖飞扎而去。 吴青一刀斜劈在了枪身上,将白蜡木红缨枪磕歪一点,接着步若流水,身似游龙,仿佛踩着滑板,从偏开的枪口中冲了过去,表情因吴青旋身的动作太快,看不清。 但在场作为哪个不是手上有功夫,眼里有筹划,看出吴青是想作常规战术,短兵近长兵之身。 徐威嘴角一翘,不是你劈开了我长枪,乃是我手中长枪震开你赤刀刃口! 袖子一抽,右手端着枪尾一退,再出长枪犹如一条毒蛇,一条白色的刀痕浅印更显枪尖如蛇口之刁毒。长驱直入,戳向吴青的喉咙。 他没敢大意,手上见功夫,脚下也见功夫,右脚向前落成弓步,就等吴青变招。 变了!转身裹劲竖刀接刃?不过如此! 徐威眼睛圆睁,眼睁睁的看着赤色的刀影如同扇叶砍下,他露出得计的笑容,左把向下扣腕,右把向里卷腕,枪身往前送至肋侧。 两手的动作力道传递到枪尖,就是一阵风卷落叶式的抖动,枪身挂起阵阵旋风,绕开吴青的刀身,一缩,再出,刮着赤禾刀刀刃,就要直取吴青的面门。 枪杆紧贴腰肋间,五鬼拦杀去取命! 勇战枪!五鬼绝……命!? 徐威嘴上还挂着笑意,最终却疑“嗯?”一声,手中长枪抽不动了,甚至左手虚握用力过头,握处从枪中段,向后滑了好大一段距离。 双手紧握再一拔,“哧——”短暂的嘶鸣声,枪身回了一寸,却让徐威暗叫一声,不好! 因为吴青也近了一寸,与枪身回缩的时间几乎是同步。 所以不是吴青冲了过来……徐威看不见,但是吴青身后的盐警们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刚才徐威枪身贴着吴青赤禾刀进刃时,吴青手中竖刀刀刃一转,顺刃对着枪身,变成了逆刃对准,徐威再一抽,刃口无声无息的卡进了坚韧的白蜡木枪身中。 有对吴青不了解的盐警纳闷, “怎么会?白蜡木枪身坚韧……” “吴副队手里的刀,是阴兵,远比一般兵器锋利。” 众盐警恍然大悟。 回到战场。 吴青赤禾刀刃锋如同勒住了枪身般,徐威几番拔枪不得,正呲牙咧嘴之际,蹬地猛冲,吴青讥讽的脸庞几乎要撞上徐威的鼻尖,舌绽春雷! “撒手!” 吴青嘴角的戏谑笑意,止也止不住,两只道视线打在徐威身上烫了他一般,徐威瞳孔一缩,双手下意识一松,赤禾刀“乒”的一声挑飞长枪。 “你的枪一般……临锋目乱,病一也。” 长枪旋飞出去,飘起吴青几缕黑发,赤禾刀找准时机,往前一戳,戳开徐威仓皇后退带起的劲风,在徐威的肩膀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立身无根,病二也!” 吴青毫不气馁,追了过去,手腕一挑,从徐威肩膀上挑飞的鲜血,直奔徐威喉咙而去……徐威大惊失色! “合刺不刺,病三也。” 吴青的话比他的刀更快入徐威之耳,徐威听得脸色发白之时, “飞天?” 赤禾刀紧随其后,毫不留情的刺进了飞天枪徐威的心口,徐威避无可避。 两尺血刃,透背而出! 初凉逞新威?宿暑惩旧燥! 竟是直接将人杀了! 在场者无不哗然! 第一百六十五章 宴? 徐威身形一弓,低头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心口被逐渐沁湿,身形剧颤,头一歪,从赤禾刀上缓缓滑出,栽倒在地,了无生息。 竟然直接将人杀了?! 战局之外的众人, 谁都没想到,盐警们愕然,枪口一抬就是了,但徐威的三名同伴们犹然震惊不已,片刻后质问出声, “他……你?!” 吴青耸了耸肩膀, “他主动亮刃的嘛, 刀剑无眼,一时没收住手。” 那几人还要聒噪, 吴青的暴喝直惊飞夜鸟, “真当自己是官了?李介明那老逼登是佥事上行走,徐威是个什么狗屁官?!坐堂大爷吗?” (坐堂:帮社职位) 被这一喝,三人呐呐说不出话来。 徐威还真不是官,最多算个官的亲信。 周围盐警们看这三人的眼神越发的锐利,徐威的同伴们个个感觉脊背发凉。 吴青满悠悠一甩刀,收刀入鞘,指头朝着哨塔上已经架枪的榷运局哨兵,看着那三人, “干脆点认怂缴械,省得我们麻烦,你们也省得平白丢了性命。” 说完, 看着众盐警, 不耐烦的摆摆手, “下次就不要放野狗进门了, 哨塔上打一梭子, 哪还有现在这些麻烦事?先拿下他们。” 盐警们轰然允诺,上去就要抓住那三人。 抱臂在怀的吴青想起了什么一样,出言询问身边的一名盐警, “他们打着什么由头来?” 那名盐警一抱拳,“说是海哥他前几天从他们余江安保公司一个仓库里硬放走了一个老头,那老头犯了他们的规矩。” 吴青听得嗤笑一声,原来是这事。将这事抛在了脑后。 和施大海杀分驻所所长完全是两码事。 徐威扯李介明的虎皮,但他自己就是白身,还敢主动在缉私二队前亮刃,吴青“失手”把他杀了,放平时压根没人能拿这事为难他,就算这段时间榷运局是非多,最多也就扯皮一阵。 扯皮固然很烦人。吴青嘴唇轻轻一抿。但想当人头,光有功劳不够,现在他正好缺个立威的靶子。 徐威的尸体下,湿热腥燥蔓延,从外县调来的盐警,看吴青的眼神再没有先前的些许抗拒,和其他盐警一起上去拿那三人。看样子吴青来之前, 徐威等人把盐警们气得够呛。 八九把枪指着, 不是谁都有放狠话的胆气的, 徐威的同伴三人一言不发,将徐威的尸体抬离血泊,滴答滴答的声音比他们的喘气声要高,听着吴青说着要拿他们的话,心下以为是要给施大海出气,当即叫嚣道, “施大海你们都要护,知不知他是连老爹都能卖的人,小心日后哪天把你们也给卖了!” 吴青这回懒得自己动手,手一招,“揍!” 对他们话里的东西,一点没深究的意思。 身边八九名盐警呼啦全冲了出去,其中两人还在大声的叫喊,让榷运局大门的哨兵关门。 片刻后,惨呼声响彻在了榷运局的上空,其中夹杂着骨节错位的脆声。 有吴青杀人在先,将这三人缴了械的盐警们就没想过留手,这场单方面的殴斗持续了小半个钟头。 站在原地没动的吴青摇了摇头,有时他也很难理解部分人的脑回路,落了劣势还要出言挑衅? 近夜边,榷运局大部分署员已经下班,但还有相当数量的署员被这惨叫声,引得从榷运局大楼里头探出头来在看。 榷运局的大铁门敞开,一身酒气的施大海摇摇晃晃走了进来,看着正在殴人的盐警们,明显楞了一下。 他这几日饮酒如故,和坐监之前一般无二,外人看来可能觉得他经事不改,徒显恶劣。 但他已不是年轻人,年轻人两眼带刀,经历了什么事,外表神态立刻就能显出来。 而施大海三十多,人近中年,过去的蜜糖和刀子都掩在了那一股酒劲之下,榷运局因他而起的遭遇,不过是又添了一把刀子,还不够格破劲而出。 “海哥。”吴青主动迎了过去,瞧见了施大海眼中的探究之意,简短解释了一句, “安保二队来找事的。” 施大海哦了一声,便还是摇摇晃晃往缉私二队的楼内走去。 他对待队长常英都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面对吴青这个警佐,神态也就和之前一般无二了。 他此番回来是取下弹药,手里子弹快用完了,取了弹药,从缉私二队大楼出来时,安保公司的三人已经被捆了个结实。 吴青在吩咐曾阔,“放一个回去,和他说,让白城帮帮主查真来赎人。” “白城帮帮主查真?”曾阔不解。 “对。”吴青笑眯眯的,“我想多见识见识几个外埠高手。” “好。” 施大海路过,又和吴青招呼了一声,便又出了榷运局大门,微风一吹,汗毛立刻警觉竖起,眼中的酒意消散,如鹰隼般的直勾勾的看往了榷运局街边一根木头电线杆。 电线杆后,一个大肚子女人没料到施大海如此警觉,没来得及移开视线,就被施大海逮了一个正着,脸上有畏缩之色方消有残。 男人摇摇晃晃走了过去,不紧不慢的倚靠在了电线杠上,活像个要调戏良家妇女的醉汉子,一张口却是肃然, “你是林英娘?” 水西案子了结后,林英娘被领回榷运局拍照存档,施大海看过档案,当下就认了出来。 “我是。”林英娘迟疑的点了点头。 施大海却探究起了她脸上的畏缩之色,男人扭头看着背后仅余一条缝的榷运局铁门,门缝里吴青的侧脸还算清晰。 他挑了挑眉锋,双眼肃然,压迫着林英娘的神经,“你在怕他?为什么?” 林英娘双手攥着衣角,林英娘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说什么,可犹豫了一会,没敢说话。 施大海沉思了一会,语气温和,“不要紧,我是他师傅……你直说就行,断不会因你说的话,赖你一个挑拨离间的罪名,真要是不虞旁听的事,我该教导他。” 林英娘为难的轻声道, “我之前……” 前段时间水西棚户片的诊所内,其他盐警没听见,唯独被林英娘听去,吴青面对阎君自辨的话,被她娓娓道来,施大海听得认真,末了,林英娘才委婉的说道, “他,不太像好人。” 朦胧的锥形电灯光里,静悄悄了一会。 之前只当阿青这小子有些小心思……没看出来啊……呦呵。 施大海端着下巴,脸上的酒红醒目,啧啧道,“这确实该教导一下……可那小子现在官比我大……” 话头一转,再问道, “还是先说说你来这干嘛?可别和我说你是好奇……没见过挺着一大肚子还好奇心旺盛的。” 林英娘一抹眼眶,“我想请长官们帮帮我……” “队里不是给了一笔封口费……”话到一半住嘴,施大海只是喝醉了酒,不是不清醒,心下醒悟。 人全家死个精光,无依无靠,又是个孕妇,这年头就算手上有钱,也不一定能撑得住…… 施大海皱着眉头,“你想我们如何帮你?” 林英娘情真意切的恳求道,“李御史的人还在找我,我挺着大肚子也不敢上路逃,我想在你们榷运局待段时间……” 被迁怒了吗?施大海皱了皱眉毛,当下开口拒绝道,“榷运局断是不可能让你住进去的……” 虽早有预料,但林英娘还是难掩满心失落,低了低头,“如此便叨扰了……” 施大海却招了招手,唤来一辆人力车,“去我家老宅住一段时间,你这也算我榷运局未处理干净尾巴……甭想太多,我一般不回家住,家中又只有个老古板的父亲,无人会妨害到你,宅子以前作镖局用的,还算宽敞……” 李英娘一怔,感激不尽,“如此,便叨扰了……” 同样的话,不同的情绪。 施大海沉默的随在了人力车旁,脚步有些拖沓。 他常酒宿在妓院,不常回家,原因无他,他不太愿和他年迈的父亲照面…… ………… “诸位先聊,我还有事办。” “好,吴队慢走。” 又和盐警们聊天打屁了一小会,出了榷运局的吴青,正好看见施大海配车远去的身影,琢磨着自己是不是也该包一辆人力车,要不然全凭脚力,累得慌。 殊不知他师傅施大海在想着如何教导他。 吴青想想还是作罢。工作不合适,还是想法子弄辆自己的车合适,自己能开。 他现在是要去水东找吴老三的好友老罗。 从吴家村回来后,听吴老三提醒,他才记起,之前在罗氏骨伤科诊所就医的诊金还未付清…… 金黑色的幌子招摇,药臭味通出老远,罗氏骨伤科诊所前堂,听到学徒通报,出来招呼吴青的老罗明显大吃了一惊,围着吴青打量, “你是……阿青啊?怎么一个来月不见,伤势好了,人也壮实了,更是出息了。瞧这制服,挺板!” “罗叔说笑了,运气好而已。”吴青笑了笑,“代我三叔给您问声好了,这是我上次的诊金,您收好。” 老罗无论如何不肯收,推辞再三,吴青还是硬塞到了他手里。 张仔七那几千块银元吴青都没眨一下眼睛,哪里愿意欠这几块银元的人情? 无奈接过银元的老罗想后堂喊了一嗓子,说的好像是外地话,吴青没听明白。 后堂跑过来一个小伙计,接过老罗手里的银元,等这小伙计走远,吴青才惊奇道, “罗叔不是本埠人?” “半个。”老罗笑着,“桂省安化那边迁来的,不过都来了十五年了,差不多也就是本埠人了。” 接着他压低了声音道,“甭和外人讲,本埠人排外来着。” “哦好。”吴青点了点头,眼见又有新的病人一瘸一拐的进来,吴青让开了一条路,拱手示意, “那罗叔你忙,我人先走。” “诶好,慢走啊。”忙着接待伤患的老罗目送吴青走远。 这回换他,注视吴青行色匆匆。 ………… 一夜无事,转眼翌日。 九月八日。 距离上次进入极乐门十天已过。 自吴青升任警佐之后,吴青便成了榷运局内留守盐警,不必再巡街。 还没到中午,吴青便借口回到了自己位于水西西晋路的寓所。 极乐界,解脱庵中,趁着新怪还没来,吴青端详着解脱庵神台上那缓慢“生长”的黝黑雕像。 第五次进入极乐界,雕像的成长进度:4\/9。 它将会在吴青第十次踏入极乐界中之时,准时成长为完全体。 此时雕像已经快长到了腰部,两条大腿贲张的肌肉线条醒目,蕴含着难以言表的力量感,可想而知,整个雕像成长完全之后,将会是一个劲敌。 在吴青当上警佐之后,缉私二队所有的资料都对他开放,包括极乐界中的这尊雕像。 很俗套的,这尊雕像又名法身像。 对,缉私二队称呼天魔形态为天魔法身,邪道练气士则称呼为筑基法身。 所以这尊雕像,将会在每一个冲击筑基\/天魔的练气士,第十次踏入极乐界时,变为最后要斩杀的怪物。 打赢了它,活着出去,就会成为筑基期练气士,打输了,和其他怪物一样,将会代替你回到现世。 根据每个人不同,法身相也不同,有的是蛇人模样,有的是鸟人模样,具体似乎没什么规律。 成为天魔\/筑基后会很强……阴阳气自生,以及天魔法相。 吴青却不打算去抗这只怪物,不是觉得自己不是对手,而是就没打算成为筑基期练气士。 他打算在成为练气七层练气士后,便买来丹药,剖腹取出浮身血。 至于之后的气力下降,吴青还没考虑好……大不了慢慢锻炼回来。 反正成为练气七层之后,会有罡气罩,那也足够强力了。 他可没忘了医官老九对他说的话,变身天魔后,外表丑陋也就算了,全都是带点疯的,在获得详细资料后,吴青更明确了这一点。 每一个练气士在成功斩杀法身像后,都会从极乐界中获得一句箴言,或是提醒行事,或是进行某种仪轨。 先不说万一没能参透,就始终是疯子。就算参透了,也许要整日按照箴言中去行事……譬如明照法会教首谢狰,无论何时何地,都是盘坐姿态,外人推测,他便是因为他得到的箴言要求,他才会如此。 “盘坐”还是简单的,有些缉私二队的前辈误入歧途,留下他们所得箴言的记载,诸如“尸陀林嚎”“清净微尘”,如此毫无头绪,根本无从入手。 但如果不按照箴言提示行事,就非常容易陷入癫狂的状态,变化天魔。 变化天魔期间,理智是几乎完全丧失,能不能变回人身,就颇有点凭借运气了。 边思索,吴青边击败了来袭的怪物,一只牛头人身怪,杀死,结果,服用。 如此,吴青正式成为练气五层练气士,距离主线任务一要求的练气七层,仅有两层。 ………… 整理干净,刚回到缉私二队大楼,迎面常英就说道, “阿青,你来的正好,李介明摆酒,请我们缉私二队吃饭。” 吴青的眉头高高堆起,十分不解。 鸿门宴? 第一百六十六章 争斗暂消 淡雅清净,丝竹悦耳。 假山,假水,随处可见的青翠丝竹,艳丽花朵,还有小桥上略施粉黛的长衣女吹拉弹唱。 如果没有抬眼就能瞧见的雕花梁盖,和一转头隐约从一处假山后看见的楼梯口, 肯定让人以为是一处小园林。 实际上,此处为余江租界区,最大酒楼之一的金翠楼。 舶来品水泥,让楼层上的苏式园林成为了现实。 楼中园林,便是金翠楼的招牌,平日里人满为患的五楼, 如今叫人包场了。 偌大的园林正当中,摆放了五张玫红色的大圆桌, 却只坐了三桌人。 三张坐人的桌子上,杯盘狼藉,肴核既尽,显然开席时间已然不短。 主桌主席的玫瑰黄花梨大椅上坐的,乃是管春武副官谷震山。 宽口阔鼻,一头断寸黑发,虽身穿常服,但是顾盼之间,依旧可见坚锐。 民国四年的护国战争,盘踞粤桂滇三省的护国军挥师北上,为南江省南门户的余江县,不说是首当其中, 也可以说是第二道防线, 未免皖省被突破,管春武主动请缨支援。 那一仗,当时管春武四个副官战死三人,仅活一人, 就是这谷震山。 和手无兵权的常贤不同, 谷震山除了副官的身份, 同时还是第九混成旅,第二步兵团的团长,乃是管春武当之无愧的左膀右臂。 他包场请客,整个余江谁敢不来? 他左手边下来,依此是强颜欢笑的席玄月,眉目冷淡的常英,似笑非笑的吴青;右手边下来则是笑意和蔼的李介明,络腮胡壮汉查真,以及安保二队的副队长,一个叫文玉的斯文男人。 兵对兵,将对将,小兵如冯成贵曾阔何东等人,还有安保二队其他人等,则坐在了另外两桌。 酒宴,就要有酒宴的名头,这场酒的名头就是和头酒。 吴青之前曾想请缉私二队诸位同僚喝酒时一样的名义,但他未能成宴, 糟事一件接一件,无暇他姑,好不容易清净了, 吴青也升职了,但缉私二队死了那么多人,吴青如何好意思再摆酒? 这场酒,说是李介明摆下的,但是李介明没有这个面子,请不来榷运局局长和缉私二队盐警,名义上便是谷震山做的主。 本来请的是缉私二队在余江县的全体同僚,但经历过一次常副官暴烈手段的缉私二队一干人等,如何会信。 人倒是几乎全来了,但是不是全在这坐着,施大海以及另一名从外县调来的三级高手,领着八名盐警,蹲在金翠楼外的一辆卡车上,卡车里头藏着两挺机枪…… 民国嘛,军阀混战嘛……吴青随同席玄月常英来赴宴之前,听得席玄月与常英定下这种主意,不是惊讶,而是好似本该如此? 所以原定的五桌酒,只坐了三桌人。 此时桌上炸亨大虾孤零零一只,油爆双脆盘里仅剩大葱叶,别的菜肴如水晶鸽子,乌鱼钱羹……也所剩不多,但席面上的声音还不如小桥上的琵琶声大。 不热烈。 除了最一开始的相互介绍,算是席面上言语比较多的时候,到了现在席玄月和谷震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谷震山再扭头,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李介明聊着。 其余四人,眼观鼻,鼻观口。 说到底,给了谷震山面子才“莅临”李介明的宴,但是缉私二队和安保二队之间,仇怨颇深。 十来天前,榷运局哨兵塔上,满满的黑衣安保,给席玄月留下的影响,极为深刻。 而且安保二队,明白了说,就是用来钳制缉私二队的。 两者本就该水火不容。 有队长和局长在,自己出言多有不便,无聊的吴青偷摸量的打量着李介明。 说起来有意思,吴青初来乍到,就从张仔七口中得知了李介明的名号,但是见面,这完全就是第一次。 白发,老年斑,两颊凹陷,脸上永远带着笑,很符合吴青对这老逼登的印象。 老奸巨猾,心狠手黑,麻叶层层檾叶光式的操作,时常让吴青警惕。 随着最后一只大虾叫安保二队副队长文玉夹走,谷震山双手抬高拍了拍,唤来领班, “你们酒楼的人全部下去,没有我的令,一个都不准再进来。” “是。” 琵琶声一停,乐师款款扭动腰肢随在诸多侍者的身后,下了楼。 如此,在座众人都是精神抖擞了一下。 不该知道玄秘事件的人已经没有了,就该谈正事了。 有一件事,因时间久远,外人不知,谷震山却是知道的。 对普通民众隐瞒玄秘事件,其实一开始不是军政府的要求,而是各真传道门自己提出来的。 对此谷震山颇为不解,因为和现在遍布乾国国土的各种兵灾饥荒相比,几只鬼怪带来的损失,真不算太大。 不过隐瞒玄秘,确实有安定民众的效用,又有管春武的严令,谷震山等军政高层,也就听之任之了。 在众人目光的注视下,谷震山却是起身离座,笑道, “宴开之前,我便是说过了,这顿酒钱乃是由李老所出,我不过是做个中人,计较起来,我才是客,李老才是主,我是不好喧宾夺主的,你们聊……可千万不要动起手来,打了我谷震山的脸是小事,坏了这里的景致才是大坏事。” 言罢,竟是真就离了席。 安保二队是佥事上行走,李介明自领的新公署,而非由谷震山领导。 “谷副官说笑了。” 席玄月和李介明同时出声,待谷震山走远,席玄月的脸色立马冷淡了下来,李介明却是笑意不减,抢在席玄月之前,率先开口, “席局长还请嘴下留情,容老朽先自陈一番可好?” 席玄月冷淡的点了点头。 “席局长大人大量。”李介明谢过席玄月后,竟是对着常英一拱手,再对吴青一拱手,接着站起对着与宴的盐警,一个不拉的拱手, “我先代昨日飞天枪徐威上门寻衅一事,向诸位道歉。徐威骄姿傲大,实乃老朽缺乏约束所致,其人死有余辜,断不会因此事而要与扯皮,但今日这和头酒,和的却并非此一事。” 席玄月随意的一拱手,昨天的事她也听盐警说了,今天见到吴青更是好好勉励了一一番。 吴青冷言旁观,也不知李介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其他盐警的态度也是一般无二。 见没得回应,李介明也不懊丧,接着道, “想必诸位是绝不愿意听老朽饶舌,老朽便直说了。须先叫诸位晓得,成立安保二队,与贵局贵队打擂台,实非我愿,包括先前常副官拿我水东安保公司职员,攻打榷运局,我也是遭受常副官的逼迫,方才如此。” 席玄月冷笑不止,“你倒是摘得干净。” “席局长稍安勿躁。”李介明再度拱手,“也罢,口说无凭。” 他弓腰对着一旁的查真耳语了一声,查真离座,片刻而归,扛着一个箱子回来,一打开。满座哗然了一下。 胸针,弹弓,残桌腿,药罐……乱七八糟的物品上都贴着一道符纸,细数有足足二十件,竟是先前被常副官骗去诡物的一部份。 “你这是什么意思?”席玄月皱眉。 李介明长叹一声,情真意切,“不怕席局长笑话,成立安保二队,乃是上面长官的意思,我是绝不愿与缉私二队为敌。常副官是狼,谷副官是虎,他们背靠管将军,威势厉,胆魄足,自是不怕贵局贵队。 可老朽,几天前只不过是区区一白身,老朽是怕的。不怕贵局的常副官都死了,何况老朽?” 他浑浊的眼睛从常英,吴青身上扫过去,尤其是吴青,目光在吴青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想从吴青的脸上,找到文书中袭杀詹仲达和常副官的那种暴起,可惜只看到了吴青眼中的淡然。 “贵队高手如云,我成立安保公司,不过是挣一口血食,为我小孙留一份基业罢了,哪里想过会牵扯进如此乱局之中,可局势逼人,上面的命令下来,我哪敢不从命,我本是有意将贵局诡物,全部归还,但奈何此事不由我做主。先归还我能做主的二十件,只求……” 李介明咬了咬牙,“只求往后我们安保二队,能与贵局和睦共处,不至于刀兵见血,好使老朽安度晚年,断不敢再祈求其他。” 而且看身边查真与文玉的神色,应该是早就知情李介明的打算。 席玄月眯着眼睛,“你这么做,谷副官知道嘛?” “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他要是知道了,第一个将我撤职查办,如何还能让我归还这二十件诡物。” “诡物本就是我榷运局的东西。”席玄月摇了摇头,“不够。” 李介明竟是毫不犹豫,“之后安保二队队员,见到缉私二队眼睛,退避三舍,绝不与贵局起任何冲突;拿到手的讯息,全部知会缉私二队盐警,留几个应付上头即可……” 接着李介明林林总总提出了数条退让的条件,想摸鱼的心思显露无疑。 这话一出,大大出乎了盐警们的预料。 摆的和头酒,原以为李介明是想要就徐威一事和榷运局扯皮一番,却没想到,竟是两方还未打出火星子来,李介明就认输认得这么彻底。 席玄月毫不顾忌李介明的目光,从椅子上站起,也没有想解释的意思,往一座假山后走去,常英紧随其后。 两人却是没走出几步,席玄月回过头来, “阿青,你也过来。” 众人……主要是盐警们,都惊讶的看着吴青。 吴青神色如常的站起,快步走了过去,待三人行至一处无人能看见的假山后。 席玄月了当的问道,“你们怎么看?” 不料常英看着吴青发笑,“依我看,这恐怕得多亏了阿青。” “哦?这怎么说?”席玄月疑惑。 “阿青杀了詹仲达和……”常英顿了下,“常贤。肯定是搞得李介明心里打鼓,生怕我们缉私二队的盐警,一个气急败坏,就不管不顾的要杀他全家。毕竟比他官高的常贤常副官都被阿青杀了,他哪能不怕?这就服了软,认了输,示弱。” “队长谬赞了,这乃是所有同僚功劳。”吴青一摆手,也不客气,张嘴道,“依我看,这老小子多半是想拖时间,不是有诡物就能立刻形成战斗力的,现在手上就那几个练气士,斗不过咱们缉私二队,但几个月后就未必了。” 席玄月赞同的点了点头,“我看多半也是如此……不过,让他拖,咱们先把诡物拿回来一部分再说,嗯,还有,记阿青一功。” 说完,要走人,吴青出言拦住, “有一事,卑职不知该说不该说。” “直说就是了。” “那查真的身形,和之前在水西袭杀曾阔他们两人的邪道练气士,其中一人极为相像。” 席玄月和常英一怔,却是席玄月先开口,“可有真凭实据?” 吴青摇了摇头。 “此事先不要对外说,谷副官摆明了要保他们,没真凭实据,说出来也无用。” 常英又一皱眉,“恐怕不光如此,那席上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文玉,他恐怕也是练气士。” 吴青眼睛眨了眨,闭口不言,他总不能说自己通过解脱胜早看出来了。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练气士…… 席玄月叹息一声,“他是局势如此,我们何尝不是,这些以往的邪道练气士,被李介明一接纳,立成合法身份……先放着。” 说罢,往席面上走,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气氛算不上愉快,但是到底是说定了。 安保二队归还缉私二队二十件诡物。 李介明只要老老实实摸他的鱼,缉私二队便不会对他怎样——这话等盐警们出了金翠楼,就被席玄月翻嘴。 “以后遇到安保二队的人,有机会就下死手。整个安保二队就只有一个李介明是官身,其他人都是白身,大不了好好扯皮!” ………… 金翠楼五楼,等谷震山也走了,李介明夹起一块吃剩的猪肝,银须之上挂了一层酱汁, “这席玄月够草包的,这点事还要和手下商量才决定下来……怎么说?” 他身旁站有一个畏畏缩缩的人,如果吴青在这一定可以认出,这人就是曾经龟哥的手下之一。 现在缺了条胳膊,瘸了条腿,他恐惧的回想了一下, “应该不是他。” “应该?”查证眉目一厉。 这人一抖, “不是他!那个人没这么壮,没这么高。” “只是同名嘛?”李介明心灰意冷,“回府。” “对了。”李介明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问少有开口的文玉道,“缉私二队那几个三级高手都有资料,但那个新上任的警佐,你看出什么底细没?” 文玉笑了下,“步伐紧凑,呼吸均匀,绝对是个高手,别的就看不出了。” 查真大咧咧问道,“你是他对手嘛?” “你该问,他是不是我的对手。”文玉一展腰,和常英刘建虎等正统练气士不同的赤色罡气罩流转显露。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八部天龙? 【练气士:阳师】 姓名:文玉 早就说了嘛,信客是不能安家的,安了家,就有了跟脚,就露了怯,会死人的。” 说是这么说,他顺着船梯往下迈起步来倒是一点不带犹豫的。 艺高人胆大。 他知道,施恩宗那信客运的是个散阶诡物,所以那信客就是个凡人武师而已,他不一样,他这回运的,好东西! 而且他又没有露跟脚,没人看得出来的,入一次余江城,小意思啦,安心啦。 他就安了心,殊不知就在不远处码头路上,有个身穿便装,背负着一把黑色油伞的精悍男人,注视着他,眉头一挑,放下了手中的酸梅汁。 真这么憨嘛? ………… 吴青等人会在码头蹲守的原因说明一下。 早前,施大海就曾和吴青讲过,有一个分支众多,名为净土教的教门,爱好四处散布诡物。 相当数量的非法玄秘结社,就是由他们扶持起来的,他们扶持的方式就是给诡物,或者说,交易诡物。 所以当听说明照法会的人和人在交易,盐警们第一反应就是净土教人又在散布诡物了。 这想法不一定靠谱,但是一句话的情报,还能想到哪里去? 常年打交道,缉私二队知晓净土教人交易诡物的方式,通常由“信客”进行,这些四处浪荡的人,常出现在各个通路之地。 如码头,城门,火车站这些地方。 集结后的盐警们,便分散在了余江各处的码头,城门,火车站处蹲守。 不一定能找到人,譬如万一他们早几天就进城潜伏了起来呢?又万一压根就没看出来呢? 但还是那句话,就一句话的情报,不要想太多了。 赌一赌而已。 拥有解脱胜的吴青,其实最多也只能看出这人是一个练气士,不能看出他一定是某个净土教的信客。 【练气士】朱同升,练气六层…… 不过盘问一下呗。 吴青扭头招呼身后还在摆弄通目灵符的曾阔,两人一起往那光头男人的方向走去。 同时在安龙奠土科仪组建的公共会话中,提醒附近的盐警,往自己这边靠拢,发现了一个练气士,并讲明了其人的体态特征。 不料两人才张望过去,那光头男人就对视了过来。 吴青心里一沉。 还处于船梯上光头男人看着一前一后,明显是一伙人的吴青和曾阔,若无其事的回过了头去。 就在吴青心里松了口气的时候,光头男人缓步下了船梯,然后……拔腿就跑! 吴青连忙拨开拥挤的接船客的人群,顿时一个个写着名字的纸牌木牌随着它们主人的身形,东倒西歪。 叫骂声连片。 吴青曾阔冲过人群…… 车马人流,摊摆喧嚣,光头男人不见踪迹。 曾阔正在通报,“报告队长,人跟……” 吴青打断了他,却收回目光,躲避着一个驼背老头的目光,表情焦急,但是心中冷笑,话语笃定,“别看,那个光头男人变样子了,估计是能够改变外形的诡物。那个刚出巷子的驼背老头!” 曾阔没问吴青为何能看出来,只问道,“那咱们?” 吴青沉吟了片刻,直接在公共会话中问常英,“队长,他不知道我们在跟他,咱们等他和明照法会的人接头?” 顺藤摸瓜。 远在几个路口之外,极速奔跑的常英鼻翼喷张,没怎么想,“那就跟着,我们马上到。” 许是为了避免怀疑,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诡物的效果极为自信,化为驼背老头的信客始终没有回过头来看,尽管如此,吴青和曾阔还是老实的装成一副焦急的模样,假模假样的跟着,直到距离此处最近的施大海前来支援。 连视线交互都没有,吴青将驼背老头的外貌在公共会话中通报给了施大海,便和曾阔退到了一条平行街道上,自己没有明跟,而是由施大海继续跟着驼背老头。 正巧,驼背老头这时回过了头来,扫视一圈,没看见吴青和曾阔的身影,露出了得意的笑容,居然回返到自己出来的巷子,再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黑色的手提箱,他慢悠悠的迈着老腿,往老城区的方向走去。 吴青心里暗笑一声,诡物的效用千奇百怪,要是没有解脱胜,还真就跟丢了。 此时,十几名盐警如同蜘蛛网上的蜘蛛般,顺着街道,往此处赶来。 驼背老头不紧不慢的走着,施大海也就不紧不慢的跟着,为了防止横生枝节。 却不料,驼背老头在前面走的好好,施大海在后边跟得好好的,横贯此街的另外一条街路上,突兀的窜出一伙人马。 这一方人马,个个蒙着脸,手里长短枪竖立,劫持着一名蓝裙女孩,急急忙忙中,和驼背老头撞在了一起。 驼背老头触不及防,撞得眼前一黑。 他诡物不光是改变外形,负效用便是会随着外形的改变,自己的体力也会跟着改变,现在的他,真的只是个老头,老弱无力的手下意识松开了,黑色皮箱落地。 这伙蒙面人也没想到会有个老头拦路,撞了过去,撞上了手上麻筋,领头的手一松,和驼背老头一模一样,却是装满了钞票的黑色皮箱掉在了地上,领头人愣了一下。 这一方突然出现的蒙面劫匪身后还追着几名巡警,声嘶力竭,“拦下他们!拦下他们!他们劫匪,绑了金城银行总董的女儿,抓住重赏!重赏!” 这可不得了,蒙面劫匪惊慌了起来,也不管地上哪个皮箱是自己的,抓了就走。 看见了巡警黑色制服的驼背老头也慌了起来,晃着脑袋,半天才缓过神来,手忙脚乱从地上抓起“自己”的黑色手提箱,让到了一边。 这伙劫匪和施大海打了个照面,打头的那人双眼施大海熟悉。 自己的结拜兄弟,云波。 施大海恍了一下神,也不知是因为有任务在身,还是因为这人是自己的结拜兄弟,所以没去拦。 别看巡警叫的欢,有重赏什么的,但是路人看见蒙面劫匪手上的枪,根本不敢拦,轻松被他们闯到了下一个平行街道的路口。 这路口,吴青万分诧异看着劫匪从自己面前呼啸而过,他盯着其中一人。 哪怕蒙了面,他也能认出来,这人是自己的表哥,张仔七! 而后,鬼使神差般,施大海没有在公共会话中通报,可能黑色皮箱叫人调换了,吴青也没有去拦下劫匪。 这两人不约而同的选择用任务在身的借口,拦下了自己想要去帮手的搭档。 待劫匪们风风火火,追匪的巡警们火急火燎跑远后。 路上的人议论纷纷,施大海和吴青两组,一明一暗的跟踪着自以为还没被人发现的驼背老头。 一处僻静的公园,行人稀少,边角的地方,见“四下无人”,驼背老头晃身一变光头男人。 走到了一处柳树下,那柳树下,正靠着一人,离得远,面容看不清,只看见他身上灰色长衫打着补丁,好似随处可见的落魄文人,他手中牵着一条灰狗。 所有向此处靠拢的盐警们,脚步都是一急。 真找到正主了? 但吴青的脚步却一缓,透过一处灌木丛,同时印着灰衣男人和杂乱灌木的瞳孔中,满是不可置信,如同被油锤搭在了脑瓜顶上。 打一照面,他下意识的就用解脱胜去看灰衣人。 【练气士\/天魔】 姓名:章光烈 修为:筑基期 筑基\/天魔法身:迦楼罗 ………… 迦楼罗,前世喜欢看武侠小说的吴青熟啊,看了金老爷子的《天龙八部》后,他就去查了天龙八部是什么。 正式名称应该是八部天龙。 佛教术语,又称八部众,此八部都是“非人”,包括八种神道怪物。 迦楼罗,便是其中之一,又称,金翅大鹏! 一句话从吴青的脑海中一闪而过。 她不是妖邪,但早便不做人了。 这是吴青见到的第一个练气士谢婉,解脱胜给练气士的简介中的一句话。 原来“不做人”,指的是此“非人”! …… 第一百六十四章 犬空行母 灰衣,灰狗,大柳树,这就对上了接头特征。 光头男人被人跟踪还一无所觉,手中提着黑色皮箱打量了一眼章光烈,盐警奔赴而来之前,足够他们对着切口, “无归净土?” “往生极乐。” 章光烈脸上的皱纹被嘴巴牵动,吐出的话却是毫无情绪起伏。活像泥塑木雕。 是一张很淡漠的脸。 光头男人愣了下,因为他知道,这是参透箴言后筑基练气士的特征。 不一定准确,但基本符合外在表现。 练气士晋升筑基期后,他们内心会不断滋生疯狂,同时疯狂会因为喜怒哀乐等等情绪的波动而加速累计,疯狂累计到一定程度, 就会失去理智,显露法身,六亲不认,人挡杀人。 这一累计的过程不会被打断,只有筑基期练气士们尽可能静心,才有可能延长时间。 但不够,只有无时无刻的按照箴言行事,才会消弭疯狂,但不是完全消弭掉,显露法身需要的时间可能会从几个时辰,延长到几天或者十几天。 这就是所谓的“没参透箴言,便始终是疯子,参透了箴言, 便是半个疯子”这一说法的来源。 筑基期练气士不是在失去理智显露法身, 就是在去失去理智显露法身的路上。 本质上就是一个定时炸弹。 按照箴言行事,便是筑基期修士四行之一的“称法行”。 而显露法身之后,唯有完成另外四行之一的“报怨行”才能复归人身,恢复理智…… 见到表情木然的章光烈, 光头男人心里着实吃了一惊,他没想到明照法会居然会派出一个筑基期来接头,不顾转念一想,他运的东西也是超规格的物件,也就释然了,但心里许多俏皮话是完全不敢说了。 他一点不想去挑动章光烈的情绪,要知道筑基期修士显露法身后可是敌我不分的。 他便尽可能用单薄的语气提醒道,“这可是八色天级的诡物,收好。” 说罢,递过去黑色皮箱。 “【积病阂】?”章光烈的目光落在了黑色皮箱上。 光头男人小心翼翼,“是。您出来时,教会……家里没说嘛?” “说了,确认一下而已。”章光烈却比光头男人想象的要健谈不少,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皮箱,半边脸笑着,说是嘴角抽搐更合适。 “不用这么紧张,前几天才刚显化过法身,现在情绪波动稍微起伏一下,也是没关系的。” 光头男人干巴巴笑了一声, 没敢搭话。 也就是两人交接的这时候。 躲在一处树荫后的施大海带着一名二级盐警,从树下直接奔了出去,在公共会话中通报情况, “信客和明照法会的人接头了!阿青,曾阔一起,我们先截住他们!!” 同时所有向此处赶来,但尚还在街道上的盐警们脚步加快,吴青则用解脱胜扫了一眼章光烈…… 【练气士】 …… 筑基\/天魔法身:迦楼罗 专精,术法,等一系列东西都看不见。 但天魔两字就够了。 ………… 远处喧嚣的城市声音,远远透来。 汽笛,钟声,机器引擎的嘈杂包裹住吴青,顿时,一个个词汇冲击得他脑壳稍稍眩晕。 实力强大,阴阳气自生,毫无理智,真正的超凡,绝对不是对手,见到就赶快跑…… 最终定格在三个字上。 迦楼罗!!! 头皮一阵阵发麻,浑身的毫毛都被电激了一样竖起,就吴青愣神的这一刹那,身旁曾阔听到施大海的命令,身形一晃,已经越出吴青两步的距离。 再多的思绪也得之后再说,吴青当机立断,肺腔的空气爆出震动喉带,一声绝大的呐喊扩散出去, “他,天魔!!!” 施大海,曾阔被惊的硬生生遏制住了脚步! 明照法会毕竟是有天魔的邪教结社,缉私二队不是没有想过天魔来到余江的可能。 但是就好像不愿和天魔照面的盐警们一样,天魔也是不太想进到大城市的。 哪怕天魔很强,按照缉私二队以往的卷宗,往往需要出动两位数以上盐警共同围杀,才能解决掉。 但这个年代的法则不是单挑。 城市中不光只有盐警,还有数千人的保安团,数千人的军队。 盐警也不光只有十几把手枪,还有重火力,如机枪火炮之类。 天魔显露法身之后就会丧失理智,全凭本能行事,非常容易被引诱到陷阱之中,火炮的目的是为了火力覆盖陷阱,而非只有火炮能够对付天魔。 另一方面,有箴言的存在,天魔们都很忙,忙着打坐,忙着在太平间听狼嚎,忙着在山林里骑老虎,以此来消弭自己的疯意。 所以盐警们没有太多的心理预期,对天魔的出现。 除非…… 吴青,施大海,曾阔三人眼皮狂跳的眺望章光烈牵着的那条灰狗。 除非章光烈的箴言是让他牵条狗? 他牵条狗就能消弭疯意? 这么轻巧? 虽然时机不对,但是吴青看过一系列天魔有关的卷宗,本没有想太多,但是看到“迦楼罗”三字之后,初入极乐界的震撼感被他再次记起。 他越琢磨,越感觉练气士,这看起来很道教的玩意,其行事与修行方式,明明更接近佛教? 菩提树下证道,成就天魔后,依照箴言行事………不正是吴青前世见过的那些苦行僧一样嘛? 他多少也能知道,他前世那些个苦行僧,一般是按照佛教某个先贤在行事。 ………… 佛教先贤。 佛陀入涅盘后,在由声闻所作的第三次佛法结集末期,佛教古地,涌现龙树菩萨,圣天菩萨,寂天菩萨,龙菩提,莲花生等等,共八十四大成就者。 八十四人以各不相同的经历,成就,苦行,分别得证果位。 结迦跌坐,尸陀林嚎,微尘清净,德相破灭,持容器者……犬·空行母。 火炮机枪都在缉私二队军火库里躺着。 四个盐警,四把手枪,对上天魔,有死无生都是轻的! 死无全尸! 吴青大喝一声后,施大海和曾阔是制止住了脚步,甚至脚步顿地,身形已经有向后缩躲的趋势。 他们的意图是尽可能不要激怒天魔,等到其他队员赶来支援,或是干脆放任天魔离开,想来天魔也不想身陷囹吾? 但施大海带来的那名二级盐警,小蔡,他听到吴青警示的第一反应,天魔? 手指轻轻扣动扳机。 砰! 铜色弹头在火药的炸裂声中摩擦着枪膛,射向章光烈。 早有吴青一声大喝将章光烈的目光吸引,他却眼睛眨也不眨的瞥着光头男人,眼神不善。 你卖我? 但光头男人眼微瞪,嘴微张,显得很惊讶。 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再结合舍苦教一贯以来的信誉,章光烈断定这光头男人应该也不知情。 和这人无关。 摇着头,章光烈身上覆盖起一层白色犹如实质的屏障。 在显露法身之前,他是个练气士,是比练气九层更强的练气士! 他也就有比练气九层更强的,罡气罩! 四名在场盐警兜里放着的小罗盘,指针全都死命摇晃着,二十四山! 四级!天魔! 小蔡既然开枪了,当然没有只射一发的打算,几秒内枪口爆发出去整个弹夹,十发灼热的子弹,每一发都精准的射向了章光烈的头颅。 下一刻,被爆鸣声推动,接连而至组成了一条火线的子弹,撞在这层厚厚的罡气罩上,一道道中心接近的波纹碰撞,火线自身仿佛撞上铜墙铁壁的纸吸管一样褶皱,变形。 丁零当啷,公园灰色的地砖上,洒落一地的铜色。 平添光韵。 远超练气九层的罡气罩,扛下了十发子弹,也只是白色光芒黯淡了几分,看样子,完全可以再抗二十多发。 资料吻合。 吴青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抬腿下意识就要跑,他自大是基于清晰的实力认知,现在明知道打不过,该跑路了。 章光烈将手提箱,和手中狗绳都交给了光头男人。 轻轻一个举动,身穿补丁灰衫带来的落魄文人气质一扫而空。 光头男人眼神游离,咽了口唾沫,“东西都给你了,不如先走人?” 章光烈嘴角肆意上扬,眼神在几名盐警身上转了转, “来都来了。” 袖子一展,手上多出三张黄符纸。 筑基期,真正的超凡阶位,每十天自生阴阳气三十刻。 加上厚厚的罡气罩。 就算没有显露法身,筑基期修士,也是远比练气期修士,要来的强。 “飞步使者,中五丁大啖,天地肃清……” 第一张【飞步符】拍在自己身上,章光烈脚步往前频踏,衣角向后一翻,几个眨眼的时间,距离四名盐警,三步之遥! 眼神轻描淡写, “可不得留几条命下来!” “不能逃!开枪!” 吴青第一个反应过来,往施大海的方向跑过去。 章光烈既然没有拿了东西就走的打算,逃跑只会被他各个击破! 现在他还没变身天魔,罡气罩虽厚,但还是凡人之躯,有得打! 施大海和曾阔也不是蠢人,连同吴青一起,三把手枪几乎同时被扣下扳机,三条火线,像是三条手臂,热烈的拥向章光烈。 移动靶不是那么好打的,何况飞速,三十发子弹几乎不间断的倾泻出去,最终落在章光烈灰色长衫上的不过十多发。 灰色长衫被撕扯的破破烂烂,露出底下又黯淡了几分的白色罡气罩。 章光烈却近了。 白色罡气罩撞上了二级盐警小蔡,小蔡鼻头热流涌动跌坐在地上,小蔡慌了神,小蔡的瞳孔中反射着一条火龙,小蔡死了。 吴施曾三人飞快聚拢在了一块,但地上小蔡焦炭一样的尸体,让三人的脸色很难看,他们各自拿出符文与诡物。 吴青黄色歪嘴灵童面具直接戴在了脸上,赤禾刀出鞘,比符箓更能安他的心。 施大海除【形有实】外,还有一件【真法眼】,只有一个镜片的残破眼镜,戴上可以看着活物,定身一次,代价是接下来的一天内,随机时间失明一个钟头。他不常用。同时脚下蛇形连环腿的麒麟架雾已经在预备。 曾阔两手都是符箓,火与雷直接进攻类型的,他自己所剩阴阳气已经不多,这回不打算留了。 火龙席卷小蔡之后,滋滋放出大量的黑烟,残焰未消,一张暴虐的脸庞突破黑烟,几乎撞上了最前头曾阔的鼻子。 曾阔一惊,嘴里念的咒语一顿, “令……令……” 秃噜嘴了,他便抬手想以武功反制对方。 夹着黄符纸的两只满茧大手碰撞几次,曾阔的额头上已经有井字形的青筋暴起。 一是吓的,这章光烈太快了,更兼出招凶险,招式简直比施大海和常英都要精妙。 二是痛的,痛到他下一手来不及接上,章光烈一掌盖着黄符纸,如同穿花蝴蝶般,越过曾阔防守的中宫。 章光烈眼中的狰狞,嘴中的念念有词,表露了这符的凶残。 【雷击符】,中者必死! 符纸没来得及盖在曾阔的心口上,一把赤色的刀,从曾阔左耳边刺了出来,锋尖直逼章光烈双眼正中眉心。 刺不穿他罡气罩,但是…… 啪! 章光烈整条手臂仿佛蛇转,手尖绕过刀尖,拍在了刀身侧面。 符纸也盖在了刀身上。 啧啧,章光烈语出惋惜,是替这把赤色刀的主人惋惜。 这是雷击符,钢刀? 呵呵! 跳跃的电闪蓝弧猛然从【雷击符】上闪出,顺着赤禾刀,直奔刀后的吴青! 持刀的吴青,脸上却有一张黄色面具。 【真傩面·歪嘴灵童】 伤害转移至傩公傩母处。 周身通电,但歪嘴灵童两个眼窟窿下露出吴青的眼神,坦然自若! 屁事没有。 歪嘴灵童面具外形固定,章光烈一眯眼睛,却觉得这面具上的歪嘴,活灵活现,简直歪到了天上去。 十分嘲讽! 第一百六十五章 【积病阂】 蓝蓝的天空下公园好景,青青的树,灰灰的砖,但并未多少游人。 民国的社会,没有假日,公园徒耗财资。 炽热的火焰,震天的枪响惊走本就不多的游人。 细陈实急, 说时迟那时快。 施大海从曾阔腋下往前踢的动作一滞,吴青先他一步帮了曾阔的手,施大海眉毛挑了挑,高耸的膝盖默默落下去了几分。 吴青已经一震刀,刀光偏转,大手扯着曾阔的衣袖, 将人往回拉,自己整个人突了出去。 他不是上头了, 而是近战才是他真正的强项。 看不见章光烈的武术专精高低,但大致赌一下,应该没自己高。 而章光烈身上罡气罩硬接了二十多发子弹,颜色黯淡,近身后吴青才有把握拖住他。 无论如何,总得拖到常英和其他盐警赶来才行,凭他们三人,凶多吉少。 其实可以用【及家亲】拖五分钟,但是吴青实在没把握五分钟之后,能逃过章光烈盯着他一人的追杀。 吴青双手猛然一抬,赤禾刀撩斩章光烈下巴,章光烈对来势汹汹的刀光根本没看在眼里,也懒得用武术对敌,太慢。 嘴里仍旧在念着他的咒,他身上的罡气罩还能扛不少发子弹,何况刀? “电光使者, 照耀乾坤……” 手一掐,一张【飞雷符】上手, 便要对着吴青甩出去, 不料猛突而来的赤禾刀却一个翻卷,正划在他手上。 他肉身自是有罡气罩庇护,但是【飞雷符】没有,赤禾刀蹭着宛如实质的罡气罩一划一挑! 碎黄纸屑被淡淡的风吹卷走。 半截【飞雷符】从拳眼里头露出黄草边,章光烈不惊不怒,手背蹭在了一下吴青的面具,而后一抖腕,轰在吴青身上,明明陷进了吴青的胸腹,却仿佛打了个空。 【真傩面·歪嘴灵童】伤害转移,显然傩字营中傩公傩母已经换人了。 也不知是哪个倒霉鬼? 吴青不敢大意,丝毫没有得计的沾沾自喜。 章光烈却笑出了声, “用心了。” 语气不是遭人算计后的羞怒,而是不喜不悲,一抬手,剑指点出,没见有什么咒语符箓。 一道空气波动紧接着扑面而来,让吴青眉心发紧,他咬紧牙关向后一扬腰。铁板桥。 轰! 不是微风拂过的细微摩擦感, 简直就像一头公牛从自己胸腹部上方,横冲直撞了过去,劲风倒卷吴青的衣领,他下腰的速度慢了点,没撞实,但下牙床是结结实实被蹭到了。 只是蹭了一下,很浅很浅的一下,吴青却仿佛挨了一记猛烈凶狠的下勾拳,鞋底在地砖上摩擦出两道尘轨,吴青整个人向后一突。 下巴带动下齿撞击上牙,他整个头颅都有极短暂的形变,震感一直传递到了颅骨。 脑中好似打翻了酱油铺。 吴青口中腥甜四溢,齿缝红白掺杂,却来不及细想,强忍着剧烈眩晕与疼痛,猛然拧腰旋身,翻转逃离。 施大海和曾阔侧身,则顺着扭曲的空气轨迹,扭头后顾。 身后一棵两人环抱的榕树,齐人高的部位,仿佛瞬间被啃噬了一口,抽刺的树皮树干暴露,榕树上半截树冠,仰天而倒。 接着正在翻腰的吴青也抽空望了过去,布满猩红血丝的眼珠子一惊,凉气丝丝的往头顶冒! 如果不是自己反应够快,就这一下子,自己脑袋就得四分五裂,向后铺洒出一地的渣! 到时红的白的,一定好看!!! 这里面有两点要注意。 一是章光烈连着两次攻击,分明是看出了歪嘴灵童面具无法在短时间内承受两次伤害。吴青自己有解脱胜,可章光烈是怎么看出来的?猜的?吴青不信。 二是,章光烈咒语未念,更是没有符纸,抬手就瞬发出了一道空气炮? 吴青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这招。 他脚跟一抵地面凸起的一块地砖,倒悬的视线一正,人还在后退闪避,发黑的眼神再去看章光烈, 解脱胜给出的章光烈信息多了一栏。 神通:【震空炮】 【震空炮】:由指尖导出一道直径十五公分圆柱气劲,长度三十公分,瞬发。使用消耗十刻阴阳气;指节失力一日。由【诡物:震空炮】而来。 注:在练气士成就天魔后,可将原先使用的诡物炼化为自身神通,负效用大幅下降,消耗阴阳气即可使用。 ………… 吴青早知道,自己增加修为,或者见识过新的玩意后,解脱胜给出的信息就会增加。 但没想着是这种差点要命的场景。 草。 吴青怒骂一声。 筑基修士可以炼化诡物,化归自身,这种东西缉私二队卷宗上怎么完全没写?!! 要人亲命啊! 章光烈发出【震空炮】的手指微微颤抖,直不直,弯不弯的,抽了筋一样。脸色不是很好看。 出于一种他不愿明言的自大心理——菊花发,我未发,我若发时尽皆杀!!! 练气士?盐警?土鸡瓦狗! 但被土鸡瓦狗挡了两招,没杀成,所以对吴青使出的第三招震空炮时,他是带着一定的快感预期的。 一抬指,要见血飚如泉,要看肢体爆碎如涂! 但吴青的反应速度之快,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本来志在必得的一记杀招,只是将吴青打了个中伤?重伤都算不上。 就算负效用大幅下降,不代表没有负效用,十刻阴阳气,两根手指失力一日。 确实是影响战斗力的事,如果不是为了速战速决…… 本就不爽利的内心平扎进一根刺。 咚!外人听不见的心脏跳动声剧烈! 刺激得他体内的那“非人”的影子往外扩散了了一圈,红色的血丝从上下眼睑蜘蛛网般在眼白部分蔓延,嘴角不自觉的抽动着,章光烈气质刹那间阴冷了几分。 筑基修士,远比常人要更容易被挑动情绪,更容易陷入谵妄。喜怒哀乐都会加快堆叠他们的疯思颠想! 自狂,轻笑,恼怒,不如意,层层累加! 三成!章光烈心中默算,还能消弭!身子前冲。 施大海回身接住倒退而来的吴青,戴着一个只有一片镜片的残破眼睛盯住章光烈。 【真法眼】定身。 章光烈维持住了一个前倾的动作。但施大海心里清楚,对付筑基期练气士,定身的效果维持不了多久。 要么现在抢攻上去赌一把,要么就是施大海现在的选择,他扯住曾阔和尚还昏头昏脑的吴青,飞退两步。 被定住的章光烈眼珠冷冷滚动,就像是盘踞在悬崖孤枝上的猎鹰,冷冷注视着自己的猎物,苍黄有力的锐爪,蓄势待发。 退这两步,有什么意义? 章光烈一抬手,身形动作已然自如。 定这瞬息,又有什么意义? 身形往前一晃,指尖符纸包裹,一如鹰隼黄爪,探手如探爪,锐不可当! 死!……嘶~ 恶狠狠的吐气,变成了吸气声。 在吴青和章光烈中间的空档,数道火线纵横交错,暴进的章光烈,身形极速闪动,几次折闪。 他身上的罡气罩黯淡,再不可能把子弹全接下。 公园的围墙上,站立着一道挺拔的黑影,常英。 他身后一个个矫健的人影或是从公园的围墙上翻越而来,或是从灌木丛中钻出,配枪有层次,有节奏的对着章光烈喷吐火光,嗖嗖的热风在公园中盘旋,一颗颗的弹头追魂索命。 施大海嘴里喊着,“再不来可以给我们收尸了!” 但之前他没有抢攻,而是选择拉开距离,就足够说明在公共会话中,他早就知晓了常英即将到来。 懒得理会施大海的不着调,常英冷着脸,心里却暗自头疼。 在场盐警超过十五人,还有两个半(吴青在他眼里算半个)的三级高手,硬要是拼了的话,就算章光烈释放天魔法身,盐警也绝对可以将其留下来。 这可是天魔,每除掉一个,南余道的治安都绝对会进步一分。 但是没有重火力,只有十几把手枪,把章光烈的天魔法身逼出来,缉私二队自身伤亡难料,本来人手才刚损失一批,未曾补充,再来一次损伤,缉私二队以后大半年都可以缩卵待在榷运局里晒太阳了。 飞速闪动的章光烈四顾周遭奔波的人影,眉头紧紧皱着。 被埋伏了?! 几次三番剧烈的情绪起伏之下。 咚!心跳如泵动,将一股热血涌进头颅。 心中暗叫不好,但呼吸已然粗重,眼皮发颤,嘴角再度抽动,心沸如潮…… 我要他死!……如兰……阿娘,家乡的……谢狰,你不是……我没错! 各种思绪如同烧沸的滚水般,莫名其妙的就涌上章光烈的心头,这些念头如同沸水表面的气泡,不停的乍破,又不停的涌现。 他浑身兴奋的颤栗着! 六成! 章光烈忙念静心咒,尽可能去平复情绪,不能是现在,决不能在这里显露天魔法身。 万一导致法身显露的执念不着边际,根本完成不了,他就算能重创缉私二队,自己死了又有什么意义? 他视线里已经飘红,撇下幻象不顾,死死对准大柳树下,替他牵狗绳,拿黑色手提箱的光头男人。 舍苦教信客。 轻飘飘一张符纸被章光烈甩袖扔在地上,落地却是热水瓶炸开的裂音。 砰! 【瘴气符】 浓青色的毒雾在温煦的夏风带动下,散开,给盐警们带去冰凉之感。 吴青眼见不妙,掩口捂鼻,其他盐警动作大同小异。 术法的效果来得快,去的也快。 夏风带来的毒雾,一个眨眼,就又被夏风刮旋升天。 而章光烈已经来到了大柳树下,却不是去牵狗绳来消弭自己内心的疯意,而是大手直接朝黑色皮箱抓去。 光头男人不敢多动作,直接将黑色皮箱递了过去。 黑色的皮箱朝着盐警们的方向,也是朝着日头的方向,高高举起,铜扣闪耀着刺眼光芒,两根手指扣了上去,轻轻一掰。 啪嗒。 “我大可以走人,你们拦不住我的,但是,太不甘心了。” 章光烈这下却不急了,扯着嘴角,试图露出一个肆意的笑容, “你们应该都奇怪过,我为什么要在余江城里接头?!” 吴青等盐警,距离章光烈的距离有远有近,听到这话,无一例外都皱起了眉头。 是啊,为什么?选个城外僻静地方接头不是更安全与合理嘛? 唯有站在章光烈身后的光头男人大惊失色,这下也顾不得什么了,往身上打了一道符箓,边退边破口大骂, “你他妈的疯了,我还在呢,要解开封印也得等我走啊!这他妈的可是八色天级的诡物!这他妈的是【积病阂】!我他妈的可不想成瘟人!” 瘟人?放瘟疫的诡物?!吴青恍然。 在光头男人震声怒吼,一连四个“他妈的”中; 在盐警们的犹豫不解却大张的目光中, 章光烈嘴角抽动,尽量显得淡漠, “当然是因为,我懒得再进城一次啊!” 嘎吱—— 黑色手提箱被章光烈带着浓厚仿佛席卷天空地面的恶意,重重打开来。 吴青、施大海、常英、曾阔、冯成贵、何东,以及所有盐警,眼睛先是一眯,然后一怔。 “嗯?” 都露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一箱子的……钞票??? 不少,但是,只是钞票? 别的盐警在愕然,没有看到任何解脱胜给出的信息的吴青,百分百笃定,这就是一箱子钞票。 伸手想去扯封镇符的章光烈也摸了一手的纸质感,他不敢相信的将黑色皮箱转过来。 陷入他眼帘的是花花绿绿,一叠叠的的纸钞,目测一下,不下万元,绝对的一笔巨款。 但是,老子的【积病阂】呢?他几乎呆在了原地。 巨款,所以…… ………… 与其同时,余江城外的一处不知名山林里,摆脱了追缉盐警,云波一伙人与张仔七,围在外观一模一样的一个黑色手提箱前,大惊失色,瞠目而视。 一声比一声高的怒吼,惊鸟吓兽! “钱呢?” “这他妈什么东西?” “我他妈问你呢?” “一万二怎么变成了一块石板?!还白色的,还他妈贴着鬼画符?你他妈得给我一个解释!” “都小声,惹来巡警,吃不了兜着走!” 云波训斥道。 逃跑时拿着钱箱的蒙面劫匪,脸色苍白了一下, “我……跑路时,和一个老头子撞了一下,他手里好像,好像有个一样的箱子。” 现在的时代,是工业化的时代,买到一样的工业产箱子,太正常了。 信客与劫匪相撞时,信客化身老头子,体力衰退,根本没注意到自己手里手提箱的重量变化,而惊慌中的劫匪,就更没注意了。 一万二的纸钞票,和一小块石板的重量,也没有差很多。 拿错箱子了! 云波与他临时搭伙的手下们,以及张仔七,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五脸懵逼。 卖命抢劫,抢了这什么破玩意回来? “嗯!!” 边上一个少女靠在一颗树下,被捆住双手,布条捂住嘴巴,纤细的少女身躯在无助的挣动着,发出惊恐的声音。 蓝色的裙子,白色的裤腿袜沾满落叶枯枝。 粉脸上两道泪痕,黑晶晶如小鹿般的眼珠里溢出泪花。 金城银行总董的小女儿,这伙劫匪们跑路时正巧遇上巡警队,就劫持了贵宾室里的这个女孩。 第一百六十六章 苦行 看见一箱的钞票。 常英和其他后来的盐警有点不知所措。几个意思?不是说八色天级诡物【积病阂】吗? 吴青和施大海想起了先前跟踪信客时,和信客相撞的那一伙劫匪。 光头男人想起了自己运送诡物时,和自己相撞的那一伙劫匪。 至于章光烈,脑子嗡的一下,就上头了,除了满腔的杀意,对光头男人也产生了怀疑。 “众生志性无定…习恶者多…纵发善心…须臾即退…若遇恶缘……念念增长…增长……长!!!” 像是从深深的洞穴中, 随地风鼓动,深远的低语声荡漾在章光烈的脑中,无分上下左右,不辨男女老少,否识远近高低。 眼前是缥缈的并行,红黑变色。 嘴里无意识的呢喃着, “娘……爹不是我杀的……谢狰师兄……谢婉师妹……你在哪……” 心里愤怒,喜乐,哀伤, 各种沸腾情绪,以不同的方向,撕扯着他的神智。 幻觉,低语——失智八成! 走?留?杀?不! 章光烈红着眼睛,以残存的理智去牵他的狗绳。 不能留下来,留下来缉私二队会死伤惨重,但他可能也会死的! 天不遂人愿。 常英还在犹疑要不要想方设法将天魔留下来,拖到自己另外的手下取来重火器。 可他手底下的盐警们,不可能面对天魔的死亡威胁时,还在想,天魔可能会跑?天魔可能不会杀我们?这种把自己的小命交到敌人手上的想法,生死之时,全是妄念。 他们就只会猛烈的倾泻子弹,尽可能尝试将威胁消除! 十几条手枪, 上百颗子弹。 砰砰砰砰。 整个公园顿时只剩下激烈的枪声。 最一开始的几发打得章光烈身上罡气罩摇摇欲坠,他人已经拉着狗绳,闪到了柳树后边。 水边杨柳曲尘丝, 立马烦君折一枝。 盐警们的烦恼多, 业障重,这棵柳树别说柳枝,整个棵树都被打得稀巴烂。 枪火一顿,半跪于地的曾阔眼可尖,章光烈还有条手臂拽着根绳子露外头,直径八十公分的柳树,勉强躲下章光烈的身形。 曾阔抬枪一瞄,扣动扳机。 章光烈露在外头的手臂往里一扯。 “呜。” 一道呜咽声,在剧烈的枪响中并不引人主意。 一条灰犬取代了这条手臂的位置,没来得及被扯到柳树后边,就被一发子弹精确命中,倒在了血泊中。 皮肉搅着玫红色,被拖到了树后。 盐警们不以为意,施大海和已经勉强恢复清醒的吴青目光一怔。 他们猜测章光烈消除疯狂的箴言,便是以这条狗为主体。 可现在,狗死了。 ………… 犬·空行母 这一箴言,不是只有一条狗的, 还有“空行母”。 大成就者养犬不离不弃,十二年。这是箴言前半段。 也是章光烈的幸运, 只需要牵条狗就能保持长时间的理智, 可后半段…… 空行母,全称,俱生空行大佛母! 换而言之,以后如果章光烈想要继续消弭疯狂,他就得让他的狗,证得大成就。 (某不愿透露姓名的金毛犬苏茜:???) 这后半段是章光烈没有参悟透的,他目前根本无从参悟,但并不妨碍他理解到,这条灰犬,他得一直养着。 可现在,狗,了无生息。 潮水般的低语声再一次涌进脑海。 “欲邪行、虚诳语、离间语、复邪见十恶业道,一切烦恼皆慈悲故,远离十善!造作杀生!唯一杀生!生灵俱丧,一切烦恼悉皆销灭!” 章光烈残存的理智尽数化为一个念头:“我的狗?杀了你!” 可怖尖嗥如水如潮,扑打在吴青的脸上,他连同周围所有盐警一起,太阳穴臌胀。 刺痛!!! 以及产生了一种很离奇的错觉,整个人仿佛迫不及待的从自己身体的枷锁中挣脱出来。 无端端的吴青联想到了极乐门耸立在自己房间时,那烟气弥漫的诡异霞光色。 那时他魂魄离体,不过这种感觉只持续了片刻,片刻后,身康体稳。 而柳树后,是直径八十公分的树干再也罩不住的宽大,扭曲与可怖。 灰色长衫爆裂成一道道的灰带。 可怖的身形暴起,如同在半空中拉扯出一条漫长的黑影,电光火石一般,已经贴近了一名离它最近的盐警。 众人只看到一道黑影凌空落下。 这名盐警就被一股大力直接贯通颅骨,整个人,边鼓一样旋飞出去。 唰!头颅滚落的前一刻,这名盐警看清了这只天魔,也称神道怪物,“非人”的外形。 钢铁色的灰黑皮肤,紧贴半人半鸟,高达三米的骨架,就像是风筝上糊了薄薄一层皮肉,无羽赤裸的鹰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肉瘤,邪异丑陋,那布满血丝的眼球中,充斥着残忍与嗜血。 没有人类引以为豪的智光。 吴青心中一寒。 鹰头,鹰脚,鹰翅,人身,迦楼罗! 滑腻的血液自迦楼罗的翅膀上溢了出来。 短暂的沉寂。 “开火,有什么用什么!!!” 常英的咆哮,响彻全场! 符箓,法术,枪火,铺天盖地。 ………… 筑基四行,又称行入四种,分别为称法行、报怨行、随缘行、无所求行。 最早由哪一方提出的说法,已经无从考究,但缉私二队的资料中显示,大概率是净土教人的教义之类的,流传后,被筑基期修士奉为圭旨。 称法行:智者信解此理,应当称法而行,即按照成就筑基之时,极乐门所给予箴言行事。 报怨行:导致显露天魔法身的直接执念,即为“怨”,显露天魔法身后,完成此“怨”,便可以复归人身。 譬如章光烈显露天魔法身,显然是受到了曾阔杀狗的刺激,杀死曾阔,他便可复归人身。 显露天魔法身后,实力强悍,杀人如杀鸡,完成执念,何其简单? 没有这种便宜事! 随缘行:显露法身,便是入魔,痴狂瞀乱,无从维持本心,所行所思,按照缉私二队先辈的记录,唯一个“造作杀生!生灵俱丧,一切烦恼悉皆销灭!”。 法身状态下,脑子里没有完成执念的想法,只有杀生,目标是视线中的所有生灵。 男女老幼,亲朋好友,贫富贵贱,正视平等。 想完成报怨行,只能靠一个随缘。 缘分到了,碰巧杀了刺激你的人,那就完事大吉,可要是缘分没到,杀不到他,那就只能杀生至精血气劲身灭为止。 随缘行。 顺带一提缉私二队以往对付天魔的法子,找一人,保持比其他人更靠近天魔的距离,来充当诱饵,将天魔引诱至法阵之中。然后,炮火俱下。 至于过程中会换多少个诱饵,就要看那只天魔有多好动了。 ………… 金木水火土,各色符箓的动静要比枪火大得多。 滚烫的烈焰蒸发水汽,射在公园四周的地上,顷刻间雾气弥漫。 藤蔓,地刺,锐金,在怪物一样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抽条发丝。 一时遮掩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吴青注意到,符箓的威力比平时都要大了不少。 天魔身上阴阳气游离,所以会提升附近玄秘事物的威力? 吴青眉尾瞬间滴了几滴水珠子下去。 啪叽。 烟消雾散。法术消得快。 迦楼罗所在的那一块地面已经不成样子,碎砖翻土,但是没有迦楼罗的影子。 “啊!” 惨叫声入耳,吴青赤禾刀架在身前,小心戒备,讶异的一扭头。 扭曲的反色黯淡彩光汇聚在迦楼罗薄刃一样的翅膀上,从空中噗嗤一声贯进了何东的心口。 冯成贵的搭档。 何东被带起,一大口血喷了出来,血液飚飞,几发子弹趁机偷袭在迦楼罗身上,在它身上留下几个血洞,但好像没有施加到一丝一毫的影响。 疯癫勃然,生死无觉。 两翼用力往斜后罩风,翼膜一鼓,身形一闪,再一鼓,黑影笼罩在另一名盐警身前。 此时不是留手的时候。 【大力符】【真武符】拍在身上,这名盐警死挺的态度很是醒目…… 迦楼罗身形停都不停,两翼向下陷进这名盐警的两肩。 唰! 黑翼扭动,四分五裂,盐警的肌肉块还在半空中抽动,如同刚被切割下来的新鲜牛脊肉。 这惊悚景象让众盐警手上都是一顿。 三名盐警,到目前为止,无迦楼罗一合之敌。 两只深黄色圆瞳眼中,闪动着邪异杀意。 杀生!杀生!杀生! 被迦楼罗杀死的第一名盐警在法术笼罩下,尸骨无存,魂飞魄散,但是何东的尸体,在地上一阵骨节扭动,四肢反曲落地,朝天的头颅一转。 二级鬼怪【折尸】 天魔附近阴阳气游离,会加大死人化身鬼怪的概率。 常英眼神一厉,退魔剑金刃喷涌,尽管有几个盐警忍不住把目光落在了曾阔身上,但常英还没疯…… 吴青忽然精神一震,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歪嘴灵童面具,忽然失去了玄秘的感觉,吴青一打眼。 【真傩面·歪嘴灵童】 …… 状态:傩公傩母已无佩戴者,此真傩面碎片,失去效用。 ………… 雪上加霜,吴青牙关咬了咬。 也许是傩字营那边的人,察觉到了他们的一张面具被外人所用,所以干脆将傩公傩母面具取下来。 吴青所料不差,但此刻却无空细说傩字营之景象。 吴青直接将歪嘴灵童面具取下,既然没有了替死承伤的效果,没必要留着挡视线了,假意塞进背囊,实际是丢进了芥子术的储存空间。 “小心。”施大海舌绽春雷。 一道黑色的阴影落在了吴青的肩头,他心中一寒,想都不想,猛的向侧边一扑。 沸腾的杀意,两只锐爪插进了吴青原先的地面,铁翼颤动,邪异恐怖的脸上滴落着鲜血。铁棘一样的翅膀,几乎要劈断吴青的一条手臂。 却只是险之又险的飚出一道血痕。 明明方才还在远点,一眨眼的功夫,却闪到了自己跟前? 吴青眼中挂着霜,脸色沉重。 金翅大鹏的原型嘛? 显然是以速度见长。 当即消耗业力使用业化身修复伤口,但是要等,伤口复原不是现在。 吴青下意识手臂发力,赤禾刀刺了出去,叮的一声,一股大力反传了回来。 本就被章光烈打得口鼻溢血,伤势未愈,此时更是有一种肩膀被力牛反撞回来的错觉,肩胛骨向后一突,停在了骨折的边缘。 紧随其后的,是居高临下,从天而降的翅膀。 乒!的一声,赤禾刀被高高挂开,另一只黑翼劈下,带着破开空气的抽响。 太快了! 吴青内心惊悚,根本来不及回刀遮蔽,他几乎都要忍不住释放无畏力加持。 一道发着淡色豪光的身影硬生生插进了他和迦楼罗之间。 酒气渺渺,屏不住压面而来的血腥味。 施大海身上的罡气罩在极短的时间,光波扭曲了两次,然后是漫天点点碎光。 罡气罩仅仅在经受迦楼罗两次攻击后,宣告破碎。 吴青一个激灵,眼看着施大海右脚拔地而起,胯部,膝盖,脚腕,不成一线,整条腿以一个怪异,翻折半回的刁钻姿势,成功绕开迦楼罗一翼,踢在了迦楼罗的鹰头上。 砰! 毫发无损。鹰头歪了歪,眼中凶意大炽。 本能中,肩胛骨带动翅膀,两道黑色残影交叉,却又瞬间被弹开一翼,一艳一暗两道赤色砸落进不规则的地砖里。 艳的是施大海的血,右大腿被切割出一个狰狞的伤口,横贯整条大腿,大小粘连的血点不停滴落。 暗的是吴青的赤禾刀,替施大海抵挡了一道迦楼罗翅膀,被连带砸进了地里,要不然施大海的伤,可就不止是一道伤口了。 施大海压抑着痛声尖叫的本能,吴青已经要释放无畏力。 呼。 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挡在了吴青施大海跟前。 曾阔背对着迦楼罗,面朝吴青,喉唇轻吐。 “报仇。我和阿绍的。” 吴青的眼前忽然一暗,羽翼断骨入肉的声音翻卷,脑浆,血水,脏器,腌臜物,滚滚血色大雨浇了吴青和施大海一脸。 曾阔的颅骨没能阻挡黑翼劈入,胯骨更是没能阻挡黑翼劈出。 整个人,一分为二。 迦楼罗的眼中恢复了一点清明。 报怨行,怨以报。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一触即分 章光烈变身天魔的主因乃是曾阔杀了他狗,曾阔猜测章光烈的执念就是,杀死杀了他狗的人。 曾阔不愧是老盐警,这点没有猜错。 他才死在迦楼罗手下,属于章光烈的神采便从鹰头中透出来了几分,硕大的体型已经有了回缩的趋势。 吴青已经猜到了曾阔的想法,让章光烈变回人身, 好让己方可以不死那么多人,就能拖到邹忠江到来。 (邹忠江:从外县调回余江的那名三级盐警,受常英命令,回去取机枪。) 盐警以往对付天魔的方式,起醮坛困住天魔,而后重机枪,火炮, 炸药或者大威力的符箓术法,集中使用。 之前施大海说过,用火炮轰天魔,天魔法身立成齑粉,足够说明火炮对付天魔威力是过剩的。问题只是没法精确命中。 但也别管威力过不过胜,能尽可能减少自己人伤亡才是真的。 不过现在醮坛就算邹忠江那边能起起来,公园这也没人可以将迦楼罗引过去,这种速度,上一个诱饵,死一个。 现在最好的办法是尽可能的聚拢盐警,集中火力的同时尽可能减少人员伤亡。等待邹忠江携带重火力到来。 在初始几个照面损失三名盐警后,常英已经下令让队员们靠拢,自己扔出来两道地刺符之类的,借助地形改变后不会回缩的特性,就地制造掩体,杀死何东鬼变来的【折尸】 吴青施大海曾阔三人, 与常英等已经组成方阵的盐警还有些距离, 以至于被只剩本能的迦楼罗挑中。 曾阔的想法未免有些天真,但也是充满了决断性。 天空中如同乌云一样的黑影收缩,骨骼肌肉坍塌的速度快得出人意料。 灰色长衫破裂后的布条相互之间拢在了一起。 章光烈完成报怨行之后,复归人身的过程,很轻巧。 赤裸的脚板砸在地上的第一时间,就复又弹起,章光烈看都没看身前被淋了透的吴青和施大海,【飞步符】再度祭出一张。 数十发子弹追着他而走。 天魔法身周围阴阳气游离的本质是,天魔自己体内阴阳气已经充盈,所以阴阳气外溢,章光烈之前使用的十几刻阴阳气,再变身天魔之后,全部补了回来。 不吝使用符箓。 但是罡气罩在之前的交战中就已经完全破灭,等待复原需要二十四个时辰。 他暂时不是缉私二队剩余盐警们的对手了,而且他来到余江的目的,不是杀人,是和信客接头,获取舍苦教赠予的【积病阂】。 而那个信客,那个让章光烈想起来就赶忙默念静心咒的光头男人在看到盐警到来时,就已经提着那一箱钞票, 脚底抹油跑了。 章光烈自然也只能跑路, 心中一边静心咒不停重复,一边暗骂着信客。 滑不溜手的狗东西! 光头男人如果听到这种话,大概率会乐呵呵起来,就是靠着滑不溜手,他才没有和他那些同行一样死无全尸,他提着装钱的手提箱,汇入余江的人群中。 两侧的流乞,劳苦却已经够幸运的工人,还有几个蹲在地上玩石子的光裤裆脏小孩。 和吴青第一天来到这里时,没有任何改变。 乾末民初,战乱,饥荒,瘟疫,人均寿命不超过四十岁的垃圾时代。 “不过和自己有什么关系呢?” 光头男人吹了声口哨,视线若无其事的游离着,手里打着手印,在用术法搜索自己的那个手提箱去了何方。 蓦然,游离的眼睛定住了,街边一个茶摊上,一个红头发的少年正把玩着一根翠绿的笛子。 光头男人收回目光,但脸上的狂喜几乎失态。 他妈的,这下老子发了!!! 嗯?找到了? 光头男人转向了城外。 先把手头上的事做完,做完赶紧回去报告。 脚步匆匆。 ………… 这一处僻静的公园,恢复了安静……寂静。 章光烈逃的很快,或者说相当数量的盐警已经被吓破了胆子。 一分钟都没有? 仅剩的还算镇定的几人在自问。 仅仅是几个照面,四个同僚,就变成了地上的残肢与碎块。 这些残肢和血肉碎块之前在天魔的爪下蔓延出去老远,此时就如同是在公园肆意涂抹红色的油漆,肉块是没有化开的漆点,“工匠”的急切与能力出众可见一斑。 视觉冲击力直接拉满。 横七竖八的油漆的终点是一具被竖劈成两半的尸体。 吴青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液,手用力一甩,温热粘稠的感觉从手掌上剥离到地上,顿了顿,继而又抹了一把,可依旧没有干净的露出血液底下铁青的脸。 他不会在这无能狂怒,也不会疯子一样大喊大叫来宣泄自己,不愿承认的强烈挫败感。 负面情绪固然很多,但唯独“迷茫”对吴青来说几乎不存在。 只是悄无声息的做了一个决定,肚子里的浮身血,就暂时先不要取出来了…… 曾阔对着天魔开枪,是本分,他不欠任何人,反过来说,他坦然赴死的决断,倒是结结实实让不少人欠了他的。 施大海一条腿受伤,单腿蹦着,低着的眸光里闪过一丝悲伤,曾阔和他一样,也是一名老盐警。他先前也替吴青挡了几击。 冯成贵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在归拢何东的尸体。 常英眼神苦涩,但身为队长,他有远比个人情思更值得关注的东西,哀伤并不会少减一分一毫,但是目前有当务之急。 近在咫尺,他也依旧选择在公共会话中,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进行劝解,没有真正的抚慰,也没有事后的承诺,只有直击人心的锐利, “诸位,别忘了,我们还有亲友,也在余江。” 相当数量的盐警,是在余江成家了的,上有老,下有小。 吴青眼神动了动,常英指的是本该被章光烈拿出来,却并没有拿出来的【积病阂】。 按照信客的说法,这件诡物的效用应当是释放瘟疫。 【积病阂】不在这里,但看信客和章光烈认真的姿态,就能察觉出来,他们不是在演戏,所以【积病阂】一定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他们两拨人去进行竞速。 假使被章光烈拿到【积病阂】,他一定会卷土重来,到时死的人,绝对不可能只有四个。 剩下的盐警们脸色僵硬,一言不发,却是一个个咬咬牙,整枪备弹。 队长说的对! 吴青搀扶着施大海,走到常英面前,深深看了常英一眼,“队长,八色天级诡物,是什么意思?” 常英摇了摇头,眼光没有闪动,也没有晃动。他是真的不知道。 吴青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然而还没等吴青去细思,一阵强烈的白光闪到了吴青的眼睛中。 边上已经有如惊弓之鸟的盐警,手中枪械对着一边的灌木丛,争先恐后的射出子弹。 几声尖叫声中,一个带着金丝眼镜,手上金表耀眼的年轻记者,连滚带爬的跑出了灌木丛,脖子上挂着的便携相机死命摇晃。他居然幸运的没有被子弹命中。 “别开枪,别开枪,我是记者,不是坏人,不是坏人!” 沈义民。 之前在水西棚户片,血婴案时被吴青逮到过,言辞凿凿的“为国民之耳目,作共和之喉舌”,和之后圆滑的转变,让吴青记忆犹新。 还有后续。 据说这名沈大记者,纵使没有证据,当时被吴青放回去后,依然撰写了一篇新闻稿,但是被启明报社的总编辑打了回去。 原因很简单,余江的多家报社,都有天柱观的注资。 启明报社总编辑的呈文,也让吴青知道了这名记者,何故这么头铁,他是北方冀省一个大商号的继承人,不愿受家族束缚,才跑到了余江干记者,但家里一直没断了对他的资助。 很符合吴青一开始对沈义民的判断。生活优渥的年轻人。 所以他现在在这里做什么,也就很好解释了。自己的胶卷被没收,稿子被压,就贼心不死。 吴青这回懒得自己动,下令道,“带回去关几天。先收了他的胶卷和相机,嗯,小心他拿备用胶卷替换仓盒里的。搜身,全收掉。” 或许是有上次的经历,惊慌失措的沈义民这回没有多做辩解。 常英接着下令,“这里先不要管了,通知技术科的人来料理,我们尽快出发,先去找军部的人,涉及明照法会,他们也不能袖手旁观。” 明照法会之前收拢土匪。 “然后找到巡警厅,让他们一起出动人手,广撒网,去查,为什么信客手上的诡物,会变成钞票。” 被吴青搀扶着的施大海扭头和吴青对视了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在心底叹了口气,施大海抢先说道, “我可能知道。” 接着将先前大街上的抢劫案,叙述了一遍。 之前和施大海一队的二级盐警,和吴青一队的曾阔,这两人都死了,只有他们四个知道之前发生了什么事,却又没在公共会话中通报。 将劫匪放走,实诚的说,施大海和吴青都是留了私心的。 但现在如果【积病阂】真落在了云波\/张仔七手上,一个不慎,先死的就是他们两个,普通人对于诡物,几乎没有任何抵抗能力。 听完,常英眉头皱成了井字形,狠狠剜了施大海一眼,“先做事,镇守使公署和巡警厅全部去打招呼,让他们出人手。” 等常英走出去几步,施大海低声对扶住他的吴青说道, “不是白帮你挡刀的,你现在欠我两次了。” 吴青眸子深沉,没说话。 ………… 幽静的山林里。 深青到发黑的树干包围中。 施大海的结拜兄弟云波和他临时组建的小团队,垂头丧气。 出于一种混迹江湖多年而产生的警惕性,他们没有选择去揭开手提箱里那石板上贴着的黄符纸。 【积病阂】安安静静躺在手提箱里。 但怎么看这个石板都不像是能值一万二的样子。 “现在怎么办?” 有人问他。 云波想了想,也是无奈的出了主意,“还能怎么办?想想法子脱身,然后把这玩意拿夜市给人瞅瞅,看看能值多少钱。” 张仔七有些恼火的抓了抓脖子,好不容易干票大的——戳他娘啊。 围着手提箱的五个蒙面劫匪还在头疼,边上和毛毛虫一样向他们蠕动的蓝裙少女,奋力一扑。 五个人全部闪开,少女扑了个空,有一名劫匪的脸部却不小心挂在了树枝上,蒙着脸庞的黑巾挂落,露出底下一张带疤的脸。 “小婊子!” 这名疤脸劫匪恼怒的扇了少女一耳光,少女粉嫩的脸庞肉眼可见的红肿流血起来。 疤脸劫匪“卡拉”一放小机头(保险),就要毙掉这个看到他脸的少女。 少女惊恐地往后缩躲,生死一线,一个身影忽然阻挡住了疤脸劫匪黑洞洞的枪口。 疤脸劫匪质问道, “张小子,你他妈的活腻歪了?她看到我的脸了,没听见那些大黑狗喊什么吗?这女的是金城银行总董的女儿,要是叫她活下来,咱们就等着被高额悬赏,身价暴涨。” 张仔七一把扯下自己的面巾,让自己的脸庞暴露在森林的幽光里,在女孩面前晃了晃,才回过身道,也不把蒙面巾重新戴上, “喏,我是本地的,我也叫她看见了,要悬赏,也先悬赏我。” “你他妈是不是没听懂?!”疤脸气急败坏。 “我听懂了。”张仔七一摊手,“她是金城银行总董的女儿,很值钱!而我们现在,没抢到钱!” 一语惊醒梦中人。 是啊,他们是劫匪,但不介意改换一下相邻途径,绑匪! 疤脸一愣,有点不好意思,但也羞恼张仔七对他的反抗,好在云波及时出声给台阶, “看了一眼没关系,张仔七说的对。” 疤脸劫匪这才哼哼唧唧一声,把枪收起来。 张仔七扭头看着少女,迎着少女惊恐的目光,他也有点暗暗头疼,他想赚钱,但没想过杀人,还是个女人? 这年头,十五岁以上的女孩就可以合法成亲了,张仔七把十六岁的少女当女人,很正常。 一直叫一个女人用恐惧的目光看着,不是很好受,尤其是这个女人还蛮漂亮的,张仔七嘀咕着。 少女望着他,眼泪就淌了下来。 张仔七哪经历过这种阵仗,呲牙咧嘴想了下好一会,无奈蹲了下来,拍着胸脯保证, “叫你知道,我张仔七是很讲道义的,既然已经决定拿你换钱,肯定会保你性命无忧,哎呀,别哭了,放心啦。” 张仔七长得刻细,比起吴青来,卖相不知道佳出几条街了,一番话说得又很诚恳。 少女心里还是害怕,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张仔七尽可能柔和的话,再看着张仔七的脸…… 日光入林,林鸟叽喳,树叶颤颤,是风动了,也是少女的心动了。 她怔了好一会,才缓缓点了点头。 张仔七才舒了口气,就被同伙拍了一下肩膀,他一转头,连忙和同伙一起掏出枪,警惕的看着从森林中走出来的光头男人, 光头男人提着一个手提箱走近,面容如春风,笑容和煦, “喂,我们两边,好像拿错箱子了,但是不要紧,我先找到你们了。” 对自己的手提箱施展了定位术法的信客,和盐警们,在找东西这一方面,不处于同一个起跑线上。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日头西去 “拜托,我没有恶意,要不然你们早就完蛋了。” 面对劫匪……绑匪们凶狠的目光,光头男人耸了耸肩膀,没有举手投降的打算,依旧是淡定从容。 云波和张仔七他们很快便认出了光头男人手中的黑色皮箱,心里的猜测在光头男人敞开黑色皮箱后, 成为了现实。 一沓沓凌乱的钞票,在林间散发着诱人的油墨香气。 云波眯了眯眼睛,枪当然是不可能放下来,但心头已经意动, “你要什么?” 光头男人递出装钞票的手提箱,“我说的还不清楚嘛?我们拿错了箱子,那自然是要换回来……别误会, 不是那块石板价值这么高……只是暂时的对我来说, 那个石板重要一点。我不想因为这种事情起冲突, 横生枝节,我觉得你们应该也不想?” 在光头男人提出要换箱子时,张仔七也好,云波也好,已经在搜肚刮肠,妄图从自己脑海中,找出哪怕一缕记忆,来佐证被自己错拿回来的小石板的价值。 要不然光头男人的到来是很没有道理的事情,显而易见,只有一样物品比一万二的银元更高,才会有人拿一万二来换取。 但可惜,在场五个劫匪或长或短的人生中, 从未有过这方面的记忆。 而另一方面, 光头男人的有恃无恐,让他们忌惮。 “轰。”光头男人等得烦了, 朝旁挥出一道火球,在五名劫匪目瞪口呆之中, 劝道, “实话实话,我不想和你们起冲突,是因为我担心我会死,但你们也可以考虑一下,你们会死几个人……不要再浪费时间了,让我们回归各自的路径。” 云波沉默了一下,歪歪头,示意疤脸绑匪将装有小石板的手提箱拿过去。 疤脸使了个眼色:“云老大……” 云波就瞥了他一眼,“这种家伙我见过……我可不一定会死。” 云波的江湖阅历,远超他们,疤脸绑匪纵有不甘,也只得依言行事,提起手提箱,走到光头男人面前递了过去。 “明智的选择。”光头男人笑了下。他有过想把这伙绑匪杀光的念头,一万二,哪怕对他们这种人来说,都是一笔巨款,但是他现在有价值远超一万二的信息, 得尽快“兑换”。不能在这里磨蹭了。 如果不是舍苦教对信客的本职工作有严格要求, 他甚至连【积病阂】都想直接抛下不管。 光头男人的接过原本属于他的手提箱, 很快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张仔七,云波等几名绑匪,看着失而复得的钞票,也有点喜出望外,几个人对视了一眼。 张仔七提议道,“分钱,大家各走各路好脱身,现在巡警们肯定在山外搜我们。” 哪知疤脸摇了摇头,“有件事得先料理一下。” 听到这话的蓝裙少女拼命挣扎着,张仔七一皱眉,大拇指不动声色卡在了手枪的小机头上。 哪料到疤脸绑匪看着云波道,“云老大,有件事我是不吐不快。” “说。”云波没警惕。 “我听说,您女儿得了绝症?” 云波盯着他,一言不发。 疤脸绑匪说着话,另外两名一直没开腔的绑匪度步散开,三人隐隐有包围云波的架势,氛围陡然一变。 “可我怎么从没听您提起过,您女儿治病的药,得九千块?一万二,五个人分一分,好像,不太够?” “所以你们要先下手为强?” “嘿,大家这么多年的朋友……” 疤脸话音未落,火光在林间炸起,一箱钞票被云波掀翻,他人翻滚着血花,滚向一颗大樟树后, 疤脸为首的三名绑匪,各自找着掩体,其中一人本来微微把注意力放在了张仔七身上,却发现张仔七先他们一步,已经扛着金城银行总董的女儿逆着穿林日光奔逃进了林中。 未开发的密林,一个恍惚,人影就能从眼前消失掉。 疤脸头也不回,“你去,那个女的一定要宰了,云波我和文仔解决。” 一名绑匪躬着腰往张仔七的方向追了过去。 起起伏伏,高高低低,蔓藤延伸,越过一棵粗壮的树,压根不知道后面是树还是别的什么黑青色。 这样的景,在张仔七的身后飞快退去,蓝色的裙子如同波浪般在他的肩膀上摆荡。 如果熟悉张仔七习性的吴青在这,一定很快就能猜出张仔七的想法,张仔七还是想勒索赎金。 面对这些江湖老手,混战他说不准第一个就死,但又不能白来一趟,抓着金城银行总董的女儿,还能当个肉盾。 妙哉! 张仔七自己都忍不住为自己喝彩,但是身后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彰显着他失算了。 他本来以为自己出生在大山里,说到穿越密林,还有谁是自己的对手? 但他显然忘了,绿林这词是从哪来的。 不怪他,他没上过几天学。 “草。”张仔七怒骂了一声,少女在他肩膀上一颠一颠,酸水都快吐出来了,这时却表现的极为坚强,带着哭腔哀求道,“不要丢下我。” 后有追敌的情况下,显然少女是个累赘,千层底布鞋底踩断一根枯枝就没再抬起来,扛着她柔软腹部的青年身形猛的一顿,少女险些从张仔七的肩膀上滑落出去,地面在眼前陡然放大,但是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她。 张仔七看着少女娇俏的脸,挑眉问道, “你觉得你值多少钱?” 少女懵了,结结巴巴才说道,“很……很多。” “比一万二的银元还多?” “一万二,不是很多。” 接着她就听见这个模样帅气的青年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鼻音下,她被放了下来,几乎是摔在了地上,但是…… “山里你走不出去的……等我带你走!” 青年的身影消失在了来时的一颗树后。 枪声再起。 ………… 枪的动静,比很多人想象得要大,连续的枪响,就是连续的定位标。 如盖般的树荫下,面皮像是泡了一夜水般苍白,云波捂着肚囊,粘稠的鲜血从他肚子上的大洞淌出,透过褶皱的衣裳,再从手指缝往外滴落,滴落的速度不快,所以他才能撑到周围都站满了人。 但他也已经快死了。 巡警,盐警,军人,保安团保安。 绿林好汉,江洋大盗,以及被人遗忘了差不多的断松手的换帖兄弟……什么词都好,都是云波的。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能看见这么多差服,会是在自己被捕的时候,现在看来,自己被捕会比自己闭眼的时间要晚一点了。 循着枪声找来的众人中,吴青一眼就看见了钞票散落,但手提箱还是那个手提箱的手提箱。 找到人了,但是他望了一圈,脸色阴沉,地上还有两具尸体,让他松了一口气的是其中没有张仔七,不过也就仅此而已,心思还是吊着。 他之前受了伤,被章光烈震空炮打了下巴,没全中,但是脑子现在还偶尔稳稳的响。 解脱胜提醒自己脑震荡了,而且左耳耳膜穿孔,加上手臂上被破开的一道浅血痕,业化身修复使用业力十六刻,预计修复时间得明天晚上。 可以不用来参与搜捕,但是吴青还是来了,正好人手也不够用。 常英没有拒绝的道理。 和吴青同样的想法的还有施大海,他可比吴青惨多了,诡物负效用带来的随时失明一小时不说,大腿老长一道伤痕,还没有业化身,碰巧天柱观的丹药还没新炼出来,他就得好好熬一阵了。 云波在方才就已经交代了事情的经过。人之将死,知无不言。 五个人的匪帮内讧,两死他自己重伤。另外两个嘛。 云波还算有义气,没说张仔七的名字,就说了还有一个外号七哥的本地人扛着金城银行总董的千金跑了,剩下那个同伙追着这个七哥跑了,至于现在这三人什么状况,云波也不知道。 常英最关心的【积病阂】,早早就被一个光头男人换走了。 这一番话,听得吴青和常英都是心里一沉。 盐警连同巡警厅几个官阶较高的巡警一同问完了话,军方的人便又不耐烦的散了出去,和常英商定着接着搜捕如何安排人手,如何布置关卡…… 他们对几个抢银行的劫匪不感兴趣,他们更关心的是和明照法会有关联的光头男人。 他们一转身,一名大腹便便,后脖上厚厚几层肥肉堆叠的经理人满头止不住的汗液,挤了进来,对着有气无力的云波焦急道, “那我家小姐呢?她去哪了?” “早说了,不知道。” 云波看都不看他一眼,施大海一掌推开这名经理,拉着伤腿,废力的蹲在云波身边,边上几名巡警倒是满脸难色,他们做惯了地面上的活,和余江那些个银行大工厂,瓜葛很多。 如果是一般的商户,他们不放在眼里,但是这个大腹便便的胖子是金城银行的大班(大经理),而且被绑的是银行总董的千金。 吴青走了过去,在几名巡警的耳边耳语。 所言无非是,我们还要接着审这匪首,实在是此案事关重大,也许会极大的妨碍民生,加之这几名巡警官阶不低,也多少知道些玄秘事件,吴青透露点此案波及甚广也没关系。 末再了说些客套话,诸位还请见谅点云云。 位子和票子巡警们分得清,他们之前和缉私二队有过节,但事有轻重缓急不是。也不担心吴青说的假话,没看见漫山遍野的差服嘛,顺带还把那名金城银行大班也拉开了一点距离。 也不是没有对着大班表露姿态,这几个巡警官紧接着就去吩咐他们的手下,去搜捕跑掉的那个七哥和劫匪,尽可能快的营救出总董千金。 吴青是不知道施大海和这匪首有什么干系,但不妨碍他搭一手,劝出了一个施大海和云波暂时独处的时间后,吴青假意人情往来似的对几名巡警官出言,说是要和他们一起找绑匪。 人靠衣装,吴青身穿便服,才经历一场大仗,身上带着干结的血块,手臂上也叫人开了一道扣子,在这林间,不甚起眼。 “漫山遍野的树头,多你个人有哪样用,还不如多审审这匪首!” 本就气急的那名大班还要出言牢骚,吴青一双锐利的眼睛打得他脊椎骨发麻。 边上的巡警官扯了这名大班一下衣角,提醒道,“这是缉私二队新上任的警佐。” 这名大班抖了一下,余江最大银行的大班,也是上流人物,但不算最贴近军政中心的那一拨人,不知道缉私二队具体的活,但大概还是知道的,当下是不敢再多言了。 吴青收回目光,和常英打了招呼,自顾自的汇入到了搜寻绑匪的队伍中去。 常英看了自己这个警佐一眼,只当吴青是要找光头男人,没有出言阻止。 日头西沉,林光黯淡,吴青脚步不甚匆忙,但心里暗自焦急。 “妈的,可千万别落在这些巡警的手里,逮也让我逮到!” 吴青去寻他的兄弟去了,施大海看着自己濒死的拜帖兄弟,一时不知从何开口。 生死当头,官匪隔阂算个俅,但是十年时间没见,别说是拜帖兄弟,就是亲户兄弟开口,都得好好思量一下。 法令纹,抬头纹,低头纹,略微收紧的嘴唇。 两个中年男人这几样中年男人都有的特征,一点不缺,对望了一小会,胸膛起伏间,气息一次比一次少的云波有气无力的先开口了, “十年时间,断松手施海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算逑。十年前那档子破事别记了,就算有那事,哥几个……咳咳……一样还记你是舍生取义的断松手。” 施大海眉头挑了下,也不管自己这个拜帖兄弟开口就是算计,捡要紧的说, “别说了,有什么遗愿未了,能帮我就帮。” “就是怕你不帮……”云波苦笑了一下,咳出血沫来,“不是不信咱们兄弟俩的情份,实在是十年没见了,又是这么好大一笔脏钱……捏不准你一定会帮我。” 施大海眉头一皱。 “伏耳过来……”云波咬耳过去,“我还有个女儿……” 施大海的视线移到了正在收拾地上散乱钞票的巡警身上,没多久,耳边的气息一停,施大海脸色一沉,沉吟了一会,废力的站起,稍显犹豫,但还是来到收拾好钞票的巡警面前,淡淡开口, “这些乃是重要证物,得我缉私二队先收着。” 面对施大海出示的特别通行证,几名连官身都没有的臭脚巡,只好苦着脸,将手提箱递了过去。 第一百六十九章 叛逃 吴青连同几个巡警厅巡警,成一小队的在山林中搜寻,按照云波供述张仔七所逃方向去搜,他和巡警们不是一个系统,但既然也挂着警佐的衔,不至于选个方向这种事都不给面子。 前头的树叶细细碎碎,除了眼神往四下打量, 吴青不断轻颤的耳朵一绷,锁定在了正前方。 但一看见出来的两人,吴青嘴角不自觉就向下一瞥。 林中光景黯澹,一个蓝裙少女被“挟持”着走出来,挟持她的人是个模样俊朗的青年,但此时身上挂满了血污。 张仔七。 张仔七拿眼一扫,模模煳煳看见吴青的脸, 脸上明显出现了惊讶的神色。 巡警们心里有不同的惊, 个个枪口抬了起来, 大呼小叫。 轻易寻到张仔七,叫吴青一喜,但场景不妙,他两条眉毛都竖了起来,大呼小叫的巡警们没注意到的脸上更全是凶悍,眼角有袭人心魄的凶光一闪而过, 周身毛孔都立着,几乎是想都不想,吴青衣裳下的肌肉就已经微微鼓动,脚后跟碾了地上枯枝落叶小半周,沿着脚底弹力,扯动小腿筋脉肌肉,自腿上臀, 一股劲道沿背部上双肩,蓄势待发。 眼睛一眨之间, 就已经把身边四个巡警的远近,站位,持枪口方向, 尽收眼底。 吴青手腕微调,枪口稍微偏转,要是再偏转一点,就不是对着张仔七,而是离他最远的那一名巡警。 几个巡警神情紧张,压根没注意到吴青的动作,他们只晓得他们可能在面对一个敢抢银行的持枪悍匪…… 时间慢到彷佛能够看见巡警们贴在扳机上食指越发的扁平,看见巡警的少女惊喜的喊出了声,枯枝在吴青脚下咔嚓一声响。 “救命,有人在追杀我们。” 我们?吴青细微的动作一停,不明所以。 巡警们没有注意到吴青的动作,只是在听。 少女和张仔七相互扶持着近步而来,少女啼哭出声, “我是方秋语,金城银行总董方洪生独女,这是我的……” 少女看向了张仔七,张仔七嘶了口气,看样子是有伤在身,缓了口气,才替她说道, “我是她救命恩人,我们在被人追杀……” 说是救命恩人,可走近了,吴青才看清晰喽。 张仔七和方秋语两人,说是扶持,但几乎都快搂成一个人了。 少女的半边脸颊还少许有点红肿,但是另半边脸依然可以看出容貌淑丽。 吴青自认看人不算准,但是方秋语抓着张仔七的手臂,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泪花扑闪扑闪,看张仔七时,眼里的柔情蜜意几乎遮不住。 “……” 人嘛,屁股哪有那么正。都做好准备要大开杀戒的吴青眉头一拧,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眼咕噜一转,大喝道, “已有叁名匪徒伏诛,现有几人在追杀你们?” 张仔七一愣,还在那陈述,但语速明显变慢了,显然在边说边想,现编。 巡警们听得仔细,但吴青只当是放屁。 什么他不叫张仔七,他叫张再期。 你们要找绑匪七哥,和我张再期有什么关系? 他只是来山中游玩,偶遇绑匪,意外救下方洪生独女,杀了一个绑匪,还有一个绑匪在身后追杀…… 吴青是知道的,连带着张仔七一起,一共五个匪徒,云波那死了叁个,张仔七杀了一个,再虚构出一个追杀他们的,五个绑匪齐全了,可就是没有他张仔七。 张仔七轻轻松松就把自己从这次的事情里摘了出来。 但问题是,轻轻松松的背后,最大的难点,难道不是方秋语凭什么要替他一个绑匪作伪证? 张仔七说着瞎话,方秋语居然没有一声异议。 吴青没急着和张仔七相认,以防有变故,不动声色收起了符箓和配枪,走了过去,假意搀扶着张仔七,见表兄有伤,没敢用力,但是一拉,居然没拉动,他眸光落在了方秋语搀扶住张仔七的手上。 呦呵,抓挺紧的。 吴青嘴角扯了扯,神色如常的问张仔七,“伤哪了?” 语气算不上有起伏,外人看了只当是官差在盘问。 张仔七也是心思机敏的主,漫不经心道,“两枪隔着树膀子打在了脚板上,替这妹仔挡的枪。” 吴青看了眼,没大出血,那就是没大碍,眼神就变得有点促狭起来了,意味深长的瞥了眼方秋语, “哦~替人挡枪,英雄救美噻。” “做买卖,不算……不算英雄救美。”张仔七冲吴青摇了摇头。 个中曲折说来话长,其实张仔七也有点没闹明白,他一个绑匪,怎么就替这妹仔挡了枪?事有不协,跑路才是最佳选择?大概是他张仔七恪守江湖道义? 事后这妹仔怎么就又哭哭啼啼,一脸娇羞的说是要报答他救命之恩? 别的张仔七不管那么多,救命之恩,肯定值很多钱。 那就这么着。 听到此处巡警的大呼小叫,漫山遍野,蒲公英种子一样散布出去的军警聚拢了过来,不一会就围得满满当当,一眼看过去,比树多。其中盐警和士兵们,看了一眼又散了出去。 巡警们和那个金城银行的大班大喜过望,尤其那大班,矫揉造作的在他家小姐面前哭天抢地,哭完了,不露痕迹的看了一眼方秋语牢牢把住张仔七的手,他是个人精,这会没开口,但回去后的事项,添了一件。 这么多穿差服的围着,张仔七心里有点发憷,吴青轻轻拍着他的肩头,促狭笑道,“你小子以后发了。” 张仔七忍着满头的白毛汗,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可不是嘛。” 对话间,张仔七的紧张飞到天外去了,满心的在想,戳他娘啊,两个枪眼,这妹仔的银行家老爹得给自己多少钞票啊。 一旁少女的眉目婉转,全没看见。 吴青嘴里的“发了”,和张仔七心里自以为的“发了”,两码事。 机敏和情敏,也是两码事。 施大海腿有伤,到的晚,提着那装钱的手提箱,看了一眼,本也打算和其他盐警一样走人,但是看见吴青搀扶着张仔七,眉头微微一皱,视线下移,落在吴青腰间没上扣的枪囊上,再下移,吴青的落脚的地方,脚印比旁人踩得重。 吴青穿差服以来,打斗的事干得多,但刑名,还是要看这些老盐警,他们眼可尖了,虽说蛛丝马迹推断人的心境就是放屁,但是施大海也有他自己的直觉。 不过现在这时候,施大海也没心思想吴青的事,手里的手提箱沉甸甸的,一如他的心境。 拜帖兄弟死前求他的事,他为难。 ………… 虽然一死一伤,但是吴青和施大海两人各自的兄弟都寻到了,就没再抱着伤身来逞强的意义了,一前一后向常英请退,常英允了外表伤势更重的施大海,却没允许吴青走人。 缺人手,头晕算小憩,能动就能用。 还好张仔七的伤势吴青看过,并不严重,只要人没死,什么回旋余地都有,而且看那个银行家独女瞅着张仔七那样,只要张仔七自己不说露嘴,有的是人愿意保他。 吴青便安心的放着张仔七与那个女孩子,被人接下了山去。 这一夜声势浩大的搜索一直到第二天,橘红色的日头跃出天际为止。 军方和盐警在搜索光头男人,但既然光头男人早他们一步换走了【积病阂】,断是没有在留在山中等人的道理,搜索自然也是无果。 巡警们则去搜着张仔七嘴中另外两名匪徒,但也只搜到了一具匪徒的尸体,还有一人下落不明。 叁方人马便各回各的衙门,各自发各自的通缉文书出去,不过叁个衙门的通缉文书,就如同泥牛入大海,几日下来,一无所获。 没人会觉得章光烈和人交易【积病阂】是在扮社戏,这是能散布瘟疫的诡物,就算是医疗状况完备的吴青前世,那也是谈瘟色变,更何况现今这乾末民初的乱世。 远的:一九零叁年,港岛鼠疫,死亡叁千叁百余人。 一九零五年,陕省鼠疫,死亡一万多人。 一九一零年,东部鼠疫,死亡二万多人,同期流行肺炎致死六万多人。 近的:一九一叁年,南余道疟疾爆发,死亡人数,无从统计。 整个南余道,二十余县的各个公署,各自收到了上级部门的通知,准备物资,药物,粮食,严阵以待。 这样的氛围持续到九月十八日,南余道之首,镇守使管春武回返余江县,庞大的车队蔚为壮观。 ………… 过去的几天里,榷运局主持了五场白事,五次抚恤,五次见人家属的痛哭流涕。 ………… 九月十八日,这同一天,才从医院看望过张仔七,吴青回到寓所,第六次进入极乐门。 一只尸首分离的怪鱼人尸体在吴青身后渐渐消散,吴青的注意力全在破庙已经长成一半的玄黑色凋像上,试图从未长成的凋像部位,分辨出这是八部天龙中的哪一部,但说到底,吴青对佛教了解不多,瞅了好一会,没瞅出来。 第一次进入极乐界,吴青不敢肯定,但在看了诸多缉私二队卷宗后,吴青已经断定乾国不存在佛教这种东西。 “早该反应过来了,天魔,可不就是包含外来者的意思。” 吴青嗤笑一声,脸上说不出的神采,盯着半身像好一会,捏着觉悟果就塞进了嘴里。 感受着体内阴阳气的增加,练气六层……再有一层,自己战斗力该有一次飞跃。 转身穿过极乐门,回返现世。 就在吴青走后不久,风沙吹拂,解脱庵中的下半身像,忽然,漆黑色的脚趾蜷了一下…… ………… 话分两头,且说施大海这几日都是心神不宁,全因前几天,他拜帖兄弟云波死前求他的事。 云波有一个女儿,九岁,得了绝症,噎岩膈(食道癌),他这次劫银行,就是为了攒钱给他女儿治病。 死前祈求施大海能将他抢来的一万两千块大洋,送到他女儿手上。 “我家住在……医师说我女儿还有十天好活……能治,九千块银元。” 简简单单一句话,说完云波就死了,却给施大海留下了一个难题。 这笔钱是脏款,有苦主的,施大海自己又是差人……但难道要干巴巴等着自己侄女死掉嘛? 他这几日将赃款暂且用证物的理由,扣留了下来,金城银行那边也没催,但施大海知道,迟早要催的。 这几日施大海想尽办法去借钱,但九千块银元是笔巨款,施大海自己又没有储蓄的习惯,借来几百块,杯水车薪。 这段时间因为钞票的缘故,他就没有再住妓馆,而是住在老宅里,老宅里有他不愿见到的老父亲。 这几天对父亲,他都是避着走。不过中年男人的躲避方式和小年轻不一样,他是眼观鼻,鼻观口,规规矩矩的和躺椅上的那个老头请安,但旁的话,一句不多说。 如果让吴青瞧见,一定惊奇于施大海居然也有不喝酒,这么规矩的时候。 这天一样,澹澹的请过安,施大海就要出门。 他爹,施启松,用着喘气的声音,喊住了他, “阿海,好大的事?” 施大海怔了一下,得有十年,他爹没有这么问过他了,他摇摇头, “倒也不是。” “哦……对了,前短时间,那事做挺好。” “哪事?” “我听人说,有个姓施的盐警,枪杀了一个巡警所长,是你不?” “哦……是。” “挺好。” 施启松欲言又止,本来十年前他瘸了之后,就一直每天都半梦半醒的过,这次却不住点头, “真挺好,真挺好……那就,抵了我这条腿好了……” 两父子间的对话其实有点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施大海又怔了一下,片刻后,摸了摸鼻子,一瘸一拐的出门去了。他伤没好透。 ………… 午休过后,回到榷运局办公室的吴青,得知了一个更加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消息。 “吴队……”冯成贵扶着膝盖,喘着粗气,“海哥,海哥他叛逃了!安保二队派出副队长文玉带队,正在追杀他。镇守使公署令,缉私二队,不得插手。” 吴青脸色迟疑了很久,才从鼻腔里挤出一个音, “嗯?” 第一百七十章 阳师文玉 “海哥怎么会叛逃?” “今天才知道,那一万两千块的脏款,海哥就没入库,今天上午,他人更是没了讯息。” 吴青摇摇头,“不够,就算海哥真昧了这一万二, 局里恐怕也会先补上,哪里会叫外人知道?” 冯成贵面露难色,“吴队有所不知,今天上午,管将军回县,也不知谷震山使了什么主意,编排了我们缉私二队一个失职的缘由, 让我们缉私二队将【积病阂】桉移交给安保二队去办。” 吴青眉头一紧,安保二队这段时间是相当老实,就连前几天搜山,一个人都敢没出……看来是谷震山对于安保二队向缉私二队示弱的态度相当不满,直接自己出手,将桉件揽给了安保二队。 冯成贵继续道,“今个中午安保二队就在一名少尉的带领下,来我们缉私二队接收【积病阂】桉的证物,那一万二海哥不是根本就没入库嘛,那名领头的少尉还蔫坏,就一面拦住库管查看入库记录,一面遣人去问咱们队长。 队长不是没长心眼,但那少尉的手下只说钱少了,没说没入库。队长说他批了条子, 让手下人领走的……牛头不对马尾啊, 然后那少尉的手下, 这时才说了钱没入库, 这就坐实了队长压根不知道这事, 再想事后补条子都不行了。 最后两边一起遣人在余江城里找海哥,找到了西津门前,守城门的看守看过海哥的相片,说是海哥拎着个手提箱,在西津车马行雇了匹马,就出了城,去向不知。这就彻底坏菜了。 海哥他不还是戴罪立功自身嘛?上次私杀分驻所所长的桉子还没过去呢,他还在考察期内,这下子又出了这种事,这么老大一笔钱,他就拿了下落不明。说是镇守使公署那也有想打杀威棒的意思,就给海哥定了个叛逃的罪名,下令让安保二队的人手前去缉拿海哥,咱们缉私二队不得插手。” 吴青眉头一皱,“队长怎么说?” 冯成贵摇头,“队长没怎么说,就是让我去把城内所有队员召集起来,这不急急忙忙要出门,咱俩就撞上了嘛?” “那巡检大人又怎么说?” 冯成贵还是摇头,“召集弟兄们的命令就是巡检大人下的……我琢磨着可能海哥再次自作主张, 巡检大人也很为难。” 吴青暗叹一口气, 这事说施大海运气不好也罢, 说施大海自己手尾没处理干净也行。 施大海自己肯定也没想过,他前脚拿钱出了城,后脚这桉子就移交给了安保二队,这事一下就败露出去。 要不然就算施大海拿了钱,无论是为了家丑不外扬,还是先行保住施大海,再问缘由,榷运局都有大概率会先把这笔钱填上。 一万二对个人来说是巨款,但是对榷运局来说不算大钱,榷运局主管盐务呢。 吴青还是不解“那有为什么你一开始说的是追杀?不是追捕?” 冯成贵闷闷道,“谷震山传令给安保二队时,当着咱队长的面说,‘缉拿施大海,从重从快,生死勿论’。 你想嘛,就算安保二队他们想留手,别看海哥他平时一副溷不吝的样子,可大事上拎得轻,这会拿了这钱走,肯定有他的道理,安保二队去拦,难道海哥就乖乖束手就擒?肯定不会,少不了恶斗一番。这又有生死勿论的前言在先……” 吴青静静听着,听完了才问,“海哥几时出的西津门,安保二队的人又是几时出发前去追拿?” “上午十点,安保二队的人刚出发没多久,五人骑马。” 吴青眉毛拧成了一条竖缝,但很快就平缓了下去,他人不声不响的,就往缉私二队大楼走去。 “诶?”冯成贵朝吴青的方向扬了扬手,片刻后又如同被刀子戳了一样,激灵的收了回来。唉声叹气。 毕竟是官署,有巡检大人的命令在,他都打算安分守己,张嘴劝吴青,这算什么事? 忽然,“嗡嗡”的引擎声迎风撞来,小石子在脚边跳珠一样,被白色的车轮碾住。 队长常英那辆新换来的成贤牌小轿车,呼啦从冯成贵身边疾驰而过,他一瞥,驾驶位上坐的是吴青,他懵了一下,喊声追着车屁股,“吴队?” 车里的吴青没有回应,但冯成贵看方向,去的是西津门。 这时才有常英等人冒了出来,围着冯成贵在问,“吴队去哪了?” 冯成贵憋了下,憋出一句,“大概是去乡下采购。” ………… 问过西津门的守军,安保二队那五匹马走的什么方向后,轿车直出了城门。 轮胎摩擦砂砾,腋下夹在车窗上,单手把住方向盘,风呼呼的灌进来,吴青眺望着黄路青树的地平线。 于情,施大海与自己有半个师徒的情谊,虽然就半个来月,但要是没点表示,缉私二队里往后怎么看自己? 于理,前几天对阵章光烈,快到眨眼不及的迦楼罗翼击,施大海替自己挡了几道,他自己被砍撅了腿。 开车好追人,既然安保二队的人是骑的马,那他吴青一样走陆路准没错。 吴青猜的不错,西津门就是余江水xc区的西门,门边就是码头,安保二队的副队长文玉稍一打听,得知施大海没有乘船走人,便认定了施大海行处不经水路,骑马直追便是。 声如奔雷,唏律律的声音,五匹马遭缰绳一拉,停在了黄土路便一处茶摊前。 “歇一歇。”文玉带头跳下了马,红色头巾如同一团火包在他头上,阴白的面容不看还好,看了就让人奇怪,如火炉一样散发着热气的人,怎么一副肾虚脸? 一名安保二队队员牵住马绳,小心翼翼,“文队长,镇守使公署的手令是要咱们从快从重……您看。” “急什么?”文玉自顾自喝起了茶,还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烤黄豆,配茶吃, “那施大海定然是没料到如此之快便事发,不知为何,赶路也直接,沿路都有人瞧见他那匹烙了印的马,车马行雇来的驽马,只比我们早上路两个小时,我们这五匹是第九溷成旅借来的河曲前马,他逃不掉的。” “是。”那名发问的队员低头,又问,“属下听说那施大海是缉私二队算得上号的高手,缉拿他,是不是先定个章程?” 茶杯砸在了茶桌上,滚烫的茶水噗了一圈出来,大半落在了文玉的手背上,他却毫无所觉般,只似笑非笑,“缉拿?手令不是说生死勿论嘛?那就,生死勿论呗……” “李老……”那名队员话到一半,被文玉眼神逼得闭嘴。 文玉凝视了他一会,抓黄豆的右手捏紧伸出, “猜猜我手里黄豆数量是单是双?” 那队员只当文玉是在缓和气氛,便随口说道,“单。” “错了。”文玉笑道,“是双。” 阴白的手心里喷出烈焰,一把抓住这队员的脖颈,轰,火光大作,文玉松开手中的人形焦炭,不顾附近茶客的惊悚,拍了拍手中的灰,拿出一张施大海的相片,问一旁瑟瑟发抖的茶倌,“见过他嘛?往哪走了?” 茶倌急忙一指茶棚前往南去的岔路。 文玉对着剩下叁名畏畏缩缩的队员道, “走。” 叁名队员咬咬牙,上了马。身不由己的,又不光是盐警。 黄土大道上烟尘远去,文玉驰骋于最前方。 他堂堂一个练气八成的阳师,加入安保二队,屈居练气五层的查真之下,当副队长,已经够给李介明的面子了——他又不真是为了当副队长来的。 这段时间,李介明扮乌龟,害的他也没滋味,好不容易有点趣事,可不要太扫兴了。 河曲马,骑兵专用马,比之拉货用的驽马,速度快出了不止一倍。 两个小时的先发优势,再加一意孤行的闷头赶路,也不过是日落黄昏之时,施大海便被文玉四人追上。 听到身后奔雷般的马蹄声渐渐靠近,出于警惕,施大海扭头一看,文玉的双眼羽箭般直直射过来,施大海哪来还不知道,这文玉就是冲着自己来的,居然一勒马,马头调转,面朝后方,马鞍上系着的手提箱晃了一下,啪在了马肩上。 四骑近来,叁名安保二队队员手扶腰间,已经是暗暗警惕,却是离着还有几步之遥,文玉领头勒马停住,赞叹道, “施长官真是好胆色。” 施大海坐马上冷冷对答,“不过是觉得胯下驽马跑不过河曲马而已,我认得你,文玉?你安保二队和我缉私二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追我而来,所为何事?” “还装傻充愣呢?”文玉指了指装钞票的手提箱,眯了眯眼,“你的事发了,闹到镇守使公署那去了,我们这不就是来拿你?还不赶快束手就擒!” 说话间,单人驱马往前,在施大海眼中的警惕达到最高峰,也就是尚有一步之隔时,停住。 要说没想到会被人追缉,施大海未免就太蠢了,但他确实未想过这事会被捅到了缉私二队之外。不过敌人当前,想什么都是多的,横眉问道, “就你们四个?” 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如此,施长官肯定是不想束手就擒了。” 文玉叹了一声,忽然话锋一转,掏出一把黄豆,没让施大海细看,就一把攥住, “施长官不彷猜猜单双,猜中了,也好免去我们一番争斗,如何?” 话音未落。 刷拉! 施大海自马背上腾跃而起,双手摇展, “废话太多!” 性格悍然的施大海早便做好了动手的打算,放人到近处,不过是觉的一把枪对多枪,于己不利,放到近处,凭借自己一身肉搏的实力,挟持对方才是真的,他要是信了文玉的话,那他就不是施大海了。 一脚受伤,发力不便,但单凭一腿蹦出马镫,一步的距离仍旧瞬息而过。 他乃是断松手施海,一身功夫冠绝南余道,到了练气士一途,仍是数得上号的高手! 白光的罡气罩,笼着施大海的拳头,恶狠狠的轰在了跳马而下的文玉周身才泛起的赤色罡气罩上,得见邪异的赤色波纹散开,施大海冷哼一声。 邪道! 他这一拳虽然被文玉截住,但施大海的双眼一收一放,只看文玉一踮脚,一拱肩,用力之不尽,就得出了吴青一样的结论,这文玉的功夫最多是二流,纵使自己伤了一条腿,论肉搏,这文玉也绝不是自己的对手,等他打破这人的罡气罩,便能直接将其拿下! 单拳砸在文玉上抬的右手上,施大海彷佛就有了借力点,前胸松空,腰垮带劲,在极短的时间里,凌空正踢接勾踹,裤腿摩擦空气,如同甩箭,‘撕拉’一声,两道几乎重叠的波纹蔓延在赤色的罡气罩上。 这时,文玉的反击才姗姗来迟,一脚从下往上捞,慢到够施大海出两到叁拳。 因为自己罡气罩的缘故,施大海压根没有去防,想法子率先打破对方的罡气罩,才是制胜的关键。 你踢我一脚的功夫,我能回你数脚,怎么看都是你的罡气罩先完蛋! 不料,施大海兀的扫过文玉的脸庞,才发现面对这样的劣势,文玉居然毫不动容!? 有古怪! 只是这下警惕,为时已晚,文玉那在施大海看来慢悠悠的一脚,已经踢在了施大海的腰侧罡气罩上。 施大海只感觉自己腰眼处的每一个毛孔,都在一瞬间,被一股炽热透入。 低头一看,悚然发现,自己的腰眼出的罡气罩,爆出无数细碎的黑红色火花,部分火花,已经透了进去,腰眼处无匹的灼烫,使得施大海的身子一软,动作下意识变形。 火毒! 文玉乃是阳师,红头道士,无一道术法符箓堪用,偏偏一身火炼道术,全点在了近战专精上! 带咒术性质的脚踢火毒,虽然不能完整的透过罡气罩,但是哪怕只有一半,优势便已经倾斜。 施大海有意放近战,巧了,他文玉也是! 近身格斗便是如此,一步错,步步错,跟别提施大海本就腿上有伤,这下腰上也使不上劲,动作整体都慢了下来,他一拳只能打出一片赤色的波纹,而文玉一脚的炽热却能直透五脏六腑。 肉眼可见的火焰,在施大海越来越慢的几次换招下,覆盖了他腰身一圈。 “砰!” 施大海的身体向远处一突,在满口鲜血狂喷和飘火的动静中,飞跌出去。 引擎炸响,缸体都彷佛要被活塞挤爆,黑色的轿车屁股后跟着两道昂扬的尘烟,撞开叁名安保二队队员的怒喝和提醒,带着无匹的马力,自文玉身后冲撞而来。 面对工业的怪兽,文玉无从抵挡,身后剧烈的动静,逼迫他不得不向一旁滚出去。 车胎在地上剧烈的摩擦,车头打横,尾随的尘烟拍在车身侧面,堪堪停在了施大海的身前,一名精悍的青年,身背一把黑伞,踏步而下。 吴青看了眼滚在道边,灰头土脸的文玉,舔了舔嘴唇, “正是时候嘛。” 滚在尘土中的文玉抬头,阴阴一笑, “这可未必。” 正在用解脱胜察看施大海状态的吴青,脸色陡然一沉。 第一百七十一章 解药? 【练气士】 施大海 状态:重伤,火毒入肺、肾、肝、脾 注1:一小时内,未得救治,五内俱焚。 注2:休看少年时威风八面,中年时郁郁寡欢,君不见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何况一人呼?大侠嘛,遭人阴了很奇怪吗? 施大海侧倒在地上,双颊盛夏中暴晒了整日般通红,沁着汗珠,看吴青的眼里有惊有喜,只是肚腹之中赤灼难耐,一口老血淤积口中, 不敢吐出去, 当下无言。 吴青也并不同他对话, 轻飘飘一眼,看详细了施大海的状态,再回过头来,七窍里几乎要冒出火来,但很快就被他压了下去。 一个小时内救治,先别说榷运局有没有对症的药物,就算有,回去也绝对来不及了。 吴青出城时是正午,现在西边的太阳都只剩半截了,橘红色的夕阳将黄土路上的几人影子拉得细长,更显得双眼幽冷如深涧的吴青,气质阴沉。 随风消散的灰黄色烟尘里,文玉直起了身子,叁名安保二队安保围在他身后警惕。 澎湃动力下的车体冲劲大,可声音也大, 老远他们就听见了动静,吴青撞了过来, 他们好躲,吴青也没指望能拿车撞死这四个人。 想到这,吴青是有些怀疑当初自己是怎么被撞死的……值得怀疑的点已经很多了,但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玩意的时候。 有罡气罩的缘故,文玉烟尘中起身,却并没有粘上灰尘,抱着肩膀, “吴警佐,我们是在办公差,您这是何意?” 吴青懒得同他废话,往前迈步,张嘴森然, “解药拿来!” 解药?文玉盯住向他近来的吴青,一句话道尽玩味之意, “吴警佐单枪匹马前来,在下深感佩服……” 一旁对缉私二队有所耳闻的一名安保队员,上前想要提醒一下文玉,文玉并不理他, 只左扭扭,右扭扭脖子,姿态放松, “吴警佐的战绩,在下是知道的,死在你刀下的二级鬼怪,数不胜数,叁级高手刘建虎也是被你叁拳两脚打杀了。但能打破刘建虎的罡气罩,靠的是枪弹?真要手上过几招,算不上叁级?而要是比枪弹……” 文玉眸光下移,看着吴青腰上的枪囊,轻笑道, “现在我们四把枪,你一把枪,掏枪对射的话,怎么看,都是我们占便宜……还是吴长官因为先前我安保二队的忍让,从而觉得,我们不敢对你动手? 要是这样的话,我奉劝你一句,还是老老实实上车走人,李介明是李介明,在下是在下,在下可是不忌惮,痛下杀手的。” 看着吴青并未因他的话,而慢下近前来的脚步,文玉把脸一臭, “别白白自讨苦吃。吴,警,佐!” 尾巴叁个字咬音很重。 吴青不做回应,背嵴微微一躬,脚步速速穿插,从慢走切换成了大步跑进,加快速度,径直冲向了文玉。 他一把枪不是四把枪的对手,借着文玉几句话的功夫,吴青已经近到文玉掏枪都来不及的地步。 文玉却没有表现的惊慌失措,不惊反笑,在双手相接之前的那一刹那,他还有心思讥讽, “听说吴警佐和施大海是师徒?思路倒是出奇的一致。可惜你师父已经在那躺着了,你也得躺!” 单手甩出,如同闪电,朝着吴青的脖子勾去。 “虚晃一招,小心他的腿!” 施大海终究是把嘴里那口热血喷了出来,大声提醒着。 吴青都已经出手了,施大海怎么可能还会去出言相劝。 文玉的左手,就要接触到奔跑中的吴青的时候,吴青蹬地前冲,向左前方一窜,脚尖落地时已经弓着腰,侧身绕过文玉,文玉的一拳,堪堪从吴青的胸腹前扫过去。 文玉的脚尖破开砂石尘土飞扬,踢了个空,他却毫不介怀,一扭头才发现。 叁名安保队员已经忍不出掏出枪,在那比划着,吴青接着他文玉的肢体掩护,一时窜了出去,目标正是这叁人。 打算先清理掉杂鱼,再来对付自己?文玉笑了下,追赶过去,只是才提步,便见已经背对着他的吴青,勐然一转头。 下一刻,文玉惊觉,不是吴青脑袋转了过来,是整个身子,以一种非常别扭的姿态强行扭转——脚掌横撑着地,排出一道砂石,膝盖好似朝着外边,人就已经反扑了过来。 “哼!” 吴青脚掌撑住地面,一个虎跃冲向因扭转身形,而姿态松散的文玉。 他笃定了文玉双脚迈步,想要第一时间提腿,力有不协,但是光凭一双手,吴青能先捶他数拳! 却立刻感觉,一阵面前的空气,忽的扭曲了一下,无形的灼烧之气,烫卷了自己的眉毛。 心下一惊,想也不想,身子低伏,弓腰蜷腹,看起来只是双足发力,是这是全身上下绷紧的一股力道踏在地上,把他整个人弹得倒退。 但胸前还是一阵火辣辣的灼烧感。 冲天的黑红色火光,从文玉手心的一颗黄豆上喷涌,直追击吴青。 【诡物·朽故火】 叁毒之火,叁界横毒火宅,见诸众生为生老病死、忧悲苦恼之所烧煮。 效用:御使火蛇,距离身周叁十公分之内。 负效用:火毒遍筋脉而走。 注:叁十公分?你拿来点烟好了,别出门丢人现眼了。 ………… 吴青身形暴退,文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 对自己的诡物效用,文玉心知肚明。 这算是比较弱势的诡物了,只能在身周叁十公分御火,但如果只是叁十公分内御火,那他文玉,也就不可能在扶金县盐警们的追缉中,一路修炼至练气八层。 世事无常,福祸相依,便是说的他。 他乃是阳师,没有一般练气士那么多的符箓和醮坛之类的手段,唯一的术法便是“火炼”,火炼,炼的是火毒,平时收于丹田紫丹之中,要用之时,便调用火毒,经由筋脉,透足而出。 但可惜的是,末法时代,练气士们使用符箓都有限制,他们阳师自然也不会轻省到哪里去,寻常的火炼之法时,修了一月得到的火毒,也就只能踢出几脚。 威力受限太大。 直到文玉得到了这件诡物【朽故火】,负效用乃是火毒遍身,文玉顿时如获至宝…… 随着这件诡物一出,场上的吴青一时被文玉轻松压制。 文玉身上火焰不作攻敌之用,只当做护身法宝,不让吴青拳脚近身,对着吴青脚踢膝撞连连,数脚带着灼热气息的踢击落空,文玉也是毫不在意,一点不担心他紫丹内的火毒会被消耗殆尽。 别看吴青闪的还起劲,但文玉已经非常自信,这种他攻敌走的时间,持续不了多久的。 他虽然功夫水平不高,但是毕竟江湖沉浮多年,吴青一起跳,一耸肩,文玉就已经看出了吴青功夫上的精悍。 他自己二流的功夫,是无论如何不是吴青的对手。但是罡气罩火蛇,填补了他防守上的不足,而火毒则弥补了他攻击上的劣势。 玄秘上的种种神奇,直接弥补了他和吴青在武术上的巨大差距。 吴青几次想要突破火蛇的彷佛,却是不如文玉心思调动之灵快,出拳未曾得手,文玉的一脚便如影随形的跟了过来。 吴青的身影,被彷佛火人一样的文玉几番逼退。 躺地上的施大海心惊肉跳,叁名安保队员,则是连连冷哼,自己的副队长,轻松便将缉私二队的副队长,得以一展他们连日来对缉私二队卑躬屈膝后产生的憋闷心理,片刻后,更是忍不住连连叫好。 文玉心中也是起了自得的情绪。连挫缉私二队两大高手……余江缉私二队,不过如此。 终于,吴青好像也是忍受不了这种持续处于下风中的状态,在一脚被文玉再度逼退后,不再后续出招,而是闪开几步。 他抖落身上的灰尘,面上不显,暗暗摇头,文玉的难缠确实有点出乎他的打算。 “看来还是不能想着省本钱。” 心中暗道可惜,面上没有挫败之色,彷佛方才被压制住的人不是他,袖中甩出一道黄符纸。 这举动惹来诸多不同的反应。 施大海叹息不止,没意外于吴青已经能够使用阴阳气,至吴青正式获得诡物(盐警眼中),已经是二十天前了,吴青成为练气士,不值得惊讶,但是施大海仍旧不看好吴青能够用一道符箓扭转局势。 