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官》 第1引 凤来闹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清寂冷早,探出墙外的数枝梅,簌簌惊雪。 麻雀轰飞一大群,扑楞扑楞落瓦攀枝,耸着短脖儿的脑袋乱转,啾啾抗议。 鼓声倔愤,咚得绵长悠远,传不到凤来县的每个角落,也能让方圆半里内的人们听个遍。 只是,当初总能激起大家奔走相告的大快鼓声,如今已引不起他们半分好奇。 虽然少数人还会遥望那方向一眼,但以玩笑似的语气道句“又来了”便告结束,而多数人则连说笑话的兴致也没有,该干嘛干嘛呗。 再精彩的戏码,经过了大半年,来来回回,隔三岔五,总是那样老腔老调地唱,谁能热情不减,一场不缺当着看客呢?又不是闲散人。 约摸过了一炷香,寥落寂冷的街口,出现一抹红色,红到刺目,红到扎眼,那般瞩目。 这道鲜亮的影子,由远缓进,行得悠悠。 艳红风雪袍,从脖到脚,遮得严严实实,难知袍下是臃肿还是纤巧。 袍领上方那颗头颅倒不大,一顶拢发黑耳帽将面架子更削得苍瘦,眼窝下两团聚散不去的昏青,目光游离无神,嘴唇翻起了干裂死皮,双手收在旧羊皮筒子里。 一群孩子跑过来,围着那人嘻嘻哈哈,唱道,“凤来一窝霸王龟,天打雷劈漏了只,不是老天不报应,到了时候翘屁屁。” 唱完了,又向那人脚下啪啪丢着烂菜叶子臭鸡蛋。 那人眼珠子转都不转,脚下跟踩了云似的,低一下高一下,将步子拖过去了,粘两鞋底的臭烂物,却也不看一眼。 但有路人朝着吐口水,一律落在那件红袍子上,很快沉入,鲜色不变,那人脸色不变。 不多会儿,人来到县衙门口,一脚踩过门槛,忽然身形顿了顿,倒退回去,斜睨那片尚白尚亮的鼓。 那双青窝无神目,本来就睁不太开,顷刻眯成了两道利线,眼角吊上天去,刻薄无比。 “桑六娘来啦?快快上堂——”有人喊一嗓子。 桑家六娘,闺名节南。 那丝儿刻薄气顿时消散得一干二净,眼皮子迅速往上抬耷,脚步却仍是踩云般虚飘,慢荡荡,晃过断板敷苔的前庭路,站上了这间县衙大堂。 不用看她都知道,堂上两边各一个歪拄着杀威棒的**差官,一张小桌子后边坐着鲇鱼须乌龟眼的老师爷,没了县老爷的那张大又宽的审案上,白灰肯定厚得跟绒子一样,除了蜘蛛暗猝猝在底下暗角结网,连蟑螂屎也找不见一粒。 上一任升了官,下一任没见影,如今一县衙就这么三个人,要不是那面鸣鼓,要不是那块衙牌,看上去和破落户别无二致,穷得那个叫寒酸。 然后,她听到一个很熟悉的尖声,带着作天作地的假哭腔—— “师爷,您可得为俺做主啊。俺家贫如洗,就那么一只生钱的盆儿,还给这人砸了,俺上有老下有小,今后咋过日子哪?” 节南的眼皮掀了掀,终于抬起头来,青眼窝上的目光也射不出什么神气,但藏慵懒,将对面那位拿袖子点眼泪的,叫安姑的妇人,看住了。 安姑这时穿得很穷,一身补丁大大小小,补丁盖补丁。 前两日看见她把这件棉衣洗晒在院子里,节南就猜到七八分了,所以对她也没啥怨气。 要怨,就怨桌后那位鲇鱼师爷,上回明明说好了的,他直接结案,不用自己多跑一趟。 不过,话说回来,安姑家里还有聚宝盆?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自己怎么就没这好命? 代理着县太爷的记簿,本地称之师爷,姓商。 一对乌龟眼竖瞪,拍响惊堂木,“桑六娘,你可知罪?” 知罪,知罪,一般的罪好知,但这回可是聚宝盆哪!知罪容易,赔罪难,她上哪儿赔只聚宝盆给人? 因此,节南决定“顽劣”一会儿,垂着脑瓜儿答道,“六娘不知何罪之有,还望师爷呈明详情,容六娘回想回想。” 她的声音微沙微沉,不似一般姑娘家,不带半点娇细气。 师爷怔了怔,不知这姑娘今日怎么突然顽固起来了,心想就这么点儿屁大的事,呈明个鸟,赶紧招认赶紧结案。只是他也不好再撂惊堂木,怕真把对方惹毛,一拍两散,最后搞得他活不下去。 于是,他摆着一张公正无私的脸,却到底从善如流,“安姑家的鸡窝窝,原本有母鸡六只,今早成了五只。” 节南慢慢抬平视线,可是等了半天也不见商师爷继续说,眉梢不为察觉得往上微挑,“恕六娘愚钝,聚宝盆和母鸡有何干系?” “呃?”商师爷觉着自己挺清明的脑袋一下子被捣成八宝粥,“聚宝盆?” “正是。”节南乌黑的眼仁沉沉无底,“适才安姑诉状,说她家生财的盆儿让人砸了?” 商师爷哑然。 安姑但浑然不觉,酝酿已久的泼妇状开始发散,几步上前,要不是差人挡住,新染的丹红指甲能刮到桑节南的鼻尖。 此妇大叫,“不是让人砸了,就是让你砸了。你桑六小姐眼睛长在脑门上,瞧不上穷人家一只鸡,可你还真说对了,你砸得就是俺家一只聚宝盆。俺家小花,从蛋壳里孵出来第一眼见得就是俺,跟俺亲闺女一样。俺一把屎一把尿给带大了,小花也争气,每日一蛋,从不让俺空望过。结果呢……”叽里咕噜,咕噜叽里,那是除了她自己,谁也听不清的音量,又陡然尖锐起来,“你还俺小花!” 砸聚宝盆案,顿时还原成偷鸡案。 削青的面容,上一刻还毫无神情变化,下一刻却融冰化雪,笑出一对皓玉兔儿牙。俏丽,也不仅是俏丽。漂亮,也不仅是漂亮。介乎于少女和女人之间,介乎于阴气和阳气之间,一种绝对不令人感觉乏味的气质。 这种气质,让商师爷抖了抖颈脖子,只觉得一股阴风吹后脑儿,那个邪乎啊。 “安姑告我偷鸡啊——”既然没人能说明白话,就由她桑节南来说吧,几个字的事。 “不但偷了,肯定还吃了,要不俺能在你家墙根下找到一根小花的鸡毛?”安姑挺着腰板说话直,随即冲着抖脖子的师爷嚷嚷,“师爷,求您给俺可怜的小花伸冤哪。” 节南刚张开口—— “本师爷下判,桑六娘偷鸡一案,人证物证俱在,罪立确凿,但念其谨姿诚态,乖巧伏安,故免牢狱之刑,赔安姑一百文伤心钱罢。” 安姑喜笑颜开,眼里飞着百枚铜钱板,“师爷明察秋毫,是俺们凤县的青天大老爷啊。谢师爷!谢各位差爷!”眼珠子再转盯在桑节南身上,“快赔我一百文!” 节南眉眼不动,上下唇淡淡抿住,将双袖从羊皮筒子中抽出,表明她两手空空,嘴角却似笑非笑,“商师爷。” 那双袖色,与鲜艳红袍截然不同,鸦青青,烟乌乌,透着白灰丝缕,一点儿不像姑娘家会选得衣色。 安姑以为桑节南不愿意,不由冷笑,“哟,你喊老天爷都没用,谁叫你偏偏姓桑呢?要怪,就怪你自己投错了胎,当不上好人家的女儿。” 节南也笑,只是面上病气颇深,显得苍惨,“安姑说的是,你且放宽心,聚宝盆六娘不知如何赔,一只生蛋鸡还不至于赖你。六娘喊商师爷,是因为六娘那点家底都交给县衙保管着呢,要请他取一百文出来。” 安姑那眼角拉吊高了,“别当俺不认字就是好骗,上回你偷了俺家公鸭,上上回你偷了俺家毛驴,都要赔钱,你还不是老老实实从家里扛了铜板来么?” 瞧瞧,她多罪大恶极,驴子公鸭母鸡,越偷越不值钱。 节南愈发笑得气弱,“托乡亲们的福,六娘这不学乖了?与其一回回扛得累,不若就放在衙门里。如此一来,像安姑这般三天两头跑来喊青天的,不耽误你干活的工夫,马上就能拿着钱了不是?” 她那双抬不起眼皮的眼睛一睨,自有衙差看眼色干活,往后腰上卸下一只布袋子,递给安姑。 安姑立刻拿手掂了掂,虽说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到底手心传来的重量让她满心喜悦,什么也顾不得了。 第2引 桑家霸女 安姑来之前早盘算过,一只鸡拉到集市上卖,也就七八十文,何时卖得掉还说不准。这下多好,鸡没少,钱落袋,天下掉馅饼,一张嘴就接了个正好,得来全不费功夫。 想到这儿,安姑将钱袋往兜里一揣,眼笑脸不笑,即便心里满意的不得了,也不能让对面那姑娘好过,仍然尖牙利齿,“桑小姐今后真要好好做人,老天长着眼,如你这般的,这辈子也还不清债,得继续积福十辈子,方能投胎到正经好人家,哼!” 节南垂眼一笑,声音追那道摇臀扭腰的身影而去,“六娘谨记着了。” 但待安姑走出衙门,她也走了,不过不是往外走,而是往里走,驾轻就熟,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就停在后衙里。 一座小花园,一眼看尽,花圃漏砖裂石,荷池干涸长草,四围的屋厢陷瓦塌檐,就那么一棵老梅树旺盛了寒冬,各处显尽荒凉,毫无人气。 节南走上凉亭,也不介意石椅多脏,大剌剌就着红袍一垫坐,等着身后那人凑到自己跟前来。 那人,正是刚才对节南吹胡子瞪眼,大拍惊堂木的商师爷。穿着九品官衣,弯背踱步的样子却半点没有官威,倒像疲命陀螺,一见那身庞大的红袍坐定,他立马捻着嘴上灰白鲇鱼须,讨好般笑起来。 “小山欸——” “商师爷。”毫无对方喊她乳名的亲近意,节南的声音平稳,右手从羊皮筒子里伸出来。 那只手,不同于脸色苍败,尚润白,但她摘下遮耳帽,刘海乱分时,乍现额头一条寸长的淡色疤,几入眉心,平添三分狰狞。 自打节南回来,商师爷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条疤,诧异道,“哟,自古额满福满,我记得你小时候长得老饱满的福气模样,怎生破了相貌?” 节南稍微拨弄一下头发,那道疤就让厚厚的刘海掩去了。 她眼睛笑眯起,青削面容竟刹那流露几分恬美,又刹那消隐,也消隐了眉头一丝不耐,淡道,“小时候刚开始跟师父学艺时,不小心磕了一跤。商师爷,您说过好几回不用我再来了,会自己瞧着办,上回更是起了誓。可今日听到鼓声,反反复复又唤着我,让我不得不来一趟。您老说话不算话,是想跟县里百姓一道欺我,也置县衙地契不顾了么?” 告她的人太多,县衙的官差太少,为了省时省力,代管全县的商师爷干脆专门设立了一种鼓点,贴在衙门口告牌之上,明着写好,凡告桑家女娘之人,必须照着鼓点敲。同时又私下跟住在隔街的她通气,听到这种鼓点反复三遍,就请自己上堂,省了衙差来去。 商师爷听节南这般道,当然要叫屈,“小山哪,我要是欺你,何必等到今时今日。我早跟你说过,靠县衙包庇只能过得了一时,不如让大伙儿出出气。你到底不是你爹,离家那么些年,谁还能真恨上你?而且你没觉着,近来告你的人越来越少,让你安生多了?” 节南嘴角往上一翘,讥诮转瞬而逝。安生啊,真是安生,安生到心里生不出烟,直接一把烧成飞灰了! 商师爷从来读不出这姑娘的心思。 全县有一大半地,包括县衙在内,曾经归桑节南她爹桑大天,现在归桑节南。 按南颂法令,女子也是合法继承者,若父母兄弟皆不在,财产自然由女儿继承。不过,五年内若无人认领,财产视为无主,由官衙代收分配。以土地为例,现租户无需费一分一毫,优先获得所有权。 谁知桑家幺女突然回来了,好死不死正踩中五年这个点,顺理成章,成为凤来县最大的地主。 商师爷这才不得不小心伺候着。 他不像安姑那些眼皮子浅的东西,明明占着桑家地,却以为老天庇佑,更见桑节南没脾气没胆气,能为了那么点小便宜,满足那么点好胜心,把偷鸡摸狗那么点屁大的事往人头上扣,就觉着泄愤了。 南颂以法治国,他懂法,所以明白,只要眼前这姑娘认真追究,凤来县老百姓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南颂法最厉害的一条,就叫“父母罪,不及子女”。 也就是说,哪怕这姑娘的爹祸害天下,跟这姑娘却没有半个子儿的关系。 桑节南看商师爷眼珠子乱转,仿佛知晓他那盘算珠子怎么拨,了然一撇嘴,“罢了,小山也不过说些气话,师爷莫往心里去。若非您的照拂,真按平常案子来审,别说偷一只鸡,就是偷安姑院里一根杂草,一旦接了状诉,那都得送到成翔府推司官手里去了。虽说最终必然审得小山无辜,却也烦不胜烦。” 商师爷嘴角就笑翘了起来,“可不就是这么说嘛。咱这会儿县太爷从缺,本该设着推官,也无人担当,要不是山高皇帝远,加上边境战事吃紧,知府大人临时授我便宜处置全权,哪是我一句话就能判定的呢。” 同时,他心中暗道,这姑娘不愧是自小出去的,庆幸自己一开始就没怠慢她。 南颂任何一桩案子,不分大小,一旦确立,程序十分复杂。然而凤来县让群山隔断,并不富裕,虽属南颂,又邻大今北燎,处于三不管地带,民众多文盲法盲,对时事变化冷漠。 “不过,一百文一只鸡,着实贵了些。小山的家底,师爷您最清楚不过,桑家本是交税大户,只是今时不同往日,我又偏生没用,手里拿着那么多的地契,却是好看不好用,自己吃饱都不易……”钱,她是一文不会出的。 商师爷想都没想,“嘿,小山,你把我当什么人了!不提我跟你爹的老交情,我知你心宽,回来快一年了,没问一家要过地租房租,也不把那么大的家宅收回去,让大家随便住着,分文不取的,手里哪有半文闲钱?这一百文钱怎么也不能由你来掏。老规矩,我用税补了,算衙里支出。” 节南微微躬身,权表谢意。 --------------------------------------- 新书冲榜,喜欢本文的亲,请支持收藏,推荐票票哦,字数虽少,也期待你们的评论! 第3引 东隅桑榆 商师爷再道,“至于今年要上交的税,那些爱占小便宜的家伙,能白住你的房,白占你的地,还想不交朝廷的税,哪有这么好的事?自从五年前你家那场天火,年税都是这么凑,再不用桑家承担,所以安心吧。” 节南漆暗的眸瞳里压住一道剑芒,话到嘴边,反复咀嚼,出口只是平淡,“师爷辛苦,小山这就告辞了。” 商师爷松口气,以为这姑娘今日必有一场脾气,想不到就此太平相安了,“那行,这番折腾,你又病着,必是疲累极了,好好休息。只是,年关将近,衙门人手少事务多,又少不得要在人前做戏,还得委屈你受累。” 这是要继续使唤她的意思?节南站起身,微微作礼,“花小山那点薄蓄,实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望鸣冤鼓消停些,还一个耳根清净。至于我这病么,旧疾而已,看着脸色差些罢了。” 商师爷的笑就有些发僵,拿别人说事,“像安姑这等刁钻妇人,毕竟不多。” “是了。”节南顺着商师爷的话说,“不过,有时真想眼不见为净,宁可帮衙里跑上一趟远差,也是好的。听说南集勾栏院今年打算参加府城年会,组了一台四五十人的杂曲歌舞大戏,特意不在县里头演,就想一举夺魁呢,羡煞我这等短腿兀子。” 商师爷帮节南打开园子的小门,目送她走远了,这才回到公房里。两个差人早候着他,迎上前来,皆愁眉苦脸,问声师爷如何是好。 原来,凤来县的年税早收齐月余了,迟迟未缴去府城,只因和府城之间隔了一脉山。 此山名为大王岭,有大小山峰十来座。 虽然县城在西北,府城在东南,隔了几座山头,但早就修着官道,搁在桑大天活着的时候,快马加鞭一日夜即可抵达。 可如今,大王岭里小鬼称王,山峰几座,山寨就几座,集着约摸上千贼,他们各占一片地界,你想要过一山,定要剥你一层皮,以至于凤来县这几年的税都积在库里。 早年知府大人还会派兵剿一剿,即便每回都无功而返,好歹换上十天半个月安宁,只是如今大军都压在金州襄州一线,对抗大今,上官们有心也无力。 偏这年成翔府新官上任,一道公文严命将几年的税一齐缴足。商师爷回执,禀明山贼猖獗。知府竟不理会,让商师爷自己想办法,否则要办他一个渎职之罪,有生之年都回不到凤来县养老了。 因此,这些日子,商师爷愁得都快把胡子都捻光了,仍想不出一个安然过大王岭的法子来。 忽然,他想起节南适才提到的事来,忙问属下,“南集勾栏组了队要去府城参演年会,你二人可曾听闻此事?” 凤来县不像大城名府,好玩的地方就那么一处,两人均是南集勾栏院的常客,皆点头道正是。 “他们倒不怕山贼劫财。”商师爷又开始捻须。 一个较为嘴活的衙差道,“他们一穷二白的,行李箱里尽是些破铜烂铁,杂耍唱戏的玩意儿,能值几个钱?且又有五六十号人,不乏会些拳脚的壮汉,自是不怕。要我说,真藏了值钱东西也没人瞧得出来。” 商师爷捻着捻着,倏地眼睛一亮,让两人快去把勾栏舍头和镖局的人找来。 俩衙差急忙走出衙门,往南集的方向去了。只是谁也没留意,不远的拐角下立着一袭艳红色,在瞧清他们的去处之后,这人才慢悠悠转了身。 这人不是桑家六娘,又是谁? 她专挑僻静小巷,鲜红身影渐渐于洁雪白墙虚渺,又渐渐于杂瓦茅墙显形,就在县衙不远处的街后,拖着仿佛虚浮的脚步,跨入一道高墙铜门。 那道铜门,不可思议得,仍保留着慑力。上方两座铜狮,铜眼铜齿铜爪已被人挖去,只剩残缺不全的狮面,但显得更可怖,怒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门上本有“桑府”的泉木匾,据说让人踩碎了,扔火里烧了。 待等进了大门,也全不是节南童年的印象。她爹请了江南园林师特地打造的花园,此时分隔成一座座小院子,就着廊道,或就着厅堂,用砖或木加盖成了大小不等的屋子,把花砖都掀了,在院里开起菜田,而晒竿林立,鸡鸭鹅遍地走,锅瓦瓢盆到处摊,从高高的门庭看下,真是让人眼花缭乱,一派寻常百姓家,再难瞧出半点昔日气派。 而节南一出现,那些一边晒太阳做针线,一边争家里长短的妇人们立刻同心协力,脑袋凑得亲近,低低论起她来。那安姑,俨然是个领头,叽呱叽呱,满面欢喜,还掏出那只钱袋炫给妇人们看。 不是说她,才有鬼! 节南目不斜视,从狭窄的走道里慢然踱过,忽略一路相似的杂院,最后来到一座黑铁拱门前,推门而入。 不像路经的院子那么挤窄,这里面很宽敞,宽敞到寒风呼啸芳草瑟瑟的地步。除了远在北墙边上的半排厢屋尚且完整,到处都是焦木断垣。即使经年累月,园子荒芜作废已久,也不难想象五年前那场大火熊熊。 这里的一切,太渴望控诉那样可怕的灾劫,风雨皆不能消除的烟味,钻地三尺,无孔不入,誓要永久待下去。 那些不请自来的“邻居”没有打园子的主意,因桑家人全死在这里。他们尽管对桑家恨之入骨,到底更怕鬼祟作怪,故而将此地当作禁区,不敢进占半寸,这才让她能有白住的地方。 桑家大宅名存实亡,让凤来县的百姓们瓜分了,成为他们舒适的家园。而那场让节南家破人亡的莫名大火,被欢欣鼓舞得说成天火,是老天爷对她家里人的惩罚,为民除害。没人悲伤,没人流泪,没人唏嘘,甚至连收尸的人都没有。上任知县只得将那场天火中的全部死者草草埋在这园子里,拿一块现成的假山石头当墓碑。 这会儿,节南径直走到石头前,弯腰,燃火信,点着炉中半根剩香,不拜不躬,转身就算尽力。 第4引 加菜有理 桑节南,哪怕从小离家,难得回家,很多人根本不记得桑家还有这么一个女儿,但她一回来仍立刻背负了“恶霸之女”的骂名,让全县人同仇敌忾。因此,就有很多动辄翻旧账造新帐,只求出一口当年之气,也有安姑这般,趁火打劫贪小便宜的人。 “呀,呀,一园子几十号孤魂野鬼,好不容易盼来你这么一个亲人,好歹把礼数做全。” 原本光溜溜的墓石上立了一个人。 一个,圆溜溜的人。 脸如银盘,脖子以下膝关节以上,像一只超级大饼,穿一身翠绿欲滴的鲜艳长袄,袄面上绣着“福”字,脑袋一边顶一个馒头髻,用红绸布包了。 整一个“大阿福娃娃”! 而且,这位已经胖成满月的姑娘,一手捉着两根炸豆腐串,一手扒着仨糖葫芦,一口咸一口甜,吃得满嘴亮晶晶,一点不担心这么吃下去是否会爆。 节南病容恹恹中有了一丝难掩的自然表情,语气却仍淡,“少吃点,今晚上加菜。” “大阿福”姑娘一听,就好像双手抓得不是食物,嘴里吃得也不是食物,眼睛直发饿光,“加什么菜?加什么菜?” “你跟我胡搅蛮缠好几日,吵着闹着要吃的菜。”节南往北厢走去。 眨眼之间,大阿福已落在节南身前,庞圆身躯倒退着,动作之间竟全无笨重,兴奋地重复又重复,“真么?真么?隔壁家的?隔壁家的?我不信。不能信你。你之前说兔子不吃窝边草来着,否则要打我。”只有她一胳膊腿粗的节南,却是她的克星。 节南笑了笑,“之前说的和现在说的,自是听后者。不过我可先同你说好,你想吃的东西,你自己动手捉去,且别只就不行,只能要那只花的。”手里突然捻出一根羽毛,正是刚才安姑的呈堂证物,“给我瞧仔细了,不然弄错了,我仍要打你。” 大阿福姑娘将糖葫芦并到羊肉串那只手里去,空手往绿袄上擦擦,伸出香肠手指,却无比轻巧取过鸡毛,看了又看,突然再问,“不对,你哪有那么好,无缘无故让我捉鸡吃?莫不是想把霉运转给我?要我说,横竖也待不了多少日子,你就继续认命吧,谁让你姓桑。” “自然有缘故。”眉不跳,眼不眨,节南似未听进最后一句,“我向安姑花一百文买的,你要是不去,那我就把钱要回来了?” 大阿福姑娘跳了半丈高,已然全信,“别啊,我马上去!”转身要跑,又扭过头来,“可是你亏啦,那只小花最瘦,蛋都下不出来,鸡毛稀里耷拉。” 亏不亏这等事,不到最后,是瞧不出来的。节南想说,但转成轻咳,最终看着大阿福压过墙头,滚入邻居家去了。她这才进了屋,打开暖龛,拿出一盅漆黑乌亮的汤汁,一口气喝了,钻进被窝睡大觉。 等到节南让一股芦叶香气熏醒,屋内已全暗。 “什么时辰了?”她问。 大阿福姑娘的声音传进来,“吃晚饭的时辰了,你倒是狗鼻子,一闻一个饭点。快起!快起!不然别怪我一块肉不留!” 节南披了袄子到外屋,端起面前的菜盆子,拨一些到自己那碗白饭上,又从芦叶上夹只鸡腿。大阿福姑娘这才将白饭按进那只菜盆,又把少了一条腿的鸡拖到手边。 两人一起开吃,一个慢条斯理,一个狼吞虎咽。只是间中节南那只碗里的菜没了,大阿福的筷子就到,往她碗里夹一筷菜,又多添半只鸡翅膀。节南再把鸡翅膀送回去,大阿福头也不抬,接收到自己嘴里。 直至盆碗空了,全都收拾干净,两人这才端了板凳推开窗,用同一个角度,抬头盯着天上那半轮月亮,各捧一茶碗,说话。 “我捉拿小花时,听安姑正跟她丈夫说起今早的事。她摇着那只钱袋子,乐得眼都睁不开,好似那里头不是铜子,是金子。要不是做这道菜花工夫,我真想等瞧她找不见小花的模样。”大阿福姑娘嘴里不闲着,在窗台上放了把南瓜子,吧唧吧唧得磕,“爱占便宜的安泼妇若知,这一百文不是白得的,更不是你出的,岂非气死?” “你又知不是我出的。”有人嗑瓜子,有人吃苦药,只是这回,节南喝得很慢,一口一皱眉,药味实在太苦。 “你要出得起,早干嘛去了?”大阿福垂涎芦叶鸡已久,但节南的钱袋对她,一直都是瘪的,穷得叮当乱响。 凤来县的人自然不知桑节南的真性情,大阿福却是从小与其一起长大的,特别事关吃食,很分得清这人何时真话何时假话。 “不管我出不出得起,总算解了你的嘴馋。”喝下半碗黑汁,节南原本病青的神色更涩冷几分,“柒小柒,吃饱喝足好办事,该动一动你那身快懒出油来的肉了。” 柒小柒,闺名小柒。 柒小柒居然半点不介意节南说她胖,反倒双眼放光,“好极,好极,如今吃也吃过瘾了,正手痒。我都瞧好了,这屁大点儿地方,能用得上我的,只有赌坊。要大绝不小,要小绝不大,双一双六随便通杀。如何?要我赢多少盘缠?” 节南睨这位胖妞一眼,嘴角微翘,“不劳师姐干这等精细活儿,只需帮我盯紧商师爷。” 这二位,同出一门,师姐妹。 柒小柒大失所望,“就这事?” “就这事。待瞧见张正和老舍头进衙,听清他们和商师爷说什么话,就能回来了。”别看柒小柒爱吃,倒不是贪吃,办事可靠。 柒小柒肥掌扫过窗台,将南瓜子一粒不剩收进袖袋,“知道了。药在我屋里,记得准时煎服,师妹你那么会算会计,千万不要到了最后,让自己搞得前功尽弃。” 节南这会儿的脸色好了些许,白里青红,眼儿弯弯,只是无神无亮,“稍安勿躁,这事若真搞砸了,那我也一定会让它砸在你手里的。” 一个说一个肥肉多,一个说一个算计多,原来不是不报仇,而是报仇十年不晚。 第5引 扇风压火 柒小柒朝天翻白眼,偏生知道对方有这等刁钻本事,说多不如做多,让她挑不出刺来就好。 柒小柒走后,节南重回厨房,将吃剩的鸡骨头丢进瓦罐,拎了小炉加了水,再把鸡毛堆在炉边,就着廊下煮起骨头汤来。她还拿着一把芭蕉扇,扇啊扇,都经过仔细算计,连味儿带毛,全往对墙扇去。 柒小柒瞧不见安姑气急败坏的模样,她却可以瞧个过瘾。 果不其然,片刻不到,墙头就探出安姑两只狐疑的贼眼兮兮,看清某人布置出来的“谋杀现场”,顿时跳起来大骂—— “你个天杀的女霸兀子,快还我家小花的命来!唉哟,我的心肝花儿欸,今早你还给娘生了热乎乎的蛋喂,哪知今晚就进恶人肚子里去了。阿弥陀佛,花儿,花儿,来世千万别投鸡胎……” 安姑冲节南蹬起急眼,“桑六娘,这事没完,俺要告你去!” 节南要笑不笑,看安姑握着绣花拳头捶心,恨不能念上百遍经,就地帮小花作一场法事,最后仍逃不脱利益熏心,那样子好不假惺惺。 “安姑这话,六娘怎地听不明白?这事不是早完了么?是你忘性大,还是我记性不好,今早安姑莫非不是为了小花上衙门喊冤?而我出的那一百文,难道赔得不是小花命?” 同一人告她桑节南?有一有二,可能有三,不能有四。 安姑一下子愣住了。起初自家男人把驴子卖了,正好是大家三天两头告桑六娘的时候。她看一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都能讨到好处,也起了占便宜的心思,将驴子说丢了,算到桑六娘头上去,谁知官府判得容易,真让她多拿到一份子钱。她尝到甜头后,这才有了丢鸭丢鸡的事,但皆非真丢。 “这个……”她脑子胡转,“……我弄错了,早上丢得是小红,你……你连偷我两只……鸡!”对,就这么说,横竖全县人都恨姓桑的!没人同情桑六娘! 这妇人敢情还有点急智?节南笑声森森,皮灯下面青牙白,哪怕说话仍是有气无力的。 “安姑,你且信我一句,再贪得无厌下去,明早你的鸡舍里连根鸡毛都找不到了。没有鸡毛,就没有物证,单凭你空口白话,谁能断六娘之罪?再说,没准买你家驴子的林村阿张,买你家鸭子的大兴馆子,都会上衙门给六娘作证,到时便要清算你的诬告之罪了。我也不要你赔钱,只要你吃百棒打,折骨断筋就罢。” 安姑打个激灵,看着那道风中摇曳的病弱影子,心中发颤。 桑六娘知道驴子鸭子的去向! “安姑莫惧,六娘只道没准而已。这不,今日花一百文买你这只鸡,毫不嫌弃地捉了吃了,又把你熏过来,就想好心提醒安姑一声——”小柒点她一条,越到最后越不能出岔子,这个邻居的嚣焰该扑灭了,不然老是突来一出,徒让自己分心,“你好歇歇气了,因为老天有眼,大恶小恶皆挨报。你不是说亲眼瞧见的么?天火无情,作孽太多的我的全家,如何被烧成焦炭,一个也逃不过去。” “桑……桑六小姐,您别说了,俺们错了,今后这婆娘要再敢乱来,俺先打折了她的腿……您好好吃着,这鸡肉特别鲜嫩,俺喂的是上好油草种籽。”安家男人平时不吭气,大事不含糊,一把将吓呆的老婆拽下墙去。 太平了。 节南笑意渐弱,一脚踹倒炉上瓦罐,看它滚落,鸡骨头随洒,双眼收起冷芒,入屋加一件灰色风袍,戴上风帽,拢手入袖,出门一路向南。 南集有勾栏,是凤来县入夜之后仍热闹的好消遣。勾栏院舍里不仅有杂耍戏台美人窝,还有一条商街,每月十五上下必开七日夜市。凤来县小归小,但南颂风尚如此,富者富玩,穷者穷玩,爱花钱买闲乐。 这夜,月儿逢圆,天冷也挡不住爱玩的心性,南集人来人往。节南穿得灰素,又捡阴影底下走,别说没人认得出她,连是男是女都瞧不出,任她悄然无息拐进一条小巷后门。 给她开门的是位中年人,年纪三十七八,一身文士布衫,相貌挺斯文,语气有点怨,“怎么才来?” 节南的笑模样全不似之前病冷,滑头唧唧,“伍师傅真严厉,都不问我病安否,就管迟不迟的,吓跑了我,到哪儿再找这般乖巧的学徒呢?” “小山,别怪伍师傅,谁让他摊上一份糟心活儿。”门边还有一人,比伍师傅年轻些,身材魁梧,一身匠衣短打,叫秦江。 节南哦了一声,“什么糟心活儿?” 这里是一家雕版工坊,外有商铺,做些天南地北的杂货中转买卖。工坊主造民间版画,供给方圆百里大乡小村。共有掌柜和版匠三名,学徒兼伙计四名。 伍师傅手艺虽然出众,但脾气古怪,和谁都不好相与,而节南之前,已许久无人愿意跟他学艺。所以,尽管节南是姑娘家,伍师傅最终接受了她。 至于节南能进这家小工坊做工,则因它是外乡人设立的分铺,版匠和管事都由总铺派下,学徒来自偏远乡郊,无人深究本地家喻户晓的桑家事,也不关心桑节南出身,平时只唤小山,当她无父无母的孤女。 “还不是怪你。”伍师傅哼道,“赶紧拿好东西,糟心地糟心事,早去早了。” 节南看看满脸好笑的秦江,越发好奇,问伍师傅去哪儿。 “别听你师傅的,是个好地方,好的让我眼红。”伍师傅没答,秦师傅答了,“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地方。” 伍师傅骂声放屁,“那你怎么不去?” 节南哈哈笑道,边笑边咳,“果然好地方。早听说春金楼燕子姑娘的赫赫声名,更听说她为这回府城年会练就一支奇舞,或可拔得头筹。小山知道了,定是春金楼要请咱们雕制燕子姑娘的美人版,到了府城人手一张,先以美图夺人心。” 春金楼,她早想进去逛逛了。 ---------------------------------- 新书冲榜,亲们喜欢的话,别忘了投下推荐,收藏收藏哈! 第6引 春楼千金 秦江竖起大拇指,“小山就是不一般,一猜就中。陈掌柜还说小山是姑娘家,你们师徒俩进出春金楼啊,立刻省心一半。” “还真是怪我。”也怨不得伍师傅发火,以他的古板性情,还有一手木刻黑白版画的高超工艺,怎能“沦落”美人图? 节南心思陡转,“伍师傅若信得过小山,让小山一人去,足矣。” 版画头一步,好似绣花,如果没有现成的花样子,那就得先绘花样子。所以,刻美人,就得先画美人。 画画,多简单,笔墨纸砚,再加一只手。一只手,她还是腾得出来的嘛。而且,她有帮手。 才夸节南不一般的秦师傅却质疑,“就你?” 反倒是伍师傅,一副谢天谢地甩了烫手山芋的表情,扭头就往工坊里面走,“跟我大半年,正好让我瞧瞧你学得怎么样。” 秦江傻了眼,连忙追去,“伍师傅,她平时就是干干杂活,连刻刀都拿不像,画功如何我们不曾见过,你怎能放她一人去?” 卸下来的重担,伍师傅哪肯再背上身,转身对着节南直挥手,让她赶紧走,“天下美人一张像,小山你去露个面,随便装装样子,应付了楼里周妈妈就是。” 节南拎着小包袱就走,听见秦师傅“使不得,使不得”的话语飘远,不由露出笑来。如果一直这么过日子,倒也挺好,小打小闹,鸡毛蒜皮,易应付,少操心。 再说春金楼。 独霸凤来县的桑家一倒,让原本屈居桑家之下的中等富户捡了现成,很快瓜分掉这座数千人口的县城。春金楼原是桑大郎开的青楼,让管事的周妈妈低价买下,改头换面,成为本地最兴旺的伎馆,吸引了全县最有钱的一批人。 节南回来的这一年,找她麻烦的完全不包括这批人。桑大天的死与不死,于这批人,只是利益多与少的差别,他们再不用顾忌桑家。因此,在春金楼外让安姑这些百姓当成箭靶子的桑家六娘,踏进春金楼里,竟无一人认出她来。 “咦,春金楼里的姑娘怎生穿得这般寒酸,哥哥我为你添妆买衣可好?”即便招了人眼,也只因为她是女的。 耳畔生风,节南往旁边轻轻一让,冷眼瞧那只冒失猪手落空,而她回头时姿态已畏缩,屈颈收肩往后退两步。 猪手的主人“惊鸿一瞥”,立时比节南退得还远,拉着他的同伴,吓拍心口,“妈呀,哪儿来的青面女鬼?” 但等他同伴看去,只见一道灰暗背影走进内廊去,就嘲笑他酒量太浅,几杯下肚就犯晕,错把男人当女人。 不过,别说这两名醉客,连周妈妈都差点将节南看着小子。可她到底眼辣,第二眼就瞧出这人陋色中的女容来,当下不再多疑,却对伍师傅缺席相当不满。 “真是岂有此理,收我五贯钱,师傅也不来一个,就派了你这瘦皮包骨的假小子。敢情瞧不起我春金楼,是么?”周妈妈四十出头,这行当再老也得卖俏,涂粉抹红,穿纱披绸,怎么都要留住那一抹妙丽的杏花色。 节南嘴角朝上抿了抿,很像恭敬的笑样子,“周妈妈莫恼,版画分绘画,雕画,印画,各司其职。两位师傅虽是雕画的好手,绘画却未必及得上我。” 周妈妈狐疑,“你是画师?” 节南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似是谦虚,“周妈妈,我既然已经来了,不如让我先绘了,免得耽误燕子姑娘见客。等师傅们雕出来,你若不满,再跟我家掌柜抱怨不迟。” 周妈妈一想也是,就领了节南进后花园,停在二楼一间正屋前唤,“宝宝,画师来了,你准备停当了么?” 门开了,站着一个粉琢琢的小丫头,甜笑盈盈,“妈妈快请,姑娘早收拾好了,正道您怎么还不来。今晚刘二公子生辰,要接了姑娘去的。” 周妈妈往里走,扬了声笑,“娘怎能忘了正事!时辰还早,宝宝莫急。再说,让刘二公子多等等,才显得宝宝你金贵呢。” “娘说得不对。约为诚信,不能守诚守信,反以自抬身价沾沾自喜,燕娘不齿为之。”燕子姑娘音色如珠,清脆落玉。 节南听这话,暗暗点头,想这位姑娘似明理之人。再绕过双层珠帘,看清倚在窗边那女子的模样,心中惊叹。 青眉黛山,烟烟。秋水夏镜,翦眸。霓羽瑬丝携云飞,凡尘不落花仙。春金楼的燕子姑娘,名不虚传,是真美人。美人,美在外,俗丽,美在内,出尘。别说小小春金楼,平乏凤来县,便是成翔府城也衬不起,如此出尘的大美人。 节南觉着自己这遭来得鲁莽了,以她那点画画的破本事,实在难绘这等美颜半分。 燕娘见画师是一个衣着朴寒的女子,并无惊乍,“娘费心了,女画师倒是更方便些。” 一句话扫清周妈妈心中不满,笑说可不是,又道,“别说费心不费心的,宝宝今后只要过得好,娘就算没白疼你了。” “但等女儿一朝富贵,定要接娘养老,到时可不许您不来。”美人一笑,很倾城。 周妈妈笑得眼睛都没了。 节南看来,要不是外头有人喊妈妈,娘儿俩这客气话大概能说上三天三夜。不过,她听出些内情来。燕子姑娘这是让人赎身了么?不然,这对母女言语间尽是依依不舍却惜别,虽然她听来是客套更多些。 “请问你当如何称呼?”燕娘已经坐下,让小丫头倒茶。 节南回神,“叫我小山即可。” “小山姑娘。”燕娘柔音柔语,比起刚才对待周妈妈的样子,却略抬高了姿态,“燕娘今夜还要赴客人之席,请你从速些吧。” 画匠刻匠,有用不讲贵,客人为尊为上,燕娘自不会拿她当了娘来孝敬。节南丝毫不在意,打开包袱,取笔墨纸砚,一件件摆上桌案。 “请姑娘摆一个水袖舞姿。”节南道。 今日只能混过,但混也不是随便混。 ----------------------------- 亲们,《霸官》冲榜,需要大家支持推荐票,收藏,点击哦!看完新章不要急着走,喜欢的话,投投推荐票,不要浪费哈!给聆子!给聆子!给聆子! 另有中篇古言《慢春风》正在更新,月底进入尾声,新读者们有兴趣可以去看看哈! 第7引 丧家犬吠 “不必,就照现在的姿势画罢。”燕娘坐着没动,手里多了一本书,香腮半托,认真的模样。 节南一怔,随即要笑,“我以为姑娘的画像是府城年会压轴舞之用。”雕印一位书香门第爱诗词的小姐,谁能惊艳?谁能好奇? “将燕娘容貌画清楚即可,何必搔首弄姿故作轻佻?” 节南暗道这姑娘多半真是寻到了更好的去处,才要这般把住矜持,不再情愿高调示人,而府城这场年会,大概也是她抛头露脸的最后一舞,故而与出五贯钱置版画的周妈妈不齐心,全无好好配合之意。 不过,节南心里清楚得很,出钱的是周妈妈,又不是燕子姑娘,最后出来的图样子若不符周妈妈的心意,可不行。 “正值隆冬,披着袍子坐,显得臃肿。可否请燕娘倚窗立案,手里捉书这般,让我画准姑娘纤美身段?”再问周妈妈借一件燕娘的舞衣,如此,她便能把握三分像。 燕娘不知节南真心思,只觉不妨事,就依言立到窗边去了。但一回头,见节南将纸夹在一块木板架子上,然后人往架子后面一坐,若不探出眼来,或磨墨调色蘸笔,根本瞧不见她在干什么,更瞧不见她在画什么。好不稀奇的画画架势。 “哪有你这么作画的?”燕娘按捺不住,脱口问道。 节南的两只乌青眼窝从木板上方露出来,微微一眯,似笑似傲,“姑娘不知,我有腰酸的老毛病,所以不能照寻常的画法弯腰倾桌来绘。不过这般作画并非小山独创,壁画窟画都是立式画法。” 还真是如此。燕娘想了想,不再觉得大惊小怪,静静看起手中书来。 过了半个时辰,小丫头边跑进屋边喊,“刘府的马车到了,妈妈请姑娘快快去呢。” 燕娘微嗔,“这个妈妈,适才还说让客人等等显得金贵,这会儿却让我快快去,说到底还是最心疼银子。”放下书,便往节南那儿走,“小山姑娘,你画得如何了?” 她才到画板前,还不及绕过去看上一眼,节南就猛地抖出一大张油布,将整块板子包了起来,麻溜得绑绳打结。 节南苍白的面容一抹嫣红,发鬓竟有些湿亮,双手往裙上擦了两下,说不出得一股子疲累。 “差不多了,燕姑娘自管去,待我明日交画给师傅,三日便能出样。” 这位女画师居然出了一头一手的汗,累至如此?燕娘不由好奇起她将自己画成了怎生模样,于是不肯走,“别忙,先让我瞧一瞧。” 节南却自顾自收拾包袱,左手拎起板子,仿佛充耳不闻,“燕姑娘,这雕版与纸上作画大为不同,为雕版而打得纸样因此也不同,一般人瞧得很古怪很黜陋,却未必印出来不好,十分讲究刀法线条,而非用墨皴笔。” 燕娘确实对雕版印画一窍不通,只是心里不舒服。她一向自觉聪明伶俐,却好似让这位穷酸女子小瞧了,一时无比执拗。 “无妨,但让我瞧上一眼,就当开一回眼界长一回见识,绝不评说。” 节南仍要笑不笑的,对方执拗,她却是横行无忌,摇晃几步,让过挡在她前面的燕娘和小丫鬟,一脚踏出门槛,“我师傅的制版也算独到,打样的独技不可落他人眼,对不住燕姑娘,小山只能就此告辞了。” 燕娘气急,“你给我站住!”她在凤来县红得发紫,富家子弟无一不追从,几曾让人轻忽至此? 节南哪能听她的,笑哼一记,另一只脚收过门槛去。 谁知,门廊外站了数人,楼梯口更守着两名魁梧大汉,拦得密不透隙。 “你什么东西,敢让燕姑娘生气着急?”为首一名裘袍锦衣的年轻公子,拿眼角欺人,“燕姑娘要看你的画,是给你面子,还不给本公子滚进去,乖乖把画铺好。” 节南的眉头都不皱,更何况认出来者是谁,连假笑也吝啬了,“姓刘的,你爱滚不滚,管得着我么?” 刘公子一听这语气语调,倒没立刻上火,反而打量起眼前人来,然后啊了一声,“桑……六娘!” 刘公子这么一喊,在他身后那三人马上开始交头接耳,隐隐发出嬉笑。 刘公子却笑不出来,僵冷着那张养尊处优的面孔,“你一个姑娘家,跑春金楼来作甚?”一听说她回来,他就到县衙旁听过。 “挣钱。”节南张手往一旁扇着,没啥耐性,“滚开。” 刘公子脸色悻悻,当真要让开,但后面有人作乱。 “云谦,你怕她怎地?桑家差不多死绝了,她虽也姓桑,今非昔比,没有爹爹兄长姐姐为她撑腰,她可再不是千金姑娘,而是讨饭吃的丧家狗才对。” 节南连看都不看那人是谁,“就像当年你爹娘是仗着桑家势欺人的狗一样。咱凤来县别的不多,就多狗。遍地蹿,欠扁的,桑家的狗。如今没了主人,成了一群没皮没脸的野狗,然后狗养的狗,自以为摆个人模就不是狗样了。” “桑六娘,你……”阴影中眼看有狗要疯蹿。 刘云谦忽然说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冯三弟,莫让十二公子久等。” 那条叫冯三的狗居然就此忍耐住了,尽管很不情愿,终于跟着刘云谦往旁边让。 桑节南撇撇嘴,从这群人面前昂头昂气走过去,只当没听清冯三嘴里的骂骂咧咧。这些人,她其实并不熟悉,不过每回归家时,常看到他们在两个兄长跟前跟后拍马谄媚,勾肩搭背口口声声的“换命”兄弟。至于刘家么—— 她就快穿出后花园,却听一阵脚步匆匆来,当然回头瞪,看清来人立时不悦,“刘二公子还有何指教?” 刘云谦在离节南一丈远的地方停住,神情显然有些怕她,声音发闷,“明知回来是自取其辱,你究竟为甚么?” 节南轻笑,满满嘲讽的欢畅意,令她的病颜明亮起来,却突然急咳,半晌才缓顺,一字一字慢吐出,“若是你全家死光了,你回来作甚?” ---------------------------- 大家喜欢的话,请支持聆子推荐票冲新书榜哦! 第8引 娃娃亲家 刘云谦脸色难看之极,“你不是一直厌恶那个家么?” “是,我厌恶。不过,我再如何厌恶我爹我哥哥我姐姐,那也是家务事。身为桑家女,流着和他们一样的血,若任他们惨死,就是不孝不敬。我实在背负不起那么大的罪名,自然要回来看看,哪怕只是上一炷香立块字碑。”节南的声音越发低沉了。 “可你已经住了一年。”不知能上多少炷香,立多少块碑。 眼眯起,节南勾一角笑,“这话说的——”语气一顿,森冷,“你怕什么?” 刘云谦终是沉不住气,“怕你旧事重提,怕你死缠不放,怕你毁了他大好前程,也毁了我刘家期望。所以求你赶紧离开凤来,再不回转,你若手里周转不开,我可赠你一笔银两……” 节南笑得弯了腰,“怪不得你见我如蛇蝎,原来还有这么一层渊源,我差点忘了。” 刘云谦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另一面却不可置信,“你忘了?这等大事,你竟会忘了?” “确实忘了。”节南满不在乎答道,“与你大哥的婚约,本就是我爹自做主张与你家订下的。过了这么些年,我连你大哥长什么样都已不记得。” 刘家兄弟,不属于她兄长们的跟班,颇有傲性。而她几年才回一趟家,待不了几日必和父兄吵翻,来去匆匆,能见那位寒窗苦读的刘家长兄几面?还不如爱玩的刘云谦,上街就碰得着面。 “既然如此,你把订亲信物还来,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刘云谦说着退亲,却似替他大哥委屈。 “你自己去找呗。”节南的语气却似极无赖,“刘二公子,笑不笑得死人,别说我不知道信物为何,就算知道,那也由我爹收着。桑家如今什么情形,你比我清楚,东西都被抢,房子都被占,我一日赚个百文钱养活自己都算好过,除了现在住的焦园子,手里再无一件桑家物。其实,聪明点儿的,就知道这桩婚约已可不作数。” 刘云谦哼道,“谁知道你是不是不想还?明年恢复科举大比,我兄长必定高中,你不会打算赖他,好当个官夫人?” 节南想笑,怕咳,不敢笑,“是,是,祝你兄长考上状元,步步高升。冲着咱们两家的老交情,我给他出个主意,烦你一定转告。他最好赶紧高中,赶紧成亲,找个丞相之女,保准能绝了我当官夫人的念头。毕竟,当初订的是娃娃亲,我这边没了家人又没了信物,他那边只要是明媒正娶的,还是权贵之女,怕什么将来我给他出幺蛾子?若我诚信实在靠不住,也可由你家那边直接退亲,将我爹送的订亲礼还给我,也是一途。不过,最好年前办好,让你爹娘从速。” 唉,师父说得没错,她就是喜欢——打肿脸充胖,作死得要面子啊,明明存着一份不想让刘家好过的恶劣心。 刘家,在桑家遭难后,捞得好处应是不少。 刘云谦呆呆望着节南消失在春金楼外那片彩灯中,自言自语道,“她真忘了么?” 她忘了!绝对忘了!什么狗屁婚约!吃饱了撑得,她会抓住不放?! 天下男人何其多,一样俊跳她的小心肝,怎会留恋一枝花?更何况,那是朵什么花她压根没有关心过,是那位说一不二的爹一头热,怕她跟两个姐姐似的,相貌不出色,只能抢丈夫。可她桑节南,不说人见人爱,嵯峨的终南山上出色的桃花也开过几朵,她不屑得摘罢了。 离开春金楼,节南已将刘家再度忘记,来到县城南边一户人家。 来开门的,是个瘦小的中年男子,大冬天只穿一件棉布单衣,抱臂瑟瑟抖,一见节南就往屋里跑。 “一猜就是你,进来吧。” 屋里又小又乱,一堆书一堆画,一堆纸一堆笔,节南早就习惯,跟中年男子一道围炉烤了会儿手,才缓过冷劲来,不紧不慢打开裹板的油布,将画纸铺到那张旧而结实的船木案上。 不用她说明来意,中年男子已知,抬眉瞟一眼,冲着银子的面子忍着笑,“有些日子不见,小山姑娘的画功长进不少,至少看得出画得是个人了。” 节南反而笑了出来,当仁不让,“谢林先生夸奖,这人您一定认识,大名鼎鼎燕子姑娘。她家妈妈要印她的画像,秦师傅不肯去,小山只好硬着头皮充数。麻烦您给添几笔,价钱好说。” “燕姑娘啊——”美人无相,只有面廓衣廓,各种轮廓的勾笔,线条潦草又粗细不匀,但别说,布局和体例却拿捏得相当好,一看就是美人起舞图。 只是这样一幅图,是拿不出手的。 林先生是县学的先生,平时爱画几笔,与桑家素无往来,对桑节南也就无怨,对她作弊更无心管闲事,“不难,照老价钱给罢。” 节南忙谢过,又主动揽活做,“我帮您磨墨。”说着就走到格物架后,却不小心瞥见卧榻上侧躺一人。 那人背朝着她,整个脑袋套在大耳帽里,身裹一件毛毡白袍,脚上还穿着牛皮靴,身形一动也不动。 “您有客人?”节南端着砚台回到桌前,奇道。 林先生呵呵一笑,“一位小友途经凤来,在我家借住几日。” 节南这回住了一年,认识林先生更久,从不曾见过他有什么友人来访,不过他既然这么说,她也不再好奇,只是磨了墨,看林先生一笔一笔将她的画绘出细致。 同样用了半个时辰,她便是满头大汗,也只能完成轮廓,而林先生手下已出现一幅颇具韵味的人物图。但她并无任何惭愧或羡慕之色,淡然付过报酬,将画纸收进竹筒中。 “小山哪,我看你脸色实在不太好,要不要喝杯茶再走?”林先生说着,已开始动手沏茶,“让大夫瞧过没有?” 节南不好推拒这般真诚善意,捧过茶杯,垂目静答,“瞧过了,正吃着药,不碍事。倒是林先生您,听闻因病闭馆了好几日,小山还怕今夜请不了你帮忙呢。” ------------------------------- 亲们,看完,有推荐票闲着,就投来哈! 第9引 虎穴狼窝 林先生的视线往卧榻那边拐了拐,声音刻意扬起两分,“病是假,招待游山玩水的朋友是真。正好,小山,你来说说,大王岭上是否有风景可瞧?我说没有,偏有人不信,非让我带着上山观雪,任我磨破嘴皮子也无用。” 大王岭上观雪景?节南但笑,“雪景确实可观,只是不下雪又如何观雪?” 林先生一拍案,“没错!今年雪影子尚不见,上了山只能观虎观狼,老弟啊老弟,你还是去府城看雪吧。” “虎狼之景,比雪景更稀罕些。林兄,我们找个黄道吉日就出发,可好?”烛影摇曳,人影不晃,语气张狂。 咦,敢情那人醒着?节南看过去一眼,又收了回来,将手中热茶饮尽,“林先生,多谢您的热茶,小山身上已暖,这就告辞罢。” 虎狼之景更稀罕么?自大乎?蠢大乎? 林先生客气着把节南送出屋门,随即关紧,对那假寐之人又恼又忧,“你这人真不知天高地厚,我说的你不信,别人说的你也不信,到底要如何,方能打消你的主意?大王岭山贼成患,上千号的人,别人只知其一,我却知其二。告诉你件事,你道凤来县老爷为何迟迟不到任?不是朝廷不派官,而是过山丢了命。” 那人仍背卧,“五年前的旧闻,有何新鲜意?林老兄也不必说政事,那些实在无趣得很。何谓以天下之忧而忧?终归不过一群高高在上的人之忧,取了个冠冕堂皇的说法罢了。” 林先生嗔目结舌,“可你……你既知此事,为何还要……” “我若不走大王岭,如何脱得了身?”那人居然长长叹了口气,“无论如何,请林老兄帮我这个忙。倘若这般走法都逃不掉,我便认命,乖乖家去了。” 过了一会儿,林家小院的门打开,刚从里面走出一人,四周就围来七八人,皆谨首小心。那人闲庭信步,那些人却如临大敌一般,不敢过近,也不能过远,前后左右拥护着而去。 夜色虽浓似墨,气死风灯的芒光微弱,但立在屋顶青瓦上,节南自高而下俯视,观得一清二楚,挑了挑秀气的细剑眉,轻悄无声踩着瓦片,一路跟他们至刘府前,眼望着人进门,这才返身落地,往桑家大宅的方向,走得其慢无比。 她回到家,一推房门,就看到柒小柒胖乎乎的身躯填满整张床,正打轻鼾。 节南走过去,毫无良心得拍打那张圆滚滚的脸蛋,待柒小柒一睁眼就问,“商师爷怎么说?” 柒小柒揉着眼骂,“挫小山,臭小山,等我睡醒你会死啊。” “你先死。”节南往另一张床上一躺,翘起二郎腿,“说。” “能想到把税钱藏在参加年会的队伍里过大王岭,说服了勾栏大院的老舍头和镖局张,商师爷原来还有点像样的主意……”柒小柒突然翻过身来,不管床架子嘎吱乱响,“不对,又是你在背后搞鬼吧?” 节南不答,闭眼想睡了。 柒小柒却有好多疑问,“我怎么想不明白你要做什么呢?” “你笨啊。”节南回一句。 “对,你聪明,师父也聪明,你俩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只要我听你们话。可是,师父那么聪明,死得那么嘎嘣脆。你也小心。我想不明白,有人想得明白,越是聪明的人,死得越快。”发出嗤声,柒小柒轰隆背过身去。 寒凉冰夜,凝不住心中那片脆裂记忆。 “小柒——”幽幽微沙的叹息。 “干嘛?”闷在被窝里的回应。 “我绝不会死在你前头的。”再一回,允诺。 上一回,还是在师父咽气前。 “……”被窝里的大山耸动,“那你就要坏要狠,要非常歹毒。这样软趴趴被人告被人坑,半死不活的样子,我看你会短命。” “嗯,我会非常坏非常狠非常歹毒,保准对你也一视同仁。”她的亲人所剩无几了啊,必须活千年,才能护得住,“你这几日可以去赌坊了,往各张耳朵里扇扇风,说万贯税钱要从官道过,能者得之。” 被子一掀,大山起,柒小柒睁圆眼,“然后呢?” “然后,总有一个山头的贼动心,到时税钱抢空,人命死伤,知府大人怒火中烧,新仇旧恨一起算。如今境线暂时安定,可以抽调大批兵力来围剿大王岭,将此地匪患清除一净。到时,我们便能离开这里去都安,春暖花开之时,必定能赶到。” 都安,是南颂的都城。 “知府大人?”柒小柒发出一声嘲笑,“随你编派胡扯,我只知道,要是开春你还不走,我就打昏你。赤朱毒,可不是闹着玩的。” 青白脸色,淤浮眼,不是病,而是毒,暂时靠药吊着。 “我心里有数。”但赤朱毒是可以解也可以拖的,节南并不怕,“对了,你在城里四处走,可知春金楼的燕子姑娘是否让人赎了身?”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赚家用,一个扮吃货。 “没有的事,不过那姑娘让都城洛水园重金买下,算是飞离了鸡窝窝,要冲凤凰枝啦。”柒小柒仰天躺着,神情已安。 “师叔曾待过的那个洛水园?”节南了然,“难怪那姑娘得意,师叔信上说洛水园是官营的歌舞馆,上可入宫廷,下可入贵家,只要用心,一生富贵亦不难。” “师叔不就是这么攀上一个好夫君的么?”柒小柒嘟嘟嘴,“我俩真得小心,怕她把你我也往洛水园一送——” 节南睡意眷浓时嘴不把门,笑到猛咳,“尤其你那出美人压,谁也扛不住,别说屈屈一个妾位,正妻都信手拈来。先说好,本姑娘可不要喊半截入土的老头姐夫,非俊郎才子的姐夫不可。” 柒小柒也哈笑,“那是。压我,还是被我压,生死之间只能选一样。其实,我最佩服你两个姐姐了,想找好看郎君,本县没有,就到外头抢来。这种事,若男方真不情愿,谁能强迫得了,还住一起那么久?外人懂个屁,就知道张嘴乱喷粪。” ------------------------ 新书冲榜,大家要是喜欢,记得投推荐票票,收藏一下哦! 第10引 有风南来 节南把脸埋进被子里,滚笑出泪。 小柒不知,她有两个姐姐,姐夫却不止两个。逃了的,姐姐们不再稀罕去追回;不逃的,当真有了好好过日子的心,可惜却是给桑家陪葬的悲命。 第二日一早,柒小柒弄好早饭,“我想了整晚,都说大王岭前地狱门,这三百里大山虽是南颂土地,成翔府却几乎无实治权,人和货有去无回,老舍头为何还组了队去参加年会?不怕死么?” 节南早想过这事,“大王岭珍林异木何其多,方圆数百里天生天长着南方罕见的药材香料,不怕死想发财的人总归有。再说那千把贼人各自划分山头,平时还算安守现状,互不干扰。各寨拿着那么大的地盘,也撒不了那么大的网,运气好就能安然来去。至于一群杂戏献舞的艺倌儿,去时双手空空,谁会图他们的钱袋子?” “小钱那伙贼也看不上,不如让他们来回方便,有空还能进城看个戏耍个乐,不然这么个小城县,真一点玩地儿也没了。”柒小柒突然通觉。 节南却叹,凤来县的百姓就不曾想过桑家的好处。 当年她爹桑大天领两儿子,养着县兵上千,个个勇猛彪悍,山贼怕得要死,山路畅通,南北货通,乡村都富裕,。但等桑家这个阎罗没了,山贼那群小鬼嚣张,凤来也穷了,鸟都不愿飞过。 再看如今,富人开始吃老本,穷人尚不知灾,成翔那边三不管,山贼抢村抢乡,进而抢城,再来大今蠢蠢欲动,这三百里肥地,将因战祸贫瘠。 不过,不曾想就不曾想吧,她来,只为尽女儿之责,查明全家人的真正死因,若有余力,报报仇而已。 送走了小柒,节南拎着包袱去工坊,日日生计日日做,自觉很是勤劳。 伍师傅看过那幅美人图,并不知她找人代笔,点头还道不算差,就赶忙去雕画了。 节南也无心真拜师学匠,见伍师傅不派她用场,就到陈掌柜那里讨活干,结果被分到一块抹布擦货柜。货柜有一半空着,南北杂货不齐,看着有今日没明日的那个意思。 陈掌柜一边拨算盘一边唉声叹气,已经不管伙计听去会如何,“再这么下去,我只能给东家送信求关门了。这年送来二十车货,竟被劫了十车。大王岭是一年比一年抢得黑,为了保本,只好涨了物价,但涨了这么些,谁还买得起?没能保本,东家就不肯再发货,眼看铺子空了,客人也不来了。” 节南按日算酬,不觉得如何,只道,“也不是咱们一家不好做,我一路过来瞧见都这样,咱们铺子里的东西还最齐全些。” 凤来县,街街吹西风,萧条何止今日。 陈掌柜刚想继续吐苦水,突然变出一张大笑脸,忙不迭跑向门口,“刘二公子,可有些日子不见您了,还以为您去了府城。” 刘云谦没瞧出擦角落的伙计是谁,对陈掌柜笑笑,但给后面的人让身,“楚风兄请。这家铺子是成翔府杨家的分铺,后面开着雕版坊,您要的松香,若这家没有上好的,别家就不必去了。” 节南心想,难得到前头来帮忙,一来就碰上晦气东西。但她也不自找晦气,闷声不吭低头擦她的货架。那个叫楚风的人也没说话,她只听刘云谦和陈掌柜你一言我一语,将柜上摆着的香全都说过了一遍。 然后,一道温煦的声音吹出满铺春风,“可有南山松香?” 楚风,南地之风,所以暖得沁人心脾? 节南一回头,乌青淤眼顿然发光,哦——哦——上好的桃花料啊。 也许是她姐姐们抢亲的名声太响亮,除了刘家借与桑节南的娃娃亲保住那哥俩,凤来县压根没有好看的男子,但凡和俊字沾边,绝对跑得远远的,再不敢回乡。虽然,已经过了五年,后遗症明显严重,连柒小柒这么没要求的,都说此地无艳遇。 但看这位南风般的男子,玉面明瞳,雅髻书巾,唇色若莲鼻若山,微笑谦谦相,而那身织着锦雁戏冬水的洁白雪袍,还有腰上系得那颗斗大明珠,与他头上那根白玉簪相映,富贵逼人又脱了俗气,且君子轻步,令简室生辉,令别人发灰。 因为瞧得顺心舒服,当陈掌柜说没有南山松香时,节南很不“节南”地说,“有。” 节南,本曰嵯峨终南山,那种比大王岭更巍峨更气派的擎天山头。所以,小名小山,那也不是普通的小小山。 南风般的美男子只对节南一笑而过。 那在节南看来,恰到好处,恰如其分,是一位君子与窈窕淑女的初会,一点没有太浅或浮夸的表现。 但刘家二公子修养差得远,咋咋呼呼道,“怎么又是你?” 节南回美男子也是淡淡浅笑,目光停到刘云谦脸上,笑意就敛净,也不理会他,只对陈掌柜道,“工坊上回进了南山松香,前两****看到还有不少。” 生意不好做,能做就要做,陈掌柜来不及去想刘二公子和自家伙计有啥关系,忙让节南端茶待客,自己跑到后面找松香去了。 节南上完茶也不走,抱着茶盘,立在名唤楚风的男子身侧,好整以暇——赏美。 不知楚风没留意,还是留意了也装没留意,端杯慢饮,又与刘云谦说话,语气十分自在,“大王岭那么多传言,刘二公子生于斯长于斯,不知如何看?是否当真阎王殿地狱门,有来无回?” “……咳咳!”正瞪节南的刘云谦清清嗓子,终于一心招待贵客,“大王岭纵长横深,几伙贪财怕死的山贼其实就跟耗子差不多,不足为惧。只要楚风兄一句话,有我刘家护送,必可平安抵达府城。” 楚风公子再饮小口,“那地狱门之名从何得来?” 刘云谦答得倒巧妙,“恃强凌弱,欺善怕恶,由此得来。然,我刘氏本家乃百年书香门第,又不通商经货,从来只走仕途或为师为学,无暴富无巨财,山贼无可贪无可抢。” ----------------------- 亲们看完了,喜欢就投推荐票过来哈!没收藏的,收藏下噢! 第11引 安阳王氏 楚风公子点点头,“不怀财,心坦荡,则无惧死。如此说来,大王岭上并无穷凶极恶之徒,不过为财而已。” “正是。原本也只道财去人平安,可后来以讹传讹,才冒出阎王殿地狱门这一说法来,十分夸大其辞。但凡知道些局势的,便可明白,如今哪里还有好走的路,尤其凤来县地处边境,不管是直走大王岭下的官道,还是绕越崇山峻岭,皆可能遭遇凶险,但至少官道便捷些。” 楚风淡道一声不错,就放下茶杯,走到另一边去看货架上的东西。 刘云谦这才找到机会,压低了声,嗤笑目光不离楚风的节南,“别瞧了,瞧到眼珠子掉出来,哈拉子掉出来,你也沾不到他的衣角。” 桑家俩大姐喜欢俏郎君,全县皆知,敢情桑家老幺也一副德行。他越想,越替自家兄长不值,本来对她回来后遭遇的那些闹剧还有一点点同情,经过昨夜今日,完全烟消云散。 节南定定看着美男,目光不带拐刘云谦一眼,“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你高洁,那我等看你娶个丑妇回家。”眼睛长在她身上,她看谁,关他鸟事,不过——“我没有杂念,你却满脑子杂念。说什么你刘家无暴富无巨财,山贼无可贪无可抢?真是满嘴喷粪。” 凤来刘家虽只是小小一个旁支,南方本家却出官宦名臣,什么时候都能靠本家罩着。当年,桑大天也不尽看中刘家长兄的皮相,重中之重就在于那只罩子。 刘云谦急忙往楚风那边看,见他没在意这边,松口气,但轻斥节南,“你嘴巴才要放放干净。” 桑六娘小时候是这样子的么?软白软白的面团女娃娃,漂亮乖巧甜甜嘴,可以让他不介意她那粗暴的老爹和兄长,和她一块儿玩。 “我嘴巴不干净,好歹没想着把人往阎王殿里带。刘云谦,你家该不会和大王岭的山贼沆瀣一气吧?大王岭下麻雀没几只,油水越来越难捞,怕山贼最终打你家银库的主意,你骗人送孝敬去。”大王岭,没有那么恐怖,也绝没有刘云谦说得那么轻松,情势盘根错节,十分复杂,否则她不会还在这里晃荡。 刘云谦哑口半天,又好气又好笑,“你若知那位公子的来历,就不敢说得如此轻易。行了,过大王岭也罢,不过大王岭也罢,跟你有何干系?你落叶归了根的本县人,大王岭便是有上万的山贼,也担心不着。” 落叶归了根?节南挑眉,不知他从何得出此论,却向那边努努下巴,“那位是何来历?让你这般如忠犬,鞍前马后?” “一门三相,安阳王氏……你!”这才对忠犬二字表现怒气。 节南微愕,“当今宰相崔珋所出的母系王氏?” 刘云谦把头抬得高高的,仿佛王家是他亲戚,“不错。让你看直了眼的那位,排行十二,是王平洲之嫡三子。你说,你是不是看也白看?” 节南却笑了,“天赐这双眼,不就是用来白看的么?你这么清高,那就戳瞎自己好了。”不过,说归说,她终究收回了目光,而且说收就收,并无真正眷恋。 王氏公子,确实是天上的云,夜空的星,但最亮的一颗已经陨落,这个姓氏自然再没有璀璨的光芒,值得她久望。 这时,十二公子走回来,两手空空,显然看不中别的货品,却招了守在外面的随从,耳语几句。 那随从去了一小会儿,站在铺子外往里问,“可有凤来县志的版书?” 刘云谦哈哈笑道,“凤来县地疏人稀,平时无大事,衙里只有三名小吏,哪有工夫记载县——” “有的。” 节南沙沙的音色很平,但刘云谦想挖地洞。 他无法相信,“何人所载?” 节南从柜台下面取出一本薄薄的皮面书,谨奉到王楚风面前,“这是小山闲来整理的一些凤来志事,并附一幅大王岭地经,若十二公子不嫌弃,就送与你罢。” 王楚风略翻了翻,那双有些淡漠的远山眉聚成了川,只是也未多说,将那本县志交给随从,再等陈掌柜拿了松香出来,结账出去了。 刘云谦仍然很不服气地瞪着节南,“当谁稚子?随便什么人整理出来的东西就能叫县志?” “我不是随便什么人,而是凤来县现役衙前,每月之中有半个月立衙门听命,多在文库里做事,按商师爷要求,编理出了这本县志,经师爷读阅确认,书底亦盖官印凭信。你不信,问陈掌柜就是。”这小子以前也这般啰里啰唆么?节南冷笑含讥。 “衙前?”刘云谦愕然,又看向一旁陈掌柜。 陈掌柜虽不明白这位公子为何为了本县志就跟缺根骨头咬的小狗似的,但点头,“的确,小山在衙门前立役,而凤来县志是商师爷命我们雕制成版的。就印了十来册,除了铺子里的留样,其余都由县衙保存在文库。”随即他又咧嘴乐,“我以为十来册都算多印了,想不到还真有人讨来看。刘二公子,您那位客人与常人不一般哪,就是那南山松香,也并非能从普通人嘴里说得出来的上品。” 刘云谦抿直了嘴,却非得意,几乎甩袖而走。 陈掌柜这点眼力界还是有的,奇怪地问节南,“你与刘二公子有过节?” 节南做了个懵懂无辜的表情,耸耸肩,接着擦柜子去。 陈掌柜歪脑袋想,自然是想不明白,正好又有客人来,就一股脑儿抛后,再不好奇这茬了。 这么混完半日的活儿,节南领过工钱,一身朴素到烟灰的着装,悠悠穿出南集。在一处很小的饭铺子里,数五文钱买了桶油菜饭,坐在角落抱着,也不用碗筷,直接拿木勺慢慢挖着吃。 桑家六娘,总以红色亮相,很冷,很傲,目中无人,跟桑大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故而,这般混迹于贫人中的桑节南,再次成功得,被人无视了过去。 ------------------------------------- 亲爱的们,喜欢就投票票来哦!也请收藏一下! 第12引 谎话废话 节南一边吃,还一边听铺里铺外的忙闹,饶有兴味。眼看一桶饭挖到底,她准备起身时,忽然察觉了饭铺中的变化。 鸦雀无声。 相较于日渐荒下去的南北佳货,绸缎铺子,珠宝铺子这些奢侈买卖,就在这片方圆地讨生活的人们,仍需平价量大的饭铺子,因此生意很旺。脚夫们,管事们,伙计们,货郎们,农人们,各色人等,有直接给钱的,也有以物易食的,双方谈妥即可。又因年关将近,多聊年货年庆这些事,节南听上去平乏,他们说得却起劲。 但这时,埋首饭桶的节南,耳里确实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所以,她抬起了头,看到一人站在铺门内。润玉一般,明珠一般,那身白,似雪,却为简陋的铺子带来一阵温暖南风。 王氏十二子,楚风公子? 然而这一回,节南只看了他一眼,便又低头吃她最后几口饭去了。 对方虽是上好的桃花料,她亦是喜欢看俊郎的姑娘,却绝不至于自以为这朵桃花该是她的桃花。尽管这饭铺里就她一个姑娘,谁也不能说王十二郎就是找她来的,没准他找管事帮工呢,又没准他钦慕那位煮饭超香的大婶呢? “这位姑娘。”楚风公子的声音却近在节南头顶。 节南没抬头,还差两口饭就刮干净了,抬头又低头,低头又抬头,脖子累得荒。再说谁又知道那位楚风公子是不是分不清女子的年龄,错把大婶喊成姑娘。 “伙计姑娘。” 节南两口并作一口吞下饭,因为嘴里塞太多,一下子咽着了,抬头时鼓起两只眼珠子,原本就淤青严重,苍白得不像活人,这会儿凸爆着眼,双手掐着喉咙,样子顿时化成了恶鬼。 王楚风有点惊到,倒退一步才觉此举不够君子,勉为其难停住,却看这鬼样子的姑娘突然伸出左手,直指旁桌那吊大茶壶。 他没动。 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但没有意愿去动。 节南只好自己动手,半踉跄冲到旁桌,想撞开那里正在用饭的人,一口气居然上不来了,整个人跪到地上。 所幸邻桌不是那么没人性,拎起大茶壶凑到她嘴边,接济这口救命水,让她好不容易缓了过来。 她对好人说声谢,然后眼睛恶狠狠地,反反复复地,刮过那位王家十二郎的脸皮,神情便冷了,从他身旁走过,头也不回出了饭铺子。 谁知,没一会儿,一辆马车驱近节南身旁,车帘一掀,还是王楚风。 “姑娘留步。” 更加高高在上了啊!节南瞥去一眼,双手收在羊皮筒里捏拳头,嘴角抽抽的模样却让她看起来跟恶霸差不离,“十二公子说话这么吞吞吐吐,大概噎死不少人了吧。请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不然那点君子风度十分肤浅,只在两片嘴皮子上。” 王楚风几曾让人这般对待过,瞬间薄红了脸,愠恼之下,甩了窗帘,马车立时飙出去两丈,却立时又停了,在原地期期艾艾等着节南走上来。 连节南都好奇了,什么事,让名门子弟一而再再而三顾她? 但更高高高在上的是,这回王楚风压根不露面。 “请教小山姑娘,这本县志记载皆属实否?” 节南原本已踏过去的脚步,轻轻收了回来,就停在车窗外。 窗帘是厚棉布,全然看不见里面,只有一线缝隙,将那道声音压沉了,也压下了对方的贵公子傲气,多了些不羁和散漫。 “属实。”对于干脆的问法,节南的回应也干脆。 车里的声音笑得好不直接,“谎话。” 节南也笑,哼笑,“废话。” 里头传出的笑声忽冷,“姑娘说的是,某还真说得是废话,以为此地民风淳朴,人心诚厚。” “哈哈,公子若真如此以为,请恕小山冒犯了这等品性高洁。”节南脚步不前不进,若非带了咳哑音,语气会更加刁钻,“那么小山也得给公子一句诚厚大实话。凤来县志五分真五分假,你想相信的,就是真,你不想相信的,就是假。” 车里半晌无声,似让这般刁钻气煞,但随后那道声音不紧不慢从帘缝中传出,“照姑娘的意思,某不愿相信二十页县志中十二页的大王岭故事,那些事就是假的?” 节南垂眼盯着羊皮筒子,“这些是故事还是故实,到底有何要紧?小山只知,大王岭久遭匪患,近年更是鸟飞绝兽无踪,连凤来新任知县都被……”舌尖及时打转,“……拦在大王岭那头。” “不过也并非绝路,官道仍有来去的客,大王岭已安定数月,否则刘府大公子去不了府城,勾栏舍院的人也不敢组队献艺。”车中人再道。 节南不抬头,“大王岭的小鬼们虽穷凶极恶,倒是不笨也不蠢,知道谁人该抢谁人该放,故而逍遥自在至今,成为这方圆数百里的实在统管者。小山但问公子一句,禽兽何时捕食最凶猛?” “……”那声音终于显出颓意,“饥不择食。” 节南双眉一挑,但保持语调沉稳,不泄半分心思,“正是,而且快过年了。小山将心比心,饿得头昏眼花,突然有块大肥肉落到嘴里,是一定要吞的。” 笑声少了冷气,多了打趣,“是,姑娘面青颜丑,眉心晦气不浅,确实要多吃些肉补些润色才是。某领会得。这里二两银子,谢姑娘指点迷津,也就当给姑娘过年添道菜了。” 呃?节南立时抬起眼来,看到一只手从车窗里伸出来,掌心托一锭银子。她性子向来谨慎,对于突如其来的好处,先抱怀疑态度,因此没动。更何况—— “小山姑娘,不要么?” 越来越动人心弦的声音,为何越来越讨她得厌呢? 节南轻笑,双手蜷在羊皮筒子里,纹丝不露,音色沙沙,“公子真是,这银子要让小山拿了,岂非承认自己是丑女了么?我心虽贪,却偏偏自认一身皮相美也,故而伸不了这手。小山看来,公子要安然过大王岭,只要闭紧一张臭嘴,定保大家无忧。不然,得罪大鬼小鬼,还连累同行之人。切记!切记!” ------------------------------------- 聆子在求推荐票哦,大家看完别马上走哈,有票留票,有评留评,别忘收藏哦! 第13引 百年无忧 节南说完,走过马车,径自转入巷中去了。 车仍停着,车里人在笑,也不管节南还听不听得到,“但愿有朝一日,某有幸得见姑娘康健之后的容貌,瞧瞧皮相美至何如。” 那般狂气,哪里还有半分南风之温。 节南突然停步,悠悠转身看了看。 巷静无人。 她弯腰拂了拂鞋面,顺便捡起一颗石子,直起身来,仿佛让穿堂的冷风冻到了,往后甩甩左手。 马发出一声受惊得嘶鸣,嘚嘚嘚,带着王氏高贵公子所坐的马车,刹那向前狂奔,随车夫怎么拽喊。 节南听着那串乱了套的马蹄声,单眉挑高,嘴边噙住一丝可笑,眼神刚要得意,却是一阵猛咳,咳得撕心裂肺,好一会儿才平息。 但她挺高兴。 吃饱喝足,还有饭后消食的随兴和余兴,从未想能过这般惬意的日子,哪怕转瞬即逝,聊胜于无了。 过了两日,商师爷传节南进衙,将运税的计划同她说了,一边观察着她的神色,一边又道,“小山,你上回说烦了县里这些事,想跑一趟远差。虽说府城不远,聊胜于无嘛,又比咱们县热闹得多,你就当散散心。” 这本就是节南预设的绳套,又早知道商师爷已钻了进来,她却完全不动声色,面露犹豫。 “商师爷,小山是说想跑远差,可是——过大王岭?你莫开玩笑,小山回县时就遭遇过山匪,好在身无分文,藏也容易,可是押送几车的税金,还和那么多人一起过山,如何藏得过去?” 商师爷忙道,“如此秘密行事,谁能知晓这支穷得叮当响的队伍里混着钱箱?张镖头和他的镖师们乔装混在其中,而你只需到府城缴纳。此计天衣无缝,绝对出不了事。” 节南不以为然,“师爷可不是头一回诓小山,这件差事责任太大,万一让那群山匪把钱抢了,知府大人岂非问小山死罪?小山不敢,除非——” “除非什么?”商师爷让节南操纵而不自知。 “请商师爷满足小山先前所求,毁去桑家户籍文本和所有记载。小山已不求官府重理桑家血案,只求让桑氏沉眠地底,任何他人问及,不过一方寻常地主罢了。”她总想活得简单些,只是夜路走多之后,要很费心才能活到高寿。 “这……”商师爷一开始没答应,如今仍有同样的顾虑,“小山,如此做法,有何意义呢?县里这么多知情人,一问就知你家情形了。” 节南淡淡一笑,“这倒无须商师爷操心,山匪如此猖獗,说不准……” 商师爷没明白过来,“说不准如何?” 节南摇头,不语。有些事,她可以瞎猜,却不可以乱说。而她,更是没好心去多管闲事,尤其明知管了也没用,还反过来惹一身腥。 “商师爷,且容小山说句实话,此去大王岭,小山说不准就回不来了,如此你都不能答应么?”她出生凤来,但亲人亡故,再无半缕乡念。 商师爷愕然,却也并非没有最坏的打算。 他不断捻着鲇鱼须,心里有了衡量,“也罢,我都应了你,文库年久失修,少些文录籍本也非难事。不过,你走之前,要能将县衙地契交予我保管……” 节南才笑,“小山代桑家所有先亡人,多谢商师爷相帮。至于地契,别说县衙的,小山愿悉数交给官府保管。” 商师爷乐得眼睛都没了,拍胸脯就允诺,“放心,三日后待你一出发,我立刻办。小山,我早知你是孝顺孩子,如此可保百年之后桑氏无恶名。” 百年之后?饶了她吧,想这辈子的活法就累得半死了。 节南面上却神情不动,“商师爷近来与知府大人通信,可曾听他论起战事?” 帮商师爷记载往来公文,也是节南的差事之一,不过最近没来上方公函,闲得无趣。 “不知怎么,十月里知府大人催我缴税那封公函之后,再无只字片语。不过,听北燎商客提到咱南颂派了使臣前往同州,要与大今北燎两国议和,故而边境稍安,还特为年节开通了关闭已久的榷市。我想,没消息就是好消息,那位新任的知府大人每回来函均无好事,动辄责我办事不力。他怎么没想想,他自己亦是无能,不然何至于大王岭山匪猖獗,就连知县都过不来一位。七品的不来主事,我九品的,如何担待得起?凤来县虽不大,管辖的村村落落却不少,离边关金镇只有百里之遥,说军事要地并不夸张,偏那知府大人屁也不懂,哪天金镇失守……” 节南心中微沉,嘴上却打着哈哈,打断商师爷的碎念,“商师爷所言极是。小山孤身一人,金镇失守,大不了就跑,不似师爷儿孙三代,一家子都在县里。”点到即止,也算她仁至义尽。 商师爷本是信口开河,听节南接茬,不由认真思虑起来,且越想越怕,“小山,咱随便聊聊,你觉着金镇能失守吗?十万天马军压着,又由我朝第一大将夏长河统领,大今曾派过天豹将军呼儿纳来攻,结果吃足了苦头,想来如今应是不敢盘算的。” 节南淡笑,“小山虽不知天马军究竟多厉害,只知若非赵大将军阵亡,第一大将轮不到夏长河,而赵大将军一败,我南颂拱手让出半壁江山,北燎更早被拔牙卸爪。然,你我不妨想想当初,大今不过关外一支小小牧族,有谁料得到今日他们能气吞山河,足以一并天下之强势?” 商师爷开始点头,暗道不错。 “商师爷今年过六十了吧?平常人若到您这岁数,已在家养饴弄孙,享受天伦之乐。”节南又似不经意,“我要是您,才不受新任知府的气,赋税交齐也算功劳一件,趁势告老南下,找一处远离战乱的平安地,从此安居。” 商师爷真是上了心,一反往常细琐,任节南早退也不知,兀自沉浸两难,亦没对一个女子这般了解时势而生任何疑虑。 ------------------------- 亲爱的们,敲锣打鼓求推荐票哦哦哦,还没收藏就收藏下哈!评论会给大家加精或加分,除非用光光了! 第14引 买定离手 早退的节南出了衙门,走进顺北赌场,站在柒小柒旁边,看她玩骰子。 小柒抛出一个四六,庄家抛出二三,她买自己小,立马输了几枚钱。她直骂晦气,不玩了,将为数不多的几个铜板收回兜里,咬起一根糖娃娃来。 “你倒是老实,输了这么多还不出歪招。”节南反身往里面走。 小柒跟着节南,“你不懂了吧?赌局好玩的地方就在于有输有赢拼运气,明知自己会赢还赌,多没意思。再说,我便是赢了这点钱,大师妹你也瞧不上,对也不对?” 节南挑挑眉,正要回小柒,却听一人唤她六姑娘。 她回头就对那人笑笑,“李掌柜在就好,我前头没瞧见你,还以为自己白跑了一趟。” 李掌柜,大名李羊,四十出头,长相身材五大三粗,是凤来县出了名的混棒子,无人知其来历,也无人敢问其来历。不过,能开出赌场来的人,多属三教九流,否则怎么混。 但这位黑白皆敢通杀的混棒子,在节南面前却跟绵羊似的,恭谨顺从,“这几日瞧见七姑娘一直在,我就估摸着六姑娘也快来了,不敢擅离职守。” “……”柒小柒嘴里吃着东西,因此咕哝不清,但鼓着眼珠子,不诧异李羊怎么认识自己,而在于那声七姑娘。 节南对李羊淡然颔首,“刚从衙门那儿来,一切皆在意料之中,就这几日要出发,所以过来跟李掌柜说一声,顺便再最后瞧一瞧,我才心安。” 李羊忙道都妥当着呢,遂带节南走过赌场的后院,进了一间柴房。他拉开灶门,竟露出一人大小的洞口。 节南不惊,顺着土梯下去。 下面有一间很大的地室,火把照得通明,立起二十来人,纷喊六姑娘。 节南点头回应过,走了一圈,仔细拉过捆物的绳索,又查看担货木架是否结实,才对李羊笑道,“做得好。” 李羊见到节南满意的表情,不由也高兴,“六姑娘吩咐的事,咱可不敢不做好。” 柒小柒坐在土梯上,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大把酥糖块,让大伙来领。她不管节南做什么事,只管自己要做什么事。土梯一占,没节南的话,上去下来,都要踩过她的大胖块头。 节南并不啰嗦,和李羊说完事,又把尾账结清,就要走。 倒是平时很爽快的李羊有些期期艾艾,将节南喊住,“六姑娘这回一走,可是不回来了?” 节南微愕,但也不瞒他,“李掌柜不愧当家之名。” “这是天爷给六姑娘备下的产业,我担不起。六姑娘不肯拿回去,我心里就明白了,凤来这么个小地方,是留不住六姑娘的。六姑娘这回准备了大半年才动身,这一去必有长远打算。李羊跟随天爷虽然不久,但牢记天爷一句话,桑家唯六姑娘存高志。” 原来,顺北赌坊是桑大天一份暗业,而李羊够义气,桑节南一回来,就想将赌坊交还给她。 节南虽然不要,却见李羊可信任,派了他一份用场。 节南闻言但笑,“我只记得小时候爹爹骂我不像女娃,将来嫁不出去,何来高志之说?” 李羊不笑,目光炯炯,“李羊愿跟随六姑娘,请六姑娘允我将顺北结业,一同南下。” 节南有些意外。她以为李羊在凤来根基不浅,自身有胆有谋,没有了主仆这层约束,应当很能逍遥自在。至于他帮她的这件事,不过是还她爹的恩义。而且,不像她找到的一大叠老地契,顺北赌场,因她爹之死,已经和桑家脱离干净。 “李掌柜……”之前没当李羊是家仆,之后也对李羊无打算,“顺北赌场已归你所有,将来我绝不会以任何藉口讨回。此言不虚,我可发誓。” 李羊苦笑,“六姑娘误会了,李羊绝无怀疑之意,只是真心想追随姑娘。六姑娘此去都城,客乡异土,必然需要可信之人打点事务,而咱自认还有些混混本事,可为六姑娘解忧。天爷待李羊恩重如山,李羊曾发誓追随他一辈子,哪知……”他神情倏地黯淡,又倏地明朗,“庆幸六姑娘仍安然,还能让李羊有机会报答。” 节南很欣赏这份义气,若搁在一两年前,她二话不说,定然收归己用,只是,如今却大不同了。 “李掌柜,你才是真误会了。六娘此去都安,并不存任何高志远志,但痛失父兄依靠,不得不投靠一位远亲长辈,将就过日子罢了。而以李掌柜的本事,到哪儿不能混得自在,实在不必屈居他人之下。”她婉拒了他,将胸口那阵咳气死死压住。 李羊浓眉一紧又一松,好不痛快的豪爽脾气,“六姑娘的话,李羊听懂了,不打紧,先把姑娘吩咐的差事做好。” 柒小柒见节南走过来,李羊却召了其他人聚在一角密议,她便起身让出台阶,“赌完了?” 节南重新将手拢进羊皮筒子里,轻笑,“买定离手。” 两人走上地面,再从后门静巷中穿出。 风吹碎了两旁屋顶上的山雪,犹如银尘粉金,洒在节南身畔,微微映亮了那身灰旧风袍。 叮铃,叮铃,不远处,巷口那棵大槐树挂满冰棱,随风摇摆,奏出冬日最美的妙音来。 巷外有座小桥,桥下有个小集市,此时过了午,铺子摊子都冷清,路人三三两两。 柒小柒手一撩,给节南扣上盖耳低沿帽,掩好这位的真容,免得引起群情激愤,连累到自己,又终究管不住一张嘴,“瞧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 对方没头没尾,节南却答得分明,“若不是你胖得惹人注目,谁能认得出我来?” 柒小柒撇嘴,一脸你笨的表情,“我可不是说帮你戴帽子的事。” 节南哦了一声,耸肩耷脑,上桥。 柒小柒跟紧,压低声音,“说什么知府大人出兵,新仇旧恨一起算,把大王岭的山贼都灭干净?我就知道你不可能干大义凛然的好事。” 哼!哼!哼! 小柒又眯眼,“原来耗命一年,皆是为了那间地屋里的东西。” 第15引 枝节乱窜 节南半张脸闷入袍领子里,咳弯半身,深吸气才能说话,“今日方知那位知府大人指望不上,但我这点私仇,既然查出了眉目,不报岂非不孝?至于让李羊办的事么,顺道而已。” 如小柒所言,她耗命一年,不明不白告她的诉案静静全收,二十四孝般奉陪到底,要不多拿些好处,桑节南三个字倒过来写。 小柒半条眉毛耸出半信半疑的表情,很快不以为然,和节南走过桥就想拐另一条路,买零嘴去。 “早去早回,三日后就走。”节南轻送一句。 小柒猛地转过身来,圆眼珠子溜溜惊讶,气骂道,“臭小山,我催你多少回,你当耳旁风,好不容易我决心在这破落县过个安心年,你刚刚却道什么?” 节南的眼笑弯了,“哪回不是拣师姐爱听的说?