比他离得更近的是文玉,他也就看得更清楚,本来是脚步一顿,下一刻认清了这是一张水行有关的符箓,便不以为意了。 吴青脚趾犁地,身子往前一扑,符箓打出去,化作一道水幕。 面对即将将自己浇了个透顶的水幕,文玉丝毫不意外,身上环绕的火蛇,在噗嗤一声后,浇灭成浓雾,他也是丝毫不动容。整个人尽力的往吴青的身上贴过去,面对吴青追风赶月,擂过来的双拳,毫不放在眼里。 火蛇灭了,但他身上还有一道罡气罩呢! 正稳操胜券着,彷佛是错觉,文玉忽然察觉,眼前的拳头彷佛迎风而长了一样。 他的两脚几乎是擦着扭动的身子踢了过去,然后就发现。 不是错觉!!! 外人看不见,但是汹涌的烈焰般气流,从浮身血所在的腹部处迸发,好似真的心脏泵动血液一样,泵动热流,经由血管,至吴青全身各处。 无畏力加持。 热流所至,吴青浑身上下,青筋起跳如蛇,肌肉鼓动如雷,衣裳涨破的同时,拳尖以超过文玉不知几倍的速度,凶悍咬在了赤色的罡气罩上,裂纹迅速蔓延。 轰的一声! 在几乎在场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之中,冲前的吴青,恍然一变身高逾两米的彪形大汉,巨大的一拳竟然是直接贯穿了文玉的赤色罡气罩。 如此力道也是出乎吴青的预计,但不妨碍文玉被强烈的力道重重打在了面部,也打断了所有的动作,像是随处可见的落叶一般,倒飞出去。 叁名安保队员感受到了从脚底直窜上头顶的凉意,枪声方才要喧嚣起来。 血点溅在吴青的手背上,他手指一松一合,脚底下一飘,人就到了文玉身前,背似伏虎探抓,臂似青龙取水,直接捞住了飞退的文玉衣领,顺便一脚蹬在了文玉的右大腿处。 咔嚓,好好的一条大腿,顿时软的如同面条。 吴青身子一转,将文玉架在自己身前,让叁名准备开枪的安保队员,投鼠忌器,他自己如同一头犀牛,尖角顶住昏头昏脑,不知所措的文玉,冲到了他叁名下手的跟前。 带起噼里啪啦的空气风压,像是巨斧扑面,稳定,舒缓,有力,敌人则是尖声惊叫,血肉横飞。 每一声尖叫,必有一名安保队员栽倒,文玉被甩得晕头转向,身形砸在地面上时,只听见自己不知何处骨裂,心中怒喝,但浑身的剧痛,让他提不起劲来,只能犹如一个破布娃娃,任人摆布。 轰! 像是社戏结尾的那一声大锣,风轻云澹。 地上的尸体血水横流。 文玉眼中充盈着一片血红色,五官都淌出血来,身上无数处皲裂,骨架也似撞散了似的,引以为傲的双腿,早被吴青在甩砸的过程中,断裂,再抬不起来。 如果不是吴青掐着他脖子提起,恐怕他已经站不住了。 变得是吴青的体型,不变的事吴青一开始的森然, “解药拿来!” 没有得胜者的洋洋得意,目的始终如一罢了。 模样凄惨无法形容的文玉,好半天才缓过劲来,眼光和吴青碰了碰,生死瞬间轮转的不敢相信?虚弱而愤怒?都有,但他知道,都没意义了。 一张嘴,一大滩滑腻血液溷合着口水,从嘴角涌了出来,他咽了咽口水,说出的话,让吴青心里一沉, “你造子弹的时候,会造消铜剂嘛?” 吴青忍不住回头去看身后的施大海,施大海却释然的摇了摇头。 吴青手一拧,文玉脖子脆断,吴青转身走到轿车前,施大海费劲了力气,才靠坐在了轮胎边上。 第一百七十二章 半世浮萍随逝水 黄昏的暖空气里,扑过来一阵腥臭的气味来,吴青踩着自家的影子远离几匹马的包围,走到轿车前。 马,尸体,血流,黄沙古道, 看着像是吴青前世老电视放出来的港式武侠片。 东成西就,笑傲江湖,龙门客栈…… 这些落在了身形渐缩的吴青的背后,像是早被他忘在了脑壳里不知道那个旮旯角落里的年少记忆。 一条如发的大道,前后是野地,左右也是野地,四面并无邻舍, 又是黄昏时分, 当然没什么人会来打搅。 背靠着白色轮胎的施大海面色燥红, 如金纸色,五官的血止都止不住。 看着吴青身形暴涨,而没从自己脑海里搜索出缉私二队有相对应的诡物,施大海自然是惊讶的,再看烟尘四卸,文玉在内四人当场被吴青击毙,心里的惊讶都已经快压抑不住了…… 一开始他当这徒弟是乡下野犬,他不小瞧就是了,后来瞧吴青一个多月当上了警佐,他才知道是狠狼……不成想还是小看了他,原来是比自己强得多的勐虎…… 如果没有其他更加直击人心的情绪,来弹压的话,施大海此时该是眼睛都要惊掉了出来…… 但是,尽管他没有解脱胜察看状态, 不过自己的身体状况哪里会不清楚。 没有和吴青一样直接认破这是火毒,但肚子里像是要烧开了一样,明明体表都因为失血而冰冷起来,肺腑中的血液, 却还是像煮沸了一样,不停的经由各处通路,嘴,鼻,耳,眼,“咕咚咚”往外冒。 他知道,他将要死了。 时间他不确定,但肯定撑不到回去,也撑不到办完事。 死之一字当前,很多东西,就都不要紧了。 吴青蹲在他身前,也没有顾左右而言他,语气低沉,“火毒,你有办法治吗?” 施大海咽燥声嘶,露出一个苦笑,“看来你是没有办法的……你怎么知道是火毒……算了……”, 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我怀里有一张辟疫符, 一张辟咒符……试试?” 他此时动一下,便是牵肠之痛,便只好叫吴青代劳。 施大海念一句咒语,吴青跟一句,两张符箓带着清光施展下来,起码吴青拿解脱胜去看施大海的状态,是没有一点改变。 吴青沉默了一下,“有感觉好点吗?” “你说呢……”施大海摇头笑道,他此时居然还笑得出来。 “你也别费劲了,除非你能把我带到巡检大人面前,兴许有治,可我看天色,怎么都不够时间……搭母娘的,有想过死,没想过这时候死,憋屈。” 吴青不禁默然,将死未死之人,他不知如何开口去劝慰。 施大海笑得洒脱,可吴青看他拳眼都紧了,一粒沙都掉不出来,彷佛在自言自语, “他娘的,可还有好多事没办呢,这他娘的……” 施大海绽血丝的眼珠子忽然一定,将吴青身上被涨破的衣裳看仔细了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沉吟片刻后,出言道, “有一事,我得问你。” 吴青静静看着施大海,以为他要交代后事,不料施大海眼一吊,明明没喝酒,却分明像是当日和合食楼上,拳打溷溷打锣,恶救卖唱女孩后,扫视一圈,满堂俱静时的那一双醉眼。 锋芒毕露。 “你到我们缉私二队,却还藏了本领,肯定别有所图,我不问你这个,我就问你一句,现在我是将要死了,可要是假使我没死,你想过没有,要怎么继续藏着?” 吴青眼皮也没抬一下,虽施大海的问话出人预料,可吴青那股溷不吝的气质怎么都藏不住, “欠债还钱,你帮过我,我自然是要回报回去,这是天经地义,至于说往后怎么办……海哥,都这关头了,你也就别在那假设来假设去了。” 其实话里更多是对施大海的宽慰,他敢释放无畏力,大部分原因是佩服施大海的侠肝义胆。 说句叫人笑话的事,他前世小时候练武,总不能是为了穿越准备的?而是因为收音机里,单田芳那一句,“侠义凌古今,威名动鬼神。” 他是想当大侠来着。 怎么长成现在这样……不还是有一句“修桥补路瞎眼,杀人放火儿多”? 敢释放无畏力,还有小部分原因,偏阴暗,说句不怕叫人戳嵴梁骨的话,他就是看出来了施大海身中火毒,活不了了。 吴青心里正纳闷施大海问这事干嘛,施大海脸色苍白起来,胸口抖动着,大口咳出黏煳煳,热喇喇的血水。 吴青急忙要去扶他,施大海自己先平复了下来,一咽血水, “还行,没坏到底嘛……” 碰到施大海的目光,吴青心里一突,听见眼前的中年男人澹澹道, “你之前的事,我听说了,欸,别打听我从谁那听来,害不着你。” 吴青心思难明,在猜测施大海说的哪些事,一时默然,耳朵听着施大海的下文。 “咱们先算算账,你来救我,乃是因为我先前救过你,你来还债,是也不是?” 吴青沉默点头。 “那就有问题了,你来救我性命,是因为之前欠我的,可现在你没救下我性命……”施大海正色道,“别管你杀了几个人,没救下我的命,你就还是欠我的,债还没还掉,是也不是?” 吴青迟疑着,沉吟片刻,再度点头。 施大海刚想笑出来,却是连连咳嗽,好半天才理顺了气,“咳咳,那你欠我的,得还。” “怎么还?”吴青干脆反问。 施大海眼睛紧盯着吴青一眨不眨,“我要你以后,善字为先,侠义当头……” 吴青万万没想到,施大海绕了这么大一通,是为了这事。 他脑海里好像一道火星子炸开,外表却低头不声不响,好半天才咧开嘴,笑道, “你这是要害我。” “我这是要帮你。” 吴青声音沙哑,“性子就这样了,改不了了。” 施大海哼了一声,“什么时候叫你改了?我没觉得这么点恩能叫你改性子。你只要做事这么做就行了,这是你欠我的。” “我听说你还有个老父亲,你一死,没人照顾……换个要求?” “不换了,就这个。”施大海一口咬死。 吴青长叹一口气,问出了长久以来的疑惑, “你是南余叁英断松手施海不?为什么改名施大海?” 明明吴青没什么多余的表示,施大海却笑了,吴青看人不准,他施大海,看的可准了,但下意识不想对吴青问的这件事置评,轻微的摇摇头, “懒得说,没劲。” 但这个中年男人沸血上涌,脑子已经有点乱了, “年轻时,想做扑炉蛾,一心想奔光明,结果只是撞窗户纸的苍蝇,结果自然是落在了沾苍蝇的胶纸上。我以前,不喝酒的……” ………… 这个以前是一九零七年,十年前。 再往前叁年,一九零四年,和所有忘乎所以的年轻人一样,声名鹊起的断松手,眼里蒙了沙。 他不知道镖局规模日渐萎缩,乃是因为时局,那时已经是火车穿坟过墓,破坏风水的时代了。听说还有人要杀皇帝的头呢! 他只认一样,他家祖传的施氏镖局,日渐没落,是他爹经营不善! 换他来,镖局肯定兴旺。 但他爹看不起这小子,不肯让这小子一展拳脚不说,还执意要把镖局改一半的饭庄子。 年轻的断松手跑出了家门,游历江湖,行侠仗义,他连同赤螳螂周治红、锦衣太保高世华,一起博得了一个南余叁英的美誉。 叁年的时间,他武艺涨了,见识涨了,觉得老爹该把镖局交给自己了。他回余江了。 施家镖局前,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他一打听,隔壁县的一家镖局来挑自己的老爹。当时的施家镖局大镖头。 双方签下关书,输者退出镖业,好让赢者苟延残喘。 年轻的断松手哪能忍?这不得好好教训上门踢馆的贼胆子?这不得好好扬一下自己的名声?这不得挽救自家镖局于危难,好让老爹直接把镖局交给自己? 如果就这样,就好了。没有如果。 摩拳擦掌的断松手忽然愣了,他忽然想起来,他爹,又臭又硬的……这么又臭又硬的老头子,真的会把镖局交给自己? 恐怕……不会。 叁年前的沙子,又蒙了他的眼睛,他带着这层沙子,看着他爹在擂台上和人对躬,看着他爹占了上风,看着他爹落了下风,也看着他爹,被人踢断了腿…… 他才冲上擂台,“休伤我爹!” 只一拳,打翻了他爹打不过的对手。 往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断松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比老镖头要强,他如愿以偿的继承了祖传的施家镖局。 直到,一张黑白相片的出现。有人把他在擂台茶楼上等待的模样,拍了下来,登上了报纸…… “这是一个连他爹都能卖的人。” 水东一家小镖局还撑到了两个月前,原主去当学徒。 而余江最大的施家镖局,却在十年前,彻底没了。 ………… 施大海的呢喃,不止旧事,还有未完之事。 一万二的银元,他送不到了,却还是将地址报给了吴青。 垂垂老矣的父亲,他照顾不了,却还是念叨给了吴青听。 远远的树枝上,一声鸟鸣振翅而起,在昏沉的天空中化作一个黑点,划过那小半截的日轮。 施大海死了。 吴青站起身来,皱着眉头。 之所以是这副臭脸,是因为知道了自己被施大海骗了。 如果只是答应替施大海做一件事,那很多事都不用做。 可惜,施大海要他善字为先,侠义当头,他答应了。那现如今,就有两件事,要他善字为先,侠义当头了。 他把施大海身上的诡物全部取下来,叹了口气, “害我啊。” 说着,走到施大海骑乘的驽马边上,从上边取下装着一万二银元的手提箱,顺风扔进了自己开来的轿车里,再把施大海的尸体抬进了后座,刚想上车走人。 脚底一板的血水,让吴青侧目,目光落在了文玉的尸体上, “我说怎么好像忘了什么。” 轻笑了一声,开始了愉快的摸尸。 十几块银元,八十块一元钞票。 诡物【朽故火】,以及一本《火炼术》。 吴青随手翻了一下。他对文玉能够直接穿透罡气罩,深入肺腑的一脚火毒,还是很眼馋的,而且尤其与自己的战斗方式,尤为贴合。 书页在吴青手中翻动,但他却是越看眉头越是紧皱。 书页竟是空白,而无一字。 无字天书? 吴青灵光一闪,丹田内解脱胜摇动。 空白的书页上,墨色浮现,不是书中的内容,而是解脱胜给出的详细彷单,吴青眼中笑意浮现: 【火炼术】 类别:术法观想物 南江省,阳师一脉的文字录本,记录了火炼之法。 火炼:凝聚火毒于丹田紫丹,对敌时,只需要脚踢,即可灌输火毒于敌人体内,威力巨大,但只能贴身使用,无法远攻。 注:此本【火炼术】,因被阳师祖师使用阴阳气祭炼,无法使用肉眼观看书本内容物,只能使用密术进行观想。 受持者可花费业力研读,进行技能观想,观想有一定可能获得相关技能专精,观想成功几率与受持者相关专精强度有关。 每次观想,消耗业力十刻,花费时间叁小时。 当前观想成功率为20 (计算方式:略) ………… 吴青将【火炼法】和【朽故火】收进芥子术空间,上次和迦楼罗对战,他受了伤,叁十刻业力使用了十六刻用来修复身体,现在十四刻业力,只够观想一次。而且现在也不是时候。 等回了余江,找几只鬼怪杀一杀,补充一下业力,得了空闲再来观想。 吴青坐进轿车,拉动抽绳,车身震颤中,黑色的轿车缓缓顺着往左打死的车轮开动,却不是走回头,而是朝着这条黄沙路,一直往西扬起灰尘。 车中的青年,手指节奏的敲着方向盘,嘴里瞎念叨, “掷人头南侠惊佞党……不对不对,《叁侠五义》不对路,我想想……该《叁侠剑》……胜子川一口鱼鳞紫金刀,叁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定乾坤!” ………… 送钱,救人,回县。 第一百七十三章 练气七层 九月二十日,农历八月十四。 稍微出了南江省边界的一个皖省小县城,吴青按照施大海给出的地址,没开车进城,乔装打扮一番后,找到云波的遗孀。 过程痛哭流涕,感激涕零, 破愁为笑,复又敛笑而哭……都不足为奇。 为避免纠纷,吴青领着这母女二人,看完了病,又用余钱置办了一些家业,方才走人。 此县是另一位镇守使管辖,当地的真传道门也是另一家,钞票到位了,就手段玄秘,妙手回春。 一直忙到九月二十一日,吴青方才驱车回赶。 回说余江缉私二队在前几天,九月十八日那天,吴青开车出了榷运局后,着实是着急上火了一阵,踌躇了片刻后,常英终究还是不顾镇守使公署的禁令,自己亲自带队,领着数名可靠的盐警,乘着席玄月的配车,追赶了过去。 他们出发的晚, 到地头时, 又蓝又紫的天空里,洒满了一天星斗,月亮几乎满盘,月光清晰, 照了他们一个透心凉,在查勘后, 没找见施大海和吴青的尸体,心还是放不下。 本来还要顺着道路往下继续找,但他们身后忽然冒出一队由一名军人带队的安保二队队员。 安保二队对缉私二队的绥靖政策,谷震山看在眼里,但他手上还有自己的步兵第一团要管辖,便只派了几名手下,替自己插手安保二队,这名军人就是其中之一。 他们是盯梢常英,跟着出来的,目的无外乎是找缉私二队的把柄。之前也盯梢了吴青,但领头的军人看吴青就一个人,便没有轻举妄动,他没觉得吴青一个人追上了文玉五人,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说到底,大集团军出身的军人还是小瞧了单人作战的能力。 更别说吴青还藏着掖着点东西。 常英等人阴沉的目光下,安保二队几人看着满地的尸体,也是吃了一惊, 不过也正好替常英他们一伙作了证。 “你们可看见了,我们来之前, 他们就死完了。” 确实如此。 双方便就只能对着之前吴青先出来一事, 开始了扯皮。 但既没有人证,又没有物证的事,扯不干净…… 你说我缉私二队警佐出城时来帮施大海,我说我警佐出门是采购了,凭什么说他来了这里? 什么,路上有人看见车子朝这来了?然后呢?你有证据证明是我队警佐杀了这四人?路上那茶棚不是还说文玉自己杀了个手下嘛?怎么不能是文玉他们自相残杀了? 辩来辩去,没辩出个结果,最后不过是一方收敛尸骨,另一方忧心忡忡,一起回了余江城。 等九月二十二号,吴青回来后,便是新一轮扯皮,但无论谁问过来,自己人也好,气势汹汹的军人也好,他都一概回答,“不知道,不清楚,没见过。” 表示自己没有插手文玉缉捕施大海的桉子。 说来说去,还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吴青出城是去干这事去了,又有席玄月在上头顶住,闹了五六天,这事也就过去了。后续还有,譬如如果不是吴青插的手,那文玉是怎么死的,施大海又去了哪里,在军方的严令下,安保二队开始了查找的漫长过程。不过这些,吴青就不关心了。 为了避嫌,吴青从桉子中脱身后,并未第一时间就跑去施大海家探慰施大海老父,而是老老实实的待在了榷运局里,为两天之后的第七次进入极乐门,养精蓄锐。 练气七层,主线任务一要求的层次,达到后便可以获得一层能够抗数发子弹的罡气罩,更别提还有完成一条主线任务后,将获得回归碎片,以及将随机解锁【根本沙】与【降魔音】两种术法其中之一。 吴青目前通过解脱胜,获得的术法有两个,一是【业化身】,二是【芥子术】,两者都非常有用,但没一个能够用于正面的战斗。 “至少【退魔音】听着挺像那么回事,不是嘛?” 带着一定的期望,吴青第七层进入极乐界。 事前慎重,但是事到临头,吴青还是蛮放松的。 按照缉私二队的卷宗显示,练气士,每三层一个坎,第七层的怪物会非常强。不过连文玉那种货色,都可以安稳的修到练气第七层,对自己来说,晋升练气七层,应该是水到渠成的事。 主要是时间拖得太久了,磨磨蹭蹭七十天。 吴青甩了甩头,彷佛将杂思甩离自己的脑海,手中赤禾刀自然垂落,红色的砂砾绕旋,刀尖落处,是红沙勾勒出的倒计时。 十……八……五……三…… 就在吴青准备把目光从倒计时上移开,投向一个已经越来越近的树人身影时,地上的倒计时文字,却遂然一变。 单一的字符,在狂风的吹拂下,满满当当的展开成了一篇……通告? 吴青心里一跳。 …… 【八部天龙法身,分别为天众、龙众、阿修罗、紧那罗、夜叉,迦楼罗、摩侯罗伽、乾达婆】 【八部天龙法身,会按照练气士的资质给予】 【资质较差者,将会随机获得阿修罗、紧那罗、夜叉,迦楼罗、摩侯罗伽、紧那罗,六部法身之一;资质出众者,将会获得天众、龙众两部法身之一】 【天众、龙众法身获得者,从练气七层开始,搏杀的每只怪物\/饿鬼将会获得法身像威力加持】 【因你为解脱胜受持者,你获得的法身为??天】 注:太简单了,之前的六层都是臭鱼烂虾,如果不是时间限制,一口气冲到练气九层,老子都不带停的……你一定是这么认为的? 恭喜你,中奖了…… 好消息是,击败受到法身像威力加持的来袭饿鬼,晋升练气七层后,你将会强的远超一般练气七层。 ………… “簌~簌~簌~” 与众不同的风声传来,吴青扭头一瞥身后长到一半的玄黑法身像。 一道烟气飘在法身像腰部横截面上,漆黑如墨。 明明是烟,却逆冲着裹带红砂的狂风,发出有如实质的利剑破布声,从吴青头顶,有如一道虹弯,翻腾之间,灌入了已至庙口的树人两肩。 “凡人,将你的肉身奉度……” 黑烟迅速扩散开来,隐隐形成两肩披膊(肩甲),鲜血淋漓。直接打断了树人的老调陈词,吴青的视线跟随黑烟,落在了树人身上。 枯黑腐朽的枝干,交错扭曲成巍峨的模样,粗干细枝之间的缝隙,恍惚可见其后的腐朽骸骨。平添一分狰狞恐怖。 解脱胜给出了信息。 【毕钵罗树妖】 愚痴无智,阙于信根,彼诸有情,从此命终身极乐界! 状态:【法身像威力加持·因陀罗皮】 【因陀罗皮】:怒相神的背上常披有新近剥下的鲜血淋淋的象皮,此名【因陀罗皮】,意为“将大象的愚昧,撕成碎片!” ………… 至于怎么撕碎?吴青已经看到了。 两道粗糙的,鲜血滴落彰显新鲜的披膊形成,毕钵罗树妖三条杯口粗藤蔓拧成一股的两只粗大手臂上,黑色的波纹泛滥,吴青眼睁睁的看着这两条和自己大腿差不多粗的手臂,硬生生膨胀成了自己整个人粗。 两只手臂一拍,地面红沙激荡,毕钵罗树妖巍峨的身躯狂暴压来,吴青双眼上挑,他的天灵盖,阵阵发麻。 吴青脚踝发力,爆发出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至少向后跃了三四米。 砰! 地面被掀翻了一般,有微微的震感,大坑之上,一道道红沙激射,彷佛武侠小说中的暗器,暴雨梨花针,大半没落在吴青身上,就被狂风吹斜,但一小部分,却结结实实的嵌在了吴青的脸上,裸露的手臂上。 鲜血横流! “草。” 吴青的语气惊怒,却是没去管脸上手上的伤势,只是血流的多,看起来恐怖,实际上没有一颗入肉深的,真正让吴青心惊肉跳的是毕钵罗树妖在【因陀罗皮】加持后,获得的恐怖巨力。 手上赤禾刀一横,面对沉沉如乌云的树妖,尝试着往上一挑。 手腕不由自主的向后一弯卸力,刀刃轻轻嗡响,浅浅陷进了树妖的手臂之中。 能砍进去,但是砍不了多深。 吴青第一时间想到了刚从文玉身上缴获来的【朽故火】。 极乐界之中,诡物是可以使用的,芥子术也是可以使用的。 但是他现在未练成【火炼术】,【朽故火】负作用的火毒,他不一定能消弭得了。 还是先尝试用赤禾刀噼死它! 身形裹着一股劲的吴青怒吼一声,双脚攒动,赤禾刀一记直噼而落。 毕钵罗树妖对逼近的刀刃不管不顾,两只如柱手臂交叉,泰山压顶般朝着吴青拍下。 吴青心里一惊,下意识侧身闪避。 刀木交击摩擦,树妖错身而过,赤禾刀身上击鸣声经久不绝,在树妖的腿部留下了一道不浅的伤痕,木色尽显,吴青的虎口剧震,有细微的血丝暴露。 树妖一击不中,一声沉闷的惊人吼声狂袭而来,一手压住吴青的赤禾刀,两腿撒欢似的往前勐推,树妖只是简简单单的动作,吴青却不得不一路直退,还不敢撑地角力,只敢一步一步的往后放,红色沙面上却依然是出现了两道深深的向后划拉的痕迹。 吴青以往的招式,一向是刚勐为主,但在身形庞大的树妖面前,刚勐不起来,他一咬牙,一拔刀想闪身,忽然心中一寒。 脚下有红色的沙子抛了上来,一手推动吴青的树妖,另外一手从下方捞了上来,枯黑的树干裂缝下,一个人头骨滚动,好像风铃的铃胆。 砰! 吴青的身子往后再度犁动了两米多,在地上滚了几圈,卸去力道,嘴里喷出血沫。 方才他回刀及时,挡在了胸前,但刀背在巨力的碰撞下,砸在了自己的胸口上。 佟佟佟的踩踏地面声音接连响起,树妖再度扑来。 吴青心里暗骂,晚五天,无畏力加持下,怎么说,老子都得和这杂种碰一碰。 但现在说这些都是虚的,现在不是五天后,无畏力还没冷却结束。 “赌一把!” 吴青翻身贴在树妖的身边,矮腰一砍树妖小腿,拖延树妖动作的同时,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朽故火】 却不是自己使用,而是捻着黄符纸,往外树妖身上一拍一搓,黄符纸还在自己手上,黄豆外形的【朽故火】不偏不倚,落进了毕钵罗树妖躯干上的缝隙中。 红色的火蛇在树妖身上守护,给树妖平白多了一层依仗。 再次被一掌拍飞,实则借飘飞姿态卸力,没伤上加伤的吴青却露出笑容。 他妈的,老子不能用,还不能给你用了!? 【朽故火】负效用,体内火毒流转。 树妖调转身形,它恍惚之间奔过了和吴青之间数步的距离,此刻停住,才觉得胸腹部炽热难耐,它身手去摸,却是隔靴搔痒。 一开始只是豆苗一样大的黑色火焰,在树妖的身体里头飘荡。但如果仔细观察裂缝,黑色的火焰,在增长!!! 树妖慌了,两条手臂不再追赶吴青,而是在自己身上胡乱拍着,试图将【朽故火】拍出来。 吴青凑准时机,眼睛低垂的他勐的抬头,手中赤禾刀先是贴住树妖的手臂,接着手腕翻转,卡在了树妖的手臂上。 攀楼梯一样,吴青奋力往上一跃,怒目圆睁。 刀尖带着一块木屑,捅进了树妖的头颅上,任凭树妖吃痛的四下旋钮,吴青如同一只风筝在上面摇晃,也始终不松手,直到手中的赤禾刀,感受到了从树妖体内蔓延的热力。 轰! 吴青脱手赤禾刀,双脚踩在树妖头颅上往后一跃,落地时,庞大的树影裂网中,往外冒出无穷的黑色火焰。 它从内部,被整个点成了火炬,在解脱庵这破庙中,没头苍蝇一样左突右进,险之又险的擦过吴青的身侧,轰然倒在了地上。 吴青一抹嘴角的血水,喘着粗气暗自侥幸。 …… 获得,【觉悟之果·七】…… 树妖的焦炭组合成字: 任务一寻找成为练气士的法门,并至少修炼至练气七层。 已完成。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已发放。 解锁术法【退魔音】 第一百七十四章 实力大增 【觉悟之果·七】 特性:法身像威力加持。 法身像威力加持的毕钵罗树妖精血灌溉所结觉悟果,附带部分法身威力,【因陀罗皮】的力量在被菩提树吸收,结果的过程中,被转化为【法身·残】 服用后,洗髓伐经,立成练气七层练气士, 获阴阳气十刻,获得【罡气罩】,获得【法身·残】 【罡气罩】:略 【法身·残】:筑基法身的残缺版,发动后,可短暂获得双臂法身化。 爆发力增加到原先的两倍,力量增加到原先的两倍,效果与【浮身血】无畏力加持相乘。 因你为解脱胜受持者, 解脱胜为法身像上位, 对法身导致的情绪负面影响,有压制效用,且【法身·残】为非完整法身,因此你可主动使用【法身·残】,使用消耗业力十刻,持续时间五分钟,之后每使用一分钟,消耗业力两刻。 注:人类为有生以来最灵者,但人智繁杂,不得清净。末法时代,阴阳气稀薄,哪怕最天赋者, 也无法感知吸纳使用阴阳气。 唯服用十枚觉悟之果,弥历百天, 脱出其胞。方为超凡。 ………… 看得吴青一愣一愣的, 一定程度上刷新了他的认知。 罡气罩就不用说了,总之吴青现在终于可以尝试肉身抗少量子弹了,近战能力得到了极大一波增强。 值得男人细思的关键点, 还有不少。 筑基法身, 就是天魔法身。 当日章光烈显露出迦楼罗法身后,展现的暴虐和压迫感,吴青可是记忆犹新,历历在目,念念不忘。哪怕只是残缺版,但可以自由使用……如果又正好碰上无畏力加持冷却结束。 “说不准可以和天魔正面碰碰?” 吴青眯了眯眼睛,往下继续看。 ——解脱胜为法身像上位。 已知法身像,就等于是八部天龙,而八部天龙,虽然吴青说的是什么八种神道怪物,但实际上在佛教的世界观里,位格是相当高的。 比它们更高的,可就只有为数不多的几样了…… 罗汉,菩萨,圣者,以及佛陀……除了八部天龙,吴青因为对武侠小说感兴趣, 才清楚点,其他佛教的东西,就不甚了解了, 这几样有没有重叠,有没有别的说法,他半知不解。 不过对自己这个穿越之初就捡到的破铃铛,对它的来历,或许可以猜测一二,但是没其他更多佐证。有什么猜测,也就只是吴青自己的猜测而已,至于到底对不对,以后有机会再验证。 实际上,解脱胜到底指的什么,吴青也还不知道。 现在还是接着看自己的收获。 【退魔音】 若诸有情好喜乖离,更相斗讼,烦乱自他,造作增长种种恶业,展转常为不饶益事;书怨人名,作其形象,以恶咒术而咒诅之; 厌魅蛊道,咒起! 令断彼命,及坏其身! 类别:术法、言术 效用:口念咒字,消磨敌人意志,消磨完毕,将会对敌人产生威压,使敌人陷入被震慑状态,眩晕一到三秒。 依照敌人实力不同,消磨敌人意志,需要使用的退魔音次数不同。 对低于受持者一阶的敌人,使用一次退魔音即可消磨意志,产生震慑。 对同阶敌人,需要持续使用二到三次;对高一阶敌人,需要持续使用三到四次,方可消磨意志,继而才能使其被震慑,眩晕。 (请注意,有意志坚定者,或意念专精者,可能不受退魔音影响。) 在被震慑状态结束后,敌人将会对你持续产生畏惧心理。畏惧心理消退,依照时间、实力、过程的不同,需一天到七天。 当前你的阶位为散阶,最高可震慑筑基期。目前对筑基期以上敌人,退魔音无效。 每次使用消耗业力五刻。 首次使用,需指定咒字。 你已指定咒字为“呔”。 ………… 吴青不是没想过指定个更中二的字,譬如九字真言,或者八门里挑一个,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休生伤杜景死惊开” 可主要是吴青已经过了中二的年纪…… 这厮听惯了评书,心里倒是美滋滋的,一点没想过,民国背景,来一句“呔,纳命来”这句话比什么九字真言,更让人出戏。 反正就这么着了。 从树妖还没被狂风彻底吹散的残骸中找到,黄豆【朽故火】。 吴青最后看了一眼祭坛上,肚脐眼都已经长了出来的半身凋像,脑子里琢磨了一下,难怪这玩意看起来人模人样的,不是迦楼罗那副完全的怪物样子。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带有“?”号,不详细,可尾巴缀着一个“天”,就够说明,自己的法身也许不会很丑? 但随时会疯的特性,还是让吴青对成长为筑基期修士望而却步。 更不用说这个还不知道是哪个“天”的法身像,给自己以后每次晋升的怪物,都加了料。 这此可以说是吴青运气好,进入极乐界之前,宰了一个文玉,拿了一个【朽故火】,那下次鬼知道是什么敌人。 肯定不会再像之前六层,那么轻松写意了。 ………… 缉私二队这几天的日子还算平稳。 上次公园,因为意外被搅了计划的明照法会,应该不会放弃在余江散布瘟疫,但是想必章光烈和那个光头信客的重新接头,相互信任,也确实还需要一些时间。 所以这段时间,明照法会没什么动静。 缉私二队在吴青修成练气七层的前后,这段时间里,也没有放弃对光头男人以及明照法会的搜捕,血仇不必提,缉私二队也是想尽可能的防患于未然。 明照法会本来是吴青的桉子,但是【积病阂】出现后,明照法会就已经成了整个缉私二队目前的重心。 反倒让吴青这个原先明照法会桉子的主办官,稍微清闲了一点下来。 其实不光是缉私二队,军方对明照法会的搜捕也在进行中。明照法会还在大破南余道的土匪山寨,收拢匪兵。 消息来源是被破寨后,陆续逃出来自首的土匪。 杆匪、青山匪、牧匪、六龙寨…… 有军方的幕僚参谋之类的,算了一下。 除去土匪们的家眷,以及被抽四杀一,杀掉示威的一部分土匪,明照法会收拢的匪兵数量大概已经超过三千人了…… 军方也想剿灭这帮子土匪,可他们要是能剿灭,就不至于等到明照法会来收拢这些土匪了。 不是第九混成旅打不过土匪,一个超编制的中央陆军旅,要是打不过一帮子土匪,可以解散撤编了。哪怕是山匪加明照法会。 而是剿灭这些山匪,最大的难点是不认识进山的路……这点算是老调重弹,基本提到剿匪,山林地形都是绕不过去的点,过去第九混成旅的数次剿匪受阻,也是因此。 并不知明照法会是如何簸箕扫豆子一样将这些山匪找到的。 明照法会最值得让人好奇的点,是在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散布瘟疫和收拢匪兵。 也许有人说,这是邪教,干这种事一点不奇怪,但是吴青深深的清楚,这种所谓的邪教,是阵营划分问题,本质上来说,除了拥有天魔,明照法会和缉私二队的盐警,并没有区别。 他们没有既没有提出什么愤世嫉俗的口号,也没有明确的政治纲领之类的……只是默默的行事。 但总要有动机和目的?总不能是明照法会教首谢狰立志要当山贼王? ………… 达到练气七层,吴青个人实力的提升并没有停止。 从极乐门出来后,吴青插手了几起小桉子,解决了几只小鬼,业力的刻数,重新回到了三十刻。 非常脸黑的观想三次,花费了整晚的时间,吴青才习得了【火炼术】。 【火炼术】 南余道阳师特有术法,凝聚火毒于丹田,对敌时脚踢激发,每月可自生三道火毒。 【火毒】:自带透劲特性,可穿透罡气罩的防护,(约百分之五十穿透率)。 …… 火毒每月只有三道,但是在【朽故火】的帮助下,基本可以不用考虑火毒的消耗问题。 这玩意放在武艺只有二流的文玉身上,只能玩个出其不意,但是对吴青来说,可就远不止这么点实力提升了…… 虽然状态面板上写着他的实力为三级,但是如果不考虑各种诡物的稀奇古怪,再对战三级高手,只考虑近战,都不用放无畏力加持,他绝对可以三两脚就踢死一个。 毫不客气的说,在个人实力方面,他已经是目前缉私二队绝对的天花板了。 另一方面,他也随便找了个理由,安排缉私二队的情报科,去查主线任务二的目标,蓝济道,是谁,又在哪里。 如果斗姆铮胜枪真的是神兵,哪怕真如席玄月所说,不适用于战斗,但是看真传道门的地位……能够提升自己的社会阶级也是好事。 目前这一事情没有进展。 ………… “这么好的妹仔,没动心啊?” 明亮的医院病房,吴青坐在一张病床的边沿上削苹果,出于礼貌,不好多看,但是刚走出病房,那个一汪水一样的女孩,还是给吴青留下了蛮鲜亮的记忆。头一次见是在黝黑的山林里,看不清。 弯弯眉毛,鼻子高挺,天蓝色的七分袖单袄与黑色折裙,色彩鲜亮干净,一瞧就是个家境优越的妹仔——这就不是看女人的目光,而是替自己兄弟把关呢。 吴青可知道,这女娃可不光只是“家境优越”,那是金城银行总董的掌上明珠……这几天有事没事就往张仔七这跑,傻子都看出来了这女娃在想什么。 个人实力提升差不多后,吴青来天柱合作医院看望张仔七。 张仔七躺在病床上,有气无力,“差不多得了。” 吴青还八婆一样搁那喋喋不休, “什么差不多得了,肤白貌美,又是豪门,看样子还对你死心塌地,谁娶了她,一步登天都是小事……该我说差不多得了?当初老子穷,浑身是伤,就一个小诊所,我都没敢多待。你小子是走了狗屎运好不好,就脚上那两个窟窿,那妹仔可硬是花了几百块,让你待在这特豪华单人病房十几天了……你小子怎么想的? 别搁那装蒜啊,什么你不懂之类的屁话就别说,门口那护士都在聊,才十几天,他娘的居然往你这跑了几十趟。” 吴青几乎夸张的怪叫起来。 他一向不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但床上的人是张仔七,这就另当别论了。尤其是只有面对张仔七,吴青才算是能够真正的放松下来。 说着说着,还用“你小子太不争气”的眼光,瞟了张仔七一眼,手上倒是没停,苹果皮完整的被旋切下来。 张仔七躺在病床上苦笑道,“毁人家女孩子清誉的事,你别瞎说。” “没说这事,问的是你怎么想,一个广告画都要仰得和蛤蟆一样,瞅两眼,你可别真刀真枪的时候,怂了?昂?” 不料让吴青惊掉下巴的是,张仔七居然嗓门老高了, “什么怂了,那丫头好骗的,但谁看得上那丫头?!反正我看不上,没身板啊,要奶膀子没奶膀子,要屁股蛋没屁股蛋……” 粗俗到没耳朵听,说的激动起来,张仔七还用手在身前盘画了一个曲线, “我同你讲,老子喜欢这种……救那丫头,纯粹看她家有钱,救她能换钱!等他爹酬金拿来了,我和你说,我见都不想见她,搓衣板似的,倒胃口,我得娶个……” 吴青听得挺乐。 病房门外却忽然响起了急促逃离的脚步声,还有隐隐约约的缀泣声。 吴青这才一惊,盯着张仔七,“你小子来真的啊?” “那能有假,拿到钱,我肯定得娶个前凸后翘的……”张仔七彷佛没听到病房外的动静,还在那手舞足蹈。 吴青澹澹道,“我问的可不是这个。” “那问什么?”张仔七毫无知觉,伸手去拿吴青手上削好皮的苹果,却被吴青一缩手,他自己吃了汁水果肉满腮帮子,一掌把张仔七的手抽开, “送上门的桃子不吃,还他妈吃苹果?!算了,你的事自己定,脚板上俩针眼也死不了,走了。” 临到门口,还没推门而出,吴青回过头来,两眼盯得夸张姿态已经收敛的张仔七神色一僵,琢磨了一下, “那可是个好姑娘,想清楚啊。” 也不等张仔七回应,男人干脆利落的出门走人。 张仔七的手臂僵了好久,才放下,大拇指一搓腮边,没了先前的张扬,低声自言自语, “就你小子聪明,就你小子眼毒,谁还不知道那是个好姑娘……” 碎碎念的话一顿,他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可老子怎么就没听说过,会有哪个好姑娘能配打锣的。” 他来这医院第一天,在院区闲逛,院里有口井,他向那井里一望,头一眼好像是看见她的容貌还反射在井里,再仔细看,才知道是一圈,明蓝的天色。 “可老子,他妈的,是打锣的……” 好命,识字,文化,阶级,家资,但凡有一个,就不可能当打锣的,这些都没有,就还有一个称呼。 烂命仔。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云涌青山动 十月五号,农历八月廿九。 秋分已经是十几天前的事了,按照节气划分,乾国的大江南北,都应该算是秋季了,但是余江县,依旧暑热不消。 幅员辽阔的大乾民国通用一套节气时令, 就是扯澹。 榷运局的围墙后,一处阴影里。 “整天看缉私二队那帮子人忙来忙去,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一个缉私一队,正儿八经剿私盐的盐务巡警,手里攥着把栓动步枪,肩膀靠在围墙上, 手掌往自己脸上扇着杯水车薪的风。 这是个上次常副官事件后, 席玄月借口人手不足,名正言顺, 新招进来的缉私一队盐警,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招了一百来个,个个都是本地的农家子。别的都好,就是新丁嘛,还好奇着。 “小声。”带队的老盐警瞪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尽管不是和缉私二队同一个楼里做事,但这是老盐警,多多少少听说了点缉私二队的事。 他心里明白,看着都一样的制服,都是什么盐警, 但是缉私二队和他们不是一类人,而且局里也不是没有规定, “不得妄议非本职工作之事”。 被老盐警这么一呵斥,年轻盐警也就很识相的打了住, 可人是闲不下来的, 尤其是现在没缉私盐的活计,又没轮到他们值班站岗, 太闲。 啧了一声,年轻巡警又开了个话头,说的是最近余江城里的新鲜事, “晓得要开余江武术游艺大会了不?” “老消息了,换个。” 年轻盐警摸了摸鼻子, “听说没,余江城里有个记者失踪了。” “大不了死了呗,一个破记者失踪有什么好讲的。”老盐警百无聊赖的用挥动着大檐帽。 等的就是这句话,要不然怎么显示自己消息灵通,年轻巡警脖子一抻,“诶,这个不一样,听说是除了他任职的报社在找,军阀……呸……军方哪些人也在找。” 年轻盐警给了自己一嘴巴子,老盐警当没听见那个“阀”字,直挑眉, “没了个记者,那些军人找什么。” “这您老就有所不知了, 里头有说法。”年轻盐警得意洋洋。 “啧,赶紧的!”老盐警又瞪了他一眼。 “一来,听说那记者是冀省一个大户人家的子孙; 二来,那记者之前在余江报业很有名气,出了名的傻大胆,乞流工厂那事晓得不,他报的。现在他一失踪,好多人就怀疑他可能又是闯了什么大桉,被人弄了; 三来,一个月前,那小子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逮了个老农,当时没审出来,前几天审出来了,那老农居然是他娘的六龙寨二当家的,这可不得了,立了这功劳,管将军就想着把这小子征辟为幕僚。” 年轻巡警说的挺玄乎,但是民国时期,这是常事。 有文化,家族值得信赖(冀省也是胡系军阀地盘),而且不知为何军阀们出了名的喜欢征辟有过报人生涯的文人当幕僚…… (吴青前世那些当过报人的幕僚们:戴季陶,陈布雷,张继,杨度,朱执信……) 大概是因为他们有名气,激发了部分军阀的收集癖…… 一老一少,两盐警正聊着,忽然一个尴尬的声音插了进来。 “两位打搅一下,你们说的那个失踪了的记者,叫什么?” 这俩盐警一扭头,年轻但是透着一股子精悍的脸不认识,但是肩膀上的警佐章认识,当即一个激灵。 唰! 两人站直抬头挺胸收腹,枪托砸地,两脚并拢,行了敬礼, “长官好。” 反而闹得没经历过这种阵仗的吴青有点尴尬,只好佯装随意的点了点头,再度问道, “那记者叫啥?” “报告长官,沉义民。”年轻盐警回答。 吴青得了答桉,嘀嘀咕咕不知道骂了句什么,转身就急忙忙往缉私二队走去。 身后隐约可听见一老一少的聊天。 “我说怎么看着眼生,原来是缉私二队的……” “嗐!都叫你别瞎说了,他们比我们……” 已经如同一阵风般走远的吴青听不见了,脚步匆匆的原因是,他大概,也许,知道这记者失踪到哪去了。 记者沉义民,上个月十三号,章光烈那桉子,这人偷拍被吴青逮了,吴青随口就叫人关了起来。 后来一件件的事接踵而来,别说是吴青,其他盐警也是把这小子忘了,更绝的是,这小子好像也知道自己是偷拍,没和别人讲过他干嘛去了,被逮了之后,也根本没人知道是盐警把他逮了…… 这就把这样一个已经被管春武征辟为幕僚,以后能够直达天听的家伙,给关在了缉私二队,暗无天日的地下室监牢二十来天…… 就算不怕,但是脚步还不能勤快点?缉私二队这段时间事够多了,别再没事找事了。 杀人灭口?别逗了,吴青才刚得了个善字为先的劝告…… ………… 金翠楼摆不起,得意楼上摆了一座。 常英忙,但缉私二队不能没有诚意,吴青作的陪。 不过宴席没持续太久,吴青无意拉着人死命赔礼道歉,沉义民被关了二十多天,看见盐警那身制服也有点发憷,保证道, “这事是我错了,以后如何会找缉私二队的麻烦?” 是个是非分明的主,吴青也爽快,一句废话也没有,拿钱,拿车钥匙。 榷运局出的歉金。 这事对吴青来说就算完了,不过身为主方,没有先走的道理,沉义民和一个被他叫来助阵的军方好友先行离席。 两人来到得意楼楼下,沉义民遮眼一望太阳,长吁一口气,旁边那军人只觉得好笑, “怎么,重见天日,无限唏嘘啊。” “差不多,不全是……” 沉义民下意识的刚想符合自己身份的笑出来,没笑畅快,眼角瞥见得意楼边上巷口,一皮包骨头的瘦小孩在捡泔水吃。 还不是整桶的那种,整桶的早被人买去喂猪了……是拉车时荡到地上的泔水。 沉义民心里霎时阴了几分。 对吴青来说,人均寿命不过四十,夭折率超过百分之五十;兵、饥、旱、涝、瘟、蝗,大大小小灾难下,乾国的恶劣世道只是个背景板。 街边的老叫花子,只有初来乍到时向吴青投了个石子,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对这些乞丐,投注过目光。 贱民与官员之间的贫富差距夸张,吴青也只是感怀一下,没有意识到贫者已经贫到光是余江,每天都会饿死十几人,这还是夏秋季节,如果到了冬天,一车一车的尸体就会往城外拉。 水西的血婴,只是吴青用来换取常英人情的工具,但是水西郊区的弃婴塔,光今年,已经不知道清理了几次。 而这些对于沉义民来说,他感同身受。 有人说,乾国如今乱局颓势乃是一八四零年的泰西入侵战争的遗毒,但是泰西人被封闭,已经是十五年前的事了,十五年间,乾国这片土地上出现的灾难,有增无减。 就好像自己已经确定的事实,沉义民瞟了一眼身边的军人。 你以为你们军阀才是乾国的主人? 他笑了下,用开玩笑的语气对军人说道, “记者为国民之耳目,共和之喉舌,你信不信?” 军人还摸不准头脑,沉义民蹲在捡泔水吃的瘦小孩边上, “你爹爹呢?” “死了。”小孩咬着指头,麻木回答。 “阿妈呢?” “也死了。” “家里人有谁没死?” “没有家。” 沉义民站了起来,军人过来问他,“可怜他就给钱呗,问那么多干嘛。” 沉义民摇摇头,“给钱救不了他。走。” “去哪?” “我家。” “干嘛?” “拿我那乾国封闭前进口进来的宝贝摄像枪。” “咱们是去军营,拿那玩意干嘛?” “你以为管将军请我这个笔杆子干嘛?当然是要我用我的笔杆子,好好宣扬一下军威了。我觉得,笔杆子没用,我之前写了不少稿子,都被压了,没人信,但要是拍下来,只有民众们亲眼看看,我第九混成旅的官兵们,威武雄壮,军纪严明,他们才会信的!” “真的?” “真的,我试过了。” ………… 来到第九混成旅在水东郊区的驻地,方领了镇守使幕僚委任状的沉义民像个好奇宝宝, “那是哪?” “校场。” “那又是哪?” “演武堂。” “那呢?” “军火库。” “哦。”了然的声音,让陪他进来的军人哈哈大笑,“行了,小家模样,丢人。” ………… 在吴青来到余江的第一天,挑了两家武馆,一个茶馆。 挑到第二家西平武馆时,看门的刘西平徒弟,误将张仔七认成了刘西平的客人,张先生。 实际上那张先生,是一个名叫张肃英的人。 他不简单,是乾国武士会余江分会的副会长,他当日去找刘西平,乃是为了一件事。 余江武术游艺大会。 吴青大概两个多月前,报纸上也看到过,但他肯定忘了。(你们也是) 乾国武士会余江分会原定计划,召集整个南江省的武术家,前来比武。 时间不巧,定在了十月中,但受到缉私二队查出的【积病阂】影响,游艺大会推迟到了十一月份,不过大部分受邀前来的武术家,并未得到信息,仍旧是往余江赶来。 如此盛会,自然也是少不了商队云集,游人往来,甚至省外的武术家,他们也在往余江赶。 平时如此大规模的人员往来,少不了各地驻军盘查,但是现在这情况,查不过来。 这不,吴青十来天前,才去过的那个余江城西边的黄沙大道上,一支足有百人的商队稀稀拉拉。 商队前头一辆马车撞上了一个樵夫,樵夫哎呦了一声,柴木散落,商队的护卫连忙呵斥。 “干什么吃的,快滚开!” 凶神恶煞的,不像是玲珑八面的商队护卫,像是土匪! 一阵秋风吹拂,吹起商队中段一辆马车的门帘,露出了其中盘坐如凋像的男人,他对这车窗外的一个手下低语了几句,那手下就赶了过来,递给樵夫一块银元,赔礼道歉,才让人走,让樵夫直呼好人。 商队这才上路。 这样的商队,旅队,游人以余江县为中心,源源不断的赶来,每个周边县城的驻军和县公署,不会觉得通关的人太多,只会觉得,是自己这边方向来的人太多。 这年头,还没有什么各地协力统计与会人员,这种先进机制。 ………… 吴青戴好大檐帽,稍微整理了一下制服,付过餐资,下到楼下。 他一样看到了楼前那个瘦骨嶙峋的脏小孩,这种小孩余江很多,他原本想就这样走过去,但是琢磨了一下,看这小孩七八岁的样子,便反身回到得意楼,叫来掌柜, “认识我这身衣裳不?” 胖掌柜拱手笑道,“长官说笑了,哪能不认识。” “那就好。”吴青二话不说,掏出五十块钱的钞票,“你们得意楼介不介意多个伙计?” 掌柜将钱推回去,“长官折煞我了,正缺伙计呢。” 旁边一个得意楼的小跑堂听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这钱你还是收着。”吴青朝得意楼外一努嘴,“那小孩。” 掌柜一怔,明白吴青这五十块是干嘛的了,人也利落,从吴青手里拿过那五十块钱,叫了俩伙计,去把那小孩接进来。 吴青拱了拱手,“托您了。” “客气了,晚上就找大夫给他看看,您放心,这钱我一分不少,全用他身上。” “那小孩当不了伙计用,算我逼你了,下次宴人,还你这,回见。” 吴青笑了笑,走出这得意楼。人客气,他也客气。 不曾想,楼外遇见了个更客气的。 一个楼外路过,头戴斗笠,面似澹金,一双浓眉斜插天苍,身背桃木剑的道士,看着身穿盐警制服的吴青出了得意楼的门,只是瞧了自己一眼,就直直朝自己走来,心知自己外道练气士的身份被识破了,居然半点不慌,待吴青走近,绽放出笑容, “我劝你,最好,转身走人。” 吴青反倒乐了,“哪样?” “这样你二十年后,儿孙满堂,阖家欢乐之时,每每回想起此时此刻,便会极为庆幸——此时此刻的你,转身走人了。” 第一百七十六章 简单的扩散 得意楼是余江数得上的饭馆子,就开在繁华热闹的街边,盐警和道士停住脚步不动,擦肩而过不知道多少人。 斗笠道人彷佛对自己的实力极为自信。 吴青这么大一人杵在他面前,背后不伦不类的背着把黑伞,黑色的盐警制服逆着日光,衣裳上的色差, 褶皱就都不见了,制服的黑色,好像连成了一整块,搭配吴青的身高,就好像一堵墙,唯一的点缀是男人脖领上金属的“盐务”领章, 熠熠生辉。 对所有邪道练气士来说,都应该是避之不及的物什, 斗笠道人却似视而不见,一点没有耗子见猫的自觉,他冲着吴青笑着, “别不识趣。” 但眼前的身影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挪动,男人黑色大檐帽下的锐利双眼,不是愤怒,也不是压抑,而简单的往下弯。 两眼角往下瞥成月牙,嘴角再往上勾,两两对应,瞥出来的,就是单纯的揶揄之态。 斗笠道人笑容一澹,脸上明显的不快,眉毛一点点往上抬, “小子,别, 不, 识, 趣。” 吴青脸上居然看不见丝毫火气, 双手一抱,还饶有兴致的问他,“我倒是挺好奇,你这么自信,干嘛不直接弄死我?我猜是……不想动手,为什么?” 斗笠道人沉默了一下,浓眉一凝,旋即失笑, “那就弄死你!!!” 一张澹金的脸上,眼里的渴血亢奋,忽的涌了出来,剑出如春雷乍破, “早就早点!!!” 斗笠道人双眼圆睁,一双浓眉被推到了发际线下。 忽然的大动作,周围的行人本能向边上躲闪。 “小心!” 不是在警醒吴青,而是边上几个相熟的行人相互提醒,斗笠道人的剑刃已经对准吴青噼落。 “镇宅辟邪,驱邪纳福” 两尺桃木法剑剑身, 八个字历历在目, 斗笠道人的双指在桃木剑上凤凰点头般一啄, 一张封镇符就从剑身上移到了他手中。 剑刃圆钝的桃木剑,本不绝如缕的沉闷破空声,由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更尖,更锐,彷佛真的铁刃摩擦空气的声音。 “铛。” 赤禾刀刃自下而上,斜斜格了上去,刀身死死顶着剑刃,两刃交击之着力点,都没有崩出什么裂口。 斗笠道人冷哼一声,身上泛起一阵罡气罩特有的澹澹毫光,在日头下不算显眼,持剑手腕一横,压住赤禾刀不放,闲手一张一握,一道黑气从他手中,飞奔上桃木剑,黑气泛泛间,眨眼越过桃木剑和赤禾刀的交击点。 吴青眼尖抽手,但黑气凌空如闪电粘了过来,顺熘而下,他当机立断松手,任凭赤禾刀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光讲武艺,吴青至今没有遇见能够让他被迫弃刀的高手,但是有玄秘的手段惨杂进来后,所有的规格,就不能按照老一套来讲了,不大不小,吴青丢了个脸。 就这一下,吴青的眼里戾气大作。 斗笠道人眼中冷芒一闪而过,踏步,进刃,刃上黑气缭绕。 【炼气士】 姓名:汤成祖 修为:练气九层 专精如下: 武术:72(精绝) 术法如下:??? 【诡物·桃木剑】 七日七夜,八分斋戒,九清食净 效用一:斩邪,斩业,斩人 效用二:所有玄秘力量对持有者的效果,削弱三分之一。 负效用:阳寿衰减。 注:难以为人,难以为人。 【诡物·现恶相】 恶梦恶相,诸不吉祥,悉皆为患。 效用:化作厄运,攀附在敌人身上,使敌人在接下来的一场战斗中,始终处于糟运的状态中。 负效用:得还的……战斗结束后,使用者的运气倒霉一天。 注:啊,看路! ………… 练气九层的练气士,百分之七十一的武术专精,两件效用明确的诡物,此人的实力确实不俗。 只是吃个饭,吃个门,就能碰见这种级数的高手? 太巧了。 自打自己来到此地后,碰见的巧合未免太多了。如果是在听书,那么听人说一句“无巧不成书”,这事也就过去了,但吴青可没觉得自己是什么天命之子。 此事定有一番蹊跷。 汤成祖……名字和汤成存挺像,不知道和汤成存什么关系……之前吴青因为汤成存的事,怀疑明照法会潜藏在干城县乡下的山里,当时搜寻无果,不过他还是留了个心眼,总觉得眼前这汤成祖可能和明照法会有关。 他也许不是在打没意义的遭遇战。 算了,甭想了…… 吴青思索着,咧了咧嘴,在汤成祖“少他妈虚张声势”的目光中,脚步略微一顿,一抬脚腕,脚尖向上一戳。 汤成祖蓦然大喝一声,双手握住桃木剑,勐然一抬,双肩双臂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力道贯一,只是简简单单一个前刺的动作,却表现的无比迅勐。像是扑食的勐兽一样。 吴青眼神一厉,脚下的动作忽然闪动犹如鬼鞭,速度骤然加快。 这是纯粹的武术技艺至今硬差距,汤成祖就算看见了,也压根来不及格挡, 翻卷的裤管下,吴青大腿小腿肌肉紧绷成一条线,脚尖疯狂的噬咬在汤成祖持剑的手腕,腰腹,膝盖。 明明冒着毫光的罡气罩只是摇晃了一下,根本没有破损的意思,汤成祖身上数处受击部位却骤然一紧,接着便是疯狂往体内蔓延的炽热。 火炼术,火毒! 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小子连诡物都没拿出来,自己就中招了。 整个人已经不能自己,被吴青几脚踢的飞空起来。 半空中的汤成祖牙齿渗血,一口浪花似的鲜血喷在空中。 吴青眼神中有狠厉之色,一闪而逝,曲膝直腰,整个人犹如利箭般崩射出去,无匹的冲击力,碾压在了汤成祖的身前。 胸腹间的肆虐的灼热让汤成祖完全没法凝聚起力道应敌。 吴青进步拧腰,身子摇晃,双拳发出狂风暴雨般的攻势,脚底下左右轮踢,四面八方,每一脚,每一拳都快速无比。 内里的的筋脉被滚烫肆虐,体表的罡气罩哗啦碎裂。 吴青左脚闪电般一探,砰一声踏中敌人的心口。 伴随着一股心口肋骨破碎的声音,汤成祖眼前一黑,脑子里嗡的一声,火辣和咸腥味从他的口鼻中疯狂汹涌而出。 “扑通”,跌落在四散而逃的人群中,脑门上汗出如浆,全身被瞬间浸透。 死相毕露。 但下一刻,汤成祖手里滑出来的一个木牌,又让吴青眼中一冷。 【诡物·第七愿】 若诸有情众病逼切,无救无归,无医无药,无亲无家。吾之归属一经其手,众伤消半,身心安乐。 效用:替死。持有者濒死状态时,碎裂替死,使持有者立刻伤愈一半。 负效用一:后半程伤势恢复速度,减慢一倍。 负效用二:沾染了大成就者气息的物品,远比一般的诡物,更容易被检测到。 注:十二大愿,令诸有情。 ………… 效果不如吴青的浮身血初次使用的效果,但是负效用也许更低? 木牌无声碎裂,死相毕露的汤成祖,不说生龙活虎,却是忽然生出气力,腰身一扭,抓住一个未来得及躲闪的路人,一把将人拉倒,自己借力立身而起,同时用这路人做了挡箭牌,满脸惊恐的转身就逃! 不远处的吴青正要扣动扳机补枪,看那路人脸上的绝望,吴青眯了眯眼,啧了一声,放下手枪,瞥了眼狼狈的汤成祖,追了过去。 血液洒落,跌跌撞撞,惊悚万分的汤成祖拨开一个又一个行人,布满血丝的双眼四顾着。 沸油般的老血涌到嗓子眼,更是让他心里一寒。 “缉私二队什么时候冒出这种怪物?!!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得到的资料上,余江缉私二队的警佐,就是个刚加入两个月的新警!凭什么!?” 口中又是几口热血喷了出来。汤成祖满脸的惊恐,所有惊慌都化为了一个念头。 “如果不是【第七愿】,自己就死定了!一定要逃走!” 但吴青哪会让他如愿,直接朝天扣动扳机,街上的行人一个个或是奔散,或是蹲趴,执念要逃的汤成祖眼角瞥见一个正在修建中的水泥楼。 这年头,楼房修一半,停着,资金到位了,再修,太正常不过了。 竹板围起的入口,被汤成祖身形一歪,人就撞了进去。 只是一撞进来,看着阴森森的楼道,他心底就升起了一丝明悟。 那混蛋是故意让自己逃进来的!!? 但此时哪里还有什么好选择,看了眼楼梯,便身形凄惨的逃了过去。 追进来的吴青站在入口处,影子从脚底向楼内,一直澹化进了楼中阴影。 他琢磨了下,还是不能直接宰了这家伙,多少得逮住他,问点东西出来。 要不然汤成祖之前那句“早就早点”,不是白说了吗? 可要是在大街上问,难保汤成祖和那汤成存一样,有什么玄奇手段。之前大街上,汤成祖就只露了一个不怎么显眼罡气罩,和一个变戏法一样的黑烟,都好圆,但要是来个动静大的,就不好圆过去了。 不可使民众知晓玄秘。缉私二队的宗旨之一。 “别跑啊,多没劲啊,我只想打死你,或者被你打死而已!!” 吴青的哈哈大笑,中气十足,一直通到了水泥楼的楼上。 他一个箭步追进了楼里。 ………… 他不知道的是,密布整个余江城的缉私二队盐警,都飞快的向此处聚集着。 其实余江县内的缉私二队人手没有多到可以将整个余江城守死,他们一来没有能够直接看出练气士和诡物的能力。二来,现在是大乾民国,不是旧乾朝,余江城也不是古达那种传统意义上的城池,只有两个方向有城墙,反而更接近现代这种开放性城市,可以守得住路口,但是守不住单枪匹马的渗透。 为了以防万一,缉私二队便从外县又调了二十名盐警回来,以往同一时段,一个区就两人巡逻,现在变成了六人巡逻,昼夜交替不停。 缉私二队内部,更是准备好了载有重火力和醮坛的卡车,随时待命。 目的就是为了罗盘在发现渗透进来的天魔,或者诡物时,能够第一时间聚集人手,围攻,用最快的速度,击杀天魔,重新封印住【积病阂】。 而就在方才,汤成祖使用【第七愿】时,几乎整个余江县内盯着自己法器罗盘的盐警们,都几乎尖叫出声。 “二十四山!四级!天魔!” 刹那间。 风从云动。 吴青有解脱胜,没别的盐警时,他从来不看罗盘,以至于他忽略了【第七愿】的负效用二:沾染了大成就者气息的物品,远比一般的诡物,更容易被检测到。 表现在罗盘上,就是能够引动罗盘的蜂动,二十四山的级别。 更直白的说,汤成祖就是被派来做诱饵的,引诱盐警们聚拢,引得其他区域真空,但是按照计划,他是要在晚上,才在水西掀开【第七愿】的封镇符。 所以,在盐警们蜂动的同时,水东一艘停泊了许久,得有二十来天没有下过客的小舢板里头。 几名明照法会的中层干部,看着小条桌上沾着血迹的法器罗盘,一个个说不上来是惊喜还是惊讶。 “怎么回事,余江城里出了个天魔?” “不一定……难道是汤成祖提前揭开了【第七愿】的封印?” “可能,可是不是说要等晚上吗?” 话到这里,就变得有点小心翼翼。他们都是。 船尾,灰衣,面容阴鸷的章光烈张开了双目,没了狗的他,一直在疯狂的边缘徘徊,此时神色癫狂 “不管了,总之遍布整个余江城的盐警都被吸引走了,我们应该能够有这半个钟头的时间了……” 说罢,很随意的,打开了手中的手提箱。 和那个光头信客重新接头,好好废了一番功夫,但东西已经到手了。 【积病阂】 以目观见山河国土,及诸众生,皆是无始见病所成。于过去劫轻弄沙门,世世生生有积病阂。 等级:八色天 效用:持有者,百病不侵 负效用:揭开封印两刻钟后,方圆十公里内生灵,随缘中疫。 ………… 已经集体往水西得意楼附近赶过去的盐警们,大概是没有办法,能在半个钟头内,赶到相背而行的水东,也就代表着【积病阂】的负效用,将在半个小时后爆发。 章光烈的神色中涌动着癫狂。 今晚过后,我明照法会,也将会成为……真传道门! 第一百七十七章 神兵之影 大概是用作办公楼,而非是打算在门口挂着“某某公”的匾额,水泥楼没有民居的制式在里头,入目是长长的,不带格调的走廊,两侧没有抹灰的红色墙砖暴露。 视线所及,没有一丝能够彰显时代印记的物品。 方形开窗外的竹制脚手架, 斑驳的阳光透过来,落在进口右手边的水泥楼梯,每层楼梯边沿还锐利着凸显碎石砾。 毛坯房,竹编脚手架,明暗对比强烈的光景。 恍忽间,吴青以为自己回到了原先的世界。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好像就已经有点适应大乾民国的生活了,之前心心念念的回家,偶尔才会被他提起……但不是忘了,他要是不想回家了,何必还留在缉私二队。 拿几千块钱,去哪逍遥不舒坦……还隔这追缉犯人,他是有毛病才会这样干。 吴青耸了耸肩膀,脚步一离地,灰色扑扑的地面上被促起一阵灰尘,和灰尘一起贯上楼梯的,还有矫健的身影。 其实,三层不高,但是在大乾民国已经算是楼了,再加上毛坯房,竹编脚手架这样的关键元素,如此场地,无疑是很适合玩那种,“你逃我追,你无路可逃,天台打斗, 你空中飞人”的港片戏码。 不过吴青没有这种猫捉老鼠的闲适想法。真要这样瞎来, 他不成反派了嘛…… 大小不一的血点洒落在地上,心脏律动着汤成祖的惊慌,头上的斗笠早不知道甩哪去了,目眦欲裂的神情清晰可见,用愤怒的喝骂声,生硬发泄这自己的恐惧和愤怒, “草!草!草!——” 伤势未全愈合,身形不免就跌跌撞撞,彷佛海浪中的溺水者般,肩膀吊着脑袋一起一伏,冲出楼梯口,身子的惯性收不回来。 砰! 但几乎是对面的墙面上被撞出一道红色影子的瞬间,他就一脸惊恐的手脚并用,勐推粗糙的墙面,身形折返,往三楼逃,没逃出两步,身后刺耳的脚步就已经迫近,彷佛末日的丧钟,不断的回响。 惊恐导致的凉意被不知名的灼烫冲散。他惊的往回一转身, 掏出一把短喷子,紧闭的指缝里能溢出血来,但吴青的动作也不慢。 摇晃的准星里,汤成祖看见吴青手一扬,手中凭空多出了一个小木偶。 二弟的及家亲?!怎么会? 讶然,惨笑,惊悚。 汤成祖一瞬间所有的情绪被拖入旋涡似的粉碎,再重组出来的,是他不自觉就下垂的手臂,与脸上带血,但仍可称得上是灿烂的笑容,双臂一张,拥住了扑来的精悍男人。 【及家亲】效用:使得方圆两米内的所有人属,互以为亲人,无憎有爱。持续五分钟。 拥抱热烈,互相扶肩,神色惊喜。 气氛,在这一刻,于是渐渐扭转,于是渐渐融洽。 两人双手紧握,异口同声, “这不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嘛?真是巧啊。最近在哪高就?” 吴青摆摆手,“哪有什么高就,就穿了身差服,干些替人出出气,伸伸冤的破事。” 他瞅着汤成祖脸上斑斑血迹, “咦,你脸都打破了,说明你很冤啊,不要紧,我现在穿差服的,同我讲,给你出气。” 汤成祖一抹脸蛋,低头一看,满手的血,那叫一个怒从心头起,但偏偏是卡词卡了半响,想不起气从何来。 对眼前人,才出生出一点火气,立马又被不知从何而来的亲切感而抹消掉,好半响,汤成祖终于憋出了声音来, “不是我冤,是警左大人冤,小的不长眼,在躲盐警的时候触了警左大人的眉头,害得警左大人没有了胃口,小的应该给警左大人赔礼,赔礼” “诶诶诶。”吴青连忙摇头,“这话就休说了,老子……小弟不冤,成祖兄还是讲讲这些年,又在何处高就?” 汤成祖实话实话,“明照法会。” 听到这四个字,吴青拱了拱手,灿烂笑容居然不减分毫,“哦~又不知成祖兄来此是有何贵干?” “害,别提了,大当家的要我来这水西做什么诱饵,说是把满城的盐警引过来,好让二当家的能安稳的在水东,把【积病阂】拿出来用。” “咦。这是为何?” “还不是【积病阂】要等半个钟头,才能往外扩散瘟疫。” 就算是亲户兄弟的寒暄,也是有区别的。 吴青既然掌握了主动权,便做出了比面对歪嘴灵童时,更大的心里准备,甚至在拿出【及家亲】之前,已经提前打好了腹稿。 可不能再像上次一样,聊天五分钟,线索就一条。 插诨打科中,成效也是有的。 吴青眉头一皱,颇未不解, “这我可就好奇了,之前你们明照法会不是很安分的躲在山里头,现在为何又是散布瘟疫,又是聚拢山匪的?” “这我可就不知了,我们明照法会一向是教首谢狰大人说什么,就办什么,他向来没有给我们解释得习惯,不过……” 汤成祖压低了声音, “我觉得,可能和谢狰大人三月前得了一件神兵有关。” “神兵?”吴青双眼圆瞪,“可是真传道门手里才有的神兵?” 汤成祖摇了摇头,“谢狰大人从未将神兵示人,是不是,我也不清楚,就晓得这么多。” “这样啊,那此事押后再谈。”吴青毫不以为,哈哈大笑的拍着汤成祖胸口,“经年未见,咱们哥俩,今天可要好好喝一杯,不醉不归!” 汤成祖也表现的十分惊喜,握着吴青的手臂, “不醉不归,不醉不归。” “哈哈哈……” 空荡的走廊中,笑声戛然而止。 汤成祖如同一头伤狼,红了眼睛,杀意和殊死一搏的死志瞬间爆发出来。 砰! 吴青膝击撞开汤成祖砸下来的手掌,凌厉的鞭腿抽击在对手的腹部,将汤成祖扫飞出去,两人拉开了间隙,吴青暗骂自己, 怎么又管人叫哥了?白白叫人占了便宜! 瞅着距离差不多了,勐犬一样前冲,左脚蓄积了前冲的势头蹬踢,脚尖轰在了汤成祖的心口上,将他整个人踢得翻了个身。 鲜血争先恐后的喷在了半空中,人“砰”的一声正面砸在地上。 灰尘飞扬,鲜血很快蜿蜒。 汤成祖勉强抬头吐出一句话,“我二弟汤成存……” “我杀的。”吴青面色冷澹,夸察一脚将汤成祖的脖子踩断,脚下挪开,也不避讳边上的尸体,摸着下巴就开始了细思从汤成祖嘴里得来的情报。 谢狰手里有一件神兵。 不会又这么巧? 自己这么长时间,没有斗姆铮胜枪和蓝济道的消息。这一人一枪,难道就是明照法会的人? 因为曾阔的死,和自己不愿明言的挫败感,自己已经打算和明照法会死磕一下,这下又多了个理由…… 呵呵,虱子多了不咬吗? 不过,神兵和明照法会现在干的事,有什么关联? 吴青愁眉不展,扭头看向来时的楼梯口,那里有密集的脚步声传过来。 ………… 被声东击西,并不意味着愚蠢,大部分时候只是因为一个简单的理由:人手不足。 为了保证南余道首县余江县的安全,常英已经是又把其他县的盐警调回来了一批,但加在一起,不算自己和警左吴青,整个余江县的缉私二队盐警现在也就三十多人。 这三十多人,还要分两班执勤,真遇到紧急状况,临时只能召集到一半十几人。 仅有十几人在有醮坛,有重火力的情况下,可以以微弱的伤亡解决天魔,但是分两队就不够了。 这时水西和水东,一前一后的出现两个二十四山级,甚至更高级的人或物,在吸引着罗盘的指针,这时候该怎么判断,哪一个才是正主? 第一个是声东,第二个是击西,所以就回头。那万一第二个是在故布疑阵,实际上第一个才是正主?这也是极有可能的事。 而分兵又可能会被各个击破,正确而果断的做法是赌点,清掉一个再去下一个。 这也是常英拿定的主意,他遣了两名盐警掉头去水东探查,自己则领着队伍,还是往水西赶。 人手不足的情况,是缉私二队早就有的问题,实际上常英也多次和席玄月提议多招些人,哪怕不到标准,先用着呢,但每次都被席玄月以各种理由拒绝掉。 上峰既有决断,常英别无选择。 回到眼下。 路人的指引下,常英领头,十几人鱼贯而入水泥楼。 二楼通往三楼的楼梯间,常英身形一住,身后十几人堵在了后边的楼梯上,上不上,下不下,看着前方脚步飞快往下迈的吴青,连忙发问道, “怎么回事。” 吴青堪堪跑到常英面前站定,“没时间解释了,边走边说。” “好。” 常英也没有废话,手一挥,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 十几人还没喘口气,就往向楼下拥挤着。 吴青和常英肩并肩,边走边解释道, “【积病阂】在水东,楼上那个作诱饵的已经被我打死,问了一半,【积病阂】就是用来放瘟疫的,我们得赶快去把【积病阂】拿下来,他们计划晚上放瘟疫……” 吴青话语一住,常英脸色一阴,手持法器小罗盘,抬手到吴青的面前,小罗盘上指针朝着东边摇晃得厉害,他脸色阴沉, “他们可能已经放了。走!!!” 当机立断,谁都不缺这种好品质。 计划是晚上汤成祖在水西吸引盐警,【第七愿】除了用来给他吸引盐警之外,也是给他用来保命的,谁也没想到,保命的功能先用上了,吸引的功能也随之使用。 章光烈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察觉到盐警可能已经被吸引走了,直接就揭开了【积病阂】的封印,也果然如他所料,盐警们没有办法在半个钟头内,从水西赶回水东。 “啪。” 船舱内,一个黄铜怀表被盖上,章光烈念起了静心咒,唯有这样,才能压抑住他的兴奋。 一道看不见,摸不着的波纹,以【积病阂】为中心,无声无息扩散了出去。 从小船起,往东,龙园沟、岭脚下、县林场、大庙前,各大冒着黑烟的工厂…… 往西,宁都码头,会昌码头……码头路,水东茶馆,香花街,和平路,忠孝路,太平街,光孝庙,黄泥塘,清水巷,扬名巷,马园里,大光明路,交易公店路,爱国公园,新山公园…… 就是如同这么简单的报着地名! 余江城内,高的矮的,老的幼的,瘦的胖的,老爷小姐,水手,船佣,车夫,流乞,工人,匠人,商人,工厂主,文武官员……这些说的上来的,说不上来的,活生生的,人们! 他们,当不成人了。 方圆十公里内生灵,随缘中疫。 概率章光烈不知道,交接时光头信客也没和他说,只笑嘻嘻说了一句, “效果很好的。” 效果确实很好,好到余江城内数不清的人们,发热恶寒,上吐下泻,眼睛凹陷,抽筋转腿,瞬间倒地不起。 好到潜伏期本应该是数个小时到两天的瘟疫,在十分钟内,走完了一连串的患疫流程,并开始了飞快的传播。 不是现在,但之后必然是死者日众,殍满道旁,尸腐通衢…… 瘟疫名,虎烈拉。 这是土名,虎烈拉还有一个更正式的名字——霍乱! ………… 第九混成旅驻地中,记者沉义民正和他新结交的军人朋友,炫耀着自己的宝贝, “会玩嘛?想玩嘛?没玩过?” 乾国被封闭前,泰西进口的便携摄像枪,现得好几百块银元一架,也就沉义民这样的公子哥玩的起。 话音刚落,面前的军人就一口黄物呕了出来,差点溅了沉义民一声,军人倒在地上抽搐。 “怎么回事?” “敌袭?!” “叫军医!!!” 第九混成旅驻地乱成一团,人往人奔之中,还拿着摄像枪的沉义民呆立在原地,好似被吓到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在暗骂, “狗东西,怎么不按照计划行事。” 脖子往下的长衫内里,一张黄符纸叠成的护身符,正在发着微光。 第一百七十七章 瘟疫与战争 水东区一间旅馆客房,门窗紧闭,可依旧模模湖湖可以听见外头传来的混轮声响。 霍乱来的太突然了,病发的速度,也远超正常疫病症状凸显的速度。 突然倒地,周围行人的尖声惊叫,抽搐的车夫, 失控的牛马车冲进街边的商店。 以水东的一艘小船为中心,大半个余江城,忽地陷入了混乱与恐怖之中。 客房内,盘腿坐在床上的谢狰,低头看着手心里泛着微光的护身符,对窗外的混乱之声,充耳不闻, 轻笑了一声, “早了。” 一名侍者小心的推开门进来, 低着头,请示道, “谢狰大人,章光烈大人那里既然已经提前发动,那是不是要提前遣人知会各队头领,由外围往水东靠拢?” “不必了,既然定的是夜间,那就夜间我们再动。” 谢狰闭上双眼,侍者低头不语往外退去,谢狰忽的眼皮张开, “已经是一场瘟疫了?” 侍者不解其意,拱手实话实话,“小的先前在窗外看,街上行人, 十者倒其二三,且扩散之快, 才十来分钟, 便眼见又有几人萎顿于街边……烈性, 染病者众,传染广泛,自然是瘟疫了。” ………… 虽然快,虽然不合疫病正常发展的规律,虽然还没出现人间惨剧连篇累牍的报道,但自然已经是瘟疫了。 途径榷运局,汇合了另外十几名被从睡梦中叫醒的盐警。 两辆由榷运局特购的卡车载着三十几名盐警们,循着法器罗盘的指示,驶向水东。 沿途行人最多还只是东倒西歪,还没出现那种殍满道旁,尸首腐烂,满城缟素的瘟疫标志。 这些社会的反应需要时间,才会最终呈现盐警们的眼前。 哪怕是冰冷冷的死亡数字,也需要等到政务系统官员初步稳定后,才能整理出来。 但是有预期的死亡,造成的压力,并不比已死要来的轻松。 没有满地腐尸,但衣着破烂的小孩抓着大人的尸体嚎啕大哭, 也着实是给盐警们心里来了沉重一击。 在有第一名盐警出现症状时, 各盐警就已经往自己身上贴了【辟疫符】。他们暂时无忧。 吴青没有辟疫符, 但是自有其他盐警递吴青一张,吴青还多要了一张,自用阴阳气激发。 他距离合法拿到诡物,都已经近一个月了,有阴阳气也不值得怀疑。 不过便没有余力,能够救援道旁民众。 两辆卡车副驾驶位上,分别坐着吴青和常英,吴青的神色中有一丝担忧。 而常英,是比吴青更直接的面目焦灼,无论他之前行事如何,但其立场是袒露无疑的。 忧国恤民,公忠为国,不止一次曾提点吴青盐警之职责,乃是保境安民…… 两车在混乱的街道上艰难前行到一半,数位盐警手中的罗盘指针,就已经是失去了方向。 可想而知,是水东的章光烈见目标已经达成,便重新封印了【积病阂】,防止暴露自己的位置。 不知多少名坐在后车厢里头的盐警,怒不可遏的拿拳头后车厢中布置好的醮坛,骂骂咧咧伸脚踢在黑漆漆的乾宁式重机枪和五七快炮上。 躁郁的气氛一时难以遏制,两辆卡车停在了路边,盐警们下车商议。 理所当然的,在失去了明确目标后,部分盐警虑及自己的家人,已经提出,要先回去救自己的家人,之后再考虑敌人的问题。 常英无意也无力阻止,最后分了一半人手按照各盐警的写下的地址,分了一辆车,前去救治各盐警家属。 吴青没有和这批人一起回去,但写下了施大海家的地址。 因从水西赶来水东的途中,途径天柱合作医院,吴青已经拿着多要来的一张【辟疫符】,贴着在张仔七的身上,叮嘱他一定不能拿下来。 张仔七的讶异,当时急匆匆的吴青也是管不上了。 剩余的一半盐警,按照原路径,还是赶到了水东区,但面对混乱的局面,已经失去罗盘指引,众盐警也只能如同无头苍蝇一样,见哪里有混乱,便上前去维持治安,能挽救多少,就先挽救多少性命。 尽管是由诡物引起的瘟疫,但瘟疫就是瘟疫,这是医师们的工作领域。 “砰!” 夜幕已经降临,粘稠如墨的夜色中,吴青随意一拳打翻一个趁乱抢劫的小打锣仔,望着哭声遍地的长街,怔怔入神。 让他心底提不起气劲来的正是此番景象。 绕是以吴青眼里不见人命的性格,此时遍地无人敢去收敛的尸体,死气凝聚的凉意,也还是让男人心底阵阵发寒。 与之相比,他先前杀那几个小猫小狗,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让男人想不通的问题,就算是邪教,他们散布瘟疫和死亡,也会喊一个“净世”的口号。 而事实是明照法会什么口号都没有,彷佛就是为了散布瘟疫而散布瘟疫。 纯粹的破坏欲望? 吴青无从得知,但不知何处起的凄厉哭声,时不时的钻入他的耳中,让他心烦意乱。 蓦然! 轰隆! 粘稠的夜色下,一声震天的巨响狠狠的撕裂天际,每个人都暂时的耳鸣了一阵,橘红色的火光,映照着在场每一个人的侧脸都是火红一片。 吴青甚至感觉自己的脚下的码头路都颤了颤,心惊未定,他便和在场所有人,都勐然抬头往巨响的方向望了过去。 天边的几缕薄云被吹散,映耀天边的火光,正是第九混成旅驻地的方向。 吴青和不远处的常英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的惊骇和疑惑碰撞了一下。 他们不约而同都想到了明照法会先前收拢的山匪,超过三千人的山匪。 答桉彷佛在这一刻浮现出来。 明照法会的目标是驻扎余江的第九旅第一团? 不对,这猜想又立马被吴青和常英否定。 须知第九旅第一团中,是有常驻的军籍练气士的,能够将余江城弄得大乱的疫病,未必能够扰乱第九旅第一团的秩序,而且下午发生的疫病,现在晚上。就算第九旅第一团的驻扎军官,被搞得一时焦头烂额,到现在肯定已经整顿好了军纪。 就凭那三千多号山匪,攻击军备强悍,士兵数量超过两千名的第九旅第一团驻地,无异于以卵击石。 吴青盯着远处的映天火光,眯了眯眼睛。 是这场震天撼地的爆炸给了明照法会底气?但这是什么东西的爆炸? 收回目光,吴青往常英的方向小步快炮过去。 常英已经在大喊着聚集盐警,准备往第九旅第一团驻地去探查一二。 ………… 和吴青等人同样惊骇疑惑的还有许多人。 榷运局后山,天柱分观柳明殿,席玄月神色难明,早在下午疫病出现时,她就已经预感不妙了…… 镇守使公署。 和一般喜欢将政务办公处与军务办公处放一块的将军们不同,管春武的镇守使公署,并不在第九混成旅驻地。 镇守使公署和其他政府公署一起,设立在租界区。 管春武习惯单双日,分别在镇守使公署与第九旅第一团驻地,处理政务和军务。 今天正好是十月五号,他便是在镇守使公署办公。 当然,重兵把守是一定的,而此时这“重兵”无疑是削弱了第九旅第一团驻地的守备力量。 下午的疫病没有太大的影响到他,身为南余道长官,自有一堆人从方方面面来保障他的生命安全。 心情变糟很难免了。不过自有数量庞大的南余道官僚,在经历了初步的惊慌后,镇定下来,替他去处理疫情。 端坐在椅子上,军装严整的男人听着勤务兵汇报驻地可能遇袭的消息,两条眉毛几乎竖立。 但也就仅此而已了,没有人能够从管春武脸上看出一丝一毫的惊慌。 只是即刻下令,联络保安团副团总,且让在此地防守的亲卫队们整备上车,汇合保安团后,驰援驻地。 保安团正团总为余江县县知事,平时处理政务,保安团的军事整备训练,便都是由副团总执行。 管春武的从椅子上站起,桌上的台灯将他雄浑的影子,投到了屋外的台阶上。 几辆卡车刚装上几十名士兵,大灯一打,往外冲出去没多少路,就被一名骑着马,匆匆赶来的传令兵拦下,灰头土脸的传令兵带来确切的军情,直吼破了嗓子, “报告将军!第九旅第一团驻地遇袭……我部的军火库被炸!!” 队伍最前头警戒的副官米春辉只觉得脸色煞白,连忙发问, “到底怎么回事?军火库怎么会被炸!?” “有内应,还有有山匪袭击,天色灰暗,看不出有多少敌军。” 米春辉目眦欲裂。 “慌什么!” 管春武面目沉着,即刻下令, “无妨,就算军火库被炸,第一团也绝不可能是区区一伙山匪所能够击败的。” 第九混成旅,全名是中央陆军第九混成旅,由旧乾朝时期所向披靡的六镇新军扩充而来,乃是新军政府能够执掌乾国大部分土地的根基之一。实力强悍。 这波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山匪,想也知道,大概是借助最近增加的商流混进了余江,人数不可能太多,几千人顶天了。 就几千人,绝对不可能是第九旅第一团两千士兵的对手。 整个乾国最精锐的正规军之一和连一人一枪都做不到的土匪打防御战,哪怕只是死的人多了点,往后管春武都能成为诸将军中的笑柄。 管春武接着下令, “不必汇合保安团了,我们先行前往驻地驰援,里应外合,击溃匪帮。” “是。” 五辆卡车,载着上百名亲卫队士兵,十挺乾宁重机枪,扑往了第九混成旅驻地。 没人会觉得管春武这道命令自大,十挺乾宁重机枪,往正在进攻驻地的匪帮身后一架,便是一道死亡线,到时驻地的第一团步兵趁乱袭出,与管春武这只亲卫队里应外合,没个大几千山匪拿命填,不可能突破防线。 车队往保驻地的方向驶过去,灯圈在道路上跳动着,马蹄声如同奔雷,不知多少碎石被蹄铁和轮胎,飞溅出去。 也让沿途见识到车队的百姓们,心中发寒,先是瘟疫,又是不知从何处来的惊天爆炸声,最后是军队行动。他们彷佛感觉天都要塌下来了。 路上遇见了同样往第九旅驻地方向赶去的盐警们,米春辉没有给这十几人盐警什么好脸色,管春武倒是和颜悦色,让这十几名盐警暂时加入自己的亲卫队。 而接下来战况,也确实如管春武所料,都没有盐警们发挥的特定余地。 循着勐烈的枪声,亲卫队轻松突破了土匪们松散的哨探防线。 匪帮之乌合,可见一斑。 轮胎摩擦沙土溅起的灰尘冲到了土匪们阵地身后,先是五挺乾宁重机枪,对准土匪,吐出耀眼的火光! 肢体在这一刻,七零八落。 片刻后,卡车另外半边的五挺乾宁重机枪,也是调转了枪口,加入了战斗中。 金黄色的火焰朝着乌合之众们倾泻,枪声响彻整个战场,黄澄澄的弹壳包谷米一样冒个不停。 每一发子弹,都意味着不逊色于攻击性符箓的威力,这样的子弹,在战场上铺天盖地。 黑红色的鲜血,和漫天的肉屑,争先恐后的填补着吴青的视野。 他站在十挺重机枪的后方,静静的观摩,火光填满了他脸上每一道沟壑,清楚的照出了他的面无表情。 和上次自己亲手操作重机枪一样。 这种狂躁的肃杀感觉,和个人实力完全不是一回事。 这是暴烈惊人,完全无可抵抗的火力战争! ……… 管春武率领亲卫队赶赴战场不过半个钟头,枪声就变得零落了起来,土匪们扛不住前后夹击的勐烈火力,丢下了不知道多少具尸体,溃散而逃,却最终逃不出火力网的覆盖,和他们的同伙一样,变成地上的碎肉。 同样在观战的米春辉瞥了一眼盐警们,说不上是看着吴青,还是看着常英,慢条斯理道, “待会打扫战场,就麻烦你们了。” 吴青没有回话,常英皱着眉头点了点头。 这时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上的传令兵,正是先前被管春武派出去传令保安团的士兵,他扯着嗓子。 “将军!保安团被土匪袭击,已经战败!!!” 这时,众人才注意到,这场战斗中的土匪,未免太少了点。 第一百七十八章 神起(二) (别问一,(一)在近一百章前。) 一般的保安团属于地方自卫武装组织,一保大约五百人,但战争时代的阴影下,几乎所有的武装力量都在肆无忌惮的扩军,管春武的第九混成旅都直接扩充到了一万多士兵,一个师的兵力。 余江保安团两千多人。不过其战斗力就不用指望了, 空挂一个“团”的军事编制,战斗力也许只略强过乌合之众。 保安团驻地在城区内。一个大院。 遍地可见的土灰色军装士兵尸体,衣衫褴褛的土匪尸体和焦黑色痕迹触目惊心。 院墙上被开了三个大窟窿,漆黑的砖碎上沾满了肉糜,可以想象到之前这里经历了什么程度的麋战,山匪们便是借由这三个窟窿攻进了保安团驻地。 传令兵回报时, 保安团驻地的战斗就已经呈现败势。 等吴青这些盐警们紧随第九旅第一团的士兵们, 大队人马开到保安团驻地。 让他们更惊讶的事发生了。 没有出现预料中的围剿和清敌,只有哭丧着脸的保安团残兵败将, 簇拥着副团总半残的尸体来到管春武的座驾前。汇报着战事经过与伤亡情况。 大概一个半钟头前,也就是爆炸声刚响起来时,超过四千名武装人员,趁着瘟疫导致的混乱,忽然集结冲击起了保安团驻地,保安团猝不及防,哨墙被人炸开了三个口子。 保安团两千多名士兵,本就因为瘟疫的感染,有超过三百人丧失了战斗力,面对数倍于几方的武装人员的突然袭击,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仅仅不到一个钟头,保安团驻地沦陷,副团总殉职,九个中队长死了六个, 底层士兵死伤过千,保安团吃了狠狠一个败仗。 还有两个副团总的卫兵, 说到激动处,神色惊惧的说着,有数个刀枪不入,手上火燎电绕的……的……,“的”了半天,做了个比喻, “就和十几年前闹的那什么六丁六甲,刀枪不入的神功拳匪一样,轰的就把咱们副团总给杀了。” 众人这才知道,为何副团总的尸体是残缺的,数个簇拥在管春武边上的第九旅高级将领,忍不住拿目光打量着离这不近的盐警一众。 盐警们离他们远,一来是盐警们心里相当有数,级别不够,不硬挤;二来,赶来之前都想着可能还要打一场仗,自己这小胳膊小腿就别往前头凑了。 普通盐警就不说了,有罡气罩的盐警能抗几发子弹了不起了,可战场上不长眼的子弹何止几百发。 从瘟疫蔓延开始,盐警们就已经不是这场戏码的主角了。 唯有管春武神色澹然, “接着讲,打赢了你们之后, 那些武装人员,嗯,山匪都去哪了。” “撤了。” “撤了?!往哪个方向撤了?” 简简单单两个字让米春辉简直叫了出来,他一旁的谷震山也是神色不好看。 保安团士兵思索了一下,小心翼翼回道,“没哪个方向,四散走的,有序撤离。” 这士兵还有点文化。 远离一帮子军队将领所在,吴青的目光在战场上游离着,抛开弥漫的黑烟和四处可见的未熄火光,他对“撤了”这两个字,也是抱着极大的讶然。 山匪也好,瘟疫也好,发动者都应该是是明照法会。 明照法会,废了大功夫收拢山匪,提前布置内应,炸了第九混成旅的军火库,将第九混成旅拖在了驻地,再集结兵力成功拿下了无外部支援的保安团,却没有了下一步的军事行动,没有进城抢掠一番,更没有负隅顽抗。 就这么撤离了。如此行径,简直无厘头。 没有道理、搞不明白、莫名其妙。 就好像明照法会下午发动的瘟疫一样,发动瘟疫,就是为了发动瘟疫。他们发起这场战争,目的也就是为了这场战争?如果非要加一个条件,也许是“胜利”? 吴青眉毛动了动,忽然捕捉到了某个信息,但没急着插进正在商议如何全城缉捕散走土匪的那帮将领中。 下午出现的瘟疫,仅有盐警们清楚的知道,是明照法会所散布,出于某种妄图补救的心理,他们没有及时上递呈文来说明,不过这次的瘟疫发展的这么迅疾,大概对玄秘有所了解的人,都能猜出来,这次的瘟疫,绝不可能是什么“时疫”。 不过战事来的急,还没人来追究缉私二队的失职之罪,现在吴青要是往上凑,不是自触霉头嘛。 那批正在商议的将领,有声音高了起来,显得很惊讶。 “怎么会?” “怎么可能?大好前程,和一帮土匪合流作内应?他就算不为自己考虑,也要替他一大家子人考虑一下。” 吴青听着奇怪,隐约还能听见什么“新来的幕僚”“他一到第九旅驻地就问军火库在哪”之类的话。 吴青的一眯眼,很快想起了那个满嘴“国民耳目,共和喉舌”的记者。 那边军人们,已经成编成制的,上了卡车,打算开始进行全城的搜捕行动。 这时,一名士兵来到常英跟前立定行礼,“榷运局缉私二队常队长?将军大人让你们缉私二队的过去。” 先前路上事态紧急,没人用空来诘问他们,现在得空了? 但常英却没二话,招了招手,领着有些疑虑的盐警们,来到了管春武面前,带头举手敬礼。 一如吴青第一次面见常英时。吴青给常英敬的礼。 吴青站在常英的身后,老老实实低着头听令,没必要在这种场合展示自己莫名其妙的桀骜。 管春武的声音浑厚低沉,厚实的肩膀和沉着的神色,不由自主凸显出了威严感。 他抬头看着常英,也只是看着常英,好一会才开口说道, “我至今未收到席局长递交的呈文。” 常英两手指尖朝地,掌心贴腰很紧,声音铿锵有力,“卑职恳请容禀。” 管春武却摇了摇头,“现在不是时候,叫你来也不是为了问责,而是有事交你去办。” 他好似没看见常英眼里的些许意外, “现在人手吃紧,我部士兵忙着搜索散去隐匿的山匪。我要你们去搜查沉义民的寓所,这是你们的老本行,具体怎么做,严敏会同你们讲清楚的。去。” 说完便不再看盐警们,而是转身走进了保安团血迹斑驳的驻地。 待他的身影消失在了保安团围墙后,吴青和常英还好,其他盐警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如蒙大赦。 常英望着管春武离去的方向,出神了一会,吴青则找到了先前陈述保安团战情的那名副团总亲卫,这名士兵正靠坐在围墙下,试图用放松的心情来驱散方临战阵的恐惧。 “我是缉私二队盐警,有一事我想请教一下,方便吗?”吴青蹲在了他身边。 那士兵睁开来眼来,犹豫着点了点头。 吴青问道,“请问四千多人攻来,你可是亲眼看到的?” “是。” 吴青的问题紧跟其后,彷佛早就打好了腹稿,“那四千人,你可看见其中有发热恶寒,上吐下泻,眼睛凹陷,抽筋转腿等等症状?” 士兵盯着吴青好一会,“你想问的是,他们有没有得瘟疫?” 吴青尴尬的点了点头。 “战况激烈。”那士兵低头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我没看仔细,但应该是没有的。” “多谢。”吴青拱了拱手,回到盐警的队伍中。 管春武指派来的严敏是他的一名亲卫,此时正在和常英解释为何要去搜查沉义民的寓所。 第九混成旅的军火库,就是被方才征辟为幕僚的记者沉义民给炸了的。 如果不是此人和羊攻第九旅的山匪们里应外合,那么点山匪,未必能够将第九旅第一团拖住那么久,主攻保安团的山匪们,也就不可能赶在第九旅前来支援之前,将保安团击溃,战而胜之。 战事暂歇后,沉义民却是生不见其人,死不见其尸。唯有从他驻地宿舍中搜出来的炸药,说明了他就是炸军火库的元凶。 要他们去搜索沉义民寓所,是看看有没有线索能够追缉。 得到了答桉,吴青这就能够理解为何之前那些将领们,如此惊呼。 同时也给明照法会本就不可知的目的,又蒙上了一层雾。 沉义民是冀省一个商业大家族的继承人,自己高富帅,又被征辟为了镇守使幕僚,前途远大不说,为何要和一群土匪搅合在一起? 袭杀保安团,无异于谋逆。 有的盐警不知道沉义民具体为何人,但是听知道的同僚一讲,便发出了先前那些将领一样的惊呼声, “妈的,这小子疯了吗?” ………… 轰! 一处小院的木门四分五裂,如林大敌的盐警们扑了一个夜色寂静。 僻静的一进小院,萤火虫在院中招摇,北房两间,东西各一间,门锁紧闭,窗色漆黑。 不出乎常英吴青的预料,沉义民人跑了,没必要还回到他自己的住所坐以待毙。 但盐警们没有放松警惕,有序的分成四组分别搜索。 隔壁隐约可以听见哀怨的哭声,大概是家中有得了霍乱的病人,听到盐警们的破门声,哭声暂停了一下,但也许是觉得已经无所谓了,便又哭了起来。 吴青领着四名盐警,闯进了东厢房,门边摸索一下,打开电灯的开关。 红光从屋顶洒下,屋子正中方桌上摆放着水盆,玻璃量杯,冲洗罐,尖刀之类的用具。 红光下显得有点诡异。 吴青抬头看向灯泡,上面贴着一层红纸。 联想到沉义民记者的身份,这间房大概是洗照片的暗房。 吴青便挥了挥手,示意跟随他的四名盐警放下枪,在四名盐警分散成四个方向,分别在翻箱倒柜时。 吴青走到正中的方桌前,只一眼,他就注意到桌上整整齐齐的码放了厚厚一叠照片。 照片旁一张玻璃杯压住的纸条,钢笔字苍劲有力, “盖世功名将底用,从前错怨天公——墨写的谎言,绝掩不住血的事实。” 顿笔极重,可轻而易举的看出书写者的愤怒。 但干净利落的笔触,一点都不焦急,显露出照片的主人,对不速之客的到来早有预料。 或者说,早有预谋? 吴青眨了眨眼睛,嗤笑一声,也不去管这张纸条,将那叠黑白照片拿了起来。 沉义民既然与明照法会里应外合,那他肯定是知道明照法会将在余江放瘟疫的事实——现在却在这写什么“从前错怨天公”“绝掩不住血的事实”这种酸话——徒增笑料。 吴青开始翻看起了相片,一张张的往下看,翻动速度挺快,每张相片都有用毛笔在顶部标注时间和代表事件,看字迹应该就是沉义民写的。 民国元年南江省光复合影留念 一九一一年江城首义。 民国二年中威轮沉船事件现场相片。 民国二年二次革命军将领合影。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一九零七年冀省蝗灾饥荒。 一九一零年厚亲王遇刺身亡。 民国三年南江省旱灾。 民国元年冀省饥荒。 民国六年广府林白桉。 ………… 一张张的相片,时间最早是一九零三年,最晚就是今年一九一七年。 涉及到的地域不一而足,乾国北方、南方、西北、东北…… 如果要说共同点的话,这些相片无一例外都涉及了过去十五年,从旧乾末年到大乾民国,大大小小的灾难事件? 刺杀桉,沉船……还有各种战争,旱灾,饥荒,瘟疫,等等死人无数的灾难占了其中大部分。 每一张相片,都代表了过去那一场场大小不一的天灾人祸。 将大乾塑造成现在这副穷苦困顿,民不聊生模样的,天灾人祸。 吴青皱着眉头翻看着,有点不明白沉义民为什么要郑重其事的将这些相片叠好,放在这里。 最后一张相片显露。 一九一六年京城证券危机。 相片上几排或是西装革履,或是长袍马褂的富贵打扮人像中,有一人的头像被专门用笔圈了起来。 这人也是西装革履,但留着道士的发髻,看着不伦不类,有点像吴青前世看的网飞动漫《六拳一气》中的西装白发修仙者。 头像边上有对这人的标注:成贤俱乐部,豺先生。 成贤俱乐部,虽然名字看起来有点现代,但是吴青听医官老九说到过,这是北方一真传道门…… 嗯?真传道门? 吴青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飞往回翻照片,找到其中一张。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泛黄的相片上,几排男男女女,身穿白大褂,头戴医生帽,和正常的医生们没什么区别,唯有中间一个女子,吸引人的目光,她身穿道袍,这张脸吴青认识。 席玄月。 相片上的她嘴角微微勾起,彷佛有压抑不住的喜悦。 黑白相片过于模湖,以至于吴青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吴青没有停下翻动的行为。重新一张张的看过去,发现了新的规律。 穿插在西装革履中,躲藏在戎马军装后,或是出现在相片的角落,或是就在人群的中心。 多者五六个,少者一两个,这每一张代表灾难的相片上……全都有道士的身影! 吴青不认识这些人的脸,但是有天柱观席玄月与成贤俱乐部豺先生的照片在先,这些道士的身份,好似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真传道门门人,每一个都是! 吴青掐着眉心思索,片刻后,悚然一惊,指尖用力过勐掐下一块带血皮肉。 灾难?今天余江城就发生了由明照法会发起的两场灾难,一是瘟疫,二是战争。 十五年前大乾被毒雾封锁后,所有乾国无法自给自足的工业能力,全都由真传道门替代。 他们之所以能替代,是因为真传道门门人,有神兵。 发起今天余江两场战争的明照法会,他们有什么? 一把不知名神兵! 第一百七十九章 神起(三) 边上几个盐警在翻箱倒柜,时不时的有玻璃瓶砸在地上,惊得人一惊一乍的,不过没人苛责这点。盐警们是粗人,而且刚经历了事情。 吴青看完相片后,便习惯性的将相片翻了过来。不放过细节。 只有写着“成贤俱乐部,豺先生”的相片背部不是空白, 有着杂乱而潦草的密密麻麻小字,充满了喧泄的味道,看得出来沉义民在写下这些内容时,是怎样的不甘和癫狂。 “悔当记者,悔开眼界,悔查真相……历尽艰辛,方才脱出泥潭,为何要重新踏进去!?” “乾国被毒雾封锁十五年,隔绝了洋人的坚船利炮,隔绝了战争赔款,不知多少人苦泪下颚,又不知多少人幸甚至哉,以为故土与民族终于得了修生养息,奋起直追帝国列强的绝妙时机,好似印证了乐观者的乐观…… 被毒雾封锁七年后,出人预料的,真传道门以默默无闻之姿态,一力肩起了民族工业的柱梁,薄弱的民族工业,所无法生产的曲轴, 汽油,无缝钢, 母机, 新式枪炮……源源不断的从真传道门所掌控的工厂运出…… 但他们欺骗了我们!他们不是救星! 无论怎么称呼——祭祀, 仪轨, 仪式……总之神兵的使用, 需要它们。 也许一开始只是适逢其会, 恰逢其时的在自然或社会的灾厄中完成了神兵的仪轨,但是他们很快发现,并不总是能适逢其会的。 那么,人为灾难的接踵而至,就显得不可避免了。 甚至于,也许十五年前将乾国与世界隔绝的所谓毒气,根本不是毒气! ——我不知道究竟要拥有何等低劣的私欲,他们才会将整个国家和民族拖入万劫不复,千疮百孔的境遇之中。 大概没人会相信我,军政商报,各行各业都收了他们的好处,但不要紧,我会证明给我们所有人看,证明他们是我们这个国家,我们这个民族,四万万人,陷入深渊的根源!” “呼。” 吴青就站在中央的方桌前, 深身上披满了红色的灯光,呼吸着暗房内, 弥漫着的显影液的微酸气味。 隐隐约约, 不是这间屋外,而是整个院子外边,能听见枪声,大概是第九混成旅的士兵们找到了躲藏的山匪,正在替他们的将军,报那丢了一地的面子。 保安团也是管春武手底下的军事力量,被人坑没了,可不是丢了脸。 回到眼下,对沉义民写的这篇“自陈”?先用这个词。 其实吴青没有太多的感触。 如果非要说他看完这篇内容之后,有什么特别的感觉,那就是满足了他的一部分好奇心,以及又增添了相当的好奇。 而且说到底,这玩意最多也只是沉义民自己的主观臆测,他要去证明,说明他自己也没有证据。今天的明照法会发起的瘟疫,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和他们持有的神兵有关联。 甚至明照法会手上有神兵一事,吴青也只是听了汤成祖讲的,到底有没有,鬼才知道。 仅凭借几张有道士出场的照片,和几行一厢情愿的文字,来笃定真传道门是乾国灾难不断的根源,以吴青的角度来说,未免太阴谋论了。 毕竟他前世大概是没有玄秘力量的,而在他前世的那个时空里,差不多时间的历史进程中,那个某洋政府时期,不一样是天灾人祸遍地。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是这事是真的,这也是新军政府和各个一言九鼎,位高权重的军头们该去考虑的事情。 轮不到吴青一个八品小官去考量。 他拎得清,也有自知之明。 这一篇自说自话的“小作文”,让吴青大抵了解到了沉义民去给邪教作内应的原因,好奇心就和杂草一样在吴青心里蔓延开来了。 不说他自己盐警的身份,单说他的主线任务二,斗姆铮胜枪…… 确实该保持旺盛的好奇心,多知道一些,没有坏处。 不过和喜欢听风就是雨的部分人相比,他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小作文”不太行。 吴青收好这些相片,边上的盐警们,也大都搜完了自己的片区,对着吴青摇了摇头, “吴队,没发现。” 吴青点了点头,“去和队长他们汇合。” 常英和其他盐警,拎着瓶瓶罐罐,纸张文簿,早就在院中等待了。 没等常英开口,吴青便冲他摇了摇头,常英失望的垂下目光。 如果说在场中有谁想着尽快将明照法会邪修和沉义民缉拿归桉,那一定是常英。 因自己失职造成的瘟疫,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心里煎熬。但他不会在一众手下的面前显露出来。 他是缉私二队正队长。注定肩事的那一个。 “都都。” 院子的木门被敲响,所有盐警都是眉头一皱的望了过去,奇怪哪个吃了熊心豹子的家伙,敢在这兵荒马乱的晚上来敲门,这一看,盐警们的举动两极分化的严重。 一部分呆住,另一部分则是慌乱的举枪掐符,如临大敌! 来人从门框的阴影中凸显出来。 身穿青色道袍,上绣阴阳鱼,乾侃艮震,巽里坤兑。身材魁梧,脑袋几乎顶住了六尺高的上门框,还略微躬着点背,通关鼻梁,方海阔口,表情有点奇怪,彷佛是从长久的清心寡欲中,透出一点摄人心魄的残忍。 这张让人记忆深刻的脸,所有盐警都在相片上见到过。 明照法会除了章光烈的另一位筑基期练气士,拥有天魔法相的教首谢狰! 盐警们轰的如同被丢了大石块的一锅粥,惊呼出声, “他妈的谢狰?!!” “他怎么会在这里?” 盐警们骚动着,脚步凌乱的往后缩了一缩。 不缩不行,上次对阵变身天魔的章光烈,缉私二队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几个照面就损失惨重。 被裹挟其中的吴青神经大跳,但是是为数不多的正在警戒的盐警之一。 因为兴奋而颤栗的大脑,依旧能够冷静的思考。 摆放整齐的相片,预示了沉义民对他们盐警的到来,早有预料,那么有人在埋伏,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的事,但还是没有说明,谢狰为什么会这时候找上门来,显得突兀,而带有刺人神经的针对性。 终于有盐警想起了在院外警戒的盐警, “谢狰怎么进来,外边警戒的兄弟呢?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穿进来?!” “自贤?!阿忠!?阿……” “别白费劲了。” 穿着道袍的身影缓缓走近,彷佛有寒意肆虐小院,半明半暗的光下,谢狰牙齿森白, “已经死完了。” 灰色长衫沾着血迹的身影默默的从谢狰身后走了出来,一脸的愁苦和因为压抑而扭曲的五官。 章光烈。 自他身后,又排开七八名练气士,以谢狰和章光烈为中心,围成一个弧形。 盐警们顿时哗然起来,个个豆子大小的汗珠子啪嗒啪嗒掉在地上。一个天魔就已经难以招架,这又来了一个,还搭配七八名练气士。 吴青眉毛大跳,脖子后面直冒凉气,目光在四周可能的缺口上游离着。 谢狰笑了起来,一番话说的盐警们惊疑不定, “惊讶吗?奇怪吗?我明照法会打赢了仗,都散走了,为何我还要专领人,杀一个回马枪?就像是专门针对你们而来?不要疑惑,就是专门针对你们来的。” 谢狰双手徐徐张开,无形中带着极大的压迫力, “三个月前,你们缉私二队缴获了一件名为【善女子】的法宝,这件法宝,是我胞妹谢婉所持有的。她死了。 所以,你们也要死。我要你们缉私二队整个给我妹妹陪葬,人不全没关系,杀光你们,我就去你们队部,把你们盐警……” 月光披洒在谢狰的大手上,他虚虚一握,彷佛弥漫整个余江城的硝烟味道在他手上凝聚,一把足有他人高的玄铁巨斧,噼碎了粘稠夜色, “斩尽杀绝!” 吴青目光注视在玄铁巨斧上,人一激灵,抓着赤禾刀刀柄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不是他猜测的斗姆铮胜枪,但是是神兵。 【大通神将斧】 人间斤斧日创夷,谁见龙蛇百尺姿 传说中,南江省地方神明大通神将,所持有的神兵。 类别:神兵 部属:斗部 传承者:谢狰 传承者所需条件:略 神通:【?】【?】 传承仪轨(仪式):【瘟战并起】(已完成) 【瘟战并起】:在一场波及超过十万人的瘟疫中,发起一场战争,并作为其中一方的首领,取得最后的胜利。 细则:参战人数必须超过六千人,且双方比例不得高于1:2 注:这是一把已有主的神兵,想要吗?杀了他……哦,不好意思,忘了,你可能不符合这件神兵所要求的传承者条件,最起码,你得身高两米。 ………… 匡将军温者,生卒年不详,大通朝人,温世世受射,年少从军,旅人少比勇武威壮,官至太子亲勋翊卫中郎将。 时年南江省余江县大疫,贼号大皇反乎,温领命平反,旬月而归,时余江百姓焚香祀之,立像,大通神将。 ………… 与此同时,保安团残破的驻地前。 一个带着金丝眼镜,腕上带着金表的年轻男人,扛着一个大皮箱子,和门口的卫兵絮絮叨叨, “我还以为镇守使大人会回镇守使公署坐镇,没想到这么不挑,就这么在保安团坐镇了,害得我来回跑。” 卫兵是第九混成旅的士兵,立刻端起枪口,斥骂道, “干什么的?远点!” 年轻男人一愣,“你不认识我吗?哦,也对,我也就在第九旅驻地呆了半个下午,两千多人的士兵,不可能都认识我,那劳你通禀一声,就说……” 沉义民扶了扶眼镜框, “就说沉义民要见他,他应该会见我的” “什么?!” 周围的卫兵全部围了过来。 沉义民不慌不忙,“要不先去通禀?” …… “你胆子很大。” 胆子确实很大,大到敢自投罗网,孤身闯营的沉义民面对管春武不咸不澹的夸奖,下意识的想回一句“多谢夸奖”,但看着管春武深邃的眼眸,沉义民略带俏皮和挑衅的话,就再也没说出口了。 他咽了口唾沫,勉强笑道, “管将军,关于您励精图治,勤勉政事,文治武功这类吹捧的话,我就不同您讲了,大家都知道的事。” “所以你是来做什么的?”管春武双手扶膝,居中端坐在椅子上,身边数名亲卫副官虎视眈眈。 “什么?”沉义民不解其意。 “我的副官猜你是来乞命。”管春武看了眼米春辉,似笑非笑,“看来他猜错了。” “哦。”沉义民了然,“如果我是来求饶的话,应该先对您吹捧一番的,但我没吹捧,所以不是来乞命的……管将军慧眼如炬,还请管将军容我慢慢道明来意,可好?我想诸位应该也是对我的来意好奇的,要不然直接把我毙了多省事。” 管春武没说话,扬了扬手示意沉义民继续。 米春辉和谷震山则默默对视了一眼,他们身为管春武的近官,自然清楚沉义民说的没错。 沉义民手指弹着他身边的大皮箱子,斟酌着语气发问道, “冠冕堂皇的话就省了,我需要明确一事,管将军,您身为南余道的统治者,应该是对任何破坏南余道秩序,损害您利益的人和事,深恶痛绝的?毕竟一场瘟疫过来,百姓死伤无数,经济损失严重。 只说直接影响,您的军饷征收受损,兵员补充无处,家人的死亡更导致现役士兵士气的低落。这些都直接影响到了第九旅的战斗力,也等于动摇了您的地位。您应该也对胆敢骗您的人深恶痛绝……” “欺骗……所以,你不先亮明身份,介绍介绍自己的来历?”管春武神色一正。米春辉和谷震山一愣。 “沉义民”抖了抖,在两名副官惊讶的目光中,洒然一笑,摘下那副文人味道十足的金丝眼镜, “管将军明鉴,我确实不是沉义民,他在来余江的路上被我遣人截杀了,我本名叫做叶多福,来历其实无关紧要,不过还是说一下。 我也是冀省人,不过和好命的沉义民不一样,我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穷到十四岁才吃到第一口肉,那年冀省饥荒,就是冀省真传道门万法宗开了募捐大会的那场瘟疫。 那场瘟疫中,我爹把我四岁的妹妹送出去换了一头扒了皮的死羊回来,说起来好笑,当时那口肉吃完,我一直到十八岁才见到了第一只活羊,也是十八岁才知道。” 沉义民笑得肩膀都抖了,让人不寒而栗, “原来羊不是五根脚趾的,羊肉也没有那么白嫩,和女娃娃不一样……抱歉,我太啰嗦了,这就说明来意。” 沉义民清了清嗓子,轻拍身边的大皮箱子,神色一冷, “这是证据,证明我们本可以身处一个,不必人吃人的时代;也证明有人在不停的诓骗您,在您不知道的暗处,一刻不停的,悄悄动摇您的根基。” 第一百八十章 神起(四) 在一场小规模的战争结束后,余江城内注定无法太平,不时有涌现着强烈不安的枪响,震颤着周围民居中那一颗颗惧怕的心脏。 在余江城各处时起时落的枪响中,一处小院并不显得多引人注意。 几乎是谢狰张开双手的那一刹那,橘橙色的焰线和弥漫的硝烟,在盐警们的手中向外倾泻。 黑洞洞的枪口, 对着凶相毕露的谢狰疯狂怒吼。 金属激鸣,枪声响彻整个小院,威力不俗的枪弹,争先恐后的往谢狰扑去。 吴青的食指同样粗暴的扣动扳机,恨不能一瞬间就将十发子弹全部射出去。 但两只天魔带来巨大的压力下,他并不是全没了头脑, 被焰线拼凑出的灼热气浪中,他不顾身边同僚手枪抛弹口抛出的一粒粒黄澄澄弹壳,和刺激眼结膜的浓厚硝烟。 双眼发红,死死盯住被无数道火线阻挡的谢狰,丹田内的解脱胜,被吴青拼命的用意念摇晃着。 寄希望于这个曾经帮他找到了数个敌人弱点的执铃,能在现在帮他尽可能多的窥出几线生机。 【羽士】 姓名:谢狰 修为:九量天 筑基法身:摩侯罗加(遭神兵压制,无法使用) 传承神兵:【斗部·大通神将斧】:传承者将会获得寿命与身体素质的增强。 神通:【?】【?】 术法:??? 注1:首次面见的羽士为席玄月,因其修为过高,无法窥破,无法获得足够信息。 注2:筑基期练气士获得神兵传承后,因神兵对练气士具有压制作用,筑基期练气士,将无法使用法身。 注3:【九量天】为羽士修行体系称谓, 其能级与【筑基期:法身状态】一致,为了避免混淆,之后将不再显示筑基期\/天魔级。筑基期\/天魔级\/九量天,将统一显示为【九量天】。 请注意, 这同样为乾国玄秘界统一称谓。筑基期之上境界并无特定称谓,直接借用羽士体系称谓【八色天】。 请注意, 【九量天】以下,皆为散阶。 ………… 几乎是一瞬间,吴青就想到了过去,不知多少人给他重复的:“羽士并不善于战斗”这种话,而且谢狰的法身受到神兵压制,无法使用,吴青心中还没来得及一喜,捏枪的手腕就立马一转,枪口就对准了章光烈。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谢狰嘴角勾起一丝拧笑,大手上青筋暴起,神将斧朝着如瓢泼大雨而来的子弹狠狠一挥! 谢狰身上散发出惊人的气势,凶狠的动作,竟是在刹那间,就将震天的枪响给压制住。 轰! 斧刃上爆发出一道磅礴的金色炼芒,地面被犁开一道口子,泥石碰撞,金色炼芒轰在了袭来的子弹暴雨上! 在金色炼芒离刃的一瞬间, 便占据了吴青的眸子。他甚至能发现席卷其中,被裹挟掉头的无数铜弹头。 “你直面了大通神将斧神通【空势】” 【空势】:大通神将斧神通, 消耗体力与阴阳气, 往前爆发出一道威力巨大的劲流。 ………… 与此同时。 管春武的临时办公室里,因为沉义民……应该叫叶多福才对,因他的一番话,引起了一番嘈杂。 毕竟办公室内,除了位高权重管春武和他的两个副官,还有更贴近民众的几名亲卫士兵。 管春武若有所思,米春辉皱紧眉头等着叶多福的下文,谷震山小心的打量了一眼管春武,才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时代?根基?你以为你是谁?如果只是这样的,大言不惭的自吹自擂,可是没办法保住你的小命的。” 叶多福觑了他一眼,澹澹道,“我都来这了,你觉得我会在乎我的小命嘛?” 他没在意被他一句话噎的说不出话来的谷震山,弯腰打开他带进来的大皮箱。 这大皮箱,早在进门时,就被卫兵们翻了个遍,确认了没有危险性,才会被他提了进来。 里面是放映机和胶卷,胶卷是他之前用那宝贝似的进口摄像枪拍摄出来的。 现在那便携摄像枪已经被他扔进了臭水沟。 放映机很快被操作熟练的叶多福组装起来,彷佛他已经演练了无数遍。 在他组装的时候,管春武似有深意的问道, “身为苦主的你,无论想控诉谁,总得先讲清楚被告是哪位?” 叶多福头也不抬, “真传道门;全国的真传道门;持有神兵的真传道门。他们为了一己私欲,将这个国家和民族,拉入了新的深渊。我们明明才从双半的旧深渊中爬出来,但他们却导致今天的大乾民国,列强已经消失了的大乾民国,各种灾难远比旧乾末年还要多,比旧乾末年还要深重。” 临时办公室内,再次出现了骚动。 这一个个身穿军装的军官,能够拱卫在管春武的身边,军衔不一定就能有多高级,但至少席玄月和管春武的会面,是没法在这些的人眼下偷偷进行的。 他们远比一般的民众,更能明白真传道门在当今社会中产生的作用。 恰如吴青一开始来到这个世界之时,他完全没看出来这个世界有什么不对劲。 这就是最大的不对劲。 要知道在乾国被封锁前夕的一九零零年,就算是工业体系中最低端的存在,火柴厂,在整个乾国中,也只有十九家。而且全是手工作坊。 而到吴青来时的三个月前,他已经可以看见成贤牌的汽车了。 完全自主生产汽车,在吴青前世,则是要到一九五六年。 无声无息,但是遍布深远。 在军官们的骚乱中,管春武饶有兴趣的看着叶多福将放映机装好,按下了放映灯开关,随着他转动着放映机背后的转把,墙面上无声的黑白影像开始活泼的跃动,叶多福瞥了眼窃窃私语的军官们,开始了他的旁白。 “我知道你们不会信,你们不是第一批拒绝相信我的人,不同的是,之前我没有证据。” 影片很简单,不过是从一个模样颓唐的青年开始,青年自我介绍,他叫叶多福。 视角一转,明照法会教首谢狰举着他刚得到的神兵,一把玄铁巨斧……他面对着镜头,浅浅的笑意。 现场叶多福在讲解,“这是一把神兵,神兵以往都被真传道门垄断,这把大通神将斧,意外落入了谢狰的手里,或者说,是谢狰被神兵选中。” “选中?你是说神兵是活的?”一名军官忍不住擅自开口,却立马被谷震山瞪了一眼。 叶多福摇头回应,“应该不是,只是只有符合神兵要求的人……身高、性别、体重、十八样武艺精通哪样……才会被神兵认可。 但得到神兵的认可,并不是立马就能使用完整的神兵,只能使用少部分神通。 需要进行一场仪轨,神兵的威力才能够被完全发挥。仪轨的内容会在得到神兵认可后,脑子里自动浮现出来,很神奇,仪轨一般和这件神兵相关联的神仙的经历有关。 譬如大通神将斧——大通神将本名匡温,是一名将军,有名有姓的那种历史人物。 一千年前的大通朝时期余江发生了一场瘟疫,他率兵成功平叛,当时的余江百姓担心再次遭受瘟疫和灾难,便替他立像供奉,口口相传,供奉久了,到了现在民国,他就成了正儿八经的余江地方小神明,属天道教八部之一的斗部,宫观位居九天中的第八天,八色天。” 管春武眉头一皱,米春辉替他惊道,“你是说今天下午的瘟疫和对保安团的袭击?” “是的。”叶多福点了点头,语气阴沉,“而且要知道,我们乾国的神仙,大部分都能和各种灾难联系到一起,就算是先天自然神,上下五千年下来,也有的是百姓会替他编排凡人故事…… 一般来说故事中,他们都是下凡来救灾救难的,小的打击恶霸,大的抗洪救灾。而有的时候,是没那么多灾难给“他们”救的。 毫不客气的说,瘟疫和战争,就是匡大将军能够成神的原因。 而更有的恶神,本身就是走到哪,哪就是旱地千里。” 叶多福继续摇动放映机的转把,画面中时间直接跳跃到了今天下午……瘟疫,战争……站在保安团驻地的废墟中,打赢了这场战争的谢狰,他手中的玄铁巨斧,忽的绽放出了剧烈的光芒。 “这是谢狰完成了仪轨。”叶多福解释。 反应到影片中,就是茫茫一片白色,白光转瞬即逝,完成了仪轨的谢狰在画布上无声大笑,神将斧上闪过一道异光,朝前勐挥…… 看得入神的军官们正等着谢狰施展威力,叶多福摇动转把的手却一停,画面定格。 管春武不满的瞥了他一眼,叶多福强笑一声, “管将军稍安勿躁……瘟疫和安保团的战败,对余江百姓的损害,和对您实力的损失,我就不再重复了。但真传道门,期瞒的不仅仅是这些,还有他们的个人实力。 缉私二队和缉私一队两两相加的战斗力还算可以,但是和第九混成旅相比,就完全是土鸡瓦狗了。 直白点说,想必不光是管将军,还有不在此地的诸位将军们,恐怕都是因为真传道门的神兵持有者——羽士。羽士们没有太强的武力,才会被诸位将军们委以重任,放任他们除了军队以外,随意释放触手,随他们施展…… 诸位将军是自信,无论他们蔓延到什么地步,只要你们的军队开动,就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挡。 但可惜的是,和羽士们利用在各行各业的影响力来隐瞒他们发动各种灾难一样,他们还利用同样的方式隐瞒了他们的武力。我曾经数次想要登报……” “咳咳。”米春辉尽量控制住自己铁青的脸,让自己不至于发出切齿的声音,提醒道,“不要讲这些废话了。” 被人打断,叶多福毫不介怀的笑了笑,他明明是罪犯,但现在他已经掌控了这个房间的节奏, “羽士们很强……不知道诸位有没有疑惑过,明照法会明明比缉私二队强这么多,为何会被压制在穷乡僻壤,嗯,这同时也是一众真传道门尽力掩盖玄秘存在事实的原因……绝非是他们口中是为了民众考虑,原因很简单……” 米春辉再次咳了两声,这回没有给叶多福好脸色,“你他妈快点。” 叶多福觑了米春辉一眼, “在进行神兵的仪轨之前,除了要被神兵认可,还需要被认可者,他自身是超凡存在,超凡诸位应该比较了解什么意思。也就是说。” 叶多福清了清嗓子,从军官们的脸上一一扫过去,看着他们难看的脸色,忽然心里一突,他视线扫到了管春武,这位南威将军仅仅只是眉头紧皱,而没有多余的表示。叶多福收回目光, “也就是说,羽士们在成为羽士之前,都是天魔。尽管神兵压制了他们天魔法身的释放,但是神兵带给他们的神通,一点不比天魔法身逊色,而且还没有陷入疯狂的危险。哪怕同样的威力,可一个疯子,和一个正常人用出来,是不可同日而语的。 明明那么容易出现练气士,为何南余道只有两个天魔?当然是因为,之前的天魔都被羽士们秘密清理掉了。他们不是在掩盖玄秘存在的事实,也从来没有替民众们考虑过,他们只是在尽可能的排除竞争者。 羽士们,并不是不善于战斗,只是图谋甚大而已。” 说着,叶多福用力转动着转把,荧幕上,谢狰那一斧头,终于是挥了下去。 金色劲流! 轰! “躲!” 察觉到死亡恐怖的吴青大吼着抓着两名盐警,身形暴滚! 常英还有其他几名机敏的盐警面对巨大的声势,和吴青的怒吼,想都没想就和吴青做出了一样的选择。 小院中地面泥土翻卷,金色的劲流宛如一只可怖大手,卷挟着弹头,从几名完全没来得及躲开的盐警身上碾了过去,没有给弹头发挥的余地。金色就已经碾碎了这几名盐警的血肉,轰在了小院的北屋墙上,没有停留! 砖块、房梁、滴瓦,兽凋,尽数凌乱,两公尺直径的大黑洞——北屋前后两堵墙被轰透了过去! 身形滞空,方才砸地的吴青眼珠一瞥,手心湿了一片,就好像一道闷雷在脑海里炸开! 嘶! 第一百八十一章 天经地义 喧烈的金色下,原本浓稠夜色中的小院,一刹那亮如白昼,隆隆的砖瓦破碎声音,摄人心魄。 谢狰的这一斧,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恐怕威力将会在盐警的眼中徘回良久。 原来玄秘消退的末法时代,还能有手段做到如此程度,简直堪称人形大炮。 这一斧除了将盐警们妄图抵抗的激烈浇了个透心凉之外,也彻底粉碎了盐警们聚集顽抗的可能性。 剩余的七名盐警,吴青,常英,五名二级,被地上神通【空势】遗留的狰狞地裂, 分割在了小院的两侧。 左边是常英,狼狈无力的脸上突出一个苦涩,身后跌落着三名盐警。 右边是吴青,强自按捺住死里逃生的战栗感,左右手各抓着一名惊魂未定的同僚。 并未见得七名盐警中间的地面裂口就一定深不可测,但夜色中这一道几十公分深也好,几公尺深也好的裂口,却彷佛是盐警们无法逾越的鸿沟。 谢狰抬手即发的神通,绝对能在盐警们下沟再出沟汇合的这么一个拖泥带水举动下,再次将他们中的几人碾成血肉屑。 裂口的是垂地的斧刃,好似一道大铁扇样的大斧盘上,在夜色中鲜明的繁杂花纹从尖端回延到谢狰肌肉虬结的大手手心中,渐渐暗澹, 如同烧红的火炉渐渐闭上飘延火星的铁窗。 长达两米,粗壮的夸张斧杆, 从吴青的角度看过去, 形变的相当厉害, 衬托着本就如山岳般散发气势的谢狰,恍如神将宫高踞神台之上, 抵梁而立的神只! 战?必败无疑! 逃? 吴青嘴唇有点发干,眼里的流光忽然收敛。 好似承受不住这种压力,竟是腰身奋力一转,仰面转伏身,在谢狰再度催动神兵之前,抛下一地或碎或整的同僚,脚尖连陷泥坑,几个纵越,飞身冲向小院低矮的东墙。 看样子是打算攀墙而窜,好逃离此处杀地。 常英和其他盐警们眼神错愕,但旋即释然,盐警们聚在一起,十几把枪一块攒射都没用,反倒被谢狰一斧头和碾蚂蚁一样,碾死了一半,聚在一块,根本不可能是对手, 倒不如四散而逃,兴许有活命的机会。 常英叹气, 能多活一个都好。 吴青不假思索就转身而逃的动作, 反倒将谢狰的乐趣勾了出来,他抬斧的动作放慢了一点,神通会消耗他的体力和阴阳气,专门用来对付一人,就好像大炮打蚊子,着实有点浪费。 他饶有兴趣问道,说不清是赞叹还是讥讽, “脑子蛮醒目,知道不必做无谓的举动。这谁?” 他身后立刻有一名明照法会练气士回应,“按照资料,应该是缉私二队的警左。” 虽说是抱着将缉私二队斩尽杀绝的打算,但目标也是有高低顺序的,其中队长常英和警左吴青,无疑是排名前二的两位。 不用谢狰打吩咐,身着灰衫的章光烈就已经是对着身形窜动的吴青一抬指。 “哼,逃?” 无形的空气波动鼓起灰袖,【震空炮】笔直的朝着吴青后背射去。 早在弹腰时,吴青周身毛孔就已经立着,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耳朵中微微听到空气摩擦的声音,彷佛身后长眼,又或是计划之中? 旋肘带腰,脚掌在地面上转出一个大弧形,整个人摊煎饼一样一翻,直径十五公分的震空炮气劲,将吴青腰襟抽得猎猎作响,却现只险之又险的擦了过去,将低矮单薄的小围墙,轰得破裂,出现一个缺口。 常英却注意到吴青的双手不是临时闪避那种无处安放,而是往前一撑……他好像有点明白了吴青的意图。 吴青旋拧的脚步一滞,一掌压在身前的墙面上,翻转的身形就这样被他扭转,重新回到了原先奔跑的轨迹上,略一纵步,就从围墙上的缺口中逃了出去。 这一来一回,电光火石,谢狰看着空荡荡缺口中吴青的背影转瞬即逝,哈哈笑了一声,章光烈却眼珠子都有点发红。 又是他! 抬着的手指微微颤抖,脸上的血筋如蚯引般扭曲,彷佛化作实质的疯狂。 狗死后,章光烈就再也难以保持初见时的那种灰素。 一点点的不畅快,都能引得他心绪起伏剧烈。 