敢情那只小花吃到肚里就拉……” 小柒咬牙,“臭小山,模样就算成了鬼,可也别忘了咱从小学到大的,可以不要命,不可以不要脸。” 这个脸,指得是仪态气质风韵,所有往外张显,给人瞧的东西。 节南呵呵乱笑,直摇身,“是,是,即便讨饭,也绝对不能没了它,还指望着帮咱翻身。” 小柒又骂臭小山,揉揉鼻子,一摸口袋却发现空了,顿觉腹中也空了,用一根手指将节南戳戳开,匆匆忙忙买吃食去。 节南看看日头,刚过晌午,回家也无事可做,不如去作坊里瞧师傅制版。谁知她脚趾头才踮进伍师傅的作屋,就被他塞进一个布包。 “你来得正好,这是桃坞巷刘家夫人定制的观音版画,赶紧送去。”伍师傅说完,又喊秦江。 秦江带着学徒跑出来,捧着一大摞的木版模子往院中堆。 节南心念一动,就道,“虽说雪霁出日,还冷着呢,不着急晒版吧。” “小山来得正好。”陈掌柜走到后头来,身后也跟着伙计抱着东西。 节南笑得没有心思的模样,“连我自己都觉着来巧了,本来这会儿应该还在衙门里打瞌睡呢。莫非这就是鬼使神差?” 秦江哈哈一乐,“不知怎地,刚才我的心还没着落,让小山滑嘴一句,立刻就能睡安稳觉了。既有鬼使神差,想来会得老天爷庇佑。” “行了,都别贫了。”陈掌柜本来挂心,这时却也露出一丝笑脸,“今早收到东家的信,终于允我把铺子和作坊收了,虽然信中说可等到开春,但我知老舍头三日后要进府城献艺,就同老舍头商量好,凑一起赶他们这趟了。铺子里的货不多,小东西只要能保本,该卖就卖。价值重些的,实在卖不掉,就装箱运回去。版模子我不管,你们两位师傅看着办,上好的版子也可以带走,那些冗沉的普通版子便送东城杂货铺子吧。” 节南到底还是诧异了一下。陈掌柜说了大半年的关铺子,想不到还真要关。关铺子也罢了,居然也要凑勾栏舍院那一行? “掌柜的何必如此仓促?待开了春,自能等到卖皮货马匹的北燎商队。他们人强马壮,动辄上百的队伍,比老舍头那群绣花架子胜过许多。” 她一步步计算,眼看事情也照着计算一步步走,临到出发,突然枝节横生。刘家那根枝节,她还不知是否已经修剪掉,陈掌柜又冒出来,直打她后脑勺。 个个要过大王岭? 这一切是否表明,她那点本事,随着师父的一败涂地,再也恢复不到从前,不能再意气风发,无往不利? 陈掌柜心意已决,“往年确实如此,但如今北燎让大今逼退至西原,商队能否入我南颂尚且难料,还是早作打算为好。好在咱这盘买卖也做得七七八八了,统共就这几个人,除了原本跟着我来的,都愿意到府城去。除了小山你。” 节南顿觉所有的目光都看过来,有点别扭。 这么看她作甚? 她不过一个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这个小作坊小铺子里混日子的懒散伙计,为何对她会有期待? 她嘻嘻笑,开口竟是大半实话,“我说鬼使神差吧,今早师爷派我一件差事,让我去府城一趟。既然你们也要走,我干脆就等上三日,同你们一道。” 众人的表情明显皆大欢喜。 一向坦率的秦江还道,“要我说,到了府城就别回来了,便是服役,作一年的衙前也满了期。咱东家的瀚霖书局总缺制版学徒,更何况你还是伍师傅唯一的徒弟……” 伍枰插言打断,“自己的事,还得自己拿主意,他人莫要指手画脚。” 秦江眼珠子一鼓,正要反驳。 伍枰却催节南,“别愣着了,赶紧把东西送到就回来,离开之前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做,没工夫让你偷懒。” 节南嘿应着出了作坊,嬉笑的神情骤淡。但她转念又想,那些山贼若真为财不为命,只要到时拿足钱财,陈掌柜伍师傅他们自会安然。 最麻烦的,还是刘家。 刘家过山不招贼,如果这个传闻为真,她就白忙活一场,或者至少,半场。 走进桃坞巷,节南望着高台阶高门槛的某府大门,摇头自笑。 真是糊涂,桃坞巷刘家,不是刘云谦他家,还能是哪家? 但她倒不至于躲这一家子,上前扣响门环,对着刘云谦提及过的那位门房老仆说明来意,送上包袱就道告辞。 老仆却不肯放节南走,唠哩着这东西重要,夫人交待,定要领人进去。 若非听说这老仆昏花眼,未必认得出她来,节南兴许会想是刘夫人故意候着自己。她仍可以坚持要走,且笃定老仆无力挡得住,可略微一想,便顺从跟入了。 刘府不奢,但老屋陈瓦中的书香门第,只在悠远而去的一年年里,越发显得沉雅。经过洗墨的池,晒纸的场,门窗敞开,随见排排整齐的书卷,令人望之舒畅。 她甚少踏进刘家门,每回都是父亲硬拽了来,所以好不苍白的童年记忆,全然想不起一丝往昔的好恶感,此刻但觉名不虚传。 ----------------------- 亲们,新书冲榜,有推荐票就投来,没收藏就收藏下哈! 第16引 婆家一游 老仆换成婆子,将节南引至后院女宅。那婆子虽知节南为何来,却不时打眼偷瞥她,瞧着瞧着,一双精俐眼就愕睁开来。 “常妈妈不必惊,我当真是送观音版画来的。” 常婆子这回连下巴都掉耷了,“桑……桑六姑娘好记性,还能道准老婆子的姓。” 节南眉眼不动,“常妈妈数十年如一日忠守内宅门,容貌又不曾老,自然记得清楚。” 常婆子听得喜逐颜开,语气陡然亲近不少,“哎呀,六姑娘真会说话,婆子老多了,倒是瞧着六姑娘比小时候更漂亮些,特别是一双眼睛啊——” 节南咳了咳,似无意,实有心,打断对方,“病了些时日,气色说不上好。” 常婆子欸欸顺应,“今年特别冷,六姑娘要保重身体。只是您来得不巧,大公子要留在成翔府过年,不然见上一面多好。” 节南想一笑而过,却不料这婆子还有后话。 “您可别告诉人是婆子多嘴的,其实刘家就要搬了,二公子先走,等天气再和暖些,老爷夫人也会走。听说啊,大公子读书好极了,明年必能高中,安平本家就想让他住过去。本家老爷是咱老爷的兄长,虽非一母同胞,看在大公子光耀门楣的份上,也要比从前亲近得多,几回来信催咱老爷回本家。正好,凤来这两年一直不大太平,还有大王岭患山匪,老爷和夫人才最终决定顺了本家的意思。” 节南却不诧异,反说,“如今朝廷南迁,定都安为帝都,安阳和安平又与新都相邻,名族望族多迁入,往南走确实大势所趋。” 常婆子觉得这姑娘是缺心眼还怎么,居然煞有其事论迁都和大势所趋的,不由苦笑,“哎哟,我的好姑娘欸,这一家子迁走了,你该找谁完婚去啊?” 节南仿佛才醒悟,轻蹙眉黛,淡然一声是啊。 似自问,又似问人。 常婆子叹道,“婆子看六姑娘不似外头传得那般恶,对我这等卑贱仆妇还能如此礼待,故而不忍瞧你孤苦。等会儿到了夫人那儿,无论扮可怜也好,苦求人也好,一定要拿紧当年的订亲之约,请夫人带你一块儿走。夫人心慈,老爷又重礼徳,即便这亲事定得不甘愿,那也是早约下的。” 节南病青的面容微微一笑,“谢常妈妈点醒,但道姻缘自有天定,六娘信命。” 常婆子只觉不解此话含意,可等她想问,主院的丫头已经打开门,将桑六娘迎了进去。她守了多年仍是个看门的,自没有讨巧主子的本事,怏怏叹口气,掉头走了。 丫头不识节南,只对她那身鸦黑渗苍丝的袍子略嫌弃,也以为是作坊里来送货的伙计,没那么些好奇,就让她在大屋门外候着,自己掀帘去报, 帘子抬高的那一片刻,节南听到笑声。 “姨母可要为季儿做主……” “才道俪娘浑说,转头却要我娘做主,季姐姐到底乐意还是不乐意,做俪娘的大嫂嘛?” 不同的声音,相同的娇气,在帘子落下后,仍隐约显扬。 刘府是人口比较简单的大户,刘老爷只娶一妻,刘夫人生养两儿一女,一家和睦。而幺女刘俪娘,年方十五,性情天真烂漫,深得父母和两位兄长的宠爱。这会儿,刘俪娘问那位季儿姑娘乐意不乐意当大嫂—— 节南垂眸,嘴角微翘,真当她死人了不成? 不一会儿,小丫头和一个穿戴更体面些的大丫头走出来,小丫头去了,大丫头打量着节南。 “东西呢?”大丫头问。 节南奉上布包。 “咦,你是姑娘家?”大丫头的声音挑高,显然诧异。第一眼就瞧见乌七抹黑,方才注意长衣下露三寸裙边。 节南抬头,让对方看清自己,才应是。 “如此倒也不用避嫌,你且稍待。”大丫头打起帘,抬声往里通传,“禀夫人,陈掌柜遣来一位姑娘送货,可要奴婢请进来?” “陈掌柜倒是通晓世故,快把那位姑娘请进来吧。”刘夫人声音含笑,似仍为适才的欢乐而乐。 大丫头稳稳走进门里,对节南挑眉抬颈,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娇礼,同时压声吩咐,“我家小姐和表小姐也在,你切记不可说粗言鄙语。至于夫人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必多嘴饶舌,想多得几个赏钱。” 节南身姿不低头不屈,一言不发走进屋去,立时见到红木榻上坐着的三个女子。 刘夫人随年月愈发端庄,刘俪娘再不是那个爱哭鼻子的小丫头。另有一位年轻姑娘,齐眉海,流云髻,面如月盘,肤凝脂,一对笑眼儿,樱唇俏鼻。不说美得如何如何,也是秀外慧中的俏佳人。想必就是叫做季儿的那一位了。 节南也不自报家门,静然奉上观音雕版,在一旁待刘夫人细细端详。 刘夫人瞧了又瞧,渐渐显出爱不释手的表情,啧啧称赞,“伍师傅的制版手艺真是绝了,便是府城,我也找不出比他更好功夫的版匠来。” 俪娘却噘噘漂亮的小嘴,“那位版匠的手艺要是那么好,何至于到凤来县做活儿。要我说,是娘心慈,几曾说过一句别人的不是?即便对桑家那样的——” 节南心道,凤来县得多无趣,让众口一致,只会提桑家这样那样的。 “俪娘。”刘夫人心慈,但也不宠女儿上天,极注重教养,“难得说笑一回也还罢了,却不可背后论他人是非。” 俪娘嘴一瘪,有些不快。 那位表小姐眼尖,偏帮委屈的表妹,“姨母说得是,不过俪妹并不存坏心,只是就事论事罢了。桑家之恶,更不仅仅是道听途说,姨母家还深受其害,令大表兄的婚事耽搁至今。” 刘夫人虽能严厉管教女儿,对这位侄女却多一分待客之道,但笑了笑,没有说教的打算,转眼望向节南。 起先,她瞅得漫不经心。然后,就坐正了,神情中诧异和尴尬交织,甚至忘了应该让两位年轻的姑娘回避,怔怔然脱口而出—— “六娘。” 第17引 催婚逼婚 节南对俪娘和季姑娘震惊的目光全不在意,微微福身,对长辈作礼,“经年未见,夫人可安好?” 刘夫人无意识点着头,“好……安好。” “你!你怎生变成了这副模样?”俪娘是见过节南的,最后一回要往前数五年,虽然很久不见,但可以肯定那位桑六娘绝不是这副病怏怏的瘦丑样子。 节南无意与不识人间烟火的小娇娘多说,仍只同刘夫人说话,“夫人若对这幅观音雕版满意,就请结了账。我家掌柜还让我转告,铺子和作坊这几日内就要收了,谢您这几年的照拂。” 刘夫人这时哪里还顾得上谁家铺子开关的闲事,只是愕然盯瞧了节南半晌,在榻上伸展双臂,“可怜的儿,怎病得如此削瘦,竟也不来找我们?” 节南一步不前,轻飘飘回道,“谢夫人挂怀,日子其实过得还能将就,就没来劳烦。” 慈母心,就是好人心了么?她不信这位夫人不知道她回乡,但这会儿瞧见了自己,这么热忱却又是为了哪般? 她不言人性本恶,只是不轻信所谓的良善,别人待她客气,她不可仗着不客气,如此而已。 刘夫人的笑容有些发干,讪讪收起双臂,“适才我们说起你家……” 节南反笑得轻松,“夫人并非不知,我与父亲向来说不了几句平顺话,更对家中事无半点关心,稍稍懂事的年纪就自拜了师父离开凤来。桑家恶名在外,乃是人尽皆知之事,我不以此喜怒于人。” “话虽如此……”刘夫人不知双手该怎么放,忽然看到身旁的俩姑娘,“俪娘,季儿,你二人下去吧,让我同六娘好好说会儿话。” 俪娘却想,这不正好?干脆直接把话说开,帮大哥解决这门羞辱的娃娃亲,同时又能安稳表姐的心,促成一桩美满姻缘。 “桑六娘,既然你在,又深明大义,就请恕我无礼,为我长兄退了这门不妥当的亲事。” 刘夫人神色大惊,“荒唐!此事怎能由你一个小辈多言,还不快快与六娘赔罪?” 节南不看别人,但看那位季儿姑娘垂了头,乖巧无比得坐着不动,心里乐哼,真是个聪明的,坐山观虎斗。 她的目光睨过俪娘,就对刘夫人道,“夫人,无妨。俪娘今日不提,我过两日也打算再登门拜访的。既然这会儿就说起了此事,那就择日不如撞日。这门亲虽订得早,当年也是正正经经换了礼的,全县人皆知。如今父亲亡故,桑家没剩一个能作主之人,好在我是女儿,生是夫家人死是夫家鬼。” 她真不能讲太多的话,一口抑气直往喉头冲,想要咳出来。 但她强忍住,“刘府书香却盛如既往,还请刘老爷刘夫人为大公子选个吉日,尽早帮他完婚吧。”眼角瞥见季儿姑娘猛抬起来的面容,可怜哦,吓得煞白煞白。 而俪娘瞠目,“桑六娘,你知不知廉耻,哪有自己为自己催婚的?” 节南随眼望着大丫环手中的茶壶,莲步轻挪,不请自坐,翻开几上茶杯,纤白素指拨转了那抹玉色,“夫人且容我讨杯茶。” 刘夫人眼若沉水,面貌却未惊变,对身侧丫环颔首示意倒茶,再命,“俪娘,季儿,你俩下去。” 女儿总要恃宠些,“娘,你便要心软,也得为大哥多多着想,他若与恶人之女成了亲,非但有损仕途,又让他那般洁身自好的君子如何自处。” “够了!”刘夫人拍响了桌,“给我回屋自省去,想想平日里你读得那些圣贤书,谁教得你如此盛气凌人,不通道理!” 俪娘惊失颜色,眼底浮起两泓屈水盈盈,冲出屋去的样子,全无读过圣贤书的气质。 倒是季儿姑娘,脸色差归差,礼数不失,轻摇娇美的细身段而退走,好不柔弱,但叫人瞧着即生堪怜。 刘夫人就那般望着自家侄女,若有所思。 节南低头啜茶,及时掩住嘴角冷笑。 “六娘,这么些年你虽难得回来,但我刘家可曾亏待过你一回?” “众所周知,这门亲事是桑家强加于刘家,而我当时虽然年幼,却记得夫人待我甚好。”这个地方,每个人都想跟她算桑家留下的旧账,不知她避之唯恐不及,只是虚与委蛇已成本能,表里不一亦成本色。 “不,你不记得了。你若记得,又怎会将我们刘家玩弄于股掌?”心善的刘夫人没有笑。 节南慢慢放下茶杯,一双眼一对眸,黑白清澈分明,“夫人言重了,我天性便是如此顽劣,别人越想让我不要做的事,我偏要死撑着去做,即便心里是极不情愿做的。” 刘夫人肃色,“因俪娘说了退婚,所以你反而催婚,是这道理么?” “这会儿只有夫人与我,我自不敢狡辩。”节南不否认。 “你这般的顽皮性子,我还以为只是对你爹一人而已。”刹那,刘夫人心中大石落下,神情舒缓不少,“我听云谦说了,你要我们退还订亲信物。”她差点以为,是桑六娘后了悔,想要刘家履行婚约。 说到这份上,节南也无意再耍坏心眼,“正是。” 她爹到底拿什么给刘家当订亲信物,她太好奇了。若是值钱,又马上能够换成现钱的物什,那她回去就给爹上足一支香,也可对全家留给她的臭摊子少愤恨一些。 刘夫人走进里屋,不一会儿就捧了一只小小的宝蓝锦盒出来,送到节南手边,“六娘,今日你若收回这盒子,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今后反悔亦不能了。” 节南微蹙叶眉,心里猜着盒里能装得下什么值钱物什,应得便有些漫不经心,“夫人果真慈心大善,莫非我不收回这件东西,我与大公子的婚约还能作数不成?” 刘夫人淡言,“那是自然。当年这桩婚约情不情愿且不说,我家老爷一言九鼎,重诺甚于重命,你回来之时,他又坚持道绝无可能由刘家退婚。” 原来,就苦苦候着她呢。 节南指尖一挑,盒盖跳开。 第18引 鱼塘密听 水仙玉瓣金蕊,任一缕绿带点着水波,一圈圈轻漾。 风不冷,冬阳捎着暖,积雪似远,这日几闻春近。 节南在一座小小曲桥上立定,望着园中幽景。 不知刘夫人是疏忽了,还是高兴忘了,居然没遣个婆子丫头送送客,让她如入无人之境,刚刚察觉自己走岔了路。 可她不慌不忙,心想横竖就是最后一趟来,当作游园亦不错。因此,不但不返回去找路,干脆反客为主,到亭下抄出一包鱼食,背靠一块大岸石,安然喂起鱼来。 一边喂,一边还说话,“你们究竟是什么鱼,每瞧你们一回,都能比上回胖一圈。我身边倒有个跟你们挺像的,不过她是人,你们是鱼,养她胖一圈,累瘦我两圈。” 鱼儿越聚越多,沸腾了她脚下的水。 “不用抢,今日我也不做小气之人,尽喂了你们就是。”她说得大方,投食姿态却半点不大方,捉一把鱼食,要倒回袋子好几回,掂量来去的。 “你们觉得我好,是么?真是呢,我自觉还能讨人喜欢,只要我花些心思。打从出了凤来,不说人见人爱,那也是被喻过仙女的。唯有这里,待得郁闷极了,霸王乌龟恶之女,砸得我满头包。”一声长又长的叹息,忽闻动静,见不过是一只麻雀跳梅枝,便安心继续,“你们说,这能怨我么?娘胎不能选,出生就有说一不二,还自以为诸葛亮的爹,两个唯老子命是从的笨蛋兄长,还有两个不爱往脑袋里装稻草以外东西的骚包姐姐,是我的错么?” “对嘛,不是嘛。”她将鱼儿的欢腾当作鼓舞,“所以,这么个地方,我能常回来么?不能回来,在外漂零,父母兄姐全不可靠,自己想要混些舒服日子过,又谈何容易?一不小心,长成了如今这副口是心非的样貌,改不了,去不掉,我又能跟谁哭一哭,诉一诉?” 麻雀扑楞扑楞,飞走了。 她只望脚下忠心的鱼,两耳不闻麻雀,“你们可知,今日最让我心闷的,是何事?不,自然不是被退了亲,而是当初那份订亲的礼啊——恨不能将我爹从坟里拽出来,再大吵一架,方能解气。” 说着,把鱼食袋子往石头边放,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他喜欢拿银子砸人,怎不拿银子砸刘家人?我当什么值钱东西,厚着脸皮讨回来,却不过一块木头疙瘩。” 抛上抛下,并不在意那件东西可能会让她失手掉进水里,“我爹居然还骗,说是我亲手做给你们大公子的。可能么?他擅作主张订这门亲时,我不过六岁,镇日为了洗刷出生就带的恶名,心力交瘁,自觉必然短命。等到好不容易骗,呃,不,赢得了众人一丁点好感,却叫我爹硬生生搞砸,让师父拣现成便宜,被哄离了家,一走两年,何来闲情做定亲信物与人?” 她是真心郁闷,但她爹狡猾,一死百了。 重新拿起食袋,“吃吧,吃完算数,我这回走了,就再不回来了,从此你们要同我一般,自生自灭,自取自足……” “俪娘莫急。” 季儿姑娘的声音。 节南闭声,喂鱼的动作没断,耳朵悄竖起来。 “怎能不急?我娘心肠可软了,又事事听从我爹,而我爹最讲家声。想桑家遭天火已五年,而桑六娘回县亦近一年,你道我家为何还不退婚?”俪娘的声音叽喳如雀。 “姨母虽然心慈,却并非没有主见,你想想看,她若要姨父改的主意,何曾改不成过?不过凡事讲究时机,时机准了,便无往而不利。” 节南眉一挑,这位姑娘倒更像刘夫人的亲女儿,知心知面的。听说刘夫人也出身书香,果然读书多了就是不一般哪。 “我还担心那份订亲礼。”只是俪娘不像读了很多书的,担心得没完没了,“我爹是庶出,成婚后就被本家分了出来,因分到凤来的田地才迁到这儿,不过略有薄产。而我爹又不善理财,家里曾有拮据的时候,连两位兄长的束修都凑不出。但我大哥同桑六娘订亲后,家中境况一下好转,我思来想去,多半桑家与我们家很多好处,不然哪能突然衣食无忧,至今也不愁自家田薄。” 岸岩那边静了半晌,季儿姑娘的声音才幽幽来,“我的好妹妹欸,这话在自家说说也还罢了,等咱们到了安平,切记慎言,免得惹他人闲话,说姨父姨母欺人孤女,忘恩负义,诸如此类的。” “明明是桑家逞恶强逼,害我大哥不得不与恶女订亲,多年来郁郁寡欢,成了如今的沉闷性子……” 节南有点按捺不住了。 如此胡说八道,过份了啊。那个刘睿,是以闷葫芦之形态,降生到世上的,还要产婆拍哭,好么? 她有他亲弟弟的亲口证言,还有她的亲身经历。每回与他待不过一刻时,她就开始觉得郁郁寡欢了。 谁知道,季儿姑娘先打断,不过,不是不帮表妹,而是一致对外,“给公子见礼了。” 然后俪娘惊出结巴,“姓王的……你……你……别吓人啊,这般凭空冒出来……” 一道沙笑,一个男声,“今日暖阳,想是看书的好天气,一不小心却睡了过去,若非听见二位姑娘的声音,一时半会儿肯定醒不了。在下虽知这么绕出来,兴许会吓到姑娘们,不过总比悄匿某处,听了不该听的,这般没风度得好。” 住在刘家,又是姓王的? 王楚风?! 节南眯起眼,手中不再投食喂鱼。 俪娘声调陡高,“你听到什么不该听的了?” “刘小姐似乎不明白,在下却看薛姑娘已经明白了,不如你们姐妹回后宅去慢慢说?这里离客居太近,时有管事小厮们出入,徒惹了不中听的闲言碎语。” 慵懒,温吞,不觉犀利,却似蔑冷,较之那日马车前的对话,更凉薄一层。 脚步声悉悉索索,渐远渐悄,然,节南眼眸冷敛,目光若双柄寒剑出芒。 一不小心睡了过去? 嗯? 哼! 第19引 见者有份 小园,如前,似静。然而,一旦警觉的猎物,就会变得敏锐无比,节南这回清晰听到了那人的呼吸。 而她早该听见的,只是一时受了心思干扰。 他还在。 那说明,他听了很多不该听的,不止适才一对表姐妹的话,还包括她的。 但他不动,却是为何? 节南把鱼食袋子倒空,丢进池子,无声抹净手掌,自岸石跃下,踏回花园的彩砖路,目光冷然一扫,很快找到了人。 就在她喂鱼的岸石旁,一棵树后。 一片衣角轻飘。一方雕纹镂金的玉玦,让兰花绦带之微荡。 她见过,这方红玉金玦,就佩在楚风腰间。 可是,不怪她起先不察。他因大树背后好睡午,她又恰恰选了一块巢石,各自藏得太好,连视线一块儿挡了。 树与石,相邻。 如此近的距离,她即便只是自言自语,恐也逃不过“邻居”的耳朵,除非那是聋子。 节南眼里压着一丝火气,懊恼自泄过多心底事,但轻笑出声,仿佛不以为意,“十……”想说十二公子碰上真巧。 “这位姑娘,你我既然素不相识,又无人引见,这般私下见面并不合礼数。”红玉垂荡,树后之人没有转出来会面之意。 呃?节南刹时想到,她以小山的身份与王楚风结识,非桑家六娘的身份,而知道桑小山就是桑六娘的人寥寥无几。 她立即背过身去,低眼讪笑,悄改了说话音色,“公子说的是,不过六娘方才喂鱼时的胡言乱语,怕扰了公子小憩。” 王楚风话音里带丝丝笑气,无热络,也无嘲讽,只是儒雅到懒,“在下之前睡得极沉,直至让刘家表姐妹说话闹醒,方察觉有人在旁喂鱼,因此不曾听闻姑娘所言半字,姑娘大可安心。” “……”节南一怔,半晌回道,“那就好。” 运气这种事,虽说她遇得不多,倒也不是完全没有。 “公子继续睡,六娘告辞了。”不过,今日这运气,有点摇摆不定。 她往来路上走出几步,又陡然转了身,目近凶光,狠狠盯着那棵大树干,好一会儿。 那里,那人,始终只给她,一片衣角一方玦。 她还是狐疑得很,但又一想,若继续问下去,倒成自己瞎纠缠,这才作罢,加快了脚步离去。 不过节南没瞧见,那人并未再睡,且在她踏出园子的同时,他就从树后走了出来,满目好笑,一抬手,竟抛玩起一块琉璃。 琉璃打造光滑,映着园中景色。 “终南节节望登高,岂知大山是小山。” 有人过来,听得正好,笑啧啧,“我为如何过大王岭头疼,你居然还能跑得出诗兴,登什么终南山的?” 他的语气立刻顽劣起来,“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如你这般灵秀物,当撑天地四方,甘为擎柱,任我等不肖子弟逍遥自在。” 对方没好气,道声去,“我刚与刘老爷相谈,若能合他家之力,再并我们所带随护,可有二百力壮。刘老爷因而悦允,原本让云谦先走,如今还是全家一道迁离。如此,三日之后便走得了大王岭。” 他却皱了眉,“你也读过那本县志,大王岭凶险非常,即便有了地经,也难保没有偏差,只要那些各自为寨的山匪联合,别说二百力壮,一千力壮也难保全身而退。听我一句劝,宁可出西关,再走水路过中原回江南。” “大王岭山匪从未联过手。”对方自然听不进他所言,“若又出西关,岂非趁了你心意,你再能一跑了之?” 他无声笑着,“我既应你回家,自当守信。” “临行前,我爹你爹一起叮咛,你说的话,一个字也不可信。” 他看对方头也不回得进了客居,好像多跟他说一句,就会落入他的陷阱之中。他抬了抬眉,转身,却坐上节南喂鱼的那块山石。 鱼儿未散,一见他,聚得更紧。 他的心情,因猎物已落入陷阱而好得很,有耐心学人同鱼说话,“我可没东西喂你们……” 话音未落,目光停在石上某处。 那是一架凤尾琴,不过掌心大小,没有任何花纹雕饰,甚至没有上漆,弦松垮,琴身糙制。乍眼看去,只以为很普通的小玩意儿,连拿起的愿望也不会有——如果这件小东西放在货郎担上的话。 他拿起来,“作为定亲之物,确实寒酸了些。” 一手拉紧一根弦,另一手拨了一下。 这个动作本来无意,却让他愣了愣。 弦竟是真弦,出真音,且音色美极。 “公子,刘二公子来了,想请您过去。” 他抬眼看看立在柳树干上的灰衣人,可见这处巢石委实藏不得身,如此轻易让人发现。但他手掌一翻,当着灰衣人的面,让那件小东西落进袖中,从石后走出,往客居去。 灰衣人自树上跃下,略一犹豫,开口道,“那件东西并非公子之物。” 他闲庭信步,飞起的柳目捎着赖皮笑意,将那身云朗风清的光华抛坠了俗地,却仍能令人叹美,“弃之可惜,见者有份。” “……”灰衣人哑然。 “先到先得。”他再补一四字箴言。 “……”灰衣人不敢说自己没那么厚颜,把捡到的东西当成自己的。 两人走了不久,一个身影匆匆跑来,在同一块巢石的上下左右兜来转去。 正是节南,去而复返。 她怎么也找不见那件定亲信物,最后往池里飘着的鱼食袋子看了又看,就和鱼儿们打起商量,“我当真把那块木头疙瘩扔池里了,是么?罢了,大冬日的,让我下水捞它,自是不甘心。看在我喂了你们一顿饱餐,帮我将那疙瘩藏得永不见天日,上天就有好生之德,没了主人,也会让你们吃饱喝足的。” 她双手合十,似虔诚,但走时干脆,一眼不回望。 信物,为信约而存,如今信约已解,纵然价值连城,也没了存在的意义。而刘家弃之,她若捡了,岂非同乞丐无异。 那块木头疙瘩,掉得好,掉得妙,刘家要搬了,她也要走了,也回来找了它一遍,对得起她爹她全家,然后,桑刘再不相干,从此对面敢说认识她试试。 鱼儿绕啊绕啊,待至日头偏西,风起冷,方沉入池中,不复见。 第20引 杏花待兔 驹马峰,凤来通往府城的官道上,第一个经过的大王岭峰。然而,它并不险,只是纵深,一丛丛灌木,自官道往上,由稀渐密,再转成高大杉树,集为一大片暗海。 大王岭山寨十来座,都藏在无路可循的深山,即便土生土长的山中猎户,也很难探到他们的巢穴。这些贼人也许各占山头,各抢各钱,实力互有悬殊,家底互有厚薄,但他们藏身的手法却一致高明,让官府的围剿总是一无所获。 不过,既然说到实力悬殊,就再说回这驹马峰。 驹马峰上有一寨,名曰杏花寨。 且不论这寨名不威不武,山里地形虽和其他山头一样复杂难追,与官道相衔的山界却视野开阔。用柒小柒最粗鲁的话来说,稀稀拉拉的野灌爬葛还挡不住她半只屁股,真是欲遮还羞。 故而,平日打劫,早先十之五六,如今十之九九,必定打草惊蛇。离官道还远着呢,就把过山的客们吓跑了,追都别想追得上。 为何早先还能成功十之四五,如今十回劫不成一回? 山贼何来义气之说。手脚稍微麻利些的,脑袋稍微会转转的,本来都是吃着这山头望着那山头,更遑论杏花寨先天地缺。于是,有点本事的,都靠别的山头去了。剩下的,已经是想靠也没人收,干脆好死不如赖活,霸住驹马峰,抱着守株待兔撞大运的念头,打劫打空,打劫打空,一顿饥,一顿饱,年复一年。 以至于杏花寨,除了地缺,还成了手缺,脚缺,特别脑缺。 杏花寨的缺们曾以为,打劫了,但让人跑了,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直到他们遇到两个人。 那一晚,早春。野藤上的小紫花开得灿烂之极。他们冲下山去,把那两人围住时,还觉得超大运,居然能一下子逮到俩兔子。 结果,一胖一瘦两兔子,跟他们说—— 此路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若打此路过,跪下叫奶奶。 他们,被打劫了。 就算脱裤子上交,也换不到一个铜板的穷法,俩兔子就押他们回寨,瘦兔子和老大关起门来说话,胖兔子一个人待在灶间。 待兔子们离开后,他们正沮丧灶间里一点儿入嘴的东西都找不到,但见老大捧着一锭银元宝,坐在门槛上傻嘿嘿乐,说从今往后有财路了。 财路跟打劫完全就是两码事。每月两回,由他们送三四个挑夫过大王岭。后来变成脚夫,推独轮车。送一回平安,得一回银子。 十回打劫九回空,为啥两顿当中还能有一顿饱? 因为杏花寨里的人虽然四缺,就不缺人脉。寨寨都有从他们那里出去的弟兄,没义气,也重利气,时不时为他们找些打下手的活计,分上一杯羹。 不过几个挑夫脚夫,不足二十担的山货皮草,小鬼们就能作主的蝇头小利,很快让杏花寨在密密森森的大王岭里,打通了一条寻常人找不到的蚂蚁路,可以畅通无阻直达府城。 如此,在千马千贼的鼻息下,来来回回,无声无息搬运了近一年。 这一夜,是这一年最末一个月圆。 从来见钱眼开的杏花寨老大,头一回无视了眼前的元宝,看着瘦兔子身后三十名壮汉和满载麻袋的两轮车,浓黑杂眉皱紧起来。 “俺的小奶奶欸,这也……那啥……”他烦躁揪揪脑袋上的乱毛髻子,“平时小打小闹也还罢了,偏偏这大年关下,一下子过这大批货,如何使得?” 瘦兔小奶奶戴着兔儿爷的面具,面具后面只露眼瞳大小的俩洞,里面幽黑凉凉。 她声音沙哑,“如何使不得?” “小奶奶可能不知,这仗打了一年多,如今过山肥鸟几乎绝迹。眼看快过年了,各寨肚里都荒着哪,平时不巡山的家伙也被派出来巡山,见一点油膘星子就能急了眼皮子。俺也怕咱寨从前那些兄弟扛不住,一旦走漏风声,峰顶上的大家伙们可不会看在俺的面子上放行。” 瘦兔子发出一声哼气,不知道是笑,还是恼,说话倒是平静无波,“几十车麻袋,重且不说,货换不了钱,就只是东西而已,不能吃,你们也不会用。” 杏花寨老大连连称是,表情仍难为,“不过确实人多了点儿,车大了点儿,东西也比上回多得多。要不,您把它们分一分,一半留到开春。” 瘦兔子嗤笑,“开了春,谁还买过冬之物?你只管收钱,我多给你打点银子就是。再说,你一向消息灵通,这回怎地眼盲耳聋?此时大概除了杏花寨,各寨都在集结人马准备干一大票,哪里还有余力派去巡山。” “欸?”杏花寨老大当真无所听闻,可参与的态度亦不高涨,反而眼睛一亮,心里一轻,“小奶奶这话要是真真的,俺就放心了。” 瘦兔子沉默片刻,再道,“你不问问是何大买卖?” 杏花寨老大回头,对兄弟们说声准备出发,才回道,“嗨,跑了这些趟,俺们这几个笨人也算有点明白了,咱就适合干这顺当的体力活。不昧良心伤人抢财,也不用得罪自家兄弟,与大家方便,与自己方便。大买卖,不是咱能巴望的。常人云,肚子里没墨水,不作那文章事。” 瘦兔子又静了半晌,轻咳两记,“你能明白过来,倒也不易。”她从袖中取出一张银票,“实不相瞒,这也是请各位帮我送得最后一趟。” 杏花寨老大先因银票上的面值,高兴得直拉自己的胡子,再听得这是最后一趟,不由诧异,“小奶奶这是要转行做别的了?” 瘦兔子眯眼,透过面具似像两粒乌豆,“我一向倒货谋生,南来北往,东流西入。只是我很快就要往南迁家,今后不方便再收货,故而才决心运足了这批。” 杏花寨老大的正方大脸顿时有些发苦,“咱们多亏了两位奶奶才过上吃得饱饭的日子,您二位一走,今后可怎么办哪?” “这张银票上够你们再吃一年饱饭的。”瘦兔子的语气突然散漫起来,轻飘飘没根儿。 第21引 规不惊刘 “你们从来今朝有酒今朝醉,担心一年之后作甚?”散漫到冷漠,绕千山万水,终归关心自己,“如若不然,我可与你指两条路。” “小奶奶别卖关子。”杏花寨老大却当真操心明年。 “大寨吃大鱼,小寨吃虾米,好歹饿不着。这回他们有大买卖做,必缺人手,你无需多想,闭着眼睛跟着冲就是。这第二么——”瘦兔子稍顿,“你把虎王寨的老巢告诉我,我给你一笔银两,数目够你带兄弟到水乡F县置办田地,当个地主了。” 杏花寨老大便沮丧了脸,“小奶奶不知,逼急了兔子还咬人……俺不是说您,就说大王岭那些急赤白咧的。这么久才来一只肥鸟,就怕他们手底下没分寸,闹出太多人命来。您别看我杏花寨从前干得买卖也差不多,但从不杀人。” 瘦兔子轻呵,说得直白,“你便有那胆子,也没那本事。” 杏花寨老大不恼,嘿嘿道了两声是,“大王岭上的人命官司,多犯在虎王寨手里,劫财要命,绝不手软。但也是奇,除了一些耸人听闻的传言,官府那边却没追究过,以至于投奔来不少亡命之徒,把这儿当了安乐窝。俺还听几个好兄弟说,从前互不来往的几个大寨如今常聚头,以虎王寨千眼蝎王之命马首是瞻,大有合并山头的势劲。” 瘦兔子微微侧过耳的动作,显得她极其专心。 杏花寨老大不自觉让对方引得啰嗦了些,“小奶奶您是不知道,大王岭最早一批山贼本是良民,就跟我老爹一样,穷得活不下去了,本质不恶。山寨如同村落,各家守各家,后来更出现了七不规。” “哪七不?”瘦兔子奇道。 “不伤命,不抢穷,不劫色,不贪富,不侵邻,不扰官,不惊刘。” 瘦兔子声音带笑,“前六不我还算明白,最后一个却听不太懂。” “我爹这么传给我的,就是不要碰刘家人一根手指头。”杏花寨老大咧开嘴,“虽然我也不懂为啥,不过就连虎王寨还守着这条规矩呢。要不然,刘家那个很会读书的大儿子能来去自如的?” 瘦兔子怔住,想不到最后来一趟,居然还解开了刘家不遭抢之谜。难道不是刘家和山贼有勾结,或向山贼施了小恩小惠,却当真因着这条莫名其妙的规矩? “七不规自何时出现?”她突然多问一句。 “俺不清楚,小时候虽然常听,但没一次全乎,直到俺爹咽气之前,才听全了。” 这时突然上来一个糟鼻老头,给了杏花寨老大一毛栗子,“笨蛋阿大,不是七不规,而是六不规。最后那个不惊刘,是桑大天跟各寨打了招呼,硬给加上去的,当谁不知道刘家有他女婿。” 瘦兔子不自禁往后倒了一步,胸口那个闷啊。早知她爹比山贼还厉害,不知她爹跟山贼头子差不多,居然能随便给山贼们加规矩。 好一个不惊刘! 她冷声道,“桑大天已死,这条规矩大可不必再守。” 糟鼻子老头是杏花寨的厨子兼干杂活儿的,自打杏花寨落在两只兔子爪下,还不曾吱过声,今日才开口,且一开口就不像个四缺。 “你头一回进这寨子,就问过虎王寨在哪儿,如今又问,是打算直捣虎穴?” 她心头微愕,但也不惊老头猜对,年老者多大慧,“是又如何?” “听你年纪轻轻,想不到胆恁老。小老儿不如何,不过给你提个醒,自五年前虎王寨换了当家,连桑大天也斗他不过,最后全家死光光。而虎王多狡,老寨虽然还在,却又建了新寨,只有他亲信才能进出,我等寨外寨的外人,怎么可能知道地方?” 老头儿说完,就拍了杏花寨老大后脑勺一记,“别婆婆妈妈,赶紧上路,笨人干笨活,拿钱就走人。我跟你说多少回,你那儿巴巴得凑人抬举,人家心眼百孔,瞧着放手让你磨面,不知啥时候就卸磨杀驴了。” 杏花寨老大没心眼地笑笑,吆喝一声出发。 独轮车们,脚夫们,山贼们,很快钻进山中那条隐道里去了。 小老儿被留下,跛着一条腿,却能毫不客气撵钱主儿走,“滚啦,滚啦,当俺不知道你没安好心,一点儿破银子就驱人舍命。要不是这活儿算不得险,俺才不会让阿大接。最后一趟也好,今后别想着再来了。” 不过,随那小老儿怎么赶,就是近不得瘦兔子身侧。他看她跳得杂乱无章,但轻得跟身体没分量一般,渐渐心惊。 “你!” 瘦兔子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根木簪,悠悠转着它,语气淡若烟丝,有气无力的,“老人家,你一直忍着当哑巴多好,不知道说得多错得多么?” 没了头上簪子,老头头发披散成颠,他就算不知道江湖有句话叫艺高人胆大,也看过几个拳脚厉害的家伙施展。 对方能拿到他脑袋上的东西,就能直接摘了他的脑袋。 他原本对阿大他们唯两兔子是从很有些怨气,这时方才体会到他们的苦衷。 “小奶奶饶命!”他是没脸没皮的老棍子,绝不是不怕死的英雄汉。 烟丝气儿中带咳气,“老人家真有意思,不过拣起了你的木簪,不必感激涕零。当然,你要真想报答,就跟我再多说些虎王的事。我才知道你比杏花寨里任何人都人缘好,莫不成虎王寨里缺能干厨子,让你去帮过忙?” 小老儿这时哪敢想这人是捡到了簪子,还是到自己脑袋上扒拉的,半点不敢说谎,“山里哪来好厨子,俺手艺算得上好的,但俺去时眼睛上绑了布条,根本不识得路,只知在一处大山洞。大王岭有多少山洞,俺也只去过两回,实在不敢欺瞒小奶奶。” 算不算意外之喜?瘦兔子半晌没吭声,将木簪扔回小老头怀里,再道,“好,我可以信你不知道地方。我来问你,桑家火劫确是虎王寨主所为?” 查了一年,抓到些细微线索,都指向五年前虎王寨易主。然而,虎王寨藏头不露尾,她才打算请君入瓮,亲自问个水落石出。 第22引 一龙一虎 小老头接了木簪,知道自己约摸能保住性命,松了口气,“俺在外面捧菜,亲耳听他炫耀。他道桑大天愚蠢,不知桑家打手被买通,里应外合抄了桑家家财,杀得好不痛快。他还道,可惜桑家不如外传那般富裕,几千两银子眨眼就花完了。” 几千两银子?怎么可能这么少! 小老头瞧不见对方变脸,自顾自道,“俺也听说了小奶奶适才提的大买卖。俺没跟阿大说,就怕他脑袋一热想分好处,却不晓得好处要用命拼的。” 说到这儿,自觉这瘦兔子虽也不属良善之辈,好歹让阿大他们安分守己。 他歇口气又道,“凤来县几年的税入,春金楼的燕子娘,刘府全家大搬迁,不但有金银珠宝可抢,还有几位貌美如花的姑娘,这么多好处加在一块儿,便是刘府养了不少家院,也阻止不了虎王贪心。但他也很谨慎,原本只是嘴上说说要联合,这回却真把几大寨的头目召集起来密议。俺自是听不到什么,却瞧那几个头目出来时摩拳擦掌,直道要大干一场。” 真要联手?!她本不以为然,这时却心中一凛。 她的布置,是以虎王寨独大,强压其他寨,绝对要独食的假设之下。那么,她就趁着虎王寨打劫的混乱,找出千眼蝎王,将其拿下。即便失手,对付一个寨的乌合之众,她和小七有把握全身而退。 但是,若最强的几个寨联手,等同大王岭山贼倾巢而出,且远不止劫财如此简单,那就不是请君入瓮,而是自寻死路了 瘦兔子下了驹马峰,沿官道来到一条河边,找到等她的胖兔子。 胖兔子先是警觉,等看清来人拿下面具,这才摘下自己的,一脸饥饿不满,“吃什么好吃的去了,这么久才返?” 觉得世上没有比吃东西更吸引人的事,这是柒小柒。 面具下的脸色青恻恻,圆月明光也敷不上粉润,但节南双眼比圆月还亮,难得发出火来,“岂有此理,刘府那家子必与我八字不合,大过节的搬什么家,无端端坏我的事!” 没有刘家搬迁,就没有大王岭联手。 柒小柒耸耸福气的眉毛,没有感同身受的半点火,啧啧嘴巴,“我就爱看你这本性,平时压啊忍啊,跟造福众生佛像似的,其实还不是个小心眼?人家不要你当媳妇了,还瞧上别家姑娘了,心里可不是滋味吧?” 节南失笑,裹紧身上的冬袍,就着火堆躺下,“让你这盆冷水一泼,我倒觉着自己冤枉刘家人了。刘家有贵客那么想看大王岭雪景,不过,能撺掇了主人全家不要命得护送,这手腕也是了得……”心思掂掂,想起几番与那位王公子之间的对话,愈发确信。 柒小柒听节南说起过楚风公子,不由起劲,“那敢情好,一路有明琅君子可勾引,我说不准还能把终身定下。我既然先说了,你可不要同我抢。” 吃之外,俊哥儿第二重要。 “明琅君子?”节南不自禁抖一抖,“那人虽生一副好相貌,人前如君子流风,人后却散漫冷淡,心思深沉,不似好相与的。你自管耍着一乐也罢,切不可当了真。” “是那么聪明的人么?那就算了,我怕到后来谁耍谁乐都不知道。”柒小七第一怕,聪明人。“听起来你这回的算盘又白打了?我想想,自打师父死后,你那点聪明劲就没派上过用场。难得也听听我的,如何?” “好,就由你说后日走不走。”节南要睡不睡之间,放柒小柒去赌。 “我只是说难得,不是说马上。”柒小柒却让这颗突然抛来的骰子惊清醒了,一骨碌爬起来,“你不就想把杀你全家的仇人引出来吗?刘府搬家也好,明琅君子看雪景也好,人多人少都是过山,有何不同?” “大王岭山寨虽多,只要虎王寨想要劫的东西,别寨就不敢动手。我本来只想用肥点的鱼引猫来扑,再瞧瞧这会儿,岂止肥鱼,简直如同一条龙过山,一只虎下山,不来场龙虎斗,不拼个你死我活,就没法善了。你说有何不同?唉——” “你居然会叹气?!”柒小柒又是幸灾乐祸的调调,“要我说,没什么不同,你我仍能来去自如,实在找不到那千眼蝎王,杀得几个是几个,问师叔拿着解药再说。等我们东山再起,还怕不能踏平大王岭?” 那一瞬,福娃娃脸上杀气森森,化为青面罗煞。 “这么说,后日照样过山?”节南声音却平得乏味。 “过啊,为何不过?路是咱铺的,山是咱选的,纵然——”柒小柒嘴巴一咧,又成了乐哈哈福娃,“臭小山,唱我听听,我想念咱师父的唱腔了。” 月将圆,冬夜星远,火光霍霍映着两道荒影,传起一道沙美宛转的吟唱—— 纵然吾独战敌营,血溅红目,刃削白骨,不死便不休…… ---------------------------------------------- 云雁飞山,转眼两日。 这日,如暖春破冰,早阳逬着火,晒得官道蒸蒸,远处山头的白雪也消融不少,出现斑斑褐迹。 凤来县城外。 车子候着出发,竟有一里长,货车四十余驾,人车十余驾。 人就更多了,真献艺的四五十,假献艺的三四十,真搬家的百来人,帮搬家的百来人。只有陈掌柜这一行,把节南和柒小柒都数进去,才勉强凑成九个。 节南单脚立在板车上,一边检查遮货物的油布,一边让马呼噜驴叫唤弄得心烦气躁。 这浩浩荡荡的一里长队,悠哉哉不急着出发,还嘻嘻嘿嘿笑声连天,真把此行当游山赏雪么?到底谁说的,大王三百里,小鬼死难缠?又是谁说的,兔跑不蹲窝,鸟过不拉屎,一条难生易死路? “小山,小心!” 节南回神,感到悄风从身后袭头来,不动声色往下一蹲。 啪!一只蹴鞠撞到麻袋弹开去。 节南若没躲,撞得就是她的脑袋了。 秦江捡了蹴鞠,踢回玩球的那群汉子中去,并喊仔细莫伤人。 ------------------------ 亲们国庆开心哈! 第23引 各道出动 秦江对节南道,“掌柜怎还不回来?” 节南笑而不答,冷眼望那群汉子皆一色扎脚裤,藏青衫,挂王家卫士腰牌,气势较常人不知得意多少。 “还不是张镖头和刘府护院队长争着该由谁带队,该在哪里过夜,该走哪条山道,是赶两日一夜,还是照顾女眷,走三日歇两晚。就为这些琐碎事宜,吵到我走还没定呢。” 说曹操,曹操到,陈掌柜从车后绕了出来。 他又道,“横竖咱就九个人两辆车,头尾都挨不上,跟着大队前行便罢,故而我才能脱身。” “无论如何,有张家一队镖师,还有刘府家院,舍院众多壮汉,他们引前押后,便是大王岭的山匪全下山来,咱也不用怕了。”秦江拍拍脯心,吐口气,当真安然的模样。 陈掌柜却觉晦气,呸呸咄声,“吓得山匪不敢下山才是。如若贼心不死,再有人护着,恐也要见血光之灾,仍是凶煞。” 秦江不甚在意,跑一边同伍枰讲话去。 节南从车上跳下,“掌柜的,油布都已罩妥当了,只是这天青云白,又不过三两日山路,落不下雨雪。” 陈掌柜敲敲他的膝盖,“我这腿一酸疼,两日内就会下雨落雪,老毛病,而且包灵。”四下再望了望,好心问,“小山,怎不见你那位表亲?我估摸他们再吵,也不能拖到晌午去,多半就要出发。若这会儿掉了队,只怕舍院刘府那些人是不肯等咱们的。” “掌柜放心,她在车里躲懒呢。”节南自然不会明说柒小柒和自己的关系,只道远方表亲,请陈掌柜捎带一路。 “那就好。别人我是管不了,只求咱同进同出,一个都别落在大王岭中。所幸咱人少车轻,到时真有啥事,拧成一股跑出去也方便。” “掌柜莫吓小山,小山听闻刘家人过山从未遇匪,再瞧严阵以待的两家阵仗,山贼当真不敢来罢。”节南暗忖,平日只觉这位掌柜唠叨精明,这回撤铺子居然显出不少义勇血性。 陈掌柜才应但愿太平,就见一匹马从城门旁溜达出来。 上头的骑士是一名镖师,这时换了杂耍人的百拼袄,身后腰侧不见任何兵刃,一边催马小跑,一边喊,“勾栏舍院先行,瀚霖铺子中接,刘府车队垫后,请各位抓紧列队就位,一刻便要出发。” 节南熟记张家镖局每一个镖师的长相,自然认得出喊话者的身份。而这日,张家镖局可不止派了一小队镖师,应是全局人马混藏于舍院之中。 话是喊完了,人松松散散动着,还有驴马倔头犟蹄不肯挪的,引发更响亮的吵嚷笑骂。别说一刻,一炷香都开不了大锣唱不了戏。 节南实在按捺不住,同陈掌柜说了一声,就往城门下走。她无意催前面正费力“圈羊”的老舍头,横竖真正领队的是张正张镖头,而到了这会儿,她还没瞧见这位了不起的镖头的身影。 前头一群粗杂细艺的五色人不受圈,后头金贵娇气的富大户讲究细,等节南经过十里亭,瞧见刘夫人和那对表姐妹使唤着婆子丫头媳妇子,又是烹茶,又是端点心,就怪不得旁边那场蹴鞠打得仍酣了。 “小山姑娘。”有人喊住了节南。 节南侧目瞧去,有些意外,“林先生?” 县学林先生,也是帮她改画之人,此刻立于一驾马车前。 这辆马车与凤来本地造大为不同,木轻质美,轮装远途铁齿,车廓宽高以增加舒适,四马拉车,皆骏蹄骁彪。节南曾见过一辆相似的,那位楚风公子的座驾,漆色不同,却刻有同样徽案。 “想不到小山姑娘也与我们同行。”林先生知道节南姓桑,但他自始至终只唤小山,不为她惹来他人的无端嫌恶,“甚好,甚好。” 节南微福礼,“先生也去府城?” “受刘老爷之请,担了二公子的先生,我便辞去县学,与他们同往安平府。”林先生捉捻簇须,“边境不宁,也是堪忧。” 两人正说话间,王楚风,张正和老舍头一齐走过来。 节南心道来得好,对他们浅浅一福,问道,“不知大镖头是领路还是押路?小山瞧前头忙乱无序,恐怕过了晌午也未必动得身,就想来问问可需多些人手帮忙。” 张镖头是唯一知晓节南担当交税之责的人,当然不觉得她多事,对王楚风搓手叹道,“舍院人懒心杂,不受舍头老好人拘束,在下那些局里人偏生老实,看来讨不得公子一杯好酒,这就得过去了。” 老舍头不语,只是嘿嘿憨笑。 节南暗眯了眼,心道这会儿还有闲情讨酒喝? 她哪里容得,“是啊,老舍头老好人,还得大镖头亲自出马,方能震得住那群无拘无束游方人。” 张镖头得一句谄媚捧赞,飘飘然,和老舍头忙不迭去了。 张镖头听不出的马屁,王楚风却了然,但见长发随意扎成一束,一身伙计短衫打扮的节南,这才想起她是何人。 他缓缓道,“你是瀚霖铺子的伙计,还整理了县志,绘了大王岭地经的那一位。” 嘿,这算是贵人多忘事,亦或是她相貌太不起眼,连名字都不唤一声? 节南垂眸,摆袖要走。 “想来小山姑娘对大王岭熟悉非常,一路还请帮忙当着心。” 声音不愠不火,恰似和煦,轻轻追到节南耳中。 她脚步不由一顿,忽而转身看去,见那位十二公子温润淡笑,已同林先生说话。 再瞧马车周围,似散漫似漠然的数名王家卫士,其实耳听六路眼观八方,否则也不会她这里一回头,他们就齐齐冲她射出惕冷目光。 节南装作没在意,再经十里亭往回走,听到刘老爷让众仆快快收拾,心想总算有人长着点智慧。 “桑……” 一声惊,几声疾步。 节南不理,脚下略略提劲,无声将刘家二公子的影子甩远了,跳上瀚霖的货车,翻帘子钻进去。 “古怪……”她合紧门帘,暗掀窗帘,一瞬不瞬,密瞅着不远处的两驾王氏马车。 第24引 林畔水清 感觉身后震动,再感觉一股热力贴上背脊,节南要笑不笑,“柒小柒,你这张嘴若再不节制,真会压死人。” 柒小柒趴窗缝,学节南往外瞄,“你偷偷摸摸瞧什么呢?哪里有古怪?”随即眼一亮,“有位公子,立洛水畔,如玉如琅,流风流云,正是南边吹来的风否?” 节南从庞大的身躯下挤到角落去,“正是楚风,王家十二郎。” 柒小柒目不转睛,“长得真好看,就是瘦弱了些,不似呼儿纳一臂擎天,仪表堂堂。” “楚风公子是文人,呼儿纳那厮是野人。”节南忽然神情挑剔之极,“根本比不得。” 柒小柒反身坐下来,嬉笑连连,“你这是输人还输公允,眼高于顶的沉香师妹都甘愿倾心献身的大今第一儿郎,怎生到你嘴里就成野人了?” 节南蔑之,“小人倾心野人,这才般配。柒小柒,爱看俊哥儿不妨事,但不可失了自身气节。” 柒小柒吐舌,“我的名字里没有气,也没有节,自然不怕弄丢。倒是你,一定管好自身之名,丢一个,就真成了小山。” 节南笑过了才正经颜色,“今晚你进山探风,小心莫惊动王家卫士,他们个个身手不浅,且十分警觉。” 柒小柒但奇道,“我探我的风,他们守他们的车,你又想到什么常人想不到的?” “就是觉着有些古怪罢了。”节南也说不上来。 忽然,马车动起来,秦江在车外喊出发了。 车队行得笃悠悠,走一个时辰歇半个时辰,似乎是抱定了三日两夜的主意,不出三十里地,太阳才落山,居然就停在一处山坳里,生火架锅,准备过夜。刘府家丁还来请陈掌柜,说他们一行人少,老爷夫人照顾,让他们一道过去用些热汤热食。 陈掌柜乐得说好,一个也不落,都叫着要带上。 节南的心,躁到极致也疲了,而且对王家卫士那般警觉的守车模样既生好奇,就不介意再去一探究竟。 刘老爷刘夫人似与陈掌柜很熟,并不止疏远的客气,还请他和两位制版师傅坐在他们身旁。 刘老爷刘夫人看到了节南,大概早知她会同行,神情十分自然。反倒是刘家那对宝兄妹,一见她就避之唯恐不及的嫌弃神色,让她装模做样收敛一下,挑了离这些人远的位置坐。 但这个位置,其实,离王家那两辆马车近,才正中她的下怀。 节南心不在焉吃了点东西,就开始往马车那边挪动,眼瞅着接近无碍,一伸手便能挑起窗帘—— 她忽然转身,背手在后,望见了一道影子。她的眼那么沉,知道那道影子一直在,但她的神情却惊,似被它的凭空出现吓到。 “姑娘何事?”那人一身灰衣劲装,火光映着他的腰牌,图案隐隐同那些王家卫士一样。 “脚突然扭了一下,伸手扶车而已。”节南不慌不忙,反问,“倒是你,跟冤鬼似的,吓去我半条命。” 那人背着光,五官不清,但似乎把眉毛扭了,对冤鬼之说并不满,“我一直在这里,只是姑娘没留心。” “我只能说你要是希望别人留心自己,就绝不会装神弄鬼了。”节南从车旁走过去,直上官道。 那人又被骂了一回鬼,脑袋就低得有些懊丧,掀车帘,张嘴正想抱怨几句,却诧异得合不上了。 这,这,这,人呢? 身后传来一些骚动,走在官道上的节南往回瞧瞧,见火光急晃,十几条人影迅速汇集中,却没引发更远的不安。 她笑了笑,从官道走下去,转进山脚林子。 刚才就站在车窗旁,听不到任何声音,她已经知道里面无人。如果是她,她会穿官道,入密林,更多机会躲藏。 当她在林中溪道边,看见大石上侧躺着一人晒月光,就知道自己找对了方向。 不过,对方的悠然自得,让她觉得又猜错了。 “你也姓王?”她在石下,望溪水,淡问。 他翻了个身,借月光瞧她,“小山姑娘。” 王家公子,原来,一直,是两位。 一位楚风,排行十二,叫不出她的小名,只知道她是伙计,因此说话总是淡淡和气。另一位不知名,在林先生那里就这般没骨头躺着,赖看虎狼雪景,故而知道她叫小山。他还特地让楚风来问县志的事,后来又借王楚风,在马车里直接跟她对话。 她觉得楚风公子性情不一,人前温文有礼,人后傲慢不羁,但又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今日才突然想明白了。 节南仰头望去。 月出云,风矫捷,颜如玉雕,眸若星辰,眉似墨山,半唇艳莲色,青发未梳,披一肩雪瀑。他的双目,比月光还明亮,比溪水还清澈。不是俊或美能形容的男子,那般高远,如冬山之云,可望,不可及。 这人怎能是王楚风? 不能是王楚风! 她惊得倒抽气,蹬退两步,看清那张脸,却如同看清了鬼! “王……王……”她发不出第二个音。 “在下确实姓王,字泮林,家中排行第九。”他见她眼神这般惊恐,玉色的面颜反露出一丝淡然笑意,“小山姑娘将我和楚风当作同一人,而他人将桑六娘与桑小山当作不同的两人,其实皆是误会,何必如此惊惶失措?” “王……泮林……”她呓语,一开始盯着他的脸,慢慢垂下视线,左手捉了僵冷的右手,再抬头却眯紧眸子,“……只是你同楚风公子的声音实在太像……” 她不再惊,只是脚下悄然再退几步,转身要走,又似不甘,半转了头回来,“泮林公子贵庚?” 王泮林并不习惯看人背影回话,漠然反问,“不如小山姑娘先报芳龄?” 节南没再说话,匆匆往林外走去,与领着王家那群卫士的灰衣人擦肩而过,也不多望一眼。 她受到的惊吓,远比她自己以为的,还要大。 连灰衣来拍她,她都没当心,直接闪开去,那么得失魂落魄。 灰衣看看自己的手掌,再往远去的身影深深望一眼,听得手下喊找到公子了,这才大步奔到溪边,见石上盘膝而坐的男子,方敢松口气。 第25引 王氏九郎 等王泮林随卫士们回到宿地,见火光仍盛,却已经分成好几堆,而前头的人跑到后头来,听着更加吵闹。 刘老爷和陈掌柜就星空下棋,林先生观战。刘云谦同王楚风一道,听张总镖头说什么,面似专心,目光却有些游离。女眷们围坐一堆,除了刘夫人和她的女儿侄女,居然还有春金楼的燕子姑娘,正拨一张凤尾琴。 王楚风已得卫士通报,就怕某人又跑成功,在自己手里弄丢了,回家不好跟长辈交差。这会儿瞧见了那人,哪肯再放回马车,张手就唤他过去。 “九哥,今夜不冷,一同烤火观星如何?” 王泮林岂会不知堂弟心思,但凉笑着走过去,“烤火就烤火,观星就观星,火色冲星色,如何一同法?” 他又淡然吩咐身后,“堇燊,我闻着刘夫人那边的米糕甚是馋人,你帮我去讨一碟来,再请燕子姑娘奏一曲能配着下酒的,大冬日里,再听清水之音着实冻耳。” 灰衣人堇燊,面无表情,转身就去执行。 王楚风神情无奈,“主家便是好客,客亦不可喧宾夺主,九哥莫由着性子来。” 王泮林却丝毫不理会,继续使唤另一卫士提水过来,洗手,烘手,“十二弟太过客气,反而辜负主家一番美意,显得生分了。” 那边,琴音换了一曲战国词,铿锵着力,不知是弹者有气,亦或是词曲热闹,倒也真激起众人心中热意,摩拳擦掌吆喝酒来。 堇燊一手跨刀一手托糕,箭步送来甜香,在一片新拍开的酒香中,全然不突兀。 刘云谦怔忡,过了好半晌才反应,“十二公子,这位是你九哥?” 原来,王楚风在刘府作客这段时日,不曾提及王泮林半点事,加之王泮林又甚少露面,刘家人只知他姓王,不知他也是王氏直系,故而没有殷勤招待。 “正是。”王楚风略一颔首,神色泰然,既不觉得隐瞒有何不妥,也无意愿解释清楚。 王氏子孙,贵如王孙。 这一点傲质,不论是君子明琅的王十二,还是冷云寒水的王九,都天生具备,十成十。 被这般傲慢对待的刘云谦,也因此不觉自己遭怠慢,还好奇十成十的,“九公子与十二公子是亲兄弟?” 楚风傲,至少给人有问有答的面子,不似身旁用挑剔眼神捏起米糕的那一位,“非也,九哥是我二伯王沙川之子。” 刘云谦对王氏枝枝节节恁熟,闻言忙起身作礼,“云谦失敬,见过九公子。父亲久仰中书大人之名,他若知九公子也在家中做客,定然不敢怠慢。” 王沙川,安阳王氏嫡二子,也是中书省尚书令,官拜正一品,与宰相崔珋齐名平位。 人人云,崔左王右,官家无忧。 多亏崔王二人力排众议,在大今势如破竹攻克北都之前,已迁都南安,拥戴新帝,同时保住前方士气,奋力拼杀,方才阻止大今铁蹄,护得南面半刄江山。 如今战事时消时长,仍不太平,大今亦伤元气,又要稳固新土,百废待兴,原本谈崩的和议,也在崔王努力下,重新开启,并有望开春歇战。 不过,这些事,于王泮林无尤,他只是忽然对米糕感兴趣起来,一口一口,慢吞吞,细致吃,到最后连手指头都一根根舔了干净。 这回,不待王泮林吩咐,自有人递上漱口金盏,洗手洁面清水盆,一条丝绢白帕子。 刘云谦目瞪口呆。这些讲究,在家中自是应该,在野外却过于矫情吧? 还是王楚风打圆场,“刘二公子不必在意,我九哥一向做一事专一事。别人以为他傲慢,实则不过心无旁骛罢了,且他非常好洁——” 王泮林接过话去,“十二弟莫夸张,我不过适才爬了石头,又怕嘴里有味睡不着……” 王楚风干咳一声,“九哥,好洁并非坏事。” 王泮林却非要争个分明,“但十二弟急于分辨之语气,似我有难言怪癖。” “……”王楚风抚额,每每对着这位堂兄超过一刻时,必发头痛症,没一回逃过。 刘云谦见状,插言道,“云谦这就去告知父亲……” 王泮林却起了身,“我再向刘夫人讨一碟点心去,刘二公子与我十二弟自听张总镖头说江湖事,无须理会得。” 他一去,堇燊也去,周围那群似是随时拔刀斩的卫士全都跟了去,顷刻火光黯淡。 张总镖头粗汉子,说话不打转,嘿哟一声,“乖乖的,这位九公子好大的排场,还是十二公子好脾性。” 王楚风淡笑,“总镖头不知,这哪里是排场,皆因我九哥滑如泥鳅,一不当心就不知会溜到何处,弄得家中长辈无奈,才派了这么些卫士寸步不离,此回是一定要带回家的。” 刘云谦恍然大悟,“我说怎么这些人守着客居感觉戒备森严,原来是防九公子逃——”说逃跑,又觉不妥,转而问,“九公子为何不肯回家?” “九哥自幼离家,自在惯了,一向讨厌家里规矩多。不过,他终究为我王氏子孙,有些责任是不得不担的。”王楚风说得一派轻松。 然而这话里的意思,明白得连张总镖头都懂,“可不是嘛。文有相,武有将,皆从天命。俺虽是老粗,一双招子却特能看人,一瞧九公子和十二公子,那都是文曲星官的面相。” 几分真心,几分奉承,王楚风十分清楚。但他神色温和,始终不失君子之容。 王泮林则当真给刘夫人见了礼,还不忘讨了糕,坐在一群女人堆里也面不改色,听琴吃糕,简直自得其乐。 刘俪娘嘟着嘴,以袖掩口,对表姐嘀咕,“我娘又乱发善心,来个春金楼的女姬装才女还不够,又礼待一个不知安什么心的赖子。便是他也姓王,王氏旁支多少子孙,分到他嘴里已无羹汤,不过仰赖那点血脉相系,大树底下好乘凉罢了。” 薛季淑也拿帕掩了嘴,因大表兄的娃娃亲告吹,心情舒畅不少,言辞显得大胆,“多半姨母喜他清朗容貌,要帮你相一相夫婿。” 第26引 丑颜丑心 山风动,战曲铮,俪娘摇。 刘俪娘惊得差点没跳起来,“姐姐再开这等玩笑,俪娘就不认你当嫂子了。” 薛季淑如今可是吃了定心丸的,不怕未来小姑的要挟,但笑眯了眼,“好俪娘,你可瞧瞧仔细,他到底姓王,虽是孤傲不驯了些,相貌却一等一得好。” 刘俪娘作势去掐薛季淑的嘴,娇嗔道,“要死了,敢情你是有了靠山就有恃无恐,什么话都敢说,还论别家男子长相。不过,他哪里相貌好了?全身冒寒气儿的,对上一眼,就能把人冻住。不像十二公子……” “平时我问你十二公子如何,你从来装傻,今日一着急,终于说心里话了吧。”薛季淑显然就在这儿候着呢。 刘俪娘顿时双腮绯红,“什么心里话?实话罢了。有眼睛的都会瞧,十二公子人中龙凤,君子……” “君子明琅,温如南风,但愿为他腰际玡坠,日日晃在他眸中,便此生无憾了。” 刘俪娘正兀自沉浸在小女儿情长里,这话如同描述她深藏的心声,一时不觉有异,只是幽幽舒叹,“正是。” 薛季淑却骇然,暗道两人说悄悄话,怎被人听了去,立刻回过头,就被眼前一张圆不溜丢的阿福大脸吓得尖叫—— “啊!” 紧接着,刘俪娘也回过神来,跟着表姐惊呼。 刘夫人刚想问怎么回事。 那张大脸的主人就站了起来,庞大的身躯从抖瑟的刘俪娘上方跃过,无视众人惊愕的神色,走到王泮林身前。 堇燊大步跨出,却让王泮林伸手一挡。 王泮林笑了笑,“这位姑娘可是找某喝酒?” 福脸属于柒小柒。 她一臂抱一酒坛,一手点王泮林,打一个酒嗝,脚下就摇一摇,“那边两只麻雀叽叽喳喳论你好不好看,我但觉太远,便过来瞧瞧清楚。” 随后,柒小柒回头,冲刘俪娘和薛季淑那边笑道,“别说楚风公子,我瞧这位公子也不是你们配得起的。自身一无是处,还以家世论人长短,丑颜丑心,让人瞧不下去,谁瞎了眼,能娶你们为妻?” 琴声,嘎然而止。 这堆火,还好围得多是刘家仆娘,未波及到别堆火去。 然而,即便只让这些人听见,也够刘俪娘羞到脸色苍白,薛季淑惊到抚面轻泣,刘夫人怒到双目起火。 跟着燕子姑娘来的小丫头嘻嘻轻笑,“说得好。适才姑娘前来献艺,明明是刘夫人相请,奴婢却瞧那二位小姐面色轻慢,好不自以为是。这会儿让人揭穿思春绮念,原来也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当真可笑。” 燕子姑娘手指无声擦过琴弦,低眸未语,嘴角但勾一抹冷笑。 不错,这两位自视甚高的千金姑娘,面对楚风公子那般人物,和她却是一样高低的。刘家虽也富贵,富不过王氏,贵更是不如。而说不准,她才艺出色,反比这些蠢极的小姐们,更容易得到他的注目。 燕子姑娘悄抬眼,望着让火光衬得峻拔的那道和风身影,芳心又跳快起来。 刘夫人但镇定,吩咐丫头们,“扶两位姑娘回车。”后面的话却是说给大家听的了,“今后姑娘们不可随便抛头露面,免受闲人闲话中伤。也是我疏忽了,以为难得可外宿赏夜,便放任了些,未料及人言处处可畏。” 柒小柒浑然未听见一般,仍笑瞅着王泮林,“此处酒香诱我来,却就属公子周遭不受臭屁熏扰,请公子容我坐你身侧,借你洁气,清清我的鼻子。” 王泮林不语,但作一请势,竟然许了。 刘夫人见柒小柒旁若无人坐下喝酒,本也想回车不理,可再一想,终是忍不下这口气,更何况还有女儿的名节要护。 “王公子,燕娘,我瞧这位姑娘醉得不清,与我们刘府又素不相识,想来是误听了,才生出如此难堪的误会。” 燕娘起身敬福,“燕娘也这般以为。夫人平素为人善心仁慈,凤来县人尽皆知,两位姑娘由夫人教养,自然也是仁心仁性,怎会说出任何不堪之言。夫人放心,燕娘绝不会乱说的。” 刘夫人安心一半,再看王泮林。 王泮林简直唯恐天下不乱,“燕子姑娘这话过了。便是这位姑娘……”他瞧瞧柒小柒,“所说句句实情,也无甚不堪。自古男论女,女论男,实属天性。能得姑娘们相论,也是某之荣幸。若过于着紧,反倒显得小气了。” 他对着燕娘说话,却其实也是对着刘夫人说话。 燕娘喏喏掩笑。 刘夫人心里懊恼,面上却不得不装大方,“王公子睿智,自能判断分明,却不知世上居心叵测之人也多,本不着紧的话,却成毁人清白之言了。” “怪不得刘夫人要退了大儿的亲事。”柒小柒改为双臂抱酒,下巴磕在坛口缘,醉眼嘻嘻,“原本的亲家名声太恶,便是刘家得了亲家诸多好处方能有今日富贵,也不得不忘恩负义了。人言可畏嘛!” 刘夫人立时站起来,烟眉倒竖,“满嘴胡言乱语,休怪我着人赶你!” 很快就跑上几个粗手壮脚的仆妇,要把柒小柒拎走。 “夫人息怒。” 咳声,比话音先到。 一人慢吞吞走进火光里,“本是酒后胡言乱语,闹大便成大实话。” 燕娘看清来人,愕然道,“是你。” “燕子姑娘,对我师傅那幅版画还满意否?”来者节南,慢步如老牛拖车。 燕娘不知节南身份,只轻轻点头。 刘夫人气得呼吸不匀,“你……”莫不是冤有头债有主?甩不开这个丧门星! 节南却不再理刘夫人,走到柒小柒面前,目光不拐王泮林,左手拎起柒小柒一只耳,“我说怎得到处找不见你,原来又勾出酒虫,跑来偷酒还不够,咋咋呼呼也不怕招人揍。” 王泮林却不甘被无视,“哦,此姑娘和彼姑娘乃是一家?怪不得。” 节南仍一眼不望,边咳边拎福娃娃,音色沙得厉害,“还不快走?!” ------------------------ 《慢春风》完结啦,现在开始专注《霸官》,亲们看完,喜欢的话请帮忙投一下推荐票哈! 第27引 桑氏嫁妆 “我酒还没喝完呢,走哪里去?”柒小柒一挥胳膊,竟把节南甩得直退。 节南重心不稳,跌跌撞撞中看到一只手伸来,便捉住了,借力站好。随即发现是王泮林的手,又连忙放开,还无意识往自己棉袍上擦了擦。 王泮林嗤笑,以众人听不见的低声,道,“上回在饭铺子里某递水给小山姑娘,小山姑娘怎么能喝得下去呢?” 节南惊目,立时想起王楚风到饭铺子找她,害她噎到,邻座之人递她一碗水,救她缓过了气。 那人居然是王泮林? “六……”刘夫人又想挑明。 “刘夫人且信,今夜没人想挑事,真有挑事的人,我亦不会忍。”节南顾不上眼前这一个,听到“六”字就转回身,对刘夫人说道。 凤来县人人可以对她桑六娘指指点点,说三道四,但出了凤来,就得给她把手指头都收好了。 刘夫人哼了一声,张张嘴,却让节南那双幽潭乌深的眸子瞧没了声。她熟知这姑娘的性子,能让桑大天头疼的女儿,自然不会让别人太舒坦。这回若不是这姑娘自己提出退婚,她还一筹莫展,不知如何是好呢。这不,她一字没说,这姑娘就咄咄逼人,好像拿捏着刘家什么,她这儿心虚理亏的。 但,刘家确实,理亏。 节南回身叉腰,对着不动如山的大阿福,咬牙切齿,“柒小柒,你找打啊你!” 柒小柒醉眼笑眯眯,似才认出节南来,拍响肉掌,“小山——小山——你来啦——” “小山姑娘要不要帮忙?” 王泮林的声音无孔不入,明明语气相当斯文,钻到耳里就成屎! 节南冷声道不用,走到柒小柒身前,捉了她手臂,一个背身弓身,用肩膀将那么胖圆的身躯顶站起来,一步一拐走出火光。 刘夫人懊恼得没气力,无心招呼客人,让婆子丫头扶回马车去。 “堇燊,你去给小山姑娘搭把手,我怕她让阿福姑娘压扁了,弄出人命会耽误行程。”王泮林叫第三盘糕点,没有要歇息的打算。 堇燊未动,“那位姑娘气力不弱,只是右手……” “不知王公子可还要点曲?若是没有,奴家便告退了。”燕娘隔火福礼,身姿纤美,如莲落池。 夜已深,燕娘客气,实则告辞,一般的人不会挽留。 偏王泮林不是一般人。 “也好,经刚才一闹,我正觉得不尽兴,还请燕娘再抚一曲咏春雷,盼个新春快至罢。”他是难伺候的人。 燕娘微怔,随即婉婉曲膝,重新跪坐下去,拨响琴弦,十指葱葱,带着一股子气,竟将春雷声仿足了九分,隆隆震荡人心。 堇燊见王泮林没再让他给谁搭手,便也不提,一直静立身后。 再说节南,把醉醺醺的柒小柒推进车里,还没喘好一口气,柒小柒就坐了起来,一张嬉皮笑脸,哪里还有醉疯的模样。 节南好笑,“居然连我都让你骗过去了,差点摔个倒栽葱。说吧,你装疯卖傻为哪般?” 柒小柒好不得意,却故意卖关子,“要不是我逼真一摔你,你有俊公子的手来搀么?啧啧——”大脸微仰,眯眼陶醉,“那只手当真好看,手指节节修长润莹,跟玉笛似的。” 节南拍被子要躺,任柒小柒痴语,反正知道她也就馋这么片刻,光说不练。 柒小柒伸手拉住节南,“别睡啊,你还没看我在刘夫人马车里翻到的东西呢。” 装醉,总有理由。而柒小柒学得最精的,是探查和搜寻,几乎没有她进不去的地方,也没有她打不开的锁。 柒小柒从怀袋里掏出一本窄小册子,往节南手里一放,“你定然料不到,这本小东XC在《颂刑统》全书里,还有七星连环锁,小得我两个手指头差点捏不住。” 捏不住,但打得开,这叫本领神奇。 节南速翻一遍,神情渐凉,目光讥嘲,“我说我爹不能送人这么寒碜的订亲之物,但也料不到他竟如此信任刘家,将桑家大部分现银都交托给他们了。” 这是桑大天亲笔记载的账本,从两家订亲之时起,到五年前为止,一笔笔数目不等,但总额巨大的银子,从桑家出,进刘府里,每一页都清楚写明“入爱女桑氏嫁妆银,足龄二十可取”。 “不是交托给刘府,而是给你的嫁妆哪。”柒小柒抱臂枕被,“怪不得你即便讨厌你父兄作为,也要替他们报仇了。” 节南合上账册,垂眼半晌,将册子丢回给柒小柒,要下车去。 柒小柒抱紧册子,“没错,就该找那对装模作样的夫妻,把污进自家口袋的,你的银子,吐出来!师妹只要记得是谁的头功,分得一成半成的,我也就满足了。” 节南不语,一下车就借夜色疾行起来。她的身形快如风,又隐蔽灵巧,没惊动到任何人,已抵达刘夫人歇息的大车旁。但她到底身体不佳,忍不住轻咳了半声出来。 一个婆子正侧坐车夫座上打盹,丝毫不觉近处立了个人,等她似听到什么而眯睁开眼,往车旁望了望,却又瞧不见可疑,将棉被拎拎高,打算再睡。 这时,忽听刘夫人一声惊呼,婆子忙要掀帘。 “没事……我没事……这里不用你守了,你离远点儿,也别让任何人靠近,有碍我歇息。”刘夫人的声音轻颤,可还算稳。 婆子本睡得迷糊,半梦半醒之间虽有些莫名所以,但全然未料及车里情形,只讷讷领命而去。 刘夫人惊瞪着突然出现在车里的不速之客,又面沉若水。 不速之客就笑,“夫人的眼神和表情能截然透出不同心境,前者慌神,后者安神,这是如何做到的?” 刘夫人蹙起娥眉,面色终于难掩厌弃,“六娘,我便是知你自小不服长辈管束,也料不到你成了轻柳浮杨。一个姑娘家,居然深更半夜闯人马车,今日是我的车,明日就不知道入谁的车了。” 节南盘腿安坐,“夫人莫急,听我道明原委。” 第28引 鬼祟问祟 刘夫人冷哼,“刘家与你已一刀两断,且你自己非要断不可,如今却又死缠烂打,当真不知所谓。” 节南笑,“谁说善人就没脾气?” 刘夫人气冲头,客气都懒得装了,“适才那女子恶意中伤我儿,亦是你暗中安排?俪娘虽待你不善,但你不看僧面,也该看佛面。” “我那位表亲一醉就喜欢替人打抱不平,想什么便说什么,您觉着她恶意,我却只好道她实心实意,谁让我和她有些血脉相系。不过夫人应该瞧见,我拉她走也是真使了力。”节南面不改色。 刘夫人的脸色却没好看多少,但确实也没法怎么说节南。女儿的小性子和喜恶脾气,她这个娘亲最清楚不过。 “你既然已经拉她走了,这会儿又来作甚?莫非才退亲又后了悔?我告诉你……”一睁眼,这姑娘就盘坐在自己身旁,脸白眼青,模样跟鬼似的,吓得她魂飞出窍,差点以为桑家鬼魂作祟。 “夫人无须多虑,退亲这么大的事,我哪怕再任性,也不至于随意说说,确实是慎重所作的决定。”节南看着自己右掌,慢慢张又握,“我来,只想讨句夫人实话而已。毕竟,今后我大概不会跟你们刘家保持来往,在我们各奔前程之前,把一些事交待清楚为好。” 刘夫人眸瞳紧黯,“定亲信物我已退还给你,还有何事需要交待?” 节南也不着急,反复做着张握右手的动作,“比如载着托刘府保管的,我的嫁妆银子,我爹亲笔记的一本账本,为何会在刘夫人这里?” 刘夫人浑身一震,立刻打开书箱,将《颂刑统》抱出来,翻开却见里面只躺着一支打开的锁,东西已不翼而飞。 她脸色发白,噩噩望向节南,“你偷……” “账册如何落到我手里的,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爹的账本为何会在夫人的箱子里?”和柒小柒的想法有出入,节南看出这本账原来的主人是她爹。 刘夫人再端不住书香门第的主母架子,颓然靠着车壁,“我知你怀疑什么。” 节南浅扯嘴角,要笑不笑,“我怀疑什么?” “你一直怀疑我们刘府同你家灭门惨祸有牵系,不是么?”刘夫人面显苍老。 “这可是夫人自己说的。”节南冷眼锋锐,“似乎夫人知道不少,桑家遭遇得不是天谴天火,而是灭门惨祸,借天命从人事。 刘夫人忽然睁直目光,“我虽自私,若非为了家计,根本不情愿与你桑家攀亲,但我能发毒誓,刘家与此祸绝无半点干系,我亦不清楚是何人所为,只能猜测天火人为。我之所以这么猜,皆因在火灾发生的前一晚,你爹突然来访,将这本册子交与我,而第二晚你家就出了事,实在太过巧合。” “我爹为何要将账本交给你?”节南半信半疑。 “因你爹将所有托管给我的银票都取走了,以此账册为据,等你和轩儿成亲时再备嫁妆过来。”刘夫人缓缓道。 节南呵呵笑,“并非我小人之心,只是夫人要同桑家撇清之情总过于急躁,以至漏洞百出。安平刘氏纵然书香名门,刘老爷来凤来县落户之时不过百亩贫田,我小时候同刘睿刘珂玩耍,刘府不过巴掌大,前后两院的农庄子,而夫人为了补贴家计,甚至瞒着刘老爷偷教春金楼的姑娘们凤尾琴。再看如今,家大业大,万金不贵。凤来县里关于你们刘府的谣传也不少,不过桑家恶贯满盈,而夫人恰恰又勤于善事,聪明压下去了而已。” 刘夫人目光幽幽,倒也承认了,“不错,你爹确实与我刘府不少好处,但既不属订亲礼,也没你想得那么多好处罢了。起先说亲时,老爷誓死不肯,他的脾气想你也知道,只关心读书,不关心旁的。” 节南隐约有数,刘府看似刘老爷当家,但真正作主的,可能是刘夫人。 “但我贪那些好处,便想办法劝服了老爷,而老爷至今还不知实情。自那时起,借桑家的便利,我汲汲营生,购良田买铺面,与你爹合作过不少买卖,才让刘家有今日的好光景。不过,你的嫁妆银子我没污半分,真是你爹取走了。” 刘夫人说着,从腕上褪下一只管镯,一拧分开,露出一截卷纸,倒出来递给节南,“这是你爹手迹,你自个儿瞧。” 节南卷开读了。 确实是她爹的笔迹落款,只短短写着一句:事出有因,今日取走我儿妆银,他日凭册再添妆。 她沉静片刻,将卷纸收进自己袖子,“账册既在我那儿,这卷纸也无需留夫人手中,否则反说不清。从今往后,桑刘当真再无半点瓜葛了。” 刘夫人眼中静宁,默许之,“你爹虽霸道无理,却无论如何与我刘家有再造之恩,只是桑家之恶,又实难令我甘心为轩儿娶桑氏女。你退亲,让我着实松了口气,哪怕亏欠了你。六娘,对不住,刘家欠你的,仍欠着,若有一****用得着我们,我能帮忙就一定帮,若不然,我让谦儿娶你……” “刘夫人切莫误会。”节南连连摆手,“我对您家两位优秀的儿子不敢生半点造次之心,您说欠着桑家恩,那就接着欠,除了当您儿媳妇,我觉着万事都可商量。” 当她桑节南找不到更好的夫家,只能嫁为刘家妇么? 千万别以此羞辱她! 刘夫人听得出节南的傲气,也以为姑娘家脸皮薄,就未往心里去,“今夜虽闹得有些不愉快,趁此机会说开了倒也是好事。” “正是。”节南知道何时应该顺着毛捋,“刘夫人苦心经营这个家,实属不易,若无非凡智慧,恐怕根本做不到。以夫人之目光敏锐,对我家之事,可曾看出任何端倪?” 她爹在出事前取走那么多银子,而山贼所劫不过数千两,那大笔银子到哪里去了? 节南一直追着大王岭这条线,也曾以为刘府有牵连,却不料她爹似乎对刘夫人还挺信任。 --------------------- 亲们看完新章,不要忘了投推荐票哈!么么!假期还有三天,玩得嗨哈! 第29引 分食美男 刘夫人顿了顿,“六娘,我知你心情难平,但你一个失沽女子,即便知道全家被害,找到了凶手,又能如何?我劝你把这些都忘了,找个好人家依傍,太太平平度日吧。” “刘夫人……”节南垂下眼,再抬却笑,“刘夫人说得是。” 转身掀帘子,节南要下车去。 “六娘……”刘夫人叫住她。 节南回眼,轻声回是。 “这事你可能知道……但我也怕你爹耿耿于怀,不曾对你提及……”刘夫人期期艾艾,“死者已矣,生者何哀。相信你爹也会如此希望。你真不必难以释怀,与其追着死者不放,不若去寻一下……你娘。” 节南是妾生子。 节南闻言就笑,“我以为除了父亲兄长,还有早逝的母亲,应无他人知晓,连我两个姐姐都不知道,只当我同她们一母同胞,料想不到夫人也知道此事。至今凤来县无人提及我是妾生子,夫人能守口如瓶,我也该对刘家放心了。” 至于刘夫人那点为娘的私愿,她只有羡慕刘家仨兄妹的份。 “你娘在桑家虽只待了一年,但我与她颇谈得来,你来我往过几回,直到……”那是个神秘美丽的女子,刘夫人至今不曾忘怀。 “直到她抛夫弃女,一生下我就消失得无影无踪。”节南从来知道,她爹自她懂事起就告诉她了,如今想来,离家之心也自那时始,“刘夫人说你俩谈得来,她可曾说过她从何处来,又往何处去?” 刘夫人摇首,“不曾。我与她都爱凤尾琴,寥寥几回见面也仅说琴弹琴罢了。她琴艺极高,对音律十分通晓,天生一双灵巧好手,十指比常人纤长。你爹与我皆以为,他虽救了你娘,你娘却不甘流落偏僻山县,报恩之后便走了。你不知,你娘她……与我这等寻常妇人大不同……你爹与她并不匹配。” 节南呵笑,“夫人过谦,今夜我才知夫人不但是当家撑梁,还是女中丈夫,不居功,但重诺,比薄情女子不凡得多。” 刘夫人以为节南说反话,只轻轻叹息,“待你到我这般年纪,操持一大家子,自会明白我的难处。退亲一事我百口莫辩,不过在你心里担个自私伪善之名。” 若没有这桩她爹一厢情愿的娃娃亲,或许她还能和这位夫人攀交,而今却处之尴尬。节南道声珍重,抬帘钻出去了。 山风长冷,刀针般刺进单薄棉衣中去,扎骨寒。 今夜所获,并不能打消她原本的复仇之计。 谁手刃了她的亲人,她就手刃了谁。 至于未解的,尚不知的,不会使她焦躁。 师父教导:巧谋如棋,一步望三,算也,故而一步望三,解之,且记起手无回。 第二日,队伍一路长驱,行得比第一日快,近黄昏时,八重过了五重山,照众人计划的,明午稳稳能到府城。 节南坐在车棚顶上啃干粮,不论陈掌柜怎么喊,她都不去刘家那边了,只远望着王姓公子,眉头饱皱,吃一口,看一眼,叹一口。 柒小柒爬上来,弄出要把马车坐翻过去的巨大震动,顺着节南的目光瞧,嘻嘻笑道,“小山,今晚咱俩不如把那二位王家公子分一分——食了?本来只有一位,我还不好意思抢在你前头,哪知有两位,简直天赐良机。” 节南听小柒扯,就跟着扯,“你要食哪一个?” “明琅公子我要不起,就要那个好玩的远亲公子。”食之,调戏之。 “远亲?”节南笑勾嘴角,“我看非也。明琅公子对他毕恭毕敬,周遭卫士二十余名,守他如守珍宝,什么远亲能有如此待遇?” “我怎么看着像软禁?”柒小柒不是白傻。 “也许因他有软禁的价值。”节南突然转头问小柒,“你可觉得他面善?” 柒小柒嘟嘴想想,“不觉。” “是么?”节南那双眯眼渐渐放自然,“当真只是相像罢。” 王泮林和那人,怎能是同一个呢? 那般刁傲的声音,那般远冷的目光,与那人的温文尔雅天壤之别。 而那人是陨落的光,也许升仙了,也许轮回了,她今生无缘,当然绝无可能再会。 “远亲公子像你认识的人?”柒小柒开始好奇,“稀奇!我俩秤不离砣,砣不离秤,还有什么人,你认识,我却不认识的?” 节南淡笑,“你忘了而已,不过也是我错认的缘故。若论记脸,你过目不忘,我却不行。” 柒小柒好不得意,还想起从前的事来,“正是。有一回,你把二师兄和扫地仆人混淆了,二师兄可是门中公认美男子,为此找你比剑,输了又不认。” 节南撇撇嘴,“他算甚美男子,呱噪得跟女人似的。” 柒小柒难得赞同,“没错,脂粉气重,还小心眼,咱们都认输了,师父都自决了,他还撺掇门主,把你手筋挑断……” 节南却没听进耳。 她嗅到风中一丝几不可闻的异味,也留意到不远处饮水的马儿,有几匹突然踏蹄嘶鸣。 “柒小柒,下车!”她沉声,手捉腰带,往下一跳。 柒小柒立刻睁圆眼,随即跳下,钻进车里。她再出来时,背上多了一个巨长包袱,并扔给节南一件黑袍子,和节南背对背而立。 “好大的胆,天还没黑呢。”柒小柒丢一把梅子进嘴,速速吐核,慢慢嚼肉。 “今日赶路太紧,人疲马乏,还饿得慌。一旦吃饱喝足,入夜之后镖局的人和卫士们反而防卫森严……” “兄弟们,今日放开了杀,不计人命,只计银子!” 节南还没说完,密林里冲出无数恶形恶状莽汉子,有人领头一声喊,看似无章法,却急攻勇猛,也不自报家门,分明打算速战速决。 相较于山贼的乱中有序,自以为是的人们却惊慌失措,饭锅扣火,马没上鞍,各自逃命,镖师们还没防守到位,卫士们只顾护主,但闻尖叫惨呼此起彼伏,眨眼间溅出血光,把人惊飞了魂。 节南和柒小柒却也早有预谋,节节退靠,静观其变。 ---------------------------- 新书冲榜期,大家喜欢的话,看完请多多投推荐票,多多留下评论哦。评论打赏都会加精赏分哈!感谢! 第30引 见钱眼闭 果不其然,山贼们这种气魄汹汹的杀势并没有持续太久,张正,刘府,王家,三股拧成一股,同心协力围护队伍,击退几次暴攻,令山贼们一时难进,只能隔开几丈,团团围住。 就此,对峙。 上千对三百,山贼固然占人数之优,但张正刘老爷这边众多好手,以一当三,以一当四,未必示弱。更何况,还有实力难测的王家卫士。 横观的柒小柒悄声道,“王家卫士十分了得,人人面色戚戚,唯他们神情如一。” 节南也是冷望,但道,“看来今日你食不成王家公子了。” 柒小柒欸叹一声,“你倒还有心思帮我惦记。奇怪,这些山贼藏得又不深,张正前头探路的,居然一点没有察觉,好死不死选这里扎营。” 节南目闪精光,“自然有细鬼。” 并不是一步她不曾料到的棋。 谁下得? 不是刘家,肯定也不能是王家,那就是张正么? 非也。 柒小柒马上反应过来,皱起胖脸,“啊呀,难道是张正?” 这时,张正的喊声嘹亮,“请大王岭当家的们上前说话!我等过山只求平安,愿花钱买路。”显然早料到这种情况发生的可能***先已经有所准备。 山贼们人头攒动,虽然暂时按兵不动,真要一涌而上,就会如同节南所料,不血流成河,不龙争虎斗,就不能善罢甘休。 但有三四人,山贼们为他们让开道路。 柒小柒说,“虎王寨那只蝎子应在其中。” 节南冷眼冷望,不语。 其中一彪形大汉,身材足足高另外几人两个头,大剌剌将关公刀往地上一插,气势十足,“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俺乃虎王寨千眼蝎王,你等要花多少钱买俺们的山路?” 柒小柒咕哝,“你倒开座山种棵树让我瞧瞧,我才甘心买不是?” 节南好笑。带着这位姐姐,日子不无聊。 张正往两方中间投掷一团纸。 有贼子取了,小步快跑,送到大汉面前。 大汉撸开一看,眼睛亮亮,大声报出,“三千两啊——” 和大汉一起站前的几人点点头,乌压压的贼子们拍兵器跺脚,吱哇乱叫,个个眼皮子挺着急。 但等大汉眼珠子在某个方向定一定,却将纸团往地上一扔,用脚愤踩几下,声音打着转儿,“太——少——打发叫花子哪!” 贼子们见风使舵,立马齐声喊少。 张正再扔一团。 节南心想,这么过山法,也算开了眼。 大汉那里,声音环山彻响,报出,“五千两——”眼珠子转一圈,又变了腔调,“没诚意——” 柒小柒悄拉节南的袖子,“这银子恐怕是刘王两家凑的,我看楚风公子皱眉,刘老爷快昏过去了。” 节南这时突然往陈掌柜一干人那边挪去,“掌柜的,我看情形不妙,你们赶紧上车,准备跑吧。” 陈掌柜瑟瑟发抖,一个字都答不出来。秦江也傻了眼。倒是伍枰,一直冷脸也冷静的模样,对节南重重点下头。 节南要走。 伍枰沉声问,“那你呢?” 节南调头,“伍师傅忘了,我要帮衙门跑差,公务在身的。” “这时候还讲个屁公务!保命要紧!”秦江不敢相信这姑娘的想法。 “放心,我最在乎自己的小命了。你们只管走,今后一定还会见面的。” 节南走回柒小柒背后,再望瀚霖铺子一行人,见他们一个个上了车,淡淡吐口气,扣起黑色长袍,掩住全身。 柒小柒也瞟过去一眼,又瞟回来,“要动手了么?” 张正那边显然谈不拢,直问千眼蝎王到底要多少。 节南头一点,柒小柒道声悠着点,便头也不回走了。 师姐妹一向分头行事。 此刻,千眼蝎王放肆大笑,竖起第一根手指,“张大镖头将县衙税金银留下。” 竖第二根指,“刘家老爷将值钱家当全部留下。” 竖第三根指,“久闻燕子姑娘,刘家二位小姐貌美,给俺们几个寨头作压寨夫人。只要你们答应这三个条件,俺们立马回山,其他人光屁股洗澡,在大王岭玩上十天半个月,俺们也绝不多看一眼。” 千贼笑声震天。 张正说,“那就没得谈——” 勾栏大院里的一个杂耍,突然挥舞大刀,窜起,向张正背心砍去。 有人惊呼,却被山贼们的吵嚷声牢牢镇住,眼看那柄大刀要将张正砍成两截,张正却不愧是凤来镖局第一好手,闻着后风不对,一回头,擦着刀刃就落了马。他性命虽是无忧,手臂却硬生生被削掉块肉。刹那,额流冷汗。 这要是苦肉计,对自己也真够狠得了。节南如是想。 张正暴喝,“好你个细鬼!” 但他只来得及喝这一声,勾栏院里众多汉子突然反杀起周遭人来。 谁能料到自己人中混入这么多山贼,哪里还管得了别人,只顾自己逃命,冲破了三家原本说好的合力齐心,而铁箍一般的内圈一崩散,千贼涌来,以一当百也无用。 张正一边急喊不要慌,一边却让十来个小贼逼得脱不开身,见刘王两家都已各顾各杀了起来,他也只好谨记自己的使命,让镖师催马护税银车。 老舍头吓得蹲在银车旁发抖,张正正要上前扶他一起走,忽听一声冷哼—— “我要是你,可不滥施好心,倒把自己送入黄泉。” 银车之上,一只兔子,不,一个带着兔面的人,居高临下,两眼洞若幽火,周身杀气凛凛。 张正大惊,不知这又是何方神圣,但动作比脑子转得快,立朝兔子劈刀,“哪儿来的小贼,藏头缩尾说大话,以为我就灰溜溜自顾逃命不成?一群乌合之众,有本事只管动手,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千万别夹尾巴跑了。” 兔子正是节南,闻言暗奇张正胆色不错,寡不敌众,气势倒十分惊人。 然而不由她多想,老舍头一抬脸,目中贼光大放,自袖中抽出半柄短剑,恶狠狠往张正背脊撞来。 节南跃下车,一脚踢向老舍头的脑瓜。 ------------------------------ 亲们,新书求推荐票票哈! 好些亲问到什么时候日双更。。。上架以后就会双更啦,月票换三更,不定时爆发!亲们耐心等待,也请多多支持,喜欢的话,多多留评让我知道。。。么么! 第31引 天马大王 不明所以的张正却以为老舍头有难,施展一招成名功夫“雷打老铁树”,向节南后背急袭取命。 节南躲了张正,老舍头也躲了她。 节南气骂张正,“你眼瞎啦!我救了你的——” “命”字未出口,一道响风,嗖得钉在她的鞋尖不远。 节南回头一瞧,自成翔府方向,一片马蹄踏出的浓烟嚣尘,旗旌隐隐扬扬,上绣一匹金黑战马,大字曰“孟”。 箭,从一边山林射出,并速速窜出数十名神弓先锋,面色无惧还傲。其中领头的,不是战甲从头包到脚的将军,而是一名青锦长衣的文官儿。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天马军在此!尔等山贼还不束手就擒!”那是一群人异口同声喊出来的,威武四面八方。 山贼们怔住,原已不凝心的镖师们,刘家护院,王家卫,忽然反吃了定心丸,再次拧成一股绳,气势暴涨。 节南也怔住。 天马军!守在金镇的孟长河的军队!怎会出现在百里外大王岭?! “撤!” “快撤!” 山贼们吓得魂不附体,多少钱财美女也不迷心,在各家寨头的慌喊中,狼狈往山中逃窜。 节南回神,发现老舍头居然不见了,心中懊恼之极。所幸上天还算给运,四下一望,重新找到老舍头往官道下悄撤的身影。 当下,她疾追而去。 倒霉的张正添倒霉,冲她吼一嗓子,“兔贼还敢滥杀无辜!” 节南丝毫不理。 走了谁,也不能走了老舍头! 一箭来,她闪。 二箭来,她再闪,眼看要入林去。 “小贼胆敢再动,此箭穿脑!” 节南顿住。 箭尖森意,闪在她眼角余光之内,连同那身青锦。 她心叹,这文官儿跑得好快! 他,与她站的地方,原本该有十多丈。 “我眼花了吗?瞧着大人像坐堂的官儿,怎么跑来捉山贼了?”她足尖一转,竟笔直朝那官走去,“不劳大人动手,我自己降了。” 文官儿闻那笑声相当轻蔑,不由来气,但见她越发凌厉的身影,眼眸眯冷,沉声警告,“小贼还不站住,再敢靠前,休怪本官无情——” 扣弩箭出,却射了空。 他不知那兔贼怎么闪得开,但觉得手上吃痛,再捉不住弩弓,同时,见一柄青剑弹颤在他肩上。 密云浮一边夕色,映得他眼底着焰,手背热暖,不知流出多少血。 文官儿顿悟,此贼功夫惊人,剑术了得,大概还能随时削断他的脖子。 “大人切记小心,虽然都是来捉贼,拖累我的人,也是要死的。” 那声音微弱,气嘶嘶,寒得他心冷,再看脖上剑光一划,以为对方要取他性命。他眼一闭,却等不到动静,睁眼猛转身,那兔贼的身影已经远出射程,捡地上箭袋再出手,也来不及了。 兔贼,从一开始,目标就是他的箭袋,而已。 思及兔贼最后那句话,文官儿反而更憋了一口气,提步欲追进深山。 不料司务官慌里慌张跑来,兀自拦喊,“崔大人,您受伤啦,就求您别乱跑,万一真出点什么事……” 节南耳力极佳,虽然隔得远了,仍能捕捉到只字片语。 姓崔啊,又一了不得的姓—— 山外乌云遮日,山里昏暗无天。 雪如香灰,自沉沉的云里飘落,陈掌柜的腿病真能预料天情,眼看将有一场暴雪。 割风如刀,削掀了老树枯皮,无月无星,远处半天苍灰,但比暗云还沉的昏林中,一点微弱金火,令狂枝野杈狰狞出影,槁爪肆伸。 “这张地经该不会是假的吧?”金火旁边一张脸。 那是王泮林的脸。 一身黑,背上一只大包,要走远途的简精打扮,哪里还有半分贵公子模样。一手火折子,一手大王岭地图,皱着眉心,虽然迷失方向,但神情并不惊慌,显然习惯独行。 忽闻前方林地一声吆喝,王泮林连忙弄去火,卷好地经,潜进,伏地,拨草,悄望。 不远处,一前一后来两人。 一个居然是他见过的,这次领队的老舍头,还有一个戴着奇怪兔面具的瘦挑个儿,半边夕色照映下份外妖异。 王泮林暗暗吃惊,本能告诉自己莫多管闲事,心中却实在好奇,目光紧盯不放。 老舍头看似有些狼狈,气喘吁吁,“兔崽子究竟什么人,为何紧追不舍?” “该说说你究竟是谁,让我紧追不舍才对。”瘦兔子左手一柄剑,银光丈芒,犀利无比。 老舍头神色骇然,“我……小老儿不过一个舍头,帮着管管玩杂唱曲的那些游方人。” 瘦兔子声音沙沉,“虎王寨主,千眼蝎王,你就别装了。” 雪,鹅毛般大了,风稍息,两人站定,离王泮林非常近。 王泮林不察,只想在县志上读过虎王寨,怎么也想不到弯腰驼背的老舍头能是恶名昭彰的虎王寨主,又心中诧异—— 这是要来一场惊天动地的厮杀么? 手禁不住握拳,眼发亮,他兴致盎然。 老舍头哆哆嗦嗦跪了地,结巴得厉害,“小……小老儿怎……怎能是虎王寨……寨主……” 王泮林连点头,不错,这个小老头看起来的确没有半点大贼头的面貌。 瘦兔子忽然长叹一声,剑尖直指王泮林藏身处,“那边趴着的,爱热闹就静静瞧,弄那么大动静出来干什么?害得老贼到这时还要装无辜。” 王泮林立时屏息,调了头就要走。 “这会儿不喘气也没用,”瘦兔子剑锋突转,竟削向了跪着的老舍头。 雪卷剑身,凭空湛出一道月芒。 王泮林不及惊艳,却见老舍头的身影陡带一股疾劲扑面而来。 他心道不妙,遂感觉脖子让老头儿鹰爪手用力一箍,自己就已经被提直了。 老舍头战战兢兢的声音变得无比冷杀,“格老子的!你敢再靠前一步,老子就先宰这只弱鸡。” 王泮林被勒得呼吸不畅,却是半声不讨饶,右手掏袖,眸光镇定得很。 瘦兔子照旧逼近,目不斜视,对老舍头冷哼,“你把自己的命留留住,至于旁的,任请自便。” ------------------------ 亲们,看完喜欢的话,记得帮忙投下推荐票哈!感激! 第32引 飞仙之剑 节南哼归哼,看清王泮林的刹那,心里开始冒烟。 这位看着很闲的九公子到底要干什么? 起先,他让林先生带他上大王岭看雪景,她就觉得古怪。结果,不但他自己来,还带一大群跟班,就差浩浩荡荡,把山贼全部给勾了出来。还算好,造成惨重伤亡之前,天马军及时赶到…… 面具下的凤眼眯了又眯,节南突然道,“原来是你。” 老舍头以为节南同自己说话,有些莫名所以,鹰爪微松,也怕把手里那只弱鸡一下子掐死。 他问,“什么是我?” 王泮林大口大口呼吸,手却慢慢从袖中抽了出来,紧蜷着。 节南留意到王泮林的动作,见他指缝间乌黑,心念一转,答老舍头,“原来,你弄了这一出府城献艺的戏,搞得人尽皆知,其实也是打着税金的主意。” 老舍头既不打算再装无辜,贼相毕露,将白头髻子扯掉,现出野僧开戒头,一张老皮下则是凶恶刀疤面,横肉疙瘩颊。 这张脸,同杏花寨小老头儿形容得一般无二。 “是又怎么样?”蝎王狰笑狞狞,“我就弄了这一出,引那蠢蛋师爷急巴巴送钱来,连刘家也赶着我这趟搬出全部家当,附赠美人三名。” “可惜你算不如他算。”节南一指王泮林。 “什么意思?”蝎王竖眉。 王泮林的头往哪边闪,兔面具就往哪边转,蝎子眼珠也往哪边移。 王泮林一惊,又一笑,轻喘,“正是,兔爷何意啊?” “蝎王千眼,舍院这台戏几乎尽插你的人,恐怕连官差也叫你买通了。按说一切比你料想得顺利,偏偏节骨眼上来了天马军,让你功亏一篑。”节南把面具转得灵活,双眸却死死盯住千眼蝎王,“你以为除了这只姓王的弱鸡,谁能有那么大的本事遣得动军镇守兵?” 蝎王立将王泮林转向自己,揪着他的衣前襟,尖刀抵住那位的高贵脖颈,目射杀光,“对了,老子远远瞧见过你,数十卫紧跟,比刘家贵客王十二郎的排场还大,当时就觉不祥。老子千算万算,算不着天马军到。说!是不是你?横竖你也逃不过一死,不如说实话,老子能给你一记痛快的。否则将你的肉一片片剐下来,生生疼死你!” “二位误会,我不过一介布衣,怎能差使得动天马军?”王泮林右拳再往蝎王眼皮底下凑了凑。 蝎王自恃武功高强,又想对方不会功夫,故而未在意王泮林那只看似无力的拳头。 “还磨蹭什么?真等人剐肉?” 蝎王听到瘦兔子冷冷一声,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黑压压一只手掌拍到自己脸上,顷刻眼睛剧痛无比,什么都瞧不见了。 他连忙扒拉着脸,回神虽快,再去抓弱鸡,却抓了个空,才知自己大意。 又恼又怒,他咆哮,“有种就别跑,老子便是瞎了眼,也能轻松取你们性命!” 他叫嚣得虽厉害,其实心中没底,但终究是老江湖,提起腰上酒葫芦,摘了塞子把酒往脸上一浇,再睁眼—— 嘿!能瞧见了! “怎么就剩你?那只混账弱鸡呢?”蝎王耳朵一摇,再听不到第三个人的动静。 节南发出“啧”的一声,“还以为他能有什么好东西,毒瞎你,刺瞎你,再不济也可以让你失明一会儿,我好安安稳稳把你杀了……”长叹,长长叹,“看来,只好做得难看些了。” 她的手一抖,剑铮铮,弹出雪花银花片片花。 蝎王窄眼,见那柄细长的青剑薄如月光,剑纹似蜻蜓羽翼,顿想起江湖十大名剑谱。 他咄声厉喝,“这柄剑不可能是你的!蜻螭剑主已死!” 节南轻轻掂剑,“我捡的。” 但她即刻敛寒神情,左手出剑,先慢后快,到蝎王跟前已出千瓣雪。蝎王不停往后退,不停仑刀划圈,雪影仍卷了他周身。 风稍息,鹅毛悠转,蜻翅尖垂指雪地,铮铮嗡鸣,蝎王身上棉袍出现数不尽的割口。 蝎王开始颤栗,心中尚有不信! “桑大天是你杀的。”节南陈述。 蝎王瞠目,终于知道对方为何而来,“你是桑大天什么人?” 节南摘下兔面具,脸色难看,不是情绪化,而是体内毒性有些抑制不住,“你瞧呢?” 蝎王倒抽一口冷气,“桑六娘!你怎能……”有如此本事! “我八岁离家学艺,但没人知道我学什么,蝎王要不要猜猜看?”剑一挑,节南耐性还足。 “剑……” 江湖传闻,蜻蜓翅,月上仙,一见升天。 但可能么? 桑家儿女个个平庸,桑大天能养出这样了不得的女儿?再说,这女人说剑是她捡的…… “猜对了一半。”节南薄雪上轻走,不成足迹,“蝎王再猜猜,小女子能和蝎王对上几招而取你性命?” 蝎王的短刀微颤。他自认江湖老道,与大王岭一群乌合之众大不同,但适才对了一招,他连剑样子都瞧不清。不过,也许对方虚张声势,又是雪大迷眼,就此胆怯反受她的骗。 他果断想要速战速决,恶念一起,突地爬跪了,急磕头,“六姑娘饶命!六姑娘饶命!你爹虽是我杀的,但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不得已才动得手啊!” “不是为了我家的银子。”节南又是陈述。 蝎王不抬头,一直磕,“不敢瞒六姑娘,下令者只要我杀人,说桑家银子都归我,我是有些财迷心窍,可事后一清点,统共不过几千两银子而已。” “下令者是谁?”节南情绪不高,问得也十分淡气。 “我没瞧见,他蒙着面。”蝎王这时抬眼,额头发红,好不可怜的卑微貌。 “蝎王,我见识了你的千眼,还没见识你的毒尾。你别藏着掖着那小东西,不如正经跟我过过招拼拼命,这样我良心也好……”听多废话,耳发闷,节南刚想去掏耳朵—— 蝎王陡喝,掷出三枚发红的铁藜子。 节南一甩手,剑花朵朵,正想将毒藜子撞开,眼尖瞥见蝎王面上奸笑,立即变了招式,弹剑离手,同时身形速退数丈开外,挥袖遮住自己面门。 生,死,不过一念。 ---------------------------- 喜欢的话,请帮忙投一下推荐票哈!谢谢么! 第33引 此仇已报 毒藜子遇剑身就炸裂开来,同时疾射数十根乌黑尖针。三个铁藜,上百枚针,四面八方,若以节南刚才站立的点,剑法再精妙也做不到周身密不透针。 节南动了,所以躲开了。 至少,躲开了大多数。 蝎王见蜻螭剑飞回节南手中,虽不知她如何做到的,但转身欲纵,心想好歹逃命的机会来了。 肩膀突然剧疼,他呆呆垂眼,望着蜻蜓翅尖,滴滴答答全是他的血。那抹月光般的寒光,好似雪色,从肩头渗入心头,令他心思恍然,当真有升天之感。 剑光淡淡收入节南手中,眼望半身浸血的蝎王,她那张病容却毫无血色,青面若鬼。 “蝎王识得蜻螭剑,又能大王岭上称老大,果然还是有些真本事的。”她自手背拔下三根毒针。 蝎王感觉自己的左臂要掉了,但见对方中了针,不由大喜,一招雁过平沙,纵刀往节南心口插去,“小娘们,名剑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捡着耍的,死到临头还不自知。” 节南不闪不躲,迎面而战,身形如魅影,将她的剑贴着蝎王的刀,到刀柄处,突然一反手,折腰仰面,轻巧自刀光下穿过。 那把蜻螭剑切刀磨刃,震得蝎王手麻,差点握不住他的刀。 蝎王再一看,他的刀竟被蜻螭剑切出一道深口子,似他半只肩膀一般。他心头惧颤,但对手下一剑式又到,让他只得被动招架。等他察觉对方招招式式只在磨同一处刀口时,已经太迟,刀身扑地,他手中只有可怜巴巴一刀柄。 “为何……”蝎王惧到全身抖,“……明明中了蝎毒……” 节南不答,面色似鬼,眼神专心,动作轻巧,每一招都快又狠,切断了刀身,就切肉身。 如果有高手观战,就能看出她现在的每一剑,都照刚才蜻螭剑在蝎王棉袍上割出的口子,原封不动,淡定划深了而已。 当然,蝎王完全没注意到,只知自己就像砧板上那块肉,怎么也躲不过那柄轻翼细剑漫不经心得一划,而自己的痛呼越发像被杀的猪,直到头晕目眩,徒劳疯砍一阵,仰面躺下,发现周身一片血雪。 全是他的血。 他恐喘,惊瞪,看蜻之翅尖停在自己咽喉一寸外,只是雪夜无月仙,仅有地狱鬼。 他方才明白,桑六娘摘下面具的刹那,只有一个意思—— 自己必死无疑! 可他不甘心,“要杀你全家的人真不是我!杀了我,你再也找不到主谋!” 节南呵笑,将咳音混在其中,“小女子目光短浅,只知你和虎王寨一窝山贼灭了我桑氏满门,是也不是?” “那人借刀杀人,也是他安排内应,我到桑府时,那些打手护院个个睡得跟死猪一样,桑大天在正院摆宴吃酒,人人醉得不清,我们不过手起刀落……”蝎王也意识到不能再耍无谓小聪明,对方根本不吃这一套,“可是只有我听过那人声音,若我死了……” 月光,落雪,剑入喉,他亲见自己的死法。 “我……说真……”女人头发长见识短,他都说受人指使了,她为何不问究竟? 蝎王的喉头发出咔咔声,字不成音,死也不能闭眼。他最后一念,如果他是桑大天,一定会被这个女儿的愚蠢气得再死一回。 节南拔出剑,终于不用再忍胸腔咳气,咳得站不住,单膝跪地,更喷出一大口血。但等她重新站起来,不过用袖子随意抹过沾血双唇,脸色不再发青,反倒苍白泛红,有了些好看颜色。 她解开身上包袱,拿出一个漆黑金字木牌位,搓土燃香,不言不语,不哭不忿,只是长久伏跪不起。 漫天飘沉的大雪,在她那身黑袍上铺了厚厚一层,漆夜中,如一小小鼓起的土包,似与牌位红香化为新造的一座孤坟。 突然,有人一声长叹—— “六姑娘若想随家人长眠,泮林不会多管闲事,只请六姑娘上路之前,记得有人无辜受了牵连,你去之后心中定会过意不去。” 草从中一双墨眼,望土包不动而再度长叹,“也罢,只怪我自己不识好歹,若乖乖听话回家,也不会卷入姑娘的复仇之中。不过,泮林好奇问一声,那蝎王临终说了一句话,可是将真正的杀亲仇人告诉了六姑娘?” 土包一掀,纤影拔长,但背对着草丛那双眼。 “恐怕让九公子失望,我没听清那句话,不若我送九公子下去问问本人。”声音虽森然,手中无剑,慢慢收起包袱来。 “六姑娘要想杀我,泮林早已没命。”原来,他让她一脚踢进杂草丛中,封了穴道,并非跑得快。 “可惜,太可惜,将死之人其言也善,那蝎王虽歹毒,极可能说出真凶,六姑娘要是凑近些就好了。”他身上好沉,雪有寸厚了吧? “九公子莫多想,杀我全家的人是虎王寨和千眼蝎王,我已手刃仇人,何来又一个真凶?”包袱收好,重新背回身上,节南往密林跨一步。 报仇这种事,她心中自有一个度。能查的,能报的,力尽所能。查不到的,报不到的,也无执念。 “六姑娘好宽的心,既然这般大而化之,自欺……自信十足,想来明辨善恶是非。我亦能明白六姑娘背负血仇,双手染血实属无奈,再说虎王寨恶胆寒心,个个都是十恶不赦之人,死有余辜。我绝不会在任何人面前多言一个字,请六姑娘放心。”他以为她顶多是脾性古怪些,不会真得心狠手辣,要灭他的口? 节南又咳了一阵,这回带笑,“九公子,你我之前一直闻声不见面,如今明知对方身份长相却还如此,可见是有默契的。很好。”语气稍歇,又问,“敢问九公子何时知道小山就是桑六娘?” 草丛静下片刻,声音再起,也携了一丝笑,“就在刘府里。” “谎话。”节南脚下一转,往草丛走来。 “废话。”王泮林看得清那双黑靴近了,目光却丝毫不慌。 黑靴停住,节南轻咳轻笑,“九公子。” ---------------------------- 今天32度。。。夏天的预兆!新书榜最后两天,继续求推荐票和收藏,长评短评各种评!么么亲们! 第34引 后会无期 大雪刷了天地一白。 王泮林沉眸,看节南咳弯的身影,“六姑娘请说。” “那幅大王岭地经是真的,只不过九公子弄反了方向,等会儿朝你来路上往回走,遇岔路就靠左,便能翻过山出南颂。” 节南再转一圈,重新背对了王泮林。 她再道,“这条路原本常有山贼,只是这时他们自顾不暇,九公子谋得大好时候。” “怪不得我觉得不对劲,多谢六姑娘指点迷津。要说大好时候,是你,我,还有那蝎王共同谋成的,我不敢独自居功。” 早在林先生家时,王泮林已对节南生出好奇。 一个不会作画的姑娘,却在版画铺子里学雕版,还花银子让人代笔,没有故事也是奇事。 打听之下,才知她是桑家六娘,连带她家的事一串拎。 真是了不起的一家子,尤其凤来县土皇帝桑大天,其人其事罄竹难书。一场天火,诡异离奇。几乎让人忘却的桑家幺女,突然回乡,空领着大地主的名,受全县百姓厌恶,还被他们联手欺压,日日衙门报到,住焦垣残壁惨案地,靠一份微薄工钱度日。 不过,他没受过桑家害,对霸王无怨,只是逢巧,自己与这姑娘遇来遇去的,但觉她不同一般人。回来收尸殓葬上香,是情理是孝道;待着不走,替父兄挨骂受气,是隐忍是筹谋。 他觉得,她正是忍一时谋复仇。 然而,他不知她打算如何复仇,也不知她的筹谋与自己的筹谋都在这片大王岭。如今谋已成事,他谋十二郎过大王岭,引贼心蠢动,自己趁乱而走。她是谋蝎王下山,能手刃贼子,报灭门之恨。外加扮成老舍头的贼头,里应外合,想发一大笔横财。 只是这姑娘是自信,还是眼浅,竟不在意蝎王临终之言? 然而,此时的王泮林,自知不应多管闲事,哪怕他不怕被灭口,被灭之前,也要先解决被冻。 “六姑娘,我尚动弹不得——” “九公子不必谢我,我瞧得出来,你是自在之人,受不得半点拘束,我与你绝非同道。所以,你若能忘了刚才之事就最好,还要记得我算救过你半条小命,遇到我千万装成不认识,否则别怨我……” 鞋鞘让雪掩远,大风刮散似是而非的回应,人不见了。 片刻不及,王泮林突觉自己能动了,爬起来搓手跺脚,把雪抖落,也不着急走,反而来到蝎王身前,垂眸望着这具已僵的尸体,居然弯腰搜起身来。 非但无惧,还气定神闲。 “一枚也不留啊——” 他叹着直起身,再四下张望半晌,最后发现宝贝似的,捡了两片铁藜瓣,拿汗帕小心包了,这才看起地图来。 好一会儿,将东南西北绕了几圈,王泮林仍就地打转,没再踏出一步。 刚才,那姑娘说照着来路走回去,可来路又是哪条路? “小山……山……哪……啊……” 风中传音,断断续续,唯能将小山二字听清楚,他心中微喜,循声入林,眼见一小簇火点忽隐忽现,不由跑了起来。 嘎吱嘎吱,靴子踩得雪地乱叫,原本方向不明的火光忽然朝他这边转来,且飞快迎来一道胖大的黑影。 “什么人?”黑影吆喝。 王泮林正觉那声音森煞,就感到胳膊让人用力拽了一把,整个人往下摔,眼前尽是漆黑。 他的嘴被人用手捂了,嗅到一丝难明的药香。 那是小名小山,桑家六姑娘的手。 他突然静下。 他才瞧见她杀了一个人,但他并不惧她。 等柒小柒过去,节南才将王泮林拽出野灌丛,好笑道,“适才瞧九公子团团转,不如由我送你一程?” “……有劳。”王泮林略一犹豫,皆因那句“送你一程”有点要送他见阎王的意思。 节南走过王泮林身旁,也不管他跟不跟上,没有回头瞧一眼。 王泮林想着落开一段距离,逃起来兴许容易些,慢慢跟上,“刚刚过去那人似是你表姐,六姑娘为何不应?” “我若应了,九公子这会儿就是死人了。”节南答。 王泮林呃了一声,“……” “今夜此时,我表姐不会留人活命。”节南再答。 王泮林默然片刻,才道,“本以为六姑娘也不会留我活命。” 节南未语,一直领着王泮林穿出整片密林,走过一条蜿蜒山路,最终在岔口停下,“往左走,虽然高高低低,让人觉着不像盘山路,但以九公子不多疑的性子,定能一走到底。” 王泮林走上节南指引的那条路,回头却见节南已转身走出几步,不禁道,“泮林起誓,从今往后,再不识桑氏六娘。” 节南停步,侧眸斜睨,“之前九公子让我放心,说绝不在人前多言一个字,原来是骗我的?” 王泮林微露一丝笑意,“只能说我没那么放在心上罢了。” 节南忽地回过身来,那身黑袍鼓足了风,黑发千丝荡开,双眸幽暗如夜,笑出皓齿胜雪。 王泮林定眸。 “巧了,九公子言与不言,我也未放在心上,只瞧着公子好俊,下不去手罢了。不过,我这人善变,这会儿瞧着好,等会儿瞧着丑,手起刀落。” “好在我这副皮相还能讨姑娘一时好,你我后会……”王泮林跑上了盘山小径,风声送他声,“……无期。” 节南转身也走,边走边咳,再咳出一掌心的血。 她并不愿自欺欺人,但身体将撑到极限。 千眼蝎王也许是听了谁的命令行事,她爹那晚宴请的客人,还有那一大笔银两,也许都和灭门有关,可她先要自救。 再者,为复仇而活,是件很蠢的事。 师父的死告诉她,再如何图谋将来,却最该把眼下的路走好,脚踏实地,一步步踩结实了。 她只能查到虎王寨和勾栏舍院,只能发现老舍头身份有异,只能知道杀她全家的直凶,那么这一夜,就只能找这些人算账。 至于真相,她清楚千眼蝎王是在糊弄自己,以此换他一条活命罢了。 一年时间,她追查到这个地步而决意动手,正是因为已经查无可查。 她知道的,远比蝎王以为她知道的,多得多。 因此,将蝎王的计就自己的计。 ---------------------------------------- 看完新章不要忘了投推荐哈!感谢大家! 第35引 改投罗网 大王岭这年沉寂已久,官道上鲜有行客。 巧了,贼也鲜少出没。 节南当然怀疑凤来有山贼眼线,一直暗中查访,最后盯住勾栏舍院。那里鱼龙混杂,外乡人能轻易隐藏身份,即便流露出穷凶极恶的本性,也不过被人当成市井粗鄙,不引疑心。 盯足一年,她才找定几张贼脸,知道他们打着税金的主意。 他们在买通官差,节南就顺水推舟,让师爷乖乖钻入对方的圈套之中。 贼图银子,她图蝎王。 老实说,若不是今日假蝎王一直往老舍头的方向对眼,她根本想不到老舍头就是蝎王。而一旦想到,一通百通。一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儿,打理着混有山贼的舍院,要能镇得住,自是有不为人知的本事或震慑他人的身份。 如此沉得住气的狡猾贼头,知道蜻螭剑的名,仍打得出毒蝎针,攻势不减凌厉,她若当真听信他所谓的真凶实情,动作稍稍拖延,死得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杀她爹的刀,是蝎王的刀。 杀光她全家的人,是虎王寨的人。 她爹做了那么多没良心的事,最终死在山贼的手里,而不是老百姓手里,能让她毫不犹豫地报仇,同时保全自己,将桑氏这本厚厚的案册彻底埋葬凤来县,已经实属万幸。 因此,无论别人怎么看,对她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远处,小柒的身形明目得庞大,火把烧出的黑烟寥寥清楚,节南加快脚步,心绪转为平宁。 “我在这鬼林子里兜了半个时辰,连千眼蝎王脸上几条疤都数个门清,你却上哪儿转悠去了?”柒小柒一见节南,劈头就问。 “我听见你唤我时,忽见一条漏网之鱼。”节南这般回着,没啥良心感。 “莫不是我瞅见的那条?好不滑溜,我差点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柒小柒想起来。 “正是。”节南不多说细节,轻身往山下走,“你那儿可还顺利?” “我一路跟着假蝎王,已知虎王寨藏在哪座岩洞,不但画下位置,也顺手宰光了里面彰头鼠目的东西,送下去给你爹使唤使唤。” 柒小柒从怀中掏出一张羊皮,递给节南。 擒贼先擒王,树倒猢狲散,世间不会再有一座隐藏的虎王寨。 节南借火光瞧过羊皮纸,收进自己怀袋,“虎王寨竟在西暮崖下,难怪咱们找不到。” 柒小柒笑嘻嘻,“我来与你会合时,山下正数人头,那些神弓手往这边搜山,张正为首,个个呼着小山。” 节南脚下渐快渐轻,“无妨。等他们找不着人,就以为死于山贼之手。” “就算给咱们扣屎盆子,把王家不见的某公子说成是咱们绑了,咱也不怕。再说,一个远亲还弄得这般着紧,真是——” 节南陡地停步,回头瞪瞧这位师姐,“柒小柒,你给我干脆点,把话说仔细了。” “我瞧见王家卫士在喊九公子,有个青衣文官儿和十二公子站一处,说兔贼功夫了得,希望九公子千万别落到兔贼手里。文官还说,兔贼与山贼可能不是一伙人,之前说不准就混在此行中,只要把大伙找齐,看看缺了谁,或许就能知道兔贼样貌。”柒小柒耳朵天生灵,“除了远亲公子与咱无关,这个官儿料咱们还挺准的,是不是?” 风雪扑面,节南长吁一口气,“看来装不得死,要先回去。” “欸?”转述的人虽是柒小柒,但完全不明白其中变故。 “就怕当官的自以为是,非以为我们绑了王家人,又知你我长相,张榜通缉,那我们还不被师姑骂死?别说不能在都安落户,多半连解药也不会给。反正没了师父的徒弟就是丧家犬,再没了用处,留着作甚?”节南却清楚得很。 原本趁着两方混战,少些死人活人,又是各顾各的,谁能留意她和小柒死活? 哪知来了天马军,立刻把贼吓退,死伤不大,数得清人头。 这是意外中的意外,始料不及,有点麻烦。 但等节南重回官道,看到火光远不及想象中的密集,孟字大旗东倒西歪,旗杆数竟和士兵的数目差不多。 守着刘家人的,还是刘府那些护院。勾栏舍院出来的,多数是真山贼,早跑了个鸟散,只剩春金楼的燕子姑娘和小丫环,还有十来个真艺人。王家卫士寥寥无几,就有三四人随在王楚风身旁。 一边山脚下,几个兵正抬尸。风中伤者呻吟,女子抽泣。火光晃影,一张张无辜的面孔,戚戚然,惊惶色,闻着血腥气,眸光游离,恨不得插翅逃开这片鬼山岭。 连柒小柒都注意到一件事,“天马军到底来了多少,怎得瞧不见几个兵坨子,难道都进山找贼去了?” 张正在前头领路,闻此言而笑,“两位姑娘有所不知,这是崔大人的妙计,来得不过成翔几百府兵,装作天马军和神弓队罢了。” 冒充的? 节南也想笑两声,喷喷血。 张正又道,“师爷为以防万一,特地给知府大人写了信,但知府大人没有回音。本以为又让我们自生自灭,想不到知府大人不但派了崔大人来,还施展如此妙计,区区数百府兵就吓得山贼缩回老巢。” 不,不,那位知府大人只是捡了一大便宜。 要不是她桑节南斩了贼头蝎王,小柒踏平了虎王寨,还有那位九公子身边的众多高手随护,打乱众贼一鼓作气的决心,她敢肯定这招“扫地装天马”会很快被蝎王识破,从而引起另一波更残酷的杀戮。 不过,这样瞧来,王泮林当时否认与天马军有关联,并非撒谎。 是她冤枉他了。 原本以为三人谋,真相却是四人谋。结果,蝎王全败,她半赢半输,王泮林逃赢,府尹派来的崔大人领全功。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她给他人做嫁衣裳。 气——气死她也! 但节南面色惨青,瞧不出半点火气,只干笑一声,“计虽妙,此处却久留不得,万一山贼再杀回来。” 只能恫吓恫吓,出气。 ----------------------------------- 继续求推荐票票,喜欢的话,也请收藏一下,评论一下哈!么么! 第36引 观察推官 “崔大人坚持不落下一个无辜百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十分爱民如子。”张正感慨。 “张大镖头似乎忘记了,大王岭山贼成患,正是这位大人和他的上官们撒手不管的缘故。”节南对柒小柒使个眼色,柒小柒自觉磨蹭脚步,落到后头去了。 张正往后看了看,只觉那胖姑娘身形太好认,不会是崔大人描述的瘦兔贼,就没在意,但道,“这事不能尽怪府城大人们。边境危机重重,外患大敌可能灭国,如何还分得出兵力剿山贼?” 镖师来报,“舍院细贼尽灭,除了老舍头,点齐了。而刘府也是一人不少。” 张正点头,挥手让手下帮忙整队伍去,“加上二位姑娘无恙,这会儿大概就剩老舍头和王九公子下落不明。” “崔大人身任何职?”眼见那身文官青服越来越清晰,节南稍低了头。 “崔大人乃观察推官。”张正道。 之前天色太暗,她未看清文官儿的模样,但听声音年纪不大,想不到居然还是个推官。这等年纪,崔姓,必是世家出来的子弟。 “崔大人说但凡从山里找回来的人,都要让他认一认脸,以免兔儿贼胆大包天,再混进来。我觉得谁都有可能,却绝不可能是小山姑娘,且不说你是衙门前立役,替官府办差,又是文静的姑娘家。”张正哈笑。 节南在凤来县有两个身份。一个是全家死光的恶霸女儿,身着鲜红,高调高傲,受人唾骂,活该抵罪。一个是衙门和铺子两头走动的役人伙计,比普通百姓还默默,让人记不住长相。 所以,一说小山,只要没有知情人刻意揭穿,就不会联想到桑六娘身上去。即便张正是凤来县几十年的老户头,也想不到。 “崔大人,这位就是衙前服役的小山姑娘,税钱箱的钥匙由她保管。她和她表姐混乱间逃进山中,好在没遇上山匪,让府兵们找回来了。”张正谨首抱拳。 节南垂眼,福身,双手奉上钥匙,“谢大人解难救命,能将钥匙交到大人手上,小山总算不负商师爷所托。” “姑娘辛苦。”文官儿的声音清冷带威,“这钥匙就由本官保管了。” 节南巴不得他赶紧拿走,感觉手上一轻,忙又福了福身,再等他让她退下。 “姑娘在山里可曾见过——”楚风温润,只是说了半句话,就没下文了。 节南打定主意少说话,垂着头,静立无声。 文官儿接了话,“十二郎怎不问下去?” 王楚风轻叹,“衍知,是我急糊涂了,这姑娘并不认得我九哥,如何知道九哥的下落呢?” 节南悄悄抬眉。 衍知? 这两人认识? 文官儿语气有些不以为然,“那也未必,她若在山中见到与你眉眼相似,气魄相类之人,便是你九哥了吧。” “衍知错了,我那位堂兄与我无半分相似相类,因自小在外长大,个性十分不拘一格,这些年始终不肯归家,令长辈们头痛不已。”王楚风再叹,“你是没瞧见,他穿短衫扎裤脚时,与一般市井之徒无异,哪有半点读书人的模样。” 节南暗道,没错,没错。 文官儿话音带笑,“便是十二郎这般说,我思来转去,只得中书令大人不苟言笑那张古板面孔。但你九堂兄既然如此洒脱,只怕不是让人绑去了,而是自己跑了。” 大人英明!节南真想这么说。 “谁说不是呢。”王楚风一开始不好意思承认,现在这是顺水推舟。 “大人,这会儿就差了老舍头和九公子,九公子若自己走脱,而老舍头凶多吉少,继续逗留此处,只怕山贼们得知了消息,再卷土重来,到时候咱们可招架不住。” 节南觉得,这是张正最懂事理的一回。 她趁机,咳了几声。 张正果然脑子大为好使,“商师爷关照过,小山姑娘身体不适,请我照看着。大人要是问完话,可否让小山姑娘下去休息?” 文官儿呼出一口长气,似沉吟。 王楚风道,“衍知不必顾虑我,有堇燊他们找人,我可随你先回府城等消息。” 文官儿仍犹豫,“但还少了一个老舍头,虽说凶多吉少——” 忽听一边喧哗,从节南出来的林子里,跑出十来名装成神弓手的府兵。 其中,有人大喊,“大人,找到一个穿着舍头衣服的死人。” 文官,王楚风,张正三人一齐跨步上前,节南正想退走,那个叫做崔衍知的文官儿突然回头瞧住了她。 “姑娘也算办官差的人,一块儿看看吧。” 节南又咳两声,但见崔衍知不为所动,只好跟了上去。 前面的人越围越多,崔衍知却越走越慢,最后和节南齐平步子,居然有心闲聊,“姑娘在凤来县衙服了多久差役?” 节南不是不疑心,只是不知道疑什么,实话实说,“一年不足。” “平时做些什么差事?”崔衍知再问。 难道怀疑她是兔儿贼?节南心头一凛,不知自己哪里显得可疑,走一步看一步。 “无甚要紧差事,不过帮师爷管管文库,整理一些公文案册。” “可曾整理过桑家天火案?” 节南大怔,一抬头,不知如何作答,却望进了崔衍知的眼。 火把照不亮那文官儿的面容,却将一双眸底烧燎,或怒,或恨,或恼,或魇。 节南读不懂,平静回道,“有是有,但此案简单,不过一句话。落雷霹雳,大火三日,恶人天诛,无一幸免,查无可查,化骨成灰,就地掩埋。” “天火?”崔衍知嘴角撇出一抹冷笑,“还是昏官无脑,并非查无可查,而是根本查也不查,就结了案?” “……”节南接不了这话。 崔衍知见她面上疑惑,意识到自己暴露过多心切,缓了缓声,“我近来翻看旧案,只觉桑家案结得莫名仓促,故而问问你罢了。你既不知情,大可不必在意。” 当真如张正所言,爱民如子的好官么? 节南暗暗冷笑一记,淡然道是。 --------------------------------- 继续向亲们求推荐,求收藏,求评论哦!么么! 第37引 文官的心 两人还没走出几步,崔衍知竟又开口,“桑家一父二子三女,当真无一幸免?” 节南就想,这文官儿要找死人算账还怎地? 好不容易才让商师爷答应掩埋自家那些破烂事,并不愿意任何人再去翻出来,但她亦不能漫天扯谎,反而引火上身,把自己搭进去。 所以,她这么回,“禀大人,桑家幺女离乡已久,天火之时并不在家中。” 文官儿稍默,再道,“桑家遭遇这等惨祸,桑六娘可曾回乡造坟上香?” “对桑家来说是惨祸,对凤来县百姓来说是大快人心。”节南有些奇了,“崔大人知道得真是不少,桑家本有六儿,有一子早夭,故而幺女排行第六。” 崔衍知步子一顿,“桑氏恶迹斑斑,本官在府城当然也有所闻。”又走起,“你尚未回答本官提问。” 节南无声笑了笑,看来这人肯定不是替她家觉得冤枉的,反问他,“桑氏恶迹斑斑,若大人是桑六娘,还愿意回乡么?” “可本官怎么听说桑六娘正在凤来县服孝?”那边张正开骂格老子的,崔衍知却仍不慌不忙。 服孝? 节南笑开了皓齿雪白,“大人听说得乃是一则旧闻,桑六娘已离开凤来。” 她一说完,留意到这文官儿的手蜷成了拳,实在忍不住问道,“大人莫非认得桑六娘?” “不知道的事,姑娘最好不要乱猜,本官不过循例问案罢了。”崔衍知突然大步走起。 人们纷纷让官,但将节南挡在外面。 老舍头的真面目,她是第一个知道的,自然毫无兴趣再挤热闹,也乐得没人再在意自己,回头找小柒去了。 柒小柒用庞大的体格,成功占领了一辆乌篷马车。 几个丫头婆子从节南身旁匆匆跑过,嘟嘟囔囔骂骂咧咧,却拿身后胖女子没奈何。 节南一脸坦然跳上车,和柒小柒挤在车夫座上,眉毛挑挑,故作小得意,“文官儿很关心我。” 柒小柒嗤笑,“对着一张没有血色的死人脸,谁都会关心你,要是你死在旁边,多晦气。” “你别不信。”将崔衍知的问话说给柒小柒听,节南眨眨眼,“他兜来绕去,不就是问桑六娘,也就是我么?” 柒小柒没好气,“我看你真白长了一双眼珠子,他那么问,显然和桑六娘,也就是师妹你,有过节。你认不出他来,想不起他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反被他认出你来,却沾沾自喜个什么劲儿。就你这会儿一副死样子,要还能招蜂惹蝶,我便立即节食。” 节南忍俊不止,“看你心烦,逗逗你而已。蝎王说,我爹我哥他们醉得不省人事,外边的护院则被人下了药。” 她咳几声,拿帕子吐了血出来,不动声色,折起,收回。 “狗屁!明明你爹他们中了剧毒,骨头漆黑。你没听他胡说八道,还以为能从他嘴里套出什么来吧?这种人,狡兔三窟,胆子小得要命,躲鬼似得。若真和谁合谋杀人,何至于缩头藏尾怕人找上门?” 柒小柒说到这儿,从药瓷瓶里倒出一粒豆大绿丸,粗鲁地拍进节南嘴里,“你不想我心烦,就别给我看这张死烦的脸。只要一到都安,我立刻找间香火鼎盛的庙,磕上一万个头,转转诸事不顺的鸟运气。” “我连他临终遗言也没听……”节南正说,忽见张正跑来。 “这就出发了,小山姑娘快进车里去吧。” “老舍头……”节南说出半句。 张正就道,“嘿,甭提了,那个老剐刀天杀的鬼东西,竟然易容,混在咱眼皮底下,实则长一脸刀疤横肉,看着就是山贼一伙的。我这条命,其实叫兔儿贼救了。不过,那兔儿贼的剑法好不凌厉,老剐刀死前受了不少活罪,连眼都闭不上,跟硬生生吓死了一般。” “那兔儿既然救人杀贼,崔大人应该不会再追究下去?”她哪里凌厉了?对一个杀人如麻的大贼头,对一个杀了她全家的仇人,不让他死得太痛快而已。 “这还不好说。崔大人说国有国法,老舍头纵是十恶不赦,也该送官法办,而不是私下处置。更何况兔儿贼胆敢袭官,若再让他瞧见,定要捉拿归案。” “当谁不知他是提刑司的官。”节南冷冷一笑。 好在她面无血色,怎么笑都诡异,张正因此全然不觉。 “总之兔儿贼暂时搁一边了,咱先去府城再说。小山姑娘大概还不知道,刘家小姐差点让山贼抢进山,虽说大人来得及时,把人救了下来,但那姑娘吓傻了,干瞪眼躺着,不哭不闹,喂什么吐什么,不大妙呢。” “一张嘴像刀子,还能被吓傻?”柒小柒看张正跑到前头去,才撇了撇嘴,眼神十分怀疑,突然往车下跳,“我去给她把把脉,看她是不是装的。” 节南伸手想拦,却连小柒的衣服都没碰着,眼睁睁瞧这位姐姐找麻烦去了。 没一会儿,一名小司官跑过来,往空车里瞧上一眼,问都不问节南一声,朝身后喊,“崔大人,十二公子,这里有空车,快请上车休息吧。” 青衣衬文儒,从黑暗中走到光下的文官儿,身影如竹,面若金玉,唇苍白。节南这才发现,崔衍知不仅右手包了白布,肩衣上一大团血渍,还在往外渗红。 她自然清楚他右手的伤是她的手笔,莫非肩伤是为了救刘俪娘? “你!”司官赶节南,“到别处挤一挤,这车我们府衙征用。” 节南偏不动,笑得倒是和气,“我瞧着王家的马车又大又舒服。” 知道她是谁么? 恶霸之女! 最讨厌听人指手画脚! 相较节南假和气,王楚风语气真和暖,“不瞒姑娘,一辆马车让贼砍坏,还有一辆腾出来给刘家女眷用了。” 节南对王楚风还是有三分好感的,尤其在知道王楚风和王泮林是两个人之后,用更柔和的声音说道,“只是别处也都满了,还请容我同二位挤一挤。” ------------ 亲们,昨天起网络不利索,评论区没法回帖,一恢复就给大家回评和加精哈! 第38引 同车同食 司官鼓蛙眼,“岂有此理,你一个姑娘家,也不知道避嫌。” 节南不以为意,“如若不然,由我来赶车罢。” 一般姑娘家是要避嫌,可她不是一般姑娘家。 她只知道,文官儿对桑六娘有意无意的关心,作为桑六娘本人,必须顺理成章关心一下,打探一下,争取找出两人是否真有过节,她也好早作打算,先下手为强。 “不……”司官想说不行。 “赶车不必,姑娘不嫌就好。”崔衍知挥挥手,让司官赶紧去领队伍出发,自己先上了车。 王楚风紧随其后。 王楚风的随从等在车下,准备随时接过节南手中缰绳。 于是,节南也钻进车去,盘膝坐在王楚风和崔衍知对面,一边盘算怎么关心才顺利成章,一边悄眼打量崔衍知。但出发后好一会儿,把那身青衣上的鲤鱼纹都心描了三遍,她仍想不出和文官儿能有啥过节。 难道,要追溯到她年少无知的时候? 那她也绝对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除非是小到记不得的岁数—— 三岁以前? 不过,追究她三岁前做错的事,这文官儿未免太小心眼了吧? “十二公子一直往窗外瞧,莫不是担心你那位堂兄?”想问,也不能直接问,先聊起来再说。 王楚风调转目光,呃了一声,竟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刚只在赏雪,要不是姑娘提及,几乎忘了九哥的事。大王岭若非山贼成患,实在不失为一处好景。” “……”这哥俩到底是一家出来的,都以赏景为毕生之愿似的,节南呵笑,“如此说来,十二公子当初问我要凤来县志,也是为了找好景?” “那是九哥问的……啊——”王楚风突然想起来,对一旁闭目养神的崔衍知说,“衍知兄,我九哥手上应有一幅大王岭地经。” 崔衍知睁开双眼,“这倒是好消息,至少不必担心他迷路。” 前提是,那人分得清东南西北。节南心想。 “凤来还有县志?”崔衍知又问。 哼哼,筛子罩麻雀,节南暗自高兴,抢道一声是。 “还是小山姑娘整理的。” 王楚风简直就是她的顺风。 车帘外的火光投来一线,将崔衍知双眸映得微闪,只是声音无波,“凤来县志多半就是桑家事和大王岭事吧?” “大人可曾到过凤来?”节南引他透露一丝半缕的线索给自己。 崔衍知语气突生硬,“我出生封都,长于安阳,怎会到过凤来这种穷乡僻壤?只能说桑家恶名远播,在府城亦是耳熟能详。” 节南心想,看着很聪明的人,说话反反复复,都在撇清和桑家的关系。 王楚风温雅一笑,“某还记得,衍知兄虽长在安阳,每两年就要返一趟封都,顺带游山玩水,羡煞我们这些出不了远门的。” 节南就想,这人没准真到过凤来。 她爹之厉害,能让恶名出不了凤来。而且和她爹一起霸横的,不止县衙和地主乡绅,还延及上上任知府,整个府衙和府城的富贾豪绅。 知府是三年一换,衙官小吏却雷打不动,多出自本地,个个受过桑家好处,她爹一死更省心,谁来提告诉仇,不过一句人死不能问罪而已,没人会傻到重审旧案,把自己搭进去。 她爹就是利用一环扣一环的勾结链,自自在在,安于一座小县城,称霸了一辈子。 崔衍知是推官,推官有独立查案权,可越级直谏,提刑司更是朝廷最嚣张的官部,但他问的那些话,节南却感受不到他办得是公差。 不在替百姓翻案,也不在替桑家寻凶,只在他自身。 然而,就算崔衍知到过凤来,又如何? 她早年离家,待在凤来的日子屈指可数,一直跟全家作对,本县都不认识几个人,更别说外来的了。 谁知道呢?也许崔衍知吃过桑家的哑巴亏,也许他见她跟她爹当街吵架,喜欢她那时漂亮伶俐的模样—— 车子猛地一沉,听得外面哎呀呀叫唤,帘子一跳,鹅毛的雪像箭羽般疾入,又被柒小柒胖乎乎的身段儿堵了风,悠悠落在三人身上。 “明……这不是十二公子吗?还以为表妹找了个蛮横的车夫刁难我,一巴掌给拍下了车,十二公子还请见谅。”柒小柒差点直呼明琅,不由分说往王楚风那儿一坐。 结果,王楚风为了给胖姑娘让座,把崔衍知给挤到节南旁边去了。 王楚风对车外怒冲冲的随从轻摇首,让他继续赶车,对着朝自己倾轧不少体重的柒小柒一面煦暖容色,“不知者不罪。” 节南看胖胳膊挨着细胳膊,只觉惨不忍睹,但她自己原本的座位也被柒小柒用来搁脚,要很小心才能不和崔衍知挨着身,又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说柒小柒什么。 柒小柒本意想看明琅公子上火,谁知对方风度翩翩,被她挤到角落去了,受着她半身重量,还是斯文有礼的,她的目光不禁有些惊奇新鲜。 节南和柒小柒一块儿长大,都不受男女拘束,但也不似其他同门那般随意,平时嘴皮子上说得好玩,眼睛里面瞧得热闹,却从不曾对男子真动过什么邪心歪思。 于是,节南轻咳一声。 柒小柒立刻斜了眼,对节南挑挑眉,往车门那儿一挪,不再挤着王楚风。 节南同时也挪,离开崔衍知半尺。 她暂不想探究这文官儿和桑家有过节,还是和她有过节。既然是记不得的人和事,又和桑家有关,就算结仇结怨,也肯定不是了不得的仇怨。 “刘俪娘这病难治了。”这一趟终于压过俊哥哥的身,柒小柒神情安之若素,开始和节南闲话。 节南不应,只觉疲累。 “为何这么说?”崔衍知问道,那位刘小姐好歹是他救下的。 柒小柒之前眼里只看进明琅君子,这时才发现崔衍知肩上有伤,难得大方,抛给他一个玉竹小管,“里头是止血丹,每半个时辰服两颗,不然你撑不到府城。” 王楚风问,“姑娘既懂医术,可知刘小姐病因?” 第39引 金银之引 “娇生惯养出来的病,吃什么药都没用,今后多遇遇山贼就好了。”柒小柒瞧向王楚风,打开一包桃酥片,笑眼递过去,“我亲手做的点心,十二公子尝尝?” 王楚风要推辞,但见崔衍知碰都不碰玉竹管,就改了主意,拿一片放进嘴里,和气道声好吃。 崔衍知仍不动。 节南看在眼里,伸手拿过玉竹管,倒四粒药丸出来,自己吞服两粒,再扔给崔衍知两粒,将玉竹管还给小柒。 柒小柒哼了哼,咕哝一句,“好心当作驴肝肺。” 崔衍知神色晦暗莫名,最终服下药丸,“多谢。” “二位姑娘莫怪,衍知曾遭遇歹人下药,好不容易才逃出生天,故而对入口之物十分当心。”王楚风为崔衍知解释。 “楚风不必多言。”大概不想让人知道那件事,崔衍知并未领情。 王楚风从善如流,默了嘴,闭了目,睡觉。 一夜再无话。 天亮之后,崔衍知肩膀止了血,立刻改骑马去,匆匆忙忙的样子,有点对某姐妹避之唯恐不及的意思。 王楚风却相反,好言好语请柒小柒给刘俪娘看病。 柒小柒眉开眼笑,完全忘了她师妹和刘家的恩怨,高高兴兴去给王楚风做好事。 节南也没力气理会,蜷在车里睡大觉,直到一阵冷风吹醒了她。 她一睁眼,即看到崔衍知的脸。 “进城了。”他道。 节南连忙撩开布帘,见一片繁华的夜市灯河,幻真不明,但问,“小柒呢?” “柒姑娘在前头的马车里帮忙看顾刘小姐,不过刘家已去请大夫,应不会耽搁她太久。我会安顿你们住官驿,明日一早你随我去见知府大人,待税钱入库载册,就能回凤来交差。”崔衍知并非特意来关心,只说公务。 节南也无意多聊,点头道是。 官驿在运河边上,即使入了夜,也能见过往船只忙碌。同住官驿的,还有张正和幸存的镖师们,不过一路过来有死有伤,令他们无心逛玩,早早就歇了。 节南安顿好之后,并不担心迟迟未归的小柒,花了几个钱让伙计去送信,然后直奔运河码头,找到一家叫“天福馆”的酒铺子。 酒铺子里没有伙计,只有一个客人,还背对着节南。 掌柜五十出头,一见节南进来,连忙上前招待,“可盼着姑娘了,还怕大王岭山匪不长眼,阻了姑娘的道。” 节南满饮一碗酒,终于能松口气之感,“东西都上船了么?” “都上了,就等姑娘来。”说话的,却不是掌柜。 节南立回头,原来那个坐得远的客人和掌柜并肩立,正是顺北赌场大当家的,李羊。 她眉头一皱,“李掌柜?”立即也想得明白,叹口气,“你这是打定了主意,非要跟着我?” 李羊坐到一桌来,给节南添酒,大咧咧笑,“请六姑娘收容。” 节南沉吟半晌,为李羊倒了碗酒,端自己的碗,碰碰他的碗,“行,李掌柜能到这儿等我,想来已经把顺北赌场甩出了手,我自不好再劝。不过,我得先说好,咱不说收不收容的,咱就讲交情。我出钱你办事,你不愿办的,我就把钱捂着,万事可商可量。你自己想办的事,只要不牵扯上我,大可随你心意,不必经过我。” 李羊爽气端碗,嘿应一声,仰头饮尽,“一切听凭六姑娘吩咐。” 节南也饮了满碗,算是立约。 天福掌柜眉开眼笑,亲自奉茶上菜,忙前忙后,直到节南这饭吃得差不多了,他才说拿东西去,进柜后的屋子里去了。 李羊就有机会好好说上话,“六姑娘,我之前一直不知道您往府城里运得是啥东西,只负责腾地方囤货,这回跟来才瞧清楚。还请姑娘恕我愚钝,问一问。” 节南用人不疑,点头,让他问。 李羊问,“这些东西朝廷明令禁止自主买卖,堂而皇之走水路进安阳大城,十之八九遇上巡检的官兵,要不要早些登陆,转走小道?” 节南笑道,“李掌柜把我想得胆大包天,偏生我没出息,是打算正儿八经买和卖的。” 李羊连气都不歇,马上就道,“看来姑娘要走榷务司这关,那也上船早了些。按说所有入榷场的货,要由榷务官查点评等,准备一应文书,再等姑娘凭引取货,又要出货,备下凭证,领收条,发长引,至少费上好几日的工夫。” “除非——”节南故意卖个关子。 天福掌柜捧了一个盒子出来,交到节南手上,“这季共七份,六份香药引,一份矾引,账册和银票也在里头,请姑娘点收。” 节南一一细数,看过账册,点了银票,道声数目不错,抽出一张银票给天福掌柜。 天福掌柜忙推,“姑娘已给足小的酬劳。” “收着吧,大王岭形势难料,说不准这买卖还能接着做,万一我那儿银子到得慢,要让你先帮掂。”节南自有主张,说完就起身,往酒馆外走,“劳你多等几个时辰,就不劳你送我了,赶紧打烊吧。” 天福掌柜收好银票,谨首目送,一直等到瞧不见节南了,才下门板关铺子。 李羊对眼前的事渐渐有些眉目,“原来姑娘手头有交引,不过——”必须从榷务司出货才行。 节南夹着盒子,走得不紧不慢,但朝向码头,“天福掌柜是我母亲出嫁时跟过来的,在府城为我母亲打理酒馆,平时只以书信往来。” 李羊陡然明白这是节南对自己的信任,正经了神色,微耷了脑袋,认真听。 “成翔府是朝廷指定的榷货点之一,交易以香药明矾石盐为主,但同大今开战以来,府城榷务司根本收不到多少货。朝廷为筹军饷,贱发盐引矾引香药引,再经豪商抬价,几经辗转到直接做买卖的商户手里,却不知贵了多少。可你知道,我用什么价收引?” 李羊没答,也不用答。 “一般大商用七成的价跟朝廷收,我比他们再便宜一些。”因为节南没让他久等。 第40引 珍宝水路 节南点透,“那些香药商来成翔府买货,想不到榷务司没货。他们长途跋涉,比起白跑一趟,有些人急于换现钱,所以我让天福掌柜帮我收引。” “皆因近年大王岭山贼猖獗,货根本到不了成翔府。”李羊顿悟。 “大王岭绵延三百里,盛产独有珍香宝药,到南方堪比金银,然而北面战事不断,南面山贼不断,自从我爹没了之后,凤来县再无人能帮榷务司担起收货事务,榷务司仓库空很久了。你说,如果我能把这船的货运到安阳一带,我可否给自己添些嫁妆银子?”节南止步,轻轻一笑。 李羊随之止步,抬眼瞧见不远处停齐的一艘船。 船橼比水面高不过三尺,吃水沉沉,不知船肚子里有多少好东西。只是黑漆漆的夜,但描水面上的窄船舱,显得渺小。正如他之前眼皮子浅,仅窥一斑,还自以为能干,帮可怜的少主排忧解难,报老主之恩。结果,桑家六姑娘比他会赚钱。 “莫非六姑娘为此才回凤来县?”这会儿,才瞧清是豹不是猫。 凤来地处大王岭要隘,往府城要经官道,必须跟山贼买路,但往反方向去盛产山珍的乡和村收货,易如反掌。他当然知道这姑娘在县里受着怎样的委屈,也劝过她离开,却原来万般隐忍皆有所图。 “我当然是给我爹他们守孝来的。可即便守孝,也得想想一年后怎么活。不能两手空空去投奔亲戚不是?”节南淡然一句。 李羊果断道是是是,这事就不能细究。 “李羊,等会儿办完事,你带轿子里的人去吃个饭图个乐,咱做买卖讲究好聚好散。” 节南才说完,李羊就见一顶小轿吱呀呀得来。 一人下轿,一身官衣,手里抱一大包袱,对节南有些怨腔,“六姑娘就不能等明早吗?大晚上把本官叫出来,晚膳都没吃完哪。” 节南迎上去,帮那人拎包袱,“大人知道,我能等,货不能等,实在赶早不赶晚。再说,大王岭山贼惹事,我怕明日起大人事多。” 李羊再明白不过来就白混了,摆明这人是榷务官。他赶紧上前把节南手上的包袱拎过来,并不动声色地将榷务官往船上推。 榷务官不由自主就跟节南上了甲板,“也是,我刚接到消息,崔推官带府兵回城,好像还死伤不少,这会儿衙门里重新点了亮堂,知府大人也不能清闲哪。” 随后,李羊陪榷务官下舱验货,节南到甲板舱磨墨置笔,没等一会儿,两人就进来了。 榷务官拿着节南早备妥的明细簿子,往榷司公簿上抄,对所收的货皆评了上等,又写收取多少引单,货物产地,可在哪些区域售卖,弄好了官凭等等的必要文书,盖官府大印。至于那些官样纹漆的货袋,是一到府城就换上的。 节南则把引单上交,又把年初榷务官发放的证明收货的身份铜牌交还,当中还夹着榷务官的辛苦费。 榷务官的脸色可不怎么乐,“六姑娘,本官帮你可谓尽心尽力,谁来都拿不着的货,全让你一人包揽,你这表示的却有些小气了。” 节南不急不忙,“大人,这回才一船子东西,冬天又收不到值钱货。” 榷务官哼了哼,“你别以为我不懂。听说南方这些香药市面上找不见,但求的人却肯大把大把花银子。冬天才好呢,越冷越缺货,你这船运过去,还不翻几番?” 节南唉哟一声,“那是他们没说越缺货香引越贵,大商手中加价,买这一船香引要多花五成的银子,运到地方还要找买家,自己又没铺子。山里收货累得半死,运途晕船吐得半死,加上囤货租仓,倒来倒去能赚几个钱?大人也替我想想,况且我可比我爹给得多……” 提到桑大天,榷务官的贪念就往回收,“算了算了,你别到处乱说,我跟你爹并没有半点牵扯。” “那是。”节南作个福礼,“谢大人照顾我一个可怜孤女。皇上一向恤民,大人如此遵从上意,今后必定节节高升。我既要请大人多多照拂,怎又会坏了大人前程?” 榷务官让节南几句话说得彻底消怨,原本繁琐的手续,一个多时辰就交割完毕。 李羊看在眼里,佩服在心里,正要下船陪榷务官吃酒,却被节南拉住。 “你送完榷务官,就立刻让船老大出发,你跟船,不必等我。到了安阳,船老大会告诉你把货囤哪儿,你到码头客栈住下,等我找你。我明日能出发的话,大概和你错不开几日。”节南叮咛一遍。 李羊声声应下,伺候着那位官大人,麻利跟轿走了。 第二日,节南要出官驿时,才和柒小柒碰了面。两人一旦分开就会各自作暗记,不怕找不到对方。 节南啧啧。 柒小柒斜眼过来,“啧什么啧?你当我如沐春风之时,且看我面皮浮肿两眼发黑,一夜没能合眼。”她摇头晃脑的,又说,“明琅公子就住对厢,都提不起我的劲。我可不比你那么好命,睡足一觉,死人脸上回光返照的。” 节南摇头好笑,“你中计了。” 柒小柒挺虚心,求教,“什么计?” “美男计。”节南一脚踏门里,一脚踏门外,“我估摸啊,明琅公子知道你爱瞧他的脸,故意住在对厢。不然刘家别业有水有园不算小,他一个外客怎能住到刘家小姐的对面?你是不是辞了好几回要走?是不是每回一辞,王楚风就会到你跟前晃?” 柒小柒恍然大悟,“真是。” 她随即就叹,“我就说自己应付不了聪明人,不知不觉中了计,傻傻给人当丫头。气死我了!我告诉你啊,这会儿我就睡觉,天不黑就绝不起,你别叫醒我,明琅公子来请,你也让他滚,不然我跟你没完!” 身躯震着大地,柒小柒进屋砰门。 节南边走边笑,想不到崔衍知居然来了,在前院同张正说着话。 -------------------------- 这两天身体不太好,做什么都慢一点,大家见谅哈! 第41引 切断前尘 雪停风息,晨光清亮,谁还能想起那个惊心动魄的血夜。 张正瞧见节南的笑容,也笑,“小山姑娘今早气色不错啊。” 张正手下也死了几个,但活着的他,还得继续过日子,不可能一直悲悲戚戚。 “托二位的福。”节南上前,盈盈一礼,“崔大人怎么也来了?” 大王岭这局棋,四人下。 王泮林,千眼蝎王,崔衍知,还有她自己。 赢家有三,这会儿面对着面,就有两个。不过对面这个崔衍知,尚且不知她是对局的人。 张正抢答,“崔大人忙了一夜未合眼,还特意送柒姑娘回来。” 节南心道,这张正改当官了还怎么,马屁拍个不停,想他在凤来县那个小地方还挺神气活现的,商师爷面前还拿拿乔。 但她也是人精,顺着缰绳摸驴脑袋,再对崔衍知福一福身,“辛苦大人。” 崔衍知确实一夜未眠的模样,短髭泛浅青,眼中血丝根根,官服还是这几日一直穿着的那套,皱巴巴的,包扎伤口的布都没换。 “不过,大人也别忘了照顾自己,我瞧你这伤口挺深,还有新血渗出,要小心才——”突然回过神来的节南,发现自己关心得多了一点点,连忙收尾,“——是。” 崔衍知冷冷的眼锋扫过节南,原本一张没啥表情的脸,陡然疏远又防备起来,甚至向后退开一步,“本官省得,不劳姑娘费心。” 节南纳闷,这文官儿干嘛躲远?她瞧张正拍马屁是拍在马脚,难道她还不如张正,一不当心,给人以要砍马脚的错觉? 张正因此也留意到崔衍知的伤,一个劲儿凑跟前,劝崔衍知回去休息。 但崔衍知纹丝不动。 节南瞧在眼里,故意往崔衍知身前靠近一步,见他果然又退了一步,心觉文官儿只是躲她。 她转念一拐,柒小柒说得不错,多半是自己这张死人脸,让人一看就觉晦气。 节南一旦想通,不管真相为何,心里就会完全放下,“不费心,当真不费心,就是客套话,大人尽管放自在些。” 崔衍知想不到她不但看穿了自己,还毫不掩饰地说出来,不禁微恼,“姑娘这是什么话,本官有何不自在?” 张正愣嘎嘎,本来没觉着,让节南一说,满脑瓜也冒出疑问来,再瞧崔衍知的样子,分明是让那姑娘说中了得恼羞成怒。 他讪笑,打起圆场,“小山姑娘,大人守礼而已。对了,刚刚大人说,只需我跟他走一遭,你不必去见知府大人。” 崔衍知拿出一封牛皮红贴的官函,“知府大人昨夜已查点过税数,与账册无误,故而签了回执盖了官印,你这桩差事就算办完了。” 节南接过,仔细看过公文上的每个字,连官印都瞧了半晌,才点点头,“无误就好,只不知张大镖头何时能出发回凤来?” 崔衍知不明就里,“大王岭上死伤不少无辜者,知府大人要亲自问这桩匪袭案,张镖头是重要证人,少不得要耽搁几日。” 张正道,“大王岭山贼太猖獗,这回不仅劫财,还伤人害命。可怜的刘小姐,受得惊吓可不轻。现有崔大人和刘老爷两位力诉,加上我一份,若能让知府大人下决心清剿,对我们凤来百姓可是一件大喜事。小山姑娘且安心等几日,咱到时一道给师爷报喜去。” “张大镖头今日何时回来?” 崔衍知眼里就有些不耐烦,只想女子实在多唠叨,但转了身要走。 “这不好说,没准要到晚上。”张正毕竟是同乡,耐心些,但见节南把知府大人签发的公文回执递过来,不禁奇怪,“小山姑娘,这是——” 节南一笑,“张大镖头担负着全县百姓的安危,小山不好耽误,这封回执还请您带给商师爷。”说着话,掏出一封信来,“这里有给张大镖头的信,还有解役公文。商师爷说我办完这件大差事,衙前立役就满一年,可以不必再立,从今往后来去自如。而我本来在凤来县也没什么亲人,所以和表姐商量了去南方投亲,故而师爷先备下公文,只要差事办好,就让我交给张大镖头。” 张正拆阅之后,把信收进自己怀里,又把解役公文还给节南,对望向自己的崔衍知点点头,道声正是如此。 崔衍知朝节南伸出手,不容商量的语气,“把公文拿来让本官瞧瞧。” 衙前立役是法令,他是专究法令的推官,对待人和事,一律存疑。 官比民大,节南都懒得争,直接放进崔衍知手里。 崔衍知确认之后,还给节南,漠然道,“公文无错,只不过没有这般草率办事的衙门,解役公文除非病死老死,都该由本人到衙门候着,当场签字画押上官印,才算生效。” 节南终是管不住嘴,“照崔大人这么说,知府衙门更是草率,凤来没有县令五年了,商师爷领着那点薪俸,办着县令的差,做得好领不着功,做得不好却被说草率。” 她也不是帮商师爷,就是这位大人的官气儿太重,不爱瞧。 崔衍知一时反驳不出。 到任快三年,他何尝不知凤来没有县令,但自从五年前接任的县令死在大王岭,没有一个官愿意接受凤来县的委派。 只是这等绝密,他也不能随便说与谁听,只能闷在心里。 崔衍知走了。 张正只好跟节南匆匆道声珍重,上马催鞭,很快赶上崔衍知。 崔衍知望张正一眼,“张镖头以为如何?” 张正已不知这位大人问得是什么,一脸白相。 崔衍知就道,“那位小山姑娘突然说不回凤来县,张镖头不觉有异?” “哦——大人问这事啊。”张正对节南就地解役的事,确实一点怀疑也不生,“要说起先,草民倒是顾虑过由一姑娘家掌管钱箱钥匙是否草率,只是一路看来小山姑娘性子沉稳,遇险不慌,且如今税钱一文不少上交府衙,又有师爷亲笔信和文书……” 至于投亲的说辞,也是合情合理。 ----------------------------- 亲们,喜欢本文的话,别忘了投一下推荐票票,收藏一下哦! 第42引 良心铺子 “既然如此,就随她去罢。”崔衍知心里总觉哪里说不上来的怪异,但又实在找不到明显的漏处,“眼下最紧要还是大王岭剿匪之事。知府大人很想做些大政绩,又值同洲议和战事消止,或可分得出兵力来。” “草民粗人一个,不会说话,等会儿见了知府大人,还请崔大人您在一旁帮衬帮衬。”张正有自知之明。 崔衍知道声自然。 再说节南,抬手揉了揉笑僵的脸,这才慢腾腾走进馆堂里,向驿臣打听远途客船的船期,又问就近哪儿有药铺子。 然后她出了驿馆,向早食小贩买俩热腾腾的全肉包,边咬边寻药铺子。 结果真得很就近,一只包子才吃完,就已站在铺子里了。 “姑娘……”本想问节南有没有药方子的伙计,一看她那张病人脸,立即改口,“……看病的话,坐堂大夫就快来了,你稍坐。” 节南递去小柒开的方子,“照着抓,二十副,要走水路,给我包扎实。” 伙计讷讷拿过方子瞧上一遍,脸色就很尴尬,“姑娘稍待,这里头有几味药我不识得,我去请掌柜来。” 很快,掌柜出来了,见到节南的面色也愣了愣,但转眼就笑得和气。 “这位姑娘,咱家大夫马上回来了,要不你等他把个脉,再让他瞧瞧这方子?要是他也觉着行,我立马帮你抓药。” “不用劳烦,我自己的病自己清楚,但要是你家药不齐,我可以去别家。”节南伸手要方子。 掌柜有些难为,“这位姑娘,我跟你说句实话吧,这方子不对。” 敢情她进了一家良心铺子? 节南要笑不笑,“哪儿不对?” “不但不治病,还大毒啊……”掌柜打算从药理说起。 节南哪有这耐性,“掌柜的,你家若是铺子小药材不齐,不妨直说。毒与不毒,治与不治,得看开这方子的人医术高不高明。依我瞧来,掌柜只捉药,不开方,说什么都是白费唇舌。” 她拿过药方子就走。 掌柜一下子哑了,可是心里来气,想他也是为了她好啊。 “行,行,是我多嘴,不过姑娘不用去别家,咱这儿的药材不齐,全城你就找不着更齐的地方了。方子拿来,我给你抓,保证一味不错一味不少。二十副,防水油纸包,是吧?”眼看节南要走出去,掌柜忙把她叫回来。 节南很听话,转回柜前,眯着笑眼,“和气生财就对了。” 掌柜气笑,“是,姑娘说得都对。不过劳你耐心等上一会儿,二十多味的药材,多相克,份量上可出不得一丁点儿差错。姑娘要嫌闷,自管去办别的事,一个时辰后再来取。” “我在这儿等着。”其实,她还真怕他出错,宁可亲眼盯住。 掌柜吩咐伙计上茶,节南坐在铺门边的桌前,就着茶,吃起第二个包子来。 才过了片刻工夫,门前进来两人。 一老一少。 少年背着出诊的医箱,老者显然是大夫。 两人神情都不太好看,尤其是老者,愤愤然的模样。 伙计上来喊老东家受累,结果只得一甩袖。 少年悄悄把伙计拉住,“今日师父不坐堂了,要是病重的,你请人去回春堂,小毛小病就到后头叫我。” 伙计问,“老东家去刘府时还挺好,说和好友许久不见的,结果一晚上没回来,回来了还这么气冲冲?” “本以为刘小姐没大碍,谁知病得极重,除了受惊,却又诊不出别因。师父开了方子,还应刘老爷之请住下,但从昨晚到今早,吃了两剂药下去也不见好转。刘小姐身边有个看顾的胖姑娘,一直吃个不停,连自己的嘴都管不住,却大言不惭说这病吃药治不好,要施针。施针我师父也会,可听胖姑娘要扎的几个穴位都是要命的,故而当着刘家人的面就争了起来。刘老爷说让师父先试试,胖姑娘不乐意了,一走了之。只是师父施针之后,刘小姐竟然出气多入气少。” 怪不得一大早回来,柒小柒就跟爆竹似的。节南微侧了头,细听着。 伙计说,“那也未必是老东家的错,没准就是人不成了。” “我也这么想,可刘家大公子就说要不要把胖姑娘请回来。”少年撇撇嘴,“这不摆明是怪咱们吗?所以师父才气得不行,说和刘老爷绝交了,竟信一个丫头片子的话,不信他的诊断。” 刘大公子? 节南吞下最后一口肉包,才想到自己的前未婚夫也在这座城里。 “啰嗦什么!”老大夫来拎少年的耳朵,忽见门边的节南,神情一肃,盯着她好半晌,“姑娘病入眉心满面青,待老夫帮你把把脉,或还有法子可治。” “多谢大夫,我正吃药呢,慢慢能调养好。”节南心道这老大夫也不算庸医,真不知刘俪娘是怎么回事,让山贼扛一回就丢了魂。 照老大夫原来的脾性,可能会执拗得多,但刚在刘家吃了憋,又听节南婉拒,当下只是冷哼几声,拎着徒弟的耳朵进后面去了。 再过一会儿,掌柜送来二十副药包,节南结账,还想拿回方子。 掌柜拽在手里不放,“姑娘听咱家一句,我刚才让老东家看过这方子,确实凶猛,即便不得已,也绝不能长期服用。” 节南好不容易将方子抽出掌柜的手,“替我谢谢你们老东家,吃完这些药,我就不再需要服用了。” 掌柜松口气,“那就好,请姑娘自己多保重吧。” 节南走出铺子,抬头看看铺名—— 济世堂。 倒是名符其实。 晌午时分,节南回驿馆,准备把柒小柒叫起来。 “我不去。十二公子,这话不是对你说的。如果是你妹妹病了,我一定舍命相救。” 节南贴着走廊拐角,闻小柒的声音,立刻停住,脑袋往外探,见房门前的园子里站着四个人。 体格最大的,当然是她的好师姐。 另外三个都是年轻男子,外表从俊到非常俊。 不过,舍命相救? 节南无声呵呵。 --------------------------------- 亲们,继续求票票哈! 第43引 凶祸之初 三男,由俊到非常俊的次序来排,分别为刘二公子,刘大公子,十二公子。 节南之所以认出刘睿刘大公子来,皆因他那张面瘫脸,说冷不冷,说傲不傲,就是一本正经的书呆样子,看得心里郁郁寡欢。 节南跟刘夫人撂过话,今后见面当彼此不认识,于是决定贴壁虎,听个热闹就完事。 王楚风听着柒小柒的话,温温笑,不语,也不知道是否听出里头的敷衍之意。 刘睿声音板硬,“舍妹多得柒姑娘两日无微不至的照顾,在下感激不尽。” 柒小柒嗤笑,“我要你感激作甚么?刘家上下都是自私不要脸的东西。” 刘云谦急脾气,“我们带了厚礼重金,低声下气来求你。可你说什么?我们刘家怎么自私了!” “为了前程悔婚的人家,不是自私,难道还是无私不成?”柒小柒不耐烦得挥了挥手,“而且,是谁说我野郎中,只想骗吃骗喝?怎么样?我说那个老大夫规规矩矩搬医书不行吧?这会儿想到来求我。” “什么悔婚?”刘睿的表情完全没变,但这声问得有些错愕。 节南听了,也错愕。 这人在装傻? 以他开不得玩笑的正经性子,可能吗? 刘云谦抢话,似要就此糊弄过去,“柒姑娘,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再说我刚才一来就认了错,你大人有大量。要不,我给你跪下,求你施针,行不行?” “行啊。”柒小柒才不会受不起,“你兄弟俩一块儿给我磕三个头,再叫三声柒姑奶奶,我就考虑考虑。” 刘云谦真跪。 王楚风一看,不由拉住要磕头的刘云谦,这才开口,“明轩与我兄弟相称,他的妹妹自然就是我的妹妹,请柒姑娘卖楚风一个薄面,楚风也会记得姑娘这份人情,今后定当厚报。” 明轩是刘睿的字。 柒小柒随眼一瞥,发现探头探脑的节南,马上冲着她那边大声喊,“我能不能去啊?” 节南忙缩了头,有点烦柒小柒招惹到自己,但又清楚她不善罢甘休的臭脾气,只好回,“等你两个时辰。” 刘云谦听出这是谁的声音,看自家老哥眉头紧锁,怕他追问不休,又和那谁碰面,赶紧拽着他哥,不让他东张西望,一边好声好气请柒小柒走。 王楚风也听出来了,但他这样的世家公子,自然不知道怎么嚼舌根。 等人走光了,节南才转出来。 比起小柒对刘家退婚的怨,她当真已没感觉。 虽然,要说她没有想过和刘睿成婚后的日子,肯定是骗人的。 毕竟她爹在世时,娃娃亲订得死牢死牢,傻吧拉叽的自己没搞明白娃娃亲之前,刘家兄弟俩算是她仅有的玩伴,待等她知道避嫌,多多少少因为这份熟悉感,又跟她爹抗争无用时,认命般得想过将来。 她曾觉得,和刘睿在一起的话,日子无聊归无聊,书呆子管不住自己,就能让她随心所欲过喜欢的生活。那样的话,至少比当桑家女好。 由于这种想法,她还特意约束了一下自己在刘睿面前的言行举止。 不过,随着她在外学艺的日子越久,遇到的事越多,对凤来的感觉越淡,连同刘睿这个未婚夫一起。直至今日,近在咫尺,看着眼熟的书呆面,心中就非常清楚—— 她和他,永远也过不到一起。 收拾好行李,给小柒留下客船名号和出发时辰,节南一人先上了船。 她不想再看到熟人,姓刘的,姓王的,还是姓崔的,任何一个脸熟的。 她只想在这艘不着陆的大客船上,对将要遇见的人,揣摩仔细,打算周到,为她和小柒能在那里生根立命做足准备,而不是为了这座即将成为过往的城,再多耗费一分心力。 节南坐在自己的舱室里,钻研都城和安阳的地经没一会儿,听到甲板上连串的脚步声。 起初她没在意,以为一两个船夫跑动而已,但随着脚步声噼里啪啦得没完没了,并感觉自己头顶上掉足一层蜘蛛灰时,她受不了了。 节南走上甲板,看见靠岸的船橼那里站着密密几排人,对着岸上指手画脚,一些声音惊嚷不断地传进她耳里。 “那人还活着吗?” “全身都是血,活不了吧?” “还抓着缰绳!活着!肯定活着!” “看见他身上那支箭没?箭头带铁钩的。挨这一箭,还能有命啊?” 人们忽然齐声惊呼,齐声抽气。 节南一听箭头带铁钩,目光凛冷,四下一看没人注意,提气就跃上了舱楼,举目也往岸上瞧。 午阳照着门楼上皑皑银边,那一场大雪洗得苍空如海。这艘江船很快就要出发,所以停在码头最边,紧靠城门大道。 大道高堤两排柳,柔枝无叶风不起。 但有一人一马,马蹄已乏,人坐马背,弓身耷脑,一箭当胸,乌沉沉闪着铁光。 大道上的百姓似一群麻雀,又想啄米糠,又怕被筛子兜,只围着跳来蹦去,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哄散。 这时,节南忽觉身后来人,左手搭腰,没回头。 “哎哟,夫君,光天化日之下当街发生命案,咱赶紧下去瞧瞧。” 说话的是女子,但来得有两人。 节南等人来到身边,才瞥去一眼。 新做的百鸟缎面长褙带子,素红夹棉厚绸裙,镶黑兔儿毛的高领,梳着牡丹髻,肤如雪蓉,杏眼微锐,描青眉微娇,五官说不上美不美,但话里倒是有主见有胆识的,让人立觉干练。 少妇的夫君亦岁数不大,穿着青锦广袖大袍,相貌中平,身高中平,唯一双浓眉显得智沉。 他摇头晃脑,语气认真,“梅清又粗心大意。你瞧他灰土蒙面,血污染衣,马背横半截长枪,显然与他人激战过。再看那支穿身箭,箭头无鲜血滴出,胸前血渍深暗,脸上血迹已干,可见凶祸并非刚刚发生。” 少妇微微嘟嘴,服气,又不甘心服气的模样。 节南瞧在眼里,觉得这对小夫妻挺好玩的。 第44引 凤来起风 男子似也知道妻子不服气,笑瞧着她,耐心待她说话来顶。 少妇直望堤道,没在意丈夫的目光,突然轻拍手,“我想到了,北城门通往大王岭,这人既然从北城门进来,肯定遭遇了山贼。这回,你总不能反驳我了吧?” 忽而少妇又呼,“那人从马上摔下来了!不会死了吧?” “死没死,要凑近了看才知。”男子牵起妻子的手往楼梯口走,真要依她下船之意。 少妇一声小小欢呼,原本跟着丈夫的步子很快迈开,到甲板上时,就变成她拉着丈夫走了。 旁若无人的夫妻俩,正好给节南开道。她灰袄灰影,无声跟在他们后面,穿过一堆堆围观的人群,一直走到落马人身前,也没引起任何注目。 男子俯身捉那人的手脉。少妇胆色不一般,急问如何。 节南只盯那支带钩的箭。 箭,新月雉羽尾,后段杨木,前段精铁,三角钻尖,角上造反钩,一旦入体,即便强行取出,也能钩下人的半两肉,由点钢箭改造而成。 节南不禁靠近,蹲下身,抬眼往太阳下看,见反钩上有一些极小的凸点,顿时敛眸。 少妇的夫君不但思维缜密,见识也挺广,说道,“这叫点钢钩箭,虽说打造起来比普通点钢箭繁琐,但杀伤力较强,各国军中用得普遍,江湖草寇的私藏量也不小。” 不,不是点钢钩箭,而是点钢蜂箭,节南再清楚不过。 “这人气息虽弱,但箭穿肩胛骨之下,未及心脉,或许还有得救。梅清,这里离济世堂最近,我去请大夫,你在这儿看着。”男子这般交待妻子,随即就跑出了人群。 丈夫不在,少妇却稳坐军中一般,指挥着围观的老百姓,“大家别挤过来,小心压到伤者,要是有谁能帮忙去报官的,那就谢谢了。” 她这么一说,立刻有人大声应着,还一下子跑出三四个,突然愿意多管闲事,报官去也。 一时半会儿找不到事做,少妇才发现蹲在伤者身侧的节南。 她性子本身好动,从小的喜好就跟一般女儿家不一样,女红不通,琴棋书画不通,诗词歌赋不通,独爱骑射蹴鞠,皆是男子喜好的技戏,所以很难在女儿家中找同好。最好的朋友就是青梅竹马的夫君,交往的也尽是夫君的友人。故而,对不惊不惧直勾勾瞧着伤者的节南,顿生莫名好感。 少妇学节南的姿势,蹲身朝阳也往箭头上瞧,但却瞧不出名堂,就问,“这位姑娘,你不怕血吗?” 节南重新立直,笑了笑,对她爽朗的性子也颇欣赏,“夫人不也不怕吗?” “见多了自然不怕。”少妇也站直了。 节南正想说的确如此,侧身倒地的伤者突然抽搐起来。 少妇有点不知所措,但见节南压住那人的腿,她一下子也反应过来,用力拽捉那人的肩,不让那人翻过身去,免得碰到箭伤。适才隔着点距离,那人又昏迷了,她不觉得多可怕。这会儿却是面对面,让他一双血煞气的眼珠子瞪住,再看他张口就往外冒血水,溅了她一手。 少妇终究于心不忍,将眼瞥开,暗急夫君怎么还不回。 节南则认出那人是谁,由不得低呼出声,“冯三!” 上回她去春金楼,比刘云谦还叫嚣得凶狠的家伙。 冯三以前还是她哥哥们的跟班,仗着有些拳脚功夫,没少欺负过人,所以要说品性,也十足不是什么好东西。 