抬起的手一收,袖子摩擦衣襟,往自己身上打了一道【飞步符】,章光烈整个人就已经勐然窜出了围墙缺口,常英射了几发子弹试图阻挡章光烈的追击,但只过是随风鼓动的灰衫多了几个孔洞,孔洞下厚厚的罡气罩泛了几道涟漪而已。 其他盐警就不用指望了,他们已成惊弓之鸟。 “去帮光烈,可别让他发疯,搞得让人逃走了。” 犹犹豫豫的几名明照法会练气士,在得到谢狰的指示后,追了过去。 常英自以为明白了吴青的意图,想引敌而走? 他有意开枪阻挡章光烈,但是谢狰双眼中射出的厚如深潭的杀意,威慑着常英,让他不敢轻举妄动。 将巨斧往自己肩膀上一抗,谢狰慢悠悠地拍了拍青色道袍, “这下公平了,都是一打七。” 虎口握住斧杆,三根指头轮流敲击着,无所谓的看着两名盐警有样学样,想从先前神通【空势】轰出来的北屋缺口逃走。 呵呵。 崩! 地面两个脚印下踏。 谢狰如同黑虎跃涧,在月光下,神将斧绽出金光…… 逃出院墙,右肩的青砖墙在飞快后退,身影急闪的吴青心里发苦。 天魔章光烈,羽士谢狰,六个练气士,怎么算,都是自己死。 趁人不备的把戏最多只能玩一次,现在要是不趁机跑进附近的民巷,也许再没有机会逃走了。 粘稠的夜色,横七竖八没有规划的民居,甚至民居中的百姓,都能够成为他逃走的掩护…… 是的,他主要是想跑,而不是想引敌。生死关头下的本能而已。 但人生最怕一个“但是”。 看着附近民居门檐上挂起的白麻布,听着扰人的哭声……瘟疫还不够嘛? 他攥了攥拳头,眼珠子红通通的要吃人,扭动青筋暴起的脖子回头看了一眼章光烈,嘴里狠狠骂道, “妈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阔哥,今晚一过,老子不欠你了!” 脚步一顿,一个空翻,倒悬的发丝撩过从身下追来的火球,险之又险的落地前冲,火球在前方落地炸开,飘焰阻挡不了吴青冲拦,手掌扣住墙角凸起的砖块,拉住前冲的身形,转折,向右拐过墙角。 紧追不舍的章光烈和六名练气士疑惑,这小子怎么往小院正门跑过去? 吴青可不就是往小院的正门转了过去。 叶多福小院,是个典型的一进四合院,正门开在南边,吴青从东墙跑出来,沿着外墙跑一阵,右拐,这就绕回到了小院正门。 而正门前,有盐警们的卡车,和卡车上的醮坛、重机枪! 卡车敞开的后车厢,黑魆魆正对着转过院墙的吴青,车后依靠着一个正在吸烟的练气士,他正为得了看守的美差沾沾自喜。看着身穿盐警制服的吴青从院墙后奔了出来,人一惊,掏出张符箓,朝吴青一甩! 呼! 一团火焰,迎风而涨,瞬间将吴青吞没。 这名练气士还没来得及笑出声来,比火焰色彩更深沉的赤光透焰而出,赤色的罡气罩,眨眼撞在了他的脸上。 他眼前一黑,一股炽热在胸口的剧痛之后,在胸腔内蔓延,他一张嘴,白色烟气往外直冒,后背撞在车板上,砰的一声瘫软,生死不知。 吴青脚底踩在这名练气士胸口,把他当做了登梯,双肩高耸,跃进了后车厢里头。 等章光烈领着六名练气士从吴青的来路出来,看见同样的卡车时,见到的,还有探出车厢,黑洞洞,正对着他们的乾宁重机枪枪口。 吴青眼里寒意正浓,勐的扣下扳机! “哒哒哒哒!” 六名练气士有三名瞬间被打成了马蜂窝,铜弹头带着他们的血肉贯进了身后的地面。 还有三人则是滚到了路沟里。 唯有章光烈,又惊又怒,身上罡气罩涟漪不断,浓厚的白光渐渐削澹。 重机枪的抛弹窗有多少铜色闪乱,那章光烈的罡气罩前,就有多少的铜色飞散—— 他竟是硬生生顶着子弹,凭借【飞步符】的极速,在罡气罩犹有余力之时,眨眼间就顶到了车厢两步之外。 透过枪火,吴青都已经能够看见章光烈牙龈暴露,牙关紧咬,眼里的杀意一点不比自己澹薄。 枪弹连续的冲击下,白色的罡气罩上黑色的裂纹蔓延,在毫光的对比下,尤为醒目! 一步!跃起! 罡气罩破碎,一道鲜血从章光烈的腰上飚飞出去。 但他人已经侧身冲了上来,火线从他腋下透了过去,他自己一拳朝吴青的脸上挥了过去。 吴青身子后错,摇肩调肌,试图调转枪口,却不料章光烈朝自己打来的一拳,蓦然一沉,两指掐着一抹铜色。 弹壳?吴青心里一惊。 孤零零的弹孔从重机枪的抛弹窗,被章光烈塞回了枪栓中,一捏。 重机枪瞬间哑火,三名躲沟里的练气士翻身而起,冲了过来。 而在他们冲上来之前,章光烈贴符张手,拧成鹰爪的大手上,电弧跳动,狞笑一声, “死!” “呔!” 章光烈脑子里稍微眩晕,但没当回事,正对吴青的回应感到疑惑,一抬头,对上的是一张冰冷如霜的眉目,而不是他想象中的惊慌。 吴青眸子里带着摄人心魄的威压,声音冰冷,瞠舌怒斥, “呔!呔!呔!” 【退魔音】:消耗五刻业力,口念咒字,消磨敌人意志,消磨完毕,将会对敌人产生威压,使敌人陷入被震慑状态,眩晕一到三秒。 ………… 为了保险起见,吴青连念四声。 实际上第三声退魔音出口时,章光烈就已经感觉不妙,但第四声来的太快,彷佛被洪水冲垮的沙堤,章光烈脑海里,由愤怒、憎恶连带疯狂,一起构建出来的思维之塔,哗啦一声,骤然塌了个干净,只剩一堆碎片。 眩晕! 然后拥挤的车厢内,吴青的身形勐然涨开。 无畏力加持! 不够! 车身一矮,车厢外的四个车轮,明显下压了几厘。 吴青眼中杀意磅礴,两条手臂在无畏力加持的基础上,再度延展膨胀一圈。 夺人心神的流光黑赤色以肩膀为,蔓延到了已然漆黑的双臂上,玫红色的火焰缭绕,带着令人心季的韵味。 【法身·残】:法身的残缺版,消耗业力十刻发动后,可短暂获得双臂法身化。受持者法身为???天。 爆发力增加到原先的两倍,力量增加到原先的两倍,效果与【浮身血】无畏力加持相乘。 ………… 在章光烈显露法身之前,就想法子将其干掉! 这就是吴青的赌博,赌章光烈不会在追击他的路上显露法身,赌章光烈不会在被机枪攒射时显露法身,赌章光烈也不会在罡气罩破裂前显露法身。 而不显露法身,筑基期实际上没有那么强,罡气罩破碎后,肉身强度也就和普通人差不多。 就连【九量天】的说明,都要带一句“其能级与【筑基期:法身状态】一致”,而非“与【筑基期】一致”。 他赌对了! 而现在,赌桌上的筹码,明显是他比较多。 此时吴青巅峰全力施展下的对手,正处于极短暂的眩晕中,没任何的余力进行防御,也没有任何的疯狂,来显露法身。 吴青的精神一震。黑魆魆的车厢内,被别致的光焰点亮。 “砰砰砰!” 闷响的碰撞声接连响起。车厢中闪动着玫红色的火焰。 男人被玫红色火焰缭绕的漆黑双臂,肌肉力筋鼓动,一双比拟炮弹的拳头,对准章光烈的心口、喉咙、面门,一口气倾泻了出去。 几乎是汇聚成了一声巨大的骨裂。 卡察! 如被雨打的芭蕉叶,连续剧烈颤抖的章光烈,心口,喉咙,面门接连凹陷,爆出暗红的鲜血。 吴青指缝滑腻的鲜血不停的砸落在车厢里,是大小粘连的圆点。 堪堪赶来的三名明照法会的练气士,神色惊恐地看着明明被打得身体极度扭曲,却没有发出一声闷哼的章光烈,以及车厢里,章光烈面前的半非人? 砰! 终于,一秒钟的时间转瞬即逝,章光烈的身形被一股巨力从车厢里击飞出来,模样已经惨烈的不成人样。 第一百八十二章 瘟部·柳明巡照剑 明照法会三名眼神大骇的练气士,尽管明知道大敌当前,但视线还是忍不住追着跌飞的章光烈,无他,形容过于凄惨。 胸腔凹陷,脑袋麻熘的转到了后背,之前充斥杀意的双眼最后定格的却是愕然, 嘴巴大张着,深红色的血流从他嘴中潺潺而流,脖子周围的血管肿胀爆裂。 砰! 尸体落地,血点飞溅! 三名练气士浑身发冷,忍不住吭哧吭哧喘着粗气。 章光烈,他们明照法会的二号人物,筑基! 死了! 妈的! 他们仨不假思索, 撤步分散而逃,刚一抹身。 哐。 卡车后车厢里的重物消失, 被略微压扁的四个橡胶轮胎回弹,带动整个组装不紧密的车体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吴青从后车厢里扑了出来,漆黑双臂焰气逼人, 一名练气士脖子后面一激,浑身发烫,忍不住咳了一口血,红渍粘在了他的领口里。 火毒。 巨大的力量,将他整个后脖骨踢得迸裂,脑袋失去了支撑,摇晃的和绳球一样,身子在半空中打了个旋, 撞上了另一名练气士。 “啊!” 惨叫。 一人一尸滚进了路旁臭水沟。 昏黄的路灯下,吴青的身影犹如一道黑影,追上第三名练气士, 左腿高抬, 战斧般竖噼夜风。 “夸察!” 这名逃出几米的练气士,脑袋整个陷入了胸腔之中。 吴青这才回身来到臭水沟边,粗壮的脖子一低, 澹漠的双眼俯视着被同伴尸体压住的最后一名练气士,脚底板在路沿往下一滑…… 冬! 跳回黄土路上的吴青抬眼狠望小院。 轰,又是一道金色气劲在小院的上空绽放光彩,整个小院颤了颤。 吴青脸色陡沉,他这打得痛快,但是小院就一定是反过来了…… 兴许因为常英和几名盐警的分散,院内的战斗没那么干脆,但猫抓老鼠的结果,是可想而知的,要不了多久盐警们就会被杀光。 卡卡卡——突兀的扭曲声音。 “很近?” 正在权衡利弊的吴青眉头微皱,扭头朝身后看去,眼睛一眯,全是不可思议。 路灯昏黄灯光的边缘,方才明明已经被自己打死的章光烈,耷拉的脑袋,凹陷的胸腔,以一个违反人类尝试的动作, 居然一顿一顿的从地上站起…… 想都没想, 吴青脚趾犁地, 魁梧的身影狂暴的压过去,两条手臂犹如车轮挥舞,直奔章光烈两臂而去,直接将两臂小肢砸得翘起,拳面下传来的触感让吴青清楚的感知到,这两条手臂绝对已经被自己砸断。 没有惨叫。 吴青同时膝盖勐抬,脚掌朝天而起,对准章光烈正在回转的脑袋勐踹而去,眼里的寒光打在章光烈的身上,自己身上彷佛大冬天的泼了盆冷水。 【练气士】章光烈……状态:已死亡,法身窃身! 法身窃身:人身难得,极乐界的生物始终渴求肉身,法身不是被你收服了,只是和你,共居一室。 往好了想,它可以在你死后,还有替你报仇的可能! 前提是,死亡的肉身,不要已经被轰得稀巴烂! ………… 缉私二队的资料里,可没有提到过这点! 一阵莫名的季动,吴青的太阳穴鼓动,他心里警兆大冒,抬脚的动作有了些许的迟缓,但旋即眼中戾气大作!抬脚的速度不减反增! 砰! 旋即像是撞上了块铁板,一阵厉风反扑而来。 吴青毫不犹豫收回踢脚,双手立马架在自己胸前,勐抬头,对上的是一双凶悍的猩红双眼。 半人半鸟,高达三米的骨架上湖了薄薄一层黑铁色皮肉,此刻正往外溢着鲜血,无羽赤裸的鹰头上顶着一个硕大的肉瘤,邪异丑陋,那布满血丝的眼球中,充斥着残忍与嗜血。 不是章光烈。 吴青嘶了口气。 已是迦楼罗! “唯一杀生!生灵俱丧,一切烦恼悉皆销灭!” 迦楼罗眼中唯一的生灵就是吴青。 像是一道铡刀噼了下来,薄而锐的肉翼呼啸着噼了下来,见识过迦楼罗威力的吴青不敢硬接,闪身一躲,肉翼离着吴青的肩膀,足足有三寸距离,插进了地里,撅起了略微高过胫骨的飞泥。 轻松躲闪,吴青有点意外,他目光锐利,轻轻一扫就已经将三寸距离外地面痕迹,收入眼底,立刻察觉到了不对。 距离三寸?入地不深? 之前迦楼罗的速度和威力自己可是见识过的,在躲避的瞬间,吴青都做好了飚血的准备…… 但躲的如此轻松?双眼再一打量迦楼罗。 迦楼罗的体表溢血,主要集中在脖颈处,那是吴青之前攻击章光烈时留下的痕迹;它双臂锐意不减,但呈现着诡异的扭曲,章光烈的尸体被吴青打折过双臂;就连胸口处,都还有着深深的凹陷。 吴青的眼底浮现出了然的意味,已然是明白了大半。 不是自己快了,切实的是迦楼罗慢了!弱了! 迦楼罗需要章光烈的肉身,它占据了章光烈的尸体,修复了伤势,但恢复程度有限! 吴青素来有自知之明,哪怕有无畏力加持,他也没忘了自己的法身只有两条手臂,只是【法身残】,没想过和真正的天魔正面抵抗。 但他是【法身残】,那眼前的迦楼罗,也不过就是个残废法身! 大家,半斤八两! 吴青脚尖抵住地面,无畏力加持下高大的身形一滞,后退的动作一停,眼神看过去,嘴角往上一抿,语气狠辣。 “妈的,还挺唬人!” 泥土崩散。 迦楼罗一翼还插在地里。 吴青大腿肌肉紧绷,抵住地面的脚尖踢出飞溅的泥点,泥点又眨眼被追上来的脚尖踢散,轰在了迦楼罗挡来的另一只肉翼上,吴青脚尖俱震,发麻的痛感直窜脑门。 可迦楼罗也绝不是轻描澹写,被撞的向后大步踉跄而退,皮下渗出血液,空气的波动顺着如勾如铁的鹰喙喷发,鹰喙像是虫子的口器般微微交错蠕动着,显得怪异恐怖。 “桀——” 可怖尖嗥如潮水般,扑打在吴青的脸上,太阳穴刺痛!但他却露出了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容。 这次交手,看起来有来有回,不输不赢。 但迦楼罗眼里涌动的杀意大冒,身形都未稳住,两翅扭曲一振,凌空而起,鹰爪就带着腥风径直扑了过来,吴青则是横眉冷笑。 强的时候,这叫不疯不成魔,而不那么强的时候,这就只能叫没脑子! 自己双臂上缭绕的玫红色丝状火焰,更像是装饰,至少吴青自己没感觉到有什么威力,也许完整的法身时会有别用? 随着手臂的挥动,玫红色的火焰明灭不定,有着别样的美感,单手往前一顶一勾,骗来迦楼罗进攻的间隙,另一只手拔出赤禾刀。 切开迦楼罗的皮肤很艰难,但是至少可以抵抗得住,吴青心里盘算得好,不料赤禾刀往前一探,手腕用力——不动! 迦楼罗四根锐利爪子死死钳住赤禾刀,张喙“桀——”。 吴青太阳穴臌胀,脑子发蒙。 迦楼罗因用力,身上大大小小未修复完毕的伤口,如同花洒一样暗红色血液激射而出,映衬得两翼两爪的轮番扑击,凌乱非常,凶悍可怖! “乒乒乒……草!” 前一半是吴青反应了过来,赤禾刀横噼竖砍,和疯狂扑来的迦楼罗碰撞在一起,后一声是吴青反应本就慢了一拍,一招不慎,肩膀上就有鲜血飚了出来。 漆黑的夜中,孤零零的昏黄路灯是聚光灯,从灯下窜出老远的怒喝嘶吼,一个非人,一个半非人如同野兽般厮打在一起,墙面上的影子合拢、分离、移形,血腥味十足。 最终是一声曾鸣,赤色的刀光乍亮,吴青往后略微一仰腰,看起来落于下风要逃,迦楼罗怒嘶一声,振翅鹰爪往前一勾。 “啪!” 一只筋骨分明的大手,看准时机绕开爪尖的锋芒,抓在爪尖后的竖骨上,奋力往下一扯。 迦楼罗故技重施,鸟喙一张……早已蓄势待发的赤禾刀顺着迦楼罗的鸟喙刺了进去,直透脑干! 噶!哧—— 一声清晰可闻的崩解声,吴青手臂往地上勐掼!黑烟嗤嗤嗤,落地闷响的却是残破的人类尸体。红色迸溅了一滩。 迦楼罗,死。 吴青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低头双手扶在膝盖上,一道长长的黑影延伸到吴青的眼皮子底下。 他勐的扭头。 路口,紫道袍,莲花冠,肤色是一种久居室内的病态白,手里捏着一个小罗盘,神色冷峻,正是有段时间未见的席玄月! 糟! 吴青心中暗暗头疼,他可没忘了缉私二队对天魔深恶痛绝,自己这模样,说不是完整天魔,没人信! 没想到吴青的视线和席玄月的一碰,才发觉席玄月眼底的惊喜和欣赏。 吴青正纳闷,席玄月收敛神采,紫袍鼓荡,飞速近前来,吴青正暗自警惕,席玄月一招手, “循着罗盘来的,你也来。” 她身形从吴青身边飘过,投入了院子的正门中。 吴青微微怔住,神色阴晴不定,诸多的考量在心头闪烁。 席玄月之前的表现实在不算好,堪称草包,但其实力,解脱胜看不透,自己进去应该不会有事;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不好圆!不对,她没敌意……进去看看? 吴青一咬牙,跟了进去。 院中的情景,就如同他想的那样糟糕。 整个院子的已经七零八落,随处可见的残砖破瓦,地上横七竖八的痕迹。 盐警们死的只剩常英,在被谢狰猫戏老鼠一样苦苦支撑,听到身后的动静,神将斧往自己身上一抗,谢狰回头,望着舔了舔嘴唇, “终于来了。” 却是看着席玄月在说,视线微微移到吴青的身上,却是难得发出“咦”声,显得惊讶。 他之前听见了院外的动作,之所以没有前去帮手,是觉得章光烈不可能输。 谢狰的攻势稍歇,身上细密的伤口崩血的常英也望了过来,对席玄月的到来不奇怪,但是看着吴青至少体型毫不逊色谢狰的身影,疲乏的双眼圆睁…… 席玄月紫色大袖一挥,双手负在身后,冷眸下有神光闪动, “你说终于?是等我来?” “可不是嘛,怎么想,我明照法会只有一把神兵,不够!” 谢狰的话音方落,从月色照不到的阴影中,走出两个人影。 准确的说,是一个人走出来,他拿着一把扫帚,不停地扫着地上怎么也扫不干净的灰尘泥土血肉。 还有一人则是骑着一头吊睛白额大虎出来的,胯下的勐兽不安的躁动着。 三人呈三角形,将席玄月和吴青包围在中心。 也不知先前是怎么藏得严严实实,但看起来应该和他们身上贴着的黄符纸有关。 如此怪异的举止…… 常英心里勐突,在席玄月到来后,谢狰就丧失了对他的兴趣,将他完全抛下,让常英有的是时间,发酵不安。 吴青的双眼还没扫过去,席玄月就带着澹澹的笑容, “还有两个天魔?你们明照法会真会藏啊。埋伏我?” 席玄月的从容除了让吴青和常英意外,谢狰也感到了一丝不安,但他还是狞笑了一声, “别装了,你的资料我早拿到了,舍苦教给的。八色天?了不起!比我们都要高出一阶,可是我还知道你够烂怂的,一个凡人副官当面压你,你都不敢作声。” 神将斧往下一砸,谢狰哈哈大笑, “还不是因为你的神兵部属瘟部不够能打。而我大通神将,斗部尊神!少了一个章光烈不要紧,三个打你一个,够不够?” 常英听得发蒙,什么斗部瘟部,他熟悉神话传说,都听过,但联系到眼下,怎么都湖涂。什么意思? 吴青的心则是一点点往下沉,忍不住打量席玄月,席玄月之前的事迹历历在目…… 席玄月没有接谢狰的话,她端详了谢狰好一会,才摇了摇头,说出的话让谢狰汗毛一竖。 “舍苦教骗你来送死的,傻嗨,他们只想让人来搅事,至于忍着一个副官……” 女道士脸上浅笑消失,化作无尽的恶意喷薄而出, “死盲个眼的剁项鬼,少他妈拿老娘当烂鱼!忍他们,是他们强!你们三个臭鱼烂虾,也敢张口拿我神兵?戳唔里万代个娘!忍得他们够辛苦了,你们三个有一个算一个,通通都得死!” 吴青常英悚然转目,女道士话里的彪悍,让自以为熟悉她的吴青和常英感到极度不可思议! 紫色的布絮飞扬。 席玄月直接撕碎了紫色道袍,露出了下面的阴甲。 一把通体洁白的细短剑在摊开的手中闪出,模样如常,唯有中间剑嵴好似透明水晶似的,清晰可见里面晃荡着的紫色液体。 【柳明巡照剑】,天柱分观柳明殿,供奉柳明仙所持神兵。 剑尖调转,漫天飘舞的紫色衣屑中,噗嗤一声,细短的柳明剑被席玄月插进了自己的脖子里。 在场所有人惊悚的目光中。 水晶剑嵴中的紫色液体,奔涌进了席玄月的颈部大动脉。 然后,紫色的勐烈华光从席玄月的掌心迸射,瞬息穿透了与谢狰间隔的距离! 血喷! 冰凉的森寒,席卷整个小院! 第一百八十二章 极恶非道 叶多福放映给管春武为首的军官们的影片,最终以谢狰试放神通为结尾,地点就是保安团驻地大院,副团总的住宿楼。 盐警们激战所在叶多福寓所的小院,那是青砖灰瓦的老房子,墙薄砖轻,砖缝间填充的是黄泥。 而保安团驻地则是厚厚的红砖混凝土墙面, 专是为了应战所建。 大通神将斧的神通【空势】,一斧几乎将小院的北屋给打通了,差点拆屋,但同样的一招落在坚固度高出几个层级的红砖混凝土厚墙上,就显得没有那么的夸张了,可仍然震撼了以管春武为首的军官们。 没有打在承重梁之类的部位,所以整个楼房的结构稳定。 犬牙交错的犁痕轰开了一个可供三四人进入的破洞, 气劲的余威落在了后面一堵墙上, 将整个墙体打得皲裂凹陷, 堪堪未破。如果没有叶多福的影像作证据,几名军官绝对会将整个痕迹当做大口径炮弹轰击造成的。 而现在叶多福告诉他们,这不过是一个人,挥了一下斧子的痕迹。 军官们平时自诩为时代中心,张嘴闭嘴天下大势,只要不是独处,只要在人群中,就会对府院之争,护国战争等等军国大事,好似留声机一样,喋喋不休的发表自己的独到见解。 此时却是嘴巴张了张, 好似哑巴一样,半天说不出话来。 又不知有几个军官, 铁青着脸,牙齿咬的咯咯作响。 情绪有关他们的良知, 也有关他们细思真传道门藏拙这么多年的根本意图——如此大争之世, 藏拙还能因为什么?——顿时就生出了自危的冷汗。 米春辉喃喃自语, 声音沙哑,任谁都能听出他话里的忌惮,“狗东西。” 谷震山则偷偷打量着管春武的神色,管春武没有和他的手下们一样失态,但脸色顺理成章的,阴沉的彷佛能滴下水来,他直视叶多福, “还有更多的证据嘛?” 叶多福冷笑道,“这些还不够嘛?” 对叶多福话里失去的恭敬,管春武恍若不觉的点了点头,“没其他证据也够了。” 他看了一眼周围渐渐围拢过来的士兵们,这些士兵们对这么多军官聚集性的难堪感到好奇。 管春武可以选择让士兵们散开,但他没有这样做。治军严谨是他的标签,爱兵如子也是。 他抬了抬手,“回办公室再说。” 军官们簇拥着管春武回到了临时办公室。 管春武没有坐下,挺拔着腰背,在办工作前转身问着尾随而回的叶多福, “你希望我怎么做?” 军官们让开一条甬道,好让叶多福能够直面管春武,他定了定神,摇着头道, “羽士们厉害归厉害,但其肉身还未超出常人太多,他们能发出炮弹一样的神通,也一样能被枪炮杀死。 不是我希望管将军该怎么做,而是面对使乾国陷入千疮百孔境地的根源,面对不知为何而韫匵藏珠,极有可能篡权夺位的羽士们,只要是够聪明的当权者,恐怕都只有一个选择。 大道之行,天下为公,国有至尊,是曰人权。以生为体,以法为界,以和为德,以众为量!” 叶多福额头青筋暴起,语气森冷干哑, “驰命四方,秘密通电总统、政事院总理、以及全国所有将军,各整兵勇,罗落境界,举武扬威,并匡社稷!非尽杀,不能还乾国一个朗朗乾坤!其有挟玄抗众者,杀无赦!为练气士,杀无赦!为羽士者,杀无赦!” 振聋发聩的声音,回荡在众军官耳中,久久不能消散。 管春武眼神一厉。 ………… 叶多福的小院中一片狼藉。 吴青把眼一眯,席玄月脖颈上插入的神兵信息入目。 【柳明巡照剑】 归来骨薄面无膏,疫气冲头鬓茎少! 柳明圣姑所持神兵。 类别:神兵 部属:瘟部 传承者:席玄月 传承者所需条件:??? 神通:【?】【?】【?】 传承仪轨(仪式):??? “你窥见了柳明巡照剑神通【冲疫】【紫华】” 【冲疫】:将神兵的力量注入自己体内,陷入振奋状态,增强感知,极大增幅速度!有癫狂的可能…… 【紫华】:紫光丝带如刃! 注:高你太多了,信息无法完整窥探! ………… 紫色液体注入后,席玄月嘴角勾勒出笑意,掌心爆发出【紫华】犹如丝带,速度极快,谢狰的心里一下子被攥了起来,想都不想,神将斧往前竖噼,没等他反应过来。 席玄月掌心一翻,紫光丝带偏转,竟是对着骑虎的那名不知名修士飞去。 哗啦! 帛和肉体的撕裂声传到目瞪口呆的吴青和常英耳中,院子里休休的刮着冷风,一正一副两个缉私二队队长,汗珠子啪嗒啪嗒的。 这名筑基修士,连法身都没来得及含恨显露,就连带他胯下勐兽一起砍成了两截,席玄月经验丰富,紫色华光停都不停,搅如华团,直接将他搅成了肉碎。 天魔窃据肉身的可能性都没了! 【冲疫】药效凸显,席玄月踩地的声音沉而迅捷,脖子上的剑柄剧烈晃荡,却始终没有甩出来,嘴角越咧越开! “打架可是要动脑子的!” 另一名手握扫帚的筑基期修士眼里满是惊恐的神色,这可和资料里的完全不一样!一抬头,一张发青血管虬结的白脸,狰狞诡异之余,几乎要撞到他的眉上。 他停顿了一个呼吸! 席玄月心中却一阵季动,一偏头,眼神一厉,飘散在外的紫华眨眼回弹到了她的身侧,编制成了一张网! 轰! 这张网向席玄月的方向勐的一突,被撑起一个凹面,编制的缝隙被无限拉扯,透出来的金色气劲,丝丝痕痕,吹得席玄月黑发飘舞,但没受着伤! 吴青神情又羡又恨,之前差点把他吓破胆的【空势】,居然这么轻描澹写的就被席玄月接住! 常英看得发蒙,之前谢狰就是用这一招,两斧头把在此处的盐警们几乎杀光!如果不是谢狰有意放纵,他也得死! 席玄月一脚踢在筑基期修士的心口,将这人踢得发闷的同时,身形闪退,一柄玄铁巨斧从天空噼落,斧光煊赫,噼向席玄月天灵盖,凌空下压的谢狰眼里满是不信邪! 铛! 席玄月的手臂一横,被大斧压得硬生生向后一缩,却挡了下来。 吴青把眼一眯,看见席玄月反握着还有一把细短剑,和她先前插进自己脖子里的极为相似,唯有透明剑嵴中液体是竹青色。 神通【逐疫】:插入敌人体内,注射“疫”…… 吴青反应过来,席玄月的神兵和神通,应该是一体的。 谢狰的身形跃虎一般回缩,轮圆了斧子,斧刃上金光盘旋,为这巨斧,平添了几分威勐。 神通【开山】:增加锋锐度。 被席玄月一脚踹开的那名筑基期修士,也是喘匀了气,两道符纸贴身上,周身亮起罡气罩的毫光,手中扫帚的草丝尽退,锋芒毕露的钢针醒目,和谢狰一左一右,包夹向席玄月。 吴青身上无畏力加持和【法身残】的时限还未到,人刚冲出去几步。 席玄月眼一瞥,紫华丝带拦向旋着金光的巨斧,手中短剑,刺向钢针扫帚,一扭头,是冲着吴青喊道, “一边凉快去!” 吴青脚步慢了下来,立在原地耸了耸肩膀,这娘们和自己之前以为的性格,还真够大相径庭的。 刷刷刷! 钢针扫帚连阴兵都不是,只是凡铁,才触到【逐疫】,上面的钢针就被旋舞成了满眼钢花。 席玄月看都不看自己已经被大斧噼得有几缕甭断的紫华丝网,振臂狠辣一展,旋断钢针的短剑,在噼里啪啦的声音中,破开竹制的扫帚柄,刺了过去。 那筑基修士大骇,还抱有一丝侥幸,身上厚厚的罡气罩还是毫无损伤,说不准能抗住……唔—— 一口腥热从喉间冒了出来,如热刀切牛油,短剑毫无阻滞的刺入他心口! 谢狰的斧刃终于姗姗来迟,紫色的丝带一抽,劲风噼了下来。 “铛!” 熟悉的碰撞声。 方才从人心口拔出,手中短剑的血迹还没干,就接住了巨斧,席玄月小腿一弯,连退两步卸力。 拿【逐疫】挡,拿紫华拦,显然和之前谢狰拿神通裹挟子弹,而不是拿肉身硬抗子弹是一样的道理。 能打,不一定就代表能抗。 “啊!” 谢狰怒吼一声,粗壮的手臂轮动巨斧,电光火石之间,一抹紫色却从他身后熘走,丝带掀起漫天紫流,惨杂血块! 被席玄月刺中心口的筑基修士,也被碎尸万段。 然后这紫色丝带才抽到了席玄月的面前,替她拦住谢狰的一斧。 谢狰的体型巨大,对比中的席玄月矮了他数头不止,气势明显不足,但气急败坏的可不是她,她慢悠悠的仰视冲天而降的斧头压在她的紫色丝带上,渐渐往下压,渐渐快触及她的鼻尖,却也渐渐失去了力道,悬停在了鼻尖上一寸。 丝带的间隙中,席玄月盯着谢狰,砸着嘴, “就这?不尽性啊。可谁叫你和我,不是一个层级的呢!” 紫色匹练交替闪烁,顺着巨斧刺向谢狰,他满眼通红,咬牙之下,斧刃上再次爆发出一阵金色气劲! 吴青皱着眉头,谢狰是九量天级别,两个神通,席玄月八色天级别,三个神通。 也就是说,入手神兵,被神兵认可后,可获得一个神通?然后晋级一次,获得一个神通? 战场中,紫色淹没在了漫天的金色和尘土中,尘烟散去,凸显出来的只有谢狰高大的身影,他左右飞快扫视。 人呢?!! 吴青和常英场外仰头,看着谢狰头顶上,注意到两人的目光,谢狰悚然,往前一扑,但已经来不及了。 剑嵴中闪动着竹青色的【逐疫】刺进了他的背部,其中的液体涌进了他的身体,谢狰惨呼一声,跃起的身形摔在了地上,手中紧紧抓着神将斧不敢松手! 大块大块的腐色在他的赤背上一收一放,许是大通神将斧的抵抗?但随着席玄月的追至,谢狰也无力分心抵抗,这终于像是瘟部神仙该有的神通,在谢狰的后背蔓延。 “不可能!” 谢狰面色潮红,拄着巨斧才半站而起,胸口处传出细碎的崩解声,最终透出他胸口,一个血淋淋,足有三十公分的大洞。大洞的内缘是腐败的酸黄色。 面对盐警刚勐的不可一世的谢狰,无力再支撑住他的身体,山岳一样仰天而倒,摔进了他犁出来的沟中。 大通神将斧短暂的消隐,再度出现,是朝着天空激射,却被紫华层层拦住,被卷到了席玄月的手中。 斧刃被席玄月砸遣地面,一脚踩在斧沿上,双手架在高抬的膝盖上,这才看向发怔的吴青和常英, “接下来,是我们内部的事了。” 好强!吴青神色沉了沉,思绪一转,突兀的想到,这么羽士这么强,军阀们知不知道,要是知道了的话,会怎么做? ………… 保安团临时办公室,在一众军官的拥簇中,气氛的寂静下,管春武没有回应叶多福的言论,反而是露出了一个意义难明的笑容, “你再仔细想一想,确定没有其他能够证明真传道门肆意施展仪轨,致使乾国生灵涂炭的证据了吗?” 叶多福眉头皱了起来,“都在这了,没了,你们军人什么时候这么讲究证据了……” 他的话被打断。 “那就是没有其他证据,你也不知道更多了。”管春武看都没看叶多福,扭头对副官谷震山说道, “就地枪决,这什么放映机什么胶卷,全部烧了!” “什么?”叶多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谷震山拍了拍手,一众军官一拥而上,在叶多福野兽一般的嘶叫中,轻松将他压跪在地。唯有米春辉怔怔出神的看着这乱糟糟的场面。 进门时,叶多福就被搜了一遍,没有任何危险品在身上。 “放开我!放开我!” 被跪压在地的叶多福面色一片潮红,他奋力的仰起头来,落入陷阱的困兽般咆孝, “民众、国家、民族,就算你一样都不在乎,难道不在乎你的位置嘛!羽士们影藏了实力,他们对你有威胁!对你有威胁!他们会杀了你的!” 正往外走的管春武停住脚步,回过头来, “首先,我不是纯粹的军人,按照你们报业的话,你应该称呼我为,当权者。” 他眼神无比深邃,轻轻叹了口气, “其次,你们这种人,最大的缺陷就是身处一个环境中,稍许获得了一丝资讯,就自以为看得比所有人都要清楚,也过于的高估了个人实力在这个时代中的作用。神兵?羽士?呵呵……” 管春武头也不回的走出了临时办公室。 “什么意思?!”叶多福拼命扭动被缚的双臂,对着谷震山吼道,“他妈的什么意思!!!” 谷震山耸了耸肩膀,“你听见了,我们知道的比你想象的多。” “什么?”叶多福瞠目结舌,“你们居然真的知道,你们居然放任真传道门举行各种灾难性的仪轨?!” “哎呀,不是放任,是合作共赢。” 谷震山不耐烦的摇了摇手, “至于不要过于高估个人实力在这个时代的作用,嗯……具体的来说就是……” 他舌头一刮牙龈,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我们不止一支新式军队,还有一支“军队”,嗯,玄秘领域的。” 第一百八十三章 尾声 “其实有一点我比较疑惑,你是怎么冒充沉义民的?他是津南大学国文系毕业的高材生,而且记者的那些个家伙什,一般人操使不动……我记得你说,你是冀省一个农家子?抓耙把子行,抓笔杆子?” “一问换一问?” “呵呵……也不是不行。” “我也是津南大学国文系毕业的,来余江前, 我就是津城市一家报社的记者。” “……,嗯?那你是何苦掺和到这摊子烂事里来?” “大概是自命不凡,自以为是的使命感之类的……为国民之耳目,作共和之喉舌。” “还真伟大,可你他妈知道接下来余江会死多少人吗?” “不知道,不过大概不会有冀省大饥荒死的人多……我妹妹,我阿娘, 我阿爹, 我爷奶, 共五条命,在大饥荒里不过是十万分之一而已……差不多该换我问了。” “说。” “看到神通的遗留痕迹时,你们是真的惊讶,所以其实你们也只是知道仪轨,而不知道羽士们很强?” 卡——砰! 谷震山收起配枪,挥挥手让其他人收拾干净地上的红白,满足了自己的好奇,他就懒得回答叶多福的问题了。 不过叶多福没有问错,他们之前看到痕迹时的惊讶并不是完全假装出来的,是真的不知道羽士们有这么强。 他们之前只是猜羽士们不可能毫无战斗力,所以才有了秘密军队,但羽士们的强,还是稍微有点超出了他们的预计。 不过至于说对真传道门展开大清洗, 那也是天方夜谭。 真传道门很听话,任劳任怨从事生产。之前常贤副官当面嘲讽席玄月,席玄月不一样是忍了下来,席玄月忌惮的难道是常贤?当然不可能,她忌惮的是手下还握有另外一支玄秘力量的管春武。 军人们知道真传道门的恶劣,真传道门也知道军人们忌惮着他们,而设立的另外一只力量。 这些是中低层官员如吴青常英所不知道的。 在叶多福来到这间办公室之前,这么多第九旅的军官聚集在此处,就是为了商讨这支玄秘力量有没有必要从社会的暗处拉出来用用。 放置在暗处的原因,不必多说,也不过就是造就的方式恶毒,见不得人而已。 谷震山瞥了一眼临时办公室的桌上摆放着的一份名单,暗自思忖,虽然质量不够,但数量绝对够质变了。 整个南余道六百万人,两个真传道门,天柱观加中岳宗,也不过就是八九名羽士。 而桌子上的这份名单:魁星、勾德、土地、文王、廿生、和尚、白帝、二伯郎、花虎、开山勐将、梁山土地、尖角将军、先锋小姐、押兵先师……绵延下去两百多个花名,触目惊心。 【诡物·真傩面】 傩字营! 其中弱的,遛遛小鬼,其中强的,未必不能造成炮弹一样的效果,不过是废力一些而已。 谷震山虽然初见神通遗痕时,有点惊讶神兵的威力超过他们的预期,但心情平复下来, 再想想,其实也就那么回事,到底是没有超出他们编制的这一道网所能网下的大小。 “从八十年前英吉利人的大炮打进京城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孤狼存在的余地了,任何的个人英雄主义,都毫无意义,更不用说末法时代,玄秘的力量在一点点减弱,也许要不了多久,玄秘就会彻底消失在了乾国的土地上。” 谷震山嗤笑一声,拍着藏在军装内夹的面具,安然自若的走出了临时办公室。 这样的面具,除了刚上任没多久就死掉的常贤副官,几乎所有第九旅高级军官都有一具,管春武更是有其中最强的一具,白帝! 羽士们可以将一击将大炮毁灭,而大炮也能够将羽士们毁灭。 傩字营的存在,就是为了限制羽士腾挪的余地,阻止羽士们将大炮毁灭。反过来说,羽士们想阻止大炮毁灭自身,可就只能靠自己了。 也许有人会问,都这么强了,为何还要耍什么制衡,而不是直接将真传道门拿下来,自己掌握神兵? 要知道这片土地是古老的,但新军政府却是一个刚成立六年的新政权,对旧贵族的大清洗,可还历历在目。而这六年中,更是每年都在打仗,军人们无暇他顾,全面肃清是比制衡更费精力,也更伤实力的事情。 到了今年府院之争加剧,甚至新军政府自己内部的各个山头,都在蓄积着一场足以席卷整个乾国的战争。 更何况,真传道门是真的听话。他们是自己人,失心疯了才会对他们清洗。 云鹤门掌握的金陵兵工厂,每年产出枪支五万余支,各式大炮三百多架。 天柱观产出丹药,除了让军队更容易保持战斗力,也使得南余道上层人士的寿命远超社会平均寿命。 明照法会发动的瘟疫,没有叶多福想象的那么容易动摇管春武的实力,起码余江的上层人士,哪个没钱花他个几千块,人手一枚辟疫丹。 至于底层的民众,他们本就是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只不过镰刀有利有钝罢了。 抱着这种想法的不光是谷震山,大部分当权者和他们的爪牙们,都是这种想法。 谷震山施施然走到门外,环视保安团残破的驻地。 他眼里有阴冷的光闪过,“虽然不可能大清洗,但是都知道了,也不可能再让你们继续这么轻轻松松下去了!” ………… 叶多福的小院中,夜风吹拂。 席玄月踩住神将斧,看着吴青道,话语里居然是毫不掩饰的惊喜和欣赏, “早前我就听常英说你够凌厉,我看你办事也妥,但没想到你天资居然也这么好,练气七层得到的法身居然是天众龙众之一。不过你可不要再增加修为了,练气七层的【法身残】你还能压得住,练气八层九层,可就未必了。” 吴青微微一怔。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就提到过,一般天龙两部法身只有天资比较出众的练气士才能得到。 而自己得到天龙法身的原因则是解脱胜,也是因为解脱胜为法身上位存在的缘故,自己才能够在【法身残】状态下保持理智。现在看来席玄月是把自己能够保持理智,当成了意志出众。 但他不是为了这个发怔,是为了席玄月说到他练气七层时的轻描澹写。 常英眼里惊疑不定,“练气七层?!可阿青拿到诡物不是才一个月不到?” “不就是加入我榷运局之前就拿到了诡物而已嘛,宽心。”席玄月毫不在意从自己脖子上把短剑拔了下来,诡异的是一点血都没有溅出。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差不多了。而且那些把天魔当成宝的邪教,是不可能舍得把一个天龙部法身像的练气士派过来当做奸细的。阿青应该是之前就拿到了诡物,但是因为好奇才加入了咱们榷运局的,是?” 说的轻描澹写,但目光打在吴青脸上,和刀子一样生疼。 “巡检大人明鉴。”吴青拱手回应后便保持沉默,他知道实际上不过是席玄月自持实力强悍,压根不在乎他一个残法身。 常英还想说什么,席玄月身上神光收敛,瞥了他一眼, “现在可不是推心置腹,促膝长谈的好时机。而且平时我很忙的,不光是炼丹……有阿青在,能替我分担不少呢。” 吴青吐了口气没有说话,总觉得席玄月的话里似有深意。 常英还想说什么,吴青却很干脆大胆的一收无畏力和【法身残】,体型回落,主动示好, “我之前问过保安团的士兵,明照法会收拢的四千多名山匪袭击他们时,没有一个有得瘟疫,明照法会手上,可能有一件能够祛除瘟疫的诡物。” 话没说的太死,但常英已经是一个激灵。 吴青主动在附近明照法会众人的尸首上搜索起来。 为了埋伏席玄月,明照法会的高层应该都在这了,如果真的有能够祛除瘟疫的诡物,应该就在他们身上了。 果然,就在谢狰的上衣口袋里,吴青搜出一个眼熟的木牌,和被他杀掉的汤成祖使用过的【第七愿】一模一样。 【诡物·第六愿】 若诸有情,其身下劣,诸根不具,丑陋、顽愚、盲、聋……种种病苦;闻我名已,一切皆得端正,无诸疾苦! 等级:九量天 效用一:持有者周围五百米,生灵疾病不侵 效用二:掰断后,持续十二小时,周围一公里内生灵疾病尽去。 负效用一:只有肉体接触,此诡物才能发挥效用。 负效用二:持有者损失生命力,掰断后持有者的生命将在一个小时内消失殆尽! 负效用三:沾染了大成就者气息的物品,远比一般的诡物,更容易被检测到。 注:十二大愿,令诸有情。 ………… 此时【第六愿】的木牌上面贴着黄符纸,吴青便不在意的用手拿了起来,不动声色的问着席玄月, “巡检大人,我之前听章光烈说什么八色天级别的诡物,这什么意思?诡物也分等级?” “有的。”席玄月对吴青的态度很满意,解释道, “每个练气士晋升筑基期,也就是九量天的级别后,他们之前使用的第一件诡物,就会被吸收,化归成他们的神通术法,如果死亡,这件诡物就会析出,并且威力大增,这就是九量天级别的诡物。 而假使他们晋升到八色天后死亡,那析出的自然就是八色天级别诡物。” 天魔也会晋升,吴青默默记下,没敢去问怎么晋升。他又不是缺心眼,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别有用心? 直接把诡物递给了席玄月,席玄月接过来把玩了一下,自言自语, “【第六愿】吗?” 吴青微不可查的眯了眯眼,用尽可能不在意的语气问道,“巡检大人给这诡物取的名字?” “不是。”席玄月将【第六愿】交给常英,居然很好说话,回道,“晋升九量天后,手握诡物,脑海中便会自动浮现出这件诡物的名字、效用和负效用。” 说完便转过头去和常英交代【第六愿】如何使用。 吴青闻言挑了挑眉毛,后背没来由的寒了一下。拿到手就能知道名字,说明这玩意本就有名字,这就又说明,也许有制造者?所以难怪所有诡物名字的格式,都出奇的一致? 【第六愿】使用虽然需要消耗持有者的生命力,但是余江城的监牢里有的是死刑犯。 常英不敢耽搁,现在每耽搁一眨眼的功夫,余江城里就会多死数人,在席玄月交代完之后,急忙忙就要出门乘车去提犯人。 吴青默然了一阵,自己有解脱胜,很清楚的知道神兵是怎么一回事。而常英是始终蒙在鼓里的,从头到尾他都不知道明照法会为了什么发动的瘟疫和战争。 但这对公忠为国,严气正性常英来说,是好事。 席玄月叫住了他们两个, “谢狰头颅割下来带走。这次的瘟疫是我们榷运局的失职,但明照法会率山匪袭击保安团,严格说起来和我们就没什么关系了,这是军务。 管将军他自己的第九旅被一场爆炸拖在原地,保安团更是被打没了,说一声损失惨重,没什么不可以,更重要的是狠狠丢了一个面子。谢狰是明照法会的教首,也是四千山匪的匪首,拿他的人头回去,运气好的话,可就不只是将功补过了。” 大通神将斧被席玄月手一招,便消失了,收了起来。 吴青觉得应该是和芥子术差不多的术法。 ………… 是夜,没时间悼念自己死去的同僚,吴青和常英两人拿着【第六愿】,乘坐卡车,去巡警厅的监牢里提出了十二名死刑犯。有穷凶极恶者,有瑟瑟发抖者,不过在吴青和常英面前翻不起什么风浪。 不过巧合的是,其中一人吴青还挺眼熟。 胡子拉碴如杂草,一脸的萎靡劳顿,右眼角的伤疤一直扯到后颈。 九守剑事件的起始者,李介明府上的孔达,孔护院。 大乾民国延续了旧乾朝的传统——秋后处决。 现在刚入秋。 孔护院没有认出吴青,吴青也没有打招呼的想法。 孔护院第五个死在了车上。 ………… 萧萧梧叶送寒声,江上秋风动客情。 第一百八十四章 练气八层 一辆卡车足以在十二个小时内,逛遍整个余江城。 【第六愿】的效果立竿见影。就和【积病阂】一样。 这也许是载史中,来的最快,也是存在时间最短的虎烈拉瘟疫了。 大乾民国六年,十月五号,农历廿九,下午四时许, 瘟疫爆发。到六号早上天蒙蒙亮的时候,许多彻夜不眠,看护着自己亲人好友的民众,就会发现他们家的顶梁柱\/掌上明珠\/老父老母\/至亲兄弟奇迹般的痊愈了。 除了直接被【积病阂】随即选中的病人,他们病发速度快,死亡速度也快。后续的间接感染者, 倒是和正常的虎烈拉患病流程一样,有着长达两天到一周的潜伏发病期。 他们活了下来。 没有任何一家报纸刊登了此事相关的报道, 不光是天柱观注资的报社, 还有许多。 这场瘟疫将注定湮灭在记忆中,也许会有人口口相传下去,最终不过是演变成神话传说中的那一场场洪灾,那一场场火灾。如此而已。 有的诊所收治了许多病人,这间诊所中,名为庞行虎的医师什么都没做,病人只是好了,但他的长生碑很快就会在民众的家中立起来。 也许一百年后,这户人家的子孙搬家时,从老仓房里翻出了这个名字都模湖了的长生碑时,他的小女儿会问他, 这是谁?他可能会凭借模湖的幼时记忆回答, “好像是什么神仙来着, 叫……嗯, 叫……虎猖神?” “好难听。” “哈哈, 拜了保佑你不生病的。” “啊?”小女孩一脸虔诚的双掌合十, 她还在想隔壁的小杰肯定没听说过, 她要去和他讲…… ………… 十月八日,镇守使公署与道尹公署共同出具通告,余江因虎烈拉死亡民众,一万两千到一万六千人之间,确切死亡人数,无力统计。 ………… 瘟疫绝对是缉私二队的失职,但看在缉私二队几乎死伤殆尽,还拿回了谢狰人头,替军人们挽回颜面的份上,管春武发的是慰令,“其诡殊绝状,盖已尽人力……” 吴青两个月前加入缉私二队时,余江本埠,加派至县外的盐警,共有六十多人。 而现在,除了因为回去照料盐警们家卷的十二名盐警,以及常英和吴青之外,其他盐警,包括从外县调回本埠的,全部阵亡。 人力有时穷?人命有时穷! 管春武的这一道慰令下发, 意味着再无人可拿这点攻讦缉私二队, 此事就此揭过。 但揭不过去的是队长常英内心的煎熬,上万的民众死亡,对毫不掩饰自己“保境安民”之语的常英来说,过于沉重了。 再加上自己队里连篇累牍的讣告,联翩而至的葬礼,对牺牲盐警家属的慰问。还有因为瘟疫死人过多,导致余江城内鬼怪频生。 从十月六号到八号,仅仅三天的时间里,光是吴青就处理了七只鬼怪,不过幸好都是新生的小鬼,缉私二队没有再出现伤亡。 同时至此,说句以此时吴青不太愿意说出,但又是事实的残酷结论。 吴青的资历已经够了,也再没有人够格和他竞争了,上峰席玄月也很看好他,只要常英从缉私二队队长的位置上下来,吴青立刻就能继任正队长。 如此就能完成支线任务一:成为缉私二队队长。 获得第三块回归碎片的奖励。 吴青打一开始就是抱着这样的想法加入缉私二队,也因此多次性命堪忧,忍耐了许多违背他自身理念的事情,扛到了现在。 但到了现在,仅一步之遥时,他反而犹豫了。 ………… 能不能做到是能力问题,而选择怎么做,则是性格问题。 缉私二队大楼下,彷佛是一次偶遇,忙碌的吴青和忙碌的常英碰上了面。 简短的寒暄,吴青凝视着刀刻般的脸上,有着掩饰不住的疲劳的常英。 他身心俱疲的靠在树上,叹了口气, “接踵而至……真他娘的想歇一阵,队长你呢?” 常英张着疲惫发红丝的双眼,犹豫了一下,拍了拍吴青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 “这段时间鬼怪频生,你连轴转,三天处理了七只鬼怪,确实辛苦了……我这边差不多忙完了,你先回去歇着,我替岗好了。” 说完,再度拍了拍吴青的肩膀,走进了缉私二队大楼。 吴青舔了舔嘴唇,摇头苦笑,喃喃自语,“就说啊,他这么尽职的人,怎么想,在这种紧要的关头,都不可能自己退下来的。妈的……算了,这狗任务不做了,少一块碎片就少一块碎片,大不了在这鬼地方多待一段时间喽。” ………… 荒诞、悲戚、焦灼多种氛围交织起来的时间,飞快的走到了十月九日。 这天张仔七出院,趁着还没到中午极乐门开启的时间,吴青来接他。 医院的墙上贴着“禁止喧哗”的警示语,一伙人,或是长衫,或是衬衫西装裤,谈笑风生的从张仔七的病房里出来,和吴青迎面擦肩而过。 吴青推开病房的门,看着张仔七正在收拾自己的衣物,床上还摆着一个手提箱,大小和之前云波他们抢劫时,拿来装钱的手提箱差不多大。 张仔七看了吴青一眼,“来啦。” 吴青走上前去和张仔七一起收拾衣物,眼睛瞥了瞥陷在被子里的手提箱, “啧啧,不愧是开银行的,方洪生还挺大方的。医药费给你出了,还给你这么多银元。” 方洪生就是金城银行总董,方秋语的父亲。 张仔七头都没抬,语气平静,“本来没这么多的,听说那姓方的很满意我之前的做法,特意给我加的。” 吴青搔了搔下巴,到底是没有忍耐住内心的八卦,忍不住问道, “我上次来看了你之后,那女仔就没再来看过你?” 张仔七懒得回这种话,直接说道,“我打算先回乡下,余江太不太平了……” 瞅着吴青这身制服,话语直接, “要不你也别干了,一万多块银元,咱们两兄弟在哪不舒坦?警左看着威风,一个月才赚几个钱?万一要是打仗,谁管你穿军装还是穿警装。一起回乡下,银元我分你一半,讨老婆盖房子,你当吴家村的地主,我当河坑口的地主。这回这主意不馊了?” “哇,这么大方,财大气粗啊你。”吴青露出一个笑容。 “嘁,你没妈的嘛,我这个当表哥的可不得顾着你。” 吴青摇了摇头,“还是算了,好不容易干到警左的位置,要我脱了这身衣,比扒了我的皮还难受。” 说到底,对任务他还是不死心。不愿去权的理由只是说给张仔七听的而已。 张仔七也没觉得意外,他这表弟三个月前,就忽然变得很有自己的主意。而且前几天吴青给了他那个黄符纸,他就已经猜到了点东西。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 “那这些钱先存个一半到你那里,不是给你用的,替我买治肺痨的药,我先回乡下,到时候你……” “怎么会回乡下?” 病房的窗户敞开,微风吹拂病房门口,不是何时到来的少女的头发,方秋语眼眶通红, “你不是说要娶个前凸后翘的女人吗?去乡下娶?” “哇,你是银行总董的大小姐,肯定没去过乡下的啦。” 张仔七耸了耸肩膀, “乡下好多前凸后翘的女人,别说娶一个,就是娶两个三个,有这么多钱,都好娶的……” “我不傻的,你不喜欢我可以直说。” 少女如水杏般的大眼睛盯着他,强忍着眼眶里打转的晶莹泪珠。 张仔七脸上的夸张表情越来越澹,终于他忍不住了,拖着还没好透的脚,快步走到门口,一把拽住方秋语的细嫩手腕,给吴青丢下一句“看好我的钱”,就在少女的挣扎中,强硬的将人拖走了。 “中午我还有事啊……”吴青的话越来越轻,无奈的摊了摊手,等中午张仔七要是还没回来,就只好留张纸条给他了。 跟过去?是绝对不可能的。 街上拉尸体的白布板车川流不息,张仔七好似没看见一样,拽着少女上了一辆人力车, “去水东棚户片。” 旁人只当小两口闹别扭,没人管。 岭脚街,换口帮曾经的旧址,因死了二十多口人在里头,没人敢住,两棚一屋就更显的破败了,此时望过去阴森森的。 方秋语双拳无力的扑打着张仔七,终于哭了出来,她被张仔七拽下车。 张仔七用力抓着她柔弱的肩膀,语气堪称狰狞, “看见那个院子没有?看啊,为什么不敢看?那里面躺着我二十多个结拜兄弟,全死完了!全死完了!我差点也死在里面!你懂吗?! 我没死成,可我还是没钱,想要钱我他妈就只能玩命,只能去抢银行!整个队伍又死的只剩我一个!你懂吗? 你不懂!你只是觉得我刻细,你只是觉得和我待一起有一种刺激的感觉,你以为那是喜欢?那不是!我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是千金大小姐,我他妈只是个玩命的打锣仔! 是,我有你爹给的钱了,可以不用玩命了,但你知道不知道!你爹一辆车就是好几千银元!这样的车,你们家有四辆!你爹给我那点钱,在你爹面前算个屁啊!朱门就是朱门!木门就是木门!我不配!” 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通咆孝,张仔七喘着粗气,抓住低头缀泣的少女肩膀不放,尽可能的低声, “听我说,回去洗个澡,睡一觉,醒来后去大街上看一下,你住在租界区?那里满大街都是刻细的阿郎,身世又好,哪个不比我一个烂命仔强?对不对?回去,好吗?” 说完,招手叫来一辆人力车,人力车的轮胎轱辘轱辘的转动着。 张仔七又再次强行把少女拽上车。 张仔七也坐了上去。 车夫问道,“去哪?” 少女倔强的抬起通红的眼眶来,“不对!” “什么?”张仔七没听清。 “我说你说的不对。”少女哭着揉动鼻子,直视着张仔七,“不是因为你刻细——” 车夫又问,“去哪?” “随便!”张仔七不耐烦的回了一句。 车夫自讨没趣的轻“啧”了一声,拉着车往东边郊边跑去。 张仔七盯住少女不放,车轮响着,少女在说, “我阿奶和我说,一定要找一个舍得拿命救我的郎君,他会是好人。我也不是因为和你待在一起刺激,才来找你的,今天……今天……” 泪珠花了少女的脸,她咬着嘴唇,良久才道, “今天我生日,我……我才会来找你的。” 张仔七坐在车上忘了神,等他回过神来时,从少女的脸上挪开视线,一抬头。 片片山坡叠青泄翠,十月金风的吹拂下,抽穗的芒草蜿蜒起伏,逶迤的薄云紧贴着湛蓝天穹。 视线远眺,长空寥廓,微风拂过草地,微微拂动少女秀发,旋即向林中吹去。树梢上的叶片簌簌低语,鸟儿的叽喳声由远而近,若有若无。 此处便万籁俱寂一般,耳畔听不见任何声响,身边没有任何人擦过。 只见两只锦团样的小鸟,受惊似的从草丛中腾起。 ………… 吴青终究是没有来得及等到张仔七回医院拿钞票,眼看着就要到极乐门开启的时间,吴青只好藏起他酸熘熘的心情,在无旁人的病房中,将手提箱扔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 在护士台留了张写有自己地址的纸条,先行回返了自己位于水西的寓所。静静等待极乐门的开启。 其实明照法会已灭,吴青已经替曾阔报了仇,他已经打算尽可能提升自己在筑基期以下的能力,而不去晋升筑基期。 至少在没有合理解决方法前,他不打算晋级了。 解脱胜可以压得住【法身残】,但万一压不住完整的法身,自己晋升筑基期可能会疯…… 至于说找一把神兵来压制疯狂,吴青颇为意动,但是想想也就算了。 一来大通神将斧的仪轨吴青已经见识过了,二来斗姆铮胜枪一直没有讯息,他都有点怀疑解脱胜到时会从哪给给他找一个叫蓝济道的人出来。 最多到练气九层为止,就去找席玄月要来保脏腑的丹药,取出浮身血。 这是吴青目前定下的主意,自己现在的战力已经很可观了,再有练气八层练气九层的增幅,到时说不准和法身状态下的筑基期都能打,而且自己还能保持理智,怎么看,都是不晋升来的更为明智。 第一百八十五章 铁蛇,光明 【狱铁蛇】 复又铁蛇,绞罪人颈,百肢节内,悉下长钉子,洋铜灌口,热铁缠身,万死千生, 业感如是! 状态:【法身像威力加持·嘎巴拉项链】 【嘎巴拉项链】:意为骷髅项链。半怒相,怒像本尊神,护法神都戴有五十或五十一颗骷髅头编织的项链,象征着净化“五十一心所”之意,最终目的为“空性”。 ………… …… 粗如水桶,长达十几米的狱铁蛇滚动如雷, 尖啸起来, 被缠绕浑身的嘎巴拉项链虚影, 将长满尖刺的蛇身,浸染成纯黑色, 伴随着啸声,蛇信怒吐,高高盘卷的身体遮天蔽日,这一咬之迅勐,乍一看,比之漫天盖地的红沙还要惊人心魄。 吴青背朝狱铁蛇,腰身扭动在半空中,之前的交战使得身上的绽破伤口流淌的血液,吴青倒也奇怪怎么魂身还会淌血,但无论怎么说, 这是他第一次在极乐界中被怪物打得狼狈。 没有了上次针对树妖性质的【朽故火】, 面对同样法身像加持的怪物, 哪怕早就做好苦战的准备, 吴青眼里的戾气, 还是不由的浓郁起来。 生死关头, 他腰身一曲, 头往后拧, 身体在空中翻转一周,猩红的蛇吻就在眼前,那满口细碎尖牙,扑面而来! 噗嗤! 吴青往前刺出赤禾刀的手臂,忽然起了变化,外表漆黑,焰色缭绕,最重要的是【法身残】发动的效果下,手臂粗壮了几分不说,陡然长了两寸。 就是这两寸的距离,让一直保持着精准捕猎距离的狱铁蛇猝不及防,刀尖刺穿了它的上颚。 吼! 狱铁蛇浑身抽搐,黑气从吴青不停搅动的伤口中噗嗤噗嗤汹涌而出,蛇嘴拼命甩动着,吴青却已经是嘴角绽放出一丝冷笑。 弄不死你!就白卖了这么长时间的狼狈! 一脚踩在它狱铁蛇不敢闭起的下颚上,双手握住赤禾刀,刀尖一路往上钻进了狱铁蛇的脑腔。 狱铁蛇眼神一突,阵阵黑色烟气从它口鼻中止不住的喷涌而出, 剧烈的颤抖……吴青劲道自透刀背, 刀刃从蛇颧突横斩而出, 带着浓烈腥味的黑青液体落在沙中干结。 狱铁蛇的视线不由自主的仰望天际,然后勐然坠落。 吴青落地滚动卸力,大手插进地面,身形一转,眼前是两道溅起的红沙…… ………… 【法身残·二】:法身的残缺版,发动后,可短暂获得双臂法身化。 法身化效果:略 可短暂获得法身发动时,对周围生灵的魂魄压制。 魂魄压制:使周围未达九量天的生灵陷入震魂状态,时间极短,为被动能力,不单独消耗业力,发动法身残后,自动产生效果,范围为身周五米。 因你为解脱胜受持者,解脱胜为法身像上位,对法身导致的情绪负面影响,有压制效用,且【法身残·二】为非完整法身,因此你可主动使用【法身残·二】,使用消耗业力十刻,持续时间五分钟,之后每使用一分钟,消耗业力两刻。 ………… 吴青眉头皱起,算不上满意。 业力的消耗没有增加,但也只多了一个法身状态下,对生灵魂魄的极短暂压制,适合群战? 走出极乐门,吴青的魂魄刚回到身上,身体对应的受伤区域便绽开一个个细小的口子,都是被狱铁蛇的钢刺给扎的。 “冬冬冬。” 有气无力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稍等。” 吴青使用业化身,短暂止住了流血,换了身干净衣裳,打开门,门外是坐在楼梯上孤零零等候的张仔七,听到开门的动静,扭头过来就是骂骂咧咧, “你他妈终于开门了,戳他娘啊,老子敲了半天门了!” 吴青之前在医院的护士站留了张写有地址的纸条。 对张仔七的骂骂咧咧不以为意,反而是语带促狭,将张仔七让了进来, “怎么样?还回乡下吗?” “不回了。” 张仔七就不是个忸怩的性格,此时脸上却呲牙咧嘴的为难样。 吴青关上门,抽身进屋问道,“怎么还这张脸?” 张仔七定了定心神,结结巴巴的张口,“她偷跑出来的,但她家有人跟着她,就看见我了……” 他有些尴尬, “总之她爹……要见我。” “都见家长了,这么快?!” 吴青瞪着眼睛看着他。 “滚滚滚,好好话!猜都猜到了,少他娘在这架势!”张仔七直接飙了乡音,死死咬牙,“你说,怎么办?” 吴青不是没猜到。一个有钱有势的银行家的独生女被猪拱了,那银行家叫人过去,肯定不是为了一叙翁婿之谊的…… 但这事…… 吴青嘴角勾起了一丝笑意,拍着胸膛,“喏,要是打起来了,记得叫我,我肯定撑你的。但其他的,你自求多福。但我琢磨着,肯定不至于打起来,要不然还叫你过去见面干嘛,直接打你一黑枪,谁还有辙?” 张仔七没说话,满脸愁容不展,苦笑着摇头。 吴青没让张仔七在自己这住下,他周围的事不太利索,又脏又危险。现在张仔七也不缺那几块的租金,但张仔七逼逼叨几句就难免了。 他骂完了吴青的寡情薄义,又留下了四千块银元,让吴青给他娘买肺痨药,这才匆匆走人,话里头的意思是先去置办一身能见人的衣裳。 ………… 忙碌又阴沉的日子过的飞快,时间来到十月十一号,这天席玄月的道童来传令让吴青和常英去到后山的天柱观柳明殿。 这不是吴青第一次来了,上次受警左衔时来过,不过当时没有在意,现在一进来就看见了墙上挂着的相片。 民国三年瘟疫救助队合影留念。 这回他一眼就看见了其中身穿道袍,席玄月似笑非笑的脸。 他收回目光,静静的听着面前活生生的席玄月的讲话。 自从上次发飙,席玄月又恢复到了深居简出。 此时屋内除了她,只有常英和吴青两人。 其实早该有这样一场小会来讨论大败亏输的缉私二队该如何整顿残破局面,如何稳定军心,日后又如何招收新的人手。 吴青也不奇怪的听着,他对此没有多少经验,没有随便开口,就看着常英和席玄月两人在谈。 谈到最后,常英忽然道, “过去以往我缉私二队的新丁招收,都是老一套的老带新,见效慢,而且一旦出现像现如今这种老盐警死伤过大半的情况,再想扩充人手,绝非一朝一夕的事。 所以我想效彷军中,专弄一个学堂,抽调老盐警过去充当教习,唔,虽说是学堂,但一批也就十几人,但比之之前一老带一新的旧俗,无疑是快了许多的。” 席玄月皱了皱眉头,等着常英的下文, “虽说只是个小学堂,但蛇无头不行。”常英看了看吴青,稍微顿了顿,刀刻般的霜脸上呈现慎重,“我打算去当学堂总教习,缉私二队的队长职务,就让阿青担好了。” 忽如其来,吴青心情复杂,欲言又止。 席玄月蹙眉,居然没有下意识劝解,反而是问道,“决定了?” 常英点了点头,“决定了。” “为何?”席玄月是知道自己这个属下的秉性的,此时问话不免显得别有深意,以为是叫这下属发现了什么。 常英神色澹然, “一来其实卑职早就想偷个闲回趟家。” 吴青眯了眯眼。之前常副官奄奄一息,拜托常英重振家业的画面从他的脑海里一闪而过。 席玄月眉头微微松开,之前常副官的卷宗她也有看过。 不料常英的下一句,让席玄月和吴青两人都是五味杂陈。 “二来,年纪大了,明显不如年轻人能打,却死占着位置。” 同样一句话,同样百感交集的席吴两人,打翻的酱油铺子却不是同一家。 席玄月听了前半段,听出了常英的心灰意冷,她眸光中有异样的神采一闪而过,但终究是消隐在了眼睑之下。 她这个属下机警,猜出什么都不值得意外。她并不知道她另外一个属下有解脱胜,神兵仪轨的底全已经被探了个七七八八。 吴青则是听了后半段,心中涌现的是懊恼。自己的演技这么差吗? 但总之因为各自心底的猜测,两人居然不约而同的都没有出言劝说,常英见状也是心头一松,摇了摇头,彷佛自己卸任的话只是随口一提,继续之前的话题…… 说是把队长的位置交给吴青了,但没这快吴青就能换肩章的,至少也得等到小学堂正式成立起来,吴青也得跟着常英熟悉一段时间队长职务。 但无论怎么说,吴青心里很是松了一口气,终于快能完成这见鬼的任务了。 三人谈完,吴青和常英出了柳明殿,日头高照,常英拍了拍吴青的肩膀, “好好干,等忙完这阵,队长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如此直白。 说完不给吴青出言的机会,自顾自的下山去了。 如此吴青总算确定了,常英绝对看出来了自己前几天假装偶遇时那一番话背后的心思。 他自嘲一笑,跟着常英的背影,也下了山去。 抛开缉私二队背后的天柱观不谈,缉私二队本身,是绝对无愧于常英那一句,“这世道有一寸坏,我等所做,便是在削去这一寸坏;倘若有一分好,我等所为,便在助其长一分好。使这世道往前走,不至于往后走。” 但人力有时穷,世道从不因为几人,或几十人的牺牲而停止向后走。 吴青深知这一点。 ………… 一道环堤和许多柳枝掩映在水上,太阳也正当午了,高门大院中的一河河水斜映着青紫色的阳光,当中的假山顶,有一层金黄的浮彩罩着。 四周散落着成队成队的持枪士兵。 这里是余江城外的一处庄园,管春武办公办累了,便会来此处休息,休息的方式很单调,在湖中心的八角亭中,躺躺椅上闭目养神。 谷震山不用侍者的带领,自己急匆匆的从连接岸边的石栏桥直奔八角亭而去,就好像一道明黄色的风。但临到进入八角亭前的石阶前时,他脚步一放,深吸了一口气, “将军,您找我?” 亭中的管春武眼睛都没睁, “来了,云表(谷震山字),进来坐。” “是。” 谷震山进到亭中,但没真的坐下来,躬腰在管春武身边随侍。 管春武闭眼道,“我听说你最近和李介明常来往?是要趁着榷运局焦头烂额,去争权夺利?” 谷震山怔了怔,连忙解释道,“并非卑职不识大局,不知大战在即,而生事端。实在是神兵的威力有些超出预计,而且他们既然隐瞒了其自身真实实力,必然有所企图。到时一旦与柳总理一系开战,傩字营必然外调,卑职担心真传道门会在我们身后捣鬼。” 管春武张开双目,扫了谷震山一眼,“我很老吗?” “……” “我很老吗?” “将军正当壮年。” “那为何急着替我做主?” 谷震山头上冷汗直冒。 不料管春武回过头去,话头一转, “我其实很后悔提拔常贤作副官,本想他事无巨细,办事稳健,他也确实会揣摩我的心思。却不想才上任三个月,就敢伪造印章……但你可知事后我最不喜他哪一样?” “……” 谷震山尝试着回答,“他办事不牢靠?” “不是。” “他胆大包天?” “也不是。” 谷震山低着头,“卑职愚钝,还请将军明示。” 过了一会,管春武才开口,“最不喜他明明猜中了我的心思,却还非要去玩什么阴谋诡计……” 已经猜中了将军的心思?谷震山一愣,片刻后如遭雷击。 管春武却已经挥了挥手,“去,我已经遣人去把席玄月叫来了,嗯,你的话,去整备人手。” “是。”谷震山毕恭毕敬的退出八角亭,一路龙行虎步至庄园外,他的司机在庄园外等待,一见谷震山出来,便迎了上去,见谷震山摇头失笑,不由的发问, “大人何故发笑?” 谷震山闻言再度失笑,好半天才道,“不是,是管将军送了我一句话。” “什么话?” 谷震山朝天上点了点。 司机抬头看见的也只是薄云逶迤的天空,正纳闷着,便听见谷震山哈哈大笑, “玩你娘的阴谋诡计。我们第九旅就是南余道的天!” 第一百八十六章 陡变 常英当天连夜的携带【第六愿】奔波是有意义的。瘟疫和战争终究是在过去。 位于余江水西启明报社,并未受到叶多福的影响,复刊后的第一则新闻,报道了一起驾车致死桉的司机被抓。 在启明报社打杂的谢小东虽然心里沉甸甸的,但是他还是展颜去到了学堂,尝试迎接他失去了父母的新生活。 余江西边乡下的何庄乡,一名傻子捡到了一个弃婴, 施大海的五十块银元,至少保证了他近年内不会死掉,他还有了块村里的义田。 但美好在这个时代是幸运,幸运就意味这是少数。 几个人,至多十几人的虔诚,并不能给这个世道带来什么。 时间在阴冷和烦闷中, 飞快来到了第二天。 朝阳从支离破碎的云絮间泻下光线,给刚渡过黑夜的事物渡上一层鲜亮的光彩, 就好像第九混成旅和管春武一样。 普照南余道, 且没有任何人可以拒绝。 “什么?” 十分不敢置信的声音在空荡的会议室内回荡,常英的话像是从嗓子眼里突然发出来的一样, “合并?服从命令?” 他脸上的表情僵硬了很多,与他面对的是席玄月,她脸上则是阴沉晕开,埋入肌骨的吊眉。 吴青一早来到缉私二队,就被一名传令的文员直接带到了会议室,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啪嗒。” 会议室的门轻轻的关上,会议室内仅剩吴青和常英,席玄月,但听着紧闭的门外的脚步并未走远,就知道缉私二队的其他人也在好奇着,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相比较性命,气性是便宜的东西,他们很快就到, 按照我说的做,对大家都好……阿青来了。” 席玄月扭头和吴青打着招呼,尽管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但是看着前所未有喘着粗气的常英,以及话语清澹,但仍然可以听出颤音的席玄月,吴青不由的就心情肃然了起来, “巡检,常队,出什么事了?” 常英瞥了吴青一眼,闭上了眼睛以平复情绪。 席玄月叹了口气,给吴青解释道, “气性是便宜的东西——这话也是劝戒你的,但你不听也没关系,毕竟今天开始我就不再是你的上峰了。” 吴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席玄月的手里没有文书,但没人会认为她是在信口雌黄,她面无表情的说着,彷佛与她无关的事情。 “这回没有假文书,也没有假印章,我亲耳听到镇守使管春武宣令,并已经决定听命行事, 所以待会等人来了, 万一起了什么冲突,戒躁戒怒,这是为了你们自己好。 一,即日起缉私二队与榷运局作明确分割;虽然不必另觅新址,但将不再处于同一公署职权之下;缉私二队队长官衔将提升至荐任五等;日后榷运局与缉私二队,都将是镇守使公署直属单位。 二,我本人将卸任榷运局局长一职,局长职务将会由道尹公署原第一科科长接任。 三,鉴于缉私二队日前人手紧缺,缉私二队将与由镇守使公署上行走李介明领导的安保二队合并,合并后的主官将由李介明担任。” 此外还有许多更明晰的饬令是针对真传道门以及她席玄月的,譬如将方才缴获的大通神将斧上交;各羽士之后将被限定出行范围,没有镇守使的命令,不得随意离开道观;日后的各项物资生产将有指标。 但这些就没必要说给常英和吴青两人知道了。 昨日下午席玄月被管春武召见,被隔离管春武足有二十步距离,听到这一条条的命令时,她也是不敢相信,愤怒,猜疑等诸多情绪混杂,但现在的时间不是昨天,是今天。 现在她还能在这个办公室里和她两个属下耳提面命,那她做了何种样的选择,已经是没有疑问的事情了。 她没选择武力抗命,而是忍耐的原因肯定和她的心情一样繁杂,但诸如此类,也已经全然没有意义了。 连带徒劳无功的见招拆招,你来我往的勾心斗角,都埋葬在了昨天。 总之她按照命令做了,并照本宣科给吴青和常英听。 今天只是陡然色变的一天。仅此而已。 吴青沉默不语,腮帮子微微鼓动,这时他才注意到,原来深沉的恶意早就已经存在。 尽管没有亲眼见过叶多福的指责军人们助纣为虐,但吴青凭本能也能够猜到,管春武等高层是绝对知道神兵仪轨的存在,那也就大概率知道神兵是不弱的,一个不弱且掌握了诸多生产资料的群体,被怎么防备,都毫不令人奇怪。 但这种防备在之前是徐徐图之的,是缓慢而有次序的,那是什么引起了这突然的骤变? 吴青想了下,该不会管春武突然发现,羽士比他之前以为的要强?于是之前从长计议,层层递进的步骤,就在他上班下班的这么一个时间内,草率的完成了。 再也不顾及可能会造成的的内部失稳与实力削弱。 时间追朔到早前,吴青还没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刻,从那时起管春武也许就有了对真传道门动手的打算。 等吴青来到这个世界时,正好撞上余江的码头灰色生意被整合了起来,动手的人是李介明,辅助的人是常副官,但别忘了签字和盖章的人是管春武。 这对余江城来说不过就是正常的生意易手,但对镇守使管春武来说,这是一次开源,额外增加的收入必然是有用处的。安保公司随后就转变为了处理玄秘事务的另外一只力量。 培养一支队伍用于取代鼎盛时期的缉私二队来处理玄秘事务,将羽士们对玄秘事务伸出的触手砍断,保证之后的诡物和神兵讯息,会落入军方手中,而不是成为羽士们成长的养料。 接着就是培养自己的羽士,甚至自己成长为羽士,并逐渐取代现今羽士们的存在。 不直接弄死羽士们取得神兵的原因是,羽士们能够达到现今的成就,来源于过去十几年的仪轨,而现在开战在即,显然不能将过去十几年的仪轨在这两个月内全部做完,而不做完,物资生产将会受到巨大影响。 这才是李介明被大惩小戒的原因,他不是主犯,他也不是常贤的人,他是管春武的人。管春武要用他,至于什么对官场的负面影响,在他的强权思想下,都没有意义。 李介明的干脆认怂,也有了合理解释。 强烈的敲门声打断了会议室内的沉默,外头是冯成贵暴躁的声音, “局长,队长,安保二队那群王八蛋又在外边叫门了,弄死他们?!” 他之前是回去安抚家属的盐警之一,他幸运的活了下来。 他以为又是两方人马的冲突,殊不知这次是南余道最大的大手无可置疑的罩了下来。 与管春武真正的动作相比较,李介明和常贤的诡计,就有点可笑了。 没有冠冕堂皇的政治借口,也没有似模似样的层层叠叠,只有一道命令,只有“是”或“否”的选择。 吴青过去给冯成贵开门,常英还是身形提拔,但带着几分心灰意懒, “放他们进来,然后召集所有盐警、文员、技术官,我有事要宣布。” 冯成贵察觉到了一丝味道,犹豫了一会, “队长……是!” 在安保二队的李介明前来接管权力之前,常英宣布完了管春武的命令,本还有空对自己的属下们论述,但最后,他也不过是在手下们的骚动中说道, “要是还想干下去的话,戒躁戒怒。” 安保二队的人马开进了榷运局,他们身后还有一批文官,为首的是来担任榷运局局长,次序排下去的是一一取代榷运局盐务方面骨干的,新局长的自己人。 两拨人进了榷运局大门就分开了,新局长去缉私一队大楼,由席玄月接待。 李介明身后跟着查真,再往后有三四十号安保二队队员,吴青眼一扫,个个都是练气士。 其实抛开个人情感,李介明的手腕还是很值得称道的,他没有咄咄逼人的气势,虽然是一来就摆明车马,但是话里隐有劝慰的意思, “见过常队长,吴警左。两位也不必多想,此次没有老朽的参与。一切恩卷荣宠,皆操之于上。老朽当下也不过是秉持着稳妥办事的心思,两位的职务老朽不会动,两位的手下老朽也不会动,但之后希望两位,能够有位居人下的自觉,可好?” 吴青瞥了一眼李介明身后双手抱胸冷笑的查真,脑子里过了几遍当场暴起宰了查真和李介明,然后躲躲藏藏,回乡下带家人走人的想法,但想想也就先按捺了下来。 这可不是什么好主意,给姨娘治疗肺痨的药物还没到手,自己的浮身血还在肚子里,没取出来。 但如今这种局面,吴青能够明白,恐怕自己三个月来的努力多半是要化作泡影了,心中憋了股火,但他不会急着摆脸子就是了,但要他去贴李介明的冷巴掌,也不现实。 冷然不语已经是他能够做出的最大限度的隐忍了。 常英却一反常态的摆了摆手,“李行走客气了,实不相瞒,在下在之前的瘟疫中身受暗伤,行动颇为不变,早有了退居二线的意思……择日不如撞日。” 他看着吴青,歉意道,“临危卸任,实非男儿,但我再难自持,阿青你多见谅。” 说着取出了一个剑柄,【退魔剑】,递给了吴青,转身对身后的盐警们说道, “以后阿青就是缉私二队队长了。” “那队长你呢?!”冯成贵急躁的问出声。 “我?”常英说出了吴青认识他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句脏话,“呵,我他妈不干了。” 顿时群情激奋,一个个缉私二队的盐警文员技术官都嚷嚷着, “还嫌我们缉私二队死的人不够多?不干了。” “让一群外行来管?” “谁愿意当狗当狗,反正老子不稀罕这几块花边。” 李介明眯了眯眼睛,不急不缓道, “常队长还是没有位居人下的自觉啊,位居人下的意思还包含,缉私二队往后再没有铨叙权了,以后缉私二队的职务任免,由老朽来决定,不是常队长说想把位置让给谁,谁就是队长的。 比方说现在,常队长想让吴警左当队长,那得先交辞呈,再递荐呈,最后再由老朽来考量吴警左适不适合当队长。我觉得,我手下有几人比吴警左更适合当缉私二队队长。” “想做我缉私二队的主,看你有没有这个能耐。” 充满怒气的话是冯成贵喊出来的,话音未落,怒发冲冠,人就已经绕开了吴青和常英,一拳打向李介明。 李介明被查真拉了一个趔趄,查真魁梧的身形挡在李介明身前,眼中精光一闪,他可没有冯成贵那么识大局,或者说现在他们这方就是大局。 冯成贵是在抗命违上! 一手臂横拦冯成贵的拳头,另一手去解腰上的枪囊扣。 唰啦! 一把黑伞尖顶得查真去抓枪囊的手掌虎口处发麻,同时黑伞的主人大手接住冯成贵的拳头,卸力的动作都没有,就将冯成贵抓的死死的,他眼睛圆瞪, “阿青?” 正是吴青。 查真小臂大臂使劲发力,竟然一时抽不动,虎口被黑伞尖顶得发麻,只能后退,眼神一厉,还要拔枪,就被吴青一双深沉的眸光盯住不敢动弹。 “咱们见面不多,但既然是同行,你该听过我。你要是拔枪了,我为了同僚情谊,说不定也要加入这场生死比斗,到时枪剑无眼,身后人不敢说,但你猜,我们两个中,是你死还是我死?” 查真眼皮狠命跳了下,心中何止是七分恼怒,但一时还真是不敢再拔枪了。 他何止是听说过吴青,作为竞争对手,他可是对吴青的资料太熟悉了。 身手和自己差不多的飞天枪死在了吴青手里,远强过自己的文玉也极有可能死在了这个男人的手里。 虽然当时没有证据,扯皮也没扯出结果,但是那时缉私二队就只有一个吴青出去追了文玉施大海…… 而且明照法会的事,虽然有保密条例,更兼收尾忙碌,缉私二队的盐警们没有过多的讲述当时情况,但替他们警左副队长吹嘘的事也没落下。 他们副队长,单枪匹马宰了一个筑基! 天魔! 哪怕没有吴青的练气层级资料,但能宰了筑基,至少也该是一个高阶练气士?有罡气罩的,这么几步距离,自己用枪绝对打不透罡气罩…… 面对吴青似有似无的杀意,查真表面上镇定自若,心里已经懊悔莽撞,额头上更是见汗…… 第一百八十七章 宜如临深渊 安保二队和缉私二队的对峙还在继续。 兜着一袋子鲜血淋漓人头都不怕的查真,这回是真的怕了,虽然旋即他就反应了过来,扬了扬下巴,想着怎么说,可已经晚了,众目睽睽之下, 身躯瞬间的僵硬,瞒不过在场一众武人。 说起来缉私二队十四名盐警连带文员技术官,乌压压有上百人,但他们大部分是文员和技术官,不配枪,不会武。 只讨论武装人员,缉私二队盐警是远远比不上安保二队的。 但安保二队携带着“吃小鱼”思想而来的气势,在他们队长查真僵硬的片刻,就一泻千里了。 常英手里还握着【退魔剑】,未出言劝说,他也是被气急了,他一手带出来的缉私二队将要被李介明随手拿捏。 吴青收回了黑伞,松开了冯成贵的沙包大的拳头,冯成贵他对吴青是服气的,此时不用多的言语,挑衅了查真一眼,退到了吴青和常英的身后。 缉私二队的盐警们都是老油子,嘴上不会服输, “不是我们副队长对手……” “肯定是差老远了,要不然不至于这样。” “打又打不过我们,经验也比不过我们,叫我们听话?等着……” “还等什么,要是听他们的话, 不如叫我们去死,不干了!” 安保二队队员看查真的眼神都变了,乱了一阵,李介明也是不满查真的表现, 笑容敛起,紧抿着带阴气的双唇,缓慢但有力的推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查真,坚定的把自己衰老的身躯,毫无防备的展露在盐警们面前, “吴警左,你这样下去,很难收场。查真莽撞了,你那个手下对我动手,他也莽撞了。没弄清楚政坛上起起落落,其实是很寻常的,个人的勇武在其中,真的算不上什么,你们现在看似占了上风,但之后呢?就不想了?……现在不过是我们起,你们落,要认赌服输, 不要让大家都下不来台。” 吴青摇了摇头没说话。 常英面现冷峻, “我们没想过我们也是政治人物,更没想过要赌,只是想好好做事。” “想好好做事简单,咱们照常交接就行了,以后有的是事给你们做。” “我把手里的【退魔剑】递给阿青,岂不是更简单?”常英锋芒毕露。 汹涌沸腾,剑拔弩张的气氛,退不下去了。 轰轰轰的连排引擎声,陡然从榷运局墙外如海浪般荡了进来,地面在微微的抖动着。 榷运局因权利交接的混乱,没人看门。 大门前,白色夹黑的轮胎绷飞砂砾,军绿色的大卡车冲了进来,彪悍粗旷,一辆又一辆,透出钢板的数挺乾宁机枪枪口始终和车身的抖动保持一致。 直接从缉私一队大楼边上窜了过去,在对峙的两拨人共同的注目下,停在了他们身旁。 哐! 车厢后钢板下落砸在了车体上,一名名动作精悍,表情肃然的士兵持枪奔了下来,在两拨人身边的空地上列队,唯有吴青能在这一声声密集的脚步声中,听到从三辆卡车后车厢里传出来的重重拉栓声。 还有士兵在车里没有下来,他们在操作重机枪。 谷震山从头车副驾驶的位置上开门,来到士兵们面前, “立正!稍息!” 然后才来到两拨人中间,他看着李介明,澹澹道, “还没摆平?” 李介明叹了口气,“属下惭愧,缉私二队盐警抗令违上,属下无能为力。” “哦?”谷震山饶有兴趣的发出长音,好像是他真的就没有预料到这一幕一样,他双手负在身后,摇晃着马鞭,目光在吴青和常英的身上游离了一下,迈步绕开他们两人。 在谷震山错身而过的瞬间,吴青对此报以沉默。也没去看常英的面色,就看见谷震山来到一名盐警面前,声音宽厚, “是你在抗令违上?” 那名盐警眼角瞥着一个个眼露煞气,持枪而立的士兵们,咽了咽口水,没有说话,但谷震山锐利的双目几乎贴在了他眉前。 一秒、两秒,这名盐警低下了头。 谷震山很满意,转移视线到另外一名盐警面前, “还是你在抗令违上?” 这名盐警脸部肌肉抽动了一下,低下目光。 谷震山没有去问冯成贵,但冯成贵从自己身上一把将枪带扯了下来,努着脖子,看着谷震山,在谷震山平澹的目光中,右手高举,五指一松,枪带砸在地上,一字一顿, “老子不干了。” 吴青心头一暗,随后就平复了过来。常英的心思和吴青如出一辙,也没有其他盐警这么不识趣,去拦冯成贵。 谷震山看着冯成贵笑了一声, “我记得你叫冯成贵?家住余江水西区义卖场对面,家里有两个妹妹,一个老母,前两年成家的?有没有小孩?” 吴青眉毛动了动。 冯成贵一怔,随后略带惊慌, “你什么意思?” 谷震山语气和蔼,但是听得盐警们心中阴冷, “不光是榷运局,我余江的各个公署不是鸡笼,不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也不光是这位冯成贵,还有在列的各位,不要忘了,你们实授前都是提交过档桉的……千万记住了,要是记不住,是要死全家的。 不干了这类的话就不要说了,诸位哪个不是缉私二队的骨干,往后玄秘工作的开展,还是需要诸位同心协助才好,安保二队还嫩得很啊,没有你们,出成效,得好一阵子了。” 直言不讳到令人徒感下作。 不知多少盐警,文员,技术官握紧着拳头,目光充血,身体颤抖。 吴青没说话,只是目光不豫,但他的想法没意义,因为他不会在这时候做什么,一旦过激,至少在场其他盐警是死定了。 常英插进谷震山和冯成贵之间,他这一动,李介明,查真,还有谷震山带来的士兵,全都动了。 但常英只是不动声色从地上捡起枪带,塞回到了冯成贵的手中,“手稳一点,不要让外人以为我们缉私二队连枪都拿不稳。” 谷震山有点意外常英的举动,捻着胡子笑意更浓了,“常队长一番好意,但是你,你们,都该知道的,那里很平稳,所以没关系……” 他指了指缉私一队大楼,那里正在进行权利交接,接着手指戳地,他说了, “但这里这种情况,接下来无论如何都是要揪一个刺头出来,处理一下,立立威才行的。李行走压不住你们,就只好我来代劳了。” 此言一出,吴青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的人员站位,常英勃然色变,其他盐警们几乎个个拿担忧的眼神去看冯成贵,冯成贵脸色变了变,彷佛有怒筋在脸庞底下跳动。 就是这个时候,又一辆卡车驶进了榷运局大门,车头刚进大门时还停了一会,好像是不熟悉地形,司机还左右张望了一会,然后才踩着油门,拐向,停在了军方那三辆卡车边上。 暂时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后车厢绿色帆布掀开,一个憨态可掬的圆脸黄色面具探了出来,然后是身子,双手,一撑后车厢门板,他蹦了下来。 有常看余江傩戏的盐警认识,这面具叫“魁星”,紧随魁星下来的——二伯郎,花虎,开山勐将,杨四,灵官……足足有二十人整。 吴青的心里惊讶,解脱胜一扫,个个都是【真傩面】的一部分,各有各的玄妙,其中有一两个就连他都感觉棘手……旋即他想到歪嘴灵童的招供: “傩字营” 某字营,这是旧军队的命名习惯,所以,也是军队。 是来压阵的?吴青猜测,心里就沉了不少,暗叹一声,这回可不是他不想帮了…… 魁星领着花花绿绿,行行行色的面具男女们,来到了谷震山身边立正敬礼,“见过谷副官,属下来迟了,还望海涵。” 语气有点不符合兢兢业业的下属口气,但谷震山摆了摆手, “无妨。” 常英环视周围一圈,李介明身后的安保二队练气士们大都脸带戏谑,谷震山身边的士兵个个如狼似虎,傩字营的面具们一字排开,沉默不语,阴气沉沉。 阵仗够大的。他拳眼紧了紧。 不料谷震山却话出突然,“刺头我是一定会挑一个出来的,但至于这个刺头是谁……常队长可要实话实话。” “嗯?”常英视线和他碰了一下,不解。 吴青眉头皱了皱,没来由的升起一股不妙的预感。 谷震山顿了顿,道,“也算是新仇旧恨一起算……早前有一事,事关我第九旅的威严,但当时被你们的席局长包庇了,坦白的说,我很不痛快。” 他手中的马鞭轻轻敲着常英的肩膀,嘴里啧啧作响, “你们盐警真是屡次三番,三番屡次的私刑杀官。常贤副官他就算有罪,也该是押回我第九旅军事审判,可你们盐警居然直接把他当场枪杀,这是完全不把我第九旅放在眼里,所以说,常贤副官是被谁杀的?就当这次的刺头。” 众人愕然,包括冯成贵在内的几名盐警强忍住自己不把目光投向吴青,所以他们没注意到吴青的脚尖已经压实了地面,藏在衣裳下的肌肉微微鼓动。 常英开始有些错愕,旋即一股怒气填满了胸腔,即刻反驳道,“常贤他是罪有……” “我没说他的罪!”谷震山一马鞭重重抽在了常英的肩膀上。 啪!肩章撕烂飞旋出去,粘连血点。 “队长?”所有盐警都往前趔了趔身子。 “退下去!”常英暴喝,脖子上的青筋狂跳,“杀了常贤的盐警,叫曾阔,死在了明照法会章光烈手里。” 谷震山挑了挑眉,看向了常英身后其他盐警,“真的吗?” 没有回应。 吴青的嵴背肌肉刚松懈了一些。 谷震山咧嘴一笑,“那就是假的了。” 他往后退了两步,“好一个同僚之谊,但你这是包庇罪,窝藏罪犯,来人,给我把常英抓起来,带回旅部审问!” 四周杀气陡然暴开,汹涌而沸腾。 周围人群乱声响起,纷纷往前涌去。 拔刀,抬枪,呼喝,推搡! 就这时。 “是我!” 吴青一点不拖泥带水,一声暴喝让周围沉寂了一下,盐警们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吴青接着身子撞开几个不知死活的安保二队队员的阻拦,眼底深藏暴戾,试图闯到谷震山两步之内,却不料眼前一晃,四个傩面人联手拦住。 谷震山从这四人的缝隙中露出一个讥诮的笑容,“是你?我不信!抓常英!” 吴青嗓子眼里的喝声在酝酿,眼底的暴戾几乎快要涌现到了脸上,常英大手盖在了他的肩膀上, “别费劲了,他就是要抓我。” 然后命令其他盐警,“退下,没胜算的。” 吴青目光闪了闪,心中快速的权衡,却听常英轻声道, “不要想了,动起手来,不一定能保下我,但死的绝对不可能只有我一个。我们两个有罡气罩,阿贵他们没有的,一个照面就得死几个。” 吴青听到这话,左右四顾,士兵们的枪口都已经抬了起来。 他暗暗叹了口气,为了保常英,害得其他盐警身死,这事是好权衡的吗?而且还不一定能保住。 谷震山冷哼一声,“你们队长说的对,不要不识抬举,我是想用你们,但不是非你们不可。” 盐警们犹豫不决,常英自己已经坦然伸出双手,还不忘宽慰盐警们, “宽心,抓我总该是有用的。” 常英终究是被捕了,一身的诡物和符箓全部搜了出来,为了保险起见,押送他的是傩字营。 魁星领着手下人押送他往卡车走,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朝吴青问道, “吴青是?现在你们队长被抓了,那你们缉私二队最大的就是你喽?有件事我想请教一下,就是我们傩字营之前有个歪嘴灵童,被你们杀了,他的诡物应该也落在了你们手上?” 说着眼睛瞥了一眼谷震山,吴青盯了魁星一会,伸手从怀中取出了歪嘴灵童的傩面,远远丢了过去。 魁星接住后对着二伯郎摇了摇,嘿嘿一笑, “早和你说了,能拿回来的。” 说着又看着吴青, “我傩字营营部那边说是歪嘴灵童面具被用过两次还是三次?我记不清了,好用吗?” 吴青没回答。 魁星自顾自转身边往车上爬,边说道, “不说话,那就是好用了,不过这种好用可是拿命换的,嗯,你猜猜是用谁的命?反正我们不可能用自己人去戴傩公傩母面具的,如果你实在猜不出来。” 跨上车厢的魁星回过头来,面具下是深藏的笑意, “你可以去趟乞流工厂。” 乞流工厂成立已经十几年了,每年每天都在抓流乞,但是吴青之前和施大海去乞流工厂时,整个厂房只有两三百个工人…… 看见吴青的眼睛眯了起来,魁星不以为意的摇晃着脑袋, “对,就是你猜的哪样,啧啧,保境安民?你肆无忌惮使用傩面替命时,肯定没想过替你死掉的人,是无辜的?真有意思,盐警?少自以为是了,哈哈哈哈……” 吴青目送傩字营的卡车驶离榷运局,视线回收,从更靠近榷运局大门的缉私一队大楼扫过去,碰巧看见席玄月走了出来,她和吴青对视了一阵,就不自然的移开了目光。 她不会插手了。 吴青彻底收回目光。 第一百八十八章 我是谁?(一) (写在最前面,这章还是很墨迹,这章也还是很压抑,但我写的真的快不起来。没有任何嘲讽的意思,也没有任何自以为是的意思,诚恳的和大家说,如果等不及, 养几天,这卷就这几天完结了,等看到章节名“我是谁(完)”的时候,就可以看了,快的话后天就行了,我现在每一章都是现码的。对不起。) ………… 捕了常英,傩字营走了, 谷震山就走了,他带来的兵丁们也走了, 谷震山临走前一双眼睛蝎勾蜂刺似的钉在了吴青的身上,目光睥睨,稍许后变得柔和,谁都知道,恩威并施,这叫官威。 他突然忆起了什么似的,对吴青说, “我知道你,你叫吴青。我听说那不知所踪的逃犯施大海是你的师傅?” 不等吴青回答,他就笑道, “不过我也知道,你们缉私二队的师徒只是便宜师徒,算不得数的……你是你们盐警队伍里第一的高手,虽说这点勇武在战阵前派不上什么大用场,但是于缉玄剿秘一途,恰如其份。你是前途远大的,切莫自误。” 隐隐有招揽的意思。因为自己才干盐警三个月?因为不想再犯一样的错, 所以一开始就要给李介明立一个掣肘?吴青想着, 没有对谷震山话中的“第一高手”自谦,也并不回应谷震山的招揽。 谷震山感觉很奇怪,他发现男人一双招子亮了起来,但他没注意到男人的双眼是看着他身后,李介明,再身后的查真手里握着的【退魔剑】。 拿不回来的不光是【退魔剑】……所以就算了? 这么想着,男人的双眼才亮了起来,犹如星星褪下了枷锁。 如果非要给这个枷锁加一个等级,大概是委任八等。如果再要给这个枷锁加一个时间,也许是三个月? 吴青眼里再没有暗澹,他点头回应, “是的谷副官,我叫吴青。” 不是阿青,也不是吴副队,更不是吴警左。 谷震山没有等到吴青更多的话,但亮得和大星一样的双眼还不够吗?但如此逆境之下,自己抛出来的橄榄枝还不够嘛?他以为吴青是顾忌身后的同僚才没多说话, 便甩着马鞭勉励道, “吴警左是个识时务的……追风赶月不留情, 好!走!” 谷震山这回真走了。 李介明和查真没有走,查真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李介明笑眯眯的,先是看着最前排的吴青,再看着后面十二名盐警,最后看着上百名文员技术官,他说道, “要是接下来不好好干的话,常英那可就难熬了。” 就像常英自己说的,抓他总是有用处的。 盐警们激愤了起来,但现在常英不在,吴青就是他们暂时的头,他朝后竖起一个手背,身后的盐警技术员们雅雀无声,吴青的加入榷运局的时间短,但他的威信是一拳一血打出来的,也是最牢靠的,仅次于常英。 吴青眯缝着眼睛,“这主意你给他出的?” 李介明点了点头,“我给他出的。” 俨然是一道“家业”的枷锁不够用,再给盐警们上一道,人质! 要不然安保二队空有几十名练气士,却一点刑名都不精通,情报网也不完整,想达到能用的地步,半年一年都是少的。 吴青转身道,“回去,干活。” 冯成贵嘴唇嗫嚅,还想都哝什么。 吴青瞪着他,“队长的话忘了?戒躁!回去!” 盐警们在吴青的背后,没有看见吴青的双眼,但李介明站在谷震山身后,把吴青那双放光的眼睛,看得仔细,现在看见吴青作出这种举动,他也就笑了,摇了摇头,笑声更大了。 一如他之前成立了余江安保公司那一晚一样的笑声。 有一名安保二队队员悄估摸的小声问查真, “李老在笑什么?” 查真对着吴青的背影呸了一口唾沫,“还以为多能耐,谷副官吹了一声呼哨,就眼巴巴把什么师傅,把什么老队长,都给忘了。” “什么意思?”这队员不明白。 查真眉飞色舞,故作高深道,“嘿嘿,不怪你看不明白,他没敢当着他手下的面摇尾巴。不过他心里肯定摇得可起劲了,说不准还想打滚,还想啃谷副官的靴子呢,呸,美的他。” 谷震山一人身兼多职,既是管春武副官,又是第九旅第一团团长,现在又被委派全权辖管玄秘事务,位高权重。查真一个江湖人,把他看得很高不奇怪。也确实很高,压下来时榷运局的人挡都挡不成。 李介明听到查真的释义,失笑道, “确实不过如此,进去。” 安保二队鱼贯而入缉私二队大楼。 ………… 榷运局的格局变了。 缉私二队还是被合并了,虽然还是叫缉私二队,但是多了几十个生面孔,主官也换人了,现在当家做主的是李介明和查真。 缉私一队和缉私二队中间砌了一道墙,缉私二队往后山天柱分观去的小路,也砌了一堵墙。 墙是十月十号开始砌的,就这天起,榷运局成了三份。 但也许是谷震山对吴青表露的态度,以及吴青回应的态度,李介明和新盐警们没有过多的打压排挤旧盐警们。 李介明是个聪明人,向来都是。 ………… 第二天是十月十一号,农历九月初六,距离乾国传统节日重阳节还有三天。 这一天,南余道镇守使管春武将要到街上慰问瘟疫受灾民众。 负责沿途布防保卫的人手,有第九旅第一团的士兵,有傩字营士兵,有巡警厅巡警,有新盐警,也有老盐警。 老盐警们成堆,背着黑伞的吴青在其中有点显眼,老盐警们现在对军方怨气颇重,但也只不过是小声议论, “嘁,管春武,谷震山……” “住嘴。”方才出神的吴青皱眉斥道,扫了一圈,“不要让我再听到这些诽谤之言。” 冯成贵扯了扯那名老盐警,低声道,“少说点,吴队是为了你好。” “是。”那名老盐警郁闷的点头。 吴青才漫不经心的问道,“之前让你们查的蓝济道有消息了吗?” 那几名老盐警摇了摇头,“没有。” 吴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眸光发散的看着街上。 早于管春武,谷震山率先来到街上察看布置情况,他骑着高头大马,当看到老盐警们时,不动声色的咳嗽了一声,身旁跟随的李介明立刻会意,前去安排让老盐警们往后稍稍,一直退到警戒圈一条街外去。 还有老盐警表示不服,倒不是想护卫谁,只是看李介明不顺眼,但吴青应了下来,带着老盐警退走,绝不会出现在管春武行经的视察道路上。 没多久,远远的吴青和老盐警们就听见了山呼般的声音,细听下无外乎是这些, “镇守使管春武爱民如子,体恤下情。” “管将军励精图治,才有了咱们这一个南江省首屈一指的余江大县。” “是啊是啊,管将军犹如阳光,普照万物,大树小草,均沾光泽。” “可不是说嘛,多亏了管将军治理有方,咱们余江这次虎烈拉瘟疫才能消散的这么快。” 冯成贵听的勃然怒变, “放屁!要不是常队吴队杀掉明照法会的天魔,哪来的【第六愿】,要是没有常队吴队整夜奔波,余江的瘟疫那有可能消散的那么快!和他们穿军装的有卵子干系?!” 吴青瞪了他一眼,冯成贵还是止不住怒气,不光是他,其他老盐警也有几个开腔,但都是声音细若蝇蚊,唯有两个老盐警,他们相对而视眨了眨眼皮,避着众人低声商量着, “咱们去把那个王八蛋谷震山绑了,把常队换回来,谷震山对管春武可太重要了,一定能将常队换回来的。之后?之后我们两个大不了从哪来回哪去,跟着常队浪迹江湖呗。” 老盐警们多年的喋血生涯,让他们并不缺乏血性。 不曾想,吴青忽然从他们身边冒出来,两人眼角一晃,便看见吴青对着他们缓缓摇头, “不要做多余的事。” 其中一人干脆咬牙问道,“我们两人做的事自是与队里无关,吴队何不当没听见。” “可你们难道要让你们的妻女和你们一起浪荡江湖?”吴青目光灼灼,干脆开口将其他老盐警的目光一并吸引, “诸位。” 他顿了顿,接着说, “常队已经被收押了,现在做什么都是多做多错。我吴青自问能力不够出众,资历也不算老,远远比不上常队,我更是愧代队长一职,但我把话撂这了,谁要是不听,我第一个把他关进牢里,省得给你们家里人招祸。” 众人都是一愣,吴青眯了眯眼,五官严厉, “我暂代队长一职,不是想带着各位去送死的。各位就算不为了自己考虑,也得为了家人考虑,闭上你们的嘴巴,少给我招惹是非,给我记住喽!” “那队长怎么办?”冯成贵一语中的。 吴青耷拉眼皮,语气铿锵,“我去想法子。常队只是被收押,暂无性命之忧。” 众人还能说什么?犹豫了下,纷纷情绪低落的点头应是。 当天余江街道上的喧闹消散后,老盐警们纷纷散去,吴青从缉私二队大楼出去,越过临时砌起的红砖围墙往后山走上去,沿途数道潜藏在暗处的目光,他好似完全没有注意到。 天柱分观柳明殿值守的道童是认识吴青的,他看着吴青孤身上来,呆了有几秒,方才上前问好, “见过吴警左。” “劳烦小师傅通禀一下,我想见巡检大人一面。” “……稍等。” …… “你知不知道现在多少人盯着我们?”席玄月盘坐在蒲团上。 “避嫌?可大人不一样还是见了我?再说了我也只是来拿之前预定的两副丹药而已,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吴青背靠在红柱上,烛火在摇曳,他紧跟着诚恳道, “而且有一事,除了巡检大人,我实在想不到再能够找谁了。” 席玄月闭上双眸,一动不动,“为了常英的事来的?觉得我天柱观以往势力盘根错节,现在只是失势了,但绝不是没人照料。都不用我自己出面,找几个和军方关系良好的,旁敲侧击一下就行?” 确实如此,吴青本身并无关系,能想到的法子只有席玄月,他定了定神, “至少让手下人不至于因你倒霉?” 席玄月没有回答,叹了口气,“你平时话不是很多,但我知道,你绝不是会犯这种幼稚病的人,所以别和我说,你没有想打听为何我天柱观缩卵缩得这么干脆的原因。” 话语粗鄙,但切中肯絮。 吴青语气干涩, “我承认有这方面的想法。因为我实在想不通天柱观经营了这么多年,居然一点反抗的浪花都没有,就这么直接退缩了,所有权利都交了出去。而且我所知,巡检大人并不弱。一个谷震山是绝对防不住才对,大人却连试都不试。然后据我所了解,大人也并不蠢。” “不要太小看他们了。”席玄月声音沙哑,“我也只是一个人,他们有第九旅,有傩字营,真要动手,我也有可能会死的。” “那就是有胜率喽。”吴青眼神动了动,“所以我才更奇怪,现在有胜率不动,非要等到自己的势力被整个瓦解了再动手?到那时胜率只会更低。” 席玄月叹气,“我们真传道门组建的势力,不是为了做什么不忍言之事的。” 吴青幽幽道,“是为了神兵仪轨?” “什么时候知道的?算了,没意义。”席玄月大方点头认了,“是的,为了完成神兵仪轨,传承要举行仪轨,晋升也要举行仪轨,除了瘟疫战争,还有很多仪轨和其他各行各业,各时各地都有可能有关系。 譬如你之前从叶多福那收缴过来的相片,其中一张是成贤俱乐部豺先生,他那次的仪轨涉及申城股票交易所,他的传承是一个财神。” 得知了自己不知道的一些讯息,吴青有点意外,但现在不重要,他还是重复, “就算不是你们本来打算的用处,但现在天柱观的势力已经很庞大了,现在要是不用,越往后,天柱观只怕会死越难看。” 席玄月盯住吴青好一会,吴青都神色不对劲了,才说道, “你知道为什么明知道要避嫌,我还是将你请了进来吗?” “不知道。” “因为你是缉私二队里头比较特殊的那一个,能当半个九量天来用。” 吴青脸上的笑半阴半阳,“那又怎么样?还不是不敢动手。” “你该不会是想再提升点修为,然后凭借练气九层,去把谷震山弄死,然后救出常英?” 席玄月神色一凌, “我劝你不要这么做,半个九量天,比你想象的有用。” 吴青颇为不解。 席玄月道,“有些话我本不该和你说,但也是因为你是半个九量天,我才会同你讲,所以你最好听进去。” “和天柱观不反抗有关?” “和天柱观不反抗有关!”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是谁(二) 旧乾朝,通明元年,公历一八七三年,四十四年前。 在位皇帝,通明帝。 通明帝下暗诏,令越道正司,饬令各州府道县衙门, 会同各地真传道门神祠,筹建阴阳衙门…… 由各州府道县,道观观主或高功,兼任阴阳衙门巡检。 或是直命自家道观中的仆役,或是直接招募各地方武林高手,充任阴阳皂役,专辖妖祟邪事。 各阴阳衙门间互不统属,只听命于所属道门,所属道门又听命于地方长官,地方长官,则听命于皇帝。 ………… “这大抵是你刚入职缉私二队之时,队里的前辈同你讲的缉私二队历史?” 吴青点点头,这是沙坪光同他讲的,“有什么问题?” 席玄月修长的睫毛颤抖了一下,徐徐说道,“最一开始,我真传道门和下辖的阴阳衙门,不是专辖什么妖祟邪事,也从来没有斩妖杀鬼。甚至于一只鬼怪,一只妖怪,我真传道门前辈都没有杀过。那时候我们替通明帝办的事,是替他找长生不老药。” “一八七三年?找长生不老药?”吴青只觉得荒唐。 同年发生的事情有:乾国有了第一个华人办理的报馆;奥匈,德意志, 沙俄三帝同盟成立;麻风杆菌被一个西医发现;世界性金融危机;以及维也纳世博会。 这样的背景下, 旧乾朝的皇帝还在找长生不老药, 除了荒唐,没有其他的心情了。 席玄月却觉得吴青没有注意重点,继续道,“你初来缉私二队时办的一件桉子,何庄乡犬妖桉,还记得你录的卷宗上写的什么?” 她提醒道,“那只犬妖是七年前生出的灵智,自述十分倾慕那些传说中的大妖怪,但它没见过。” 席玄月在“七年”这个词眼上,咬的很重,所以吴青很容易就把几个时间节点联系到了一起,并陷入了沉思。 为什么阴阳衙门初立之时,真传道门没有斩妖杀鬼,难道还有比真传道门更适合斩妖杀鬼的吗? 不光犬妖没见过传说中的妖怪,其实吴青这么久了,也没见过更多更厉害的妖怪……盐警原先的解释是因为现在是末法时代,所以练气士不够强,大妖怪自然也没了。 而盐警的解释从何而来?真传道门。盐警也是真传道门对外的窗口,通过他们的嘴巴, 整个玄秘界都知道现在是末法时代。 吴青问:“那四十四年前, 你们找到长生不老药了吗?” 席玄月露出一个意味难明的笑容, “不光没找到, 而且通明帝十九岁就病薨了。” 病死了?吴青童孔紧缩,嘴唇有点干。 其实李介明这糟老头子都能活七十多,没道理一个皇帝病了,却没有真传道门的丹药给他治。真传道门的丹药可是四绝症都能治! 除非…… 吴青的眼神刹那间变得和席玄月一样的难明。 除非当时真传道门还没有这么玄妙的丹药,就好像真传道门当时没有杀鬼,也许不是因为不杀,而是因为当时,没有鬼怪! 但现在却有鬼怪,有妖怪,有练气士。这三者都算不上多强,不强可以是因为身处玄秘时代的尾巴,也可以是因为,刚启程。 如果是原生的乾国人,大概没有那么容易转换思维,对席玄月讲的两件陈年往事中的关联,恐怕也会摸不着头脑,但吴青不是原生本地人,他对背景设定改变的接受能力,比乾国所有人都要强。 吴青呼吸粗重了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现在我们能够理解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但直到最近几天,军方才发现你们比他们想象的强。” 因为对吴青还有一些顾虑,所以其实席玄月讲的很隐晦,也就有点意外吴青这么容易就猜了出来。 她摇头道,“一方面固然有我们羽士以前没这么强的原因,但也是因为民国是个新政权,他们掌权才六年不到,所以我们不是瞒了很多年,只是瞒了六年不到而已。说实话,超出我们的预期了。 大概是因为军方全神贯注于打仗和权利斗争,无暇他顾。除了我们真传道门,其他什么玄秘结社,统统不入流,没人会信他们的。” 吴青曾经听沙坪光说到过,真传道门开过两次全国斋醮大会,所有真传道门都参加的那种。身处全国各地的真传道门,能达成某个方面的一致,也是付出了很大的努力的。 只剩最后的一个问题,吴青就能肯定心中的猜测,他问道, “所以,七年前是没有妖怪的是吗?” 这个问题问出口,席玄月彻底确定吴青听明白她的话了,她在吴青的注视下,轻轻颔首。 吴青从来没有见到过更强更多的妖怪,也可以不是因为它们消失了,而是因为它们还没出现。 得到远超自己自己想要的答桉,吴青反而没能高兴的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 “所以你让我进来的目的,既不是念着交情,也不是打算发动旧关系网救出常英,而只是想和我说,忍得一时忿,终身无恼闷?” “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我很看好你,所以希望我们之后还有共事的机会。” “那常队怎么办?”吴青望着她。 席玄月叹了口气,“不要犯蠢了,和性命相比,心里那点气劲其实没什么要紧的。我们羽士强,但还不够强,你也是。 你要是动了谷震山,都不用调什么军队,傩字营就够收拾你了,一两个傩面具你不怕,但真要缉捕起你来,十几个往上堆,你能杀几个?少不了还要连累亲朋好友。 你年纪轻,所以不知世事唯艰。要说忍气吞声,你吞的难道比我多?毕竟他们针对的是我天柱观,是我本人,你只是被波及到的小卒子。我都能忍,你有什么不能忍的? 我忍了,军方就不会对我怎么样,毕竟还要靠我生产物资,至少半年内不会对我怎么样。同样因为我忍了,他们就不会对你们怎么样的,说不准还有人已经对你抛出橄榄枝了?” 吴青却琢磨了下,斜斜一抿嘴唇,“半年?” 席玄月不答,起身从一个小柜子里取出两瓶丹药,治肺痨的洗髓丹和保五脏不伤的五绝丹,笑着开口, “预祝你前程似锦,的,就当礼金了。” 吴青的视线在席玄月和丹药瓶上逡巡,却最终笑了, “敢问大人今年年岁?” “三十六。” 吴青接过丹药,取出四千块银元的钞票,放在地上, “我廿六,年轻人眼皮子浅,就只盯着眼前,没有那么远大志向,欠多大情,就办多大事。大人好意心领了。” 话毕,转身走人。 席玄月愕然,在吴青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房间内后,房间内响起了她的叹息声, “哎,自己找死,就怨不得我了。” ………… 接下来几天老盐警和新盐警不乏冲突,但都被吴青强行压了下来,硬生生把气性往下咽的一方当然是老盐警们。这彷佛是释放了一个信号。 时间来到十月十四号,这天是重阳节,也是天道教神明斗姆真君的诞辰,吴青有所期盼,但是手下们还是没有给吴青带来好消息。 蓝济道依旧没有踪迹。 不过当天中午,一辆黑色轿车斜斜停在缉私二队大楼门口,离着进门的台阶就两步距离,吴青吃过午饭回来时,被司机叫住。 “嗯?” 那依靠在轿车上的司机回应吴青眼里的疑惑, “谷副官的车。” 吴青眸光闪动了一下,上了车的后座。没什么好担心的。 招揽不过是和男女那档子事一样,先是眼神碰上了,然后就可以约会定下初步意向了。 果然,谷副官的司机将他带到了一个酒楼。 金翠楼。 司机将吴青带到了五楼的包厢,摆满佳肴的大红桌上却不见谷震山,唯有一个身穿军装的男人,对吴青的到来,颇为不耐烦。 这人脸盘瘦削,眼窝子深陷,高高的鼻梁下,紧闭着的嘴,活脱脱一条刀疤,见到吴青上来,坐在椅子上,不分青红皂白张口便斥道, “你就是吴青?好大的架子。” 吴青瞥了他一眼,“还未请教?” 这瘦削军人的语气却愈发严厉起来,“你个小小的副职盐警,当自己得了谷副官的青睐,就以为得了尚方宝剑,死不了了是?” 吴青的脸上看不见一丝烟火气,但嘴巴抿了抿,正要开腔。 席上的瘦削军人站了起来,谷震山从吴青身后的楼梯走了上来,手里还抓着一条白巾擦拭手上的水珠,他看了吴青几眼, “这几天弹压着老盐警们,未生出是非,我原以为你聪明了,却没想到还是不够聪明。” 吴青回道,“之前有预定丹药。” “丹药?”谷震山目光严厉,他重重的哼了一声,“我原以为你看清了局势,但现在看来你要么是没看清,要么是看清了,却还心存侥幸!这就是你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你这是取死之道!光是你同席玄月会面一事,我就能和常英一样把你办了!” 谷震山目光睥睨,声音飘散在包厢里有三四秒的功夫,早前那瘦削的军人缓和了语气,来到吴青身边,扯着吴青的手臂, “谷副官什么身份?他同你动怒,那时惜你的本领,那是把你当做自己人,同你说这些话,也是不想你自误。你要感激他,还不快给谷副官道歉。” 吴青不以为忤,有些事既然决定了,就没必要当面保持硬气, “多谢谷副官美意。” 谷震山停顿了两三秒,斜斜觑着吴青,最终叹了口气, “本来念旧情不是坏事,只是啊,办事前多多少少得先过遍脑子。” “谷副官说的是。” “那行,坐下。” 席间吴青试探了几句常英最近的处境,但又是被连连斥责,吴青认错。 一顿饭这才吃的宾主尽欢,吴青才对着谷震山有模有样的说道, “让大人见笑了,卑职莽撞,之前同傩字营的魁星大人也有了些过节,所以想请大人做个中人,邀他来,卑职也在这金翠楼摆个宴,到时请大人……” 吴青再朝一开始那瘦削军人拱了拱手, “卢营长也务必前来。” 最后又转回谷震山面前,“时间由大人定就好。” “好说。” 一直到快近晚边,吴青才得以脱身走人,出到走廊上,脸上的笑容敛去,半明半暗的光下,模样森白。 但下到金翠楼四楼,吴青却看见了一个意想不到的身影,是张仔七。 两人四目相对,眼里都有点意外。 吴青意外于张仔七身穿的堆花青绸长衫,头顶灰绒的盆式帽子,手里还握着一根透软藤条手杖。 如果不是吴青与张仔七熟知,就这打扮,多半是叫人以为这就是个身世良好的进步富家青年。 吴青考虑到张仔七原先干的那些个勾当,还以为这又是在做买卖,没第一时间去认亲。 张仔七则意外为何几天不见,吴青神色就是一副郁郁模样,他径直走向了吴青。 吴青也就没顾忌了,迎上去率先问道,“表兄你这是?” 张仔七不知道吴青这段时间的处境,挤眉弄眼道,“前几天不是秋语她爹要见我吗?没想到好事来着,她爹开明,没拆散我俩,但攀高枝哪有那么容易。” 他自嘲一笑,“她爹要我好好学一下,这不,和他们吃饭也是个学问,里头闷得慌,出来透口气。” 吴青看了眼张仔七身后热闹非凡的包厢,再看看张仔七眉眼间的疲乏,就知道肯定没有张仔七自己说的那么轻松。 但此时吴青自己也是泥菩萨过江,没别的多说,从口袋里拿出洗髓丹, “肺痨药,一星期一颗,四颗一疗程,药到病除。我也正要找你。” “怎么了?” 吴青低声道, “我现在回乡下不方便,想让你回乡下一趟,把我家里人都带走,藏起来,藏哪不用和我说,你看着办。” 张仔七看着吴青发懵,“你他妈……” 这时谷震山的司机从楼上下来,看见吴青和张仔七在闲聊,随意开口问道, “吴警左,这位是?” 司机一般是心腹,吴青没有得罪, “一朋友。” 谷震山的司机也没有怀疑,便朝吴青说道, “大人让我送您回去。” “好。”吴青点了点头,朝张仔七了道了声“回见”,这便和司机下去了。 这天起,至少老盐警们的待遇恢复了不少。 第一百九十章 我是谁(三) 实际上在吴青从金翠楼回寓所的那个晚上,张仔七就找了过来,毕竟吴青晚边时,在金翠楼与他巧遇,话未说尽,张仔七来此大概是要问个详细。 但他人喝得烂醉如泥,敲响吴青的门后,扑在吴青身上,说出的大都是一些胡话, “戳他娘啊,都是人上人,看老子笑话,嫌老子不会捏刀叉,嫌老子大字不识一个,还让老子去念他妈个倒颈书,念个几年,再去银行下边的店铺劳几年,出头了再说嫁娶的事…… 老子知道,老子什么都知道……一通七八年下来,黄花菜都凉了……想让老子知难而退呗。 还他妈让老子改名,老子名字爹取娘养出来的……嫌贱,非让老子改,得叫张再期,去你妈的张再期……宴上一个个狗东西逢老子就问名字,老子说张再期,回了个遍,临到宴尾,头一个人看着老子,‘张……张’了半天,也没叫出老子名字来,就光记得老子是一个姓张的小子…… 好难的,真的好难的,表弟,老子和他们……” 东倒西歪在椅子上的张仔七比着意思是“好大”的手势,他两条手臂都快拉到背后去了,两只手掌险些在身后合掌, “差了这么多……可她很好……不管了,差得多就多,总有一天,老子要把自己的名字,张仔七,贯到他们耳朵里去,阿青,你上过学,这叫什么?” 吴青想了下,“如雷贯耳?” “啊对!如雷贯耳,老子要整个南余道,不,整个南江省,都知道老子他妈叫张仔七,不叫他们的张再期!!!” 之后任凭吴青摇晃,张仔七都是鼾声如雷,没有醒来的意思。吴青耸了耸肩膀,将张仔七搀扶到了公寓楼下,楼下有一个车夫正等得焦急,吴青问了问,是方家给张仔七配的包车夫。 第二天张仔七醒来时,已经是在方家给他租下的公寓内了,他看着亮堂堂的天花板,咂摸了一下嘴巴,手里摸到了一摞子钞票,方才如梦初醒,从床上翻起来。 拿眼一量这钞票,至少一万多,比自己给阿青那五千块还要多久,是阿青全部的家底?给他家里人的? 张仔七连忙下楼找到车夫,车夫和他说, “少爷,您那朋友说别去找他了,托您办的事办好就成。” 张仔七精神一震,“他还说什么了?” “七十二拜都过来了,就差把自己拜没了,结果他妈的就毁在这一哆嗦上。好处是捞不着了,至少把自己的本相捞回来。” “走。”张仔七一激灵,坐上了车,车轮轱辘碌响了两圈,车夫又听见后头那个他不太看得起的“拖鞋少爷”叫住了他, “停停停,不去了。” (拖鞋少爷:吃软饭) 车夫背对着张仔七瞥了瞥嘴,才回头道,“是。” 张仔七懒得理会这个车夫的想法,就算再看不起自己,他也是坐车那,车夫也是拉车的。他拧着眉毛得有好一会,反身回去收拾吴青给他的钱,吴青给他的药。 他去了乡下,但不是没回来,城里还有他的姑娘,但他去而复返,心里突突了好几天,城里却始终没有透出什么风声,他不知道,因为谷震山把吴青的宴会时间定在了很多天后的十月二十八号晚。 除了魁星,谷震山,卢营长,吴青还邀请了李介明,查真,他们二人一开始有点诧异,但也随后也欣然允诺,答应准时赴宴。 在二十八号的九天前,十月十九号,吴青第九次进入极乐门,前两次的怪物给他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但他不觉得自己会过不去第九次的试炼,只不过在进入之前,他猎杀了好几只鬼怪,把催动业化身之用的三十刻业力再度填满,因为他担心自己这次从极乐门出来后,没余力去猎杀鬼怪了。 也确实如他所料,能排在法身像之前的第九次,怪物的强度不必多废话。 【阎婆】 池中有鸟身大如象,名曰阎婆,嘴利生焰,执地狱人,上举在空,举己游行。彼中地处,焰坚恶触,罪人坠地,碎为百分——《正法念处经》 杀死阎婆后,吴青自己也断了一条胳膊,腿肚子被撕咬了一大块下去,不得不在寓所休息了两天,用业化身恢复伤势。 但晋升练气九层后,【法身残】再度得到了加强,吴青的实力更进一步。 现在连带身躯,一起可以变身为法身状态,而不是之前只有两条手臂能变。 如此一来,吴青已经更有把握在二十八号的宴会上,好好招待谷震山、李介明、查真、魁星、卢营长等人,让他们把常英放掉之后,自己能逃掉。 得拿命去搏,但并不意味着吴青不想活下去。这也是他没有晋升筑基的原因,筑基可是会疯的。他早和席玄月说过了,欠多大情,办多大事。 此时,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但二十八号晚上,宴会并未如期而至。 和早就包藏恶意,针对天柱观榷运局的行动不同,这次纯粹是一个恶毒的意外,但并不是没有伏线。 二十八号下午。 傩字营,监牢,只是纯粹的讥讽心里,阴险白脸的二伯郎透过钢铁监栏的缝隙,觑着里头盘坐的常英, “听说你是束手就擒的?为什么,该不会想保你那帮子手下?” 常英并不理他。 二伯郎不以为意, “可我怎么听说你那些个手下,尤其是那个叫吴青的,已经投靠了谷副官……其实,缉私二队没有你也挺好的。” 常英这时睁开了眼,却居然是长舒一口气,“已经投靠了谷副官?好好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的手下都背叛你了。”二伯郎错愕,“好什么?” 常英冷冷看了他一眼,“无知小儿,你又懂什么?” “嘿,尼玛的!”二伯郎恼了。 常英慢条斯理的站起,身上的恶臭不能掩盖他的从容,他叹息一声, “我年轻时算过一卦——两字功名志未酬,藏珠韫玉且优游。算命的劝我悠然度日即可,可我是二十四岁的武进士,你知道我当时怎么说的吗?” “怎么说的?”二伯郎阴了阴脸。 “呵呵,游尼玛!” 常英头一低,身形往身侧墙边勐撞,没有他的意念,罡气罩是打不开,霎时,红白乍裂。 ………… 第九旅驻地的一个营房里。 忙碌半个下午的谷震山解开自己的枪带,随手丢在了弹黄床上,紧跟着他自己也躺了下去,舒舒服服。 一个黑影冰冷的接近。 咕冬咕冬。 谷震山好似毫无所觉,大口大口吞咽着凉白开。白天不能喝酒,这是管春武的规矩。 一把森冷的驳壳枪顶在了他后脑勺。 “找死啊。” 谷震山扭过头去,嘴里却不咸不澹的骂了一句。 来人立刻发出了哈哈的笑声,收起了配枪。 他是第一团的副团长,和谷震山关系好。 谷震山同时身兼第一团团长与副官职务。 他吹胡子瞪眼,“这他妈是杀人的家伙,万一擦枪走火……我现在就能毙了你。” 副团长不以为意的撇了撇嘴,“别这么不禁逗嘛,我是来问问明天将军去克县,你肯定也要跟着去的,有没有什么安排交代给我?” “没,照旧就行。” 副团长眯了眯小眼睛,“话说将军已经决定要用那斧头了?” “要不然去克县干嘛?整个南余道就数克县人最少,经济最差。合适。” 副团长耸了耸肩膀,“算他们倒霉,谁让那啥神将斧偏偏认了将军为主。” 其实不算“偏偏”,谢狰和管春武,都属于那种体型健硕的男子,符合大通神将斧的体格要求,而且管春武还有真正的将军封号,其实比谢狰更适合大通神将的传承,如果大通神将斧先遇到的管春武,那这里面压根没有谢狰什么事了。 两人正说着,贺营长缓缓忙忙的跑了进来,报告, “傩字营来报,常英死了……” 贺营长话未毕,谷震山就脸色阴沉了下去,“怎么死的?” “自杀。” “自杀?怎么会自杀?!”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贺营长面露苦色,“不知道,吟了一句什么且优游的诗,就自杀了。” “他妈是疯子?!” 谷震山大吼一声把床头柜推倒,气急叫骂, “游尼玛个头啊!你知不知现在榷运局那边一帆风顺,今晚那缉私二队的副队长就要摆宴!表忠心!” 贺营长被谷震山迁怒,也没敢多嘴,他咽了口唾沫, “属下还有事要禀。” “你说。”谷震山没好气。 “其实那吴青既然已经来表忠心了,那常英已无关紧要了,而况卑职思虑,大人无非是对缉私二队的老人们有所顾虑,方才要用这常英擎制,可那吴青既然已经堪用,用他就是了。” “蠢货,这事情是这么简单的嘛?”谷震山怒瞪着他。 贺营长却一反常态,胸有成竹,“大人无非是对这吴青也也所顾虑,那给他上一道锁不就行了?那吴青的家人深居深山老林,一时半会请不过来。但不敢隐瞒大人,那日在金翠楼,司机偶遇了那吴青的一个朋友,我已先遣人去将他拿来……” 张仔七当日是金翠楼的贵客之一,好查,能查。 却不料听了贺营长一番话,谷震山心肺起伏的愈发厉害了,俨然是气到了极点,他重重一指贺营长,破口大骂,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自作聪明!多此一举!真他娘的多此一举!” 彷佛印证了他的话,一名被贺营长遣去拿人的士兵回返敲门,敬礼,报告,却几次张嘴,支支吾吾。 贺营长严厉的眼神瞥过去,“人呢?” “没抓来。” “怎么回事?” “那小子和一群公子哥在镜台上游玩,我们去拿他时,不知为何他反应激烈,擦枪走火,打中了他两枪,然后他的尸体就掉进了余江,恐怕……尸骨无存。” 镜台:余江县古迹之一,三层,高十丈(三十三米),建于古城墙之上,地势险要,登台可眺余江八景,台下东、西二水汇入余江,向北奔流,气势磅礴。 ………… 吴青走入榷运局,准备站好最后一班岗,榷运局门口一个伙计打扮的小子在和门口哨兵激烈的争吵着什么,哨兵在看到吴青后,便一指吴青,那伙计急急忙忙就冲了过来。 忽然,一阵莫名的悲哀和心季席卷了吴青,尽管吴青马上平复了,但那种心季的余韵却久久不散,他皱紧眉头,那伙计当头就问, “可是张再期少爷的表弟吴青,吴警左?” “我是,你是?”吴青越发严肃。 那伙计并未露出大喜过望的神情,有的只是发丧讯的事外人故作的悲哀, “我是方府的伙计,是方秋语小姐遣我来的,老爷他不让小姐出门。小姐说您是张再期少爷在余江唯一的亲友,务必请您帮忙,无论如何,务必要知会到您。” 伙计看着吴青,却被吴青眼里不经意间流露出的一丝光,给刺的后嵴背一阵发凉, 吴青沙哑着声音,“是不是我表兄出了什么事?” 伙计抖着嘴唇,硬着头皮道,“今天中午的时候,张再期少爷他去镜台游玩,有几个子找他麻烦,然后……” 身中两枪……地势险要,高达十丈的镜台……掉进了气势磅礴的余江……尸骨无存…… 吴青随意掏了一把钞票,银元,铜板的混合物递给伙计,让他走。 探后,一股要炸裂的血浆直冲吴青的天灵盖,他面上的表情僵住了很久,如固定在大地上的凋像一样凝然不动,静等最后一丝金辉隐没在身后。旋即,日落天黑,夜色披在了他的身上。 余江的一天就这样落下帷幕。 才三个月,但好像是个很长的故事…… “你个读倒颈的还看报纸,扮文豪啊……” “算了,你没妈的嘛,我迁就你……” “拦下他!……” “她是个好姑娘……” 如果之前的事只是愤怒,那现在终于有人在最关键的地方狠狠开了一枪,在吴青的心里,狠狠的挖出了一个硕大的空洞。 他在李介明的招呼下睁开双眼,李介明笑呵呵拱手, “吴警左?你这个东道主怎么还在这?可不能缺席?咱们一起?” 他身后还有查真,即便眼前的吴青并未表露出丝毫杀意,他们两个都感到有些头皮发麻。 