节南自然看不上这人,只是他以这副气息奄奄的样子出现,没法子幸灾乐祸罢了。 毕竟,是同乡人。 冯三一听有人叫他的名,眼珠子咯咯咯转找着,最后停在节南脸上。 “……六……六……”他发不出全桑六娘三个字,眼白多,瞳孔缩,血泡无数。 节南见状,心一狠,左手暗输冯三一股真气,直运脑门心,借拍带点几个大穴。 少妇只看到节南拍伤者太用力,伸手想阻止,却不料让节南左手挥开,立刻觉得自己半条胳膊麻了。但她压根没往节南会武的方向想,就以为这姑娘力气大。 少妇对节南的好感一扫而空,“人都已经这样了,如何禁得起你这么拍法?” 节南没工夫解释,双手夹住冯三的太阳穴,再暗中运气,只在留住他最后一丝清明,冷声喝道,“说清楚!” 少妇气道,“你到底要干甚么?” “想听遗言,夫人还请安静些。”节南头也不抬,长吐长吸,管对面的少妇脸色多难看,只是狠狠盯着双掌之间那张将死的面孔,“冯三,你坏事做得太多,好歹赎回罪,下辈子能投个好胎。” 冯三眼里的凶光弱了下去,一字一字吐出,“山贼占了凤来,快救……” 话说到这儿,头一歪,翘了。 “他娘的!”节南骂,冯三断气的刹那,就甩手站了起来,转身要走。 少妇一颤,跳起来拽住节南,“你把人害死了,不能走!” 看走眼了!自己怎么能对这种粗鲁女子攀交,竟然骂娘欸! 节南本要再挥开少妇,转念之间就收敛了气,冷然睨着她,“这位夫人别乱说话,他本来就必死无疑,要不是我……” 不能说冲穴聚命这样的事,她语气略顿,含糊过去,“……让他打起精神来,他一句话都说不全。” 她也想了,到底是嫁得好的娇妇,和自己不能成一路人。 “呃?”少妇有点糊涂,但很快又固执起来,紧拽着节南的袄子不放,“那可不一定!我夫君刚刚说他还有得救,怎么到你手上就成必死无疑了?” “你夫君说得是或者还有得救,可是刚才那人的样子,你看着像能活的吗?”节南急着要找小柒,偏这少妇不依不饶,自己又不能较真,毕竟对方不懂医也不懂武。 少妇执拗,“我看着就是像能活的。你是大夫吗?你就算是大夫,也得等另一个大夫到——”凤眼倏地俏亮,“夫君!” 节南回头一看,果真,少妇的夫君和济世堂那位老大夫来了。 第45引 又见文官 节南反而心定,这二位总不会像无知少妇,把她说成杀人凶手。 “大夫,就是这人。”年轻男子说着话,就发现冯三不对劲,弯身一探鼻息,神情微变,“大夫,这……” 少妇告状,“夫君,人本来还有气,哪知让这姑娘猛拍好几下,只说出一句‘山贼占了凤来,快救!’就死了。虽说这姑娘不认账,可没准就是死在她手上的。” 年轻男子一怔,“山贼占了凤来?夫人没听错么?” 少妇举起节南的袖子,一直拽着没肯放,“这姑娘也听见了。” 她似乎刹那失忆了“害死人”这段,还问节南,“我没听错吧?” 节南只觉这少妇说风就是雨,有些自说自话,却没什么心眼的样子,于是也不恼了,点头道声没错。 年轻男子的表情转为惊讶,垂着脑袋盯着地,喃喃道,“怎么可能?虽然大王岭山贼成患,可凤来县也算千H县有城墙防御,即便不能公养县兵,平时也会分配里长自练民防……” 节南耳力好,听得一字不漏,悄然挑眉,心道这个男子懂得不少。 老大夫可不管他人嘀咕甚么,自管捉起冯三的腕子,摸不着脉动也未就此断人没命,掀开冯三的上衣看了箭伤,还看了其他几处伤口和冯三嘴边的血色,最后背起没打开过的药箱。 他摇摇头,“此人中箭少说已有一日,失血过多,神仙难救,并非让这位姑娘拍死。” 节南立刻屈一屈膝,“多谢大夫还我清白。” 老大夫一看节南,对死人脸印象颇深,“是你啊。” 节南淡笑颔首,就对一旁少妇道,“夫人可以放开我了吧?” 少妇咬咬唇,竟不肯放手,“就算人不是让你拍死的,你唤他冯三,他也是瞧清了你才说出临终之言,你二人分明交情匪浅,可他一死,你慌张就走,难道不是有不可告人之事?” 要不是冯三那张惨死的脸尚在眼皮底下晃,节南不想对死者大不敬,定然会笑少妇心眼用得全不是对的地方。 少妇喊声夫君。 年轻男子回过神来,听妻子复述她的猜疑,就先让妻子放开手,然后对节南这般道,“姑娘似略通医术,否则死者大概也吊不住最后一口气。不过,姑娘不仅同内人一起听到了死者临终所言,又认识死者,兹事体大,无论如何要请姑娘与我们一道,去府衙做个旁证。” 少妇附和,“不错,你若不心虚,就同我们去见知府大人,等仵作验尸,查明真正死因。” “梅清。”男子眉头皱得更深,对妻子的执拗也颇无奈,“刚才大夫说了,死者伤势过重而亡。” 老大夫这两日连着让人挑衅他的医术,一股气正出不来,就道,“既然夫人怀疑老夫的诊断,老夫也随几位去一趟府衙,看看仵作能否断出不同的死因。” 然而,节南心知男子说得比他的妻要明理。冯三死时,只有少妇和自己听清遗言,又是求救遗言,自己自然会被当作重要人证。怪只怪,她不该对带钩铁箭产生好奇,又没察觉事态多严重,以至于被牵扯进来,不好再一走了之。 “我还要赶船。”借口无力,节南却也不得不拿来一用。 “姑娘与我二人同船吧?”男子原来早注意节南从船上跟他们下来,“无妨,我这就去请船家晚些启程,姑娘放心。” 节南暗道这人一双利眼,她要再推脱,就真成了心虚,于是便答应下来。 一行人加一尸体,才到府衙,守门衙役居然对年轻男子行礼,直称宋大人。 宋姓男子简言有人命官司,官差急忙进去通传。 老大夫就要行礼,“看您年纪轻轻,还以为是正读书的学子,想不到已经是位大人。” 宋姓男子扶住老大夫,谦笑道,“不过刚得八品县令补,开春才要赴都安听正式任命,近日携妻拜谢恩师,顺道一游,仍算布衣,老人家无需多礼。” 节南心中不奇,因那对夫妻俩适才表现得与寻常富家不同。宋姓男子,思虑缜密,目光独具,言行不凡。即便是那个叫梅清的少妇,虽说鲁莽了些,亦有股子巾帼不让须眉的直爽之气。 这时,门里出来了她的熟人崔衍知。 他一见她,愕然拢眉,“你还没走?” 节南立刻从容福礼,“说来话长,我也是被拉来的。” 凤来县这趟,她也是顺道来的,想不到拖了一年脱不开身。好不容易出了凤来上了船,双脚都离开陆地了,竟还能出现意外,再度卷进凤来的麻烦。凤来这地方,好像她越想摆脱,就越缠牢了她,如同沼泽。她突然觉得,自己可能也遭了桑家“天谴”,没准要死回凤来,才算完事。 “衍知同这位姑娘相识?”宋姓男子抬抬眉。 崔衍知这才看向宋姓男子,没有作答,只道,“子安大概不知,知府大人正为大王岭山贼袭民一案伤脑筋,故而派我一人受理此桩命案。” 男子姓宋,名子安,显然与崔衍知认识。 在节南眼里,就是官官相护的那点意思。 崔衍知随即瞧一眼板车。因冯三尸身让草席盖着,他只见一双黑靴,神情故而不沉不紧。 宋子安不及开口,活泼的妻子抢言—— “这桩命案可比山贼袭民的案子严重得多,凤来县让山贼攻占,崔大人要不让我们见知府大人,整个凤来县就成山贼寨了。” 崔衍知大吃一惊,马上问宋子安,“此话当真?” 宋子安神情肃然,“衍知,此事确实万分紧急,死者拼死赶来报信,不过来得及说一句凤来被山贼占了。死者惨状已经吓坏北门百姓,只怕很快就会传出危言耸听。情势虽不明朗,却也不宜耽搁,应尽快同知府大人禀报。” 崔衍知当下也不犹豫,直接带宋子安去见知府,让其他人在衙院里等着。 梅清等了片刻就开始不耐烦,在板车前来回蹭起小碎步。 老大夫瞧了梅清两眼,抚过他的长白须,“夫人还是稍安勿躁,免得动了胎气。” 节南吓一跳。 第46引 久旱逢甘 节南微微睁圆眼,就在不久前,自己很想拂翻了她,难道差点造成一尸两命? 梅清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她往丈夫去的方向防贼般瞄两眼,手指竖唇上,嘻嘻笑着,对老大夫双手呈拜,“老人家千万别说与我相公听,他若知晓,就再不肯带我出门。” 怀了身孕还乱蹦乱跳,死人血光统统不避讳,而瞒着她丈夫的理由竟是为了出门?哪有这么随便对待怀孕的女子?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节南即便没经历过,却瞧见过那是女子身上多重多沉的担子,出嫁的师姐妹失宠得宠皆在此。 想不到原来也可以不那么沉的—— 只要嫁一个宋子安那样的夫君? 老大夫大不赞同,“少夫人即将成为娘亲,怎可像未出阁的姑娘家那般率性?少夫人觉着初胎得来毫不费工夫是吧?我瞧你应有三个月的身孕,行动确实胜过一般女子姣健,不过百无禁忌也是万万不可的。”突然指指节南,“少夫人看这姑娘病入膏肓相,定然觉得自己身体比她强,是么?” 节南要笑不笑,嘴就活了起来,“大夫您自管说教那大了肚子的,好端端,怎地扯到我身上?” 老大夫横节南一眼,哼了哼,对眨巴着眼,一脸糊涂的梅清说道,“老夫的意思,就是说看着病入膏肓,未必身体底子差,而看着活泼好动,未必就底子好。少夫人其实体质纤弱,骨盆又长得不好,若不小心养胎,恐会难......” “不能说。” “乌鸦嘴。” 梅清和节南齐齐出声。 老大夫摇着头,背手走到角落的梅树下,赏梅,也是离“难养”的女子远一点。 梅清冲节南感激笑了笑,竟还聊起来,“我娘就是难产,生我时好不容易救回来,但生我弟弟时就没撑过去,所以我爹我弟和我夫君都紧张得很。他们偷偷商量好,等我一有身孕,就禁我的足,别说不能出门,还要躺着静养。十个月啊,痤疮都躺得出来了吧?” 节南不知该如何回应,但看梅清等她开口的热切眼神,只好敷衍一下,“老是躺着也不好。” “我也这么说了,但他们不听。其实,最害怕生孩子的人是我,从小盼着嫁他,总不能成亲一年多就死了。只要想到自己花了这么多心血教出来的温柔夫君,会便宜别的女人去,我就恨不得化成厉鬼——” 节南对着恶狠狠,活力十足的那对厉眼珠子,不自觉咽一口,再道,“你绝不是短命相。” “那是。大伙都说我像我爹,想我爹夏练三伏冬练三九,身子骨就跟铁打似的,从没吃过药。”梅清重重点一点头。 节南看来,那是梅清喂自己吃定心丸而已,并非真需要陌生人的安慰。 也正好,宋子安出来了。 节南想着不用应付这位少夫人了,欲退到她身后去,却觉袖上一沉,低头瞧见梅清那只紧紧捉住自己袖子的拳头。 拳头小小的,却和它主人的性子一样,握有倔毅。 节南突然明白,梅清是当真害怕的,怕过早离开她的心上人,但又甘愿为之生子,哪怕可能要牺牲她自己的命。至于她瞒着夫君,说什么不能出门玩,其实只是不想让夫君担心罢了。 节南再望那一身身荣华官衣,那一张张岸然道貌,为首一人四品官衣,胡子修得有名堂,民间戏称龙王须,定是她听过无数回,久仰了的新知府大人。 喝!他肚子大得腰带都拽不住,要双手拎着腰带走,还得装着是上官的派头,欲同油水撇清关系。 而他后面跟着的,是一溜串留着鲇鱼须的下官儿,其中就有她参与喂油的榷务司官。再想想,商师爷的鲇鱼须也是拜见知府后留起来的。个个都知道投其所好! 走在其中,半个布衣宋子安和独立推官崔衍知,两张干干净净的脸,真是太让她瞧着舒服了。 节南耳力又好,听到知府和宋子安崔衍知说什么。 知府对宋子安道,“宋大人你临危授命,自愿前去凤来暂D县令,本官一定会向皇上和吏部报你高风亮节,且大功一件。说不准不用熬三年,就直接破格提升了。” 知府又哈哈哈,这回说给众官听,“崔大人年轻有为,足智多谋,几百府兵能吓退上千山贼,以少胜多,而宋大人又是太上皇钦点状元郎,不知多少学子羡仰之。由你二人联手,带我成翔五千精兵去凤来解围,对付的不过区区千贼之数,本官可是自信满满,与各位同僚静待佳音了。” 众人附议。 宋子安道,“下官定然不负知府大人重望。” 崔衍知傲慢些,仅道声是。 节南心想,敢情凤来县久旱逢甘露,终于要有一位知县了? 不过,她为何只觉得可笑? 放着这么多鲇鱼官儿不派,却让一个应该到吏部去领分派,尚算半个布衣的县令补临危授命?知府说什么五千对一千,还能破格提升。这般好请的功,人人会抢着解围去才对,分明一群怕死鼠辈。 节南看着笑眼盼君的梅清,却知她心中忐忑好日子不长久,顿时决心管上一回闲事。 所以,宋子安一近梅清身前,节南就道,“恭喜宋大人,贺喜宋大人,尊夫人有喜了,不过老大夫担心你夫人体质纤弱,骨盆长得不好,需要好好养胎,不然恐怕难产。” 梅清半张着嘴,完全没料到节南不但泄密,还将老大夫的话原封不动搬出。 节南静静退到一边,听着宋子安又惊又喜对妻子的温柔笑语,又听他心急慌忙得请老大夫开方安胎,再悄望那群了不起的官大人,呆若木鸡者有之,神情讥诮者有之,不以为然者有之,大觉忧虑者更有之。 不过,这就对了! 凤来没有县令,可以。妻子没了丈夫,不可以。凭什么,女子就要隐忍大度,不以“事小”惹君烦忧?男子挂在嘴上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她桑节南只觉得是借口! 像临危授命稳赢的,这么好的差事,就该由知府大人亲自出马,才叫天理循环。 第47引 崇高理想 节南垂眼撇嘴,无声冷笑,却听见崔衍知的声音 “你怎么挑这个时候说?”崔衍知明显就是不以为然的人。 节南这时则唯恐天下不乱,“这可是天大的喜事,而且凤来既然有大难,说出来冲冲喜也好。” “狡辩!”崔衍知气结。 不知怎么,他就是了然这姑娘捣乱的心思。 “好吧,崔大人与我有过同车之谊,我就给大人说句实话。我瞧知府大人对着宋大人说个不停,有点要宋大人临危授命的样子,但宋夫人才怀有身孕,所以说出来让宋大人掂量掂量,到底是仕途重要,还是妻儿重要。”节南点着脚尖,挑砖缝里的泥。 “你这也叫实话?”还同车之谊呢?一个姑娘家家的,也好意思说出口! “总不能说我瞧商师爷向知府大人求助剿匪无果,好不容易见到府兵,崔大人却只带数百人,好在山贼一时没回过神,群龙无首,我们实在是侥幸才逃脱的。总不能说送信的冯三引出那么大动静,北门却没有一个守城的官兵出来问讯,反弄得人心涣散。总不能说这么多官儿里,知府大人派不出一个能去凤来的,却让一个未到吏部报到的八品县令补,一个不归他直管,半条胳膊差点让人卸掉的观察推官,领一份惊动皇上的大功。”实话多着呢。 崔衍知双眉竖拢,才有些惊奇,再想到她常在县衙走动,也怪不得要比普通姑娘家懂得多,心中疑惑平平消去。 但崔衍知亦十分清楚,成翔地方官以知府为首抱成一团,其中多黑多污,三年来他已见怪不怪。本以为这任知府会改一改以往风气,想不到松散贪懒变本加厉。 他仍只能独善其身,不同流,亦不作对。 他要完成的,只是自己本职之内政绩圆满,一开春回提刑司述职,之后便能升入都城司庭,上见圣颜,直领天子之命行事。 仕途早定,被成翔府所有官员孤立也无妨,横竖只敢背后论他是非,而他也不过是熬资历。 节南对崔衍知说实话,也是瞧出他与这群府官格格不入。 崔衍知不再找节南麻烦,转而同面色不快的知府提议,“知府大人,宋大人初为人父,可喜可贺,且宋夫人胎气不稳,还是让宋大人陪伴夫人为好。凤来之事,可另派其他大人随我同往解决。” 才说完,崔衍知就见他的同僚们个个避开他的目光,仿佛怕他点到名似的。 他嘴角不经意撇冷一勾。 知府抖抖脸上肥颊肉,“本就是宋大人毛遂自荐,本官原无意派往,如今事已至此,再说去不得,叫本官十分为难啊。” 梅清这才知道宋子安自动请缨到凤来去,神情变了又变,顾不得旁人在场,伸手搭上丈夫的胳膊,目光好不可怜兮兮,想以此打消丈夫的念头 宋子安轻拍妻子的手,示意她宽心,却并未动摇自己的心,但道,“知府大人,下官既然自荐,又承蒙您看重,凤来是一定要去的。只待下官安顿好拙荆,就立刻与崔大人起程。” 众官松口气,纷纷虚夸宋子安。 节南暗叹,傻子。 知府笑得嘴都咧到耳朵根上去了,“果真初生牛犊……”大概觉着自己用词不当,他哈哈改口,“好!就是要有这股子干劲!咱十年寒窗苦读,求什么啊?” “不是求出人头地吗?”节南自言自语,却说得人人听见,立引几十道目光责难。 知府才看到一身灰不溜秋的节南,趾高气昂,鼻孔朝天,“学子千万,考官身却要从百里挑一,千里挑一,非才华出众者不中,非鹤立鸡群者不取,远非无知小民可攀。” 节南抬起头,青白面孔翻白眼,笃定那位明显嫌弃她长相的知府大人瞧不出来,“大人说得可是白话?” 搬弄个鸟! 词不达意,莫名其妙! 知府全然不知肚里那点墨水让人瞧尽,还牛鼻子哼哼,“女子恁地没见识!本官说得是,我们为官者与普通百姓天地高/低,我等志向天下,舍己为公,为朝廷出力,为君主分忧,否则你们这些无知平民哪儿来好日子过?” “哦,小女子总算明白了,大人是说你们寒窗苦读,辛苦考官,不求什么,但求天下太平。”节南恍然大悟,但瞧宋子安和崔衍知的尴尬相,在一群庸碌无为又把自身划分为天的官员们之中,他俩才叫鹤立鸡群。 她朗朗吟道,“为天地立心,为生命请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吟完,一笑,“大人刚才要能这么说,好听又好懂,小女子不会见识短得以为大人求取功名不过为了出人头地。普通百姓也罢,无知平民也罢,更不至于曲解了大人为天地立心为生命请命的志向。” 崔衍知闻此言而抬高了眉,借这段真正的文人崇高理想,这姑娘不动声色讽刺了知府的庸俗私求,好漂亮的一击! 让节南讽刺一己私欲,知府愣没听出来,继续端着官架子,“本官怕你更加听不明白。” 节南单眼眯锐了,正要再来一段圣贤大言,羞臊羞臊这个白读十年书的蠢官—— “知府大人,凤来之事不可多耽搁,下官这就去做些安置,一个时辰之后与崔大人北门会合。”宋子安上前几步。 好巧不巧,宋子安一过来,就把节南从知府的视线挡了出去。 知府把正经事想起来,得赶紧遣走自愿凑倒霉去的宋子安,免得又生枝节,“你说得对,确实要尽快出发。本官也事务繁忙,就不送你们出城了,但等你们捷报。” 知府去得匆匆,其他官员也跟得匆匆。 老大夫嘟囔着,“还验不验尸了?” 因丈夫要去危险的地方而心中郁郁不欢的梅清,突然转过念来,“对啊,知府大人不问我们半句事情经过,也不叫仵作验尸查证死因,还有……” 她但指节南,“……这姑娘与死者的关系为何。这些统统不问,就定了夫君你去凤来当代知县,算完事啦?”早知道,根本不该来! 第48引 状元夫妻 节南心想,看来自己主动交代为好,“我与死者冯三都是凤来县人,崔大人应该想得到。” 崔衍知点了点头,眼不望她,“事出非常,凤来告急,知府大人决定先发兵。” 接着,他对宋子安一拱手,“子安,我这就去点五千兵到北门等你。这一发则动全身,城里恐怕会人心浮动,没准还要出乱子,你送你夫人时绕些路也不妨,不必急赶。” 宋子安连忙拱手回道,“多谢衍知,有劳你了。” 老大夫问明宋子安打算将妻子安顿在哪处,就允回头让徒弟把安胎药送过去,然后出乎意表地推起板车,竟说要找仵作验尸,非要搞明白人是怎么死的才行。 却原来,大夫和仵作老相识。 节南随宋氏夫妻出了府衙,虽然很想跟这些麻烦的人分道扬镳,可因为都要去码头,不得不走同一条路。 宋子安这才笑道,“姑娘适才用张载先生的关学之说,矫正知府大人失言,实在不凡。” 梅清对知府相当不满,所以听夫君夸别的女子也不嫉妒,微噘着嘴,“都是考取的功名,可我瞧着那位知府大人,真怀疑他是不是考场带小抄了。上回咱们去拜访他,我就觉得听不懂他说话,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但夫君一派相谈甚欢的模样,我便以为是自己读书少。” 节南扑哧喷出一声笑。 宋子安则想笑也不能笑,“这个嘛,读书各人各法,考场上又讲究天时地利,且知府大人已为官多年。” “哦——”梅清顿然想通,“我明白了,想是知府当官以后就不怎么读书,把从前学过的又都忘了,所以一用文绉绉的词,就颠三倒四不着边。” 不管这位少夫人鲁莽不鲁莽,性情率真得紧。节南暗笑着,一边听宋子安转开话题,开始叮嘱梅清安心养胎,绝不能出城,热闹地方绝不能去,万万不可乱蹦乱跳,还让她赶紧写信通知家里,云云。 梅清应得倒是干脆,可节南听着敷衍。 等三人回到船上,因为突然的变故,宋子安要作许多安排,一时照顾不了妻子,就让她回舱休息一会儿。 梅清不但不肯,还非拉着节南不让走,说聊天不累。 宋子安没办法,只好拜托节南照看一下,赶紧去忙了。 节南等宋子安一走,就作势扒了扒梅清的手指头,“宋夫人不要用那么大的力,扯坏我这件袄子,就没得换了。” 梅清的神情与她夫君在时截然不同,怏怏松了手,“刚刚多谢你。要不是你说出我有身孕,恐怕这会儿他已经出城,没有心思亲自打理这些琐事。” “别谢。我哪儿知道知府能让宋大人去代凤来的知县?只是撞了巧。原本想看你夫妻闹架,结果反而成全了你。”节南嘴上爱耍坏。 梅清并不糊涂,“你要真那么想看夫妻打架,干嘛不说我早知道自己怀孕,为了出门玩儿才瞒着哪?” 节南忽然被点通透的懊恼表情,“对啊,我怎么没想到?” 梅清瞪着节南好一会儿,失笑,“好吧,你这人实在让我说不上来,忽而好忽而坏。不过,我决定还是交你这个朋友了。我娘家姓玉,美玉的玉。我叫梅清。梅花清冽的梅清。你呢?” 节南静了片刻,“叫我小山即可。” 梅清很仰望的俏皮模样,“你爹娘给你取名的时候,是不是你还没出世,所以当你是男孩子了?按说,男子为山,女子为水,小山不像女儿家的名字。” “一个名字罢了,没那么多讲究。”对她爹怎么给她取了这个名,节南从未关心过。 这时,城道上不断跑来一队队的府兵,很快就在北门前集成一片密云。 如果冯三的死不过是一颗石子投入湖心,百姓们的好奇乍惊就平,此刻这般罕见的景象却似大石投井,溅湿了每个人。越来越多的围观者,议论纷纷,揣测纷纷,亦有打听到蛛丝马迹就四散报信去的。估摸不出半个时辰,便会惊动全城。 “虽然知府大人说山贼只有千余,拿回凤来不难,可我不知为何,这心里头七上八下的。你说,要是山贼真那么好打,大王岭匪患不早就除干净了吗?何至于拖到今日,弄得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连个县令都过不去。而且,现在那伙山贼把一个县打下来了,说不定个个以一挡十,力大无穷,我看应该把所有府兵派上才有打胜仗的把握。”梅清说着说着就发急,完全忘掉丈夫的叮咛,拎裙小跑找他去了。 节南无心拦她,见船下上来几个水巡小吏和船老大说话,眉头蹙得更紧。她这心里,不是七上八下,而在拼命往下沉呢。 “前封都武王,今都安大都督,就姓玉,听闻他的掌上明珠嫁给了连庆年间最后一个状元郎。你说天下又能有几个玉氏女子嫁状元郎的?” 连庆,是先帝年号,眨眼已是陈年旧事。 节南回头,看着柒小柒走来。 那么重的一个人,踩着老船老木,全无声息,全无动静。 节南就道,“一直等你不来,还以为你打算混上刘家的船走,毕竟那家富裕,肯定好吃好喝伺候着你。却不料你早来了,跟到府衙我都没察觉。” 柒小柒砸吧砸吧嘴,嘴里有东西吃,“让你察觉,我这些年的苦就白吃了。我把刘俪娘弄醒之后,马上赶过来找你,谁知船老大说你去了府衙,其他的事一问三不知,我只好自己跑一趟。想想从前,我哪需要干这种跑腿的勾当。” 节南不爱提从前。师父一死,她就大彻大悟。从前也没什么好。命都攒在别人手里,呼风唤雨都不过是拿旗听差的小鬼。 “不过你奇怪啊,无端下船管人闲事?”柒小柒自有她的一分智慧。 “那人是冯三,中点钢蜂箭而死。”节南道。 “点钢蜂箭?” 柒小柒识人有过目不忘之能,节南一说冯三,她就知道是哪一个,所以,惊的是“点钢蜂箭”四个字。 第49引 真之真相 “我得承认,咱太小看大王岭那伙山贼了,点钢蜂箭都能弄到手。”不过,惊完之后表情很愉悦,“这个消息真让我痛快。” 节南呵笑,“比弄傻了刘俪娘都痛快?” 柒小柒眨着眼,大阿福装起无辜来很真很诚,“不懂你说什么。” 节南挑挑眉,“那晚你突然要去看刘俪娘伤得如何,我就觉得奇怪。再一想,自打你照顾刘俪娘起,那姑娘就没能回过魂来。我去济世堂抓药,听老大夫说你提议施针,结果他施针反而加重刘俪娘的病情,我心里就有数了。要不是你先做手脚,哪有别人施针却病情加重的道理?” 柒小柒丢一粒花生入口,笑嘻嘻,也不装了。 “那晚上刘俪娘的马车,她混混噩噩着,正好车里没别人,我就拿了块点心吃。谁知她竟回过神来,骂我无耻肥贼。我一生气,就给她扎了丧魂针。人在气头上,难免下手重些,解针就需要多花些工夫,我只好招了自己会些医术,留在刘俪娘身边,想趁夜里慢慢解。结果刘夫人一进城,就请那白胡子老郎中来开方子,施针也让老郎中来。好了,逆血冲脉,刘俪娘差点真成傻子。” “差点,就是没傻?”节南问。 “没,不过谁让刘夫人想得太多呢?本来我一人能治的病,非要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还不是她女儿受罪……”柒小柒的眼神有些鬼祟。 “没傻,但落下病根?”节南眯了眼。 “师妹就是聪明,可也别想成多严重——”柒小柒咧开笑,“今后你瞧见她就知道了。” 呃?!节南哑然。 柒小柒怕节南不信,“我发誓,绝没留后手,人已经一切如常,眼珠子转起来溜得很。我觉着可能也是现世报,谁让那张嘴不留德。” 发誓归发誓,她可一点不内疚,“咱和刘家的恩怨从此两清,再了一桩心事。” 节南就更不内疚了,只是气笑,“我早跟刘家两清,是你自己贪吃惹出来的,没有咱。” 柒小柒耸耸肩,“其实,刘俪娘没准是让山贼吓出来的病根。我该做的都做了,气血通畅,脉象正常,她跳起来摔碗摔杯的力气,打得死老虎。” 节南没刨根问底,小柒的性子她很清楚,说什么今后就知道,便是不打算直接告诉她。不严重就不严重,人活着,又没真成傻子,可以了。她这会儿最关心水巡小吏对船大说了什么,让船大无可奈何的。 等小吏们走了,节南过去一问,原来知府下令全城戒严,即时关闭水陆城门,所有船只停发,到底何时能走,要等官府通告。 柒小柒撇撇嘴,“叫你做事拖泥带水,明知咱如今老招倒霉,还不学乖。早知道要封城,早点到城外另找船只,不是就走得了么?” 节南心里也火,不客气顶回去,“你早知道要封城,那你怎么不早点出城?留个标识给我,我就跟着你走了。”而且因为柒小柒,多等两个时辰,不然能赶上另一班早船。 只是,姐妹吵架,不能较真。 柒小柒嘟哝,“也是,谁知道昏官还能办明事,居然未雨绸缪,防起城来了?” 节南心道可不是。 下县被山贼占领,离这儿又不算远,戒严,下城门,都是身为一府长官该采取的行动。不过,成翔知府办案那般草率,问都不问,验都不验,只是急着把两个不合他眼的官派出去,戒严防城这样的事,还真不像他的风格。 宋子安听说了,却是欣喜,“知府大人做得太好了。我之前与他提及,他并未同意,我还担心府城防范过于松懈,一旦有意外,来不及应对。” 梅清也欣喜,不过和夫君欣喜的事情不同,同节南道,“既然封城了,还不知道这船何时能出发,你们姐妹俩不如给我作个伴,同我一起到客栈住下吧。” 节南推辞,“也许明日一早城门就开了,在船上过夜才安心些。” 柒小柒直勾勾瞧着梅清手里的话梅盒子,“这是苏城记的?” 梅清眼珠儿转啊转,笑道,“小柒姑娘也知道苏城记啊。我特别爱吃他们做的零嘴儿,这回出门久,就买了好多。柒姑娘要是喜欢,我送你一些。” 梅清的聪明处在于,她不提条件,但让柒小柒自己懂得钩子在哪儿。 柒小柒果然懂得,“我不能白拿你的,可我也没银子跟你买。”一双似要流出口水来的眼,转而直勾勾瞅节南。 节南暗叹这就是冤家,只好答应,“就住一晚。” 梅清立刻带雀跃的小柒挑零食去了。 宋子安看得出妻子耍小聪明,对着节南就有些郝然,“我夫人让桑姑娘为难了,对不住。她只是想找些事分分心,就不用一直为我担惊受怕,且她也难得能找到投契的女子。” 固然一路过来已习惯冷眼看人,不过自己不讨厌这对夫妻亦是事实,节南平心静气,“尊夫人的心思不难懂,宋大人定要平安归来。这是小山自绘的大王岭地经,宋大人要是不嫌弃,拿着备个心安罢。” 因为不讨厌,还愿意说些好话,送件纪念。 宋子安谢过,应道一定。 夜入成翔,风灯惨照,时而犬吠鸦声,好似一座死城。 夫君已经出城四个时辰,梅清拉着节南姐妹俩大玩飞行棋,居然还不尽兴,又凑起一桌叶子牌,好不容易倦睡了下去。 柒小柒本也要回屋睡觉,却见节南望着屋顶,“深更半夜不睡觉,你又想干嘛?” 节南回头笑得挺欢。 柒小柒就以为自己猜对,哼一哼,“知不知道甚么是做多错多?我劝你少想想少做做多歇歇脑子,说不准歇过这一阵,你又能神机妙算了。” 节南走进屋门,“也不知道是谁该歇脑子,我抬头瞧个星星,还能扯这么些有的没的。” 柒小柒自拍一巴掌嘴,顺便扇风熄灯,“我贱。” 节南躺平,“你就不好奇为何冯三死于点钢蜂箭下?” 柒小柒背过去,摆明不搭理。 节南也侧了身,睡觉。 真睡觉。 第50引 神弓暗司 铸火融融,石勺舀起,细金如丝,流入特制的模器中,嗞嗞冒烟,急速冷却出一根根外黑内红的针。 节南抬袖拭了拭额头的汗,长吁一口气,目不转睛,稳稳夹起一根细如发丝的针,接到点钢钩上,又极快捉起特制的小钉锤,精确敲打,直至针与钩成为一体。 铸室四季如夏,尽管衣裙用得是南方最好的轻凉丝料,袖包腕,裙及踝,仍令她满头大汗。男子可以一年到头打赤膊扎裤脚,但女子却无论多热都要穿得整整齐齐的。哪怕,这是她一个人专用的铸室。 她反复着同样的动作,不可思议得精准,又不可思议得灵巧,将最后一根针放上打铁石,才敲了两下—— “桑节南!”一声怒气冲冲。 节南的手不禁一哆嗦,锤子失了准心,不但没把最后那根针装上,连带刚才装上的那些全部歪了,白费半日工。 不过,也表明这个造法不可用。 节南无声叹呼。 铸室的门砰然蹦开,一只脚用力踩进来的同时,节南抓起一大片油布罩住工作台。 进来的是男子,个头虽不高,五官拼凑起来还不算难看,鹰高鼻寒星眼的样子甚至迷倒了好些女门人,甘心为他暖床。 不过,节南看起来,金利泰和,她这位二师兄,只是一个鼻子像钩子,眼白多到阴骛,偏偏皮肤跟敷了粉似的腻歪男人。 “金利泰和,我又怎么你了?”再瞧金利泰和单手反提一柄剑,她眼中悄沉,暗扫墙上佩剑,“近日我闭关造新箭,压根没出过这个院子,如此若还能招惹到你,我可真要佩服自己。” “听说你把新来扫地的小厮看成是我?”金利泰和两眼喷火。 “那是因为我三日没跨出房门一步,突然走出门时眼前金光万丈,一时半会儿没瞧清楚而已。”至于吗?至于吗?“再说,这也要怪二师兄你常到我门前晃,我当然会以为你又来偷瞧我造……” “桑节南,你少自以为是。说到偷,正好,点钢蜂箭原是沉香想出来的,结果给你抢去,害得沉香哭了好几日,到底谁偷谁的?!”金利泰和一冷笑,嘴唇削薄又红艳。 “我没抢,是你妹妹设计不够精良,造出的样箭一支竟重十二两。我问你,那是不是轻弓用箭?二十支箭装备,弓箭手就要负重二十四斤,还没计算射程。若非我提出这个设计有可取之处,司主才让我接手改进,否则早批废了。”节南又冷不防脱口而出,“二师兄,你平日吃什么了,脸白得那么女人相?还是——其实是偷偷敷了粉?” “桑节南,你还不给我闭嘴!”金利泰和气得面红耳赤,“看小爷我挖了你这对白瞎的死鱼目珠子!” 一剑,先泛本色青,再夹杂一抹火烧云色,恶狠狠刺来。 节南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漆黑如墨。 梦乎?忆乎? 无论是梦也罢,回忆也罢,金利泰和的脸这般闯进来,可没甚么令她高兴的。 同门不同师,她和金利泰和作为门中两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当然各以师父马首是瞻。最被看好的她的师父没当上门主,自绝而亡。她被废右手,同小柒被踢出器胄司,一年前更被贬至南方打杂,无望得志,也无望脱离师门。而金利泰和和金利沉香,一朝报得十年耻,再不用屈居她和小柒之下,一个成为得意的掌门大弟子,一个成为天豹将军呼儿纳的女人。 不过,这场败,败得太不让她甘心了! 师门本为北燎皇帝密设的神弓门,专责暗探,收集情报,密造武器等不为人知的要务,只需向皇帝负责。 她师父柒珍神机妙算,一手机关术幻化无穷,对老门主敬爱有加,对北燎皇帝尽心尽责,为人恩怨分明,本是门主接任的不二人选。 不料金利挞芳那个阴险女人,一边要挟老门主,一边投靠大今王爷,出卖北燎机密,令北燎在同大今的作战中节节败退。金利挞芳甚至还将她师父柒珍耗费数年才打造成功的浮屠战甲,当作自己所造,交给了大今。有了浮屠战甲护身,呼儿纳和他的天豹军更加所向披靡,最后决战中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打下北燎都城, 老门主带神弓门向大今投诚,大今朝廷因此保留神弓门,并让金利挞芳和柒珍公平一战,由胜者继任门主,谁知文韬武略一向胜过金利挞芳的柒珍失手落败,金利挞芳担当门主。 三年后,柒珍要领门下支持他的人分出去独立,金利挞芳表面答应,半夜借呼儿纳的兵力封了整个神弓门,清洗反对她的势力。柒珍战到最后一刻,愿用自己的命换节南和柒小柒两个弟子的命。金利挞芳发完誓,柒珍立即自尽。 那是一场节南不愿去回想的残酷之战。 那一战,她失去了像父亲一样的师父。也是那一战,她被金利挞芳断右手脉,再不能使力,别说用剑,别说造弓,连拿笔构图都画不像,让金利泰和,金利沉香等同门弟子嘲笑成废物。 日子一久,新进神弓门的弟子都知道,门中有两个没了师父的废物。 她死拽着柒小柒熬住,从别人的眼中钉,渐渐变成谁也不关心的打杂门人,忍气吞声两年,终于等到南下的调令,活着离开了大今都城,才能顺道拜祭早就亡故的亲爹亲兄亲姐,顺道行孝,顺道报仇。 嘚啦啦啦,外头传来小石头滚砖的声音。 节南轻轻吐息,起身披了袄子,蹑手蹑脚走过熟睡的小柒身边,来到院子里。 斗转星移,草木拂拂,隐隐风啸,嗒嗒梆子,灯芯爆花,无一不落入她的耳中。看似寂冷的一更天,蠢蠢欲动,却离天明尚早。那片并不高的墙顶上,站着一个人,那般分明。 节南从不惊惧鬼魅,反冲那人笑了笑,“阁下等谁?” 客栈里节省廊灯,仅有的一只大灯笼照到那人半身,节南亦能看到他的手悠悠往她身上一点。 第51引 夜半伴林 对方那般客气,节南就放下心来,至少此刻不必同门相杀。 “等我?” 她原是傲气性子,即便恶霸之女,那也当得掌上明珠,拜得师又相当不一般。 神弓门擅造神兵利器,以至于北燎兵器一度天下闻名。她师父更是文武兼备,年轻时仗剑蜻螭挑战江湖四方,引一时大波大澜之后隐入神弓门,安心钻研兵器防御,对治国又深具见地,燎帝都曾称他为师。 而她能让柒珍看中,除却天赋,还有很不一般的韧性,再经大起大落,心眼百窍,口才要滑就滑,行事要狠就狠,千面可施展万种玲珑。 然而,她如今也就一个愿望,那是答应过师父的,一定要和柒小柒活好活久。 这时,节南嘴角勾出一丝俏刁,比常人不知机灵多少的那双眼,沉静盯住那人腰带上的坠牌,“天寒地冻的,劳你久等。” 那块牌子,她见过。 那人一言不发,转身朝外跳下墙去,等着。 但等好半晌,哪个方向都没来人,他只好重新跳上墙,却见节南竟然坐在石桌前,压根没有跟上来的打算。 他失笑,只好开声,“姑娘为何不跟来?” 节南才要笑,“阁下得改改自己这身鬼气,还有半夜吓人的毛病,也别因为自己像鬼,就把别人都当了鬼,以为能跟你似的,飘来飘去不着地。我是一文文静静姑娘家,跳不上这么高的墙头,但以我走路的速度,恐怕跟不上阁下的鬼步,还是算了。” 那人跃下,也不避着灯笼光了,直直走到节南跟前,一抱拳,“姑娘能认出在下,难说文静。姑娘曾避过在下一抓,轻功了得。” 节南一听就瞪起眼,“你不止是鬼,还是鬼差,抓得不是我,是我的魂魄吧。否则,我自己怎不记得这回事?还轻功了得?” 那人棱角坚毅的四方脸,笑起来都是棱的,无奈得要命,“姑娘想要走着去,在下恭敬不如从命,只是事情紧急,还请走得快些。”手臂往院门那里一摆,还是少说话为妙,“姑娘请。” 节南要笑不笑,“今日紧急的事情真是多,都赶着要命呢。这么吧,鬼差你走前面,能低就别走高,实在不行再飘,我这会儿稍微走快些,都可能会死在半道上的。” 四方脸想起来,是了,这姑娘的脸色确实有点像——呃——等着盖棺的死人。 “……”他考虑再三,“……若姑娘不介意,在下可以扶你走。” “背着我走不是更快?”她介意好事不做到底。 “……”他沉默一会儿,蹲下身,宽背以待。 于是,一个鬼魅高的影子,踩高如枭空,踏低如袅水,不出两刻就落进一间小院之中。四周无树无草,青砖白井,井上搭一个木蓬,吊晒着些棉白布条。院中唯一的小屋下了板窗,只露一隙昏黄灯色。 节南双脚才着地,旁边立时蹿出两人,对四方脸谨首抱拳。 四方脸问,“里头可有异动?” 一人答,“没有。” 四方脸就道,“开锁。” 节南瞧着那人去打开屋门上的铜锁,眼睛圆了圆,“你们原来就是府衙官差,还是自说自话把这地方占为己用了?” 当她不知道这是知府衙门么? 白日里才在前头衙院待过,所以四方脸一上府衙的屋顶,她就认出来了。只是她定力好,双脚落地心落地,不慌不忙。 “事非得已。”四方脸不奇节南怎么知道这里是官府,但推开了屋门,“姑娘请进。” 尽管节南猜到屋里有谁,老实说,她私心里压根不愿意来见这一位,但亲眼瞧见他的样子时,不由自主就扑哧笑了出来。 那人全身卷着宽布条,不说绑得有多紧,可也绝对甩不开胳膊迈不开步子,再逃亦难。 这位可真够能折腾的,节南想。 “小山姑娘。” 叫她小山的人之中,他的语气最为独特。那种明知她是谁,又明知她不愿当谁,在名字上做花样,却其实觉着多余的,不以为然。 “这不是九公子嘛?”节南语气则夸张,全不遮掩讽刺意味,“那声后会无期言犹在耳,恍若昨日,想不到这么快就再会了。” 王泮林原本弯着腰板在瞧什么,听节南笑得好不幸灾乐祸,不禁直起身来,笑眼望进她眼中,“姑娘的风采一如前夜,我也本以为有生之年再难重逢,偏生造化弄人。” 堇燊干咳一记,很受不了两人如此惺惺的招呼法。 王泮林却乐在其中。 他被包成了粽子,光华竟丝毫不损,傲然之气自骨透散。墨山的眉,秋叶的目,那般云高天远的神魄,又那般勾人倾折的笑容,似火如冰,奇异得融合。 节南没有倾折,反而敛了眸子眯了眼,背对堇燊无声动唇—— 怎么回事? 王泮林深不可测的双目突然湛湛起辉,似心中忽悦,“虽是我请小山姑娘来的,堇燊就不肯松绑,只好以这副狼狈模样相见,倒让小山姑娘见笑了。” 堇燊再咳一记,“公子,正经事要紧。” 王泮林再笑,却淡淡复冷,“请小山姑娘为我作个证,告诉堇大先生,你是否送我到一条不为人知的盘山道口,是否亲眼瞧着我走上山道,又有几分可能会迷路,重新绕回官道山脚。” 节南虽然猜王泮林不透,但对堇燊说道,“九公子说得不错,是我指他一条过山密道,那条路到底就能翻过大王岭,怎么都不能绕回官道。” 堇燊眉拢成川,沉眼瞧了节南好一会儿,朝王泮林拱了拱手,“公子见谅,是堇燊多疑,堇燊这就送小山姑娘回客栈。” “且慢。”节南对堇燊请她出屋的动作视而不见,请神容易送神难,她还好奇得很,“九公子明明走得脱,为何绕回来让堇大先生抓住?又为何对冯三如此好奇?” 王泮林弯腰正看的,是冯三的尸体。而这里,是仵作验尸的屋子。 堇燊听节南都改称自己大先生了,开始揉脑门,暗叹这回任务好不艰巨,早知是这么难对付的人,真不该答应接下来。 ----------------------------------- 亲们,编编通知我11月1日上架,上架当日给大家万更求月票哈,感谢大家一直各种支持着聆子的新文! 另外会有月票换更的老规矩,具体我会再通知。 么么! 第52引 此地无匪 “还是小山姑娘冰雪聪明,一瞧就知道我是自己绕回来的。这么简单的事,偏有人怎么都想不明白,一根脑筋通肠子,真是——” 堇燊粗声饱气,“公子和姑娘自管说个痛快,在下外头等。”眼不见为净,免得忍不住想掐自己脖子。 王泮林却还不让他走,“堇大先生,我同小山姑娘说话,你也一并听了罢。” 堇燊便一动不动了。 这下,轮到节南皱了眉。 “下城门之前,我被堇燊押进了城,还见五千府兵出了城。堇燊不信我自己回来,故而我说什么他都以为狡辩,不过小山姑娘却是不同的。”王泮林一上来,居然是夸节南。 节南瞥一眼僵立的堇燊,嘴角虽笑翘,语调平平无波,“九公子到底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何人,碰见了何事,不但连逃跑都顾不上,还能自投罗网?” 堇燊的双眼瞪起,让节南的话惊到。因她料得一点也不错,公子让他撞上时,正是如此道来。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人,碰见了事,以至于不得不回头找他。而他压根不信,只当公子没逃得了。 王泮林也瞥一眼堇燊,似笑非笑,“我在大王岭那边瞧见了大今兵马,碰见了他们正往山道急行军。我便是再想求自在,那番景象在眼前时,总不能只顾自己逍遥。所以——”语调嘻嘻兮兮,“我回来报信。” 节南短叹,摇摇头,“九公子这般语气说重大军情,又有几人能信?” 单她瞧见的,这位就曾落单两回。 第一回也许只是耍人玩,第二回却是精心筹划。 “小山姑娘却信我。”王泮林笃定。 “那是自然。”节南走到王泮林身旁,同看气绝已久的冯三,压低了声,“九公子还得帮我守密,若我说不信,岂不是要我灭口?” 他并没有对堇燊说她用剑杀人,她姑且还信他。 王泮林神色从容,“其实,我让小山姑娘来,不仅为我作证,还有一不情之请。” “别。”节南往门口退一大步,“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用请了,我已耽搁一日行程,明日定要离开。”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她要去都安! “只怕眼下的情形,任何人都离不开这座城。”王泮林抬起眼,似乎望着节南,目光却延伸出门,投向无止无休的夜色中,令他那双眸子更漆黑冷峭。 节南看怔,喃喃道,“九公子此话何意?” 王泮林往那支射杀了冯三的利箭努努下巴,“冯三并非死于山贼之手,而是死于大今军的点钢蜂箭之下。点钢蜂箭原为北燎所造,勾尾带蜂针,入体就断开,蜂针一旦穿进血脉钻破了心,即便当时不死,大罗神仙也难救。北燎不及应用,被大今逼撤至西原。后来,点钢蜂箭就成为大今秘密武器之一,因制作不易,为天豹军呼儿纳帐下奇箭队专用。我买通仵作才问出来。据仵作所言,还是同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大夫一起验明,绝无可能出错。” 节南起先听得心惊,以为他不过一个闲游四方的公子哥儿,想不到见地如此之广,毕竟这等消息,可不是随便市井里转一转就能听到的。而后再听得他买通仵作,方才松口气。 王泮林瞧瞧节南,只觉她的脸惨青又惨白的,不知她心里起落,接着道,“冯三被此箭穿肩,可见弓箭手就在近处,但因何不一箭取他性命,反而放他逃走?” 节南暗想,就算王泮林看得出点钢蜂箭的来历,也不至于怀疑到她的来历,更加安下心来,但道不知。 她一心只想装傻,却不知觉间小看了王泮林。在他眼里,桑家女娘早不是一般的,普通的,姑娘家。这样一个不普通的女子,刻意不动脑子,把一件很明显的事情答成不知道,反显得突兀。 王泮林虽一时想不出为何,心里就起了一点点疑惑。而他的性子,一旦起了疑,不解惑是不可能的,即便不是这会儿就解。 面不露惑,他自问自答,“点钢蜂箭可拖延冯三的命,让他将假消息报过来。也因脱落蜂针后的点钢箭与一般点钢箭无异,不会令人怀疑是大今军所为。只恐怕,凤来县不是让山贼占了,而是让大今占了。” 节南自然想得到,“倘若九公子说得都对,凤来被大今占领,为何装成山贼,惊动府城……”她倏地睁圆了眼,脱口而出,“调虎离山!” 王泮林道声不错,“成翔府兵不过七千,调走五千,就剩两千,大今若打来,可不费吹灰之力。我进城后,好不容易说动堇燊,让他带我先见了知府大人,呈明此事。” 节南点点头,“怪不得突然下了城门。知府大人既已得知,那不就好了?”还要请她作甚? “但知府大人同堇燊一样,不信我,还把我赶出衙门。” 王泮林转了一折,节南心里转了三折,然后再瞪眼,“他不信你,所以没有把五千兵叫回来,但他既然不信你,却下了城门戒了严……”她倒吸一口凉气,“……难道……难道知府他……他已向大今投诚?” 虽然,知府派出去打凤来的那两官儿,仔细一想就像排除异己。不过,这可是通敌叛国啊?看他长得猪一样,吃得是熊心豹子胆? 她看走了眼哪! 堇燊陡地转过身来,神情大骇,“九公子!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相较于两人惊诧的表情,王泮林半点不着急,“我说那知府长得猪一样,脑子可不是猪脑子,心知不妙,还能跟我打哈哈,胆子恁大,没有当堂撕破脸,而我一走,他立刻放下城门,谁也别想坏了他升官发财的大事。这不就是说他投诚的意思么?” 堇燊气结,谁能知道是这意思? 节南开始同情堇燊,反白王泮林一眼,“其实也未必。知府不信你胡言乱语,故而没有派人追回府兵。至于下城门么,本就是应该做的。凤来县离府城不过数十里,万一山贼分股闹来。” 第53引 哪面楚歌 节南还记得,宋子安劝过知府关城门,所以她也想,虽然知府当时没回过味儿来,没准后来改了主意。 堇燊重重一点头。 王泮林垂眸望地,又偏眼看向一旁上了盖的简板棺木,想要过去瞧,却又实在不想像虾子一样跳着走,神情间少不得自嘲。 “即便知府真投诚,知道你可能看穿一切,他能轻易放你走?”节南与一昧不信的堇燊又不同,对知府的不作为抱持正反两种想法,只是有些拿不定而已。 “大概怕打草惊蛇,只是派人盯着我们,不过堇燊则以为那是帮我脱身的人。若不是我和堇燊进城时皆瞧见了船上的小山姑娘,我后来就想到你能还我清白,堇燊也知姑娘一二分,否则他哪里肯去请你。他若不与小山姑娘一道听我说,我一人说什么他也不会信的。” 有一种人诉委屈,从容不迫,拉人帮凶,实质可恶。 节南顺着王泮林的视线,盯上棺木,看他要瞧不瞧得,心里就好奇起来。她当下快步走了过去,动作利落得把棺盖抬起,打眼往里一瞧,立刻惊住。 棺材板里歪躺着一个死人,让人割断了喉管,一刀毙命。 “仵作精瘦,鲇鱼须,右眼下一颗豆大黑痣,今日穿的是黑袄灰裤。”王泮林声音冷清,“棺材里躺着的,可是他?” 是!节南猛回头。 四目交汇。 明朗的,更明朗;犹豫的,不犹豫。 堇燊见状,两大步也到了棺木前,看清仵作死状,浓眉两道恨不能皱拢成一道。仵作之死,只表明一件事——王泮林这回当真没有骗他。成翔府,已是一座即将沦落的危城。 “恕我愚钝!”堇燊拱手告罪,即刻解开了王泮林身上绑束。 手脚终获自由的王泮林不慌不忙捋袖子平衣角,把别人燎急了,他却越发淡然,走到棺木边看了仵作尸体,还伸手摸按仵作血肉模糊的脖子,最后从死人肩上拽下一个包袱,打开翻翻瞧瞧。 “仵作察觉了,但想走,却遭灭口。尸身尚有余温,应是刚死不久。”他看着节南说道。 节南心道看她干嘛,干笑着,边回边退,脑门后面长着眼睛似的,眨眼已出了门。 “九公子,我帮你重新获取了堇大先生的信任,如今你能走能跑,我总可以走了吧?”要命,要命,得赶紧叫上小柒,趁着大今军还没到,赶紧离开这个地方。 “小山姑娘且留步。”王泮林说完,堇燊一记轻哨,节南脖子上就叉了两柄寒刀雪刃。 节南背着左手摸住腰带,看似身形未动,但笑出颗颗珍珠小牙,相比她的死人脸色,好不漂亮耀眼,“九公子莫忘了,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为何留步? “某刚才说过,有个不情之请。”王泮林也在笑,骗死人不偿命那种笑法。 当她看不出来么?节南无声磨着牙,咬字出音,“九公子真会说笑,您身边,论武有堇大先生,论文有十二公子,论财力有刘氏一家,论势力有王氏后盾。我一个孤苦无依,重病在身的女儿家,能帮九公子什么?” “请小山姑娘前去金镇搬救兵。”王泮林不依不饶,把话说清楚了。 敢情不管她说甚么,都是放屁! 节南沉下脸,不再费力气装客气,“可笑!” “有何可笑?”王泮林自觉挺客气。 节南一指身前堇燊,二指身后两刀手,“九公子舍不得自家人的性命,管外人去死么?” 王泮林走过来,在门槛这边站定,左手扶门,微微朝节南那边倾身。 节南连忙挺腰往后,感觉脖子让刀刃蹭得发热,左手不由抓紧腰带,眯眼冷笑,等着对方再进一步,就动手。 然而,王泮林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将那两柄刀轻悄悄弹开,随即半身收回门槛里,立得笔直。 “我初来成翔,人生地不熟。此其一。” “知府已戒备我和堇燊这行人,我因此没去刘府找十二弟,免得累及无辜。此其二。” “我们一动,知府也会动,到时极可能只有杀出城去。如此一闹,恐怕引发大今军提前攻城。此其三。” “我尾随那些从盘山道进来的大今军,见他们朝凤来方向去,而非直奔府城,可见他们欲前后夹击灭杀府兵主力。于是,我就想他们为何这么做。”王泮林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就着门板铺开。 节南一看,是她所绘的大王岭地经,不过上面作着好多她看不懂的标记符号,有点面目全非。 “大王岭一线共设军镇五处,其中金镇离凤来和成翔最近,由孟长河守着,大军十万,守卫严密。因而,我猜能藏身大王岭的大今兵力相当有限,加上攻占凤来的,约摸万余众,所以分身乏术,必须巩固战果。而我们求救也只能趁着今夜此时,若我估算不错,明日午后大今就会攻来,从此成翔府便成大今军前锋营。这是小山姑娘画的地经,可瞧出什么来了么?” 节南敛目轻哼,不由让王泮林带着走,“成翔凤来依山傍水,进可攻,退可守,而大今军这回行动如此隐秘,又扮山贼,又有内应,拿下一城一县,却可瞒住天下人的眼,哪怕瞒得了一时也好。悄声蛰伏,伺机大用。” 呼儿纳用兵,一向诡诈,想他人不能想。 王泮林一声说得好,节南暗暗惊汗,自觉说得太多,掩饰般哼了哼,“九公子不是都绘明了?” “我没想到蛰伏伺机,但无论如何,一城一县一旦让大今得手,如嵌体毒牙,后患无穷。”王泮林的眼锋无意扫过节南垂下的眼,只是反问一句,“事到如今,小山姑娘还以为我能找别人搬救兵去么?” 节南神弓门出身,历经北燎大今两国主,军机军器伴她长大,阴谋阳谋如影随形,怎能听不懂王泮林这席话。 他道其一,其二,其三,皆是他动不得己身,也信不得他人。再道大今险恶用心,点出此时求救迫在眉睫。再晚,求救无用,金镇大军甚至难以自保。 第54引 为国为民 节南心想,自己或许是王泮林眼下能挑的,最合适的,人选。 王泮林见过她用剑,知道她会功夫,出城不难。只不过,王泮林不知道的是,她的复杂身世。 她出生南颂,随师北燎学艺,大今后来居主,以至于她不知道自己属哪一国。如今她不得不听命神弓门,要到南颂都城去,虽还不清楚师叔会让她做什么,但肯定脱不了细作身份。 接下来就很简单了。 她到金镇求救,对南颂就是居功,对大今就是背叛。她要不去金镇,明日呼儿纳的先锋军打过来时,要么亮出神弓门身份,从此只能明晃晃当大今人,断了自己的后路。要么装当地人,冒着被屠的可能性,求渺茫生机。 呼儿纳要瞒住一时,必定关起门来屠城,屠到人心瑟贱,让人再不敢说一个真字。 节南心思百转,“堇大先生设明桩暗桩守着九公子,即便知府盯着,也不能全盯住,抽两人出来绰绰有余。九公子说不能去刘府见十二公子。这话也虚。你既能把我找来,难道就不能暗中通知十二公子,让他派人出城?” 王泮林漆眸暗无边,瞧不出心思,“小山姑娘虽然句句在理,却不知堇大先生不是我或十二差遣得动的。他不肯调派,我亦无法可想。” 节南偏头去看堇燊。 堇燊神情不动,“我不过负责将九公子安然送回,至于其他人其他事,我不好管,而十二公子自有他自己的随从相护。” 节南听出来了,就是说关键时候,这位只会救王泮林出城。 节南的目光重落王泮林的眼,冷道,“这不就好了么?大王岭那夜,我可瞧不出九公子还是为国为民之人。” 王泮林愕了愕,随即嗤笑,他哪里看起来像为国为民的人了? “小山姑娘误会。为国为民的,是我那十二弟。我自己离城虽容易,但十二会困于此城,大半原因在我,我若不想办法解决,十二就绝不会抽身。故而我此时所做的,不过为我兄弟而已。再给姑娘一句实话,我非官身,却出王氏,若请孟大将军用兵,也许一时事从权宜,待等事毕,让有心人一掰,恐成仗势欺官之嫌,知府原本板上钉钉的通敌叛国大罪,都可能出现变数。” 他语气略顿,再道,“小山姑娘所住的客栈已由官差暗中接管。” 节南脱口而出,“怕宋大人回来,挟宋夫人为人质!” “小山姑娘聪明。”他的漆眸轻转,泛泛生辉,手一提,将腰间那块红玉拿到节南眼皮下,“这么吧,安阳王氏请小山姑娘帮忙,以玉玦为凭,将来姑娘可讨回此情。” 节南望着红玉玦。 和王楚风同车过,她才知这对堂兄弟的玉玦虽然都镶着相同的金纹挂坠,玉却截然不似。 王楚风的玉玦雕着麒麟,她眼前这玉却不曾雕过,玉中一幅秋水伴红叶林,浑然天成,叹为观止。 玉的主人,恰似玉,绝物珍宝,光芒天生,却也似云上水天上仙,与其说不屑与俗,不如说冷漠无情。党争权夺这些阴险的东西,经他说来,显得很遥远,可句句话里却精于此道。 午后就进城,他半夜才找她,所知所述无疑有备而来,连她和玉梅清的萍水相逢都算了进去。结果,他自己丝毫力气不出,都是别人帮办事,让安阳王氏还人情—— 刹那,节南的心思通直。 其实困在城中的,不也有她自己么? 这城里,除了玉梅清,还有她虽未见到,却同张正确认过平安的陈掌柜,伍师傅,秦师傅等人。虽然小柒和她对师父起过誓,万般不得已时,必以自己性命为重。不过,这还没到万般不得已呢,而安阳王氏当头罩,往她吉凶难料的前方打进一道强光。 危局,可变活局。 心思通了,节南却不急着拿好处,“九公子不妨说说这个忙到底要小山怎么帮。难不成我赶几十里路,跟孟长河说成翔知府变节,他就能信了我,大兵杀到?” “这好办。”王泮林的清冷收放自如,暖风凉风显然凭他心情,“姑娘带着仵作的尸体一起去就是。” 节南瞠目,竟不遑多让得吹起暖风,笑道,“行啊,请堇大先生帮我一道搬出城。” 堇燊不明就里,“我说过,只管保护九公子……” 王泮林却笑出了声,“堇大先生,小山姑娘跟你闹着玩儿的。” 节南呵呵,“堇大先生,那也是因为你家九公子先跟我闹着玩儿。” 左一声堇大先生,右一声堇大先生,堇燊觉得自己脑袋都大成两个了,轻喝,“二位适可而止!” 王泮林看着节南,“姑娘可瞧见了,我差遣不动他吧?” 节南点头,“我瞧见九公子被绑成粽子时,大概就知道了。”堇燊是何身份,今后若有机会,她很想了解一下,“九公子——”谁说迫在眉睫! “小山姑娘拿好。”王泮林一手玉玦,一手—— 信封? 节南打开看,原来是知府写给天豹前锋大将葛隆的一封信,说他投诚之事可能已经暴露,请葛隆立刻带人过来接收成翔,以免中途生变。 “只要有了知府这封通敌卖国的亲笔凭证,孟长河应该会信。”节南把信收进怀里,反倒对那块玉玦比较随意,胡乱塞进她的旧袄袖袋,不再多话,纵上屋顶。 堇燊步出屋去,但见节南的身影已成一个黑点,回头对屋中的王泮林道,“那姑娘果然会轻功。” 王泮林也不说那姑娘不止会轻功,坐在窗下,趴上了木桌,眼睛半闭不闭,看着要睡觉的样子。 木桌上,几份摊开的文书,一块老砚一块磨,墨半干笔半干,墨香尚存。 堇燊却还有疑问,不依不饶,“公子何时,又如何拿得到知府通敌的亲笔信?”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他就心惊,因为这****不曾离开过王泮林半步。唯一的可能,便是他手下人出了问题。这位王九公子,说服人的本事相当了得。 -------------------------------- 明天上架,要等编编开通才能开始上传,如果晚了,请大家耐心等待。新书新上架,冲各大榜单,请亲们订阅投票评论支持!每30月票加更一次! 聆子感谢,么么! 第55引 各耍精明 亲们,第一天上架,万更求月票求订阅,推荐票,评论,各种支持。现在第一更哦! 另外,月票满30加更一次。 第二更:15:00 第三更:17:00 第四更:19:00 第五更:21:00 -------------------------------------- 王泮林转个脸,朝着窗下墙,“我说那是知府亲笔了么?” 堇燊呃了一声,变成木头脸。 “是九公子——”他想起来,王泮林一进屋就要求练字,害他一会儿绑一会儿松,好不麻烦,原来王泮林不是为练字而写字,却是伪造知府书函。 王泮林伏桌不动,“好在知府那一手故作正经的小楷极容易模仿,不然还要伤些脑筋。” “可是,那姑娘拿着伪信去求援,万一让孟将军看出来,军镇军法,莫说生杀予夺,就是随便罚几十军棍,一般人也受不住。”堇燊浓眉饱锁。 “这却不能怪我。”他什么也没说,是那姑娘自以为,“而且要怪,就怪你固执己见,不肯自己跑一趟,我只好求了那姑娘。她若死在孟将军的军棍下,我会让她的冤魂来缠你。” 无人看得到他的表情,也无人听得出他声气中的闷愉。 堇燊圆睁双目,受气多了终要飙一飙,“我未见九公子求人,九公子也不曾要我跑一趟。我如今既信公子所言,自然也分得清轻重,派人去军镇送信也无妨。只不过公子不提,而那姑娘说走就走,根本没等我问一声。” 王泮林突然支起头来。 那张面颜好不冷清,非但不再让人觉得俊,反而心底生寒。 他一笑,不知怎么,更无情,“我舍不得自己人的性命,管外人去死。” 堇燊神情大震。这话,他记得是那姑娘指摘王泮林的,然后王泮林其一其二其三,分析得头头是道。 “那姑娘说得一点不错。”王泮林自然觉察堇燊的震惊,“不过堇大先生也不必滥抱不平,那姑娘并非如你所想的天真,她最终去金镇,一半是中意我许她的好处,另一半也是出于自身,不过让我引出她的真心,她顺其道而行罢了。” 堇燊苦笑,“是么?我全然瞧不出来。” “你是武人,心思应当豁达。”王泮林说得轻巧,变本加厉还原自己本色,“明日若孟长河的兵马赶不及,楚风与我只能靠堇大先生和区区百卫杀出城去,少一人就少一分把握,我可不愿拿自己人一滴血染他人嫁衣裳。天豹军前锋葛隆,乃呼儿纳亲信,行军用兵无一不学呼儿纳,哪怕不费一兵一卒进得城,为了威吓人心,必先大屠杀一番。” 所以,护他的人,大战之前,个个命贵。 “好了,既然你说已经信我,我就请你办件事。派人将王楚风带到这儿来,不要惊动刘家人。”自己人当然办自己的事,“我说那位兄弟为国为民,倒也并非虚言,若不先安排妥当,他定然不肯随我躲起。” 敢情要把府衙当避难所?堇燊张张口,最终拱手嘿应。这回要能把这位抓回去,真是天保佑,他直不隆咚一老粗,怎么算得过对方信手拈来的一步步晕棋。 话分两头,节南双脚一落府衙后宅花园,小柒的庞大身影就盖住她的影子。 柒小柒平时话唠爱嘀咕,这会儿却不言不语,福气的圆脸肃正,对比她矮一个头的节南屈颈谨首。 节南掏出药瓶子,吞下一颗丸子,连同胸口的咳气一道咽了,随即淡淡吩咐,“你去济世堂,能救几个就救几个。” 和仵作一起验尸的,还有济世堂老大夫。仵作已死,这时知府如惊弓之鸟,怎会放过其他知情的人。 “玉梅清怎么办?”柒小柒讨主意。 “明日午时若我没回来,你就带她南下,与我都安会合。”节南道。 “她要不肯?”小柒问。 节南挑眉,“这还要问我?”当然自己走自己的——她突地凛目,“柒小柒,你总让我再狠点儿,自己怎么也发起善心来了?” 柒小柒撇撇嘴,“难得遇到一个不做作的直爽女子。敲昏她也不费多大劲。而且她虽然成了寡妇,肚子里不还有个小娃娃嘛?再狠也不能对一个未出世的娃娃狠。” “宋子安未必死定,玉梅清未必寡妇。”柒小柒无章法的话,节南听得很分明,“总之,你尽量把她放在安全地,她再要何去何从,就不归咱们管了。” 一切尽人事听天命。 柒小柒耸耸肩,却是一句顺风平安的话也不送节南,胖乎乎的身躯转动无声,且快。 但柒小柒才飘出一丈,肩膀就让节南拍住。她连忙转回头,歪脑袋瞧着肩上的东西,拿下来一看,是她交给节南的虎王寨地图。 “你要真管不住自己的闲手,西暮崖是个可进可退,能翻尸体,能救活人,能藏数日的好地方。” 这世上,没有恶到底的人,只有自私到底的人。而自私到底之前,有很大的变数,连自己都不一定清楚。好比她现在去金镇,好比柒小柒可能帮玉梅清找丈夫,都还没碰到底,都还有余力。 柒小柒笑了笑,收好一件东西,又塞节南一件东西,道声,“一日一颗,保你不死,我要是路上耽搁了,师叔那里帮我兜着,都安再会。” 节南倒出瓷瓶里的药丸,看得眼亮,对小柒的背影气笑,“臭师姐,害我白担心自己会死在半路上。” 说罢一转身,双袖如蜻翅,人朝花园深处掠去。 ----------------------------------- 金镇,又称天马镇,是南颂和大今交界的最边缘。北城墙前方平原五十里,黄土沙丘,贫无人居,然而一旦这片土壤受大今兵马踩踏一步,就是进犯南颂国土,天马军誓死保卫。 不过,入秋以来,日子难得太平。 大今终于愿意谈和,这时两国使臣正在同洲相会,也许过了这个年节,一开春就能迎来彻底停战的好消息。 “大将军,今日天晴雪霁,一目了然,肯定又是个平安无事的好日子,还说不准同洲也会传来喜讯,再不用打仗,咱就能回家了。”督军司官常莫双手横在额首,眺望远空,笑得眼珠子不见。 孟长河没有笑,褐脸上皱纹似石棱,又似刀疤,深刻狰横,“不用打仗算什么喜讯!”(未完待续。) 第56引 牛刀难请 孟长河守了金镇五年。 五年多前,告别自己最尊敬的赵老将军,放弃死守的北都,一旨之下,他护送新帝到都安去。他本以为有机会重返北境,想不到没多久就传来赵老将军的死讯,北地全部失守。他只能打落了牙,把伤心往肚里吞,拼死守住南北交界处的金镇。 ****夜夜,他坐南朝北,每仗豁出去命,只想等到新帝圣旨,打回北方,替赵老将军报仇,一洗巨大难堪的国耻。 听到和谈的消息时,孟长河身上憋足的劲儿,突然跟鼓气皮囊破了风似的,怎么出法也是徒劳,比拿刀砍他还难受。 他不相信大今那些荒漠蛮子会诚意谈和,他也不相信两国真能谈出什么名堂。此时大今势头正盛,所谓谈和,大概也只是他们南颂一面吃亏。 孟长河当了武官多年,即便不擅长文人政治,心里也很清楚这一点,而且南颂已有过臣服的先例。然而,他深深认为,战败失去的东西,只要靠战胜才能重新拿回来,别无他法。 孟长河算是战将中性子沉静的文将,但在这些等待和谈结果的日子里,他的情绪变得暴躁,对手下将士管得愈发严厉,稍有触犯就动用军法。 常莫是朝廷派下的督军,照理不用怕孟长河,这时都不好倒毛捋,只是擦擦鼻子不吭声。 “报——”南门守将疾步奔来,抱拳,“一女子求见大将军,说有要紧军情禀告,末将已让人带她去了将军府。” 常莫马上露出不可轻信的神情,“女子从何弄来要紧军情?恐怕无事生非。大将军还是不见得好,派个副将把人打发走便罢了。” 孟长河却道去看看,大步走下城楼。 常莫心里犯嘀咕,可到底不失好奇,跟到将军府,打从会客堂门前往里一看,一女子正坐着喝茶,穿得虽是灰旧袄子,身姿却颇美,年纪也应该不大。不过,待那女子上前行过礼,他打算好好看一看她的容貌,却只见青瑟瑟惨白白,瘦出削骨双颊,眼珠子滚圆溜动—— 妈呀,女鬼! 常莫头一低,特意挪开好几步,绕过去坐在主位左下首。 孟长河倒不怎么介意女子的凄惨病色,大耄袍往后面一撩,上座,“敢问姑娘何方人氏,叫什么,又从哪儿来,有何要紧事?” 那女子,除了节南,没别人。 节南重新坐好,喝完一整杯热茶,也不急着回话,但往门口那个偷瞄自己的站堂小兵举举杯子,“请再倒一杯,要烫的。” 面对病姑娘,小兵眼中充满怜悯,拎起铜茶壶,哧溜跑走,烧烫水去了。 常莫觉得节南轻慢,重咳一声,“姑娘可知这里是军镇,行军令军法,无事生非者,轻则军棍,重则斩立决。你道紧急军情,却究竟所为何来?莫非是细作?” 节南瞅瞅常莫,暗道这督军是不会问话呢,还是眼神太好呢,居然一下子就翻开了她老底? 她当然不会真以为对方知道自己的底细,慢条斯里拿出信来,并道,“小山自成翔赶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给大将军送一封信。” 孟长河展阅,先惊,后皱眉,再后来神情冷极。 常莫催问写什么。 孟长河大手一抛,那封信就飘到常莫脚下,他一眼不拐,如同适才看得只是一张白纸,但神情冷冷,锐利目光直逼节南。 节南蹙眉,一封亲笔投诚的信居然不够份量? 常莫捡起信,眼珠子上上下下滚动,大惊失色,“什么?!成翔知府投靠了大今?!这!这!大将军,这该如何是好?” 常莫的反应倒是节南预料之中的,但她很明白,这里只有一个人说话算数,所以她只盯着那个人。 “姑娘还未答我。”军营沙场,磨砺出得是硬棱铁血,而非圆融刁猾。 节南八岁随师父出入北燎军器司,军帐等同她半个家,太熟悉这种威杀强烈的环境,丝毫不惧。而且,这里不是凤来,不但不需要她装孬,还恰恰相反,输人都绝不能输了阵。 她因此气定神闲,“六娘从成翔府来。昨日有人到府城报信,大今军以大王岭山贼之名攻占凤来,知府派两位大人率府兵五千前去解围,随即关下水陆城门,不许任何人出——” 节南或小山,这两个名字都用不得。 孟长河打断,“知府大人怎知攻打凤来的是大今军,而非山贼?” 大王岭匪患由来已久,他亦有所闻,不过军镇与各府独立自治,内忧当然由知府解决。再者,杀鸡焉用牛刀。 “报信者是凤来县人,他肩中点钢钩,表面看起来失血而亡,但仵作验出钩尾带蜂针,其实是针入心脉而亡。” 孟长河稍稍敛起沉冷的目光。不错,点钢蜂箭属天豹军独用兵器之一,中箭者受尽折磨也不能治,必死无疑的狠毒物。蜂箭看似不难打造,但南颂兵器司至今仍仿不成。 “就当姑娘所言都是实情——” 节南勾一抹轻笑,“六娘所言皆属实情。然而,六娘也知道大将军有何顾虑。于大将军而言,六娘不过一介女子,身份不明,只有一件物证,却无人证。知情的仵作,已被知府灭杀。府城中不同流合污的崔推官,临时被拉去代县令的宋大人,毫不知情赶赴凤来,却不知可能有去无回。如今成翔府当官的,大概皆以知府马首是瞻,即便到时有不甘心卖国之人,区区两千府兵,面对上万混入后方的敌军,根本螳臂挡车。” 常莫实在按捺不住,颤巍巍站起来,“大将军,要是凤来成翔落入大今之手,金镇也等同陷落!不可坐视不理!” 孟长河沉吟半晌才道,“常督军莫慌,你能想到的,本将军自然也能想到,只是要先辨明这姑娘有没有说谎才好。” 常莫欸地一声,不明所以。 孟长河呵呵,“常督军适才道这姑娘可能是细作,本将军也认为兹事体大,总不能糊里糊涂调兵,冒着违抗圣命的危险,结果反中敌人阴计。” 固然,大今前锋潜入大王岭这样的事,他心里已掀起惊涛骇浪。 --------------------------- 亲们,求订阅求月票求推荐各种求啊!喜欢的话,别忘支持一下哦!(未完待续。) 第57引 军法辩真 军镇对内府调兵,需持虎符,除非确实十万紧急,方可先兵后奏。不过事后朝廷调查若不符实,重则谋叛论处,轻则降职贬官。 孟长河不怕丢官解职,但想得是南颂存亡。当年北土还在,却是一关破关关破,大军一溃千里,迅速丢掉一半疆土,让他心有余悸,不敢半点松懈。 至于眼前这姑娘么,说话条理分明,目光无惧无藏,并无前后矛盾之处。而她若说得都是真话,凤来和成翔一线落入大今之手,对于朝廷,将会成为又一场灭国之祸。只是这回,已经没有另一大片富饶南地容得他们再建颂朝。 这时,常莫几乎立刻就换上狐疑的表情,一边拿眼角挤睨节南,一边点着头坐下去。 节南心头暗笑这人墙头草,双眼与孟长河对正,“大将军,六娘只是一个传信之人,信既传到,六娘就想告辞了。” “哪怕信是假的。”孟长河说了出来。没错,这姑娘说话虽挑不出毛病,但从一开始,她交给他这封信时,就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 “什么?”节南拍案,右掌落得那么重,竟没拍出声响,只是她人猛地站起,撞到打算倒茶的小兵。 铁壶哐当着地,蒸出一片白汽。 信是假的?!节南张口结舌望着孟长河,满脑子回想得是王泮林交给她信时的情形。 “本将军与成翔知府有不少书信往来,他的字我算得上熟悉。”孟长河见节南的惊讶不像假装,心里为难三分,语气就没之前严厉,“这信上字迹仿得一般无二,不过大概事出仓促或手头的亲笔文书不够足,造信之人只照小楷仿那些找不到的字,才让我瞧出端倪。凤来的鳳字,里面鳥,知府却一向写成烏字。” 节南听了,心想就那个词不达意的蠢知府,别说把鳥写成烏,把天写成地,大概都没什么奇怪的。 等等—— 现在不是知府蠢不蠢的事,而是王泮林伪造了书信,居然骗她!啊—— 不,没骗她。 只是她说知府亲笔的时候,他没吭声而已。 岂有此理。 难道这就叫夜路走多要小心,骗人多了被人骗么? 节南想着想着,怒着怒着,听常莫一吼,扑哧笑了。 常莫吼,“来人!把这个谎报军情的奸细给我拿下!送后校场,军棍伺候!” 来时空落落的将军府,此时却像天上掉下来的,七八个全副武装的精兵,将会客堂挤得满满,更上来两个壮汉子,左右架着节南,出堂,跨院,到一处宽阔庭场,押立中央。 那里本有好些校练武技的将领,见到这般情形,立刻聚拢围观,也有直接问孟长河怎么回事的,一看就知道地位不低的将军。 孟长河不语。 常莫虽有些越俎代庖,但他也想瞧瞧,除了一封伪造的信,并不像说谎的姑娘到底有没有别的办法证实她自己的话。他亦相信,严刑拷真心。 “大将军,我只是受人之——”好你个姓王的,把她当盾(钝),不顾她死活,是么? 节南才说到这儿,双膝就让押她的兵士踢跪了地,腿上没多疼,却震得她体内气息乱流,咳得七荤八素。 她咬紧牙关,抬起头来,眼中无畏,声音沙沙却有节,“那封信是别人交给我的,我未能辨明真假,确实是我自己疏忽。然而,凤来县报信者死于天豹蜂箭是实情,仵作死于府衙也是实情,且六娘亲眼所见。有人看见大今士兵从大王岭盘山密径潜入,亦是千真万确的消息。知府派出府兵主力去解凤来危局,但此时此刻府城只剩两千兵,即便知府没有通敌叛国,也防不住大今这支兵马突袭。大将军,你拘泥一封伪信,无视六娘的话,打算不作为,莫非与知府沆瀣一气,也已经投靠了大今不成?” 这时在场的,都是久经沙场的战将,闻寥寥数语就能得知事态,一齐惊愕。 孟长河身边那员亲信大将又惊又怒,“女子休要胡言乱语!大将军顶天立地,力挽狂澜,杀了多少敌兵,斩了多少敌将,岂容你妄加诋毁!” 那员大将欲再言,却让孟长河挡住。 孟长河道,“姑娘你言之凿凿,却无任何旁证,反而让我辨出一封并非知府亲笔的伪投诚信,即便你当着我十万将士说我投敌,恐怕也无人信你。但是,本将军还想给你一个证明自身的机会。” 孟长河给下方兵士比划一个手势,原本押着节南的两人,到兵器架子上抄起两根一丈长,比拳头还粗的军棍。 “二十军棍。”他目光扫过校场一圈,满意众将赞同的神情,“只要姑娘受二十军棍还能坚持方才所言,本将军就相信姑娘,立刻发兵成翔。” 别说二十军棍,一棍子就能打掉她半条命。 节南面露讥诮,“敢情大将军膀大腰圆,挨棍子不吃力。还是你明知我挨不过,也好名正言顺杀了我灭口?” 孟长河却不为所动,“姑娘巧言令色,当众离间,只会让本将军更怀疑你居心叵测。” 他喝道,“执棒士听令,仗——” 军令如山,一旦说全了,二十棍子就挨定了。 节南岂能不知! 她高喊,“且慢!大将军且慢!” 喊完,猛喷一口鲜血。 节南眼梢狭锋,肩一挣,瞪开左边兵士压她的手掌,举袖缓缓擦过嘴角。她就不信了,孟长河比千眼蝎王还毒辣,这样都能坚决执行。 别说两旁的兵士举不动棍子,连督军常莫也吓一跳,凑着孟长河的耳朵劝,“大将军,我瞧这姑娘病得不轻,脸色跟死人没两样,一棍子下去打咽了气,可怎生是好?说实在的,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说奸细还真是抬举。” 其实不用常莫劝,孟长河亦有住手之心。 作为镇守边关的大将,他的任何决定都关系到全军生死,所以他固然不得不时刻存疑,可他心里却又是有些信的。 毕竟这不是一个普通的谎话,并非信口能诹。 ------------------------------- 今天第三更。(未完待续。) 第58引 不仁不义 大王岭又长又深,上古森林犹如天然屏障,北面背阳,除了几处军镇守着峡口,根本无路可攀,就算有不怕死的闯进去,不是迷路,就是让毒蛇猛兽吃了。 孟长河初到金镇那年,因为担心敌军潜入大王岭,令他腹背受敌,所以屡次进行大规模探山,直到确信自己管辖的这片山区连侥幸通过的机会都不会有。 不但敌军潜不进去,孟长河明知南面山贼猖獗,也不能翻山清剿。他要去大王岭匪患区,只有一条人工开凿的官道,而且必须出金镇辖区方可行。 众所周知,军镇看似可怕,没有虎符,没有圣旨,也不过是座把球的石狮子而已。 愚公移山,精卫填海,这些都是克服了天险的传世之说,因此当孟长河听说大今军开出盘山密道潜入了大王岭,头一个反应竟不是荒谬。更何况,大今如果同熟悉地形的山贼勾结起来,便事半功倍,还恰恰印证他这几年对匪患的忧心并非多虑。 孟长河再一想,他每回与成翔知府谈及剿匪,知府都粉饰太平,如今这姑娘说知府变节,那就太说得通了。 不用看地图,孟长河也很明白,凤来和成翔若失守,对金镇意味着什么,对南颂又意味着什么。这样一个战术,需要万无一失的布置,打通内外人脉,以及持久战的耐性。成翔官员贪腐,大王岭匪患猖獗,凤来没有知县,正是这个战术成功的要素。 此战术太高明太厉害,不是眼下这个病重的姑娘可以编得出来的,而他回顾以往,又能想到不少端倪,硬生生惊出他一背脊冷汗。 也正因为慌,他急切需要一个确凿万分的证据。 他的脸色几近阴沉,他的目光几近噬人,“本将军再容姑娘说一回话,若还只是狡辩,就不止二十军棍这么好过了。” 地气冰寒刺骨,节南并不甘心跪着,挣脱另一兵士的钳制就站了起来,甩甩眼前让风吹乱的散发,连额头那条破相的疤也不介意显露,笑得爽朗,“大将军能如此光明正大处置六娘,六娘就放心了。” 人人怔住,不懂节南的意思。 节南再道,“其实不管六娘交给大将军的信是真是假,不过用来试探大将军而已。六娘来金镇之前,受人再三嘱托,要用此计确认大将军忠心。军镇忠将如云,总不见得所有人都和大将军一条心。大将军若与知府串通一气,见信就知事迹败露,必然花言巧语安抚,却暗中杀六娘灭口。然而大将军没有这么做,反将六娘带到众将面前公开审理,可见心思坦荡,忠节未变。如此一来,六娘就能放心呈上真正的证物了。” 果然,果然,留一手是绝对必要的。 节南脱去笨重的旧袄,众将才瞧见她肩上斜背了一小包袱。 常莫恍然大悟,“这般谨慎小心,甚至对大将军你都抱有怀疑,不轻易拿出证据,恐怕此事是千真万确的了。” “还是要看她拿出何物方可断言。”孟长河说归说,心里狐疑已卸七分。 节南从包袱里拿出一封褐皮金贴,双手捧高,放声道,“大将军请看仔细了,此乃大今统用官书,里面授予成翔知府正二品官阶,赐宝赏珍,只待成翔归大今,便能到大今都城任朝官大员,半个成翔的良田沃土赏给他,作为日后告老的返乡之地。此官书不但有呼儿纳的帅印,还有盛亲王的王印,若有半点弄虚作假,斩了六娘也无妨。” 孟长河这回亲自接过,看了足足三遍,又传下去,让在场每个将领看了。他们守关数年,与大今军常战常谈,不知接过对方多少官样文书,自然对褐皮书十分熟悉。 孟长河甚至还去了书房,翻出从前大今的劝降书和宣战书等等,来比较真假,最后确认褐皮书无疑,帅印无疑,王印无疑。 等孟长河回到校场,不再与节南多言一句,只是立刻召将点兵,无比神速得动了起来。 常莫不懂带兵打仗,自觉负责招待节南,不但将她领到暖和的花厅,还让人送来食物。 一旦放下心防,常莫就很能唠叨,说了好些让她放心,天马军所向披靡之类的空话,然后道,“我说这位姑娘,你还真是胆大包天,军棍差点打下去才拿出看家宝啊。” 节南笑笑,“六娘也是听人吩咐。” “适才不及问你,到底听何人吩咐?”孟长河走了进来,显然已经布置完毕。 节南表情有些为难,“这个么,六娘不太好直说。虽然在六娘看来,能觉察这么大一件事,即便不算立功,也实在不必隐瞒身份。不过,可能是小女子眼皮子浅,不懂世家名门的大人物们想什么。” 常莫心中越发好奇,旁敲侧击地问,“看不出来姑娘还认得大人物?” 节南吃着暖和的饭,喝着暖和的汤,心里可一点没暖和意,温凉凉笑着,“别看六娘这般穷酸,若论及祖上,与当朝二相的祖上也算直亲呢。” 姓王的,排九的,骗她,是不是? 很好。 常莫怎会不知崔王二相,忙问,“姑娘贵姓?” 节南垂眸,十根瘦峋手指转碗,再放下,一手在袖里掏了一会儿,掌心摊开,“六娘王氏。” 红玉金坠,流光溢彩。 孟长河认出金纹之中的王氏族徽。 常莫也认得,神情立刻起敬,“小姐竟是王氏千金。若早说出自己的身份,就不至于受大将军怀疑了。” 墙头草,哪边有好处就往哪边倒,明明他最先说节南奸细,这会儿却撇得干净。 节南并无所谓,“六娘这辈已同本家疏远,不敢以千金自居,恰好本家兄弟途经成翔,代长辈来家中拜访,不料遇到这等事。本家家规甚为严厉,尚未入仕的子弟不可随便涉足朝堂,但兹事体大,关系一城百姓的性命,六娘才自请跑这一趟。” 怕党争?怕惹嫌?某人怕给自家招什么,她就偏给某人家里引什么,哪怕稍稍打击一下安阳王氏的嚣张。 他不仁,她不义。 -------------------------------- 今天第四更。。。新书冲榜,请亲们慷慨解囊!(未完待续。) 第59引 匪临城下 “二位可能也瞧出来了,六娘痼疾缠身,不知还有多久的命,便是豁出去,也不过早走几日。”节南嘴上短叹,心里长叹。 其实,她并不好过,还要咒自己早死。 常莫苦笑,“六姑娘别这么说——” “姑娘既非王氏本家人,这块玉玦想来也不是姑娘的。”孟长河却看着那块红玉。 “这玉玦乃本家兄弟借我护身之用,非到万不得已,六娘可不想抬出本家来压大将军的威。”节南将玉玦推到孟长河眼前,一下子抽回手,仿佛那是烫手山芋,“府城情势不明,也不知六娘能否再见到本家兄弟,就等大将军回朝呈情,代六娘转交给玉玦主人。若能不惊动本家长辈,自然最好,实在瞒不住,还请大将军为我本家兄弟美言几句,免了家规处罚。” 什么破玩意儿! 她还不稀罕了! 孟长河没瞧出节南的怨念深深,直接收了玉玦,正好多一凭证,“姑娘一路奔波劳碌,身体又不适,暂且在府中休养几日,等成翔太平之后,本将军再送姑娘回去吧。” 节南应下。 半个时辰后,孟长河遣骑兵三千急行先探,又布置两万开拔到军镇辖界边上待命,自己亲率两万兵马,浩浩荡荡往成翔去了。 走了一半兵力,金镇也空了一半,常莫这个不会打仗的督军都不得不到北城门上盯着,以防大今趁虚而入,所以谁也没工夫顾上将军府里休养的病姑娘。 等孟长河回到军镇,已经过去七八日,只找到一纸类似诀别的悲凉辞信,皆猜王氏六娘自知不久人世便黯然离去。 至于后来,孟长河和常莫又见节南,节南的模样却已大改,他们无论如何想不到此姑娘就是彼姑娘了。 且说成翔府这日也是好天光,虽然官府仍不开城门,城里的百姓还得照常过日子。不过,这其中,也有觉得异常的人。 “小山姑娘瞧起来不像睡懒觉的人。”不愿好好待在客栈的玉梅清跑到集市上逛。 “她昨晚做贼去了。”柒小柒咬着糖葫芦,说得真话,但没人能信就是了。 玉梅清呵然,也当玩笑,忽而咦了一声,“济世堂今日怎么没开门?” 正好经过,济世堂大门紧闭。 柒小柒眼里闪了闪,“说不定老头自己病了。”倔老头总算没让昨夜的事吓丢了魂,听得进她的话,躲起来了。 随即,她拿眼角瞥瞥两道鬼祟人影,再看天上日头,拉玉梅清往码头走,“我饿了,你买饭给我吃吧。” 码头离城门近,可以趁乱出城。 玉梅清笑道,“小柒,你若不乱吃那么多东西,一定是个很漂亮的姑娘。”真没见过一刻都吃不停的人。 柒小柒没听进耳,只是四下张望,拉着玉梅清在集市中挤来挤去,轻松摆脱了跟踪的家伙,坐进一家不起眼的饭铺子里。 她还给玉梅清披上一件灰斗篷,“天冷,小心肚子。” 玉梅清全然不知自身有危险,只觉感激得很,“这回跟子安出来,最大的收获就是认识你们姐妹俩了,感觉特别亲近。不如,我同你们结拜吧?” 柒小柒啧吧啧吧嘴,“不要,我只是喜欢你肚里的小娃娃,保它平平安安出世就好。” 玉梅清奇怪,自己本该觉得难受,偏对方那么直爽,心里便一丝芥蒂也没有了。于是,她笑着嗯了一声,叫伙计过来点菜。 快吃完的时候,玉梅清忽然听到一大片吵闹的声音,回头去看,只见城门那里人影晃动得厉害,就好像炸了锅一样。她性子好动好奇的,很想去瞧瞧,但不等她开口,柒小柒就站了起来。 “瞧瞧去。”柒小柒道。 玉梅清神情兴奋,忙不迭跟着,边跟边说,“小柒,你真不愿跟我结拜?我可以把苏城记铺子里的好吃东西都买下来给你!” 柒小柒福福的身子一顿,回过眼亮闪闪盯着玉梅清,半晌,亮光倏地全灭,蔫儿了脸色道,“你得问臭小山。” 玉梅清眉毛跳跳,哈,至少一个点了头。 但等玉梅清听到人们吵闹什么时,却顾不得结拜不结拜的事了,震得差点魂飞魄散。 好多人在喊,“山贼打来啦!” 玉梅清死死拽住柒小柒,脸色煞白,声音发颤地问道,“小柒,他们喊什么,我怎么突然听不懂?山贼怎么会打到成翔呢?子安……夫君他……不是已经带兵缴去了么?” 柒小柒垂头望着这个神情哀凄的女子,张张口,想说她丈夫可能身遭不测,但怎么努力,也说不出这话。 她看着玉梅清尚未凸出的小腹才能发声,“我带你出城——”到安全地方去。 谁知关键时刻,舌头打了弯,“——找你夫君去。” 让臭小山料到了,她没法丢下一个大肚婆,任之伤心欲绝,看这女子不止寡妇命,还是短命,带着未出世的娃娃,一家三口黄泉相会去也。 只要想到新生娃娃的粉手粉脚粉团儿脸,柒小柒心都化成水了。 玉梅清擦去眼泪,原本凄楚的表情一下子坚毅,“小柒姑娘,拜托你!” 柒小柒将玉梅清背起来,声音带厉气,“闭紧眼,千万别出声,否则我可不管你死活。” 玉梅清直点头。 人们慌乱往城里跑,柒小柒则反其道行之,胖乎乎的身子不但不笨拙,简直能追风之感,又看得极准,避过城楼上为数不多的守兵,投出早准备好的爪链,向城楼外一跃而下。 玉梅清但听耳边风声呼呼,心里跳得像小鹿蹄子,却牢记着柒小柒的话,始终闭住眼。 等柒小柒说可以了,玉梅清才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处一片半人高的草窝中,同时听到纷杂的脚步声。她一抬头,惊见十丈开外,一排排走向成翔的“山贼”。 那些人穿得衣服虽乱七八糟,但个个强壮彪悍,手里皆拿一样的长钩枪,手臂上绑一色布条,一点不像匪类。 玉梅清出身武将之家,性子再鲁莽,也看得出那根本不可能是山贼,倒抽口气要惊呼,却让柒小柒的手捂住。 “走。”柒小柒的声音,没有吃零嘴时的半分福甜。 ---------------------------- 今天第五更。。。万更完成,聆子撒娇求支持!(未完待续。) 第60引 美人祸水 “知府大人,城下来了好多手持长枪长弓的人,看不出来历,气势汹汹喊着让咱们开城门!” 守城兵士来报,悄眼却瞧见公务堂中几乎坐满了,心中不由暗忖难道有人比他还快,大人们已经得知消息,才济济一堂的? “终于来了。”知府长得虽肥头大耳,此时神情却不显庸碌,双目炯炯喊出通判,“你先去问明来历,到了这会儿,可不能掉以轻心。” 通判领着云里雾里的兵士去了。 知府沉眼望着满堂的同谋,其中不少面色忡忡者,便吩咐上酒,举杯笑道,“诸位,此时兵临城下,已没有回头路了,但前方等着诸位的,乃是繁华京师明主帝都的升官发财路。本官敬自己同诸位一杯,祝我们步步高升青云直上。满饮了它,本官再给诸位看一回战神呼儿纳亲笔所写的封官书,诸位就放宽心,坐领头功。” 他这番话难得有条理,还颇能稳定军心。 随后,知府亲自转到后宅去拿官书匣子,却见一美人怔怔坐在地上,匣子让她失神抱在怀里,里头只有黄锦红绸,官书不翼而飞。 “哎呀我的心肝肉!”知府不哭官书,但心疼扶起美人,“没跌疼了你吧?” 美人竟抬脚踹知府的肥腰,柳眉倒竖,“没用的东西!知府大人的家里进了贼,竟然没一个人知道!” 知府痛得哼哼,却一字不敢怨,陪着笑脸,“一封官书而已,丢便丢了罢。你是呼儿纳将军重用之人,为夫有你帮衬,还怕将军不发为夫的功劳么?” 听那声为夫,美人神情冷峭轻蔑,“其他东西都没丢,偏偏丢了将军所写的官书,只怕不是普通小贼,万一坏将军的大事——对了,那个来报官的小子有何动静?我让你好好派人盯着,你没偷懒吧?” 知府直点脑袋瓜,“盯着呢,不过一个被宠坏的纨绔子弟,一直懒在客栈里。” “杀掉。”官书不见了,美人突觉不安,怕生枝节。 “葛将军已到城下,还是先把他接进来,再将那小子交将军处置。”知府却觉多此一举。 “葛隆算什么东西,我让你动手就动手,啰嗦!”美人将匣子往知府脑门上一扣。 管家跑进来,对主家老爷的狼狈相习以为常,以为就是怕美妾,“老爷,刘老爷,刘家二位公子,还有几位大里长求见。” 知府摘下木匣子,只见美人已走出门的妖娆背影。 他自己抓不住一丝香风,就对管家撒气,“见个屁!不见!” 管家为难,“老爷,刘老爷说他家贵客突然不见了,怕有意外,还说您也也知道那位客人的身份,想请您帮忙找找,不看僧面看佛面——” 知府如今已投靠大今,哪里还会在乎一个南颂名门的子弟,不耐烦道,“知府衙门是王家开的吗?滚!” 管家受主家的气,到外头拒客也没好气,只说老爷忙于公务,就让仆人们把这些平日里他得罪不起的老爷们送出门。 刘云谦还被门房小厮推了一下,差点没从台阶上滑摔下去,不禁怒怨,“知府大人是怎么回事?全城百姓都在嚷山贼打来了,本该由他主动向父亲和里长们说明,我们才好帮忙澄清谣言。结果咱们到衙门他不见,到他家居然也不见,当叫花子打发还怎地?” 刘老爷没应,让里长们回去等消息,就上马车回别业了。 父子仨一进庭院,原本踱着急步的刘夫人,由侄女季淑扶着上前来问,“城外是怎么回事?知府大人可愿帮忙找十二公子?” 刘老爷摇摇头。 刘睿代父亲言道,“府衙门前聚着好些打听消息的人,却是大门紧闭,想来知府大人已知城外事态,故而解决此务最要紧,暂时分不出心帮我们寻人了。” 刘云谦却不粉饰太平,“兄长不必帮知府说好话。依我看,不止知府缩头不出,所有的官员都缩在衙门里,没一个出面的,情形大为不妙。可气的是,我又不能到城楼上去亲眼瞧个清楚。” 刘夫人能瞒着刘老爷经商,自不是没见识的妇人,心中越发不安,“老爷,咱还是想个办法赶紧出城吧。” 刘老爷皱眉,“夫人稍安勿躁,山贼打来这等话实在无稽,即便是真,城内还有两千府兵,各里亦有自练民团,待在城里更安全些。” 刘夫人仍觉不妥。 刘睿道,“母亲且宽心,无论如何,我们一家人在一道呢。” 季淑也帮着安抚,柔声道,“姨母,姨父和大表兄说得不错,还是待在城里好,而且俪娘的身子也不适合奔波。” 刘睿见季淑瞧向自己,便客气颔首,“母亲和小妹还要请表妹多照看了。” 季淑面颊起红云,“大表兄不必客气,都是一家人,季淑应该的。” 刘云谦突然想起一人来,“呀,咱一家人一起留一起逃,无甚可怕,不过桑六娘只得她表姐,又住客栈那种混杂地方,恐怕是非多。娘,要不要接她们过来?” 刘睿一板一眼的优秀模样顿时破功,神色愕然,“桑六娘如何会到府城?她又是何时回凤来的?你们为何不曾告诉我?” 刘夫人心里气得呀。她在大儿子面前瞒得那么小心翼翼,好嘛,老二没心没肺就给抖出来了。 她暗吐一口气,语气如常,“轩儿,桑六娘已同咱刘家退了婚,娘本想等你大考之后再说。” 刘睿目光大异,“什么?退婚?” 刘云谦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嘴,但他性格大而化之,心想说便说了,“娘,要不我去客栈瞧瞧?” 刘夫人铁了心是不想同桑节南再有牵扯的,听小儿子这么说,真得光火,但同时,她也深知大儿子认死理的脾气,不好直接骂小儿子。 “你这孩子瞎操心什么?六娘表姐不是说要赶船?那会儿还没下城门,肯定已经出城去了。”刘夫人瞧大儿子的脸色,斟酌自己的用字遣句,“倒比咱们幸运些。” “夫人不必担心。” 刘家人循声一瞧,竟是王楚风回来了。 也该刘夫人好命。 -------------------------- 感谢亲们爱聆子,给聆子那么多月票,一下子就过30了,所以今天三更哈。 感谢广寒宫主a,萌萌哒蓝小豆,饕餮吕二爷,微步动云裳,书友160604235501652,曾经问我问我为何,桂轸沁香,无风蓝云,216629,九天妖孽,飞天猫猫,胖胖25亲们的打赏。 感谢所有正版订阅支持聆子的亲们! 离下一次加更,还有28票。。。(未完待续。) 第61引 以色事人 王楚风同刘家人解释的是,心血来潮想吃豆腐花,天不亮就出去了,害得随护们以为他失踪,急着找他,却都忘了跟刘家人说一声,后来城外出了大动静,他就逗留码头想多探些消息,所以弄到这会儿才回来。 王楚风同刘老爷他们说完话,让他们安心静待,便回到客居厢房中。 一进屋,看到专心吃着点心的那位,王楚风失笑,“刘家的点心有那般好吃么?” “好吃啊。十二弟讨女子喜欢,不如问问刘府做点心的厨娘,若能请得动她到我们王家,我就当真不逃了。”那位正是王泮林,身上没再绑着,但身后立着堇燊。 王楚风却不把这话当真,“九哥,家里有洪水猛兽么?你避这么多年,仍不愿家去。” 王泮林吃罢点心,伸手就有人递上帕子,他仔细擦过,眼里噙了凉笑,“十二弟莫如此形容自己,哪怕我还就是怕你这般的,事事以家族为重,这节骨眼上都不想着自己的命,反而不忘笼络刘氏。怎么,刘氏本家那位了不得的嫡大千金到出阁的年纪了,众子弟闻风而动,你则打算旁敲侧击?” 王泮林本意想要留在最危险也是最安全的地方,哪知王楚风怎么都不肯,非要保刘家平安。他烦楚风喋喋不休,心里又算得笃定,这才同意回来。 王楚风暗奇堂兄消息灵通,却摇头笑答,“我帮五哥敲而已。” 王泮林有些笑不动,想不到自己瞎掰却能料中,“人道王氏子弟如白莲君子,焉知我等亦要以色事人之悲哀。” 王楚风一口茶喷出,气喊,“九哥!” “若我死于此城,就是你王十二郎滥施好心的缘故。”王泮林和衣躺到卧榻上,“我要睡半个时辰。” 王楚风和堇燊互看一眼,一起走出了屋子。 “堇大先生,依你之见,知府大人乃至府城所有官员都反了么?”王楚风不是不想相信,但真得很难尽信。 堇燊人如其名,谨慎道,“究竟反没反,就看知府会否真把人放进城来。十二公子还是随时做好撤走的准备,必要时恐怕也顾不得别人。” 王楚风长长一叹,“我岂能不知?只不过不到最后,还下不了狠心罢了。” 堇燊表示明白,“如今只能寄望小山姑娘。” 王楚风知道小山姑娘是谁,自然诧异之极,“此话怎讲?” “堇大先生有这嚼舌头的工夫,不如派人去找船,等城门一开,我们就从水路走。”门里却传来淡淡一声吩咐。 堇燊默然走了。他虽然不必听从王泮林,但他也知,王泮林与那位小山姑娘之间是有某种承诺的。因为承诺了,两个争锋相对的人才能配合得起来。而他,尊重承诺。 王泮林说睡却不睡,摸出袖里那只手掌大的琴,一拨一拨调着琴音,忽然自己轻笑,“那样一个呆里呆气的郎官,确实不要也罢。” 不多时,有人叩门,王泮林隔着门问何事。 那人是堇燊手下,回道,“禀九公子,知府果然派了杀手潜入客栈,已照您吩咐解决。您所说的,知府刚到任时娶了城中一青楼女子为妾,且市井中流传知府惧内宠妾灭妻的谣言,属下已查实确有此事。而知府动用的杀手精于迷香毒物,其中有一半是女子,恐怕公子怀疑不错,那女子或许是大今派来的密探,也可能是策反知府的主谋。” 窗开了,王泮林坐在窗后,饶有兴致的表情,“堇大先生这么让你报的?” 那人抬起头,一张不起眼的方正脸,“不是,堇大让我直接同公子说,公子有什么要我去做的,也可以直接吩咐。” “难得堇大先生放下心防。你叫什么名字?”王泮林笑问。 “吉平。” “吉平,你去帮我把知府大人的那位美妾请来吧。”让他吩咐,他就吩咐。 吉平垂眼又抬,应声而去。 堇燊其实就在院外,无须吉平重复赘言,当即点了几个好手,让吉平速去速回。 半个时辰后—— 本该在知府宅邸里的美人,让一盆冷水浇醒,狼狈又惊愕得发觉自己处境微妙。 身上只剩一件里衣里裙,双手双脚被绑,还好有火盆,烤暖她半边身子。 她毕竟是训练有素之人,见屋里全靠火光照亮,又听外头不甚清晰的吵嚷,心里连忙算了算时辰,暗吁口气,冷静下来。 她冲着跟前那排站得笔直的灰衣汉子冷喝,“你们好大的胆,知道我是谁吗?” 一声沉哼,却从那排汉子身后发出,“若不知道你是谁,为何要请你来?” 美人看不到说话人,但觉那声音粗狠,心里就有些烦躁,“有这么请人的么?” “谁让你得罪了大夫人呢?我等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要我说,能从良到知府大人家里已经是天大的福分,实在不该有非分之想才是。” 美人一听,是知府家的黄脸婆搞鬼? 几乎毫不迟疑,她就信了。 那个老女人整日摆着吃斋念佛的恭顺样子,她却一直觉得假,果然老女人还是会对付自己。不过,挑得日子不对。再者,只要这些人拿钱办事,她反而可以放心。 “你们不怕么?”她心中有了计较,行动迅速,“外头兵荒马乱,你们还有工夫解决别人家的事?” “怕也没办法,山贼突然换上大今兵服,城门自己开了,连个抵挡的官兵都没有,他们就跟潮水一般就涌了进来。那个大今将军叫什么来着,让大家待在家里别出来,否则见一个杀一个,眼看咱府城变成大今的城了。不过,咱们这些人本来就是混老鼠道的,这座城是南颂的也好,是大今的也好,只要能让咱吃饱饭,服谁都一样。” “如此甚好。”美人突然扬声,“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本姑娘乃大今战神呼儿纳帐下前探簪珠儿,如今我们已经顺利攻入,葛隆将军必定血洗此城,管你们猫道鼠道,凡成年男子,都命不久矣。但只要你们归降于我,我就保你等不死,还有荣华富贵可享。” 寂静,不过一瞬。 -------------------------------------- 亲们看完新章,看看有月票没?有剩的,没地方去的,投来投来! 记得持续订阅哦!(未完待续。) 第62引 战神在此 “簪姑娘口说无凭,葛将军却杀威震天。” 簪珠儿急于跟外头会合,不察那声音与之前不同,“我发髻内有呼儿纳亲颁的无阻令,即便葛隆想要杀光全城人,也绝不敢动我要保的人。” 一汉子上前来,从簪珠儿发髻里搜出令牌,去交给坐在屋角的人。 簪珠儿想看那人模样,却没来得及,只能继续道,“你们要是以为拿了令牌就能畅通无阻,只怕会死得很难看。没有我,令牌只是一件死物。” “簪姑娘也是如此担保弃守城门的知府大人么?”声音已成明琅铮美。 簪珠儿听外面动静近了不少,一时得意,“别说知府,整个府衙的官都是我大今的官。你们好好想想,为何城门自己打开?又为何没有府兵抵抗?自然是有内应的。而你们非要帮一个蠢女人干蠢活,不受更大的好处,杀了我交差却也无妨。本姑娘可不怕死,横竖有一城子的人陪着我。不过,知府夫人这会儿有没有命,很难说。我交待过葛隆,帮我杀了那个啰嗦的老女人呢。” “各位听清了么?” 簪珠儿一愣,忽然几道明光打进屋里,才知根本还没到晚上。窗开了,门开了,院子里一大群面色震骇的士绅,她还认出不少实权的里长。 她立刻回头瞪向角落,见那里走出一位相貌清俊气质明暖的公子,也方知自己上了当。 葛隆还没有攻入,成翔还没有沦陷。 她同知府一起设宴招待过这位,还曾为他的俊美起过诱意,“王楚风?!” 王楚风未看簪珠儿一眼,走出这间柴屋,温雅的语调难得沉重,“降也屠城,战也屠城,而我城中五万人,城外不过一万兵,各位觉得该战还是该降呢?” 人人胸中怒涛冲天,齐声道战,先拿知府。 簪珠儿奋力跳起来,让大汉们挡在门里,她照样大笑张狂,“就凭你们,也敢宵想挡住我大今战神的烈风刀?还是乖乖受死,至少给你们一个痛快的!” 府兵主力已经离城,剩余府兵大多数听命知府,那群变节投诚的官员没有回头路可走,城外即将集整完毕,就算她中了计提前说出了一些事,以至于那群平时只知享受的乡绅土商突然联手,抵抗之力也不过杯水车薪,根本无碍呼儿纳的大胜之局! 她大喊大笑,看那排汉子走出去,门窗重新关上,屋里又只剩下火光,才喘着气住了口。 “来得明明是葛隆,姑娘却道烈风刀,原来贵国战神亲上前阵。” 簪珠儿一吓,想不到屋里还有人,转身惊瞪。 屋里两人,一个坐,一个站。 坐着的那人,也俊也雅,却一身漠远,在笑,“身为战神前探,还拿无阻令牌,想来比谁都清楚他的动向。姑娘,坐下喝杯茶,同某说道说道你家战神的传奇。” 簪珠儿咬住银牙,身体沉喘起伏,不知为何,觉得眼前这人可怕。 片刻后,柴门一开又一合,王泮林和堇燊走了出来。 吉平来问里头的细作如何处置。 堇燊看看王泮林,沉眸沉声,“待拿下城楼,立刻处决此女,震慑敌军。” 吉平斩钉截铁应下。 “堇大先生身手卓绝,想来医术也高明,帮我诊诊听力如何?”王泮林神情不动,仿佛没听见杀令,仿佛久经沙场。 “我不懂医。”堇燊想,身手和医术有关系么?“九公子也不必多疑,那姑娘说战神在凤来,我亦听得分明。” “话虽如此,呼儿纳去凤来作甚?想不通啊想不通。”王泮林走过刘府主堂,视而不见那些里正们匆忙而出的身影,自己踩着悠哉悠哉的步子。 堇燊说错了,他并不寄望于小山还是大山的某姑娘,而是寄望于很多人。 寄望一个人,一件事,或一样东西,是很可笑的。 所以,他竭尽所能去策计谋局,调用一切可调用之力,只想确保他自己达成最终的目的。 仅此而已。 “想不通就不用想了,九公子一向只为自己筹谋,此时此刻所做的一切,不过为了想要赶紧离开此地。呼儿纳远在凤来,无论如何也与九公子无尤。”堇燊说出心中盘桓已久的话,觉得那个爽气。 王泮林丝毫不难堪,还道不错,“不过,我会好奇。” 怎能不好奇? 这些年他四处游荡,又没正经事可做,自然养出道听途说的喜好来。他甚至想过,有朝一日被抓回家里的话,拿着编史的借口写传奇,大概还能本份待上一两年,等长辈们放松戒备,再跑。 “好奇到想再去凤来瞧一瞧?”堇燊说反话。 王泮林站在刘府大门高阶上,望着寒风呼啸的慌街,还有那些拎背了行李却不知往何处逃的百姓,神情渐渐淡到云高,“我只是好奇呼儿纳看中凤来哪里好,却不好奇凤来的情形。比起那块死地,这里至少还有命可逃。” 堇燊静了半晌,“希望公子这回言不中。” “不知小山姑娘听了,会作何感想。”王泮林这话,乍听风马牛不相及。 堇燊就道,“不管天马军来不来救,小山姑娘应该不会再回凤来或这座城。至于她那位表姐,城门外才有异动,她就带着宋夫人离了城,那身不惊动人的好功夫不知从哪儿学得。” 王泮林心不在焉,“两个姑娘一个孕妇都走得脱,堇大先生却不要弄出个骄兵必败,拉我和十二弟当了陪葬。” 堇燊喝,“不能!” 王泮林无声笑,从容转身,回刘府之中。 ---------------------------------- 残阳出驹马,寒峰耀冷雪。 银光与血地沉在节南眼底,红白交织,戚戚阴森。 一样的路程,去时拖拖拉拉走了两日,来时只用了大半日。然而赶得再急,用得时日再短,也改变不了这幅血流成河横尸遍野的地狱图。 节南一下马,马就累趴了。 她慢吞吞卸掉马鞍,倒出一粒药丸,嚼得嘎嘣脆响,凑着脚边捡了一柄刀,漠然扫过刀旁的染血死人脸,拖着刀尖,踩进尸海。 ---------------------------- 好看吗?订阅订阅!投票投票! 感激不尽! 没有你们,没有《霸官》!(未完待续。) 第63引 尸场挖生 风,腥臭。 哈出来的白气,立刻就能被映成红色。 走一步,便冷上一冷,身上的旧袄根本抵不住心底的寒。 她捡刀,本来要防死人中还有活人,突然跳起来给她一背心扎,结果,已经走过尸海的一半,没有一具死尸诈活,她反而觉得颤栗失望。 五千个活人! 他们出发时,可曾想过那是一条不归路,可曾同家人好好道别,死的那一刻又有多少怨忿,多少不甘,多少委屈。 乌鸦卑鄙,不以尸体饱腹为耻,一只只跳跃其中,欢快飨宴。 节南听到自己牙齿打格的声音,胸臆之间,自入冬以来,难得没有咳气,恶心取而代之。她见过死人,但也没见过这么多死人,纵望无际,横望连绵,恍然还有身旁是一座尸山的错觉。 她有些喘不过气,想找一块干净不腥的地方,转了两圈,却也找不到。还好,小柒的药香仍留了一丝,勉力能撑得下去。她抬脚再要走,忽然耳中听到极细的一声闷哼。 人声! 节南危急关头从不犹豫,身形速动,敏捷且精准地,跃上侧旁不醒目的山岩上。 她没考虑在那里歇脚换气,是因为那块山岩太小,藏不下一个站直的人。然而,等她站上山岩,望下去,就知道站直不行,坐着却是可以的。 坐着的那人从头盔到鞋靴都是血,但稍加分辨之后,节南就知道大多数只不过是溅上去的。那人盔甲之下露青色衣片,身旁一张让她眼熟的劲弩。它曾对准过她的脑袋。 “喂。”她出声。 这个文官儿,颇有武将血性。 那人仰面,脸上都是血,完全掩去他清秀的本貌,一对眸子却明俊非凡,见头顶有人,惊而不惧,立刻爬转身来,弓弩抓在胸前,狠狠与之对望。 “又是你!” “又是大人。” 节南戴着兔子面具,崔衍知瞧不见她要笑不笑的冷眼。 “你到底什么人?”崔衍知慢慢站直。 “大人终于懂事了啊,不说我山贼么?”节南语气轻飘,淡然扫过他正面,发现他身上受伤多处,应是皮肉伤,但他左腿似乎使不上力,可能伤筋动骨。 崔衍知哼了哼,“就算你不是山贼,也是身份可疑之人。”居然拿懂事二字论他,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比如说?”节南跳下岩石,朝崔衍知踏出一步。 崔衍知立即后退,“比如说,你是假冒山贼的大今军一员。” 节南嬉笑,再近一步,“大人挺本事的,居然瞧出山贼乃大今军假扮。还有呢?” 崔衍知退得有些狼狈不稳,怒道,“你给我站住,再上前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节南耳畔闻远风,声音和步子却稳稳沉沉,向崔衍知靠近,“大人伤得不轻,我帮你看看如何?” 崔衍知继续退,一扣弩,才发现弩上没有箭,暗恨自己慌张。他本来想捡些箭备用,哪知远远看见一人,以为是来收拾的大今兵,连忙躲起。 “兔儿贼,你——”他话音未落,惊见兔子脸扑过来,而且不知用得什么劲道,害他挣也挣不脱,连翻带滚,只觉灌木刺脸,一时晕天黑地的。 等不翻不滚了,崔衍知睁开眼看清楚,却差点没背过气去。 但见兔儿贼整个扑在他身上,他的嘴让这个可恶的小贼捂住,只要他一想挣扎,他的左腿就疼得撕筋拔肉,因为叫兔儿贼另一只手摁住了。然后,兔儿贼在他腰里一点,他身体僵住,张开嘴也发不出声。 被点穴了。 这时,他又听到人声。 原来是这样,崔衍知立刻好过得多。 节南不再压着崔衍知,轻巧翻落到一旁,心无旁骛伏草静听,丝毫未知这位大人因为她自己的“当机立断”,经历了一个由生到死再复生的复杂心境。 “这么多死人,就我们几十个人收拾,要弄到猴年马月?” “没办法,凤来说不准就成咱的前方大营啦,如果不收拾干净,进出很麻烦的。” “我不是嫌麻烦,不过分派给咱的人也太少。” “慢慢弄呗,也没说咱要什么时候收拾好。说实在的,这仗打了好多年,近来才有点消停,只要大将军不让我上阵冲锋,我宁可****打扫战场。” “也是,先把兵器拾掇……” 不一会儿,那两个声音远了。 节南走出灌木丛看了看,回来解开崔衍知的穴道,“两人进山林子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大人要走就趁现在。” 崔衍知心里愈发清楚,这兔儿贼不是山贼也不是大今人,但也实在不像好人,“你究竟意欲何为?” “我……”是啊,她桑节南意欲何为呢? 她出了城,报了信,离开了军镇,本来无事一身轻,谁知在成翔凤来两地的叉路口,不由自主朝凤来走了。 “……大人是唯一幸存者?”她来找宋子安吧? 或者,在她回乡替父报仇这一年间,没本事解开的一些疑惑,本来打算混过去的谜端,终于,好像,可以解开了,接上了。 只要,她再回一趟凤来。 “不是。”崔衍知简单答道,再问,“你为何杀老舍头?” “因为他是作恶多端的虎王寨寨主,正巧让我碰上,就替天行道。”节南轻笑,觉得自己鬼扯过了头,“如此想,大人是不是肯放过我?” 崔衍知皱着眉,“好,这件事上我姑且不论,那你为何又出现?” “把好事做到底啊。”节南不纠结自己又出现的理由。 她事前的心思或许很重,不过一旦动起来,就随心所欲,变化难料,偏偏还死倔。 “江湖正道上的规矩,大人能文能武,应该也懂得吧。” 懂才怪! 戴得兔子面具妖里妖气,说话的调子不男不女,杀人的方式狠辣非常,这些统统和正道不沾边,说是那种随心所欲的歪门邪道还差不多。 崔衍知知道,自己不该和这家伙纠缠下去,他必须赶紧找匹马,到军镇报信,解府城危急。 “敢问代县令大人安在否?”节南帮自家师姐关心下。 崔衍知这步子迈不动了。 ---------------------------- 今天第一更哈。 感谢亲们订阅,投票,积极写评,目前离加更还差10张月票,因为今天比较晚回家,如果到了,就明天给大家加。 大家有票只管投,本月每30票加更一次,欠也一定会还清的哦! 也感谢曾经问我问我为何,白墨同学,饕餮吕二爷,楼清溪,乱臣贼子QAQ,216629,悟麒麟,书友160604235501652,微步动云裳,蜂男蜂女,jenny019,424533亲们的打赏!(未完待续。) 第64引 今日杏花 节南跟着崔衍知七弯八绕,没多久,就瞧出他要去哪儿,暗道自己给的那张地图还是派上了用场。 穿过不见天日的老林子,拨开一处瀑布般的野藤,走出山洞,眼前便出现一片宽阔峡谷,四面环山,溪流地泉,到处都是果树,正中几处竹子木头搭起来的楼屋,就是杏花寨。 节南这一年常来,今日杏花寨却大变样。 山洞里就有人守卫,谷口也有人问暗语,这会儿她进到谷中,满眼都是人影晃动,挖壕竖防,敲打尖木桩子,削箭的,磨刀的,大冬寒日里干得热火朝天,也瞧见了张正领一群人练武。本来就极不像山贼寨,这下一点匪气不见,而是一处纪律严明的军寨了。 “我还以为全军覆没。”上一刻地狱,下一刻人间,即便她冷血冷肺,瞧见这幅生命力旺盛的景象,心也会热上一会儿。 “逃进山中两千余人,但逃进寨里千余人,同全军覆没差不多。”领兵如同领命,对崔衍知而言,这结果是失责,也是失败,内心打击之大,旁人无法感同身受。 节南只能道,“大王岭深,他们若逃进山里,就多五分生机,而且等风波平息,大人还可以搜救。” 崔衍知瞥节南一眼,“照你之前所言,孟大将军那里已获悉大今潜入之情,定然发兵,府城将有惊无险。如果真那么顺利,自然最好。不过,也难保没有意外。” 兔子脸说自己从府城来,而且军镇也动了,崔衍知才打消报信的念头,重新回到杏花寨来。不过,他并不完全仰赖兔子脸的话计划下一步。 “哦?大人以为呢?”节南怎能瞧不出崔衍知的半信半疑。 “天马军若能及时将大今军拦在府城外,这仗确实好打。可是,若大今军已进城,就成了攻防战,胜负十分难料。即便我方能夺回府城,恐怕也要经过一场血战,没有余力再解凤来危难。” 节南却笑,“这么说来,被迫困在大王岭的大人只能落草为寇,加入山贼行伍了?” 崔衍知没好气,正要言她无稽,忽听此起彼伏“小奶奶”。 寨门前匆匆出来几个人,神情皆又惊又喜又敬畏。 走在头前的魁梧大汉,也是杏花寨老大,俩铜铃大眼好不激动,忘了敌视鸠占鹊巢的崔衍知,冲着节南就半跪了膝。 “小奶奶,您到底是惦记咱们的。” 杏花老大没能全跪。 节南踹过去一脚,把他踢跳起来,“别随便软了骨头,我这回过来,可跟你们丝毫不相干。宋大人呢?” 杏花老大被虐惯了,居然咧着大嘴还乐,“能再瞧见小奶奶,那就是咱的福分。” 他身后的几个脑袋,鸡啄米。 “宋大人在俺屋里躺着呢,小奶奶跟俺来。”杏花老大恭敬请着节南。 崔衍知看傻了眼,见节南要走,一把拽住她的衣袖,横眉冷对,“你……” 想到她是个女的,又连忙松开手,退远些,他哼了哼,“还不承认自己是山贼?!”山贼都对她跪了。 节南回头来,又见崔衍知退开的厌嫌表情,再回想之前种种,心头一动,不由试探,“大人莫非怕女子近身?” 崔衍知神情震骇,猛一甩袖,“胡说!荒唐!” 随即,他头也不回,走进寨门去了。 节南敛了笑意,问杏花老大,“大今军假扮山贼攻占凤来,你可事先闻了风声?” 杏花老大的脑袋摇如拨浪鼓,“半丝儿不闻。只是出事后,虎王寨的兔崽子们皆投靠大今,成了兵蛋子。” “其他寨呢?”盘山道就开在虎王寨的地盘上,千眼蝎王那般底气十足的跋扈样子,投靠才是正理,节南听到也不惊讶。 “缩起来了。”杏花老大消息灵通,“怕只怕也睡不了安稳觉。虽说官兵一进大王岭就成了瞎子聋子,各寨之间却有来往,要是虎王寨撇开大王岭的规矩,把各寨位置说出来,大今军立马能一锅端了咱。” “虎王寨做事何时照你们的规矩了?”从杀人到投诚,不讲“六不七不”。 杏花老大翻眼皮子瞧瞧走在前面的崔衍知,压低声道,“小奶奶,俺就跟你一人说,虎王寨老二给各寨寨主送了信,只要他们顺服大今,便仍能在自己的山头当老大,还要帮大今清剿过路过山的南颂官兵,敢放跑一个,就用全寨人头相抵。” “你也收到信了?”节南问。 “小奶奶欸,您看俺这儿,都成南颂对战大今的前锋营了。”杏花老大苦笑摇头,“俺从前觉得自己没出息,不能把俺爹的寨子做大,如今却庆幸寨小没人理,丧门星想报也找不到门。” 意思是,他这地方仍隐秘。 “那条往府城的山路还通么?”节南在屋外停步,也低了声。 杏花老大连忙摇头,“要是还通着,俺早把这些人送走了,也不至于让他们在俺这儿安营扎寨,搞得俺提心吊胆。小奶奶,您本事大,跟俺说说,这事儿能善了么?” 节南瞧杏花老大垂头丧气的样子,说不出空话,更说不出是她把这些人引到杏花寨的,只好道,“你跟我进来。” 屋里,宋子安倚墙坐着,虽然腹部和肩部受两处箭伤,脸色因大量失血而惨白,眼睛却还亮,和崔衍知说话也有声气。 节南和杏花老大一进屋,两人立刻不再对话。 不像崔衍知这官当得孤寡,宋子安很亲民,“适才崔大人同我说了,多谢姑娘带来府城的消息。” 节南沉了声,“两位大人有何打算?” 杏花老大不知道怎么办,她其实也不知道。她来确认宋子安是否还活着,现在亲眼瞧见了,也算了一桩心事,而她很不相信那些防御工事能护住自己的命,所以打算就走。 宋子安瞧瞧崔衍知,再看回节南,好不平心静气,“崔大人提议攻打凤来,我正在想要不要附议。” 崔衍知急道,“子安,此兔贼不可信!” 话一出口,崔衍知就知自己有些偏激,毕竟这人是他心甘情愿带来的。 ---------------------- 新书新上架,求月票,订阅,推荐各种支持!看完别走,来说点啥!哈哈!(未完待续。) 第65引 西暮密崖 她不可信? 她要是没在地图上标出杏花寨的路径,他们能躲过死劫? 攻打凤来? 嫌活得不够久,着急送死去么? 节南呵笑,“两位大人哪儿来的自信,觉得此战必胜?” 宋子安没在意崔衍知的喝止,他相信这时多一份力就多一份生机,而且在兔脸之下,他亦感觉不到敌意。 故而,宋子安开口,“夹攻我们的大今军约有万余——” 崔衍知突然打断宋子安,“凤来方向为两千人,从后面来袭的,约八九千人。将我们击溃之后,主力就去攻打府城,所以凤来防卫空虚。而他们定然料不到我们还能攻过去,出其不意,胜算极大。” 两番交手下来,崔衍知何尝不明白,这个兔子贼不是真贼,也不是真敌,而此人功夫不错。 “是大人这边全军覆没的胜算罢。”节南泼冷水。 “你懂用兵吗?”崔衍知撇出一抹轻忽的笑。 “我不懂用兵,既不知凤来有多少兵力,也不知府城有没有沦陷。可我看两位大人都不是能亲自上阵杀敌的,外头尽是些残兵伤兵,能数出八百打仗的人就很不错了,且不论他们是否还有打仗的志气。”节南讥讽。 宋子安往节南那边“倒戈”,“衍知,这位姑娘说得不错,攻打凤来有点勉强,不若先等上几日再说。” “那也是等死!” 有人喝。 节南一看,嘿,杏花寨里不四缺的糟鼻子老头又来了。 “你乃何人?”崔衍知身处贼寨不安心,态度自然也不好。 节南轻笑,“大人客气点儿,这个老头可是镇寨之宝。” 杏花老大一听,傻不愣登摸着脑袋,“一个伙房烧饭老头,仗着比俺爹年纪大,平日不把俺放在眼里,小奶奶说什么镇寨之宝。” 糟鼻子老头给杏花老大一毛栗子,“你要有小兔奶奶的聪明劲儿,大王岭上称大王都行了。” 节南笑眯了眼,“我没那志气。” 崔衍知再听不得“小兔奶奶”四个字,好看的两道俊眉锁老了,“有话快说。为何待多几日就是等死?” “对啊,为啥?”杏花老大嚷嚷,“咱寨没几人知道,知道的都是够义气的。” 老头不看自家阿大,却看节南,“小兔奶奶最明白,啥叫有钱能使鬼推磨。人要都讲义气,杏花寨也不会成了今日的样子。” 杏花寨本来人不少,跑了一大半而已。说得好听是为了混饭吃,说的难听就是为了捞发财。 节南很明白,点点头,“你怕知道杏花寨的那些人里会有告密的。” “今日阿大去打探消息,难保别人不反过来探他。他那实心眼子,露馅了自己都不知道。虎王寨可是说得清楚,抓一个南颂兵,可以换赏钱。大王岭上多得是为财死不要命的家伙。” 杏花老大嘟哝他没露馅。 没人睬他,因为都知道老头不脑缺,说得清楚分明。 宋子安最不耻下问,“依老人家之见,我们还有更好的地方去么?” 老头答得意外干脆,“有。西暮崖。” “虎王寨?”别人不知道西暮崖,节南却是知道的,同时她突然冲老头冷笑一声,“那****问你,你却说不知道。” 老头讪笑嘿嘿,“俺可不敢骗小兔奶奶,当日确实不知,后来大王岭乱哄哄的,让俺钻了空子,连蒙带骗找着了。结果您猜怎么着?西暮崖下没活人了,不知道让谁杀得一干二净。昨夜里俺又去瞧了瞧,连只兔子……耗子也没有。大概是蝎王藏得深,二当家和老寨的人都不知道。” 老头所说与节南所知衔接无缝,她因此也没追究,还暗忖倒是巧,自己对小柒也提过西暮崖下好藏身。 这两人知道西暮崖和虎王寨的关联,屋里其他三人却懵懂。 杏花老大奇道,“虎王寨不是在金刚峰吗?西暮崖又是什么鬼?” 节南望向宋子安和崔衍知,“蝎王在西暮崖下建了虎王暗寨,进出之人都要蒙眼,位置极其隐秘……”想了想,不太愿意招出小柒清理西暮崖的事,“……如果老头儿说得是实情,可能要比此处安全。” 崔衍知兴致不高,“即便安全,上千人要吃饭,山崖下能藏得了多久,最终还是要另谋出路。驹马峰离凤来最近,只要夺回……” “大人才说防守容易攻城难,即便兵力相当,你这边也不占优势,更何况还是残兵败将。”节南越想越觉西暮崖不错,说不准还能夫妻重逢。 “官大人可别自说自话,西暮崖下藏了好多粮食,少说能熬一年半载。”老头不太乐,有点无可奈何才招出来的表情,“要不是咱山寨落在大人们手里,又怕各寨很快打咱的主意,俺根本不想说出这个好地方来。” “仅凭你二人之言?”崔衍知不是钻牛角尖,而是不轻易听信人言,“我方兵力如何,我自心里有数,攻城也非蛮攻,可以调虎离山。” 节南嗤笑,“又是调虎离山。大人以为大今将领都傻瓜么?轻易就能被你调来调去?莫忘了,被调出府城的,恰恰是大人你自己。” 崔衍知气得说不出话来。 已经沉默半晌的宋子安,终于开口,“衍知既然听我上了驹马蜂,不若再听我一回。”他望着屋里每个人,“就去西暮崖。” 老头笑咧黄牙。杏花老大没主心骨,自觉这些人个个厉害,轮不着他说三道四。 崔衍知和宋子安对瞪好一会儿,有些挟着不服气,“你是凤来代县令,要夺回还是要弃攻,随你。” 宋子安的目光不容质疑,“一切后果由我一人承担,还请衍知帮忙整队,大家尽快出发为好。” 崔衍知叫上杏花老大和糟鼻子老头,出屋去了。 节南这才打开包袱,从里面挑出一只药瓶子,递给宋子文,“大人若信我,可服此药止血疗伤。” 宋子安不但接过去,还立刻服了一丸。 节南重新背好包袱,“大人不怕死?” 崔衍知太谨慎,宋子安太不谨慎。 ------------------------------- 谢谢大家支持聆子冲榜!聆子注意到有些亲投2张月票,但是一张一张连投的,系统常常只认1张。昨天少算2票,表示小伤心。。。亲们今后也留意下哈,最好2张一起投,或者两张之间隔开半天什么的。 离加更还差4票,现在56票。 也请大家继续支持订阅,多多评论哈! 继续感谢无风蓝云,饕餮吕二爷,曾经问我问我为何,桂轸沁香,520农民,216629,瓦瓦Glister,微步动云裳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66引 代天接官 “原本不怕,如今怕。伤口很深,血流不止,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多久,故而病急乱投医,索性放胆。”宋子安很清楚自己的伤势,“不瞒姑娘,我要当爹了。” 节南心道,就是这个缘故,她才又送地图又跑一趟,想尽量保他的命。 不过,这话不好说明白。 “说起来,我们能侥幸逃出,多亏一位姑娘所赠的地经,上面杏花寨的这条路标示得意外清晰,否则以驹马峰错综复杂的古林迷道,我们哪能顺利找到这儿来呢?” 那是当然。她自用的嘛。节南但想,不语。 “古言贵人天赐,既然如此,我信老天不薄,顺天意而为,必有后福。”宋子安长抒一口气,“多谢姑娘的药,竟感觉好多了。” 节南呵呵一笑,“大人能知道老天爷的心意,老天爷自然不负你。” 也好,这般率性不谨慎,皆因鸿运当头。 “我也这么想。所以,我代了凤来知县,凤来是必定要去的。姑娘若经过府城,请代我去兴福客栈一趟,转告我夫人玉氏,我今生来世但求她一人平安福康,谁也换不得她。”宋子安亦笑呵呵。 节南正要踏出门的脚步一顿,“哟,对不住大人了。我这人吧,别人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干什么。你道我去成翔,我还偏偏不去,有什么话,还是你自己跟你夫人说罢。” 再出了屋子,节南爬到寨门瞭望楼上,干干坐着。 崔衍知把人整合好了,从门下经过,听得头顶上有人喊大人。 他一抬头,不由就扯冷笑,“喊我作甚?” 节南双手趴着木头栏杆,兔子嘴始终咧开嘲笑,“大人不是曾问我意欲何为?我这会儿想到了。” 崔衍知只觉这兔子一身谜团,一面信她不恶,一面怕她不善,这种自危岌岌的情形下,又不得不按捺疑心,没好气道,“那你究竟想要如何?” “事到如今,我就帮凤来接一回官,如何?”她是凤来人,她是恶霸之女,她来报完仇雪完恨,准备走了,却总有老天爷不让她走的放不下之感。 方才,她突然想通。 凤来以前有她爹这个地霸,山贼安份,县城富强,谁敢欺上凤来?她爹死了五年,凤来穷了,山贼狂了,谁不欺上凤来? 终归结底,凤来需要一个当家之人,不管是霸王也好,县官也好。 崔衍知是代县令,那也是正正经经八品主。她把他接去凤来,凤来也许能恢复以往小富则安的一方水土,她爹的执拗放下,老天的执拗放下,她就坦然走自己的大道了。 所以,节南决定,接官。 崔衍知哪能想得到这么拐来拐去的心思,只觉莫名奇妙,可又没法子回应,嗤笑一声随你。到了这般窘境危地,当真无心管一个怪家伙的去留。 --------------------------------------------- 西暮崖下,天地崭新。 已是清晨。 崔衍知看着装满粮草的大深洞,终于相信幸存的可能要比之前大得多,只是他并未像兵士们那般雀跃欢喜,反而将这处虎王暗寨里外瞧得仔仔细细。 巧了,躺在暖和兽皮上的宋子安也不贪安逸,见到崔衍知过来,就问,“蝎王如何存得如此多的粮草?” “不瞒子安兄,我也觉此处大有文章。这里藏有大量粮草兵器,少说可供数千人一年不愁。我可以假定千眼蝎王早受大今招安,虽然他被兔儿贼杀了,虎王寨照旧归降也说得通。只是大今显然不知此地,这却为何?” 崔衍知难得欣赏别人,只闻宋子安状元之名时,亦不生攀交之心,但此行下来,发觉他与自己虽然个性不同,做事却极其认真,因此还能让他尊一声子安兄。 “早知如此,应该让那姑娘同我们一道走,也好问她为何杀了蝎王。”宋子安笑笑。 节南不在这儿。 崔衍知听宋子安客气,不以为然,“一个藐视律法,杀人泄愤的小贼罢了,子安不必高看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宋子安低眼瞧瞧自己已经止血的伤,“她不但给我伤药,还要接我去凤来,我怎能不高看她一眼?而江湖本就是个奇妙的地方,快意恩仇,潇洒来去,不似我等拘束。” 崔衍知哼了哼,无意多说兔儿贼。 宋子安也不多说节南,“大今不知此地,那只能往自私里想了,也许是千眼蝎王留着自己用。” “大人说得一点没错,就是留着自用的。”糟鼻子老头走进洞室,“不过这些粮草兵器是早就有的。” 宋子安正要谢他,“多亏老人家带路,我等感激不尽。” “别跟小老儿说客套话。小老儿看你俩算得当官里似模似样的,给咱杏花寨谋条好出路而已。”糟鼻子老头有自己的大主意,“两位大人要能脱险,给咱发个赏,吃公家粮也罢,派一块农地也罢,能养活咱一辈子就行。要是不行,就把西暮崖划给咱,今后都别剿到这儿来。” 跟着老头进来的杏花老大一听,激动喊声老叔。 糟鼻子老头没理睬,跟宋子安和崔衍知说,“二位大人也瞧见了,这小子缺得可不止是心眼儿,当贼也会饿死。” 宋子安和崔衍知都看得出来,杏花寨的山贼绝对有辱大王岭猖獗匪名,老头儿提得要求也不过份,便点头允诺良民身份和田地赏功。 老头这才兜底,“二位大人,还有一事,虽是蝎王醉得不清时所说,我也一并说与你们听。这洞是桑大天的洞,这些好东西,也是桑大天的好东西。” 宋子安不知桑大天。 崔衍知却大惊。 这时,门外传来女子的声音。 “别推!要是伤了小娃娃,我要你们统统赔命!” “小柒,你确定他们不是坏人?” “穿着府兵的衣服,还一脸吃了败仗的晦气相……” 这下,轮到宋子安变了脸色,急冲冲想下石榻,同时大喊,“梅清!” 门口出现两个女子。 其中一个慌里慌张看进来,见到宋子安的脸,竟立刻软坐了下去,大哭,“姓宋的,你欺负人,我要告我爹去……” 哎哟! 那个闹腾! ----------------------------------- 今天能不能加更呢。。。能。。。不能。。。能。。。不能。。。等月票60! 么么!(未完待续。) 第67引 人参柒柒(月票60加更) 等玉梅清稀里哗啦哭爽气了,却怎么都不肯到别处休息,非要和宋子安待在一起,说是说照顾,又是弄裂宋子安的伤口,又是打翻了水,离石壁一丈多远,竟然还能撞到后脑勺,哪里是来避难的,简直跟来过年的。 宋子安大概习惯了,一片鸡飞狗跳中衣不乱冠不歪,反过来照顾他那位越帮越忙的夫人,还能哄她睡了过去。 崔衍知看得一愣一愣的,连鄙夷都来不及,就成钦佩了。 “子安兄真本事,气定神闲平外安内,要是我——”及时住口,讪笑掩过。 宋子安任小柒包扎伤口,面上赫然,“让衍知看笑话了,我这位夫人虽非秀外慧中,贵在努力不懈,认真起来的那股劲可力拔山河。” 崔衍知少听男子这般论妻,加之这对小夫妻都城闻名,难免好奇,“皆传你娶得不情不愿,真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宋子安抬抬眉,“从小一起长起来的兄妹情份,一朝突然订下亲,我有些无所适从,逃避了一段时日,而今想来只觉年轻气盛,庆幸她一直等我,否则人生大憾也。” 柒小柒忽然往宋子安伤口上一拍,看似重,包扎的裹布上却没再溢血,“行了,别儿女情长了,我问你,这药瓶哪儿来的?” 没人会轻易忘记柒小柒,因为阿福般的身段太罕见。崔衍知自然也记得清楚,且一见到她,还会想起她那位病得面色发青的表妹。 崔衍知反问,“柒姑娘为何带宋夫人出城?” 柒小柒心里自有计较。 她先看到自己给节南的药瓶,再瞧这两人的神色,立即知道要好好管住自己的嘴,见机行事。同时,她睨一旁直眼瞪着自己的杏花老大和糟鼻子老头,就以凶恶眼神瞪回,示意他们给她老实待着。 柒小柒这么说道,“你们一走,就关了城门,任何人不得进出府城,谁知是山贼还是什么人,突然冒出来,在城外集结一大片。我和玉梅清正好在城门附近,一见不妙,就趁乱混出了城,可她非要找相公。” 她的说法,与节南的说法,是衔接得上的。 但崔衍知可不好打发,眼底冷然,“柒姑娘怎知西暮崖?” 柒小柒的语气却大不以为然,“我怎能知道山崖下藏着这么个好地方?还不是看到你们拖拖拉拉鬼鬼祟祟,又穿着府兵的衣服,想着宋大人是不是在前头,就跟来了呗。” 崔衍知只挑出一个语病,“你们没走官道?” “整条官道都是山贼,傻子才走官道。”柒小柒不耐烦起来,“我不过看玉梅清挺可怜的,帮她来寻夫,即便见不到活的,也能寻着尸身好好殓葬。你这个文官儿追问不休,安得什么心思?” 宋子安打圆场,“多谢柒姑娘热心相帮,不但助我夫妻二人团聚,还帮我疗伤,大恩大德无以言报。” 柒小柒一摆手,往洞室外走,“别白费唇舌,说得再好听,本姑娘也不受用。我做事就凭高兴,这回全看在你未出世的娃娃面上,连我表妹都给扔在府城了。” 柒小柒走了,糟鼻子老头和杏花老大也走了。 崔衍知深锁眉头,“子安不觉这姑娘来得古怪?” 身旁的妻子睡得极为不安,宋子安握住她的手,见她终于神情安稳,他也稍稍宽心,一转头见崔衍知古怪盯着自己,不禁笑了笑,但面色丝毫无尴尬,不介意人前护妻。 “我知你心中所惑所疑,我亦觉其中不少古怪之处,无论是兔儿姑娘,还是柒姑娘,皆有谜团。不过非常时刻非常办法,只要与我们无害,甚至是有利的,就不必过于寻根究底,且当作一场巧缘罢。” 崔衍知长吐口气,“你倒是想得开。” 宋子安拿出地图来,“我一八品文官,而你乃提刑司推官,重责在身,自然是你难为。罢了,莫想旁的,还是看看如何夺回凤来吧。” 崔衍知把头一点,让人将地图钉在石壁上,专注起眼前大事。 两人在夺回凤来这点上十分默契,出自同一种文人傲骨,即便已经惨败一场,回过头来发现尚不是一败涂地,就不失守护国土的决心,就坚守此回出战的职责。 柒小柒可不管什么决心责任的。她照节南所说,把玉梅清带到西暮崖,本来还头疼怎么在几千个死人里找一具尸身出来,还好宋子安没死。这人虽然伤得够呛,但先有节南赠药,后有她亲自看顾,算是把命捡回来了。哪怕本人还没回过味来,刚从鬼门关前逛一圈,差点进去排队等轮回了。 “你小兔奶奶呢?”四下无生人,柒小柒回身,拍下胖巴掌。 杏花老大朝左躲,看到巴掌过来,朝右再躲,还是看得到巴掌,连连退了几步,听到自己脑袋发出啪一声,疼得他呲牙。 邪了门儿了,小兔奶奶也罢了,大兔奶奶到底吃啥了,这体格儿还能蹦得跟人参精似的。 “小奶奶到凤来去了。”杏花老大和这两位兔奶奶打了一年交道,总结出一条宝贵“体验”——回答问题一定要直不隆咚——千万别绕。 柒小柒呼呼吐白气,骂道,“臭——”想到不能当着杏花老大的面骂节南的小名,改骂,“臭丫头!” 杏花老大讨好,“就是说嘛。小奶奶要去凤来时,俺还苦苦劝来着,她非不听,只让俺给大奶奶您捎话,叫您别乱跑。俺那会儿想,大奶奶怎么知道这地方。小奶奶真是人参精啊。” 柒小柒叉腰看着堆得老高的粮袋,“给我小心你那张不扎口的嘴,要敢跟谁提起我和你小兔奶奶认识,我把你打成白木精。” 白木就是白痴。白木精就是白痴精。 杏花老大嘿嘿挠头,“刚才俺差点叫大兔奶奶,还好俺老叔揪了俺一把。” 柒小柒翻白眼,不用她动手,这家伙已经白痴成精了。她一边想,一边打量着这个存粮的大洞,渐渐敛起了眸子。 不是吧? 臭小山也料不到! --------------------------- 离下一个加更还差24票! 祝大家有个愉快的周末!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68引 灯谜藏阵 洞壁洞顶不少刻着大字的石火盆,一般人看来火盆的位置凿得毫无章序,字刻得也无意无义,但柒小柒学得是机关,而且还学得精深,第一眼瞧不出来,第二眼,第三眼,只要有名堂,很难逃过她这双眼。 更何况,这些石火盆摆放的暗阵由她师父自创。 这叫灯谜阵。 “对了,大兔奶奶,您不知道,这个洞其实不是千眼蝎王第一个占住的。这些粮草,旁边那洞里的兵器,都是桑大天存放的。桑大天,桑大老爷,凤来县,不,大王岭第一霸,他还活着的时候,虎王寨算个鸟,咱下山都得事先跟他报备。”杏花老大瞧不出柒小柒神情变化,也不知小兔奶奶桑节南的真正身份,还当新鲜事儿来说,“俺要是长得聪明点儿,一定跟着桑大老爷混,灾年打仗都不怕,往这儿一躲,照当逍遥的山大王。” “是不用怕,你要是跟着桑大天,这会儿只剩一架子白骨头。”柒小柒并非不尊重师妹的爹,事实如此而已。 不过,也亏得杏花老大一说,柒小柒就明白了师父的灯谜阵为何出现在这里。 小山是师父的徒弟,小山的爹摆师父的灯谜阵,并非不可能。 “你到外头守着,有人来就告诉我。”柒小柒打发杏花老大。 杏花老大立刻跑向洞口。 这人最好用的地方,在于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至于灯谜阵,最终的意图只有一个。 藏东西。 也就是说,这个洞里,除了这些粮草袋子,还有桑大天不想旁人看到的东西。 半柱香之后,在洞中踱个不停的柒小柒突然立定,抬头望着正前方洞顶和洞壁折角衔边的一处火盆, 谜面为“萧丞相月下追韩信,楚霸王乌江别虞姬”,解为“何求美人折”。 找到“斤”字火盆,立在下方,不折腰不折目,仰直望对面,正对着自己的唯有一只“是”字火盆,实则“提”字,柒小柒就确定那是藏东西的地方了。 回眼瞧瞧乖乖背对着自己的杏花老大,胖乎乎的身子无声点上粮草袋子,眨眼就飞高了,单手捉住没生火的石盆缘,另一手疾快敲打着石壁,耳中忽闻空洞一声。 柒小柒连气都不喘,胖似萝卜的五指灵活变换推拉的动作,竟在那片石头上弄了一处拳头大的凹洞,从里面摸出一只细长匣子来。 嘻嘻,不愧是桑大爹啊,老奸巨猾,把好多好多银票收在匣子里了吧。 发财啦。 她要独吞,不告诉臭小山。 ------------------------------------------- 且说回这日,天不亮时分。 凤来土城楼上,天苍灯幽火冥,照得一排守兵脸青眼白,似地狱小鬼。轮值的一列兵上楼来换,也许吃了胜仗的缘故,干着苦差事还有笑闹心情,嘻嘻哈哈彼此打趣,没人察觉一道影子溜下了城楼。 影子到了城楼底,见一群睡得东倒西歪的兵士反而不鬼祟,大大方方从他们身体的间隙中踩过,眼看就要出城楼—— “不睡觉,出去晃什么鬼?”声音咕噜不清。 影子却准确找到声音的方向。那是从一张木床上发出来的。能睡床的,必定当着小官。 影子沉笑,声音饱粗,“老大,我不知吃了什么,肚子里闹腾得厉害,找个兄弟们闻不着味儿的地方拉屎去。” 床上的人动了动,到底没翻过身来,“怪不得我觉着臭呢,原来是你小子放屁。快滚!不拉干净就别回来!” 影子欸应一声,打开门。 顿时,寒风灌了进来,一屋子人,边缩被窝,边骂兔崽子。 “等等!今日换班的暗号是什么来着?”床上人却很小心。 影子笑滑了,“大王岭上没老虎,凤来县里有阎王。” 床上人没再吭声,怎么也想不到有谁那么大本事,能从县城外头进来。 假扮大今士兵的节南钻出门缝,拢了拢身上过大的男子袄衣,拽拽皮帽耳,将自己那张病白的脸罩得更小,把脖上的三角布巾提到嘴上,迎风往县衙走去。 大街无人,小巷无人,沿着护河柳堤走了好一会儿,节南渐觉不对。 虽然她明白被大今占领的凤来不可能再像平常,也清楚这座穷极的县城每到夜里特别静寂,但绝不似今日这般死寂。此刻,家家门户多敞着,铺子馆子的门板七倒八歪,走一路狼藉一路,没有一处明灯,只能借天上残月的微亮,以及她绝佳的目力,行得无阻。 凤来,好像一夜之间搬空了。 走上县衙前的大街,这一年里来来去去,节南最常闻到烂菜叶和臭鸡蛋的味道,这日却充斥着淡淡却令人烦躁的焦烟味。 离衙门越近,烟味越重。 大红闻登鼓停在眼眸里,节南往后回望,发现自己竟然会怀念那些追着她唱童谣的顽童,还有人声沸拂,目光怒灼。 没有这些声音,没有这些目光,节南站在鼓下,听着县衙里面的挖坑声,更难以迈开步子踏进县衙去。 她怕,怕一进去,就会看见一座烧成焦炭的尸山。 “天快亮了。” 节南忽听人声,忙闪到鼓架子后面,从狭缝里眯眼冷盯。 门里走出两员将,各着护身软甲,腰跨弯刀,伸臂展背,都打着大呵欠。 “挖了一晚上,什么都没有,还是禀报大将军吧。”一将道。 另一将叹,“最怕是让混账师爷烧了,虽然大将军拷问之后说那师爷并不知情,我却不大信。” “若真知情,直说烧了那东西不就得了,何必死不承认?我也不信师爷,但信大将军,他的判断总是不错的。”一将说罢,叹口气,“就怕大将军骂咱俩没用。” “你怕的,跟我怕的,半点不一样。咱尽力了,挖不出东西来,就说明东西不在这儿,即便跟大将军说,又有什么好怕的。要怪就怪桑大天,这么大的县城他占一大半的地,一一挖找的话,十天半个月都不够。”另一将说得上火。 两人说着话就走远了,身后跟两列扎着豹字巾的兵。 节南对此时的所闻所见,又惊又惑,大感意外。 --------------------------------- 今天第一更。。。离月票加更还差21票! 么么众亲!(未完待续。) 第69引 乡音已改 节南第一惊,两将反复提及的大将军,除了呼儿纳,不作第二人想;第二惊,他们找的东西居然跟她爹扯得上关系。 呼儿纳真得来了么? 堂堂一个统领三十万大军的帅将,偷偷潜过大王岭来攻打一个县城? 即便是为了找东西,节南也觉得不合常理。 除非,那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能令呼儿纳亲自过来取。 以一个大今神弓门废物的眼光来看,这件东西的重要程度或关系到大今吞并天下的野心,否则呼儿纳这般让大今百姓爱戴成战神的家伙,是不屑于攻打凤来的,更遑论扮山贼如此贬低身价的贫穷计策了。 可是,她爹土里土气一个大地主,一辈子就有一个心愿,生是凤来人,死是凤来鬼。 他比任何人都爱凤来,将这块地方的一草一木都当成他的,霸道执拗地用他自己的方式守护。 他一生下来就是富家少爷,不知体恤佃农租户和贫民,已经坐在凤来最高,又和比自己地位高的人打交道,从不往下施舍,让无数人背后骂成了大恶人而不无所谓。 他用心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一家子舒舒服服生活在这片土地,保住桑家后代子孙无忧的根基,凡是破坏他这一心愿的,他下手清理起来绝不容情。 所以,人称桑大天霸王。 节南并非大善人,她只是看不惯这种不分青红皂白的蛮横霸道,认为这是一个笨办法,明明可以用聪明方式达成目的,非要搞得天怒人怨。而她爹常骂她自作聪明,自家土地上过日子还要瞻前顾后,怕东怕西的,没出息。 无论如何,节南觉得没出息的人是她爹,平生无大志,守着那么多财产,当了一个吆五喝六的小县地主就沾沾自喜。也因此,她想来想去,想不出她爹会藏了什么重要东西,能把呼儿纳那厮引到凤来掘地三尺。她同时还想到,或许因为这样东西,才引来灭门之祸。 节南一咬牙,狠狠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里尽是冷光。 她怎么都能绕回凤来,莫非她爹阴魂不散,不让她装糊涂,杀了一个行刑的刽子手还不够,要她揭开东西的秘密? 思及此,她突觉脖后寒毛直竖,不由往后瞧了瞧,心里暗道,爹欸哥欸姐姐欸,她又不是不查了,只不过不着急查到底,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横竖不报此仇誓不罢休,千万别催她,弄到最后仇没报成,她小命先丢了。 纵身一跃,节南上了墙头,见到县衙里的情形,微微怔住。 没有她怕见的尸山,只有每一块地砖被撬开的狼藉。本来就穷得没钱维护的县衙大堂这会儿跟破庙差不多,师爷拍惊堂木的桌案都被拆成一块块,没有整件物什。墙也敲成了残垣,裂缝中隐隐透出火光,人影闪动,叮叮当当的声音一刻不歇。显然那俩将军虽想放弃,但只要某位大将军未同意,就得继续挖下去。 但最让她怔的,坐落偏院的文库房已完全付之一炬,一片纸角不见。 原来,烟味从那里散出来。 商师爷终于守信。 节南本想跟那两员大将走,此时却因商师爷暂消了念头,静悄悄落地,往县衙大牢走去,顺眼瞧见几个挖地的人百姓装束,暗松口气。 还好有活人,不用像驹马峰下,再让她恶心一回。 衙牢前没人守,节南并不因此大意,推开一条门缝,打眼往里面瞧着。果然,廊底有好几个兵士守卫。她低眸一转,走开去,但很快又回到门前,把门整个推敞了。 那几个兵士先是一惊,但看清她的衣着和袖臂上的天豹巾,立刻稳住。 一兵士喝,“大王岭上无老虎。” 节南答,“凤来县里有阎王。” 兵士们更安下心,问节南是谁,为何而来。 节南举举手里一酒坛,同时大拇指往旁边横一横,粗声嘎气道,“我这不刚要过去换岗,想起各位辛苦守牢的兄弟们,就给你们送点好东西来。要是不要?” 她穿着没问题,个头顶细顶瘦,一点威胁感也无,还知道接头暗语,兵士们更是见酒就馋,连忙喊要要要。 节南不请自入,将酒坛子往迎来的兵士手里一塞,神情似好奇,笑哈哈走到廊底,“听说大将军亲审都还没招?” 随眼一瞥最后那间刑室,变了脸色,她抬手揉揉鼻下,才重新换上嬉皮笑脸的表情,听那几个兵士三言两语笑着说大将军如何片下人皮,又如何挖筋卸骨,刀功精湛,令人钦佩云云。 节南保持着笑模样,眯缝了眼凑上木栅,装作看不清,“昏糊糊的,光瞧见血了,让我进去仔细看上一看,行不?像咱这些小兵,平时哪有机会见识大将军的刀法,我好回去跟兄弟们炫耀炫耀。” 兵士们一口酒下去就干脆,直让节南自己进去看,反正刑室没下锁。 节南踏上干草堆,兵士们爽喝酒的笑声就远了。 商师爷在木架子上吊着,披头散发,一身血污。他的双手十指已经没有肉,只剩下指节骨头。他上身没有衣物,也没有了皮,血红带粉色的肉随微弱呼吸起伏。他膝盖以下没有小腿,却包扎得极好,隐透出两团血色。被砍下来的小腿刮去了一半的肉,白骨一侧阴森,就挂在他面前,仿佛是为了折磨心智。 节南眼底发热,双手不自觉捏起了拳头,终究还是要再经受一回恶心,只不知道能不能压抑得住。 她不怕死人,但恨极这种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能的卑鄙做法。偏偏呼儿纳引以为傲,说什么这世上没有气节这东西,谁也抵抗不住他的刑求。至于那个爱他爱得死去活来的金利沉香,她觉得也是有病。一个连人性都没有的畜生,难道会珍惜身边人? “商师爷,是我。”她捂住了嘴,一边压制胸口的呕意,一边将自己的声音传进商师爷的耳里。 商师爷残缺的身躯一震,本来垂着脑袋紧闭的双眼,陡然撑得大大的,似乎刹那充满了生气。 哪怕,节南只见他的命烛飘摇。 --------------------------------- 今天第二更。。。周末有惊喜,聆子送大礼,晚上7点再给大家加一更,求大家夸我,投投票来!(未完待续。) 第70引 救人太难 看守们开始晕乎乎,大着舌头说话却不自知,料不到酒里让人加了料。这种料并非迷药,只会混乱一时的记忆,令他们没法专注眼前之外的东西,事后又不会起疑。 节南冷冷扫去一眼,确定药效起来了,连忙走到商师爷身旁,啪啪啪点了他几处穴道。 和失血过多回天乏术的冯三不同,呼儿纳显然还需要商师爷多活几日,虽毫无人性削皮剥肉,但将流血的大伤口都包扎得妥妥当当。 故而,在节南的急救下,商师爷两眼的精神气竟与正常人一般无二。 他嘴唇苍白,嗓子眼里似乎沉痰,声音浑浊,“我本来还替你庆幸,你怎么又回来了?” 节南面对商师爷,明眸望着,“怕师爷说话不算话。” 看着那对亮晶晶的眸子,商师爷居然笑了笑,“是,我为着自己确实常常诓你。原本这回也是打算含混过去的,可大今兵冲破城门时,我突然明白这就是天报应,才赶紧烧文库。可惜,悔悟得太迟……” 声音陡断,商师爷五官揪作一团,双眼发凸,十只白骨指在镣铐里咯咯地动,没有了小腿的腿突然抽搐。再如何分心,也不能治愈这具残缺的身躯。 仿佛眼前仍是那个安好的商师爷,节南纹丝不动,神情如常,只有眼底淡淡浮着不为人察觉的悯意。 “对你用刑的人可叫呼儿纳?”她必须加紧了。 商师爷点点头。 “他要找什么?”一旦确认呼儿纳在此,节南全副心神都戒备起来。 “北燎四王子……让你爹密造武器,私囤粮草,意欲谋逆的书……函……”商师爷再露出痛苦凄厉的神情,“……小山……我当真不知道……你爹他怎么会……” 节南身形禁不住摇了摇,闭了好一会儿眼,再睁开,仍掩不住眼里的震惊! 她爹,那个土霸,从没到过大王岭以外的地方,和他打交道的,最大的官,也就是成翔这么些年来的知府。 现在,呼儿纳却要找什么? 她爹和北燎王子勾结谋逆的书函? 王子谋逆,就是要当皇帝!她爹参与,就是要当功臣! 怎么?她爹原来有当王侯将相的野心? 这!这!这简直—— 节南想大笑,但咧开嘴,却又抿得紧紧。 “师爷可还有什么话要告诉小山么?”转头瞧瞧那几个看守开始东张西望,她得走了。 商师爷脸上死灰一片,“求……小山你帮我……两件事。” 打心眼里,他怕这姑娘,不仅因她是桑大天的女儿,还因她总带一股子霸狠,令他常感觉她比桑大天还恶霸。 而他这一年里诓哄着她受了老百姓的刁蛮气,连他自己都曾佩服过自己的胆大,如今想来,并非他胆大,是这姑娘能忍,不同他计较罢了。 他若求她,纵然死乞白赖,以她不同常人的心性,也许会帮他一帮。 “师爷只管说说看,做不做在小山,如何?”自从商师爷睁开眼,节南始终与之直视,一丝同情嫌弃厌恶畏惧的情绪也没有。 以至于商师爷突觉自己也可以无所畏惧。 “我全家十余口人,最小的孙子才周岁,小山你若顾得及……”他喘了喘,又像叹息,似乎自知这个请求有些过份,转而求道,“我这样子已是人不人鬼不鬼……” 只是这后半句,不是没力气说,而是犹豫说不出口。 但凡有一线生机,谁情愿求死? 节南等着,总不能无缘无故由她夺了别人的生愿。 商师爷翻着眼皮,就瞧见自己血淋林的小腿,再想到呼儿纳那张令人胆寒的脸,顿时咬住了牙关,“求小山你给我个痛快。” 节南原本等着这话,但商师爷真说出来,她反而下不了手。 凤来是她的故乡,商师爷是她的故乡人。早年她尚未离家时,商师爷就跟她爹的师爷似的,跟前跟后,出入桑家大宅。她分不清好坏的幼年,还甜牙齿儿得叫商伯伯,津津有味吃他给她的糖麦芽。 懂事后,知晓这些表面的友善不过是所谓的利益关系,她才冷淡了。即使待了一年,因着过去的利害关系,彼此也算互相利用,她并不觉得亏欠了商师爷什么。 然而,商师爷此时让她杀他,她以为不过手起刀落,心头却忽然泛起早年喊商伯伯的回忆来。 “师爷切莫说丧气话。”她做不到,即使商师爷的模样让她不寒而栗,亦替他觉得生不如死,可是她这会儿真心希望商师爷能撑得下去。 商师爷已然心灰意冷,正要再求一死,却觉嘴里多了一粒药丸,嚼下去渐觉身体内涌出暖流。 “想想您的小孙子。”节南喂了商师爷一颗补气护心丸,握拳转身,走出刑室。 外头的看守们笑哈哈,问她瞧仔细大将军神乎其技的刀法了没。 节南含糊对付过去,脚步不再犹豫拖延。 可她才走到牢廊那头,就听后面一声大吼—— “老头寻死啦!” 节南惊回头,见那几个守卫冲进刑室,没一会儿传出一片骂骂咧咧,道什么这鬼德行还有力气咬舌头,又道什么老头运气真不错,死得挺痛快,早死早超生了。 她立在门外,放目冷望着灰烟云的天,长长吐息,直到感觉胸口再无一丝气,连带那簇怒不可遏的心火一道封湮,握紧了拳疾步而去。 杀人容易,救人难。 杀别人容易,救自己难。 节南一到前衙门,就看到那两个将军模样的人又回来了,急忙翻身上墙,却也不走,伏在墙头大胆探听。 俩将站在堂前,自有小兵传令,很快,从后衙匆匆跑出几个军官。 其中一将神色厉茬道,“大将军有令,此地可以弃了,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 军官们得令,捉上腰间刀柄,杀人去。 这时牢里看守慌不迭来报,“禀二位将军,师爷咬舌自尽了。” 俩将同时眉眼一凛,即刻往衙牢那边走。 节南轻悄落地,耳闻此起彼伏的惨呼惊叫,没再回头望一眼。 寒风嘶凄,朝日将出,这方土地濒亡。(未完待续。) 第71引 神仙日子 节南自然知道,“不相干人等一律不留”是何意。 呼儿纳轻忽人32命,天豹军亦沙场嚣狠,所到之处必然血流成河。若如商师爷所言,呼儿纳来此只为找一些书信文函,那么凤来百姓不过是供他驱使的牛马,一旦用不着了,眼都不眨就可以杀掉。别说一个小小凤来,即便有着上万人口的成翔府,对呼儿纳来说不过上万只蝼蚁罢了。 她没有回头,并非畏惧天豹军的狠,只是当年跟着师父争门主,战同门,委曲求全,又眼睁睁看师父为保她和小柒的命而潇洒自绝,她从此心如铁,血如冰,知道什么叫做明哲保身,什么叫做死得其所。 这里虽然是修罗场,阎王殿,九层地狱,却非她该死的地方,她需要明哲保身。 节南穿过巷子,过家门而不入,直接绕到侧面,走进巷底一间用木头简易拼搭起来的屋子。 屋里无人,只有一张木板床,一些破被烂絮,一张不高不矮的碗橱靠墙放。整间屋子,充斥呛鼻的臭味。 节南目不斜视,走到对面墙下,推开那张碗橱,用肩膀一顶,墙面就裂开了缝。 竟是一道半人高的砖门。 她拨开枯野的爬山虎藤,闪身钻过。 这里原是桑家侧廊花园,让后来占居的人们铲平当了晒衣场,只是无论怎么都清理不掉爬山虎,每到春夏日就疯满一墙,所以也没人瞧出这道砖门。而外头的人当这破屋子是流浪汉的,被气味熏得不愿靠近,却不知是节南防患于未然的布置。 晒衣场上也没人,或者该说,没有活人。地上到处坑坑洼洼,红一块褐一块的,显然被掘了一遍。大概没找到呼儿纳要找的东西,又不再需要劳力,杀了之后堆在不远处的角落。 节南迅速瞥过那堆死人,因为没看清,还能尽量把它当成一个土堆,脚下不停,来到她住了一年的院子外面。 无声撑上墙头,又窜到老榕树主干窝杈,蹲坐着往下望。 这里果真是重搜地,不单单掘砖就了事,也不单单拆了她栖息的屋子,她桑家人的每根遗骨都叫呼儿纳给翻出了土。院里已经没有人影,骨头惨白惨白曝着,就等日头出来好晒干。 节南咬牙,呼儿纳那厮,既然喜欢把尸体整齐堆起,就该把骨头重新埋下去才是,这么马虎了事,她没瞧见也还罢了—— 死气沉沉的一道太阳光晒进院子,姓桑的姑娘行孝完毕,家人的骨头,也许还有别人的骨头,也不分了,统统埋回土下,还慢条斯理从废墟中翻找出三根香来,奉上。 桑大天生前骂了这个女儿多少遍不孝,恐怕怎么也料不到,这个女儿在他死后五年再回来,几乎执拗地,奉孝守孝,为他,为桑家,决定要一一做全了,不让家人变成孤鬼。 咯咯咯——咯咯—— 节南挑起眉,走到矮墙,往邻家无人的小院里一瞧—— 嘿,安姑家最肥的一只母鸡,咯咯咯从篱笆洞里钻进来,鸡毛发油光! 转转眼珠子,赶了一晚上的路,挖了一早上的土,自己应该饿了吧?节南眯起眼,张开十指,双脚一蹬,空中翻腾一圈,朝肥鸡扑去。 师父啊,爹啊,别怪她穷凶极恶,这破身子骨,熬不住饿啊! 话说,她该烤鸡呢?还是炖鸡汤呢? 吃完再睡一觉,神仙日子! 哪怕,神仙日子只能过到日上三竿。 ------------------------------------- 晌午。 西暮崖下。 崔衍知三眼两眼把手里这卷帛纸看完了,立即瞪向柒小柒,“你一早找到的,这时才说出来?” 柒小柒正给宋子安和玉梅清煎药,一锅补血,一锅养胎,虽然眼前这位姓崔的文官儿也该吃些药,但瞧他精力过剩,可以先等它发散。 柒小柒看看宋子安。 宋子安知道那眼神是什么意思,将帛纸从崔衍知手里抽出来,还给柒小柒,又对崔衍知道,“衍知,我怎么觉着这才是大今攻占凤来的真正用意呢?十年前的书信,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私购粮草兵器,只明列一回交易的数目,表明——” 崔衍知可不笨,“表明四王子私自囤养了一支军队。继位北燎王呼声最高的这位殿下,一旦不能上位,就极可能篡位。” 宋子安点头,“正是如此。然而,我听闻四王子礼贤下士,聪颖不凡,虽非燎王后亲生,却受王室重臣以及燎民拥戴,他何须冒险行此大逆不道之事?” 崔衍知冷笑,“因他势在必得,不容半点差错。不过比起野心勃勃的四王子,我更惊讶桑大天能同意为之效劳。别看桑大天行事霸横野蛮,其实就是一守旧的,只想桑家子子孙孙如何的土地主,已经家财万贯,一般好处根本遣不动他做这种大胆的事。” “哦?听衍知的语气,倒似桑家熟识一般。”宋子安只是说笑。 崔衍知的脸色变得极难看,“我不识得,桑大天恶名远播罢了。” 柒小柒瞧在眼里,暗忖这文官儿,肯定,肯定,肯定,和桑家有过节。嘻嘻,迟早会搞清楚是啥过节的,不知为何,就觉得好玩好玩。 宋子安就算听出什么也不多问。 崔衍知正色,“对大今而言,燎四王子继位可不是好事。北燎比我们输得还惨,如今退守西原,丧失三分之二国土,但国仍在王仍在,就怕出现一位明君。” “的确。”宋子安完全同意,所以才觉事态严重,急忙找崔衍知来商量,“大今只要拿到这些信函,就能挑拨北燎王室内斗。四王子一旦背负谋逆大罪,别说他的性命难保,北燎将无明主,即便不亡,也不过成为大今的属地。” 原本在一旁挺安静的玉梅清,突然开口,“大今北燎合气,对我们岂不是很不利?” 宋子安对妻子笑笑,“所以大今很在意谁继燎王之位。” 崔衍知却另有打算,“还请宋夫人和柒姑娘暂时回避,我与宋大人说些要紧话。” 玉梅清很不愿意,却让柒小柒拉了出去。 ------------------------------ 今天第一更。。。昨天月票不多,打赏好多,推荐也多,感谢亲们支持! 离月票加更还差14票,大家随意哈,估计被聆子压榨得差不多了,哈哈! 谢谢反求诸己,广寒宫主,阮弱,曾经问我问我为何,雪色天使,无风蓝云,216629,微步动云裳,135035,饕餮吕二爷,兰苏亲们的打赏,阆苑仙葩,和氏璧,桃花扇,香囊,荷包都出来了,么么!(未完待续。) 第72引 阴谋诡计 玉梅清嘟嘴道,“柒姑娘你不懂,这些当官的,一说要我们女子回避,?33??定是见不得光的阴谋诡计,我夫君为人向来堂堂正正,我可不想他被人带坏了。” 柒小柒抓了把炒米吃,这种境况下,她也没地儿买好吃的去,有东西吃就不错了,“我瞧你夫君没那么容易让人带坏。” 玉梅清却一脸紧张兮兮的模样,耳朵一个劲地往洞门伸,偏偏听不见。 洞室里,崔衍知如此道,“大今不想让四王子继任燎王,我觉得对我南颂亦是利大于弊。子安可明白我的意思么?” 宋子安怎能不明白,但微微一笑,“那位四王子也是雄心壮志之辈,即便此时能同我朝同仇敌忾,或能结盟共同抗击大今凶猛之势,说不准一回转身,我们又引狼入室,反受它的侵噬。” 崔衍知道声正是,“如今朝廷与大今同洲议和,我们大可利用此函,当作谈判筹码,争取长久休战,南土不失,与大今公平共处的机会。”他要牺牲北燎。 宋子安沉吟不语。 崔衍知又道,“要说大今是猛虎,难道当年的北燎就是善类?他们一直压着我们北方边境,时不时侵扰,我军死了多少将士,就为将他们赶出关去。” “并非我优柔寡断,不瞒衍知,我此时不担心旁的远的那些事,只担心凤来和府城两地的无辜性命。”宋子安如此说道,“我以为,与其救远火,不如扑近火,应该拿此函去换凤来县百姓的平安。即便大今不肯撤出凤来,至少也能拖延一时,坚持到孟大将军来支援。” 换作崔衍知沉吟半晌,“不是我不想救凤来百姓,只怕天豹军嗜杀,拖到今日再救为时已晚。”离他决意攻打凤来又过去了整整一日。 战场之上,一刻工夫都可能改变整个大局,所以他也变。 “不过,子安你说得也对。”崔衍知并非一意孤行者,“这样,我们先派人到凤来送信,看看对方是否愿意谈。” 宋子安也算松口气,崔门一姓从来图大局谋大事,崔相力排主战派文武大员的不满,开启和谈,被人骂不惜南颂子民的血肉,他还真怕自己说不服这一位。 崔衍知的话却未说完,“只是我有一个条件,要宋大人允诺——” 洞室外,玉梅清怎么伸长耳朵都听不见,柒小柒却听得自在,直到崔衍知突然提到有一个条件,才听不清。她大眼眯小,有点后悔把东西给宋子安看,可后悔也没用,姓崔的文官儿心眼多,那就得防着。 柒小柒发现盒子里装得是这些文书信函时,之所以没有马上找宋子安和崔衍知商量,是因为这些东西涉及到了她的师妹。 这里要是北燎,二话不说,柒小柒根本不可能拿出来。桑家参与谋逆,这么大的罪,恐怕不会因桑家灭门而告终。但这里是南颂,桑家顶多算走私,不是株连九族的罪。 柒小柒不知节南这时在凤来的处境,可她很清楚节南和她不能直接出面做事,必须利用这两个当官的,而手上这东西显然能吊起他们的积极性。 至于可能引起的不良后果,柒小柒不管。到了时候,自有臭小山负责收拾。 凤来县人人知晓桑家有个六娘,却无人知晓桑六娘有个了不起的大名桑节南。神弓门人人知晓原掌门长老柒珍的得意弟子叫桑节南,却无人知晓桑节南老家在凤来,桑节南老爹是土霸。所以,只要凤来县有关桑家的文书和户本载册全部处置掉,就算桑老爹犯了南颂的谋逆罪,桑节南也能照样逍遥,二者无牵扯关联。 没一会儿,宋子安喊玉梅清进去吃药,又和崔衍知商量着如何写信。 一封写给凤来县大今军将,一封写给天豹军孟大将军。其中给大今军的那一封,如同谈和,不但措辞要谨而又慎,送信之人也等同使者,必须有胆有谋,还有从容赴死的决心。 崔衍知就道,“我去凤来。” 柒小柒本讨厌崔衍知高官腔调太重,这会儿听见他的话,又觉看不太懂了。想弃小局图大局的是他,可能有去无回,却要求担信使的也是他,很难说这人功利熏心。 柒小柒不知的是,崔衍知虽非急功近利之人,对自己却极有自信。他自小从名师习武,弱冠之年考取功名,二十岁不到考上提刑推官,文武双全也不夸大。而且他既然同意宋子安的提议,暂时别无他想,衡量之下,认为自己是担当信使的最佳人选,理所当然主动提出。 “衍知你的腿伤……”宋子安自己站都站不动,可也担心崔衍知的伤。 “服药之后已无大碍。”药是瘦兔子给的,一向特别忌口的崔衍知到底服用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信那张可恶的兔子脸,“我会些武艺,即便大今小人,不讲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亦足以自保。不过——” 崔衍知看向柒小柒,伸手一摊掌心,“柒姑娘,请拿来。” 柒小柒抬眉鼓眼,“拿来什么?” “请将木匣子交给我。”崔衍知神色耐心。 柒小柒忽然想起小山对此人的描述。 小山说崔文官,看上去实在不像武人,不是王楚风那种如玉明琅的俊美公子,也不是宋子安那种斯斯文文的谦和君子,但有一股子倔强孺气,行有风,立若松,长相明明隽秀,偏一双剑眉显得飒飒,令他与文官们大大不同,又非正经武官。 小山还说,崔衍知这人说好听些是别具一格,不好听些,就是文武官两边都融不入,孤独的一个执法官。 正因为如此,和这种人打交道要存一万个小心,太我行我素,不达目的不罢休。 “不交。”柒小柒尽量将崔衍知那张脸虚化成白纸皮。 不知为何,崔衍知已料到没那么容易,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宋子安一眼。 柒小柒那般非要将木匣子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坚持,宋子安其实早觉奇怪。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73引 无敌之军 按理,这些书函信件,于柒小柒毫无用处。 宋子安就道,“柒姑33娘,没有北燎四王子和桑大天定约书,口说无凭,我们就无法说服大今军放过凤来百姓,更遑论撤出凤来。” 柒小柒拿出适才给崔衍知读过的那一卷纸,“那也不用整个匣子拿走,这份就足够了。” 