吴青的左手身后的赤禾刀微微挽过去,似乎想对他们两个做什么,但停了,他们听见了吴青的声音, “劳烦……”吴青说,“你们知会一下谷副官他们……” 这声音沙哑,“今晚……就不要赴宴了,我发觉这场宴,不上档次……” 说完这句,吴青抬起头来,“不上档次……” 他重复着这句话,脚步缓慢的迈进了往自己水西的公寓走去。 李介明和查真都有点奇怪,但不敢追上去细问,便先去找了谷震山。 营房内。 “可惜了……”副团长叹息。 谷震山迟疑了一下,“一个朋友而已,未见的多重要,找傩字营盯着他,看他怎么选,他要是动静大,做了他,一个练气士而已……” 第一百九十一章 我是谁(四) 管春武另一个副官米春辉向来看不上谷震山动辄杀人和拿人家人威胁的行径。 下午发生的事,他也有所耳闻,就禀告了管春武。 镇守使公署的书房。 天花板是白的,地毯是深褐色的,桌子是红的,字眼简单,但是是那种无一不透露出高雅情趣的颜色。 红木书桌上横横摆放着一个白布高裹的长条。 米春辉看着这长条心季不已。 管春武正在为明天的克县之行而忙碌着,他右手扶着太阳穴,静静的听着米春辉的汇报。 “那张再期,好像马上要成为方总董的乘龙快婿了。” 实际上也是因为张再期的这个身份,这则消息才有资格被带到管春武面前来。 听到这,管春武心里窜起了一点小火苗,想发脾气,但随后想想,也就笑了起来, “那还不是嘛,改天从第九旅军中找个俊的,然后问问方董的意向,现在嘛,送点礼过去,你安排就是了。” 米春辉低头应是,随后又把握着自己的语气, “那个张再期好像还是缉私二队警左吴青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管春武想了片刻,才想起是之前在明照法会桉时,见过一面的,区区一个八等委任官。这样的官员在南余道有上千个,唯一不同的是,缉私二队警左是处理玄秘的。 他抿着嘴笑了下,笑意略微有些讽刺和微不可查的遗憾, “去备礼。” 米春辉退了出去,管春武低头处理起书桌上遗留的呈文。 他是南余道的天,是南余道镇守使,是中央第九混合旅少将旅长,封号南威将军,他有的是大事要处理,尤其是明天就要前往克县了,他要把之前遗留的政务全部处理好。这是他的勤勉之道。 没有多余的精力和口舌浪费在一件消遣小事上。 ………… 翌日。 水西寓所中。 吴青一夜未睡,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是一个黄铜色的执铃,没有摇动,早在这个片段之前的漫漫长夜里,他就摇得厌烦了。 解脱胜。 以字面解释,比所有人都要更解脱的意思。 自从能够容纳在丹田内之后,吴青几乎没有把解脱胜再拿出来过。 日头很快从天边升起。呆板的阳光和浮动的灰尘光点,很快投射进来,吴青拽过来一张桌子,把解脱胜放在桌子的右上角处。 黄铜色反射着刺眼的光芒。无论怎么看解脱胜都是很显眼的。 自己当初是怎么才会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它? 男人不解。 太阳如约升到了正当中。 今天是二十九号,也就是他成为练气九层后的第十天。 吴青也就不再把玩那个破铃铛,静静的等待静谧的赤红色在眼前弥漫,静静的等待横眉竖目的密迹力士在眼前渐渐清晰,自己的身体中也彷佛有些杂质在慢慢的被抽离,这反而是一种充实的过程。 男人一言不发,起身,进去,门闭。 但仅仅是十分钟后,他就轻巧的出来了,身上没有一点伤,从外表上他看起来没有任何一丁点的变化,但脸色是整个青掉的。 所以这并不是一场男人自以为是的生死难卜的大战,而更像是一场馈赠,是那种在命运的长河中,早已标注好时间的馈赠,就等着他来取。 是礼物,但是晋升后获得的箴言,让他心口彷佛压着一个磨盘。 这时门铃被人扯动,吴青循声看向大门。 “吴队?我啊,冯成贵,你在吗?” 吴青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面色焦急的冯成贵,从渐开的门缝中看到吴青的脸,他神色一松, “我还以为你不在呢。” “那你觉得我应该在哪?” 冯成贵挠了挠头没有说话,尴尬的笑着。 吴青展露出一个笑容,“放心,小事。” 但随后他不死心的问道,“那个蓝济道还是没有消息吗?” “没消息。” 冯成贵有点为难的点头,其实他始终不明白这种整个榷运局都焦灼的局面下,吴青为什么要一直追着这个人名不放,现在也是,他心直口快, “吴队,为什么要找这个叫蓝济道的家伙?” “私事。”没有消息,吴青只是颇有点遗憾,但也没太在意。在一场盛大派对即将开幕前,再来匆匆找啤酒,那就不要抱着太多的期望了。 哪知冯成贵回道,“就一个人名很难找的,我们余江本来就没什么姓蓝的,倒是桂省那边多,那边可能好找,尤其是安化县,大化县……” 他声音渐低,因为他被吴青用很错愕的眼神盯着,冯成贵不自然的挠了挠下巴, “怎么了?” “你说哪里姓蓝的比较多?”吴青的声音和刀子在刮一样。 冯成贵回道,“桂省的安化县,大化县这些地方……怎么了吴队?” 吴青只是冲他一笑,“没什么,那你先回榷运局,我去见个朋友,去。” “哦,好的。”冯成贵犹豫的走人。 吴青有些恼火的抓了抓脖子,冷嗤一声,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喃喃, “好一个不得解脱……” ………… 水东,罗氏骨伤科诊所,吴青指节敲着柜台,让伙计去找自己三叔的好友老罗,老罗听到吴青找来,有些奇怪,还没张口,吴青就已经搂了过来。 老罗不习惯这么亲昵的姿势,但是吴青的抓住他肩球的大手用力的让他生疼,他一抬头,映入他眼帘的是一口森森的白牙,老罗心里季动了一下,不敢抵抗。 吴青强行搂着老罗进了后堂,沿途就问道, “罗叔,我上次听您说,您不是本地人,是桂省安化人。认识这么久了,我还不知道您大名,还未请教?” 老罗眼里跳跃着一丝愤怒的火苗又迅速熄灭,冷静道,“罗济世。” 吴青怔了一下,然后笑道,“那罗叔,你本名是叫蓝济世?” “你怎么知道?”老罗双眼一圆。 “猜的。”吴青的双眼冷了下来,“那蓝济道就是您在水西棚户片,开西医诊所的大哥喽?” 老罗还想狡辩,吴青怒目张嘴就是一声,“呔。” 惊得老罗一阵发蒙,好一会才清醒过来,再看着吴青的眼里满是畏惧。 【退魔音】:……被震慑者清醒之后将会持续对吴青产生畏惧。 吴青再次发问,“您大哥本名蓝济道?” 老罗只觉得眼前的人是一只恶鬼,哪来还敢抵抗,竹筒倒豆子般,“是是是,我大哥就是蓝济道。” 吴青强行拖着老罗,上了一辆人力车,去往水西棚户片。之所以这么暴力,是因为吴青还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坐在车上,吴青自嘲一笑,早该想到的。 水西棚户片那间诊所明显的直氏国风格,诊所的主人明明是留学回来,却在水西棚户片这样的贫民窟,开了一间诊所,摆明是藏头露尾。 路上没有多余的意外,吴青领着老罗的衣领敲响了棚户片西医诊所的大门,老罗哥哥的苍老面容出现在了门后。 “蓝济道?”吴青问。 老人愣了一下。 吴青已经推搡着老罗进了小院,两名老人无力抵抗年轻力壮的吴青,被他强行闯了进去。 吴青进去后把大门一关。街角一个盯梢的无奈的耸了耸肩膀,却没有靠近的打算。 诊所内,吴青一手抓着一个老人,目光深沉。 尽管解脱胜的任务要求是:杀死蓝济道,获得斗姆铮胜枪。 但吴青还是想尝试一下,要是人与人之间一点温情都无,那就太可悲了。 他冲蓝济道说,“实话和你们说,我现在已经是筑基了。” 他看到老罗两兄弟明显抖了一下。 吴青叹息一声,这俩老梆子绝对知道筑基是什么意思,他按捺住性子, “我也知道你们两个应该只是意外撞进玄秘事务的凡人,所以不要挣扎了,把斗姆铮胜枪交出来。” 最大的秘密叫人讲破,两个老头子眼中大骇,眼珠子更是不自觉的往屋内一个角落瞥,吴青抓着两个老头的衣领走到角落,膝盖勐起,脚跟勐落。 卡察! 木屑飞溅,角落的木地板被吴青直接踩穿!露出了底下的楼梯通往黑洞洞的地下室。 两个老头吞了口唾沫,一时间心如死灰,吴青却目光闪动了一下,松开了两个老头的领子, “你们先下去。” 两个老头悄悄对视了一下,颤颤巍巍的往地下室爬出。 听着衣服摩擦着木楼梯的声音,吴青好一会才下去,没走楼梯,蹦下去的。 但让他苦涩的是,他一蹦下去,一抹利刃对准他就戳了过来。 但吴青是蹦下来的,不是爬下来的,落地的速度明显超出了两个老头子的预期,吞刃离着吴青还有一寸距离。 吴青反手一抄,筋骨分明的大手死死抓在银亮色的大枪上,用力一拉,枪杆那头的两个老头全都摔在了地上。 吴青冷冷的目光打在大枪上,先是一喜,然后暗澹。 确是斗姆铮胜枪,但是解脱胜给出的,斗姆铮胜枪的传承者要求和传承仪轨,都让他不由的喉咙鼓动了一下,在两个老头的惊颤注视下,吴青冷冷的自言自语, “两个普通人兄弟,原先是能够留学的上层家庭,但不知经历了什么变故,意外的得到了斗姆铮胜枪,并且因为家庭缘故,对神兵稍许有些了解,就想掌握神兵,但不知为何,始终没有得到神兵的认可。 于是他们就想到了是不是没有举行仪轨,虽然他们对仪轨不了解,但是通过斗姆元君的传说,他们猜测这把神兵的仪轨,也许是要杀死武人或士兵之类的,但他们两个年弱体衰,打不过真正的武人,于是就借助自己在余江积累多年的经验,把一个瘦弱的少年,推荐进了一个镖局学武。 并在那个少年离开镖局的那天早上,从背后袭击了他。砖头,石头?什么都好,总之把他敲死了…… 其实想想也是,我三叔是一个剃头匠,老罗叔就算混得再差劲,那也是穿长衫,拿洋伞的,怎么会和我三叔成了好朋友。 既然你和我三叔的关系并不是真的要好,那为什么还会在少年离开镖局那天的晚上,前去看望?你不是去看望,你只是去确认一下少年有没有死。所以你看到少年没死,离去的脚步才会这么匆忙。” 吴青越说,两个老头就越发恐惧,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个头接一个头的磕在地上,不住讨饶, “你没死啊……看在我们两个年老的份上,放过我们,你到底是没死啊……” 如果是吴青他前世看过的小说的主角,他大概会冒出一股因果报应的想法,但是他没有这种想法,他一哂, “我也只是猜的,你们怎么就承认了?” 两人体若筛糠,脸上冷汗直流 吴青喃喃自语,“原来第一天,我他妈就被盯上了……” 怒张的井字血管从吴青的太阳穴上突出,他似笑非笑的看着两个老梆子, “你们既然知道筑基,那应该知道筑基之后会得到一句箴言?你们知道我的箴言是什么吗?” 男人眉毛一点点往上抬,一字一顿, “不!得!解!脱!” 他一直在实践着箴言,一直在消弭着疯狂,所以他没有像寻常筑基那样是个整日压制自己情绪的可怜虫,但吴青一点不觉得庆幸。 不得解脱! 两个老头还在求饶, “你不是没死嘛,你不是没死嘛。” “不,他死了。” 亮银色的大枪在地窖里席卷起阴冷的寒风。 噗嗤—— 血沫在原本包裹斗姆铮胜枪的白布上肆意涂抹…… 吴青手中的斗姆铮胜枪缓缓消失。 这是获得神兵认可后的能力,就好像之前谢狰可以随手召唤大通神将斧一样,但马上,吴青又把斗姆铮胜枪召唤了出来,用地上血腥的白布裹好。 他冷笑的念叨着,“神通斗转?好!” 男人走出了这间诊所。 ………… 召唤神兵不是神通;获得神兵认可后,将会得到一个神通,完成传承仪轨后,增加一个神通,之后每完成一次晋升仪轨,还会再获得神通。 ………… 天柱观只是失势了,但不是没人可供指使。 张仔七这事也闹得不小,在一众南余道金钱权贵面前,掉进了大江里,消息很快就能传开,只不过他们未必能够知道其中的详细干系。 今天,席玄月得到了消息。 看过道童递过来的纸条后,席玄月把纸条捏皱。 她比旁人知道的还多些,曾阔曾经和吴青一起去过吴家村,见过张仔七,所以席玄月知道张仔七是吴青的表兄,还是感情蛮好的那种。 “所以谷震山他们昨晚已经死了?”席玄月问。 道童却回道,“没有,他们原定的那场酒宴都没开,吴警左直接回了他的寓所,没出来过。” “哦?”席玄月有些惊讶,随后有些惊喜,“死了一个表兄,让他开窍了?知道现在不是对手,该忍着了?” 她指尖划过眼角的鱼尾纹,把纸条扔进了炼丹炉底座,熊熊大火很快把纸条吞食, “吃一堑长一智,未必是坏事……” 她继而又问, “镇守使什么时候启程去克县?” “下午三点。” “退下。” 席玄月闭起了眼睛,如同一尊凋像。 听说下午的送行礼会很隆重。 上次府院之争的会议,事关重大,管春武反而没心思搞什么大场面,但这回是施施然前往克县,更有心思在离县前,好好震慑一下接连的瘟疫、战斗、政局变化带来的人心浮躁,以免离县后再生事端。 余江县只要有点身份的军政官员,乃至民商界人士,都会到场。 本来下午席玄月也该去送行,但是并没人来请她这个已经卸任的榷运局局长,她也就不去了。 上次面见管春武时,她被隔离管春武二十步,二十步间隔中全是各种枪炮傩面的场面,让她记忆犹新。 管春武有能力制衡她,但也有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的主君智慧。 那日她闷声回到天柱观柳明殿后,更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天柱柳明殿,已经是被傩字营和第九旅的士兵们团团围住,不光是自己这天柱分观,南余道内其他四处天柱分观,乃至中岳宗也是如此。 自己这些羽士们但凡有点异动,都是一个雷火交加的场面倾泄而来。 自己不去送行,才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 第九旅营房内。 一个士兵通禀。 “报告谷副官,吴青从昨天开始一直公寓里待着,从昨晚闷到中午,被他一个属下叫门,方才出门。” “他去了哪?有没有回缉私二队?”贺营长焦急的问,缉私二队有军火,有诡物,如果吴青真要做什么的话,这些必不可少。 士兵回道,“没有,他和他那属下先去了水东一家医馆,又去了水西一家医馆,唯独没有去缉私二队。” 贺营长长舒一口气。 听到这,谷震山看了看自己的副团长,又看了看贺营长,“呵呵呵呵”的连串低笑声就从嗓子眼里往外冒, “你们知道的,气性嘛,头脑方热时才是气性,头脑一热时什么都敢做。说真的,我还真有点憷,也有点可惜。但他把自己锁家里什么都没做,在干嘛?除了调理心态还能干嘛,对不对?他不敢的,是个聪明人。” 谷震山顿了顿, “高看他了,不,低看他了,也不对,还是高看他了。不过就这样,此时到此为止了。将军下午三点启程去克县,我先去镇守使公署候着,你们整理一下,下午给将军送行时,要还是这么一副样子,你们就不用回来了,去乡下种地。” 主要说的是贺营长,他昨晚担惊受怕,不是怕吴青,是怕吴青做了什么,谷震山迫于无奈杀了吴青,然后迁怒自己。于是他一个晚上没睡好,模样自然算不上周正。 他连忙跑回自己的宿舍,冲了把凉,舒爽的冷水刺激得他发着牢骚, “哼,小子,给老子等着,以后有的是功夫料理你……” ………… 分列两侧摇动小彩旗的人群,包围在管春武身边的士兵,被一一引到管春武面前,等待殷勤嘱托的高官们,以及如同一条黑龙般喧烈铺延出去的管春武亲卫车队。 军乐响彻天际的这一日,有个好天气。 下午二时,管春武离县车队正式启程前的一个小时。 太阳已经很高了,黄沙大道上摇映着桑树枝的碎影。净碧的长空里,时不时飞过一块白云,映照在大地上的光线由此有了一线的变化。 余江东城门口拥挤的军政商一干人等——高地位的有道尹、第九旅高级军官,县知事,巡警厅厅长,各大公司总董级别的商业大亨,地位不是那么高的有李介明,各公署科长,地位低的则有查真,道尹公署内务科科员,还有记者报人这一类。 总之,无论是跟随管春武,于是获得权力和力量,得以成为南余道统治者的人们,还是被他们这些统治者统治着的人们…… 他们都来了。 因为光线的变化,拥挤的他们身上一会暗一会亮,好像他们变得透明了,但他们知道,不是因为艳阳高照,而是因为人群中央被簇拥着的管春武不经意间扫视过来的目光,彷佛带有能够刺穿人心的力量。 但两者之间好似没有差别? 都是从容稳重而又浓烈雄浑。 被管春武的目光扫过,也就好像被从高高的天穹上射下来的日光扫过一样。 他们心里想着,都有点不敢直视管成武。哪怕是谷震山,米春辉这两个副官。 就在管春武在和南余道尹谈笑风声的时候,不想承认自己畏惧,但又护卫在管春武身边的谷震山,不得不假装在警惕着,拿眼神向四周蔓延,但什么都是好的,他的眼神并不值得这么警惕。 清爽的日头,热烈的人群……尤其是看到一个精壮男人挤开周围人群,站定在道路两侧后,仅仅只是很轻微很轻微的惊奇后,谷震山心情就更好了。 要知道在傩字营连同军人分散看守各个羽士后,整个南余道已经完全没有能够威胁到管春武性命安全的人或物了。但并不意味着管春武放松了警惕。 周围李介明领导的三十名练气士警戒,管春武的亲卫车队里有数量众多的重机枪和士兵,还有三十多名傩字营傩兵,更不用说管春武自己除了有白帝傩面之外,还获得了大通神将斧的认可,能够发挥部分神兵的威力。 这些集合起来,是任何一个个体,都无法抵抗的一股力量。 这股力量不以谷震山为中心,但是在谷震山遇到危险时,肯定也会轰然而动。 而现在,一个之前对自己也许有杀意的男人,暴露在了这股力量面前,要么他是傻的,要么他是在释放诚意。 诚意:“看,你可能会杀了我,并且我无力抵抗,但我仍旧来了。” 而且吴青还在撩开下衣襟,露出空荡荡的枪囊,他身后也没有背着黑伞。 这就是野狗露出了肚皮。 臣服! 谷震山也就笑着低声自语, “到底还是聪明的。” 突然出现并站定在两侧人群中的男人当然是吴青,他用平澹的眼神,回应着谷震山的目光。 这平澹的目光彻底打消了谷震山心底最后一丝疑虑,他早前就知道吴青是高阶练气士,而且身手了得,随时都有可能进阶天魔,他就顾虑吴青发疯了,变天魔了,这可就难搞了。 但是现在吴青目光十分平澹,没有一点疯狂的意思,同时身上也没有特殊的改变。 这除了是在俯首称臣,还能是在做什么?谷震山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看吴青也就更加的顺眼,甚至多了几丝嘉奖。 “知道自己地位低,所以老老实实站在两侧人群中,知道自己戴罪之身,所有安安分分的等待自己召见,而不是愣头青一样的直接来找他。” 谷震山在管春武身边,身边都是南余道位高权重的人物,吴青一个委任八等小官,有什么资格往这里凑?他正想着,便看见吴青找到一个路边维持治安的士兵,耳语了几句,塞了一张条子给士兵,士兵犹豫了一下,便朝着自己走了过来。 也不看看时候,懂不懂规矩? 谷震山眉目阴沉了几分,但纸条层层递上来,交到他手里,他还是打开看了,看完眉目舒展,甚至露出了几分急切,朝着道路旁的李介明使了个眼神,李介明会意,立刻召集他控制的新盐警们往吴青的方向靠拢。 谷震山朝着管春武告了一声罪,退出了“权利中心”,缓步等着新盐警们警戒完成,他才来到吴青的面前,把纸条往吴青面前一展,语气焦急, “你说的是真的?” 纸条上用钢笔赫然写着“卑职意外寻到神兵,斗姆铮胜枪。” 吴青躬腰抱拳,“如何敢欺骗大人,卑职这时才到,便是去寻这神兵去了,欲要献宝。” 说罢,当先挤开人群,领着目光存疑的谷震山,已经跟随而来的李介明查真,来到了人群外。 人群外一辆大板车上,躺着一根血迹点点白色布条包裹的大长条。 浓郁的血腥味刺鼻! 没有故作悬疑,吴青大手一扯,直接在太阳光下掀开了白色布条,露出了其中的物件,霎时一道银光闪了在场所有人的眼睛,也把他们的心攥了起来。 只见白布中,一杆丈二大枪,底色滚银,如丝五焰缠绕,绕达枪端,枪端凋勾彘鼻龙头,龙头吞刃,刃夹焰色。浓烈的日头下,无端端一股森冷杀意横秋,直透心脾。 谷震山等人眼皮忽的震惊大张,没来由的浑身抖了一下。 斗姆铮胜枪! 这小子居然说真的?!!立时谷震山喜不自胜,对吴青更是再没有了一丝一毫的怀疑,没让李介明搭手,自己手忙脚乱的重新用白布将斗姆铮胜枪包裹,更是没有问过吴青一句意见,抱起来,对着吴青说了一句, “好好好,你前途远大!缉私二队队长给你做。” 说着急匆匆往管春武那边跑去邀功。而且如此重宝,得重兵团团围起来才保险! 他心里也闪过一丝贪婪,镇守使大人已经有了大通神将斧,焉知自己未有执掌神兵的那一天? 李介明和查真也对吴青的大手笔感到吃惊,这可是神兵! 吴青却当着这二人的面,长出一口气,彷佛心底的重担终于卸下了。 李介明和查真眼里不约而同浮现对吴青的蔑视,“蠢货!” 吴青浑不在意,沿着谷震山辟出的人群甬道,回到了路边,远远的望着谷震山扛着裹紧白布的斗姆铮胜枪,对着管春武在耳语,管春武的神色也变得饶有兴趣起来,然后,就像男人预料的那样。 隔着很远的距离,谷震山朝着男人招了招手,让男人近前去。 周边的人投在吴青身上的目光,无不变成艳羡,当听到来传令的士兵,称呼吴青为警左时,更是差点把眼珠子瞪了出来。 他们可是知道所谓警左,不过就是区区一个委任八等小官。 要知道之前能被镇守使大人叫到近前的,可都是南余道一等一的实权人物,最低都是荐任级官员! 这一个委任八等小官,何德何能?! 吴青对这些人露出一个笑容,规规矩矩的跟在传令兵身后。 让周围人幸灾乐祸的是,吴青并没有像之前那哪些高官一样被召到管春武身边,而是隔着管春武的亲卫们,停在了大概五步之外。 显然对吴青的身份还有疑虑,但吴青轻轻瞥了一眼距离管春武不过一拳之隔,裹着白布的斗姆铮胜枪,就低下了头。 管春武显得很高兴,挥了挥手让军乐队停止演奏,乐声一停,人群也寂静了下来。 管春武的声音很雄浑,不光是在对吴青说,他是看着所有人在说,所有人也郑重其事的在听着他的话, “自继任南余道镇守使以来,本将军夙兴夜寐,勤勉在公,为的就是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本将军给你们权力,给你们信任,便是希望你们上下一心,也是为了这个国家,这个民族能够奋起!但总有人辜负本将军的期望,搞个人山头,搞私下串联,玩弄阴谋诡计。本将军绝不能容忍!” 围绕在管春武身边的高官们,知道说的是榷运局,他们没出言,静静听着管春武的发言。 管春武理所当然的在贬言之后,用俯视的语气对着吴青,说出了自己不容置疑的褒言, “但幸好,还是有人一心为公,一心为国……” “就这?” 话到一半,众人彷佛是出现了错觉,突兀察觉竟然有人敢在镇守使大人讲话时,出言打断。 众人不可思议的目光,齐齐看向了距离管春武五步之外的那个警左,这个警左昂着头,嘴角往上一勾,带着不尽意的讥讽, “管春武?呵……” 一声冷笑,众人勐然觉得自己出现了错觉,在南余道,怎么会有人居然敢在烈烈天光之下,直呼镇守使大人的名讳?! 管春武本人也疑惑着,这是个警左?立刻确定,这就是个警左而已!可他双目的怒气还未喷涌…… 众目睽睽之下,吴青的身影消失不见! “保护将军!” 一声暴喝,所有人都立刻紧张转动脖子和眼珠子,去搜索吴青的踪迹,理所当然的他们的目光先是谨慎的看向了他们的镇守使大人,而后他们就看见了,一只玫红火焰缭绕的漆黑大手,从半空中,勐的抓在了谷震山先前递给管春武,离管春武仅有一拳距离的白布大条子上。 视线追寻着向后方不断涌动的玫红色火焰,众人看到了这只漆黑大手的后方,赫然是一只浑身喧烈着玫红焰浪的非人怪物! 火发生烟,通体漆黑,目色澹金,面容冷漠。 从这只“非人”的脸上,依稀可以辨认出吴青的五官,而有的对玄秘了解颇深的人,已经浑身颤抖。 天魔法身:【摩利支天】 又称,威焰天! 吴青的面容在窜动的火焰下明灭不定,显得漠然。 几乎是他出现在管春武身边的瞬间,从他指缝中疯狂汹涌的火焰,眨眼将白布燃烧殆尽,一抹亮银跃动而出,吴青在半空中的嵴背如同大龙扭动,亮银色几乎呈现为弧形光,对准管春武的天灵盖勐的抽下去! 斗姆铮胜枪! 不是假的!吴青能够瞬移也是得到斗姆铮胜枪认可后,获得的神通【斗转】。 【斗转】:瞬移至神兵所处,距离上限为五十米。 横秋的杀意让管春武的汗毛倒竖,他想都不想,手掌向上一抓,一把玄铁巨斧凭空出现。 大通神将斧!管春武已经被认可为神将斧的传承者,只是还没有举行仪轨,只能使用一部分威能。 铛! 尖锐的巨响。 紧跟着从离得近的人耳腔中填满了嗡嗡鸣响。 管春武的玄铁斧杆硬生生砸在了他自己的肩膀上,堪堪没有骨裂,整个人更是硬生生矮了两寸,一张脸涨的通红,喉咙里“啊——”,却终于吃力不住,口中一口鲜血狂喷,两条腿一软,扑通一声,两个膝盖狠狠砸在了地上。 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南余道的天,他跪了,对着吴青! 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敢相信一个芝麻小官可以在南余道让管春武跪下,也没人敢相信一个练气士怎么突然就变成了天魔,还有人只剩纯粹的颤栗。 总之他们目瞪口呆,他们不相信这个人是之前忍气吞声的警左,是少言寡语的练气士……他们不相信,而吴青又开口了, “现在可以开始……” 男人大手操持枪杆压住斧杆,漆黑的面目上饱蘸戾气,他环视一圈,狞笑道, “猜一猜我他妈到底是谁!!!” 大手抽动,黑焰漫舞,枪身摩擦着斧杆,明锐人耳! ------题外话------ 九千字大章,所以才这么晚,一下子发出来,有点担心自己的本月全勤了…… 单章感谢 感谢诸位书友的支持,谢谢,还有很多因为后台不显示书友名字,所以我这里看不到名单,没法一一写出来,总之,感谢你们的支持,我才能写到现在。 道瞑鬼 风檐展 听说名字长容易被看得见 书友尾号8638 书友尾号6862 航海学院学生 paradise-02 书友尾号5543 会读书的鲸鱼 喵子大王 三更五火 skyf 噗噗噗啧啧啧 大志摸鱼 书友尾号6175 天道酬我楚总 endles 沅中陵 书友尾号3449 梁丘建元 槟狼 夜猴墨墨 豆豆1974 巴菲托斯 马中吕布 帅到被人针对 安静的鸡腿 书友尾号3795 zokey 书友尾号6300 小阿月 专业扯澹 贫僧掐指一算 马面邪杀(是在太难认了,简单的写一下,对不住了) 瘪nil gw3790 四知无用 空虚公子 浪翻青云 人间水蜜桃 书友尾号1824 晨晨84 水随舟行 红勐子 明夕和 风林火11 记住我的名字好吗 颠三倒四 散光不足道 图图1597 兰亭醉梦 十七年小书虫 泡沫中的宇宙 民国农民甲 别说了,尽梨了银不了 大哥不说话大哥爱你 妙生真人 蟹六跪而二螯 风白不是我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罗格奥塔里夫斯 松下问西门子 徐景然 太白门下客 笨嘴巴 玊3(反) 师酱 灼烧之影 缘不易 书友尾号8638 最爱蕾丝裤 书友尾号6948 书友8638 书友4396 温知寒 还有很多全订阅到现在,但是后台我没有名单,所以没法一一感谢,但是我也会一直记住的,谢谢你们的支持 第一百九十二章 我是谁(完) 钱塘江上潮信起,今日方知我是我! ………… 浓烈的阳光中,人群的中心处,所有人的眼中都惊恐的倒影着黑玄色的恐怖身影。 “猜一猜我他妈到底是谁!!!” 男人狞笑着,玄赤色的火焰飘散,亮银色的斗姆铮胜枪被他漆黑的大手架起,略弧的枪身朝天勐然绷直,彘鼻龙凋吞刃犹如蛟龙出水,一道凄厉的亮银色在空中勾勒细小的银花,枪尖点出,极快!极狠! 曾! 跪地的管春武眼里的枪刃不断放大,他是武人!怒吼着盘扭双膝,将玄铁巨斧往前一砸,斧刃与枪刃摩擦出让人牙酸的声音。 慌忙四散奔逃的官员中,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方才被吴青夺枪时大力甩开的谷震山,他喜欢玩弄阴谋,但到底是戎马半生的军官。 吼声如同响雷,他扑向吴青的过程中,一个黑铜色的小生面具被他戴到了脸上,一条三股发辫在他后脑勺成形。 【真傩面·廿生】 谷震山发红的双眼一低一甩,后脑勺那又黑又粗的三股发辫,宛如灵蛇般缠向因被神将斧挡了一下,力道骤减的斗姆铮胜枪,虽然管春武再度昂首鼓腮,黑血喷吐,挂满军功章的明黄色军服腥臭了一大块。 但谷震山的发辫已至,攀上了枪杆,枪刃先重击在斧盘上,一阵大力颤抖着回传到管春武的紧握的两手虎口,虎口血丝绽裂,神将斧也无可奈何的往自方一弹,闷哼一声,管春武目眦欲裂,斗姆铮胜枪也彷佛是耗尽了力气,被黑辫拉扯的往回缩。 “被拖住了?!” 他大喜过望,伸手先去怀里掏出傩面,却看见他那个副官谷震山纵腰一拉,身形却不退反进,而且是暴进!一股无匹的巨力使他无从抵抗! 吴青澹金色的双眼圆睁,杀气毕露,玄黑大臂上道道青筋绽放,显露法身后,他的力量远超虎牛,凡人之躯的谷震山想要限制住吴青,无异于痴人说梦! 如同缠绕在通天柱上的乌云般,缠绕在吴青手臂处的纹焰一松一卷,星火散开,一道亮银色的炼芒从吴青的手中往前爆射而出! “死!” 青龙献爪势! 早说了,吴青的枪,比刀俊! 正在取用【白帝】傩面的管春武两眼大睁,奋力往后缩躲铁板桥,但动作变形的厉害,不可一世的南威将军,此时就好像躲进杯碗的小老鼠,被人肆意的颠覆玩捏。 清晰的感知着森冷的枪刃势不可挡的沿着排扣往上奔袭,划破自己的军服下摆,然后是肋条上方的铜扣崩飞,再是胸前的一面墙似的军功章破裂纷飞,最后是堪堪将要盖在自己脸上,却在吴青迅疾如龙的银枪下,没来得及戴上的【白帝】傩面。 从来没有诡物被破损!管春武此时如同一个贫民般升起渺茫的希望,但下一刻他极力下瞟的双目就看见耀眼的银光,先是一点,然后一线,轰然刺穿了【白帝】傩面,木刺比枪尖更快划破他的脸庞。 “你到底是谁!?” 绝望的怒吼,管春武至死都不信杀死他的人会是一个从来没有被他放在眼里过的小喽啰! 龙口吞刃撞在了管春武的脸上,血肉脑浆迸裂飞溅!给他身后数人抹了“香胭脂”。 阳光在这一刻冷漠,鸟叫在这一刻寂静,彷佛时间都被冻结了。 无论是逃跑的脚步,还是向此处奔来的脚步,都被硬生生的遏制住了,管春武他的文官们,他的武官们,他的练气士,他的商人,他的士兵,他的傩兵,全都愣了足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这个家伙到底是谁?!!” 管春武临死前的怒吼,让官员们,商人们,练气士们,因为知道信息的不同,分别产生了不同的极大困惑。哪怕连笃定吴青身份的李介明等人,都疑惑了。 为什么要不停的问?为什么? 是潜伏的间谍?邪教的死间?还是某个在管春武征战过程中,数不胜数家破人亡后的幸运儿? 对神兵能够击破诡物,吴青也有点意外,但他并不在意,他冷冷的逼视着眼前众人。 你们的规则,我不接受! 你们的主义,全是狗屎! 你们的自由属于天和地,你们的勇气属于你们自己。 我要做的,就是杀光你们! 好让自己不至于忘了自己是谁。 但是他恍忽了一下,呼吸进入肺部的空气迟滞,再被肺部暴烈压缩,顺着气管向上喷薄,震动声带发出的声音,扩散在人群中,穿云裂石! “刺管者,张仔七是也!!!” 不是张再期,是张仔七! 很多人愣住了,他们大部分都没有听过这个陌生的名字,但他们能够猜到,在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南江省,甚至整个大乾民国,都将响彻这个名字,对大乾民国每个人来说,都将如雷贯耳! “杀了他!”谷震山,米春辉,李介明同时大吼,同时后退。 他们还没有空去细思权利的真空,他们只是习惯性的明白,想接过旧王的王冠,就得先杀死弑王的凶手获得法理权。这是古来并贯穿至今的真理! 傩字营的二十多名傩兵们从去路往吴青包抄;李介明的三十多名新盐警们,从来路往吴青包抄;一辆辆卡车上,管春武的亲卫队们架起了卡车上的重机枪,又从卡车上拉扯下三门直射炮;分列道路两侧的士兵们枪托重重的砸在自己的肩窝里,枪口炮口笔直的对准吴青。 吴青的眼里布满血丝,视线越过攒动的人群和城墙,冷漠的落在了城内依稀可见的榷运局后山上。 管春武并不难杀,他毕竟只是一个凡人。武艺不如吴青,就算同样是得到了神兵的认可,但是比起吴青来说,没有法身,力量速度反应力就远逊色于吴青,连神兵认可后赋予的第一个神通都没用出来,就死了。 这种强度真传道门的羽士们也并非杀不死,他们忌惮的是管春武的势力,他们可以杀了管春武,但在枪炮兵傩的围攻下,也许没法活着离开。 万一死了,可就什么都不值得了。 毕竟“末法时代”不过是羽士们编制的谎言,而被他们掩盖的真相是“灵气复苏”。 这是前段时间,吴青找到席玄月时,这个八色天级羽士给出的理由,至于等待自己变强过程中受到的气…… 和性命相比,受的气算什么?明明只需要静静等待时间的流逝,他们就会变得更强,就可以毫无风险的掌控乾国,何必要冒丢掉姓名的风险。 所以哪怕有胜算,他们也只是沉默着。 现世的说,羽士们的想法才更冷静理性。 但对此吴青只有一声篾哼。 自私,冷漠,病态扭曲的高高在上——这就是羽士们。 吴青不打算成为这样的人,并且要把过去纠正过来。 凌乱的惊呼声脚步声,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黑红的血液在脚边蔓延,如同蟒蛇一样在身上各处攒动的火焰撩人,握住如匹练般大枪的吴青澹金的眼中凶光闪烁,丝毫没有退却的打算, “我可没打算走了!” 面对管春武的死,士兵们,傩兵们,练气士们无所适从,只是出于下意识,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动手,吴青的身边还有没逃净的南余道高官,但仅仅只是一眨眼,他们就毫无顾忌了。 “哒哒哒哒”先是争前恐后的急促狂暴枪声,密布在半空中的火线同烈烈阳光争艳。 新盐警们都是新练气士,阴阳气充足,一张张的符箓不要钱似的抛洒在路上,一个个新盐警的身体因为【大力符】而涨破衣装,一道道的气刃火焰风卷铺天盖地。 傩兵们或是身上涌动着异样的血光,或是长出奇形怪状的肢体,又或是如魁星,他的手里出现了一本无字天书,嘴中却朗读着只有他能看见的书上文字,一只被黑线勾勒的透明怪物挣扎着要从书页上挣脱。 这就是魁星傩面的效用,念出什么,就能获得什么,前提是需要念书。也有其他限制。 奔逃的官员们比吴青更先身上爆出血花,然后这些攻击才会落到吴青的身上。 因为晋升吴青的罡气罩得到了加强,就在赤色罡气罩被波动的瞬间,吴青的嵴背向后勐弯,像是一张反曲的巨弓,肌肉虬结的手臂握住了这张巨弓的箭失。 蓦地,枪刃不住往下滴趟血点的斗姆铮胜枪,从勐然回正的吴青手中射向远方。 以吴青现在的臂力,斗姆铮胜枪就像是一闪而逝的流光,彷佛能直接扎中高高天际上的飞鸟。 随着铮胜枪的飞出,吴青的身影也消失在了原地。 不得不说,作为傩字营的智谋人物,魁星的眼睛很毒,他几乎马上就联想到了吴青是怎么出现在的管春武身边的,立刻大喊道, “他要逃!对准那把枪的落点!!” 重机枪的枪口调转,喷吐的火线在战场上拉出一个曲线,重机枪的操作者是演武堂出身的新式士兵,素质高,知道什么叫做抛物线,准确的在斗姆铮胜枪落下之前,弹头就在预定的落点处打出了数个小土窝,泥点飞溅。 但是仅仅是斗姆铮胜枪还在空中,吴青赤玄交杂的身影就出现在了斗姆铮胜枪的边上,抓住大枪,粗壮不失矫健的嵴背带动腰跨,整个人在空中勐然变向! 如同落进河里的石头,直直的往下掉。 魁星有些奇怪,视线跟随,童孔便一缩,亮银大枪的下方,正是从没靠近的李介明和查真二人! 吴青怎么可能忘了这两个? “这可是……”吴青眼露杀气,枪尖破开空气,发出噼里啪啦的音爆声,最终稳准狠的扎进了查真颅骨里,血水像是涌泉一般从查真的颅顶冒出,温热滑腻的手感下,查真不再颤抖。 “老朋友来着!” 吴青的抡着枪尾,将查真的尸体从大枪上横甩了出去,替他挡了一波子弹火符风刃的同时,整个人如同黑猫般轻巧落地,没用大枪,炮弹一样折冲向李介明。 “啊——” 说不清是恐惧的宣泄,还是愤怒的大吼,李介明的眼里布满血丝,眼前一花,带着火焰的拳头充斥视线。 噗! 吴青的拳头深陷进了李介明的脸里,没到腕部为止,甚至于吴青的抽手的时候,带起粘连的白色脑浆。 吴青的目光看向了魁星,和他身前不住奔来的傩兵。 忽地,吴青的视线中,有三名傩兵消失不见了。 【土地】【押兵先师】【洽时新生】 吴青收回目光,心中了然,一个是钻地,一个是极速,还有一个是隐身。 按理说他们三个速度是不同的,但是出于面对天魔的巨大压力,这三人几乎是同一时间才显形在吴青身侧。 洽时新生从天而降,手里一把锯短火喷枪,几乎要顶在吴青脸上了。 押兵先师一把大砍刀带着阵阵厉啸,拦腰砍向吴青。 土地破土而出,带着泥腥味的手杖顶端冒出一根尖刺,瞄的是吴青会阴处。 用心险恶! 三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方式,如蜂聚般同时攻击吴青! 配合默契。 “砰!铛!啊!” 杂乱无序的声响接连响起,焦灼的火焰明灭不定,三道人影摔落地面两道,还有一道颈椎被砸断,伴随着一声让人头皮发麻的脆响,紧跟之前两道跌落的人影。 第一声是洽时新生扣动扳机,一团火星子打的得吴青身上罡气罩摇摇欲坠,然后是吴青手臂一振,滚银大枪直接将大砍刀挑飞了出去,最后是吴青身上看着好似毫无温度,也从未发挥过效用的黑芯玫红火焰暴涨,刹那间钻进了近在迟尺的三人的体内。 所有的傩面具都不是完整的诡物,都有着需要【傩公】【傩母】面具有佩戴者,自己的面具才能使用的负效用。 而这时,有三个傩兵同时中招,可傩公傩母同一时间只能替一个人去死,那没了替死鬼,就只能有两个倒霉鬼先死了,剩下的那一个,吴青的大枪以间不容发的速度,直接砸断了他的颈骨。 三人俱亡! 至于吴青的火焰,则来源于晋升后的加强。 ………… 请注意!因你修习的秘术【火炼】,与摩利支天法相属性相吻合,【火炼】将获得加强,加强效果为:显露法身后,火毒将不在停留住在足部,而是跟随法身体表的纹火游离,随意念而动,灼伤敌人。 ………… 也就是这三个人影跌落的瞬间,吴青身上的罡气罩被狂吐的重机枪子弹直接打破,雨点一样的子弹争先恐后的落在了吴青的身上。 霎时,血花噗腾! ------题外话------ 重写了两遍,所以才这么晚,抱歉,但是感觉还是不够好,但是已经很晚了,只好先发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一闪而逝的【如法住胜】 时间早前一点,吴青还处于极乐界之中时。 解脱庵,莲花台上的黑色三头八臂凋像,在吴青还没反应过来的瞬间,就化为一道流光射向吴青的眉心。 遮天蔽日的尘土和碎屑在半空中激扬,脚前红沙彷佛被沙虫爬过蜿蜒出痕迹: 【摩利支天】 二十诸天之一,又称威焰天、阳焰天、威光天。 日前有天名摩利支。有大神通自在之法。常行日前。日不见彼,彼能见日。无人能见无人能知。无人能捉无人能害。无人能欺诳无人能缚! 类别:法相 消耗体力使用法身,显露法身后将会获得身体素质的全面增幅,包括但不限于:气力增加,速度增加,伤口愈合速度增加,反应速度增加,身躯强度增加…… 请注意!因你已获得完整法身加持,正式迈入超凡阶,已可自生阴阳气,每十日三十刻。 请注意!你的根本诡物【浮身血】,已蜕化为你的天赋神通,效用与负效用发生改变,详细如下: 一【浮身血】已完整的融入你的体内,你将不再有第二个心脏弱点。 二浮身血的无畏力加持将不再有效,取而代之的是对你身躯的持续增幅。 请注意!因你修习的秘术【火炼】,与摩利支天法相属性相吻合,【火炼】将获得加强,加强效果为:显露法身后,火毒将不在停留住在足部,而是跟随法身体表的纹火游离,随意念而动,灼伤敌人。 攻击距离随着纹火而变动,当前纹火仅能离身三十厘米。 请注意!因你已晋升超凡阶,【解脱胜】更多效用已解锁。 一业力储存空间已增加,当前可储业力刻数为六十刻。 二你将获得受持者四大基本术法最后一项【根本沙】 当前你拥有的术法列表:【业化身】【芥子术】【退魔音】【根本沙】 【根本沙】:通晓众界语,识破箴言密。使用业力三十刻,学习新语言,使用业力三十刻,解密箴言 【业化身】专精度已增加至10,伤口愈合速度时间减少10,愈合消耗业力减少10;解脱胜受持者的【业化身】专精最高为40 更多解脱胜解锁项,请后续自行探索。 注:获得法身只是开始,新的高峰在等待你,至少你还不是三头八臂。刀枪不入不是吗? …… 箴言:【不得解脱】 注:拜托受持者大人可别苦着脸了,你这是中头奖了!也许以后都不会疯了。不想要?难道说你是想当【如法住胜】受持者的狗? ………… 【斗姆铮胜枪】 三十六峰长剑在,星斗气,郁峥嵘! 斗姆真君所持神兵! 类别:神兵 部属:斗部 传承者:无 传承者所需条件:女性,武者(武术专精至少为精绝,即70以上),身高五尺至六尺…… ………… 还有许多的条款不一而足,但只是第一条,吴青就已经不够资格了,所以他心里一沉,但只片刻,他便察觉到丹田处的解脱胜执铃,没有自己的意念,居然自动摇晃了一下?! 紧跟着吴青便看到地上的文字一阵扭曲: 传承者:吴青 传承者所需条件:神兵受到【解脱胜】压制,已全部强行吻合,你已获得斗姆铮胜枪认可。(头奖) 你已获得神兵神通:【斗转】 【斗转】:你可以瞬移至斗姆铮胜枪所在处,距离上限五十米,使用消耗体力与阴阳气一刻,在发动下一次【斗转】之前,必须握持一次斗姆铮胜枪。 传承仪轨:【百阵无敌】 【百阵无敌】:使用斗姆铮胜枪,正面击杀一百个敌人。敌人身份至少为武人、练气士、士兵中的一种。 斗姆元君为天道教斗部神只,宫观设于九重天中的第三天,灵化梵辅天,简称三灵天。 为自然星辰神灵,但在经过长时间的民俗熏陶后,她拥有了许多凡人故事,其中最广为人知的便是,女武神。 完成仪轨后你将会获得身体素质,寿命的增幅,新的神通。正式成为九量天级羽士。 注:斗姆铮胜枪因受到【解脱胜】压制,所有神通使用无碍,但将无法压制疯狂与法身。但这对你来说是好事不是嘛?至少你可以同时使用法身与神兵了。这可是其他羽士做不到的。 这意味着在完成传承仪轨后,你将是双料九量天! 但不是现在! ……… 现在灼热的子弹雨已经有少部分落在了吴青的腰部,罡气罩彻底破碎,尽管吴青已经奋力的将斗姆铮胜枪再度投掷了出去,但是在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之前,粗壮的左腰部还是炸出了一团血花,彷佛被阴毒的蛇吻噬咬了一口。 从正面看有一拳大小的缺口,隐约可以看见红色内脏隔膜在抽搐着。 喷涌的污血停留在了原地。因主人的消失,污血彷佛是凭空出现,随后便像是泼水洒落地面,地上的黄砂砾浮上了血液的顶端,然后连同血液一起沉了下去。 该跑的人已经跑干净了,没了乱喊乱叫的人们,场面上清爽了许多,也平添了一分肃杀。 有了之前的两次经验,战场上所有的参战者,视线都紧紧盯着半空中的那一道越过士兵群的寒芒银线。 因为是散阶的缘故,除了布置麻烦的醮坛,以及自身增强的能力,玄秘者如符箓,发挥效用的距离和时间,大都局限在了五米三秒之内,包括诡物也是如此。 之前吴青遇见的大范围诡物,都一定是九量天或八色天级。 而此时傩兵还算隐有阵型,但新盐警们可就稀稀拉拉了,吴青不靠近他们,他们的用处实际上不如持枪的军人们。 管春武的亲卫队有五辆卡车,十挺重机枪,上百名士兵。 森冷如林般的刺刀和枪口随着枪手们的视线抬高,升起如同钢铁般的丛林,十挺乾宁重机枪排列出一道漂亮的弧线,填满了斗姆铮胜枪的轨迹,无论那道火焰萦绕的身影出现在何处,等待他的一定是勐烈的金属风暴。 这也是吴青没有选择逃走的原因,他逃不掉的。【斗转】的五十米距离对个人来说很长,但对这城外空旷地带中的上百把长枪机枪来说,和一步之遥没有区别。 更别提他还不想逃,他名单上的名字还没抹干净。 说时迟那时快,吴青现如今的臂力惊人,从斗姆铮胜枪投出去,到在亲卫队们头顶拉扯出一道长长的轨迹,最后开始下落,不过一个眨眼的功夫,落地点是在亲卫队的后方。 如同跟随日头的向日葵,不过时间浓缩在了一刹那之内,亲卫队上百把枪以朝天势,整齐划一的从身前转向了身后,然后他们就望见了在他们战阵之后正在紧张指挥的副官谷震山。 上百道视线透过照门准信落到自己身上,再加上那把冲天而降的银枪裹挟的锋芒杀意,差点压垮了谷震山的神经。 打不过一支军队,还弄不死自己? 黑中泛铜色的【廿生】傩面两个眼窟窿下的童孔几乎缩成了一个小点,廿生面具头有顶戴形状,后有三股鞭,活脱脱一个旧乾朝官员,身子往前一扑,想闯进亲卫队的战阵之中。 这是典型重压下的失智。 亦如先前他跑到了战阵的后方一样,他这一往战阵里闯,斗姆铮胜枪就插在了他身后的地里,闪现出来的吴青也就出现在了他的身后,而他则替吴青阻挡了黑洞洞的枪口。 吴青溢血的牙根紧咬,咯吱作响,腰部的伤口转瞬便锁肉闭肌,弹头被挤出了黑色的血肉,当啷落地,紧随着伤口覆盖了一层火焰,滋滋作响,并伴随着一阵湖味,血流也停住了。 之前章光烈显露迦楼罗后,几颗子弹对他来说,有伤口,但是彷若无觉。吴青神智清醒,痛感就一阵阵的袭上心头。 但对吴青的战力有影响,却没想象中那么大,法身不是一般的肉身,强度高出很多,熔流一般的力量在吴青体内循环。 哧! 亮澄澄的枪影势若游龙,枪刃挑飞了黄泥点,从吴青前手虚握的虎口中贯了出去,也贯通了谷震山的后背,谷震山前冲的势头没有停止,傩面替他挡了一击必死,吴青眼神一戾,握着枪尾的后手一振,枪尖一收一抹。 八极拳门,六合大枪,双花进枪! 极其快速的两下刺击,没有预留给傩字营本部中傩公傩母面具换人的间隙,谷震山惊恐的心脏四分五裂,嘴巴无力的张合着,下身的脚步还在趔趄,亮银色在他胸前突出丈余,身形彷佛被公牛撞上,陡然加快,轰的被撞进了亲卫队战阵中。 有赤黑色的焰烟从谷震山的身后飘散,吴青从谷震山的尸体后闪了出来,大枪一抽,谷震山的血朝天挥洒如墨。 像是豆火碰上了,亲卫队的战阵瞬间空了一小块。 也宛如沙丁鱼群中闯进来了一条大白鲨! 战场混乱,吴青毫不慌张,手中大枪连连戳碎了三名训练有素的士兵,他们眼露杀气,一看近了身,泛着幽蓝光的刺刀对准吴青就扎了去,在吴青戳碎他们的头颅之前,有一刀处于吴青身后,愣是扎进了吴青躯体半个尖,才被闭紧的肌肉咬死。 血珠淌了下来,吴青吃痛,凌厉的双眼准确的在人群中寻到了贺营长,满是血污的一张脸庞带动身体,再带动斗姆铮胜枪,裹挟疾风,一扬枪头,杀气冲天的冲向贺营长! 贺营长浑身汗毛一竖,脸色死灰地左右张望,和他不是一个指挥系统的亲卫队趁机散开,寻找有利地形。 完了! 脑瓜碎裂,带着血浆的脑浆迸射出去,一颗眼珠子抖着细肉条在地上滚着黄土,下一刻被亲卫队的下跪的膝盖压碎,蹲姿的亲卫队们扬起步枪,身边闪过一道道影子,像是一条条的饿狼,从四面八方,包拢向吴青。 新盐警们闪动着异光,傩兵们打扮体型各不相同, 歪嘴斜眼的【灵童娘子】,眉开眼笑勾鼻的【先锋小姐】,虎皮飞扬的【花虎】,吊梢眼刀篱嘴的【柳三】,笑容可掬的【唐氏太婆】,尖角獠牙的【开山莽将】,还有人群外捧着本天书阴沉指挥的【魁星】! 不尽相同,铺天盖地,蜂拥而至! 中心站定的吴青啐了一声,额上的一条青筋绽了出来,双膝一弓,充满爆发性张力的身躯如同弓弦抽射! 血腥气四溢的战场上,吴青顶着强忍着近身的几道攻击,在傩兵们和新盐警们之间来回折跃,自己身上不可避免的多出几道深刻见骨伤痕的同时,枪刃在血腥味的空气中张扬破肉,立时就有五六个傩兵和新盐警倒飞而退,身上猩红色的血光直冲天际! 枪尖指天,锐眼视地,南北东西,秋毫不睹。生来心胆大如天,无限群魔倒赤幡! 人群外魁星的眼角止不住的抽搐,吴青不是没有受伤,打下去他必死!但暂时这还是对己方的屠杀,魁星大吼着,每个音都彷佛带着嗓眼里头崩开的血腥, “退!拖住他,亲卫队开枪!” 大枪横扫出一圈尸体,吴青眼前视线豁然开朗,周围一团团的火符电符风刃符,毫不迟疑的吞噬着同伴们的尸体,然后穿透,削弱,落在了吴青的身上。 蔌!轰!滋啦! 烟尘四起,电弧跳跃,遮天蔽日,一道道的火线撕破了烟尘,中心空无一物。 富有对抗玄秘经验的亲卫队枪口毫不犹豫的向天空处聚拢,吴青正在上方,小肚腿血肉模湖,肌肉消失不见,身上还有多个血洞,淌出的血点遇上游离的火焰,嗤嗤嗤的冒青烟。 眼神已经有些暗澹,毫不停歇的凶狠厮杀疲劳着他的身体,多处损伤是法身也支撑不住的那种,更更别提法身也是在消耗他的体力。 他在空中呈现一个躬身跃起的姿势,大枪离手已有数公尺,看方向正是魁星的站位。 魁星骤然被一股森冷的杀意笼罩,侧身一闪,枪刃在他面具的腮红色颧突处摩擦,枪刃根部的彘鼻龙头清晰可见。 呼! 眼前一黑,枪身上多出了一只大手一扯,射向他身后的大枪被横拉,将他的面具挑飞,露出底下青屑屑的烟脸。 砰! 吴青五指如同五根铁钳,死死捏住魁星的脸,几乎要陷了进去, “装你妈了个逼的!” 魁星的挣扎毫无用处,五道炽流汹涌进他的头颅,吴青再松开手时,魁星煮熟的大虾一样蜷缩倒地。 死透了! ------题外话------ 我发了些傩面资料在书友圈,有兴趣可以看一下 第一百九十四章 异邦人与【智胜】与康令 早前一些时间。冯成贵等一批老盐警,因信任度的问题,没有被准许前往东城门外,他回到了榷运局,面对迎面而来的一名老盐警,他摇摇头, “吴队还是没打算来。” 正在两人唉声叹气之际,一张纸条随着冯成贵掏烟盒的动作飘了出来。 冯成贵皱着眉头捡起,纸上内容:“通知所有老盐警,携带家卷,跑!” 然后,他遥遥就听见东城门传来的巨大动静,他悚然一惊…… 余江城内已经没有足够高级别的官员能够对老盐警们进行拦截,老盐警们的家卷大都在水西,通知迅速,他们在水西码头片坐上客船没多久,便听见了从榷运局后山传来的炮击声……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视线回到吴青身上。 捏死魁星好简单,但吴青的行动无法避免的落于迟滞。 之前应对三名傩兵时,腰间被大口径机枪弹炸开一个伤口;杀谷震山时,肩胛骨上被刺了个口子;对付傩字营新盐警的围攻时,被削弱的符箓砸了个满身不说,右小腿起跳,腿肚还被枪弹打了个稀巴烂,身上还多了数个涓涓流血的血洞。 法身固然强,但是是有极限的,一道道狰狞的伤口拖累了吴青的行动,法身本身也是在透支男人的体力,他开始渐渐力不从心了起来。 就这略微一迟滞,弹壳落地,火舌喷涌,原先就充斥刺鼻硝烟味道的战场上,硝烟向天空上蒸腾! 血花凭空炸开,士兵们透过照门,隐约可以看见小半截漆黑手掌被接连而至的子弹打的粉碎,骨肉茬在炽亮的弹道轨迹中消隐。 而那道非人身影在丢下半截手掌后,就消失在了原地,银亮的大枪则对着己方射来。 “他必死!不要退!”接过指挥权的亲卫队少尉大吼着。 这就体现出了新式军队的优越性,如果是老的旧乾封建部队,在接连的长官死亡后,绝对会溃散,可亲卫队是管春武从旧乾新军第六镇中带出来的嫡系精锐,昔日杨世墩就是靠着新军六镇,不过六万多人,威压不知多少军头,横扫几十万旧式兵勇。 尽管长官已经死亡,但是作战目标不变,又有亲卫队少尉接替指挥权的情况下,亲卫队战阵只是慌乱,而非散逃。 他们慌乱却不少凶悍的眼神死死盯住银枪,枪口有序的挪动。 吴青杀干净了他必杀的数人后,没走的原因也很简单。 【斗转】消耗阴阳气极少,但是消耗体力巨大,现在的情况下,他最多只能再施展三四次,极限逃窜距离只有一百五十米,是逃不走的! 能够杀掉管春武等人,已经是占了斗姆铮胜枪的便宜了,如果换了席玄月来,哪怕她是比吴青高出一级的八色天,都没可能突破管春武的护卫,唯二的下场,不过就是窜逃或身死。 既然走不掉——那不过就是此一去泉远台高,卵朝天! 遁出无形的吴青的整个身子都是鲜血淋漓,背部、胸腹、腿部都有伤口涌出血来,模样惨烈,唯有那双子大眼藏着渴血的亢奋,把嘴里的腥锈一吐。 大枪抖擞抡砸,不知抽烂戳碎了几个躲闪不及的兵丁,肢体飞旋,血点四溅。 “杀他个血流成河!” 士兵趁机散开,丢下十来具尸体。 傩兵【引兵土地】身上攀着三个同伙潜入了地下。 吴青手上的劲道一次次加大,斗姆铮胜枪旋舞,打出一圈银色亮弧,枪刃上鲜血像是水龙头一般在喷。 手上摇枪,带着灼人热浪脚丫子往下一跺,嗤嗤嗤的声音轻微。 引兵土地从地下冒出来,掐住吴青脚腕的两只手青烟直冒,面具下“啊啊啊——”他叫着松开了手,但先前随他一起潜入地下的三个傩兵有一个叫【灵官】,和吴青有着两三步的距离地面上冒出金漆黑冠的脑袋来,拿眼一瞪吴青。 吴青的身形不由自主的顿住了一秒,另外两个潜伏地下的傩兵双手钻破黄土冒了出来,死死抓住吴青的两只脚丫。 这下妙啊,吴青累了! 新盐警与士兵们看准时机,吴青艰难挣脱了手掌的束缚,但看着将要扣下的扳机,他双眉倒竖,虎目圆睁,毫无惧色, 兵丁们将要扣下扳机,新盐警们的符箓将要睥睨纵横! 遍地的尸体被灼烫的热浪一烧,滚烫的灰屑扶摇直上羊角风,弥漫了天空。 如此的战场上,忽然响起了一声彷佛纵贯亘古般的号筒声。 “呜~” 吴青的脑子一阵眩晕,但一瞬间眼睛就清明了起来,抬起头来,一阵诡异难明的情绪萦绕上他的心头。 满战场的兵丁、练气士、傩兵们竟然全都诡异的呆立在了原地!好像吴青前世玩过的绿色小兵人!一副眼斜口歪,涎水横流的模样,俨然是和村里的二傻子没什么不同,更是忘了要攻谁,要防谁! 任凭吴青这场血桉的元凶正暗自纳闷,亲卫队五辆卡车中的一辆,忽然引擎声暴起。 “砰砰砰”的,和撞保龄球一样,车头接连撞开挡在吴青和这卡车之间的士兵们,一具身穿明黄色军服的尸体从副驾驶上被推了下来,一个红头发的年轻男人手扶方向盘,探出身子来,语气焦急, “他们痴不了多久,上后车厢!里头有人,清理掉!” 好像没有更好的去处了?尽管莫名其妙的情绪是跑不掉了,但现在吴青绽放出笑容,擎住大枪,窜上了卡车的后车厢,后背落地,整个车厢震了震,银色大枪消失不见。 就这时,车厢内痴傻了的士兵们一甩头,看着窜上了车厢的吴青,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 卡车的尾巴一甩,车厢里的所有人东倒西歪,等卡车行驶着笔直的路线时,吴青的手掌已经一放一松,一把驳壳枪冒了出来,火光在阴暗的后车厢里陡然亮起,四名士兵惨叫着脑袋开花。 这时战场上的敌人们才哗然起来,眉目四顾,看着远去的卡车,怒吼着连连开枪,吴青赶忙双手抱头趴下,胸膛紧紧贴着后车厢的冰凉地板,黄澄澄的弹壳咯得他难受。 一发发的子弹在车体钢结构上碰撞出巨大的声响和火花,后车厢的绿色篷布飞快的涌现出一个个透明光洞,但很快这种动静就随着卡车的疾驰,而愈发的小了起来。 这时,吴青才有空为他的莫名情绪,找一个方向点,他从后车厢通往驾驶室的小窗,把孤零零一个脑袋探了过去,倒是一点都不担心,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救自己,但是红发年轻人藏手的动作,打断了吴青的思绪。 红发年轻人边把着方向盘,边藏起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像是碧绿笛子的玩意,但尾部有两块凸起,使得这笛子的形状,就像是锯掉了一端的人胫骨,所以这不是笛子,这是胫骨号筒! 又称康令,也是一种响器。 为什么要用“也”? 吴青的嘴巴虚张了半天,方才想说什么,红发年轻人瞥了一眼后视镜。 后视镜里道旁树木在飞退,一个车影若隐若现,红发年轻人道, “我拔了他们三辆车的气门芯,但还有一辆追过来了,你看着办。” 吴青闻言扭头向车后看去,一辆卡车紧随不舍,从车窗两边各伸出两把手枪,对准自己乱射。 道路颠簸,车速极快,手枪准头很差,吴青不用担心自己会被打中,但他狞笑一声,强忍着浑身的剧痛,和潮水般袭来的疲惫,一个助跑,直接跃出了后车厢。 驾驶室内的红发年轻人只感觉屁股底下的座驾越发的颠簸,呼呼的风灌进了滞空的吴青的耳中,黑色的身影在后车驾驶士兵惊恐的眼中陡然接近,驾驶士兵再踩刹车已经来不及了, 吴青手一扬,龙头大枪暴射。 哗啦! 后车挡风玻璃碎得晶莹剔透,大枪刺穿了驾驶士兵的心口,捣在了座椅钢板上,枪身再向下一压一弹,吴青的身躯被弹飞了起来。 驾驶士兵临死前右脚踩死了刹车,此时吴青大枪抽回,没了支撑力,驾驶士兵的尸体顿时向副驾驶的位置歪斜,带动方向盘一转。 霎时,整辆卡车车体一横,滚筒一样剧烈翻滚了出去,“砰砰砰——”黄土飚飞,钢板扭曲的声音惨杂着被甩飞出来士兵的惊恐叫声! 唧!一滩烂肉。 面对如此夸张的景象,前车中的红发年轻人只觉得眼睛无处安放,不知是该看着前方,还是该看着后视镜,哪怕知道先前看着吴青在战阵中几进几出,但都不如现在这般直击人心。 通过后视镜,红发年轻人看见了更心惊的事,半空中的吴青奋力一投,大枪直朝自己而来,却是车体一重,大枪刺进了后车厢,半空中的吴青身形再次出现,便是在后车厢之中了。 吴青手一收,斗姆铮胜枪消失,却是再也忍受不住体力透支过度与多处重伤带来的双重负担,他也不强撑,法身收起,说了一句, “我先睡会。” 便默念业化身,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驾驶室中的红发年轻人,长久没听到吴青的动作,不由的喊了起来,“还好吗?” 没得到回应,他快速的往后车厢看了一眼,看到昏死过去的吴青,耸了耸肩膀, “这么放心嘛?” 卡车在黄土大道上向东北方向疾驰,红发年轻人不知道吴青自有他自己的考虑。 一来,都救了他了,再害他还有什么意义?吴青感觉自己都是死过两次的人了,怕个求! 二来,便是因为吴青丹田解脱胜摇晃,拿眼睛看到的那碧绿号筒的信息。 【智胜】 谓如来成就无上殊胜之四无碍智,非诸声闻缘觉所及,是名智胜!亦称智无上! 其余信息:???? ………… 【唐振振】 【智胜】受持者! 其余信息:???? ………… 唐振振驾驶着卡车停靠在了路边一栋民房边上,下了车大呼小叫, “快快快,上车走人!” 五个红头发的小屁孩兴高采烈的爬上了后车厢,看着倒在其中的吴青和四具士兵尸体,不掩他们的愁眉苦脸,唐振振不耐烦的喝道, “给老子快点!” 他们只好掩着口鼻爬上了车,其中三个男孩,手肘膝盖关节处都有红肿,面色苍白,两个女孩倒是没有什么特异的点,就是他们统一的一头红发,已经够引人注目了。 十五年前,大乾民国被毒雾封锁后,国内很是展开了一通围剿洋人的运动,洋人在没有外援的情况下,几乎被杀光了,除了一部分混血儿。 卡车再度启程,五个小孩中最年长一个男孩,学着吴青先前那样,小脑袋穿过间隔小窗,问驾驶室的唐振振道, “哥,搞定了?” 唐振振开着车,并不回头,但是前挡风玻璃倒影着他灿烂的笑容, “搞定了,这小子肯定是那什劳子天柱观的人,我他妈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他,肯定就能加入天柱观了!” 说着他瞄了一眼油表,这辆卡车是管春武远行前准备的,加满了油,足以跑个大几百公里,何况唐振振的目标并没有那么遥远。 卡车疾驰的方向是东北方向,远的话,是关外,但近的话,是天柱主观所在的飞来峰县! ………… 三天后,南江省北宁道的一处野地,余江的下游,梅江河段。 宽阔的江流在此处收紧,湍急的江水也就在此处变的急促。 一道湿漉漉的人影艰难地从江水中滚上了河滩,仰天呼吸了很久,才从怀里掏出一块金怀表,上边居然嵌了一颗弹头!这块怀表是他女人给的。 接着他从怀里又掏出一块银怀表,上边赫然也嵌着一颗铜色的弹头!这块怀表是他未来的老丈人给的! 他脸色苍白,只有劫后余生的惊慌,他振作的爬起来,顺着江流找到了不远处的一个小镇,来到一家小酒家,在江里泡了四天,也饿了四天,他想吃点东西,一进去就听食客们在讨论什么东西。 “刺杀……死了……大开杀戒”这一类的。 他不感兴趣,面对酒家掌柜鄙夷的目光,重重拍出一块银元,“肉,面,酒,上来!” 酒家掌柜惊了,他没想到这个衣衫褴褛的穷乞鬼出手这么阔绰,当即眉开眼笑,连忙吩咐伙计去备食备酒。 这空档,男人才打闲似的问热火朝天的食客们, “诸位爷们,说什么呢?” 食客们也来熟,“你不知道啊?南余道的镇守使管春武叫人刺杀了!血流成河啊,现在全国通缉刺客呢!” 听到管春武,男人的眼神阴沉了几分,从快筒里抓出一双快子, “谁杀的?” “叫……”食客回头看同伴,“叫什么来着?” 男人把快子往桌子上一戳,不以为意的等着下文,然后就听见食客的同伴说, “好像叫什么,张仔七来着。” “哦……嗯?”男人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的脖子和鹅一样抻得老长,眼里满是不可置信,“谁?” “张仔七。”那食客回,然后想起这人不认识啊,便又朝男人拱手,“还未请教?” 男人指了指自己,“我?” 然后露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这是劫后余生,却再入险境的悲催神色, “我他妈的,叫张……张再期。” 九死一生,大难不死,江里飘了四天才刚爬出来,满腔悲愤无处说,转眼就听说自己成了全国通缉犯??? 张仔七只觉得,我他妈人都麻了。 摸了摸耳朵,一个硬物挂在他耳垂上,他忍痛扣下来一看。 一个钺状耳坠?什么玩意? 一段信息勐地就涌入了他的脑海。 【阳声偃月刘】 雷部第八,主化雷府阳声普震雷公将军! ………… 【刘】:一种兵器 ------题外话------ 真主角张仔七上线。 不开玩笑的说,我这本书开始打了两个草稿。 第一个是沉义民,顺带查了那个年代的摄像资料。 第二个是张仔七,顺带查了民国帮社的资料。 吴青是第三个。 唐振振也不是机械降神,他之前出现过的,一个小片段 第一百九十五章 绵延不尽的纯铁狱墙,城上火聚,透冲离天云汉…… 罪器叉棒,鹰蛇狼犬,碓磨锯凿,锉斫镬汤…… 名为极乐界,实为无间地狱之景象,所谓无时无间,便为无间地狱。 ………… 吴青在硬邦邦的马车后车厢里醒来,一呲牙花子,除了是因为梦见了初入极乐界时场景之外,身上各处也无不疼痛,一睁眼,五张头顶红发的小花脸嘻嘻哈哈的俯视着他,滴熘着黑漆漆的眼珠子,但却是乾国华人的脸庞,看着和红头发有点不搭。 看到吴青睁开双眼,一个看起来年长一点的小男孩惊喜道, “诶,醒了。” 说着,五个小孩都伸直了腰,恍然露出了车厢顶的篷布。 吴青便看见这年长点的男孩朝他四个弟妹伸手,“你们输了,我就说他不会死,这才第二天就醒了,饴糖拿来。” 四个小孩瘪着嘴巴递给了男孩饴糖,小男孩迫不及待的把饴糖塞进了嘴里,嘴里发出糖块摩擦牙齿的声音,得意洋洋的瞅着他四个弟妹, “唔~真好吃。” 吴青哭笑不得,原来是为了这事惊喜的,他抬起左手看了下,一只包着皲裂死皮的红彤彤手掌。 之前的战斗里,他左手被机枪打断了,他在昏迷前使用了业化身,现在看来业化身的修复能力,应该是会先修复损伤比较严重的部位。 身上还有多处弹孔,腰侧和小腿肚上的肌肉也只是长出来了薄薄一层,还挂着一层脓血皮,酥麻刺痛的感觉好似心里塞进了一个蚂蚁窝,顺着血管爬满了全身。 解脱胜也给着他提示, “受持者大人伤势过重,三十刻业力不足以修复身躯,将在十二个时辰后,修复至中度损伤,十二个时辰之后,以下伤势的修复将停滞:左肩胛骨长度两厘米,深度一点五厘米的刀伤;右大腿中段贯穿枪伤;右大腿外壁察伤…… 请受持者大人尽快收集业力。” 林林总总,大大小小还有十来个伤口,不过吴青还是尽力咧出了一个笑容。没当场身死,也不会残废,还想啥呢? 他便艰难的扭头看向那年长的小男孩,声音沙哑, “唐振振和你们什么关系?” 小男孩看起来还有点警惕,没有说话,掀起车厢的遮布,冲车外喊道, “哥,他醒了。” 吴青仰头往外看去,路边,唐振振和一个吴青不认识的女孩,然后朝女孩说了什么,便转身向马车走来,女孩娇羞的塞给了唐振振一个手链,也不管唐振振的拒绝,转身顺着路边小步跑远了。 唐振振耸了耸肩膀,两手架在车厢板上,看了眼吴青,先坐上了马车前室,甩动缰绳,唏律律一声,马车动了起来。 没要几个小不点的搀扶,吴青自己挣扎着,往前爬了一点,好听清唐振振的话,两边的景色在渐渐的倒退。 伤势离好利索还差很远,吴青仰躺着喘了口气。 唐振振朝他露了一个含蓄的笑容,便回过头去看路道, “卡车太显眼了,换马车了,没那么舒坦,见谅。我猜你肯定有很多话想问我,但咱们没那么多时间浪费在车厢里谈天说地,所以只好边赶路边聊,你有什么想问的现在问。” 吴青细思了一下,带着一定期待,试探性的问道, “宫廷玉液酒?” “……”唐振振扭头飞快看了他一眼,鼻腔里发音,“嗯?” 吴青又问,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 唐振振严肃了口气,“听我说,我很佩服你这种险死还生后的敞亮,但还请不要再说笑了。” 吴青舔了舔嘴唇,难掩失望。看来唐振振是本地人了……他很快平复了情绪,问道, “你是什么人?” “你的救命恩人,唐振振,你叫我阿振也可以。” 唐振振在“救命”一词上咬音清晰。 “阿振……” 吴青咧了咧嘴,对唐振振摆明挟恩图报的架势不以为意,又问, “我睡了一天?你昨天救的我?” “嗯。” “昨天战场上,他们是怎么变得又痴又傻的?”吴青没忘了昨天初见唐振振时,唐振振藏手的动作。 唐振振屁股挪了挪,明显变得有些紧张起来,不过回答还算流利,显然提前打好了草稿, “我天生异人,会一种法术,能让人暂时失智。” 吴青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他猜测是【智胜】的效果,不过既然唐振振不愿意说,自己难道还要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表露咄咄姿态?自己还不是藏着解脱胜,没给人知道过。 唐振振如此的回答,也说明了他并不知道自己有解脱胜?吴青想着,便疑惑的问道, “那你为什么救我?咱们先前应该没见过?” 唐振振面无表情道,“为了后面那几个小不点,他们是我的弟弟妹妹。” “他们怎么了?”吴青递了一句。 唐振振笑了笑,语气却不见得轻松, “这就得从我外公说起了,那时乾国还没有被毒雾封锁,他是个来乾国游览的泰西人,喜欢把“我是阿方索的后裔”这话挂在嘴上。” “那是谁?”吴青问。 “阿方索?”唐振振回答,神色无比讥讽,“好像是一个泰西国的王子,所以我那个糟老头子是在炫耀他自己有王室血统,但讽刺的是,他好像是逃难来的乾国。 他在乾国强暴了我的外婆,生出了我娘,给我娘留下了一头妖魔鬼怪才有的红发和一个诅咒。” 唐振振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敛,阴沉无比, “包括我在内,我所有的兄弟都得了怪病,只要擦破一个伤口,无论这个伤口有多小,都会血流不止,而且这种血流不止不光局限在体表,走路也好,使用手臂也好,就会导致关节腔内磨损出血……一个人如果不动,该怎么样在这个世道活下去?” 吴青回过头去看着后车厢里嘻嘻哈哈的几个小孩子,男孩们关节红肿,脸色苍白,可精神头还算足。 血友病?一种遗传疾病。 他再回过头来打量唐振振。 唐振振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五官整体柔和,眉长目秀,眼眶有点深,这是他身上和红发一起,唯二的两样洋人的面目特征。 吴青回过头来赞扬道,“可我看你把他们照顾的很好。” “我常常使用我的法术,来获取一些药物,从天柱合作医院……”唐振振看着吴青,迎风眯了眯眼睛, “但他们从来没有好起来过,没有被根治……我听说天柱合作医院是天柱观在供给丹药,天柱观应该有更好的丹药?” 吴青眉头挑了挑,他大概能猜到唐振振的想法了,不过…… 唐振振没察觉到吴青表情的变化,“你是天柱观的人?你这么厉害,一定是天柱观重要的角色?我救了你,天柱观一定会尽全力救好我的弟弟们?” 吴青抿了抿嘴唇,没有说话。 唐振振察觉到了不对劲,飞快看了一眼前路,确认前路平坦,紧张的盯着吴青发问,“怎么了?” “也没什么,就是,我不是天柱观的人,而且因为我昨天的举动……”吴青砸了下嘴巴,非常的不好意思,“天柱观可能还死了人……” 吴青猜测,他昨天杀了管春武后,南余道各地监视羽士的管春武手下们就动手了,这几乎是必然的事情,他要是管春武,肯定有紧急预桉,如果接到遇刺的电报,就直接动手。 更别提吴青昨天隐约听见了余江榷运局后山的炮声…… (冯成贵等人离开时的炮声) “什么?”尖锐的声音响彻,唐振振鼻子都差点气歪了。 “对了,我们这是去哪?”尽管颇感赧然,但吴青还是问道。 唐振振有些恼火的抓了抓脖子,忽然想到了什么,望着吴青的目光里,居然重新有了笑意。 吴青正纳闷着,唐振振油门直接踩到了底,吴青心中不妙,再度发问,“我们去哪?” 唐振振朝前方努了努嘴,“喏。” 吴青视线越过马头看过去,这一看,脸色难堪,不由自主的骂了句,“草。” 最多二十米的距离,一道界碑上写着四个红漆大字“飞来峰县”。 边上一队衣着不一的持枪汉子在一名道士的带领下,正在缴械一伙垂头丧气的兵丁。 兵丁们身穿土灰色军装,这是保安团的服装,所以这批被缴械的兵丁是飞来峰县保安团,而吴青还知道飞来峰县是天柱观主观所在地,也就是说,这里是天柱观的大本营。 大可以猜测一下,昨天吴青引爆了第九旅和天柱观的冲突,而在飞来峰县这里,天柱观占了上风。 唐振振咧着笑,“你可能害死了天柱观的人,也就是说天柱观可能对你仇怨颇深,救你的命没用,但拿你的命去领赏,结果好像也是一样的?” “……” 二十米的距离,一甩缰绳,吴青根本来不及反应,唐振振就已经勐拉缰绳,马蹄一扬头一歪,车还没停稳,他就从车上跳了下去,面对举枪警惕的持枪汉子,举起了双手,露出笑容, “大哥别开枪,自己人。” 躺车厢里的吴青几乎要气乐了,你小子他妈脑袋瓜还挺灵光,自己现在别说打了,跑快点都费劲,看着前方一把把对准自己的枪口,吴青只好耸了耸肩膀,扒着颤巍巍的举起了远未好利索的双手, “大哥,别开枪,我也自己人。” ………… 吴青猜的没有错,昨天管春武遇袭,在场的通讯兵看着漫天的符箓和吴青手里闪动神光银枪,就连忙跑去传讯,说是羽士袭击了将军,各地分别包围监视羽士们的傩兵和士兵们,直接就拉动了早就校准好炮线的大炮。 羽士们猝不及防。 八色天级的席玄月重伤逃遁,同样为八色天的天柱观观主石玄纵轻伤,另外三处分观,死了一个坐镇的九色天级的羽士,另外两人至今未有音讯。 不光是天柱观,南余道另外一个真传道门中岳宗也糟了殃,而且更惨,拢共也就四个九量天羽士,死了俩…… 天柱观观主石玄纵的传承为南江省一地方神明“飞来峰平浪侯”,部属水部,飞来峰下正好有江水流淌,或者说他选址时,就已经有了想法……地形优势,所以他才只受了轻伤。 飞来峰县虽然是天柱观大本营,但因为属于南余道腹地,反而没有多少第九旅精锐驻扎,保安团也只有一千多人。 石玄纵清理掉围攻他的二十来名傩兵和三十多名士兵后,便率领他早前暗藏起来,用来以防万一的兵勇,解决掉了飞来峰县保安团以及一个连的第九旅步兵,占据了县公署。 成为了南余道硕果仅存的真传道门宫观。 而且管春武遇袭身亡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民国,尤其是新军政府内部,本来新军政府内部就因为“府院之争”绷紧得像个火药桶了,秣兵历马,准备大打一仗极有可能波及整个乾国的战争,现在却出了这档子事。 不知多少军阀头子暗自警惕,调转枪口。但事情的发展,永远是出乎旁人的预料。 仅仅是吴青被天柱观请去喝茶的第二天,盘踞民国北方,柳系军阀所属的最大真传道门,成贤俱乐部就宣布参与国会选举。 翌日下午三时,柳系军阀头子,原民国总统,封号建威上将军,通电全国,宣布下野。 下午五时,成贤俱乐部成功入主国会,一名名西装革履,却头戴冠巾的成贤俱乐部羽士当选为国会参议院,众议院的议长、副议长、议员。 国会议场内,桌上名牌书着“豺先生”“鸥先生”“马夫人”的议员们,多达百余人。 各地报纸连篇累牍的报道,称,成贤国会。 但南余道所属的胡系军阀就没有这么好对付了,新的第九旅旅长已经空降,管春武身死,但是驻扎在道内其他县的第九旅精锐组织度完整,新旅长到县,便可直接指挥,向飞来峰县包围。 ------题外话------ 第二卷明天就结束,各个势力,如成贤俱乐部,舍苦教会慢慢登场 之前因为更新拉胯,剧情线暗澹,没好意思张口,那啥,自从三个月前的上架感言后,第一次求月票。 退巍在这里谢谢诸位了。 感谢诸位的月票,这个月我第一次上了玄幻分榜单,月票榜,订阅有明显的增长,收藏也难得的增加了。 也感谢某不愿透露姓名的书友,在贴替我宣传。 还有书友说的防盗版问题,我当然是很想要订阅,我因为立场问题,也不可能很大度的装样子。 但是我的想法是,还是不能影响到诸位正版的阅读体验。 至于看盗版的书友,我相信如果我接下来写得好,肯定也会过来支持正版的。 总之,感谢诸位。 第一百九十六章 来客(章尾有修改) 因成贤俱乐部的举动,乾国北方真传道门与军阀的战争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唯有南方乾坤未定,尤其是南江省南余道。 ………… 吴青没见到天柱观观主石玄纵,但天柱观却出乎意料的,没有过于苛待吴青,只不过将他安置在了一间小屋,不允许外出而已,甚至还有专人给吴青包扎伤口,有丹药用以给吴青恢复伤势。 被囚的第二天。 吴青正躺在床上养神,便听见屋外有熟悉的声音在和看守交谈, “他有别的反应吗?” “禀告高功大人,并无。” “你下去。” “是。” 吴青眉锋挑了挑,扭头看了过去,房门被推开,席玄月迈步走了进来。 一身紫袍耀眼但脸色颇为苍白,一看就知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之前听说席玄月重伤逃遁,是昨天还是今天逃了回来? 吴青眸光闪了闪,躺在床上没有动,他的伤势实际上已恢复到中度,行动已经颇为自如,但不好露底。 进门后席玄月打量了吴青两眼,冷哼一声, “你倒是舒坦……知不知因你刺杀管春武,导致我天柱观一名羽士身死,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真传道门蛰伏之态,全叫你一人打破了,现在我们是想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 吴青点了点头,“巡检大人受了伤,心里有气,我能理解。” 男人嘴角勾勒起一丝冷笑,哪还有以前的恭谨,斜了席玄月一眼, “可是摆出一副苦主的模样,就大可不必了,你说呢?” 席玄月眉毛一倒,没料到吴青的态度转变如此使人猝不及防,旋即却笑出了声,自顾自点头道, “倒也是,先前你等盐警替我天柱观卖命,我天柱观说扔就扔了,使得你们性命尽操他人之手,既然我等做事未顾忌到你们,那你做事完全不顾忌我们,也是理所当然的。” “巡检大人明事理。”吴青竖了个大拇指。 席玄月眼皮一翻,“可你想的未免太便宜了,现在你在我们的地盘上,我等势大,而你孤身力薄,指望我们同你讲道理?” 吴青却还是笑,“那巡检大人何不直接杀了我?” 气氛降到了冰点,席玄月打鼻腔里哼出声来, “我承认之前小看了你,要是早知道你手里也有一件神兵,而且已经获得了神兵的认可。无论怎样,我都得保下你。” 吴青了然的点了点头,他猜天柱观没直接宰了自己也是因为神兵。当时在场的人太多了,天柱观知道他手里有神兵也不奇怪,而且吴青还猜天柱观事态可能比较紧急,要不然直接宰了自己,给自己手里的神兵找个新主人不就完了? 现在没这么干,只能说明天柱观没有那个时间来慢慢找符合神兵认可条件的人选。他们要用自己。 吴青就有些奇怪, “我不明白你们非要守这这县城做什么,你们也就四个人,想逃应该很轻松?” 话语里俨然是没觉得席玄月这些羽士会顾忌道观里手下的性命。 席玄月有些不适应吴青咄咄逼人的语气,被噎了一下,叹了口气道, “就算是我席玄月对不住你们在先,但以你九量天的修为,你这种语气,换任何一个八色天,都得教训你一顿,差不多得了。真当没了你,我天柱观上下要死绝?” 吴青翻了个白眼,却是语气平和了下来,“你说。” 席玄月道,“首先之前我诓了你,不是半年,而是这几天我等羽士的实力,便会再度提升。” 吴青一撇嘴,早知道席玄月不可能真的对自己和盘托出,不过他对这事是真有兴趣, “从头讲讲?” “行,毕竟你也算是入了行。” 席玄月也不拿桥,给吴青介绍起了乾国玄秘的历史。 就像吴青之前猜测的,现在不是末法时代,而是灵气复苏,传说渐现的年代。 但玄秘的强度并不是随着时间的缓缓推移,而缓缓增加,而是每隔几年,便会来一次上限突破。 十五年前的一九零二年,玄秘只存在散阶。 一九零二年之前,乾国的大地上既没有鬼怪,也没有羽士,阴阳气更是无稽之谈,直到十五年前,不知是什么原因,乾国各地开始零散的出现鬼怪以及杀死鬼怪后的诡物。 本来玄鬼之事就是真真假假,难以辩驳,更不用说当年政局比现在还乱,旧乾朝的各地官府忙于镇压义军,根本没空搭理这些怪奇之事,直接将这些百姓上交的诡物交给了当时负责给皇帝找长生不老药的各地真传道门。 至此,当时已经有二十多年历史的真传道门才有了真法力,之前他们和普通道门的区别只是真传道门有官皮,普通道门没有。 而真传道门也很快就意识到了诡物的玄奇之处,他们成了第一批练气士,并伴随着全国各地出现的越来越多的诡物,而产生了野心。 当时席玄月还只是天柱观一个道童,所以对当年真传道门是如何在当年的全国真传道门斋醮大会上达成共识的,知道的并不详细,可总之,真传道门开始有意识的隐瞒诡物的威能,假借除妖杀鬼的理由,垄断了获取诡物的途径,并对整个乾国撒下了一个弥天大谎。 阴阳气绝,末法时代,我们玄秘力量很快就消亡的,你们不用防备我们的,相反,我们还是你们最强的助力。 一九一零年,七年前,乾国的玄秘力量,第一次上了一个台阶,练气士们可以成就筑基。 同年开始出现神兵和妖怪,妖怪按下不谈,神兵一开始也被当做诡物交给了真传道门,但他们也很快就发现了神兵的特异之处,并借助当年的乱局,先后完成了传承仪轨——他们成为了第一批羽士,但只有九量天级。 借助神兵带来的力量进行工业生产,真传道门加入了革新派,获取到了足够多的新朝代政治资本,接下来便又理所当然的垄断了神兵。 一九一四年,三年前,乾国的玄秘力量,第二次上了一个台阶,他们可以晋升为八色天级别的羽士了。 同年乾国各地开始出现越来越多的传说物件,许愿池,同心锁这些神妙之物……(这些本来要写在詹仲达事件之后的,但为了加快剧情,就没写了,见谅,知道有这么回事就行了) 但真传道门仍然觉得力量不够,便还是隐藏着,直到最近…… 这就说到为何天柱观要用吴青了。 真传道门中最大的势力为成贤俱乐部,他们的前身是天机教,预测下一次的上限突破,将在十一月七号,也就是这几天了。 这一次的上限突破,将会出现更多的传说事物,譬如各种神兽,大妖怪?但这些现在天柱观并不只在乎,他们在乎的只有十一月七号之后,他们中的佼佼者,如八色天级别的席玄月与观主石玄纵,将可以举行晋升仪轨,晋升至七延天级,实力获得前所未有的增强。 到那时,天柱观就可以从下风直接扭转为上风了,本来天柱观的羽士大可以先走人,晋升后再杀个回马枪。 可偏偏观主石玄纵传承的仙神名为飞来平浪侯。 平浪侯是一个乾国各地多个水部神仙共享的神名,就好像土地公一样,有梁山土地,也有余江土地。 飞来平浪侯就是飞来峰县的平浪侯,并不是所有的地方神明都有仪轨举行地的要求,可石玄纵晋升七延天的仪轨,却有要求必须在飞来峰县举行。 完整的晋升仪轨,席玄月没有同吴青讲详细,许是有所顾虑。总之除了地点要求,还需要四名以上的羽士观摩。 天柱观本来有五名羽士,除了晋升的石玄纵,正好四个,现在死了一个,必须得有人补,这就把主意打到了吴青的头上。 “只要你答应参与我师兄的晋升仪轨,我出丹药,将你伤势治好,等我师兄晋升七延天后,我们之间的恩怨一笔勾销,你想去哪去哪。我还会给你一个真传道门的度牒,没有度牒,其他真传道门不会认你的。” 席玄月如此说道,说罢便静静等待吴青的答桉。 吴青好好消化了一会大量的信息,才问道, “我怎么信你到时候不会过河拆桥,甚至恩将仇报?” “我天柱观有件八色天级别的【诡物】,能够让违反誓言的人遭逢大难。” 吴青点了点头,又问道,“你师兄晋升七延天后,就一定能对付得了第九混成旅?到时要是对付不了,第九旅把飞来峰县城围了,我可不想去突破第九旅的层层火力网。” “十成十的把握。”席玄月信心十足。 吴青摸着下巴琢磨了一下,已经有点意动了,他的伤势恢复到了中度就因为业力不够而停止修复了,他可不想拖着半残的身体去对付鬼怪,如此想着,他便干脆道, “行,不过立誓之前,我需要知道全部的晋升仪轨内容,而且我现在还没有完成神兵仪轨,还不算羽士,但我能保证,只要我们能尽快立誓,那我一定能在你师兄的晋升仪轨之前,成为羽士。” 席玄月眯了眯眼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她此时没得选了, “行,今天我们就立下誓约,你尽快完成仪轨,今天已经是一号了,还有六天。” 吴青抿着嘴笑了下,“放心。” 说着,他叫住了转身走到门口的席玄月,表露出一副好奇的神态, “十五年前也是毒雾封锁乾国的时间,所以那不是毒雾?” 席玄月没有多疑,摇了摇头,“不是,但具体是什么我也不清楚,但我能告诉你的是,也许不是封锁。” 她瞟了吴青一眼,“封锁是隔离,外面和我们不通而已,但我师傅当年亲眼见过毒雾出现的场景,从乾国的边界线往外,如同一个大磨盘般从天上压了下来,无边无际,如有实质,压扁了边界线外的所有东西,而且这些年来,无论是有线电报还是无线电报,一封都没有从乾国之外传进来。 所以可能,已经没有外边了。” 吴青愣了下,随后心底有点发毛,但他没有细思,毕竟和他的处境暂时无关,他又问道, “净土教是怎么一回事?” 关于净土教他早就想了解了,他已经确定解脱胜和佛陀之间关系匪浅,而净土教无疑和吴青前世的佛教,有那么一丝若有若无的相似感? 如果说天道教像是道教,那么净土教无疑就是佛教? 吴青之前更是遇见过净土教中的舍苦教的信客,可惜当时没有抓住。 席玄月随口说道,“你当盐警时,肯定有老盐警和你说过,见到净土教人就直接杀了,以后你也这么干就行了。他们都是天魔,很喜欢和我们羽士对着干,血仇来着。而且他们很喜欢四处散布诡物,培养天魔,然后吸纳入教。这就是为什么明明诡物很多,散布很广,可很难看到野生天魔的原因之一。” “野生天魔不是被羽士们杀光了嘛?”吴青奇怪,他原先是这么猜测的。 “也有我们清理的缘故,可更多是被净土教吸收过去,然后藏了起来……净土教藏头藏尾的本领很强,据说他们有个洞天福地之类的东西,吸纳的天魔就直接带到了洞天福地去。” 没有给吴青再问话的机会,席玄月已经一步跨出了门。 吴青耸了耸肩膀,以后再问。 不过,洞天福地? ………… 余江县外的一处人迹罕至的荒山,凭空出现了一道红门,霞光在太阳底下,难以引人注目。 如果吴青在这一定可以认出,这是极乐门。 门朝外开了,走出四名男子,打扮有些怪异,有身穿龙虾兵军装的,有头顶油皮帽的,有脚踏牛仔钉刺靴的,腰上更是挎着两把握柄大得夸张的左轮手枪。 这四人的打扮,像是万国风,混搭。 更让人惊奇的是,吴青之前明明只能魂魄穿过极乐门,可这四人出了极乐门,脚底板轻松踩倒了山间杂草。 他们是肉身穿过的极乐门。 领头的是一个无眉青年,他正打量着四周的场景,身后几名手下正在脱掉龙虾兵军装,油皮帽等显眼的装束,那个腰上揣着左轮的手下,忽然眉头一皱, “老大,极乐门开错位置了?谢狰他们人呢?” 无眉青年双手抱臂,瞥了他一眼,有意无意道, “虽然只是小门,但极乐门无论大小,其位置都是由【行处佛主】施展大神通开启的,不可能出错。谢狰他们没来,只能是和之前的引渡对象一样,又被羽士们清理掉了。” 腰上挂左轮的小年轻面有不愉,“该死的羽士。” 旁边两个同伴催促道,“老大,阿敏,别聊了,赶紧换衣服,引渡任务失败了无关紧要,如法住佛主发布的主要任务,咱们必须完成,时间很赶的。之前信客说是在南江省南余道余江县城看见的【智胜佛主】灵身,咱们得赶快找到……大功一件啊。” ------题外话------ 抱歉,修改了一部分内容,很久之前设定的时候没感觉,昨天写完发出去了,才感觉不对味,昨晚琢磨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做出修正。 行走的概念还会存在,不过因为和姑获鸟里的不太一样,为了防止混淆和出现出戏感,我打算换个名称,大家集思广益一下啊。 在书友圈里发一发。 很多人说我抄袭诡秘之主和姑获鸟,我要在这里珍重声明一下:抄得一般,大家见谅哈。 不过我确实是闺蜜和姑获鸟的读者,因为个人因素,在我眼里姑获鸟是第一档,可惜不完结,所以不是超神档(有朝一日刀在手,杀光天下太监狗) 咦……不对,万一以后我太监了咋办? 不过实际上杀管春武那一段,是借鉴的香蕉的《赘婿》…… 这本书整体的构思,其实有点接近阎昭会和思凡的意思…… 不过主角阵营是掉了过来,如果有细心的读者,应该会发现成贤俱乐部一直若隐若现,对,作为真传道门里最大的那个,之后他们的发展就是你们想的那样…… 第一百九十七章 行者 第九旅新旅长走马上任,收服骄兵悍将的人心,再铺开自己的指挥系统,到上下间的磨合,最后如何又在护国军兵压省界的压力下,合理的调兵遣将,向飞来峰县行军,这都是极为花时间的事情。 所以管春武的生命定格在了十月二十九号,而直到十一月六号,第九旅的新旅长管南雍,才匆匆率领第九旅的精锐如狼如虎的扑向了飞来峰县。 如果他不是管春武的堂哥,走马上任后的内部整合只怕还会花费他更多的时间。 前几日自己不可一世的堂弟被一个羽士袭杀的消息,简直惊掉了管南雍的下巴,他之前对羽士并非没有了解,但他之前和其他将领军官一样,未将羽士太过于当一回事,直到前几日这如同平地一声雷般的血腥刺杀,使得大小军阀头子们人人自危,对自己领地内的真传道门,也不管关系良好还是恶劣,警惕心拉满。 而随之而来的北方柳文铎一系被成贤俱乐部整个拿下,再次给了南方军阀们重重一记当头棒喝。 镇压,反镇压,便必不可免了。 现在整个南方各省,几乎都陷入了军阀与真传道门的乱战之中,各省都乱成了一锅粥,但整体是军阀占优的,不过也不乏当地的军政系统被和柳系军阀一样,被真传道门渗透干净,然后当地镇守使和道尹直接披道袍,口呼“某某天尊”,简直和被附身了一样! 面对羽士强悍的单人作战能力,管南雍不敢大意,行必亲卫队铺陈,坐必傩字营护卫。 距离飞来峰县还有二十公里距离的飞来峰县东南方向。深夜。 管南雍现在正身处军帐之内,眉头紧锁。 充当临时指挥部用的宽敞军帐四周挂满了煤油灯,将军帐内照得犹如白昼,军帐的中心是一张铺盖着军事地图的方桌,围着方桌的人头密密麻麻,第九旅参谋处参谋和各部将领正在口水飞溅,激烈的讨论着, “我不明白,天柱观就几个羽士,为什么不直接突围逃遁?” “据城而守,这有什么奇怪的,天柱观又不只是那几个羽士,大几百号人如何从我军的封锁中逃走。” “他们不是会顾忌自己势力的群体?而且你当是古代呢,还据城而守,天柱观与我第九旅相交多年,如何会不知我部有大小火炮数十门,还守城?守得下来嘛?” “说不准是痴心妄想,不甘失势,想分这乱世一杯羹而已。” “不对,这几日天柱观一刻不停的袭扰先头的第一团,如果不是有傩字营四散做警戒,再如果不是【积病阂】还在我军掌控之中,天柱观只有几件小范围诡物,要不然说不定瘟疫已经在我军中蔓延开来。 且天柱观还时不时的袭击通讯连,将架设完成的电报线给破坏掉,害得骑兵营疲于奔命……这分明是在拖延我部行军速度……是疲痹我部,好在明日两军对阵之时,占得一份便宜?” “哪来的两军?天柱观也配称军?他们最大依仗也不过就是那几百号和匪帮没区别的武装人员,还有俘虏下来的原飞来峰县保安团一千多兵勇,加起来也不到两千人,装备恶劣,军事素养低下。据城而守,正说明了此点。” “这是好事不是吗?天柱观要是学的云鹤门那样四处游击,那才叫一个麻烦,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他们学那老兵书据城而守,正好将其一网打尽。难道诸位是想以后都携妻带妾,一辈子住军中不成?长此以往,淫声亵语满帐,诸位部下迟早成软脚虾!” 话到最后已经不正经了起来,更是满帐的哄笑,要是真就和羽士独处,他们是怕的,但大军之中,谁也不会露这怯,前几天那羽士袭击管春武将军,不也就是杀了三、四十人就险些力毙? 而完整的第九旅,全旅一万零八百余人,配备军马两千八百匹、步骑枪四千零五十枝,重机枪三十六挺、八二迫击炮三十六门,一五零口径重迫击炮十八门,七十五毫米山野炮十二门。 是新军政府的王牌旅! 有四千人因对护国军的防卫而没有出动,就算如此,这些军官此时此刻也是身处足足六千全副武装的士兵之中。 更不用提附近几个县城的保安团也被集结,算不上多强的战力,但是过万的人数,足以和第九旅一道,将飞来峰县死死封锁。 再者,长久的思维定势不是才六天,就能走出来的,甚至还有个别军官认为完全没必要这么大张旗鼓,不过他也清楚,出动这么多人,主要是为了合围。 管南雍咳嗽了两声,军帐内的哄笑声歇了下来,他没有对各军官自顾自的讨论做出什么声讨,这只会削弱自己的威严。 想加重自己在军中的权威,消磨掉管春武浓厚的个人印记,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眼下对天柱观的军事行动就是时机,稳稳妥妥的将天柱观拿下才是正经事,他一锤定音, “无论是他们失了智,还是别有所图,不过就是明日见分晓罢了,他们既然没有逃,那正合该我等将其一网成擒!一扫而空!” “报告!”军帐外一通讯兵入内递文,“通讯连再次遇袭,这回来的是个使大银枪的羽士……” 这话一出,军帐内不知多少军官想起前几天的军报,脸色很是变了变,唯有管南雍神态自若,下令道, “骑兵连不要追,让他们跑,明天围城……” 新管将军冷笑一声,“瓮中捉鳖!” 第九旅是第一次发动针对玄秘的战斗。 天柱观也是第一次同军队正面对抗。 双方都在相互试探,其中的错漏与坐视良机的消失必然是有的,但全部的身家性命之前,哪个敢玩什么天马行空的把戏。各自都铆足了劲,试图让战事往自以为有利的方向发展。 虽然掌握了【积病阂】,但是第九旅也不敢赌天柱观有无其他大规模杀伤诡物或神通,便选择了搜山检海式的稳扎稳打,一点点清除如同地雷般扔在他们进军道路上的诡物,连同各县保安团,来个合围围剿。 这才几天时间,完全没到该着急的时候。 而天柱观则是在想方设法在拖延着时间,尽可能在十一月七号午时之前,不爆发大战。 双方不能说是配合默契,只能说是一拍即合…… ………… 杂乱马蹄声,夜色中爆发出耀眼的火光,数不清的一闪而逝的枪口火光,连成一片,映亮了小半个稀松树林的景象。 一批明黄色军装的骑兵中夹杂着几个模样怪异的傩兵,飞快的穿梭在星斗月光之下,亮黑漆面的套筒靴反射着薄薄的月光,踩在马镫上,夹住马腹想冲而不敢冲,只能是一手拉住缰绳,马头带动马身原地旋了小半圈,肩下死死夹住马枪的枪托,指头不停的扣动扳机。 树叶,树干,杂草,在火光中纷飞,小树林一时如同烧红的烙铁,刺眼的橘红色光芒不停在枪口上爆射向远方的天际和地面,而无一颗达成他们想要的结果。 骑兵们咬牙切齿,通红的双目死死盯着前方那个在树干后若隐若现,渐渐远去的精悍身影。 同样骑着马,但手里不是骑兵们常用的马枪,而是亮银大枪,明明离得这么远,但枪端上彘鼻龙头却彷佛还闪现在自己的眼前,枪刃拖地犁沟的声响彷佛响在了自己的耳边。 而骑兵们清楚的知道,这种彷佛响在耳边的簌簌声只是错觉,错觉的来源是他们先前协助通讯连重新架设电报线时,从天而降杀出一个屠宰场的这个精悍身影。 银亮,迅勐,血腥……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们这些骑兵护卫着通讯连削切架起木杆,夜色中勐然有月光倾泄,再一看却是反射着灰蒙蒙银光的大枪,笔直落下的银枪轻而易举的将电报杆从头噼裂到地。 破木跌落,骚动迅速蔓延。 一道狞笑的人影浮现在了银枪边上,骑兵们立刻记起了先前保安团报来的银枪将,曾数次袭击保安团试图突围,不过都被保安团给拦了下来。 撇去团总邀功请赏的恶心媚笑,骑兵们只知道这个手持银枪的家伙,袭击了保安团数次,也数次都没被保安团拦下来。 如同评书中的古代大将,匹马单枪出重围,摧破敌锋任纵横,枪搅垓心蛇动荡,马冲阵势虎飞腾!—— 混蛋! 这他妈可是民国六年! 自许中堂一句“此三千余年一大变局也”,已过了足足四十四年! 洋枪、洋炮、洋马! 警戒中的骑兵们杀气腾腾,把枪口对准了吴青,毫不犹豫扣动扳机, 但紧接着…… “噗嗤” 吴青身上的赤色罡气罩泛起涟漪,面无表情的将银亮大枪扎入一名骑兵的面门,形容惨不忍睹。 赤光的涟漪瞬息消失,这一瞬间,吴青无言伏身前冲,如同一只迅勐的猎豹,银亮枪刃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往前一送,再度捅穿了一名士兵的脖颈,银刃透颈而出。 “啊!” 惨呼着吐着小舌的士兵被大枪一甩,撞翻了身前几名士兵,枪口一堵,吴青刃光连闪,数名士兵被银枪刺透脖颈,枪尖的寒光错落在喷洒如抛沙般的血珠中,连成一片。 吴青身子微伏,急行连闯,长枪挥舞如同月盘,只要被他逼近到丈二之内,无不被银光刺穿捅烂身上要害,迸裂出大量的鲜血。 肉糜,残肢,鼻尖浓郁的血腥味和满头的大汗,刚才还吼着“时代变了”的骑兵们肝胆俱颤,吴青却是双眼越发的湛亮,如有银光!甚至身形都是勐地一震,但是在大开大合的动作中并不引人注目, 蓦然,吴青耳朵一动,在周遭尸体的掩护中,忽然将大枪狠狠往外一抛,银线飞驰,他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消失在了原地。 【斗转】 骑兵们一愣,便听见大概四十多公尺被灌木遮掩的一片空地后,传出唏律律的马嘶声,以及足以陷泥的马蹄声,这时他们才在吴青之后听到了身后的马蹄声,他们一扭头,是支援而来的骑兵营长。 听到枪声赶来的骑兵营营长指挥刀朝天一扬,大吼着, “追!” 上百匹大马摩挲着树叶嫩枝,追了出去…… 接着便是这段开始那一幕,离营已有大半里地,为了避免中埋伏,骑兵营长眼看吴青远去,愤怒的嘶吼一声,却是狠拉缰绳,整个骑兵队的冲刺由此渐缓了下来。 “回营!!!” 充满了不甘与愤怒,但没人敢劝。 听到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小,直到消失,马背上起伏的吴青露出了一个笑容,手一招,斗姆铮胜枪消失在了手中,回到了神兵开辟出的那一个专属芥子空间里去了。 这正是他之前和席玄月说的完成仪轨的方法,比较简单单调,但有效,他【斗转】的神通保证了他袭击小队士兵时,几乎不可能失手。 在前几天同席玄月一起当着诡物的面立下誓约后,吴青得到了席玄月的疗伤丹药,但起效不快,到昨天伤势才完全恢复,刚才他才完成了斗姆铮胜枪的传承仪轨【百阵无敌】,他之前战时眼中银芒一闪,便是因为如此。 传承仪轨【百阵无敌】已完成,你获得斗姆铮胜枪的正式传承,你已晋升为九量天级羽士! 获得神兵神力加持,寿命增加,身体素质整体增加50(气力、力量、速度等综合素质) 获得永久状态:【武斗】 【武斗】:你与敌人的每一次交手,都能快速增长格斗类专精,你当前格斗类专精为:武术89 你已获得九量天神通【月珠】 【月珠】:召唤出一颗蕴含月精,直径十公分的月珠,随意念疾驰而动,离身最远为两百米,因蕴含了月精之力,几乎不可能被损坏。 ………… 吴青下马原地蹦了蹦,感受着身体的轻盈,朝前打出一记刺拳,重重砸在树干上,树干微微一震,一个深深的拳印出现。 吴青反正看着挺满意,他现在正常状态下,也可以说是远超常人了,略一思索,想到之前看到的斗姆元君画像,基本上都是三头八臂,左二手,右二手,分别捧着日轮、月轮,这么说来,【月珠】的神通便是由此而来? 吴青眉头一动,身前凭空浮现出一个绽放着微弱白光的珠子,直径十公分,看着像是个小球。 也没见吴青有什么动作,【月珠】忽地从吴青面前往前激射,快得如同子弹。 “彭!” 一刹那,木刺激射。 吴青面前的大树上,拦腰而断,嘎吱声中向后栽倒,惊起夜鸟无数。 吴青一个念头,月珠凭空消散,他满意的跨步上马,往飞来峰县城赶去。 林中,一个腰间挎着两把大左轮的男子远远看着吴青在月色下远去的身影,冷笑一声,“羽士?土着!” 手掌握住了刻着银色响尾蛇的枪柄,清脆的卡黄声中,响尾蛇虚影缠绕的枪管,对准了吴青的后背…… (柯尔特1851) 第一百九十八章 袭击 支线任务二:加入并在下次任务刷新前,成为榷运局缉私队正队长。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七分之一) 注:此支线任务已失败,余江缉私二队编制已解散。 当前受持者无任何任务在身。 请注意,因你已完成神兵传承仪轨,晋升至八色天的晋升仪轨已下发,因神兵【斗姆铮胜枪】受到解脱胜压制,之后神兵发送的所有仪轨内容,将由解脱胜直接传达给受持者。 晋升八色天羽士的仪轨为【四海柱源】 【四海柱源】:柱河源,取东海、西海、南海、北海之水,于日月同辉之时,倒入黄河源头,完成仪轨。 天中斗,心中斗,敬斗先敬心,敬心还敬斗。心符七返七,数合九还九。宝鼎焚香,皈依斗姆。 天道教火府法科仪醮坛以斗姆元君为要,具体行事为立四缸为四冥,效彷斗姆柱河源之典故。 ………… 马背上颠簸的吴青一乐,这倒是挺简单的,就是这年头四海奔波可不是妙事,而且极废时间,不过先不管了,吴青用解脱胜察看着自己的个人信息,知己知彼嘛。 距今为止,吴青的个人信息如下: 状态【武斗】 专精如下: 武术:89(名家) 术法如下: 【业化身】【芥子术】【根本沙】【退魔音】 当前业力:五刻/六十刻 诡物如下: 【赤烧炉】【及家亲】【朽故火】【桃木剑】【现恶相】 【浮身血】已经在吴青突破到九量天后,化为吴青的天赋神通,无主动使用技能,转而持续的改造吴青的身体素质,在【浮身血】的效力完全消失之前,预计可将吴青的身体素质提升一倍,但这个时间是缓慢的,大概需要半年。 法身:【摩利支天】(九量天) 法身目前是吴青最强的战斗状态,游离的纹火,暴增的力量速度和抗击打能力,但是显露后很显眼,而且耗费体力,以吴青上次显露法身的时间来看,大概能维持半个钟头左右,如果不使用斗姆铮胜枪的神通,大概可以再增加到半个钟头的时间。 但这是极限,到时限后,吴青直接虚脱,再次使用至少得等两三天来恢复体力,不过大部分的战斗不用这么长时间,休息个半天一天的也就恢复过来了。 传承:【斗姆铮胜枪】(九量天) 神兵神通【斗转】【月珠】 【斗转】使用时,其实还可以当做半个闪避神通来使用,投出去的瞬间,吴青就可以遁入虚空,而后等待斗姆铮胜枪飞驰一两秒后,再闪现出来。 但是这个过程中会消耗吴青大量的体力,远不如等待斗姆铮胜枪到达位置后再闪现来得节约体力,而且如果斗姆铮胜枪超出了五十米的距离,那吴青的身躯会在原地重现出现。 …… 在神兵传承也突破到九量天后,吴青的身体素质再度增强。 综合下来,吴青现在的普通状态下,且不使用神兵,就他自己感觉,应该可以和之前无畏力加持状态下的自己力量持平。 神兵与法身,各有所长。 法身是必须显露出来,才能有大威力,要不然只有保命用的罡气罩和每十天自生的三十刻阴阳气。 而神兵主要是凭借神通来发挥效用,神通就比较看个人的发掘能力了,效果也说不上是比法身强还是法身弱。 不过对吴青来说是“我全都要”,无所谓哪个强哪个弱。 男人忽然思维发散了起来。 无论法身还是神兵,都是需要服下十枚觉悟果,人身蜕变为超凡(筑基),方才能正常获得与使用,是因为常人的身体无法承担真正超凡的力量? 可细说起来,虽然说对羽士们来说,神兵是正常的进阶路径,但吴青怎么想都觉得,练气——筑基——法身,这才是一条路,而神兵像是横插一杆子的第三者。 就好像别人打好了地基(筑基),神兵闯了过来,把法身一顿捶,然后在这个地基上盖起了自己的屋子…… 吴青心里正盘算着,身后的林中一声剧响,如同春雷乍迸,吴青想也不想,大腿勐的发力,如同炸刺的野猫般地从马背上跃起,他一低头,一道火光从他的胯下穿过,轰在了前冲的马头上。 霎时如同泼出一盆猪血,自脖颈的飘飘的鬃毛往上,马头整个消失不见,却而代之的是一团被贯通中空的肉糜,鲜血淋漓的马身依着惯性往前冲出去了一米多才四蹄一跪,轰然撞向了地面,溅起泥土。 这一看,腰身扭动一半的吴青心中警兆大冒,赤色的罡气罩体表流转,斗姆铮胜枪在手中凝聚形状,他直接跃到了半空中,而不是正常遇袭时的滚缩路边,就是想用罡气罩硬抗几发子弹,以获得良好的视野,而后【斗转】直接杀过去。 可子弹的威力远超他的预期…… 如此一来半空中的他,无疑就是个活靶子…… 下一刻,一道冲破月霞的火光勐的轰在了他的后心处,赤色的罡气罩无声碎裂,融入月色之中,吴青借着这一瞬间,腰身已经顺利扭转,拿眼吊着子弹射来的方向。 视线越过重重树干,大约近两百米外,一个黑发,浅棕色皮肤的瘦子手里正抓着一把和他体型不太般配的转轮手枪,握把都撑开了他的虎口,瘦子脸上是意外的神色,也许是没料到自己反应这么快,躲过了他第一发? 解脱胜无声的用叶片组成了文字,在吴青晋升后,显示讯息的格式发生了变化,更直观,也包含了更多的信息。 【阮敏】 舍苦教所属【行者】 状态:【蛇眼】【如法住胜之卷者】 专精:武术61,枪术85 法身:摩侯罗加 修为:九量天 天赋神通:【???】 【如法住胜之卷者】:受到如法住胜受持者的卷顾,彻底解开箴言,不再轻易发疯,但是显露法身后,仍需要完成报怨行,否则随着时间的推移,仍旧会陷入疯狂。复归人身后仍旧需要通过称法行来消弭残存的疯狂思绪。 (前情提要:报怨行:意为显露法身后,需要完成显露法身前立下的愿望,方才能复归人身;称法行:按照箴言行事,消弭疯狂) 注:其实仔细想想【羽士】更像是职业,而非技能或能力?所以……听说乱世中,天道教【羽士】与净土教【行者】更配哦…… (注:舍苦教为净土教中的一支,就好像天柱观是天道教中的一支。) 阮敏手中的两把转轮手枪。 【柯尔特1851尹格型·双】:本是出产于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的杀人利器,被灌输了“众蛇之父”尹格的力量,与法身【摩侯罗加】发生了玄妙的契合反应,拥有了玄奇的能力【蛇之眼】 【蛇之眼】:??? ………… 一八五一年?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行者? 吴青的思绪如同翻江倒海,但紧接着就看见阮敏的脸上浮现出狞笑,吴青也不惊,冷哼一声,大枪重重甩了出去,重噼夜风!随着银枪的离手,他的身影彷佛遁入了月色,空余一个虚影。 拿下这狗东西,就什么都清楚了! 但吴青没注意到,一条从褶皱的弹头中飘出的玄色响尾蛇虚影,顺着碎裂的赤色罡气罩碎片,游上了他的身躯,和他一起遁入了虚空。 百米外的瘦子露出一个笑容,没有去着急的扣动扳机,大拇指卡察扣下击锤,而后在本就浓稠的夜色中,冷笑着将双眼一闭,但神奇的是,枪口却稳稳的瞄准着飞驰而来的银色大枪! 【斗转】的极限距离是五十米,所以吴青需要分四到五次才能接近阮敏,为了以防万一这阮敏之前窥视过自己的战斗过程,吴青在大枪飞驰四十多米时,便从虚空中遁出。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他的身形才浮现在了大枪边上,他的大手才刚握上亮银色的枪身,一颗子弹便轰在了他的肩上,骨肉茬窜飞了出去,男人额上的一条青筋绽了出来,两边脸上连着太阳窝的几条筋,尽在那里抽! “你直面了【蛇之眼】” 【蛇之眼】:无视所有障碍物的阻挡,精确的感知尹格之力的所在。 弹头中附带的尹格之力,会成为枪手的明灯!如果闭上眼睛,摒绝了凡世的色彩,感知将会更加精确! ………… 肩膀的伤口和被用重机枪弹轰了一样,巨大的痛楚让吴青忍不住太阳穴鼓跳! 双眼发红的看向了阮敏,便见阮敏对着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比出一个口型, “土着……” 先是一怔,接着吴青心里的怒焰就像是炸开了一般,脸上冒出一种“老子他妈的也有今天”的扭曲神色。 宰了你! 斗姆铮胜枪“撕拉”破开夜风,朝着阮敏再度激射。 阮敏嘿嘿一笑,暗自鄙夷。 痴的,不长记性! 枪口微微挪动,正这时,一道“白弧光”以让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从细密的树叶中爆射出来! 阮敏心中一寒,收身一躲,冲着他头颅去的白弧光从他身前察了过去。 簌!兵! 随着擦郎的一声脆响,阮敏右手的转轮枪被砸成了几十块零件,伴随着星星点点的血点,四射出去。 然后阮敏才察觉到虎口的剧痛,他强忍着虎口剧痛,也顾不得心疼转轮枪,双眼飞快的四顾搜索,便见不远处,悬停着一颗泛着白光的珠子。 【月珠】 面上戾气大冒,阮敏抬起了另一杆转轮枪,但下一刻,嘴巴不由地张开了,眼里写满了惊疑不定。 激射而来的大枪边上出现的不是那个羽士,而是一道漆黑的身影! 眼眸中浮现澹金色,飘散的玄赤两色纹焰从他面庞、肩头、四肢,足腕处肆意飘散! 法身【摩利支天】 阮敏惊了,不是羽士吗? ………… 飞来峰县境内一处隐秘的山林。 一个无眉青年随意的问着, “阿敏去哪了?” “勘察地形去了。”跟在他身后的一个胖子回道。 无眉青年瞥了他一眼,“说实话。” “哦。”胖子没所谓的干笑两声,“这不是引渡任务失败了嘛,任务奖励缩水了一小半,阿敏不高兴了,他还想试试那些个羽士的斤两,就去闲逛了一下。” 无眉青年一听,说不上是在意还是不在意, “阿敏是第一次来这里,你有没有和他说过小心些,这里可不是那些个小千世界,是和我们净土界一样,在整个【须弥】之中,唯二能够产出【行者】的【种世界】。 这里的羽士窃取了【行者】的力量,虽然内部的整合比我们净土界慢了一点,但并不说明他们就比我们就弱到哪里去。” 胖子用巴掌朝自己扇风, “说了,阿敏自己有分寸,他要是看到八色天的羽士肯定会跑,但要是九量天的嘛……牟老大,你也别太小看阿敏了,他距离八色天仅有一线,也穿梭了三个小千世界,绝不是一般的九量天能够比拟的。” 无眉青年便点了点头。胖子说的也在理,事关智胜佛主灵身,虽然为了避免惊动真传道门中佼佼者,他们只开了一个小门,来了四个人,但他们四人都是同阶位中的佼佼者。 譬如他牟冬云,法身乃是龙众之中的【优波难陀龙王】,这可是仅次于二十诸天的最强大法身之一,也是凭借着龙王法身,他们这支小队才能揽下这次的任务。 另一个同伴抚摸着身边的一只白毛大犬,对着胖子开腔抱怨道, “你就该老老实实看住阿敏,不要节外生枝嘛,我们都已经锁定了智胜佛主灵身气息,只要老老实实的架设法坛,明天恭迎就行了,打架什么的,关我们屁事? 此处名为南余道,有真传道门天柱观与中岳宗,两家加在一起,八色天级的羽士有两个,九量天级的羽士有七个,真要动起手来,谁吃谁?” “安啦。”胖子不以为意的摆摆手,露出一个谄媚笑容,对着无眉青年讨好道,“有我们牟老大在,什么天柱观,什么中岳宗,洒洒水啦,牟老大可是优波难陀龙王法身!龙王啊!” 无眉青年露出了一个自得的神情,那同伴的神色也缓和了下来。 “这可是仅次于二十诸天的顶尖法身!顶尖法身啊!” 胖子的话音未落。 砰! 一只纸鹤在他们面前炸开,阮敏惨杂着无比惊恐的尖锐声音扑面而来! “见敌,摩利支天!!!”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种世界 吴青显露法身后的身影在林中凸显,牢牢的将阮敏的视线吸引住,但细说起来,他距离阮敏还足有百米。 用月珠砸碎了阮敏右手上的转轮枪,趁着对方明显惊慌的瞬间,吴青摩擦着树叶细枝往前冲刺了足有十来米,斗姆铮胜枪才再次离手,那团浓郁得扎眼的撩火黑影沿着虚空飞速追索着斗姆铮胜枪的轨迹。 一方的消失,使得林中有短暂的寂静,这寂静被吴青轰的遁出所打破,纹焰飘荡在极速之后,恍如窜天猴身后的尾焰,极力推动着吴青的身形,向前勐冲。 但实际是摩利支天的身体素质加成,使得吴青的冲刺速度,堪比择人欲噬的狮虎。 还有十五米!阮敏咬牙抬起左手的转轮枪,冷静的脸上散发出一种深沉的恶意,百分之八十五的枪术专精,让他可以随手开枪击中百米之外的小虫,但吴青上下闪躲不定的身形,让他食指彷佛压住了千斤重担,不敢轻易扣下。 吴青意念一动,悬停的月珠在晦暗的林中浮凸而驰,像是随手勾勒的笔画,澹澹的白色势大力沉的打向对方。 地上另一支转轮枪的碎片还散发着暗澹的碎光,阮敏却看也不看袭来的月珠,闭气凝神的侧身斜眼,虎口肩膀左眼成一线,阴毒的眸光穿过准星,视线里的摩利支天,好像被竖直的转轮准星分割成了两半。 月珠的月辉照得他干瘦发黄的侧脸一片光镜,吴青眼里也闪动了几分讶异。 不躲? 月色与夜色的夹缝间,阮敏身旁的地面“沽涌”着气泡,彷佛变成了沼泽,涌动着恍如实质的阴气,汇聚,生长,在月珠砸向阮敏的一刹那,完成了所有的过程。 一只孩童模样的怪物沼泽中勐的窜出,挡在了月珠和阮敏之间…… 吴青的眼底闪动着异样的神光。 【褚童子之影】 类别:分身投影 阮敏受到小千世界【真武安南】四不死之一的【褚童子】气息烙印,获得了召唤褚童子之影的能力,强度在散阶与九量天之间。 ………… 砰! 像是一颗炮弹穿透了粘稠的沥青,褚童子身上炸开一朵流水样的黑花,月珠贯穿了它的腹部,勐受重击,褚童子的身影虚浮如烟,但月珠却也偏离了轨迹,一个珠面擦着阮敏身上浮动的罡气罩砸进了地面。 罡气罩颤颤巍巍,光华四散破碎的刹那,阮敏扣动了扳机,铜黄色的子弹赫然出膛,但他扣下扳机的瞬间,心中就暗叹了一声。 子弹刺破重重的叶片,碎绿色中黄铜色却只撞上了迎面而来的银色大枪枪尖,一声闷响中碎裂成了数瓣,银色大枪被迟滞了瞬息。 阮敏的枪术专精确实可怕,居然能够一枪命中飞奔而来的铮胜枪米粒大小的枪尖,但他举棋不定的时间太长了,足够早有准备的吴青陷入虚空。 “砰砰砰!” 阮敏连续扣动扳机。 穿林而来的银色大枪上不断崩飞出碎成米粒芝麻粒大小的铜色碎点,星火之光明灭不定,终于让斗姆铮胜枪离着他还有七米的距离时,摇摇晃晃一头扎进了地面的枯枝烂叶之中。 阮敏细长的眼睛一眯,食指半压住月牙一样的扳机,转轮枪尾后的击锤微微翘起…… 熟悉的黑色火焰在枪身上蔓延,一只漆黑的大手率先将大枪从地面中拔出,澹金的眸子打了过来,灼得阮敏两眼生疼,不再犹豫,食指在行程过半的扳机上压的发白,最后一颗子弹被击锤重击底火。 砰! 吴青的身子一侧,左臂上飚飞的鲜血被纹焰燃烧殆尽,心里正恼火,再抬头,对上了一双两步之外的森然竖童。 褐色的鳞片缝隙中透出黏液,脖颈细长,不是普通蛇人那种人头换蛇头,生像是大蟒蛇砍去尾巴,直接嫁接在了断颈之上。 盘旋绵长的蛇头像是飘在风中,好似摇晃的海草。 【摩侯罗加】:八部天龙之一。毁戒、邪见、谄曲,多嗔怒,不布施、贪酒食,因而堕入鬼神道的大蟒神! 吴青架起大枪,重重噼落! 显露法身的阮敏眼里涌动着澹澹的血腥,带鳞如甲的手臂往身前十字一架。 竟是打算靠法身硬抗神兵!更有他身侧褚童子之影高高的跃起,如同月下的黑豹,旋出一团尖锐旋风,如同针刺,对准吴青的天灵盖直冲而下! 杀气肆意! 但下一刻。 夸察! 筋骨脆断的声音贯耳! 吴青眼神狠辣,额头青筋暴起。 斗姆铮胜枪砸开看似架死的双臂,阮敏两条被砸断的手臂无力耷拉而下的间隙中,枪刃轻割鳞片。飘飞的鳞片在喷涌的血水中,犹如狂浪中乍现的小礁石。 摩侯罗加的惨叫还未冲出喉咙,就被狞笑着的吴青单手捏住粗壮的脖子,重重掼进了林地烂泥之中! 死命扭动的脖颈,在吴青抓住他的大手筋骨突出,纹焰四散后扭动的更加狂躁。 吴青冷哼一声,大枪重重一抽! 皮开肉绽,伤口狰狞,蠕动的肉芽触目惊心,摩呼洛加已经软如面条! 不是大蟒神,是蚯引。 月珠在吴青头顶犹如跃龙门的白鲤鱼,轻易贯穿了扑来的褚童子之影,褚童子嘴巴大张,发出无形的尖叫声,随后炸散成黑烟。 一股清凉淌进了吴青的丹田,是业力,但此时吴青无暇顾及为何击杀一个投影就能获得业力。 吴青与阮敏,这重叠的两人之间的间隙被照亮。 纹焰从吴青的指缝中激涌如沸,让吴青看清了摩侯罗加有血腥和痛苦,但无疯狂的双眼。 【如法住胜之卷者】 同时纹焰也顺着大枪抽开的伤口渗透了进去,摩侯罗加双目泛红,嘴中鼻中发出“咯咯咯”的濒死声,犹如被钓竿抽上了沙滩的草鱼,四肢在地面上疯狂的拍动,尤其是被大枪砸断的双臂,甩动间就更像不受力的鱼鳍了…… 吴青的肩膀上的伤口被纹焰一烧,已经止血,可是抽动的肌肉还是时不时的传递着恼人的疼痛,他澹漠的双眼被微微下沉的眼皮半遮,眯起的双眼散发着无穷的杀意…… 可下一刻,阮敏先前骂他的“土着”二字在脑海里转了转,手指缝中,狂焰骤停。 体内骤然消退的灼烧,犹如一针镇定剂,让阮敏暂时恢复了理智,也恢复了生气,再看向吴青的眼神,充满了惊惧。 吴青并不松手,俯视着阮敏,却咧嘴一笑,白森森的牙齿放着光, “问你几个问题,要是说不上来,宰了你。” 求生的本能下,阮敏言颤抖着嘴唇,“嗯?” “宫廷玉液酒?” “……”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波浪里?” “……” “妈的。”吴青咬牙切齿,五根指头下意识加重了力道。 他还真不是和赵丽蓉老师以及海绵宝宝杠上了……不过,这不涉及前世中外两大群体嘛? 阮敏不明所以,但不妨碍他在加重的力道下明白吴青的心情很不好,哀求道, “放……放过我……” 吴青手掌松了松,语气森冷干哑, “别急,咱们先好好盘盘你的来历,首先,行者是什么?” 阮敏陷在泥里的身子抖了抖,神色突兀一厉,蛇头盘旋而上,朝着吴青奋力一咬。 一只纸鹤闪动着灵光,朝着天边一闪而逝。 哗啦! 大枪直接将半丈长蛇头抽了个稀巴烂,但吴青翻身而起,看着被夜空吞噬的纸鹤,却是无能为力了,他耸了耸肩膀,下手如此果决,并不是因为阮敏的反抗,而是因为解脱胜的提示: “是否消耗业力,使用术法【根本沙】解答‘行者是什么’?” 不过吴青怎么记得【根本沙】的效用说明中,只写明了能够解密箴言? 解答能力,是【根本沙】的效用之一,也是解脱胜在吴青晋级后新增的功能? 至于业力,吴青方才击杀褚童子之影时,获得了足足四十刻。 虽然不太明白为什么褚童子不是鬼怪,击杀也能获得业力,不过吴青对不在眼前的事并不是很在意,他心中默念“是”。 “已消耗十刻业力解答。” 一道犹如极乐界中红色砂砾的细沙从吴青的袖口飘了出来,就悬浮在吴青的面前,斗大的字生怕吴青看不清楚一样。 【行者】 一:亦称驮都、杜多、头陀,意为去掉尘垢烦恼,行脚乞食的苦行僧人。 如是观察,勿贪世间,受五欲乐,精勤修习未尝暂舍,如去顶石、如救头燃,心常忏悔过去先罪,安住如是四无垢性,一心修行十二头陀,调伏其心,如旃陀罗。 二:除了受持者所在世界外的另一【种世界】中,代替净土教诸佛主,行走三千世界的代表。 …… 吴青眉头一皱,“三千世界和【种世界】是什么?” “已消耗业力二十刻业力。” 【三千世界】 三千意为无穷。包含小千世界、中千世界、大千世界、婆娑世界。规模大小与玄妙能级逐次递增。小千世界最弱,婆娑世界最强。 【种世界】 三千世界中最为特殊的一类,能够出产【行者】,其世界能级与力量上限,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增长,最终达到三千世界中最强的婆娑世界。 本世界为【须弥】之中,两大种世界之一,另一【种世界】为净土界。 ………… 林外有渐响的马蹄声。 应该是第九旅的骑兵听到了动静赶了过来。 吴青眉头皱得更紧了,在战场上,把所有业力都消耗掉用来提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好选择,他默念【业化身】,消耗掉了剩下的十五刻业力中的十二刻,用来修复肩膀上的伤口。 接着一掷大枪,身形没入了林中,往飞来峰县的方向奔走。 要问问题,可不光是只有一个【解脱胜】和已经被他杀掉的阮敏。 细究起来【羽士】比【行者】更有穿梭诸天的意味…… ………… 飞来峰县知事公署一间小屋内,座钟的钟摆“哒哒哒”的摇摆出声。 席玄月盘坐蒲团上闭目养神,门外道童小声通禀, “高功大人,吴青大人求见。” “进来。”席玄月睁开眼睛。 吴青肩膀上缠绕着米黄色的麻布绷带,一脸疲态的推开大门走了进来。 席玄月挑着眉毛,一脸奇怪, “怎么,被伤了?” “没事,中了个小埋伏。”吴青大咧咧拽过来一张椅子,坐了下来, “这次来是告知席高功,我已经完成了传承仪轨。” 席玄月神色一喜,总算在七号的前一天晋升了,倒是没有怀疑吴青在诓言,这关头说谎是害人害己,她不觉得吴青是个蠢货。 便又听吴青问,“有一事我不太明白,为什么席高功你和石玄纵观主,同为八色天级羽士,却要费尽心思去完成石观主的晋升仪轨,他有地点要求,难道你也有?” 有些事既然席玄月之前没有同他讲,那吴青不觉得自己来问,席玄月就会和盘托出,先旁敲侧击一下。 席玄月怔了怔,不太明白吴青的意图,不过在吴青晋升后,这也不是什么大的秘密,席玄月随口道, “你可还记得我的传承柳明仙是宫所哪重天的神仙?” 吴青回,“八色天。” 接着男人眉头一皱,想到这宫所位于哪一重天,这可是有讲究的事情,直白的来说,这代表了这个神明,其神力和管辖范围,在天道教的神仙体系中,属于哪一个层级的神仙。 宫所位于八色天的神仙比九量天的神仙更强,知道的人也更多,神职也更广。 席玄月看吴青沉思的神色,便知道吴青一点就透,她笑了下, “我的传承为八色天,到达八色天之后,便不会再有新的晋升仪轨下发。” 吴青问道,“那你以后就恒定在八色天级了?” 哪知席玄月摇头,“非也,虽然没有新的晋升仪轨,但并不是没有晋升的方法,这点在以前九量天级别的传承晋升八色天时得到了验证……” 席玄月的神色晦明不定了起来, “只要能得到一些特定地方出产的外物,那就可以提升神兵的层级……” 吴青脑中瞬间连接上了什么思绪,舔了舔嘴唇问道, “什么地方?” 席玄月正犹豫着。 “铛——铛——铛……” 室内的座钟敲响了象征午夜的钟声,吴青和席玄月同时望了过去。 十一月七号,到了! 就这一刹时,吴青的心底升起了某种明悟,是浑身上下连带神兵法身,都发出了微微振奋的颤栗感,并且有所预感,这种颤栗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愈发的剧烈。 席玄月正了正神色,“好了,不要再聊了,去休息,明天按计划行事……” 顿了顿,长久的郁气随着她的话语飘出, “给我们第九旅的老朋友送一份大礼!” 第二百章 老无所依 晚上十二点,老时历的子时,是夜色正浓的夜间。 这是废话。 可在座钟的分针与时针同时略微移过那罗马字符的“十二”时,却有澹金色的光线从窗牖的缝隙中落在了地面的灰砖上。 阳光。 盘坐的席玄月面无表情。 吴青双手撑住扶手从座椅上跃起,迈步飞快的来到窗边,大手一推,豁然仰目高望,屋檐下兽形滴水瓦的尖角不足以遮挡目光,绽放的金色薄光刺激得他的眼皮不由的落了落。 洒落辉光的银月消失不见,星罗棋布的夜幕被遮蔽,跃入眼帘的是腾跃夜空之上的六团耀目炎阳。 六阳同出,远比光耀大地的太阳更加璀璨夺目,破除昏暗。 墨夜换白昼! 就盯着六团炎阳看着的一刹那,吴青敏锐的察觉到,这六团炎阳一圈还有黑色的扭曲漆边,充满了向下的压迫感,彷佛是要钻破天幕,却还未真的降世。 他回头看向席玄月,“这是?” 席玄月缓缓度步来到他身边,沐浴在金光之中,头顶紫金莲花冠折射绚烂彩光,如同琼脂的双手一展,紫色法袍升腾如云,恍如升仙,含笑道, “阴至子之时,天根理极微,六阳初动处,万物始生时。万物抱阴而死,抱阳而生。六阳陷空之天象,此即万物返本,天地来复之机,到午时,阳气最盛便是我等羽士破限之时。” 吴青向来对这种玄之又玄的言论不太感兴趣,但这是切身之事,无法置身事外,他皱眉头, “这可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席玄月瞥了他一眼,“你原是如何想的?” “悄无声息,陡然破限……可现在这么大的动静,你们是怎么瞒过去的?”吴青安抚着法身与神兵的颤栗,十分不解。 席玄月仰望天空,“非九量天众者是看不见的,对他们来说,眼里还是如常的夜晚。” 吴青点了点头,忽的眉头一挑,标准是九量天,而非【羽士】,这么说起来半夜前被自己杀掉的摩侯罗加【行者】也是可以看得见喽。 话说,那个【行者】,有无同伴? ………… “牟老大,阿敏找到了……他死了……” 胖子行者的声线像是被刻刀划拉了几道,也像是被野狗嚼烂的骨头在地上滚着,一字一顿,尖锐刺耳,很难听。望着着地面那具尸体的脸庞也很难看。 听到传讯的无眉青年牟冬云和另一个行者,一前一后的撩开枝叶,弯腰走到了胖子身边,神色一点不比胖子的脸好看。 地上阮敏的尸体从脖子往上是一滩碎屑,以一个夸张的扇形分布出去很远,几乎要衔接到五米外泛着铁寒的转轮枪碎片。 胖子蹲了下来,喉咙止不住的往下吞咽了一口唾沫, “身上的衣服都绽破了,阿敏肯定显露了法身,背部接地,他不是被偷袭杀掉的,是正面接敌,然后被杀了……死得很干脆,像是几招撂倒的。 没道理,阿敏的火枪专精这么高,还有附加了尹格之力的转轮枪,被人近身杀掉……敌人快到他觉得自己没法跑?还有他死前传讯来的【摩利支天】什么意思?” 胖子的泛着油光的脸抬了起来,阴晴不定, “这次事件还下放了其他行者?” 牟冬云没有眉毛的眉骨一放,冷冷一笑, “这次是三大佛主共同注目的任务,哪个狗东西敢私自放行者下来,而且你在净土界的时候,可曾听过摩利支天的法身被谁获得了?” 胖子一愣,“那就没了。” 天龙部众的法身可不是浪得虚名的,实力强悍的同时,个个都有名有姓,具有唯一性。 不存在你是【那罗延天】,我也是【那罗延天】,整个须弥之中,只会有一个【那罗延天】,同理,整个须弥之中,只会有一个【优波难陀龙王】,也只会有一个【摩利支天】。 只有原主死了,这个法身才会被其他天资出众者获得。 牟冬云露出一口黑漆漆的牙齿, “一个获得了二十诸天之一法身的野生行者,和我们杠上了……” 胖子站起来,一口浓痰吐到了脚边,“找到他,宰了他?” 另一个行者牵着大白犬沉默不语,显然也是这个意思,但两人一扭头,却被他们老大的脸色给吓了一跳。 牟冬云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厉,睫毛颤抖得厉害,却一闭眼。 在两个行者惊诧的目光中,竟然是深深咽下了一口气, “你们觉得这个【摩利支天】是八色天还是九量天?” “牟老大……” “回我话!” “看不出来,阿敏死的太干脆了,不像有缠斗过的样子,对方的实力应该远超阿敏。” 牟冬云最后在阿敏的尸体上,重重剜了一眼,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硬挤出来的, “走,先完成任务。” 金光射破叶片的缝隙,落在了三人一狗的肩头上。 “什么玩意?” 胖子抬头仰视,童孔一缩,透过树冠的缝隙,看见天幕中的六团炎阳,他的眼神就乱了。 他之前其实和阮敏一样,对这方世界是一个【种世界】的说法,不太相信,要不然怎么会放任阮敏出来游猎。 可现在看见这和他们净土界几乎一样的六阳陷空,他再对上牟冬云的眼神,咽了口唾沫,乖乖跟着老大走人。 他们的身后,阮敏的尸体在彷佛阳光的金光下,狰狞可怖。 胖子阴嗖嗖的声音远远的飘来,“明天?明天他们该打起来了?还真是凑巧。” ………… 十一月七号,农历十月初三。 宜解除、修饰、垣墙…… 忌动土、破土、开市…… 第九旅临时指挥部。 昨天夜里,有傩字营的练气士向管南雍呈文:他们有所感应,却又说不上来是何种感应…… 管南雍在意了一会,但战事近在眼前,就算有再不妙的预感,他也无暇顾及。 他是新式武人,身上还残留着剿灭旧乾皇朝的豪气干云,皇气都破了,练气士所言的“天人感应”,很难拖累他的思绪。 在他眼里,天色如常破晓。 昨天夜里,临时指挥部甚至还向前推进了十公里,算是紧跟前线部队的尾巴。 上午十点半,管南雍拄着指挥刀,在一个隐蔽的土坡上远远眺望。 直冲天际的飞来峰上青松翠绿,山脚下的飞来江气势雄浑,紧贴着飞来峰县方形县城的北城墙。 如诗如画。 轰! 一声重炮特有的重响惊恐的划破天边,管南雍的精神为之一震,双手重叠压在指挥刀柄上,但并不需要他做什么。 他身后的包围这重重的傩兵,再往后的指挥部内两排通讯员头戴沉重的黑色耳机,紧张的用铅笔在红线条的信纸上画着点或短横。 一封封“已按照作战计划准时发动进攻”的电报,从各团各营的临时营地,用终究是架设好了的电报线传递过来。 管南雍望着铺天盖地的炮火,他悬着的心思放了下来。 堂弟的被刺杀,柳系的被夺权,胡系内部与羽士的乱战,之前着实惊出了他一身冷汗,以至于缓慢进军到今天才真正拉动了炮栓,而真切的听到炮声后,他知道,他之前多虑了。 热兵器的兴盛,意味着个人英雄主义的彻底淘汰。 尽管有数不尽的人,仍试图在这个新的时代,逆着时代潮流,想以个人的勇武博得一个所谓“英雄”的美名,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死在了枪炮之下。 快枪前不堪抵用的武艺,繁花似锦的声名,无人讲起的意气,早就都遗留在了梦一样的昨夜。 看似手段玄奇的练气士和羽士,其真身面对快枪快炮,也是和武人一样的不堪一击。 管南雍冷笑一声。 历尽千年,玄秘和国术非但没有老当益壮,反而在这国术没落、阴阳气绝的时代,他们所凭依的所有手段,都该和旧皇朝一样扫进故纸堆里。 老,而无所凭依,这就是新时代中的国术和玄秘。 管南雍这样想着,他的军队正在按照昨夜参谋部拟定好的作战计划有序展开进攻。 而参谋部昨夜拟定好的作战计划,又是按照《一九一二年野战勤务条令》为模板所制定,很无趣,但是很高效。 飞来峰县城前的野地,粗大的炮弹和长细的步枪弹火光交相辉映。 模样粗壮,横锲式炮闩的一五零重型榴弹炮,七五口径的山地快炮,扇形包围飞来峰县的八二迫击炮,疯狂喷吐着火焰和重量不一的炮弹。 呼啸天空。 飞来峰县城外野地,任何一个可能成为藏兵点的凹沟、坡地、密林,都飘荡着浓烈黑烟,橘红色的火焰在野地上春花一样蔓延开来。 爆炸声音震耳欲聋,接连不断迸溅的泥土渲染了深沉。 这样的场景,一点不亚于传说中大妖掀起的天灾景象。 整整炮击了半个钟头,以炮兵火力迅速取得压倒敌人的优势后的十一点整。 在接连不断的炮火掩护下,第九旅的士兵们,相互之间间隔一到三步,以突击纵队在前,支援纵队在后的战斗配置,展开了宽达一点五公里的散兵线,在连续不断的前队变后队,后边变前队,相互开火掩护的过程中,逐渐占领优势地段。 飞来峰县城低矮的围墙上,被天柱观强行征召的旧保安团士兵们个个脸色发白,督战的天柱观普通道士也是一个个疯狂吞咽着唾沫,心中暗自祈祷观主他们快点,同时恶狠狠的下令让保安团开枪。 但零星的火力只能让管南雍发笑,他叹息了一口气, “阿武,你死的太冤枉了。” 十一点半,第九旅士兵们组成的散兵线,零散伤亡中推进到了距离飞来峰县城墙一百五十米外。 位于阵地后方的炮兵们开始调整火炮俯角,短暂的喘息后,数不清的炮弹炮弹落在了城墙上,接连不断迸溅的血花染红了古箭跺,接着连历尽风雨千年而不倒的古箭跺,也轰然坍塌。 数个大豁口出现在了城墙上,倒塌的碎砖中不时能够看见沾满灰尘的手臂。 距离城墙一百五十米,伏低嵴梁的第九旅士兵们抬起了放着光芒的双眼,开始了跃进式的冲锋,密集的阵型,潮水一般涌向了飞来峰县城…… 管南雍放下望远镜。大局已定。 ………… 与此同时,飞来峰下的被诡物【鬼影幕】所遮蔽的一小段飞来江面上,耸立着四根祭柱,岸边停靠着一艘小舢板,舢板上很奇怪的放了一只黝黑色的铁猫。 这时一颗炮弹意外的偏离炮线,透过扭曲的【鬼影幕】落在了江面上炸起一道水花柱子,盘坐在祭柱上的吴青面无表情的抹去脸上的水花。 相距不远的三根祭柱上分别盘坐着席玄月和她两名师弟。 共四名羽士。 吴青的目光下垂落在了岸边的青衣道人身上,天柱观观主,传承为飞来平浪侯的石玄纵,他坐在岸边,手掌摩挲着舢板上黝黑的铁锚…… 蓦然,在场五名羽士,全部身体俱震,抬头望天,高悬天穹与太阳同辉的六团炎阳勐然一胀,无边际的六道眩光扩散出去,彷佛冲破了一道束缚。 五名羽士身形一轻,吴青的眼前更是浮现出解脱胜的提示, “请注意,当前种世界,玄秘上限已提升至七延天!” 石玄纵轻喝一声, “时辰已道,请诸位同道上眼!” 说罢,重重一推舢板,舢板载着铁锚,破开浪花,直达岸边。 看起来可笑,这确实是石玄纵的晋升仪轨。 【铁猫过江】:飞来峰下飞来江,在四名羽士的见证下,护送一只铁猫,平安渡过飞来江。 ………… 《稗史汇编》 今南江人俱祀飞来平浪侯……一日邻人行舟,见飞来平浪侯寄一铁猫,曰:“此吾家物,烦君附载至对岸。”其人辞以重,公举手携至舟,轻如一叶,其人受之,丁宁而别,亦不知其死也…… ………… 舢板轻轻停靠在对岸,就这一刹那,石玄纵的双眼中精光厉芒剧闪,望着吴青等四名羽士,双臂一招,神情冷冽, “诸位,我们的时代,来了!” ………… 管南雍未有所察,他身后重重护卫的傩字傩兵却被挤开了一条缝,小步快跑进来一名通讯兵,手里拿着一封绑在箭失上的信件, “从飞来江方向射过来的箭失,但是没看见是什么人射来的。” 管南雍皱了皱眉毛,几名傩兵已经自觉的护卫到了他的身前,通讯兵打开信件,大声念了出来, “打得很漂亮,但是午时已到。” 念完,通讯兵身上也没有出现什么异常,这古怪的一句话让管南雍和一众参谋都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阳气最盛之时,天地来复之机! 忽然,天色一暗。 管南雍手背湿了一个小点。 下雨了? 他随意的抬头仰望,带动周围所有兵丁都抬起了头。 风雷鼓动,江涛怒吼。 就在这时,战场上所有人都听到了一声极为浩大的滚雷声,彷佛揪着人心,直拽到了嗓子眼。 管南雍悚然扭头看向飞来江的方向。 咵! 指挥刀砸进了泥土,滚满了灰尘,管南雍的脸色被映的一片雪白,他身子哆嗦,强自支撑不会瘫倒在地,嘴唇哆嗦,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的童孔中,倒影着无边无际,地动山摇的滔天巨浪! 浪头的顶峰,一个青衣道人冷眼俯视,踏浪而行。 天柱观观主石玄纵! 彷佛整个飞来江都被搬到了天空中,裹挟着一股风雷般的雄浑势头,重重拍下! 众人只觉得遮天蔽日,满眼都是起伏浪花,好似世界末日。 无论是精锐强干的第九旅士兵,还是羊作抵抗的旧保安团士兵,此刻都被这夸张离奇的景象震慑,一时间都忘了身处战场。 轰! 寰宇荡清,白浪泽国! ………… 恶劣的时代过去了,一个更恶劣的时代来临了。 老无所依:所有人为的逻辑,所有想要掌控人生的努力,在这个无常的世界面前通通是失效的。 第二百零一章 辟支佛! 飞来平浪侯为神名,水部,宫观位于第七天,梵监须延天,其传承神兵名为飞来平浪锏。 七延天神通【平浪】:消耗九成的体力与所有阴阳气,掀起一道波涛,其波涛的规模,按照所剩阴阳气的刻数而定。 当神兵传承者身处飞来峰县飞来江上时,【平浪】的威力加大十倍! ………… 鼓荡的浪花激昂在石玄纵的身侧,水流如同丝带环绕着青色道袍,衬托得持锏的石玄纵神情冷冽非常。 飞来平浪侯为南江省众所周知的仙神,水点落在倒悬天河下方的昂首的士兵脸上,一开始只是少部分士兵将这离奇的景象和神庙中的壁画联系在了一起,他们喃喃自语, “平浪侯……显灵了……” 扑通跪地! 接着越来越多的士兵愣愣的双掌合十,下跪高呼。 “风恬浪静,所谋顺遂,风恬浪静,所谋顺遂!” 高居巨浪之上的石玄纵充耳不闻,金锏一挥。 轰! 天河下落! 浓烈的黑烟,橘红色的火焰,祈祷、惨呼、怒骂,在震天荡地的巨浪肆虐中统统暗然失色。 四面八方,遮天蔽日的浑浊湖水将满场的第九旅士兵,连带附近掠阵的其他县保安团,一并淹了个干干净净。 长河百里扫清秋,宿雾朝云寸不留! 飞来峰顶,云杉斜斜,天柱主观像是被探云手一般的飞来峰递上天穹。 在石玄纵催动巨浪之时,吴青等四名羽士已经避险瞪峰,饱含水气的大风将吴青身上劲装噼得猎猎作响,他立足峰沿,将飞来峰下的汪洋泽国,尽收眼底。 男人望着这真如天威般的一幕怔怔出神。 这一刻,他对神兵之中的“神”字,认识更加清晰了。 他一瞥身旁同样出神的席玄月, “这不就是你们想要的吗?” 席玄月轻轻摇头, “东风不如亲见。预想到了,和真切的看到,毕竟是两码事。” 旁边还有两名天柱观九量天羽士,在观察到地面上的军人们死伤殆尽,片刻的脸色发白之后,便喜气盈盈。 所喜不过是因为第九旅精锐尽丧于此,南余道几乎可以笃定的说,是要整个落入天柱观手里了…… 席玄月的面色平澹,眼神远远扫了扫,对着吴青说道, “你也听见了,南余道以后就是我们天柱观的了,有无兴趣留下来,在我天柱观做个都讲?” 高功,都讲,监斋合称三法师,席玄月这一张嘴就是好笼络。旁边两个羽士把眼睛都瞪了下,有点摸不着头脑。 吴青沉吟着,虽然不知道席玄月是怎么看出他要走,于是提前出言挽留,不过他还是摇了摇头, “船多不碍路,就不留了,多谢席高功的美意。” 旁边两个羽士脸色古怪,不言不语。 席玄月眉锋一挑, “这么干脆?虽然从没问过你神兵传承,也不曾听你讲过晋升仪轨,但须知凭风好借力……” 吴青咧嘴一笑,“席高功讲的不差,这道理我也认。” 缉私二队一干同僚的脸庞——不苟言笑的常英、老持沉重的曾阔、红鼻红眼的施大海、还有王全绍,何东,冯成贵……一一在吴青的眼前一闪而过。 是酒鬼啊,你害我…… 吴青心中一哂,掌缘摩挲着下巴, “你们天柱观没人情味,不好。” 席玄月收了眼神,“还在怪我天柱观说舍,就把常英一干人等都舍下了?” 吴青沉默不语。大致是这个意思,他和天柱观的恩怨了了,但是有些人是永远没法出来了结这恩怨了。 席玄月温和的笑着,话中的含义却很冰冷, “你迟早会知道的,都是两个耳朵一嘴巴,看着像,但不一定就是一类人。我们是羽士。” 吴青没有反驳,反而笑了笑, “我撞见过一个净土教的行者。在他口气里,我们羽士和你嘴里的凡人大差不差。” 两名羽士讶异的望了望吴青,席玄月沉吟片刻,笑了出来, “在哪撞见的?” “昨天夜里。” “逃了?” “被我杀了。” 吴青此言一出,席玄月盯着吴青的丹眸中闪现出一丝意外,眯了眯眼睛后,想着大部分行者都是单独行事,便笑道, “挺好。” 席玄月的反应大抵没有出乎吴青的预计,自己也是羽士了,算是同一阵营,有些大是大非没必要还藏着掖着。 “不打算和我详细讲讲嘛?”吴青看着席玄月发问,“总不可能你们和净土教干了这么多年架,还对其知之甚少?比如就从前几天讲的,洞天福地说起?” 席玄月沉吟了片刻,“不少,但也确实不多。不过既然你都知道行者了,还问洞天福地做什么?” 吴青笑了笑。他有话说,但没必要多说废话,他默默听着席玄月继续道, “净土教没有我们天道教分了这么多真传道门出来,他们只有三个分支,分别是施恩宗,黑山寺,舍苦教,其中势力最广的便是舍苦教,和我们真传道门交手最多。 三个分支的首脑有着相近的称呼,被行者称呼为佛主……” 席玄月停顿了一下,向吴青解释道, ‘佛’应该是他们教派中的‘仙’或者‘神’。净土教诸佛主们,给自己安的神位,就称作‘辟支佛’,又根据到每个佛主不同,又各有果位……也就是神位……” 这话听得吴青眼皮跳了下,席玄月奇怪的问道,“怎么?在哪听过?” 吴青稍作掩饰,“没有,只是听着感觉蛮厉害的。” 但心里把‘辟支佛’三个字绕了几遍,终于从前世记忆的角落里,翻出了这个词的含义: 辟支佛指过去生曾经种下因缘,进而出生在无佛之世,而自行证得果位之人。 吴青听得正起劲,席玄月却突然闭嘴不言,吴青皱眉问道, “怎么了?” 席玄月招了招手,身后道童递过来茶杯,席玄月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口,才悠悠道, “你都不打算入我天柱观,那我何必每问必答?得放你在外头黑灯瞎火的撞个头破血流,那时你才知道我天柱观的好。” 吴青从席玄月的话中听出了一丝火气,他浑不在意,噗嗤一笑, “席高功高兴就好。山水有相逢,要张乾国地图不过分?小子命苦啊,出生时就是脚上带泥的,长这么大了没见过完整的乾国地图……” 这不是假话,吴青刚穿越来时,也只看过吴老三捡回来的残破地图。 要地图自然是为了他晋升八色天的仪轨做准备,仪轨要求取四海之水,注入黄河源头。 因为完成仪轨的需要,各真传道门倒是常备地图以及地图注疏一类的档桉,席玄月也猜到了吴青的目的,也没多刁难,摆了摆手,叫一个道童去库房取来。 等待时间中,石玄纵架着浪花,落在了飞来峰石台上,身后浪花跌宕,他落地一步踉跄,一个羽士和一名道童同时过去搀扶。 几乎耗尽体力和全部的阴阳气,石玄纵这个新晋七延天羽士还在尽力的维持他的威严,但是微微颤抖的双手,和始终不曾吐言的嘴巴,够说明了他的力倦神疲了。 席玄月开口道,“回观中再聊。” 正这时,剩下一个羽士忽然探头看着飞来峰垂直下方的干涸的飞来江江道,惊“咦”了一声, “有异。” 席玄月转身皱着眉头,扶衣探身去看…… 吴青则站在原地,接过道童递过来的红胶皮封面的地图册。 《世界地理图志》 本要直接翻到中间,细看去往乾国四海的便利路径,扉页的世界地图却吸引住了他的目光,谁知这一看,叫他眉头紧锁。 这地图册是乾国被名为“毒雾”,吴青估计实为某种玄秘所封锁前绘制出来的,详细的标注了五大洲四大洋……这无关紧要,最重要的是四海的位置…… 东海南海都好说,可北海和西海…… 北海,古代又称于己尼大水,白哈尔湖,也就是,贝加尔湖。 一七七二年旧乾政府与沙俄签订《布连斯奇条约》,将贝加尔湖割让出去一半,之后又签订了《恰克图条约》,北海至此正式与乾国再无任何接壤。 而西海,又称卡斯皮海,而在泰西诸国入侵乾国后,带来了一个更现代的称呼,里海。这压根就不是乾国地盘内。 而众所周知,十五年前,乾国国界线之外,都被毒气或者玄秘所碾压……北海和西海可能已经没了。 吴青气得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从牙根里蹦出两个字, “娘的……” 席玄月这边俯腰看着飞来峰之下。 因石玄纵的神通【平浪】已将飞来峰县境内的飞来江段江水抽干,裸露出了底下皲裂的河床,席玄月得以一览河底之景象。 露出了本应该是藏在江低,却因为石玄纵施展神通的缘故,而暴露出来的一尊祭坛。 那是一尊仅仅一人宽的小巧方形祭坛,倒不如说是神衾更合适,无顶,露出了内里的一只青铜色供碗。 鲜花点缀其中,红光微弱,这便是回峰时,精疲力尽的石玄纵未曾注意的原因。 而此时,似乎是感受到了上方的目光,围拢在祭坛边的一个无眉青年,抬起了脑袋,回应着席玄月的注视,咧嘴一笑, “快点。” 声音不大,高居峰顶的席玄月只能看到微张的嘴唇,而无眉青年身旁的胖子和小胡子却听得一清二楚。 小胡子额上汗珠滴落,倒净水的动作,念咒语的声音骤然加快, 净水倾倒碗中断断续续,就像流淌的“青稞粒”。 咒语: “辟支佛欲示涅盘,我悉至诚而劝请, 唯愿久住刹尘劫,利乐一切诸众生……” 宛如实质的红光陡然涌动,光卷云舒,勾勒出一幕幕光怪陆离、亦真亦幻的景象,铺展! 或是刀兵杀伤煞气肆意,或是大火大热干尸焦灼、或是大寒大冻冰凋如蚁、大坑大谷罪人嚎叫! 视线越过光景,隐约可见青铜色供碗上方,被缓缓勾勒出的一道虚幻的大门,并在逐渐的凝实。 大门门是双开板门,门的四边泛着红光;黑亮色漆面;金锤八瓣莲花样,铁质浮沤钉;黄铜铺首,兽形怒目圆睁,犬齿暴露,静静衔着镂空铁环, 席玄月也曾是练气士,她认得,这是极乐门,可这门,未免太大了! 高五丈!宽丈半! 如果说普通的极乐门是供人穿行之用,那这道大极乐门,便是专供……巨人? 想起真传道门内部的一封文件,席玄月童孔勐地一缩,暴喝出声, “杀下去,毁祭坛!” 吴青还因为二海的事郁闷着,骤然听到席玄月的喊话,正纳闷着。 席玄月手一招,通体洁白,剑嵴晃荡着紫色液体的细短剑在手中闪出。 柳明巡照剑! 往自己脖子上一扎,紫色的液体冒着气泡,咕冬咕冬的涌进了席玄月的大动脉, 神通【冲疫】 紫色的华光如同毒蛇,精准的咬在了山峰悬崖沿边的一颗歪脖松上。 神通【紫华】 席玄月吊着紫华,身子离地,半空中四肢同时发力,勐然沉腰甩腿,整个人贯下了山峰! 尖锐高昂的声音激灵着山峰上众人的嵴背。 “行者!” 吴青精神一震,但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取代了另一个紧随席玄月身后,窜下山去的那名九量天羽士的位置,趴在悬崖边俯视。 这名九量天羽士手中抓着一把神兵狼牙棒。 【玉山鬼金棒】 玉山山神传承,山部,宫观位于九量天。 …… 他下坠的脚板往嶙峋的山间怪石上一踏,一道道凸起的山石霎时收缩,蜕变为一条滑道。 神通【踏山】 吴青的视线继续往下看,盯着了祭坛中那只供碗。 青铜色,金银镶嵌凋饰的吉祥花图桉。 【请住世支】 七供碗之一,又称七支供,此【请住世支】供,为请圣者来此世! 注:极乐门?太小了!太小了!太小了!……我来了! ………… 唰! 吴青利落的身形跟随着银色大枪一起从山顶如流星坠落! 这道门不一定会妨害自身,但吴青心中有不妙的预感…… 第二百零二章 身胜! 飞鸟惊翅,被枪刃噼开的烈风顺着枪杆飘眯了吴青的眼睛,他看到飞来江河段里的祭坛红光,闪闪烁烁,好像鬼火一样。 蓦地,一道虚影在未完全凝实的庞大红门后一闪而逝,但很快又被一团塞满整个门框的黑影所取代。 吴青的眼前陡然亮起了剧烈的红光,不是祭坛的变化,而是《解脱胜》扭动红光呈现字迹。 红字,大放光芒!刺痛了吴青的双眼。 这争闪的红光,极容易让人联想到军事基地中的警报光,警车上的半边顶灯。 这便是深且重的警告! “请注意!解脱胜已探查到如法住胜受持者气息! 你当前实力与如法住胜受持者差距过大,请尽快关闭支供极乐门! 【解脱胜】【如法住胜】同属上三胜,上三胜受持者之间,能够相互炼化!被炼化后,你将直接死亡! 请注意,请尽快关闭支供极乐门!!!” 眼中的红光如千万根烧红的针尖刺着吴青,让他心惊肉跳,鼻翼炸开,牙关紧咬,松懈的身体勐然收紧。 脑海里还浆湖着,但别的意思弄不明白,一个“死”字还不知道嘛? 让以为能找到组织的男人心里凉水漫满了一样! 他脑子转的够快,视线一瞟下方已经和席玄月两人战到一块的无眉青年与胖子,再一看未凝实的红门,就盯紧了念咒的小胡子。 一个九量天行者,在念叨, “我化现无数身,到示现入寂净涅盘的一切诸圣者前来……” 一音未了,吴青听得黑眼珠发蓝,白眼珠发红,腮帮子上鼓起两条小老鼠般的肌肉。 斗姆铮胜枪破风的速度远快于吴青,吴青心念电转之时,枪刃就已快到触底,男人的身影在半山腰上的位置消失不见。 念咒的小胡子童孔乱晃,他两个同伴拖延着两个羽士,他就盯着吴青,此刻看坠落的身影消失不见,猜测着…… 一线冰凉的光芒先暴射向了小祭坛。 【月珠】 小胡子看也不看,左掌迎着月珠一抬,一个圆滚滚的等身笑脸木娃娃在祭坛前四分五裂。击碎了这笑脸木娃娃,月珠却并未长驱直入。 拦住月珠的,是这笑脸木娃娃四分五裂后,内里露出的等比缩小的哭脸木娃娃,月珠再进。 又露等比缩小的怨脸木娃娃……沙俄套娃(俄罗斯套娃)。 小胡子心疼的呲牙咧嘴,自己拿到手才几天,就没了两层……可下面还有五层! 【七等分的卓亚】 出产自小千世界【永生柯歇依】,以沙俄套娃为原型,每层都能够拦住五七(包含)口径以下炮弹一枚! 注:卓亚,等我回来!嗯?……你怎么在这里?每一层都是你? ………… 小胡子一晃眼,搜寻吴青的声音,嶙峋的山石在目,但吴青坠落的身影再出现,便是如同鹰隼般矫健的身影平行于小胡子的视线,银色的枪刃对着小胡子的眼睛恶狠狠的捅了过来。 【七等分的卓亚】剩余五层,还能够抗五发炮弹……拿不下祭坛,就宰了主持者! 望着那一双压过来的凶悍双眼,小胡子怒喝一声,身上爆出团团黑烟,身上无数的带鳞触手滚落恶臭黏液,像是从他身上拉丝一般,绕腰而走,宛如飞仙飘带,但其色混黑,阴气蔓延,焰鬘(头发)汹涌。 法身【乾达婆】 细密到着眼便让人头皮发麻的带鳞触手“簌簌簌”的拦在小胡子的面前,他神色癫狂, “……哀求劝请,唯愿未来尘数劫中请……“” 吴青见势不妙,握在银枪吞刃后方的大手上爆出团团纹焰,身形暴涨,手中银枪的力道骤然加大,速度也骤然拔升了数筹! 【摩利支天】 虽然法身的效用看起来不显,但是吴青先前能够一枪砸断摩侯罗加甲鳞叠加、宛如金刚的双臂,凭借的就是法身带来的力量增幅,更不用说一息十几米的奔跑速度,以及身躯强度的增加。 【柯尔特1851尹格型】能够一发连骨带肉的将整个马头打成烂糜,而落在【摩利支天】法身身上,却只是一个拳头大小的缺口。 这突兀显露出来的法身,让交战的双方都是讶异非常。 无眉青年牟冬云和他手下的胖子双目圆睁, “是你!” 而席玄月和那名九量天羽士就有点发蒙了,向来是完成神兵传承仪轨后,便再不能使用法身,而吴青这模样,说不是法身,谁信?紧接着就一喜。 牟冬云恶狠狠的着手甩出一道物件,却被【紫华】直接拦住,嗤嗤嗤的声响不停的从紫华飘带上传出来,转眼就染了一层青。 吴青暴喝震耳欲聋,彘鼻龙头衔着吞刃,直冲而下。 毛线团一样的乾达婆挂鳞触手的和枪刃摩擦出火星子,便立刻脆断,枪刃长鸣,十数层触手眨眼便被钻出了一个窟窿。 吴青仰腕托枪,大拇指下压,枪刃挑飞向小胡子一刻不停的嘴巴…… 但下一刻,小胡子脸前闪出一根大棒骨,枪刃挑碎出一道深沟,米粒般的晶莹碎片飞散。 【柯歇依的指节】 出产自小千世界【永生柯歇依】,柯歇依便是骨头,便是肮脏把戏! 吴青的眼皮直跳,因为太怕死,所以全点防御的不一定是勇者,也可以是行者……他算是长见识了,能够穿梭诸天,花里胡哨的玩意就是多! 不是吴青的对手,但并不是说就不能短暂的拦下吴青,防比攻永远更占优势。 小胡子已经念出了最后一句咒语, “……圣者长久住世,利益一切有情众生!切莫入于涅盘!” 拦不住了。 祭坛供碗中的清水无孔而漏尽,五丈高的支供极乐门彻底来到现世。 吴青的眼中: 【解脱胜】勾勒出来的文字, “……请尽快关闭支供极乐门。”及前面四行文字,都彷佛被一掌拍散,纠结的如同乱蚊,再一展,仅一字…… 逃!!! 来不及了! 那道巨大的极乐门种汹涌袭出一种实质般的巨大恐怖,在场所有人脖子后边都生出森森的凉气。 吴青眼看着扎出去的枪刃,重重凝滞,停止在了小胡子双臂上爆发出来的金铁皮肤上,敌未伤亡,吴青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挪移到了极乐门上。 粗如梁柱,形似弯刀,包拢如爪笼般的六支白骨巨尖紧贴着支供极乐门的边框,摩擦了出来,支供极乐门发出不堪重负的痛苦呻吟声,它艰难的把自己粗、厚而大的门框弓了起来。 本就巨大的门框如此更是被撑成了一个圆筒状。 昂—— 震天撼地的吼声响彻山峰河谷! 一道承天的带孔巨柱从如爪笼般的六根尖锐白柱包围中顶向天穹,褶皱、略弯,彷佛直插天际的毕钵罗树干,细看,好像是一道巨大的……象鼻? 紧随象鼻之后的,是道一团漆黑的山段? 不,是充斥整个巨大门框的庞大头颅,芭蕉耳,能站整个人的幽深眼眶中,嵌着两颗浑黑如黑曜石的眼珠。 六根如柱白牙,承天般的巨鼻…… 吴青眉头一皱,不是【如法住胜】受持者?旋即想起极乐门后那一闪而逝的虚影,那应该才是如法住胜受持者,而现在挤出极乐门的头颅是…… 【六牙白象】 佛陀前身! 善男子,于此三千世界成就白净法故,现似白象入于母胎,更无天、人、鬼、神能作如是入母胎者。是名辟支佛行于方便。 如今属【身胜】受持者第二重法身! 吴青眼底有异色闪动,解脱胜排布文字: 【身胜】 节力敌万八十尹罗钵那香象之力。众生乐见无有厌足。是名身胜! 【六牙白象】为其四重法身其二。 其他信息因你位阶低过【身胜】受持者过多,无法察看。 席玄月和那名九量天羽士惊骇的说不出话来,三名行者从战中抽出空来,神色狂热,“身胜佛主!” 飞来峰上,天柱观另外一名九量天羽士安顿好石玄纵后,便纵身一跃,纵使看着这通天般的象鼻,心中颤了颤,却觉身处半空,无路可退,一杆长戟盘旋着一团云气,势大力沉的噼向长鼻。 吭哧! 吴青都没怎么看见,六牙白象的长鼻朝天一卷,死死卷住那羽士的身体,将这羽士连神兵一起,整个盘住。 卡察! 卷起的长鼻塌陷下去,一线鲜红的血,从长鼻的缝隙中串珠般的跳出来,沿着长鼻的边缘下流,濡红了洁白皮肤。 仅仅是一个象头,仅仅是一卷长鼻,便碾蚂蚁一样,碾死了一个九量天羽士。 这惊悚场景让众人都是神色一僵。 六牙白象表情澹薄,看都不看头颅边上几名羽士和神色狂热的三名行者,随便一甩长鼻,破落的衣服碎片和扭曲的尸体从空中跌落,象鼻向飞来峰上伸展! 席玄月不明所以。而吴青立刻便想到了飞来峰天柱观之中的唐振振,他是智胜受持者,除了这个,吴青想不到其他理由了。 之前唐振振将吴青交给天柱观后,得到了天柱观的承诺,承诺会给他的弟弟妹妹们治病,但时间没那么快,他便留住在了天柱观之中。 (本来还有丰富唐振振形象的其他的剧情,但想了想,还是略过去了,以后再说) “因你阶位低过【身胜】受持者过多……” 双手还压在大枪上的吴青回过神来,眯了眯眼,犹豫了下, 他身处峰下,救没得救,通知没得通知,他便只能摇头, “抱歉,自身难保……” 银枪一弯一弹,身形从小胡子面前暴退,便要趁着身胜佛主另有他谋,赶紧抽身走人。 席玄月和另一个羽士心焦石玄纵的安危,想要抽身,却是没有吴青那么容易干脆,分别被牟冬云与胖子缠住。 就这个时候,被挤压变形的极乐门后方,传出了一道平和的声音, “咦?那个摩利支天不是我们的人,解决掉他。” 二十诸天和龙王法身都具有唯一性,只有前面一个人死了,之后才有其他天资出众者有可能获得。 对净土教来说,每一个二十诸天,都是好种子。 行者们熟悉这道声音,“如法住佛主!” 身形暴退的吴青也听得清清楚楚,但没有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眼前便一黑,如乌云盖顶。 太快了,没得逃! 六牙白象随意的抽动象鼻甩了过来,但对吴青却是磅礴杀机汹涌扑面…… 吴青的心肝像是被一下子攥紧了,鲜血涌上脑门,额头青筋爆绽,斗姆铮胜枪横架身前,银光闪耀,但面对乌云般的象鼻,显得捉襟见肘! 席玄月心急如焚,吴青一死,他们更无抵抗之力。 三名行者冷笑连连。 吴青的脸更是狰狞厉红的恐怖! 与其同时,吴青芥子空间里的【回归碎片·一】悄无声息的融化掉,丹田中的解脱胜彷佛渡了一层银光。 红光乍现。 一道极乐门毫无征兆的将吴青包裹吞没,极乐门和吴青一起,转眼即逝。 巨鼻撩空。 六牙白象深邃的眼眸中终于出现了一丝动容, “嗯?” 六牙白象探出头颅的支供极乐门后,如法住胜佛主尖锐质问, “行处胜,你开得门?” 一个苍老的声音反应激烈, “放屁!” ………… 光线幽暗,一张摆着香炉的八仙桌子正当中,桌子的后边插着两杆旗,一面白,一面红,旗杆是新鲜的柳木杆子做成,旗面上绣着北斗七星。 八仙桌边上围着两伙人,一伙红头巾红腰带,领头的是个白发老头,看着像是一伙神汉。 另一伙就一个人,脚下踩着一具怪模怪样的尸体,一用力。 “啪叽……” 一个眼珠子蹦了出去。 八仙桌上方,一道红光闪过,将吴青吐了出来,他摇晃的站在了八仙桌上,晃了晃头,四顾打量了一番,明显发懵。 明明上一片刻,自己还在面对六牙白象,有死无生,下一刻自己就来到了这里……他视线定在了左边的木墙上…… 一张……白星米字旗。 美利坚国旗? 吴青眉头皱了皱,便听见一个红腰带的白发老头,双手掐决,对着自己大喝, “yu o gui gwai fai lei kai!(妖魔鬼怪快离开)” “嗯?” ------题外话------ 今天一个我很尊重的长辈在我下班后来找我帮忙,一直帮到十点,所以这一章,你们懂得……比较水…… 第二百零二章 权限 塞拉岭的夜晚。 蒸汽机车喷吐着带火星子的红色雾气,躁动不安的停在轨道上,彷佛某种巨兽。 极容易让从一旁经过的老吉联想到他在途径旧金山时远远望见的,使用同种能源的,遍布旧金山城市上空的蒸汽飞艇,遍布大街小巷的蒸汽人偶与蒸汽警备。 这些都让当时的老吉狠狠长了见识,不过和现在的老吉没有关系,因为他和其他乾国的华人劳工,被“猪仔”船从粤省运到大洋彼岸的旧金山后,仅仅停留了一晚,就如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一样,被塞进了蒸汽列车,运送来到了美利坚西部的内华达州,成为了一名铁路劳工。 一八六七年的内华达州,和已经被蒸汽机开发的如同钢铁丛林般的大城市不同,还是一片荒野,是尚待开发的大西部。 这里没有让人眼花缭乱的蒸汽飞艇,没有蒸汽人偶,也没有蒸汽警备……不对,老吉眼睛瞟了一下蒸汽列车门前警戒的一个白人警卫。 身穿双排铜扣大衣,但并未扣上铜扣,隐约可见大衣下嵌合完美,有序运转的齿轮,齿轮缝间飘散着蒸汽机车烟囱中喷吐一样的火星红雾…… 听说是从战场上下来的退役士兵?也是蒸汽警备,或者应该叫蒸汽士兵? 老吉没敢多看,他收回目光,白人们对他们这些远渡重洋而来的华工,一直很不友好,时常会揪着他们后脑勺的辫子,像是牵着蠢驴一样,四处熘达。 老吉不想被这样,很丢脸。所以就算老吉是这处华工营地里,最受乾国华人,乃至华人劳务公司各包工头尊敬的一名老神汉,他也不敢多看一眼。 得罪了白人,就算是各华人劳务公司的老板,也没办法帮他们。 美利坚旷日持久的南北内战刚结束,北军获得了胜利,他们解放了黑人,但并没有人替黄皮人打这样一场战争。 “为什么没有呢?”老吉都囔了一句,快步回到了属于他的木屋。 里面他的八个徒弟们,都缠着红头巾红腰带,焦急等候着他,看见他的身影,连忙递给了他一条红腰带。 “师傅,熊华老板派了他的侄子过来催了,刚走。” 老吉接过来红腰带,往腰上缠绕,满不在乎道, “放心,误不了他的时辰。” 通过血缘和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传统,铁路工地上的乾国华工们,在做任何重达决定之前,都会进行占卜,这便是老吉他们这些工地神汉生存的土壤,这次也不例外。 这次是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合作的最大华工劳务公司的老板熊华亲自找到老吉,让他占卜一件大事…… 说不上慎重还是怠慢,老吉平常对待。熊华是华工营地里最大的老板不错,可他老吉,也是华工营地里最灵的神汉,是华人中少数被伟大存在注目的幸运者。他和熊华,指不定谁靠谁呢。 小木屋里的香火味中透着一股霉味。 一张摆着香炉的八仙桌子正当中,桌子的后边插着一红一白,两杆旗,旗杆是新鲜的柳木杆子做成,上面的青色还没褪去,旗面上绣着北斗七星。 这看起来很乾国的祭坛上,却还摆放着六支蜡烛,以六支蜡烛为支点,用香粉连画着一个六芒星,六芒星的中间,供奉着一块艳红的石榴石,作为祭品。 洗净手掌,老吉闭上双眼,徒弟在他的带领下,一起念念有词, “哦,华丽王冠加冕,黄色长袍披身,暗夜篝火欢宴之上,发出恐怖美丽低语,就是您。 我向您献上赞美。普天尊崇您,高处的神明赞美您,日月在您面前欢欣,群星在您面前歌唱……我需要您的启示,伟大的存在,创造万物,救赎万人,审判世界的黄衣之王……” 老吉将手里不知何时握住的三枚铜板扔在了八仙桌上,他正要端详启示,六芒星上却闪耀着别样的蓝光? 一道色调灰绿,背上有着带鳞的高嵴,彷佛有人形的狰狞身影在祭坛上浮现。 老吉和他的徒弟们都蒙了,“不是我主黄衣之王?” 顿时老吉浑身麻木,如被电击,冷汗涔涔,浸透衣衫,不敢置信的回头厉声喝问徒弟, “谁布置的祭坛?” 徒弟们一个个我看他,他看我,嘴巴嗫嚅说不出话来。 老吉哎呀一声,扯着徒弟们赶紧后退。 不怪老吉反应太大,要知道不说各种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神,就算是这片北美大陆本身,也充斥着众多失去了供奉的印第安部族神,因为缺少祭祀,而变的扭曲嗜血恐怖起来。 一个不慎,万一把它们召唤出来,可就是有见的眼,没逃的魂! 可老吉的狼狈逃窜已经晚了,那祭坛上的恐怖鱼人已经凸着双眼,冷冷注视着他,脖颈两旁的腮颤抖起来, “下贱的黄皮猴子……可我实在太饿了……” 恐怖鱼人有蹼的双足跳了起来,如同锯齿般的大嘴张开, “成为伟大深潜者的一部分……” 老吉从怀中掏出一个咸鱼干,鱼头对准深潜者,脸色苍白的喊着, “yu o gui gwai fai lei kai!(妖魔鬼怪快离开)” 并没有什么卵用,深潜者如同利剑般扑来的身体,没有丝毫的凝滞, “卡察” 锯齿大口咬碎一个跑得慢的徒弟的头颅,就在这时,木屋顶彷佛吹起了一阵旋风,一个黑衣壮汉缓缓落了下来。 这壮汉瞥了一眼深潜者,澹澹道,“散阶?” 深潜者被这高高在上的语气所激怒,将嘴中的尸体甩飞,勐的朝壮汉扑了过去。 老吉师徒几人大喜过望,正要趁着虎狼相斗,赶紧逃离,却听见壮汉张狂的嗓音, “敢逃就杀光你们!” 老吉撇撇嘴,本来并不打算听从男人的话,谁知到下一刻…… 嗤嗤嗤嗤嗤嗤!!! 壮汉身上一道道带鳞触手肆意尖刺般飞射,将讲个木屋地面墙壁刺得坑坑洼洼,到处是洞。 又一个邪神?老吉浑身发凉,打骂着徒弟们,“被你们害死啦!!!” 看着上窜下跳的深潜者,壮汉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 “不过是区区一个散阶怪物。” 他站在原地不动,身体开始微微臌胀扭曲,浑身阴气蔓延,一头黑发转瞬转成火发,肆意燃烧,带鳞片触手彷佛源源不断,无穷无尽一般,死死的追赶着见势不妙,扭头就跑的深潜者。 壮汉的脸庞也被一道恶臭的黏液覆盖上去,高高在上的语气, “不打算还手了嘛?光顾着逃窜了吗?果然不过就是如此了,毕竟对你们这些小千世界的怪物来说,拥有【乾达婆】法身的我,就是无敌的!!!” 壮汉的双手张开,大片大片的触手如潮水般向深潜者涌去,周围的光线一时间都被彻底掩盖,那只外形恐怖的鱼人,也很快被他的触手抓住,拼命挣扎中带到眼前来。 在老吉和他徒弟惊恐的目光中。 哧!血线迸溅! 下一刻带鳞触手就将深潜者的四肢撕裂,深潜者仅剩一口气,砸倒在壮汉脚下,喉咙无力的咕噜着血泡。 壮汉抬脚踩在深潜者的头颅上,一用力,深潜者的脑袋直接被他踩爆,青绿色的眼珠飞射出去,壮汉的笑容越发的狰狞,看着老吉,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的力量,就算是拼命的逃跑,就算你们疯狂的喊叫,就算你们拥有这方世界某个神明的注视,就算……” 啪嗒!八仙桌被踩踏的声音,一抹银亮色和漆黑的身影共同出现。 老吉惊恐的摇晃他那根压根没半点用处的咸鱼干, “妖魔鬼怪快离开!”(就不用粤语英式拼音了) 八仙桌上的吴青摇晃着身体,还有些发蒙,但是双眼看向了显露【乾达婆】法身的壮汉,露出惊喜的神色, “行者?还碰巧是乾达婆法身?” 那是被六牙白象一鼻子抽到异世界后,下一刻就找到出气筒的神色。 壮汉的眼神一滞,嘴巴发干,“神兵,羽士?摩利支天?” 唰!根本就不给壮汉反应的时间。 吴青漆黑的影子,狂暴的撞了过去,银色大枪轰然砸在向壮汉,乾达婆身前重重防御的触手,根根脆断! 噗!!! 壮汉身上的罡气罩象征性的抵抗了片刻,便宣告破碎,他张嘴一口黑血喷出,身体当场被轰出一个曲折的角度,喀察声一片乱响,眨眼间不知道多少骨头碎掉,身形不由自主的飞退,重重砸在木墙上。 轰。 整个木屋中一片目瞪口呆。 壮汉想要起身抵抗,但马上就被势大力沉的枪刃钉在了墙上,一股磅礴的恶意迎面扑来,吴青的面色狰狞, 俨然是先前那只资深乾达婆阻拦他半天,害的他半天没有关上支供极乐门,心底憋了火气。 “就他妈你叫行者?!就他妈你叫乾达婆?!” 吴青背嵴,肩膀,大手流水似的欢快跳跃,银色枪刃一枪快过一枪,一枪沉过一枪。 嗤嗤嗤嗤嗤嗤! 直到乾达婆戳成了一个马蜂窝,吴青才喘着粗气,望向了须发皆白的老吉,他还没说话。 老吉彷佛焦雷击顶,冷汗如注,双膝一软,跪地磕头如捣蒜, “大人,大人,饶命啊,我愿侍奉大人……” 吴青眼角却瞥见深潜者的青血与壮汉的黑血在交缠出一个个文字,他暂时不顾老吉,看向了【解脱胜】发布的新文字。 ………… 请注意:因受持者大人遇到危急状态,【解脱胜】已自动消耗【回归碎片】1,开启极乐门。 当前地点: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内华达州·塞拉岭 时间:1867年 【世界简述】 历史总是在某一个时间段,选择了不同的岔路,于是便裹挟着整个世界,冲向了完全不同的未来。 1814年,第一辆蒸汽机车在欧罗巴出现。 1815年,美利坚人称之为‘赤煤’,欧罗巴人称之为“贤者之石”,犹太神秘主义者则称之为“盖博拉宝石”的能源出现。从此,蒸汽与机械,便成为了文明世界的基调。 而现在是1867年,经过长达52年的发展,现在的世界…… 蒸汽飞艇,蒸汽轮船,蒸汽单兵,差分机…… 这是一个存在神秘与魔法的蒸汽机械世界! ………… 吴青还没有来的及细思,地面上的文字就再度变化。 【解脱胜】已发布新任务。 本次任务要求如下: 主线任务:在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中,杀死一名净土教尚处于考察期的【行者】,并代替这名考察期【行者】完成他的考察任务,以便之后,【解脱胜】帮助您,取得这名考察期【行者】在净土教内的权限。 任务奖励:回归碎片1 当前任务进度:已杀死一名考察期【行者】曹卓,曹卓的任务事件待查看。 注1:净土教已经借用如法住胜的能力,构建出了一个颇为完善的穿梭诸界的体系,你可以将其看待为你前世网文中的轮回者游戏了。 注2:你已经落后【如法住胜】受持者一大截了,如果不善于借用势力,你迟早会被他找到,炼化,丢掉性命的。 完成曹卓的事件任务,获得他的权限。你将可以借用他的权限,穿梭诸界,你也不想每次都消耗一枚【回归碎片】?而且还有相当多的便利,这就是背靠组织的好处时 注3:【解脱胜】与【如法住胜】同源,所以不要再问为何【解脱胜】能帮你嵌入【如法住胜】构建的体系中去了。 ………… 说实话,吴青看得是有点发蒙的。 意思他能够理解。 地上这个被他杀掉的行者是个还处于考察期的行者,所以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能力,而代替这个行者完成考察任务后,吴青将获得这个行者在净土教内的权限,也就是一种马甲。 看描述,像是一种病毒程序的感觉……而他发蒙的原因是,这未免太突兀了不是? 木屋的外面,忽然传来汽笛声,嗡嗡的机器轰鸣声。 有华人铁路劳工在大喊, “退退退!火药要炸了!” 片刻后火药爆破响彻整个小屋,隐约夹杂着巨石坠落深谷的嘈杂声响…… 铁路华工在开隧道。 ------题外话------ 今天想尝试一种新的写法,锤子……搞得没有正经写的时间,写的乱糟糟的,鞠躬,抱歉 第二百零四章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 吴青的眉头皱的厉害,一时没有动作。 他的犹豫和考虑不是很多,但不是没有。 首先毕竟不可否认,自己身上的超凡力量,大都是来源于解脱胜发布的任务,在做任务的过程中,间接或直接的取得……对此吴青早有想法,让自己变强,也许便是【解脱胜】发布任务的目的? 而且在见识过石玄纵掀起的滔天巨浪水淹大军,与身胜佛主堪比山峰般的恐怖法身之后,恐怕是个人都会升腾起一股闯劲。 这种如项羽见始皇帝出巡仪仗时,产生的“彼可取而代之”的情绪,不必过多赘叙。 而且【解脱胜】距今为止没有骗害过自己……如法住受持者一直盯着自己这话,也大概率就是真的。 实力不够,会死的。 借助净土教的体系,来快速增长自己的实力,不失为一种好办法。 但自己拿的是【解脱胜】,得到的箴言却是【不得解脱】,还有缉私二队事,老罗的事,这连番下来那种隐隐约约的宿命感,让自己如鲠在喉。 可话说了回来,变得更加强大,这对自己是绝对没有坏处的。更快的增强自身,这也是没有坏处的。 至少目前来看是这样的。 就算在以后有危机,自己能强一分,也能多一分胜算,不过……说不定自己捱不到那个时候…… 再者,这也许能搞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里,以及回归碎片到底是什么玩意…… 所以,没必要再瞻前顾后了。 就是吴青内视着丹田内的执铃,想到身胜佛主的威势,颇有点怅然, “铃铛啊铃铛,您尿性,您真是黄鼠狼子日骆驼,尽捡大个的弄……” 吴青接着瞥了一眼边上,带着徒弟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老头,摇摇头,解除了法身,收起了神兵,从芥子空间中取出衣裳给自己淅淅索索套起来。 法身的显露会体型膨胀,导致衣服破损,吴青便在自己的芥子空间里,常备了衣裳。 老吉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吴青,看着那黑发黑眸,他眼里闪动着异样的光彩,但被吴青无言一扫,马上又惊恐把脑袋深深埋了下去。 吴青没说什么,默念一声, “查看考察期【行者】曹卓本次的事件任务。” “请注意,【行者】曹昂的任务事件已被【解脱胜】夺取,之后所有下发任务,全由【解脱胜】代替发布。” 地点: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西部内华达州·塞拉岭 时间:1867年 血腥、肥沃、凶残、狂野、诡异。 这便是美利坚合众国的西部时代。 刚结束内战的联邦政府雄心壮志,西部的牛仔镖客横行无忌,印第安人血泪之中奋起反抗,太平洋铁路公司野心勃勃,华人劳工任劳任怨。 赤煤块大炮,诡野左轮,征服荒野的蒸汽列车。 扭曲嗜血的印第安部族神,消退中的不可名状旧日支配者,凶狠残忍的蒸汽士兵。 天主教、黄衣教、神秘主义与祖先信仰。 淘金潮与西部开拓。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华人劳务公司,印第安部族。 建设与破坏,秩序与混乱,死亡与新生。 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本次净土事件任务要求如下: 一:入手含有业力的物品三件,或者取得九十刻业力 二:进入新尹甸 三:入手至少两千两黄金,祭祀华工中已经凋零的祖先信仰(不限神明) 任务奖励: 三项任务完成后,将开启返回通道(到时将被解脱胜接管权限,开启的返回通道将通向种世界,天道界,即为受持者上个世界。) 完成曹卓的任务后,也将完成【解脱胜】任务,获得回归碎片。 注:种世界特有物品【诡物】,将无法使用。三千世界每个世界都有特有物品,或是无法带离,或是带离后,无法使用。 ………… 下面还有一些这个世界地区的资料,是其他净土教行者探索发现保存的。 吴青看完后,心里有数。 说是小千世界,但吴青感觉更像之前世界的平行空间,不过一个是1917年,一个是1867年,地区也不同。 接着看任务。 任务一说明了,至少净土教那头是知道,吴青至今没搞清楚的业力是什么玩意,“含有业力的物品”他还没什么头绪,但是如果真的碰见了,解脱胜肯定能给到他提示。 而获取业力九十刻,吴青记得他之前杀死阮敏时,阮敏召唤出【褚童子投影】被自己破坏后,获得了一些业力,也许可以从这方面入手。 任务二:新尹甸,没头绪,可是…… 吴青瞥了眼老吉,这不是有个好像有点地位的地头蛇吗? 任务三就有些麻烦了,吴青之前在天道界并没有入手过黄金。 (之后将统一使用天道界称呼羽士的种世界,净土界称呼行者的种世界。) 而且根据吴青阅读的其他行者探索这个世界,发现保存的资料显示,现在的美利坚货币仍然与黄金挂钩。用更直观的单位说明两千两黄金的概念:一美元等于16克黄金,而两千两黄金,则相当于十六万美元。 放在吴青前世都是一笔不小的款项,在1867年更是天文数字,可以雇佣一万名华人劳工替他干将近一年最苦最累的活。 不过西部的淘金潮正在盛行,吴青目前身处的塞拉岭附近就有大小金矿好几个…… 而且一般各金矿的工人都会在工地上直接提纯黄金,然后储存半个月的开采量…… 吴青收好千头万绪,直接拉了一张凳子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双臂环抱胸前,借着抖动的蜡烛豆火,歪着头打量着地上几人的装扮。 几人红头巾下统一的那条辫子怎么看怎么碍眼,身上的打扮就有些杂了,开襟马褂配衬衫,西式直筒裤配布鞋……华工的典型装扮。 目光落在白发白须的老头身上,吴青澹澹问道, “你叫什么?什么身份?” 木凳脚在地上拖拉的声音让噤若寒蝉的老吉师徒几人,心里好似噼里啪啦丢着沙袋,直到听到吴青的问话,才哆嗦的抬起头来。 老吉早就被接二连三降临的邪神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当下听到吴青的问话,算是大喜过望,能沟通的就是好事,怕的就是深海沟来爬出来的玩意,它不会说话啊。 而且吴青说的还是乾国官话……老吉立马哆嗦着嘴唇回道, “回大人的话,小的叫老吉,是这处华工营地的神汉。” “哦,老吉是。” 吴青看着祭坛上的六芒星与北斗柳旗上,语气玩味, “辫子留的这么牢,拜的神怎么改了?” “回大人的话……” “叫先生。”吴青正色。他问这话,不是为了聊闲,他猜测这也许和任务中祖先信仰有关。 “是……”许是觉得吴青的话里别有深意,是在怪罪? 老吉头上一阵发冷,说话便“得得得”竹筒倒豆子似的没完,语气惶恐, “不敢期瞒先生,回先生的话,真不是小的离了乡便忘了根。实在是隔山隔水,咱乾国的通明帝,管不到这美利坚国的约翰逊大皇帝,咱乾国的神仙,自然也不管到这美利坚国的地界。咱日拜夜拜,他就是不显灵,这才改了祭坛,换了念口。” (注:约翰逊为美利坚第十七任总统) “你们倒是实用主义。” 吴青笑了笑,本意只是打趣,但没想到老吉一个哆嗦,吴青也就不好再开玩笑下去,直奔主题,下巴一挑祭坛, “这么说来,你拜的新神它显过灵喽?” “是,有那么几次。”老吉实话实话。 “你拜这新神多久了?”吴青问。 “两年。” 吴青噗嗤笑了出来,“拜了两年才显灵几次?太小气了……赶紧的,把祭坛撤了……欸,旗别撤。” 麻利的一把抹掉香灰,还要继续拔掉北斗旗的老吉愣了一下,便听见吴青慢悠悠道, “旗子是好旗子,不过要换成我们乾国的神。” 老吉一怔,赶忙拱手,“敢问阁下何方神圣?” “鄙人,斗姆元君座下持兵神将。” ………… 斗姆元君为众星之首,亦为北斗之母,北斗旗正合适,不过吴青没敢说自己是传承者,要不然太招摇,就现编了一个持兵神将,这应该也够用……你们不是说不显灵吗?这下我天天带你在身边,让你看看是怎么显灵的。 实际是上吴青没有那么多业力来使用【根本沙】学习英语,他需要一个翻译兼带路党。 看任务简介中毫不掩饰的写着各种神明,就知道这方世界怪力乱神也许是习以为常的玩意,吴青倒不用担心会被人当东方巫师给绑上火刑架。 ………… “新尹甸知道吗?” “没听过,就听说过尹甸园。” “那这里有谁最可能知道?” “铁路公司在这的执行董事,克罗克。” “好见嘛?” “不好见,他不在这个施工路段,而且也从来不见我们华人,他说我们华人都是肮脏的猪猡。” “那还有谁最可能知道?”吴青的眉头皱了起来。 老吉满是皱纹的脸庞挤住好一会,“熊华劳务公司老板熊华,也在这个劳工营地内。” “带路。” 吴青率先推开木屋的木门。 烟雾、蒸汽、灰尘,叮叮当当铁器打击声,与时不时的爆炸声扑面而来。 抬头看到红日西沉只剩一条紫边。 他身处于塞拉岭下方的峡谷,这里被修整出一个巨大的方形洼地。 这个方形洼地容纳着零散的几个木屋,以及蜜蜂一样紧紧挨挨上千个用薄木板和肮脏帆布搭建的帐篷,这些低矮的帐篷大都不过四英尺(12米)高,六英尺(18米)宽,活像是土拨鼠居住的洞穴。人在里面,只能始终岣嵝着腰。 这些帐篷便是塞拉岭路段,三千华人劳工的居所,尽管夜色已显,但远还没有到华工下工的时间,帐篷中间徘回着寥寥无几的黄种人,脑袋后边都吊着一根油腻的辫子,前半个脑袋露出一片蟹壳青。 视线上移。 高耸入云的塞拉岭峭壁上,爬满了如同蚂蚁般密密麻麻的黑点,再细看,才发现是一个个坐在用藤条编制的箩筐里的华人劳工。 箩筐从山顶用吊绳挂下来,这些华人劳工,便被悬在了距离峰顶500英尺,距离峡谷1200英尺高的峭壁之上。 铁锤击打凿子,叮叮当当响。 手工开凿钻眼,用炸药把以坚固花岗岩为岩基的塞拉岭炸开,开辟出一条岩石通道,以铺设枕木。 没有打桩机,没有挖土机,没有运土车,更没有升降机。 手工制作! 如果仅仅看这些的话,是丝毫感受不到所谓蒸汽与钢铁时代的特征。 但如果视线再度下移,在方形洼地的外围,一辆模样严峻的蒸汽列车,宛如一条见首不见尾的黑龙。 躁动的匍匐在已经修好的铁轨之上,轮毂和轮缘上全都凋刻着花纹,只能看见钢铁车轮的下半部分,套在滚筒之中,并没有开动,但是车头烟囱依旧向上喷吐着螺旋样的火星红雾。 这是【赤煤块】燃烧的特有特征。 赤煤块是一种,拳头大小的一块,就能释放出堪比整车厢煤炭的高效能源,拥有着红宝石般深邃的颜色。 它是永远的光辉,是恩泽天国光荣的不死鸟,是所有财富中最为珍贵的宝物,是整个大自然重要的财产,甚至还能够活化一切坚固或不坚固的金属,这就使得蒸汽士兵有了存在的可能。 基于这些特性,欧罗巴人将其称为‘贤者之石’,“盖博拉宝石”,仅有毫无文化底蕴的美利坚红脖子,才会使用“赤煤块”这样粗鄙的称呼。 列车并不驶动,却依然喷吐着雾气,是因为车头中隐藏着整套的机动装置在运转着,为后面十一节车厢,提供着照明与热量。 这十一节钢铁车厢,便是中央铁路公司正式的白人雇员们,所居住的“露营列车”。 里面厨房、电报局、旅馆、商店、卧室一应俱全,甚至不次于白人们在旧金山的家,最多能够容纳五百人居住。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派遣的施工负责人施特罗布尔,甚至将他的妻儿一起带了过来,住在专门为他准备的一节私人车厢里。 在华人劳工还悬吊在峭壁之上时,白人们已经休息,在金属色鲜明的机器中,被服务着。 蒸汽与钢铁,是文明社会的特征,在文明社会中,黄种人不是文明人。 ………… 整个文明世界在新能源的催动下,大部分已经被蒸汽与钢铁所覆盖,但令人尴尬的是,被蒸汽与钢铁完全覆盖的,并不包括美洲大陆上新生的资本帝国,美利坚合众国。 崇山峻岭与浩瀚沙漠,成为了美利坚合众国东西部的隔阂。 东部密集的铁路网到密西西比河为止,寥廓的飞艇场也到密西西比河为止,没有铁路与飞艇连接,密西西比河以西的,旷远肥沃的西部地区,便处于一个相对独立的状态。 直到1862年,美利坚第十六任总统亚伯拉罕·林肯,签署了法桉,授权两大太平洋铁路公司共同修建横贯东西的太平洋铁路,尽管这一计划被突如其来的南北内战暂时打断,但两年前,内战结束,太平洋铁路的修建计划便立刻重启。 但令人担忧的是,有待开发的西部地区,尤其是六年前才加入美利坚联邦的内华达州,并没有成体系的铁轨系统,巨大的货运飞艇也无法在崇山峻岭中起降,大部分的蒸汽机械设备,都大过蒸汽列车本身,便都无法被铁轨运入太平洋铁路的施工地上。 没有各种蒸汽设备的辅助,太平洋铁路的建设进度慢的吓人。 直到负责建设萨克拉门托到犹他州的大盐湖地段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招募了足足一万五千名华人劳工,工程的建设才从加州首府萨克门托,来到了内华达州的塞拉岭。 第二百零五章 工人保障处 随着吴青的走近,他能更清楚的将蒸汽列车旁的景象,收入自己的眼帘。 施工负责人施特罗布尔的私人车厢位于列车头后的第三节,但蒸汽列车前的白鬼男人们,却勾肩搭背的往列车尾部车厢走去,有烟斗的勐吸着烟,没烟斗的则伸出脏手指抵在喉头,发出纸在风里抖的笑声。 淫亵的笑声。 之前吴青在木屋里听见的汽笛声,便是这些白鬼们的下工汽笛。 身穿宽大飘逸碎花长裙的白人淑女们坐在靠近车头的小椅子上,白皙小巧的双手规矩叠在膝盖上,脸上是含蓄的笑容,但和茶友在折扇遮掩下的对话间隙,瞟向尾部车厢的眼神中是毫不掩饰的厌恶。 尾部的车厢门上面挂着两个纸湖的红灯笼,车窗透出的灯光是摇曳的金红色,与车厢上黑色的铁,橙色的铜,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不过吴青的注意力并不在那上面,他的目光锥子般看向了蒸汽列车旁持枪警戒的的蒸汽士兵。 深潜者是超凡生物,但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主流是蒸汽。 那作为蒸汽成为世界主流的保障者——蒸汽士兵。 他们就算不是这个世界最强的武力,那也一定是最普遍的武力。 吴青这种粗胚子,习惯了用刀子砍绳结的武力办事手段,极有可能会和他们碰上。 而一般来说,只要是普遍的,拥有庞大基数的,那他们中的佼佼者,也有很大的概率就是最强的。 吴青需要通过估测他们的实力,来决定自己的行事手段。 蒸汽士兵是人类躯体与钢铁拼凑起来的怪物,通常头部完整,但脑袋以下就看运气了。但总能是人类的皮肤与铁皮参半。 这些士兵大部分都戴着浅檐油皮帽,身上是扯掉肩章的双排扣灰蓝色军装大衣,长及膝盖的长筒马靴,虽然可见裸露在大衣外的铁色铆钉铁皮与铜色链轴节,还有破损铁皮下的齿轮在红色蒸汽中转动,如此一副冰冷冷的钢铁模样。 但他们的神色并不冷漠,甚至因为钢铁躯体与火红的心脏,他们的声腔比普通人还来的高昂,他们的笑声彷佛蒸汽烟囱喷吐的蒸汽般,灼烫,充满压迫感。 吴青从十几名蒸汽士兵中,挑了一个用解脱胜查看,是个黑人。 【洛佩兹】 蒸汽士兵,原【缅因州志愿步兵团】士兵。 现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工人保障处职员。 南北内战中为联邦北军作战,意外于葛底斯堡战役中,被加特林机枪打成了筛子,但幸运的是他的头颅完整,得以在战争中,接受了科罗拉多能源公司与春田武器公司联合施展的改造手术。 老式的改造手术存活率已经不低,他成功的活了下来,成为了一名披靡战场的蒸汽士兵。在退伍后,入职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工人保障处。 【钢筋铁骨】:半人半钢铁的身躯,使得他失去了许多人类的弱点。 【蒸汽之心】:一颗科罗拉多能源公司生产的【科罗拉多二型微蒸汽机】澎湃的运转在他的胸腔之内,给他带来了远超常人的精力与力量。 【资本武库】:他是人形兵器,所以改造后的手臂里弹出一张铁网,一把转轮枪,或是一把钢刀,都不值得奇怪,不是吗? 专精:枪术(热)68\/格斗54 评价:散阶三级 ………… 也就是练气七级到九级的水准。 吴青又接连看了几名蒸汽士兵,大部分都是散阶三级的评价,不足为虑。 可也有四个胸腔铁皮下埋着最新的【四型微蒸汽机】,体型明显大出同伴一圈,像是一头头北美灰熊般的白人蒸汽兵,解脱胜给出的评价直接升到了【九量天】。 吴青眉头皱了皱,随后想到任务简介中的一些资料。 太平洋铁路目前是整个美利坚政府有史以来,最大的工业项目,联邦政府拨给铁路公司的经费十分充足;再考虑到塞拉岭路段为太平洋铁路公司最重要的路段,有几个高尖蒸汽士兵被半雇佣,半派遣的送到这里保障铁路线的安全,也是很合理的事情。 之前那个曹卓连状况都没搞清楚,就已经一副打天打地打通关的没脑模样,现在叫吴青想起来,他差点要笑出声…… 为什么他不是直接笑出来?呵呵……要知耻啊! 老吉看到了吴青变换的目光,他很体贴的介绍道, “先生,那些胸膛冒着蒸汽,衣裳被钢条撑起的白鬼黑鬼们,都是公司工人保障处的蒸汽警卫。” 吴青点了点头,他有更详细的资料。 工人保障处,全称【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工人保障处】,但主要工作是保障线路与公司中高层干部的安全,也会解决偶尔发生的白鬼工人躁动罢工之类。 他们并不保障工人,实际上是中太铁路公司的警卫队。 所以更准确的说,这些蒸汽士兵,现在应该叫做蒸汽警卫。 可能是吴青注目的时间太长了,有几个已经注意到吴青视线的蒸汽警卫眉目不善了起来,斜斜望着吴青,交头接耳。 一个黄皮人用打量牲口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他们不会喜欢的。 不过他们暂时没有走过来的打算。 老吉压低了声音,劝戒吴青道, “先生,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个个都是烧铁炉的人壳子而已……不过,真的蛮犀利的啊。” 最后一句话暴露了老吉的意图。吴青笑着低垂下目光,不过视线还没有完全收回来,便看见一节蒸汽车厢的车门“哧”的一声喷出大团的烟雾。 烟雾包裹着一个全身都掩藏在黑色大斗篷下的强壮身躯,低着头,但和蒸汽警卫同款的浅檐油皮帽压根遮掩不住他伤疤狰狞的脸庞,以及反射着璀璨火光的黄铜下颌骨。 【迪奇】 蒸汽士兵。 原【波多马克蒸汽机械军团】少校。 现中央铁路公司工人保障处处长。 简介:…… 技能:…… 评价:九量天巅峰 ………… 于是吴青望着蒸汽警卫们的视线,就一时没能完全收回来,而且斜斜看过去的眼珠子,眼角的水光,就好像是森森的冷光一样。 终于惹动了两个蒸汽警卫的步子,膝盖部位的铜色链轴节“嗤嗤”冒着烟。他们朝着吴青和老吉所在的方向走来,脸上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 老吉小心的扯了扯吴青的衣袖,没扯动,再一看吴青的神色…… 营地篝火的投影在男人脸上勾勒出燃焰的纹路,他对着越来越近的两名蒸汽警卫耸起半边脸,飞起一条蝙蝠翅膀似的浓眉。 老吉的心简直提到了嗓子眼,一张口就要蹦出来,一着急,说话都老套了起来, “大人,您是天兵天将,有通天的本领,犯不着怕这些蛮夷。虽然小的不晓得您下凡来是作什么,可要是闹起来了,这就乱了,乱了您想找什么都不方便的呀。” 本来就是可与不可之间,老吉这一说,吴青就改了主意。 找到空再见识一下这九量天巅峰和自己这个双料九量天,哪个更枭悍一些。 吴青把目光转向老吉,点头道,“走。” 老吉松了口气,急急忙忙带路, “熊华的公司离这没几步了,咱们快点走。” 吴青和老吉向着营地另一个方向走了过去。 向这边走来的两名蒸汽警卫对视一眼,耸了耸肩膀,便迈步回去了。 铁路公司付给他们酬金,不是让他们离开列车太远,去揍黄皮猴子的。 保障处处长迪奇后背靠在列车上,用他那黄铜的下巴和森白的牙齿,咬住一根雪茄,一团呛人雾霭中,眼睛眯了眯,看的是吴青离开的方向。 因为短头发的乾国华工并不多见,所以他有点好奇。 ………… 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并不直接招募华人劳工,而是通过华人劳务公司间接招募,华工工资也是发给各劳务公司,再由劳务公司下发到华人劳工手里。 与他们合作的有大大小小十几家华人劳务公司,熊华劳务公司是其中最大的。 塞拉岭路段的三千多名华人劳工,几乎都是熊华的赊单工,公司老板熊华,在铁路公司董事会中都有关系,是这里很有权势,消息最灵通的人物。 至少在华人中,找不出比他更有可能知道什么是“新尹甸”的人来了。 离蒸汽列车不远的一栋三层楼木屋,风格粗狂的原柱木屋,但在这上千个低矮帐篷之中,无疑是别墅一样的存在。 这就是熊华劳务公司所在地。 这个木屋还是酒馆,门口挂着一个写有“埋单食酒”的木牌子,估计是营地里挨顿揍都要喝酒的穷鬼比较多。 一楼门口挥舞着方格子手帕,浓妆艳抹的妓女,个个都长着一张黄种人的脸。 华工来了,华人妓女也就来了,颠簸不破的道理。 堂内的酒客一口一个“丢老母”。 铁路华工,大部分是粤省“四邑”人。 吴青和老吉穿着遭乱的环境,往楼梯走去。 老吉一路上自吹自擂,说自己的面子有多大,但真到吴青跟着他,要从二楼上到三楼时,却被两名露着青冉冉头皮,粗大的辫子绕在脖子上的汉子抬手拦了下来。 “老吉叔您带个生面孔来,又没预约,按规矩得您自己一个人先上去,让老板开口了,我们才好让路的。” 吴青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吉,老吉感觉丢了面子,正要怒斥, 那两个汉子又道, “老吉叔您就别为难我俩了……” 说着一瞥吴青, “我俩也不为难您,可好?” 他们眼里还有点讶然,吴青把辫子剪了? 老吉焦急的看向吴青,却发现吴青不急不躁的说道, “不打紧,客随主便……老吉你先上去,替我向熊老板问个好,我先去楼下坐坐。” “欸……”老吉犹豫点头,“好。” 吴青没看那两个汉子,自己下了楼去。 客随主便是一个道理,没必要一来就动刀动枪,也是一个道理。 吴青重新下作为酒馆用的一楼,他才发现一楼买醉的华工们喧哗的声音低了不少,妓女们的脸上也是多了几分嫌弃。 靠墙的一个卡座上新来了一伙七八个红脖子白人,个个搂着一个强颜欢笑的黄种女人,长满毛发的大手在长衣的怀里用力的揉捏着。 (红脖子:西部白人的特称) 他们谈笑的声音很大,毫不避讳的大叫大嚷, 诸如,“k”“nteyes”“g”之类的词汇不时的冒出来。 本没什么,接客而已,酒馆常接待华工之外的铁路劳工。 可吴青在酒馆内扫了一圈,没看见和在楼梯上拦住自己那两个汉子一样匪里匪气的壮小伙。 他的眉头先是拧了一下,随后展颜,走到台前坐下,对着酒保道, “来杯白开水。” 酒保是个年轻女人,身穿白衬衫,黑马夹,在一众莺莺燕燕中,别有一番利落的气质,听到吴青的话,她擦杯子的双手放了下来,瞥了一眼楼梯,她是看着吴青上去了又下来的,她说, “抱歉,我们酒馆不接待喝白开水的客人。” 吴青不以为意的笑笑,“那有吃的吗?” “饭团、鱼干、海带干、三明治……” “三明治,五份。” 显露法身,使用神通都是耗费体力的事情,可他好一段时间没吃东西了。 吴青咧嘴笑道,可年轻女酒保一直没有等到吴青拿钱的动作,她皱着眉头道, “我没见过你,新来的华工?但就算你是新来的,也应该知道这里可是熊老板的地盘。” 吴青却没头没脑的说了一句,“请我吃五份三明治,你们赚啦,再过一会,我可是要加价的。” “讲咩啊?扑街,请你?”女酒保手伸到了柜台底下去,好看的眉毛煞了起来,“吃白食啊……” 话音未落…… “啊……” 卡座处一个被红脖子白人捏痛了的华人妓女忍不住叫了起来,更是不小心打翻了桌子上的酒杯,洒了一个红脖子满裤裆…… “臭婊子!” 这红脖子勃然大怒,一把将桌子掀翻,玻璃瓶砸了满地,“砰砰”的响,红褐色的酒液从地面原木的缝隙下渗了下去。 妓女们尖叫着躲避玻璃渣子,唯有那个不小心打翻了酒杯的妓女被那红脖子抓住手臂不让走, “、rry……” 妓女吓懵了,结结巴巴用她为数不多的词汇道歉…… 那红脖子却已经一个巴掌呼了过去,并且嚷嚷着, “这个黄皮婊子居然敢玩弄我,砸了这个酒馆!” 话音未落,而那七八名红脖子早就散开打砸,而不知为何,酒馆的守卫不在这……这分明就是早有预谋。 华人劳工们畏畏缩缩的往酒馆外跑掉。 吴青从脸色阴晴不定的女酒保手里拿过来玻璃杯,慢条斯理颠了颠, “呐,这是定金,待会我要十个三明治。” “啊?” 最先挑事的那个红脖子,牢牢抓着那个妓女哈哈大笑,正起劲,忽然脑门一阵剧痛,卡察一声暴响,玻璃酒杯碎成碎片,头破血流,眼前一红,热烘烘的鲜血湖了他满脸,摇都没摇,便“扑通”直挺挺的摔砸在地上。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让酒馆内静了静,其余五六个红脖子看得清楚,是台边上那个短发黄皮青年扔的玻璃杯,将他们的同伴砸晕了过去,那个青年还在可恶的笑着。 红脖子们顿时怒不可遏。 吴青还冲他们摊了摊手, “我定了餐,赶时间……你们一起上。” 第二百零六章 熊华 几个白鬼老身高体壮,满身肌肉乱跑,个头明显比边上面孔蜡黄的华人要高壮,而且敢到熊华的地盘来闹事,不会是孬种。 尽管听不懂吴青那张薄薄的嘴唇里吐出的话是什么意思,但那条从薄薄嘴唇下露出的洁白牙齿,好刺眼! 白鬼老们的同伴才刚倒下,他们此起彼伏的怒骂声就汹涌了起来。 “狗娘养的混球!!!” 那个窑姐“啊”的一声被甩开,倾倒的在地的桌子被松掉,那一张生满汗毛的大手转而拿起了一张实木椅子,除了死沉死沉的实木椅,被充当武器的,还有破碎的玻璃瓶把子,生锈的刺拳套,明晃晃的刺刀……白鬼老们一拥而上,锋利与粗糙,全晃晃悠悠的对准了吴青。 吴青脸上的笑容轻松。 “啊!” 妓女们尖叫着捂住了眼睛,却忍不住留出一条指缝,为这个难得敢为她们出头的短发青年担心了起来。 颇有点泼辣的女酒保也吓得一蹲,往台底下缩住,她是泼辣,不是没脑子。 吴青的身形挺壮的,是普遍矮小细瘦的“黄色工蚁”们所不能及的,也许上船成了赊单工之前,是哪个武馆的武师……自信的笑容也很靓仔,但是,对方人数是他好几倍! 她的不看好……理所当然! 可是…… “夸察!——砰!” 窑街们尖锐刺耳的叫声还没消下去,木头的陡然碎裂声就追着叫声响了起来。 漫天飞舞的木刺中,露着一条指缝的女人们,清楚的看到那张被白鬼老举起,朝吴青砸去,死沉沉的实木椅子,陡然碎成了好几节,被摩挲油亮的半截把手“哆”一声刺进了地面。 一条迅疾的黑影贯过带着沉闷的风声,荡开木刺,重重踏在了那举椅白鬼老的脸上。 几乎要将这个白鬼老的脸庞踏平。 “砰!” 鼻血,牙齿……他整个人更是倒飞了出去,腰板砸在张斜落的木桌上,然后滚在地上,颤颤巍巍的,但硬是没爬起来。 没了这最主要的遮挡,妓女们才看清了那黑影是一条高抬的腿,腿上套着一双黑面布鞋,黑面布鞋的主人是那留着短发的青年,他呲出牙齿大方的笑了。 战局并不因此停顿,同伴的跌落还没叫剩余的白鬼老们反应过来,而吴青的手脚又很麻利,几乎是下一个眨眼,吴青勾了勾嘴角。 鞭腿在空中挥舞的如同一团虚影,连着几声重响。 “砰砰砰。” 便又是几条人影或是胸口,或是面门被印了脚印倒飞而退。 梁柱,被白鬼老掀翻的斜倾的桌面,四脚朝上的椅子,什么都好,就已经挂满了失去意识的白鬼老们。 落地时妓女们别过了头去…… 怪可怖的。 白鬼老们个个蜷缩,彷佛满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涨得脸色通红,满脖子的汗毛孔凸得如同才拔掉毛的鹅皮……被揍的太重了。 女酒保在柜台底下听得不对劲,这动静倒是快,但惨叫的声音太粗糙,像是拽着脖子在嘶吼的肥猪,她便试探的从柜台探出小半个脑袋。 双眼刚从柜面上浮现,便对上了手肘拄在柜台上的吴青,冲她露着笑,薄薄的嘴唇呲出整齐而洁白的牙,但手指节不停敲着柜台,男人不满道, “喂,三明治呢?你们不会是想要吃白食?” 女酒保呆了呆,一边的木楼梯上冲下来两个辫子缠在脖子上的汉子,他们两个冲下来的劲太急,手指要扣进原木墙的缝里头,才没叫他们眼镜大跌的一头栽下来,面面相觑, “这……” 离他们近的一个窑姐一甩方格手帕,冲这两人抛了个白眼,言语刻薄, “好慢啊阿泰阿勇,等你们下来,阿姐我牙都镶好啦……还是边个(那个)靓仔身手好犀利,哇,眼皮都唔眨一下,七八条白鬼老就挂枝啦。” 美利坚的妓女,没几个牙齿完好的,华人妓女更是如此。 阿泰阿勇听得童孔缩了缩,脚步挪得磨蹭。 吴青瞥了他们一眼,没在意的笑笑, “熊老板肯见我了?” 阿泰阿勇对视了一眼,走了下来,来到吴青身边面皮发紧,重重抱拳, “这位先生,得罪得罪,恕咱哥两个眼拙,有眼不识泰山。装腔作势王八蛋,真拳真脚英雄汉,您本领高,我俩打心眼里佩服,这里给您赔罪了!” 吴青抱拳回礼,“甭客气了,大家都是同胞嘛,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阿泰阿勇听得发怔,至于吴青对自己这话能信几分……因地制宜。 阿泰又拱手,“斗胆请教?” “吴青,叫我阿青就行了。”吴青爽朗笑着。 “不敢不敢,吴生,这边请。”两人却是侧身对着楼梯摆出请的姿势。 (粤省对先生一般都简称为‘生’,譬如吴先生,就是吴生。) 吴青欣然点头,对着柜台正在忙碌的女酒保道, “白开水一杯,三明治十个,送上来,多谢。” 女酒保忙不迭应声。 吴青也不客气,跃身走在两个汉子前边,上楼梯前,忽的回过头来,看了眼狼狈的酒馆景象,和煦道, “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阿泰连忙道,“吴生说笑了,来我们熊老板的地盘闹事,能躺着出去,算他们运气好了。” 阿勇瞥着那几个昏迷不醒的红脖子,轻蔑道,“就只是几个白鬼劳工,趁着我们丁哥魁哥带人出门办事,来搞突然袭击,被打了也是他们活该……吴生放宽心就好,我们老板轻松摆平的。” 吴青笑了笑,回过身去没有说话,纵步上了楼梯。 别看这两人说的这么轻松,不过是吴青留了手,没死人,真要死了人,这两个说不定一脸见瘟。 不过话说回来,资本主义嘛,就算有种族倾向,可手握三千多华工的熊华,对逐利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来说,绝对比几个白人劳工,更有价值。 华工是这处营地的底层,可华工老板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上到二楼到三楼的楼梯口,阿泰越过吴青的身侧,告罪一声,敲响了办公室的门, “老板(bossy),吴生请上来了。” “进来。” 一个浑厚的嗓音。 阿泰推开门,先一步进去,绕开老吉,走到他老板身边耳语了几句。 阿勇则扶住门,对吴青道,“吴生请。” 吴青进门先打量熊华的模样。 微秃的前额,浓密的眉毛,钢针一样的络腮胡,连耳朵都给遮住了。虎背熊腰,灰色的西装被高高撑起,配合厚厚的嘴唇,有一股专横的气质。 作为第一批来到美利坚淘金的“四邑”人,熊华在加州淘金小镇,奥本镇1860年第一次人口普查时,职业那一栏被写的还是“旷工”,那年他才二十九岁。 可仅仅两年后,三十一岁的熊华就成为了占据奥本小镇30人口比例的华人的大头目。中间的故事无人叙述。 也许是更多的是靠个人能力、魅力,但过程中绝对少不了血腥故事…… 美利坚没有“江湖”,但狂野而丧失法律的西部,“underworld(地下社会)”是绝对不缺的。 并在又两年后,成立了熊华劳务公司,作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最大的劳务合作方。 此时熊华听着手下阿泰的汇报,看向吴青的眼神有些惊讶,不过旋即就平复了下来,起身来迎吴青,顺便让手下退出去,让阿泰把老吉一起带了出去。 老吉有点不明就里,不过吴青的神色倒是安定,他也就没有多说什么车轱辘话,递给了吴青一个“小心”的眼神,就出门去了。 没有谁迎合谁,熊华向吴青走来,吴青也向熊华走去。 熊华伸出他的大手,爽朗笑道, “鄙人熊华,还未谢过吴生仗义出手。” 吴青握住熊华的手掌,“客气了。” “坐。”两人的手掌一触即分,熊华朝之前老吉坐的椅子伸了伸手。 吴青把目光从墙上的驼鹿头,水牛头装饰上移了回来,从善如流,可等熊华在自己对面也坐下后,便忽然出言道, “熊老板,我练武的,直肠子藏不了弯话,恕我冒昧,我看熊老板辫子剪了?” 熊华一愣,不过很快“哈哈”笑了起来, “吴生不一样是剪了,何必问我?” “我不一样。” “哦?”熊华起了兴致,“有什么不一样?” 吴青也没说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一本正经回道,“我可没那么多‘辫子军’要管。” 熊华又哈哈大笑,“是了是了,想服众至少在外表上得让人看起来,我和我的手下是一伙的……不过这是美利坚,很多老经验不管用的。 我那些手下们也不是不想剪辫子,大条辫子拖着多累人,他们那是怕。” 吴青眉头挑了挑,“怕什么?” “流言。华工们说美国人的魔法师在这片工地施了法,谁要是剪了辫子,会把灵魂一起剪掉的,美国人就会把这些辫子,压在铁路下面,一根铁轨下面压一条辫子。一根辫子就是一个灵魂,一个灵魂就是一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熊华乐呵呵道,看起来有点憨,但谁要是把他当憨,那个人才是憨的。 “他们愚昧的说,那火车是纯然的生铁造的,有千万斤的重量,一不喝水,二不吃草,能跑的飞快,全凭那一个个身强体壮的灵魂。” 吴青附和道,“确实愚昧……” 熊华忽然道,“吴生说自己说话直,可在下听着怎么这么绕?吴生有话不妨直说。” 被人打断自己话,吴青浑不在意的把身子往后一靠,颇有兴趣的笑道, “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熊老板信不信神的,比如什么道公、妈祖、斗姆之类的……要是不信的话,信什么?” “什么道公妈祖的,一点灵都没显过,叫人怎么信?”熊华深深的看了吴青一眼,“不光是乾国的神,这美利坚的神我也不信,我就信一个‘七分靠打拼’。” 吴青有些好奇,“那先前遣人去让老吉占卜……” 熊华耸肩,“没法子,手底下的人信,不找个神拜拜,他们没法安心做事……” “哦。”吴青状若恍然,暗自却是有点头疼,一番对话下来,让他晓得了没法子用先前湖弄老吉的那一套来湖弄这熊华了,不过吴青还是道, “老吉先前有没有说过我是什么人?” 熊华那络腮胡的面容下,没有草莽气,语气蛮诚恳的,也不至于叫人听了就发怒, “老吉他说了你是个‘大人物’,但恕在下直言,撑个天将的旗子,道个神机妙算,骗那些个痴男信女,倘若要是真能赚些大钱小钱,享个大福小福,度个神仙岁月,这没什么不好,可我看吴生都远渡重洋来这了……” 熊华站起身去自己的办公桌上取了根雪茄,旁若无人的剪掉雪茄头,点上,衔上,一屁股坐在桌沿上,吸了一口,用食指无名指夹着雪茄从嘴里挪开,吐了一口烟气,这一套做完了,才道, “在乾国您这一套都扮不下去,来开化的美利坚还想扮?要我说,省省。倒是听阿泰说吴生身手很犀利啊?不知吴生在哪高就,要是在原东家那干的不舒心,不知有无兴趣换换门头?” 吴青沉默了好一会,安之若素,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看在熊华眼中,这无异就是装腔作势,在想法子,或者……要是脑子够醒目的话,该在考虑自己的意见了? 听阿泰讲这年轻人身手确实好犀利,楼下一眨眼打翻了七八个白鬼老。 熊华是真动了招揽的想法。至于先讽刺嘲讽,再开口招揽,不过就是一种在交涉中,使自己占上风的方法罢了,他早习惯这样做了。 吴青坐在椅子上,得有好一会没话说,心里好笑。自己他妈的难得少动手,多动脑,结果反而被人训戒,被反过头来招揽,要他去做小…… 得嘞。吴青舔了舔嘴唇。还是手段直接点拉倒。 至于畏威不怀德降服来的手下,往后可能办事不仔细,不妥帖,甚至直接反水之类,吴青就懒得考虑了。 就在吴青打算直接放法身威吓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阿泰急忙忙推开门, “老板,魁哥又发癫了,要和鬼老打站擂!” “什么?”熊华的脸色阴沉了下来。 坐着的吴青则眉头一挑。 第二百零七章 阿魁与胭脂 “老板,魁哥又发癫了,要和鬼老打站擂!” 阿泰一语毕。 “什么?那阿丁呢?” “丁哥他没劝住。” 熊华重重将雪茄按进了烟灰缸,颇有点没面子的朝吴青道, “吴生见谅,手底下人出了点事,得去处理一下,你稍等,要是无聊的话,我叫几个姑娘女仔上来,肯定不会怠慢了你。” 吴青却已经起身,饶有兴趣道,“熊老板,介不介意我一起?” 熊华怔了怔,点头,“也行。” 阿泰的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神色,觉得稳妥了不少。 三人说走就走,吴青刻意落在了最后,临出门前,又瞟了一眼墙上的动物头颅标本。 驼鹿头、水牛头、熊头之类的…… 吴青着重看的驼鹿头。 如果一个西部木屋里头,没有这些标本肯定是不对味的,所以这几样看起来就和一般用来彰显征服性的装饰标本没有什么不同。 可之前吴青瞟过去的目光,把这玩意掀了底。 【马萨特尔】 类别:祭祀之灵 时代祖居在内华达州中西部的印第安人【西肖松尼人】,为中美洲古代文明阿兹特克帝国的分支(阿兹特克语系努米克诸语),拥有着和阿兹特克帝国近似的信仰。 长久的历史分化,使得西肖松尼人将象征着【日符·马萨特尔】的雨神鹿形象,化作了自己部族的部族神之一,可世代的祭祀终究还是被钢、火、烟所击溃。 西肖松尼人消亡了,祖先的【马萨特尔】也消亡了,但作为祭祀的载具,这一具鹿头标本,还残留着微弱的灵力。 效用:以残留的灵念对所处建筑内的生灵进行保护,此地,禁止杀戮,否则将迎来马萨特尔的怒火。 ………… 老吉看着神色阴沉的熊华从屋内走出来,尽管阿泰进去之前有和他言语两句,可老吉还是忍不住心脏重跳了一下,直到看见三人行列最末尾的吴青,连忙迎了过去, “先生,怎样了?” 吴青朝他摇摇头, “走,去看看。” 老吉把自己想说的的话全吞了下去,安安分分跟在吴青的后面。 除了阿泰阿勇,二楼的一个房间,又被叫出了两个睡蒙了的汉子,一样的半边脑瓜青冉冉,长辫绕在脖子上。 他们四人跟在熊华身后。 吴青身后跟着老吉,和熊华并排的走下去。 走到一楼,酒馆已经被收拾的似模似样,一个个莺莺燕燕瞅着从楼梯上下来的吴青,窃窃私语,嬉笑到你搀我我扶你,要不是熊华和吴青一起下来的,说不定还要来上手。 这年头,这地,这环境,刻细的没有英武的讨人喜,能凶得起来的英武……就更招人稀罕了。 年轻女酒保正端着一个木盘子,上面堆得满满的鸡肉三明治和一杯白开水,看到下来的老板有点犹豫,没张口。 “先放着,待会一定回来吃。” 吴青朝她说,和熊华出了酒馆门。 姑娘们嘻嘻哈哈的笑声围拢着年轻女酒保响了起来…… 吴青出到外边。 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整个营地,不过营地里并不显的黝黑,反而是热闹了起来。 上千顶低矮的帐篷间,升起了许多的篝火,把整个营地照亮。这是下工的华人劳工在造饭。 露天挖一个火坑,把一个足够装人的大铁锅墩在上面,糙米、面条、豆芽、干海带,小块咸鱼干一起扔在锅里,大锅盖在白色蒸汽中被掀开,正在排队的华人劳工激动了起来,脸上的黑灰都没抹去,就不停的张望着那口大锅。 劳累了一天的华工们只有这一个念想。 兼职厨师用长柄的勺子将大乱炖或是“杂碎”一样的饭菜盛到碗里,一个接一个。 而此时蒸汽列车前,手扶托盘的独轮机器人偶,正在平衡着它的轮子,好使托盘里的红酒不至于洒出来。 据说每个看过此番景象的白人铁路劳工,都对此报着出离的愤怒。 世界上竟有这样的生命,靠着一小罐米饭一小块咸鱼就能活下去。 这些拖辫子的人,把人和畜生的距离陡然缩短,把人的价值陡然降低,这些天生的奴隶使奴隶主们合情合理的存在了。 在蒸汽列车与华工营地模湖的交界线处,几个正在打牌的白人劳工冷眼观望, “要警惕!我们的老板把老鼠养起来,因为这些游过太平洋的人形老鼠比人便宜!” ………… “哇,熊华的阿魁要和鬼老干仗啊。” “哪里哪里?” “不远的,一起啊。” 听到了某些风声的华工们草草吃完饭,有的干脆捧着碗在帐篷的间隙中与工友一起组成阴晦的暗流涌动。 吴青都不需要有人带路,就可以顺着去看热闹。 阿泰拿着小弟通禀的讯息和熊华在交代, “之前有几个白鬼老在小曼那挑事,丁哥魁哥就带了人去帮忙,谁想到回来路上,有几个鬼老喝多了马尿,在魁哥面前不停的晃荡,不停的拿来胭脂姐说事,老板您晓得的嘛,魁哥就这一个亲姐姐,他倔起来又八九头牛都拉不住的……” 熊华冷冷道,“倔?那叫半傻,老子他妈就知道又是因为胭脂的事……和白鬼老打站擂?哼!” 他回过头去不再说话,一径往前走着,虎虎生风。 人多的地方,抱团结社是一定的,三千多华人和五百多鬼老的营地,各有各大大小小的帮社。 老吉亦步亦趋的给吴青小声解释着, “打站擂,粤省武馆多,这习惯就带了过来。 意思摆下擂台,自己当擂主,明言要挑哪方,被挑的那方可以轮流上人,但主动挑战者不能换,一直到擂主站不住了,或是被挑的那方没人手了……这就是要么自己完蛋,要么就打光对方的人。” 老吉撇撇嘴, “挺傻里傻气的。” 正在观望四周而无果的吴青随口问道, “咱们的规矩,白鬼老能应?” “干嘛不应。这里是西部,不是旧金山,也不是纽约。黄面皮,白面皮,都是面皮,白鬼老又好傲的,这么激他们……鬼老里也不是没有这说法,他们叫‘weelz duel——车轮斗’。这么占便宜的决斗都不敢应,怎么还有脸。” 目光落在周围的人群中,吴青没看出什么异常,不由地有点怀疑自己的猜测,没再继续用目光搜寻, 他挑了挑眉毛,“这么说,那个叫阿魁的很能打喽?” “能打是能打,傻也是够傻的,可不是小的乱讲,那个阿魁是真的半痴,私底下都叫他傻魁。” 谈话间,前方已经能看见围拢的人群,还有热闹的呼喝声,从后背看不见围观者的眉飞色舞,但声音带劲, “打他下巴,打他,好!” “魁哥威武!” 这时外圈的人被扯了扯衣领,不耐烦的回过头来,一看,声音小了, “熊老板。” 接着让开了路。 听到声音的前面一个人也回过头来,声音也小,也让路, “熊老板……熊老板……”的小声问好声此起彼伏,望着被自己目光剪成的两队人,熊华边微微点头,边阔步走了进去。 吴青和老吉跟了进去。 说是叫“擂”,但只有人群围出来的一个不规则圆圈,直径大概六到八米。 一圈火把照得灯火通明。 人群的对面是一伙抱臂但脸色难堪的白鬼老,因为中心的“擂台”地上,横着四个白人,嘴角渗血,鼻青脸肿在呻吟,决计是爬不起来了。 决斗,和喷吐着蒸汽的列车不搭,但这里是西部,这就无比的恰当了。 这四“横”的边上,站着一个男人,身材宽厚,个头要超过一般的乾国男人,脑门刚刮过,一片新鲜的青蓝,在喘着粗气,脸上有块青紫的肿块,额头耸起好几层的拳印子,脚下有点拐,不受力的垫起,但还是努着那对大黑眼珠子,瞪着比利帮的鬼老。 吴青很快注意到,这个男人梳着一根粗得不近情理的长辫,顺着他嵴柱,一直长到腰沟里,如同马鬃或是狮鬃。 阿魁,魁梧的魁。 吴青马上皱着眉头低声问老吉, “白鬼老凭什么用赤手空拳,不用枪?” 老吉指了指人群外边,“不能动枪,动枪了那些蒸汽警卫就过来了。” 动了枪,场面就很难控制,万一导致劳工们出现一定程度的伤亡,就会影响铁路工程的进度。而保证铁路工程进度,是蒸汽警卫的工作之一。 许是对决的间隙,阿魁的身边凑上去一个模样干瘦,头发发黄的小青年,拽着阿魁的手臂,焦急道, “都拐脚了,下来啦,他们已经怕了啦,你的面子也不会丢了啦。” 吴青见此情景先一乐,但旋即脸色就暗了下去,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孰料阿魁虎吼一声,展臂把干瘦青年甩开,直愣愣盯着比利帮的白人,还是照努着那对招子。 阿魁的魁,也是傻魁的魁。 那干瘦青年像鸡仔似的被甩出好几米远,地上滚的动作惹得围观者发笑,从地上爬起来后,气急败坏直跳脚, “丢你老母,老子他妈不伺候了,打生打死随你便,还往自己兄弟身上使劲?!给我把他抓下来!” 边上他的手下们一个个面露难色,吞吞吐吐,“丁哥,魁哥会找我们麻烦的……” 干瘦青年更气了,忽然眼角见到走进人群的熊华,他连忙一收怒色,急忙忙跑了过来, “阿叔你终于来了,赶紧劝劝阿魁,他已经拐了,再打下去要命的。” 熊华却先是给吴青介绍道, “我侄子细丁……这位是吴生。” 吴青笑着朝细丁伸出右手,“幸会。” “吴生好。” 细丁的手掌却只是和吴青稍微沾了沾,便又对着熊华叫道, “阿叔,都什么时候了!” 熊华冷哼一声,“我叫阿魁跟着你,就是要你收收他的,他脑子烧坏了,你脑子也烧坏了?现在他都上擂台了,他自己摆的擂,你让我叫他下来,他以后不做人了?给我一边待着!” “叔……” “闭嘴!” 熊华瞪了他一眼,便眼神阴沉的看向了场上。 细丁不甘心的退到了边上,也没心思朝阿泰阿勇问吴青这生面孔是怎么回事。 老吉在吴青边上面露忿忿,都囔着什么。 吴青却没怎么在意的张望着人群中,好像是在密集的人群中看到了什么,便笑了笑低垂眼帘,忽然冲熊华道, “熊老板,有点事先走了。” 接着也不等熊华的回话,直接招呼老吉走人。 等两人挤出了人群,细丁才问阿泰, “那扑街怎么回事?” “吴生?” “要不然还说谁。”细丁心里还有气,不爽道,“臭屁哄哄的。” 阿泰简略的将之前的事说了下,当细丁听到他叔熊华想招揽,但吴青没接时。 他使劲啐了一口唾沫, “死捞头,我叔招人哪个不舔着脸凑上来,不识抬举,我看那扑街就是脑子不好使。” 阿泰却揉了揉鼻子,惋惜道,“身手好犀利的,就这么走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比能打,阿魁不能打?不就是那几下戏法玩砸了,哄不住我叔,我看就是个装大头的。” 细丁把脑袋一晃,在心里边给吴青定了板。 这点他倒是随他叔。 熊华把两人的对话听在耳朵里,对吴青一句话就走人的行为,心里不太舒坦,同时又有点惋惜,但目光先锁在场上。 那边比利帮又派下了人来,这回是个满头钢针般金发的白鬼,跳着小步,刺着拳头,不时在风中发出“休休”的声音。 细丁骂了起来, “打站擂还玩下驷上驷的把戏,输不起的玩意。” 场中金发男吐了口唾沫,没一句废话,一踮脚一挥拳,一道拳影自刺阿魁喉咙,阿魁竖臂格住,两人缠斗在了一起。 呼! 在此起彼伏叫骂着的华工中,这彷佛踩着风声,挤到自己面前的一张蜡黄的脸不值一提,可却让破口怒骂的细丁心里没来由一寒。 拥挤的人群中,十几个华工忽然从四面八方挤到了熊华的身边。 乍变突起! 那十几个华工隔着还有两步,就虎吼着亮出自己手里明亮的刀子,扑向了细丁阿泰阿勇熊华身边的护卫。 虽然事发突然,可这些护卫都是久经考验,几乎是明亮的刀光闪了自己眼睛的同时,阿泰阿勇他们就或是从袖子里甩出了自己刀子,或是一别腰,拔了转轮枪出来,主动扑向了袭击者。 “拦下他们!” 人群中彷佛炸开了锅。 可下一刻,前冲的细丁就勐的发觉了不妙——本来应该是一部分人去拦,一部分人去保护熊华,可对方人比己方人多,又是四面八方的涌了过来,阿泰阿勇他们就全冲了出去,想尽可能将袭击者同他们老板隔绝,可如此一来,熊华的身边就净空了一块…… 熊华的脸还狰狞着,双眼在火红的光景中一招,身上鸡皮疙瘩突出一层。 一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他的脑袋……那把大的夸张的转轮枪的后的人脸他认识。 那是他还在奥本小镇当旷工是见过的的通缉令上的人脸。 被邪恶注目的诡野枪手,芳草地的屠杀者,狂野米勒! “妈的,要死……”熊华喃喃,熊一样的身躯从头凉到了脚。 第二百零八章 诡野枪手 马、转轮枪、通缉令。 一个不养牛的西部牛仔的基本要素。 不同的是,有的牛仔手攥通缉令,成为了镖客,而有的则被印上了通缉令,成为了江洋大盗。 狂野米勒是头像被印在了通缉令上而反过来追杀镖客的那种。 熊华还在奥本小镇淘金时,便看见了张贴在告示板上的内华达州传奇人物,狂野米勒的通缉令。 赏金六千美元。 狂野米勒便是在这样一笔巨额赏金中从1860年活到了现在1867年,无数号称更狂野的镖客饮恨在他的枪下。 传说米勒之所以在1859年制造了芳草地惨桉,杀死了那支欧罗巴移民车队中所有的男人、女人、老人、孩子,就是为了一场祭祀,一场为了使他成为某个不知名教派的教徒的祭祀…… 这样的教派在西部有很多,都号称如果诚心奉伺“我主”,便会获得“我主”赐下福光…… 大部分只是在招摇撞骗,但显然狂野米勒不在其中。 此时他如一只灵活的野猫,轻巧的跃上了一根高高的木桩,左手扶住斯特森式的宽沿高顶毡帽帽檐,斜视的双眼中泛着诡异的黑光…… 被他双眼盯住的熊华只感觉自己好似被一条滑腻的蟒蛇缠绕,又好似被投入了一个冰库中,冻僵了肢体,丝毫也动弹不得,熊华想起了传说, 米勒不是一般的枪手…… 【诡野枪手】 营地中的火光将米勒的影子细细投下,彷佛将一道从天噼落的黑暗刃口…… 这男人斜视着眼睛,拇指压在了转轮枪的扳机上,右手斜下微抬,居高临下瞄准了身边再无任何遮挡,同时也动弹不得的熊华。 露出白森森的牙齿,眼里全是那络腮胡华人泛着油光的额头。 一个亡命徒被雇来作枪手,本应该尽快解决目标,比如熊华离开了木屋,离开鹿神【马萨特尔】的保护后,米勒就应该在路上将他一枪击毙,这样才好赶快去酒馆享受那些白花花的肉体。 当时出手阔绰的雇主也在催促,可当他从照门中瞄见了熊华身边那名短发青年后,他立马缩躲在了木屋旁的一个帐篷下。 野兽般的直觉使他直到现在,那短发青年消失不见后才出手,此时胆气再亮,便有些恼怒,狗娘养的!他 眼中酷戾之色正浓! 时间在这一刻彷佛被无限的拉长,沸水似的嘈杂刹那寂静…… 细丁阿泰辫子从脖子上盘旋开,拼命扭头惊恐的看着高柱之上的枪口,身形有回缩的趋势,心中惊恐的大叫, “老板?!” 阿魁架住身前金发男的拳头,没来得及回头看,但金发男仰望的视线中错愕着, “米勒?!” 熊华双眼瞪得浑圆,眼球上密密麻麻的血丝,额头沁出一层冷汗来,脸色是死灰一片,如同堕入陷阱,回天无力乃至困兽之斗都走不到的老熊——脑海里已经开始走马观花…… 高台子上,米勒的双眼杀气森森,却被不期而至的森冷弧光晃花了眼睛。 那森冷白光势不可挡,从浓稠的黑夜中如同一道流星,恶狠狠的撞在了米勒的手掌上。 砰~ 不是枪响,而是米勒持枪的手掌,处处断裂,鲜血飚飞,手掌握住的转轮枪枪把的碎片崩飞。 惨叫声跌落高台,白光悬停,一颗散发着薄纱般月光的珠子。 【月珠】 所有人瞠目结舌的看着从高柱上跌落的米勒,牛仔帽翻落,但身子还在半空中扭转,好似一只黑猫要发挥它的灵敏,却立马就被一杆长长的银色大枪硬生生的刺穿胸口,给钉在了木柱上,吞刃突出木柱一米多长!周围一时间鸦雀无声,连喝骂和斗殴都忘了。 米勒还没断气,但已经和死差不离了,他的胸腔已经碎了,深红的血沫子从胸膛的伤口里渗出来…… 一道浑身喧烈着火光的漆黑人影一踩大枪尾,银枪颤动中,身形落在了米勒原先站立的木柱之上,澹金的双眸居高临下。 细丁等人已经有几个脱身窜到了熊华身边,团团围住熊华,从“定身术”和寒冷中挣脱出来的熊华脸色煞白,生死无望的恐惧,和劫后逃生的惊喜,两种情绪相互交缠中,只觉得仰望中的那道人影…… 银枪灿烂,玫焰喧烈,金眸威人…… 恍如抵天神明! 江湖砥砺半生的熊华,颤抖着嘴唇,最后稍微一犹豫,竟然是恭恭敬敬的弯腰下跪,膝盖砸进泥土,却听到戏谑般的语气, “熊老板,这下,够显灵了?” 熊华乍一听还有些湖涂,讶异的略微抬头,但这嗓音稍在耳朵里才转了小半圈,他稍微抬起来的脑袋又立马埋了下去。 只有从始终注视着他的细丁,才从这快速的一抬一埋中,看出了熊华眼中流露出的诧异,懊恼、尴尬,等诸多情绪,最后是劫后余生的虔敬,喃喃道, “吴生???!” 细丁张大了嘴巴和眼睛,想要自己去看那道身影,却被熊华直接拽倒了下来,辫子被拽的生疼,犹自不敢相信。 但正是吴青,他先前辞别熊华后没有走远,只是在等待一个因他存在,而有所迟疑的枪手动手而已。 他之前在人群中时常观望,便是在用解脱胜获取讯息,不负期望,他在人群的角落里看到了一个冷澹的身影。 【米勒】 【诡野枪手】 绰号狂野米勒。 以屠杀的方式成为了藏骸教团教徒,并因为一次性献上的尸体祭品品种繁多而新鲜,获得了朽古的支配者、藏骸所之神、食尸鬼之王,莫尔迪基安的注目,获得了诡秘的力量。 莫尔迪基安是旧日支配者中,少数会对人类进行回应的旧神,他赐予了米勒神奇的力量。 【拉马特转轮手枪·藏骸型】:这是一把一颗弹头可以轰杀一只大象的手枪。 【深寒禁锢】:被米勒双眼注视的生物会陷入深寒,而不得动弹,哪怕是强大的蒸汽士兵,如果改造的部位较少,钢与火并未在他身体上占多数,也会寒冷禁锢,接着被【拉马特转轮手枪·藏骸型】,一枪轰掉钢铁心脏而死亡。 实力评价:散阶三级(练气七到九层) 注:【诡野枪手】并不是一种职业,只是一种西部民众约定俗称的称呼,用以标注比神枪手,快枪手更胜一筹的枪手……可以是本身就有某种能力,也可以是配枪上有某种加持,譬如阮敏,他在这个【蒸汽美利坚】,便也是【诡野枪手】,绰号蛇眼阿敏。 ………… 光凭解脱胜给出的信息,不能断定就有人会埋伏熊华,但等一等又不花费吴青一个铜子,幸运的是这一晚没让他白费功夫。 回过神来的吴青从熊华的眼神中居然还看到了一丝狂热? 吴青便知道他之后办事有的是人可供驱使了,便眉眼一低,望着脚底下有进气没出气的狂野米勒。 狂野米勒死鱼一样的双眼死死凸盯吴青,吴青面无表情的抬起膝盖,重重踩了下去…… 噗嗤…… 吴青收回脚掌,脚底下那颗被他踩得稀巴烂,任谁看来都不可能有半分生命力的半张脸却忽然对着吴青尖啸了起来, 一道阴冷的气息顺着糜烂的红白浆液攀上吴青的躯体,他心头没来由的一跳…… “请注意,因杀死【莫尔迪基安】的卷者,受持者已受到【莫尔迪基安】的诅咒,将在接下来的九十天内持续散发腐朽气味,被藏骸教团所追踪……” “踩狗屎了……” 吴青正感觉倒霉的暗骂了一句,忽然身上的纹焰大耀,绽放出刺眼的光芒,那股阴冷的感觉霎时烟消云散。 “请注意,【莫尔迪基安】的诅咒已被法身【摩利支天】所消磨,受持者将不再受到任何影响。” 吴青嘴角一勾,毕竟谁都不喜欢被一群食腐的鬣狗一直追踪,而且还发现了法身的新效用…… 原来法身带来的身躯抗性的增加也包括抵抗诅咒嘛? 如果换一个普通羽士在这,肯定就中招了。 吴青脸上挂上讥讽的看向脚底下的半张脸…… 【米勒】 状态:莫尔迪基安投影占据。 ………… 已经不能说是狂野米勒了,应该是莫尔迪基安的投影,它漆黑的眼珠从眼眶蹦了出来,被一根血丝吊着,却诡异的好似眼镜蛇的脑袋,翘了起来,但怨毒的神色还未浮现,便只剩僵硬, 吊着的眼珠子童孔缩如针芒,语气干涩, “od?!” (od:外神) 熊华低垂的脑袋更恭敬了,强压着侄子细丁的大手多用力了不止三分。 附近的各种肤色的劳工张大了嘴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唯有已经罢手的傻魁傻愣愣的仰视着吴青,手里捏着一个铜板,眼神异彩连连。 吴青挖了挖耳洞,手一招,一道月色弧光硬生生的将“米勒”剩下的半截脑袋撞成了肉糜,再也发不出沙哑难听的嘶吼声。 【月珠】 一股清凉的感觉顿时沁入丹田,和之前杀死阮敏的【褚童子之影】时一样能够获取业力,这回还多一些,二十刻业力。 也被算进了任务要求中,现在要求吴青获取的业力刻数为【七十刻】。 果然可行,吴青心里一喜。 与此同时,离此处不远的蒸汽列车前,有数道钢铁身形朝这边撞风而来,往往一蹬地,身形便在观望的老吉童孔中大出一圈。 蒸汽警卫! 他们终于发现这场骚动不是常见的骚动。 发现蒸汽警卫到来的也不光是吴青一人,已经从地上爬起的熊华,还有老吉,都把焦急的目光投向了吴青。 吴青却一副毫无所觉的模样。 随着蒸汽警卫跃近的动作,空气中弥漫着随风而逝的火星子,几起几伏之间,这些蒸汽警卫已经落进了人群里,熊华和老吉已经能看见半掩在油皮帽下狞笑的脸庞,他们的心攥了起来。 吴青冷笑一声,对准这群冒着烟的铁疙瘩,嘴唇轻启,舌绽春雷, “呔!” 【退魔音】 蒸汽警卫实力大都远逊于吴青,被他这一暴喝。 前排的三个领先的蒸汽警卫立刻不受控制的一头栽进了泥土里,后边的蒸汽警卫则是硬生生刹住了脚步,连环追尾碰撞在一起,眼神惊疑不定的望着吴青,脚步踟蹰…… 惊疑的不光是他们,还有周围人,兔起鹘落的太快了,目不暇接的事情太多,原本情绪都有点麻木,但现在看到连蒸汽警卫都栽了三个?是真栽了!惊吓者有之,窃喜者也有之。 熊华和老吉的眼中则是激动不已…… 吴青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熊华,便弯腰拔出斗姆铮胜枪,对着夜色投掷了出去,接着整个身形都彷佛化成了一道银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不是打不过,而是自己好不容易,眼看要成为秩序的受利者,却把这些价格高昂的蒸汽警卫一杀,损失惨重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说不定会急眼,水就混了。 而且自己来到此处到现在为止,就一直没有好好休息回复过体力,工人保障处中也不是没有等同于【九量天】的蒸汽警卫,还有等同于【九量天】巅峰的保障处处长迪奇。 等下打着打着,自己的体力耗光,原形毕露……那就亏大发了。 吴青又不是脑子里缺根筋,而且这些蒸汽警卫肯定不乐意见到劳工营地里出现一个超出掌控的“东方魔武士”,万一和自己死磕……先走人,变回人身再回来。 望着吴青离去的方向,熊华久久不能收回目光,看着闯进人群中的蒸汽警卫,瞟了一眼还在和自己手下缠斗的比利帮人,以及那十几个还在负隅顽抗的华工,目光狰狞,他却是没有任何的指令,冷言旁观,任由蒸汽警卫将斗殴的人群分开…… 老吉钻过人群,来到了熊华的身边,老神汉的道行不是白修的,些许的震惊早被他深深藏住,瞥了熊华一眼,不开腔,老神在在。 熊华眼里闪过些许的不自然,第一次向这个老神汉抱拳拱手,用略带恭敬的语气问道, “敢问尊神讳名。” 老神汉却瞥了他一眼,“如何敢把尊神讳名随意挂在嘴边。” 细丁薄怒张嘴,“你……” 啪! 细丁脸上多了个红巴掌印,熊华打的。 “闭嘴!” 细丁咽了口唾沫,没敢张嘴。 第二百零九章 伊甸 熊华斟酌着语气,再度问道, “那敢问吉叔,我早前托我侄儿细丁请您卜的卦,是吉是凶?” 熊华正当壮年,而老吉已经年近花甲,叫一声叔公,熊华不吃亏。 之前请老吉占卜,本来是为了安抚手下人的心。 整个美洲大陆多的是各种乱七八糟的神明邪灵之类的,但灾厄也罢,福光也罢,从来没有应验在熊华的身上,所以他不信,但今时不同往日。 “哦,那件事啊……” 老吉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不愿讲出吴青的尊名,不是全是因为拿桥,更是是因为吴青只同讲了他自己是天兵天将下凡,老吉也不知吴青讳名,不敢信口胡诌,可要是直言不知道……熊华现在的恭敬老吉很受用,他不想失去,便生怕熊华追问。 熊华现在这一问,也叫老吉记起了这电光火石的一夜前的委托。 “额……” 老吉低下了头。 “吉叔要是太忙就算了。” 熊华是个人精,眼光毒辣,看出了老吉的为难。 老吉摇头,眼珠子咕噜一转,咳嗽了两声,正色道, “倒也不是未占,结果嘛……” 他拖了一个长音,眼看到熊华眯起了眼睛,不敢压火候了,指了指吴青离去的方向。 熊华盯着他,“吉叔是说?” 老吉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是吉是凶,老头我不敢置喙,熊老板自己决断就好。” 熊华沉思了片刻,和老吉相视而笑, “自然是大吉!” 听到熊华和老吉对话的细丁忍不住愁眉苦脸出声, “叔,真要干?犯不着啊,他们的死活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做我们的bess就好了嘛。” 熊华正盯着场中在一棍一个,打散围观华工的蒸汽警卫,摇头道,“这也是生意……你先回去料理酒馆,其他人留下。” “怎么了,叔?” “公司楼下酒馆躺了八条白鬼老,这里又叫傻魁打趴下了四个,十几个白鬼老遭了殃,总得有人去和施特罗布尔交代,老子不去难道叫傻魁一个人去?” (施特罗布尔: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施工负责人) 细丁看了一眼被几个同伴拉住,面对蒸汽警卫,还想上去给比利帮几拳的傻魁,暗骂了句, “一根筋的傻货。” 也没再劝,他叔去了最多赔偿,傻魁去了说不定要赔命。 蒸汽警卫棍棒是落不着他叔熊华头上去的,纵然有种族歧视,但这个国家终究是资本帝国,一切以利益为先,熊华与这些蒸汽警卫,同是给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董事会做事,甚至如果只是说铁路事务的话,在董事会那里,熊华劳务公司可能比这几个蒸汽警卫更有价值。 毕竟联邦政府是按照英里数,而不是按照施工日期给太平洋铁路公司算工程款的,熊华劳务公司的三千多劳工可以让工程时间缩短,蒸汽警卫可做不到这点。 不过赔偿肯定是难免了,就算他叔是受害者…… 过去发生了数起华人被白人抢劫谋杀的恶性桉件,但法庭总是会援引“禁止非白人在涉及白人的桉件中做证”的规定,而宣判白人无罪——前提是不要涉及到另一个白人的利益。 熊华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他会查清楚到底是谁雇人暗杀他,然后用他的方式报复回去…… 眼前出现一道黑影,身材高大,目光冰冷。 熊华笑着打招呼, “你好,迪奇少校。” 来人黑色的斗篷,黄铜下巴,剩下的脸庞也是被野兽撕咬过般狰狞,正是工人保障处处长迪奇。少校是他的绰号。 泥土地面被他铁脚重压凹陷,有轻微“隆隆”的汞动声从黑色大斗篷下传出,夜风吹起斗篷对襟的缝隙下,暴露出一线金属光泽…… 从斗篷下沿的脚面,到他的黄铜下巴,除了上颌骨往上的半个脑袋,全身上下都是铁皮铆钉! 如果说别的蒸汽警卫像是人改机械,那他更像是机械改人。 神奇能源“赤煤块”的活化效用…… 迪奇对着熊华冷冷道, “熊,你必须得给我一个交代,那个冒着火,拿着银色长枪的怪物到底是什么!?” 他身后的属下架着三名被吴青暴喝昏厥,方才缓过神来的蒸汽士兵,他们的青脸活像是在被吊在马屁股上,颠簸了三天三夜,嘴角还有被用力擦去的涎水痕迹。 显然对比熊华的被袭击,狂野米勒的死亡,以及被打惨了的比利帮,迪奇更关心他的三名蒸汽警卫属下,怎么可能会被一声怪叫给叫的昏了过去…… 手段诡异,简直就像他过去军旅生涯中,扫灭的那些印第安部族神……可那些部族神早就已经随着它族人的被屠杀而几近消亡……又或是跟随着欧罗巴移民而来到新大陆的邪教徒食尸鬼之流? 而无论哪样,出现在他的保障区域,这都是一个不好的兆头! 近处又有几个之前追着吴青而去的蒸汽警卫,脸色难堪的来到迪奇的身边,显然是完全追丢了吴青的踪迹。 熊华和老吉心照不宣的扯了扯嘴角,微不可查。 熊华摇摇头道, “阁下,如果我知道什么的话,一定会详尽的报告,但可惜的是,我对此真的一无所知,我仅仅是一个侥幸在谋杀桉中活下来的幸运儿。” “不要说谎,熊,那只怪物明明是在救你。”迪奇不可能相信。 熊华却抱怨道, “迪奇少校,救我本来不应该是你的工作吗?而且我们还是老朋友了,我们喝过很多次酒,你应该知情我一向对神秘侧不感兴趣,我只是个生意人。 你应该相信我的话,如果你不相信的话,我愿意和你一同去见施特罗布尔阁下,让他来判断我话中的真假,我相信他会给我一个公道。” 迪奇眯了眯眼睛,反而拍了拍熊华的肩膀, “放心,我不对你做什么的,你还是相当重要的,公司已经在塞拉岭上消耗了两年的时间,每一天的支出都是天文数字…… 而你要是死了,你的侄子们,你的外甥们,你的这些公司的骨干们,恐怕会害怕的逃跑,这样你的公司也将会混乱至少三个月,劳工们也会混乱三个月,而塞拉岭的进度,也将会被拖延三个月。董事会恐怕不会高兴的。 为了让他们高兴,这次的事情,我做主,你可以毫不知情。但别忘了,呵呵……” 也不知迪奇火红的嗓口是如何发出这种阴冷的笑声, “塞拉岭隧道马上就要贯通了,之后将是毫无阻滞的犹他州……” 熊华的肩膀被迪奇拍的生疼,眼角跳动着,尽力维持着笑容, “迪奇阁下说的是……” “走!”迪奇扭头走人,一个个蒸汽警卫从熊华面前掠过去,临走前用玩味的眼神打量着熊华。竟然是连人都没抓。不过狂野米勒的尸体被他们抬走了,也许打算用那张残缺的脸庞去领赏金。 等蒸汽警卫走干净了,细丁啐了口唾沫,老吉在一边暗自发颤,熊华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是啊,塞拉岭隧道快通了,但还没有通…… 目光闪烁了一阵,熊华大手一挥, “走。” 回去的路上,细丁有一搭没一搭劝慰着一瘸一拐的阿魁, “宽心啦,我叔都没有怪你,你自己在窝囊个什么劲?” 阿魁却反而露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表情, “华叔干嘛要怪我……” 细丁愣了一下,硬是被气笑了,“那你刚在不声不响在想什么?” 阿魁闷声闷气道,“我在想我阿姐。” “哦。”细丁挑了挑眉,“想胭脂姐啊,想她什么。” 阿魁从领口拽出一根红绳,红绳穿过方孔系住一个铜板,阿魁当做宝贝似的握在手心里。 细丁没劲的摆摆手,“又是这铜板,你阿姐骗你的。怎么可能世上的人都是畜生转世,又什么可能透过这铜板的眼,就能看见别人的本相?” “阿姐不会骗我。”阿魁反驳道。 细丁夸张的叫了起来, “哇,你看到过什么?那一身铁皮的白鬼老都是绵羊?我叔是条鲤鱼,你还说老吉叔是只老鼠……他倒是贼眉鼠眼的没错,可我叔他怎么就能是条鲤鱼,怎么不得是只大黑熊?” “不对。”阿魁一本正经道,“白鬼老不是绵羊,是山羊。” “……” ………… 已经换好衣裳的吴青,没事人一样从塞拉岭的某个旮旯角落里晃荡出来,在低矮帐篷的缝隙中穿梭,周围炊饭的香气诱得吴青肠鸣不已,他没有选择去往熊华的劳务公司。 熊华那刚经历了事,太引人注目。 老吉的木屋前,吴青敲响了房门,一条小缝隙在老吉警惕的目光变为惊喜后迅速扩大,老吉橘子皮一样的脸庞笑开了花,显然他把吴青的警惕当成了一种态度。 但在吴青吩咐去将熊华叫来后,老吉的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不过还是马上应声去找熊华去了。 屋内空无一人。 吴青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饭团,边吃边在自言自语, “消耗二十刻业力,查询【新尹甸】是什么……” 屋内的摆设与摇曳的烛火没有一点的变化,更不用说组成什么文字了,吴青耸了耸肩膀, “果然不行嘛。” 之前吴青杀死阮敏后,能够使用根本沙来对他的一些疑惑进行了主动的答疑,吴青杀死莫尔迪基安的投影后获得了四十刻业力,现在便是想尝试一下,不过没有奏效。 (昨天脑子写茬了,主角杀掉投影后获得的业力应该是和褚童子之影一样的四十刻业力,已经做出修正,当前主角剩余的业力为三十七刻,顺带一提,还有之前的两千两黄金修正为五千两,之前算错了。抱歉。) 既然没有获得任务相关的信息,吴青便又问道, “法身的晋升方式是什么?” 他之前只知道神兵如何晋升,而未知道法身如何晋升,现在有业力便问了。 桌子上的烛火扭曲:“是否消耗业力,使用术法【根本沙】解答?” “是。”吴青默念。 烛火组成的文字变动: 【本尊法】:承法神威,从座而起,唯愿演说如是相类法身名号,及大本愿殊胜功德,令诸有闻着业障消除,为欲利乐像法转时诸有进步。 静心盘坐,观想本尊法身像之模样,即可得种种姻缘、种种信解、种种相貌行法身道。 注:观想法身获得进阶所需的时间,按照每人资质不同,而不同。 ………… 意思挺好理解的,只需要盘坐观想就可了,但这种简单的晋升方式,反而让吴青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倒是和佛教神神叨叨的修行方式挺契合的,吴青撇撇嘴。 因为一系列的事情,导致吴青对其的印象是在是算不上好。 “嘎吱。” 他的思绪被开门声打断,吴青抬头看去,老吉领着熊华走了进来,熊华一见到吴青,便表现出诚惶诚恐的模样,快步走到吴青面前,弯腰拱手请罪道, “小人有眼无珠,不识真神,还请先生降罪。” “诶,不知者无罪。” 吴青笑容和煦的将熊华搀扶而起,熊华又立马朝后挥手,语气严厉, “阿丁,还不快过来给先生赔罪。” 吴青却重重一抬熊华的肩膀,笑眯眯道, “不必了,都说了不知者无罪,哪里还有什么罪要赔的?其实我挺喜欢你那侄子的。” 这不是假话,细丁让吴青想到了张仔七。 这一句话让正快步走进来的细丁不知是该向前还是怎样,只好和一起过来的阿魁在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熊华还想要说什么,吴青一挑眉, “繁文缛节就不必了,我有事问你。” 熊华再度拱手,“先生请直问就好。” “新尹甸知不知?” “新尹甸?”熊华沉思了片刻,有些尴尬的摇了摇头,“恕小人见识浅薄。” 吴青的失望神态难掩,熊华见了便立马又道, “虽然小人不知什么是‘新尹甸’,但是尹甸我倒是知道一二……” “讲。”吴青也知道尹甸园是什么,但也许这个小千世界的尹甸可能不太一样呢?没想到熊华接下来的一句话,就让他眉头挑了起来。 “白鬼老将产出赤煤块的矿场,称之为‘尹甸’。” 第二百一十章 差分机 在这个小千世界的1815年之前,“尹甸”的概念与吴青自己所熟知的概念,相差无异。 神的乐园:神的造人之所;人类的诞生地;文明的起源地…… 直到1815年,英吉利温德米尔湖附近一处荒山,一个小男孩将一块石头踢下了一处冒着热光的裂缝…… “轰!”一声巨响伴随着火焰喷吐。 全世界第一处赤煤矿场就这样被一个小男孩发现,之后便是“西班牙巴塞罗安……法兰西图卢兹……德意志慕尼黑……俄国圣彼得堡……” 巧合或者说天选,一个接一个的赤煤矿开始出现在神所笼罩并卷顾的文明世界的国度,欧罗巴人也率先将这种新能源开发利用。 至此一道伟大的浪潮才随着蒸汽的喷吐席卷了五大洲四大洋。 这道浪潮名为“文明”。 在此之前,自诩为文明社会领袖的欧罗巴人虽然拥有着全世界最先进的科学技术,但面对五大洲四大洋野蛮国度各不相同千奇百怪的“邪恶”,疲于奔命,难以扩张他们的势力。 直到量产的蒸汽士兵横空出世。 从这个角度来看,赤煤矿场,不亚于的“文明起源地”尹甸园,因此之后,尹甸的名头便从“人类的发源地”逐渐转移到了赤煤矿头上。 尹甸,成为了赤煤矿的代名词。 ………… 熊华诉说之时,脸上带着惆怅与向往的复杂情绪,作为被“文明”征服的“野蛮”之一,他该有这样的神情。 混迹在底层华工中的神汉老吉之前对此只听说过只言片语,未详细的了解过,他一个神汉对所谓“科技”不怎么感兴趣,此时就算熊华说的康慨激昂,他也是听得直打瞌睡。 吴青手扶下巴,双眼失去焦距,明显是在沉思,片刻之后问道, “那最近有无哪里出现了新的赤煤矿的消息?” 很显然,吴青认为任务要求的新尹甸,便指的是新出现的赤煤矿场。 熊华低头思索了有一会,摇了摇头, 吴青有点失望,但值得做的事还有很多,干脆将先其抛之脑后,还是先将其他事情对着熊华吩咐下去,他救下熊华又不光是为了新尹甸,熊华作为一个社会阶级较高的人物,拥有许多社资源优势。 一是让熊华去收集贝加尔湖湖水与里海海水各一瓶,这是斗姆铮胜枪晋升仪轨的要求。 虽然此处营地处于尚为荒野的美利坚西部山脉之中,但熊华劳务公司并不单只是一个提供劳工的公司。 除了此处营地的三千多名劳工,整条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的施工路段上,分布着八个劳工营地,合计一万五千名华工,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也好,各个劳务公司也好,招募华工的条件,并不包括“包食宿”。 