宋子安接过去,稍稍又浏览了一遍,递给崔衍知,对他微微点了点头,“衍知,此函上面写得确凿分明。况且,我们也不能一下子让人看到箱底,要防范他们拿了东西就翻脸不认人。” 崔衍知将那卷纸握在手中,“孟大将军那边又当如何?还请柒姑娘再拿一份出来。” 柒小柒嘻嘻一笑,“不用,我跑一趟不就行了?” 崔衍知立刻和宋子安对换一眼,“你去?” 柒小柒理所当然的笑模样,“我本就是送人夫妻团聚来的,人送到,就没我的事了。呀,对了,我表妹还在府城里头,突然找不着我,她自己就落了单,估计会急得哇哇大哭。” 喝完药的玉梅清开口道,“小山姑娘连死人都不怕,怎会因落单而哇哇哭呢?” 柒小柒踩自己师妹是乐此不疲的兴趣,“你们别瞧她一副病蔫蔫,怎么都能豁出去的死样子,其实没了我啥都做不成。” 宋子安和玉梅清皆笑,知柒小柒随口说说。崔衍知却皱了眉,没法消受姐姐把妹妹说死的玩笑。 “而且你们这里有谁比我的脚力更快?我吃那么多,可不是白白长肉,背着宋夫人,照样跑得起来,呼呼生风。”如果眼前这俩官儿不可信,她必须要到府城找另一个人。 结果,玉梅清力证柒小柒力气大跑得快之后,崔衍知做出让步,由一名司官随同,柒小柒就可以带着木匣子走。 出了西暮崖,崔衍知和柒小柒走上官道,分道扬镳。 走了不出半个时辰,随同柒小柒的司官就懊恼发现,任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也跟不上那位胖姑娘的步子,而且她压根就不理他的呼慢声,自顾自走。 再半个时辰之后,荒山野岭就剩了他一个。 他简直欲哭无泪,只能暗暗祈求千万别招来山贼。 ------------------------------------------------- 夕阳荼沉。 成翔府。 城门外数里开外,一大片扎起的军帐大营,犹如一座座覆雪的山丘,孟字天马的大旗让大风吹得啪啪直响。 营外,士兵们正打扫战场,尽管脸色疲惫,神色却亮,再苦再难的战斗,打赢了,还幸存了,就好。 忽有百骑,背上插天马旗,出了大营,分成两列,纵入城门。 城下聚集着无数人,一见那位威风凛凛的大将军,立刻欢呼了起来。 起先,呼声不齐,然后很快就凝成一个声音—— “安吾颂土!吾可死,不可败!” “守吾颂民!吾可死,不可降!” “复吾颂都!吾可死,不可弃!” 三句话,反反复复,流流转转,夹杂着“天马无敌”,震耳欲聋。 这是孟长河当年退守大王岭,面临二十万大今军,为了鼓舞将士们,慷慨陈词中最激励人心的三句呼喊,后来流传开来,成为大王岭一线所有军镇的军号,也为附近城镇县乡的百姓广知。 就凭着这股士气,天马军成功抗击了敌人,令大今势如破竹的攻势缓滞下来,直至今日,分岭分水分南北而治,甚至可能完全结束这场持久经年的战争。 孟长河飞身下马,百位骑士皆下马。 他抱拳,面向人群,足足转了三圈,嗓音洪亮,“这场仗是咱一块儿打胜的,乡亲们,长河在此给大伙儿作揖了,多谢!” 随即,东南西北四个方向,他干脆利落作了四个长揖。 他这么一躬,百士皆躬身。 孟长河朝着成千上万的百姓们大喝,“谢谢大伙儿了!” 谁见过当官的给老百姓作揖,谁见过当兵的给老百姓垂头,人们难得一心,一齐长躬回礼。作完礼,一齐抬起头来,军民相视,忽然爆出更欢乐的笑声,心情沸腾。 就在昨日,传闻城外杀来山贼,人人自危性命,还以为要被破城了,可是府衙大门紧闭,城门又不开,不知官府有何对策,也逃不出去。 人心惶惶之时,出了更惶惶的事。 众里长临时聚起两千人的自民团,居然和两千府兵们起了大冲突,城外还没有动作,城内先打起仗来。 城中谣言满天,已经分不出真假,只有少吓人和多吓人之别。少吓人的一则谣言是,打来的不是山贼,而是扮作山贼的大今军,而府衙的官员们多已变节投诚,只等开门欢迎。多吓人的一则谣言是,大今一进来就会屠城。 因为这些吓煞人的谣言,自愿加入民团的百姓猛增,很快顶替府兵控制了所有城门,不管城外怎么叫骂要挟攻城,民团就是死守不开。攻城梯子都架上墙了,人们还在怒喊,开城也是死,不开也是死,不如战死。 那时,天马军突然杀到。 孟长河也不着急开打,让士兵们扎营,造炉,生火,吃饭,精神奕奕瞧着对面,瞧得大今军撤掉梯子,缩回营地,看似平和地过了整晚。 以为孟长河自大的前锋将军葛隆,其实很会审时度势,暗暗突围。哪知,管他往哪儿突,都会冒出来一支彪悍的天马兵。等他终于搞明白天马军已将他们团团包围,天也亮了。 日头升到三竿,孟长河发力全攻。 已知四面楚歌的葛隆,早就陷入恐慌的大今军,士气上虽输了一大筹,但大今武士彪悍著称,更何况还是名震天下的战神前锋,明知大势已去,亦不肯投降,拼命厮杀。 直至葛隆全军覆没,自己战死,天马军亦伤了元气,伤亡不小,这场战才算罢休。 胜得并不轻松,甚至可谓不体面,以多胜少,但此时没有人会再计较这些,包括原本痛惜亡了那么多兵的孟长河。他看着百姓们劫后逢生的笑脸,看着老人妇人孩子们的笑脸,觉得至少没有白白牺牲,救了一城人的性命。 --------------------------------- 今天还是加更了,拿了《霸官》上架以来最多一周的推荐和打赏,必须感谢用力支持着聆子的所有亲们,也希望大家持续订阅下去! 真心爱你们!没有你们,没有聆子!(未完待续。) 第74引 柒玖拾贰 岸上人头攒动,欢呼如雷;河上船头碰尾,水声如雨。 甲板上,33王泮林坐在一张宽背的黄梨木椅子里,姿势绝对称不上端正,但也不是懒到无骨,只让人觉着这付德性就叫事不关己,全城才死里逃生,他怎能半点狼狈得紧张感也没有。 至少,堇燊如此觉着。 “你派个人去问问何时能开城门了。” 王泮林冷眼望着岸上的情形,一丝笑寒。 有何可高兴呢?生死由命,富贵在天,人算不如天算。成翔不到沦落的时候,知府不到升官的时候,百姓不到命绝的时候,仅此而已。悲欢喜忧,根本不随己愿,奋斗也罢,努力也罢,心情随着结果而起落,却不过庸人自扰。 “即便此刻就开城门,也要等十二公子上船。”自打这位九公子成功从他眼皮底下溜掉之后,堇燊决定改一改默默寡言的态度。 “那你就派人去提醒一下王楚风,是时候避嫌了。”这话并非玩笑。 王氏门阀,没有官身的子弟若与官场要员交往丛密,即便只是应酬,别人却会看到其身后的巨大父影,代表其父辈党朋,一不小心就会把整个家族卷进朝务中去。 “无需九哥提醒,十二自是明白的。” 王楚风上得船来。 从昨日晌午起,他就同刘老爷和众里长等人在一起。横竖都是没有官身的一群人,刘老爷没说透,别人就只当王楚风是个帮忙的文士,相处简单。 不过,比起只顾开发自身逃路的王泮林,王楚风并不特别在意王泮林在意的。他和王泮林不是亲兄弟,而来抓人之前,他甚至从未见过这位堂兄弟。王氏大族大家,即便是本家嫡亲,从没见过面的堂兄弟也同陌生人无异。 “九哥多年在外,十二以为应该心胸更加豁达,不会似家中长辈那般动辄拘束言行,岂知不然。大敌当前,性命交关,自己人之间还要顾忌猜度,怕谁给谁穿小鞋。” 王泮林一笑可恶,“十二弟在家里待得过于安逸,应该学我到处走走才是。”不经历炼的豁达,才叫天真。 王楚风听得懂,可他风度绝佳,不喜与人争是非曲直,一笑则过,“刘老爷答应我,会请孟大将军尽快重开城门,只是最快也要明日。孟大将军要审知府等人,虽捕有簪珠儿,又有刘老爷和里长们亲证,只怕知府等人不轻易认罪,毕竟一认就是死罪了。” 簪珠儿是一活证,众里长一致决意暂留她性命,虽然吊上城头,也是活吊。 “他们敢拿万条性命换自己前程,掉脑袋的觉悟总该有的。”王泮林这话又是残酷。 王楚风皱皱眉,正要张口再跟这位九哥论道,忽觉甲板颤动,回头竟见那位胖福的柒姑娘走上来,立即换上和风温煦的表情。 “数日不见,柒姑娘可好?” 哪知柒小柒仿佛没瞧见他似的,就从他身边卷着风过去了,还听她老大不客气对九哥喊声姓王的。 九哥和他,莫非前者更讨姑娘的喜欢? 王楚风暗暗摇头,笑自己怎会有如此稚幼的想法,何必与谁比较这个呢? “柒姑娘回来了。”王泮林记得大王岭下要同他一道坐的醉姑娘,也记得她和那位小山姑娘姐妹相称,更记得堇燊说过她已经出城了。既然是聪明小山的姐姐,又一身跳得过城墙的好功夫,当然就有她的过人之处。 柒小柒没那么细心,对王泮林那句话全不多想,只打眼瞧瞧四周,“咱到舱里说。” 说罢,她就进客舱去了。 王泮林跟入,堇燊也跟入。 王楚风没动,只是转过身背了手,望向岸堤。他看见孟长河重新上了马,刘老爷和里长们的轿子紧随,一长列队伍往府衙行进。 就近军镇可在紧急之下接管府城,但必须理由充分,不容半点马虎差池。知府带头叛节虽然显而易见,等到朝廷派下监察官,若知府他们拒不承认,也是很麻烦的。此时的功臣,明日便可能被反咬一口。 王楚风想到这儿,又不由想到王泮林身上去了。 这个堂兄看似闲云野鹤,做起事来却顾得极全,出逃也罢,审簪珠儿也罢,好像只为着他自己,却用了全局之计。给军镇报信,民团替下府兵,控制府衙官员,桩桩布置到位。这座城能守住,别人毫无所察,他则明白王泮林当居首功。而他以为的,这么一个讨厌回家的人,似不经心得走出一步步,居然还很小心不让家里卷入。 王楚风有些明白了,家里非要把王泮林抓回去,不是考不考功名入不入仕这般简单的,而是有更大更高的期待。 就像当年,寄望于希孟那样。 王氏一族,嫡系固然高贵,不过轮到家主更替,就是重新划分嫡庶的时候。目前由王楚风和王泮林的祖父当家主,但祖父兄弟众多,若族中长老最后决定下任家主不由祖父这一支的子孙继承,他们这些嫡孙就统统变成旁支了。 在旁人看来,都是一家亲,可王楚风很清楚里头的勾心斗角。 父辈中原来最有能力的大伯,丧子之后已心灰意冷,跟皇上讨了个二品的闲差,与世无争。眼看他们这支再无能人,想不到迁都之后,泮林之父王沙川突然官运发达,升到正一品,但他拒绝接任家主,祖父也拿他没办法。 孙辈之中,要么当了官却作为平平,要么就是还没入仕,尚无作为,像他和九哥这样的。反观祖父兄弟们,野心勃勃者大有人在,而且小家一鼓作气奋斗,比他们这些所谓的嫡孙强胜得多。 这等情势下,丧妻多年的二伯父王沙川突然提及他其实有个儿子,只不过因为算命的说孩子命格太硬,十二岁之前不能放在身边,故而一直养在了外头。 本已无望的祖父,连那孩子的生母是谁都不管了,只是急盼着见上一面。而且,因二伯说那孩子脾气犟,怎么都接不回,祖父才亲自请了文心阁堇大先生,押也得押回去。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75引 一片好心 王楚风突然回头,往船舱那边望了一眼。 窗子开着,隐隐看得清33里面三人。 王楚风想起自己第一眼见到九哥时,差点以为七哥复生。两人相貌长得太像,若撇开九哥的孤冷怪气,说是孪生子恐怕也有人信。不过大伯和二伯本就颇相似,毕竟一母同胞,再待他和九哥相处几日后,又觉还好只是相像。 九哥,无论如何,也不能是七哥,不可能是七哥。 这世上,再无一人,惊世神才却不傲,品行高洁却不浮,为人光明又温和谦谦。 有人说,他王楚风谦和温润的脾性与七哥也像,却不知他虚有其表,根本不可与真正君子的七哥相比。七哥死后,没了榜样,他就更学得敷衍,有时候连自己都搞不清到底脸上是否还端着亲切。 “柒姑娘有事请讲。” 王楚风从船头回望王泮林,王泮林也望了那位十二弟半晌,才收回目光,对柒小柒道。 “我虽然不知道你和小山怎么认识的,更不知道你哪里值得她信任,让我有难处就找你……” 王泮林淡淡打断柒小柒,“某听不进奉承话,而依小山姑娘的性子,不可能说出信任我的话来。” 有难处找他?呵呵。 柒小柒不耐地挥挥手,“这位公子,是你认识小山久,还是我认识她久啊?她什么性子,我比你知道得多。来来,我告诉你啊,小山是一个吃什么都不吃亏的人,别人欠她,她统统都会讨回来,除非那人是她爹,是她师父。” 堇燊听了,耸起浓眉,只知那姑娘是个嘴巴不输,看着挺随意的主。 王泮林要笑不笑,“这样么?” 柒小柒点头,“没错。她确实没说可以信任你,不过说了我能找你帮忙。你既然随便使唤她做事,她绝不可能白干。所以,我来帮她讨人情了。” 王泮林哦了一声,也不多争,“不如柒姑娘先说说何事。” “你让孟长河赶紧发兵凤来,救小山去。”柒小柒道。 堇燊的眉毛又跳了跳,暗想说得倒容易,孟长河擅自发兵府城,一个弄不好,将军帽都保不住。再说刚打完一场仗,人疲马乏,怎么可能立刻再打凤来? “小山姑娘应该已经离开成翔府地界。”堇燊就道。 柒小柒眼睛忽然一亮,走到桌前,指指一盘片糕,瞧着王泮林。 王泮林大方,“柒姑娘自便。只是王某不明白,你想救小山姑娘,却为何找我?” 柒小柒一巴掌下去,抬起来时盘子就空了,一边开吃一边道,“当谁不知道没有虎符就不能任意发兵,便是求救,也得看谁出面求。你们王姓不是很了不起么?比一般人说话顶用。” 王泮林觉得这姑娘比她妹妹爽直,意味着—— 好打发。 “柒姑娘能找上我,还知道我找小山姑娘去报信,就该知道天马军和孟长河是谁求来的。” “凭知府一封投诚信?”因为“爽直”,被人打发也不知道,柒小柒从身后拿出布包,拎出匣子,完全不像西暮崖下护犊子的小心,表情嫌弃得将东西推推远,“我也有凭证,但我不是病得要死的臭小山,我怕死。” 王泮林让柒小柒说笑了,“怕死是桩好事。” “而且我还笨。”柒小柒见王泮林站在窗边不动,就拾起匣子给他送过去。 堇燊瞧着,感觉王九公子又哄人当随从。他和他带来的那些武卫,个个给王九端过脸盆递过漱口水,还心甘情愿的。那张脸就好像天生一副哄人样,只要王九想哄。 堇燊又瞧着,柒小柒打开匣盖,王泮林才伸出手,手指在匣子里拨了拨,最后挑起一卷扎好的帛书,他的好奇心就完全被勾了起来。 是什么呢? 王泮林打开帛书,垂眼读着,神情一丝不变,然后将帛书卷好放回匣中,对柒小柒道,“柒姑娘的凭证果然了不得,某还奇怪大今战神潜进来到底为了甚么,如此倒也明了。” 柒小柒惊目,“呼儿纳?” 很多人都怕大今战神,王泮林见柒小柒如此表情也没在意,“呼儿纳就在凤来。” 当然,柒小柒不是怕,纯粹惊讶而已。她又一想,小山这时一定已经遇到呼儿纳了,凤来虽小,对小山一人来说,藏身的地方不少,实在不行就跑呗。所以,她很快安下了心。 “这不是更好么?若孟长河能活捉呼儿纳,等于折断大今南下双翼,你们……”柒小柒想起自己这会儿算颂人,“我们就不用怕大今打过来了。” 王泮林坐了下来,不但坐,还把整个匣子拿过去,这回看得极仔细,一卷不漏。无论柒小柒怎么催问,他置若罔闻一般,整整半个时辰不发一言。 柒小柒一盘糕吃完,王泮林方才抬起眼,墨眸无底,“柒姑娘真想让某帮忙?” 柒小柒吹鼓大眼睛,皱鼻子皱眉,好一会儿,用力点点头,“比起当官的,你要可信一些。” 王泮林转头问堇燊,“烦请你将火盆端过来。” 等堇燊搬好火盆,才发觉自己又让王九差遣一回,但他还不及懊恼,就被王泮林接下来的动作惊得无以复加。 王泮林袖子一扫桌,装着那些帛书纸卷的木匣子就掉进了火盆,瞬时被火焰包覆。 柒小柒怔住,本来想去捞匣子,手又突然停在火盆上方,神色阴沉,声音狠冷,“说理由,不然我会非常生气。” 她一生气,对方哪怕漂亮得像神仙,也得死。 王泮林在大王岭那夜听过柒小柒煞气森然的声音,知道她并非说笑,可他一点不怕,“无论谁送这匣子给孟长河都没用,因为凤来县已是死地了。孟长河得了这匣子,不会派兵,却会知道勾结北燎王子的桑大天是谁。到时候,柒姑娘莫非以为小山姑娘能置身其外么?” “留着它,救不了凤来任何人,却可能让小山姑娘遭罪。我瞧你们姐妹感情不错,你说烧还是不烧呢?” 他完完全全出自一片好心。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76引 天意难违 桑大天原本只是一个土霸,身为女儿的某小山不过背个恶霸之女的臭名?34??但桑家差不多死干净了,无论桑大天作了什么遭当地百姓怨恨的事,朝廷不可能关心,某小山今后能安安静静过日子。 然而,桑大天若跟人谋逆,哪怕是帮别国王子,必引起南颂朝堂重视,人变成骨头都得挖出祖宗十八代,更何况桑家还有遗孤。 还是不明白? 这些帛书文函是北燎四王子让桑大天购买粮草和兵器的凭证,大今想要拿它对付北燎,南颂也会拿它换取对自身有利的条件,北燎四王子难道就会轻易认了这顶私自屯兵的谋逆大帽子?这事,大到国与国的交往。物证之外,肯定还要人证。桑家有一女幸存,又不是年幼孩童,已经成年的女儿怎可能半点不知父亲所做之事?就算她不知道,别人也不会信。 明白了么? 桑节南在凤来以两种身份行走。这种小伎俩,骗得过小老百姓,却根本骗不过朝廷那些鬼祟心。而作为桑家唯一幸存者,南颂和大今威逼利诱她,北燎四王子则会想方设法让她永远开不了口。她想过太平日子,得下辈子。 凤来又为何是死县? 照大今这回偷袭的计策来走,呼儿纳先夺凤来找东西,同时说服了成翔官员们叛节,大胆借机攻占成翔。如果作战皆成功,凤来成翔一线,南颂就嵌入大今的獠牙,拔之不易,不拔长痛,依傍大王岭可进可退。不过,呼儿纳这人一向多谋,不可能只一条路到底,必给自己留着后路。 好比,要是成翔打不下来,怎么办? 很简单,怎么来的,怎么回去! 如今,正是这种情形。 成翔官员叛节之事泄露,孟长河及时赶到,灭掉呼儿纳八千余人,痛斩他座下一员前锋将军。 王泮林知道,孟长河显然也很明白这一点。 孟长河冒险发兵成翔,事后麻烦一大堆,再打凤来,又要另外一个万不得已调兵的理由,所以他按兵不动,只是放跑了十来个大今兵,让他们给呼儿纳报信去。 呼儿纳打凤来不需要太多兵力,而这八千兵的损失,足以令呼儿纳撤出凤来。 凤来西边接燎土,呼儿纳不可能不分青红皂白往那儿撤,只能再从大王岭翻回大本营。 如此一来,凤来的危机不攻自解,无需孟长河费一兵一卒。 当然,如果呼儿纳犯傻,非要在凤来安窝,待孟长河的急报抵都,朝廷派下虎符,天马君就能名正言顺攻打凤来,只不过等上一两个月而已。 至于凤来县里的老百姓能不能等一两个月? 呼儿纳嗜杀,即便还没杀,天马军围攻,也会刺激得呼儿纳开杀,最终仍是悲局。 所谓死地,是那个县里的人命已经被老天爷舍弃了的意思。 对王泮林而言,花片刻工夫就能想得明明白白的事,他却没有这般一一说得明明白白。他知道柒小柒大而化之的性子,说大道理就不如说大情理。柒小柒绝不会舍下桑小山,如同桑小山又跑回凤来。恐怕一开始,桑小山就是为了找柒小柒才往回绕的,只不过横生了枝节。 果然,如王泮林所料,柒小柒一听小山会因这匣子里的东西遭罪,马上就转过脑子来了。 柒小柒道,“烧得好。”随即变脸,“呀,糟了,还有一封书函让姓崔的文官儿拿到凤来去了,要用它换老百姓的命。这可如何是好?” 王泮林早听说崔衍知和宋子安,适才又从柒小柒口中得知两人带着一些府兵逃进大王岭,不过,他对陌生人更是一点关心意也没有。 “柒姑娘要是立刻赶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王泮林才说完,柒小柒就跑出去了。 堇燊望出窗,看着那位胖乎乎的傻姑娘脚踩风火轮似的,但他转回眼来再瞧王泮林在做的事,简直太——太让他觉着自己蠢了。 王泮林拿着铁钳,居然将那只匣子从火盆夹了出来。 “……”堇燊想沉默,默了又默,到底默不住,“公子在做什么?” “依你所见呢?” 王泮林神情自得,双手捏袖,挪开冒烟的匣盖,倒出匣子里的东西,对它们的完好无缺表示满意。这种时候谁都不用代劳,他一个人就能不亦乐乎。 “……”堇燊心头的无力感又起来了,“公子这么做岂不是骗了柒姑娘?” 人道,安阳王氏,儿郎皆为君子莲。遇到这位,他怎么尽瞧见刁心坏眼,还君子莲? “我没骗她。匣子烧不起来,光生浓烟,难道我就活该受熏么?”王泮林一一收拾起帛书,放进自己的箱子里去,堂而皇之。 堇燊眉毛跳,“帛纸好烧。”提醒那一位,正确的做法应该是什么。 王泮林合上箱盖,在旁边铜盆里洗了手,取洁白巾子擦干,回过身,笑得愉悦,“这话就不对了。” 怎么不对?堇燊眉毛再跳,难道王泮林又要说出“见者有份,先到先得”这话,就跟当初收了小山姑娘的订亲信物那样? “方才我有心烧,哪知匣子烧不着,这就叫天意。天意难违,我只好为难收着。”王泮林笑意更深,那双眯刁的眼仿佛已知堇燊心中所想,“你说吉平这时候到哪儿了呢?。” 这什么人哪! 堇燊瞧着那张放肆的笑脸,从后脖根速速爬上来一层寒气,分明得告诉自己,此人可畏。他现在亦能猜到,大概这匣子做过某种阻燃处理,故而丢入火盆却不会立刻烧着,而那姑娘则心思简单,被算计了还不知道,轻易丢下如此重要的东西。 堇燊最看不透的却是,如同收了那件订亲信物,收了这些东西,不是官不在学的王泮林到底为甚么? “吉平脚下利索,不会把人跟丢的,这时应该快到驹马峰。”堇燊说罢,掉头走出船舱,需要到外面透个气。 王泮林走回窗旁坐下,单手撑住下巴,望着窗外,脸上一丝笑也没了,长长叹出一声,“怎么偏偏不会泅水——不对,就算会,隆冬下水也是傻子才做的事——” 这回,可能跑不了。 -------------------------- 今天第一更。。。亲们,今天有月票90的加更哈!(未完待续。) 第77引 你我一心 夕阳似火,大风吹。 凤来,城墙上。 一个小兵挡眼遮眉,张手望着前方,发出咦一声,然后大喊,“官道上来人了。” 队长让大伙儿打起精神来,赶紧去通知上方。士兵们闹哄哄的,谁也没注意拐角站廊下有个兄弟出奇得安静。 那人,压在棉帽耳朵下的双眼眯得狭细。 守将率众来了。 官道上的人也走到城门下。 守将一挥手,弓箭手齐刷刷开弓朝下。 守将这才喊话,“来者何人?速速报上名来!” 城下之人抬起脸,尘土蒙了肤色,黄一块黑一块,双目却十分明澈,“我乃成翔府推官,特来求见你们首官大将,你们快去通报,让他单枪匹马出来见我!” 拐角站廊下的士兵正是节南,本想趁人不注意下城墙去,哪知听到崔衍知的声音,一面觉着有些耳熟,一面又想成翔府有几个推官。 节南顿时往前凑,一见真是崔衍知,眼睛就瞪大了。这家伙送死来得么? 守将倒也不含糊,急忙遣人通报大将军。 节南既好奇崔衍知的意图,对方又是自己认识的人,就想稍稍停留一会儿,看之后的情形再决定。 不一会儿,士兵回报,大将军同意开城门,不过让他出城不可能,他只保证不斩来者,来者要是有胆色,自管进来,而来得既然是推官大人,大家绝不可怠慢,必须礼待,否则军法论处。 崔衍知考虑半晌,居然同意了,还下马。 于是,守将开城门,半恭敬半警惕得将人请入,前后左右弄出二十个士兵的列阵,又和护送的小队长喋喋叨叨好一阵工夫。 崔衍知透过那些看管自己的脑袋瓜,瞧见到处都是空荡荡的,门板趴铺子空,不像人们躲在家里闭门不出,而是人去楼空的死气沉沉,不由拢起眉山。可是,他并不打算现在发问,只冷眼记在了心里。 说是说礼遇,与囚犯无异,领队的人吼声出发,崔衍知不走都不行。 过了一会儿,他耳里钻进一个声音。 “这位大人,您来干什么的呀?” 崔衍知几乎立刻知道这是谁的声音。 那个阴阳怪气的兔儿贼! 崔衍知马上往旁边瞧,就见一个让帽耳挡住大半张脸的家伙,驼着背,居然还能对他做了个打招呼的手势。 小队长往崔衍知这边瞧过来,“谁说话哪?不准说话!” 节南笑得嘿嘿嘿,脸蛋压得愈发低了,“老大,我不好奇嘛。这人吃了熊心豹子胆啦,敢自己跑来求见咱战神,要么就是不想活了,要么就是有好东西贡献。难道老大你不想开开眼?再说,等会儿把人送到,还有咱开眼的份儿吗?兄弟们,你们说说。” 有几个好奇着,平时就胆子大的,趁机起哄。 小队长让节南说得心头活络了,干咳一声,调过头去,没再说什么。 节南用胳膊顶顶崔衍知,“说呀,大人。” 这要是别人,崔衍知肯定一个字不说,但他很明白兔儿贼的意思。 本来说好宋子安和他先到西暮崖,兔儿贼到凤来县打探一下,而后同他们会合。他出现在这里,兔儿贼当然会有疑问。她混在大今士兵里,甘冒曝露身份的危险而发问,自然是急切想得到答案。 他并不信任这只兔贼,可他决定告诉她,因她先给了他一个重要情报。 呼儿纳在此。 呼儿纳是战神,也是杀神,性子暴躁无常,虽然运得一手好兵法,却喜欢用恐惧控制人心。称他为战神的人,一半盲目崇拜他,一半无奈臣服他。 呼儿纳在此,崔衍知就知道,他这条命的幸存机会大大减少。兔儿贼也是个性诡异,喜怒难料的怪胎,可至少不是呼儿纳那边的人,不论他自己的喜恶,他这时需要争取她。 所以,崔衍知就说了,“我手上有你们大将军要找的重要文书。” 别人听不懂,节南当然一听就懂。崔衍知手上有北燎四王子和她爹的约凭。 节南知道这样东西不但对呼儿纳很重要,与自己也切身相关,心中不禁大惊。眼看就要经过一个小巷口,顷刻之间,她做出了出人意表的举动—— 一手拽住崔衍知的胳膊,一脚踹开旁边士兵,跑进了巷子里。 崔衍知但闻身后士兵呼哨怒喊,同时也气兔儿贼坏了他的大计,脚下却莫名停不住,跟着兔儿贼穿街钻巷,进一间破屋,过一道砖墙。 这时,四周才完全静谧。 不再跑了,崔衍知才能恼火得冲眼前人低咆,“兔儿贼,你可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尾音的怒气消失在那张回过脸来的兔子面具上。 这家伙什么时候戴上的面具?真是—— 节南急喘一会儿,拍拍心口,长吁道,“到底谁做蠢事还不一定。大人,麻烦你,把那东西拿出来让我瞧瞧。” 告诉她,和把东西给她,重要性完全不同。 崔衍知不动,只道,“因你鲁莽行动,呼儿纳会全力搜捕你我,更有理由杀了原本作为来使的我,而我们又根本出不了县城。不是你蠢,谁蠢?” 节南往不远处的墙下努努下巴,“大人瞧见没?呼儿纳杀人,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守信。你自己把自己当来使,在呼儿纳眼里,就算你是南颂皇帝,手持玉玺也没用。” 崔衍知顺节南的目光看过去,瞧清墙下都是尸体,立时沉痛闭了闭眼,吃力开口,“城中所有人都……”问不下去。 “还有约摸五百人,在当年桑大郎开的春金楼,挖找你手里的东西。显然,呼儿纳认为那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比哪儿都找得细致。”节南的手掌仍摊开着,“大人,此时此刻,整个凤来县,只有你我一心,而我可不想为了一件假东西豁出命去。” 崔衍知想到还有一匣子的物证,心中颇定,从怀里掏出帛卷,放进节南掌中。 节南打开看过,忽然背过身去。 崔衍知一时不明白何意,稍愣片刻,却闻到了烟味。 他猛地拨转兔儿贼的肩膀——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78引 都是旧地 崔衍知的动作不慢,但有人的动作更快。 他干瞪着,眼里映着起火的帛卷,心火也随之而起,第一反应就是伸手去抢。 兔儿贼的动作还是快过崔衍知,足尖一点,倒退躲开了崔衍知的爪抓。那身子,轻盈闪灵,哪有半死不活的病样子。再一点地,人就转身过去,那些矮篱笆间几个纵跃,眨眼不见了。 崔衍知真是气得快吐血。他腿上有伤,不可能像兔儿贼上蹿下跳,却又不甘心这么放跑了人,瞅准方向跑着去追。 追着追着,就发现不对劲了。 满眼都是篱笆和小院子,排布乱七八糟。看着一条死路,走到底却突现另一条路。以为走得通,又发觉是死路。砖地泥地石子地,草屋石屋木屋,上一刻才是贫民窟,下一刻却见华丽堂,只是华丽的堂屋厢楼里满满当当都显穷。 起初,崔衍知感觉掉进了一个错综复杂的迷阵中,然而渐渐地,却开始冒冷汗。 除却生硬搭起来的屋,除却蛮横开出来的路,除却破坏式分割的墙,这里本来是很贵很富的大户人家,九曲折廊,红木香楼,与这座西北小县城全然不相称,江南暖厢的格局,这一切,萦绕在他的梦里。 噩梦里! 一直刻意忽略的腿伤,这时候突然跑出来,折磨得他咬牙,很快弄出一额头的汗珠子。穿堂的风吹过一阵,令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这里是桑府! 崔衍知呼吸急促,腿上疼得一时站不住,连忙一手扶住了墙,一手撑膝盖,弯下腰,一口一口深换着气,好让自己镇定。 在成翔府作了三年推官,他没到过凤来。不是因为山贼,也不是因为凤来县小,只是避之不及而已。至于这一回,情形特殊,无可推脱,可他绝无半点旧地重游的打算,抱着很大的侥幸心理。 “该死的!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 他火大低咒,忽觉脖子一疼,眼前就黑了。 ---------------------------------------------- 崔衍知是闻着鲜味儿醒来的。 他摸摸酸疼的脖颈,吃力坐起,打量眼前的屋子。 屋门插栓,桐油纸糊窗,地炉一堆火在跳。火舌舔一只瓦罐底,瓦罐吊在架子上,罐口直冒白气。显而易见,鲜味儿就是从罐子里飘出来的。 崔衍知转头看另一边,火光照出门槛里面的床,还有一团拱起的黑影。他顿时打个激灵想要站起来,哪知腿上全然使不出力气,根本动弹不得。 “兔子贼,你用的什么下三滥手法,还不快给我解开!”他吼。 黑影倒没有拖三慢四,从里屋走出来,跨过崔衍知两条瘫腿,坐到地炉前,拿着木勺搅罐子,又从身后搬来两只碗,瞧都不瞧死死瞪着自己的文官儿。 崔衍知冷眼看兔儿贼用一根很长的树杈将碗推到自己手边,看她兔子脸笑,听她声音笑。 “普通点穴而已,一会儿就自己解了。大人运气挺好,我本来想烤全鸡来着,怕自己吃不完,结果就留了半只。咱人多,干脆改煮汤了啊。” 人多? 崔衍知正想哼她,却见她从肩上扒下一只老大的包袱,然后,又见她拎出一小娃娃来? 他一下子忘了自己要找她算账,只记起之前就觉着她的背弓得不大寻常,但以为是一种乔装,心里还奇怪大今招兵还带招驼背的,哪里猜得到她背了个男娃娃。 火光在兔子面具上交映,崔衍知觉得样子诡异,偏那娃娃一点不怕,站得摇摇晃晃,伸出胖嘟嘟的小手,笑咯咯去摸那面具。兔儿贼也不恼,只是把娃娃按坐了,喂鸡汤吃。 崔衍知看得有些呆,这会儿瞧兔儿贼喂娃娃吃东西,虽不至于精细温柔,可也委实不像恶的。 “你儿子?”他难得好奇。 节南拿勺的右手一抖,连汤带鸡肉丝都掉在她衣服上。小娃娃眼明手快来捡,吃得巴咂巴咂欢。她好笑,这算不算孺子可教? 节南干脆把整个碗都放到娃娃面前,换了只小一点的木勺,任他自己喂自己,也不管他玩得比吃得多。 她这才有工夫回话,“商师爷家的最后一棵独苗苗。” 崔衍知一愕,立即又明白商师爷已凶多吉少。看那娃娃吃和玩都极乖巧,自己要还闹意气,岂不是不如一个孩子? 他拿起碗,大口大口吃了个底朝天,才好声好气地问,“你究竟图什么?” 节南一边盯着娃娃,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那夜山贼突袭,我曾跟大人说过,都是来捉贼的。至于现在么,我很闲,有工夫接送二位官大人,可否?” 崔衍知听着就来气,“很闲?我可不觉得你管的是闲事,倒像自己的事。否则怎会烧了帛书?分明心里有鬼!” 节南唉呀一声,挺无辜的语气,“我那可是不小心的。大人莫瞧我装得很神气,其实十分笨手笨脚。当时太阳不是要下山了么,我瞧不太清上头写了什么,就想用火折子照一下,哪知——” 崔衍知冷笑,“不是你笨手笨脚,而是我看起来像蠢人,连搪塞的理由都不必你费心编。”太阳下山看不清,火折子照一下? 火折子是灯笼吗?! 节南呵然,一点儿心虚也没有,“只要大人明白我的难处就好。” “……”他不明白! 崔衍知自打碰见这兔子脸,就开始心堵,再没遇见过好事。 “大人做事的理由也不尽是光明正大的。” “我如何?”崔衍知发誓,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他一定要把这只兔子送到大牢里去,管她捉贼还接官的,她杀人就是犯了法! “大人到过凤来,来过桑府,与桑家人有过节吧。”节南瞧着那张咬牙切齿的脸庞,再忆及那年十六的美少年,真是岁月催人悲。 崔衍知立刻缩眸,“休要胡说!我堂堂一个朝廷推官,外派成翔三载,如果当真到过凤来,有何不能承认?” 节南兔子面具挡着,有恃无恐,“适才大人亲口说居然还能回到这鬼地方,不是么?” 兔子耳朵长,听得可清楚了。 --------------------------------- 今天第三更。(未完待续。) 第79引 姐夫姐夫 “大人睡觉的时候,我闲来无事就猜了猜。” “要说原本的桑府,能进来的,除了桑家自己人,就分两类。一类是幸运客,一类是倒霉客。大人肯定就是倒霉那堆里的了。” “倒霉客再分上一分,也是两类。一类是俊的倒霉客,一类是丑的倒霉客。大人显然属于前者。” “桑家女儿喜欢俊郎,名声在外,众所周知。所以,我就猜大人莫非让桑家女娘瞧中,硬给抓进桑府成了亲?” 怪不得感觉莫名“亲切”,这是叫作姐夫的人哪—— 节南之前打晕崔衍知,拖他回屋时,倒看着那张昏迷不醒的脸,就让她想起一桩往事来。 那是桑家还没出事的前一年,师父特别催紧她回家过年,哪知她一到家门口,就见张灯结彩,原来五娘又要成亲。 俩姐姐长得母大虫似的,好在投胎投得好,但凡她们喜欢的,她们有钱有势的老爹都会想法子给她们弄来。 小时候抢人家玩具也还罢,大了就喜欢美男子,而且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别人越不顺从,她们就偏要弄到手,心心念念非抢不可,还要搞得很热闹,一点不怕人们议论。 可是,真得大费周章,摆平各方,抢进府逼人拜了天地,好日子却过不了俩月,姐姐们就会觉得没意思,又跑出外头重新物色,也不管旧人休了还是跑了,如此周而复始,乐此不疲。 然而,对节南而言,家门口一旦挂红灯笼,根本就是丢人。 于是乎,她绕到桑府的后墙,跳进自己的院子,却抓到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少年。 少年看到她,就给她晕过去了。事后知道,那是他服用过多桑氏秘制迷药的缘故。 那时院子外头闹得厉害,家丁丫头们直嚷嚷新郎官跑了,但谁也不敢到她院子来找人。 桑家上下皆知,桑六娘的脾气比她爹还大,她不在家时,连她爹都不能擅自进她的院子她的屋。 更何况,桑六娘院子的围墙特别加高,两扇石门千斤重,还有很沉的铁锁,新郎实在不太可能逃得进去。 以前也不是没发生过新郎逃跑的事,不过跑到她院子里来的,少年是第一个。 她本来对哥哥姐姐们的事嗤之以鼻,却还不至于帮了外人,那回真是难得好心,不但藏了少年几日,让五娘的喜堂白摆,还给他饱饭吃。 只是她告诉少年自己是桑六娘的刹那,少年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她甚至记得分明,少年骂桑家欺民霸市,罔顾国法,天理难容,只要让他逃出去,他一定会为大家讨回公道,将桑家绳之以法,云云。 那个时候,她就觉得少年长大会出息的,只是话多了点,不相信她没有抢人当新郎的癖好,关他柴房,不过因她家那几只霸王正满县城找他,他出得了这院子,也不出了县城门,而且要偷解药还挺费工夫。 约摸关了三四日,等风声一过,她把他送出了凤来,附赠一锭十两金和她哥哥们新制的几套衣物,算是帮家里消消怨念。 等她走出老远回头看,发现少年仍一脸怒气立原地,怨念难消的样子,自己问心无愧也莫可奈何。 回家后,她没特意问逃跑的新郎官姓甚名谁,所以才对崔衍知这个名字勾不起半点回忆。 想不到,少年长老后,便成了这副官架子,怪不得她认不出。 本来就对人的长相不太上心,却也不至于没有能入眼的。 少年的样子,她仍记得清楚,只是眼前这人完全对不上那张秀气傲气,还粉色色的脸,那么为官精明,思虑稳重,被众官孤立却还能游刃有余,接最苦最累的差事亦踏实得做到底。 节南笑眼盯着崔衍知,看他因自己的“猜猜”而神情大变,心里但叹,这人若一直如此为官,必定会照他期望的那样,平步青云。 没错,他期望的,也许藏得很巧妙,她却看得分明。 她桑节南,八岁以后身处北燎最高权力场学习,看过官员无数,十三岁便独立执行任务,从南颂朝堂成功引出一位大学士。 那位原本默默编史的无名六品官,如今已是北燎官场红极的太子太傅大人。 只是从南颂回来之后,师父就开始争门主之位,她离开不得。 崔衍知哪里知道兔子脸的真心思,只觉她猜得太准,惊出他又一身冷汗,但嘴上自然死不承认,斥道,“兔贼休要左顾而言他,明明是你故意销毁证物,何故扯进别人?” “大人明鉴,我也给大人一句实话,桑大天与我有恩,在别人眼里他是恶霸,我只知自己不可忘恩负义。更何况人死灯灭,何必再作死人文章?” 节南早料到崔衍知不会承认,不承认便罢,她也无意拿下面具,来一场“姐夫和小姨子”泪汪汪相认。 想到这儿,节南就叹,五姐差点当上推官夫人哪!泉下有知就好好投胎去,千万别再跟爹一起来缠她了!她现在,运气好背啊! 崔衍知突然联想到一件事,“莫非你杀千眼蝎王也是为了桑大天?” 他得承认一点,这兔子不是杀人狂。 节南偏不想说太多,嘿嘿笑了两声,靠墙瞧着娃娃吃好玩好,又一头栽进棉布包里睡了,她才拿了娃娃用过的碗给自己盛一碗鸡肉汤吃。 兔子贼沉默,崔衍知也不自讨没趣,只是冷眼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想要防备,却又不知从何防备起。 节南吃完了,就将碗丢进地炉中。 那动作是带着某种决意的,又轻飘飘丢来一句—— “敢问大人接下来有何打算?” 要是双腿能动的话,崔衍知毫不怀疑自己会跳过去揍那张可恶的兔子脸一拳,哪怕兔子面具下是个女子。 他火腔火调得反扔一句,“你烧了唯一可以换凤来老百姓性命的东西之后,我还能有何打算,全听你的安排就是。” 节南很仔细地包好小娃娃,重新背到身后去,笑音回道,“这里没有大人的同僚,大人不必打官腔,把责任推到我身上来。” ---------------------------- 亲们,今明两天都要早早出门,后天给大家三更哈! 谢谢亲们积极参与讨论,给我投了好多月票推荐票哦哦哦! 感谢see_an,猫⒑0﹪ai咪,无风蓝云,曾经问我问我为何,Amanda謝,lanmm0117,饕餮吕二爷,两个小卷毛,微步动云裳,瓦瓦Glister,书友161107222948449,大红苹果520,917038打赏!(未完待续。) 第80引 山人之计 “不管拿什么来换,到最后不过多救几条侥幸的性命。” 在冯三来报信之时,也许更早,桑家所有人死于天火时,凤来县就已经注定要经受这场大灾劫。 别怪她这么想,她到底姓桑。 “像你这等手起刀落的人,不把人命当回事,自然说得轻巧。”崔衍知冷哼,“我却多救得一条是一条。”或者至少,他站在凤来城门下的时候,是如此决定的。 “大人到底听不听我的?”没错,她桑节南是恶霸的女儿,就做恶霸的事儿。舍身取义,那是当官该做的。 崔衍知眯起眼,牙缝里挤出一字,“说。” “呼儿纳这时为了找大人,正挨家挨户搜得凶。我混进春金楼伺机行事,大人也别再耽搁,赶紧见呼儿纳去,免得他没了耐性就听不进大人的话了。” 节南站起来,一脚踢翻吊罐架子,眼线儿斜狭,低睨着瓦罐倒滚在地炉里,砸弱了火花。 崔衍知怀疑自己是否错听,腾地撑手立直,“是谁把我拉到这鬼地方来?又是谁烧了和呼儿纳谈判的重要物件?你可知,我本想用它引大今军去西暮崖,宋大人已经在那里做好准备,我们打算擒贼先擒王,然后夺回凤来。” 拔了老虎须,又怂恿他往虎口凑?亏他把这人当成帮手,结果简直比大今人还要可恶。 “大人莫恼,听我把话说完。”节南蹲下来,拿了把小铲子,用泥灰填炉,直至旺火变成幽苗。 节南做得那么仔细,好似这破屋子里还有值钱东西,要小心火烛一样。 崔衍知却感觉自己嘴巴里就要喷出火来了。 “没有那件东西,大人仍可以说服呼儿纳离开凤来。”屋里已经十分昏暗,兔子面具模糊不清,“大人别忘了,呼儿纳这回的行动失算半局。他料不到孟长河迅速发兵,甚至不知他的锋将葛隆和前锋主军已经战败。” 崔衍知沉吟着,片刻后只是冷哼,“我已说过,孟大将军就算发兵,若葛隆已入城内,胜负就十分难料。府城此时此刻到底是何情形,并不由你一人胡猜。” “我敢拿人头担保,成翔府不会轻易陷落大今之手。” 押得分量虽重,说话人有恶霸习气,没啥信用罢了。 “大人不是想救剩下那些老百姓的性命吗?只要你把这消息跟呼儿纳一说,再用桑大天和北燎四王子勾结的物证一引,想那呼儿纳既不可能往西入燎,又不可能以两千兵孤守凤来,唯有一途——”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崔衍知没说话,却很明白兔子贼要说什么。 “当然,最终是否能说服呼儿纳撤兵,全靠大人随机应变,临危不乱,当上提刑司推官的好口才了,更何况还有老天爷帮忙。” 崔衍知觉得兔贼敷衍,“你连老天爷的心意都能猜么?” 节南笑笑,“府城皆知凤来陷落,孟长河肯定也会知道。呼儿纳行动用意如此明显,一旦拿不下府城,他必定不会冒险留在大王岭,而孟长河故意放跑几个大今兵应该不难。大人一觉睡饱,又吃饱喝足,我想报信的也快到了。” 崔衍知对兔子贼实无好感,因而对这番话亦不以为然,“照你这么说,你烧了呼儿纳要找的东西,还是为我好。说不定呼儿纳根本不图物证多,拿了一件就心满意足,不但可以放心屠县,连我这个送上门来的南颂官员也可照杀不误。再看现如今,我只需说东西在西暮崖,呼儿纳就不得不靠我带路,匆忙撤兵之余,没工夫杀光凤来所有人,我甚至有机会活捉大今战神?” 节南丢下铲子,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那双本就很刁钻的狭叶目笑成了线,“不愧是推官大人,我只想搅活了这滩死水,趁乱钻空子,大人却随便想想,一条活捉战神的妙计就信手拈来。横竖都是说谎,干脆说知府大人本想献诚,哪知孟长河杀到,你见势不妙,帮知府跑出来送西暮崖这条情报。” 崔衍知不知他那些同僚暗中勾当,闻言又是皱眉,不懂兔子贼怎么那么能扯。 节南却不想再耗下去,“你我分头行事,能不能会合,还看我自己的八字,到时崔大人不必惦记我。” 西暮崖还有她爹帮四王子购买粮草和兵器的书函! 小柒在西暮崖,所以节南只希望这位姐姐机灵些,能明白那些东西对她大有后患。思及此,她打开屋门,道声再会,就走进了茫茫夜色。 崔衍知眼睁睁望兔子贼离去,低头再看自己站着,才察觉腿脚早活络了。奇怪的是,他无意拦下兔子贼,但想她背上那小娃娃一哭闹,她还如何假扮大今士兵。她死了也罢,横竖桑大天救的人好不到哪儿去,只可惜小生命无辜。 顾及她?他可没那么好心! 崔衍知跨出门。 夜空沉着风暴乌云,院里没有风,空气却僵冷如冰,不远处传来踹门踏板的喧哗动静。 有人大喝,“禀大将军,此处无人!” 崔衍知顾不得再探究,想着呼儿纳倒是来得巧,定了定神,大步往闹出动静的方向去。也许真是睡饱吃饱,感觉手脚灵活不少,还有力气攀檐上瓦,选了一个临街制高点,俯视这群闹哄哄正搜他的人。 他这才高喊,“本官在此,有劳大将军费心了。” 底下的兵士们纷纷拔刀提枪,不停转着脑袋找人。 然后,一员银袍大将抬头仰面,目光与崔衍知对上,笑声朗朗,“这位就是崔大人吧,久仰久仰。不过既然崔大人主动求见,怎么中途跑了,让呼儿纳好找。” 崔衍知眸光湛湛,借士兵们的火把,将呼儿纳打量清楚。 身着莽麟风袍,不穿铁甲就身板赫赫,腰间束宽金带,扎紧身后一对八宝乌塔铁鞭。脚蹬金菊盘云牛皮靴,一手搭在马背的长弓上。再看面貌,发束玉珠牙冠,看神气也不过二十多岁,半点没有杀人狂的煞色,反而五官端俊,仪表堂堂,显出如日中天的英雄气魄。 无怪乎,大今呼他战神。 崔衍知听呼儿纳唤出自己的姓,心思辗转之间,原本闹哄哄的脑袋忽然清明,明白自己该怎么说怎么做了。 ------------------------------ 今天第二更。。。亲们,有月票的,喜欢的,别忘了投给小山哦!(未完待续。) 第81引 第三道力 寅时。 凤来县外。 正是黎明前黑暗最猖獗的时辰。 城楼上的火光照不出城下几丈方圆,更别说百丈开外,让大王岭山影压合成无底深渊的官道了。 张正无声吐出一口气,还不敢正脸呼吸,将冻白的气哈藏了地面,身形极快,从官道滑下,钻进枯草丛中,匍匐贴地。 白日下掩不住身形的枯草,这时却凭仗夜色,稳稳当当伪装得一片茂盛。 张正恭谨低声道,“宋大人,草民已摸清,城楼每半个时辰换岗,每队百人,城楼里约莫四百卫。只要能骗他们马上开城门,咱就可以杀个措手不及。” 宋子安的脸色在黑暗中微微发白,伤虽重,却坚持亲自过来。 他转头看看伏在身旁之人,“若一切照计划那般顺利,能够重新夺回凤来,壮士当居头功。” 那人相貌平平,方正脸,皮肤随夜漆黑,说话间就展露一口白牙,“在下江湖草莽,可也是颂人,经过大王岭,竟然碰上这等狗屁倒灶的事,理当尽一份力,大人不用论在下的功劳。” 此人叫吉平,其实奉命行事。 宋子安不在意吉平粗口,但颔首表示感谢,随即对张正重重一点头,“张大镖头,我行动不便,就请你和这位壮士一起担待,按计划行事罢!切记,若遇劲敌,万万不可硬拼,一定要平安撤进大王岭。” 张正嘿应,扬手一挥,瞬时从草丛中猫起乌压压数百近千条的身影。若凑到鼻子尖看,人人戴着天豹巾,其中好些还穿大今兵服。不幸之幸,这些东西在府兵被葛隆偷袭的驹马峰下随找找,毕竟也奋力厮杀过一场。 等这一大批人过去,吉平矫捷爬起,跟去。 宋子安身边还留着十来人,是张正坚持保护他的。 宋子安本该在西暮崖等消息,但他哪是坐着干等的人,崔衍知和柒小柒离开不过一个时辰,他就请张正带了一小支身手好的人到官道要隘打探。 谁知张正真有收获,在吉平的帮助下抓了十来个从府城方向往凤来报信的大今兵。 宋子安听说府城安然,一面松了口气,一面也觉孟大将军不会轻易再发兵。 吉平献计,让西暮崖的府兵们假装被击溃的大今兵,骗凤来县打开城门,如此就能不攻而破,胜算大得多。 宋子安想到孤身前往凤来的崔衍知,亦认为吉平的计策虽然是险中求胜,只要运用得当,做到出其不意,委实不失为一条妙计,化攻城的不可能为可能了。 当然,这要是崔衍知在,恐怕会很怀疑吉平的话,但宋子安的为人却与那位仁兄大不同。他早年云游天下书院,遇到不少江湖奇人异士,自身心胸坦荡,处事磊落。后来被钦点为状元,战事发生,新帝迁都,朝堂重设,推迟数年才要踏上仕途,故而完全没有崔衍知那种规矩老道的官腔。他非常相信,江湖有义士,民间有忠民,只在于自己如何分辨而已。 吉平曾说,他自己想帮忙,也正好遇到高人指点,特来献计。 这话,宋子安信。 凤来数千人,府城上万人,纵然地处西北,又由凶险的大王岭阻滞了消息扩散,谁能说这些人中没有高人,三百里方圆半点不存在江湖?更何况,孟大将军已经大胜。 现下宋子安只希望一切不出意外。 忽然,听到不远处城楼那里人声乍喧,宋子安凛目再瞧,火光霍霍亮出一片,顿然照亮了城楼上下。他握紧拳头,屏息,不敢移开视线一寸。 ------------------------------------------------ 大风吹,飞檐尖上的铜铃叮叮乱响。 屋顶上站着崔衍知,马上坐着呼儿纳,数百兵围在屋下,还有数十张弓瞄准崔衍知,就等呼儿纳一声令下。 崔衍知已经说完该说的,面对此情此景,神色不动,冷眼瞧着沉吟的呼儿纳。 呼儿纳撩眼往上,嘴角一撇,“葛隆偷袭成翔兵败,孟长河已控制局面,西暮崖下有桑大天与燎四王子串通勾结的确凿物证,只剩本将军在此独自支撑。崔大人特意赶来为本将军带路,至少让本将军办成一件事,只要本将军许崔大人不再乱杀人?” 崔衍知淡答,“正是。” 呼儿纳撇出笑来,“崔大人要是没说谎,本将军已经折了前锋大将和八千人马,确实孤掌难鸣,不可能久留。而崔大人言辞凿凿,能说得出何年何月何日桑大天交给燎四王子多少兵器粮草,又道西暮崖下藏密洞,实在似模似样。” 崔衍知也撇撇嘴角,“你不信便罢,本官不过希望你放过余下百姓的性命。” 呼儿纳抬眉,语气好不遗憾,“那崔大人来得有些迟,余下也没多少条命了。对了,崔大人适才还说你让一个混在我大今兵里的小贼打懵,所以等到这会儿方能出现?” 崔衍知想到兔子贼还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咬牙道,“是本官疏忽着了小人的道,也不知大将军治军如此不严,混入了北燎奸细,让他盗走大将军急找的东西。不过本官自己认栽,还能立到你跟前说话,信不信皆由你。” 呼儿纳让他讽了,眼底落寒潭,却仔细观察崔衍知咬牙的神情,心中去掉一些怀疑,“此事本将军自会查证,只是崔大人若真心带路,该下屋顶来,才显诚意,而不是让本将军抬脖子说话了。” 崔衍知冷下神情,“大将军喜欢杀人慑阵,只怕我下得去上不来。还是这样罢,大将军整合队伍,开出凤来县,为本官准备一匹好马,保持安全距离,本官自然守信带路。” 呼儿纳眯起眼。簪珠儿是神弓门派去的,他自然十分清楚成翔哪些官员已投靠大今,这个姓崔的不在其内,但簪珠儿信中曾道崔衍知出身名门,规矩做官,金钱美人都难以动摇。所以,崔衍知此时说为凤来百姓而来,并不像是说谎。 可是,葛隆战败? 随他征战南北,像他亲叔一样,曾教他武艺,指点他兵法的战场老将? --------------------------------- 今天第一更。。。新书上架冲榜,求月票和各种包养! 感谢饕餮吕二爷,微步动云裳,jll521_1028,424533,216629,雪色天使,猫⒑0﹪ai咪,无风蓝云众亲打赏!(未完待续。) 第82引 攻心之战 呼儿纳自觉他的计天衣无缝,却还不至于傲慢到不认输的程度,也心知战场上的变数难以预料。 但凭崔衍知一人所言? 还是不肯投靠大今的南颂官员? 呼儿纳一时拿不定主意。 “报——大将军,东门外逃回来几十号兄弟,说是成翔事败,天马军突然杀到,葛隆将军和大多数兄弟战亡!” 僵持之际,信兵奔来急报。 呼儿纳双目暴敛,“什么!” 屋顶上的崔衍知大大松口气,想到兔子贼还真掐得挺准,拖到此时才让他来见呼儿纳,增强他刚才一番话的说服力。 但呼儿纳马上又问,“逃回来的是谁?” 信兵报,“押在阵后的燕真。” 燕真是葛隆的表侄。呼儿纳放心,“立刻让燕真来见我!” 这是可以开城门的意思。 信兵即刻领命而去。 呼儿纳再望崔衍知,这回过半晌才开口,“崔大人,本将军信你七分了,待等虎王寨副寨主来,证实他不知暗寨所在,本将军或会给崔大人面子。” 呼儿纳心里迅速重整战术。难过葛隆战死是一回事,完成自己的使命又是另一回事。他很快明了,不管西暮崖的密洞和他所要找的书函真不真,凤来是必须弃守的,而且情势不等人。 崔衍知垂眼不言,把臂一抱,“好,大将军等得起,本官更等得起。” 呼儿纳是十分果断之人,拿定主意之后,心思不为外力所动摇,朗颜呵然,“本将军手里有崔大人爱护非常的凤来百姓,自然等得起。” 崔衍知懂得呼儿纳准备用剩余百姓的命拿捏着他,但他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稳扎稳打。 “大将军找俺啥事?”虎王副寨主林虎来了,一见呼儿纳就跪膝,战兢怕煞的怂样。 这个林虎,也是率贼夜袭,带头要买路钱,假充蝎王大吼大叫的汉子。 呼儿纳不废话,“林虎,你到底知不知道蝎王将暗寨设在何处?”又指着上方崔衍知,“这位大人说暗寨在西暮崖,还是听杏花寨的老厨头所讲。你跟了蝎王五年,竟半点不察觉么?”废物! 林虎一脸白相,“启禀大将军,蝎王万分怕死,要不是到了动手之日,俺都不知道他在凤来县里装老舍头。他自带亲信,平时只差遣我们做外围的事。俺半个字都不敢撒谎。” 林虎随即好像动起脑子似的,嗯嗯啊啊点头,“俺去过暗寨,就是蒙着眼分不清东南西北,只知是一个大山洞。不过,杏花寨老厨头能找到暗寨,俺不惊讶。那老头鼻子比狗还灵,肯定暗中留了心眼子。怪不得。就在不多会儿前,俺收到岭上兄弟的消息,说杏花寨空了,没准躲进暗寨。可……” 林虎搔头,“大将军,西暮崖没路可走啊——” 说一千道一万,呼儿纳最清楚的一点是千眼蝎王表面配合大今,却也留足了心眼。直到呼儿纳占领凤来,从林虎嘴里听说蝎王弄暗寨的事,才知蝎王有多狡猾,拿了大今那么些好处,只搞定一条羊肠盘山道,隐瞒了最重要的——桑大天的密洞。 崔衍知的出现,将呼儿纳心里断断续续的疑惑一条顺链解开,不信都不行。 于是呼儿纳不耐了,挥手让林虎把春金楼那些百姓带到东城门聚合,又让亲兵牵出一匹好驹,放到大街另一头,这才笑望屋顶上的崔衍知。 “崔大人,本将军就同你合作一回吧。”他很干脆地抛给崔衍知一样物什,拽转马头,举马鞭往东门一扬,“拿着这道通行令,守门士兵自会放大人出凤来,还请大人在县外稍等一会儿,本将军说话算话,这就整兵撤县。” 崔衍知不再多言,往大街那头点瓦直窜,再一跃,落上马背,向东催行。 眼瞧着大半路走完了,崔衍知忽听前方异动。金铁急撞铿锵,人声哗浪卷来,似喊杀喊打。他加紧催马,很快看清东门大开,人影光影摇动,分明两方厮杀在一起。又有几条身影,往他的方向气汹汹跑来。 崔衍知眨眼领通会悟,知道来得不是从战场逃生的大今兵,而是自己人,不由大喜,抽出腰间宝剑,冲向那几个想要给呼儿纳报信的人,数招之内就全灭了。 “崔大人!”张正看清来人,立刻咧嘴,“您没事就好!” 崔衍知点头喝道,“张镖头来得大好!这里由我率领,尽量拖住呼儿纳,你赶紧调两百人,到春金楼救老百姓!” 张正急应,点了二百兵就走。 几柄长枪狠厉,迎面刺来,身后也有劲风。崔衍知往旁边闪去,却又见横来一根尖枪。他陡然发汗,手中剑不慢,伤腿却有些迟滞,但觉这根枪必中无疑。 忽然那根尖枪乏力垂了下去,使这柄枪的士兵扑在崔衍知脚下,让人一刀砍歪了脖子。 崔衍知趁势解决其他人,回眼一瞧,没看清救命恩人的模样,只见一道非常矫捷的身影冲上城楼,都等不及他一声谢。 崔衍知也不纠结这事,大呼一声速战速决。 众府兵平时很服崔衍知,这会儿见到他,顿觉勇气倍增,拼杀也变得更强悍起来。 东城杀得天昏地暗,南城却死寂沉沉。 走上春金二楼,节南选了正对后花园的一间屋子,推了推门,竟然没上栓。 里间真是销魂。 一个光背光腚子的胖汉正与一对白皙长腿儿激烈酣战,呼噜呼噜的公猪叫唤压过娇柔辗转的天降媚音,硬生生破坏本该挺春天的画面。 节南经过桌子,扯下桌布。 酒壶和瓷碟叮叮当当落地。 胖汉没注意,但长腿儿女子趴住胖汉的肩头,探出红彤彤的脸蛋,一边喘吟一边瞪大了眼,瞧着一只拎大刀的兔子飞快靠近。 节南竖食指在兔子嘴上,示意噤声。 女子惊恐,倒也识时务,双唇抿紧。 胖汉感觉女子突然僵硬,这才对之前的叮叮当当声有了反应,才回头,眼前却是一黑,脖子被箍紧了,喊不出半个字,只听见一个沙寒哑音—— ---------------------------- 今天第二更! 月票还差26票,明天就能四更哦!(未完待续。) 第83引 又来天马 “美人身上死,做鬼也风流,好好投胎去吧。” 隔着桌布,节南一刀抽过胖汉脖子。 胖汉无力趴倒。 虎王寨每个山贼,都参与过桑家灭门,节南下手绝不容情。 女子推开死人,连滚带爬掉下地去,顾不得穿衣服,对着节南磕头,“兔奶奶饶命,兔奶奶饶命,我也是被逼着伺候这贼兀子的。” 节南自然知道,踢下一床绸被,“滚角落里待着,敢叫一个字,就别怪我狠。” 女子裹起被子,缩进角落,哼都不敢哼。 节南推开半扇窗户,冷眼睨下,瞧着挖得很勤快的众乡人。 挖地的,四五百。盯着挖地的,两百不足。人数虽然相差得大,但一方嚣张,一方却认命。 虎王寨投靠大今,众山贼扎着天豹巾,办小鬼的差事,却趾高气昂的。不多久前,林虎让呼儿纳喊去,众贼就兴高采烈,以为老大要加官进爵,他们也要跟着鸡犬升天了。所以,没人留意不知何时混进来的节南,更没人留意此时居高临下的节南。 当然,像胖贼这种,也算大头目,等到留意,命也没了。 节南刚才跟林虎走了一趟,不仅听到呼儿纳答应崔衍知撤县,还知道东门来了报信的,成翔府城已经解围。这么一来,她就笃定呼儿纳必撤无疑,而且还会很匆忙很着急。孤立无援之下,孟长河一旦杀到,这里两千人统统只有等死的份,不管战神还是豹子,架不住上万天马跺蹄子。 故而,节南大胆生出一个念头。 她将胖贼拖至窗棱,用力踹了出去。 尸身轰隆落地。 虎王寨众贼看清那是谁,惊得又是急嚷嚷又拿火把往上照。 节南一脚踩着窗棱,扬声道,“全县几千号人,就你们还在喘活气,差不多都被大今杀光了。我看你们挖自己坟墓真是尽心尽力,从未见过如此贪生怕死却又自掘坟墓的奇事,说出去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信。” 火光乱晃,节南居然看到安姑那张惊慌的脸闪了过去。 呵,这算是蠢妇作怪还命长? 一贼喊,“兄弟们,把兔子脸给我揪下来。” 眨眼,几十人往春金楼里冲。 节南半点不慌,掰着手指,继续对那些神情渐渐明白过来的同乡道,“我算过,你们四百多人,这伙投靠了大今的叛国贼一百多号,这会儿又让我引上楼几十号,你们能五六个对付一个。叛国可是死罪,杀得越多功劳越大,祖上生辉了。” 山贼们不再往楼里冲,还喊“快回来”,纷纷拔刀挡在胸前,警惕盯着园子里密密麻麻的百姓。。 节南冷笑,“孟大将军和天马军很快杀到,大今这就要撤,等林虎回来便开始杀你们填坑。你们拿出点儿报复桑氏恶霸女儿的气魄,行么?听说桑大天养了一县虎豹豺狼,我却只见绵羊。我要是你们,哪怕是吐口唾沫,也不算白死——” “俺不想死——”一人大喊,举着锄头冲向山贼,“大伙儿,咱拼了!” 一人动,几十人动,几百人动。 山贼们哪里挡得住这股子玩命的齐心协力,眼看就要溃散。然而林虎赶到,还多带了一大队大今兵。 原本还能靠人数占优的凤来百姓,一面要对付穷凶极恶的山贼,一面又要与久经沙场的士兵厮杀,优势不再明显,反陷入令他们惶恐不安的肃寒杀气之中。 节南轻轻跃出窗子,右手虽废,却拎着刀,只在动刀取命前才换成左手。她的刀下,没有一个活口,也就没有人知道她左右手的瞬间转换。 节南一刀一个,每杀一个就大喝,“你死!我活!” 她喊得那般无畏,杀得那么精准,往每个凤来人心里注入一股生力,原本有些退缩的心重新坚定,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她喊—— “你死!我活!” “你死!我活!” …… 张正赶来了。 节南灵机一动,“天马军来了!” 那一扯,顿时化作起死回生的源源灵气,把纸老虎吹成真老虎,人人兴奋大喊—— “天马!” “天马!” 张正也算明白人,也跟着扯嗓子吼起来。 两百人的加入,两百个吼声的加入,集结成一个不停的巨吼,冲上云霄,又让大风卷到县城每个角落。 呼儿纳听见吼声,立刻竖目,正要往春金楼调兵,却又听见东城那边爆发出阵阵欢呼—— “天马!” “天马!” …… 等不到燕真来见的呼儿纳,本已有了疑心,此刻听着东面欢呼南面吼,又惊又怒,双眼挣出血丝,死死拽住缰绳,不甘心,又要保持冷静。 下一瞬,呼儿纳暴喝,“立刻鸣金,且传令下去,所有人从西门撤出!快!” 崔衍知正剿最后一股大今兵,忽闻一片鸣金声,就见大今兵不打了,一个个调头往县里急跑,他立刻明白这是呼儿纳要撤兵。 他一举上臂,用力捏出拳头,大喊,“穷寇莫追,守住东门。” 崔衍知亦想到张正,虽不能立即支援,但能声援,于是,“大伙给我继续扯开嗓子喊天马!” 顿时“天马来了”的号子嚣翻夜空,东方一抹白,如潮水扑云。 东门获胜,春金楼的混战却已蔓延至整个南集。急促的鸣金之声锵锵刺耳,兵和贼想撤也撤不了,索性发了玩命的狠,而百姓中还有老弱妇孺,兵贼下手不管不顾,张正这些人却不能不顾及,以至于输势不弱赢势不显。 要说林虎这厮,十足得欺软怕硬,呼儿纳面前装孙子,这时为了保命,居然弄出一聪明招,随手抓了一个妇人,大刀横在妇人的脖上,阻止张正凌厉的攻势。 林虎喊,“格老子的,谁敢再靠过来!” 众贼兵有样学样,能抓人质就绝不空手。 这些人质,都是谁家的爹娘,谁家的妻儿。 凤来县众人上一刻还杀红了眼,这一刻立即“平和”。 哪知“平和”之后,金锣锵锵声更加清晰可闻,还能听到有人嘶声力竭大喊—— “大将军有令,我军速撤西门。” ------------------------ 今天双十一,加更哦!另外,离下一加更还差20张月票!感谢亲们各种出力! 谢风华樱樱,饕餮吕二爷,无风蓝云,微步动云裳,窝头爷爷的慷慨打赏! 评论加精已经到限,会给亲们加分哈!(未完待续。) 第84引 鸡汤的债 众贼众兵这下都听清了,一个个看向西方,面目发怔。他们本来巴望着同伴赶来支援,突如其来的大将军令却是撤兵? 节南隐在一角屋檐下。张正一来,她就不再首当其冲,由明化暗,只负责减少山贼数量而已。这处战场将近收尾,她则无意打扫到最后。 忽然,她又瞧见安姑。 那媳妇,倒霉催的,让一贼兵拽着胳膊架着刀,两只脚还掉在一口咸菜缸里。 节南特别佩服的是,安姑干的事常常出人意表,蛮横不讲理,又各种丑怪,偏生本人皮厚,刀枪不入,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目光,还把自己当作很聪明。 就说那口缸,顶多装下七八岁的孩童,节南绝对明白不了,安姑到底凭什么觉得她自己那个块头能塞进去呢? 节南移开目光,这么告诉自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安姑作死,谁管得着。 而敌人要撤的消息,简直给张正喂了人参。 他哈哈大笑,“领军的将军们都要跑了,你们还等什么?放开人,赶紧跑,我答应你们绝不追赶!” 节南知道张正虚张声势,不过众贼兵不知道。 林虎显然犹豫。 不过,大今那边带队的军官还是颇狠厉的,和乌合之众的山贼全然不同,听到撤军的命令也不慌乱,喝道,“兄弟们,杀一个没白来,杀两个赚一个,要走也不能空手走!” 那军官一说完,手上的刀刃横抽,赚到一条人命。 大今兵们个个发狠,杀了人质。 张正他们眼睁睁看街上多躺一批尸体,却是措手不及。 林虎也有样学样,号令群贼,“也算给大将军立功!杀!” 节南没看安姑,但听得到安姑的尖声细嗓,那么凄厉地喊救命。她眼见张正重新动手救人,而离她最近的,还就是安姑了。 她略顿之间,背后的娃娃打了个大饱嗝。 鸡鲜味儿! 节南不得不承认,天有道,命有数,有些孽缘注定避不开。 她没事吃什么鸡啊!还是安姑家的鸡!这不欠人一百文钱了么? 欸,她才是倒霉催的那个—— 节南这口气没叹完,人飞出,一刀插进安姑身后的贼脖子。 贼倒了,连同安姑一块儿带倒。 节南悄悄退入巷中,往西门走去。 回都回了,来都来了,总不能不看上呼儿纳大将军一眼就离开。 堵着耳朵,将安姑不分青红皂白的尖叫声挡在外面,直到张正那股子憋屈了好几日的抑气长啸而出,凤来百姓和府兵们绵延不绝的欢呼,与东门呼声再度遥应,连成一大片胜啸,她才放开堵耳朵的手。 节南心里难得许愿,希望和安姑的孽缘到此为止,否则要是下回还能再见,恐怕自己会忍不住把那媳妇彻底弄哑。 “什么人?” 零星十来个撤兵,与节南在拐角口陡然碰上,被她那张兔子脸惊到,不分青红皂白举枪就刺。 “想活命的就赶紧滚。”节南沉声。 一旦和她交手,她就不得不取对方性命,因为她若留情,便给自己留下后患。 呼儿纳身边有金利沉香,只要这些人提及凤来县里有高手,绘声绘影形容一番,难保金利沉香察觉到蛛丝马迹。 节南自进入凤来起就不敢使出蜻螭剑,亦是这个缘故。 她的剑术,完全承继师父,一直保留真正实力,仍排神弓门同辈第一,后来被废了右手,无人知她左手剑更强,但她并不想冒一点风险。 只要一日不脱离神弓门,就要藏住左手剑一日,一出剑必绝杀。 节南这时双手空空,但转身让完一支枪,那支枪就到了她左手中。在士兵手里是一杆普通长枪,在她手里却成了一道雷光,连瞧都不瞧身后惊讶的士兵一眼,随手一甩,那士兵不及眨眼,枪头穿胸,立即毙命。 也许是节南太快,也许一切太不真实,也许士兵的杀势来不及收住,几杆枪七零八落,还继续招呼节南。 节南眉头一皱,踩着那具尚未倒下的士兵尸身,整个人轻盈跃上半空,极快极狠,用枪头扫出半圈圆弧,眨眼划开俩脖子。 半圈外的几个兵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遇到丧门星了,但眼前兔子脸已经不见,吓得慌忙回头乱找。于是,一士兵的枪“误”扎死了身旁同伴,惊讶的表情还没换上,这兵就扑到同伴枪头上寻死去也。最后两个家伙终于跑出一步两步,扑扑摔地,扑下时还喘气,砰地时喘不动了。 节南笔直立在扑地的士兵身上,兔面下双眸似寒星,手松开,望着竖在尸体上的枪杆振停,才跌到一家铺子门板边,蹲靠着咳了半刻,倒出药丸嘎巴嘎巴干嚼,居然又往西门走去。 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性子,撞到南墙也要给它撞塌的脾气,不亲眼看到呼儿纳滚蛋,节南就觉着心里不爽气,不解气,不霸气。 西门已经集结大今兵一千余人,过了两千的一半,不过对于呼儿纳而言,绝对是他军戎生涯中的惨败,更别提他折损了八千前锋精锐和得力大将,却连一件事都没办成。 “大将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大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 原本在县衙挖地的两将,大概明白呼儿纳脸黑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语,就跟节南嚼药丸一样,干巴巴地劝。 呼儿纳果然不领情,冷哼,“闭嘴!” 他在听,听那些欢呼声中的虚实,正生怀疑。 自己到西门已三刻,除了自己的兵马之外,为何一个敌人不见? 呼儿纳在听,节南在望。 呼儿纳战神之名****嚣上时,她和小柒****下沉;呼儿纳喜欢金利沉香,常出入神弓门时,她和小柒边边角打杂。 呼儿纳俊勇,是大今姑娘们热切仰慕的战神,然而节南望他,只是透过他望另一个人而已。她很明白,真正的战神是谁,真正的对手是谁,呼儿纳不过是那人手中戏耍的皮影。 那人今日要是在这里,仗可不会如此玩法! -------------------------- 第二更。。。祝大家双十一购物开心!别忘了看看手里有没有月票哦,投来投来!(未完待续。) 第85引 空身而去(月票120加更) 节南在屋顶上眺望。她就是好奇,呼儿纳会不会撤得义无反顾,可不可能纵观横观全局,把她,张正,崔衍知,宋子安,甚至远在成翔那位王氏九郎,巧合凑起来的默契,多多少少看穿一些,能抓住反败为胜的一线机会。 这局,大今本该十拿九稳。 节南冷眼望西门大开,大今军士气低迷,多数蠢蠢要退,而呼儿纳坐马上,面朝东,并不慌撤。她心想这家伙到底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至于愚钝。 不过,也活该是呼儿纳运气不好。一直遥遥的呼声,忽然化作上千条身影,从东面大街涌了出来,一下子爆发震耳欲聋的喊杀声。 呼儿纳的怀疑立刻变成中计的慌乱,高声呼走,率领千余人奔出凤来西门。 片刻之后,西门轰隆关上,杀声全转成欢声,雷雨暴风般卷起。 节南虽觉自己算是半个旁观者,看着此情此景,亦不由心情振奋,在屋上与众同乐,无声大笑,也着实松了口气。 她转身要下屋顶去,忽闻一声傲喝—— “兔儿贼,哪里走!” 节南回头,一点不意外得瞧见崔文官儿。他是领军,这时却直往她这儿飞奔,将众部甩在城门前。 说来也有意思,大家只顾欢庆这场好不容易的胜利,没人特意关注领军的推官大人为啥激动掉队了。 节南哈哈一笑,沙声回答,“大人别白费力气,你跑也跑不过我,打也打不过我,可我不但帮你保了几百条性命,喊天马喊得嗓子都破了,按理该论功行赏才对。” 崔衍知脚步不停,听清了节南的话,知道“天马来了”的呼声从何而起,不过必须承认,确实是极聪明的一招计策。 他一咬牙,但道,“好,你把面具摘了,光明正大请功,本官就考虑。” 节南心算两人之间的距离,还有说一句话的工夫,抱拳,作浅揖,当风而立,潇洒道,“小女子江湖无名,心血来潮助大人一臂之力,如今既然为凤来接到县官,大功告成,这就告辞了。” 崔衍知一听,顿时蹬步上墙,往屋顶跃去,却忽见一包物什抛来。 “我思来想去,商师爷的独苗苗还是请官家人照顾更妥当些。” 崔衍知大惊失色,忙不迭伸手去捞。待他捞进怀里,定眼瞧住,那个周岁的小儿郎咯咯喜笑。他立将兔儿贼的功劳抛却,只觉小贼奸诈狡猾,手段又邪得很。 他抬头恨道,“你……” 屋顶上哪儿还有可恶兔子脸。 崔衍知要追,忽被小儿郎拍了一下脸,惹得他无力跨出步子,目放长空吐一口忿然气,调头往城门的人群走去。 节南跳上一匹马,再也不停,直出了东门,忽而瞥见让人扶着过来的宋子安,顿拽缰绳,下马。 府兵们看着兔子脸就戒备,宋子安却道无妨。 宋子安瞧节南一身血污,忽然独身而立,整理官衣,戴上官帽,向节南鞠长揖,声音朗然明清,“多谢姑娘为民接官。” 东日一跃而出,才经血战的大地湛亮,大王岭群山美不可言。 节南冷薄的心,刹那让晨光照得微暖。她想说,她不为民。她也想说,她不喜欢当官的人。然而,因宋子安那一长揖那一字谢,化为一句真心祝福—— “愿宋大人能让凤来百姓安居乐业。” 节南重新上马,在宋子安的目送下,驰离了凤来。 她这回走,才是真轻松,再不必顾盼张望,牵扯不清,总想回首。她爹恶也罢,桑家霸也罢,百姓刁也罢,凤来已经让鲜血洗炼,重建之后必将不复以往。 她空身而来,空身而去,应该什么也不欠了! 只有别人欠她的! 当节南半路遇柒小柒,听这位师姐得意说自己多聪明,没有把节南她爹藏得一匣子同谋造反的证物交给宋子安和崔衍知,反而交给了更聪明的王九公子,然后九公子销毁了对节南将来会十分晦气的这些东西,她则紧赶着来拦截崔文官儿—— 噼里啪啦! 节南就闻出谁欠她的味道来了。 “等等,是那位九公子亲自把匣子扫火盆里的?”节南心眼儿多。 “对啊,我本来想揍他来着,但他说这东西留着对你有后患,毕竟你爹这是帮人造反哪——”柒小柒眨着眼睛,看节南神情不善,马上自省一遍,脸色恶人化,“难道他说谎?” “他说得也不算错,崔衍知手里那封书函就给我烧了。”默契这种东西,不尽是让人愉快的,节南自觉噎得慌。 “那就好,我不用找他算账。”柒小柒反而舒口气。 节南话还没问完,“你亲眼看见匣子里的东西烧完了么?” 柒小柒一愣,蹙眉表示糊涂,“都掉进火盆里了,不烧完还能如何?” 节南磨牙抿笑,挤出一句,“我问你有没有看着东西烧成灰?也问你,是匣子烧起来了呢,还是里头的书函烧起来了呢?” 柒小柒嚼出味儿来,“你又转多脑袋瓜了吧?难道人家堂堂王氏九郎还能用障眼法,把我哄走,重新把匣子从火盆里夹出来不成?” “为什么不能?我爹可不傻,藏在山洞里的木匣子,自然做得防火防水。”节南知道王泮林心思极深,“所以我问你,你到底瞧清了没有?” 柒小柒噘噘嘴,老实承认,“没有。我走的时候,火盆直冒烟,瞧不清楚。不过,姓王的要这些东西作何用处?他和我们无冤无仇的……会不会是你脑袋魔障了,看见个聪明相的,就觉着要跟你斗脑子?” 节南气结,“你吃那么多,光长肚子肉了,是不是?那么重要的物证,姓王的说烧就烧,也太奇怪。哪里是跟我们有仇,钟情咱姐妹俩,所以急吼吼讨好咱呢。” 柒小柒当真,“他要是对我有意思,我应该瞧得出来——啊!臭小山,你打哪儿都不能打我头!头上肉少,特别疼!” 节南转转右手腕,两眼翻天,懒得看柒小柒耍宝,喝驾一声。 柒小柒追着喊,“去哪儿啊?” 节南眯眼藏锐,咳两声,“找九公子问个清楚明白,到底喜欢咱姐妹中哪一个,省得我这会儿小爪挠心得上火,跟你直接撕扯吃醋……” 姓王的,仗着长得好看,敢耍她桑节南? 哼! -------------------------------------- 今天第三更。。。离下一加更,还差十来票。。。也祝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第86引 除夕除旧 炮竹震天,成翔好不热闹,仿佛整个城都成了集市,到处人山人海。 大年三十。 这一年的最后一日,人们比往年庆祝得更加诚心实意,劫后余生的喜悦和痛楚得到尽情宣泄。 柒小柒脖子里挂一大包吃食,省得十根手指拿太多东西费劲,也能把阿福身材缩减缩减,在人群中好走动些。她边吃边找吃的,忙得不亦乐乎,就算天上掉下十个俊哥哥来,恐怕不会太留心,更别说帮节南什么忙了。 节南狐疑,“我爹在洞里还藏了银子吧?” 这些日子各忙各的,节南没给过小柒半个子儿,可瞧柒小柒付铜子付到手抽,那一掷千金的气势,实在很诡异。 柒小柒咬着肉串,呜哩呜哩说道,“我本来也以为你爹把家财都藏在洞里,还想着自己发财,哪知除了那匣子,再没别的了。” 节南拍拍柒小柒腰间鼓囊囊的一串钱样子,“哪儿来的?” 柒小柒嘿嘿得意,“我送人一家三口团聚,赚来的呗。我离开西暮崖时,小玉哭得眼睛都肿了,不知道多舍不得我,还说要买零嘴铺子专供我吃,让我一定要回去找她。哪像你,小气吧啦的……” 那意思,就是宋子安或玉梅清给的。 节南知道了钱的来路,便完全放任小柒一个人嘀咕,往码头走去。 柒小柒却一把抓住节南的肩,“桑小山,你给我听好,明日天亮之前,无论如何都要离开这地方,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这叫什么事!百里地走了快半个月,来来回回,那条官道都让她们踩宽不少! 柒小柒却不想,她自己也够热心的。 节南苦笑,“所以我去找船。” 柒小柒不放手,腮帮子鼓鼓,不知是食物撑的,还是有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那瓶药丸子当蚕豆嚼,那是一日一颗的量。而且,我说可以保你的命一个月,半点没瞎扯,跟你盘算赚钱一样,我弄药从来也盘算得厉害,你应该最清楚。” 节南叹气,“你看不出我心急如焚么?” 柒小柒无声骂屁,“我只看出来你要找谁倒霉。”努努嘴,继续往最香处逛。 姐妹俩,不省油时,皆能独自放彩的大大灯,谁也不比谁逊色。 码头上,根据小柒的形容,节南很快找到王家包下的那艘客船。适才进城时,城卫检查虽森严,她还担心王泮林已经走了。 节南走到甲板边,正想怎么上去才神不知鬼不觉,忽见一道黑影冲下,赶紧往旁边让开。 “是你。”身影停住,声音惊讶。 节南抬眼一瞧,嘴角弯起,笑如月牙,“堇大先生。”再往他身后瞥了瞥,见那串气急败坏的卫士,顿时了然,“那位——又跑了?” 堇燊苍眉饱皱,形成火势,直冲面梁,禁不住嗯了一声,然后又觉不该对节南说实情,神情有点懊恼。 节南作了个请势,“堇大先生只管忙去,我经过而已。” 堇燊走出几步,突然回头看着笑嘻嘻的节南,又走了回来,“……小山姑娘,我是文心阁的武先生。” 节南眨眨眼,嘴型哦圆,神情很白,“对不住,原来堇大先生真是先生。” 堇燊眉毛一跳,但他知道这姑娘远不是看起来得那般好应付,“文心阁是什么地方,小山姑娘以后可以打听。”他从腰间的坠串上分出一颗樟木珠,“小山姑娘若能帮我找到人,就可凭这颗珠子请文心阁做件事。事无大小,文心阁必尽全力。” 节南不伸手接那珠子,反背起双手,气定神闲,“堇大先生是学九公子,以为用这样的好处就可收买我么?” “不错。”堇燊坦言,“让小山姑娘见笑。只是九公子狡……计多。” 节南哈哈笑出声,将手心摊到堇燊眼前,“不错,所以我决定还是收堇大先生的好处实在些。” 安阳王氏的红玉烫手,她来不及甩。 节南接过珠子,又道,“可我先说好,不能保证一定找得到人。” 堇燊点点头,“自然。姑娘找不到人,弄碎珠子即可,不必还我。我先行谢过!” 堇燊呼声走,几十人身形矫健,飞快走进人群中去。 节南抬眼望着船橼边傻瞪的船夫,问道,“船上确定找不到人么?” 船夫刚才瞧见堇燊同节南说话,也不隐瞒,“连船尾摇橹小舱都找过了,一只耗子也翻不出来。” 节南想了想,“也许泅水了?” 船夫摇手,“这天寒地冻的,普通人怎么下得去水?” 节南几乎立即再问,“你们怎么下水?” 船夫答,“我们靠水吃饭,自有一套活命家伙。”突然想起来似的,“欸,那位公子也问过我这话,付我一两银子,让我下水给他瞧新鲜呢。不过,我们这水下功夫也不是随便看一看就学得像的,又只能轻身下水,带不得重物,出水立刻要换厚衣,不然会冻伤。” 节南极其耐心,“他还说了些什么?” “没啥了。”船夫肯定。 “那就麻烦去瞧瞧你们活命的家伙有没有少。”节南说完,船夫就去了。 节南走到视野开阔处,目测哪些地方适合泅水上岸,又可避人耳目。还好,水城门还没开,绝对不可能直接游出城。 很快,船夫跑来,一脸又惊又佩服,“真让姑娘料中,少了一套水牛皮。” 节南不语,眯眼望着河对岸的一条狭窄曲折水巷,对船夫拱拱手表示谢过,随即跳上一叶无人小舟,左手将套在桩上的揽绳收起,撑篙不过三下两下,就驶进了水巷。 小舟分水悠悠,节南的眼睛却忙碌,转左转右瞧两岸,直到一家成衣铺子出现,又有水阶上岸,她才笑了起来。 就是这里了。 节南轻轻一跃,跳上石阶,走到铺子前,一招手将伙计引出来,问他话。伙计点几个头,她便不着急了,靠着街边石栏,数头发。 不一会儿,铺子里走出一个人。冬耳帽,灰棉袍,一双棉布鞋,手拢在大袖里,一身暖适,不急不缓。帽沿压没了眉架,帽耳拍窄了面庞,五官被挤在一起,眸里光华未减。 节南咳咳。 --------------------------- 第一更哈! 离加更还差17票。。。么么亲们!(未完待续。) 第87引 再送一程 那人步子顿滞,看到节南时一愕,又漾漾笑开。 “小山姑娘。” “泮林公子。” 为了对应王泮林对她的四字称呼,节南自觉也算得上绞尽脑汁。 