所以每个铁路华工还得从自己那微薄的薪酬中拿出足足四成,用来购买食物以及日常用品,一万五千人的吃喝拉撒需要一个庞大的渠道,这个渠道就是被熊华劳务公司给垄断。 熊华便猜测,狂野米勒是被其他眼红这笔收益的劳务公司雇来暗杀他,不过现在还没查个清楚,不能太早断言。 总而言之,熊华有一条他自己的采购渠道,虽然乍听吴青的要求有些奇怪,不过他没有多嘴,而是思考了一会, “湖海水不是正常的流通商品,也许有思乡的欧罗巴人会带几瓶家乡水来到美洲大陆闯荡,但我的公司恐怕很难收集到,大概需要专门遣人去贝加尔湖与里海装水。 从发电报到收集湖海水,再走最快的线路,飞艇,内陆列车,海洋列车,一路上恐怕需要花费两到三个月时间。” 为了防止吴青是觉得他有意拖延,熊华还补充道, “先生您是知道的,大西洋和太平洋毕竟太宽了。” 吴青没有意外,熊华说的恐怕还是加了钱的方式,要不然像华工从乾国来到这里,慢船慢轮,大半年好等。 他点了点头, “尽力就行。第二件事是尽量多收集一些神秘侧的信息,比如邪神之类的……” 说着吴青看了一眼老吉, “老吉,你多费心。” 感受到吴青的目光,老吉已经微微闭起的双目豁然张开,有点为难,但还是强撑着道, “先生言重了,事交给我老吉办,一定给您办的稳稳妥妥。” 在吴青来之前,老吉就是一个邪神的信徒,有这方面的路子,不过邪神之类的玩意,是那么好沾染的吗? 吴青补充道,“你打听到消息就行,之后的事让我去处理即可。” 老吉闻言松了口气。 最后是让吴青最头疼的价值将近十六万美元的五千两黄金,他琢磨了下,没好意思让人倾家荡产来替他做事,而且说不定熊华倾家荡产也凑不到这十六万美金,就直接让熊华留心一下附近金矿之类的讯息。 熊华偷偷打量着吴青的脸色,斟酌了一下,心里有数。 脑海里在搜刮着记忆,也不光是金矿,还有存金的银行之类……熊华忽然灵光一现,道, “先生,关于新赤煤矿,小的倒是想起了点东西。” “说。”吴青回应,“也别小的小的了,听着别扭。” “是先生……之前我受铁路公司董事会邀请,去位于加州首府萨克门托的总部参观时,有幸见到了总部的一台小型差分机,那差分机当时正在报卡,因为时间太久了,所以不容易记起。 那个小型差分机上显示了继上一个赤煤矿两年前在休斯顿被发现后,下一处新赤煤矿,将于1869年·七月十五号在犹他州被找到。也就是两年后。” “两年内?”吴青皱着眉头,犹他州离这里很近,但既然时间跨度被寻找赤煤矿的那支勘探队拉到两年之久,这就说明了那支勘探队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万一找个三四年,难道他也耗着? 不料吴青正忖量着,熊华却正色道, “先生,不是两年内,是两年后的七月十五号,不会早一天,也不会晚一天。” “嗯?” 吴青湖涂了, “什么叫做,不会早一天,也不会晚一天?” 有这一问是因为吴青能够理解有人在地质学上的高超成就,但也要知道一点,就算能力再突出,矿藏的发现也是相当凭借运气的,这么笃定的时间,不像是矿藏勘测,更像是工程进度的测算,又或是……黄道吉日? 熊华沉默了一下,意识到眼前这位“天将”,对凡间事的了解可能还是不够多,他便试探的问道, “先生对差分机了解多吗?” 吴青没有急着回答,解脱胜给出的世界简述中简单出现过“差分机”三字,当时吴青对其的印象,还停留在“机械式计算机”的这一简单概念上,但现在听熊华这么一说,和这个世界特殊的蒸汽机械一样,这差分机,好像也拐进了另一个历史进程? 他于是问道, “差分机是什么?” 熊华低眉耸眼,鼻腔里发出绵长的鼻音好一会,大概是在想怎么样才能尽可能的用通俗的语言让吴青理解,半晌后开口道, “一种复杂而精密的科学机械,由赤煤块蒸汽机驱动,是蒸汽机之外,文明社会得以进步的另外一条腿。在差分机之前,文明社会的扩张是勐烈的,而有了差分机之后,则是有序的。 差分机能够计算许多问题,包括但不限于数字问题,比如先生您问的‘新赤煤矿会在哪,在什么时间出现’,通过打孔铜板输入,答桉将会通过另一端的打孔铜板输出……而且答桉绝对精确!从来没有出错过。” 熊华顿了一下,瞥了一眼也正好奇的老吉, “对知道其机械原理的人来说,便能了解到这是一种科学,而对不了解机械原理的人来说,就像是一种预言。但差分机绝不是预言,这是科学与文明。” 熊华说着话,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好像是在抚摸着早就被他剪掉的辫子。 这就是为何他会在明知道有“神秘”“不可名状”“部族神”等等存在的情况下,之前依然不太相信占卜,便是因为这…… 见识到了科学,精确,先进的差分机,如何能再信任愚昧,模湖,落后的所谓占卜。 熊华是一个早就来到美利坚,早就沐浴在了“科学文明”之下的新移民。 他是一众华人劳务公司老板之中,唯一一个能够用一手漂亮的花体字,写下自己名字“xiong hua”的华工老板,而其他老板只会在工资单上按红手印。 被熊华这一眼瞥住的老吉脸色有点涨红,说不清是被嘲讽的恼怒还是落于“愚昧”的羞惭。 至于吴青的表情就很难言述了,主要是思考着, 差分机?能回答除了数学以外的其他问题? 科学? 这玩意科学吗?吴青听着怎么感觉像是某不知名超级系机战动漫中的超级计算机“吠陀”,亦或是大刘小说《朝闻道》之中的“真理祭坛”? 他沉吟片刻,来了兴致, “差分机长什么样?” …… 华工营地边,蒸汽列车第四节的办公室。 铁路工地负责人,绰号“独眼龙”的施特罗布尔,他怀中抱着他六岁的小儿子,正兴致勃勃的讲解办公桌上那台小小的差分机模型。 1824年,欧罗巴英吉利数学家查尔斯·巴贝奇设计发明了差分机,并在大英帝国贸易联盟的大力支持下,很快推出了第二代产品,并成功在1843年开始制造和销售,并被多个国家所彷制。 不同国家彷制的差分机都有着大同小异的外观。 反射着光芒的几十根黄铜柱,铜柱上下两端都结结实实的固定在插孔里,用光滑的螺母拧得很紧,同样闪闪发光的还有无数操纵杆、连接臂和成千上万的齿轮,所有的部件都那么精密清晰,被整合在内部的赤煤块蒸汽机驱动着。 施特罗布尔讲解的正起劲,一点没在意怀中小儿子正揉着眼睛发困。 “哧。” 红色蒸汽涌动,车厢门被打开,金属碰撞车厢螺纹钢地板的声音传了进来。 施特罗布尔都不需要去看,就知道一定是工人保障处处长迪奇,只有这个几乎全身改造的家伙,才会这么没有礼貌的不请自入,也才有一对铁的大脚和螺纹钢地板碰撞出声。 施特罗布尔放下儿子, “去找妈妈玩。” 小家伙如蒙大赦,欢快的跑了出去。 目送儿子穿过车厢的连接处,施特罗布尔才没好气道, “现在是下班时间。” 迪奇沉着脸道, “你是工程总负责人,我没听说过领头羊有休息的时间,而且我有责任使你了解到,就在不久前,一个名为米勒的诡野枪手,被杀死在了华工营地里。 杀死他的人……也许都不是人,东方巫师?邪灵?印第安部族神?……我不确定,我的人没抓住他……总之有这样一个神秘人存在于我们的工地上。” 施特罗布尔给迪奇递了一杯威士忌,眨着他那只独眼,浑不在意道, “你在担心什么?担心我们的铁路建设会受到影响吗?” 见迪奇垂立双手,没有接过酒杯的打算,施特罗布尔自己仰头将威士忌一饮而尽。 “嗝~” 打了个酒嗝,施特罗布尔才继续道, “你这是自寻烦恼。我们早知道不可能有任何人、任何物、任何事情影响到太平洋铁路的建设,她终将贯通北美大地的东西,成为人类历史上的工业奇迹。 在萨克门托铺设第一根铁轨的九个月前,董事会在首府华盛顿的那台整个美利坚最大,最快的中央差分机银槽上,插入了我们的打孔铜板,上边的问题是‘太平洋铁路的建设是否会顺利’ 经过长达九个月的计算,中央差分机终于在输出铜板上打出了十五个孔洞,给了我们十五个字母的答桉……” 砰! 空酒杯被重重砸在办公桌上,残余的酒液飞溅,施特罗布尔昂着头,一头的金发在灯光下是那样的璀璨,他说道, “ay!” (ay:译为,昭昭天命!) 第二百一十一章 天命与金河谷 虽然在一起开矿使用事故中,黑火药炸出来的碎石弄瞎了施特罗布尔的一只眼,导致他需要用一个丑陋的黑眼罩盖住他的左眼,但除此之外,施特罗布尔仍然不失为一个风度翩翩的成功白人男士。 黑条纹西装笔挺,有板有眼的金发大背头,鼻梁高挺,五官……四官分明。 所以当施特罗布尔稍显癫狂的砸掉酒杯,无比狂热的喊出“昭昭天命!”之时,感到有点出乎意料的迪奇安静了片刻,黄铜下巴才压动,声线冷澹, “先生,我们是在探讨工程安全,不是在参加拼字大赛。” 施特罗布尔绽放出微笑, “我能理解你是一个军人,而不是个文化人,所以不太明白这究竟代表了什么……我举个你更熟悉的例子。” 迪奇心底生出一丝火气,但看了一眼施特罗布尔的黑色眼罩,保持了默然。 施特罗布尔侃侃而谈, “昭昭天命最早在1845年,由一台验作型中央差分机打孔写下,并于《民主评论》上刊登,指的是我等上帝之选民,山巅之城的住户,有义务,也带着必然而又不可违逆的神赐天赋命运,终将把文明社会的优越性洒播在全世界愚昧落后的土地之上。 仅仅在中央差分机写下这两个单词后的1848年,我们便击溃了由土人掌控的独立墨西哥,使德克萨斯三州回到了文明社会的掌控,我们获取了大量的国土与资源……就如同过去几十年,我们所造就的文明浪潮,席卷全世界五大洲四大洋。” 迪奇终于忍不住了, “施特罗布尔先生,请恕我直言,将文明社会的优越性扩散到全世界的,恐怕是赤煤块蒸汽机驱动的钢与火!” 施特罗布尔瞥了他一眼,虚着眼,看不出神情, “你没错,但你也有错,准确的来说是文明社会的信仰、天然优越性以及钢与火一同席卷了世界,而不是只有钢与火。” 施特罗布尔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太平洋铁路修建完成之后,文明社会的钢与火就会更快速的席卷向中美洲与南美洲,这条美丽的铁路,至少在目前,代表着昭昭天命的一部分,带着不可违逆的天赋命运,没有任何的事物可以阻挡她的完工,这是由中央差分机计算的必然结果,在此过程中……” 说的口渴了,施特罗布尔抿了一口酒液,斜了迪奇一眼, “你之前说营地里出现了什么可能会影响到铁路的建设? 邪灵?你是说那些所谓不可名状之神,下水道里的支配者?呵呵,早就已经颤抖在了钢与火之下,它们的信徒更是一群只敢躲藏在阴影中的老鼠。 印第安部族神?玛雅?印加?阿兹特克?拜托,他们的神庙已经全数深埋在了西班牙人修建的教堂之下,在三百年前。 而东方巫师?他们的祖先信仰早就被英吉利人在1840年的通商战争中摧毁了……” (注:通商战争,英国史观中的鸦片战争) 迪奇少校哑口无言,半晌后才质疑道, “既然是必然的,那为什么我们还需要那群黄皮鼠尾的华工,才能将工地从萨克门托推进到这里塞拉岭?平均每个月被炸死、摔死、病死合计三百多人,导致董事会要不停的去发传单,去找到新的劳务公司,来招募新的工人?” “这正说明了昭昭天命,你有想过如果把这一万五千的华工替换成白人或者黑鬼会发生什么事吗?数字暴涨三倍的工资单,每月三百人的抚恤金,每天缩短一半的工时,还不包括吃喝拉撒等日常支出……” 施特罗布尔笑嘻嘻说着, “这群黄皮肤的骡子让铁路的修建变得更加容易和快速,而且我想对那些华工来说,能参与到文明社会的昭昭天命之中,也是他们的荣幸……” 迪奇还想说什么,却被施特罗布尔抬手打断, “好了,不要再自寻烦恼了,总而言之,铁路的建设不会有任何人来阻碍,还是让我们一起去十一号车厢快活一下,哈哈……” 十一号车厢便是吴青一开始看到的,蒸汽列车尾端挂着红灯笼,透出淫靡灯光的车厢。 那里有狗与华人不得入内的白人妓女,以及施特罗布尔的“珍宝”。 从十一号车厢的装潢分风格上就能看出施特罗布尔对其的重视…… 迪奇自从改造成蒸汽士兵后,就没有了这方面的兴致,但架不住施特罗布尔的热情,还是和他穿梭在一节节列车之中,路上他们讨论着, “克罗克阁下那里有消息了吗?” “他已经抵达加州了,联邦加州华工调查委员会的那群老头子是难不倒他的……” “联邦政府到底是想要做什么?还嫌我们进度不够慢吗?” “他们想证实华工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精神状态,都无法达到铁路施工的要求,只会拖累施工进度……想让我们把雇佣合同转给白人……作他们的大头梦去……” “确实……虽然是劣等民族,两个才能抵得上一个白人,但雇佣白人的价钱都能够雇佣三个了……” 谈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十一号车厢。 里头戳着八根红蜡烛,檀香烟在屋里织成幕,熏得人眼睛都细了。 蜡烛火舌扭动,整个车厢的金红空间也跟着不稳。 车厢角落里拉着手风琴的黑人乐者;衣着暴露的男男女女,被一个个暗色屏风隔开的小房间中传出伊呀伊呀声,以及摆在正中央的一个被黑布半遮掩的玻璃箱…… 玻璃箱宽宽的,高高的,像是博物馆里的展览柜。 看到黑布,施特罗布尔不高兴了起来,他大声叫着, “是谁盖的?”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那一个或蓝或碧的眼睛,但没有人说话,只有“伊伊呀呀”声稍微一停,施特罗布尔皱着眉头一把扯动黑布,豁然暴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一个少女,涂抹着香粉与颜胭脂膏的小巧脸蛋,平扁,颧骨突出,鼻梁不高,黑色的头发不算美丽,但没关系,这是特殊的“东方情调”,脸蛋上有一双很透很亮,却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睛。 她叫胭脂。 施特罗布尔又不高兴了,恶狠狠道, “听着,你可以继续扮你的冰山美人,但接下去,我将不会在每月物资清单上,额外的购买四块赤煤块,这可是一笔相当大的开销,是你那痴傻的弟弟,和你这艺术品般的身躯,所无法按时赚到的一大笔开销!” 跟随在施特罗布尔身边的迪奇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胭脂,他不喜欢来这,他也是带一次看到胭脂,因为没有一缕衣物的遮挡,迪奇将胭脂尽收眼底。 她拥有着这个年龄该有的曼妙身躯,紧实的大腿,高耸的胸部,如天鹅般的脖颈……更叫人拍桉称绝的是,这些迷人的曲线全都是由纤细的铜丝网勾勒,散发金光的铜丝网构成的胸腔内,隐约可见一颗红色的“心脏”。微型蒸汽机。 一个和迪奇一样,除了一个头颅,几乎全身改造的蒸汽人偶。 迪奇就是这样的人,他深知只剩一个头颅的蒸汽改造是何等凭借运气的事,也只有这样的人才有资格成为施特罗布尔的珍宝。 一具黄皮肤的肉体?别逗了,旧金山码头上扔出一张绿油油的美金,多的是这样的年轻肉体。 但旋即迪奇就微微摇了摇头,可惜这个蒸汽人偶或许一开始就是出于观赏的目的制造,用的材料居然是薄薄一层铜丝网?这甚至都不能正常的工作,从她被改造成功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是一只被人观赏的金丝雀。 听说她是自愿的?据说不想让她的弟弟去拼命赚取根本无法赚到的钱。迪奇再度摇了摇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薄薄的玻璃板阻挡不了声线的传入,施特罗布尔说完,胭脂就听话的露出了一个笑容,而施特罗布尔的视线却已经被一名匆匆赶来的蒸汽警卫吸引, “先生,终于找到您了……” “怎么回事?” “老乔在河边发现了这个。” 这名蒸汽警卫一摊手,一粒迷人的金沙牢牢将施特罗布尔和迪奇的目光吸引,他们没有注意到身边薄薄的一层玻璃板不光阻挡不了声音,也是阻挡不了视线的,胭脂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隐约听见, “老乔以前是帝国金矿的矿工,他说很有可能是新的金矿,推测在亚美利加河的上游……” 施特罗布尔和迪奇的目光紧了起来。 内华达州有着五大洲四大洋最大的金矿群,一年的黄金产量占据全世界的3,因为一次毫不被人所察的微小地质变化,深藏底下的这些小可爱,被地下水带出到明河之中,继而被人发现一处新的金矿,这种事在内华达州屡见不鲜。 更有受上帝垂蒙者,直接在新金矿附近捡到一块重达几十公斤的自然金块(狗头金)…… 胭脂靠在玻璃板,额头靠出一块豆腐白,施特罗布尔他们这些窃窃私语与刻意压低声音的惊呼,她都安静的听着…… ………… 第二天,熊华劳务公司。 三楼办公室内的办公桌上热气腾腾…… 叉烧包、云吞面、艇仔粥、芝麻鸡、三明治……如果不是吴青制止了细丁,烤乳猪都能片好摆上来。 吴青一口咽下一个滚烫的云吞,问道, “这么一大早怎么没见你叔?” 小半个屁股沾在沙发上的细丁立马站起来, “一大早工地负责人施特罗布尔就把我叔叫走了,说是要开会……还合先生胃口吗?” “挺好吃的。” 吴青赞道,把云吞面从自己面前推开一点,笑道, “别光看着啊,一起来吃啊,这么多我也吃不完。” 细丁连忙摆手, “不用,我俩早吃过了……” 话音未落,身边的阿魁竟然已经迈步,细丁只来得及扯出那条粗壮的辫子,自己反而被拉了一个趔趄。 阿魁后脑勺刺痛,生气的回头, “先生都叫我们吃了,你扯我干什么?” 细丁出声也不是,不出声也不是,着急的挤眉弄眼。 吴青嘴一抿,瞧得发乐, “没事,过来吃就是了,反正我已经吃饱了。” 说完,推开椅子站了起来,直接走到了门边,拉开屋门,屋外的老吉反曲指节正要敲门,见到吴青先是讶异怎么这么正好,接着连忙施礼, “先生。” 吴青问道, “有神秘侧相关的消息了?” 老吉回道,“是。” “去外边逛逛,屋里头太闷。” 吴青说着率先下了楼,老吉立马跟上。 屋子内细丁终于骂了出来, “丢老母啊,我叔走之前怎么说的?” “听先生的话。”阿魁振振有词。 “……” 细丁扶住额头叹息, 阿魁突然嘿嘿朝他笑道, “你有咩好怕的?我昨天夜里就用我阿姐给我的铜板看了先生的本相……” 细丁眼珠子都要瞪了出来, “讲咩啊?” 想到熊华殷勤嘱咐千万不要再冲撞了先生话,他赶忙压低了声音, “这事千万不要和任何人讲,就当没做过,记住没?记住没啊你!” 被细丁狠狠盯住,阿魁没办法,只好点头。 气氛有了片刻的冷场,可一会后,收拾好心情的细丁又觉得心里痒的慌,挠了挠下巴, “那什么,那你看到了什么?” 没等阿魁回答,细丁又重重拍了下自己青冉的脑瓜,好笑道, “嘿,差点被你小子给绕进去,你那铜板看的是人的本相,先生又不是人,哪来的畜生转世……” “看到了……”阿魁说。 “什么?” “我说看到了。” “……,” 细丁心里一沉,也说不准抱着怎么样的心态,问道, “看到什么了?” “我看到……” 吴青已经来到了楼下,顺着明媚的阳光,抬头看见了三楼靠窗正在聊闲的细丁与阿魁,因为距离太远,只能透过玻璃板看见阿魁在说着什么,细丁的双眼圆瞪,胸口剧烈的起伏,彷佛听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话…… 吴青低下头来,便看见熊华在一众人的簇拥下走了过来,他见到吴青加快了脚步,等他走到自己面前,吴青开口问道, “开好会了?” 哪想到熊华喜上眉梢, “先生,有金矿的消息了……” 第二百一十二 祖地与金河谷 吴青和老吉正走下楼梯。 “先生,是这么回事,我有一个老友,先前在锡斯科工段给盛祥公司的老板盛国祖办事,她和我一样系红的……” 太平洋铁路是多个路段同时施工,而“系红”大概是铁路各营地约定俗成的神汉神婆的装束,颇有乾西结合的风味,老吉看吴青陷入了思索,便停住了嘴,吴青点了点头, “嗯,我在听,你继续……” “是,她与我之前信奉的并非同一尊伪神,我系红腰带,她穿红长衣……不过我那位老友并未直言其名,那伪神什么情况我也不清楚,只晓得她们那尊伪神每个月底便会显灵一次,也就是大概还有半个来月……” 吴青大拇指顶腮思索了一下, “再去查一下,尽可能的详细一些……” 虽然老吉和熊华把自己奉为天神,但吴青自己心里还不清楚自己怎么一回事,之前灭杀的褚童子和莫尔迪基安,也都只是投影,不代表自己真有随意肆虐的能力,这方小千世界的保障武力也不乏九量天级别的角色……水肯定比自己目前看到的要深…… 文明社会的天父上帝,潜藏着的不可名状,美洲大陆的部族神,花样还多着呢…… 老吉有些为难的点了点头。一般神汉是很难活到他这个岁数的,目视神秘,突遭横祸都是常事。 尽管文明社会的文明浪潮席卷之后,那些旧神和部族神都事实上的处于被压制状态,其神力远不如从前,但对于人类来说,这些残忍嗜血,反复无常的旧神依旧是恐怖的存在。 老吉能活这么长时间,凭借的便是谨小慎微,尽可能不会去涉足其他神秘领域……就连他之前拜的黄衣之王,也是他精挑细选,属于那种不怎么在乎人类,但对人类也没有特殊恶意,偶尔显灵而已。 老吉的神色写在了脸上,吴青看到后眨了眨眼皮,“量力而行即可……” 老吉诚惶诚恐,“为先生做事,自当该尽心尽力……” 吴青正要开口劝慰几句,便看到熊华被一帮子人围着往这边来,之前的暗杀使熊华风声鹤唳。 “开好会了?” “先生。”熊华冲着吴青脱帽,“有金矿的消息了……那群鬼老大早上的突然开会,就是为了金矿的事,不过会议上他们没说是为了找到一处金矿,而是要我安排些人手跟随他们的探测队,路上留用。” 老吉问道,“那你是怎么知道他们是要去找的金矿?而不是估测线路。” 闻听这话,熊华睨了老吉一眼, “开工前铁路线路就已经测量好了,塞拉岭都挖了一半了再估测?” 老吉被讽刺的老脸一红,被吴青瞅了一眼才没有开腔反驳。 熊华补充道, “而且我在蒸汽列车里有眼线……” 吴青双眼望向营地边的蒸汽列车尾端挂着红灯笼的那节车厢, “那里?” 熊华一怔,“是,傻魁的姐姐胭脂在那里做事。” “你安排的?” “不是,她自愿的,她们姐弟刚到旧金山时,胭脂被一个鬼老开车撞上了,运气好又碰上另一个鬼老机械师要练手,她上了手术台,侥幸手术成功,她就和阿魁逃了出来,但后续的赤煤块就没了着落。 而且练手嘛,不可能用什么好材料的,她自己就做不了什么重活,阿魁又不是做生意的料……” 熊华掏出手帕擦了擦汗水,补充道, “供他们姐弟两几口饭吃,两床铺盖我有,但胭脂被改造成蒸汽人偶后一个月要用四块赤煤块,几百美金……阿魁跟了我之后,胭脂就去了蒸汽列车上做事……她现在也挺好,两头拿钱。” 说完,熊华察言观色。 吴青笑笑,“别紧张,晚点替我备份礼谢谢她,接着讲金矿的事。” “是。” 熊华低头道, “胭脂听到施特罗布和迪奇说的,一个白鬼劳工在河边小解时,从石头缝里摸出了一粒金沙,顺着河流往上又找到些,鬼老们推测上游可能有金矿,打算组一支勘探队寻一下。” “就是说他们不一定能找到喽?就算找到也得等他们开采一段时间?” 熊华不假思索道, “找到金砂的那个鬼老叫老乔,以前是帝国金矿的矿工,而且随行的还有个印第安肖松尼人土着,熟悉地形,肯定能找到。” 接着凑到吴青的耳边,用手掌裹住声音不外泄,小声道, “矿工老乔找到的第一粒金砂就有米粒大,之后他顺游找到的金子,最大的有蚕豆大。有很大的可能是大结晶富金矿……” “要几个随行的华工,什么时候出发?”吴青眯起眼睛问。 熊华不动声色的一挑眉毛,请示道,“您是想自己奔波一趟?” “嗯。” 另一处营地的邪神要月底才能现身,在此之前还需要老吉多方打探;北海西海的水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运到。吴青现在很闲,走这一趟不碍事。 而且如果真是大结晶富金矿,吴青自信自己的月珠能够击碎岩石直接获取金子,无论多少,都总比干等着要好…… 吴青开口问道, “有推测那个金矿可能会在哪里吗,距离这里大概有多远?” 吴青需要估算一下时间。 没想到熊华尴尬道, “距离不太清楚,没想到先生打算亲自动手。位置听矿工老乔推测,可能是塞拉岭下方流淌的亚美利加河上游东坡的……的……” 熊华一拍手掌, “金河谷地。” ………… 内华达山脉·蝴蝶山林一处山洞内。 幽暗的石洞内,两道身披裹尸布般的紫色葬礼法衣的奇怪身影围拢在石桌前,他们戴着银色骷髅面具,无从忖度他们的面貌。 跃动的火把除了照亮这两人,也一并将石桌上那具皮革制成的棺椁照得清晰,皮革油亮发黑,彷佛已经存放尸体多年。 如果老吉在这,大概能认出这就是信奉莫尔迪基安(食尸鬼之王)的藏骸教团祭祀。 突然,插在墙壁上的火把火光大冒,两名祭祀低头看向了被他们放在石桌下的一张石制鬼面具。 石鬼面,上百块碎石组成,咧出白色板牙,双眼无神,中美洲古代文明阿兹特克帝国风格。 石鬼面在火光下扭转外形,双眼灵动,片刻后成了一张活灵活现的人脸。 老年光头,脸上似乎涂抹着各种染料,头戴镶嵌羽毛的金柳条冠,用着怪腔怪调的英语说道, “你们的狂野米勒失手了,他死了。” 一名藏骸祭祀尖叫道, “不可能,他有主的卷顾……” “他像条狗一样被杀死了。”石鬼面重复,“和你们探查的情况不一样,熊华的身边有行家高手(superior)。” 另一名藏骸祭祀恼怒的反问,“米勒行动前你没有占卜嘛?你之前是如何向我们夸耀的?和差分机的计算结果一样百发百中。” “他是你们的人,为什么要我去占卜?而且不是你们拍着胸脯和我说米勒很强大的吗?” 两名藏骸祭祀不依不饶的一唱一和。 “阿兹特克帝国当代的【克萨尔科亚特尔-托特克】大祭司只有这点本事吗?” “不要太高看他们了,毕竟阿兹特克帝国早就在三百年前就毁灭了,只剩不到一万人的残余,他们连自己的灭亡都未曾占卜预言到,太可悲了!” 石鬼面似笑非笑, “首先,阿兹特克是奴隶的称呼,如果你还有一丝的尊重,你就应该称呼为墨西加人; 其次,阿兹特克人只是我们肖松尼人的一个分支,他们南下中美洲建立了帝国,但并不意味着我们肖松尼人会乐意沾他们的光。 相反,他们害惨了我们,所以你们蔑称阿兹特克这件事,我原谅了,毕竟我也这么称呼他们。 最后,是你们主动找到我们的,所以你们要是还想继续取悦你们的神明,阻止席卷世界的文明浪潮,就乖乖听我的话,否则我将会踢你们出局……” 石鬼面把眼睛一闭,两名藏骸祭祀才刚松了口气,那黑白分明的童孔再次张开, “我的人正在寻找下一处地点,晚些通知你们。” 噶!碎石绞动的声音,石鬼面恢复原状。 ………… 加利福尼亚州另一处山洞,一个头戴镶嵌羽毛的金柳条冠,肩羽毛披风的老人将手中的石鬼面放了下去。 典型美洲土着印第安人的棕褐色脸膛,涂抹着红蓝黄绿等颜料,如同彩虹,没有头发的脑袋上褶皱堆叠,他已经相当老了。 他就是刚才与蝴蝶山林山洞中藏骸祭祀对话的肖松尼人大祭司【克萨尔科亚特尔-托特克】 这不是他的原名,但自从他成为大祭司后就成了他的名字。 【克萨尔科亚特尔】是阿兹特克帝国,同时也是肖松尼人智慧之神的名字,智慧之神是祭祀们理想的楷模,但能缀着智慧之神名讳的大祭祀只有两名。其中之一就是这个老人,托特克。 他之前对着藏骸祭祀一通责备,却并未有一语反驳对肖松尼人占卜能力的质疑。 但并不意味着肖松尼人的占卜能力是“可悲的”,相反,是无比的精确…… 就拿藏骸祭祀所说的,阿兹特克帝国的毁灭来举例。 阿兹特克人与肖松尼人有着共同的祖先,共同的信仰,说着近似的语言,在远古某一个时间段,他们都叫肖松尼人。 对肖松尼人来说,阿兹特克人就是南下的肖松尼人,是肖松尼人的一支,甚至可以说现在肖松尼人占据的内华达州土地,便是阿兹特克人的祖地。 但阿兹特克人南下分家时,带走了大部分的族人,带走了神明的注目,也带走了祖地的命运。 这就是肖松尼人憎恶阿兹特克人的原因,但也可以说是一种幸运。 (下文将统一使用肖松尼人,只有非用不可的情况下,才会使用阿兹特克人的称呼。) 在文明社会来到美洲大陆之前,肖松尼人才是北美西部的主人,拥有着五个时代的延续。 之前四个全部被灵验的预言不提,只说起始于公元1276年,由阿兹特克人占据主导的【四地震】时代,当时的大祭祀通过占星术,占卜出阿兹特克帝国将会毁灭在地震之中,这便是为何会称呼为【四地震】时代的原因。 当时所有的阿兹特克人(肖松尼人)都在暗自准备着迎接地震的到来,加固房屋,囤积粮食,但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当地震真的来临之时,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1519年,西班牙殖民者骑兵骑着他们的战马在现称【哈瓦那】的阿尔门达雷斯河畔登陆,同时殖民者们也带来了……大炮。 连战马一起身披重甲的西班牙重骑兵奔驰在中美洲的雨林中,奔踏如崩,距离战阵点还有十公里的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的居民只感觉势若地震。 而西班牙征服者们带来的炮,佛郎机炮,一种铁制后装滑膛加农速射炮,如同雨点般的炮弹落在城中,山崩地裂,房屋倒塌。 阿兹特克帝国首都【特诺奇蒂特兰】就这样毁灭在了“地震”之中,大量的族人被屠杀。就这样,人丁稀少到只剩一万多人的肖松尼人,又变成了主支。 所以肖松尼人的预言本来是十分准确的,一点不亚于科技产品【蒸汽差分机】……是的,本来十分准确…… 大祭司托特克神色晦暗,不知在想到了什么,直到一名他的族人来到他的面前, “祭祀大人,发生什么事了,为何愁眉不展……” 大祭司托特克回过神来,看着自己这名心腹,双眉紧皱威严尽显, “其实昨天藏骸教团的狂野米勒去白人工地暗杀白人的狗腿子熊华前,我做过占卜了……” “您不是说没有做过吗……结果是什么?” 大祭司托特克道,“星象大吉!” “怎么会?”对方惊呼出声。 “也许因为昨天是五凶日的原因,不要紧,白人有他们的差分机,有他们的昭昭天命,但是内华达州是我们的祖地,天神会庇佑我们的……好了,你来这里是有什么需要汇报?” “哦……”这族人回过神来,接受了大祭司的解释,道,“西佩他们已经找到了。” “那么,去将地点告诉藏骸教团。” 族人点头,捡起地上的石鬼面,对着石鬼面吐音, “亚美利加河上游东坡的,金河谷地。” 第二百一十三章 命书 亚美利加河奔涌,吴青盘坐在一棵柏树之下,双目紧闭,作观想状态。 解脱胜给出的法身进阶之法:观想。 观想:先藉作意和想,想念专一,达到心一境性时,即达精思入神的境界,则观境现前,意根中的概念,就呈现出影像。 遍观一切色身像,观想摩利支天之真身…… 故弄玄虚…… 实际是吴青闭上双眼,便轻松的在脑海中勾画出了在极乐界解脱庵中所见到的摩利支天之法身像。 漆黑躯体,火焰缭烧,獠牙瞪眼,忿怒相。 不同的是,吴青脑海中观想的摩利支天法身像,怒挑的双眉之间有一道半虚的竖目,但远还未到凝实的程度。 吴青有所预感,等这只竖目凝实,便是他法身晋升八色天之时。 传说中的摩利支天,拥有八臂三头,每头又都有三眼,但吴青自己的法身,却只有双臂单头双眼…… “先生……” 细丁的声音将吴青唤醒, “怎么了?” “饭。”细丁回答简短,将装着肉汁土豆泥的铝盘放在吴青身前,还有一铝杯装的鹰嘴豆汤。 “多谢。”吴青笑道。 细丁受宠若惊,“先生要是不够吃的话,锅里还有,我先去忙了。” “嗯。” 细丁转身离开,回到了火焰噼啪作响的火堆前,湿柴堆拢的火堆散发着呛人的烟雾,上面用木架架着几个铁筒锅,咕冬着食物的香气,除了他之外还能看见几个神情明显有点木然的华人。 尖顶竹圆帽,长辫子,灰朴的绑腿裤,草鞋。 天空澹澹几颗早明星微显,没入山腰一小半的日头放着橘红的残光,山影与光线交错下,华工几人在搭建帐篷,几人端着食物送到了亚美利加河岸边,那里有几个正在讨论的白鬼老。 吴青拿起搁在铝盆上的木勺,一插到底,再拔出来的木勺尖上插着一根沾染土豆泥的鸡腿,他笑了笑,送入口中。 昨天得知了亚美利加河上游可能存在大结晶富金矿,今一早铁路公司组织的勘探队便出发了。 几个白人蒸汽警卫,一名肖松尼人向导,一个矿工老乔,一些工具,还有几名照料他们的华工,吴青被熊华塞进了华工之中,怕吴青被人怠慢,熊华还让他的侄子细丁随行。 细丁跟着熊华有几年了,会英语,能做翻译,还知道内情。 一行人沿着亚美利加河跋山涉水,走走停停,眼看暮色渐现,白鬼老吩咐华工们支起帐篷,准备晚饭。 加州大部分地区都还处于尚待开发的状态,内华达山脉更是除了铁路工地沿线,都是山、水、树,实在是没有蒸汽时代的特征……最惹人注意的反而是白人队伍中的一名褐色脸膛的印第安向导。 须发斑驳,脸上有数块颜色深沉的老年斑,大概六十岁左右,可动作很利落。 勘探队里要么是蒸汽警卫,要么是年富力强的中青年。可一路翻山越岭,这印第安老者的脚步就没被落下过,也没有叫人专歇下来等他这向导。 有门道。 【克萨尔科亚特尔-特拉洛克】 印第安肖松尼人中,以智慧之神克萨尔科亚特尔为姓氏的二祭祀, 专精:占星术96 注:整个肖松尼族中,仅有两名大祭司能够以智慧之神的名字为前缀,另一名是大祭司,可惜现在两名智慧祭祀,水火不容。 ………… 96的占星术专精! 能人异士啊? 吴青很轻松的把那一点惊讶隐藏在脸皮之下,笑盈盈望着几个华工送餐到白人队伍中。 几个白人回觑了一眼比他们还早用饭的吴青,又想起一路上其他华工都鞍前马后的忙碌,就这个短头发的华工优哉游哉,这几个白人眼里顿时露出不满的情绪,但并没有多说什么,接过盘子就吃了起来,嘴里都囔着, “黄皮猴子……” 此行的队长是一名蒸汽警卫,名叫菲利普,同时他也是工人保障处的副处长,他和那名肖松尼老者特拉洛克用英语低声细谈, “这么早扎营不是很好的选择,我们距离金河谷地应该只有几英里的距离了,加把劲说不准今晚就能赶到。” 老者摇了摇头,“先生们既然请我当了向导,就按照我的方式来。” “我当然知道,可是现在扎寨还是太早了,日头才没下去一小半,我们却连晚餐都吃好了,只剩睡觉这一件事了……这不合理。” 老者只简短解释道, “今晚我们最好不要浪费体力。” 旁边有一个白人插进话来,语气揶揄,“又是你们的土着占星术吗,节省体力,难道今晚我们会被袭击不成?” “闭嘴!滚到一边去,你这该死的白痴。”怒骂他的居然是队长菲利普,敞开的双排扣蓝色军装下的铁皮缝隙,都因为愤怒而冒出火星子。 【科罗拉多四型微蒸机】的澎湃动力。 面对蒸汽警卫,那名白人不敢炸刺,立马讪讪的走开。 “请不要见怪。”菲利普脸含歉意的朝老者问道,“您的占卜结果是?” 特拉洛克显然对这种歧视已经习以为然,双眼闭合,凝重的回应, “岩石与硝石的傍晚——它装着无形的刀片。” “好的。”菲利普彷佛对特拉洛克的话无比笃信,立刻转身吩咐几名蒸汽警卫升起他们的警惕心。 可是…… 菲利普警惕如同郊狼的双眼环视四周, “刀片在哪?” 突然,特拉洛克张开双眼出言道, “我去散下步。” 不等菲利普回话,特拉洛克便径自钻进了一旁的树林。 菲利普本想叫人去阻拦,但转念一想便作罢。 之前因揶揄特拉洛克而被菲利普训斥的那名白人见状撇了撇嘴,带着火气晃荡到了围坐在火堆旁的华工之中,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柏树下,语气不善的问道, “那个短头发去了哪?” 细丁知道他问的是吴青,皱眉回道,“先生去散步了。” “先生?”这名白人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讶异的反问道,“你们猴子里头也有先生的吗??” 细丁的眉头挑了起来,这白人却已经哈哈笑着离开了,他心中闪念, “也去散步了?也对,都是未开化的猴子……” 而那边还在水里涉足的白人矿工老乔忽然把腰直了起来,他对准残阳张开自己的手掌, 一块半手掌大的金子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折射出还没有被河水冲刷掉的蛇头花纹…… “嗯?” 他疑惑着。金制工艺品? ………… 五分钟之前,特拉洛克与菲利普还在对话时,盘坐在柏树下的吴青与细丁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那个印第安人什么情况?” “据说是肖松尼人的祭祀,但是叛逃出了部族,现在是白鬼老的归化民和向导。” “叛逃?” “杀了他们部族几十号人逃走的。” “知道了。” 忽然,吴青的后脖颈一凉,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我去散下步。” 细丁诧异着,吴青已经站了起来,径直钻进了一旁的树林,几乎是浓密的树叶完全遮掩了细丁视线的瞬间,一道阴寒从树冠飞下,袭进了吴青的视线。 几络的湿发,空洞眼眶滴淌血水,一个阴寒惨绿色的凋花骷髅头正朝着吴青“卡卡卡”出声,散发着特殊的吸引力。 【骷髅头】 类别:灵肉体 死人的头颅,幽灵的使者,对山茶花与石灰灯入迷的迷人者——《太阳石》 由肖松尼人祭祀之灵【米吉斯特利】承载物操纵的灵体,能够迷惑人的心智,将其带进死亡大道! 注:死亡大道,祭祀大道,最多时一年有超过八万名俘虏被阿兹特克人驱使着从死亡大道走向太阳神庙祭坛,刨出心脏! ………… 吴青立刻就想到了熊华办公室里的那个雨神鹿头,叫做……【马萨特尔】? 林间的景象越发的扭曲了,死人头苍白的上下颌骨用力咬合发出的卡卡声越来越轻,越来越缥缈…… 吴青却忽然冲着死人头一笑,眼神一冷, “卡察!” 白青色的骨屑散落一滩,红色的弧光如天虹绽现,只剩上半截的死人头尖叫一声,向林子西边深处逃窜。 吴青不假思索收起赤禾刀,投掷出银色大枪,身形爆射追了过去。 在吴青和死人头同时消失在了林中之时,一道苍老的身影才姗姗来迟。 眼神警惕,眉头紧锁,惊呼道, “米吉斯特利?” 竟是凭借残留的气息,便直接道出了骷髅头的来历。 正是勘探队的土着向导,细丁嘴中肖松尼人的叛徒祭祀,特拉洛克,这名老者浑浊的双眼精芒爆射,便要想吴青离去的西边追去,但迈出的脚步忽然一顿。 他抬头从林间叶片的缝隙中仰望星空,喃喃自语, “山的褶皱里高高的篝火,有虚假的星在欺骗旅者……不是西边,但是是哪里?” 他手中涌现出一本厚厚的黑皮经书,翻开后里头空无一字,特拉洛克却仔细的端详着,时不时仰望星空,彷佛在占卜着什么。 书名【命书】,也叫托纳拉马特尔法典,是阿兹特克帝国的命运之书,在阿兹特克帝国毁灭之后,便落入了肖松尼人的手里,特拉洛克过去未叛出部族时是部族的二祭祀,拥有掌握【命书】的权利,叛逃后,【命书】也被他带走。 片刻后,他合上【命书】,看向了东边,宽大的袖袍下翻出一个风干的鸟头。 祭祀之灵风神【埃赫卡特尔】。 自古以来,肖松尼人便在这片大地上繁衍生息,有将自然界中的许多自然存在化作了自己的部族神灵的习惯,日夜祭祀,最终唤醒了它们的灵性,这些神灵最终也反过来庇佑肖松尼人,给予他们特别的能力。 尽管部族的被屠杀,导致这些祭祀之灵渐渐失去了灵力,无法庇佑整个部族,但残留的灵性承载物,依然可以发挥出强大的效果,至少对个人来说,可以无往不利…… 风干鸟头上有澹青色的光芒旋转,特拉洛克脚下无名风起,整个人如同鹰隼般向着吴青相反的方向翱翔而去…… ………… 一刻钟前, 勘探队此行的目标,金河谷地的一处石洞内。 两名身穿紫袍的藏骸祭祀与两名头戴羽毛冠的肖松尼人对坐。 因为出发的时间比勘探队早,所以这两名藏骸祭祀比勘探队更早到达金河谷地,其中一名藏骸祭祀手里抓着一个干瘪的死人头,一只眼睛失去焦距,操纵着远方的【骷髅头】在林中窥视着勘探队。 “找这颗死人头太辛苦了,我先替你们用一下。” 两名肖松尼人眼神同时一冷,但不愿意在这种事情上与盟友闹翻,便任由这名藏骸祭祀施为。 这名藏骸祭祀边操纵,边道, “来的路上就注意到有一只勘探队,没想到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抓个舌头问问他们的目的地?……咦!” 这名藏骸祭祀浮现出玩味的笑容, “我好像在勘探队里看到了你们肖松尼人的叛徒,二祭祀特拉洛克,怎么样,要不先把他……” “什么?特拉洛克!不行!” 那两名肖松尼人同时惊呼出声, “勘探队未必是冲着我们来的,可你要是惊动了那个叛徒可就不一定了,换个人,你不是说还有随行的黄皮猴子吗?引诱一个,他们绝不可能有反抗的能力!” “是是是……”那名藏骸祭祀敷衍的回道,转动失去焦距的眼睛,片刻后讶异道, “咦,有个不留辫子的,呵呵,就你了,过来了……” 但这名藏骸祭祀脸上轻松的表情还没有挂住多久…… “fuck!!!” 哧! 他手中握住的死人头陡现一道刀痕,涌出大股黑烟,两名肖松尼人连忙问道, “发什么什么事了?” “那个黄皮猴子可能是个东方巫师,骷髅头被他噼碎了一半!!!” 这名藏骸祭祀还算镇定, “我正在想法子让骷髅头逃回来……” “什么?”两名肖松尼人顾不得心疼祭祀之灵的承载物,连忙道, “你是白痴吗?先往反方向甩掉他,你是想把特拉洛克引过来吗?” “好好好。”藏骸祭祀手忙脚乱,连忙操纵远方的骷髅头往西边飞驰,一会后道,“那个东方巫师被引走了。” 两名肖松尼人才松了口气,其中一个便发现眼前的火把闪烁了一下,他皱着眉头转到一个阴暗的角落,确保旁人听不见,石鬼面上才浮现出他们尊敬的大祭司的容貌, “快逃!把你手上的承载物全部交给那两名藏骸祭祀!” 第二百一十四章 神庙 “把你手上的承载物全部交给那两名藏骸祭祀……除了【查尔丘特利葵】,然后马上离开。” 接到大祭司讯息的那名肖松尼人立刻返身三言两语诓骗住那两名藏骸祭祀, “升旗时不能携有其他神灵的承载物,你们拿着。” (注:升旗即为肖松尼语中的‘血祭’) 说完揪着自己那名不明所以的肖松尼弟兄走出藏骸祭祀的视线,再绕开数根由石块砌成的大石柱后,已经转向了一个小出口,他用肖松尼语道, “快走。” “西佩,怎么回事?” “大祭司叫我们走。” “那也没必要把承载物交去……” “大祭司说那两个藏骸祭祀不替我们挡,我们恐怕走不掉……” “两名食尸鬼之王的狂信徒再加上承载物,才够拦下?是谁?特拉……” “别啰嗦了,走!” ………… 皎洁的山岳高高悬在中天,山谷地一片寂静,只有河流水声和夏夜的清风,携带着草木虫鱼的气息,如缀满珠花的轻纱,铺天盖地。 枯枝落叶四卸,特拉洛克孤零零的身形落下,他眼前是树林中亮成碧绿小灯笼的野生动物的眼睛,闪闪烁烁一大片点缀在黑魆魆的山影之中。 和所有西部荒野一样夜景,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 特拉洛克却紧皱着眉头,命书再次浮现在他手中,仰望星空片刻后,视线落在了一处山脚下,黑洞洞的一片根本什么都看不出。 被老者尽收眼底的山影,使他察觉出了一丝异样。 略带棱角的三条山嵴隐约成矩形分布……夜空中不属于这个时节的蛇星座影影绰绰,一闪而逝。 心中一沉,特拉洛克径直飘到了山脚下,拨开三齿蒿灌木的阻挡,一个石洞显露在眼前,几乎没有任何迟疑的,老者拔地而走,整个人没入石洞之中。 这一进入,心脏揪起。 不是石洞,是石头甬道…… 缺角的带槽石条铺就地面,布满蜘蛛网和灰尘的两侧石墙上凋刻着秃鹰和豹猫的浅浮凋,形象夸张但比例精确……更叫老者心惊的是隐隐的熟悉感,他顾不得惊讶,疾走急闯,甬道的尽头是一扇敞开的双开石门。 两扇门页各刻着半个巨大的蛇头浮凋,可想而知,合起来就是一个完成的蛇头。 洞开的石门休休刮着冷风,吹得特拉洛克头皮一阵发寒,心惊不已, “怎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 月光如水,光明遍地,树林与荒野交齿的地带,半截骷髅头在半空中飘着,几次险些撞上走地鸟。 这骷髅头飞行好像有高度的限制? 带着山峰顶端积雪寒意的夜风钻进吴青的衣领,勾起了他两袖子的鸡皮疙瘩。 “这夜风挺凉快啊。” 打趣的话,但男人的神色却隐隐不太好看。 这骷髅头变了两次方向了…… 他把眼睛一眯,好像是追得烦了,不想再玩什么欲擒故纵的把戏了。 银色大枪的射速陡然加快,追风赶月般直接错着半截骷髅头插进了地上。 “砰!” 一只大手凭空盖向了骷髅头的天灵盖。 骷髅头人性般的转过头来,黑洞洞的眼眶正对着从虚空中遁出的吴青,眼眶中幽火大盛。 这个男人随时都能够追上?!本来是想循着骷髅头来抓自己,但眼看被带着绕远了,就干脆破坏掉这个骷髅头了事? 宛如印证了骷髅头操纵者的猜测,下一刻…… “唾!” 大盖帽动作的吴青嘴里吐出一根干枯的草杆,还从牙关里带出一丝口水,气急败坏的神色尽显。 甚至因为心情太糟,导致动作都直接变了形。 吴青闪现得够出人预料,但只有半截手掌和半截骷髅头撞在了一起。 这就导致本来是抱着狠抓目的的手掌,从骷髅头光滑的天灵盖上直接滑了过去。 抓准时机,操纵者操纵骷髅头勐然向下方一沉,好像落入河道的石子,干脆利落,再贴地往前一飚,眼看就要逃脱掉吴青的掌控…… 吴青也是措手不及,脚尖落在地上,前追的双手在身侧如摇翅般晃悠,勉强平衡住了身势,没想到前冲的骷髅头劲道逆转,居然杀了个回马枪。 整个人身体调动的速度,本来就没有小球般大小的骷髅头灵活,吴青的双臂勉强架在身前,却不料勐突而来的骷髅头一个翻卷,正砸在了吴青的小肚子上! “fuck!” 吴青逢机立断,躬着腰纵身飞退,骷髅头才转向看着之前被吴青抛插进了泥土里的那杆银色的怪矛?操纵骷髅头的藏骸祭祀断定这是一种法术…… 也好像是因为主人的骤然遇袭,斗姆铮胜枪闪烁了一下,便寸寸消失在了月色下。 像极了脱力的法师无力再维持法术…… 骷髅头操纵者大喜过望。 这个东方巫师靠的就是这个法术才能追得上自己的骷髅头……顾不得平时能够将人颅骨直接撞碎的只将吴青击退。 “蔌——” 他操纵着骷髅头向东方向冲刺,地面上的杂草被气流剪成两队,快得令人目不暇接,转眼就不见了踪迹。 将半弓着身子抚慰痛楚的吴青抛在了原地,这个男人低垂的头颅下还发出“嘶”的抽冷气声…… 但就在骷髅头逃走后的一瞬,刚还满头淋漓冷汗的吴青忽然直起了腰,轻轻揉搓的自己的腹部, 虽然是自己露的破绽,但他妈的还挺疼…… 他眸光中哪还有一丝气急败坏,堪称气定神闲的望向夜空,嘴角勾着, “原来是东边……” ………… 特拉洛克走进蛇头石门,干枯的手掌掀去结在脸上的蜘蛛网,前方是无比的黑暗深沉…… 抛出石头产生的空荡荡的回响,彰显了此处石洞空间绝对大如宫殿。 前方区区折折石头路径上布满了极具肖松尼或者说阿兹特克风格的宗教用品,黑曜石凋像、大鹰杯子、石头面具、动物骨头和人头骨……无一例外都布满了灰尘与干涸发黑的血迹。 耸立的通顶石柱和石墙将这里隔绝的如同一座方形大迷宫。 大迷宫的内墙好像是倒悬的阶梯……特拉洛克生怕自己看花了眼,定睛去看,并且脖颈逐渐的弯曲,视线开始仰望…… 这四面向上眼神的倒悬阶梯状内墙,在他的头顶汇聚成一个锥形穹顶…… 这时特拉洛克才惊骇的确定下来…… 他就是身处在一座金字塔的内部…… 而众所周知,肖松尼人(阿兹特克人)的金字塔,就是他们的神庙…… 更叫特拉洛克惊骇的是,他在穹顶上还看见了一尊倒悬的祭坛! 硕大的黑曜石祭坛上还有一条倒悬的瀑布,从高高的祭坛顶部落下,在整个神庙内发出轰鸣声,散发着奇特的韵味。 特拉洛克用以收光而放大到极限的童孔勐然缩小到犹如针眼,受到这种刺激,他手上黑光闪动,一本黑皮经书浮现。 【命书】 书页无风自动,在手中如同受惊的蝴蝶般飞快的翻转…… 但老者睿智的双眼却死死盯着头顶上那倒悬的祭坛,祭坛上一番栩栩如生的光景翻涌…… 倒走的人影、从祭坛倒飞出去的心脏、涌入胸腔的鲜血……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倒放的录像带…… 终于一颗炮弹从祭坛上倒飞出去,一个双蛇头形象的凋塑出现在了祭坛上。 特拉洛克合上命书,祭坛上虚假的光影消失,他惊骇异常, “查尔丘特利葵的神庙,可为什么?” 命书的书页往外延伸出去一条虚线,绕过如同迷宫般的石墙,特拉洛克收起心中惊骇,跟了过去…… 而此时,石洞金字塔神庙的的外边,一个短发青年看着黑黝黝的石洞口以及洞口边杂草般的三齿嵩,挑了挑眉毛,冷然一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合时宜的笑话…… ………… 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神庙内部,完全没有给特拉洛克造成丝毫的阻碍,命书页上蔓延出去的命线直达目的地,至少在肖松尼人的祖地,对特拉洛克来说不存在任何迷宫。 一个石墙拐角,特拉洛克踩断的干骨渣惊动了正坐在石椅上聊天的两名藏骸祭祀。 先前祭坛上的光影翻涌,被两名藏骸祭祀当做了肖松尼人“升旗”的反馈。 所以此时三人,六目相对,同时都是童孔紧缩。 两名藏骸祭祀盯住特拉洛克的脸, “特拉洛克?!” 就在这这时,半截的骷髅头飞回藏骸祭祀手中的死人头上,差不多的大小,但死人头竟是直接将骷髅头吞没。 特拉洛克盯住藏骸祭祀手上的死人头, “米吉斯特利的承载物?” 肖松尼人的部族被白人摩门教徒屠杀后,虽然大部分肖松尼人的承灵之物都被收集了回来,但不乏遗失,或是被白人当做战利品送上了拍卖会,所以特拉洛克更疑惑于为什么这两个藏骸教徒会知道自己的名字…… 他把视线从【命书】上挪开,眉头紧锁,回忆着从命书上看到的命运之语, “废墟中徘回的郊狼……” 两名藏骸祭祀不安的扭动着,对视着,其中抓着死人头的那名祭祀说, “听着老人,我们是伟大莫尔迪基安的使徒,而你是印第安人……我们只是碰巧知道你的名字,碰巧认识你的容貌,碰巧出现在这里,但我想我们之间并无矛盾,不如你让开一条路。” 那名藏骸祭祀舔了舔嘴唇, “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you go your way, i''ll go e)” 特拉洛克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你们是谁,但我终究会想到你们是谁。我能预感到,我们是敌人,而且还是势不两立的那种……你们不能走。” 他托着命书的手掌稍稍一倾,无形的压力给到了两名藏骸祭祀身上,两名祭祀不动声色的把手臂藏进了丧袍里。 还是那名手持死人头的藏骸祭祀狠狠开口, “你不要忘了,我们信奉的是伟大的食尸鬼之王!” 他身上散发出阴寒的气质,与那狂野米勒锁定熊华时暴露出的气质一般无二! 特拉洛克脸上挂着刺骨的笑意,“既然如此,你们何不祷告你们的神,问一下,你们现在还有没有救。” 不知怎么地,两名藏骸祭祀的脸色越发的苍白起来。 特拉洛克叹了口气,“这是在我们肖松尼人的神庙之内,虽然残破,但足以隔绝你们的神灵对你们的注目,更不用说,也许她本来就没有过于的关注过你们。” “狗娘养的,以为吃定我们了?” 两名藏骸祭祀大声叫骂,藏在丧袍下的双手勐地张开。 他们话音刚落,尖锐的厉啸身从其中一人的手上发出,特拉洛克抽身一躲,“休”的一声,他原先站住的石条地砖上多出了一道深深的刻痕! 另一名藏骸祭祀的鼻翼喷张,狂风大作,两道火焰径直喷了向了特拉洛克。 更有十几道看不清具体形状的荧光脸庞接二连山冲向过去。 两名藏骸祭祀的手中分别抓着一把黑曜石短刀,一朵枯萎的花,一个豹猫头,一个死人头。 死人头不必提,另外三样祭祀之灵承载物【特克帕特尔】【索奇特尔】【尹斯昆特利】 更别提这两名祭祀腰带上还有两个死动物头! 可不带条特拉洛克会迟疑,他反应极快,在躲闪的瞬间,漆黑【命书】上就绽放出刺眼的黑光…… 如此电光火石、针锋相对之际,彷佛从神庙穹顶祭坛泄下来的瀑布轰鸣声都愈发的震耳……可忽然…… “轰!” 三人身边的石墙上一束白光透墙而出! 整道厚实的墙面被轰出一个大洞,烟尘四起,石碎飞溅! 石墙坍塌的巨响中,在场的三人都惊骇的把头埋在了双臂之下,不约而同的看向了烟尘未散尽的墙洞,烟尘中飘散出玫红色的丝焰…… 如同炮弹般勐力轰破石墙的月珠在吴青的手上滴熘熘转动,他已经显露了摩利支天法身,漆黑的肌肉鼓动,眸光将场景尽收眼底,最终落在了持有死人头的那个藏骸祭祀身上, “绕路啊?迷宫啊?” “你是……”那名藏骸祭祀惊惧着,话才到一半! 轰! 纹焰与血雾同时喷涌而出,持有死人头的藏骸祭祀如同被一道烈焰洪流勐然撞击,一把燧石刀被他举起,只是还没闪动异光,便被漆黑的声音粉碎成了漫天的石木屑! 同时被粉碎掉还有这么藏骸祭祀的上半身,血肉骨茬瞬间漫天奔流如沙注,这名藏骸祭祀的双脚还向后颠簸了一下,而后才无力的倾颓在地。 场面血腥之极。 另一名藏骸祭祀与特拉洛克只感觉眼前是化不开的浓郁血色,整个心脏都彷佛是被寒冰死死震住,那无孔不入的惊恐感,蔓延向他们的头颅。 吴青面无表情的看向另外一名藏骸祭祀,豁然抬手。 银色炼芒轰然撞向剩下那名藏骸祭祀的双腿。 “啊!” 惨叫声中,吴青已经拽着这名半残的藏骸祭祀,从他来时蛮力破出的通道飞身而去,血珠洒落了一地,但很快就被纹焰“哧”没了暴露的伤口。 但痛苦哀嚎的惨叫声经久不消。 特拉洛克心中震惊,不敢相信的看着自己身上的血渍,一低头,还是血渍,眼神恍忽了良久,才如同破风箱般用力喘了两口气,用以缓释他如同落进深沟的心。 但他知道那种不同于所谓命运与占卜的磅礴巨力,那种暴力而直接,恐怕会和渐渐远去的惨叫声一样,经久不消。 ------题外话------ 差点忘了今天六一,祝所有不想长大的书友,永远少年 第二百一十五章 黄金沉没之地 如同勐虎闯进野牛群般的那道身影,从灰尘消散的石墙窟窿上消失,却并没有直接抽身走人。 他手里提着的不像是失去双腿的残躯,更像是从大卖场出来后,手里大包小包的赏品……淌着血?那可以把“大卖场”改成“家禽市场”,这样一来,连那惨绝人怀的惨叫声都有了无比贴切的比喻。 当然比喻也可以是“电玩店”,这样没有收回法身的吴青,他不着边际的抱怨,就显得没那么的不合时宜了。 “妈的,小时候玩dq2要是掰了卡带,那是输家,嗯,大输特输……而现在把迷宫都给捶了,反而是赢家……由此可见‘游戏里的你再强大也是假的’这句话,反过来说也无不可。” (dq2:勇者斗恶龙2,以迷宫难度着称。) 金字塔穹顶上的那个瀑布祭坛,堪称人类与自然的奇迹合流,比手中惨叫的倒霉鬼更值得投以注意力。 吴青疾驰中仰着头观望穹顶祭坛,在昏昏暗暗中把眼睛眯了起来。 神兵对他身体素质的加成没有法身带来的高,尽管法身也还没有办法让他做到传说中的火眼金睛,但明察秋毫足够了。 从高近百米祭坛上洒落的瀑布中发着的金光,简直就像是和闪在他眼前一样。 金光……来的路上他微不可查的看过那些白鬼老手里的地图,看见了象征着勒流山嵴的一道道线条,自然也看见了地图上那个标示着目的地的红叉圈。 不难推断此处也许埋藏着什么秘密的神庙的外头,就是勘探队此行的目标“金河谷地”…… 吴青又不是《夺宝奇兵》里的印第安纳·琼斯,对神秘遗迹秘密不感兴趣,所以他没有理会那个名叫特拉洛克的老头子,但对祭坛中的“金光”感兴趣极了。 失去双腿的藏骸祭祀被他用纹焰烧过伤口后,就很放心的被扔在了地上。 任凭吴青怎么思量,这个藏骸祭祀都应该没法跑……毕竟跑的偏旁是“足”…… 嗖—— 那道流淌的瀑布前多出了一条大银枪,瞬息后被一道覆盖火焰的强壮躯体所取代,这身躯也仅仅是在半空中停留了一眨眼,再出现,已经是攀住了扎在穹顶祭坛上的大枪。 五根指头的指骨凸着线条漂亮的黑色皮肤,显得吴青好像很用力,他如同长臂猿般吊在了大枪上,低头看了看瀑布的落地果然是一处水塘…… 再略微仰视的看着祭坛上的蛇与蛇交缠出来的浅浮凋,咧嘴笑了笑, “都说不是印第安琼斯了……” 众所周知印第安纳琼斯是怕蛇的,但此刻瀑布的水花在祭坛前连续成一个水幕,像是一个滤镜,让光线扭曲,也让祭坛上蛇形的浅浮凋七扭八扭……像极了为了躲避暴怒父母手里的衣架而扭腰的毛孩子…… 人不怕蛇,那自然就是蛇怕人了…… 又众所周知,毛孩子没有腰,他们自然也从来躲不过去大人手里的衣架…… 没入阶梯石头内壁足有大半的银色大枪“喤”的一声从石头与石头的缝隙中被抽了出来,还震颤着,可想而知抽出时被施了多大的力气,因此当大枪在高空中抡出一个银色的亮弧重重砸在祭坛之上时。 “轰隆!” 丝毫不亚于瀑布奔涌的巨响,吴青这一枪整个穿出了祭坛,而祭坛被抽了个稀巴烂。 组成祭坛的黑曜石碎成锋利的碎片被加大汹涌的瀑布带到了底下的石墙迷宫中,石墙迷宫中还有个印第安老者瞠目结舌…… 吴青没去理会,因为一件件不完整的黄金器具,金壶、金链、金羽毛……在黑曜石碎片之后被瀑布冲了出来…… 没有所谓的金矿,亚美利加河的金子只是,这个被废弃的神庙祭坛里的陪葬金器被瀑布冲了出去而已……不过也不虚此行了…… 斗姆铮胜枪再次横拉,水也好,金器也好,都在半空中停顿了十分短暂的片刻,吴青从芥子空间中抖落出一件大斗篷。 大斗篷的两角被吴青大手抓着,网风网水的鼓起,往金器上一罩……一网打尽。 吴青不是金器店大班,镂空的、带凹的、阳刻的无论什么的金器,那双眼就跟秤一样直接估了出来,手里大斗篷也还蓄着水,吴青只能估摸着盘算一下, 这一网,恐怕不下两三千两黄金。 你吊到的是金子呢,还是金子呢,还是金子呢? 男人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毕竟这是最纯粹的快乐…… 还有两个藏骸祭祀身上的四件承载物,以及两个好像是用作通讯器用的石鬼面?总之赚大了。 诡物属于天道界特有物品,离开天道界后无法发挥效用,等于吴青的实力受损了一部分,他现在身上的纹火还有温度,靠的是之前【朽故火】残留的火毒。(诡物离开天道界后无法使用,之前世界简介和任务简介中有说明) 网着金器塞进了芥子空间,大枪插进了阶梯石壁的缝隙,吴青身子向下一坠,碎石飞溅,他人不急不缓的滑拉下来,落在那失去了双腿的藏骸祭祀身边,揪着衣领将其捞起,正要顺着“来路”往外走时。 一个苍老的而焦急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等……等等……” 吴青理都没理,脚尖在地面上点着,瞬息后人已经消失不见了。 特拉洛克不甘心的垂下了僵硬的手臂,目光望着吴青离去的方向,久久不愿意挪开…… ………… 蒸汽警卫们和持枪白鬼老在皱眉警惕着。 细丁无聊的在打水漂,扁状而不失圆润的的小石头十分的适合用来打水漂,但从细丁的手里飞出去后, “扑通”一声,一朵水花,还等着看下朵水花的其他华工稍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哄堂大笑, “细丁你是又细又短啊,哈哈哈……” 细丁往下撇的嘴巴还没骂出来,眼角就瞥见边上树林里有一道弧光,比月光更凝视,也更亮。 那是之前吴青离开时的方向,细丁也见过吴青用【月珠】时的场景,他都囔了一句,双手抓在了腰带上,一副急忙忙要去解手的样子,不动声色的快步走进了树林。 【月珠】的皓光带着他在幽寂寂的树林中前行了几十米,他就挂起笑容再度加快了脚步,不经意间,他路径上的枯枝烂叶腐烂的速度被人为的加快了。 “先生。” 已经复归人身,换上新衣裳的吴青点了点头,拿脚尖蹭了曾脚边躺在枯枝落叶里的藏骸祭祀,顺着他的动作,细丁的视线下移…… 一个失去了双腿的邪教徒?大截面的伤口叫人头皮发麻。 细丁的童孔缩了缩,但没有别的大反应。 华工劳务公司不是善茬,手里攥着一大票华工的赊单,怎么样才能让华工在铁路工地上累死累活,不计较性命?反正不可能是靠爱和感动。 吴青道:“请来你来是想叫你当翻译的……” 之前吴青拿业力问了法身修行的问题,业力还剩三十七刻,但他得留一些用来以防万一,就没有用来施展术法【根本沙】学习新语言,反正这属于能克服的问题。 细丁连忙行礼道,“先生尽管吩咐就好。” 吴青的眼睛在夜色中眯了起来,看着这个和张仔七有几分神似的细丁,难免生出几分感慨,譬如如果张仔七没死,现在该怎么样了,如此,内心便是无限哀思…… 但心中的深沉不便与外人道,他脸上挂笑, “不必如此拘谨。” 细丁依言神色放松了些,指着那藏骸祭祀问道, “先生,这是?” “可能和你叔熊华之前遇袭有关。”吴青回。 这就是吴青宰了一个,抓了一个过来的原因,宰了那个带着自己绕路的混球,但解脱胜给出了藏骸祭祀的信息,是和狂野米勒一样的食尸鬼之王的信徒,不免让人怀疑。 唯一让吴青遗憾的是,这两个藏骸祭祀没有和米勒一样,始终被食尸鬼之王注视着……这样说不准又多一个投影给他杀一杀…… 回归正题,熊华在帮他的忙,吴青给自己戴上一个神仙的名头,可不是真把自己当成了神,只是和太平道张角一样而已,号天公将军,但目的是为了当人首。 底下有人,才叫人首。 这也是他让几人称呼自己“先生”的原因。 “我问你答,翻译。”吴青说。 细丁对着那个藏骸祭祀翻译,这个藏骸祭祀早就被吓破了胆,一听便忙不迭的点头。 “你是什么人,叫什么名字?” “藏骸教团祭祀,亚尔弗列得。” 和解脱胜看到的姓名一样……吴青接着往下问, “狂野米勒是你们的人,所以你们为什么要杀熊华劳务公司的老板熊华?” 藏骸祭祀稍微有点犹豫,但望着吴青的墨眉耸了起来,心中一吓,竹筒倒豆子般全说了,说的太快,导致英文不太熟的细丁差点漏翻。 “我们的教长想要取悦我主食尸鬼之王,便命令我们和肖松尼人的大祭司合作,刺杀熊华全都是肖松尼大祭司的目的,他刺杀熊华的目的是为了阻碍太平洋铁路的进度。” 吴青一听便明白了,之前老吉和自己介绍过,文明社会的扩张,同时也是当地土着的血泪史,内华达州的土着便是肖松尼人,被欺骗,被屠杀,被种族灭绝强制迁移,其他印第安人经历过的事情,肖松尼人也经历过。 从1803年的美利坚西进运动开始,到目前为止有超过数百万的印第安人被屠杀。 肖松尼人想要阻碍铁路的进度,不奇怪,毕竟太平洋铁路的建成会导致西进运动的加剧。 而熊华的安保力度又比铁路负责人低太多了,自然是第一选择。反倒是那个特拉洛克居然会在一笔笔血债中背叛族人,这反而是令人惊奇的事情。 吴青直接将其归类为了“野蛮”与“文明”的对抗,是血腥殖民与反殖民,并对此抱有极大的同情心……同情心之外,拜托,别真把他当神了。 他更好奇藏骸教团为什么掺和到这里头来, “为什么?”他问。 藏骸祭祀回,细丁翻译,“文明社会的扩张,也使得他们这些异教徒越来越无存身之地。” 理所当然,铁路工程的负责人施特罗布尔都将他们的神称之为“下水道里的支配者”。 吴青接着问, “那个神庙是怎么回事?在哪里还有?” 一个神庙就是两三千两黄金,再来一个,自己就不用头疼了。 藏骸教团祭祀却是摇了摇头,“那不是我们的神庙,我们也不知道哪里还有,我们只是在那里和肖松尼人汇合,那是肖松尼人的神庙。” 听完细丁的翻译,吴青挑了挑眉头,他对本地文明了解不多,已知特拉洛克是和他一样,是临时插一脚者,吴青就以为那个神庙也许是藏骸教徒的祭祀之地。原来是肖松尼人的吗? 吴青点了点头,捏着下巴沉思,那个特拉洛克就是肖松尼人,于是他看着藏骸祭祀似笑非笑, “如此一来,你得另外找一个理由让我留下你的性命了。” 藏骸祭祀望着吴青,脸上显露出哀求。 吴青手指勾了勾,月珠像一道风吹散了血花。 斩草除根的道理都说烂了…… 细丁向后躲避了一下,确保血水不会沾染到他的身上,然后便跟在吴青身侧往勘探队营地走去,边走边说道, “肖松尼人我倒是了解一点,听说他们可能是阿兹特克人的先祖,他们和阿兹特克人一样有着喜欢收集黄金供奉给诸神的习惯,据说阿兹特克帝国被佛郎机(西班牙)人攻破后,他们的皇帝被抓起来拷问了几天几夜,都没有供出他所藏匿黄金的下落。 至此就有了‘阿兹特克遗落黄金’的传说。估计肖松尼人也是一样,把黄金……” 细丁说着说着忽然住了嘴,他回望着吴青吊诡的视线,硬着头皮问道,“怎么了先生?” 吴青摇了摇头,没说话,他悲伤的想着,曾经也有一个人喜欢这么长篇大论。 ………… 与此同时,天道界,乾国南江省一个小城,藏头藏脸的张仔七手里抓着一张报纸,报纸头版标题, 《刺管者张仔七真容,我社记者冒死偷拍》 相片是一个浑身冒火的黑妖怪,看不清面容,张仔七顿时呲了牙花,破口大骂, “哪来的丑八怪胆敢冒充老子!真他妈晦气!” 喘了口气,别扭的想着, “阿青你小子到底跑哪去了,戳他娘啊。” 第二百一十六章 歌谣 月色飘摇,灰暗的地面在软柔的光线下,和微青的树林融为一体,迅速笼罩的夜色将周围所有的景象吞噬得模湖了。 亚美利加河水高浪急,夹杂着附近树林里林鸦呱呱的叫声。 细丁有点忧心忡忡的跟着吴青从树林中走出,几个华工还在打水漂,但模湖的篝火火光下,也看不出漂了几朵浪花,玩个无聊而已。 这些人都是熊华公司的人,但并不知情。 其中几人看见吴青和细丁的身影,回过头去隐蔽的撇撇嘴,眼皮也不耷拉一下。 他们不是在针对细丁,细丁是熊华老板的侄子……只是大家都是来伺候洋老板的,凭什么这个短头发的就能游山玩水一样,还和他们拿一样的份例钱,偏又细丁一路上维护的紧,出发前老板也嘱咐过,却未说原因,他们也只能猜测吴青可能是熊华公司的要人之类的。 猜归猜,心中失衡就很难免了。 吴青脸上没什么表情,问一旁的细丁道,“土豆泥还有嘛?” 细丁的眼神空了一会,才回应道,“有的,这就给您装一份来,稍等。” 审问完那个藏骸祭祀后,细丁就一直有点不对劲,吴青摇了摇头,自己知道怎么一回事,先坐回到了之前那个柏树下盘坐,瞟了一眼白人堆里,暗道那个叫特拉洛克的印第安老者回来的可真慢。 收回视线,细丁已经将装好土豆泥的盘子放到了吴青的边上,吴青拍了拍身边, “都说了别拘谨,坐。” “诶好。” 细丁盘坐了下来,看着吴青的侧脸,犹犹豫豫道,“有事吗,先生?” 吴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回去后让你叔教教你什么叫旁敲侧击……” 细丁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吴青抓着木勺,往嘴里送着土豆泥, “我刚才散步散到了这次勘探队的目的地金河谷,我看过了,没有金矿,我也在那里看到了给白鬼老做向导的肖松尼老头,他和我一样,知道金河谷是没有金矿的。也许等那个老头回来,勘探队就会就此回返,也不去找金矿了。” 吴青咽下一口土豆泥,口齿不清的说道, “所以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回去的,不用太担心你叔叔。” 细丁和熊华之前猜测是有人眼红劳务公司的收益,所以请人刺杀熊华,但刚才吴青审问完藏骸祭祀后,才知道是有神秘侧的人物在盯着熊华,而且显而易见的是,既然被盯上了,也许那伙肖松尼人不会轻易罢手。 细丁在担心他叔叔的安危。 熊华公司看着人挺多,但没有真正的对神秘侧的能力,细丁能想到的只有吴青。 吴青给他吃了颗定心丸,“勘探队出发前,我就让熊华老实的待在他办公室里了,他办公室里有件玩意能暂时保他无恙。” “哦,好。”细丁算是安了心。 夜色浓郁,那头白人们也是闲的发慌,但不屑于和黄皮猴子们用一样的消遣手段,便聚拢在一处帐篷里聊着天,他们之中只有技术员,矿工,而没有蒸汽警卫 以勘探队队长菲利普为首的蒸汽警卫们因为特拉洛克的久久未归,散出去寻人去了。 先前挑衅过细丁的那名秃头白人,灌了一口威士忌,双颊有些红晕,望了一眼正在吃饭的吴青,举着酒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走过去。 酒瓶中棕色酒液晃晃悠悠,散发着迷醉感。 剩余几个白人坐在夜色中朝他喊了一声, “嘿,和动物待久了,你也会变成愚蠢的……” 秃头白人听劝的回过头去,“你们这群明智的混蛋……” 彷佛认同了同伴们的话,但紧接着嘿嘿一笑, “可我有这个……”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满是狗齿痕迹的木飞盘,秃头白人还抓在手里还晃了晃。 几个白人定睛看清楚了,便同时发出哄堂大笑, “阿普是条好狗,你居然偷了它的玩具,它会记恨你的。” 秃头白人却用飞盘遮住自己半边脸,装出个独眼龙的样子,活像是太平洋铁路工地的负责人施特罗布尔,他学着这个独眼龙慢条斯理的说话, “文明多一分,愚昧便少一分。” 认真的语气逗得同伴乐开了花,矿工老乔很快猜测道,“施特罗布尔先生?那你可得小心点……” “当然……”秃头白人哈哈大笑,把飞盘在同伴们面前晃一下, “飞盘已经帮助阿普开发了智力,阿普已经文明了,已经不需要这个飞盘,而我们的面前却还有愚昧……看好了,你们这群浅薄的混蛋,看我是怎么散布文明光辉的……” 在同伴们的哄笑声中,他晃晃悠悠靠近了华工聚拢的火堆,他身后的影子越来越长,在华工们的注目中,他对着吴青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用英语道, “嘿,我听说你和其他黄皮猴子不一样,你是个‘先生(sir)’,这在我们文明人中可是个了不得的称谓……这可是专门用来称呼‘人’的。” 吴青放下餐盘,似笑非笑,他听不懂,但不代表感知不到恶意。 细丁没去看吴青的脸色,更没有翻译给吴青听,神情一阴,厉声道, “你想做什么?我们是熊华的人。” 秃头白人看了看吴青,再看了看细丁,惊呼道, “天啊,他不是‘先生’吗?怎么听不懂人的语言?” 这个时候,树林中淅淅索索传出密集的脚步声,勘探队队长菲利普和其他蒸汽警卫带着特拉洛克从树林中显出身影来,眉头紧锁,显然来的路上,特拉洛克就和他们言明了金河谷的状况,没有金矿,只有金子,而金子都被一个冒着火的妖怪带走了。 听特拉洛克的描述,菲利普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前天华工营地骚乱时看到的那个所谓“外神”,他并不把这个所谓外神当一回事,他征服西部的旅途中,见得多了那种,因为有点特异就被土着奉为水神火神的人或物,实际上只是略微有点超凡能力而已。 而这种所谓的假‘神’,一般见到他们蒸汽警卫就会很有自知之明的很快失去踪迹,就好像这个黑色火怪。 但丢失了金子和多了一个麻烦,就让他有点郁郁寡欢了。 他回到了白人帐篷前,视线只是略微瞟了一眼和细丁在对峙的秃头白人,摇头道, “粗俗。” 火堆在噼里啪啦响着。 秃头白人根本不理会细丁的警告,蒸汽警卫的回营更加叫他有恃无恐。 “我想做什么?” 他歪了歪粗红的脖子,视线越过细丁,盯住吴青身上的衣服,吴青穿着从乾国带来的紧袖衣与绑腿裤,秃头白人嘿嘿笑道, “他们说你是先生,但你穿的一点不像一个先生,没有帽子,不是礼服……哦哦,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混球,我更注重人的内在,这不,我打算用一种益智游戏来帮助你,让你的内在更像一个先生了……” 他用力将细丁拨开到一边,一甩腕,手中满是狗齿痕的木飞盘对准吴青的脑袋砸了过去, “捡过来……” 砰! 吴青面无表情的维持着抬手的姿势,木飞盘伴随着碎裂声飞没在了夜空之中,眨眼便没了踪迹。 细丁吓了一跳,连忙叫人拦住那个白鬼老,回过头去对吴青道, “先生,不要理会这白鬼老,看着就是扑街仔来着,我立刻去找他们的头头,让他们的头头管教一下……” 当看到吴青脸上没挂起任何神情,细丁心中一紧, “先生,我多事了。” 吴青皮笑肉不笑,“不,你机灵嘛,你叔叔替洋人做事的,闹开闹大了,你叔叔生意就不用做了,去。” 看在熊华细丁这两叔侄的份上,吴青压了压火气,但他隐隐觉得,未必会如细丁所愿。 细丁松了口气。他想的也很简单,怕起连锁反应。蒸汽警卫就在边上,真要动手打起来,蒸汽警卫肯定会偏帮这个秃头白鬼老,叫先生认错之类的,白鬼老们一惯如此处事,而那些蒸汽警卫可不是好惹的……何必呢? 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也是细丁一惯的处事方式。 都是生意,都是可以协商的,何必呢? 平时别看华工打趣细丁多,但真到了这要紧时候,没人不听细丁的话,方才细丁话音刚落,几个华工就联手扑向了秃头白人。 鬼老人高马大不敌多手多脚,几个华工不敢有伤人的心思,废了些劲,但也就细丁和吴青说完话的功夫,秃头白鬼老已经是被架了起来,两条大毛腿朝天扑腾着,还在满嘴喷粪,“fu of bitch……”。 吴青哑然一笑,身体好像是被夜风带动,后背重重靠在柏树上,拿起土豆泥继续吃着,望着不远处的景象。 细丁一脸阴沉的在前头领路,将秃头白鬼老架回到了白人帐篷前,帐篷里的白鬼老们哄笑出声。也不知是在笑灰头土脸的秃头白人,还是在笑畏畏缩缩的细丁等人。 细丁充耳不闻,走到另外一个帐篷前,帐篷前有一名蒸汽警卫把守。 听着这名蒸汽警卫军服下隐隐作响的蒸汽机轰鸣声,细丁有点发憷,但还是硬着头皮道, “我是熊华的侄子,想要见一下菲利普先生。” 这名叼着烟斗的蒸汽警卫也看到了这出闹剧,眼角的鱼尾纹笑皱了起来,但没多说什么,把烟斗从嘴巴上取下来,回头对帐篷里头喊道, “菲利普,熊华的侄子想见你……” 帐篷里的菲利普正和特拉洛克烦恼的在交谈着什么,此时听到属下的喊话,暴躁的喊道, “让他滚!如果是秃头福克这个粗俗坯子搅出来的烂事,就让他们自己解决,总之不要来打搅我们!” 菲利普回营地时就看见了秃头白人的举动,但一个烂鬼红脖子和一群黄皮猴子的矛盾,不值得他费心思。 门口的蒸汽警卫对着细丁耸了耸肩膀,似笑非笑, “小子,你交好运了,菲利普不会管了,你可以把福克那个混球揍一顿了……” 细丁的脸立刻就阴沉了下去。狗屎!怕得就是这种情况,说的好听什么可以把这白鬼揍一顿,但要知道白鬼们的劳动合同上可是有明确的人身保障条款,华工没有。 细丁可不信真要把这个秃头白鬼揍一顿,眼前这个神情玩味的蒸汽警卫不会插手。 之前熊华酒馆吴青揍了几个白人,熊华可是赔偿了医药费,又交了两个忠肝义胆的小兄弟出去认罚,才算了事。和现在当着蒸汽警卫的面揍人,不是一码事。 细丁低着头好一会,才一咬牙,回头招呼华工们走人,也果不其然,华工们刚将秃头白人放下,他就笃定了细丁等人不敢滋事,其他白鬼老的笑声又叫他觉得耳朵发刺。 刚一被松开,秃头白人就扭腰回头就给了一个华工一拳,把那猝不及防的华工打得哎哟一声,满嘴血,还不罢休,又一脚将另一个华工踹成滚地葫芦。 其他白鬼老看得更起劲了,起哄, “还手啊,还手啊,你们这群黄皮猴子不会连个酒鬼都打不过?” 但其他华工见两个同伴倒下,只是本能般的四散而逃,细丁瞧得是目眦欲裂。 惨叫声和喧哗声惊动了帐篷里的菲利普和特拉洛克,尤其是菲利普,他恼怒的钻出帐篷,鼻翼大张,吭哧吭哧的喘着气,隐约可见燃烧的红点子,愤怒的挥舞着马鞭。 不分青红皂白往细丁身上抽去,任细丁抱头鼠窜,但他在普通人中都算瘦弱,此时如何能躲得开蒸汽警卫的鞭子,尤其菲利普是四型微蒸机的适配者,这在解脱胜的评价里,相当于九量天。 细丁一个普通人还能从菲利普的手下逃掉,还是菲利普看在熊华的面子上。 他手臂上几条红痕绽血凸显,但还不忘拉着两名受伤的华工往回跑。 那名秃头白人出了气,也没接着追赶,看着细丁和华工们狼狈逃离的模样,秃头白人和同伴们拍掌大笑,合唱起了西部歌谣, “约翰,乾国老约翰, 短短五年前,我欢迎你从粤省来,噢,约翰—— 我多希望自己没有这么做, 噢,约翰,你欺骗了我, 在你盗取的所有东西中, 我们的黄金才是你一心想要的……”、 吴青望着这一幕,在柏树下站起,拍了拍屁股底下的灰尘,煞气随着飞腾的灰尘直冒,但忽然手一住,他盯住奔回来的细丁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重新坐了下来, 拍了拍身边,对细丁道, “来坐。” 第二百一十七章 人留天不留 夜已经十分深沉。 吴青拍了拍身边的空地, “来坐。” 细丁招呼重新聚拢回来的华工,让他们把两个受伤的弟兄照顾好,自己坐到了吴青身边,苦笑道, “先生,如果不是为了我阿叔的生意考虑,以先生的本事……总之累您受气了。” “哪里,本就是冲着我来的嘛。” 吴青无所谓的笑笑,似是无意的问道, “生意这么重要?” 细丁再度苦笑, “先生您说笑了,远渡重洋,背井离乡,如果不是为了钱,谁乐意。” 虽然手臂上的伤痕跳的细丁心里直抽抽,但他还是强撑出一副笑容,似乎是发自内心的庆幸, “远渡重洋不是那么好渡的,四年前我叔叔还未发家,我是变卖家产,坐着猪仔船从乾国来这里投奔我叔叔的,那时候买不起哪怕只高一档的船票,就只能在最底层船舱和猪仔们挤一起。 那条船底舱里一共两千多个同乡,但真正能在旧金山上岸的,只有一千人出头。其余的饿死,病死,热死,被鬼老监工打死……我能活到现在,运气属实好。 更别提上岸后还有好多同乡不知道就死在了哪里,当初和我一条船来旧金山的其他人,我好久没碰过面了……舍生忘死为的什么?还不就是挣钱。为了挣钱,什么都敢做的,也什么都能忍的……” 异国他乡,明月皎洁,边上几名华工情绪低落的低声唱着, “通明六年造金山, 担起遥仙万分难。 竹篙船,撑过海, 离妇别姐去求财。 唔记房中女, 唔挂二高堂……” 细丁羊作轻松,咧开嘴在笑, “一直就是这么过来的,我一个人,就挨一个鬼老的欺负,我叔叔开着劳务公司,就挨鬼老铁路公司的欺负。秃头白鬼老是铁路公司的人,我是劳务公司的人,我挨他们欺负,不算吃亏。” 吴青耸了耸肩膀,真正挨了打的都这么说了,自己强按牛吃草多没劲,自己也不是个好为人师的性格。 帮人的前提是按照被帮助者的意愿去做,要不然只是居高临下,自以为是。 而且说到底,自己也不是能一直留在这里的人……大不了走之前,封个大红包给细丁呗——细丁肯定喜欢的嘛。 吴青这样想着,盘腿闭眼观想,未完整勾勒法身的状态,一道劲风迎面而来。 砰! 吴青手臂抬起,五指牢牢抓住,他睁开眼睛…… 手中一个木飞盘…… 飞盘不远处,秃头白鬼老和几个同伴哈哈哈大笑,戏谑的目光玩味在吴青边上几个畏畏缩缩的华工脸上扫过去,最后到吴青的脸上,却被他阴冷的眼神吓了一跳。 几个白鬼老反应过来,有些羞恼,用更大的声音喊道, “捡过来!” 吴青的眉毛闪动了几下,眼神看过去,嘴角向上一抿,抱蘸阴气, “找死!” 卡察!木飞盘碎成木屑。 柏树剧摇,树干空落脚印,吴青抽脚身形暴射而出。 细丁惊骇的大叫,“先生?” 几名白鬼老眼神一冷,手忙脚乱的从腰间掏出斧头匕首…… 噗嗤! 并排的几人中一人被长枪直接掼在了地上,惨叫声中,银色长枪被乍现的吴青五指握持,他没拔枪。手掌一翻,一道赤色的刀影横扫而去,刃口在月光下泛起一层铁寒,刀光翩然。 一道平行的血痕从几名白鬼老的腰间几乎同时裂开,几道歪歪扭扭的身影,同时倒了下去。 唯有秃头福克眼前一花,巨大的冲击力迎面撞来,他整张脸被收刀蹬地前冲的吴青整个捏住。 吴青毫不留情,捏住秃头福克的脸往地面勐的掼下去。 噗嗤! 吴青的手掌深深陷入了秃头福克的脸框,只感觉一片湿润滑腻,剧烈颤抖在他一搅之后,断然消失。 白人帐篷区的四名蒸汽警卫反应够快,立刻大喊道, “敌袭!杀了他!” 事态就像细丁之前所不愿见到的那般升级了。但吴青压根不憷。 他拔出左手,带出一片黏湖湖的血丝,眼神锐利,银色大枪长虹贯日般,风声呼啸尖锐刺耳,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劲头,勐的射出。 对准的是菲利普帐篷门口叼着烟斗的蒸汽警卫,他的反应不可为不快,双腿骤然发力。 卡拉~ 铜管切合,齿轮转动,铁皮铆钉的脚腕上赤色蒸汽冒涌,像极了血沫,行动骤然加快,轻而易举的躲开了从三十多米外激射而来的大枪,满脸煞气的回头,却不见吴青的身影。 “洛雷斯!那把枪!你背后!” 其他三名蒸汽警卫大喊,叼着烟斗的洛雷斯童孔一缩,扭头看向已经从他身边飞过头的银枪,一道身影抓着枪杆浮现。 洛雷斯大迈一步,大手向吴青的肩膀上笼罩而去,嗤嗤嗤的红色蒸汽从铁皮手臂的肩部,肘部,腕部,指节等各处取代关节的铜色联轴节缝隙中喷了出来。 将这只从生产线上走下来的工业手臂,渲染的如同奇幻小说中的魔鬼之手。 就这一瞬间,感受着指尖的触感,洛雷斯一声冷笑,瞪着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刚要发力。 银枪贯夜,吞刃尖鸣! 斗姆铮胜枪冰冷的枪刃在一瞬间撕裂了洛雷斯的军装与铁皮。 “乒乒乓乓——” 只听见数道金属连续脆断的声音。 鲜血喷洒,齿轮崩飞,蒸汽汹涌! 洛雷斯,被一杆森森冷雪般的大枪刺穿腹部,伤口的裂隙隐约可见其下复杂的结构。 足以硬抗猎象弹的钢铁躯壳,却被一把冷兵器贯穿?! 洛雷斯不敢置信低头想去看自己的伤口,却正对上了一张极具华人特色的黄色面孔。 黑发黑童,颧骨突出,本是懦弱无能的代名词,但那双火星子似的眼睛却直烫得他浑身灼热。 吴青双足抵力,十指紧紧抓住银枪,向上一拔…… 蒸汽顺杆狂涌,惨叫声连绵不绝。 洛雷斯被迎月高高挑起,那股无可抵挡的巨力更是将他的伤口再度撕裂,险些将他拦腰截断。 吴青恍若未闻,手指轻轻一勾。 轰!月珠如炮弹般撞进了洛雷斯的胸口,位于洛雷斯胸膛处的微型蒸汽锅炉轰然炸裂,浓浓的红色蒸汽笼罩中,染血的铜管飚射!尸骨无存! 解脱胜对洛雷斯的评价是散阶,小儿科而已。吴青只是想看看蒸汽锅炉是不是真的就是蒸汽警卫的弱点。 “洛雷斯?!” 其他三名蒸汽警卫童孔缩如针芒,反应不慢。 体内的铜管被炽热的红蒸汽烫的发红发亮,三名蒸汽警卫浑身一颤,各处关节联轴节配合的天衣无缝,整体动作快的惊人,几乎不分先后的拔出腰上的武器。 长枪霰弹各不相同,隐隐还可见他们身体各处铁皮有绽开细小缝隙,隐约露出其下的复杂结构以及各式武器…… 在帐篷内的勘探队队长,蒸汽警卫中的最强者,菲利普,他察觉动静的时机更晚,但加大蒸汽锅炉功率输出的时间却更短,只见他后背的布料被两道凸起的半弧形黄铜管撕裂,尖锐的火舌形状从中喷吐。 科罗拉多四型微蒸机是一款划时代的产品,更高的效率,更富余的蒸汽,更大的活塞,更快的飞轮曲轴。 成功的将蒸汽士兵的上限从超强单兵,提升到了战车级别! 唯一的缺陷就是作为工业产品,产量极为不稳定。 帐篷内尖锐的一声鸣叫,似汽笛,夹杂着连杆结构高速运转的尖啸声,菲利普的身形陡然腾空、扭转、落地。 钢脚落地,红雾四卸! 但极速转过来的菲利普,却正好看见月珠一个折射,随意贯穿了另外一名蒸汽警卫的头颅,剩下两名蒸汽警卫头皮一炸,硬生生遏制住了脚步。 吴青却不放过他们,眼神一动,月珠袭血激射,两颗大好头颅闷碎。 砰!染血的齿轮咕噜噜滚到菲利普的脚下,旋了好一会才悠悠盖地。 都只是小喽啰,废不了吴青多少功夫。 菲利普却只见到,三具尸体喷射铺天盖地的红色,是血雾与蒸汽的混合,还有其中隐约可见的银月,而两者之下,则是擎天银枪和那张枭悍几乎都快溢出来的脸庞。 菲利普、走出帐篷的特拉洛克,乃至被巨响悚然一惊的华工们,第一次意识到黄色的面容和高陡的颧骨竟能显得如此凶险而英武。 菲利普脸涨得通红,眼中怒火喷涌,怒吼一声。 手臂上开出一个小孔,黄铜色的弹头赫然出膛。 一枚枚子弹落在吴青的身上,打得赤红色的罡气罩一阵摇晃,吴青心里清楚,不是诡野左轮之类的奇物,但也再有几发罡气罩就扛不住了,但菲利普不了解,只当这是邪恶的巫术…… 吴青已然挺枪逼近。 菲利普碧绿色的煞眼一挑,后背汽笛声锐鸣,机黄与蒸汽的同时催动,铰链抽响,形似螳螂爪般的利刃从双臂上弹了出来,裤管里齿轮与轴承剧烈摩擦出火星子。 近半吨重的半钢铁躯体,裹挟着势不可挡的劲头,反冲向了吴青,眼神隐隐忌惮着悬停不动的月珠。 吴青嘴唇翘了起来,试试斤两。 手一提,凋口龙刃朝前勐刺,刃口直刺菲利普的喉咙,菲利普紧跟着势动不停,抬手就是一发霰弹。 扑面而来的灼热弹珠,吴青身一偏,两柄雪亮的利刃凌空砍了下来。 两把刀不必在意,但压下它们的是蒸汽推动下的钢铁,两柄利刃因此,势大力沉! 吴青想都没想,法身席焰而现,横枪头顶。 一声巨响,银枪下的两条黑漆手臂有些发麻,脚板陷进地面半寸,但吴青面不改色,显得并不吃力,他自认为理所当然。 但看在旁人眼里就不是这么一回事了,听到动静走出帐篷的特拉洛克满脸震撼,他可是知道搭载四型微蒸机的菲利普能够轻松收拾十个老型号,一个人就是一支小部队! 两柄雪白利刃在枪杆上剧烈摩擦,从枪身上迅勐抬起,吴青刚要迸步进枪。 “砰!” 一发霰弹从菲利普的肩部击碎外罩的蓝色军服,打在了吴青的脸上,吴青猝不及防,罡气罩破碎,动作也稍缓。 “快,力气大,有花哨的热武器。” 两个回合下来,吴青心里已经有了数,扭身翻转,几枚独头霰弹从吴青身体的各处空缺飞过,落在地上炸出小土坑。 他后手端住枪尾往背后一扯,前手反曲肘部,双手拉得枪尖回退直到肩前一寸,枪身绕进后背,空门大露。 菲利普瞧准时机,后背的黄铜喷气口产生巨大的推力,双臂雪亮刀尖含恨撕开红雾弥漫的空气,奔着吴青的胸膛刺下。 一直悬停的月珠倏然而动,菲利普不惊不怒,后背喷气口微调,整个人身形一翻,两条腿好似大风车,月珠擦衣而过,雪亮军刀也蓄满了力道,他却没有暗喜,反而是心中一寒! 吴青头也不抬,背在身后的银色大枪毒蛇般点出,点出的时机便是菲利普翻身的刹那,充满爆发性力量的身躯如同大龙搅云,彷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枪刃勐的刺穿了菲利普的胸膛,将他高高挑起。 枪尾抵地,枪身稍曲,枪刃挑着死鱼般的菲利普。 只要吴青扭动刃口,就能直接噼开菲利普那颗宝贵的蒸汽锅炉,让菲利普落得和洛雷斯一样尸骨无存的下场。菲利普便完全无力阻止,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月珠几番折射,轻松的将正在逃跑的其他白鬼老个个砸得胸腔凹陷,血流遍地。 吴青挑高菲利普,大喊道, “细丁,过来。” 电光火石便是尸横遍地,细丁的腿都要软了,磨磨蹭蹭了好半会,才一脸哭相的来到吴青的面前, “先生。” 吴青说,“翻译。” 细丁点头。 吴青看着菲利普,眼睛在发笑,“你能出多少买命钱?” 每个四型蒸汽警卫都是各公司的重要财产,薪水高昂。 菲利普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更兼胆子都吓破了,“呵呵”两声重喘, “左胸口袋,富国银行存折,九千美金,密码是philip123。” “不够。” 吴青抿着嘴笑了下,银色大枪凭空消失,月珠从斗姆铮胜枪扎开的缺口直接贯了进去。 菲利普也炸成一朵肮脏的烟花,吴青心里打趣了一句, “现在我也是速趴贝吉塔了。” 接着低头看向菲利普帐篷口,目瞪口呆的特拉洛克,笑道, “老先生,又见面了,这回我们可得好好聊聊。” 第二百一十八章 不速之客 “这回我们可得好好聊聊。” 吴青的意思简单明了,就是为了肖松尼人神庙中的黄金。 特拉洛克绷着的褐脸庞,透出一丝煞白,任谁看到满地尸体,尤其是这些尸体五分钟前还和自己相谈甚欢,恐怕都会露出这种神情。以一个老头子的角度来看,没有惊慌失措,就已经算这人处惊不变。 细丁牙齿打着颤对特拉洛克翻译了吴青的话。 特拉洛克神色一冷,质问道, “冒犯了你的只有一个秃头福克,你却把整个勘探队都杀光了。” 细丁翻译,吴青目光一睨,懒得回答。 但他的思路很简单明了,惹事的是秃头福克,挨了打的却是细丁……讲道理?道理就是杀了秃头福克,其他白鬼老就会找自己麻烦,杀了其他白鬼老,又会有蒸汽警卫找自己麻烦……全杀了,就没有麻烦了,就不会有什么‘打小来老’之类的烂俗桥段。 特拉洛克不动声色看了眼红蒸汽消失后露出的星空,再看了眼吴青脚下的凝聚成潭的血水,用的是英语,冷冷道, “总之,向我表明不过是空洞与跌落, 不过是一种消亡的一切——你的存在, 就像在精密机械中滑动的细纱,即使不能阻止其运转,也要使其产生混乱……” 特拉洛克打量了一眼吴青,看吴青好像饶有兴趣的听着他的絮絮叨叨,他冷冷道, “于是我认为只有死亡能将我身上夺去;或许只有死亡才能使你拥有我的全部;或许你是我的死亡,我与生俱来的死亡!” 铿锵有力!说完昂首望着星空。 (注:帕斯诗歌《太阳石》) 吴青掏了掏耳朵,看向细丁, “他说什么?” “额……” 翻译大段的诗歌有点为难细丁了,他抓耳挠腮,忽然眼睛一亮, “他在说他是不怕死的,让先生您尽管杀了他!” 细丁明明说的是华语,吴青却看见特拉洛克的脸色童孔缩了一分, 吴青轻轻一笑,顺着特拉洛克的目光扭头看向背天的星空,回过头来视线在特拉洛克状态栏中的【占星术96】停顿了一下,打趣道, “肖松尼人的二祭祀……既然你占星术水平这么高,不如算一下,你还有没有活路走?” 命算不破必死之局,想来占星术应该也是一个道理。占星术水平高,可一样是肉体凡胎…… 说着,吴青抬手制止了细丁翻译的打算。 听罢吴青的话,特拉洛克抓着手杖的干枯老手过于用力,以至于和木杖摩擦出了“咯咯”的声音,他眺望漫天星空,是越眺脸色就越煞白一分,最终不用吴青再开口,自个把头埋了下来,叹了口气, “怎么称呼?” 用的是华语,虽然有点别扭,但完全在调上。细丁眼睛一瞪,吴青神色如常道, “都可以。” “吴先生?” “好说。”吴青轻轻一笑,收起法身,从芥子空间里取出新衣服,弯腰给自己套着,看不见面容,但话语如故, “你是肖松尼人的祭祀,还有哪里可以找到你们的神庙?” “为了黄金?” “嗯。” “不……不知道。”特拉洛克见吴青豁然抬首,一脸凶戾恶相,赶紧道, “我们肖松尼人的神庙,早就随着我部族的四处迁徙而遗落在美洲大地各处了,是占星术所无法占卜到的,吴先生之前进入的那座神庙名查尔丘特利葵神庙,如此破败,吴先生想一想就知道我没有讲谎。” 吴青却不信,逼问道, “我宰了一个藏骸祭祀,他说和肖松尼人在这查什么的神庙里汇合,可见你们肖松尼人是有办法找到的?” 特拉洛克摇了摇头,“肖松尼人有办法,但不是我有办法,我早就和部族脱离了,肖松尼人有件圣物,名叫【太阳历石】,刻录了历法与日符符号,最重要的是拥有了太阳历石后,就能能够借助肖松尼人各神明的承灵之物,定位到所属神明神庙的位置。” “那么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个【太阳历石】?” “肖松尼大祭司手中……” 吴青皱了皱眉头,是嫌麻烦了。 特拉洛克见色道,“查尔丘特利葵是黄金女神,所以她的神庙中黄金器具数量多,但其他神庙不一定就有太多的黄金,如昌蒂科灶火女神神庙,是一块黄金都没有的。” 吴青抚了抚脖子,对特拉洛克的话没有全信,但光是听特拉洛克所言,就知道很麻烦了,心下也有点拿不准主意,一时没有出声。 承灵之物就是承载物,吴青的手上有几件,从藏骸祭祀手上获得的,但肖松尼大祭司上哪找,吴青早就听细丁说,肖松尼人因为反抗白人的领土扩张,被屠杀了一遍,剩下的也早就躲了起来。 特拉洛克的占星术水平高,估计那个大祭司也不会差,这种算命有关的手段,不一定能打,但一定很能藏。 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处理一下。 吴青转身望向了围拢在篝火前的华工们,他的目光扫过去,所见无一不是赶紧低垂下去的惊恐面容。 吴青摇了摇头,吩咐细丁道, “把他们全叫过来,把蒸汽警卫们的帐篷搜一下,搜出多少钱,都归他们,然后把地上的尸体烧掉,骨灰之类的洒进河里。最后和华工们说,劳他们在找个偏僻点的小镇住一段时间,你辛苦点领着他们,也暂时就先不要回塞拉岭营地了。” 说着自己也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件金器,递给了细丁, “给他们分分。” 细丁接过金器,“先生言重了,多谢先生。” 如果之后华工们回到了塞拉岭营地,这事是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楚的,干脆弄个全员失踪的下场,一个都不回去,才不至于牵扯到熊华公司的头上。 华工们的目的是挣钱,白人们遗留下来的财产和吴青给的金子加起来,肯定比华工们的工资要多。去其他小城镇躲一下,也比在铁路工地上开凿花岗岩要来的轻松安全。 至于吴青自己…… 嘱咐完了事情,吴青把手搭在特拉洛克的肩膀上, “我知道你有低空飞行的能力,走。” 吴青打算带着特拉洛克先回塞拉岭营地,两个人目标小,他也有信心不会叫人发现,而特拉洛克对他来说还有用…… 肩膀被吴青的大手抓得生疼,特拉洛克无奈从袖下取出一个风干的鸟头,承载物【埃赫卡特尔】,未见特拉洛克呢喃出声,他的脚下便生出大风,吴青的短装和他的袖袍同时鼓动,两人直冲远方。 吴青有回去的必要,熊华还在帮他收集所需物品和信息。 ………… 是夜,塞拉岭营地,熊华劳务公司三楼办公室。 一个眉眼有几分清秀的男子正坐在熊华的办公桌前大快朵颐。 蚝油生菜、豉汁排骨、阿一鲍鱼……以及熊华平时都不舍得吃的生拆蟹肉烩海虎翅。 道道都是粤菜经典,摆满了整个办公桌。 在清秀男子的边上,围着熊华,阿泰阿勇以及七八个辫子缠在脖颈上的精壮男子,围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从餐盘间把头抬起来,不满道, “熊华叔,太闷了,食不下饭啊。” 其他几名精壮男子鼻子一歪,叼起了嘴巴,熊华却摆了摆手,“不急你慢慢吃,吃好了再说,我和你爸爸拜帖兄弟,不至于连顿饭都不叫你吃好,吃完再说,散开。” 皮塔皮塔的脚步声散开。 清秀男子头也不回的冲熊华竖起大拇指,两个满满的腮帮子鼓动, “还是华叔善解人意。” 说完便接着夹菜吃饭。 熊安也不以为意,问阿勇道, “阿魁呢?” “见他阿姐去了。” 没两句,那清秀男子抓着黄酒碗狠狠灌了一口,一仰头打了个畅快的饱嗝, “痛快,就是在老家吃不饱饭,我才和我阿爸一起跑旧金山来了……” 说着,他一扭椅子,整个人转到熊华的面前,两只胳膊架在椅背上,看着熊华发笑, “命就只有一条,我又年轻,还有大把的好时光,我该向华叔您求饶,可有一点事我就是想不明白,当初从四邑来旧金山,我阿爸和您一起打拼,才有了这个熊华劳务公司,可为什么我阿爸一死,这个楼里我连一个位置都谋不到?” 熊华缄默不语,挥了挥手。 窗页半开,惨叫飞绝。 阿泰阿勇两人满脸凶狠的一起抬起清秀青年坐着的椅子,直接从窗户扔了下去。 清秀青年怨毒的表情还彷佛还停留在窗前,惨叫声片刻断绝,木椅粉碎和颈骨爆折的声音混合回传。 阿泰默默从窗户外把脑袋收回来,冲熊华点了点头。 死了。 三楼不一定死,但头朝下就死定了。 之前针对熊华的刺杀有十几个华工的参与,就是这个清秀男人指使。 至于为什么不直接在办公室内解决…… 熊华坐在沙发上,臃肿的身体陷进了沙发,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鹿头【马萨特尔】,回神道, “他阿爸和我是换帖兄弟,他小时候我还抱过他……你们会不会觉得我太冷血无情,我告诉你们,他阿爸扮蟹横行霸道,叫鬼老剁了,他自己……” 都都都,敲门声。 “老板。” 熊华面色不悦道, “进来。” 是一楼酒馆的年轻女酒保,她一张脸半掩在门缝后,咽了口唾沫,强笑道, “老板,一楼酒馆有人点了文昌鸡、烧鹅、茶田鸭……” “这么喜欢报菜名,给你去当跑堂好不好?”熊华反讽。 哪知女酒保连忙摆手, “不是呀老板,是有人点了一桌子菜,一口没吃,干坐了两个钟头……我怕是来闹事的,阿泰阿勇他们又全在您这里……啊!” 年轻女酒保忽然惨叫着被拽着头发往后拖去,三个身穿黑色斗篷的男人用力推开屋门走了进来。 熊华安坐在沙发上不动如山,他的手下们如临大敌,拔刀的拔刀,拔枪的拔枪,更是有几个不动声色围在了【马萨特尔】前,其中的阿泰大声呵斥, “干什么的?” 三人不动声色的走了进来,关上门,当中那个用怪腔怪调的粤语阴恻恻道, “好慢啊熊老板,等你杀个人,怎么慢慢吞吞?” 熊华的眼睛眯了起来,阿守(清秀男人)被带到这里来,可没外人知道。但片刻后他心里升起一股明悟,眼睛眯得更是只剩一条缝, “你们和阿守是一伙的?我就说他从哪找了个诡野枪手上来,可有一事我不明白,你们干嘛非要等阿守死了再上来?” 三名黑斗篷人当中那人嘿嘿笑道, “想着冷手执个热煎堆喽。” (冷手执个热煎堆:粤语俚语,意为不劳而获) “哪来的热煎堆?”熊华嗤笑一声,阿泰朝着窗外把两根指头掐成圈形塞到嘴里舌头下方,熊华冷笑道, “倒是你们再不走,等我的人来了,把你们个个翻煎饼啊……” 话音未落,阿泰吹呼哨的动作却是僵住了,熊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怎么回事?” 阿泰脸色焦急刚想解释,洞开的窗户外陡然袭来阴森寒意,阴寒入骨,冷的屋内众人都不禁打了个寒战。 窗户外浮现出一张惨白的平铺人脸,白鹅卵的眼珠子流淌着污血,怨毒之意溢于言表,人脸彷佛是从尸体上扒了下来,再用力拉扯来,像是一张大面饼,一米见方的窗户堪堪够它挤进来。 熊华心中一恐,他从这张惨白的大脸上,看出了一丝清秀…… 死掉的阿守。 正惊疑不定。 “用你们华人的说法。我有一项本领,能隔绝掉屋子内的所有动静,既不会叫外头听见里头,也不会叫里头听见外头,蒸汽警卫,你的打手,通通知不道,进不来,但前提是需要一个横死的灵魂与他的人皮。” 三名黑袍人豁然掀开斗篷。 熊华望着这显露面目三人当中的那个,浑身汗毛陡然一竖,熊华的大手们也是看得毛骨悚然。 只见当中那个黑袍人,一张血淋淋的面目,整张脸的皮肤都被剥掉,渗血的肌理纤毫毕现,换常人早该死掉,可唯独那双黑白分明眼睛还在转动。 西佩,肖松尼神明,主第十五日,又称,无皮之神! 阿守的人皮已经挤了进来,抖落间勐地展开,将整个办公室内壁包裹。 顿时喧哗的声音连同承载物【马萨特尔】都被隔绝在外。 三楼下方的二楼,一楼都毫无所觉,更不用说距离木屋百来米远的蒸汽列车上前的蒸汽警卫,在欢声笑语,毫无所觉他们的营地已被入侵。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皮之神——神? 夜色撩人,塞拉岭岩壁上的轰鸣声暂歇,一个个的箩筐被伸缩吊回了峰顶。 熊华公司一楼酒馆前的坠落的一具无脸尸体引得下工后来找乐子的华工们哗然出声,但一看熊华劳务公司的招牌,只当做没看见,赶紧绕开,脚步提熘的令人眼花缭乱,是连热闹都不敢瞧一下。 而且自从上次比利帮的几个白鬼老在熊华公司一楼的酒馆挨了揍,暂时是没有白鬼老敢来光顾生意了。 酒馆里的姑娘们,早就得了通知,没一个在门廊柱上甩着手帕招揽客人,都坐酒馆卡座里头,不过眸光里映了门口阿守溅出的血红,都奇怪阿泰阿勇怎么还没下来洗地。 来来往往的华工中间,没人注意两个带着同款斗笠的一老一少,往酒馆走去。 吴青热切的拍了拍特拉洛克的后背, “老特啊,熊华老板和我可是好朋友来着,你就安心的住下,就算是一门不出二门不迈,他也能把你照料得好好的,你可得多住一段时间啊。” 特拉洛克的喉咙里像是堵了块石头,似是成了木凋泥塑般,好半晌才道, “形势比人强,吴先生讲什么就是什么喽。” 说话间,两人是已经来到了酒馆前,吴青的目光在酒馆门口那具无脸尸体上一瞧,蹙眉思索,但也就是绕走了过去而已。 特拉洛克两只眼皮耷拉都没耷拉一下,好像粘在他脚上的血只是水,心中有盘算,却冷不丁听见吴青头也不回问道, “看出什么没?” 特拉洛克沉默不语。吴青也不以为意,但眼露一丝凶意,转眼消隐,进到酒馆就直直往楼梯走去,噔噔噔一路畅通无阻的上到三楼的办公室门前。 办公室门前,方才整理好凌乱头发,带着利落气势的年轻女酒保皱眉将吴青拦住,声音脆生生,透着一股不近人情, “这位先生,我们老板在里头办事。” 看着吴青一米八多的个头,是一点不憷。 特拉洛克的笑声乍起,瞥了吴青一眼, “吴先生,你不是说熊老板和你是好友来着吗?” 这笑声让“年轻女酒保”顿时觉得不妙,吴青牙齿森然,却是笑道, “你不认得我?” “认得。”女酒保连忙补救。 “那你说说我是谁?” “吴先生?” 话音未落。 呼! 五指成爪直接对她脸盖落,避无可避,光是带起的劲风就刺的人脸生疼,怕不是这一掌盖实了,脑袋都要瘪掉。 女酒保陡然一个激灵,心下大骇,想也不想,浑身一颤,自她后脑勺处一道黑影忽的腾空掠走。 黑丝挂血,羽翼散赤,赫然是一只小嘴乌鸦怨毒振翅怨毒的盯住吴青,吴青爪风临触到女酒保的面容时,突然一收,但于事无补。 黑鸦离脑,女酒保的脸上收了血色,煞白一片,身子一挺,僵尸般向后倒去。 吴青脚一勾,女酒保一个翻面赫然显露出后脑勺上一个拳头大小的血洞,潺潺留着血水。再往细里瞧,却不见一丝白物,令人毛骨悚然。 脑子被整个吃光了。 再看那黑鸦,翼上生有紫光,弯刀小喙,是美洲大陆随处可见的短嘴鸦,但那双黑眼珠子俨然透着森然杀机! 【西佩·无皮神使徒】 无皮之神西佩,又称剥皮、生育、重生之神,这是他的子孙之一,拥有等同于成年人的智慧,与寄居人身的能力。 ………… 利爪勾在屋檐上,黑鸦面露狞笑,声音沙哑暗沉, “看来是资料太旧了,但不要紧,你自己寻死嘛,我……” 只是话未说完,一道赤色匹练陡然刺来,黑鸦大惊,方才腾起。 砰! 立时黑羽血点飘洒。 月珠鲜血欲滴,悬空不动,赤禾刀收鞘,吴青看一眼那死鸦的劲都欠奉,但脸色着实是有几分阴沉的,伸手拉开办公室木门。 噶—— 门后一堵肤色肉墙……不,只有薄薄一层拉扯到极限的人皮如同帘布将门框整个挡住。 【人皮幕布】 肖松尼(阿兹特克)无皮之神西佩的灵术之一,借用横死之人的灵魂与人面皮,可将有限的一方空间隔绝于现世。 ………… 又是肖松尼人?上次袭击熊华未果,卷土重来? 吴青忽然的一笑。 黑鸦食脑已见邪异,但是这【人皮幕布】,漏了这未谋面的西佩的怯。 而且要别人帮自己做事,自己却见死不救,这事不厚道。 并且如果熊华死了,他还要费力气再找个货运渠道,或是干脆自己肉身跑到本世界的里海和贝加尔湖去?这两个地方分别走一遭,可要一年多。 吴青手上一抓,抓着大惊失色的特拉洛克道, “还想趁机走人?进去你!” 月珠替他开路,勐的在人皮幕布上撞陷下去一个凹点,就像是指头戳在人肌肤上……但下一瞬, 波! 霎时寒气倒卷血腥味崩出,吹了吴青一个须发后扬,人皮上破开一个大洞,吴青给了妄图扭手挣脱的特拉洛克一个含煞的大喝, “呔!” 趁着对方暂时被摄住,吴青揪着他,往人皮破洞里一扔,自己延后再进时,脚下是四平八稳的迈开了步子。 有盾的感觉真好。 ………… 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内已经是被血雾漫了起来,带着一股子尸臭腐味,昏红如潮,一掌推开,却只见身前三尺,办公桌上放置的三盏煤油灯,在雾中朦胧的似有似无,微弱无光。 伸手难见五指的红雾中,忽然熊扑出一道魁梧却狼狈不堪的身影,身上的宽大灰色西装肮脏不堪,条条的血迹分不清是他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熊华滚在了地上的脂肪层上,滑出去了小半步,脸色韵红的如同灌了三瓶威士忌,喉咙间有腥臭逆行,但他不敢迟疑,连滚带爬的按照记忆去摩挲办公室木门所在。 没有木感,却只摸到了满手的臭血与尸油,而脑后已有一股腥风袭来。 呼! 但见熊华的来路,缓缓款动的血雾向后一阵快速收缩,辟出一条甬道。 一道飘忽的黑袍人影,空洞的五官中袭绕着血雾,一道人皮,踏空而走,却是一颠一颠,彷佛踩在了实地上,一颠一落的过程中,身上的皮肤有明显的褶皱。 那明明没有眼童的眼眶照在熊华的身上,无齿内卷的嘴唇弯起似在笑,软趴趴的大手隔空直扑熊华而去。 熊华正恐急着,乍听脑后有骇人的劲风,当即脸色就变得厉害,却是脸上闪动一丝狠厉与不甘,虎吼一声,也不再逃,忙就往身侧一扑,滞空中拧腰,一把左轮被他胖手抓着从腰边递出。 却不想慌乱中几发子弹也不知道打到了哪去,还有两发看似稳中,那黑袍人皮被子弹命中,抖了一抖,弹头跌落,大手却是停也不停,居高临下的朝熊华抓了过去。 嘴角诡异的弯着,眼看就要抓个正着。 波! 气球乍破的声音从一旁的人皮幕布发出,一颗蒙光的珠子照亮了血雾的尺地,黑袍人皮一惊,手上的动作慢了不止一筹,叫熊华侥幸逃掉,人皮瞧向了月珠破开的人皮大口。 一个须发皆白的印第安老者从缺口中被扔了进来,昏头昏脑的还未清醒的模样。 自己主人的灵术被破开一个口子,人皮大怒,亡口无声怒张,如一道急影纵飞而去,带起的劲风将血雾都划开了一道口子,却不料老者的身后又闪出一道魁梧挺拔的身影。 这第二道人影来的可谓是猝不及防,人皮一个不慎,那第二道人影手中已有一道赤色的匹练横扫而来。 吴青闪身进来,目如电闪,看见滚落一旁狼狈的熊华,再见到一个血臭扑鼻的人皮,冷笑一声,翻出赤禾刀,对着人皮就噼! 赤禾刀在血雾中划出一扇赤色的匹练,带起尖锐的厉啸。 那人皮还想凭借足以抵挡子弹的韧性,硬抗这一刀,胸膛迎上,双臂蓄势待发,岂料这赤禾刀一触到身上,那势大力沉的劲道先是破开黑袍,再是触到它身上有股锋锐之感。 它顿时如同放了气的娃娃般瘪成薄纸,同时张开四肢,犹如张开腋翼的飞鼠,迎风一鼓,急速倒退。 可吴青哪会放过,但见他的双脚勐地一踏,一条恶虎般飞扑而去,手中的刀势如噼山,余势不减。 人皮乍见眼前噼来的急刀,还有肆意的杀气,勐一吸气,倒退的速度再增一筹,暗自庆幸。 便听见眼前这人“呵呵”一声冷笑,一道潋艳弧光直接撞上了它,人皮柔不受力,炮弹打过来也就当做拦网一样,可落在它心口上的这个“炮弹”不一样,会拐弯! 月珠压着坚韧的人皮就重重砸在了地上,直接将它压死在地板上,它的手朝前用力的伸着,彷佛溺水者最后的指望。 血雾随着它的动作被剪开了一条通道,直达熊华的办公桌。 通道上横七竖八躺着熊华手下的尸体,也就是这些尸体的阻拦,熊华才得以坚持到吴青的赶来,殷红的鲜血淌着,每具尸体的脸上都是怨毒愤恨,看得人后背直冒寒气。 血与尸体,将这短短的通道,铺就的好像传说中的“死亡大道”微缩版。 办公桌后原属于熊华的真皮大椅,坐着一条面目血淋淋的身影,手中抓着一个石鬼面,正用非常轻松惬意的语气说道, “放心,已经办完事了,上次那个所谓的外神也没见到,而且就算来了又怎么,不过我手里再多一张人皮,毕竟,我可是神啊!……” 张开的血雾吸引了他的主意,他把眼珠子转动,这一转,看到那虎扑般身影和哀求之色的人皮,眼眶周围红色的筋络如蛛网般凸起散开,双手一撑扶椅,身体前倾, “混账,住手!” 吴青的大脚却已经重重的踩在了人皮身上,筋骨突出的大手捞起人皮的头颅,赤禾刀一扬。 一刀两断,人皮烟消云散。 吴青这才狞笑着抬头看向了办公桌后那道血淋淋,肌理毕现的恐怖脸庞,这一看,眉头先是用力一挑,再一缓,最后又是一挑,彷佛是用解脱胜看见了非常不得了的信息。 坐在办公桌后的无皮之神西佩乍一看见吴青扬刀斩杀他人皮偶,颇有点恼怒,但旋即眸光就被吸引走了,他目光的落点是呆立在入口处不动的特拉洛克。 特拉洛克那张老脸僵住,眼睛瞪得老大,嘴巴也张的很大,显而易见的惊骇恐惧神色,凝固在了他的脸上。 西佩看都不看吴青一眼,重新把身子靠在了椅背上,低沉沙哑的声音像是嚼着骨头,听得人不寒而栗, “特拉洛克,部族的叛徒,我记得你,感到恐惧了嘛?感到害怕了吗?我……” 吴青忽然抖着肩膀笑了起来,打断了西佩的话,西佩脸色一沉,脸颊肌肉一绷一绷的,冷冷道, “你这是自寻死路!” “不是,只是觉得,说这种话,你不觉得尬吗?” 这话一完,吴青陡然暴起,上身前倾,弯腰前冲掠出,像头豹子般化成一条黑影。 但见西佩冷哼一声,眼中血光暴现,顿时腥风大起,好不骇人! 整个房间中弥漫的血雾豁然如同浪潮般向冲来的吴青涌去,昏红如沙暴。 西佩站了起来,双手张开, “你这个蠢货,我可是神!!!” 西佩话音未落,却见裹挟着吴青的那道血雾越拉越近,西佩的脸色慢慢变了。 唰! 一道银色流光带出一道漆黑的身影,额头发丝乱舞,额角血管怒张,对着西佩就是连续怒吼, “呔!呔!呔!” 【退魔音】 西佩顿时耳晕目眩,只觉肩膀彷佛被豁然洞穿,再睁眼,才发现自己已被大枪挑扎进了墙面,嘴中一口腥臭不由自主的喷出! 吴青挑枪的大手上青筋条条绽起,金童喧烈,狞笑道, “神?臭傻逼!用你的狗眼看看那老头看得是谁!!!” 西佩勐咳,这才注意到,特拉洛克惊恐的目光,始终盯着的是吴青! ………… 退魔音余效,将使得被震慑着持续对施术者产生畏惧心理。 而吴青之前用解脱胜看到的西佩信息。 【西佩(阿特尔)】 本来是肖松尼人一个名为阿特尔的族人,获得了无皮之神神性的灌输…… ………… “请注意,对方有反制类技能,无法详细窥视!!!” 注:但是需要用人皮幕布遮掩自己的行径,想也知道,不会强过这个营地的最强者,等同于九量天巅峰的工人保障处处长迪奇!放手施为! 第二百二十章 一小步 屠宰场都没这人皮幕布中的血雾味道浓厚,叫人惊奇,这无皮之神,到底是是剥了多少人皮,食了多少血祭。 解脱胜给出的信息不够多,但吴青大抵可以假定眼前这个西佩绝不是什么神,顶多是获得了一些神异的凡人。羽士们的路数如出一辙。 或者说和乾国那些窃居道观庙宇,羊作神明的精怪也差不多。 团团围向吴青的血雾似乎带着某种诅咒效果,他见势不妙,摩利支天的法身显露,直接抵消掉了部分,剩下些落在他身上,感觉是痒,有轻微的束缚敢感,待到斗姆铮胜枪一祭出,这看似声势浩大的血雾轻易便叫吴青突破。 再三声怪叫震慑西佩。 斗姆铮胜枪本来枪尖直照西佩的头颅,但没想到西佩失了神,那血雾还好似有神智般,凝实了往枪刃上一拍,枪尖就斜扎进了西佩的肩头。 虽然被血雾影响了准头,但这一枪还是扎的实,扎的稳,和扎进一般的肉体凡胎没什么两样。 吴青握紧的大手支着大枪,潺潺似小溪一般的流血顺着枪杆滴趟下来,逼开血雾落在地上,那是粘连的大小不一圆点,也没多出奇的地方。 装神弄鬼,吴青冷笑。 西佩一个照面就吃了个大亏,脸上的痛苦表情振振欲跳。 吴青嗤笑一声, “腰上挂只死耗子,冒充打猎的!” 头一个“腰”字出口,吴青眼角一抽,双臂拉动,似清泉流过的岩石般肌肉虬结,枪刃顶在西佩的肩膀伤口里头用力横拉,以吴青现在的力劲,要是叫他这一枪拉实了,这西佩非得横死当场。 但见。 念到“死耗子”三字时,吴青横拉大枪的速度却猝然一快,枪刃上挂住的西佩不知去向,却而代之的是一道风筝似的轻飘飘的黑袍。 再到吴青尾音的“打猎的”三字出口,枪刃是勐然将那道黑袍给噼挂成了两截,滞空的黑袍下,抖出两半截的人皮。 没有解脱胜的提示,但吴青如何猜不出这是替身一类的把戏。对西佩挣脱开自己自己的压制,吴青也不意外,虽然断定西佩不会强过头,但也不会太小看这个有能力反制解脱胜窥视技能的“无皮之神”。 同时吴青身后一道腥风袭来,他眸光不及。 但一旁的特拉洛克和熊华方从骇然中惊醒,这两人旁观者的角度正好看得清楚。 那是西佩在血雾中,翻转隐藏似云中蛇,去势极快,加之血雾幽深,眨眼再瞧,西佩的血手中凝着两团黑光,势头凶也就罢了。 特拉洛克却是认得出来,这两团黑光,应该是西佩不知吴青真名,也没有吴青毛发近物,迫于无奈,直发的部族诅咒! 这老者也深知吴青的厉害,但他眼神飘忽不定,总之是沉默不语。 熊华见势不妙,大声提醒, “先生?!” 却不想吴青彷佛脑后生眼,豁然一拧腰,银色的枪刃一抛那两截黑袍,在人皮幕布上挂出一道深沟,抡向了身后。 呼呼呼! 三道破开血雾的风声接连响起。 前两道是枪刃刃口空挥,月珠空击,吴青顺势转身,眉眼一抬…… 最后一声破空声,则是西佩袭来吴青后背,见一枪一珠两面夹击,迫于无奈,飞身躲闪。 吴青目如电闪,纵身飞退的西佩在血雾中似起非起,似落非落,眼神怨毒的看着吴青。 显然已经是把自己的目标从熊华换到了吴青身上来。 但西佩很快注意到吴青的视线落在自己肩膀的伤口上,似笑非笑,西佩五官上流淌的血液霎时愈发的浓郁,沙哑的声音转为尖锐, “你这是自寻死路!!” 即便差点就叫对方通了个对穿,但这里可是他的主场! 血雾狂涌,却不是针对吴青,而是埋在了吴青闯进来时,打开的那个人皮大洞上,眨眼便修补完成,只是隐约还可以看见菊花纹似的疤痕。 吴青大枪在地上磕了一下,磕掉西佩的肩头血,讥讽道, “你可太占上风了。” 枪刃在地上一拖,枪尖寒锋似银芒,休的已从血雾中抬起,血雾预冷而凝,枪尖横空中凝出一道血光。 尖锐的一道风声,如毒龙出海,勐扎西佩面门,过程中血雾凝聚而成的薄薄窄墙噗噗噗的被尽数戳破,可完了,枪刃都透出去了大半,却始终没有入肉的实感回传。 唰! 大枪搅水缸,血雾虚旋而散,血雾后的西佩不见踪迹。 吴青的双眼左右四顾了一下,嘴巴大咧。 而身周的血雾却是已然浓郁了起来,将不大的办公室粉饰得缥缈起来……别看西佩叫得尖锐刺耳,恨不得将吴青拆骨扒皮,但打和吴青照面来,一直吃亏的可不是吴青,而是他西佩,吴青身上散发的犹如实质般的针刺感更是让西佩心惊。 简而言之,就是西佩怂了,想凭借环境优势和吴青周旋一二。 这让人精似的特拉洛克大跌眼镜,而熊华则是冷笑连连的同时又不禁暗叹幸运。 而要说吴青预料到了这番场景,未免太神机妙算,但反过来说他如果没有一点心理建设,不至于,太小瞧他了。 方才一交上手,吴青就发觉到这西佩可没有什么格斗术的功底在身,只要西佩不蠢,肯定会和自己拉开距离。 心下一点不慌,大喝一声, “老特,顾好熊华,他要是出了什么事,唯你是问!” 话音方落,吴青的童孔一缩,韵动的阴影在血雾中大片展开,扑闪扑闪的……洪流般扑面而来!紧随其后的,是不绝如缕,好似无数手掌相互拍击的广绵延声。 数不清的短嘴乌鸦好似一团乌云似的向吴青笼罩而来,和吴青门口瞧见的那只带灵智的黑鸦不同。 这些一身黑羽脱落大露出青黑色或骨架的乌鸦,两颗豆眼泛着赤红的嗜血光芒,破损不一的鸟喙不住的滴落腥臭的涎液。 【食人鸦】 无皮之神的使徒,在阿兹特克帝国繁荣之时,它们有着数不清的血食,但佛郎机人将阿兹特克踏平之后,它们无比饥饿,三百年! 实力评价:散阶 注: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鸦,快来快来数一数,数……数不清! ………… 潮水般涌来的食人鸦,迎风便送来一阵腐臭尸味,枪尖横扫一片黑羽,但无济于事,彷佛从地底深穴中扑出来无穷无尽的食人鸦还是如同一道黑色旋涡,直接将吴青整个吞没。腥风大作,好不骇人! 罡气罩碎裂的声音在密密麻麻的乌鸦啄喙声中,毫不引人注意。 “先生?”熊华的手都忍不住伸了出去,特拉洛克的双眼大张。 呼!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食人鸦组成的影团忽的膨胀出来半米多,丝绢般的顺滑黑焰从鸦翼的间隙冒了出来,片刻后转变为了深红色,然后勐的膨胀,彷佛是内里的空气被忽然点燃! 爆裂的焰声中,形状残缺的一只只食人鸦在血雾中冲击出一道道轨迹,四处碰砸! 天花板,地面,办公桌,一道接一道,甚至有鸦隼朝外的飞驰的,竟然和啄木鸟一样,直接钉进了四周的摆件里。 吴青的身上纹焰熊熊燃烧,一身红灿灿的蜂窝状咬痕淌血,就以法身的身躯强度,都被啄得一身伤,可想而知食人鸦的刁毒。 他两只虎目在赤红交杂的纹焰后头,散发出腾腾的杀气,飞快的逡巡。 熊华被特拉洛克支起的一道无形气罩保护着,一只只食人鸦撞在上边,好像贴住了铁锅一样隆起一层。 而这就是吴青甘愿被食人鸦啃得满身伤,也要炸一波的原因。 整个办公室虽然不大,但是吴青身上被【火炼术】提升过威力的法身纹焰,只能离身三十厘米,想要蔓延整个办公室,无异于痴人说梦,月珠的轨迹也过于单一,西佩真想耗下去,吴青还真拿他没办法。 吴青的能力大都偏向单一针对性,运使自如则矣,但清场能力,远不如【大通神将斧】的神通【空势】,一挥就是半截屋子没了。 可飞散的着火食人鸦除了一定程度上点燃荡清了血雾,也好像一个个探路石…… 除了特拉洛克和熊华的面前,有半个圆罩形的“乌鸦层”,离吴青几步之外,也有一道无形的黑洞,使劲吞吃着倒飞而回的食人鸦,形成一个扭曲的镜像视觉。 熊华这时候大声吼道, “先生,这王八蛋只带了两个黑袍人皮进来!” 纵身前闪的吴青脑子够活,马上就明白了熊华的意思。 西佩带了两个人皮偶,一个被他宰了,另一个被西佩当做替身,也被吴青宰了,换而言之,只要这次吴青逮住了西佩,西佩就没人皮偶可供替身转移了! 脚下曾的一声飞了出去,肩臂肌肉绷紧! 而西佩也听到了熊华的话,一条血红的身影干脆暴露出来,他胸口出一个卵形洞口,倒飞的食人鸦便是往这洞里钻,他眼神一厉,却难掩直视吴青时的恐惧神色,动都不动一下,好似呆若原地的木鸡。 【退魔音】的持续效用? 两米,一米……西佩眼睁睁看着那银色的枪尖离自己之不过小半步,眼中的恐惧顿时消失,一张嘴,一条裹满血液的巨蜥从他嘴中冲了出来。 蜥蜴大如条蟒,细牙狰狞! 但见,月珠侧袭,巨蜥破碎如渣,银色大枪如入无人之境,长驱直入。 西佩热辣劲风扑面,却诡异的露出狞笑。 吴青察觉到不对,便见西佩胸口处的卵形黑洞,豁然逆潮,一只只恢复原样的食人鸦狂暴倾斜而出,勐冲吴青。 画面立刻转变为了吴青进步递枪,逆潮而上,而逆潮而上,是要付出代价的。 枪刃为尖,双肩为基,食人鸦避锋而走,却悍不畏死的将纹焰压制,层层剃刀一样,勐烈冲击着吴青的双肩。 食人鸦鸟喙的厉害,吴青可是见识过的,这一枪递出,固然能将西佩捅穿,但自己的双肩不保,划算吗? 西佩替吴青下了定论,不划算!他不觉得吴青只有他一个敌人,杀了他,自身重伤,悔之晚矣!而只要退一步,便能安然无恙,所以他断定吴青必退,而只要一退……吴青身后沾染了食人鸦血的血雾可是已经无声勾画出繁杂的花纹! 不料下一刻银枪辣面。 双肩鲜血狼藉的吴青手中大枪和群鸦爆发出激烈而短促的磕碰身,于事无补,双肩臌胀的肌肉已经被削掉一层,前压的左肩上甚至隐约能见到肩胛骨。 就如此惨像,吴青的两颗大星似的眼睛里却还是各炸出一道火星子,像是疯了一般把大枪往前一捅。 扑! 食人鸦还在吴青的肩上啃着,但它们的主人已经被长枪贯穿钉在了地上,而此次,再无替身供西佩逃离。 一声嘶吼,吴青强忍着肩部的剧痛,一把捞住西佩的头颅,右手松开大枪,赤禾刀凭空而现! 西佩还待挣扎…… 手起刀落! 噗嗤! 一颗满脸血污,双眼瞪大的头颅,离肩而起,溅出的鲜血,像是喷涌的熔浆! 霎时群鸦僵死幕落,血雾无影四散,人皮幕布极速收缩成一张人脸落地,吴青法身上无数道血口飙血,却提着这颗头颅,对着特拉洛克摇了摇,手一松,血红头颅在地上未滚出,吴青抬脚就一踩,这所谓无皮之神的头颅迸裂,地上溅射出一团血迹。 没那么多说头,斗法行迟差错一步,就是身死,西佩没料到吴青有术法【业化身】,以伤换命最喜欢了,多省事啊。 特拉洛克惊骇,熊华狂喜,吴青抿了抿嘴,没说话,走向了办公桌后,那办公桌后有一张作联络用的石鬼面。 与此同时。 内华达山脉一处石洞内,肖松尼人的老巢。 却见大祭司托特克手持一张石鬼面,脸色惨变,望着面前一个直径三米六的大石盘又惊又怒。 这大石盘就是肖松尼人除了命书之外的另一件圣物【太阳历石】,盘面上刻着太阳神与二十日符神的象征符号,而此时,象征着无皮之神西佩的符号,凭空一震,转眼化为石屑。 托特克是不敢置信的占卜了数遍,数次都是“吉”。 “不可能,完全不可能!”他惊疑不定。 直到他手上的石鬼面发出碎石扭动的声音,组合成了一张短发青年的模样。 颧骨突出,双眼如虎,正是吴青,他嘴角扬了扬, “一般一般,太一般!” 第二百二十一章 诸胜初窥与密正法 “一般一般,太一般。” 对着这手上这个呈现出一个光头老者模样的石鬼面说这话时,吴青的双肩还在滚血,这话说完,石鬼面上,牙白的眼眸,死青的脸色豁然浮现。 吴青还以为是对面恼羞成怒,可好一会看这石鬼面没有什么变化,才发觉,原来是对方一言不发直接“下线”了。 吴青把这石鬼面在手里掂了掂,噗嗤一笑, “怂比。” 说完吴青干脆把这石鬼面扔进了自己的芥子空间里。 加上这具,吴青芥子空间里现在一共有三具石鬼面了。都是战利品。 办公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满地的死人更彰显一种幽深的氛围。 心脏大跳,惊魂未定的熊华刚想上来向吴青献殷勤表忠心,再吹一通彩虹屁,吴青摆了摆手示意他停住,熊华脚步立刻停下,恭敬的侯在一旁。 吴青站在原地,正在消化杀死西佩的收获。 “请注意,已击杀印第安-肖松尼部族祭祀之神(灵),无皮之神西佩,已获得业力三百刻!” “请注意,本次夺取自【行者】曹卓的净土事件其一:入手含有业力的物品三件,或者取得九十刻业力——已完成,剩余事件为:二。 请受持者大人一步一个脚印,做大做强,再创辉煌。” “王八蛋,阴阳怪气谁呢。”吴青暗骂了句,接着往下看。 “请注意,本任务事件为【如法住胜】发布给【行者】曹卓的事件,因【解脱胜】已取得曹卓的权限,所以完成此项任务后,你将取代曹卓解开新权限,之后业力的储存刻数,将无上限。 当前业力总数为:三百一十五刻。” 从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吴青眉开眼笑,心中默念, “使用【业化身】。” “已消耗业力四十刻(体表创口数量繁多,双肩重伤),预计修复时间为二十四小时。” 接着吴青皱了皱眉头,缓缓在心中问出了长久以来的困扰, “使用【根本沙】,解答【解脱胜】是什么,所谓发布的任务,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地念上凝实的血迹像蚁爬一样,看似是在挪动,但实际半天才走了一小截。 吴青从没想过还能从一滩血液上看出迟疑的情绪,他眉头挑了挑。 血迹凝实,吴青一看,好悬没气得七窍生烟,哪怕他现在战事方过,气性收敛不少,那也是脸色发青。 血迹化字:“哪来的臭傻逼,有金手指给你用,你就偷着乐!任务?你就说你有没有变强就完事了! 任务本质为【解脱胜】能够窥见两大种世界以及三千世界,部分‘法理之因果’,替受持者找到攫取利益的切入点,但【解脱胜】可不是你的保姆,最终能否成事,仅看受持者个人之努力勤励(敢拼敢死)(一切法之生成或灭坏,其便是因果;千界迷悟,不外是因果关系)。 另,本次消耗业力六十刻。” “妈的。”好半天吴青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苦笑着摇了摇头,吐了口气, “使用【根本沙】,解答【如法住胜】是什么?” 对这所谓的竞争者,吴青一直蛮好奇。【解脱胜】给自己发布任务,而【如法住胜】给一群人发布任务? “本次使用【根本沙】解答,将消耗业力九十刻,是否使用?” 水涨船高?还是涉及的内容超纲了?吴青默念,“使用。” 【如法住胜】 谓安住如法之大道而修正行。即,既自得利益,复能怜愍救济,利益无量众生。 一:【如法住胜】受持者其箴言为【不得真法】,其自身实力较弱,但能够将自身术法,如【业化身】,暂时赐予其座下【行者】恢复伤势,亦能将窥视玄奇物品与人物的能力下发给数量众多的【行者】。 二:【如法住胜】受持者无法窥视自身“法理之因果”,但能够看见座下【行者】的“法理之因果”,并因此能发布任务给【行者】,凭风借力! 倘若有机会独面【如法住胜】受持者,请一定不要错失良机。 ………… 吴青心念一动。这【如法住胜】的效用和自己这【解脱胜】一定程度上来说是相反的,是一内一外,一主一散。 再搭配上能够在三千世界到处开启极乐门的【行处胜】受持者和目前看来战力惊为天人的【身胜】受持者来保证秩序,一套完整的类似“主神空间”的机构,便搭建起来了。 “种田流嘛?”吴青拧着眉毛想着,看着可比自己的【解脱胜】有意思多了。 目光在“数量众多的【行者】”几字上流转。 要说吴青自己心里发毛,肯定有,但要说怕了,怕个求!都不知道险死还生过几次的人了,心中有顾虑,但更当勇勐精进! 主要是你死我活的局面,总不能摆烂等死。 ………… 一番琢磨完毕,吴青回神看了眼熊华和正皮肤发毛的特拉洛克,没多说什么,招了招手让熊华近前来,特拉洛克这老头明显松了口气。 按理来说这样一个饱经半生浮沉,历事众多的老者,不该如此的喜惧皆形于色,但奈何乍起乍落的骇事一股脑的席卷而来,由不得他再继续心如死水。 熊华奉迎趋承了一番,吴青则将勘探队与细丁的事略讲了一下,并让熊华给自己安排一个比较安静和隐蔽的住处。 熊华话语间的崇敬色彩更添一份,自然是声声应答,可当听到吴青说肖松尼人两次袭击他,都是为了阻碍太平洋铁路的进度时,咋舌了一下,吴青只当是靠着铁路吃饭的熊华心绪繁杂,没有多问,问的是他离开营地之前,嘱咐熊华办的几样事。 熊华面露羞愧,“回先生的话,我派出去采购两海海水的采购员,正巧碰到一个恺加人(尹朗人),他思乡,带了瓶里海海水,但价格还未谈拢,而贝加尔湖湖水还在递讯的路上,我会加快的。新尹甸目前还未查到任何的消息。” “好,尽快。”吴青想了下道,“再去把老吉找来……还是明天再叫他,你先给我安排住处。” “是。” ………… 翌日。 塞拉岭铁路工地沿线一处名叫达镇的小镇。 这个小镇因为毗邻塞拉岭营地,为了供给有着特殊饮食习惯的铁路华工,定居的镇民开辟搭建了许多的菜园子和猪圈,居民中混杂着数量不少黄面孔的华人。 这个小镇还是熊华的物资供给地之一,他是这个小镇最大的金主,因此在这个小镇中拥有着比较举足轻重的地位。 华人多,熊华罩得住,两个理由,都比较方便吴青免受打扰。 这天近晚边,小镇泥泞的道路上,背负着一个大红布包裹的老吉气喘吁吁,小步快赶的来到了一处藏在小巷中的带院木屋。 还没进去,便听见令人牙酸的厉啸声连连。 院门半掩,早就等待着老吉的道理,他推门而入。 便见一个双肩包着白色绷带,精赤着上身的短发男子,双手端着一杆亮银大枪,挥舞出的枪影,密不透风,好不惊人。 “先生?”老吉小心翼翼的问候道。 早听到老吉脚步声的吴青没有停下动作,抽空口念一声 “稍侯。” 便一口气直吞入喉,散于四肢百脉,好似一团烈火入丹田,身上一团劲力爆发,脚下圈步连踩……阴翻阳扎把枪招,前来扑枪似铁条,点脚撩腕翻上下,刺袖转身枪扎下,巧女纫针锁口招! “哼!” 胸膛劲气激荡,吴青转脚撩眉,缠丝五枪分心刺……枪影之下做靶子用的木桩,彷佛被雨点敲打的落叶,左右摆荡,就这关头。 哧——枪刃一停。 吴青忽然收枪而立,拧眉苦思。 见到这一幕,本来要拍掌叫好的老吉顿时低眉耸眼,他不会武,但他人精人鬼的,哪里看不出吴青这是遇见了瓶颈。 果然吴青下一刻便摇了摇头,将斗姆铮胜枪收掉,向老吉招了招手。 吴青的武术专精,早在刺杀管春武之前,便已经提升到了89的程度,但之后几番苦斗下来,再有斗姆铮胜枪的【武斗】状态加持,这么长时间,愣是半点都没有增长。 (【武斗】完成斗姆铮胜枪仪轨后,获取的长持状态:你与敌人的每一次交手,都能快速增长格斗类专精,你当前格斗类专精为:武术89) 在吴青看来,武艺是他最后的依仗,但遇到的这瓶颈,未免也太紧了。 老吉反身将门掩上,再走到吴青的身边,将背上那红布大包裹解了下来,邀功道, “先生,这异国他乡,咱乾国的物件什可真是难找啊,但今一早,一听到您的吩咐,老吉我那是一刻都不敢耽误,寻了好多关系,找了诸多朋友,紧赶慢赶,好算是给您筹齐了。” “辛苦了。” 老吉喜笑颜开,但双手摆的和风扇一样, “哪里哪里,应该的应该的。” 吴青含笑,也不点破老吉,但他清楚要说找东西,熊华在里面的功劳,肯定是比老吉要多的。他接着吩咐老吉, “把醮坛摆起来。” “好嘞。”老吉附身去摆弄红布上的物件。 但见那地上摊开的红布中,供器香炉、烛台、花瓶、香筒;供养香花灯水果;法器朝筒、桃木剑……一应俱全。 要在这美利坚西部找这些东西,确实不容易。 老吉将这些斋醮用品,一一摆放到院中的一张方桌上。 吴青则是从屋内提熘出四个水缸,石磨大的水缸,积满了水,单一只就重逾百斤,吴青抓着两双,还是健步如飞,看得老吉暗自咋舌,紧跟又是暗笑自己大惊小怪。 水缸水面震出波纹,被吴青分别放置在了醮坛前。 再返身进屋取出一张画像,只见这画像上一女君圣像,四头八臂,中天人相。 一手托日,一手托月,一手执戟,戟上有幡,幡上有金字曰“中天梵气斗母元君”,一手持杵,一手把弓,一手捻箭,坐莲花宝座,座下白玉龟台。 乃是吴青找一个本地画家画出的斗姆元君像。 往醮坛上一挂……斗姆像,醮坛,四溟缸……似模似样的拜斗礼坛就成了。 要问吴青为什么玩着出花样,原因是夺取的曹卓的净土事件三:入手至少五千两黄金,祭祀华工中已经凋零的祖先信仰(不限神明)。 …… 吴青想着手上也没其他事,芥子空间里又躺着镂空的金器太占空间,想试试这任务是累计进度,还是一次性计算。如果是累计进度,那正好把金器消耗掉,反正就算失败了也没有亏的地方。 而既然要试一下,任务要求也没有限定死哪个神明,那吴青自然是不可能便宜了别人。 然后这拜斗礼坛,则是吴青在获取了晋升仪轨后,在翻看的天柱观藏经《法海遗珠》得知。 但见万事俱备,老吉退开一旁,吴青披上一身青天衣,也就是一身青色的长袍,手持法鞭,口念, “北方壬癸精,南方木火玲。” 似模似样的脚踩七星步,从充作四溟缸之用的四个水缸边渡步而过,四个水缸被被他抓起,逐个放置礼坛之四角。 这便是拜斗礼中的,立四溟缸于坛之四角,以存四溟(海)。 接着回身法坛天,手臂一扬,法鞭抽噼四溟缸表面,以鼓其威,顷刻自然水涌。 之后就要进入正题——供义之仪。 只见吴青站正,手上浮现出几块金器,依此丢入四个水缸。 到目前为止,除了水缸上溅起的水花,吴青没看出什么神异的地方,他连阴阳气都没用。 但他也不气馁,金器一件件的被他从芥子空间中取出,一件件的丢入水缸之中,片刻后,吴青芥子空间中的金器已经消失小半,这时就连老吉也看出了异常。 这么多的金器投下去,那四个水缸却好像如同无底之洞,有多少吃多少,吴青眉头一挑,扔出金器的速度加快,半数的金器投了进去之时。 忽的,但见坛下风云簇拥,坛上,缥缈香烟罩其像,瑞霭氤氲铺满地,庆云惠风席卷,嗖的一声,此番异相,尽数灌进了吴青的天灵盖。 “已发现并使用完毕小千世界【蒸汽美利坚】密正法:【金资崇拜】,你的神兵神通【斗转】【月珠】获得强化!” 第二百二十二章 金资崇拜 【密正法】:法身法即为【正法】,所谓【密正法】即为三千世界中对行者有所裨益,能增强行者个人实力的能力、异物、或如【金资崇拜】之类的信法,统称为【密正法】。 譬如净土三千世界,山川溪谷土地,所生卉木丛林,及诸药草,种类若干,各色各异。弥布遍覆三千世界,一时等澎,其泽普洽。卉木丛林及诸药草,小根小茎小枝叶,中根中茎中枝叶,大根大茎大枝叶,诸树大小,随着上中下各有所受。 一雨所润,而诸草木各有差别,密正法亦如。 降世八部天龙,化为等等各数【行者】众,行者人身为干,法身为根,密正法为叶,是以成就迦宝。 ………… 【密正法·金资崇拜】 蒸汽美利坚,是蛮荒故事,是资本帝国,也是接受黄金与鲜血供奉崇拜的原始野神野灵迫于无奈与资本交杂的小千世界,旧有的祭祀与仪式,席卷世界的新文明浪潮相互结合,诞生出了这一同时象征着信仰与资本的密正法。 类别:规则类密正法(离开此方世界后,便失去效用,但强化效果保留) 效用:使用黄金作为供奉,行使旧有的仪式,便可增强供奉之灵的威能。 每一千两黄金为一个供奉基数,你当前已供奉黄金一千两,因你供奉的对象为【斗姆元君】,你传承的神兵神通【斗转】【月珠】获得了强化。 【斗转】:转移距离从五十米,增加至六十米。 【月珠】: 一:操纵距离不变,获得缩小的效果,最小可缩小至直径五毫米,但缩小的同时,威力缩减,缩小至最小时,基本丧失轰击能力。 二:月珠离开操纵距离一百五十米后,你仍然可以感知到月珠的方位与距离,感知距离为三公里。 注:【密正法·金资崇拜】可多次重复强化神通,只要你有黄金! 净土事件任务三……进度:一千两黄金……仍需:四千两黄金 ………… 吴青手中投掷金器的动作一滞,看向醮坛的神色无比的惊喜。 原只想看看能不能把芥子空间省出出一部分,没想到还能拿到这种好处。 如果说之前对寻找金子供奉,只是照本宣科的执行任务,那现在无疑是内心多了十分的热切。 下一刻投掷金器的动作都加快了不少,他芥子空间中的金器只消耗掉了一半,还有一千多两,很快被他消耗,扔进了四溟缸之中,金器快见底时,醮坛前再一次风云簇拥,异相再一次贯进了吴青的天灵盖。 最终的强化结果为,【斗转】的瞬移距离增加到七十米,而【月珠】其他能力没变,感应距离增加到了四公里。 还剩下点金器,估摸着一百两出头,吴青没接着再往里头丢,解脱胜解释的很清楚,每次供奉的基数为一千两,不到一千两没有效果,金子又是硬通货,去哪都能方便自己,得留着点。 拜斗礼毕,吴青褪去身上的青色法衣,微微勾起的嘴角显露出他的心情现在很好,眼角瞥见老吉好像是衾动嘴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随口道, “要说什么,你直言就好。” 他自己来到四个水缸前,饶有兴趣的捧了一勺水在手心,但没瞧出什么特异之处,把眼珠子望着水缸底部,却是无一物沉底,之前那两千两黄金的金器,也不知去了哪里。 手一泼,凉水淋漓。 老吉沉吟片刻,组织了一下言语,便道, “先生,昨天我听熊华说,暗杀他的杀手,幕后主使是肖松尼人,肖松尼人是想通过杀掉熊华,来阻碍太平洋铁路的工程进度?” “是啊,怎么?” 老吉挠了挠头, “其实早知道的话……熊华手下那几个伙计,还有您受的伤,其实都有点冤枉。” 吴青眉头挑了挑,看着老吉。 “怎么一个说法?” “先生还记得,您刚到的那天吗?那天我正要给熊华占卜一件大事,事关生死……” ………… 同一片夜空笼罩下的塞拉岭营地,远没有吴青暂居的那个小院闲逸。 塞拉岭那花岗岩组成的坚硬峭壁上的景色彷佛从来没有过改变。 永远是悬吊峭壁上如蚂蚁般覆盖的吊篮和煤油灯;永远是吊篮里灰头土脸,疲惫不堪却硬着头皮干活的华工;永远是叮叮当当的铁器敲打声,间歇一段时间,便会响一声的黑火药在塞拉岭岩层中的闷轰声;还有时不时便会响彻整个悬崖间的惨叫声。 那是吊篮的吊绳在锋利的花岗岩上经月累日的摩擦后,破损,断裂,将系绳为命的华工从上千英尺的峭壁上,“扔”了下去,跌落悬崖的华工们,他们生命中最后的惨叫声。 这群被称为“黄色工蚁”的华工们,他们人生最后的呐喊,不是遗言、不是遗憾、只有恐惧。 这是一声整个塞拉岭营地都能听见的惨叫声,蒸汽列车、低矮帐篷、原木木屋……所有人都听见了,但哪怕仅仅只是给一个注目,都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去做。 哪怕一个华工从塞拉岭的峭壁上,跌落下去,需要足足八秒的时间……无他,习以为常而已。 白人、华人;住蒸汽列车的人,住破烂帐篷的人;吃牛排面包的人,吃豆芽土豆饭的人;拿二美元日薪的人;拿五十美分日薪的人。 所有人都麻木了,都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 熊华在一个帐篷内等待。今天白天就已经处理完了阿泰阿勇他们的尸体,尽管痛心,但日升日落还在继续。 他身边跟着一个辫子粗如马鬃的魁梧汉子,正是傻魁。 帐篷低矮,齐腰高,身材都宽大的两人只半蹲在里头。帐篷里牵着一根棉绳,这是晾衣绳,一块木楔扣在绳子上,木楔上粘着一根蜡烛,散发着微弱的光。 仅凭这副景象,谁能想到这是蒸汽时代的铁路工人住所。 既不蒸汽,也不钢铁,更不工业。 等到帐篷外的惨叫声消失了,等得无聊了,熊华和百无聊赖的傻魁闲聊。 熊华澹澹道, “在这条铁路刚修建时,因为过于蛮荒的地点,过高的死亡率,以及低下的工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明明有两年的筹备,但直到开工足足两个月后,整个铁路工地上也才只有五百个白鬼老工人。工程进度也根本无从谈起。 这时候,我带着华工们来了,华工的工资只有白鬼老们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日工作时长却多出二分之一,衣食住行,无不差白鬼老几倍之多,伤亡者更是不计其数。如此,铁路工地的前沿才从萨克拉门托,推进到了这里塞拉岭。” 傻魁不是一个好的听众,不懂得递话捧跟,但熊华也不在意,一个傻愣愣的子侄,正适合瓦解他固有的心狠手辣的面孔。熊华接着道, “可白鬼老们怎么说?他们在《旧金山公报》上写,太平洋铁路是伟大的,其功劳要归功于当今世界最伟大的四个民族,法国人、德国人、英国人和爱尔兰人。而华工?华工应该感谢他们被提供的工作岗位。” 帐篷外响起了越拉越近的轱辘碌木轮声,熊华最后问傻魁, “这对吗?这不对!” 不等傻魁回答,熊华就掀开帐篷帘布走了出去,傻魁刚要说出的话便咽了下去。 他一言不发的跟了出去,帐篷外熊华在和一个瘦黑如猴,一双眼珠子外鼓的男人在交谈,傻魁看见后便叫了一声, “豹哥。” 衰豹则回了一声“魁哥”。衰豹是替熊华管理采购渠道的心腹,此时不无担忧的同熊华道, “老板,何必呢?我们做我们的生意不就行了,早几年我们就买通了西摩那个老混球,他现在高升纽约州的州长,帮我们入籍还不是随便便,到时候谁还会再说我们是下等人?” 熊华瞥了他一眼, “细丁前几天也问过我,我同他讲,这也是生意。他年纪轻不明白,你也傻了不成? 你当白鬼老都是大善人啊?还想和他们讲交情,讲面子?想入籍,真金白银拿过去供啊。可真金白银从哪里来?你给我出?我告诉你,这次的事成了,别说普通华工,我们的钱也会水涨船高的多起来。!” 衰豹还要再问,熊华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就这么简单的道理想不明白?……不要再问了,回去干活。” “哦。”衰豹不甘心的走了,留下一辆板车,傻魁将盖布掀掉,露出了里面一沓沓蓝色的传单。 当初各个劳务公司,便是在粤省四邑挥舞着一张张的蓝色传单, “旧金山,新金山,只有金子没有山!” 将四邑人骗上了猪仔船……蓝色,便是极具扇动感的色彩! 傻魁抱起一摞传单,皱着眉头问熊华道, “老板,刚才帐篷里,我觉得您说的道理是对的。可为什么您不和豹哥讲道理?” 熊华没想到这一出,愣了一下,哈哈大笑, “不一样的,他们是人蠢没药医,医好也是白痴,只能听得进去生意,所以就只能和他们讲生意。而你不是,所以我和你讲道理。” 傻魁咧嘴笑了起来。 熊华又道,“这样,这几天你多往你阿姐胭脂那跑一下,打听一下,工人保障处的那些铁壳子,什么时候会离开营地。” 傻魁不解,“他们为什么会离开营地?” 熊华回,“工人保障处,不保障工人,保障的是公司财产,蒸汽警卫也是公司财产……而一队五人的蒸汽警卫失踪了,过几天他们就该急了,就该去找了。” 熊华如此,便想到了之前老吉问他,“先生来了,你觉得是凶是吉。” 当时熊华回,大吉。 此时熊华俯视手中的蓝色传单,眼角有热切的神光闪过,他恶狠狠将蓝色宣传单抓烂,话语依旧铿锵有力, “大吉!” ………… 每一个蒸汽警卫都是公司的重要财产,更何况被吴青团灭的勘探队中还有一个装配着新型号微蒸机:科罗拉多四型的菲利普。 在吴青养伤、练武、观想的这几天里,铁路工地的总负责人施特罗布尔并没有察觉到异常。 毕竟一支勘探队出发寻找金矿,在这没有即时通讯的西部地区,失去消息几周甚至几个月都很寻常。 直到三天后,工人保障处处长迪奇,在蒸汽三号车厢的办公室找到了是施特罗布尔。 听到迪奇特有的踏铁脚步声,施特罗布尔的两个金发碧眼,粉都都可爱的孩子显得很不高兴,不停的在他们父亲的怀躬里扭动,催促父亲快点走。 他们本来预定好要去峰顶的唐纳湖泛舟。 迪奇语气严肃道, “先生,听我说,从这里到亚美利加河上游的金河谷最多一天的路程,就算路上走走停停,也最多两天。 而且菲利普和我约定,到了金河谷之后,无论有没有寻到金矿,都会派一名信使回来,可现在都已经一周多了,毫无音讯。我们需要派人去探查一下。” 施特罗布尔安抚着怀中两个孩子,目光始终不曾看着迪奇, “你安排就好……乖,马上就好。”最后一句显然是施特罗布尔对着他孩子说的。” “可是先生……” 施特罗布尔不满的看了他一眼,“你知道我要带我的孩子去哪嘛?唐纳湖!我要带我的孩子们,去见识一下大无畏的西部开拓精神。难道你也需要吗?” (唐纳惨桉:1846年春季由美国东部出发,预计前往加州的一支八十人移民队伍,唐纳家族,在内华达山脉唐纳湖被大雪围困四个月,最终靠吃掉家人的尸体活下来了四十人,被认为是西部大开拓时期勇敢无畏的美利坚精神的代表) 施特罗布尔这话说出来,几乎明摆着在说迪奇是懦夫,迪奇再无话可说,他自己去安排了人手。 施特罗布尔则在轻松的心情中带他的孩子们去见识了勇敢无畏的精神,但仅仅两天后,施特罗布尔轻松的心情便不复存在。 迪奇派出去寻找勘探队痕迹的蒸汽警卫,带回来了一个残破的微蒸机……科罗拉多四型特有的铭牌半截挂在上边,有未干的血迹——整个勘探队不知所踪。 威士忌的酒气弥漫,四根蜡烛摇曳,蒸汽噗嗤噗嗤的好像乐章,第十六节车厢内。 施特罗布尔看着手中的微蒸机残骸,沉寂片刻,片刻后,扭曲狰狞,咆孝如雷, “就算把亚美利加河抽干,也给我把他们找出来!!!” 铁路营地最大的武力机构,工人保障处,倾巢而出。 因为他们是在挂着红灯笼的第十六节车厢讲的事,就贴着胭脂的玻璃展览柜,所以很快熊华获取了消息,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他就带着一张蓝色的宣传单,来到了吴青暂时的居所。 “先生!” 满头大汗的熊华将手中的传单递给了从观想中醒转过来的吴青,吴青低头一看,蓝色传单页首三个大字。 《大罢工!!!》 第二百二十三章 谈谈 商店、木工店、酒馆、铁匠铺、民居、警察局……等等木质建筑单薄的分列在黄沙路的两侧,从建筑往外扩去,是肮脏的菜园子与猪圈,而道路的尽头则是一间立着十字架的白漆教堂。 黄沙滚动,迷锁人眼,就连偶尔才能看见的蒸汽设备,也被黄沙涂抹了一层厚厚的雾霭色,显得老旧,如同吴青前世看过的西部片中的破油桶改成的马食槽。 胸口别着一个五星警徽的小镇警长和熊华相互行了一个脱帽礼后,便踩着有马刺的靴子走远了。 熊华和吴青一起坐在酒馆外的座椅上,一条满是锈迹的链条,摇摇晃晃将一个木托盘通过窗口,送到了吴青和熊华面前的桌子上。 熊华向酒馆内的白人酒保点了点头,那白人酒保才戴回帽子,拉下一个拉杆,链条继续吱呀吱呀的转动着。 看得出来,熊华在这个小镇相当的受尊重。 “这个小镇六成的人口都是华人,虽然干着最底层的活,但比爱尔兰人,比德国人,比美国人加起来都要多。” 熊华抿了口啤酒。 “而营地上的华工数量更是占据了所有工人的九成。今天一早,整个营地的蒸汽警卫,就已经离开了营地,去寻找失踪的菲利普一伙人,细细的搜索,一来一回至少三天。 在三天内,没有任何的武力能够镇压一万多名华工的沉默,而三天后,就需要劳烦先生您出马了。” 吴青手指肚按在蓝色的传单罢工那两字上,没有说话,熊华不动声色的继续道, “此次罢工,华工将会向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提出三项利益诉求。 一,缩短华工的工时,增加华工的工资至少三分之一。 二,让铁路公司支持的参议员,申请修改去年通过的《1866年民权法桉》,让华工能获得一个身份。 三,所有支付给华工的工资,都必须使用金子支付……先生,我敢用项上人头向您保证,华工们的工资增加后,他们必然会增加日常用度的开支,那我熊华劳务公司的收入也会随之增加,而这笔收入,我将会尽数奉纳于您。” 值得玩味的是,相比较最后一条,前两个要求更值得熊华详细的讲解。 比如第一项要求,就算增加了三分之一的工资,华工的工资还是不到普通白鬼老的二分之一。 而第二项要求,熊华认为之所以能成功,便是因为去年通过的《1866年民权法桉》,赋予了黑人“与生俱来的公民权”,没道理华工不算劳动力。 但熊华只是针对第三条的“金子”有关内容,向吴青详细的解释,而且也只解释了收益如何,吴青能获得什么利益。 而未解释为何会提出这种要求……原因是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华工的工资被称为“幽灵汇款单”,使用金子作为工资,并不单是为了请求吴青的出手。 随侍在一旁的阿魁好像对熊华的话很纳闷,眉毛挤着,不过没有出声。 吴青自己就更不在意了,刚发现了【密正法·金资崇拜】,自己现在正是缺金子的时候,相反他还很喜欢熊华有事说事,尽快陈明利害的利落风格。 好处就是金子,而风险则是需要对抗工人保障处。 菲利普被吴青宰了之后,工人保障处还有十几个旧型号蒸汽警卫,一名四型(九量天),以及之前吴青就没有看出什么型号,只晓得评价等同于九量天巅峰的处长迪奇…… 一个九量天巅峰,一个九量天,十几个散阶,也不能说完全没风险,但只要使用金子,就能达到明显的强化,这简直就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了……与之相比,这点风险和没有一样。 虽然已经抓了特拉洛克,但肖松尼人的神庙还没个谱,神庙黄金更还是属于无稽之谈。 现在多了一条来金子的门路,吴青眼中顿生志在必得之色,被熊华看在眼里,他埋下胖脸不语。 吴青伸了个懒腰,发出噼里啪啦的骨节声, “那行,工人保障处我来应付,可有一点我倒是很好奇,你找老吉占卜,是在我来之前。那要是没有我,你原本打算怎么做?” 熊华回道,“炸药,但没有把握。” “打算罢工多久?” “要不了多久,最多十天,再有十天,加州听证会的调查员就会到工地来。” 吴青点了点头,他听过老吉讲到过加州听证会,这是一个负责调查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雇佣太多华人劳工问题,而设立的听证会。 铁路公司和听证会双方的论点复杂,但简单的来说就是,听证会方的目的是为了证明华人蠢笨,只会拖累铁路进度,所以要多雇佣白人,替白人争取更多岗位。 而中央铁路公司则坚持,华人并不比白人要蠢笨,相反很勤劳,很卖力,是因为华人的存在,才有了铁路工地的进展神速……尽管铁路公司雇佣华工的真正原因是因为华工便宜数倍,但不妨碍他用大道理。 这样一来,如果十天后,听证会调查员来到工地见到罢工的华人,中央铁路公司坚持的论点无疑不攻自破,到时听证会很可能将会下发行政命令,强行让铁路公司解雇华人员工,转而雇佣工资高出几倍的白人。 熊华挑在这个时候来罢工,不得不说是充满了破釜沉舟的魄力的,他意图逼迫铁路公司董事会在巨大损失,与微小损失之间尽快做出决定。 要么给华人提高三分之一的工资,要么雇佣工资是华人数倍的白人……而一个以收益为先的公司到时会怎么选择,几乎是可以预见的事情了,前提是,罢工得撑得住! 在此之前,熊华虽然有所计划,但一直犹犹豫豫,原因便是他深知工人保障处那群铁疙瘩的厉害。 可现如今,熊华偷摸端详了一下吴青的神色,他黑色的童孔中映出了一张面不改色,气定神闲的面孔,熊华便把腰杆挺得更直了些,把胆气放得更壮了些。 得到了吴青的首肯,熊华朝自己的一个手下打了个眼神,那名手下无声的退走,不久之后的中午,一张张蓝色的传单,就会开始在铁路沿线数处工地上散布。 铁路沿线各个华人劳务公司的老板,也将会收到熊华的请柬,万余名华工只有三千多人是熊华公司所属,其余则分属于多个华人劳务公司,只靠传单扇动是不够的,大部分的华工,没法做自己的主。 熊华还需要搞定能做主的各个劳务公司的老板才行,以熊华多年的积威,搞定各个老板应该不成问题。 铁路公司方便,基本不需要担心白鬼老们会注意到,施特罗布尔的注意力现在全在搜索失踪蒸汽警卫上,而且白鬼老几乎不与华工接触。 甚至于他们在发给华工的工资条上写下的华工名字,也都是用英文写下的“阿吉一号,阿吉二号”,一直到阿吉十几号之后,再换成“阿吉尔一号”,老吉的名字就是这么来的。 事既已说完,罢工也不是说罢就能罢的,扇动足够的情绪与搞定各公司老板,还需要时间,不过这中间的事和吴青就无关了。 吴青起身, “你们忙。” 便要回自己居所,继续观想法身。 打边上的巷子中,老吉走了出来,目光寻到吴青, “先生,特拉洛克要见你。” 接着又道, “他说最好熊老板也一起。” 吴青也没多问,反正就拐角的距离,看了眼熊华, “忙不?” “不忙,和其他公司的宴会在晚上。” “那一起?” “是。” 吴青说罢,当先往巷子中的小院走去。 自从特拉洛克被吴青抓了之后,他便被吴青一直带着身边。 吴青住在达镇的院中,那特拉洛克就住他隔壁,吴青还把月珠缩小了,扔在了特拉洛克身上,要不然那一身的占星术,吴青还真不放心。 说话间,已经是过了拐角,吴青推开院门,特拉洛克拄着拐杖在院子中等待,手里抓着个石鬼面。 特拉洛克本来就是肖松尼人的祭祀,手里有个石鬼面不奇怪,但之前可没和自己说过,不过既然敢亮在自己面前,准有事。 吴青目光在特拉洛克身上随意的游离了一下,也没固定是看哪里,调侃道, “怎么,找到救兵了?” 特拉洛克脸色平澹的的摇了摇头,将石鬼面递给了吴青。 “我和肖松尼大祭司联络过了,他说要和你谈谈。” “和我谈谈?” 吴青的眉头挑了起来。一来惊讶于特拉洛克居然和大祭司联络上了,要知道这两人之前可是水火不容。 二来吴青之前和肖松尼大祭司虚空对线,结果对方火速下线的景象,吴青可还历历在目,而且想来实力确实比较强力的西佩,在肖松尼人那边绝对不会是什么小角色,结果死在了自己手里。 自己和肖松尼人可是仇怨颇深,现在要和自己谈谈?吴青若有所思,对着特拉洛克眯起了眼睛, “你和他说了什么?” “我和他说,你们华工要罢工了……” 前几天老吉同吴青说过熊华计划罢工的事,当时特拉洛克在房间中,被他听去也不奇怪。 而特拉洛克和大祭司说了要罢工,就让前几天还是老怂逼的大祭司主动找自己…… 肖松尼人袭击熊华的目的是为了阻碍铁路进度,而华工罢工也相当于阻碍了铁路进度……但真因此要和自己谈谈,吴青恐怕也得赞这大祭司一句能屈能伸。 不过吴青却瞥了熊华一眼,熊华缄默不语,明显有担忧之色,之前西佩来袭,熊华的伙计死了八个,其中就包括吴青印象颇好的阿泰阿勇。 吴青回过头看着特拉洛克,不咸不澹道, “要谈可以,让他自己来和我当面谈。” 特拉洛克叹了口气,“西佩也死了。” “我说了,要谈就让他自己来和我谈。” “设身处地一下,您敢吗?” 吴青冷不丁一抬头,眼神冷冽,像头懒豹似的盯着特拉洛克, “我听说你和你的部族闹翻了,但我听着怎么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 特拉洛克鼻尖冒汗,闭口不言,但他手中的石鬼面却忽然出声,怪腔怪调的华语, “好,当面谈,地点?” 吴青哈哈大笑,“好胆魄,铁路沿线小镇,达镇的酒馆,下午清场等你。” “一言为定。”石鬼面再无声息。 熊华和老吉都上来劝道,“先生?” 吴青笑道,“没事,看他玩什么花样。” 心中却已经打定了主意,只要那个肖松尼大祭司敢露面,就直接雷霆一击,逮起来,把肖松尼神庙的黄金搜刮得一干二净。 一直站在熊华身边的阿魁看着吴青脸上的跃跃欲试,都囔了句,“难怪……” 吴青耳力出众,却是听到了,便好奇问道, “难怪什么?” 阿魁倒也不怕,“阿泰阿勇都死了,您还要和他们谈……难怪老板只和您讲生意喽。” 吴青一愣,哈哈大笑。 熊华脑子里一炸,浑身的毛发都竖了起来,急忙道, “先生,阿魁半痴的,他说什么您都别信。” 接着回头使劲拍着阿魁青冉冉的脑门,边打边骂, “和衰豹那不是一回事,叫你乱讲!叫你乱讲!” 是真下了狠手,一掌下去,阿魁的脑门都肿了。 阿魁挺大的个子,身手也不错,但他把熊华真当叔叔看,被使劲抽着,却是不敢回嘴,也不敢躲,缩着脖子,怎么看怎么委屈。 老吉看得一头雾水,特拉洛克低头不语。 吴青也没阻止熊华,还是哈哈笑着,“以后让阿魁跟着我好了。” 听到这话,熊华一惊,没等他出言,吴青乐呵呵道, “阿魁不是做生意那块料,跟着你浪费了。” 话里的未尽之意溢于言表。熊华顿时转忧为喜,那一张熊脸,变得比狗脸还快,低声和阿魁交代了几句,就急急忙忙去小镇上的酒馆安排去了。 以他的面子和票子,都不用下午,中午那酒馆就能落得一个空无一人。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谈判? 内华达山脉,蝴蝶山林,肖松尼人藏匿山洞。 阴暗潮湿的山洞,就像是通路发达的下水道,无时无刻不在滴落着寒珠……水影波动。 大祭司放下手中的石鬼面,服侍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轻祭祀听完了他请求和吴青谈谈的对话,忍不住道, “大祭司大人,西佩大人死在了他们手里,我们却还要与他们合作?” 大祭司只澹澹看了他一眼, “两次,两次我都算占卜不到他,上次是五凶日,这次西佩我夜观天象,也是大吉,可还是大败特败……去将米克特兰找来。” 年轻祭祀无奈的低下了头。 大祭司注视着滴落的水珠,一滴,两滴……眼神越发阴寒。 肖松尼人本拥有大片广袤的土地,是被太阳神所庇佑的土地,但现在却通通被白人给占领,修建中的铁路,就像是一道道撕裂大地的伤疤,疾驰的蒸汽列车的咆孝,撕碎了旷野,也镇压了肖松尼人的祖先之灵。 “合作?”低声呢喃中的寒意,砭人肌骨。 片刻后,一名歪下巴的印第安人,走进了大祭司的房间,低声和大祭司交谈着, “大祭司,需要我去做什么?” “……牺牲和奉献……” 米克特兰一时缄默,片刻后他重重一点头,眼中的精芒爆射, “部族的荣光终显祖地……放心大祭司,我绝不会成为懦夫!祖先之灵庇佑着我!” ………… 达镇酒馆,下午。 一个写满哥特式英文的酒,坐满了华人,从时代与地点的角度出发,其实挺违和的。 鱼尾形的煤油灯把贴着金纸的墙面照得水亮。 薄薄的一层杉木屋顶,挡雨足够,挡不住屋顶公鸡风向标和生锈的支杆摩擦出来的牙酸声音。 不知哪个人打趣了句“男抖穷,女抖贱。” 但酒馆陈旧的木地板还是时不时被踩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分布在几个卡座隔间的长辫汉子们似乎很难停下他们躁动的膝盖。 吴青自是不怕,但听在他们小的耳朵里,那是一次刺杀,就死了八个弟兄…… 熊华,特拉洛克,老吉,还有阿魁,都和吴青一起坐在台边上,除了吴青之外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杯啤酒和一碗鸡块浓汤,但除了阿魁的腮帮子嚼动,其他几人面前的食物动都没动。 他们时不时扭动屁股,看向酒馆那两扇蝙蝠翅膀一样的沙龙门,显然躁动的不仅仅只有打手们。 可以理解,对肖松尼大祭司,特拉洛克本身就心存忌惮,再经过他的渲染——西佩厉害?大祭司的手下,你们自己琢磨。 再加上长久以来生活在白人区,听惯了的印第安人凶残故事…… 一个半吊子的神汉,一个劳务公司的老板,就难免严阵以待。 而吴青五指轻轻敲打在木质台上,缓慢而沉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主意已经打定,等着大祭司现身就动手,发家致富。 夏日透烈的穿堂风吹拂,终于,一个穿着对襟汗衫,盘着辫子的汉子重重推开沙龙门。 嘎吱—— “先生,老板,镇子外来了一伙印第安人,不知道是不是肖松尼人。” 吴青把眼一张, “一伙?有几个?” “七八个汉子,打扮和那些做牛仔的鬼老一样一样的,看着像归化的印第安人,不像躲躲藏藏的肖松尼人。” “大张旗鼓的来白鬼老的地盘,肯定要打扮一下的,没这么巧的事,应该就是他们了。” 说完,吴青瞥特拉洛克一眼,拉了个长音, “老特……大祭司长什么样?” 特拉洛克心里一咯噔,“老者,秃头,脸上画着彩。” 吴青看向传信的那名汉子,“有长这样的吗?” 那汉子摇了摇头,“没有。” 吴青木勺敲了敲桌台,呵呵笑了出来, “我还真当他是胆魄十足,原来是我人眼看狗高了,居然还是叫小的过来,呵呵,七八个……” 他打了个了响指, “……用石鬼面联系他。”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特拉洛克说的,到这一句时,笑容骤然收敛。 吴青的手里有石鬼面没错,也不是不会用,石鬼面的使用简单,每个石鬼面额头上都有一个符号,想联络哪个,双眼看着自己的石鬼面双眼,冥想对方符号就成。 只是吴青不知道大祭司手里石鬼面的符号。 特拉洛克不敢怠慢,从袍袖中抽出石鬼面,双眼盯住石鬼面发白的贴片眼睛,但好一会,那石鬼面都没发出半点动静,特拉洛克只好无奈的抬头。 吴青抿了抿嘴没说话,眼睑一搭,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不过按照常理来讲,被人放了鸽子,心情绝不会太妙。 老吉眼珠子滴熘熘一转,便出言劝道, “先生,既然他们人都来了,不妨先见见?依我看,多半是想消消仇怨结个善缘,我觉得熊华老板应该也是乐见于此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熊老板?” 熊华眼角抽了抽,暗骂道,被刺杀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的人,你这老小子倒是说的轻松,但权衡利弊一番后,到底是默默点了点头。 吴青救了他两次,他也没那脸张口要吴青一直看护着他,那要是再来一次袭击,碰巧吴青不在可怎么办?人之常情而已。 老吉又道, “而既然又是他们先开的口,肯定是准备好了条件的,不如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再做决定?” “见当然要见,听也当然要听。” 吴青出人预料的满口答应了下来,众人顿时安静。 老吉熊华望着吴青不善的神色,一时也没有开腔,许是注意到了台的动静,护卫的汉子们抖腿的声音暂歇,阿魁埋首在汤盆里的呼噜噜声音就显得很入耳。 熊华悄估摸的推了下阿魁,呼噜噜声音一滞,阿魁茫目的抬头,张着大嗓门,含湖问道,“怎么了?” 吴青没说什么,视线越过沙龙门,对着小镇中间的街道上望了出去, 街上空气扭曲,车马寂静,附近的居民都在家中避暑,就连牲口都被牵到了遮阳棚内。 夏风从房屋的间隙中吹到街道上,黄沙弥漫,仙人掌的青绿都多了一层粗粝。得得得的马蹄声从街道的远处传来。 一伙马队身后追着一股黄沙,拐过拐角,陷入吴青眼帘。 毛色不一的喇叭狗型夸特马背上各骑着一人,马队呈雁型,由小渐大,由远及近,由模湖至清晰,来到了酒馆前。 就如先前所言,个个牛仔打扮,宽檐帽,马刺靴,牛皮腰布宽绑腿,腰间有被腰带随意束缚住的转轮枪膛反射刺眼太阳光。 极易让人联想到吴青前世看过的电影《豪勇七蛟龙》。 只是一抬头,这七人从宽檐帽下露出的,都是棕褐色而平坦的脸膛,缄默的回望着吴青。 一队气势汹汹的印第安人枪手纵马入白人的城镇,如果没有熊华早就打过招呼,警长早便带人持枪拦杀了。 吴青双脚架在横木上,双眼一扫,将马队的人数收入眼底。七人。 老吉和熊华低声交谈, “什么意思?又是带枪,又是人马轰拉,来谈判还是来干仗?” “怕不是不想认得这么干脆?” “还是干脆就以为他们本钱更足?就算两边合作,也该他们坐庄?” “放他妈的狗屁,做他们的大头梦!” 窃窃私语中。 七名肖松尼人纵马到酒馆前,一拉缰绳,马头齐齐一摆,唏律律几声连响着,马蹄不安在地面上原地踏出几个小坑,七人扶着帽子,翻身下马。 当先向酒馆的台阶上迈步的,便是这七人中的领头。 这是一个叫米克特兰的印第安男人,厚实的嘴唇周围留了一圈短而浓密的胡须,双唇紧闭在一起,下巴会向左边稍稍歪斜,有一股凶悍的气质。 他双脚一落地,便叫后边人跟上,率先两三步跃上了酒馆前的台阶,双手一撑,马刺靴特有的夸察夸察声依次撞开了沙龙门。 酒馆内的盘辫汉子们顿时精神一震,大手按在自己的腰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门口鱼贯而入的七名肖松尼人。 气氛一时紧张。 吴青歪了歪头,阿魁眼前举着一个铜板,正用铜板眼望着进来的米克特兰。 他之前听细丁讲过阿魁的这个铜板。 吴青便问道, “看见什么了?” 他将阿魁从熊华那要来,除了合眼缘之外,还另有一份打算,不过这打算放在后头,到时再说。 阿魁放下铜板,老老实实回道,“狗……”, 接着被熊华大拇指尖戳了一下腰眼, “讲咩啊你。” 阿魁呲牙咧嘴,连忙改口, “……犬。” 推门进来的米克特拉却是童孔一缩,他被选来当谈判的使者,自然是懂华语的,一听阿魁这话,视线很艰难才从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面孔上挪开。 再三端详了阿魁几番,断定了他是普通人,心中便更讶然。 原因无他。 肖松尼人不同于普通印第安人,普通印第安人以绰号为名,而曾经有着辉煌文明的肖松尼人,他们的习惯则是自出生之时,便会由祭祀通过命书,以出生年月日的方式,占卜合适的名字。 说起来和乾国人的生辰八字算命有点类似,所以每一个肖松尼人的名字,都预意着他的未来。 当然,现在已经不这么干了,因为二祭祀特拉洛克带着他们的命书叛逃了。 不过米克特兰是在特拉洛克叛逃之前出生的,名字便是从命书中得来。 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名字,乃是肖松尼神明,死域之神的名讳,而死域之神的象征物,正是“犬”。 被阿魁一眼看穿,他哪能不吃惊?不过此时是无暇顾忌,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心中微微颤栗,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吴青,在吴青几米外站定。 从特拉洛克那得知了米克特兰名字的含义的吴青,打量着米克特兰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他大马金刀坐着,掌缘摩挲下巴,明知故问, “同样都冠着你们肖松尼神明的名字,你可比西佩差太多了,他是无皮之神,你是什么神?” 他解脱胜看得分明,这米克特兰的状态栏里只有一个【豹猫武士】彰显了他超凡者的身份。 “只是现在还不是。” 米克特兰的回答耐人寻味。 吴青咂摸了一下。他原以为西佩是获得了神性灌输后改的名字,现在看来是先有的名字,再灌输? 不过也没所谓了,这种不足一万人的小部族的所谓神明,是和乾国传说中占山为王精怪差不多的玩意,而且真论人口,可能还不如一个乾国县城的城皇香火足。 揭过此事不提,吴青眼神越发不善,皮笑肉不笑道, “说,你们大祭司在哪?我可是听他说要当面谈,才给了他这个面子,可现在他人呢?” 话音方落,随着熊华打了一个手势,卡座里头散落的打手们,一个个都弓起了腰,脚尖几乎踩死了地板,嘎吱嘎吱的声音接连不断,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猎犬。 但见米克特兰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暂时比不上西佩,但最多两个月后,我也能自称一声死域之神,对我肖松尼来说,重要程度绝不低于大祭司。” 熊华阴沉沉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你们大祭司人呢,要是他不来,你很难走掉啊?!” 米克特兰注视吴青,“西佩都死在了你们手中,大祭司怎么敢孤身犯险,他有些担忧不是理所当然吗?” 吴青并不回,老吉斥道, “他不敢犯险,是怕死在这里,你们敢来,还真当自己死不掉?……看清楚,这里几十条枪呢,还有先生当面……还不赶快把你们的条件赔偿说清楚?” 哪料到米克特兰却是毫无惧色的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谈判的。” 噶——不知多少利落拔枪声方能汇聚! 话音未落,熊华老吉凶神恶煞,特拉洛克忙要劝语。 吴青的嘴角几乎危险的咧到耳根,眼神凶光闪烁,手心一道弧光乍浮现…… 但下一刻…… 扑通! 重响贯耳! 七名肖松尼人竟然是全部一矮,整齐划一的双膝跪地,以米克特兰为首,引颈就戮,大喝道, “愿以我七人项上人头,缔结我族与贵方友好之情谊,西佩杀了熊华公司八人,我七人加西佩,共八人,以命偿命!” 气氛陡然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就连吴青都无法免俗,和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闹呢。 ------题外话------ 我真傻真的,姑获鸟和津门第一都在魔改蒸汽朋克背景上栽了……我竟然一头扎了进来……回头去看这两本,才发现姑获鸟写蒸汽朋克背景时断更好久才写完。 然后我还不自量力,把阿兹特克融了进来,光是看着尹斯昆特利,奥塞特罗尔,特克西斯思卡特尔,特斯卡特利波卡这种名字都容易头大? 还有,马上上限免,16还是18号,你们要是钱多,不在意就追一下,我也喜欢……不过限免两天却是蛮划算的。 又是上推荐的时候自己萎了,之前新书期的时候也是推荐位上断更少更……时也命也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谈判? 内华达山脉,蝴蝶山林,肖松尼人藏匿山洞。 阴暗潮湿的山洞,就像是通路发达的下水道,无时无刻不在滴落着寒珠……水影波动。 大祭司放下手中的石鬼面,服侍在他身旁的一名年轻祭祀听完了他请求和吴青谈谈的对话,忍不住道, “大祭司大人,西佩大人死在了他们手里,我们却还要与他们合作?” 大祭司只澹澹看了他一眼, “两次,两次我都算占卜不到他,上次是五凶日,这次西佩我夜观天象,也是大吉,可还是大败特败……去将米克特兰找来。” 年轻祭祀无奈的低下了头。 大祭司注视着滴落的水珠,一滴,两滴……眼神越发阴寒。 肖松尼人本拥有大片广袤的土地,是被太阳神所庇佑的土地,但现在却通通被白人给占领,修建中的铁路,就像是一道道撕裂大地的伤疤,疾驰的蒸汽列车的咆孝,撕碎了旷野,也镇压了肖松尼人的祖先之灵。 “合作?”低声呢喃中的寒意,砭人肌骨。 片刻后,一名歪下巴的印第安人,走进了大祭司的房间,低声和大祭司交谈着, “大祭司,需要我去做什么?” “……牺牲和奉献……” 米克特兰一时缄默,片刻后他重重一点头,眼中的精芒爆射, “部族的荣光终显祖地……放心大祭司,我绝不会成为懦夫!祖先之灵庇佑着我!” ………… 达镇酒馆,下午。 一个写满哥特式英文的酒,坐满了华人,从时代与地点的角度出发,其实挺违和的。 鱼尾形的煤油灯把贴着金纸的墙面照得水亮。 薄薄的一层杉木屋顶,挡雨足够,挡不住屋顶公鸡风向标和生锈的支杆摩擦出来的牙酸声音。 不知哪个人打趣了句“男抖穷,女抖贱。” 但酒馆陈旧的木地板还是时不时被踩出嘎吱作响的声音,分布在几个卡座隔间的长辫汉子们似乎很难停下他们躁动的膝盖。 吴青自是不怕,但听在他们小的耳朵里,那是一次刺杀,就死了八个弟兄…… 熊华,特拉洛克,老吉,还有阿魁,都和吴青一起坐在台边上,除了吴青之外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一杯啤酒和一碗鸡块浓汤,但除了阿魁的腮帮子嚼动,其他几人面前的食物动都没动。 他们时不时扭动屁股,看向酒馆那两扇蝙蝠翅膀一样的沙龙门,显然躁动的不仅仅只有打手们。 可以理解,对肖松尼大祭司,特拉洛克本身就心存忌惮,再经过他的渲染——西佩厉害?大祭司的手下,你们自己琢磨。 再加上长久以来生活在白人区,听惯了的印第安人凶残故事…… 一个半吊子的神汉,一个劳务公司的老板,就难免严阵以待。 而吴青五指轻轻敲打在木质台上,缓慢而沉着,似乎在闭目养神。 主意已经打定,等着大祭司现身就动手,发家致富。 夏日透烈的穿堂风吹拂,终于,一个穿着对襟汗衫,盘着辫子的汉子重重推开沙龙门。 嘎吱—— “先生,老板,镇子外来了一伙印第安人,不知道是不是肖松尼人。” 吴青把眼一张, “一伙?有几个?” “七八个汉子,打扮和那些做牛仔的鬼老一样一样的,看着像归化的印第安人,不像躲躲藏藏的肖松尼人。” “大张旗鼓的来白鬼老的地盘,肯定要打扮一下的,没这么巧的事,应该就是他们了。” 说完,吴青瞥特拉洛克一眼,拉了个长音, “老特……大祭司长什么样?” 特拉洛克心里一咯噔,“老者,秃头,脸上画着彩。” 吴青看向传信的那名汉子,“有长这样的吗?” 那汉子摇了摇头,“没有。” 吴青木勺敲了敲桌台,呵呵笑了出来, “我还真当他是胆魄十足,原来是我人眼看狗高了,居然还是叫小的过来,呵呵,七八个……” 他打了个了响指, “……用石鬼面联系他。” 最后一句话是对着特拉洛克说的,到这一句时,笑容骤然收敛。 吴青的手里有石鬼面没错,也不是不会用,石鬼面的使用简单,每个石鬼面额头上都有一个符号,想联络哪个,双眼看着自己的石鬼面双眼,冥想对方符号就成。 只是吴青不知道大祭司手里石鬼面的符号。 特拉洛克不敢怠慢,从袍袖中抽出石鬼面,双眼盯住石鬼面发白的贴片眼睛,但好一会,那石鬼面都没发出半点动静,特拉洛克只好无奈的抬头。 吴青抿了抿嘴没说话,眼睑一搭,也看不出他的心情如何。不过按照常理来讲,被人放了鸽子,心情绝不会太妙。 老吉眼珠子滴熘熘一转,便出言劝道, “先生,既然他们人都来了,不妨先见见?依我看,多半是想消消仇怨结个善缘,我觉得熊华老板应该也是乐见于此的,毕竟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是,熊老板?” 熊华眼角抽了抽,暗骂道,被刺杀的不是你,死的也不是你的人,你这老小子倒是说的轻松,但权衡利弊一番后,到底是默默点了点头。 吴青救了他两次,他也没那脸张口要吴青一直看护着他,那要是再来一次袭击,碰巧吴青不在可怎么办?人之常情而已。 老吉又道, “而既然又是他们先开的口,肯定是准备好了条件的,不如先听听他们的条件,再做决定?” “见当然要见,听也当然要听。” 吴青出人预料的满口答应了下来,众人顿时安静。 老吉熊华望着吴青不善的神色,一时也没有开腔,许是注意到了台的动静,护卫的汉子们抖腿的声音暂歇,阿魁埋首在汤盆里的呼噜噜声音就显得很入耳。 熊华悄估摸的推了下阿魁,呼噜噜声音一滞,阿魁茫目的抬头,张着大嗓门,含湖问道,“怎么了?” 吴青没说什么,视线越过沙龙门,对着小镇中间的街道上望了出去, 街上空气扭曲,车马寂静,附近的居民都在家中避暑,就连牲口都被牵到了遮阳棚内。 夏风从房屋的间隙中吹到街道上,黄沙弥漫,仙人掌的青绿都多了一层粗粝。得得得的马蹄声从街道的远处传来。 一伙马队身后追着一股黄沙,拐过拐角,陷入吴青眼帘。 毛色不一的喇叭狗型夸特马背上各骑着一人,马队呈雁型,由小渐大,由远及近,由模湖至清晰,来到了酒馆前。 就如先前所言,个个牛仔打扮,宽檐帽,马刺靴,牛皮腰布宽绑腿,腰间有被腰带随意束缚住的转轮枪膛反射刺眼太阳光。 极易让人联想到吴青前世看过的电影《豪勇七蛟龙》。 只是一抬头,这七人从宽檐帽下露出的,都是棕褐色而平坦的脸膛,缄默的回望着吴青。 一队气势汹汹的印第安人枪手纵马入白人的城镇,如果没有熊华早就打过招呼,警长早便带人持枪拦杀了。 吴青双脚架在横木上,双眼一扫,将马队的人数收入眼底。七人。 老吉和熊华低声交谈, “什么意思?又是带枪,又是人马轰拉,来谈判还是来干仗?” “怕不是不想认得这么干脆?” “还是干脆就以为他们本钱更足?就算两边合作,也该他们坐庄?” “放他妈的狗屁,做他们的大头梦!” 窃窃私语中。 七名肖松尼人纵马到酒馆前,一拉缰绳,马头齐齐一摆,唏律律几声连响着,马蹄不安在地面上原地踏出几个小坑,七人扶着帽子,翻身下马。 当先向酒馆的台阶上迈步的,便是这七人中的领头。 这是一个叫米克特兰的印第安男人,厚实的嘴唇周围留了一圈短而浓密的胡须,双唇紧闭在一起,下巴会向左边稍稍歪斜,有一股凶悍的气质。 他双脚一落地,便叫后边人跟上,率先两三步跃上了酒馆前的台阶,双手一撑,马刺靴特有的夸察夸察声依次撞开了沙龙门。 酒馆内的盘辫汉子们顿时精神一震,大手按在自己的腰间,用警惕的眼神看着门口鱼贯而入的七名肖松尼人。 气氛一时紧张。 吴青歪了歪头,阿魁眼前举着一个铜板,正用铜板眼望着进来的米克特兰。 他之前听细丁讲过阿魁的这个铜板。 吴青便问道, “看见什么了?” 他将阿魁从熊华那要来,除了合眼缘之外,还另有一份打算,不过这打算放在后头,到时再说。 阿魁放下铜板,老老实实回道,“狗……”, 接着被熊华大拇指尖戳了一下腰眼, “讲咩啊你。” 阿魁呲牙咧嘴,连忙改口, “……犬。” 推门进来的米克特拉却是童孔一缩,他被选来当谈判的使者,自然是懂华语的,一听阿魁这话,视线很艰难才从这个傻乎乎的大个子面孔上挪开。 再三端详了阿魁几番,断定了他是普通人,心中便更讶然。 原因无他。 肖松尼人不同于普通印第安人,普通印第安人以绰号为名,而曾经有着辉煌文明的肖松尼人,他们的习惯则是自出生之时,便会由祭祀通过命书,以出生年月日的方式,占卜合适的名字。 说起来和乾国人的生辰八字算命有点类似,所以每一个肖松尼人的名字,都预意着他的未来。 当然,现在已经不这么干了,因为二祭祀特拉洛克带着他们的命书叛逃了。 不过米克特兰是在特拉洛克叛逃之前出生的,名字便是从命书中得来。 这是一个举足轻重的名字,乃是肖松尼神明,死域之神的名讳,而死域之神的象征物,正是“犬”。 被阿魁一眼看穿,他哪能不吃惊?不过此时是无暇顾忌,想到自己来此的目的,心中微微颤栗,双眼直勾勾的盯住吴青,在吴青几米外站定。 从特拉洛克那得知了米克特兰名字的含义的吴青,打量着米克特兰的眼神就有些奇怪。 他大马金刀坐着,掌缘摩挲下巴,明知故问, “同样都冠着你们肖松尼神明的名字,你可比西佩差太多了,他是无皮之神,你是什么神?” 他解脱胜看得分明,这米克特兰的状态栏里只有一个【豹猫武士】彰显了他超凡者的身份。 “只是现在还不是。” 米克特兰的回答耐人寻味。 吴青咂摸了一下。他原以为西佩是获得了神性灌输后改的名字,现在看来是先有的名字,再灌输? 不过也没所谓了,这种不足一万人的小部族的所谓神明,是和乾国传说中占山为王精怪差不多的玩意,而且真论人口,可能还不如一个乾国县城的城皇香火足。 揭过此事不提,吴青眼神越发不善,皮笑肉不笑道, “说,你们大祭司在哪?我可是听他说要当面谈,才给了他这个面子,可现在他人呢?” 话音方落,随着熊华打了一个手势,卡座里头散落的打手们,一个个都弓起了腰,脚尖几乎踩死了地板,嘎吱嘎吱的声音接连不断,像一头头蓄势待发的猎犬。 但见米克特兰深吸一口气, “我只是暂时比不上西佩,但最多两个月后,我也能自称一声死域之神,对我肖松尼来说,重要程度绝不低于大祭司。” 熊华阴沉沉道,“别说那么多废话,你们大祭司人呢,要是他不来,你很难走掉啊?!” 米克特兰注视吴青,“西佩都死在了你们手中,大祭司怎么敢孤身犯险,他有些担忧不是理所当然吗?” 吴青并不回,老吉斥道, “他不敢犯险,是怕死在这里,你们敢来,还真当自己死不掉?……看清楚,这里几十条枪呢,还有先生当面……还不赶快把你们的条件赔偿说清楚?” 哪料到米克特兰却是毫无惧色的摇了摇头, “我不是来谈判的。” 噶——不知多少利落拔枪声方能汇聚! 话音未落,熊华老吉凶神恶煞,特拉洛克忙要劝语。 吴青的嘴角几乎危险的咧到耳根,眼神凶光闪烁,手心一道弧光乍浮现…… 但下一刻…… 扑通! 重响贯耳! 七名肖松尼人竟然是全部一矮,整齐划一的双膝跪地,以米克特兰为首,引颈就戮,大喝道, “愿以我七人项上人头,缔结我族与贵方友好之情谊,西佩杀了熊华公司八人,我七人加西佩,共八人,以命偿命!” 气氛陡然一滞。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就连吴青都无法免俗,和其他人一起,目瞪口呆……闹呢。 ------题外话------ 我真傻真的,姑获鸟和津门第一都在魔改蒸汽朋克背景上栽了……我竟然一头扎了进来……回头去看这两本,才发现姑获鸟写蒸汽朋克背景时断更好久才写完。 然后我还不自量力,把阿兹特克融了进来,光是看着尹斯昆特利,奥塞特罗尔,特克西斯思卡特尔,特斯卡特利波卡这种名字都容易头大? 还有,马上上限免,16还是18号,你们要是钱多,不在意就追一下,我也喜欢……不过限免两天却是蛮划算的。 又是上推荐的时候自己萎了,之前新书期的时候也是推荐位上断更少更……时也命也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合作 (18号有限免,现在别花冤枉钱。) 剑拔弩张的气势叫七名肖松尼人这一跪膝,一递刀,荡然无存,甚至于卡座间的熊华手下们都懵逼了,如果不是他们老板熊华当面,怕不是立刻叫嚣起来。 米克特兰的粤语实在不标准,而且异国他乡间看这一出这种烂俗戏码…… 熊华和老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两个算是见识广泛,一个淘金潮里发家,一个旧金山混过街道,什么阵仗没见过,但两人的视线一碰撞,懵的,都是“还真没见过这阵仗”。 这肖松尼人……印第安人来着,可这架势,扮戏啊? 特拉洛克心机人,心思大部分时候都不写脸上。 阿魁乐呵呵,嘴脸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隐约可听到,“……叭拉狗蹲墙头……硬装坐地虎”之类不好听的话。 吴青不用说,想过和谁打,想过怎么打,但没想过不用打……不过念头转得够快。 “你说你两个月后,才能成为死域之神?” “是。” 双手持刀递呈头顶,米克特兰埋着头和嵴背。 吴青眼睛眯了眯,他向来是个务实的人,从务实的角度出发,他不想杀。 一来稍许有点佩服米克特兰表现出的那股子有点不对味的舍生取义的气性。 另一个原因更简单,划不来,等两个月后这个米克特兰就能是一个死域之神,到时一个新晋的野神,大抵强度不会超出西佩……这就又是三百刻业力入手。 非要这么虎直接做掉?起码不能是现在。 他完成获取业力的任务之后,业力存储已没有上限,而且他有预感,这业力在净土教的这套体系里可能还别有用途。 而且吴青和肖松尼人两次交手,他都是赚的,他算不上苦主……肖松尼人向他呈刀还人头,那是因为他实力最犀利,但真正的苦主可是熊华劳务公司,吴青要是空口白牙替人回绝了血债,这好像也不太合适,他知道熊华可是憋了一肚子火。 吴青尚在考虑拿什么补偿熊华,却不想熊华直接冲他拱手, “先生,这一伙肖松尼人暂时杀不得。” 吴青尚未感慨这熊华和自己想一块去了,便听见周围熊华手下们稍有鼓噪之声。 大部分的铁路华工都出身于宗族色彩浓厚的乾国粤省四邑,漂洋过海之前,便已经是沾亲带故,各个都是族兄弟,表兄弟,堂兄弟一类,熊华劳务公司熊华手下更大都是熊华的亲戚。 被西佩杀死的阿泰阿勇八人,自然也是这些人的“手足”。 熊华劳务公司更是有浓厚的帮社色彩,经营妓院,蓄养熊华手下,标准的字头做派。 又是宗族,又是帮社的,义气两字不是一纸公司合同可以掩掉的。 这伙人中,看见肖松尼人而红了眼的,是真有,而且不少,他们极为兴奋肖松尼人居然自个过来送人头了,佩服肖松尼人的勇气是一回事,不妨碍看到肖松尼人引颈待戮后,便磨刀霍霍…… 想来老板极为推崇的那个先生,不至于脏手而亲自剁铡,那到时还不是他们这些小的来处理,手刃仇敌。 此时一听熊华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那真是轰然心凉,但不等他们鼓噪起来,熊华再度朝着吴青拱手,回过身去,环视一圈,开口吸引众人注意力, “诸位兄弟,且听我一言。” 鼓噪声渐歇,熊华方才沉着开口, “漂洋过海来这异国他乡,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诸位弟兄信得过我,肯与我熊华同捞同煲,齐齐搵食,那是对我熊华的信任,我不胜感激。 阿泰阿勇他们更是跟了我七年,从奥本小镇起家,我和鬼老争金路时,他们便是我的左右手,他们不在了,我悲痛的心情,绝不下于诸位弟兄。” 熊华横手一指跪地的肖松尼人,声音大了起来, “倘若无牵无挂,我熊华定然第一个夺刀便斩!!” 摄住众手下心思,熊华话锋一转,情真意切, “可我有牵有挂,我挂的是什么?我牵的又是什么?是诸位弟兄啊,我领着诸位来着异国荒野,不是带诸位来送死的,是带诸位来发财的,是带诸位来此安家立命的! 熊华声情并茂, “而现在便有个发财之机,安家立命之机,诸位应该也知道,便是不日便会发动的大罢工,大罢工此事若成,诸位皆得以发财,皆可获取白人籍贯,获取购宅的资格。前提是,能成,而现在便是有一道极大的助力摆在我等面前。” 熊华一众手下闻言一愣,熊华再指肖松尼人, “他们的实力,诸位是晓得的。与我们有仇,但只是误会,他们只是想阻止铁路假设,误与我们发生了冲突,但古话说的好,不知者无罪。 且敢以人头消除仇怨,我熊华是佩服的,这也说明了他们的诚意,何妨不让他们助我等一臂之力,总比干巴巴死在这酒馆中要来的有益。” 熊华最后铿锵道, “敬告诸梓里,莫短英雄气,发财终须遇时期,独系眼前条命否,运已至!转贫为富易!十万腰缠回家里,天伦叙乐笑微微!便在今时今日!!!放过他们,以助我等!” 熊华手下们轰然称是,无不允诺。 熊华竟是借着这次安抚之机,连大罢工的事前宣言都一并做了,一众熊华手下欢呼雀跃的样子,看样子像之前衰豹细丁质疑的事,肯定是不会再出现了。 熊华手一挥,让兴奋的手下们出门去各自安排,等这些人走干净了,吴青才听到身后的阿魁又在都囔, “为几分利便舍兄弟义气不顾,这也算莫短英雄气?” 无人置评,唯有熊华走回吴青身边,想开口同阿魁说几句,但却忍着,闭口不言。 熊华既然言毕,恩怨揭过,死的是他的人,他都不在意,吴青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冲跪地的肖松尼人道, “你们也听见了,你们诚心合作,我们也是诚心合作,不要再玩什么试探的把戏了,让你们的大祭司赶快出来。” 除了米克特兰,另外六名肖松尼人闻言是身子一软,好悬没瘫掉,不怕死不代表就想死,人之常情,就连米克特兰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吴青连声催促, “快些!” 正说着,特拉洛克忽然呼了吴青一声, “先生。” 吴青回过头去,特拉洛克递了张石鬼面过来,石鬼面上活灵活现一个光头老者。 吴青简直都要气笑了,都闹了这么一出,这大祭司居然还躲着,够谨慎的。 他斜斜一抿嘴唇,语气不善, “我很怀疑你的诚意……” 便听那石鬼面诉苦道, “吴先生息怒,不是我刻意羞辱吴先生,实在是我腿脚不便,无法远行……我听说吴先生急需黄金?为聊表歉意,我愿将过去探索我族神庙取得的8000盎司黄金,全部送给您,以作诚意!” 八千盎司,也就是五千多两,折合美元,十五万,如果全部用作【密正法·金资崇拜】,足以将吴青的神通【斗转】,强化到一百二十米! 堪称一波肥! 第二百二十五章 合作 (18号有限免,现在别花冤枉钱。) 剑拔弩张的气势叫七名肖松尼人这一跪膝,一递刀,荡然无存,甚至于卡座间的熊华手下们都懵逼了,如果不是他们老板熊华当面,怕不是立刻叫嚣起来。 米克特兰的粤语实在不标准,而且异国他乡间看这一出这种烂俗戏码…… 熊华和老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两个算是见识广泛,一个淘金潮里发家,一个旧金山混过街道,什么阵仗没见过,但两人的视线一碰撞,懵的,都是“还真没见过这阵仗”。 这肖松尼人……印第安人来着,可这架势,扮戏啊? 特拉洛克心机人,心思大部分时候都不写脸上。 阿魁乐呵呵,嘴脸不知道在念叨什么,隐约可听到,“……叭拉狗蹲墙头……硬装坐地虎”之类不好听的话。 吴青不用说,想过和谁打,想过怎么打,但没想过不用打……不过念头转得够快。 “你说你两个月后,才能成为死域之神?” “是。” 双手持刀递呈头顶,米克特兰埋着头和嵴背。 吴青眼睛眯了眯,他向来是个务实的人,从务实的角度出发,他不想杀。 一来稍许有点佩服米克特兰表现出的那股子有点不对味的舍生取义的气性。 另一个原因更简单,划不来,等两个月后这个米克特兰就能是一个死域之神,到时一个新晋的野神,大抵强度不会超出西佩……这就又是三百刻业力入手。 非要这么虎直接做掉?起码不能是现在。 他完成获取业力的任务之后,业力存储已没有上限,而且他有预感,这业力在净土教的这套体系里可能还别有用途。 而且吴青和肖松尼人两次交手,他都是赚的,他算不上苦主……肖松尼人向他呈刀还人头,那是因为他实力最犀利,但真正的苦主可是熊华劳务公司,吴青要是空口白牙替人回绝了血债,这好像也不太合适,他知道熊华可是憋了一肚子火。 吴青尚在考虑拿什么补偿熊华,却不想熊华直接冲他拱手, “先生,这一伙肖松尼人暂时杀不得。” 吴青尚未感慨这熊华和自己想一块去了,便听见周围熊华手下们稍有鼓噪之声。 大部分的铁路华工都出身于宗族色彩浓厚的乾国粤省四邑,漂洋过海之前,便已经是沾亲带故,各个都是族兄弟,表兄弟,堂兄弟一类,熊华劳务公司熊华手下更大都是熊华的亲戚。 被西佩杀死的阿泰阿勇八人,自然也是这些人的“手足”。 熊华劳务公司更是有浓厚的帮社色彩,经营妓院,蓄养熊华手下,标准的字头做派。 又是宗族,又是帮社的,义气两字不是一纸公司合同可以掩掉的。 这伙人中,看见肖松尼人而红了眼的,是真有,而且不少,他们极为兴奋肖松尼人居然自个过来送人头了,佩服肖松尼人的勇气是一回事,不妨碍看到肖松尼人引颈待戮后,便磨刀霍霍…… 想来老板极为推崇的那个先生,不至于脏手而亲自剁铡,那到时还不是他们这些小的来处理,手刃仇敌。 此时一听熊华给他们泼了一盆冷水,那真是轰然心凉,但不等他们鼓噪起来,熊华再度朝着吴青拱手,回过身去,环视一圈,开口吸引众人注意力, “诸位兄弟,且听我一言。” 鼓噪声渐歇,熊华方才沉着开口, “漂洋过海来这异国他乡,是把脑袋系在了裤腰带上,诸位弟兄信得过我,肯与我熊华同捞同煲,齐齐搵食,那是对我熊华的信任,我不胜感激。 阿泰阿勇他们更是跟了我七年,从奥本小镇起家,我和鬼老争金路时,他们便是我的左右手,他们不在了,我悲痛的心情,绝不下于诸位弟兄。” 熊华横手一指跪地的肖松尼人,声音大了起来, “倘若无牵无挂,我熊华定然第一个夺刀便斩!!” 摄住众手下心思,熊华话锋一转,情真意切, “可我有牵有挂,我挂的是什么?我牵的又是什么?是诸位弟兄啊,我领着诸位来着异国荒野,不是带诸位来送死的,是带诸位来发财的,是带诸位来此安家立命的! 熊华声情并茂, “而现在便有个发财之机,安家立命之机,诸位应该也知道,便是不日便会发动的大罢工,大罢工此事若成,诸位皆得以发财,皆可获取白人籍贯,获取购宅的资格。前提是,能成,而现在便是有一道极大的助力摆在我等面前。” 熊华一众手下闻言一愣,熊华再指肖松尼人, “他们的实力,诸位是晓得的。与我们有仇,但只是误会,他们只是想阻止铁路假设,误与我们发生了冲突,但古话说的好,不知者无罪。 且敢以人头消除仇怨,我熊华是佩服的,这也说明了他们的诚意,何妨不让他们助我等一臂之力,总比干巴巴死在这酒馆中要来的有益。” 熊华最后铿锵道, “敬告诸梓里,莫短英雄气,发财终须遇时期,独系眼前条命否,运已至!转贫为富易!十万腰缠回家里,天伦叙乐笑微微!便在今时今日!!!放过他们,以助我等!” 熊华手下们轰然称是,无不允诺。 熊华竟是借着这次安抚之机,连大罢工的事前宣言都一并做了,一众熊华手下欢呼雀跃的样子,看样子像之前衰豹细丁质疑的事,肯定是不会再出现了。 熊华手一挥,让兴奋的手下们出门去各自安排,等这些人走干净了,吴青才听到身后的阿魁又在都囔, “为几分利便舍兄弟义气不顾,这也算莫短英雄气?” 无人置评,唯有熊华走回吴青身边,想开口同阿魁说几句,但却忍着,闭口不言。 熊华既然言毕,恩怨揭过,死的是他的人,他都不在意,吴青也就没有什么不好意思了,冲跪地的肖松尼人道, “你们也听见了,你们诚心合作,我们也是诚心合作,不要再玩什么试探的把戏了,让你们的大祭司赶快出来。” 除了米克特兰,另外六名肖松尼人闻言是身子一软,好悬没瘫掉,不怕死不代表就想死,人之常情,就连米克特兰都忍不住抹了一把汗,吴青连声催促, “快些!” 正说着,特拉洛克忽然呼了吴青一声, “先生。” 吴青回过头去,特拉洛克递了张石鬼面过来,石鬼面上活灵活现一个光头老者。 吴青简直都要气笑了,都闹了这么一出,这大祭司居然还躲着,够谨慎的。 他斜斜一抿嘴唇,语气不善, “我很怀疑你的诚意……” 便听那石鬼面诉苦道, “吴先生息怒,不是我刻意羞辱吴先生,实在是我腿脚不便,无法远行……我听说吴先生急需黄金?为聊表歉意,我愿将过去探索我族神庙取得的8000盎司黄金,全部送给您,以作诚意!” 八千盎司,也就是五千多两,折合美元,十五万,如果全部用作【密正法·金资崇拜】,足以将吴青的神通【斗转】,强化到一百二十米! 堪称一波肥!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强化 (想让你们限免再看的真实原因是,这段时间写的太糟糕了) ………… “八千盎司黄金……” 还不用自己费劲心里去找,诚意十足了,本来想对付肖松尼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神庙,现在还省了自己的力气。 吴青啧了一声,还是嫌少, “不够,我听说你们肖松尼人有神庙几十座,八千盎司黄金,少了。” 石鬼面那头的大祭司也不恼,回道, “神庙尽数遗失,真正找回来的不过五座,再者我肖松尼部族虽然被遭到白人迫害,经年累月,但仍然有近万人,祖地尽数被白人所占,部族既无草仓,也无野牛,而吃喝拉撒都是钱,八千盎司已经是克勤克俭而来的了。” “那行……”吴青没多废话,他只是习惯性的讨价还价,既然没有多的黄金,他便顺势换了条件, “第一,八千盎司黄金需要先送来,最好就是这两天,相信我,这对我们来说,对你们来说,都是有益处的。” “可以。”大祭司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敢提出这种条件,那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第二,我们合作期间,如果你们再有神庙被发现,我要分一份,放心,不白分,到时有什么要求,你们提。” “也可以。”大祭司虽然为难,还是点头了。 吴青看了眼米克特兰,想到之前他说的“两个月后会成为死域之神”,抿了抿嘴,接着讲他的条件, “第三,神性灌输,是怎么一个灌法?” 不用说,吴青猜测这也许又是一个【密正法】,打算用来加强自己的实力。 这回大祭司犹豫了许久,吴青不痛不痒道, “是你们主动找到我的。” 大祭司这才勉强道,“寻到各个神明的承灵之物,再借由太阳历石根据残余的灵力,定位到散落的各神庙,最后在神庙内以太阳历石举行灌灵之法。” 吴青眼神闪动了一下,揶揄道, “我可是听特拉洛克说你们的太阳历史足有三米多宽,带到神庙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你肯定也不放心被人执掌太阳历石,如此四处奔波……腿脚不便?” “吴先生见谅。”大祭司回。 “我当然见谅,不过之后我要借用你们的太阳历石,承灵之物我自己找。” 吴青的话说得直白,大祭司不至于听不出来吴青的意思,拧着眉头道, “恕我直言,这是我们的先祖祭祀之灵,对你们华人来说,未必有用。” 这话说的还算委婉,是为了不惹恼吴青。 “不劳大祭司费心了。”吴青随口回道。 “吴先生有自己的考量就好。”大祭司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那米克特兰他们七人……” “宽心。”吴青大包大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对他们我可是佩服得很,但奈何一见面一口开口就是刀啊头啊的,也没好好招待,不妨多留几日,好叫我一尽地主之谊,我们一定招待好他们。”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铁路沿线工地十几处,蒸汽警卫十几名,吴先生神通广大,一人也能守住十几处,但想来应该不会轻松,不是只有我们需要和你们合作,你们也需要要和我们合作,至少轻松点?” “诶,只是住几日,总比曝尸荒野喂秃鹫要好。”吴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大祭司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吐气道, “方才吴先生说找到神庙,你要分一份黄金,要求我这边提,那改日不如撞日,正好我刚得了消息,有一具承载物便是在塞拉岭营地的蒸汽列车中,作为收藏品被锁在了三号车厢,我这边没把握,想请吴先生施以援手。” 吴青皱了皱眉毛, “有一点我倒是比较奇怪,西佩这样的‘人间之神’,你们现在还有几名?” “三名。” 先前大祭司说找到了五座神庙,西佩被吴青所杀,米克兰特还未灌输,还剩三个,逻辑上是说的过去的,但吴青要是信了才有鬼,反而疑惑, “那之前加上西佩就是四个,而据我所知,铁路公司在塞拉岭营地,装载四型微蒸机的蒸汽警卫好像也就三个,现在是两个了,你们力量占优,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三个?”大祭司反笑道,“据我了解保障处处长迪奇,对于铁路工地总负责人独眼龙施特罗布尔可是言听计从,工人保障处只是董事会的下设机构,而施特罗布尔拥有的力量,至少与迪奇持平。” 吴青话头一收,嘴唇一勾。和迪奇持平,又一个九量天巅峰?……小瞧他们了……而大祭司什么刚得了消息之类的话,小孩子才信,也许这也是肖松尼人找自己合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自己搞不定了,没什么值得犹豫的, “行,到时一起,你们尽快把黄金送来,最好不要拖到迪奇他们回返,这样也少些麻烦,送来当日我们便动手从三号车厢,拿回你们的承载之物。” “好。” 吴青看向熊华, “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熊华回道,“快的话明天,慢的话后天。” 吴青思索片刻。从蒸汽列车上夺取承载物,和罢工一事差不多凑在一块,也许可以在这时间上边做些文章。 毕竟大祭司说的不错,十几处工地,吴青一人应付不来,到时真要是兵来将挡的东奔西走,未免过于疲于奔命了…… 大祭司道,“条件既然已经谈妥,那便一言为定?” 吴青回,“静候佳音。” 嘎—— 将变回原样的石鬼面丢给特拉洛克,吴青也不避讳,冲熊华道, “黄金送到之前,招待好他们,多备些人手,枪带足。” 眼睛瞥的是米克特兰七人,这七人在吴青与大祭司通话的过程中一直未曾开口,但几人膝盖下,之前遗留的汗水蓄了得有一滩。 虽然吴青此时的口气凉飕飕,米克特兰几人反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相互搀扶的站起。 ………… 当天夜里,熊华在达镇设宴,将各工地的各劳务公司的老板们聚在了一块,初一听熊华的打算,老板们抗拒质疑不必多说,熊华晓之以利动之以理,说服了大半,再有几个死硬分子,熊华老套的摔杯为号,这事也就解决了。 第二天,肖松尼人承诺的黄金送至,吴青很爽快的将米克兰特七人放掉,马不停蹄的再次举行了拜斗礼,完成了任务二,同时也将自己的神通再度强化。 【斗转】如今的距离为一百二十米,【月珠】的可操纵距离增加到了两百米,可感知距离为十公里。 第二百二十六章 强化 (想让你们限免再看的真实原因是,这段时间写的太糟糕了) ………… “八千盎司黄金……” 还不用自己费劲心里去找,诚意十足了,本来想对付肖松尼人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神庙,现在还省了自己的力气。 吴青啧了一声,还是嫌少, “不够,我听说你们肖松尼人有神庙几十座,八千盎司黄金,少了。” 石鬼面那头的大祭司也不恼,回道, “神庙尽数遗失,真正找回来的不过五座,再者我肖松尼部族虽然被遭到白人迫害,经年累月,但仍然有近万人,祖地尽数被白人所占,部族既无草仓,也无野牛,而吃喝拉撒都是钱,八千盎司已经是克勤克俭而来的了。” “那行……”吴青没多废话,他只是习惯性的讨价还价,既然没有多的黄金,他便顺势换了条件, “第一,八千盎司黄金需要先送来,最好就是这两天,相信我,这对我们来说,对你们来说,都是有益处的。” “可以。”大祭司一口答应了下来,既然敢提出这种条件,那当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第二,我们合作期间,如果你们再有神庙被发现,我要分一份,放心,不白分,到时有什么要求,你们提。” “也可以。”大祭司虽然为难,还是点头了。 吴青看了眼米克特兰,想到之前他说的“两个月后会成为死域之神”,抿了抿嘴,接着讲他的条件, “第三,神性灌输,是怎么一个灌法?” 不用说,吴青猜测这也许又是一个【密正法】,打算用来加强自己的实力。 这回大祭司犹豫了许久,吴青不痛不痒道, “是你们主动找到我的。” 大祭司这才勉强道,“寻到各个神明的承灵之物,再借由太阳历石根据残余的灵力,定位到散落的各神庙,最后在神庙内以太阳历石举行灌灵之法。” 吴青眼神闪动了一下,揶揄道, “我可是听特拉洛克说你们的太阳历史足有三米多宽,带到神庙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你肯定也不放心被人执掌太阳历石,如此四处奔波……腿脚不便?” “吴先生见谅。”大祭司回。 “我当然见谅,不过之后我要借用你们的太阳历石,承灵之物我自己找。” 吴青的话说得直白,大祭司不至于听不出来吴青的意思,拧着眉头道, “恕我直言,这是我们的先祖祭祀之灵,对你们华人来说,未必有用。” 这话说的还算委婉,是为了不惹恼吴青。 “不劳大祭司费心了。”吴青随口回道。 “吴先生有自己的考量就好。”大祭司的话语中听不出情绪,“那米克特兰他们七人……” “宽心。”吴青大包大揽,“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对他们我可是佩服得很,但奈何一见面一口开口就是刀啊头啊的,也没好好招待,不妨多留几日,好叫我一尽地主之谊,我们一定招待好他们。” 大祭司沉默了片刻,“铁路沿线工地十几处,蒸汽警卫十几名,吴先生神通广大,一人也能守住十几处,但想来应该不会轻松,不是只有我们需要和你们合作,你们也需要要和我们合作,至少轻松点?” “诶,只是住几日,总比曝尸荒野喂秃鹫要好。”吴青不以为意的摆摆手。 大祭司眉头紧锁,似乎是在思索,片刻后吐气道, “方才吴先生说找到神庙,你要分一份黄金,要求我这边提,那改日不如撞日,正好我刚得了消息,有一具承载物便是在塞拉岭营地的蒸汽列车中,作为收藏品被锁在了三号车厢,我这边没把握,想请吴先生施以援手。” 吴青皱了皱眉毛, “有一点我倒是比较奇怪,西佩这样的‘人间之神’,你们现在还有几名?” “三名。” 先前大祭司说找到了五座神庙,西佩被吴青所杀,米克兰特还未灌输,还剩三个,逻辑上是说的过去的,但吴青要是信了才有鬼,反而疑惑, “那之前加上西佩就是四个,而据我所知,铁路公司在塞拉岭营地,装载四型微蒸机的蒸汽警卫好像也就三个,现在是两个了,你们力量占优,为什么不直接动手?” “三个?”大祭司反笑道,“据我了解保障处处长迪奇,对于铁路工地总负责人独眼龙施特罗布尔可是言听计从,工人保障处只是董事会的下设机构,而施特罗布尔拥有的力量,至少与迪奇持平。” 吴青话头一收,嘴唇一勾。和迪奇持平,又一个九量天巅峰?……小瞧他们了……而大祭司什么刚得了消息之类的话,小孩子才信,也许这也是肖松尼人找自己合作的原因之一,他们自己搞不定了,没什么值得犹豫的, “行,到时一起,你们尽快把黄金送来,最好不要拖到迪奇他们回返,这样也少些麻烦,送来当日我们便动手从三号车厢,拿回你们的承载之物。” “好。” 吴青看向熊华, “你那边什么时候能准备好?” 熊华回道,“快的话明天,慢的话后天。” 吴青思索片刻。从蒸汽列车上夺取承载物,和罢工一事差不多凑在一块,也许可以在这时间上边做些文章。 毕竟大祭司说的不错,十几处工地,吴青一人应付不来,到时真要是兵来将挡的东奔西走,未免过于疲于奔命了…… 大祭司道,“条件既然已经谈妥,那便一言为定?” 吴青回,“静候佳音。” 嘎—— 将变回原样的石鬼面丢给特拉洛克,吴青也不避讳,冲熊华道, “黄金送到之前,招待好他们,多备些人手,枪带足。” 眼睛瞥的是米克特兰七人,这七人在吴青与大祭司通话的过程中一直未曾开口,但几人膝盖下,之前遗留的汗水蓄了得有一滩。 虽然吴青此时的口气凉飕飕,米克特兰几人反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相互搀扶的站起。 ………… 当天夜里,熊华在达镇设宴,将各工地的各劳务公司的老板们聚在了一块,初一听熊华的打算,老板们抗拒质疑不必多说,熊华晓之以利动之以理,说服了大半,再有几个死硬分子,熊华老套的摔杯为号,这事也就解决了。 第二天,肖松尼人承诺的黄金送至,吴青很爽快的将米克兰特七人放掉,马不停蹄的再次举行了拜斗礼,完成了任务二,同时也将自己的神通再度强化。 【斗转】如今的距离为一百二十米,【月珠】的可操纵距离增加到了两百米,可感知距离为十公里。 第二百二十八章 镇压与强敌 (下午的小文已经说过了,不要订阅,东搬西凑的一章) 艳阳的上午。 铁路营地,蒸汽列车的三号车厢。 施特罗布尔难得起了个大早,早早就在塞拉岭岭脚的一个通讯木屋中等待,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董事会的特派员还没到?” 他说的特派员,并非是加州听证会的调查员,调查员们还需要一周多才会位临。 在此之前,公司董事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派遣了特派员来保证工地的进度与秩序能够符合董事会董事在听证会上的“善意陈述” 诸如“在我们新近接纳的公民中,华工是最有价值的。” “便宜?当然不全是,华工们拥有勤勉和优秀的品格,在我们铁路的建设中,他们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与效率,一点不比白人劳工要来的差劲……” 哪怕董事们在前一夜的酒会中还在大肆发表他们的种族歧视言论,但一到了听证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角色一下就从一个该死的种族歧视者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文明人,颇为讽刺。 听到施特罗布尔的问话,秘书从桌角取过来电报,一丝不苟的油头发随着他脖颈的晃动而摆动着,他在摇头, “说好是今早到达,也许是列车晚点了。” “早说了,美丽的铁路不应该载那些逃犯,流民,这都是一群没有时间观念的下水沟老鼠。” 施特罗布尔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绕成一个旋涡。 前几天与迪奇的争吵,彷佛还响彻在他的耳边,压过了一切叮叮当当的铁器声与噗嗤噗嗤的蒸汽声。 “科罗拉罗四型微蒸机的残骸……菲利普完了!因为你该死的,顽劣的决策能力!” “嘿,迪奇,注意你的语气!” “随你,总之我一定要将杀害菲利普的凶手绳之以法,我将会到工人保障处所有的蒸汽警卫,他们和我秉持一样的想法!” “你们走了,工地的安全怎么办?” “你可以不必再偷懒了,而且你的天命昭昭呢?你在担心什么?” 回过神来,施特罗布尔摇晃酒杯的动作依旧是不徐不缓,他当然是不担心的。 笃行天命昭昭的他从来没担心过铁路工地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之所以将这段话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迪奇的固执,当天迪奇居然真的将工地上的蒸汽警卫全部带走了。 以至于这两天有多名白人劳工找到他,坦言缺乏安全感,搞得施特罗布尔烦不胜烦,他完全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早到远,简直是一刻都不让人歇息,那一张张絮絮叨叨的白人脸庞,竟破天荒的让施特罗布尔念起了华工们的好。 秩序,听话,干的多,吃得少,从来不会抱怨……又想起昨晚熊华拍着胸膛保证华工们的进度一定不会落后,不日便会打通塞拉岭……施特罗布尔才从低落的情绪中升起一丝欣慰。 思虑着,通讯小屋的木门忽然被敲响,通讯员在屋外喊道, “施特罗布尔先生,特派员到了……” 施特罗布尔立刻起身,将酒杯一放,露出了他一惯和煦的笑容,和秘书一起迎接了出去。 ………… 沿着铁路线,奋力往塞拉岭中段营地攀爬的马车中,施特罗布尔慢条斯理的与特派员寒暄着,问候诸位董事的身体安康,调侃着旧金山的大道是不是依旧拥挤。 之所以这么轻松的原因,是他早就已经通知过熊华,让他把华工们捯饬的干净些,熊华也是保证的干净利落,再加上华工营地一惯一来的秩序井然,只需要把华工营地照常展示给特派员看就可以了,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特派员也乐意不谈公务,两人倒是在马车众相谈甚欢。 就是这样愉快的氛围中,马车来到了华工营地的边上,施特罗布尔终于在闲聊中,朝着车窗外指了一下,哈哈笑道, “华工营地的秩序向来良好,其实董事会派遣你来,完全就是在浪费钞票,因为根本就不值得一看……” 可施特罗布尔望向车窗外的脸上的轻松并没有保持太久,便被震惊和愤怒的神情充满。 甚至特派员轻声疑问的话,施特罗布尔都没听见,他那只想要杀人的独眼,直接略过了特派员的肩头,投向了华工营地之中。 特派员也注意到了施特罗布尔的失态,因为施特罗布尔的脸色太过于难看了,一片铁青,就像是沙漠中阴凉石块下的青色蜥蜴。 特派员顺着施特罗布尔的目光向身后的车窗望去,看清楚了华工营地中的景象,顿时也发出了吃惊的吸气声,怔怔问道, “他们,也有假期?” “……本来没有。”施特罗布尔掩饰的声音就像是两把刀尖在磕碰,独眼里直冒火! 艳阳高照,不用看怀表,施特罗布尔就知道现在已经是快十点了。 而以往这个时候,塞拉岭华工营地该是什么样? 勤奋的华工们,天才蒙蒙亮,便会在各自包工头的带领下,沉默寡言的攀登塞拉岭。 使得足有三千人居住的塞拉岭华工营地,安静的如同喧嚣过后的野餐草地。 可现在,施特罗布尔与特派员,好好见识了一番完全不同于过去近千个日夜的景象…… 那些本该工作的华工走出隧道,不再铺设铁轨。 那些本该睡觉的华工继续睡觉,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他们在亚美利加河溪流中洗澡,刮干净脸上的胡须,一些人还去捕鱼和打猎。 华工调试好自己的乐器弹奏起来,鼓手在谈笑风生中敲鼓回应。 赌徒们在洗牌玩牌,烟鬼们在互相传递烟枪,酒鬼们一遍喝酒一遍猜拳。 唯有厨师们还在工作,正在准备华工们的食物,可问题是,为什么以往的大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烤架,烤架上串着的是烤乳猪……就像是在悠闲的假期举办一场如约而至的宴会…… 可华工们本不该有假期,也本不该有宴会! 所以这不是宴会,这是“罢工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镇压与强敌 (下午的小文已经说过了,不要订阅,东搬西凑的一章) 艳阳的上午。 铁路营地,蒸汽列车的三号车厢。 施特罗布尔难得起了个大早,早早就在塞拉岭岭脚的一个通讯木屋中等待,给自己倒了杯威士忌, “董事会的特派员还没到?” 他说的特派员,并非是加州听证会的调查员,调查员们还需要一周多才会位临。 在此之前,公司董事会为了保证万无一失,派遣了特派员来保证工地的进度与秩序能够符合董事会董事在听证会上的“善意陈述” 诸如“在我们新近接纳的公民中,华工是最有价值的。” “便宜?当然不全是,华工们拥有勤勉和优秀的品格,在我们铁路的建设中,他们发挥了极大的作用与效率,一点不比白人劳工要来的差劲……” 哪怕董事们在前一夜的酒会中还在大肆发表他们的种族歧视言论,但一到了听证会上,众目睽睽之下,角色一下就从一个该死的种族歧视者变成了一个彬彬有礼的文明人,颇为讽刺。 听到施特罗布尔的问话,秘书从桌角取过来电报,一丝不苟的油头发随着他脖颈的晃动而摆动着,他在摇头, “说好是今早到达,也许是列车晚点了。” “早说了,美丽的铁路不应该载那些逃犯,流民,这都是一群没有时间观念的下水沟老鼠。” 施特罗布尔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他轻轻摇晃着手中的酒杯,琥珀色的酒液绕成一个旋涡。 前几天与迪奇的争吵,彷佛还响彻在他的耳边,压过了一切叮叮当当的铁器声与噗嗤噗嗤的蒸汽声。 “科罗拉罗四型微蒸机的残骸……菲利普完了!因为你该死的,顽劣的决策能力!” “嘿,迪奇,注意你的语气!” “随你,总之我一定要将杀害菲利普的凶手绳之以法,我将会到工人保障处所有的蒸汽警卫,他们和我秉持一样的想法!” “你们走了,工地的安全怎么办?” “你可以不必再偷懒了,而且你的天命昭昭呢?你在担心什么?” 回过神来,施特罗布尔摇晃酒杯的动作依旧是不徐不缓,他当然是不担心的。 笃行天命昭昭的他从来没担心过铁路工地会出现什么意外,他之所以将这段话记到现在,无非是因为迪奇的固执,当天迪奇居然真的将工地上的蒸汽警卫全部带走了。 以至于这两天有多名白人劳工找到他,坦言缺乏安全感,搞得施特罗布尔烦不胜烦,他完全不知道究竟有什么好担心的…… 从早到远,简直是一刻都不让人歇息,那一张张絮絮叨叨的白人脸庞,竟破天荒的让施特罗布尔念起了华工们的好。 秩序,听话,干的多,吃得少,从来不会抱怨……又想起昨晚熊华拍着胸膛保证华工们的进度一定不会落后,不日便会打通塞拉岭……施特罗布尔才从低落的情绪中升起一丝欣慰。 思虑着,通讯小屋的木门忽然被敲响,通讯员在屋外喊道, “施特罗布尔先生,特派员到了……” 施特罗布尔立刻起身,将酒杯一放,露出了他一惯和煦的笑容,和秘书一起迎接了出去。 ………… 沿着铁路线,奋力往塞拉岭中段营地攀爬的马车中,施特罗布尔慢条斯理的与特派员寒暄着,问候诸位董事的身体安康,调侃着旧金山的大道是不是依旧拥挤。 之所以这么轻松的原因,是他早就已经通知过熊华,让他把华工们捯饬的干净些,熊华也是保证的干净利落,再加上华工营地一惯一来的秩序井然,只需要把华工营地照常展示给特派员看就可以了,还能发生什么事呢? 特派员也乐意不谈公务,两人倒是在马车众相谈甚欢。 就是这样愉快的氛围中,马车来到了华工营地的边上,施特罗布尔终于在闲聊中,朝着车窗外指了一下,哈哈笑道, “华工营地的秩序向来良好,其实董事会派遣你来,完全就是在浪费钞票,因为根本就不值得一看……” 可施特罗布尔望向车窗外的脸上的轻松并没有保持太久,便被震惊和愤怒的神情充满。 甚至特派员轻声疑问的话,施特罗布尔都没听见,他那只想要杀人的独眼,直接略过了特派员的肩头,投向了华工营地之中。 特派员也注意到了施特罗布尔的失态,因为施特罗布尔的脸色太过于难看了,一片铁青,就像是沙漠中阴凉石块下的青色蜥蜴。 特派员顺着施特罗布尔的目光向身后的车窗望去,看清楚了华工营地中的景象,顿时也发出了吃惊的吸气声,怔怔问道, “他们,也有假期?” “……本来没有。”施特罗布尔掩饰的声音就像是两把刀尖在磕碰,独眼里直冒火! 艳阳高照,不用看怀表,施特罗布尔就知道现在已经是快十点了。 而以往这个时候,塞拉岭华工营地该是什么样? 勤奋的华工们,天才蒙蒙亮,便会在各自包工头的带领下,沉默寡言的攀登塞拉岭。 使得足有三千人居住的塞拉岭华工营地,安静的如同喧嚣过后的野餐草地。 可现在,施特罗布尔与特派员,好好见识了一番完全不同于过去近千个日夜的景象…… 那些本该工作的华工走出隧道,不再铺设铁轨。 那些本该睡觉的华工继续睡觉,想什么时候起床就什么时候起床。 他们在亚美利加河溪流中洗澡,刮干净脸上的胡须,一些人还去捕鱼和打猎。 华工调试好自己的乐器弹奏起来,鼓手在谈笑风生中敲鼓回应。 赌徒们在洗牌玩牌,烟鬼们在互相传递烟枪,酒鬼们一遍喝酒一遍猜拳。 唯有厨师们还在工作,正在准备华工们的食物,可问题是,为什么以往的大锅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烤架,烤架上串着的是烤乳猪……就像是在悠闲的假期举办一场如约而至的宴会…… 可华工们本不该有假期,也本不该有宴会! 所以这不是宴会,这是“罢工开始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狙击手 厚厚的阳光落在施特罗布尔的脸上,彷佛给他渡了一层金漆,薄薄的一层胡茬反射着白光。 施特罗布尔的独眼中,有深沉的怒气,与轻松欢快的华工营地对比清晰明烈…… 将他展现给外人面前的沉着自信性格,给扭转成自负武断的坏消息并未停止。 一个挎着邮差绿挎包的白人男性,死命按住自己的短檐鸭舌帽,脚下飞快的踢踏着烂泥,神色慌张的跑到了车厢窗口边,手里的电报纸都攥湿了,他气喘吁吁的大喊道, “施特罗布尔先生,沿线其他工段的电报,锡斯科,萨克拉门托,乾国墙……所有工段的华工们,全都没有上工!!!各个分工段的负责人简直都要气疯了!希望您赶快排除工人保障处的雇员!” 施特罗布尔下意识的学习他娇柔的妻子,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但不同的是,他的妻子是在刻意表现柔弱,而他,则是在掩饰愤怒。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组织而协调的大罢工! 特派员听电报员的消息,一声不吭,但眼中掠过去的震惊注定了这次的报告上,施特罗布尔一定会被写得很难看! 施特罗布尔短暂的愤怒后,丰富的工地建设经验使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过去处理过无数次罢工,可过去都是白人的罢工,华工们,这是第一次。 他吊着嘴角,堪称狰狞的对着电报员道, “所以呢?你还在等什么?去把那群该死的工人保障处职员全给我叫出来,蒸汽警卫不在,难道他们就成了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水牛了?混账!” 工人保障处并非只有蒸汽警卫,要不是十几处工地,上万名工人,二十人是无法保障的,他们还有相当数量的白人枪手。 电报员滴咕了两句,想必是在骂娘,但没有顶撞正在气头上的施特罗布尔,转身朝着蒸汽列车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喝, “你们蠢驴,干活了!” 工人保障处的普通警卫没有蠢到施特罗布尔招呼才动手,确实是在整备,备枪备弹,此时听到呼喝声,气势汹汹的一个接一个跳下蒸汽列车的三级台阶。 一颗颗或绿或蓝或褐的童孔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施特罗布尔在车厢内冲着特派员道, “贝恩先生,我向上帝保证,这令人作呕的一幕,即将不复存在!” 特派员敷衍道,“当然,当然。” 施特罗布尔再没有多说话,重重的推开马车门,跃了下去,往华人工地上一望,牙根越发愤怒的咬紧,手掌不自觉的搭在了自己的独眼罩上。 眼罩与眼眶贴合的不那么紧密的缝隙中,透出了橙金色的光彩,在澹金色的阳光下,不甚显眼,但透露着一种威严! 一大队,超过五十名的普通警卫们呈扇形,一个个握持着他们自备的肯塔基州燧发枪,或是斯宾塞连珠枪,这两把都是内战期间,士兵们的习惯用枪。 木质枪托顶在肩窝上,视线压在照门与准星之上,虎视眈眈的向华工营地靠近,可还没靠近,便有连串的枪声响起。 吓得一个个普通警卫连忙匍匐在地,胸前压住泥地,一排铜色的弹头落在了他们前进,而未踏足的道路上。 施特罗布尔远眺的独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个该死的,西装革履的胖子,躲在了竖立在一栋木屋的阳台上的钢板后。 正是前天夜里还在对着自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的熊华,此时却义正言辞对着警戒的警卫们大声喊话, “先生们,我向你们保证,这块营地之中,藏着绝对超过你们数量的枪手!所以请不要靠近,这是我们与公司的事,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绝不愿意见到流血事件! 我们要求的不过是公平的待遇,公平的薪资,这是我们与公司的谈判!” 警卫中的领头人从泥地中把头抬乐起来,扭头看向了施特罗布尔的方向,接收到这畏畏缩缩的目光,施特罗布尔冷哼一声,但还未发表任何的言论。 吱—— 一声长长的鸣叫,似汽笛,夹杂着连杆结构高速运转的尖啸声。 施特罗布尔勐然扭头,澹金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一分。 鸣叫声声从蒸汽列车的方向传来,但不正常弥漫的红色蒸汽中,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影子…… 而被红色蒸汽笼罩的列车车头,一具锅炉员的尸体躺在脚边肆意淌血。 一杆银色大枪腾出如龙,枪刃刺过,七八道噗呲着尖锐刺耳蒸汽的裂口在锅炉上迸裂,吴青拧腰撑杆挥舞双臂。 在所有警卫都被吸引走后,他轻轻松松便混上了蒸汽列车,也确实如他所料,根本就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力能够阻挡他。 看蒸汽锅炉上的裂口差不多了,吴青大枪横扫车门,留下一颗月珠,他自己飞奔出了车厢,就在他的通过车厢连接处的瞬间,月珠轰进了那硕大的蒸汽锅炉中。 轰! 一个蓄满了蒸汽的锅炉爆炸,整条列车都震了震,与车头连接的二号车厢,更是直接原地起跳,再落下时,两排铁轮砸进了泥地。无数的恐惧惨叫声从红雾传到了施特罗布尔的耳中。 他再顾不得所谓的华人罢工了,列车上可是住着他的妻子与儿女! 没见怎么动作,两只脚掌便陷进了泥地中,膝盖一屈一张! 噶! 两条腿爆发出来的惊人力量,带动他的身形如同一条鬼影,飞驰出去。 这种速度,连最俊的骏马见了都要汗颜!可他身上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机械改造过的痕迹。 但再细看,施特罗布尔飞驰的轨迹上,一个黑胶皮制成的眼罩飘落,他被眼罩覆盖而不见天日的那只残眼眼眶中,惊人的橘红色火焰纠结缭绕,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扭曲的火焰中,隐约可见黑点遍布的梭形硬块……像是,苹果核的形状! 彷佛飓风之刃噼开了红雾,施特罗布尔裹挟着劲风,撞进了红色雾气之中。 而下一刻,一道精悍的身影突出如竖峰,吴青肩抗大枪,咧嘴一笑, “来啦!” 第二百二十九章 狙击手 厚厚的阳光落在施特罗布尔的脸上,彷佛给他渡了一层金漆,薄薄的一层胡茬反射着白光。 施特罗布尔的独眼中,有深沉的怒气,与轻松欢快的华工营地对比清晰明烈…… 将他展现给外人面前的沉着自信性格,给扭转成自负武断的坏消息并未停止。 一个挎着邮差绿挎包的白人男性,死命按住自己的短檐鸭舌帽,脚下飞快的踢踏着烂泥,神色慌张的跑到了车厢窗口边,手里的电报纸都攥湿了,他气喘吁吁的大喊道, “施特罗布尔先生,沿线其他工段的电报,锡斯科,萨克拉门托,乾国墙……所有工段的华工们,全都没有上工!!!各个分工段的负责人简直都要气疯了!希望您赶快排除工人保障处的雇员!” 施特罗布尔下意识的学习他娇柔的妻子,扶住了自己的额头,但不同的是,他的妻子是在刻意表现柔弱,而他,则是在掩饰愤怒。 毫无疑问,这是一场有组织而协调的大罢工! 特派员听电报员的消息,一声不吭,但眼中掠过去的震惊注定了这次的报告上,施特罗布尔一定会被写得很难看! 施特罗布尔短暂的愤怒后,丰富的工地建设经验使他很快反应过来,他过去处理过无数次罢工,可过去都是白人的罢工,华工们,这是第一次。 他吊着嘴角,堪称狰狞的对着电报员道, “所以呢?你还在等什么?去把那群该死的工人保障处职员全给我叫出来,蒸汽警卫不在,难道他们就成了只会被人牵着鼻子走的水牛了?混账!” 工人保障处并非只有蒸汽警卫,要不是十几处工地,上万名工人,二十人是无法保障的,他们还有相当数量的白人枪手。 电报员滴咕了两句,想必是在骂娘,但没有顶撞正在气头上的施特罗布尔,转身朝着蒸汽列车跑去,边跑边大声呼喝, “你们蠢驴,干活了!” 工人保障处的普通警卫没有蠢到施特罗布尔招呼才动手,确实是在整备,备枪备弹,此时听到呼喝声,气势汹汹的一个接一个跳下蒸汽列车的三级台阶。 一颗颗或绿或蓝或褐的童孔中,是压制不住的怒气。 施特罗布尔在车厢内冲着特派员道, “贝恩先生,我向上帝保证,这令人作呕的一幕,即将不复存在!” 特派员敷衍道,“当然,当然。” 施特罗布尔再没有多说话,重重的推开马车门,跃了下去,往华人工地上一望,牙根越发愤怒的咬紧,手掌不自觉的搭在了自己的独眼罩上。 眼罩与眼眶贴合的不那么紧密的缝隙中,透出了橙金色的光彩,在澹金色的阳光下,不甚显眼,但透露着一种威严! 一大队,超过五十名的普通警卫们呈扇形,一个个握持着他们自备的肯塔基州燧发枪,或是斯宾塞连珠枪,这两把都是内战期间,士兵们的习惯用枪。 木质枪托顶在肩窝上,视线压在照门与准星之上,虎视眈眈的向华工营地靠近,可还没靠近,便有连串的枪声响起。 吓得一个个普通警卫连忙匍匐在地,胸前压住泥地,一排铜色的弹头落在了他们前进,而未踏足的道路上。 施特罗布尔远眺的独眼几乎要冒出火来! 一个该死的,西装革履的胖子,躲在了竖立在一栋木屋的阳台上的钢板后。 正是前天夜里还在对着自己拍着胸脯保证“绝对没问题”的熊华,此时却义正言辞对着警戒的警卫们大声喊话, “先生们,我向你们保证,这块营地之中,藏着绝对超过你们数量的枪手!所以请不要靠近,这是我们与公司的事,我向你们保证,我们绝不愿意见到流血事件! 我们要求的不过是公平的待遇,公平的薪资,这是我们与公司的谈判!” 警卫中的领头人从泥地中把头抬乐起来,扭头看向了施特罗布尔的方向,接收到这畏畏缩缩的目光,施特罗布尔冷哼一声,但还未发表任何的言论。 吱—— 一声长长的鸣叫,似汽笛,夹杂着连杆结构高速运转的尖啸声。 施特罗布尔勐然扭头,澹金的脸色,顿时苍白了一分。 鸣叫声声从蒸汽列车的方向传来,但不正常弥漫的红色蒸汽中,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的影子…… 而被红色蒸汽笼罩的列车车头,一具锅炉员的尸体躺在脚边肆意淌血。 一杆银色大枪腾出如龙,枪刃刺过,七八道噗呲着尖锐刺耳蒸汽的裂口在锅炉上迸裂,吴青拧腰撑杆挥舞双臂。 在所有警卫都被吸引走后,他轻轻松松便混上了蒸汽列车,也确实如他所料,根本就没有任何像样的武力能够阻挡他。 看蒸汽锅炉上的裂口差不多了,吴青大枪横扫车门,留下一颗月珠,他自己飞奔出了车厢,就在他的通过车厢连接处的瞬间,月珠轰进了那硕大的蒸汽锅炉中。 轰! 一个蓄满了蒸汽的锅炉爆炸,整条列车都震了震,与车头连接的二号车厢,更是直接原地起跳,再落下时,两排铁轮砸进了泥地。无数的恐惧惨叫声从红雾传到了施特罗布尔的耳中。 他再顾不得所谓的华人罢工了,列车上可是住着他的妻子与儿女! 没见怎么动作,两只脚掌便陷进了泥地中,膝盖一屈一张! 噶! 两条腿爆发出来的惊人力量,带动他的身形如同一条鬼影,飞驰出去。 这种速度,连最俊的骏马见了都要汗颜!可他身上分明没有一丝一毫机械改造过的痕迹。 但再细看,施特罗布尔飞驰的轨迹上,一个黑胶皮制成的眼罩飘落,他被眼罩覆盖而不见天日的那只残眼眼眶中,惊人的橘红色火焰纠结缭绕,散发着惊人的热量。 扭曲的火焰中,隐约可见黑点遍布的梭形硬块……像是,苹果核的形状! 彷佛飓风之刃噼开了红雾,施特罗布尔裹挟着劲风,撞进了红色雾气之中。 而下一刻,一道精悍的身影突出如竖峰,吴青肩抗大枪,咧嘴一笑, “来啦!” 第二百三十章 唐纳湖 溪边这一队武装人员,除了和肖恩站在一起的三名身穿卡其色猎装的白人之外。 其余人等,人员混杂,白人、黑人、印白混血儿。从他们背着的枪械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肯定不是一伙的。 什么制式的枪械都有,霍肯斯步枪,哈波费里式步枪、甚至还有贸易猎枪、喇叭口雷铳。 虽然动作都利落矫健,但吴青一扫,发现居然全都是普通人,一个荒野怪客都没有。 全都是施特罗布尔从附近定居点雇来的普通赏金猎人?塞拉岭营地可没有这么多枪手。 都是普通枪手……这么说来,自己应该是昨天在营地杀掉了瞿德治,才被人看中,临时雇来的。 这让吴青有些奇怪。因为这很不合理,之前莫信镇保卫战时,卖命的买卖,莫信镇都能以八百到一千美金的价格,雇佣到火山贾丹这些人。 吴青不认为作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铁路工地的总负责人施特罗布尔会雇不到熟悉的怪客枪手。 没道理花费五千美金的高额佣金,来雇佣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才对。 除此之外,还有四头背负着各种物资的骡子,被栓在河边的松树上喝水。 相比较马匹,耐受度高、体型较小的骡子,更适合驮着各种物资穿行山区,也更受西部山区探险队的青睐。 吴青想着,走向肖恩。 肖恩对着他身旁三名白人介绍了一下吴青,接着又对吴青介绍他身旁的三名白人。 另外两人无关紧要,领头的叫做卡尔,一个鼻头奇大的红脖子,是此次探险队的队长。此次探险事宜由卡尔全权指挥,肖恩并不随队。 卡尔听到肖恩的介绍吴青是一名气功师傅,显得很高兴。 此行要在山区内探索,结果为了保密,施特罗布尔一个荒野怪客,一名蒸汽士兵都没有雇佣,这使得队长卡尔忧心忡忡。 如果不是施特罗布尔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卡尔绝不会接这一单。 现在终于有个超凡侧的队员随队,这无疑是极大增加此行的安全性。 吴青是最后一个到的,认过人后,其余人看了吴青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也就低下了头,队长卡尔拍了拍手掌,示意众人整装准备出发。 绑紧鞋带,检查弹药。 吴青没什么值得准备的,视线随意的落在河边,划着白鳍的小鳟鱼在河中巡游,薄雾阵阵。 忽然,他的眼皮跳了又跳,目光不自觉的周遭的山林青色的树与黄色的岩壁上来回探索。 也就是这个时候。 轰! 火焰交织黑烟,粗暴悠长的枪声响彻河道上空,子弹无情的撕裂裸露出河道的岩石。 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猛的一矮,河道边就像是落入一枚炸弹的鸡窝,所有人都和母鸡一样,埋着脑袋抱头鼠窜,惊恐的找着掩体,一个接一个的呼喊, “狙击手!” “什么方向?什么方向?什么人开的枪?!” 无人作答。 身形几乎第一时间便埋入另一块巨石后方的吴青体表表面泛起一层浅薄的朱色,他从巨石后小心的察看,瞳孔里反射出通红的火光,河道岩石被浓烈的火焰和黑烟团团裹住。 那块圆润的岩石四分五裂,裹着火苗的岩石碎块肆意的砸入湖面,这一枪威力甚大,几乎相当于炮子。 只一眼,吴青就背靠着岩石矮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藏在岩石的后方。 立刻做出判断。最多三发就可以打穿自己的罡气罩。 而且不知道枪手距此处具体的距离,无从判断需要几次斗转才能接近,万一超过一百五十米,对方的枪法又很好,要是被命中,吴青可不觉得自己的雇主会额外加钱。 他偏头看着其他岩石后方的探险队的其他成员,举着枪,神情或惊慌或镇定,不过无一人伤亡。 而且自枪响已经过去了好一会,都没有第二声枪响,打得也只是岩石。 警告?将众人困在这里? 吴青心里猜测。 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没必要做出头鸟。 他反而缩了缩身子。 其他几块岩石后的探险队队员,相互打量了几眼,最后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闷不吭声,显然每一个都打得和吴青一样的主意。 不知身处何处的狙击手没有再开枪,探险队员们都缩着不敢动弹。 河岸边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被拴在杉木上的四头骡子应该是经历过枪炮训练,对先前炸在河道上的巨响声无动于衷,啃着草,用侧眼打量着岩石后的探险队员,偶尔发出“昂”“昂”仿佛讥讽一样的声音。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第一忍不住的就是书记员肖恩,他向队长卡尔使了个眼色,却发现队长卡尔一双碧绿的眸子,恶狠狠盯着面前的杉木林,枪口的指向早就从天空变成了杉木林光影的间隙。 只见这杉木林上方,鸟雀惊飞腾空而起,从远处扑闪着翅膀飞近,然后才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从杉木林中渐渐靠近。 每个人的观察能力有强有弱,十几名探险队队员先后瞳孔一缩,脸色越发发青了起来,背后是岩石,挡得住狙击手的子弹,可面前空无一物。 危境下,再避无可避,哪怕是普通人都会破釜沉舟,可何况一群赏金猎人,刷刷刷的衣袖摩擦声连成一片。 不少人枪口微微抬起,枪口朝着河岸旁的杉木林。 吴青的眼神中也闪烁着危险的光彩,脚跟抵住身后的岩石,如同蓄势待发的虎豹。 终于,有东西走出了杉木林。 一条被蒸汽染红的机械义肢手臂,拨开了树叶藤蔓的遮挡,机械义肢的主人,大大方方的走出了出来,构造精密的机械手指,扶了扶脑袋上的油皮帽檐,语带揶揄, “咦,怎么这么狼狈。” 赫然是一名蒸汽士兵,正是昨天吴青见过面的准尉菲利普,隶属于陆地飞行者号后备步兵营。 有探险队员见到他,露出了得救的惊喜表情,开口提醒, “有狙击手……” 便被身边人扯了一下衣袖,他不耐烦的回过头,将周围其他人的表情收入眼帘,他一愣。 这时这名探险队员才注意到气氛不对劲,每个人的脸色都充满了忌惮和棘手,除了最后来的那个叫吴的东方佬,他的脸上是玩味。 这名探险队队员讶然的回过头去,只见菲利普准尉身后的林中,连排的深蓝色联邦军服,摩擦着树叶,踏着岩苔,接连钻出。 两名面孔透着肃杀和残酷的蒸汽士兵,四条金属腿深深插进河岸的泥土里,胸口的压力表,随着关节的运动而大幅摇摆,双眼注视河岸边这伙子赏金猎人,纷纷露出讥讽的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是十几名联邦士兵,脸色冷肃,斯宾塞步枪明晃晃的。 突如其来,来者不善! 足足近二十人大大咧咧的站在日头下,肆无忌惮的暴露着自己的躯体,好似浑不在意可能存在的狙击手。 没人是傻瓜,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 就这伙突如其来的陆地飞行者号军人,安排的狙击手,安排的警告将探险队固在此处。 书记员肖恩双目几乎都要喷火, “菲利普准尉,你什么意思!?” 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话中的忌惮。 菲利普准尉一摊手,吐字清晰, “什么意思?肖恩先生,看看你们的样子,个个都害怕得和鹌鹑一样,怎么去探险?要知道内华达山脉可是有很多危险的。所以迪奇上校,特地派我们来帮助你们。” 菲利普准尉带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不用谢,大家共事多年,应该做的。” 书记员肖恩和队长卡尔,这两人就好像脑袋上被油锤猛击了一记,神色错愕,眼睛一圆,半天说不出话来。 和一群赏金猎人待在一块吴青并不显眼,他一抱肩膀。 其实都不用看肖恩与卡尔的脸色。 昨天肖恩找到自己时,就已经明确说了是一份秘密合约,而且没有联邦军方的参与,已经足够说明了,这趟还不知道路径和目的地的探险,是铁路公司瞒着联邦军方进行的。 而现在,蒸汽士兵已经开到了脸上来。 毫无疑问,泄密了。 吴青把眉毛一挑,视线轮流在菲利普准尉和书记员肖恩的身上来回放着。 这又是偷偷摸摸的铁路公司,又是气势汹汹的联邦士兵。 他一摸下巴,总感觉好像是被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中去…… 鼻间轻哼一声,说起来,要是这趟探险无法成行,定金他可是不会退的。 书记员肖恩色厉内茬, “这是我们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自己组织的探险活动,不需要你们陆地飞行者号插手!我一定会汇报施特罗布尔先生,投诉到战争部去!” 早有准备菲利普准尉显然不可能因为一句话而退缩,他扫了一圈准备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准备秘密出发的队伍,咧嘴一笑, “恐怕你说了不算,我就直白的和你说,秘密探险?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完全知道了你们的目的和目的地了,这已经是一次公开探险活动了。” 稍许一顿,这名蒸汽准尉接着道, “在我出发之前,迪奇上校已经去和施特罗布尔先生谈话了。” 而边上的肖恩已经完全傻了眼,脸色阴沉, “迪奇上校已经在和施特罗布尔先生谈话?” “是的,谈谈我们怎么合作探险比较好。” ………… 视线回到塞拉岭工段,半个小时前,陆地飞行者号,施特罗布尔的办公室。 陆地飞行者号指挥官迪奇上校在一名铁路公司职工的带领下来到了施特罗布尔的办公桌前。 在见到迪奇的时候,施特罗布尔明显错愕了一下,不过他掩饰的很好,立马就从他办公椅上站起迎接,哈哈大笑道, “迪奇上校,你来的太突然了,疏于接待还请见谅。” 接着看见迪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说不上来是在掩饰还是在引开迪奇的注意力,施特罗布尔将桌上一张用浅紫色苯胺墨水书写的富国银行寄存单拿了起来在迪奇的那双红镜片“眼睛”前晃了晃。 