她双脚收起,在三寸宽的岸栏上轻巧立直,俯(鄙)视(睨)之,“这身缩头缩脑的行头当真不适合你。” 王泮林手拢袖的姿势不换,笑目欣悦,“某还担心小山姑娘凤来遭险,如今姑娘能安然回返,实在庆幸。” 她说东,他道西。 节南偏头一笑,又正眸讥诮,“我也很庆幸自己能活着见到九公子。孟长河的军棍即将打到我身上的那瞬间,还以为死定了。那时候的我啊,真希望拉着九公子一块儿死。” 王泮林清朗的脸庞毫无愧疚之色,“小山姑娘过谦,以你的能耐,别说天马军,就算百万大军对阵,亦可进退自如。” 哈?!节南笑露白牙,“敢情在公子看来,我是活该的。” “欸?小山姑娘千万别如此曲解,某不过是对姑娘极有信心罢了。你瞧,事实胜于雄辩,姑娘不是活生生站在我面前了么?” “……我要是再没出现在你面前?” “那该是你我缘分不够,各走各路,我当遥祝小山姑娘一生平安。” “……也可能是上了你的当,被你害死的。” “小山姑娘切莫拿已经过去的事诅咒自己。” “……” 节南这辈子还没活得很长,但以为自己已经遇足形形色色的人群,能做到不惊不奇,应付自如,想不到眼前这位居然让她无言以对。 “也对,都怪我,怎么这么命大呢,真是——”想了一会儿,节南重整旗鼓,“那就同九公子说说如今的事情?” 王泮林居然走到节南身旁,靠栏而坐,“好。” 节南则蹲了栏,目光与王泮林的双眼齐平,不能让这狡猾的家伙躲在自己视线看不见的死角,“我听小柒说,九公子保管着我爹的遗物。现下我既然回来了,就请公子还给我吧。” 王泮林望着节南的眼神就好像多稀有,“小山姑娘说的话,王某听不懂。我何曾保管过你爹的遗物,明明是烧毁了你爹的遗物,柒姑娘亲眼所见。否则,你找堇大先生也可。他亦在场。” 节南撇笑,“九公子,小柒是个贪吃鬼,吃起东西来眼睛里就瞧不清别的,更何况还烟熏火燎,遮了她的眼。” “小山姑娘,抱歉,已经化为灰烬的东西,我无法还给你。”王泮林微笑,总是幽幽带冷的墨眸,在阳光映下呈现不可思议的金澈,面庞那般高洁无瑕。 节南怔了怔,一眨眼,王泮林还是那副难以捉摸的样貌。 “九公子既是安阳王氏子弟,可知……”她说到一半,闭起嘴,笑得些微苦涩。 问什么呢?这人五官酷似,身材同高,分明得王家儿郎。即便长得如此相像,也许还一起长大,知道那人很多事,但就算王泮林肯说,与她又有何用处? 节南回神,与王泮林的视线对个正着,没察觉他眼中一丝探究,就瞥开了自己的眼。还是少看看王泮林为妙,这人似乎很能惑心,哪怕散发着“我在使坏,你别上当”的刁气。 “小山姑娘喜欢我十二弟?”王泮林歪接节南的话。 节南长吁一口气,“谁能不喜欢十二公子呢?” 她还是离王家儿郎们远一点好。他们血脉相连,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处,王楚风温雅谦谦,王泮林云玉朗容,还不知安阳那边有几位数字王郎,或也风度翩翩,或也才华洋溢,或也虚怀若谷。 那就太可怕了。 节南庆幸都安是大城,城大,才遇不上。 突然,节南想起自己来找王泮林的目的,暗叹差点又给这张脸骗过去了,干咳一声,“九公子,明人不说暗话,你当真不还我么?” 王泮林漫不经心,“小山姑娘,我当真烧了。” 节南沉眸,转过头来,目光灼灼看着王泮林——的脑袋瓜,“我且再信你一回。不过,若让我知道九公子又骗我,到时我一定揍得你面目全非,没脸见人。”像这种拿一张好看脸孔招摇撞骗的家伙,最好面子。 “好是好——”王泮林应得逍遥无事,“不过,听小山姑娘的口气,好似能随时找到某一样,可惜某居无定所——” 节南笑了,却眯起叶子眼来,“不,九公子是要回家去的。” 王泮林愕然,才觉节南话里有话,肩上却是一沉。他看过去,见一只细美素手搭在自己肩膀。 “小山姑娘——” 话未说完,王泮林突然让节南的左手轻松一掰。 两个人同时朝后倒,眼看都要掉进河里,节南双脚勾住来舟橼,伸手抓住王泮林的背心,就跟老鹰捉小鸡似的,把人拎到舟上。 身体随小舟乱晃,荡上来的河水弄湿了新买的棉袍,王泮林又好气又好笑。他张口要说话,迎面却来一团布,堵得他噎气。他的霉运到此却不算完,不讲道义突袭他的小山姑娘,还拿绳子绕了他几圈,将他绑得结结实实。 然后,脸色青得像冤鬼,功夫好得像仙灵,做事蛮得像恶霸的某姑娘,非常悠哉地撑开竹篙,沙沙的嗓子好不宛转动人,“让我送九公子一程。” 那刻,王泮林仿佛瞧见一座巍峨大山,当头压下,不但动弹不得,还只好眼睁睁看着自己回到包船甲板上。 王泮林跳转身来,俊脸因嘴里塞满布团而变得滑稽,眼睛却笑朗开来。 节南抬起一脚,将王泮林踹上甲板,毫不留情地回答了某人的最后一点不死心,扬长而去。 等堇燊收到消息赶回船上,看王泮林五花大绑歪髻散发的狼狈样子,才知属下说法并不夸大,那位小山姑娘真本事,真下得去手。 堇燊拿掉王泮林嘴里的布团,并不打算松绑。 “松绑。”王泮林凉笑道。 堇燊不动。 王泮林垂眼,嘴角撇出一丝兴味,“如今不是你们要我回去,而是我自己要回去了。” 堇燊沉吟,半晌后为王泮林松绑。 王泮林瞧着肩头上的脚印,抬手,缓缓拍净,眸深似海。 成翔内湖上,各路艺人正演精彩绝活。忽然燃起一大朵缤纷烟火,燕子姑娘坐在花千之上,飞荡至湖心船台,一支绝妙无比的轻歌曼舞,美得令人惊叹。 群情激奋,欢呼如潮。 节南攀上树,对坐在树杈上的小柒轻声道,“明日一早的船。” 柒小柒晃晃腿,从脖袋里掏出一根糖人,递给节南。 就等新年到。 (第一卷,完)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88引 都安赵府 闲梦远,南国正芳春。(唐李煜) 颂都二月的这个清早,渔市繁晓,酒家鲜香,河上管乐宛转,行人斗袍竞步,忙也闲。 城东的平芜坊却另一番景象。宽大的街道青石微湿,静静泛晨光。湖畔连着几座高宅深院,大门慵懒未开。湖船远远不敢靠,只有杨柳奋力抽拔新叶新芽,欲与春光比颜色。 清寂的晨色露沐中,徐徐走来两个人。 一胖一瘦,一高一矮,皆穿红衣。 胖的那位福气加身,五官其实精致,一张吃不停的嘴把好好的脸弄成饼,让人无法记住她真正的模样。瘦的那位鬼气沉沉,面青皮瘦,眼珠子凸出,双颊削掉两块肉一般,要不是福气姑娘撑住她大半身重量,她恐怕站都站不直。再看鬼气姑娘的手,原本还莹润,到了这时如同枯爪嶙峋。 福气姑娘叫柒小柒,鬼气姑娘叫桑节南,两人一年前受神弓门派遣,一年后的今日终于抵达目的地。虽然拖拖拉拉大半年,一个愈发福,一个愈发病,神态倒是泰然。 柒小柒抬眼瞧着赵府门匾,问道,“一路过来家家高阶大门,这家怎么小气得紧,一步台阶一片门板,墙也矮三寸。” 节南吊起眼皮,不甚在意,“都城寸金寸土,好些当官的只能租宅子住,好歹师叔这个家还是真金白银买下来的。当多大的官,就住多大的房,一个从六品的军器少监,又无大祖宗厚家底,能同相爷将军同住一个坊,足见善于经营。” 柒小柒从不研究官衔品阶,只是掀掀眼,“六品官还小么?成翔府那群六七八九品的官,耀武扬威,还敢叛变呢!” 节南嘴角一撇,目光淡淡,仿佛两个月前的事是两百年前的事,“天子脚下,皇族宗地,三四品就跟八九品一般无二,有什么稀奇。等会儿见到师叔,你少开口,免得让师叔抓了把柄,无端给自己找不痛快。” 柒小柒哈一声,得意,“是姑母才对,喊师叔还得了。” 节南不置可否,推推小柒,让她去敲门。 柒小柒将沾了碎屑的手擦擦裙侧,拿起水皮囊喝水漱口,这才上前拍门。 师父教导,女儿家要注重外在气质,不在脸好不好看,但在举止修养, 门开了,走出一个十三四岁的门童,上下打量柒小柒,又看看桑节南,目光疑惑,神情倒也和善。 “请问二位姑娘找谁?” 节南看在眼里,暗道教养不错。 柒小柒早有准备,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门童,“我们是赵二夫人桑氏的侄女,奉父母遗命,特来投奔姨母。” 门童态度更恭敬,连忙接过书信,说声稍待,关门传讯去了。 柒小柒过来,小声嘟囔,“看来姑母地位不低,我方才瞧这宅子小气,还担心她说大话,信中光捡好听的报,其实有口难言。” 节南笑笑,“姑母在南颂多年,从普通歌姬到洛水园名花,再入官家升为侧夫人,行事一直稳健,哪里需要你我担心她。我反而担心她太能干,什么都让她看穿了,我们才该伤脑筋呢。” 关于谁更能干,柒小柒显然只有一个答案,“那是你没在这儿,你要是处在她的位置,别说官家侧夫人,王妃世子妃恐怕都信手拈来。别忘了,你十三岁就进北都学士阁,看见过皇太后逛御花园。” 节南摇头咳笑,不任由柒小柒胡说,“那时完全由师父开道,我可没那么大本事——” 忽然听见脚步声声,她竖指,示意噤声。 不一会儿,门又开了,门童后面多了个十七八岁的大丫头。她先是上下眼得瞧瞧节南和柒小柒,被两人奇异的相貌怔诧,随即掩饰过去,淡然福礼。 “婢子浅夏,见过二位表姑娘。” 柒小柒立刻退到节南身后。她专负责干敲门送信的杂活,这种面子活儿,总是节南披挂上阵。哪怕节南如今披得是鬼挂,那也比她嘴皮子利索。 节南淡笑,耷垂眼皮子,声音沙沙,“劳烦你带路了。” 浅夏听那磨沙子的嗓音,又是一蹙眉,显然对节南又鬼又病的气质十分意外,但也不再多说,转身走进门。 节南看柒小柒冲自己吐舌,笑了笑,就跟着浅夏往里走。 赵府里面倒不似大门简单,前庭正楼皆造得用心。内外隔了镂空砖墙,却以芭蕉果树挡住视线,十分雅致。 浅夏走得婷婷,跨进内园拱门时,对门婆道,“两位姑娘是二夫人的侄女,以后就住在家里了,你可得认仔细,别又闹笑话。” 门婆两鬓全白,身材高壮,竟比柒小柒还高半个头,眯着老眼打量节南她们,笑道,“哟,二夫人长得如花似玉,俩侄女怎么差了那么多?果真是穷窝窝里出来的金凤凰,稀罕啊。” 浅夏正要斥婆子没大没小,却听节南笑声,不由好奇回头看。 节南双眼如月,“要是我们像姑母那般出息,也就不用来投奔了,今后还有劳婆婆多照应。” 门婆鸡蛋里挑不出骨头,嗤笑一声哼哼过去。 待三人离门婆远了,浅夏才道,“孙婆子是大夫人的家婢,如今大夫人身体不好,让二夫人管事。孙婆子年岁大了,本该出府颐养天年,可就是死赖着不走,硬抢看门的活儿做。二夫人心好,没跟她计较。” 节南听在耳里,笃定师叔这是媳妇熬成婆,将要修成正果,但笑不语。 绕出偏厢小园,就见几亩大一个小荷塘。绿萍浮水,荷枝还枯,两名仆妇坐菱船,正拿网子捞来捞去。荷塘那边两个穿着粉黄粉青的姑娘,四五个齐整丫头,笑声比麻雀叫唤还闹,不知期盼塘里捞出什么宝贝。 浅夏见状,又道,“那是长姑娘和二姑娘。两位表姑娘可能知道,二娘是二夫人所出。不过二夫人待两位姑娘是一样的,都真心疼惜。” 对于这种像是粉饰太平的话,节南不置可否。亲不亲,疼不疼,不需要听别人说,只有本人能感受。 -------------------------------- 新卷开始,请亲们继续支持。。。 离加更还差9张月票,现在是141票!感谢亲们打赏,留评,推荐!(未完待续。) 第89引 姑母师叔 柒小柒则好奇,“她们在捞什么好吃的?” 浅夏答,“二姑娘养了一只猫,这几日病恹恹不吃东西,大姑娘就提到弄些新鲜幼鱼苗来喂。” 节南想,这俩姑娘的日子过得相当无聊啊。 柒小柒一听,没了兴致,“记得今年多买些藕菱种塘里,比鱼长得快,种一回就一劳永逸,每年都有收获,而且可以翻好多花样。” 浅夏转不过弯来,怔着,不知道柒小柒这是在表达对主食肉食的兴趣远远低于零嘴。 节南暗地掐柒小柒的胖腰一记,对浅夏笑道,“我们还是快走吧,别让姑母等急了。” 浅夏这才想起正事,连忙带两人走过池塘,进了一处沿墙种满美人蕉的宽敞院落,在大屋门外停住。 浅夏道,“夫人,两位表姑娘来了。” 里头有人笑,“快进来。” 绸帘打开,浅夏偏头入内,转身又帮节南和柒小柒打高了帘子。 节南进屋,闻一股清冽花香,抬眼就见一位身穿绿萝襦裙紫藤绣花无袖褙衫,眉眼妆相精致,又非浓妆艳抹,气质端良大方,保养得宜的美妇人。 多年前,节南头回见到这妇人,她还只是美人将迟暮的歌姬,但那时她毫无对前途的担忧,目光尽是自信。如今嫁入官家,有夫有子女,虽为侧室,与正室无异,安居乱糟糟世道的一隅。哪怕只是表面安然,也足以让自己钦佩。 节南福身行礼,“姑母。” 柒小柒的礼做得敷衍不少,“姑母。” 这位师叔,姓桑名浣,门里地位不高,一直在外围打探,参与不到重大事务,也不热衷培养直系势力,处于比较中立的位置。 巧得是,她也姓桑,省得节南改姓。 将插好的花瓶交给一旁丫头,桑氏过来扶起节南,笑眼中目光沉厉,一手暗中搭上节南的手脉,眼神立刻明了。 “你是六娘吧,这脸色瞧着让我心肝疼,肯定旧疾又犯了。我早让你爹娘把你送来,好好调养就能治好的小毛病,可他们就是舍不得。瞧瞧,都瘦成皮包骨了。”岂止皮包骨,简直骨抽魂,快没气儿了。 节南淡笑,“好些年没犯,爹娘相继亡故之后,守孝中难免伤心,才又犯了。” “当初接到你爹娘病故的噩耗,我差点哭得晕死过去,接着就只有一个念头,要尽我的力好好照顾你。偏你这孩子固执,怎么催都不肯动身,非要守孝一年。你若再不到,我都准备派人去接了。只要一想到我可怜的兄嫂——”桑氏拿袖子拭眼角,神情悲痛。 “我这不是来了么?”节南扶桑氏坐回榻上,“姑母不用再伤心。出发前,我做了个好梦,爹娘脚踩五色云朵而去。” 桑氏哭笑,“那就好。” 桑氏再看柒小柒,张口又合,合了再张,想要把戏演足,“柒娘,你……”但难度太大。 “……还没用早膳吧?”一出口,就懊恼,暗道都是那副胖身材能招自己说吃食。 桑氏清清嗓子,吩咐身旁大丫头,“浅春,你和浅夏下去备膳,嘱咐厨子用心思做好,比照自家姑娘们的。你俩也盯着些,我要和六娘七娘好好说会儿话,不用着急赶回来服侍。” 丫头们道是,转眼撤出屋去。 屋里一空,桑氏亲切的脸顿然冷下,起身走进一扇门。 节南和柒小柒对视一眼,一前一后,也走进那扇门。 门里是一间不大的中屋,再关上通外通里的两扇门,没有窗子的屋就会变成密不透声,人人眼皮底下照样走独木桥。 “姑母果真了得——” 节南好话没说完,忽见一巴掌,本来冲着自己的脸扇过来,半空转向,化成拳头,打向她的胸口。她张臂拦住要来护自己的小柒,任拳头落在身上。 神弓门分四技:器胄,武技,谋术,药医。不过,基本人人学武,谋术堂出身的桑浣自然也不会例外。 所以,这一拳不轻。 节南闷哼一声蹲下去,双手环肩,猛咳了一阵。 血点子滴滴答答,惊现绘花青砖上。 桑浣冷眼瞧着节南咳血,手肘抬高,往节南咳弯的背脊砸下。 柒小柒要出手。 桑浣冷道,“你要是想让她受更多的罪,只管来挡我试试。” 节南让那一肘子砸得双手双膝着地,偏过头,死人般的脸色泛起惊红,气息断断续续,“小柒……没你的事……一边待着。” 桑浣一顿打,直到节南蜷缩在地动弹不得,才收起动作,神情冷清。 “门主有令,只要你活着来见我,代她仗你二十棍。我用拳脚,是怕打死了你,还要白养柒小柒这等废物。” 节南趴那儿不动,“不,是师叔怜悯我们姐妹,手下留情。” 桑浣哼了哼,“算你知道好歹。”她转身从架子上取了一只匣子,又从匣子里取出一白玉净水瓶,倒出六粒乌眼丸,扔在地上,“半年份。一年不吃解药,也亏你能支撑到今日,我是真以为你已经死在外头。” 节南没动,柒小柒一一拣起解药。 节南有气无力,还笑,“我就算爬,也得来给师叔问声好。师父临走时,很惦记师叔,怕你受到他连累。如今见师叔日子过得滋润,我也好请师父安心了。” 桑浣脸色变来变去,阴晴反复,最后啐了一声,“柒珍倒霉,凭什么会拖累我?我可不管谁当门主,只为神弓门做事。不像他,野心勃勃,到头来搭上性命。你俩也是蠢乌珠子,跟着一落千丈。柒珍死了干净,留你们走不脱又活不顺。” 柒小柒死死咬唇,两胖拳头捏出青筋 节南咳一声,看不见小柒,却仿佛知道小柒要暴走,“小柒,把砖面擦干净,别让人疑心了姑母。” 桑浣拿眼角睨着柒小柒擦地,眼中渐渐松了狠劲。 节南又说,“师叔家的厨子做菜快不快?” 桑浣想起之前的借口,打开通往内屋的门,对着铜镜,慢条斯理补容妆,将衣裙重新捋顺了。 “柒小柒,扶你师妹起来吧。”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90引 小小意思 柒小柒将节南拦腰提起,又支着节南的胳膊,把她扶直了。 节南掏出袖中的帕子,缓缓擦去唇上的血渍,笑得样子竟堪称美。 桑浣没瞧见节南笑。 柒小柒瞧见了,微噘嘴,斜一眼桑浣。那眼神,就好像桑浣才是可怜挨打的那个。因为,她知道桑浣摆脱不了神弓门,节南可以,她可以。只要身在神弓门一日,桑浣此时栖身的舒适之家随时可能化为灰烬。 神弓门用毒控制门下不听话的废物,同样也用另一种桎梏控制其他门人。对桑浣而言,这个家,一双儿女,自然就是软肋。桑浣的身份只要暴露,便没活路了。 连柒小柒都明白的事,节南更是清楚。桑浣说了,代门主惩罚。而她在决定回凤来时,就已经有接受惩罚的觉悟。拖延足足一年,不过挨顿打,比她原先预料的,轻得多。 “师叔打算派我和小柒哪里用处?” 可是,桑浣手段应该也不至于这么柔,留了自己一身整骨头。 是急需她和小柒出力吧。 节南想。 “着什么急?你这会儿的死人样子能派哪里去?暂时养着吧。”桑浣走过来,打开另一扇门,顿时满室明光。 节南眸瞳顿缩。 桑浣走到外屋,坐回榻上,优雅喝起茶来,“趁这段时日,也把你这年孝中到底怎么过的,跟姑母我仔细说说,不然这个月的家信又要让大姐笑乏味了。” 大姐,金利挞芳,神弓门门主。 节南抓着小柒的腕子,坐在榻桌对面,从腰带上解下一个手掌大,很不起眼的灰香包,推向桑浣,“姑母当初一人独闯,觉得最缺什么,我这一年就在图什么。” 桑浣皱眉,眯眼瞧了瞧节南,眸子闪过精光,指尖挑开香包口。 一摞银票。 节南虚弱笑笑,“姑母知道我和小柒的处境,出门时一无所有,怎好意思来投奔亲戚?便是姑母好心收容,我们也不能厚脸皮白赖没,所以一点小意思,请姑母笑纳。” 桑浣保养光润的手优雅抚过银票一角,并未掩饰喜爱的目光,嘴角弯翘起来,有一丝当年最风光时的妖娆颜色。 “你这丫头,少说好听的,明明是一出牢笼就撒丫子跑欢了,哪里还听谁的命令?要是我没猜错,你还想找赤朱毒的解药。如果找到,你我这辈子大概也见不着了吧?” 节南神情不变,“如果找不到,我和姑母也是死别了。姑母说得对,我与那位有杀师之仇,但我答应过师父,不寻仇不报仇,能离开大今,确实心里痛快得多。” 桑浣目光沉下,审视了节南半晌,似在判断她话中真假,最后嘴笑眼不笑,“你真那么想就好,别自以为聪明,像柒珍一样,反被聪明误。自古成王败寇,胜者居上。学学我,有些自知之明,只跟着强者过好了便罢。” 节南垂眸,咳了咳,“姑母说得都对。” 桑浣终于满意,点点头,“无论如何,我这儿的日子要比你原来的好过些,平时只把我吩咐的事办好就行。而且,这里远不像那里,做什么,做多少,不由大姐说了算。” “山高皇帝远。”柒小柒嘟囔。 桑浣瞥小柒一眼,“行了,在我面前,你就少摆聪明样了。柒小柒,我刚才一瞧见你,比瞧见桑节南那张死人脸还来气,不过看你这一身肥肉,又不似你师妹被废了武功,怕打你也只是疼我的手。” 柒小柒照样嘟囔,“难道要我说谢谢你么?” 桑浣竖起杏眼,“你真当我要你们姐妹俩作这家的表姑娘?以你原本的容貌,进洛水园轻而易举,再有节南从旁出主意,自然谋嫁高门名族,你就能和我一样。” 柒小柒剥开桃酥糕纸,胖手指挑出酥心放进嘴里,闭眼含了一会儿,再睁眼,瞧见桑浣一脸气恼神色,笑嘻嘻道,“姑母拿我开心吧?师父死后,我中了金利沉香的毒蛊,后来虽然解开,却胖成这样,肚子老觉得饿,片刻不吃点东西就发疯癫。” 桑浣一惊,随即冷下脸,“沉香眼红你长得美也不是一日两日,大姐目光如此短视,任自己女儿为所欲为,却不想想你可以为神弓门贡献多少。” 柒小柒置若罔闻,节南就笑着回应,“小柒虽美,心思却远不及姑母,未必适合洛水园。” 桑浣冷冷看着开心吃糕的柒小柒,想到数年前见到柒小柒时,这姑娘确实也不显得伶俐,空长漂亮脸蛋的感觉,于是叹口气。 “她没聪明心思,不还有你么?罢了罢了,缺一而不可为。所幸,洛水园那头我已有顶替小柒的人选,不用你们给我丢人现眼去。” 三人静了片刻,门外便传来浅春的脚步和声音。 “夫人,膳食都备妥了,是摆在夫人屋,还是别处?” 桑浣瞧一眼节南满身皱巴巴死气沉沉的模样,心里知道不好这么留在自己屋里用膳,便扬声道,“摆青杏居吧,好让六娘七娘吃完了歇息,一路舟车劳顿的。” 浅春应声而去。 桑浣听着外头没了动静,才开口,“这家里没有神弓门的人,浅春浅夏虽受我看重,亦不知我的身份。人都在外头,一面打理我的嫁妆铺子,一面为门中办差。都城迁了没几年,从前经营的人脉几乎全毁,一切要从头开始。目前只是汇集各方消息,每两个月往上报一回,除非上面另下指令。” “我明白了。”节南想,就是清闲的意思,“既然如此,我和小柒又是初来乍到,还请姑母允准我们出入方便,熟悉一下都城。” 桑浣点点头,递给节南一块竹牌,“你要想逃,只管逃,横竖不是我自找死路。你也别以为那么清闲,过一阵,我自会派事给你们。” 节南将竹牌收好,“姑母聪明人,知道我正是不想自找死路,才来请您收留的。” 桑浣扬声唤人,就有一个小丫头跑帘外听差。 “领两位表姑娘去青杏居。” 小丫头脆生生道声是。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还差5张月票。。。么么感谢!(未完待续。) 第91引 桑刘争锋 小丫头连忙抬门帘。 柒小柒扶节南走出去。 桑浣听着脚步远了,目光调回桌上的银票,伸手拿起,一张张数过,眉一挑,眼一笑,“死丫头,缴给我三千两银子,还不知道她私下藏了多少。不过本事算不错,没本钱还能做得起买卖。” 桑浣说着话,起身走到中屋,随手拿下一个匣子,将银票装了进去。 那只钱匣子满得,都快合不上盖了。 桑浣再研墨铺纸,开始写起信来—— 大姐,新年春好,万物初发,身体可好些了?三妹这里一切安好,还有喜讯报之。大姐一直惦念挂心的六娘七娘终于抵三妹家中,两人虽身疲神乏,总算平安。三妹代大姐教训了两人,让她们不可再让长辈担忧。两人千错万错,就是孝心太重,但也是人之常理,请大姐莫再多责。爱之深,责之切,三妹亦明白大姐苦心,今后自当用心教导二人,也可慰藉兄嫂在天之灵…… 写完信,封好,连同其他的信放一起。 浅春进外屋,浅夏跟后。 浅春道,“禀夫人,已经在青杏居摆下早膳,二位姑娘正吃着,说不需婢子们伺候,婢子就回来了。” 桑浣点头表示知道了,将所有的信交给浅夏。 浅夏接了信就走。 浅春才问,“表姑娘们那里要派几名丫头服侍,还请夫人示下。” 桑浣没想,心中早拿捏过,“她俩虽是我的亲侄女,但这里毕竟是赵府,头日来当然待得贵重些,今后却不必。无需调去一等丫环,派一个二等的领事丫头,两个三等的杂事丫头便罢了。” 浅春微愕,“这……是不是少了些?以夫人今日的地位,您便是把两位表小姐当亲女儿照顾,谁还能说闲话?” 桑浣笑笑,“不能这么说。我这主事,也是大夫人养病,暂时代她管着的,而且雪兰一日大一日,迟早要接管过去,我还是照着规矩做事好。” 浅春是桑浣心腹,所思所想皆为桑浣,听到这话就不乐意,“大夫人的病难好,如今只巴望着大小姐能许一门好亲事,而老爷如今全听夫人的话,夫人不必这般委屈求全。” 这番推心置腹,桑浣自然不会恼火,捏捏浅春的脸蛋,“你懂什么?百炼才成钢,越到最后越要伏低做小,我是绝不会让人尾局翻盘的。至于六娘七娘,不必你围着瞎着急,她们和你一样,都是对我有利的人。” 浅春恍然大悟,却有点想象不出,“本来以为两位小姐和夫人似的,一定如花似玉。这么一来,只要嫁得好,夫人更有体面……” 一提这个,桑浣就不由想起柒小柒福娃娃的身材板,痛惜道,“本来我以为至少能给……七娘……谋一门好亲事,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浅春眼前浮现柒小柒吃东西的穷凶模样,想笑不敢笑。 再说浅夏拿了一叠信,交给一跑腿仆妇,让她送到信局去。 仆妇这头答应得爽快,转头就把信送到一处清静的院子里。 院中青竹婆娑,佛香伴诵经,木鱼声声敲心。侧旁造着一座家庙,隐隐可见庙中观音像,沉眼垂怜,两名小姑子跪了拜,拜了起,起了再跪。正屋古朴庄肃,敲木鱼的婆子,念心经的婆子,各一名,似专心侍佛。 仆妇见惯不怪,直接进了里堂。 窗旁一张雕千座观音普渡众生的梨木榻架,上面坐躺一位妇人。妇人老相,看着似五十多岁,眼皮耷拉,削瘦的脸架子撑不饱一张脸皮,脸皮层层褶皱,面色黄瘦。但她看向仆妇时一双睁明的眼,仍有一种沉稳慧觉。 仆妇奉上那叠信。 妇人一封封信皮瞧过,交给随着仆妇跟入的念经婆子,“拆。” 婆子拆一封,妇人看一封,随后重新封好。 读完桑浣写给大姐的家信,妇人问仆妇,“桑氏的侄女们相貌生得如何?” 仆妇就笑,“大夫人不问,我也正要说呢。本以为桑氏成日盼着她的侄女们来,即便不如她,也该有几分好姿色,岂料一个病瘦鬼,一个胖福娃,穿着好不寒碜。” 大夫人,自然是赵老爷的正室,娘家姓刘。 刘氏并未因此跟着笑,“桑氏大姐嫁得商户,夫家富裕,两姑娘为何不投奔桑氏大姐,反而投奔桑氏?许是你们看走了眼,今后还是看看仔细。” 仆妇道是。 一旁婆子把信都恢复原样,交还仆妇,等仆妇出去,才安慰刘氏道,“桑氏虽有心机,面上做得一直还不错。再说,大小姐的婚事,最着紧的还是老爷。老爷难道宠桑氏宠得会拿官阶去换?大小姐貌美贤良,都城哪家官太太会不喜欢,二小姐还是小丫头片子,大夫人且放宽心。” 刘氏叹,“我呀,是亏心事做多了,自己站不直腰。当初桑氏进门,没多久怀了身孕,我撺掇着老爷,说那是桑氏从前的风流债,所以老爷让桑氏打了胎。生生一男胎。我近日总想起那时桑氏的眼神,如同要生吞活剥了我一样。这些年,桑氏尽心尽力服侍我,我对她做什么,她都不抱怨,甚至还瞒着老爷,所以我才逐渐待她好了。如今病得要死,惊觉她那么聪明的女子,那么能忍耐,不可能就此放过我的。我还有什么剩下?不知不觉,全都是她的了。她的女儿,老爷捧在手里怕化了。她的儿子,老爷走到哪儿带到哪儿。而我的雪兰,除了陪着我这个病母的孝名,年过二十的姑娘居然连婚事都没说定。” 婆子苦笑,“也是大小姐倔强,拒绝了不少好婚事。” 刘氏摇头,阴冷的脸上双眸闪寒栗,“不,不,其实皆是桑氏所为。不动声色,不知不觉,骗了我,骗了老爷。待我醒悟,已不能拿她如何了。不过,我什么都可以让给桑氏,唯独女儿的幸福不能任她毁去,一定要看着雪兰嫁到好人家,我才会闭眼。” 婆子握住刘氏的手,“大夫人别胡思乱想,您的身子会好的,不但能看大小姐出嫁,还能抱到外孙,看外孙小少爷长大,给您娶回孙媳妇来。” 刘氏勉强一笑,脸色却始终青白,泛不起半点灵气。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92引 霸安青杏(月票150加更) 青杏居,杏叶尚幼,一个个小芽子风里笑。 居处不大,五六间雅致屋子,胜在坐落得清静,靠着赵府的外墙和偏门,离荷塘有段距离,也不会出个门就让人撞见。 服过解药,节南一觉醒来就神清气爽不少,离恢复原有的模样仍远,损耗了一年的身体,也是不可能一晚上补回来的。睡得早,起得也早,她走出寝屋,却见柒小柒比自己起得更早。 柒小柒一瞧节南的脸色,却没有开心,“这解药里的成分我已琢磨出七八分,到底还缺了哪几味,服前服后差那么多。” 节南望望不远处丫头们休息的屋子。 柒小柒难得细心,或者这方面特别细心,“一碗梦汤下肚,不到时辰绝对起不来。” 节南便放心说话,“姑母不是才给了药?你都拿去,慢慢琢磨。” 柒小柒没好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到这会儿还能活着,今后也可以如此,解药可有可无,靠自己撑下去?” 节南则是难得糊涂,“不是么?” 柒小柒闭起眼深呼吸,随后一脚踹来,“桑节南,赤朱毒不会马上要你的命,但只要不服解药超过一年,体内损伤的脏器就很难恢复正常。一直不服解药,原本的寿命就会大大缩减,三年五年之后,解药都回天乏术,未老先衰,衰竭而死,明白不明白?” 节南一笑一让,“我原本寿命五百岁,减一两年也不怕。” “去你的。” 柒小柒说着去,却一把捉住节南的手腕,搭上把脉,半晌后认真的表情稍稍轻松,“还好,你底子从来比常人强胜,恢复得也快。” “所以让你别多想。”节南眨眨眼,“我像我爹,霸横体质。” 柒小柒翻个白眼,“姑母这儿清闲,你别没事找事瞎转脑子,先专心把身子养回来吧。” 节南作揖,“谨遵柒姑娘之命。我就在姑母家溜达,谁让我出门,我跟谁拼命。”一抬头,一摊手,手里一把铜子儿,“你自管玩儿去,离洛水园远些,免得不小心兜进去,还要我赎你。” 柒小柒皱皱鼻子,“洛水园敢收我,我就敢进去,正好放开了猛吃,再打个滚儿,把所有人压死。”老大不客气刮走铜子儿,一转身,红衣如彩霞,跃过两人高的墙头,搜刮好吃的去也。 节南笑不动,回屋,继续睡觉。 那三个睡昏过去的丫头醒来,发现自己起晚,却见两位姑娘的房门紧闭,连忙合伙串了供,全然不知是让其中一位表姑娘给弄晕的,只道侥幸。 日落黄昏时,浅夏来请节南和柒小柒过去用膳,才知节南仍在睡。 “碧云,六姑娘七姑娘这会儿还没起,你就傻傻等着么?要是病了当如何,要是晕了又当如何?”浅夏站在节南的房门口,神情不满。 叫碧云的,原是服侍桑氏的二等丫环,年纪不过十五,脸蛋还肥嘟嘟的,女娃娃相。 “浅夏姐姐,要病要晕哪有两个姑娘一起的?多半是累过去了。”年纪小归小,还有一点慧心。 浅夏却道,“那也不能凭自己瞎猜。这种时候,你可以进屋看一眼,确定姑娘睡得安好,再悄悄退出来便是。” 碧云答得也不笨,“两位姑娘新到,我还不知她们的性子,万一她们不喜被打扰,我偷偷跑进跑出的,岂不是冒失?” 浅夏就此让碧云堵没了声。她心想,碧云平时不这样啊,怎么主管一处青杏居腰板就硬了? 这时,门开了,节南一身整齐,淡笑着站在门里,“确实冒失,我和小柒都是随意的人,睡到自然醒就起身,不习惯丫头们跑进跑出。不过我们一般起得早,赶路赶得乏了才如此。” 浅夏和碧云连忙福身道是。 浅夏说正事,“老爷听说两位表姑娘来了,十分高兴,想见见六姑娘和七姑娘,夫人就让婢子来告知今晚都在她那儿摆膳,也让长姑娘和二姑娘她们认一认,从今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节南点头道声知道了,看浅夏走出居园,就让碧云帮自己梳头。 碧云也不说话,手挺巧,很快梳好流云髻,只用一根银蝶簪子固定。 她端看着,正得意,忽然惊觉自己逾矩,很不好意思地补救,“婢子自说自话梳了个适合六姑娘的发式,忘了姑娘要见长辈,该正式一些。六姑娘想要梳什么头,婢子马上重新梳。” “这样就挺好。”节南觉得够正式了。 碧云直觉这是对自己的夸奖,笑得高兴,又给节南梳梳齐眉穗儿,却惊见额头那道疤,不由唉哟一声。 节南自己拿过梳子弄齐整,淡淡笑道,“不用惊,我从前顶顽皮的。” 碧云神情惋惜,但也没多问。 节南方才在屋里就听到碧云和浅夏的对话,觉得这个小丫头蛮机灵,话也不多,心思不重,能做实事,故而有心近乎。 “听说大夫人病着?” 碧云乖答,“是,病了三四年,越发不好。前些日子,二夫人请来医术高明的老太医,结果连他都束手无策。” “那就只好由我和小柒去探望了。”节南一边怀疑这病或古怪,一边又觉骄傲如桑浣,不至于用这等手段来达到升作主母的目的,“昨日经过荷塘,远远见了长姑娘一面,看着很沉稳端庄,想来大夫人很放心。” 碧云叹一叹,“沉稳端庄是不错,可大小姐已过二十,亲事尚无着落,大夫人焦心着呢。婢子家里有个大姑,二十多了还没嫁,最后让官府给配得亲事。大姑丈要大十来岁,还是当兵的。这年头到处打仗,也不知大姑什么时候就成寡妇了。所以我就决心,千万要在官府出面之前,找个喜欢的人嫁了。” 节南听得直笑,也不说她自己和赵雪兰的年纪差不多,说别人的事不腰疼,“你个小丫头,一脸娃娃肉,说嫁人也不害臊。话说回来,长姑娘怎么还没许亲呢?看长姑娘的模样,不会不讨人喜欢。” ------------------------ 月票150的加更,正好。 离下一加更还有30月票哦,亲们晚安,感谢!(未完待续。) 第93引 雪兰表姐 碧云摇头表示不清楚,“起初是大夫人舍不得让大小姐嫁太早,后来是大小姐舍不得病身的大夫人,坚持跟前照顾着。这两年全家都替大小姐着急了,老爷和二夫人都给大小姐相过郎君,大小姐瞧不上,就一年拖过一年了呗。” 节南明白了,“所以,如今这家里头最要紧的,就是长姑娘的婚事。” 碧云嗯嗯点头。 节南突然预感到,该不会,自己的第一个任务,就是把赵雪兰嫁出去吧? 不管桑浣对赵大夫人有没有敌意,一个性命垂危的病人已经做不了什么事,可赵雪兰如果嫁不出去,对桑浣绝对构成大麻烦。 桑浣是歌姬出身,名份上很难扶正。相较而言,嫡长女的赵雪兰掌管赵府家事却算名正言顺。 桑浣之子赵挚虽为赵家独子,才六岁,又是庶子。当然,赵老爷寒门出身,可能对嫡庶不太介意,但总要顾忌人言可畏,在赵挚能够撑起赵家之前,不会过份偏心。 更何况,桑浣曾报,赵老爷还是很疼长女的。 赵府看似人口简单,一夫二妻三子女,家事却不简单。 “贼啊!” 忽然一声惊呼。 碧云跑得很快,冲到院中,就见小丫头们吓得抱作一团,手哆嗦指着墙头一个庞大身影。身影背对着她们,红彤彤的衣裙有瞬间熟悉感,但她顾不上,一口气跑到厨房门口,抄起一根通火棍。 碧云面有惧色,声音却高扬,“我姑丈乃天马军校尉,小贼有本事下地试试。” 节南一听,嘿,这是自家人不认得自家人?她也是天马军中走过一遭的,没准碧云姑丈还见过自己校场吐血的“英勇”模样。 那身影属于柒小柒,虽然施展轻功上得墙头,却不能在丫头们面前潇洒一跳,所以才背过去。碧云干巴巴的要挟对她毫无作用,照旧趴着墙头往下探脚。 碧云两眼珠子瞪白,当真高举通火棍,要冲过去揍人。 节南这才出声,“碧云别慌,那是咱们的七姑娘。” 碧云立刻呆定,见那人转过身来,不是七姑娘,又是谁? 柒小柒看看抄着棍子的碧云,从脖袋上摸一把梅子递过去,“勇气可嘉。要不要吃?” 碧云愣愣接过梅子,愣愣放进嘴巴一颗,愣愣嚼巴嚼巴,“……好吃。” 柒小柒显摆,“那是。苏城记的。” 节南见状,好笑得很,“碧云,你这是被小贼用一颗梅子打倒了么?” 碧云回过神来,腮帮子含鼓,脸通红,“不是小贼,是七姑娘。” 柒小柒笑嘻嘻喊乖。 碧云又走到两个小丫头跟前,将梅子分给她们,“橙夕,橙晚,七姑娘赏的,吃了就赶紧端水给七姑娘洗面,别大惊小怪得出去乱说话。” 小丫头们很听碧云的话,吃着梅子就忘了柒小柒爬墙的事,笑眯眯干活去了。 节南全看在眼里,暗道碧云不错,又有些疑问,“碧云,你说得天马校尉姑丈可是官府配给你大姑的那位?” 碧云点头,“正是。” “听起来你家境尚可。”节南感觉得出。 “爹娘虽在南城有个肉摊的小营生,算上三个姑姑,我底下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一大家子人要我爹娘养。饿不着,但日子也过得紧巴。我娘就托人给我谋了这份活儿,能自己养活自己,还有体面。等到姑姑们都嫁出去,弟弟们长大,家里日子过开了,我便会辞工回去。”碧云眼睛亮亮,答道。 难怪碧云身上有股子不卑不亢,性情也直率真实,原来有家人撑腰。 节南笑了笑,“离家近就是好。” 碧云说要帮七姑娘梳头装扮。 柒小柒连忙闪进屋去,正想关门,却不料碧云钻得也快。 节南听小柒的屋子噼啪响,心道这初来乍到倒是开了一个不错的头。 天色全黑时,节南和柒小柒去主院,眼看就要到门前,忽见五六个小丫头打着灯,将廊道照得明晃晃,四个身高一致着装齐美的大丫头拥着赵雪兰过来。 柒小柒凑着节南的耳边笑道,“这是公主来了。” 节南挑挑眉,眼中所见却和小柒不同。 白日带着妹妹捞鱼苗的赵雪兰很清丽,晚上来和父亲吃饭的赵雪兰很华美。何故? 而且,不过六品的少监大人,没有家底支撑,这位大小姐身边和身上的配备却堪比华族千金,莫非大夫人娘家了不得? “前面谁在挡道?” 得,桑节南顿时成狗。 节南不争,一边让碧云让开,一边笑打招呼,“雪兰表姐。” 赵雪兰停步,打量节南和柒小柒,眉心立刻深蹙,“你俩虽是桑氏侄女,于我非亲非故,今后只可唤我大姑娘或大小姐。” 柒小柒哼一记,节南却道好。 赵雪兰一群人卷着风过去了。 碧云扶直灯笼,一声不吭继续照路。 节南却问,“大夫人是哪家名门之女么?” “大夫人娘家是安平刘氏,书香门第,出了几个大学士。”碧云是问一问才答一答,聪明做法,“大夫人的长兄嫂极喜爱大小姐,那四个大丫头是刘府送给大小姐的生辰礼,从小一道长起来的。” 安平刘氏?节南还不及反应,听得柒小柒一声笑。 节南自然知道小柒笑什么,不过拜这声笑所赐,她反而不以为意了,拐进门去。 晚膳摆在正堂,一大圆桌,男女不分,只分主次。赵老爷是个四十出头的人,相貌普通,身高普通,方头大耳却显官福。桑浣为他介绍了节南和柒小柒,他并没仔细打量,只是说了句远道而来辛苦,以后把赵府当作自己家。然后接着问赵挚功课,又问赵雨兰今日玩了什么。 节南听着统统是些家常话,却看得出赵老爷极疼爱这对小儿女,反而对赵雪兰不闻不问。 用完晚膳,撤下席面,换上茶点,赵雨兰和赵挚被带下去睡了,节南还以为赵老爷偏庶出偏得离谱,赵老爷却突然甩出一句话—— “雪兰,明日我请了林侍郎来手谈,林二公子也来,你就留在家中吧。” 相亲? 大家一起竖耳!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还差28张月票,嘻嘻,可以喘口气啦,存稿哗哗往外流啊! 么么,亲们!(未完待续。) 第94引 寒门高门 春夜本宁好,暖风初会,蕊灯惊。 “我明日要到安平大舅家住。”饭桌上一直安静,自顾自吃饭的赵雪兰,对父亲迟迟才到的关爱,婉约拒绝。 赵老爷皱眉,“晚一日再去。” 赵雪兰语气仍淡,“恐怕不行,后日彩凝妹妹做生辰,舅母会很忙,我晚一日才到的话,就是给舅母添麻烦了。” 赵老爷眉头不开,“那就干脆过了彩凝的生辰再去。她生辰年年做,却又不是你的生辰,你巴巴赶去作甚么?对方是林侍郎嫡次子,比你还小三岁,太学学生,前途不可限量。为父能说动林侍郎,请他带儿子到府相看,你以为很轻巧?” 赵雪兰居然笑了笑,“有什么不轻巧的。林侍郎出身寒门,他夫人根本是一介村妇,林侍郎出仕时,林家那位二公子还在家里下地帮活呢。父亲,您觉得这样的人家配得上雪兰么?” 节南心中叫声唉哟喂,即刻明白赵雪兰大龄未嫁的症结所在。她眼一拐,见桑浣含笑隐隐,绝不是和赵老爷同仇敌忾的模样,又奇桑浣的真心思。难道桑浣想赵雪兰嫁不出去?为什么? 赵老爷气得拍桌子,“你这什么话?寒门如何?你爹我就是寒门,小时候帮你祖父母干农活,却凭自己本事走到今日。” 赵雪兰垂下颈子,纤手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节南瞧着,赵雪兰的模样虽不是极美,气质却清高,有点梅花傲骨之感。 赵老爷火还没发完,“自隋朝开科举,到如今官员多的是寒门子弟,自己见识浅薄,还道什么这样的人家配不上你。你倒是说说你哪里配得上林侍郎之子!” “父亲何必对雪兰说教,该对大舅舅大舅母去说才是。向彩凝妹妹求亲的人家中,他们最终选了安阳王氏,而王氏五郎尚未入仕,比不过那些已经得了官身的寒门弟子。父亲认为,这是为何?”赵雪兰抬起头来,目光清雅,就好像赵老爷不是她父亲,而是一个陌生人。 赵老爷鼻孔都喷大了,“我不管刘家怎么挑女婿,我只管自己怎么挑!而且,你不是刘彩凝,你姓赵,是赵雪兰!你爹我是寒门子弟,你更是寒门女儿,瞧低了寒门,就是瞧低了你自己!” 赵雪兰的脸渐渐绯红,“我怎么就成寒门女儿了?我娘姓刘,我外祖世代书香门第,我身上一半血脉出自刘氏,我亦是书香门第的女儿,不比彩凝妹妹差——” 赵老爷一巴掌扇了过去。 赵雪兰整个人被扇下椅子,云鬓都歪到一边,抬头怒瞪她父亲。 众人眼瞧着赵雪兰半张脸鲜红高肿起来,除了那四个大丫头齐齐伸手扶赵雪兰,其他人都在看桑浣的脸色。 赵老爷本来有些后悔,见大女儿怒瞪自己,不由心火难消,举起巴掌又要扇,“我看你就是去刘家太勤快了,眼里没了你亲爹,从今日起,给我老实在家待着,再不准到刘家去。” 桑浣这才劝道,“老爷这是何苦呢?打在儿身,痛在我们这些当爹娘的身上。有话好好说,您要觉着雪兰想得不对,慢慢教就是了,切不可再动手。万一让大姐知道,还不要伤心得哭昏过去。” 赵老爷怏怏摔下胳膊, 赵雪兰听到不能再去刘家,眼中惊骇,就跟突然看不着光似的,清高优美的面具就此崩裂,陡地尖哭喊叫出来。 “你要是这般不介意寒门,为何休了原配,改娶我娘为妻?你不让我去舅舅家,可知我在这里一日都不愿意多待。一个歌姬假惺惺待我亲生,一对歌姬的儿女叫我姐姐,桑氏一边装好人,一边毁我婚事,真令我作呕。要不是我娘还在,我早搬去大舅舅家了。” 赵老爷颤巍巍指着赵雪兰,“你……你……你个不孝的东西!” 桑浣扶住赵老爷坐下,神情严厉,“雪兰,你不喜欢我并不要紧,却不要没了教养。我自掏腰包,给你找得是都城中最贵的官媒,那些人选也给老爷过目过,和赵家门当户对,说给任何人听都不会寒碜,只是你对我有偏见,我怎么做你都看不上就是了。可老爷是你亲爹,他为你的婚事发愁,得知林家有好儿郎,特意拉下老脸与林侍郎攀交,明日相见也是好不容易才定下的。” 赵雪兰此时此刻什么都听不进去,大喊,“我不用你们帮我发愁,大舅舅答应过我,等彩凝出嫁,他自会替我张罗。” 赵老爷脸色凉白,突然平静下来,“你连自己的亲爹都不信,刘府才是你的家,是不是?好,你给我滚!滚出我赵家!我就当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赵雪兰惨淡一笑,推开身旁的丫头们,噗通跪地,连嗑三个响头,“爹,是你老糊涂了,让这个女人哄得不识真心,我娘也肯定是被她毒害,女儿不过苦无证据。女儿今日不孝,但等日后你省悟,女儿便认回父亲,给你养老送终。至于我娘那里,能瞒多久就瞒多久罢,只要我娘还活着一日,我自会常回来探望,除非你让我带我娘走。” 赵老爷咬紧牙关,“你娘自从嫁我,不曾有过一刻后悔,不信,你自己去问你娘。你想走,我自认是个没出息的爹,女儿要往高处走,当爹的绊不住你的手脚,你还是自己去吧。我会和你大舅商量,将你户口迁入刘府,我也等着瞧你嫁世家名族,荣耀加身,让我惭愧看低了自己女儿。” 赵雪兰起了身,由四个丫头扶走。 伺候的众仆噤若寒蝉,没料到一顿饭吃到最后,父女断绝关系了。 别说熟悉这个家的仆人们吃惊,连一贯从容霸道的节南都看呆了眼,不知怎么能从相亲不相亲演变到这么激烈的地步。无论如何,今日这么一闹,昨日那般姐妹友爱就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一阵虚暖大风而已。 赵雪兰走后,赵老爷也走了。 桑浣也不拦丈夫,只对众人道一句把牢自己的嘴,人人退散,就剩节南姐妹和春夏丫头。 ---------------------------------- 今天第二更。 月票加更的路有点远,还差20多票,亲们随意,我总归等着你们!(未完待续。) 第95引 李代桃僵 “明日相看,就由六娘代替雪兰,浅夏你身旁伺候,到时候机灵些。” 桑浣这话一出口,浅春浅夏吓得抽回气,柒小柒直接就走了,节南微微一笑。 桑浣瞧柒小柒走得突兀,对节南道,“她那我行我素的脾气,总有一日撩火了我,我会狠狠教训她一顿。” 节南眉眼仍带着笑意,“姑母,姑丈和长姑娘闹得这么僵,户籍都要迁出了,您还惦记明日相看?”这世上,多的是逞口舌之强的人,等桑浣真要对小柒动手,她才会动脑筋,否则只当冷笑话听听。 “刚才不是说了么?好不容易才请到林侍郎和林二公子来赵府,只有他们不要雪兰的份,哪有我们慢待他们的。总不能说,不好意思,我家女儿嫌令郎小时候干过农活,一言不合就同亲爹断绝关系,跑她大舅家去了?”桑浣厉害归厉害,并非乏味的性情。 节南又正好古灵精怪,待人不分敌友,一顿揍也就记一顿,所以噗嗤一声,“这样的话自然不能说,但姑母可说长姑娘身子不适。” 桑浣勾一抹冷诮,“林家人又不傻,明明是我们先主动提的,来了,姑娘却病了,那不就是看不上林家的意思么?” “就算由我李代桃僵,距离远,林家分不清真假,万一回头提亲,您打算找谁代新娘子啊?先说好,我是不代的。”节南笃悠悠道。 浅春浅夏两对眼珠子在桑浣和节南之间转来转去,能和夫人这么不相上下对着话的人,她们还是头一回见。 桑浣嗤笑,“我只让你混过明日,你倒是想得长远。我要是林二公子,看你瘦巴巴的背影就喜欢不起来了,还回头提亲?” “所以才说万一啊。”节南丝毫不被桑浣的嘲笑打击。 “真有万一,那可是雪兰的福气。林家如果看中雪兰,绝对是我们赵府高攀。”桑浣对浅春浅夏挥挥手,“你俩外头候着。” 节南看两丫头退出去,这才自己动手倒了杯茶喝,之前得端着姑娘架子,“姑母到底怎么想的?恕我看不明白。赵雪兰今日这么闹,似十足认真,你这头给她定了亲事,刘家如果也给她定,如何得了?” 桑浣眼角眯出精光,“你才到都城几日,自然看不明白,不过,连自命不凡的赵雪兰也看不明白,还发着自己要嫁名门弟子的春秋大梦呢。赵雪兰可不姓刘。” 节南马上懂三分,“姑母的意思是刘家不会真替赵雪兰找一门好亲事。” “瞧,这就是你我同那些千金姑娘的差别之处了,她们再聪明再算计,眼界都不过针眼大小,因为她们平时来来去去也就接触同一些人,手段反复使,不知道新鲜的。” 节南淡然,“出身好却是一种幸运。” 桑浣亦知,道声不错,“既是幸运,那就乖乖珍惜,继续这种幸运,别乱用小聪明。赵雪兰之母刘氏,就很小家子气。当初赵琦纳我进门,她怕我争宠,死劲儿对付我。其实刘氏是明媒正娶的嫡妻,我是洛水园的官姬,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从地位上越过去。刘氏大可装好人,十年二十年跟我耗,等我年老色衰,老爷宠爱自然淡去,我的儿子要叫她母亲,对她奉孝。” 节南哦一声,“刘氏病重与姑母无关?” 桑浣气瞪节南,“我用得着下手害她么?刘氏害了我一回又一回,我只需让赵琦瞧清刘氏为人,渐渐对刘氏失望,又让赵琦觉得内疚,对我和孩子们一心一意补足。刘氏如今这样子,是她心中鬼祟太多,自己害了自己。我本无意争,她双手奉送上来。” 节南哦哦两声,“也是。姑母嫁入赵府之前,才叫步步为营呢。” 桑浣神情刹那有些凌厉,随即展颜,“过去的事不必再提。就说赵雪兰。她有那么一个小家子气的母亲,她当然也大气不到哪儿去,从小时候起就常往刘府去,与刘彩凝好似亲姐妹,所以跟刘彩凝有样学样,对夫婿的人选眼高于顶。然而,赵雪兰根本不知道的是,刘彩凝有一对好爹娘,早早为女儿经营,先以名画匠一幅采仙图将女儿绘成仙女,引无数公子竞相咏诗,再借赵雪兰衬高了自家女儿,让人以为清高冷美如赵雪兰,也甘心侍奉刘彩凝身侧。” 节南禁不住惊讶,“刘家只是利用赵雪兰抬高自己女儿?” 桑浣眼眸闪寒,“不然呢?明明赵雪兰美貌不输刘彩凝,才情更胜刘彩凝,为何众公子只咏刘彩凝?又为何那幅采仙图上没有赵雪兰?大可绘成比蒂莲双株花呀。” 节南明白十分十,点了点头。 桑浣就流露一丝嘲笑,“你明白得很快,赵雪兰却怎么都明白不过来,还一心以为她的大舅舅大舅母视她己出,会给她也寻一位王氏五郎般的夫婿呢。可怜,也不想想她大了刘彩凝两岁,为何舅家不先想着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如此简单的道理,赵雪兰就算知道,也无法想得透彻。” “因为赵雪兰有一个心心念念说娘家好的亲娘。”节南淡淡笑道。 “正是如此。故而赵雪兰眼界窄。她要走,我就让她走,等她没了爹娘依靠,真正迁入亲舅舅家里,自己吃过苦头,懂得寄人篱下的日子不好过,她就会很后悔。等她后悔到想回来,她的亲事就由我说了算,只不过到时候好儿郎都给她拒绝得差不多了,只好迁就。赵雪兰,刘氏当眼珠子来疼的宝贝女儿,好容貌好才情,最终也就是一名普通人家的普通媳妇。” 节南听到此处,没接话。 桑浣瞥节南一眼,“怎么,觉得我到底还是狠?” 节南摇头,“只能说因果循环罢了。不过姑母明日让我装赵雪兰,并不是神弓门的差事,那就算成我给姑母的一个人情?” 桑浣怔了怔,呵笑出声,“对。是我请你帮忙,行么?” 节南笑起来,真心愉快,“行。那姑母是想我光背对林家父子坐着,还是搞些怪,保证林家父子瞧不上赵雪兰呢?” 桑浣挑眉反问,“你说呢?” 节南领会,“搞怪。我一定搞怪。” ----------------------------- 今天第一更。 离加更还差17张月票!谢谢亲们踊跃投票!(特别感谢书荒期间把老底都拿出来的亲!) 感谢微步动云裳,书友160726101230575,饕餮吕二爷,无风蓝云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96引 畅春墨叶 等节南回到青杏居,柒小柒正好弄了五碗甜羹出来。 碧云带橙夕橙晚到另一边吃去,留节南和柒小柒好说话。 节南瞅碧云催俩小丫头的背影,叹道,“碧云这丫头也是要出息的。” 柒小柒凡事唱反调,这回却点头,“我瞧着她比你可能还更出息,脑子都用在对的地方,不像你净整些没用的。” 节南笑嘻嘻,吃一勺羹,差点吐出来,“苦!不是甜羹么?” “别人吃甜羹,你只能吃药羹。伤心吧?难受吧?没办法,你自找的。”柒小柒一勺一勺吃得有滋有味,“你要是敢剩一口,明日甜羹更苦。” 节南苦笑,一声不吭,乖乖吃干净,跟柒小柒询问起来,“你说怎么能让男子讨厌咱们呢?” “咱人见人爱的,没法子。”柒小柒答得很自信。 节南也很自信,“是啊,我刚听姑母说起一个了不得的美女才女,叫刘彩凝。名门公子纷纷作诗赞美她,还有画像流传民间,可她也就许了个王五。” 柒小柒很自然接口,“别的不好说,肯定比九公子和十二公子差。” “还没考出进士。”节南对接完美。 柒小柒接得顺溜,“排行老五,少说老三岁以上,由此可见刘彩凝也并不是太出众。真正的好姑娘,也不靠什么诗词和画像吸引好儿郎,太轻浮。” 节南看看柒小柒,柒小柒看看节南,同时点点头,同时哈哈笑。 碧云打眼远瞧着两位自信得意的新主,对懵白白的橙夕和橙晚教道,“咱们仨是跟对好姑娘了,切记勤快做事,守好本份,全心全意。” 橙夕橙晚“嗯嗯嗯”脑袋啄米。 第二日,浅夏拿来赵雪兰的衣服首饰。 节南换上后,柒小柒笑得前摇后晃。 “原本亭亭玉立的清高美人,不但缩了一大圈,背影还特别寒碜。我瞧你干脆弄个舞剑,就在荷塘边上的亭子里歪七八扭使一通,割了袖子,踩了裙子,摔个狗吃屎。林二公子肯定说自己不会下棋,脚底抹油就走了。” 浅夏是桑浣教出来的,听了柒小柒的话当然觉得不妥,“听老爷说林家家风严谨,林二公子应该不会如此没有君子风度。到时候究竟如何做,夫人会让浅春传达的。而且,老爷也在场,要顾全他的面子,请六姑娘谨言慎行。” 浅夏并不知桑浣的真心意,以为夫人还有促成这门亲事的念头,但节南却清楚,林二公子配赵雪兰,赵雪兰福气太好,桑浣可不乐见其成。 这时浅春碎步跑进青杏居,老远就急道,“六姑娘,林夫人刚刚接了夫人走,说今日晴爽,不要看老爷他们下棋了,畅春园前几日开始开放,不如一道游玩去。” 浅夏发懵,“咦?这么突然?夫人也不等我们一起走么?” 节南垂眼再抬,十分了然,“林夫人来接,姑母如何等,难道让林夫人面对面盯着我瞧?肯定要我自己过去了。” 浅春诧异一下,心想夫人的这个侄女虽病颜丑瘦,却是心思玲珑,但道,“夫人正是那么说的,请大姑娘到畅春园与她会合。夫人说换穿那身开春新做的鹅黄孺裙,还有她送给大姑娘的玉兰花金步摇。” 浅夏没想透,“要我们同夫人她们会合,林夫人不就能瞧清六姑娘的容貌了么?” 节南且笑,“畅春园是皇家花园,绕一圈要一个时辰,会合不了也有说辞。” 柒小柒就道,“干脆就不用去了。” “那却不行。林夫人见不到我不要紧,林二公子脚程比他母亲快得多,大可绕园子找我,所以姑母才指定衣色和金步摇的。”节南瞧着浅春,“你别愣着了,赶紧追夫人去,看清林二公子的模样再到……畅春园几处门?” 浅春答,“一处正东门,西偏门,南偏门,还有四个角门。” 节南一想,“好,你就到西偏门等我。这会儿只能看谁快一步,是林二公子快一步找到我,还是我快一步拉远距离,只给林二公子看个模糊影子。” 浅春连忙应声退,等到跑出青杏居,心想人不可貌相。 浅夏帮节南打扮停当,听节南吩咐碧云带一套衣裙,便好奇地问为什么。 节南回,“第一,免得和林二公子一遇再遇。第二,我自己就可以安心逛一逛皇帝的花园。” 好季节的时候,南颂宫廷中的几处殿宇和御园对平民百姓开放,任大家游玩观赏,节南早就心痒了。 浅夏哑然。 柒小柒不喜欢凑这场闹腾,没跟来,节南只带着浅夏和碧云,一路畅通无阻,到了畅春园西门。 浅春等在门旁,看到三人就凑过来,对节南是毕恭毕敬,“林二公子今日和朋友们一道来逛,适才跟林夫人和咱们夫人请了安。林夫人请林二公子到正门口接您,六姑娘让我到西门等,运气实在好。林二公子穿一袭青衫,上有松枝明纹,头上是象牙簪,比六姑娘高一个半头。” 不,不是运气。节南也不说破,淡淡笑过,“浅春,你可以回夫人那儿去了,装作若无其事就好。” 浅春又赶着跑开了。 节南跨进门槛,对身后的浅夏和碧云道,“你俩离我稍微远些,如有穿松纹青衫头上象牙簪的年轻公子,看清他来的方向,立刻报给我知道。” 浅夏和碧云急忙遵照吩咐,转着脑袋,不敢半点疏忽。 下这个吩咐的节南却身姿悠然,散漫地走走停停,与普通的游客一般无二,欣赏着满园春色,对于随时可能撞上来相看的林二公子,仿佛可以推得一干二净。 所以,节南没注意,湖廊那边,一位身着海棠墨叶衣衫的男子,视线在她身上停了好一会儿,开始朝她迈步而来。 节南没注意,两个丫头更没注意,直到那男子近至咫尺,皱着一对剑眉,反复盯着她的侧面,神情迟疑着开口—— “赵大姑娘?” 同一瞬,节南转过眼来,看向那男子,笑到一半冻住了。 ------------------------- 今天第二更。。。离加更还差十来票,快啦哈!(未完待续。) 第97引 姐夫来啦 有一种文官儿,相貌出类拔萃,胸壑诗谷文涛,但那一双眉,那一双眼,英气逼人,战魂闪耀,不禁让人暗赞一声“好男儿当如是”。 这种文官儿,节南只认得一个。 一个本该在千里之外,不可能近在咫尺的人。 “崔大人。” 节南的笑虽然冻了一下子,却又一下子解了冻,快得令人感觉不出她冻过。 崔衍知却没遮掩他的诧异,一双推官眼将节南从头打量到脚,随后撇笑,仿佛看穿了她那身不搭衬衣裙的秘密,“你投靠的亲戚原来就是赵大人?” 节南表里不一的功夫很是厉害,看崔衍知笑,她也笑,还悠悠点头,“……是。” 崔衍知长长哦了一声,两眼忽然转看周围,扫过不远处期期艾艾的浅夏,以及快步走来的碧云,目光重新落在节南眼中,“所以,小山姑娘姓赵?” 问完,崔衍知自己却是一愣,居然还记得这姑娘的名字。 节南笑模样全然不变动,“……我陪大表姐游园。” “你是什么人?不要和我们大小姐站得这么近!我们老爷可是军器少监大人。”碧云张开双臂,挡在节南和崔衍知中间,胳膊扇得像母鸡翅膀。 一定会越来越聪明的碧云,将来可能有出息的碧云,此时此刻,跑来保护节南,却不知道自己帮了倒忙,反而将节南推入崔衍知尚未织好的网中。 崔衍知不笑了,认真收网,眸漆漆,神情不悦,“小山姑娘不姓赵,但却装作是赵大姑娘。传闻赵大姑娘姿容才情皆不错,在病母床前尽孝道,才耽误了终身大事,不过也有人说赵大姑娘眼高于顶,一般官家的儿郎是看不上的。今日我亲眼所见,原来第二种说法才真。赵大姑娘瞧不上林温,赵大人却想同林家攀亲,就让你李代桃僵。” 碧云啊一声,双手捂嘴,两眼瞪大。 节南眼睛眨了眨,“崔大人错了。” 世上任何坏事都不是桑节南干的,打死也不是。 “我怎么错了?”崔衍知更加不悦。 “赵大人是我姑丈,我大表姐当然就是赵大姑娘。至于这丫头——”节南将碧云推到一旁,“小糊涂蛋一个。我和大表姐穿了差不多颜色的衣裙,她没看清楚就乱喊一气,不知大表姐嫌我走得慢,先找我姑母去了。” “狡辩。”崔衍知眯眼,“你明知今日为何来畅春园,却与赵大姑娘穿同色衣裙,巧合可是说不通的。” 节南笑眯眼,“我和大表姐来畅春园游玩啊,还能为何?大表姐也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清高,性子颇为活泼可爱,让我穿得跟她相似,只是一时玩心而已。崔大人才是,说得我糊里糊涂,什么大表姐瞧不上林温,姑丈想同林家攀亲的。林温又是谁?” 崔衍知一时噎住,这样的狡辩无可挑剔。 “想不到今日巧遇崔大人,可惜姑母还在等小山,小山不能多聊,就此告辞了。”节南趁势要绕过崔衍知身侧去。 时运,这日属于崔衍知。 崔衍知突然往节南身前跨一步,挡住不让走,又看向节南身后,扬声,“林温,这里。” 节南回头的刹那,还抱着一丝不死心,希望崔衍知只是虚张声势,不料真见一名身着青衫扎高髻的年轻男子带一名小厮。青衫男子看到她就眼睛一亮,大步而来。 节南赶紧转过头,心下盘算林温距离自己有二三十丈,要是让林温看清自己,她就不能装成赵雪兰了。 节南自认是不痛不痒,林家却会和崔衍知一样,怀疑赵家没有诚意,轻则就当没有这场相看,重则影响赵琦与林侍郎的关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要是赵琦今后不能升官,桑浣把错都算到她头上—— 她才刚到都城,什么都还没动手做,已经挨了一顿打,却出师未捷身先死? 这是绝对不行的! 节南之所以想这么多,皆因她有一手对付崔衍知的好棋,原本打算用在后局定胜负。 崔衍知低眼瞧着节南,见她神色变幻,就知她在想办法。不过,她对他可以狡辩,但如果让林温看清她的容貌,最后的人心浮摇自然胜于雄辩,林家一旦认定赵家不诚,就不会关心事实到底如何。她根本不可能想出办法,除非说服他放她一马——也是绝对不可—— “姐夫,是我。” 崔衍知浑身一僵,胸膛开始起伏,目光缓缓落在那只抓着他袖子的手上,又陡然惊骇地转移到那张青白面孔。 “姐夫,我是桑六娘啊!你一定要帮我,做人不可忘恩负义。” 手,捉袖就放;眼,狡猾闪耀。 崔衍知止住呼吸,身体微微后仰,仿佛这么做,就能让眼前这姑娘消失。 节南要得就是这个反应,笑着拉起早就石化的碧云,头也不回跑进园林去了。 “哎呀,怎么跑了?”林温急匆匆赶上来,“衍知,你也不帮我拦着,我还没看清赵大姑娘的模样呢。” 崔衍知一动不动。 林温还没察觉,只踮着脚尖往园林里瞧,“背影看着有些单薄,不知容貌如何。”说到这儿才留意崔衍知不寻常的样子,“衍知?衍知?” 林温往崔衍知肩上用力一拍。 崔衍知震回了魂,目光凛冽看林温。 林温狐疑,“呃——你等等,先别说,让我猜一猜。”他竖起手掌,皱眉皱脸,“赵大姑娘太丑,吓到你了?” 崔衍知眼皮一眨,神情稍稍回温。 林温马上又道,“那就是赵大姑娘太美,你想跟我抢?” 崔衍知嗤笑一记。 林温双手抱头,苦着脸瓜,吐两口气,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毅然决然,“好,还是你说吧,虽然我觉得容貌美丑不重要,最重要还是性情,不过有个心理准备,等会儿见着面就不会失礼。” 那根本不是赵大姑娘。这句话就压在崔衍知的舌尖上,但一开口,“长得不丑——”看林温松口气,转而又道,“也不算顶级美人,就那样吧。” 字字磨牙。 林温脸上并没出现失望的表情,“不丑就行……我的意思是不用长得太好看……”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居然就差10张月票了,谢亲们支持!谢亲们订阅! 感谢微步动云裳,两个小卷毛,雪色天使,九天妖孽,饕餮吕二爷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98引 万德茶楼 崔衍知忽然叹口气,心里说不上是懊恼还是震惊,横竖心慌意乱,再没有心思和其他人逗林温玩,转身就想走了。而且,他现在急切得要去查明一件事,那姑娘到底是不是他以为的那个人? “别走啊!你还没说赵大姑娘性情如何……”林温连忙跟上。 崔衍知身形一顿,猛地瞪向好友,“是我相看,还是你相看?我要是觉得那姑娘蛮横霸道,狡猾得像江湖骗子,比状元还要伶牙俐齿,娶回去不知道要跟她斗多少脑汁。万一你看不上她,她却看上了你,她没准就能打你后脑勺,把你五花大绑直接拜堂。所以,我劝你还是赶紧回家,不要让她瞧见,才是正道理。你信不信我的话?” 林温呆住,半晌之后,追着崔衍知的大步子跑,“我信你!可我觉得这性子多好玩啊。原本烦我爹娘安排,我才换到畅春园来,横竖赖到你们身上,就说你们不肯放我,所以错过了赵大姑娘。这会儿却一定要过过眼了。” 崔衍知睨一眼林温,“……其实我说笑罢了。” 何必跟好友撒气? “那姑娘的丫头跟我问路,她自己却没有开口,我从何得知她的性情?我看到你就喊你,那姑娘突然跑了,我才想她可能就是赵大姑娘。至少十分守礼,举止不显轻浮。” 林温态度反倒淡下,脚步放缓,“什么嘛,害我还以为遇到了独一无二的命定女子,原来只是一般无二的大家闺秀。” 面对好友,崔衍知促狭心起,“你独一无二才是。” 林温耸耸肩,“红颜知己若能为妻,该多好。” 崔衍知笑,“林家才子若能为官,该多好。” 林温立刻一本不正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本才子甘当陶公。” 崔衍知却一本正经,“孟大将军已在城外等了五日,官家迟迟不肯召见,你做何事想?” 官家即是皇上。 “莫与我论时事,不过我可推荐你去一处地方,那里人人各抒己见,或可帮你解惑。”林温似说笑,眼中却再认真不过。 崔衍知则大不以为然,“你说的可是万德茶楼?汲汲经营的精明商,虎视眈眈的寻利鬼,无所事事的书呆客,我要是嫌钱多得没处花,倒可以一去,必然销金费银,却换不到一句有用的话。” 林温笑了。 林温不笑的时候,五官平常,笑起来却是睿俊,光华耀眼。 “你离开三年,回来却不过几日,自然不知今日的万德茶楼已与往日有些不同。” 崔衍知就问,“如何不同?” “万德茶楼换了主人。” 林温走过崔衍知身旁,“这个主人改了些旧规矩,立了些新规矩,还是挺有意思的。” 万德茶楼是什么地方? 首先,它和普通茶楼一样,都是喝茶吃饭,顺便会友聊天的地方。只不过它可能更大一些,更高一些,座落在新皇宫边上,是新帝特准的,官员们也可以随意请宴赴宴,痛快畅饮的地方。 要知道,南颂对官员有规定,一般公职期间不可出入民间酒馆,被抓住或被举报,会影响年底考绩,严重的,就跟升官无缘了。这一规定,迁都之后也没改。 至于畅春园这类的皇家地方,既然对所有人开放,对官员也属特例,崔衍知就可以来逛园吃酒会友。 所以,有了这个特准,万德茶楼就远远超出了普通茶楼的定义。在它那里坐着,就可能遇到当官的,各种官,从九品往上数到一品,皆有可能。 遇到又如何? 考官无望的,可以露脸,谋个差事。尚为学子的,可以露脸,拜个恩师。还是小官的,可以露脸,傍个上官。已经挺高阶的,可以交友,成群结党,无事乐呵乐呵,有事就抱作一团呗。总之,好处多多,看你会不会经营,懂不懂做官。 万德茶楼的四座楼之一叫高怀鸿志,只招待官员,白日里空桌空包间多得是,但桌桌放着留座的牌子,包间门上都贴有客,无人引荐,无凭引入,对不住,换别楼坐坐吧。 虽然来得都是高怀鸿志的官老爷们,但喝多了酒,难免忘了高谈阔论,高瞻远瞩,高风亮节,难免就跟普通酒楼的客人一样,撒泼耍赖,放肆不拘,任性率真,万德茶楼就必须保护官员们的高大形象不是?混入杂客是绝不被允许的。 高怀鸿志楼虽然只能招待官员,不过官员要坐别楼也不受限制,反正规矩是明的,人也不是死的,万德茶楼的范围内,当官的随便坐,穿官服也好,穿便装也好,告诉身份也好,不告诉身份也好,不吃霸王饭就好。 高怀鸿志楼之外,另二楼分别为墨笔青书和云金沙净,临街主楼就叫万德茶楼,人人简称官楼,士楼,商楼,前楼。士楼商楼顾名思义,就是学子们和商人们多喜欢聚会的专楼。 万德茶楼设计巧妙处在于,各楼虽有出入上下的独立门面和楼梯,其实却是四楼一体,口字型的大整楼。只要打开每层的几扇铁墙门,分坐四个楼的堂客就会发现他们皆围绕一座略高起的大方台,也能看到另三面客人。每月十五,万德楼的规矩,会打开四栋楼的底层铁墙门,在方台上呈一出名伶大戏,或名姬歌舞,或幻术表演,花样常翻常新。然而,二层三层从不曾连接过。 因为万德茶楼的特殊性,不成文的规矩杂多,如官楼无引不可入,商楼士楼女子不可入,入商楼先付百两押金,入士楼至少生徒乡贡,等等,三个楼的客人们成团成社乱添规矩,三个楼的掌事伙计们见毛变色,收受小恩小惠成风,互相比较倾轧,久而久之累积各种诟病,为崔衍知林温等人所不耻。 不过,万德茶楼名声实在太响,根本不缺客,还专招初来乍到的土包子。 好比有个叫桑节南的土包子,就认为万德茶楼是自己非来不可的地方,慕名已久,向往已久,无可抵挡。 ---------------------------- 今天第二更,加更月票还差个位数啦!(未完待续。) 第99引 你是女的 从畅春园换了自己的衣服跑出来,节南望着“云金沙净”的牌匾,不见蓝天白云,只觉前方一条金光大道,不枉自己跋山涉水来一趟。 她笑得眼闪精光,一脚跨进大堂门槛,却觉身后一股拽力,将自己那一脚又拔回门槛外。 “六姑娘,您干嘛去?” 节南问万德茶楼在哪儿时,碧云只以为她想观赏一下都城名胜,自告奋勇领路。谁知,到了万德茶楼,节南又问商楼在哪儿,然后绕到商楼门前,连气都不换,直接往里踩,碧云当然忙不迭拉住人。 “来茶楼能干嘛?”节南好笑看着碧云,“口渴了,喝茶啊。” 碧云指指临街的“万德茶楼”招牌,又想拉着节南挪动,“您要喝茶,我们到前楼大堂喝。” 节南却纹丝不动,“前楼大堂的茶没滋味,要喝好茶当属云金沙净楼,你是本地人,居然不知道?” 碧云慢慢眨两下眼,又看看商楼门口,好似那是一张怪物的血盆大口,神情防范,同时继续不懈地拉着节南,哪怕挪一寸也好,“我……我不清楚,商楼不是普通人能进的,我也没进去过。我的好姑娘,咱们快走吧,别人开始留心咱们了。” 节南环顾左右,真见不少行人往她们这儿瞧。 节南想了想,就拍拍腰间荷袋,“进商楼需有百两押金,如果你担心这个,大可放心,我带着呢。”柒小柒挖不出她口袋的银子,那是因为没到掏银子的时候。 碧云稍愣,暗想原来表姑娘还知道这条规矩,手上便松开了,“您知道规矩就好……” 话音未落,惊见节南已经迈进商楼,碧云看看左右那些同样惊讶且开始议论的路人,不由蹬一下脚。可她又想,夫人让她照顾表姑娘,表姑娘初来乍到,她要是怯了,万一惹出事来,岂不都是她一个人的责任?早知道,就不该听六姑娘的,把浅夏甩开了跑出来。 无论如何,碧云握起两拳头,打算豁出去了,埋着脑袋就往里冲。 节南闻身后的脚步而闪,一把捉住碧云的腰带,笑道,“不知道你这丫头慌什么,这儿看着虽大,也不至于同我走散了。” 碧云回头却急催,“六姑娘,咱们出去再……” “两位客官,对不住,对不住,今日楼上缺人手,让你们久等——”一个伙计匆忙跑下楼梯,看清节南和碧云的刹那,神情立即变得很古怪,“哟——二位是姑娘啊。” 节南听出伙计怪里怪气的调调,再联想碧云阻止自己进楼的举动,立即有些明白,但还是笑着问,“是姑娘啊。姑娘的一百两难道不算银子?” 碧云本来在节南前头,这会儿退到节南身后,凑她耳旁说,“六姑娘不知道,万德商楼不招待女客,还是快走吧。” 伙计也听得清碧云说什么,笑嘻嘻道,“没错,二位是外地来的吧?咱这楼不招待女客,若是喝茶请到前楼,若是赴官楼的宴,请拿好帖子,没帖子也进不得。” 碧云哼了哼,“我家姑娘不知道这儿的规矩,不行么?当谁没去过官楼似的。” 伙计只以为碧云是找说辞,加上节南一身衣裙素色,笑里掺进讥讽,“是,二位这是走错了楼,把商楼当了官楼,我说二位从外地来也是错了。不好意思,这会儿实在忙,不能送二位出门口,请便吧。” 伙计说完这话却没走,站那儿双手抱臂,睨着两人,赶狗那眼神。 碧云扭过半个身子,要走—— “小二哥尊姓大名?” 碧云听到节南微沙的声音,脸顿时一垮,暗道伙计都那样瞧扁了她们,还问他名字做什么? 伙计噘着一边嘴角,“干嘛?” 节南笑得眯狭了眼,“下回我再来,好指名道姓请小二哥招呼,赔罪赔礼这些我不爱受用,就不给小二哥领桌的赏钱了。” 赏钱就是小费。 伙计呵笑一声,“姑娘没听清么?那我再告诉你一回,你听听好,万德商楼不招待女客。” 节南的笑就敛了起来,叶眸冷淡,“好一个老狗吠新主,伙计都敢这么厉害。你这会儿就算求我进去,我也不待了。我倒想看看,万德茶楼的新主人是不是窝囊废,连个规矩都立不住。如若这般,万德茶楼离关门大吉也不远了。” 伙计立变脸色。 节南却不再理会,转身走出去。 楼梯后站着一人,将此情此景全看入眼中,等节南一走,伙计上楼,他才转出来,一手拿簿子,一手拿朱笔。那本簿子上,连同新添的,正好满一页的竖杠杠。 碧云追得气喘吁吁,经过万德前楼时,都来不及问节南是否还要喝茶,直到上了马车,听节南说回赵府,她反而耿耿于怀起来。 “难得出来一趟,六姑娘其实应该尝尝今春新茶。万德虽然不是每个楼都能让女子入内,前楼还是有不少好茶的。我爹喜欢品茶,我小时候他老拿我当借口,说是带着我上街玩,却瞒我娘到处喝茶,所以我也能品出些名堂。”碧云一边说着,一边悄悄看节南,见她已没有方才那般凌厉的气势,心中称奇。 节南回道,“我对茶叶分不太清好坏,口渴就解渴而已,不过万德从前是有女子不得入商楼士楼的规矩,如今这条规矩却没有了。”否则,她会女扮男装。 “欸?这条规矩没有了?”碧云完全不知道。 节南如此答,“我听说,半个月前就没了。” 而她,十日前也到了,先到安阳,再到安平,将邻近两座繁华大城逛得差不多了,才到赵府投亲,所以说是听说,也并非撒谎,只不过是她让李羊提前打探清楚的。 碧云仍不太相信,万德茶楼远近驰名,她自然不会疑心节南什么,“也许只是谣传。万德商楼可了不得,出入皆为各地豪商巨贾,自从建好至今,就一直不准女子入内,怎会突然改没了呢?” 碧云土生土长,一般而言,强龙难压地头蛇,然而节南不是强龙,她出身恶霸之家,懂得所有地头规矩。 -------------------------------- 经过亲们拼尽全力,齐心协力的投票,今天三更啦! 也感谢amanda謝,微步动云裳,阮弱,画江,饕餮吕二爷亲打赏支持!(未完待续。) 第100引 倦鸟归巢 回到赵府,节南直接就去见桑氏。 崔衍知那边,她是不担心的。人说三岁看老,崔衍知就是那种表里如一的正经官儿,且不说他打听不着什么,就算她自己招认的,叫了他姐夫,他难道还能把她姐抢他成亲的事扣到她头上?她全家死光光了,就剩她一个,他要公报私仇,忘恩负义,她可不会由着他。 节南一到正院门口,看两片门板合得紧紧的,就觉得有些奇怪。她虽住进这家里才三日,还不曾见正院的门关上过。 碧云在一旁,节南也不能施展功夫,就让碧云去拍门。 门开了,管内园大门的孙婆子居然管这扇门来了,歪嘴笑着,“哟,这不是表姑娘么?” 碧云怔住,“夫人把你调这儿管门了?” 节南不语,噙一丝笑,等着听孙婆子回答。 孙婆子的嘴咧得更大,露出缺牙的两洞,显得份外得意,“这不废话嘛?大夫人不使唤,老婆子敢自己随便换地方看门?你这丫头蠢呆呆的,如何伺候得好表姑娘,今后多用点儿心思,别给表姑娘添麻烦。” 节南眉一挑,大夫人? 她的叶儿眼俏利往门里一瞧,发现院中几个高壮的仆妇正在拍被子晒太阳,三两个小丫头挤一处洗一大盆的衣物,正屋的窗子全都关得严严实实,门帘换成沉红色,看着厚重。 节南正想问,岂料孙婆子往旁边一让。 “表姑娘里边请。” 节南走进门,却对想要跟进来的碧云吩咐,“碧云,你先回去告诉柒姑娘一声,免她等得不耐烦,还以为咱们在外头吃好吃的了。” 碧云应声而去。 节南瞧孙婆子插栓上门,笑及眼底,“大小姐这会儿应该到安平了吧?水路方便,坐一日船就到了,怪不得她常往舅舅家走动,真让我羡慕,我外公家那边没什么人了。” “这种事啊,羡慕不来,都是命。”孙婆子刁笑着,手突然过来,好像要推节南往前走,到腰口上手势却成了恶狠狠的夹势。 哪知,夹空了。 节南定定心心在前头走着,“你好好看门吧,我自己去给大夫人问安。” 孙婆子眼一竖,想不到这个病怏怏的丫头挺能猜,知道大夫人搬回正院。 节南不理会院中那些壮妇,到了正屋外,笑道,“六娘来了。” 同时,撩帘进入外屋。 两年轻的姑子正在摆观音堂,闻声连忙转头来看节南,目光颇好奇。节南双手合十对观音像一个默念,回姑子们一笑,又走进里屋去。 原本清爽明亮的屋内恶香浓郁,浮着一片蓝蒙蒙的烟。榻上坐着一名老相的妇人,让十来床被子垫着背。她身前放着小桌案,桌案上有文房四宝,一本佛经翻开,大概正抄佛经。另有一名慈眉笑眼的婆子伺候在侧,给妇人捶腿。 节南轻轻一福,“见过大夫人。” 刘氏阴沉盯着节南青瘦的模样,见她果然如仆妇形容,病怏怏,光剩骨架子,应该威胁不到雪兰的婚事,稍稍安心,面上却不假辞色,“不懂规矩的东西,既投奔别人家里,初见母辈也不行跪礼。” 节南丝毫不在意,笑眯眯坐到榻沿,对上刘氏阴冷的目光,眸子湛湛,“大夫人说笑呢。如今臣对君都不用跪了,更何况平常百姓家里。而且大夫人外头摆观音,里头抄佛经,一瞧就是要做菩萨心肠的。大夫人抄得什么经?可需我帮忙?我虽不会抄字,以前学画过千手观音。” 刘氏竟让节南几句说懵了,一时无话刁难。 刘氏身旁的婆子就道,“表姑娘刚从哪里回来?” 刘氏想起正事,面色狠戾,“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扮作我儿雪兰,到畅春园与林侍郎次子相看去了。” 节南大方承认,“正是,姑丈为了长姑娘,也是煞费苦心。也请大夫人劝劝长姑娘,让她早日回家来。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可是哪有多少父母不为孩子着想的呢?要是大夫人实在不放心,改日请林二公子来家里一趟,您亲自瞧一瞧。我今日虽只是远远瞧了个人影子,但觉风度颇佳,姑丈挑人的眼光应不错。” 刘氏眼珠子凸出,冷笑连连,“看你长得一副晦气相,想不到能言善道,就靠一张嘴也足够骗倒不少男子了,我差点让你哄过去。你今日敢冒充雪兰,明日就敢弄砸雪兰的终身大事,也许借雪兰的好名声替嫁了!我无论如何不会任你们胡来!” 节南垂下视线,看着刘氏右手褪下左手腕的一串玉佛珠,语气淡然,“大夫人误会了,不过我也确实不该多言,哪怕当真一片好心。”起身再一福,“大夫人保重身体,我改日再来看您。” 节南转身要走。 刘氏喊,“站住,我都还没教训你,你往哪儿去?” 婆子就扑了过来,速度竟比节南预料得快,左手爪的指甲又长又尖,冲准节南的脸。 节南心想,额头已经破了相,脸上再落下鬼爪印还不要命?她立刻抬起脚,似慌里慌张,不小心踹到婆子的肚子。 踹完之后,节南仿佛恍然大悟自己做了什么,“这位老妈妈没事吧?我家乡山多蛇多,小时候撒丫子欢跑,见蛇就踹,长大怎么也改不过来。您刚才突然过来,我一时慌神,当成蛇头了。” 那一脚,不会留痕迹,只会让婆子躺上半个月,找大夫也顶多当作妇人病,以为年纪大了病事多。 婆子捧肚,蹬蹬蹬退坐回榻上,傻翻白眼,只觉闷疼得站不起来。 挨踹的都不知道其中名堂,刘氏就更看不出来了,骂道,“野丫头把这儿当山沟,没教养的破烂货,跟你姑母一个样。从今日起,我住回正院来,就是要拿回本来属于我们母女俩的位置,不教训你,如何立威?来人,给我撕烂这臭丫头的嘴。” 节南惊恐,转身跑出去。 外屋俩姑子没动弹,但等节南跑入院子,那几个壮妇就围了过来。 ---------------------- 离下一加更还差28票票。。。(未完待续。) 第101引 开撕致敬(月票180加更) 节南当然不是真惊恐,既然说过自己是山里丫头,便发挥撒丫子欢跑的本事,绕着院廊,花圃,大树跳来跃去,搞得壮妇们晕头转向,更甚者互相扇耳光。 孙婆子守着门,喊道,“死丫头,总有你乏力的时候。” 节南没乏,只是轻松爬上了树,借树枝一弹,落在墙头,跳出去,临空暗道解药真真好。 这一落,却正正好好,就在桑浣面前。 桑浣身后立着看直了眼的浅春浅夏。 桑浣刚回府,还没收到刘氏强占正院的消息,看到节南这么出现,心知不对,皱起眉头,不悦地问,“你怎么回事?有门不走,跟野丫头似的。” 墙不高,以节南练过功夫的身体底子,攀上跳下皆不难,所以桑浣也不疑心其它。 “姑母,大夫人搬回正院住了。”作为小辈,告状是不可耻的。 桑浣一愣,随即眸里闪起狠光。 节南看在眼里,又道,“大夫人以为,姑母您让我扮成长姑娘和林二公子相看,是为了把我嫁出去,或者弄坏长姑娘的名声,恼着要教训我。我觉得冤枉,没法不跑。” 院门开了,以孙婆子为首,一连跑出好几个手提棍棒的妇人,看到桑浣稍愣,却也无惧色。 节南暗道刘氏这是要撕破脸啊!为什么呢?仗什么呢?还是要让小柒来看看刘氏,是不是装病? 桑浣到底在赵府十年了,眉头蹙完就冷静下来,“你们这是作甚么?” 孙婆子嘿笑,“二夫人回来得正好,大夫人今日搬回正院了,二夫人赶紧请安去吧。” 桑浣面色温和,道声好,对节南又道,“六娘,你也随我来。” 节南心里不由腻烦,也不知道桑浣打什么主意,怕自己给她当枪头使,到时躲不得逃不掉的,代之受罪。 “姑母,我身子不适。” 孙婆子一听,“哟,我还以为表姑娘敢对大夫人不敬,因为不是真亲戚,却原来是连亲姑姑都收服不了的脾气,恁地了不得。身子不适?