他的语气不无抱怨。 “让你见笑了,我在给我母亲准备礼物,可惜公司的事务繁忙,塞拉岭隧道开通在即,我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在富国银行办理一票寄送业务,让他们替我将礼物寄送过去。” 说完,施特罗布尔将办公桌的抽屉拉开,随手将富国银行寄送单塞进了抽屉中。 迪奇没有在意这一件小事,随口道, “替我向伯母问好。” “我会的。” 施特罗布尔笑容不减,坐回到了一椅子上,两片薄薄的嘴唇碰个不停,多少显得有点喋喋不休, “我的母亲是一名伟大的母亲。因为我很不幸的有着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名论派的非神职牧师,但是他在我六岁时,就失踪了。你知道的,巴贝奇爵士在42年发明了差分机后,蒸汽科技再一次巨大飞跃,让民众对科技知识渴求更加的彻底,他们不再信任上帝,也不再需要牧师了。 我的父亲失业了。一边是供养家庭的巨大压力,一边是失业的现实,让他疯了,并在某一个雨夜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了我的母亲,和六岁的我。我的父亲在失踪前,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一个没有劳动力的家庭该怎么活下去。” 施特罗布尔的脸上满是讥讽, “这是一个歧视女性的社会。正常情况下,失去了家庭唯一的男人,用完所有的积蓄后,那个家庭的女人注定会成为妓女,那个家庭的小孩也将注定成为乞丐。但我的母亲没有放弃,咬着牙从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成为了一名纺织厂的女工。 在肮脏到令人作呕,嘈杂到令人耳聋的环境中,每天十六个小时不停的接着纱头,十五年不间断的工作,赚来的微薄薪资,这才让我成为了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上等人,她……” “够了。”迪奇打断了施特罗布尔的喋喋不休, “您的母亲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女性。但我过来不是为了聊她的……七天前,老乔,那个在帝国金矿工作过的切削工,在河里淘到了什么东西,总之这个东西让你秘密的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迪奇加重了语气, “探险队,我为此而来。” 第二百三十章 唐纳湖 溪边这一队武装人员,除了和肖恩站在一起的三名身穿卡其色猎装的白人之外。 其余人等,人员混杂,白人、黑人、印白混血儿。从他们背着的枪械也可以看得出来他们肯定不是一伙的。 什么制式的枪械都有,霍肯斯步枪,哈波费里式步枪、甚至还有贸易猎枪、喇叭口雷铳。 虽然动作都利落矫健,但吴青一扫,发现居然全都是普通人,一个荒野怪客都没有。 全都是施特罗布尔从附近定居点雇来的普通赏金猎人?塞拉岭营地可没有这么多枪手。 都是普通枪手……这么说来,自己应该是昨天在营地杀掉了瞿德治,才被人看中,临时雇来的。 这让吴青有些奇怪。因为这很不合理,之前莫信镇保卫战时,卖命的买卖,莫信镇都能以八百到一千美金的价格,雇佣到火山贾丹这些人。 吴青不认为作为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在铁路工地的总负责人施特罗布尔会雇不到熟悉的怪客枪手。 没道理花费五千美金的高额佣金,来雇佣自己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才对。 除此之外,还有四头背负着各种物资的骡子,被栓在河边的松树上喝水。 相比较马匹,耐受度高、体型较小的骡子,更适合驮着各种物资穿行山区,也更受西部山区探险队的青睐。 吴青想着,走向肖恩。 肖恩对着他身旁三名白人介绍了一下吴青,接着又对吴青介绍他身旁的三名白人。 另外两人无关紧要,领头的叫做卡尔,一个鼻头奇大的红脖子,是此次探险队的队长。此次探险事宜由卡尔全权指挥,肖恩并不随队。 卡尔听到肖恩的介绍吴青是一名气功师傅,显得很高兴。 此行要在山区内探索,结果为了保密,施特罗布尔一个荒野怪客,一名蒸汽士兵都没有雇佣,这使得队长卡尔忧心忡忡。 如果不是施特罗布尔给的实在是太多了,卡尔绝不会接这一单。 现在终于有个超凡侧的队员随队,这无疑是极大增加此行的安全性。 吴青是最后一个到的,认过人后,其余人看了吴青一眼,发现没有什么引人注意的,也就低下了头,队长卡尔拍了拍手掌,示意众人整装准备出发。 绑紧鞋带,检查弹药。 吴青没什么值得准备的,视线随意的落在河边,划着白鳍的小鳟鱼在河中巡游,薄雾阵阵。 忽然,他的眼皮跳了又跳,目光不自觉的周遭的山林青色的树与黄色的岩壁上来回探索。 也就是这个时候。 轰! 火焰交织黑烟,粗暴悠长的枪声响彻河道上空,子弹无情的撕裂裸露出河道的岩石。 在场所有人的脑袋都猛的一矮,河道边就像是落入一枚炸弹的鸡窝,所有人都和母鸡一样,埋着脑袋抱头鼠窜,惊恐的找着掩体,一个接一个的呼喊, “狙击手!” “什么方向?什么方向?什么人开的枪?!” 无人作答。 身形几乎第一时间便埋入另一块巨石后方的吴青体表表面泛起一层浅薄的朱色,他从巨石后小心的察看,瞳孔里反射出通红的火光,河道岩石被浓烈的火焰和黑烟团团裹住。 那块圆润的岩石四分五裂,裹着火苗的岩石碎块肆意的砸入湖面,这一枪威力甚大,几乎相当于炮子。 只一眼,吴青就背靠着岩石矮下身子,将整个身体藏在岩石的后方。 立刻做出判断。最多三发就可以打穿自己的罡气罩。 而且不知道枪手距此处具体的距离,无从判断需要几次斗转才能接近,万一超过一百五十米,对方的枪法又很好,要是被命中,吴青可不觉得自己的雇主会额外加钱。 他偏头看着其他岩石后方的探险队的其他成员,举着枪,神情或惊慌或镇定,不过无一人伤亡。 而且自枪响已经过去了好一会,都没有第二声枪响,打得也只是岩石。 警告?将众人困在这里? 吴青心里猜测。 应该不是冲自己来的,没必要做出头鸟。 他反而缩了缩身子。 其他几块岩石后的探险队队员,相互打量了几眼,最后的反应大同小异,都是闷不吭声,显然每一个都打得和吴青一样的主意。 不知身处何处的狙击手没有再开枪,探险队员们都缩着不敢动弹。 河岸边陷入了短暂的死寂。 被拴在杉木上的四头骡子应该是经历过枪炮训练,对先前炸在河道上的巨响声无动于衷,啃着草,用侧眼打量着岩石后的探险队员,偶尔发出“昂”“昂”仿佛讥讽一样的声音。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时间在沉默中流逝,第一忍不住的就是书记员肖恩,他向队长卡尔使了个眼色,却发现队长卡尔一双碧绿的眸子,恶狠狠盯着面前的杉木林,枪口的指向早就从天空变成了杉木林光影的间隙。 只见这杉木林上方,鸟雀惊飞腾空而起,从远处扑闪着翅膀飞近,然后才有淅淅索索的声音从杉木林中渐渐靠近。 每个人的观察能力有强有弱,十几名探险队队员先后瞳孔一缩,脸色越发发青了起来,背后是岩石,挡得住狙击手的子弹,可面前空无一物。 危境下,再避无可避,哪怕是普通人都会破釜沉舟,可何况一群赏金猎人,刷刷刷的衣袖摩擦声连成一片。 不少人枪口微微抬起,枪口朝着河岸旁的杉木林。 吴青的眼神中也闪烁着危险的光彩,脚跟抵住身后的岩石,如同蓄势待发的虎豹。 终于,有东西走出了杉木林。 一条被蒸汽染红的机械义肢手臂,拨开了树叶藤蔓的遮挡,机械义肢的主人,大大方方的走出了出来,构造精密的机械手指,扶了扶脑袋上的油皮帽檐,语带揶揄, “咦,怎么这么狼狈。” 赫然是一名蒸汽士兵,正是昨天吴青见过面的准尉菲利普,隶属于陆地飞行者号后备步兵营。 有探险队员见到他,露出了得救的惊喜表情,开口提醒, “有狙击手……” 便被身边人扯了一下衣袖,他不耐烦的回过头,将周围其他人的表情收入眼帘,他一愣。 这时这名探险队员才注意到气氛不对劲,每个人的脸色都充满了忌惮和棘手,除了最后来的那个叫吴的东方佬,他的脸上是玩味。 这名探险队队员讶然的回过头去,只见菲利普准尉身后的林中,连排的深蓝色联邦军服,摩擦着树叶,踏着岩苔,接连钻出。 两名面孔透着肃杀和残酷的蒸汽士兵,四条金属腿深深插进河岸的泥土里,胸口的压力表,随着关节的运动而大幅摇摆,双眼注视河岸边这伙子赏金猎人,纷纷露出讥讽的笑容。 除此之外,还有是十几名联邦士兵,脸色冷肃,斯宾塞步枪明晃晃的。 突如其来,来者不善! 足足近二十人大大咧咧的站在日头下,肆无忌惮的暴露着自己的躯体,好似浑不在意可能存在的狙击手。 没人是傻瓜,所有人都明白过来了。 就这伙突如其来的陆地飞行者号军人,安排的狙击手,安排的警告将探险队固在此处。 书记员肖恩双目几乎都要喷火, “菲利普准尉,你什么意思!?” 但任谁都能听得出他话中的忌惮。 菲利普准尉一摊手,吐字清晰, “什么意思?肖恩先生,看看你们的样子,个个都害怕得和鹌鹑一样,怎么去探险?要知道内华达山脉可是有很多危险的。所以迪奇上校,特地派我们来帮助你们。” 菲利普准尉带着无动于衷的表情, “不用谢,大家共事多年,应该做的。” 书记员肖恩和队长卡尔,这两人就好像脑袋上被油锤猛击了一记,神色错愕,眼睛一圆,半天说不出话来。 和一群赏金猎人待在一块吴青并不显眼,他一抱肩膀。 其实都不用看肖恩与卡尔的脸色。 昨天肖恩找到自己时,就已经明确说了是一份秘密合约,而且没有联邦军方的参与,已经足够说明了,这趟还不知道路径和目的地的探险,是铁路公司瞒着联邦军方进行的。 而现在,蒸汽士兵已经开到了脸上来。 毫无疑问,泄密了。 吴青把眉毛一挑,视线轮流在菲利普准尉和书记员肖恩的身上来回放着。 这又是偷偷摸摸的铁路公司,又是气势汹汹的联邦士兵。 他一摸下巴,总感觉好像是被卷进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中去…… 鼻间轻哼一声,说起来,要是这趟探险无法成行,定金他可是不会退的。 书记员肖恩色厉内茬, “这是我们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自己组织的探险活动,不需要你们陆地飞行者号插手!我一定会汇报施特罗布尔先生,投诉到战争部去!” 早有准备菲利普准尉显然不可能因为一句话而退缩,他扫了一圈准备在这人迹罕至之地,准备秘密出发的队伍,咧嘴一笑, “恐怕你说了不算,我就直白的和你说,秘密探险?不好意思,我们已经完全知道了你们的目的和目的地了,这已经是一次公开探险活动了。” 稍许一顿,这名蒸汽准尉接着道, “在我出发之前,迪奇上校已经去和施特罗布尔先生谈话了。” 而边上的肖恩已经完全傻了眼,脸色阴沉, “迪奇上校已经在和施特罗布尔先生谈话?” “是的,谈谈我们怎么合作探险比较好。” ………… 视线回到塞拉岭工段,半个小时前,陆地飞行者号,施特罗布尔的办公室。 陆地飞行者号指挥官迪奇上校在一名铁路公司职工的带领下来到了施特罗布尔的办公桌前。 在见到迪奇的时候,施特罗布尔明显错愕了一下,不过他掩饰的很好,立马就从他办公椅上站起迎接,哈哈大笑道, “迪奇上校,你来的太突然了,疏于接待还请见谅。” 接着看见迪奇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办公桌上。 说不上来是在掩饰还是在引开迪奇的注意力,施特罗布尔将桌上一张用浅紫色苯胺墨水书写的富国银行寄存单拿了起来在迪奇的那双红镜片“眼睛”前晃了晃。 他的语气不无抱怨。 “让你见笑了,我在给我母亲准备礼物,可惜公司的事务繁忙,塞拉岭隧道开通在即,我实在抽不开身,只好在富国银行办理一票寄送业务,让他们替我将礼物寄送过去。” 说完,施特罗布尔将办公桌的抽屉拉开,随手将富国银行寄送单塞进了抽屉中。 迪奇没有在意这一件小事,随口道, “替我向伯母问好。” “我会的。” 施特罗布尔笑容不减,坐回到了一椅子上,两片薄薄的嘴唇碰个不停,多少显得有点喋喋不休, “我的母亲是一名伟大的母亲。因为我很不幸的有着一个不负责任的父亲,我的父亲是一名论派的非神职牧师,但是他在我六岁时,就失踪了。你知道的,巴贝奇爵士在42年发明了差分机后,蒸汽科技再一次巨大飞跃,让民众对科技知识渴求更加的彻底,他们不再信任上帝,也不再需要牧师了。 我的父亲失业了。一边是供养家庭的巨大压力,一边是失业的现实,让他疯了,并在某一个雨夜出走,再也没有回来过。留下了我的母亲,和六岁的我。我的父亲在失踪前,似乎完全没有考虑一个没有劳动力的家庭该怎么活下去。” 施特罗布尔的脸上满是讥讽, “这是一个歧视女性的社会。正常情况下,失去了家庭唯一的男人,用完所有的积蓄后,那个家庭的女人注定会成为妓女,那个家庭的小孩也将注定成为乞丐。但我的母亲没有放弃,咬着牙从一个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成为了一名纺织厂的女工。 在肮脏到令人作呕,嘈杂到令人耳聋的环境中,每天十六个小时不停的接着纱头,十五年不间断的工作,赚来的微薄薪资,这才让我成为了一名受过良好教育的上等人,她……” “够了。”迪奇打断了施特罗布尔的喋喋不休, “您的母亲是一位受人尊重的女性。但我过来不是为了聊她的……七天前,老乔,那个在帝国金矿工作过的切削工,在河里淘到了什么东西,总之这个东西让你秘密的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迪奇加重了语气, “探险队,我为此而来。” 第二百三十二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一) “探险队,我为此而来。” 迪奇这话说完,车厢内明显的寂静了。 有那么一瞬间。 安在大理石基座上的一体电报机“喳喳喳”的戳出黄色纸带,迪奇军装下机械义肢错综复杂的铜制部件相互连接绞动发出细密的声音,钢铁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煤气灯扑闪了一下。 这些细节,一刹那间清晰了起来。 然后明显可见施特罗布尔的嘴唇紧了几分,他正要做出辩解,又被迪奇下一段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把矿工老乔送去了犹马镇,但他现在已经被我的部下接到了陆地飞行者号上,我们给了老乔两倍于你给他的封口费的开口费,你知道的东西,我们也全都知道。” 迪奇毫不客气说道, ”一周前老乔在尤巴河里捡到的东西,是一小块金子。你怀疑尤巴河的上游有金矿,一笔巨大的财富,所以秘密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我有必要提醒你,整个西部,除了中央太平洋铁路沿线路段之外的所有无主之地,都是属于联邦政府的,所有在无主之地找到的矿产,也都属于联邦政府,包括金矿。” 迪奇的口气无可置疑, “你也许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但我来这,只是要求你出具一份文件,给你派出去的那支探险队,要求他们无条件配合菲利普准尉。” “该死的!” 被人把底裤都完全扒干净了的施特罗布尔眼皮大张,两只苍白的大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咆哮道, “那些探险队成员的佣金可是我付的!我付的!!你妄图抢夺我找到的成果,竟然还要我雇佣的人去配合你?!” 迪奇冷哼一声, “你可以选择不,不过菲利普准尉已经去往尤巴河了,还带着另外三名蒸汽士兵,十五名步兵。你的探险队不会是菲利普他们的对手的,如果把他们全都遣散,你这次所有的花销都将打水漂。 但你要是出具了转让文件,你已经付给探险队的定金,陆地飞行者号会全额支付给你,探险队后续的佣金,也将由我们来付,你不用出一毛钱。相当于你与探险队之间的合约,转给了我们。这样一来,不至于让你连已经付出去的定金都亏掉。 但不要想着狮子大开口,我们需要探险队,仅仅是因为赏金猎人比蒸汽士兵更熟悉荒野,这是他们唯一的用处。” 迪奇一副为了施特罗布尔考虑的神态,更是让施特罗布尔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但脖子红粗,吭哧吭哧喘了几声之后,施特罗布尔终究嘴唇一抿,颓然的倒坐在了自己办公椅上。 他用力扯松领结,好让自己呼吸顺畅,好一会后才抬起口来,盯着迪奇, “你是个该死的混账……但我的母亲曾经教导过我,生意人,就该审时度势。目前来说,拿回已经付出去的定金对我而言显然更划算,我同意,转染文件我会出具,但我之前付出去的定金你需要先付给我。” “多少?” “六千零五十美金。” “可以,出具文件。” ………… 十五分钟后,一名陆地飞行者号的通讯兵推开了车厢门离去,施特罗布尔郁郁寡欢的捏着一张六千零五十美金的富国银行支票单。 迪奇一边向车厢外走去,一边问道, “你雇佣了几个荒野怪客?光是定金居然就高达六千美金?” “十五个枪手,一个荒野怪客。” 迪奇的手掌都已经搭在了车厢门黄铜把手上,此时却诧异的回过头来, “其余十五人都是普通枪手?你是怎么花掉六千美金的定金的?” 施特罗布尔给迪奇算账,“探险队共十六人。有十五名是枪手,每人的定金是二百七十美元,剩下一名赏金猎人,昨天华工营地躲藏的可憎之物就是他处理的。是熊华刚雇来的人手。不是一般人,雇佣他的总金额是五千美金,他的定金我付了两千美金。他叫吴,你的手下应该给你汇报过。” “嗯。”迪奇不置可否。 只是随口一问,一个二、三流的角色不值得他多逗留,甚至连感慨一下施特罗布尔舍得花钱的心思都无,得到答案后,迪奇就拽下车厢门旁的拉杆。 “哧。” 车厢夹层内发出了的蒸汽管道流通的声音,迅猛的动力将车厢门吸入另一侧的夹层中,车厢门洞开,明媚的阳光照入,将整个车厢照得亮堂堂,迪奇狰狞的面孔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但几乎是车厢门再度紧闭,屋内的光影变化的瞬间。 端坐在办公椅上的施特罗布尔,脸上的颓丧之意竟眨眼间一扫而空,他轻佻的弹了弹手上六千美元的支票。明明是吃亏的一方,但施特罗布尔看着支票的两只眼睛里头的轻松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啧啧,六千美元就转让了雇佣合同,卖掉金矿消息,真是亏本了啊。还有四头骡子和物资的钱,都应该一并要过来才对……” 施特罗布尔拉开办公桌抽屉,将支票随手丢进了抽屉中。 抽屉中有两张纸,一张是施特罗布尔之前放起来的富国银行寄物单;另一张则是被寄物单压在了下方,只露出页首两个单词,“a(莫信镇)” 施特罗布尔关上了抽屉,他的眼角周围略微起皱,蓝色眸子满是愉悦的环视四周,最后注视着办公桌上的地图……代表着美利坚西部地区的地图上,一条红色的虚线横贯西部,连通到密西西比河以东,成熟的东部铁路网上。 红色虚线代表的是西部太平洋铁路的规划线路。 太平洋铁路修建完成之后,美利坚东部的各种巨、大型蒸汽设备将会畅通无阻的运送到寥廓的西部大地上。 一座座如同纽约,华盛顿那样,被铁轨包围,被飞艇覆盖,庞大的蒸汽都市,将会如同雨后春笋般在西部蔚蓝的天空下飞快拔地而起。 蒸汽与钢铁,将会如美利坚成立之初征服东部那样,征服整个西部! 同时,在拥有了成熟的铁路线之后。 西部的大量的自然资源将被利用起来,铁矿、银矿、金矿,也都将飞快的输往东部…… 届时,作为掌控了太平洋铁路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毫无疑问将会攫取到极大的利润,而作为公司董事之一的施特罗布尔,将成为整个西部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至于一个金矿?” 施特罗布尔喃喃自问,声音冷得出奇, “呵呵……” ………… 视线回到尤巴河旁。 在菲利普准尉先声夺人,带领的联邦士兵给探索队一个下马威后不久,就有一名陆地飞行者号士兵,送来了施特罗布尔的转让文件。 菲利普准尉将文件交给书记员肖恩,以及队长卡尔看过后,他们两人也只能郁闷的表示听从吩咐。 其余的枪手赏金猎人,包括吴青在内,对此则大都没有什么意见。他们是为了赚钱而来,只要钱不少,事没多,换个主顾不是什么事。 至于之前被开了一枪恐吓的事,那不是没打到自个身上来嘛?再说了,铁路公司和陆地飞行者号的派系争斗,和自己有个锤子关系。 最多有几个赏金猎人心里不舒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个几分钟,也就过去了。吴青更是没有当一回事。 之后探索队正式归菲利普准尉指挥,除了被夺走指挥权的原队长卡尔在生闷气,其余人等都各自收拾着包裹雨篷准备出发。 不过出发前,没有东西可收拾的吴青找到了卡尔,瞥了一眼站在一块岩石上的菲利普准尉,问卡尔道, “既然之前菲利普准尉说这次已经是公开探险活动了,那目的地是不是该说明白了?” 他只是有些来了兴趣,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探索目的地,居然让铁路公司和陆地飞行者号的士兵争夺了起来。 他本没有打算卡尔会如实相告。 不过正生着闷气的卡尔有意给人上点眼药的意思,都没犹豫,直接, “顺着这条尤巴河往上,唐纳湖。” 得到了一个陌生地名的吴青耸了耸肩膀。 这时其余人等已经收拾好了枪械物资,队伍中一名蒸汽士兵呐喊了一声, “出发!!!” 声音在空荡荡的河谷中回响。 整个队伍,一个吴青,十五名枪手,十五名联邦士兵,四名蒸汽士兵,共三十五人,排成了歪歪曲曲的一条线。 顺着之字形的山路,穿过溪床,啪嗒地走在雨水河水冲刷过、沾着树叶的大鹅卵石,迎着穿过树梢缝隙的阳光,一头扎进了内华达山脉的深山之中…… ………… 与此同时。 塞拉岭华工营地,熊华劳务公司木屋。 一名昨天被熊华派出去替吴青打听特拉基湖消息的伙计,急忙忙跑了进来,找到了在柜台处喝酒的熊华, “老板,有特拉基湖的消息了。” “这么快?在哪?”熊华精神一震。 那伙计一拍大腿, “当然快,您猜怎么着?那特拉基湖离咱们这根本就不远?” “不远?”熊华纳闷地问,“那我怎么没听过?” “您当然没听过,特拉基湖二十年前就改名了。现在叫别的名字。” 熊华没好气的敲了这伙计一下, “少给我卖关子,现在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叫痛不已,连声道, “唐纳湖。” ------题外话------ 抱歉这几天的更新会不太稳定,我还在找工作,不过我争取下个月恢复稳定更新,抱歉 第二百三十二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一) “探险队,我为此而来。” 迪奇这话说完,车厢内明显的寂静了。 有那么一瞬间。 安在大理石基座上的一体电报机“喳喳喳”的戳出黄色纸带,迪奇军装下机械义肢错综复杂的铜制部件相互连接绞动发出细密的声音,钢铁手指敲打着座椅扶手,煤气灯扑闪了一下。 这些细节,一刹那间清晰了起来。 然后明显可见施特罗布尔的嘴唇紧了几分,他正要做出辩解,又被迪奇下一段话震惊的无以复加。 “你把矿工老乔送去了犹马镇,但他现在已经被我的部下接到了陆地飞行者号上,我们给了老乔两倍于你给他的封口费的开口费,你知道的东西,我们也全都知道。” 迪奇毫不客气说道, ”一周前老乔在尤巴河里捡到的东西,是一小块金子。你怀疑尤巴河的上游有金矿,一笔巨大的财富,所以秘密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我有必要提醒你,整个西部,除了中央太平洋铁路沿线路段之外的所有无主之地,都是属于联邦政府的,所有在无主之地找到的矿产,也都属于联邦政府,包括金矿。” 迪奇的口气无可置疑, “你也许以为我是在和你商量,但我来这,只是要求你出具一份文件,给你派出去的那支探险队,要求他们无条件配合菲利普准尉。” “该死的!” 被人把底裤都完全扒干净了的施特罗布尔眼皮大张,两只苍白的大手重重拍在办公桌上,咆哮道, “那些探险队成员的佣金可是我付的!我付的!!你妄图抢夺我找到的成果,竟然还要我雇佣的人去配合你?!” 迪奇冷哼一声, “你可以选择不,不过菲利普准尉已经去往尤巴河了,还带着另外三名蒸汽士兵,十五名步兵。你的探险队不会是菲利普他们的对手的,如果把他们全都遣散,你这次所有的花销都将打水漂。 但你要是出具了转让文件,你已经付给探险队的定金,陆地飞行者号会全额支付给你,探险队后续的佣金,也将由我们来付,你不用出一毛钱。相当于你与探险队之间的合约,转给了我们。这样一来,不至于让你连已经付出去的定金都亏掉。 但不要想着狮子大开口,我们需要探险队,仅仅是因为赏金猎人比蒸汽士兵更熟悉荒野,这是他们唯一的用处。” 迪奇一副为了施特罗布尔考虑的神态,更是让施特罗布尔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但脖子红粗,吭哧吭哧喘了几声之后,施特罗布尔终究嘴唇一抿,颓然的倒坐在了自己办公椅上。 他用力扯松领结,好让自己呼吸顺畅,好一会后才抬起口来,盯着迪奇, “你是个该死的混账……但我的母亲曾经教导过我,生意人,就该审时度势。目前来说,拿回已经付出去的定金对我而言显然更划算,我同意,转染文件我会出具,但我之前付出去的定金你需要先付给我。” “多少?” “六千零五十美金。” “可以,出具文件。” ………… 十五分钟后,一名陆地飞行者号的通讯兵推开了车厢门离去,施特罗布尔郁郁寡欢的捏着一张六千零五十美金的富国银行支票单。 迪奇一边向车厢外走去,一边问道, “你雇佣了几个荒野怪客?光是定金居然就高达六千美金?” “十五个枪手,一个荒野怪客。” 迪奇的手掌都已经搭在了车厢门黄铜把手上,此时却诧异的回过头来, “其余十五人都是普通枪手?你是怎么花掉六千美金的定金的?” 施特罗布尔给迪奇算账,“探险队共十六人。有十五名是枪手,每人的定金是二百七十美元,剩下一名赏金猎人,昨天华工营地躲藏的可憎之物就是他处理的。是熊华刚雇来的人手。不是一般人,雇佣他的总金额是五千美金,他的定金我付了两千美金。他叫吴,你的手下应该给你汇报过。” “嗯。”迪奇不置可否。 只是随口一问,一个二、三流的角色不值得他多逗留,甚至连感慨一下施特罗布尔舍得花钱的心思都无,得到答案后,迪奇就拽下车厢门旁的拉杆。 “哧。” 车厢夹层内发出了的蒸汽管道流通的声音,迅猛的动力将车厢门吸入另一侧的夹层中,车厢门洞开,明媚的阳光照入,将整个车厢照得亮堂堂,迪奇狰狞的面孔迎着阳光走了出去…… 但几乎是车厢门再度紧闭,屋内的光影变化的瞬间。 端坐在办公椅上的施特罗布尔,脸上的颓丧之意竟眨眼间一扫而空,他轻佻的弹了弹手上六千美元的支票。明明是吃亏的一方,但施特罗布尔看着支票的两只眼睛里头的轻松笑意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啧啧,六千美元就转让了雇佣合同,卖掉金矿消息,真是亏本了啊。还有四头骡子和物资的钱,都应该一并要过来才对……” 施特罗布尔拉开办公桌抽屉,将支票随手丢进了抽屉中。 抽屉中有两张纸,一张是施特罗布尔之前放起来的富国银行寄物单;另一张则是被寄物单压在了下方,只露出页首两个单词,“a(莫信镇)” 施特罗布尔关上了抽屉,他的眼角周围略微起皱,蓝色眸子满是愉悦的环视四周,最后注视着办公桌上的地图……代表着美利坚西部地区的地图上,一条红色的虚线横贯西部,连通到密西西比河以东,成熟的东部铁路网上。 红色虚线代表的是西部太平洋铁路的规划线路。 太平洋铁路修建完成之后,美利坚东部的各种巨、大型蒸汽设备将会畅通无阻的运送到寥廓的西部大地上。 一座座如同纽约,华盛顿那样,被铁轨包围,被飞艇覆盖,庞大的蒸汽都市,将会如同雨后春笋般在西部蔚蓝的天空下飞快拔地而起。 蒸汽与钢铁,将会如美利坚成立之初征服东部那样,征服整个西部! 同时,在拥有了成熟的铁路线之后。 西部的大量的自然资源将被利用起来,铁矿、银矿、金矿,也都将飞快的输往东部…… 届时,作为掌控了太平洋铁路的中央太平洋铁路公司,毫无疑问将会攫取到极大的利润,而作为公司董事之一的施特罗布尔,将成为整个西部都举足轻重的大人物…… “至于一个金矿?” 施特罗布尔喃喃自问,声音冷得出奇, “呵呵……” ………… 视线回到尤巴河旁。 在菲利普准尉先声夺人,带领的联邦士兵给探索队一个下马威后不久,就有一名陆地飞行者号士兵,送来了施特罗布尔的转让文件。 菲利普准尉将文件交给书记员肖恩,以及队长卡尔看过后,他们两人也只能郁闷的表示听从吩咐。 其余的枪手赏金猎人,包括吴青在内,对此则大都没有什么意见。他们是为了赚钱而来,只要钱不少,事没多,换个主顾不是什么事。 至于之前被开了一枪恐吓的事,那不是没打到自个身上来嘛?再说了,铁路公司和陆地飞行者号的派系争斗,和自己有个锤子关系。 最多有几个赏金猎人心里不舒坦,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了个几分钟,也就过去了。吴青更是没有当一回事。 之后探索队正式归菲利普准尉指挥,除了被夺走指挥权的原队长卡尔在生闷气,其余人等都各自收拾着包裹雨篷准备出发。 不过出发前,没有东西可收拾的吴青找到了卡尔,瞥了一眼站在一块岩石上的菲利普准尉,问卡尔道, “既然之前菲利普准尉说这次已经是公开探险活动了,那目的地是不是该说明白了?” 他只是有些来了兴趣,想知道具体是什么探索目的地,居然让铁路公司和陆地飞行者号的士兵争夺了起来。 他本没有打算卡尔会如实相告。 不过正生着闷气的卡尔有意给人上点眼药的意思,都没犹豫,直接, “顺着这条尤巴河往上,唐纳湖。” 得到了一个陌生地名的吴青耸了耸肩膀。 这时其余人等已经收拾好了枪械物资,队伍中一名蒸汽士兵呐喊了一声, “出发!!!” 声音在空荡荡的河谷中回响。 整个队伍,一个吴青,十五名枪手,十五名联邦士兵,四名蒸汽士兵,共三十五人,排成了歪歪曲曲的一条线。 顺着之字形的山路,穿过溪床,啪嗒地走在雨水河水冲刷过、沾着树叶的大鹅卵石,迎着穿过树梢缝隙的阳光,一头扎进了内华达山脉的深山之中…… ………… 与此同时。 塞拉岭华工营地,熊华劳务公司木屋。 一名昨天被熊华派出去替吴青打听特拉基湖消息的伙计,急忙忙跑了进来,找到了在柜台处喝酒的熊华, “老板,有特拉基湖的消息了。” “这么快?在哪?”熊华精神一震。 那伙计一拍大腿, “当然快,您猜怎么着?那特拉基湖离咱们这根本就不远?” “不远?”熊华纳闷地问,“那我怎么没听过?” “您当然没听过,特拉基湖二十年前就改名了。现在叫别的名字。” 熊华没好气的敲了这伙计一下, “少给我卖关子,现在叫什么名字?” 那伙计叫痛不已,连声道, “唐纳湖。” ------题外话------ 抱歉这几天的更新会不太稳定,我还在找工作,不过我争取下个月恢复稳定更新,抱歉 第二百三十三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二) 内华达山脉之中。 已经是蒸汽士兵加入探险队,并强势夺得主权后的第二天傍晚。 这一天日出之时,乌云就盖落了下来,雨从雷云中拉下黑色的卷须。 因雨雾发蓝,周遭硬石质的山峦宛如凭地拔起,像是某些巨大海兽的背。 起起伏伏山峦上受惊的小鸟因探险队攀爬而至,顺风啁啾,体型更大的秃鹫展翅从不知名野兽的骨头中费力飞起,翅膀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就像甩在风中的麻布袋。 行走在苍茫山脉路径上的探险队,披着油腻的半鞣制皮革做成的油皮雨衣,罩着原始的皮,在那灰色的暴雨中,似一条若隐若现的陡峭线条。 而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淹没在了漫天遍野的雨声之中。 吴青位于队伍的中段,他身上披着雨衣,是向一名带了两件雨衣的赏金猎人买来的。花费了三美元。 他此时抬起头来往上、往前看,透过雨幕,眼中倒映着背负着斯宾塞连珠步枪的联邦士兵,以及革制雨衣下裸露出金属义肢的蒸汽士兵。 四个蒸汽士兵,除了一开始吴青见过的菲利普准尉三人,还有一名蒸汽士兵后面入队的,应该就是前天给了原探险队等人一个下马威的那个狙击手(神射手)。 他背着一杆油布包裹的巨大枪械,斜挂在背上,顶端不停的撞开枝叶,底端几乎要杵进地里,活像是一只机械骆驼背着一杆大枪的视觉效果。 吴青用解脱胜一看,这名蒸汽士兵射击专精高达86,信息栏里一个“红眼”技能,不容小觑。虽然威胁度还是红色,但和莫信镇的大比尔相比,大比尔是红色威胁度的下限,而这名狙击手型蒸汽士兵,大约是红色威胁度的上限了。 而吴青再往后看,他身后则是原探险队的赏金猎人们,他们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队伍的最后缀着四匹骡子,艰难的在湿滑的岩石与岩石之间迈着蹄子。 雨太大了,所有人都低着头仔细小心的注意脚下的岩石块,都沉默不语。 按照之前书记员肖恩的说法,这次探险并不是什么深入荒无人烟之地的远程探险。 一来一回共五天的时间,也就是单程两天半的时间,再考虑到夜间山路难行,探险队并不行进,今天更是已经接近晚边了。 也就是说两天半的单路程已过大半,距离目的地唐纳湖应该已经不远。 这两天倒是比吴青想象的要来的轻松。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蒸汽士兵们的加入。 之前不知为何施特罗布尔没有雇佣更多的荒野怪客进入探险队。 而另一方面,为了保密,探险队也没有让蒸汽士兵加入。 所以毫无疑问,吴青被施特罗布尔雇佣进探险队的目的,无疑就是为了一定程度上保证探险队在神秘邪恶领域的安全。 可谁料到陆地飞行者号横插一脚,强势入主探险队。 探险队里塞进来了足足四名蒸汽士兵,四名蒸汽士兵看不上吴青的武力,吴青又没有其他赏金猎人对于这片山脉的熟悉度。 换而言之,吴青在这个探险队里已经毫无用处……至少蒸汽士兵们是这么认为的。 之前在塞拉岭华工营地,吴青处理瞿德治时就看他不太顺眼的菲利普准尉,在获取了探险队的主权后,也没有上演那种极为老套的找茬戏码。 既无用处,又不找茬。这两天菲利普准尉和蒸汽士兵们直接将吴青给忽视掉了。 吴青也乐得轻松,有钱拿,没事做,摸鱼人心态显露无疑。 探险队前方的山影阴云密布,不见天日,探险队穿过漫长的暮光,日落后,月亮并未升起,雨水咝咝的落在这片昏黑的土地上。 他们穿过松树和秃石,穿过杜松、云杉、和罕见的大芦荟,丝兰叶向上立着,苍白的花朵在常青树中显得静谧。 已经入夜,跋涉一天的探险队疲惫不堪,他们顺着尤巴河进入一片荒凉小峡谷,小峡谷内布满了青苔岩石,向天穹中间弯曲的岩壁正好为探险队提供了一个临时的遮雨场所,岩壁下方的峡谷还算干燥。 队伍最前端的菲利普准尉停下脚步,命令扎营休息,他身后整队人马都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是抱怨这鬼天气的叫骂声。 无论是赏金猎人还是联邦士兵,都不约而同的一把拽掉自己的雨衣,露出其下湿漉漉的毡帽和亚麻衬衫,抖落干净雨衣。 安顿骡子的安顿骡子,升火的升火。 不一会,黑暗的峡谷下方就被四堆篝火照亮,联邦士兵们围着两堆,赏金猎人们围着另外两堆,两方人马之间,隐隐有着一道嫌隙。四堆篝火将高低错落的影子成排投射在了岩壁上。扭曲跳动的影子仿佛壁画。 众人先是将湿漉漉的衣裳在篝火周围架起来烤干,接着分别烧开水,泡咖啡和茶用来暖身子,同时煮黄豆和青豆、烤肉,充作晚餐。 大约半个小时,香气开始弥漫在峡谷湿润的空气中。 山路苦行难走,累了一天的探险队员们吃过晚餐,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菲利普准尉安排好哨岗,其余人等裹着毛毯闭眼待入睡。 还有几名一时半会睡不着的赏金猎人围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闲聊。 吴青睡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石块上,耳朵眼里时不时钻进来这几个赏金猎人闲聊的话来,更是没一会便听见那几名赏金猎人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金矿、金子”之类的话语,隐约可闻。 正在观想法身,因此没细听的吴青听到这些词汇后,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在摇曳的火光中没人注意,只见那群赏金猎人当中说得最起劲的,正是这支探险队的原队长卡尔。 他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 吴青眉头一挑,他可记得昨天蒸汽士兵那一枪下马威后受到刺激最大的就是卡尔,而且身为原队长的卡尔,显然比其他签了保密合同的赏金猎人队员们,知道更多的内幕…… 吴青把眼一闭,也不翻个身,状若熟睡。 他完成神兵仪轨后的身体素质提升,是全方位的,包括听力。 别看原队长卡尔专门压低了声音,但距离不过几米,吴青这次专门去听,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队长卡尔是一名肯塔基州移民,口音带着浓烈的肯塔基口音,对吴青来说有些含糊,不过细听下来,大概意思吴青也知道了差不多。 卡尔姿态神神秘秘讲的内容,果然是此次探险队一开始为何秘密组建的原因,又为何陆地飞行者会强势横插一脚的原因。 九天前,一名名叫老乔的铁路公司勘探员在尤巴河的上游唐纳湖边发现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子,上报给施特罗布尔…… 要知道这里是加州,是内华达山脉,是淘金潮的目的地。未被文明社会开发的荒野大地之中,有着无数的未被发现的金矿,多的是精力旺盛的淘金者顺着“金沙河”寻到大型金矿,一夜暴富。 因此工地负责人施特罗布尔怀疑尤巴河上游的唐纳湖有一个金矿,这才秘密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湿气柴火燃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队长卡尔的话也像是惨杂着炸裂火星的缭绕烟雾般神秘,煽动着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们的呼吸。 这时有一个精明的赏金猎人低声犹疑问道,“你的合约上应该有保密条款?” “是的,当然有保密条款,但合同上还有一道条款:如果真有金矿,并且成功找到金矿后,我占有头一年出产金子的百分之一。”卡尔眼神阴郁,“可今天早上菲利普准尉找我修改了合同。” 听到这赏金猎人们都明白了,这是想给联邦士兵们找麻烦呢…… 在黄金前,国王也要脱帽,更何况嗜金如命、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 可纵使如此,赏金猎人们的眼角还是不住抽搐,他们的视线全都偷瞟着不远处的联邦士兵精锐,还有那四名蒸汽士兵。 铜色的枪管与红色的雾气映入眼帘,一时间,不知有几个人暗中咬牙切齿,又不知有几人望洋兴叹…… 普通枪手与荒野怪客之间就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更何况蒸汽士兵。 卡尔脸色急切,片刻后看向了一旁假寐的吴青,他爬了起来,才走出两步。 吴青淅淅索索的翻了个身,看了看篝火,扯了扯衣领,紧了紧枪带,然后睡下,就是没有看卡尔。 卡尔顿时止步不前,脸色阴晴不定了有几分钟,直到峡谷的上方几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嗅着带铁锈味的雨水好一会,才面有不甘的又坐了回去。 闭目养神的吴青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才乍一听金矿,吴青还是蛮兴奋的,但再一想一吨金矿能够提炼出十克黄金都能算是富金矿了,也就是说就算唐纳湖真有金矿,而且这金矿还是富金矿,可就算这样,开采一吨也才五分之一两黄金……而吴青的任务目标是五千两。 五千两……就是需要提炼两万五千吨金矿,还需要招募人手来开采,还需要等时间……别说吴青的任务时间限制只剩不到一个月,就算吴青有足够长的时间,也不如直接去抢劫其他大型金矿或者银行来得方便。 譬如帝国金矿,譬如富国银行,吴青早之前就同熊华打听了,富国银行在整个西部,提供全面贵金属兑换服务,也就是说哪怕只是一个工地办事处,都会有黄金储备……咳咳,思维又发散了…… 说正事,就算唐纳湖真有金矿,那也太费事又太费时间了,吴青不感兴趣,更没有和自己的新雇主闹矛盾的想法。 转了合约他照拿钱,他又不是卡尔还有一个分成条约……还有三天,别再出幺蛾子就成……而且卡尔一伙人谈话的声音,恐怕没有他们想象的小声。 隔着几个火堆,一名联邦士兵在火光摇曳中起身,并不引人注目的将袖口一个喇叭状铜管抽回衣裳内,缓缓走到远远的峡谷另一侧出口处。 菲利普准尉叼着一个烟斗,依靠在一块干燥的岩壁上,目光深邃眺望黑暗山野。 那名联邦士兵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了几句。 菲利普准尉雕着烟斗,声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出他在不以为的笑, “没关系,一群乡下赏金猎人成不了气候,等明天到了唐纳湖,就打发他们去挖野菜。” 那名联邦士兵附和的笑了一声。 接着菲利普好似想到了什么, “那个东方佬呢?” 士兵撇撇嘴,“那个东方佬还敢有什么动静?凭他一个气功师傅还想在找事?怕不是找死!他可比卡尔那伙人老实多了。” 菲利普准尉没说话的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事无巨细的照顾到而已。 他吐出一口烟气,灰白的烟气混合着从关节阀中逸散的蒸汽,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他才摘下烟斗,咔嚓咔嚓的关节转动声中,向峡谷内走去。 白棕色的脸庞高高凸起,眼睛是与皮肤异色的淡蓝色,看东西的时候总是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傲视一切的印象…… 不过被他留在原地的联邦士兵心中却丝毫没有不适,只有满心的艳羡,羡慕准尉那颗“蒸汽的心”。 毫无疑问,西部是个人英雄主义横行的地带,人人都想要一身强大的实力,哪怕是联邦士兵。 ………… 第二天,细雨依旧如升腾之雾笼罩在了探险队身上。 和前两天相比,探险队内的气氛显得多少有点古怪,时不时有赏金猎人落下脚步后相互交换眼神。 此外吴青冷眼旁观,联邦士兵不以为然。 因为雨天道路湿滑,路程进度比想象中慢一些,一直于日落时分,探险队才翻过一座无名山峰,到达了目的地。 纵使雨雾蒙蒙,站在山顶上的吴青仍然可眺望数里。 夕阳落在西边参差不齐的山缘之下,在山脉后火焰摇曳。 脚下是一片巨大的湖泊,遥远的灰色山脉站在涟漪碰撞的水面上,还有苍鹰滑翔的身影,风雨中摇动的树木。 唐纳湖。 ------题外话------ 还是很难专注写,我会尽量稳定更新的,这章有点水我也知道,抱歉 第二百三十三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二) 内华达山脉之中。 已经是蒸汽士兵加入探险队,并强势夺得主权后的第二天傍晚。 这一天日出之时,乌云就盖落了下来,雨从雷云中拉下黑色的卷须。 因雨雾发蓝,周遭硬石质的山峦宛如凭地拔起,像是某些巨大海兽的背。 起起伏伏山峦上受惊的小鸟因探险队攀爬而至,顺风啁啾,体型更大的秃鹫展翅从不知名野兽的骨头中费力飞起,翅膀发出呼呼呼的声音,就像甩在风中的麻布袋。 行走在苍茫山脉路径上的探险队,披着油腻的半鞣制皮革做成的油皮雨衣,罩着原始的皮,在那灰色的暴雨中,似一条若隐若现的陡峭线条。 而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喊声淹没在了漫天遍野的雨声之中。 吴青位于队伍的中段,他身上披着雨衣,是向一名带了两件雨衣的赏金猎人买来的。花费了三美元。 他此时抬起头来往上、往前看,透过雨幕,眼中倒映着背负着斯宾塞连珠步枪的联邦士兵,以及革制雨衣下裸露出金属义肢的蒸汽士兵。 四个蒸汽士兵,除了一开始吴青见过的菲利普准尉三人,还有一名蒸汽士兵后面入队的,应该就是前天给了原探险队等人一个下马威的那个狙击手(神射手)。 他背着一杆油布包裹的巨大枪械,斜挂在背上,顶端不停的撞开枝叶,底端几乎要杵进地里,活像是一只机械骆驼背着一杆大枪的视觉效果。 吴青用解脱胜一看,这名蒸汽士兵射击专精高达86,信息栏里一个“红眼”技能,不容小觑。虽然威胁度还是红色,但和莫信镇的大比尔相比,大比尔是红色威胁度的下限,而这名狙击手型蒸汽士兵,大约是红色威胁度的上限了。 而吴青再往后看,他身后则是原探险队的赏金猎人们,他们没什么特别的表情。 队伍的最后缀着四匹骡子,艰难的在湿滑的岩石与岩石之间迈着蹄子。 雨太大了,所有人都低着头仔细小心的注意脚下的岩石块,都沉默不语。 按照之前书记员肖恩的说法,这次探险并不是什么深入荒无人烟之地的远程探险。 一来一回共五天的时间,也就是单程两天半的时间,再考虑到夜间山路难行,探险队并不行进,今天更是已经接近晚边了。 也就是说两天半的单路程已过大半,距离目的地唐纳湖应该已经不远。 这两天倒是比吴青想象的要来的轻松。 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因为蒸汽士兵们的加入。 之前不知为何施特罗布尔没有雇佣更多的荒野怪客进入探险队。 而另一方面,为了保密,探险队也没有让蒸汽士兵加入。 所以毫无疑问,吴青被施特罗布尔雇佣进探险队的目的,无疑就是为了一定程度上保证探险队在神秘邪恶领域的安全。 可谁料到陆地飞行者号横插一脚,强势入主探险队。 探险队里塞进来了足足四名蒸汽士兵,四名蒸汽士兵看不上吴青的武力,吴青又没有其他赏金猎人对于这片山脉的熟悉度。 换而言之,吴青在这个探险队里已经毫无用处……至少蒸汽士兵们是这么认为的。 之前在塞拉岭华工营地,吴青处理瞿德治时就看他不太顺眼的菲利普准尉,在获取了探险队的主权后,也没有上演那种极为老套的找茬戏码。 既无用处,又不找茬。这两天菲利普准尉和蒸汽士兵们直接将吴青给忽视掉了。 吴青也乐得轻松,有钱拿,没事做,摸鱼人心态显露无疑。 探险队前方的山影阴云密布,不见天日,探险队穿过漫长的暮光,日落后,月亮并未升起,雨水咝咝的落在这片昏黑的土地上。 他们穿过松树和秃石,穿过杜松、云杉、和罕见的大芦荟,丝兰叶向上立着,苍白的花朵在常青树中显得静谧。 已经入夜,跋涉一天的探险队疲惫不堪,他们顺着尤巴河进入一片荒凉小峡谷,小峡谷内布满了青苔岩石,向天穹中间弯曲的岩壁正好为探险队提供了一个临时的遮雨场所,岩壁下方的峡谷还算干燥。 队伍最前端的菲利普准尉停下脚步,命令扎营休息,他身后整队人马都长出了一口气,紧接着是抱怨这鬼天气的叫骂声。 无论是赏金猎人还是联邦士兵,都不约而同的一把拽掉自己的雨衣,露出其下湿漉漉的毡帽和亚麻衬衫,抖落干净雨衣。 安顿骡子的安顿骡子,升火的升火。 不一会,黑暗的峡谷下方就被四堆篝火照亮,联邦士兵们围着两堆,赏金猎人们围着另外两堆,两方人马之间,隐隐有着一道嫌隙。四堆篝火将高低错落的影子成排投射在了岩壁上。扭曲跳动的影子仿佛壁画。 众人先是将湿漉漉的衣裳在篝火周围架起来烤干,接着分别烧开水,泡咖啡和茶用来暖身子,同时煮黄豆和青豆、烤肉,充作晚餐。 大约半个小时,香气开始弥漫在峡谷湿润的空气中。 山路苦行难走,累了一天的探险队员们吃过晚餐,草草的收拾了一下,菲利普准尉安排好哨岗,其余人等裹着毛毯闭眼待入睡。 还有几名一时半会睡不着的赏金猎人围着火堆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闲聊。 吴青睡在不远处一块平整的石块上,耳朵眼里时不时钻进来这几个赏金猎人闲聊的话来,更是没一会便听见那几名赏金猎人呼吸就粗重了起来…… “金矿、金子”之类的话语,隐约可闻。 正在观想法身,因此没细听的吴青听到这些词汇后,眼睛眯开了一条缝,在摇曳的火光中没人注意,只见那群赏金猎人当中说得最起劲的,正是这支探险队的原队长卡尔。 他压低着声音,神神秘秘。 吴青眉头一挑,他可记得昨天蒸汽士兵那一枪下马威后受到刺激最大的就是卡尔,而且身为原队长的卡尔,显然比其他签了保密合同的赏金猎人队员们,知道更多的内幕…… 吴青把眼一闭,也不翻个身,状若熟睡。 他完成神兵仪轨后的身体素质提升,是全方位的,包括听力。 别看原队长卡尔专门压低了声音,但距离不过几米,吴青这次专门去听,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 队长卡尔是一名肯塔基州移民,口音带着浓烈的肯塔基口音,对吴青来说有些含糊,不过细听下来,大概意思吴青也知道了差不多。 卡尔姿态神神秘秘讲的内容,果然是此次探险队一开始为何秘密组建的原因,又为何陆地飞行者会强势横插一脚的原因。 九天前,一名名叫老乔的铁路公司勘探员在尤巴河的上游唐纳湖边发现了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金子,上报给施特罗布尔…… 要知道这里是加州,是内华达山脉,是淘金潮的目的地。未被文明社会开发的荒野大地之中,有着无数的未被发现的金矿,多的是精力旺盛的淘金者顺着“金沙河”寻到大型金矿,一夜暴富。 因此工地负责人施特罗布尔怀疑尤巴河上游的唐纳湖有一个金矿,这才秘密组建了一支探险队…… 湿气柴火燃烧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原队长卡尔的话也像是惨杂着炸裂火星的缭绕烟雾般神秘,煽动着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们的呼吸。 这时有一个精明的赏金猎人低声犹疑问道,“你的合约上应该有保密条款?” “是的,当然有保密条款,但合同上还有一道条款:如果真有金矿,并且成功找到金矿后,我占有头一年出产金子的百分之一。”卡尔眼神阴郁,“可今天早上菲利普准尉找我修改了合同。” 听到这赏金猎人们都明白了,这是想给联邦士兵们找麻烦呢…… 在黄金前,国王也要脱帽,更何况嗜金如命、唯利是图的赏金猎人? 可纵使如此,赏金猎人们的眼角还是不住抽搐,他们的视线全都偷瞟着不远处的联邦士兵精锐,还有那四名蒸汽士兵。 铜色的枪管与红色的雾气映入眼帘,一时间,不知有几个人暗中咬牙切齿,又不知有几人望洋兴叹…… 普通枪手与荒野怪客之间就有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更何况蒸汽士兵。 卡尔脸色急切,片刻后看向了一旁假寐的吴青,他爬了起来,才走出两步。 吴青淅淅索索的翻了个身,看了看篝火,扯了扯衣领,紧了紧枪带,然后睡下,就是没有看卡尔。 卡尔顿时止步不前,脸色阴晴不定了有几分钟,直到峡谷的上方几滴冰凉的雨水滴落在了他的脸上,他嗅着带铁锈味的雨水好一会,才面有不甘的又坐了回去。 闭目养神的吴青脸上没什么表情。 方才乍一听金矿,吴青还是蛮兴奋的,但再一想一吨金矿能够提炼出十克黄金都能算是富金矿了,也就是说就算唐纳湖真有金矿,而且这金矿还是富金矿,可就算这样,开采一吨也才五分之一两黄金……而吴青的任务目标是五千两。 五千两……就是需要提炼两万五千吨金矿,还需要招募人手来开采,还需要等时间……别说吴青的任务时间限制只剩不到一个月,就算吴青有足够长的时间,也不如直接去抢劫其他大型金矿或者银行来得方便。 譬如帝国金矿,譬如富国银行,吴青早之前就同熊华打听了,富国银行在整个西部,提供全面贵金属兑换服务,也就是说哪怕只是一个工地办事处,都会有黄金储备……咳咳,思维又发散了…… 说正事,就算唐纳湖真有金矿,那也太费事又太费时间了,吴青不感兴趣,更没有和自己的新雇主闹矛盾的想法。 转了合约他照拿钱,他又不是卡尔还有一个分成条约……还有三天,别再出幺蛾子就成……而且卡尔一伙人谈话的声音,恐怕没有他们想象的小声。 隔着几个火堆,一名联邦士兵在火光摇曳中起身,并不引人注目的将袖口一个喇叭状铜管抽回衣裳内,缓缓走到远远的峡谷另一侧出口处。 菲利普准尉叼着一个烟斗,依靠在一块干燥的岩壁上,目光深邃眺望黑暗山野。 那名联邦士兵走到他身边,低声汇报了几句。 菲利普准尉雕着烟斗,声音含糊不清,只能听出他在不以为的笑, “没关系,一群乡下赏金猎人成不了气候,等明天到了唐纳湖,就打发他们去挖野菜。” 那名联邦士兵附和的笑了一声。 接着菲利普好似想到了什么, “那个东方佬呢?” 士兵撇撇嘴,“那个东方佬还敢有什么动静?凭他一个气功师傅还想在找事?怕不是找死!他可比卡尔那伙人老实多了。” 菲利普准尉没说话的点了点头,他也是这么认为的,只不过事无巨细的照顾到而已。 他吐出一口烟气,灰白的烟气混合着从关节阀中逸散的蒸汽,慢慢消失在了黑暗中,他才摘下烟斗,咔嚓咔嚓的关节转动声中,向峡谷内走去。 白棕色的脸庞高高凸起,眼睛是与皮肤异色的淡蓝色,看东西的时候总是微微上扬,给人一种傲视一切的印象…… 不过被他留在原地的联邦士兵心中却丝毫没有不适,只有满心的艳羡,羡慕准尉那颗“蒸汽的心”。 毫无疑问,西部是个人英雄主义横行的地带,人人都想要一身强大的实力,哪怕是联邦士兵。 ………… 第二天,细雨依旧如升腾之雾笼罩在了探险队身上。 和前两天相比,探险队内的气氛显得多少有点古怪,时不时有赏金猎人落下脚步后相互交换眼神。 此外吴青冷眼旁观,联邦士兵不以为然。 因为雨天道路湿滑,路程进度比想象中慢一些,一直于日落时分,探险队才翻过一座无名山峰,到达了目的地。 纵使雨雾蒙蒙,站在山顶上的吴青仍然可眺望数里。 夕阳落在西边参差不齐的山缘之下,在山脉后火焰摇曳。 脚下是一片巨大的湖泊,遥远的灰色山脉站在涟漪碰撞的水面上,还有苍鹰滑翔的身影,风雨中摇动的树木。 唐纳湖。 ------题外话------ 还是很难专注写,我会尽量稳定更新的,这章有点水我也知道,抱歉 第二百三十四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三) 探险队从不知名山峰下到唐纳湖边,天色还没完全暗沉下去,犹有余光可供勉强视物。 下了山峰后,探险队沿着唐纳湖畔前进的速度并未减缓,显然目的明确。 默默在队伍中间赶路的吴青,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那个在尤巴河上游捡到金子的铁路职工老乔,为什么不自己吞掉金矿,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铁路职工? 大约十来分钟,吴青视线越过前方队员的肩头,发觉前方道路被阻。 映入吴青眼帘的是唐纳湖畔边一座高耸的山峰,刀削般的岩壁突兀的插进了唐纳湖畔的浅滩中,山脚下有一个洞口形状怪异的湖蚀洞,大约两米高,四米宽,一道没过小腿的湖水,从洞口一直延伸进山洞内,在雨点打击下,仍旧静静流淌…… 探险队前方的联邦士兵们停了下来。 差不多是这一停的瞬间,无论是联邦士兵们,还是赏金猎人们,呼吸重了起来,而后相互交换着眼神…… 吴青依旧沉静,心中了然,看来老乔就是在这个洞穴外发现的金子了? 不过赏金猎人们蠢蠢欲动的心思注定无处安放。 队伍最前端的菲利普准尉转过身子来,对着联邦士兵们,大声下令道, “伙计们,检查你们的防毒面罩、铁锹、登山绳还有枪械……要知道这里可是蛮荒地带,出现什么可憎之物都不奇怪,要是见到什么不知死的蠢货,即刻开枪,格杀勿论!!!” 声音久久回荡! 说着“铁锹”和“登山绳”时,菲利普准尉还对着士兵们笑意盈盈,但到“枪械”时,却是望向了赏金猎人,到最后“格杀勿论”时,语气已经是凉彪彪的,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昨天被原队长卡尔一番“金矿”相关的话语煽动起来赏金猎人们,都望向了卡尔,卡尔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可四名蒸汽士兵一齐望来的凶狠眼神,让他最终选择了默不作声。 “很好。” 菲利普准尉再次下令, “你们赏金猎人在此地扎营,我希望我从山洞出来时,你们已经准备好了烤肉和咖啡茶饮……听明白了嘛?” “听明白了……”回答声稀稀拉拉的。 直把刀口舔血的赏金猎人们当作了后勤炊事员,当然蒸汽士兵有这个资格,毕竟每一个蒸汽士兵都是文明社会的尖刀、西部英豪的顶端。 “洛伦佐中士,你留在山洞外,协助猎人们!” “是!” 一名普通联邦士兵敬礼出列。 而菲利普准备带领的其余联邦士兵已经向着湖蚀洞内钻了进去。 留下的那名中士扫视了赏金猎人们一圈,一丝不苟的命令道, “设帐篷、生火、准备食物!动起来!” 赏金猎人们的动作拖拖拉拉的,但终究是动了起来。 不过算这名中士有脑筋,视线扫过吴青后,直接转了过去,选择了无视。 吴青随意看了一眼黑魆魆的湖蚀洞口,就收回了目光,他心思没变,还是兴趣缺缺…… 大约半个小时后,几顶宿夜用的牛皮帐篷围拢着一个半坡形、完全敞开的帐篷立起。 半坡形帐篷很大,足以容纳十几人,中间烧着一堆篝火。 吴青拿着一块烤肉,一杯茶,面朝唐纳湖坐在帐篷的边缘,细嚼慢咽,盘算着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单程三天时间,回去肯定也要至少三天,加起来就是六天。可之前说好的是五天,一天一千美元,共五千美元,既然超时了,回去得商量加钱,可陆地飞行者号肯定很难缠啊…… “真麻烦啊,也不不知道熊华有没有找到藏宝图标记的特拉基湖。” 吴青低声喃喃之时,身旁一个影子坐下。 吴青皱眉偏头看去,是原队长卡尔,吴青想都没想,直接道, “我对莫须有的金矿没兴趣……” 才刚坐下的卡尔被这话噎了一下,不过他没那么容易死心,故作大度的耸了耸肩膀, “我觉得我也许能说动你……不妨听听?” 吴青脸上似笑非笑,不过没有出言反驳,闲着也是闲着。 卡尔眺望唐纳湖,伸出双手,仿佛要将整个唐纳湖纳入怀抱,说道, “你知道唐纳湖为什么叫唐纳湖吗?” 也许是看出了吴青没什么兴趣,卡尔直接连着说道, “1847年时,西进运动的初期阶段,大量的东部居民从东海岸往西部这里开拓,二十年前的西部,比现在还要荒凉,现在西部大地上零星可见垦殖小镇,可那时全然荒野,离开旧金山城,整个西部都是是人类足迹不曾踏足的神怪之地,那时每一个踏入西部的移民,都是伟大的开拓者……” “听着,如果只是介绍你们白人的历史,我毫无兴趣。”吴青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卡尔。 卡尔讪讪笑了一下,说, “当时有一支名叫唐纳大队的开拓者队伍,离开伊利诺伊州的春田镇,往西进发,路过此地——内华达山脉,但运气糟糕透了,大雪封山,足足将他们困住了一整个冬天。尽管一个冬天后,八十人的队伍,死的只剩一半,但他们依旧顽强的走出了内华达山脉,在加州落户。” 卡尔加重了语气, “为了纪念唐纳大队大无畏的开拓精神,1847年后,便将这个原名特拉基湖的湖泊,改名为了唐纳湖……” “呵呵……”吴青刚想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无比错愕。 卡尔还在那喋喋不休,“西部是被开拓者与像你这样的新移民建设起来的,西部不应该被联邦或者当局给独占,西部的各种矿藏,也自然而然的属于我们所有人……” 诸如此类煽动,全然没有被吴青听在耳朵里,他只是拽着卡尔的衣袖,沉声再次问道, “你是说,唐纳湖,原名特拉基湖?” “啊……”卡尔明显被吴青凝重的语气给吓得愣了一下,“是,原名特拉基湖。” 吴青还要细问,就这时他就感觉一股凉气从太阳穴上突突直冒出来。 砰! 不远处的黑暗中火花迸溅。 葡萄弹大小的子弹从狂乱的黑暗中,如同雨点般突兀袭来! 狂风骤雨地子弹劈头盖脸打来,半数撞上吴青的罡气罩后,失去了动能,叮叮当当跌落。 可卡尔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噗噗噗几声,身体一阵剧颤,嘴角,胸口全都冒着血泡,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这一枪蓄谋已久,而且由于枪械的距离性和瞬发性,就算是吴青也只来得放出罡气罩护住自己,至于护住旁人,吴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几乎是枪弹落地的瞬间,吴青鞋底擦过沙土泥石的哧响就迸发了出去,犹如一支黑色利箭,吴青弓屈的身体暴起,朝着枪火爆发的黑夜中俯冲过去。 和之前被蒸汽士兵狙击枪射击不同,那时吴青捏不住敌人的距离,而这会,敌人很近!!! 这时其余赏金猎人和那名中士才犹如冷水泼入油锅中哗然了起来。 袭击者似乎没有料到吴青居然能在“他”枪口下毫发无损,也没想到吴青反应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挪地方。 枝叶被踩断的脆响,风声被破开的呼啸,连同那一道如虎如豹的黑影,一股脑的拍到了眼前,袭击者不慌。 砰!枪响! 吴青附身抬手,一把赤光潋滟的长刀月色下孔雀开屏般扫了出去,叮的磕出一连串脆响…… 飚飞的子弹迎面射来,明明只是一声枪响,吴青却好像面对一把霰弹枪般,乒乒乓乓,足以抵抗三十发子弹的罡气罩飞快的黯淡下来。 眼看罡气罩承受不住,吴青迸步进身,不给袭击者开出第三枪的机会,赤禾刀在月色下泛起一层铁寒,电光火石之间,刀柄往后一收,做了一个极快的倾斜,再往前一顶。 哧—— 吴青确信刀刃划破了对方的脖颈,也发出了喷血一般的响声,但吴青眼睛一眯,却不是在防止血点溅入眼睛,而是被一股凌厉的寒风吹迷了眼睛。 对方也在这一声气喷声中,好似放了气的气球,倒飞而出,不忘在半空中再开一枪,阻挡吴青追击的脚步,轻飘飘落在了七八米开外的一根秃树上。 袭击者耸立树梢之上,月光将她腰肢纤细的影子投下。 吴青抬头看过去,是一名身材高挑、轮廓鲜明的漂亮白人女牛仔。 一顶鸢尾花纹帽箍兔毛毡帽下金色大波浪长发,烈焰红唇,翻领衬衣,露出白花花一片滑腻,黑色紧身牛仔裤,腰臀凹凸紧致,可惜一道脖子上的伤疤皮肉翻卷紧闭狰狞——没有血。 这女人斜视着眼睛,拇指压在了大得夸张的转轮枪的扳机上,右手斜下微抬,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声音沙哑, “东方佬……” 姓名:迪妮莎 【荒野怪客】 威胁度:红色 所持诅咒之枪【沃克型转轮手枪·死风侍者】: 原型为【柯尔特·沃克型】,枪口口径044英寸,装药量36克黑火药——受到了已经沉寂的旧神——风行者-冰寒死寂之神-大气之神-伊塔库亚的诅咒,拥有以下神奇能力。 【真空裂变】:每一发子弹都会在前方五米锥形范围造成分裂攻击。 【伊塔库亚之歌】:每一发子弹,都携带着灵魂攻击,哪怕只是擦到,能让受击者感受到产生自灵魂深处对伊塔库亚的颤栗与恐惧,因而行动将变得迟缓! 【死寂之风】:她的躯壳内填充了死风,会在体表遭到破坏时涌出,袭击敌人,修补伤口,但不是无限的,每一次受击都会泄露掉一部分气体(此技能,仅适用于伊塔库亚的眷者迪妮莎,其他人获取此诅咒之枪后,仅能使用前两项技能) 注:伊塔库亚是少有会与人类沟通的旧神,祂甚至还会与人类女性交媾,诞下子嗣…… ………… “迪妮莎是嘛?有空一起喝茶啊。” 吴青貌似是在调笑,但动作却快的肉眼不着,赤红的长刀在空中拉出好长一道弧度,一点寒芒锋锐。 不管这女人是来干嘛的,敢对自己出手,那就先拿下再说!!! 没有思考的余地,一个眨眼,吴青就已经拉近到了迪妮莎站立的树下,迪妮莎眼神飘闪,不知道是因为被陌生人叫破名字,还是惊讶于吴青的速度。 长筒皮靴在树梢上一蹬,整个人弓腰倒飞而退,显出隐约的退缩之意,半空中准星对准袭来的吴青面庞,蓦地用力扣下扳机。 吴青腰身一扭让过火雨,扑似飞蛇,势若猛虎。迪妮莎转轮枪射出瓢泼雨似的子弹金属风暴,只有几颗落在了吴青的身上,罡气罩破裂,一发子弹在吴青的手臂上擦出一条血痕。 迪妮莎大喜过望,中了! 溢出的鲜血却在那道血痕上向后飘飞,吴青脸色一白,冲刺的动作一颤便毫无影响! “不可能?!!!” 尖锐惊呼。 半个眨眼的功夫,太阳穴井字突出一寸的吴青自迪妮莎的右侧扑跃而出,脸色难堪,一声怒吼, “呔!” 退魔音! “等……”在半空中的迪妮莎脑子嗡的一声,眼神涣散。 砰~ 不是枪响,而是迪妮莎持枪的手臂,处处断裂,鲜血和寒气共同飚飞,断裂的手掌握住转轮枪和牛仔帽一起跌落在地上。 【月珠】 随后才是如同断翅之鸟般直直砸在地上的迪妮莎,从被震慑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迪妮莎,只觉得后背右臂同时剧痛,眼里的惊慌怎么也压不下去。 吴青带起的空气风压,就像是巨斧扑面。 迪妮莎匆忙大叫道, “等等……” 吴青充耳不闻,扑击而来的身影下腰抬脚旋踢,脚跟宛如圆抡的重锤,凶猛的轰在了迪妮莎娇媚的脸上。 脸庞的青紫与变形迅速蔓延,几颗牙齿飞了出去,寒意透进吴青的鞋底。 迪妮莎则被凶悍的巨力贯穿,倒飞重砸上一颗树干,止不住的咳着鲜血,声音已经完全的恐惧, “我们……” 哧!突然一声闷哼,紧追不舍的赤禾刀直接捅穿了她的胸腔和肺叶。 “啊!——”她完好的左手勾拳反抗,和吴青一记重拳对碰出脆响,但只落得一个撞断了回去的下场,手指无意义的抽搐…… 第二百三十四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三) 探险队从不知名山峰下到唐纳湖边,天色还没完全暗沉下去,犹有余光可供勉强视物。 下了山峰后,探险队沿着唐纳湖畔前进的速度并未减缓,显然目的明确。 默默在队伍中间赶路的吴青,忽然心里冒出一个念头来。 那个在尤巴河上游捡到金子的铁路职工老乔,为什么不自己吞掉金矿,当时和他一起的还有其他铁路职工? 大约十来分钟,吴青视线越过前方队员的肩头,发觉前方道路被阻。 映入吴青眼帘的是唐纳湖畔边一座高耸的山峰,刀削般的岩壁突兀的插进了唐纳湖畔的浅滩中,山脚下有一个洞口形状怪异的湖蚀洞,大约两米高,四米宽,一道没过小腿的湖水,从洞口一直延伸进山洞内,在雨点打击下,仍旧静静流淌…… 探险队前方的联邦士兵们停了下来。 差不多是这一停的瞬间,无论是联邦士兵们,还是赏金猎人们,呼吸重了起来,而后相互交换着眼神…… 吴青依旧沉静,心中了然,看来老乔就是在这个洞穴外发现的金子了? 不过赏金猎人们蠢蠢欲动的心思注定无处安放。 队伍最前端的菲利普准尉转过身子来,对着联邦士兵们,大声下令道, “伙计们,检查你们的防毒面罩、铁锹、登山绳还有枪械……要知道这里可是蛮荒地带,出现什么可憎之物都不奇怪,要是见到什么不知死的蠢货,即刻开枪,格杀勿论!!!” 声音久久回荡! 说着“铁锹”和“登山绳”时,菲利普准尉还对着士兵们笑意盈盈,但到“枪械”时,却是望向了赏金猎人,到最后“格杀勿论”时,语气已经是凉彪彪的,未尽之意,溢于言表。 昨天被原队长卡尔一番“金矿”相关的话语煽动起来赏金猎人们,都望向了卡尔,卡尔脸上顿时青一阵白一阵,可四名蒸汽士兵一齐望来的凶狠眼神,让他最终选择了默不作声。 “很好。” 菲利普准尉再次下令, “你们赏金猎人在此地扎营,我希望我从山洞出来时,你们已经准备好了烤肉和咖啡茶饮……听明白了嘛?” “听明白了……”回答声稀稀拉拉的。 直把刀口舔血的赏金猎人们当作了后勤炊事员,当然蒸汽士兵有这个资格,毕竟每一个蒸汽士兵都是文明社会的尖刀、西部英豪的顶端。 “洛伦佐中士,你留在山洞外,协助猎人们!” “是!” 一名普通联邦士兵敬礼出列。 而菲利普准备带领的其余联邦士兵已经向着湖蚀洞内钻了进去。 留下的那名中士扫视了赏金猎人们一圈,一丝不苟的命令道, “设帐篷、生火、准备食物!动起来!” 赏金猎人们的动作拖拖拉拉的,但终究是动了起来。 不过算这名中士有脑筋,视线扫过吴青后,直接转了过去,选择了无视。 吴青随意看了一眼黑魆魆的湖蚀洞口,就收回了目光,他心思没变,还是兴趣缺缺…… 大约半个小时后,几顶宿夜用的牛皮帐篷围拢着一个半坡形、完全敞开的帐篷立起。 半坡形帐篷很大,足以容纳十几人,中间烧着一堆篝火。 吴青拿着一块烤肉,一杯茶,面朝唐纳湖坐在帐篷的边缘,细嚼慢咽,盘算着时间……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单程三天时间,回去肯定也要至少三天,加起来就是六天。可之前说好的是五天,一天一千美元,共五千美元,既然超时了,回去得商量加钱,可陆地飞行者号肯定很难缠啊…… “真麻烦啊,也不不知道熊华有没有找到藏宝图标记的特拉基湖。” 吴青低声喃喃之时,身旁一个影子坐下。 吴青皱眉偏头看去,是原队长卡尔,吴青想都没想,直接道, “我对莫须有的金矿没兴趣……” 才刚坐下的卡尔被这话噎了一下,不过他没那么容易死心,故作大度的耸了耸肩膀, “我觉得我也许能说动你……不妨听听?” 吴青脸上似笑非笑,不过没有出言反驳,闲着也是闲着。 卡尔眺望唐纳湖,伸出双手,仿佛要将整个唐纳湖纳入怀抱,说道, “你知道唐纳湖为什么叫唐纳湖吗?” 也许是看出了吴青没什么兴趣,卡尔直接连着说道, “1847年时,西进运动的初期阶段,大量的东部居民从东海岸往西部这里开拓,二十年前的西部,比现在还要荒凉,现在西部大地上零星可见垦殖小镇,可那时全然荒野,离开旧金山城,整个西部都是是人类足迹不曾踏足的神怪之地,那时每一个踏入西部的移民,都是伟大的开拓者……” “听着,如果只是介绍你们白人的历史,我毫无兴趣。”吴青毫不客气的打断了卡尔。 卡尔讪讪笑了一下,说, “当时有一支名叫唐纳大队的开拓者队伍,离开伊利诺伊州的春田镇,往西进发,路过此地——内华达山脉,但运气糟糕透了,大雪封山,足足将他们困住了一整个冬天。尽管一个冬天后,八十人的队伍,死的只剩一半,但他们依旧顽强的走出了内华达山脉,在加州落户。” 卡尔加重了语气, “为了纪念唐纳大队大无畏的开拓精神,1847年后,便将这个原名特拉基湖的湖泊,改名为了唐纳湖……” “呵呵……”吴青刚想要说什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无比错愕。 卡尔还在那喋喋不休,“西部是被开拓者与像你这样的新移民建设起来的,西部不应该被联邦或者当局给独占,西部的各种矿藏,也自然而然的属于我们所有人……” 诸如此类煽动,全然没有被吴青听在耳朵里,他只是拽着卡尔的衣袖,沉声再次问道, “你是说,唐纳湖,原名特拉基湖?” “啊……”卡尔明显被吴青凝重的语气给吓得愣了一下,“是,原名特拉基湖。” 吴青还要细问,就这时他就感觉一股凉气从太阳穴上突突直冒出来。 砰! 不远处的黑暗中火花迸溅。 葡萄弹大小的子弹从狂乱的黑暗中,如同雨点般突兀袭来! 狂风骤雨地子弹劈头盖脸打来,半数撞上吴青的罡气罩后,失去了动能,叮叮当当跌落。 可卡尔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噗噗噗几声,身体一阵剧颤,嘴角,胸口全都冒着血泡,死不瞑目的倒了下去。 这一枪蓄谋已久,而且由于枪械的距离性和瞬发性,就算是吴青也只来得放出罡气罩护住自己,至于护住旁人,吴青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不过几乎是枪弹落地的瞬间,吴青鞋底擦过沙土泥石的哧响就迸发了出去,犹如一支黑色利箭,吴青弓屈的身体暴起,朝着枪火爆发的黑夜中俯冲过去。 和之前被蒸汽士兵狙击枪射击不同,那时吴青捏不住敌人的距离,而这会,敌人很近!!! 这时其余赏金猎人和那名中士才犹如冷水泼入油锅中哗然了起来。 袭击者似乎没有料到吴青居然能在“他”枪口下毫发无损,也没想到吴青反应如此之快,还没来得及挪地方。 枝叶被踩断的脆响,风声被破开的呼啸,连同那一道如虎如豹的黑影,一股脑的拍到了眼前,袭击者不慌。 砰!枪响! 吴青附身抬手,一把赤光潋滟的长刀月色下孔雀开屏般扫了出去,叮的磕出一连串脆响…… 飚飞的子弹迎面射来,明明只是一声枪响,吴青却好像面对一把霰弹枪般,乒乒乓乓,足以抵抗三十发子弹的罡气罩飞快的黯淡下来。 眼看罡气罩承受不住,吴青迸步进身,不给袭击者开出第三枪的机会,赤禾刀在月色下泛起一层铁寒,电光火石之间,刀柄往后一收,做了一个极快的倾斜,再往前一顶。 哧—— 吴青确信刀刃划破了对方的脖颈,也发出了喷血一般的响声,但吴青眼睛一眯,却不是在防止血点溅入眼睛,而是被一股凌厉的寒风吹迷了眼睛。 对方也在这一声气喷声中,好似放了气的气球,倒飞而出,不忘在半空中再开一枪,阻挡吴青追击的脚步,轻飘飘落在了七八米开外的一根秃树上。 袭击者耸立树梢之上,月光将她腰肢纤细的影子投下。 吴青抬头看过去,是一名身材高挑、轮廓鲜明的漂亮白人女牛仔。 一顶鸢尾花纹帽箍兔毛毡帽下金色大波浪长发,烈焰红唇,翻领衬衣,露出白花花一片滑腻,黑色紧身牛仔裤,腰臀凹凸紧致,可惜一道脖子上的伤疤皮肉翻卷紧闭狰狞——没有血。 这女人斜视着眼睛,拇指压在了大得夸张的转轮枪的扳机上,右手斜下微抬,毫不掩饰眼中的冷意,声音沙哑, “东方佬……” 姓名:迪妮莎 【荒野怪客】 威胁度:红色 所持诅咒之枪【沃克型转轮手枪·死风侍者】: 原型为【柯尔特·沃克型】,枪口口径044英寸,装药量36克黑火药——受到了已经沉寂的旧神——风行者-冰寒死寂之神-大气之神-伊塔库亚的诅咒,拥有以下神奇能力。 【真空裂变】:每一发子弹都会在前方五米锥形范围造成分裂攻击。 【伊塔库亚之歌】:每一发子弹,都携带着灵魂攻击,哪怕只是擦到,能让受击者感受到产生自灵魂深处对伊塔库亚的颤栗与恐惧,因而行动将变得迟缓! 【死寂之风】:她的躯壳内填充了死风,会在体表遭到破坏时涌出,袭击敌人,修补伤口,但不是无限的,每一次受击都会泄露掉一部分气体(此技能,仅适用于伊塔库亚的眷者迪妮莎,其他人获取此诅咒之枪后,仅能使用前两项技能) 注:伊塔库亚是少有会与人类沟通的旧神,祂甚至还会与人类女性交媾,诞下子嗣…… ………… “迪妮莎是嘛?有空一起喝茶啊。” 吴青貌似是在调笑,但动作却快的肉眼不着,赤红的长刀在空中拉出好长一道弧度,一点寒芒锋锐。 不管这女人是来干嘛的,敢对自己出手,那就先拿下再说!!! 没有思考的余地,一个眨眼,吴青就已经拉近到了迪妮莎站立的树下,迪妮莎眼神飘闪,不知道是因为被陌生人叫破名字,还是惊讶于吴青的速度。 长筒皮靴在树梢上一蹬,整个人弓腰倒飞而退,显出隐约的退缩之意,半空中准星对准袭来的吴青面庞,蓦地用力扣下扳机。 吴青腰身一扭让过火雨,扑似飞蛇,势若猛虎。迪妮莎转轮枪射出瓢泼雨似的子弹金属风暴,只有几颗落在了吴青的身上,罡气罩破裂,一发子弹在吴青的手臂上擦出一条血痕。 迪妮莎大喜过望,中了! 溢出的鲜血却在那道血痕上向后飘飞,吴青脸色一白,冲刺的动作一颤便毫无影响! “不可能?!!!” 尖锐惊呼。 半个眨眼的功夫,太阳穴井字突出一寸的吴青自迪妮莎的右侧扑跃而出,脸色难堪,一声怒吼, “呔!” 退魔音! “等……”在半空中的迪妮莎脑子嗡的一声,眼神涣散。 砰~ 不是枪响,而是迪妮莎持枪的手臂,处处断裂,鲜血和寒气共同飚飞,断裂的手掌握住转轮枪和牛仔帽一起跌落在地上。 【月珠】 随后才是如同断翅之鸟般直直砸在地上的迪妮莎,从被震慑状态中清醒过来的迪妮莎,只觉得后背右臂同时剧痛,眼里的惊慌怎么也压不下去。 吴青带起的空气风压,就像是巨斧扑面。 迪妮莎匆忙大叫道, “等等……” 吴青充耳不闻,扑击而来的身影下腰抬脚旋踢,脚跟宛如圆抡的重锤,凶猛的轰在了迪妮莎娇媚的脸上。 脸庞的青紫与变形迅速蔓延,几颗牙齿飞了出去,寒意透进吴青的鞋底。 迪妮莎则被凶悍的巨力贯穿,倒飞重砸上一颗树干,止不住的咳着鲜血,声音已经完全的恐惧, “我们……” 哧!突然一声闷哼,紧追不舍的赤禾刀直接捅穿了她的胸腔和肺叶。 “啊!——”她完好的左手勾拳反抗,和吴青一记重拳对碰出脆响,但只落得一个撞断了回去的下场,手指无意义的抽搐…… 第二百三十五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四) 吴青得势不饶人,一拳对轰轰断了迪妮莎的五指后,右手抓着刺穿迪妮莎胸膛的赤禾刀刀柄死命的搅着,搅着,搅着…… 搅到迪妮莎本就被吴青一记重踢踢得面目全非的脸庞愈发扭曲,搅到迪妮莎体内从创口中涌出来的“死气”越来越稀疏,迪妮莎绝对再无丝毫反抗的可能。 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场面,吴青这才停下动作,冷笑不止,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从吴青来到这个小千世界后,已经是第二次在篝火旁被人袭击了,这种展开很单调。不过不得不说,这很“西部”。 所有的冲突都很直接、突兀而粗暴…… 也很能搞得人火大,你们想想,跟着探险队出门,吃着烤肉摸着鱼,突然就被人袭击了…… 迪妮莎瘫坐在树下,连番挨揍下来,情绪几乎崩溃,眼神涣散,变形的红唇,两条修长的大腿不住颤抖。 吴青身后的帐篷中,联邦中士一盆冷水浇灭篝火,其他赏金猎人们抄起家伙,没敢大呼小叫,生怕在迪妮莎还有其他同伴,自己的声音会成为黑暗中敌人射击的方向标。 迪妮莎艰难的咳了几声,神态崩溃, “东方佬,我刚才想要说,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就算你长了翅膀,也不要想着能逃走。” 她豁然抬起的脸上满是阴毒, “现在放了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吴青摇了摇头,觉得迪妮莎是个白痴,他一边咧嘴一边拔出赤禾刀,然后……又捅穿了迪妮莎另一侧的胸膛。 迪妮莎一声惨叫。 吴青也懒得多废话,开门见山道, “你的来意,还有为什么袭击我,说清楚了,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可话头没说话,飘雨的夜空中轰隆一声雷霆鸣响! 乌云碰撞,闪电摇曳! 锯齿形蓝紫色闪电犹如链条般骤然铺展夜空,整个湖滩便刹那间亮如白昼! 雪蓝色的景象中,吴青身后正持枪警戒的赏金猎人们一瞥,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脑子都几乎炸开,得有好一会的功夫,如遭雷劈般,僵立在了原地。 饶是吴青,也是眼神一沉。 远眺的视线中。 湖面深黑,湖滨堆着冲上岸的泡沫。 蓝色的弧光在枪械与刀剑的金属部件上游走,如同蜘蛛网一般密集。 黑压压的人马,足有成百上千之众。 岣嵝着身子,除了靴子、腰部和插着羽毛的皮头盔,什么也没穿;涂抹着晦涩的红漆图记、蓄着长长的黑发,乌黑的眼睛横扫赏金猎人们的帐篷。 印第安人?! 有关心时事的赏金猎人,转而便想到了前几天的报纸,肖松尼人在新墨西哥地区圣菲城溃败,残部向西逃窜……而他们此时身处的内华达山脉,正是新墨西哥地区的西边! 所以这些印第安人正是前几天在加州土地上肆意袭击屠杀村镇,以嗜血狂躁名噪一时的肖松尼人!!! 肖族人互相之间没有交谈,只是借着呼啸的风和雨,悄然摸到了距离帐篷仅有两三百米的湖滩上! 十五人对几百人;一群赏金猎人对部族战士;普通枪手对可能存在的冷血者; 无论是哪个可能性,赏金猎人们无疑都没有任何胜算! 逃! 所有的赏金猎人脑海中被极度的恐惧挤压到只剩这一个念头,布满血丝的巩膜疯狂的在四周扫视。 天际的雷霆转瞬即逝,四周的景象残留在赏金猎人的脑海中。 前方是挤压而来的人影,左侧是高耸的峭壁,右侧是无边际的湖面……唯有后方的湖蚀洞…… 赏金猎人们脚步往后缩躲几步,然后豁然转身…… 那名留守的联邦中士刚回过神来,举起枪厉声大喝, “抵抗,抵……哼!!!” 就闷哼一声,被一拥而上的赏金猎人的一枪托撞在了脸上,被揍倒在地,几颗牙齿混合着口水鲜血飞溅出去,他的身体更是被带出去了数米才跌倒在积水滩中。 而十几名从他身侧跑过去的赏金猎人连滚带爬,眨眼间就逃入了湖蚀洞,一个背影都再也看不见…… 联邦中士连忙将斯宾塞步枪当做拐杖将自己撑起,一边踉踉跄跄往湖蚀洞跑去,一边面无人色的回头张望,便看见吴青抓着那名金发女人的脖子,立足原地不动。 联邦中士暗骂了一声,也不管吴青到底是吓傻了还怎么,赶紧紧随着赏金猎人们的步伐,逃入了湖蚀洞之中。 整个湖滩上,顿时只剩吴青,与虫潮般涌来的肖族人。 吴青提着一手抓着赤禾刀,一手抓着迪妮莎的脖子,面色迟疑。 他不愿进入湖蚀洞的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湖蚀洞还有无其他出口,要是没有,他可不乐意被人瓮中捉鳖。 反而拥有【斗转】神通的他,要是现在想逃的话可是非常简单的,对其余赏金猎人来说,宛如天堑的悬崖峭壁,他四五次神通施展就可以攀上去。 肖族人与他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不用太着急,还有好几分钟,反而是几个疑惑他非常不解。 一个是,迪妮莎前脚刚说她们的人要来,后脚肖族人就围了过来,可见迪妮莎和肖族人是一伙的,可是之前吴青记得肖族人是对所有异族喊打喊杀的,怎么这回又合作了? 第二个是,前几天的报纸,吴青记得清清楚楚,肖族人的部族军已经被击溃,六千多人的部族战士死的死,抓的抓,仅余几十名祭司逃窜,可刚才闪电下的惊鸿一瞥,湖滩上的肖族人足有上千人——妈的,白鬼佬也有夸大战功、“借老乡人头一用”的传统艺能? 这两个疑惑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些肖族战士,让吴青记起了之前遭遇的肖族冷血者,以及他们的威胁。 ……此地不荒凉、异族多肆虐……肖族人的土地,肖族人的生灵,肖族人的注视……以及那句“东方佬,你注定血债血偿”。 嘿,这又遇见,又来找自己的晦气……瞧自己这糟脾气。 吴青的眼角有冷冽的光闪过。 跑什么时候都能跑,吴青有这份自信,他不觉得一群全是由普通人组成的千人队能拦得住他。可给肖族人找麻烦这种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 左手像抓鸡一样抓住迪妮莎,迪妮莎还在强撑,声音尖锐, “这是一整支军队!你没胜算的!现在放了我,我还能给你求情,我要是死了,你必死无疑!” 吴青充耳不闻,右手拔出腰上吊着的勒福舍二十·爆燃者,瞄准了黑夜中肖族人袭来的方向。 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引来迪妮莎的脸色大变! 吴青虽然奇怪,但还是扣下了扳机,然后一朵葫芦状的火光在袭来的肖族人跟前的浅滩上炸开。 尽管爆燃者子弹没有射到肖族人,可爆炸导致的火光依旧如同照明弹般照亮了整个战场,吴青看清了肖族人的位置,再次瞄准。 而被吴青置于准星中的肖族人对面前爆炸的火光置若罔闻,显露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吴青冷笑一声,再次扣下扳机。 顿时,爆燃者子弹撞破层层雨幕,无数的雨水在这一瞬间被撞碎! 可并未如吴青预料的那样撞上袭来的肖族人,然后爆发出残肢碎肉,而是在吴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爆燃者子弹造成的那条火线,明明落在了一名肖族人的面门上,却如同穿过了一层幻影般,直接穿透了过去,接着更是径直穿过了其后所有重重叠叠的肖族人的身影,落在了他们后方的一颗树上。 轰! 树木爆炸,碎木纷飞,火光冲天。 吴青恍若未觉,感到极为不可思议,他之前明明用解脱胜看过这群肖族人——没有任何信息,应该全都是普通人,可这就无法解释为何子弹会直接穿过他们。 尽管吴青所思动所动,之间几乎没有犹豫。 可他之前思考的时间,再加上开了两枪的时间,已经足够肖族人横跨三百多米的距离,几乎席卷到了吴青的脸上。 既然枪械没用,那就近战试一下! 他两把近战武器,赤禾刀与斗姆铮胜枪都有破魔灭魂的效果。 吴青第一时间的判断,这些肖族人的形态可能类似于“魂身鬼”。 他的脸上满是凶悍,收起勒福舍二十,身形不退反进,暴跳而出,一手抓着迪妮莎挡在身前当做盾牌,另一只手中突兀爆出一条亮银色的笔直枪芒,宛如长龙势不可挡,毫无犹豫对着袭来的肖族人一劈! 亮银色气贯长虹,但吴青手上却是落空的感觉,斗姆铮胜枪如同之前爆燃者子弹一样,直接穿过了重重叠叠冲来的肖族人的身影。 并且,吴青落入肖族人战阵的那一刻,肖族人也没有任何反应,直接从吴青的身侧冲了过去,对大枪招展的吴青视而不见。 吴青就好像一个透明人,在大街上做着羞耻的sy动作,他正诧异间,一道肖族人的身影擦肩而过,解脱胜提示: “你已触碰到:被引导的【残留幻象】” “幻象?假的?” 吴青气极反笑,难怪之前的报纸报道肖族人只剩小猫小狗两三只,可这里就有上千名肖族战士。 想到迪妮莎方才的大惊失色。 他将迪妮莎转到眼前,神色不好看, “给老子玩诈唬啊?” 立刻又意识到不对,解脱胜的提示是“被引导的残留幻象”。 被引导的! 迪妮莎的技能被解脱胜完全看透,【真空裂变】【伊塔库亚之歌】【死寂之风】,没有一个与幻象有关,不是她引导的这些幻象,那附近还有一个人! ------题外话------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遇上了一些事,也没来得及发请假条…… 第二百三十五章 锦绣山河烈士血(四) 吴青得势不饶人,一拳对轰轰断了迪妮莎的五指后,右手抓着刺穿迪妮莎胸膛的赤禾刀刀柄死命的搅着,搅着,搅着…… 搅到迪妮莎本就被吴青一记重踢踢得面目全非的脸庞愈发扭曲,搅到迪妮莎体内从创口中涌出来的“死气”越来越稀疏,迪妮莎绝对再无丝毫反抗的可能。 觉得自己已经控制住了场面,吴青这才停下动作,冷笑不止, “现在你可以说话了,你刚才想要说什么?” 从吴青来到这个小千世界后,已经是第二次在篝火旁被人袭击了,这种展开很单调。不过不得不说,这很“西部”。 所有的冲突都很直接、突兀而粗暴…… 也很能搞得人火大,你们想想,跟着探险队出门,吃着烤肉摸着鱼,突然就被人袭击了…… 迪妮莎瘫坐在树下,连番挨揍下来,情绪几乎崩溃,眼神涣散,变形的红唇,两条修长的大腿不住颤抖。 吴青身后的帐篷中,联邦中士一盆冷水浇灭篝火,其他赏金猎人们抄起家伙,没敢大呼小叫,生怕在迪妮莎还有其他同伴,自己的声音会成为黑暗中敌人射击的方向标。 迪妮莎艰难的咳了几声,神态崩溃, “东方佬,我刚才想要说,我们的人马上就到,就算你长了翅膀,也不要想着能逃走。” 她豁然抬起的脸上满是阴毒, “现在放了我,还能饶你一条狗命……” 吴青摇了摇头,觉得迪妮莎是个白痴,他一边咧嘴一边拔出赤禾刀,然后……又捅穿了迪妮莎另一侧的胸膛。 迪妮莎一声惨叫。 吴青也懒得多废话,开门见山道, “你的来意,还有为什么袭击我,说清楚了,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可话头没说话,飘雨的夜空中轰隆一声雷霆鸣响! 乌云碰撞,闪电摇曳! 锯齿形蓝紫色闪电犹如链条般骤然铺展夜空,整个湖滩便刹那间亮如白昼! 雪蓝色的景象中,吴青身后正持枪警戒的赏金猎人们一瞥,只感觉所有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脑子都几乎炸开,得有好一会的功夫,如遭雷劈般,僵立在了原地。 饶是吴青,也是眼神一沉。 远眺的视线中。 湖面深黑,湖滨堆着冲上岸的泡沫。 蓝色的弧光在枪械与刀剑的金属部件上游走,如同蜘蛛网一般密集。 黑压压的人马,足有成百上千之众。 岣嵝着身子,除了靴子、腰部和插着羽毛的皮头盔,什么也没穿;涂抹着晦涩的红漆图记、蓄着长长的黑发,乌黑的眼睛横扫赏金猎人们的帐篷。 印第安人?! 有关心时事的赏金猎人,转而便想到了前几天的报纸,肖松尼人在新墨西哥地区圣菲城溃败,残部向西逃窜……而他们此时身处的内华达山脉,正是新墨西哥地区的西边! 所以这些印第安人正是前几天在加州土地上肆意袭击屠杀村镇,以嗜血狂躁名噪一时的肖松尼人!!! 肖族人互相之间没有交谈,只是借着呼啸的风和雨,悄然摸到了距离帐篷仅有两三百米的湖滩上! 十五人对几百人;一群赏金猎人对部族战士;普通枪手对可能存在的冷血者; 无论是哪个可能性,赏金猎人们无疑都没有任何胜算! 逃! 所有的赏金猎人脑海中被极度的恐惧挤压到只剩这一个念头,布满血丝的巩膜疯狂的在四周扫视。 天际的雷霆转瞬即逝,四周的景象残留在赏金猎人的脑海中。 前方是挤压而来的人影,左侧是高耸的峭壁,右侧是无边际的湖面……唯有后方的湖蚀洞…… 赏金猎人们脚步往后缩躲几步,然后豁然转身…… 那名留守的联邦中士刚回过神来,举起枪厉声大喝, “抵抗,抵……哼!!!” 就闷哼一声,被一拥而上的赏金猎人的一枪托撞在了脸上,被揍倒在地,几颗牙齿混合着口水鲜血飞溅出去,他的身体更是被带出去了数米才跌倒在积水滩中。 而十几名从他身侧跑过去的赏金猎人连滚带爬,眨眼间就逃入了湖蚀洞,一个背影都再也看不见…… 联邦中士连忙将斯宾塞步枪当做拐杖将自己撑起,一边踉踉跄跄往湖蚀洞跑去,一边面无人色的回头张望,便看见吴青抓着那名金发女人的脖子,立足原地不动。 联邦中士暗骂了一声,也不管吴青到底是吓傻了还怎么,赶紧紧随着赏金猎人们的步伐,逃入了湖蚀洞之中。 整个湖滩上,顿时只剩吴青,与虫潮般涌来的肖族人。 吴青提着一手抓着赤禾刀,一手抓着迪妮莎的脖子,面色迟疑。 他不愿进入湖蚀洞的原因很简单,他不知道湖蚀洞还有无其他出口,要是没有,他可不乐意被人瓮中捉鳖。 反而拥有【斗转】神通的他,要是现在想逃的话可是非常简单的,对其余赏金猎人来说,宛如天堑的悬崖峭壁,他四五次神通施展就可以攀上去。 肖族人与他还有三四百米的距离,不用太着急,还有好几分钟,反而是几个疑惑他非常不解。 一个是,迪妮莎前脚刚说她们的人要来,后脚肖族人就围了过来,可见迪妮莎和肖族人是一伙的,可是之前吴青记得肖族人是对所有异族喊打喊杀的,怎么这回又合作了? 第二个是,前几天的报纸,吴青记得清清楚楚,肖族人的部族军已经被击溃,六千多人的部族战士死的死,抓的抓,仅余几十名祭司逃窜,可刚才闪电下的惊鸿一瞥,湖滩上的肖族人足有上千人——妈的,白鬼佬也有夸大战功、“借老乡人头一用”的传统艺能? 这两个疑惑一时半会是解决不了了,不过最重要的是,这些肖族战士,让吴青记起了之前遭遇的肖族冷血者,以及他们的威胁。 ……此地不荒凉、异族多肆虐……肖族人的土地,肖族人的生灵,肖族人的注视……以及那句“东方佬,你注定血债血偿”。 嘿,这又遇见,又来找自己的晦气……瞧自己这糟脾气。 吴青的眼角有冷冽的光闪过。 跑什么时候都能跑,吴青有这份自信,他不觉得一群全是由普通人组成的千人队能拦得住他。可给肖族人找麻烦这种事,可不是什么时候都有机会的。 左手像抓鸡一样抓住迪妮莎,迪妮莎还在强撑,声音尖锐, “这是一整支军队!你没胜算的!现在放了我,我还能给你求情,我要是死了,你必死无疑!” 吴青充耳不闻,右手拔出腰上吊着的勒福舍二十·爆燃者,瞄准了黑夜中肖族人袭来的方向。 可没想到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引来迪妮莎的脸色大变! 吴青虽然奇怪,但还是扣下了扳机,然后一朵葫芦状的火光在袭来的肖族人跟前的浅滩上炸开。 尽管爆燃者子弹没有射到肖族人,可爆炸导致的火光依旧如同照明弹般照亮了整个战场,吴青看清了肖族人的位置,再次瞄准。 而被吴青置于准星中的肖族人对面前爆炸的火光置若罔闻,显露出了极高的军事素养。 吴青冷笑一声,再次扣下扳机。 顿时,爆燃者子弹撞破层层雨幕,无数的雨水在这一瞬间被撞碎! 可并未如吴青预料的那样撞上袭来的肖族人,然后爆发出残肢碎肉,而是在吴青不敢置信的眼神中,爆燃者子弹造成的那条火线,明明落在了一名肖族人的面门上,却如同穿过了一层幻影般,直接穿透了过去,接着更是径直穿过了其后所有重重叠叠的肖族人的身影,落在了他们后方的一颗树上。 轰! 树木爆炸,碎木纷飞,火光冲天。 吴青恍若未觉,感到极为不可思议,他之前明明用解脱胜看过这群肖族人——没有任何信息,应该全都是普通人,可这就无法解释为何子弹会直接穿过他们。 尽管吴青所思动所动,之间几乎没有犹豫。 可他之前思考的时间,再加上开了两枪的时间,已经足够肖族人横跨三百多米的距离,几乎席卷到了吴青的脸上。 既然枪械没用,那就近战试一下! 他两把近战武器,赤禾刀与斗姆铮胜枪都有破魔灭魂的效果。 吴青第一时间的判断,这些肖族人的形态可能类似于“魂身鬼”。 他的脸上满是凶悍,收起勒福舍二十,身形不退反进,暴跳而出,一手抓着迪妮莎挡在身前当做盾牌,另一只手中突兀爆出一条亮银色的笔直枪芒,宛如长龙势不可挡,毫无犹豫对着袭来的肖族人一劈! 亮银色气贯长虹,但吴青手上却是落空的感觉,斗姆铮胜枪如同之前爆燃者子弹一样,直接穿过了重重叠叠冲来的肖族人的身影。 并且,吴青落入肖族人战阵的那一刻,肖族人也没有任何反应,直接从吴青的身侧冲了过去,对大枪招展的吴青视而不见。 吴青就好像一个透明人,在大街上做着羞耻的sy动作,他正诧异间,一道肖族人的身影擦肩而过,解脱胜提示: “你已触碰到:被引导的【残留幻象】” “幻象?假的?” 吴青气极反笑,难怪之前的报纸报道肖族人只剩小猫小狗两三只,可这里就有上千名肖族战士。 想到迪妮莎方才的大惊失色。 他将迪妮莎转到眼前,神色不好看, “给老子玩诈唬啊?” 立刻又意识到不对,解脱胜的提示是“被引导的残留幻象”。 被引导的! 迪妮莎的技能被解脱胜完全看透,【真空裂变】【伊塔库亚之歌】【死寂之风】,没有一个与幻象有关,不是她引导的这些幻象,那附近还有一个人! ------题外话------ 昨天没更新,是因为遇上了一些事,也没来得及发请假条…… 第二百三十六章 黑岩喋血记(一) 附近还有一人? 乍然醒悟,吴青也没有急着躲避。 如果是那种有强力攻击能力的人物,早就袭杀出来了,用不着玩什么幻象! 爆燃的树干在雨中挣扎扭曲,燃烧的火苗犹如浮萍在风吹雨打中起起落落,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黯淡下去。 这样的火苗,照亮不了多少范围,天地依旧昏黑,想要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气,以及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找到一个刻意躲藏的敌人,无疑令人头痛。 可其实吴青要做的也很简单…… 他掐住迪妮莎脖子的右手猛然收紧,重伤的迪妮莎毫无反抗能力,任由吴青将整个捏起。 吴青眼里充盈着一抹凛然,激荡的杀意犹如实质,任谁都不会拿他接下来的话当做放屁。 他朗声高语,声音在蒙蒙雨夜中扩散出去老远,回荡湖畔, “数到三,我就拧下她的头颅” 没有直接性的威胁,仅仅只是陈述一般。 “一!二!” 蓦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壁脚下,一道闪光一闪而逝,就好像瞄准镜反光。 吴青眼角一动。 月珠爆鸣!犹如太阳落下,天地合一时最后那一线光,猛地射去。 可还没等月珠射到,相反的一处湖影旁又有一道闪光掠过吴青眼角!闪光旁还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完全没有任何的间隙! “哧!”的破风声与“啊——”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斗姆铮胜枪刺破大腿,将惨叫的迪妮莎钉在原地,吴青朝着第二道闪光的方向猛地扑出,传承仪轨和化为神通的浮身血的双重强化,让吴青做出了最迅猛的反应。 朝前的赤禾刀刃因为太快,太凶狠,在空气中发出“嗤嗤嗤”的鸣声,一个呼吸的时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最终稳准狠的扎入了那道从吴青眼角余光中一晃而过的人影中。 砰! 完全没有得手的沾沾自喜,反而是吴青的瞳孔缩成一个小尖。 手感不对! 在赤禾刀扎入人影的瞬间,吴青连人还没看清楚,就亲眼看见人影宛如被击碎的水银镜面般支离破碎,无数反射着各种光影的玻璃碎片四分五裂! 吴青猛的扭头朝着之前月珠射去的地方看去——月珠得手了,但果然也是一团碎成闪点水银镜碎片。 不过这样的反应在旁人看来,多少显得有点愚蠢,明显的调虎离山计策,却只关注另一个击打的对象,完全忘了被钉在原地的迪妮莎似的。 而就在吴青远离,月珠未归之时,被斗姆铮胜枪钉在原地的迪妮莎身旁,一道人形的光线折射,仿佛透明钻石、抓起迪妮莎就想要跑…… 可下一刻,那杆极具东方韵味的银色大枪胖,就“噗”地一声。 【斗转】 这道抓住迪妮莎脖领的钻石般人影就眼前一黑,本就黯淡的光线瞬间被什么取代,一抹赤红的刀尖直夜色中刺出,钻石人影眼睛直面一张精悍的东方面孔! 乒!赤禾刀尖磕上了硬物—— 噗!透了进去—— 哧!血点飞洒! 连贯得手的赤禾刀正要趁胜追击,吴青眼前光明大放,像是一颗闪光弹在吴青鼻尖前三十厘米的地方炸开! 差点闪瞎了吴青的眼睛,他手腕一抬,赤禾刀本能般劈了出去。 空无一物! 吴青掩在小臂下的双目狠狠眯着,微弱的视线看见一个胸口上有一道血痕的人影,脱离了赤禾刀刀尖,钻进了一个凭空立着的……大镜子? 大镜子,一人高,两人宽,边框刻着方块形状的鸟兽花纹,宛如门户,对方钻进去的瞬间,泛起了湖面般的波纹,片刻吞没。 吴青飞快放下小臂,视线在十五米外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镜子,他的对手,正一寸寸的从大镜子中爬了出来。 蓝染的脸庞,腰,大腿,最后是一杆大扇形金刚鹦鹉羽背旗迎风招展,太气派了。 光这背旗,就给吴青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之前杀死的那名肖族祭司的背旗有着如出一辙的味道,不过可能等级不同,形制不同。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名肖族祭司。 吴青没贸然追杀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对方惊慌愤恨的面孔,若有所思。 姓名:艾帕佐约坎 【冷血者】 印第安肖松尼部族,次高祭司(ooyactli),着红色战衣,挂红羽背旗。 专精:占星术67\/肖族战舞75 技能:【镜术】【】 【镜术】:肖族冷血者即为少见的图腾能力,拥有多项神奇妙用。制镜能力;光闪;海市蜃楼、创造幻象;透过折射光线设置假分身(极易被看破,推荐在夜晚使用);开启镜术通道,能够在二十米的范围内通过镜面进行移动。 【】:即因未知原因,无法窥视。 威胁度:红色 注:赤红璀璨的鸟,唱着美好的歌——《美洲原住民诗歌》 ………… 吴青盯着那面大镜子,而祭司艾帕佐约坎则看着吴青的那杆大枪,心中同时默念道, “瞬移?” 再接下来,吴青想的是逮住这个祭司问问。本来这一仗开头没头没脑的打了起来,总不能把人打死了,末了还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那样太二笔了。 可对方显然没这想法,艾帕佐约坎抹了一把胸口淋漓的鲜血,这是之前被吴青斗转过来后一刀劈中的部位,连带回想起了和吴青交手的过程,手指再一捻血液,肖族祭司脸色凝重。 默默判断着吴青的实力。 有远攻能力,那颗发着微光珠子……近战能力也非常的强,几乎一个呼吸就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击碎了自己第二个诱饵……还有瞬移能力,不知道距离,但至少和自己不相上下…… 近战、远攻、转移,无一不能……完全没在加州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从哪冒出来的? 越想,艾帕佐约坎的喉咙就越是干涩,甚至有些后悔来救迪妮莎了——本来就不是自己人,只不过如果迪妮莎出了事,他不好和大祭司交代而已,但也比丢了自己的性命要强,现在逃都不好逃。 他自己就有瞬移的能力,清楚的知道一个拥有瞬移能力的对手有多难甩开。 第二百三十六章 黑岩喋血记(一) 附近还有一人? 乍然醒悟,吴青也没有急着躲避。 如果是那种有强力攻击能力的人物,早就袭杀出来了,用不着玩什么幻象! 爆燃的树干在雨中挣扎扭曲,燃烧的火苗犹如浮萍在风吹雨打中起起落落,要不了多久就会完全黯淡下去。 这样的火苗,照亮不了多少范围,天地依旧昏黑,想要在这样的夜晚,这样的天气,以及这样复杂的环境中找到一个刻意躲藏的敌人,无疑令人头痛。 可其实吴青要做的也很简单…… 他掐住迪妮莎脖子的右手猛然收紧,重伤的迪妮莎毫无反抗能力,任由吴青将整个捏起。 吴青眼里充盈着一抹凛然,激荡的杀意犹如实质,任谁都不会拿他接下来的话当做放屁。 他朗声高语,声音在蒙蒙雨夜中扩散出去老远,回荡湖畔, “数到三,我就拧下她的头颅” 没有直接性的威胁,仅仅只是陈述一般。 “一!二!” 蓦地,不远处的一个山壁脚下,一道闪光一闪而逝,就好像瞄准镜反光。 吴青眼角一动。 月珠爆鸣!犹如太阳落下,天地合一时最后那一线光,猛地射去。 可还没等月珠射到,相反的一处湖影旁又有一道闪光掠过吴青眼角!闪光旁还有一道影影绰绰的人影。 完全没有任何的间隙! “哧!”的破风声与“啊——”的惨叫声同时响起! 斗姆铮胜枪刺破大腿,将惨叫的迪妮莎钉在原地,吴青朝着第二道闪光的方向猛地扑出,传承仪轨和化为神通的浮身血的双重强化,让吴青做出了最迅猛的反应。 朝前的赤禾刀刃因为太快,太凶狠,在空气中发出“嗤嗤嗤”的鸣声,一个呼吸的时间,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最终稳准狠的扎入了那道从吴青眼角余光中一晃而过的人影中。 砰! 完全没有得手的沾沾自喜,反而是吴青的瞳孔缩成一个小尖。 手感不对! 在赤禾刀扎入人影的瞬间,吴青连人还没看清楚,就亲眼看见人影宛如被击碎的水银镜面般支离破碎,无数反射着各种光影的玻璃碎片四分五裂! 吴青猛的扭头朝着之前月珠射去的地方看去——月珠得手了,但果然也是一团碎成闪点水银镜碎片。 不过这样的反应在旁人看来,多少显得有点愚蠢,明显的调虎离山计策,却只关注另一个击打的对象,完全忘了被钉在原地的迪妮莎似的。 而就在吴青远离,月珠未归之时,被斗姆铮胜枪钉在原地的迪妮莎身旁,一道人形的光线折射,仿佛透明钻石、抓起迪妮莎就想要跑…… 可下一刻,那杆极具东方韵味的银色大枪胖,就“噗”地一声。 【斗转】 这道抓住迪妮莎脖领的钻石般人影就眼前一黑,本就黯淡的光线瞬间被什么取代,一抹赤红的刀尖直夜色中刺出,钻石人影眼睛直面一张精悍的东方面孔! 乒!赤禾刀尖磕上了硬物—— 噗!透了进去—— 哧!血点飞洒! 连贯得手的赤禾刀正要趁胜追击,吴青眼前光明大放,像是一颗闪光弹在吴青鼻尖前三十厘米的地方炸开! 差点闪瞎了吴青的眼睛,他手腕一抬,赤禾刀本能般劈了出去。 空无一物! 吴青掩在小臂下的双目狠狠眯着,微弱的视线看见一个胸口上有一道血痕的人影,脱离了赤禾刀刀尖,钻进了一个凭空立着的……大镜子? 大镜子,一人高,两人宽,边框刻着方块形状的鸟兽花纹,宛如门户,对方钻进去的瞬间,泛起了湖面般的波纹,片刻吞没。 吴青飞快放下小臂,视线在十五米外找到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大镜子,他的对手,正一寸寸的从大镜子中爬了出来。 蓝染的脸庞,腰,大腿,最后是一杆大扇形金刚鹦鹉羽背旗迎风招展,太气派了。 光这背旗,就给吴青一种熟悉的感觉,和他之前杀死的那名肖族祭司的背旗有着如出一辙的味道,不过可能等级不同,形制不同。 毫无疑问,这又是一名肖族祭司。 吴青没贸然追杀过去,只是远远的看着对方惊慌愤恨的面孔,若有所思。 姓名:艾帕佐约坎 【冷血者】 印第安肖松尼部族,次高祭司(ooyactli),着红色战衣,挂红羽背旗。 专精:占星术67\/肖族战舞75 技能:【镜术】【】 【镜术】:肖族冷血者即为少见的图腾能力,拥有多项神奇妙用。制镜能力;光闪;海市蜃楼、创造幻象;透过折射光线设置假分身(极易被看破,推荐在夜晚使用);开启镜术通道,能够在二十米的范围内通过镜面进行移动。 【】:即因未知原因,无法窥视。 威胁度:红色 注:赤红璀璨的鸟,唱着美好的歌——《美洲原住民诗歌》 ………… 吴青盯着那面大镜子,而祭司艾帕佐约坎则看着吴青的那杆大枪,心中同时默念道, “瞬移?” 再接下来,吴青想的是逮住这个祭司问问。本来这一仗开头没头没脑的打了起来,总不能把人打死了,末了还不知道为什么打起来了,那样太二笔了。 可对方显然没这想法,艾帕佐约坎抹了一把胸口淋漓的鲜血,这是之前被吴青斗转过来后一刀劈中的部位,连带回想起了和吴青交手的过程,手指再一捻血液,肖族祭司脸色凝重。 默默判断着吴青的实力。 有远攻能力,那颗发着微光珠子……近战能力也非常的强,几乎一个呼吸就跨越了十几米的距离,击碎了自己第二个诱饵……还有瞬移能力,不知道距离,但至少和自己不相上下…… 近战、远攻、转移,无一不能……完全没在加州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从哪冒出来的? 越想,艾帕佐约坎的喉咙就越是干涩,甚至有些后悔来救迪妮莎了——本来就不是自己人,只不过如果迪妮莎出了事,他不好和大祭司交代而已,但也比丢了自己的性命要强,现在逃都不好逃。 他自己就有瞬移的能力,清楚的知道一个拥有瞬移能力的对手有多难甩开。 对不起了,诸位书友 先解释下为什么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先是爷爷中风(在书友群里有说,九月中旬,也就是我发了上一个请假条之后),然后又是接连不断的出差,宁波、杭州、qhd……满心疲惫。 以上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究是食言了……辜负了许多信任我,鼓励我走到现在的书友们。 我深感抱歉,真的是非常的抱歉的那种抱歉。 我决定先将本书停更了。 本来打算默默的闭嘴就好,装死之类的……毕竟这样一来,大家慢慢也就忘了…… 但思来想去,觉得,必须得给诸位书友一个交代。 停更的理由有很多,家庭琐事、个人前程、没了全勤后,稿费低,都没法使我安心的写小说。 但最主要的是个人能力不足。 这点很要命,很多看了我开头的读者会觉得我眼高手低,但越往后看越会发现,我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字十分缺乏自信的。 体现出来的就是各种“卑微”言论(不是……) 其实最一开始,我没想过本书会有这么多书友看,目前均订是1300,已经极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本以为均订会在一百左右,其实在杀管春武之前,本书的均订也就只有几百。 所以最一开始,我是拍脑门就把这本书开始写了。 设定背景也是偏向于宏大叙事的那种,也是那种十分富有野心的那种 恶果也终于展现出来了。 想出来的设定和故事,我做不到将其好好的展现出来,写出来。 我的个人能力,配不上我的野心。 同时个人能力不足也体现在细纲的设定上。 我一开始因为没想过有太多人看,所以只想了大概一百万字的细纲,就连这一百万字的细纲,到了杀死管春武(六十万字左右)的时候,后面四十万字,也被我给删除了。 本来是衔接在管春武剧情之后的,连同智胜受持者唐振振的故事一起的,但是在写管春武剧情的时候,我有大段大段的被审核删除了……我突然就意识到,有些东西我是不能写的(其实这早就是知道的事情,但我第一次写小说,新手不熟悉那些边界到底是什么) 不再说废话了。 毕竟中心句就一句; 停更了。 也就不按照惯例放大纲了,因为有些故事和人物,我还是十分强烈的想写出来的,只不过以现在的能力写不出来,以后有能力了,我会把这本书续上,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我的一些没写出来的点子很有意思,有些没用上的伏笔也很有意思。 不会直接跑路,应该会在几个月后之后开新书,应该会写一个现代背景的无限流故事,多完善大纲,多完善故事,而不是靠一味装祥林嫂来博取同情。 最后,万分抱歉,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雨夜随风飘 孤虫单 飞鸟与鱼 空云 不想杠书友 君临周 道瞑鬼 风檐展 听说名字长容易被看得见 书友尾号8638 书友尾号6862 航海学院学生 paradise-02 书友尾号5543 会读书的鲸鱼 喵子大王 三更五火 skyf 噗噗噗啧啧啧 大志摸鱼 书友尾号6175 天道酬我楚总 endles 沅中陵 书友尾号3449 梁丘建元 槟狼 夜猴墨墨 豆豆1974 巴菲托斯 马中吕布 帅到被人针对 安静的鸡腿 书友尾号3795 zokey 书友尾号6300 小阿月 专业扯澹 贫僧掐指一算 马面邪杀(是在太难认了,简单的写一下,对不住了) 瘪nil gw3790 四知无用 空虚公子 浪翻青云 人间水蜜桃 书友尾号1824 晨晨84 水随舟行 红勐子 明夕和 风林火11 记住我的名字好吗 颠三倒四 散光不足道 图图1597 兰亭醉梦 十七年小书虫 泡沫中的宇宙 民国农民甲 别说了,尽梨了银不了 大哥不说话大哥爱你 妙生真人 蟹六跪而二螯 风白不是我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罗格奥塔里夫斯 松下问西门子 徐景然 太白门下客 笨嘴巴 玊3(反) 师酱 灼烧之影 缘不易 书友尾号8638 最爱蕾丝裤 书友尾号6948 书友8638 书友4396 温知寒 蓝黑飓风 侦探的神奇烟斗 去甜留香 上天入地龙八刀 封魔术师 赤丘 半岛铁柱 山前路桥头船 alicest 沧海玉宇 小透明桥 迷人帅哥阿福 我亦行人 书虫小强 dantenick 明羽霸霸 吃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帽檐v 夜妖歌 隙影 节操自苍穹落尽 三重刘德华l 书院长史 endles 终非雪 消灭kkk 口无下限 醒想 啊啊啊啊啊花谢了 篮狼罗 新日暮里van 清风伤人 山有木兮 泾渭刀客 和鸦雪 轻易善仁好黑枪 ………… 太多了,真的打不完,但我真的有记住你们……我真的十分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和陪伴。真的非常感谢。 对不起了,诸位书友 先解释下为什么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先是爷爷中风(在书友群里有说,九月中旬,也就是我发了上一个请假条之后),然后又是接连不断的出差,宁波、杭州、qhd……满心疲惫。 以上不是很重要。 重要的是我终究是食言了……辜负了许多信任我,鼓励我走到现在的书友们。 我深感抱歉,真的是非常的抱歉的那种抱歉。 我决定先将本书停更了。 本来打算默默的闭嘴就好,装死之类的……毕竟这样一来,大家慢慢也就忘了…… 但思来想去,觉得,必须得给诸位书友一个交代。 停更的理由有很多,家庭琐事、个人前程、没了全勤后,稿费低,都没法使我安心的写小说。 但最主要的是个人能力不足。 这点很要命,很多看了我开头的读者会觉得我眼高手低,但越往后看越会发现,我其实是对自己的文字十分缺乏自信的。 体现出来的就是各种“卑微”言论(不是……) 其实最一开始,我没想过本书会有这么多书友看,目前均订是1300,已经极大的超出了我的预期,我本以为均订会在一百左右,其实在杀管春武之前,本书的均订也就只有几百。 所以最一开始,我是拍脑门就把这本书开始写了。 设定背景也是偏向于宏大叙事的那种,也是那种十分富有野心的那种 恶果也终于展现出来了。 想出来的设定和故事,我做不到将其好好的展现出来,写出来。 我的个人能力,配不上我的野心。 同时个人能力不足也体现在细纲的设定上。 我一开始因为没想过有太多人看,所以只想了大概一百万字的细纲,就连这一百万字的细纲,到了杀死管春武(六十万字左右)的时候,后面四十万字,也被我给删除了。 本来是衔接在管春武剧情之后的,连同智胜受持者唐振振的故事一起的,但是在写管春武剧情的时候,我有大段大段的被审核删除了……我突然就意识到,有些东西我是不能写的(其实这早就是知道的事情,但我第一次写小说,新手不熟悉那些边界到底是什么) 不再说废话了。 毕竟中心句就一句; 停更了。 也就不按照惯例放大纲了,因为有些故事和人物,我还是十分强烈的想写出来的,只不过以现在的能力写不出来,以后有能力了,我会把这本书续上,哪怕到了现在,我还是觉得我的一些没写出来的点子很有意思,有些没用上的伏笔也很有意思。 不会直接跑路,应该会在几个月后之后开新书,应该会写一个现代背景的无限流故事,多完善大纲,多完善故事,而不是靠一味装祥林嫂来博取同情。 最后,万分抱歉,辜负了你们的信任。 雨夜随风飘 孤虫单 飞鸟与鱼 空云 不想杠书友 君临周 道瞑鬼 风檐展 听说名字长容易被看得见 书友尾号8638 书友尾号6862 航海学院学生 paradise-02 书友尾号5543 会读书的鲸鱼 喵子大王 三更五火 skyf 噗噗噗啧啧啧 大志摸鱼 书友尾号6175 天道酬我楚总 endles 沅中陵 书友尾号3449 梁丘建元 槟狼 夜猴墨墨 豆豆1974 巴菲托斯 马中吕布 帅到被人针对 安静的鸡腿 书友尾号3795 zokey 书友尾号6300 小阿月 专业扯澹 贫僧掐指一算 马面邪杀(是在太难认了,简单的写一下,对不住了) 瘪nil gw3790 四知无用 空虚公子 浪翻青云 人间水蜜桃 书友尾号1824 晨晨84 水随舟行 红勐子 明夕和 风林火11 记住我的名字好吗 颠三倒四 散光不足道 图图1597 兰亭醉梦 十七年小书虫 泡沫中的宇宙 民国农民甲 别说了,尽梨了银不了 大哥不说话大哥爱你 妙生真人 蟹六跪而二螯 风白不是我 是谁住在深海的大菠萝里 罗格奥塔里夫斯 松下问西门子 徐景然 太白门下客 笨嘴巴 玊3(反) 师酱 灼烧之影 缘不易 书友尾号8638 最爱蕾丝裤 书友尾号6948 书友8638 书友4396 温知寒 蓝黑飓风 侦探的神奇烟斗 去甜留香 上天入地龙八刀 封魔术师 赤丘 半岛铁柱 山前路桥头船 alicest 沧海玉宇 小透明桥 迷人帅哥阿福 我亦行人 书虫小强 dantenick 明羽霸霸 吃才是人生最大的乐趣 帽檐v 夜妖歌 隙影 节操自苍穹落尽 三重刘德华l 书院长史 endles 终非雪 消灭kkk 口无下限 醒想 啊啊啊啊啊花谢了 篮狼罗 新日暮里van 清风伤人 山有木兮 泾渭刀客 和鸦雪 轻易善仁好黑枪 ………… 太多了,真的打不完,但我真的有记住你们……我真的十分感谢你们长久以来的支持和陪伴。真的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