适才表姑娘蹦得跟猴子似的,可一点儿都瞧不出不适。” 桑浣冷瞪节南一眼,“让你来就来。这里是赵府,不是你自己家,可以随便撒娇任性。” 节南只好跟在桑浣身后,又回到刘氏榻前。谁让她扮得是桑浣的侄女,而不是老娘呢。她忍,总行了吧? 让节南踹一脚的婆子,此时内伤还未完全发作,脸色不好,尚能坐得起来。 刘氏看到桑浣立沉脸,再看到节南,正好指桑骂槐,“上梁不正下梁歪,目无尊长的野姑娘,心术还不正,如何使得!” 桑浣明白得很,“姐姐……” 刘氏就等桑浣开口,劈头盖脸来一通,“桑氏,亏我把这么大一个家交给你,望你照顾好老爷和孩子们,结果你逼走我女儿,气煞老爷,放任侄女冒充雪兰诓骗林大人一家。我要是再不管你,我们赵家就毁在你手里了。” 桑浣垂眼,默然半晌,然后才道,“姐姐,这个院子本就是你的,如今你要住回来,我绝无二话。” 桑浣吩咐浅春浅夏收拾她的东西,再对刘氏道,“雪兰并非我逼走的,我也同姐姐说句实话,雪兰东挑西捡,现在外头已传着一些不好听的话。” 刘氏听不得这句实话,“雪兰一向有孝名,若真有什么不好听的,那肯定也是你派人外头散播。” 桑浣一点儿不气,“姐姐,雪兰的名声有损,雨兰将来也别想嫁好,我何苦来哉?” 刘氏听不得,却未必不关心,“外头传些什么?” 桑浣笑笑,“姐姐派人去打听吧,我不想学人嚼舌根。至于今日相看,也请姐姐放心,林二公子压根没见着六娘,更不会以为六娘是雪兰。我刚回府,林夫人就送了信来说对不住,林二公子坚持大考后才成家,还要当三年的太学生,所以不能耽误雪兰。” 林家拒绝了赵雪兰。 刘氏撇笑,鄙夷得很,“林氏家底单薄,林侍郎虽是三品,没有光耀门楣的祖宗,林家二郎算不得好人选,他不能耽误雪兰,雪兰也瞧不上他。雪兰跟老爷吵了一架,回头就同我哭诉,我虽觉得雪兰过于冲动,也不完全错。以雪兰的姿容性情,不比刘彩凝差,刘彩凝如今定给了安阳王五,雪兰嫁入世家就是迟早的事。” 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节南静立,不学自己的姑母低调做人,叶儿眼弯弯如笑。 刘氏瞧见了,自然又冒火,“你笑什么?” 节南直视刘氏,眼珠儿转半圈,“我不曾笑,倒是松口气,好在林二公子没瞧见我,大夫人这一顿教训可以省下。” 刘氏又冲桑浣发火,“你自己瞧瞧,你这侄女眼里有没有长辈?” 桑浣不望节南,淡然答道,“六娘本是乡下丫头,才进府两日,我今后会慢慢教她,至于她的婚事,能找个本份老实的就好。雪兰却是赵府大小姐,这么闹僵了跑出去,万一叫别人知晓,姐姐应知后果。” 节南见桑浣始终不凑高就低,有点出乎意料。她以为桑浣会忍,而且还会拿她转移刘氏视线,最后作壁上观。她却不知,桑浣已经经营这个家多年,到如今,除了刘氏身边这一群,赵府尽掌握在桑浣手里,地位不可摇撼,故而并不太忍气吞声,遵着礼,该说的却一句不漏。 “这等事用不着你说,是我让雪兰一早到她大舅家去的,本就是说好的事,正好可以散散心,回来之后俩父女自然就会没事,只要你别对老爷吹枕头风。”刘氏则是脸凶命弱,全凭正妻的地位蛮横,无德无能,“雪兰和老爷可是嫡嫡亲亲的血脉,不似你的女儿和儿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老爷的。” 千军万马的杀阵没让节南震惊过,但听了刘氏这话,她震惊了。 这种话是可以随随便便说出来的么?不需要背对着人,偷偷摸摸议论么? 节南对刘氏突生一种莫名敬意。 ------------------------- 今天第三更。 下一加更,月票210时,目测距离尚远,祝大家周末愉快!么么哒!(未完待续。) 第102引 鳄鱼眼泪 刘氏太无畏了!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必须是读了很多书,又不能活灵活用,堵在脑子里成了石头,才直接砸出来,粗暴到极致! 而桑浣的反应就让节南大感无趣。 桑浣眼中微微发红,面色略苍白,双手蜷成松拳,“我知姐姐在气头上,不同姐姐计较……” 在节南听来很懦弱的话,刘氏的反应却是暴怒,用力将手中那串玉石佛珠砸向桑浣的额头。 桑浣不是节南,动也没动,任那串玉珠砸中,才抬手抚过额头。 那里很快红肿起来。 刘氏不解气,大骂,“你不同我计较?你个卖唱卖笑卖身,不要脸的东西!你在洛水园的时候和多少男人勾搭,老爷纳你进门那会子,你肚子里还带着个小的呢!” 桑浣眼睁大。 刘氏又喊,“你瞪我干什么?怎么?以为你伏低做小这么些年,我渐渐信了你,这几年身体不好,还把家里事交给你管,你那些破落事我就会忘掉么?” 刘氏哈哈笑两声,眼神带疯,“妾就是妾,老爷赎你出来,卖身契虽然在老爷手上,只要我让我娘家略施压力,我就能卖了你,你信不信?我看你真是好日子过昏了头,不给你颜色瞧瞧,你就当自己是赵府女主人了?做你的青天白日梦去!我告诉你,我要是死了,雪兰还没嫁,我兄嫂就会替她招赘,接掌赵家,等老爷过身,就把你和你那对宝贝儿女赶出去!” 节南一听,原来打着立女户的主意,怪不得要撕破脸。 桑浣掩面抽泣起来了。 节南虽然只见过桑浣数面,绝对没见过这一面,亲眼瞧着不禁—— 恐怖! 想想看,神弓门的小长老,雷厉风行的这么个人,从小接受苦练,十二岁进洛水园,姿色也不是最出众,受多少人挤兑,还能一步步爬上第一位,打着血泪往肚里吞,眼泪都是武器,不可能白哭的! 刘氏还叫嚣,“到时候,看洛水园还收不收你?还是卖了你的雨兰——” 一阵风从节南身旁卷过,原来是赵老爷,折膝上榻,直接就给了刘氏一巴掌,暴喝,“闭上你的臭嘴!” 刘氏那身子骨,欠削却经不起削,立马晕菜了。 刘氏身旁的婆子吓得三魂出窍,后来回魂了,跌坐在昏厥的刘氏脚边,哭天抢地,“大夫人,您醒醒啊,快醒醒啊,您要是这会子走了,长姑娘可怎么办哪?” 赵老爷打晕了大老婆,原本有些内疚,但听婆子哭声,又火气上头,对婆子踹去一脚,“本来挺贤良的一个人,都是让你们这群碎嘴皮子挑唆的,把家里搞得乌烟瘴气,七出她快犯满了!我就算休了她,也问心无愧!” 也该着婆子倒霉,被节南踹一阴脚,再让赵老爷踹一阳脚,疼得打滚。 桑浣对浅春浅夏一使眼色,两丫头把婆子拉了出去。 所以,等刘氏悠悠醒转,发现三比一,独自面对着怒火中烧的丈夫,眼里没有眼泪却发出泣声的桑浣,还有神情趣味盎然的桑氏六娘,那感觉就跟掉进了冰窟窿里,遍体生寒。 刘氏咬着牙,此时只能强硬下去,“赵琦,你刚说什么?要休了我?” 赵老爷自打纳了妾,受尽刘氏各种精神折磨,今日也算大爆发了,“没错,我休了你又如何?我在外头全听见了,从前的事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算了,你怕我偏宠浣娘,不得不为自己和雪兰谋好,我都明白,尽量让你心里好过,也以为你过一阵就能想通,任你打掉了我赵家头一个儿子,任你欺负浣娘,还把气撒在我老爹老娘身上。就当我从前作孽,休了发妻,妄想穷小子当了官,能往家里娶个名门姑娘,那是光耀门楣。结果,爹娘让儿媳妇瞧不起,弟弟妹妹还在乡下种地,我也不好接上来,因为你嫌弃他们土里土气。要不是浣娘进了门,对我爹娘照顾得无微不至,恐怕老人家们会怨我到死。” 刘氏瞠着双目冷笑,“我嫁得是当年三甲,当得是六品官夫人,又不是村妇,要亲手把屎把尿,替你照顾一家老小。你说桑氏无微不至,她那是装出来的,博你欢心罢了。” 赵老爷反问,“至少她还想博我的欢心。你呢?除了我的官位,你还喜欢我什么?” 刘氏张嘴半晌,说不出一个字。当年她嫁他,正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心里并不满意。 “老爷,这也不好怪姐姐,她毕竟出身名门……”桑浣开口劝。 刘氏这时听不得一点桑浣的声音,立刻嘴喷,“要你小唱(谐音)妇假惺惺!” 赵老爷脸色铁青,“你若想要离开赵家,只管说,我会将休书写好,你随时想走随时可拿。至于雪兰,你也说错了。父女血缘可以断,雪兰耻我为她父,我亦不要无情女儿,明日就将雪兰迁到刘府户籍上。从此,我只得一子赵挚,一女雨兰。还好,这两孩子以父为荣,将来能将赵家传继下去。而浣娘的卖身契,我早烧了,官府消了奴籍,谁也卖不得她。” 刘氏面若死灰,到这时方知,她和女儿的任性让事情弄到无法转圜的地步。明明亲爹还在,雪兰的户籍迁出,她被休回娘家,那将是怎样的丑闻?她想到这儿,陡然一颤,脑袋清明起来。 “老爷啊,咱们才是一家人啊。”她也哭,只是完全不能和桑浣比,丑得不引人同情。 赵老爷走到桑浣身旁,目光落在她肿高的额头,眼中心疼,语气也疼惜,“浣娘,刘氏到底还是我的妻,她若想住正院……” 桑浣轻柔笑笑,“老爷,我怎么会同姐姐争呢?本来这里就是姐姐住的,也没有多少我的物件,刚刚让丫头们都收拾了,这就能搬回我从前的院子。” 赵老爷扶着桑浣往外走,“那院子湿冷的,怎能住人?你搬我书园子去吧,也省得我两头跑。” 两人说着话就出去了,只不时飘来些温馨的话音和低笑。 刘氏颓然伏倒榻上,眼窝干涸,像两个空洞的窟窿。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还差23票,感谢大家支持! 也谢谢424533,曾经问我问我为何,饕餮吕二爷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103引 正经密探 浓香浮青雾,屋中应该一片死寂,却总有一些说不上的动静,好像柜门咔响,又好像墙内沙沙,十分诡异。 “大夫人,为了长姑娘,最好还是活久一点。” 刘氏猛然抬头,才发觉节南还没走。 她也没力气喊了,虚弱道,“你还想怎的?” 节南抱臂偏头,淡淡一笑,“大夫人发了好大一通脾气,不但没帮到长姑娘,更是重重伤了姑丈的心。不过,我瞧姑丈还是念些旧情的,不然也不会同姑母商量,让我假扮了长姑娘去给林家相看。因为,姑丈没放弃长姑娘,希望长姑娘要是回家来,不至于错过了一门好亲事。” 刘氏眼中闪了闪,突然长吐一口气。 “大夫人要是撑不过去,长姑娘就得为您守孝,短则一年,多则三年,您说得招赘,大概会有很多变数。无论如何,您到时也管不了了。最好的法子,还是给长姑娘安排个好婆家,您说是不是?您最信赖的娘家人,在姑丈娶我姑母时帮你了么?您最信赖的娘家人,把自家女儿嫁进名门,长姑娘却还待字闺中,您心底真觉得他们能比姑丈还疼长姑娘么?好歹也要看到事实,才说娘家人不负你的信赖,硬气地堵姑丈的嘴不是?” 节南转身出去了,却见桑浣等在廊下,院中无他人,连忙笑着过去喊姑母。 “孙婆子和那几个仆妇呢?”她问。 “老爷让人关柴房了,要饿上几日。”桑浣娥眉一耸,“学到了吧?” 节南立刻骇笑,“别,我不学这个,吓煞人,兵不血刃就把敌人砍得奄奄一息。” 桑浣冷哼,“放心,敌人没那么容易死。百足老虫,死了也未必僵。而且也没你说得轻易,今日这片刻工夫,花了我十多年心血。” 节南眉毛跳跳,“亏我还让刘氏撑住,敢情白说。” “那也未必。经刚才一出,刘氏一口气上不来,没你拉着,也许真就没了。”桑浣走出院门,斜瞅节南一眼,“你为何劝刘氏?” “我哪儿是劝她,分明是气她,落井下石才对。再说,姑母也不想她这会儿就咽了气吧。”节南刁刁一笑,说得是真话。 桑浣也不多想,“算你歪打正着,刘氏是不能死,不然就成了我和老爷合伙逼死她似的。只可笑她已经输得一败涂地,还摆正室的架子,以为占个正院就是主母。想来赵雪兰和老爷闹翻,她就慌没了神。” “没准是想来个玉石俱焚,大家都别过好日子。”节南故意吹鼓腮帮,做个手起刀落的动作。 桑浣沉吟,半晌后摇头,“不会,刘氏千不好万不好,却是个疼爱女儿的好母亲。” 节南嘻道,“我随便说说。” 桑浣从袖中拿出一封帖子,“这宅子里的事你可以不学不管,跟刘氏没大没小,我也不会推你出去挨她的巴掌,不过我交代你的事若办不好,犯得就是门规。这几日少乱跑,专心准备一下。” 节南打开帖子一看,“观鞠社?” “观鞠社如同千金手帕社,发起人长公主,太后撑腰,包括炎王爷之女萝江郡主,几位县主,相府阁老的千金们。非三品以上大员的女儿连入社的资格都没有,便是有资格,也得有一样拿得出手的才艺,才能被她们接受。刘氏书香倒是真香,可惜门第人才凋零,刘氏这代没出过一个要员,四品学士到头,只能拿貌美的女儿们换换好女婿,撑刘家门面罢了。” 这才是桑浣,通时局,掌时讯,看得清虚假和真正的繁盛。 节南也知刘家已经凋零到了必须要召回庶出子弟的地步,她前未婚夫已成为刘家新生代的希望。 不过,这样的事,节南不会跟桑浣说。 “既然如此,我拿了帖子也进不去啊。”手里沉甸甸,预感任务有点高难度,“而且,就算混进去,姑母又要我如何?” “鞠英社那日会有一场都安对安阳的大赛事,观鞠社这回多发三十张千金帖,只要凭帖就能入观楼。我要你接近其中一人。”以神弓门在都城的人脉,帖子好拿得很。 节南正色,“谁?” “崔相独女崔玉真。她喜好书画,目前拜书画院的李师门下,学习书法山水。她之前有两名伴读姑娘,皆是她母亲为她寻找的官家女儿,免得出入书画院不便。如今两名伴读出嫁,崔相夫人正物色新人。”桑浣露出一味深长笑意,“你应该知道,能自由出入崔相府和皇宫书画院,打进观鞠社,与各家千金交往,对我们有多大的好处。” 好处多多,机会眼前,节南却一脸为难,“姑母,我自然明白其中便利,不过都城中有多少官员之女,我一个才到都城没几日,还只是外亲的女子,怎么拿得到?” “你尽力一试。”桑浣也不是不清楚,“当初宫里挑小宫女,上百个女孩子,你不也一下子就被挑上了么?我觉得你也许有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独佳气质。还有,柒珍对你破例,不但收你为徒,还越过小柒,属意你继承衣钵,亦是如此。” 节南好笑,“姑母夸我,我惶恐。”收好了帖子,“我且试试,姑母别抱太大期望。” 与桑浣分开后,节南回到青杏院,只道一句大夫人搬回了正院,以后找姑母要去赵老爷的书园子。 碧云眼睛骨碌碌转,一会儿就明澈了。她本是桑浣的二等丫头,有些事赶不上也猜得着,更何况大夫人削起二夫人来的狠样子,前些年还能常见。 柒小柒却是没兴趣知道,等碧云她们洗碗收拾去,才说,“别看桑浣在这家里作得了主,对都城里的门人大概应付得吃力。” 节南放柒小柒出门,柒小柒也不只是找吃的,而是办实事去的。 节南也不惊,“不是桑浣应付得吃力,却是她无心应付。我适才看她对付大夫人,不经年累月算计,哪里能稳固如此?” 不用桑浣说明,节南都看得出来,桑浣对赵府放了很多心血。 桑浣放得越多,节南越心定。 -------------------------------- 今天第二更! 下一加更还差20来票。。。么么大家!(未完待续。) 第104引 精英赛事 表面看起来,南颂都城的神弓门人很安稳,又遇神弓门大换血,基本放羊吃草,自给自足,收集些消息,就是全部了。然而,随着金利挞芳对神弓门的控制加强,这里的力量分布也将出现变化,或者说已经开始变化了。 节南来此的目的,除了拿解药之外,就是养精蓄锐,观察神弓门势力分布,掌握所有线人的名单,才能伺机而动。 有人可能会问,她们姐妹不是想要脱离神弓门么? 但脱离并不是简单的逃走,是需要筹谋的。 柒小柒道,“桑浣有三大手下,分管城东,城南,城西,我看了几日,城南城西那两人就跑了城东几回,对信局羌掌柜毕恭毕敬,事无大小全部上报。羌掌柜派人送过一回信,直接写给金利泰和,却并未通报桑浣。反倒是桑浣,往羌掌柜那里送了一回信,就在我们到达赵府的当日。” 节南点头,“桑浣最不想得罪的就是金利挞芳,我们迟来一年,她肯定急着禀报上去。羌掌柜大概是金利泰和的人,桑浣说不定也清楚,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罢了。” 柒小柒不多想,“我瞧这里也没什么惊天大事要做,谁愿意当杂役就谁当呗,要是我,正好乐得清闲。” 节南笑一笑,递给小柒那张帖子,“可是你不是桑浣。她若真想清闲,也不会给我弄到这张观鞠社的帖子,想我打进那群千金中去,替她当眼线了。” 柒小柒看过,没觉得特别,将帖子递回去,“洛水园的眼线还不够么?” “桑浣自己就是洛水园出身,恐怕知道其中弊端。更何况,洛水园那种混杂地方,羌掌柜也可以安排他的人。”节南扇着帖子,“桑浣提到旧都人脉基本废弃,并非说谎。我们不是偷瞧过那些线报么?七零八落,不成气候。而新都的洛水园也比不得从前,因为世道乱,美人还不足以解忧,豪商才子高官三者皆在的万德茶楼却更具机会。” 万德茶楼绝对是老树开新花。 柒小柒还没去过万德茶楼,也没听碧云说起,所以就问,“万德茶楼里的东西好吃吗?” 多简单的评判标准。 节南却答,“走到门口就让人赶出来了。” 柒小柒哈哈笑,“肯定是伙计看你就是个小气的,要我去,还不赶紧给我张大桌子。” 节南也不说实情,逗柒小柒是她寻开心的常用法子,“过几****还要再去一回,到时候就靠你啦。” 可柒小柒也是很了解节南的人,看节南那么干脆,反而感觉不大对,“到时候再说。”话锋一转,“千金会要我跟你一道去么?” “不用。你还是帮李羊跑一跑,他要找地盘开赌坊,正需有份量的人添胆。再有,盯着城外的孟大将军,如果皇上召见,立刻告诉我。” 节南尽量不和柒小柒一起行动,是从最坏处打算的。不过,这话不能和小柒说白了,免得小柒又伤春悲秋,说她不守信用。 柒小柒不多问,只说知道了。 鞠英社比赛这日,节南起一大早。 碧云过来梳头,见节南已经换上二夫人送来的新裙子,眼睛亮亮赞叹,“六姑娘的脸色白里透红,跟桃花一样好看。”刚来那会儿还一脸病入膏肓,五六日工夫就完全变了另一个模样,想都想不到的灵秀。 和一眼就让人觉着端庄清美,不易亲近的大小姐不同,六姑娘是越瞧越水灵的人物,怎么都好看的叶子眼,微带剑锋的黛眉,肤色粉澈透出玉润,那张小嘴翘弯弯,饱满亮泽,招着招着就能把人心里的喜欢劲儿给勾出来了。 “我也觉得挺好看,而且衣服还配得好。”节南挑了套杏裙粉褙,裙裳绣着春燕过桃山,窄袖长襟,挺规矩,没有花俏,比较合乎赵府表姑娘身份的打扮。 听节南不谦虚,碧云怔了怔,随即笑道,“婢子当真喜欢六姑娘呢。” 碧云进赵府来之后,看两位夫人明争暗斗,看大小姐和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抢父宠,害得自己时时刻刻说话当着心,怕一个不慎被卷进去。 节南似懂碧云突然冒出来的感慨,眼弯嘴翘,逗乐,“你要是常常真心夸我,我也当真喜欢你。” 碧云扑哧一声,“这多容易。” “不容易。”节南起身,边往外走边道,“真心最是难得。” 碧云稍愣,半拍之后反应过来,忙追跟出门,却未再多言。 真心,不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往往就是不经意间的昙花一现,刻意再为之,反而失真。 主仆二人起得早,出发也早,到蹴鞠场边时,却不是最早的。 蹴鞠是颂人最喜爱的一种运动,鞠英社是南颂最大的蹴鞠社,分布各大州城,每年各分社之间进行一些赛事,渐渐就成为全民参与的活动,不但有强队弱队之分,人气高的社员名利兼收,连皇上都会点名召见。 这些明星社员,不少还是富家子弟,生活优越,吃穿不愁,读书也好,闲来无事参社玩鞠。聪明的人到哪儿都聪明,有机会在皇帝面前露脸,直接封官也不是没有前例的。 今日不仅是这年的首场赛,还是迁都后的首场赛。安阳鞠英社社员就近二百人,高手如云,但往年总输给旧都的鞠英社,如今正碰上新都新社,安阳队自然摩拳擦掌,大有一雪前耻的雄心壮志。而新都鞠英社由卸甲老将军百里原带领,多是皇族官贵将府二代,初生牛犊不怕虎,傲气直冲云霄。 这样的一场赛事,发生在大今和南颂第二回和谈开始之前,边境仍处于停战的好时候,具有多种美好意义,怎能不引发万人观潮。 单是安阳观客,就把都城的客栈挤满了。来自安平,三城之外的金陵,苏城等地的游客只能住到寺院和客船,甚至寄宿郊外农庄,一大清早再赶进都城。更有因为解了宵禁,在赛场外露宿排队的,能占个好座位。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还差15票,很快进入个位数啦,谢谢大家支持! 感谢216629,微步动云裳,424533,饕餮吕二爷亲们慷慨打赏!感谢一直坚持投推荐票,坚持订阅,坚持参与到评论区来的亲们!(未完待续。) 第105引 千金贵社 碧云饶是本地人,站在马车上,看着人山人海的空前盛况,也惊圆了两眼,“马车根本过不去啊。” 节南跳下车,眼中尽是攒动的人头,却笑得欢朗,“挤过去吧,也没多少路了。” 比赛场地由官家提供,设在明珠门殿前的阔庭,皇贵官胄可以从明珠殿楼往下观赏,门墙三面放木架梯凳,也搭简易帐篷,供小富的观客们租用。 怕围观的人太多,引起木架倒塌的危险,故而用皇帝行猎时的围幔隔开所有街口,一旦坐满,就禁止入内。 而街口但凡有二三楼的房子,多临时开放为观台,租价能喊到二三十两一桌。 可是,到了比赛当日,有钱也买不到位子坐,反倒是屋顶上爬满孩童和年轻人,突然穷也无价的欢乐感。 如此炙手可热,节南纵然到得早,要不是有千金帖,根本已经占不到位子。 碧云向明珠殿门下的宫卫递帖子,有些战战兢兢,一边怕宫卫身后两列站得威武彪扬的御林军,一边激动,想她长这么大,有朝一日能和皇上同处一座楼。 宫卫递回帖子,打眼看看节南,略一点头,和另一名宫卫让开道,“观鞠社在东楼,请从东梯上。今日皇上和皇太后在中楼正殿观赛,所以不可任意走动,免得惊了圣驾。” 节南淡淡道是,带碧云走过大门,右转到底,找到内东门,拾阶往上走。 碧云动不动就踩错方向,看节南找起路来这般轻松,随口就道,“这里好多门,六姑娘怎么知道哪扇门通哪个楼啊?” 节南不能说自己早在神弓门就看过南颂新都的外宫城楼构造图,笑笑,“既然是东楼,往东走肯定没错,然后就是凭运气了。” 上了门楼,眼前一亮。春风清爽微凉,高空蓝云低近,稍稍往下一探,整个蹴鞠场就入了眼帘,那两顶大帐正在眼皮底下。 节南突然留意到,大帐顶上搭着瞭望台,约有城墙一半高。城墙两头的烽台挂着绳,垂两面巨旗,旗上分别绣着两队的徽征,随风吹鼓,哗啦啦响。不过,让她这个心眼多的人看着,却是从瞭望台爬旗,可以直接上到东楼?或者是东殿着火,多一条逃生路?哈! 而碧云感慨门楼上的殿宇竟然这么富丽堂皇,两眼闪闪,拉着节南一起开眼,“六姑娘,这些人都是宫女吧?宫装好漂亮啊!还有,殿中那些摆设器皿,都是真金么?” 节南失笑,她们都想得太多了。 于是,她哄碧云玩儿,“岂止。你看到那几根黄龙柱子了没?那也是真金浇造。” 碧云双手捂嘴,圆圆眼睛乌溜溜,嗡里嗡气道,“太容易招贼了吧?” 节南笑出声来。 这时,一名宫人过来,对节南行礼。 节南不等宫人说话,就让碧云给宫人看帖子。 宫人瞧得仔细,随即奉还,“婢子给姑娘领位,请随婢子来。” 宫人将节南领到最东边的一大片方毯上,“这里就是,姑娘可以随便挑坐。” 节南道谢,宫人就走了。 碧云趴在齿栏上往蹴鞠场看,蹙眉不满,“还是刚才的地方好,这里太偏了,还被帐篷挡了一片,看不到一方进球。” 节南却很明白,来这儿不为看蹴鞠,而是接近崔家千金的,当然不在意坐哪里,一笑了之。 位置虽然偏,宫人们并不就此冷落客人,没一会儿便过来奉茶送点,撑开了幔伞,为节南她们遮阳。 再过了一刻,就有其他姑娘上来。她们多半彼此相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说得好不热闹,一会儿往下面指指点点,一会儿欢笑,一会儿惊俏,忙得乐乎。没一个到节南这边来坐,或者说,没一个乖乖坐到席中的。 “萝江郡主到——” 这群姑娘连忙拥到楼梯口,自动分站两边,纷纷福身行礼喊郡主。 然而,一下子上来七八个妙龄姑娘,容貌各有千秋,皆配美琅戴白玉,粉妆精雕细琢,发间都插一支蹴鞠五彩团锦流金簪,一望就是一个社的—— 观鞠社千金们。 这些千金之后,又呼啦上来一大群丫头使女,几乎立刻,就将原本挺宽敞的东殿挤窄了。 其中一位裙装最为华贵些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模样周正,不美却娇,拐了众多姑娘一眼,连同边角角的节南一同看进,微微伸长了脖颈,薄唇轻抿苛刻。 节南想,萝江郡主。 萝江郡主让宫人点人数。 宫人稍后报上三十九名。 萝江郡主一勾唇角,“你去告诉守卫,此刻开始,就算拿着我们观鞠社的帖子,也别放人进来了。” 宫人领命。 萝江郡主看有些姑娘面上不解,就高声道,“我们社这回共派出五十六份帖子,除了二十六名社员,多派三十份帖子,因为太后娘娘说我小气,要了整个东殿,却只给二十六位姑娘用。太后娘娘还说,她看我们二十几个人看腻了,想见见新鲜人面。不过我觉着,那些比我还来得迟的人,架子太大,性情不好,不见也罢。等我回去列出名单来,你们今后谁也不准和她们有来往,不然就是和观鞠社断交了。” 碧云听着,在节南耳旁低声道,“还好六姑娘您出来早。” 节南冷眼冷望,淡淡回道,“帖子上只写明比赛开始的时辰,又没说要比她们早到,不过仗着郡主的身份蛮横胡来,其实无事生非,仗势欺人。” 碧云连连嘘噤。 节南却也无意唠叨,只在萝江郡主身后寻找崔家千金,忽听有人说了句话—— “玉真还没来。” 节南嘴角噙一丝浅笑,哈哈,哪里有人唱高调,哪里就有人唱反调。 萝江郡主瞬间尴尬,很快微笑掩饰,“玉真已经来了啊。我来时瞧见崔府的马车刚走,她可能先去给太后娘娘请安。”忽然,她往中楼一指,“皇上和太后娘娘到了。” 节南随众人一起望去,果然见中楼金銮伞灿灿升起,南颂最尊贵的一群人华丽登场。 -------------------------------- 第二更!加更还差十来票!我加油!你们加油!(未完待续。) 第106引 小鬼桑六 “玉真在长公主身旁,看来不会过来我们这儿了呢,大家入座吧。”萝江郡主笑了笑,样子娇俏,眸色深浅不齐。 明珠楼殿成一个开口,和东西二殿的距离不远,尤其折角向衔,只隔开一个扇形空廊,完全看到皇太后那边的大概人貌。 节南看到太后左手下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公主,模样似民间描述的长公主。长公主身侧坐着一位绝色姿容的女子,即便不能看得很清楚,远观也难以忽略的一种明美傲质,比娇蛮的萝江不知出色了多少。 崔玉真么? 赵雪兰的气质与崔玉真有那么一点点接近,却是后养和天生的巨大差别。 “有张新面孔呢。请问,你是谁家姑娘呀?”萝江突然转头问起节南来。 节南不慌不忙,起身,浅福,“我姓桑,军器少监赵大人是我姑丈,前几日才刚到都安。” 都安,安阳,安平,三城绕一大太平湖,都安为旧城新建,亦称南都。 萝江郡主长长哦了一声,笑容中有一抹轻嘲,对众家千金道,“可惜了,我本想给大家介绍赵府大小姐,她与刘彩凝称为安平并蒂莲,都城却默默无名,让我很是好奇。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谁知人家不屑得来,让给表妹了。” 众人咯咯笑。 节南也笑,目色安然,“郡主,我大表姐在安平,实在赶不及,特让我给各位告个不是,改日再回请。” 萝江郡主眸中闪过刁坏,“好,我可是代大家记下了,等着赵大姑娘回请我们。” 节南本是客气,听萝江郡主刻意找茬,心里暗叹给自己弄出来一个后患,脸色却如常,“一定转告。” 萝江郡主细眉跳了跳,却听开赛的鼓声和掌声,急忙凑近楼栏,往下看去。 众姑娘们这时一个个喜逐颜开,学萝江郡主,趴栏探身张望。 节南却想,白来一场,没准还给赵雪兰惹了麻烦。 她坐那儿喝着酒吃着菜,对场下的蹴鞠赛毫无兴致,哪怕欢呼震耳愈聋,碧云告诉她连皇太后等贵妇们都靠栏观赛,她仍独我。 好在也没人留心一个六品官的侄女,谁都不多望节南一眼。 半场比赛结束,节南不知谁暂时领先,开始盘算中途撤走。 “走了。”望着那群千金姑娘兴奋谈论哪个人哪个动作漂亮精彩,以节南的耳力可以听得非常清楚,但她兴致缺缺,将盘算付诸于实施,趁人发花痴之际,往楼梯口走去。 沉浸方才比赛的碧云一步一回头,有些不舍地问,“六姑娘,不能看完再走吗?我还从来不知道蹴鞠可以踢得这么好看呢。” 节南一边回望碧云,一边好笑,“要不你接着看,我先走。” 说到这儿,她已经到楼梯转角,不当心,直直撞上一块铁板,不,一个人。 “啊!”节南抚着额头往后退,又感觉双臂被人拽向前,头再撞了那人一记,“啊!” 节南抬眼瞪去,怔住,发出第三声,“啊!” 那人立刻像甩烫手山芋,原本捉着节南的大掌往外一推,将几乎贴身的姑娘推开丈远,双目点火,神情冷冽,“又是你!” 节南反而嬉笑起来,“又是你,姐夫。” 她发现了,姐夫这个字眼,喊喊就很习惯,还萌生依赖,好玩。 崔衍知的俊脸刹红,牙咬进肉里,沉声道,“你别乱喊。谁是你姐夫?” 节南听到后面的脚步声,知道那是碧云,手往后一抬,“碧云,赶紧看蹴鞠去,我和这位大人说会儿话,马上过来。” 碧云一听,这是不走了,乐得回上去。 崔衍知眯眼看着碧云的背影,“这丫头……” 节南仿佛知道崔衍知要说什么,“姐夫放心,我在畅春园就跟那丫头说了,喊你姐夫只是为了吓唬你,方便我们走脱。” 崔衍知的目光落回节南脸上,“……”沉默半晌,才似痛下决心,“……你到底是谁?” 节南则早下了决心,起手无回大丈夫的棋,没法反悔,“我是桑氏六娘,我爹叫桑大天,家住……” “小山是——”崔衍知神情越发僵冷。 “你叫我桑小山也行,无所谓的。”节南笑意深深,“姐——” “住嘴。”崔衍知不得不接受一个事实,自己到底摆脱不了那场噩梦,“你之前为何隐瞒身份?难道你早就认出我来了?” 节南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我……”选个什么时候能让文官儿心里好过呢?慎重!“……我和你分开后坐船来都城,有一晚风大浪大,生死关头突然想起当年放走姐夫那事,才发觉姐夫就是崔大人,崔大人就是姐夫,哈哈!” 崔衍知看节南目光闪烁,冷笑道,“还是鬼话连篇。” 好吧,这人荤素皆忌。节南就道,“反正后来才想起来的。而且追究这个有何意义?” 总不能说是戴着兔子面具打昏他之后才想起来的,估计这人会跟她拼命。 崔衍知感到节南说得不错,追究什么时候想起来的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 “今后不准叫我姐夫!” 节南是那种别人不让她做什么,她就非要做什么的“恶劣”性子,“叫姐夫多亲近啊。我刚来都城,人生地不熟,寄住在亲戚家里,不得不低头。你也瞧见了,他们要我装赵雪兰,我就得装。你虽然没和我姐姐真拜堂,我救了你总是事实吧。” 崔衍知瞧着她叽里咕噜的小模样,心觉有古怪,狠话在嘴边却就是说不出口。 他头疼欲裂! 节南心头笑翻了过去,看看把文官儿惹得差不多了,才放过他,“崔大人。” 崔衍知拢刻眉川,“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没错,她当年救了自己,可他不会忘了,她嘲笑他长得太好看,才被她姐姐看上,还说因为他像红颜祸水,她不是帮他,而是为了她姐姐好,为了桑家好,才要破坏这桩婚事。 对了,她还骗他服解药前要禁食三日,又给他送大鱼大肉来诱惑他。那几日的折磨,比她姐姐的撒娇,比她哥哥的胖揍,比她老爹的威逼利诱,更让他痛苦。 临了她送他出城,给他盘缠,却在盘缠银子上都刻了逃婿二字,让他怎么花?还有她兄长们花里胡哨的衣服,让他怎么穿? 那时桑六娘,年方十五,堪比小恶鬼。 --------------------------- 今天三更哈!还以为要再等一天哪!感谢亲们老本支持!离下一加更还有30票哦。 谢饕餮吕二爷,无风蓝云,微步动云裳,阮弱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107引 原来一家 这时桑六娘,模样变了不少,笑模样却丝毫未变,不可能变成善仙。 所以,崔衍知问她打什么鬼主意,那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了。 节南笑眼挺诚,“不能叫姐夫,也不能叫崔大人,那怎么称呼啊?” 崔衍知气满胸腔,“那就别称呼,本来你我也毫无牵扯。” 节南瞧崔衍知上火的样子,笑声朗朗,点头道,“好吧,不逗大人开心了,你我从无牵扯,还请大人自己记记牢,今后别一瞧见我就蹬鼻子上脸的,让人误会咱们有什么渊源。” 崔衍知哼了一声,甩袖上楼。 节南慢慢跟着上去,看着崔衍知的背影才发觉,他居然穿一身蹴鞠墨绿衣,扎袖扎裤黑金牛皮靴,头上扎一方墨绿璞巾,原来还是都城鞠英社的一员。 不过,崔衍知上楼归上楼,站在楼梯口就不走了,招来一个宫人,“帮我唤一下我六妹崔玉真。” 节南耳朵尖。 崔衍知?崔玉真?这两人是兄妹? 她停在阶上,决定听一听。 崔衍知却没忘了身后的姑娘,回头垂眼睨着节南,“你……”语气陡然转成犹豫,“……桑家究竟发生了何事?” 节南那双灵动的叶儿眼忽然凝了一片暗墨,“被人灭门——” 崔衍知想起兔儿贼,目光凛冷。 节南的眸子却转而清澈,“——的话,姐夫可会帮我伸冤?”没有比姐夫更好的称呼了。 崔衍知定望了节南一会儿,沉声道,“桑六娘,你能否正经说话?这般刁滑!桑家除你这个幸存者,没有任何人站出来为他们喊一字冤,你该知为何。” 节南眯笑眼,“我知道,因为桑家作恶多端,活该死光光嘛。” 崔衍知看节南笑眼中的寒光,一时噎住。 “那么,我就请问崔大人,是不是桑家所有人都罪该万死?我那两个傻大姐,喜欢像崔大人这般的美男子,是不是就犯了死罪?大人虽避之不及,可她们因此救了好几个境遇凄惨的男子,其中也有真心喜欢了我姐姐的人,结果都被杀了,是不是活该?崔大人是推官,提刑司奉法执法,相信所有的罪都应经过法判,而我桑家百余口人就这么没了,只因为无人替他们喊冤,所以杀人者无罪,被杀者活该,你们提刑司就不需要立案了?” 别说五年,再过五十年,她也会手刃仇人。 正如小柒所说,她桑节南小心眼,杀她亲人的人,一个都别想逃得掉。 她回凤来,复仇! 她到这里,哼哼! “桑六娘……”崔衍知情知她说得一点不错,桑家天火案疑点重重,是应该立案查实的。 “大人觉得别扭,也不用和我装熟。”节南眼中寒光渐消,嘴角一抹淡笑,“一个孤女寄人篱下,和大人扯上关系,未必见得就是好事。” 崔衍知眉头深锁,竟想安慰眼前这位笑得苦涩的姑娘—— “我……”可以查桑家案。 “五哥哥。”萝江郡主小步子跑过来,笑颜比桃花还娇美,“你刚才连进的两球简直精彩绝伦,虽然我们这会儿还落后,下半场一定赢过,看安阳那帮小子还得意什么。” 崔衍知才回转身去看萝江郡主,就感觉一阵清风,眼角拐见原本在他身后的女子走了过去,与那群姑娘却也格格不入,不站在一起叽喳。 “郡主。”崔衍知冷淡作礼,“我找我六妹。” “玉真刚才在中殿,这会儿正过来呢,五哥哥稍等。” 崔衍知让对面这些千金瞧得心里不耐烦,“既然如此,我还是不等了,烦请郡主转告我六妹一声,等会儿我约了人吃酒,不能同她一道回去,请她坐父亲的马车。” 萝江郡主娇声娇气道,“五哥哥再等会儿嘛,待我敬你一杯,先祝都安队旗开得胜。” “等胜了再说。”不待萝江郡主和众千金再近,崔衍知转身下楼去了。 萝江郡主噘起小嘴,“五哥哥讨厌,每回瞧见我就恨不得插翅膀飞走。” 节南虽然没站一块儿,该听得话一字不漏,只觉得这关系够闹心的。萝江郡主摆明和崔玉真有点一山二虎不相容之感,但此时又对崔衍知表现得极为上心,真是爱屋不能及乌啊。话说回来,崔衍知这怕女子近身的毛病,敢情还是她,不对,她姐姐弄出来的后遗症。 要命! “玉真来啦。” 千呼万唤始出来的崔家六娘崔玉真,身后带着两个丫头,终于加入这个小群体。 节南偏过头去打量。 一身鹅黄丝裙,束高腰,金盏花笼袖,收腕口,短上腰金盏花小马褙衫,乌发高堆云鬓,除了做发式必须的箍簪,别无发饰。脸如鹅蛋,杏眼带粉梢,远山青黛眉,眼波流转之间恁多情,殷桃小口润泽饱满,引人想要一亲芳泽。 这是白玉无暇的一张绝色容颜。 但这张容颜缺少真情绪,杏眼中除却天生的多情,居然相当郁郁寡欢。 崔玉真不快乐。 即便她过来就和所有的千金微笑招呼,细声软语问好,不像赵雪兰的清高雪冷,而是很善于人情世故。只是她的真心隐藏得很深,令人难以察觉她的待人接物其实是轻慢的。而她并非针对某个人,是对任何人皆如此。 节南看得出来,因为她老练,与这些千金姑娘的年龄虽然相近,却已经历人世间的大起大落,心境绝然不同。 “这么漂亮的姑娘怎么还没许配人?” 观鞠社所有的姑娘都尚未出嫁,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崔玉真偏大,过二十了。 “崔小姐的命不好。”碧云突如其来一句。 节南惊了一下,却笑开来,“她的命不好,怎样的命才算好?”父亲是宰相,哥哥是推官,一家门高官,连外公外婆那边随便晒晒都是一方权贵。 “崔小姐十四岁时就定下了亲事,许给王氏七公子……”这样的事早就传遍大街小巷,已是昔年旧闻,却仍让人唏嘘。 节南心里咯噔一跳,脱口而出,“崔玉真与王希孟有婚约?” ---------------------------- 今天第二更。。。第三更6点。。。离下一加更还差20多票。。。(未完待续。) 第108引 玉真姑娘 “六姑娘也知道啊?”碧云随即点点头,“王氏七郎,惊世奇才,当年太上皇亲自教导的学生,谁人不知呢?这样的绝世才子,也只有崔玉真那般的绝色佳人匹配得上。可是谁能料到,七公子突然病故,崔小姐一守五年,至今仍是孑然一身,拒绝了好多家求亲。” 风陡凉,节南再望崔玉真,目光截然不同。 所以崔玉真也许并非清高,只是悲冷,只是缅怀,故而身上缺少一种活在今朝的热情。 王希孟。 王氏最璀璨的一道星光。 已经陨落了,却还有很多人因他而痛苦,难以自拔。 崔玉真一边同姑娘们应酬,一边朝节南那边瞧了一眼,也一眼就记住了节南的模样。 叶儿眼,看似不过俏丽的中等容貌,但眼神却是她十分熟悉的伤怀。 午夜梦回时分,当她辗转难眠,呆呆坐到菱花镜前,看到自己那双充满泪水的眼,也是如此。 只是那熟悉的眼神不过一瞬间,再看第二眼,叶儿眼弯弯月,笑容好不自信,仿佛谁也比不过的美丽。 崔玉真就想,又一个自以为是的姑娘,天真得想在天子脚下出挑,却不知命有天定,根本不是自己能掌握的。 “玉真,你要是再不过来,我也要到太后娘娘那里要人去了。”萝江郡主挽着崔玉真的胳膊,“长公主她们说什么呢?我瞧皇上那边的客人好些生面孔,好像还给太后长公主她们见礼。” 崔玉真漫不经心回道,“是大今使臣。” 萝江郡主变脸,众千金变脸。 即便不懂时势,无人不知南颂积弱,让大今抢了半壁江山,年前谈和不顺利,一直拖到年后,却不料大今使臣跑到新都来了。 有这些唠叨八卦的姑娘,也不用她引导着开口,节南认真听讲。 “不是在同洲谈和吗?而且,大今使团来访这么大的事,怎么之前一点儿没听我爹提起?”萝江郡主果然惊问。 崔玉真答道,“就在方才大今使团的人过帘拜见太后,我才知道的。似乎是从同洲过来,只停留几日,怕引起百姓不安,所以知道的人不多。” “不会是来和亲的吧?”不知谁说了一句玩笑。 只是,谁也不当成玩笑,个个大惊失色,脚步往后挪,像要一哄而散的样子。 崔玉真看在眼里,仍旧无波无绪,“没听太后提起,应是不会。” 萝江郡主到底身份高一些,恢复平常神情,骄傲道,“就是,不会的。再说,就算和亲,使臣都瞧过玉真了,难道还能看上你们中任何一个?瞎担心什么呀?” 崔玉真皱皱眉,没说话。 节南暗笑,萝江郡主怎么不想想,和亲肯定是从公主开始挑的,长公主已有驸马,另外几位公主还小,不可能直接挑了宰相之女,而是郡主首当其冲才对。 节南笑完,往中殿望去,可惜让屏帘挡了,看不太清皇上那边的客人模样。 大今会派谁任使臣呢? 真要和亲? 大今帝年迈,皇后只手遮天,不大可能再纳妃子。大今成年皇子多封王,并娶有正妃,不可能让南颂公主过去当侧妃。再推,就只有一个人了,侧妃倒是多,还差一个正宫。嫁过去风光无限,嫁进去冷暖不知,自求多福吧。 节南想到这儿,正要把自己的心思摆正,盘算如何接近崔玉真,忽听赛场擂鼓,蹴鞠又开始了。 姑娘们一下子就把和亲什么的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今朝俊哥今朝看,纷纷靠到齿栏前面,兴奋俯瞰。 节南和崔玉真落在后排,彼此互换一眼—— 节南往崔玉真走去。 崔玉真瞧着节南走来。 “崔小姐,方才你五哥来过,说赛后要和朋友吃酒,请你坐崔相的马车回府。”让突然冒出来的大今使臣打乱心思,萝江郡主忘记传话,正好给了节南一个借口。 崔玉真道了声谢,但也就到此为止,返身往不远处的烽台走去。 两名烽台守卫大概认得崔玉真,一句不问,就让她上去了。节南不知气馁,跟在崔玉真和两个丫鬟身后,上了烽台。 烽台没有栏,只有四根柱,中间挖着一个大地炉,叠着整整齐齐的木头块,人只能沿着狭窄的边沿走。 四周再没有挡风的东西,风就有些大,吹得衣裳簌簌响,碎发乱舞。 崔玉真回头吩咐丫头们等在梯口,自己走到最外缘坐了下来,双腿摆外,双脚腾空,忽觉身旁有人也坐下,看了一眼。 “这位姑娘的话没传完?”她冷冷道。 节南笑眼微眯,“传完了,来搭崔小姐的福。”撇头往脚下看,蹴鞠赛如火如荼中,“原来这里才是最好的观台。” 崔玉真目光疏漠,“谁准你与我同坐?” 节南如果说自己不无赖,谁能说她是无赖,“高处不胜寒,崔小姐独自一人多寂寞,有个伴不好么?” 偏偏崔玉真这会儿是个不愿意考虑别人的大小姐,不看节南,美丽的侧面寒霜隐隐,“不好,我就喜欢一个人待着,你马上离开,不然我就唤丫头赶人。” 节南坏想,要是没那两个丫头盯着,直接掌风把崔玉真扇飞,再装好心救人,桑浣布置的任务十之八九就能搞定了。 不过,这时候节南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站起来走人。 哪知节南刚站直,崔玉真突然倒抽一口气,双眼珠子迷离,望着对面那排房子,一脸不可置信,同时慌乱收回一只脚,整个人就要站起来。 风,吹得烽台旁的大旗翻鼓如浪。 那只彩绣轻鞠悠悠划弧,崔衍知踩过对手的肩,一招燕子剪水,足尖碰到鞠球的瞬间,看到烽台上的六妹。 崔玉真一脚忙中踩滑,好似一只断翅蝴蝶,跌下烽台。 崔衍知大惊,硬生生在空中翻转,任鞠球落在对手脚下,哪里还顾得上争夺胜负,拼命往烽台下奔去。 人们本来痛呼可惜,却也看到烽台上的险情,惊呼声迭起,引得中殿那边都注意到了,一大群人慌成团。 ------------------------------- 今天第三更啦! 下一加更要等月票满240,目前小远。。。么么亲们!(未完待续。) 第109引 抛旗起帆 崔玉真感觉自己踩空的刹那,心就跳到了嗓子眼,尖叫着,同时眼泪迸出。 她这是死期到了,所以才看到幻象?人终究胜不过命!她的命不好,克死未婚夫,或许早就该死了! 然而,崔玉真很快就感觉那种心惊肉跳的下坠止住了,身体撞上了坚实的物体,手腕传来一股拉力。她急忙睁眼,发现面前是鞠英社的徽旗,再抬头一瞧,惊见那位传话姑娘头冲下,双脚倒钩挂旗的绳索,双手抓着她的右手腕。 但最让崔玉真吃惊的,不是自己得救,而是那姑娘脸上居然在笑,笑得还很欢,让她立觉自己并非处于要命的险境之中。 “快抓紧我的手!” 节南倒钩着,脸上笑,心情可大不妙。相信她,虽然有过那么一刻希望崔玉真掉下去让自己救,但那肯定是布置周全的计划。谁想到崔玉真会真掉下去啊?那点心理准备够什么用的? 好啦,要是钩久了,不像一个被废武功的人。要是不管崔玉真,美人必定摔个稀巴烂。要是和崔玉真一起掉下去,嘿,柒小柒就要化鬼来找她了。 怎么办?怎么办? 上方半丈,丫鬟们乱喊救命,守卫们大概也冲上来了,却够不到节南的脚。 崔玉真掉得突然,节南本能行动,这会儿两人吊在半空,不上不下。 “崔六姑娘欸。”喊出来才发现这位也是六娘,节南一边说一边想,“你怎么回事?突然惊慌失措的!” 崔玉真咬牙不语,只是回头看看那排小楼。如果那姑娘握不住,至少让她再看一眼。 节南看着崔玉真转头望的动作,不由顺着望过去。那里有一些民居茶楼,楼台上都有客。哈,这会儿,谁还看蹴鞠比赛,皆看她们表演杂耍了。 “崔六姑娘莫非看见熟人?”节南要笑不笑,因为手上拽着一个人的重量,也是咬着牙。 然后节南看看旗幔,看看底下白帐,再看看跑在最前头的崔衍知,计从心来。 “崔大人!崔大人!等你上来,我也坚持不住了!快,把旗子托起来,接到帐篷顶上,我们滑下来。”节南大喊。 崔衍知在明珠门口站定,不过犹豫一瞬,立即就招呼身后的社员们,完全照着节南说得,去抢旗幔边,再拼命往后拖。 幔边如果接到帐篷,是保证能活命的,节南就对崔玉真道,“我钩不住了。” “不……啊——啊——” 崔玉真惊恐说了半个不字,突然身体往下沉,手上再抓不住任何东西,阻止不了自己的滑势,心在嗓子眼跳疯了,禁不住连连尖叫。 崔衍知还没布置好,眼见两人极速滑下,却也不容他再想别的法子,拽着旗幔,奋力向大帐跑去。 节南耳旁大风呼啸,练武的敏捷身体很快找到平衡感,头冲下,呈大字型,迎风减缓滑势。 “崔玉真,你别慌!”还能喊话。 崔玉真根本什么也听不到,只觉自己难受得要死,又不知如何求生,手足无措,导致整个人滚了起来,尖叫声顿止。 节南就知道崔玉真吓晕了。 再看下面,发觉自己错算,旗幔不够长,搭不上帐篷顶。而抓旗幔的人不够多,如果漏接,崔玉真不死也是残。 崔衍知显然也知道,脸色发急红。 不知何处,有一人高喊,“旗不够长,快把旗抛起来!” 节南听了马上明白,咬牙放任自己下落,将崔玉真拦腰抱住,同时也喊,“抛旗!” 崔衍知没工夫想,对所有抓着旗边的人大喊,“听我号令——抛——” 旗如大帆,鼓风! 节南借鼓起来的旗面,双脚一点,带着崔玉真往大帐顶上抛飞过去。 这时,从一座二层小楼中跃出两个人,噼里啪啦踩着屋顶,再点过栏幔。 人们屏息而望。 节南感觉自己的背撞了帐顶一下,却又被弹起,往没有人没有旗的空地上落去。 人们倒抽口气。 节南听到了,但抱着崔玉真,看不到周遭情形,要是放开崔玉真,自己肯定不会有事,可是自己的手怎么也松不开。 “小山姑娘放手!” 一道人影从眼前晃过,节南立刻相信那个熟之又熟的声音,安心将崔玉真往空中推,“堇大先生接好!” 节南把人推高,自己就急落,要不是慌乱中抓了一下谁的手,翻转了身,又能提起一口气,及时攀住帐顶沿,以至于跌撞地面时冲力不大,五脏六腑估计要碎一碎才罢休。 饶是活着落地,节南仍滚出数丈远,摔得七荤八素,眼前发黑,全身仿佛让坚硬的地面撞散了架,最后仰面朝天,瞅着蓝天白云,只剩脑袋还在咔啦啦转的感觉。 这就是自作聪明的下场么? 节南听见好多人喊着崔小姐崔姑娘崔姐姐崔妹妹,心想,无论如何,她回去也好跟桑浣交代了。这么多双眼睛瞧见她怎么拼命救崔玉真,要再说她不尽力,真是天地良心。 “小山姑娘!” 那么多崔崔崔的问候声中,有一声关心自己的。 节南转着眼珠子,看到头顶上的某朵云变幻成堇燊的脸,笑开颜,“堇大先生。” 堇燊神色担忧,蹲身搭脉,以内息探节南的身体状况,随之松了口气,“还好未受内伤,只是……”打量节南一身狼狈样,“样子难看了些。” “崔玉真呢?”节南虽然听得满耳崔,却不知对方状况。 “吓晕了,毫发无损。”堇燊起身招手。 节南感觉身旁又多一道影子,扭头见一位方头正脸的男子,恍然大悟,“是你抓了我的手一下。” “在下吉平,惭愧,本应抓紧小山姑娘的。” 节南感激还来不及,“怪不得你,我右手使不上力,才松脱了,而且多亏你,我没摔得太惨,多谢。” 堇燊扶起节南,“小山姑娘可还能走?” 节南摊开手心,皮擦掉小半个巴掌,一摸下巴咝咝生疼,稍微走一步脚踝就抽痛,看来没有内伤,皮外伤却难看。 “能走。”她轻轻推开堇燊的帮扶,笑道。 ---------------------------- 第一更哦,离加更还差19票啦,谢谢亲们! 感谢河套作家,阮弱,微步动云裳,两个小卷毛,饕餮吕二爷打赏给聆子哦!(未完待续。) 第110引 用心偶遇 堇燊知道这姑娘是个说话要算数的,也不坚持扶节南,这就要走,“小山姑娘保重,后会有期。” 节南忽然想到一事,“堇大先生可是和九公子一道?”适才喊抛旗的声音,似曾相识。 堇燊转回头,见节南双眸明亮若初虹,扫着栏幔外的片片楼台,似找某人,扬眉但笑,“我只负责送九公子回府。” 不在一道的意思?节南敛起目光,“是么?还想请堇大先生带声好呢。” 堇燊垂眼笑了笑,“小山姑娘亲自问不是更好?” 节南点点头,“要的。安阳和都城这么近,肯定会有偶遇。” 堇燊抬眼已不笑,身旁的吉平干咳一声,他只当没听到,“要是不能偶遇,我们文心阁也可帮小山姑娘安排,只要小山姑娘一句话。” 节南摇摇头,“这么点小事,怎能劳动堇大先生?今日这事,也非我所求。” 堇燊侧身抱个拳,藏起好笑,流星阔步走出赛场去了。 两人之间,还有一颗樟木珠的人情。 节南一瘸一拐也往外走。事到如今,她不可能这个样子回到上面去,也不可能再去关心崔家千金。虽然,身旁身后好奇盯着她的目光无数,却没一个人能问她什么的。而能问她的,诸如崔衍知此类,都围着崔玉真呢。 碧云的声音追来,“六姑娘!” 节南没回头,反正她这个步调,碧云很快能赶上。 果然,节南刚走到街上,碧云就跑到她面前来了。 “六姑娘,您倒是等等我啊?您和崔姑娘从那么高的烽台上掉下去,吓得我这会儿腿还软呢。”简直吓掉半条命!“还好大伙救得及时……” 对节南而言,那是漫长的一刻,但对旁观者,眨眼开始眨眼结束的事,根本看不明千钧一发之际的救策,只知有惊无险,没出人命。 节南将碧云勾转到身旁,半身重量靠上,实在累乏,“碧云,我也腿软,赶紧让咱们的马车过来,不然你就要背我回府了。” 碧云瞥眼一瞧,正对节南蹭破的下巴尖,一粒粒血珠子还在往外沁,哪里还顾得上说话,赶忙招了赵府的马车来,催着家去。 等太医说玉真只是受了惊吓,由长公主等人接手照料,崔衍知才能分出心来找节南,却是怎么也找不着了,懊恼还是担忧,实在已无从说起。 再说堇燊进了一处民家,上二楼,恰好见伺茶的主家女娘歪坐竹椅扶手,恨不得滚到某人怀里去的轻浮相。 他不禁冷哼一声,“你让我们帮忙,原来是打发了我们,自己可以享用花茶么?” 女娘嗔怪瞥堇燊一眼,嘟嘴坐在竹椅扶手上,不过至少身子不再歪。 椅子上的某公子突然起身,任那轻浮女娘连椅子摔了个腰扭****,目光无温,笑声轻快,“是啊,享用完了,走吧。” 堇燊没好气,“你也不问问详情?” 那张云朗风清的俊颜,心沉似海,“我只要结果,问详情作甚么?她没死就好。” “哪个她?”堇燊看着那人下楼的身影一顿,不由面露一丝笑意,“崔六姑娘倒是毫发无伤,如果你和满都城的年轻男子一般,都挂心她的话。” 那人回望堇燊,嘴角勾诮,“堇大先生不必试探,直问我就是。我挂心的,自然是小山姑娘。即便老天爷要收她的命,她也死不得,因为——我非常惦记着她。” 堇燊想想,再道,“小山姑娘让我问你好。” 某公子眼中闪闪,“我知道,像我这样的人,她也无法不惦记着。她还说什么?” “还说期盼和你偶遇。”堇燊重新组织语言。 某公子却笑开了,“偶遇倒是可能,期盼却是免了,她绝不可能说出那样的话来。偶遇,要的。”说罢,潇洒下楼。 吉平搓搓手臂。 堇燊问,“肉麻?” 吉平绝对摇头,“可怕。” 堇燊长吐一口气,“那姑娘大概要自求多福。” 两人紧跟着下楼。 要自求多福的桑节南姑娘,完全没感觉自己招人惦记,也完全没自觉惦记别人,回了赵府,将烽台上的事情一说,加上她那一身的伤,桑浣果然没得挑剔,只让她继续养。 第二日,崔相夫人的乳母捧了厚礼上门,代表崔相夫人,感谢桑六姑娘对崔六姑娘的救命之恩,只因崔六姑娘尚未从昨日的惊吓中恢复过来,崔相夫人实在走不开,故而先送礼表示谢意,改日再登门拜访。桑浣才知昨日到底有多惊险,而非节南轻描淡写的小事一桩。 而另一边,崔相下朝后特意邀赵琦吃饭,也是表示万分感谢,说赵琦有一个勇气可嘉的好侄女,希望今后两家姑娘可以多多来往。 赵琦回来之后,满面生光,告诉桑浣,皇上和皇太后都大大褒扬了六娘的舍己救人,让他在同僚和上官面前很是露脸,说不准六娘今后还有机会进宫面圣,让桑浣一定要好好照顾这个侄女。 所以,除了崔府赠给节南的好药,桑浣也往青杏居里送了好些东西,甚至多给两粒赤朱解药,不计入神弓门药丹册。 桑浣亲自送东西来,心情好,说话也实心实意,说刘氏听说这事,懊悔得不行,还道早知如此,就不该让女儿去安平,应该去千金会才是。似乎那样,救崔玉真的人便换成赵雪兰了。 桑浣笑着走的,柒小柒却黑着脸端来一碗药,比黄连更苦。 节南虽不以为意喝得一滴不剩,该说还是要说,“柒小柒,你别乱整我。我既然能出手救崔玉真,自然有十足的把握,这点皮肉伤不过为掩人耳目。难道让桑浣看出来我武功未失?” 柒小柒嚼着核桃肉,“我又没说你什么,既然你能用苦肉计,我就帮你演得更逼真一些。听说,崔玉真还昏沉着呢,你要是活奔乱跳,姑母也会怀疑的。” 柒小柒能说话这么伶俐,说明她心头的火还挺足。 节南知道,这种时候沉默得好,再无怨言,乖乖喝了七八顿的苦药,柒小柒才减轻黄连的量。 脸上擦伤落痂的这夜,正好月圆十五,节南说到万德茶楼玩去,柒小柒放倒三个丫头,两人出了门。 ------------------------------- 今天第二更,月票很快又要个位数啦,加更就在前方!么么大家!(未完待续。) 第111引 再探万德 新都不设宵禁,入夜万家灯火,万德茶楼如一盏华美的四面轴画灯,映演着一方小小世间,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李羊灰衣布衫,老远瞧见柒小柒的胖福身段,就赶紧迎上来抱拳行礼,但看节南和柒小柒皆一身女装,不禁拢眉。 “六姑娘七姑娘不扮男装?” 柒小柒就算知道规矩,也未必守规矩,“为何要扮男子?我俩可不怕惹来采花贼登徒子,正好闲得慌,来一个打一个。” 李羊半个月来跟着节南跑生意,也没少和柒小柒打交道,心知这两位姑娘对容貌自信得紧,就好似只要她们想惹,男子皆可成为裙下臣。他虽不知这份自信从何而来,内心却半点不敢笑她们。 且不说柒小柒,才隔十多日不见,眼前的六姑娘已经与从前大不相同。病鬼森气尽去,凸颧骨的削瘦面架变得玉泽珠润,一双眼灵气逼人,面容虽非明艳亮丽,却有一种很容易被吸引过去的流光溢彩。当然,这样一种光华从前也有,只是如今随她的身子大好,愈发明亮,几乎令他不能直视。 节南笑道,“小柒是小柒,我是我,我不是来招登徒子的,而是来招财神的。至于女扮男装,我也不是没想过,但人家既然改了规矩,还是照着新规矩来吧。” 柒小柒胖胖的包子脸皱起来,“什么规矩还要女扮男装?” 节南抬头望望那块“云净沙金”的匾额,“女子不得入内的旧规矩。” 柒小柒呵呵,“还好是旧规矩,不然今晚就得坏规矩了。” 李羊虽知两姑娘不好惹的脾气,可是听柒小柒这么说,并不至于当了真。六姑娘是聪明姑娘,七姑娘是使力姑娘,各有各的能干之处,不过他还未见过两人做什么出格的事,大王岭上的凶险他又一概不知。 李羊在踏进万德商楼的门槛时,还对此深信不疑。 三人等在前堂没一会儿,跑出来一小哥。 “三位客——”看清节南的刹那,伙计脸上的笑容僵定。 这张脸这个人,节南特意花过心思去记,所以也马上认出来了,笑道,“是你。” 上回对她冷嘲热讽,赶她走的小二。 伙计神情讪讪,眼睛瞧着地,耷脑袋半晌,突然抬起头笑得一脸殷勤,“三位客官要堂间还是上楼啊?今日十五,一层开八仙过海的戏,二层文心阁丁大先生讲孙武兵法,三层鞠英社包场。” 女子不得入内的规矩,没了。 节南并不得了便宜还卖乖,“哪里付押金?” 伙计本准备受这位讥讽,不想这位不提,笑得稍微轻松了些,“今日商楼不开引市,客官不必付押金。” 节南一听,“今日不开引市,何时开?” “每日巳时至未时开市,初一十五全日休市。”比起几日前的傲慢,伙计对新规矩倒背如流的态度简直如捧圣旨,再没有一丝懈怠。 节南就道,“既然如此,我们上二楼。” 伙计头前带路,领三人到了一张靠窗又离楼中央方场不远的好桌。 李羊挑出一串赏钱给伙计。 伙计立刻看节南。 节南挑一角漂亮眉锋,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笑瞧回去。 伙计还算机灵,没伸手拿那串铜钱,道声这就给客官们上茶,慌不迭退走了。 李羊瞧出其中有名堂,问节南,“六姑娘识得这伙计?” 节南微颔首,一边打量四周一边回道,“前几日来过一趟,也是这伙计接待的,没让我进楼喝茶,跟我说旧规矩,我就说下回再来不会给他赏钱。” 没进过万德楼,这时只觉楼面十分宽敞,四堂围绕中央方台的构造相当大气,方台上摆着一张精巧的古红桌案,尚无人坐。客人虽然很多,说话声却不大,伙计们穿梭其间,上菜倒茶端酒,动作伶俐,脚步轻悄。明明楼下在唱八仙过海的戏,楼上却这般雅静。 李羊恍然大悟,收起铜钱,“那是不能给。” 柒小柒没在意两人说什么,看着别桌的菜色还不够,居然站起来说,“我去绕一圈,等我点菜。” 节南笑看柒小柒走开,问李羊,“赌坊的地方找好了么?” 李羊正色,“照姑娘说的,定在城北,只是地方好找,开赌坊却难。天子脚下地头蛇都沾龙气,个个不好对付,我倒是诚心拜山头,可没人诚心受我拜,要么干脆不搭理,要么得了好处还要更多好处。” 节南沉吟片刻,“你若还差银子,我可以借你。” 节南和李羊一早说好,她付银子,李羊愿收,就帮她办事,所以赌坊并非她的营生。 李羊笑,“能用银子办成的事,都不是太难的事,我还不至于因此劳烦六姑娘。” 节南听出那意思来,“你要我出主意?” “要是六姑娘肯得话,我求之不得。” 李羊曾经最服的是桑大天,如今最服的却是桑节南,看她低价收引收货,榷务司为她大开方便之门,最好的货转道江南,轻松高价卖出,而且还不吝分钱,连他这个打牙祭的也跟着她吃到撑。 “你可能不知道,我今日来这里,原本是打算破坏这里的规矩的。”节南一手支着下巴,笑眼无忧,“俗话说得好,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该敬的都敬了,该做的照做便是。我以为李羊你跟我爹这么久,根本不用我告诉你怎么做。” 李羊微愕,“六姑娘的意思莫非是让我蛮干?”桑大天做事,不讲道理,只讲拳头。 “不然呢?”节南随她爹,“要等到什么时候,那些山头才同意你开张?他们一辈子不同意,你就等一辈子?” 李羊若有所思,“六姑娘说得我也明白,只是这些山头不是凤来地痞混混,多与当官的有牵扯。” “你不也与当官的有牵扯么?你和我的交情自不必多说,我姑丈是军器司六品少监。”节南说笑之后却正经了神色,“其实不到最后关头,谁也不会牵扯出靠山来。先礼后兵,先兵后礼,顺序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开的是赌坊,不是绸缎铺子,就得让人瞧个清楚明白,你李羊里外都罩得住。” ---------------------------------- 第一更。。。离加更还差12票,接近个位数了吧!感谢大家一有票就光速投来! 继续感谢微步动云裳,无风蓝云,南衣nn一诺,阮弱,饕餮吕二爷,雪色天使,你管我叫嘛呢打赏聆子哦!(未完待续。) 第112引 丁大先生 李羊听得真切,也全懂了,语气却是更恭谨,“请六姑娘指点。” 以他对节南的了解,这姑娘说的蛮干,估计会和她爹大不相同。 节南笑得朗然,“别说指点不指点,你得先请我吃顿贵的,我就帮你想想。” 李羊咧开嘴,大笑无声,“今日这顿算我的就是!六姑娘七姑娘尽管挑贵的点。”他有点明白,六姑娘当初为何不肯收他为仆,若是主仆关系,大概没法这么自在说话。 节南不同意,“今晚是我叫你出来的,自然由我请。你要请我,换个日子,换个地方,才算。” 李羊连连点头,连连道是。 柒小柒走回来,一招手,给伙计报了一菜一汤三碗饭,一长溜串的点心单子。 面对伙计征询的目光,节南挥手让他上菜。 “我瞧见孟长河了。”等菜的时候,柒小柒一鸣惊人。 李羊近来跑赌坊,把都城里的大鬼小鬼拜了个遍,将各鬼的靠山也探知不少,对天子脚下的事几乎做到闻风知意,神情立刻惊讶。 “孟大将军在城外已等了半旬,皇上尚未召见,怎么能进城呢?” 节南对这事也挺关心,毕竟一起打了一场好仗,“恐怕是等急了,进来见见老朋友,一道想法子吧。” “他在官楼鹤字房,同明琅公子和一位灰胡子老爷说话。”柒小柒证实。 对节南和小柒这双姐妹而言,明琅公子只指一位公子。 那就是王氏十二郎,王楚风。 节南眼神闪烁一下,干笑呵呵,“既然同十二公子在一起,不是十二公子的父亲,就是王阁老。孟长河要找人想法子,王阁老确实合适。” 忽见前面客人们纷站,一声声丁大先生,然后就有一位看似三十多岁的白衫文士走上方台,扎璞巾的小书童端放四个棋盘。 文士其貌不扬,风采却盛,声音清朗如月光,“众位,我在来的路上想了又想,讲兵法不如说故事,再请四位与我手谈,其余各位则可以边听故事边观棋,是否要有趣得多?” 比起有趣,更像炫耀他比谁都聪明。 节南心术不正,想得也歪,不响应众人连声附和,只希望有人棋艺高超,打击一下这位丁大先生的自信。 “哦,商楼里真坐了姑娘。” 丁大先生眼睛尖,扫来扫去找对手的时候看到了节南和柒小柒,抚过儒雅黑髯,“万德茶楼近来日日改规矩,要我说,这条规矩改得最好,女子也有了不得的,武当论木兰,文当论武后,从商的女户那就更是数不清了,实在不应排拒在外。” 节南和柒小柒上楼时,瞧见她们的人不少,但没有一个表示善意。这会儿让丁大先生一说,又附和上了,还有转回头来补善意一笑的,虽然虚伪得很,总比没有好。 节南暗道自己不该坏心眼,想这位丁大先生哗众取宠,是她错了。 “姑娘可会下棋?”丁大先生桌上还剩一个棋盘。 “小柒,你去。”节南支使柒小柒。 李羊瞅瞅柒小柒。 柒小柒察觉到李羊的目光,斜睨他一眼,“干嘛?手指头胖就下不得棋了么?” 李羊骇笑,忙道,“下得,下得,只是不曾听七姑娘提起会棋。” 柒小柒皱皱鼻子,哼了哼,又睨向节南,“一脑瓜子和四个脑瓜子下,胜之不武,没意思,我不去。” “你要是去了,我给你买苏城记零嘴,五两银子。”小柒虽总说她乱动脑子,节南却认为自己的想法还是很直接的,一击即中多痛快。 柒小柒二话不说,挤过几张桌子,走上方台,却不急着坐下,问丁大先生,“我要是赢了你,有何奖励?” 客中有人笑嚷,“丁大先生是教皇上下棋的老师,天下第一棋手,怎会输给你?” 柒小柒转过身来,听众人嗤笑不已,隐约说她丑人作怪胖人事多。她神情却满不在乎,圆盘福脸微微上仰,眉眼漂亮生辉,令在座的人刹那迷了一下眼,但她随即将眼睛睨瘪了,破坏她容貌中唯一的美好,让人只当错看。 “天下第一脑袋,今日要分成四个,未必不会输,而且这么输了也不丢人,但我要是赢了天下第一,那可就了不得了,理当有所奖励。” 说罢,柒小柒转回身,看着丁大先生,“我说得不对吗?” 丁大先生抚髯呵笑,“姑娘说得对。这么吧,你若能赢我,我就认你义女如何?” 丁大先生这话一出口,节南和李羊还不及反应,正对商楼的士楼爆出一声哗然。 万德茶楼四合一,平时四个楼独立,这日打通了,就显得宽敞无比。士楼虽然就在节南她们对面,隔着方台,却只看得见绰约人影,很多人影而已。 柒小柒回头高声问节南,“接下来怎么办?” 士楼那边就有人高声笑道,“丁大先生无儿无女,迄今为止,只收徒,不认亲,若认你为义女,是你的造化。看姑娘你福墩墩的,年龄似也不小,文心阁儿郎个个文韬武略杰出俊才,今日你若侥幸赢棋,今后就不愁嫁不出去了。” 顿时,引发一阵哄笑。 柒小柒脸都不红,只望着节南这边。 节南的朗笑压下众人哄笑,“我姐妹虽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却不错,不必认生人为父,多个指手画脚的长辈。这个奖励虚头巴脑,丁大先生不如放个五十两的赌银还实在些。小柒你也是,以棋会友,随便玩玩便罢,当什么真哪。若是公平起见,就要与丁大先生一对一,赢了再讨奖励,腰板才挺得直。” 柒小柒努努嘴,坐下,捞过黑子的棋罐,食指中指优雅一夹,嘟囔道,“臭小山,说那么多,还不就是不让我赢。”抬眼看丁大先生瞅着自己,不由一瞪,“我不赢你了,拿黑子过过瘾总行吧?” 执白比执黑的赢面大。 人人议论嗡嗡不断,丁大先生往节南的方向看了一眼,敛眸但笑,问柒小柒,“小姑娘叫什么名字?” ----------------------------- 今天第二更,加更不远啦,大家看看有没有月票,赶紧投来!(未完待续。) 第113引 还来红玉 “你看着也不比我大多少。”小姑娘?柒小柒不满。 柒小柒身旁同下棋的人斥道,“丁大先生四十有余,不然怎能认你义女?” 柒小柒咋舌,“四十多了?那是够年纪当我爹的。”随之爽气说名字,“我叫小柒。” “七姑娘,幸会。”丁大先生轻放一白子。 啪!柒小柒几乎同时,拍一黑子,气势如虹的。再看身侧另三人,居然连放十个白子,丁大先生才开始下了一黑子。 让十子? 柒小柒有点傻眼,“你真得很厉害么?” 旁边三人没理柒小柒,正专心钻研丁大先生第一子的意图。 丁大先生在与小柒的棋盘上轻放第二子,“还好。你呢?同你那位姐妹下棋,谁更胜一筹?” 小柒未察觉丁大先生的话里藏着心眼,“不知道,小山只教我下棋,不和我对局,她说棋盘下棋乏味。”啪!紧落第二个黑子!“不过我喜欢下快棋,小山说要是我遇到下慢棋的人,我未必一定输,却是没耐心赢。你要是设对奖励就好了,其实只要放一盘好吃的,我怎么也能撑到最后。” 奖励银子,不如奖励零嘴,这是柒小柒和桑节南的最大分歧。 丁大先生哈哈笑起,“是,我现在很后悔,应该先问过七姑娘的。” 都说万德茶楼比从前有意思,今晚他大觉如是。 柒小柒摇晃一下脑袋,“没关系,我还可以听你讲故事。” 丁大先生想起这茬来,朗声对大家说道,“让各位久候,今晚我要说的这个故事是件真事,发生在去年年关,北地边境闹山贼的大王岭一脉……” 节南的手一抖,杯盖脆了杯沿,发出清响。 李羊已听节南说起过,讶然低声,“原来消息已经传到都城了。我本来还奇怪,孟大将军就等在城外,城里怎么一点风声不扬,完全不曾听到他人提及姑娘跟我说的那场战事。” 节南不言,只是放下茶杯,身子前倾,认真听丁大先生讲故事。 “十二郎?” 方台另一边的官楼面,坐在敞开门,打着珠帘的包间里,看着柒小柒下棋身影的王楚风调回目光,面对二伯的询问,压根答不上来。因为,他方才完全处于走神的状态,没听到二伯说得一个字。即便这时候回了神,心里也在诧异柒小柒要奖励的自信从何而来。 “孟大将军走了么?”王楚风发现,连同自己在内,包间里只剩三人,原本坐着孟长河的椅子此时空了。 “父亲还是别问十二弟了,他这会儿没心思听您问话,只想和丁大先生手谈一局。” 楚风对面坐一人,垂头瞧着一大碗油焖红烧肉,拿筷子翻挑厚厚一层的红皮白肥,随即夹起一大块放进嘴里狠嚼,脸发胀皮上光,目光凶湛瞪珠帘。 王沙川没好气斜儿子一眼,“你很饿吗?一桌子的菜都让你一人吃了。”看得他都饱了。 王楚风则是好笑,“九哥最近食欲大开,可见喜欢南方膳食的做法,我却嫌甜腻,还是面食好下口些。” 王楚风称之为九哥的人,身为王沙川独子的人,大名王泮林。 要让外头的节南知道王泮林离得这么近,不知会作何反应。 王泮林边吃边道,语气吊儿郎当,“十二弟不必转开话题,还是先答了你二伯的话,告诉他你的家族玉佩怎么落到孟大将军手里了呢?” 王沙川对儿子饿死鬼投胎似的吃法显然已经无语,瞪不下去就只好无视,“是啊,十二郎,你当真想不起来么?” 王楚风目光落在饭桌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块红玉,从小伴大,无容错认,是他的佩玉。 孟大将军以这块玉佩为凭信,乔装来见二伯,请教如何摆脱目前的窘境,二伯因此带了他和九哥来。他在成翔丢失的玉佩,九哥同他一块儿,也算给他当个见证。只不过,孟大将军的话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孟大将军说,王家有位远亲姑娘到军镇报信,告知大今偷潜知府叛节的消息。而原本他对那姑娘很是怀疑,但那姑娘拿出了大今给成翔知府的封官书,还有这块玉佩,他才敢在没有虎符的情形下擅自发兵成翔。那姑娘说受安阳王氏两位族兄所托,将玉佩交给他保管。 王楚风很清楚自己没有托过什么姑娘,更何况成翔也没有王氏远亲,亦不知自己的玉佩何时不见,发觉找不到的时候只以为遭了偷儿。 这时,王楚风终于知道二伯问什么,淡淡答道,“我确实不知怎么回事,只觉孟大将军所说实在离奇。但孟大将军应不会说谎,那就是有人借了我的玉佩,好在未做伤天害理之事……”目光瞥过那位努力吃红烧肉的仁兄,眉头突然一蹙,又立刻松展,“二伯,皇上不召见孟大将军,是否顾虑大今使团?” 王沙川面色沉沉,想着是不是该说实情。 “十二弟何必问?丁大先生正在说这件事呢。”王泮林咽下一口肉,又看珠帘一眼。 那眼神,让王楚风觉着很古怪。 包间静下,丁大先生的声音就显得清晰分明,“孟大将军驻守金镇可谓兢兢业业,迁都至今,还不曾回过一趟孟府,年关临近却突然发兵成翔,起因不明,过程不明,就是由天马军代替府兵,把整个府城接管下来。各位要是消息灵通的,应该早得知孟大将军在都城外的驿馆住了好些日子,肯定奇怪为何官家迟迟不下旨让孟大将军入宫。” 王沙川眉头紧皱,立时站起,“这消息本应秘而不宣,怎么当了普通人茶余饭后的闲谈?” 王泮林打量着桌面,起身端过一盘春笋炖肉羹,“父亲,这会儿,这层楼,坐着的可都不是普通人。您虽然是为官家办事的人,但他们却是掌管着市井,民间和江湖。再者说,孟大将军已经等了半旬,再秘密的消息也会走漏风声的。不妨听听他们说什么,没准能给父亲出个好主意。” 王沙川想了想,重新坐下。 ----------------------------------------- 今天三更哦,感谢好多亲在评论区留下好评,能找到你们都是缘分,你们的喜爱支持就是聆子继续写作的最大动力! 现在月票242,下一加更270,还差28票,谢大家掏老底给聆子。。。无以言表。 感谢饕餮吕二爷,雪色天使,两个小卷毛,南衣nn一诺,f螃蟹,胖胖25,无风蓝云亲们打赏。(未完待续。) 第114引 明山暗林 万德茶楼,这一层,这一夜,都是常客。 非富即贵的常客。 为天下之忧而忧的常客。 有人说,“孟大将军忠心不二,根本无需怀疑他擅自调兵的意图。” 又有人说,“孟大将军亦不会无缘无故攻打成翔,定有值得他这么做的缘由。” 再有人笑言,“听成翔那一带过来的山货贩子说,山贼已经猖獗到无法无天的地步,军镇早该插手管一管了。去年成翔榷务司有引没货,大王岭一带的珍香和明矾在江南的价格彪扬……” “这位老爷,今晚论的是朝堂事,就别跟你们的大买卖放一起说了。”约莫是读书人,对商事不以为然。 那位老爷就讥讽回应,“读书郎不要照搬书上话,朝堂哪桩事不和我们的买卖在一起,这叫民生。”却是一针见血。 商楼一片赞好。 “这位老爷靠民生得财气,日进斗升,却不知民忧民饥民渴民悲。” 士楼喜欢比较口才的人也多得是。 眼看一场下棋故事茶会要变成士商大干架,丁大先生开了口,“四方合一,解八方难,容万众德。各位都是忧国忧民之人,不妨为孟大将军想想办法,如何才可平安面君平安出宫,不会因擅自调兵而降罪。” 这话马上让在座之人飘悠悠,踊跃出主意。有说请皇上身边宦官说好话的,有说让孟大将军负荆请罪的,也有说百官联名进言的,还有说让皇上微服密见孟大将军的。 王沙川听着听着就摇起头,大感失望,“不知所谓。” 王楚风却望着四盘棋的方向,忽然双眉一拢,温煦的笑意掺进诧异,“七姑娘的棋下完了。” 王泮林眼角睨去,珠帘的七彩流光在那双漆暗无底的眼中湮灭,和王楚风瞧得并非同一个方向,自言自语一般,“小山姑娘要说话了。” 王沙川看着儿子和侄子,不知两人搞什么,却听一个清亮微沙,很特别的女声—— “孟大将军到都城已有半旬,大今使团到都城也有半旬,巧合乎?有意乎?成翔到底出了什么事,谁也不敢妄下断论。如若不是孟大将军造反,出兵必因十万火急,剿匪虽说得通,但接管府城就很奇怪了。山贼在大王岭上,天马军进成翔却是为何?我看大家都心知肚明,绕来绕去就不说到点子上,难道怕受牵连?” 难得,众人不因对方是姑娘而轻忽,实在她说得太对了。 “边关要隘,孟大将军率天马军防得是谁,我认为他就是为了灭谁而发兵!” 节南一语,不惊四座,果然多数人知情,之前那几个是瞎起哄。 不过,但凡开了头,一定就有后来赶潮的,“大今兵马偷袭成翔一说未成定论。” “最好未成定论。”那女声自然属于节南,笑着再道,“丁大先生说故事,我接着讲,也还是故事。同洲和谈,两国休兵,天下人皆知。这时,孟大将军突然动起干戈,没有虎符,没有说法,只是亲自赶来面圣。圣上不见,多半知道会两难。” 丁大先生这时仿佛全心全意都在棋盘上,除了已经下完的一局。 第三个赶潮人道,“确实两难。一难,大今使团不满,认为朝廷和谈无诚,诬陷他们莫须有之事。不管大今偷袭没偷袭,是无论如何不会承认的。二难,大今既不承认,孟大将军就出师无名,一旦进宫,只有一个结果等着孟大将军,且圣上不得不为。” 节南不怕祸从口出,“问孟大将军的谋逆大罪。” 嗡嗡声越来越大,最后简直成了炸油锅,滋啦滋啦吵闹,桌桌热议。 王沙川坐直了,目光炯炯,“那姑娘……” 王楚风不瞒,“二伯,那姑娘当时也在成翔,只是孟大将军与众里长一起将真相压了下去,普通百姓只知大今突袭,并不清楚其中详情。” 王沙川微叹,“原来如此。只是这些人知道皇上两难又如何,大今使团向崔相撂话,说孟长河无中生有,如若解决不妥善,就会全线开战,不灭我颂朝决不罢休。” 王泮林突然冷冷说了五个字,“开战就开战。” 王沙川轻哼,“文不成武不就,你也好意思说开战。”还在吃? 丁大先生又问了,“难道皇上只有问罪,孟大将军只有伏罪,这一途?毕竟谁都不可能无休无止等下去,丑媳妇终要见公婆的。” 节南哈哈笑声扬在炸锅之上,“我认为有二途,丁大先生说得那一途不在其中。” 不知第几个赶潮的人,大声道,“愿闻其详。” “第一,保孟大将军,与大今开战。” 王楚风听了,不自觉就去看王泮林。 王泮林终于停吃,露出一抹兴味难懂的笑来,“这姑娘甚知我心。” 王沙川白儿子一眼。 节南继续道,“第二,保孟大将军,与大今和谈。” 王沙川一听好笑,“这不废话吗?” 王泮林伸手,王楚风给他递巾子,他优雅地擦净嘴,“小山姑娘不说废话的。” 王楚风皱皱眉,看着递出巾子的手,好像疑惑自己为什么干这活儿似的,但也道,“那姑娘颇能干,二伯不妨听完。” 王沙川倒是很想问,这对兄弟何时这么要好了,一个光伸手不开口,一个就知道要递什么。 “想来大家并不喜欢打仗,那就只有第二途。”节南说这些话的时候大方磊落,并未介意周围不以为然的目光,“既然成翔的事尚未定论,方才也有人说是山贼匪患,那么,大王岭属于颂土,成翔知府不作为,当有人作为,孟大将军发兵剿匪,彻底清查造成匪患的一干官员,那就是平定自家内忧,与外来的客人有何干系?” 王沙川立刻站起来,“说得好!” 说完,虽发觉自己失态,但僵持不下的难题有了解决的法子,他也顾不得那么多,急着找人商量去了。 王楚风看着二伯匆匆离去,瞥回眼望他堂兄,“九哥,我的玉佩为何到了孟大将军手里?” ----------------------------------- 今天第二更,月票加更还比较远,差20多票,大家尽力就好哈!(未完待续。) 第115引 虎头蛇尾 王泮林拿起茶杯,还没送到嘴边却放下,改盛一大碗鸡汤,表情惊奇,“十二弟为何问我?” 王楚风垂眸,目光落在王泮林腰侧,“我换一问,九哥的玉佩在哪里?” 王泮林喝汤一口,“同十二弟一样,遭偷了。” “九哥!”暖风带冷,这位根本也不是好好先生,“成翔府所有的事你最清楚,那位给孟大将军报信的姑娘就是你派的。你不提一个字,我也不会向二伯提及,可你至少要跟我说实话。那姑娘病瘦,除了小山姑娘,还有谁?你让她报信也罢,为何给她我的玉佩,又冒充远亲姑娘,令孟大将军找上门来?而你在成翔府时,不让我出面,一切交给刘老爷,难道不是为了让家里避嫌?” 王泮林眸若寒星,“我在你那儿大概没甚么信用,不过我确实不知你的玉佩会到孟大将军手里。”倒是猜得到谁是贼! “可是,九哥却不打算告诉我,你和小山姑娘之间的事?”王楚风一笑,起身往外走。 “十二弟真是为难我了,我和小山姑娘之间一清二楚,她做的事,我当然要问了她才能知道,你且少安毋躁。” 王泮林的声音很凉很薄,擦过王楚风的耳畔。 帘子的琉璃珠在王楚风的手里格格磨响,“小山姑娘就在外头,不知九哥等什么。” “等她一见我就说不出话来——”凉薄的声音笑了起来,“彼此心情都不错的时候。” 王楚风不明所以,但也无意再多问,走了。 那边棋下完了,丁大先生以一对四,四局皆归他赢。 柒小柒那局下得最快,快得没人知道她怎么输的,白子黑子就被她扫乱了,然后她口上认输,回桌吃东西,再也没关心过周遭情形。 故事也说完了,丁大先生三言两语开得头,大家三言两语插了嘴,有人才觉得精彩之处将至,丁大先生居然同时赢下另三局,起身告辞,弄了个虎头蛇尾。 李羊正是觉得虎头蛇尾的其中一人。 他见丁大先生走得好不潇洒,不由奇道,“万德茶楼常论朝堂之事,我早就听说过,还想着今晚能见识见识,怎么这就算论好了?” 柒小柒呜哩呜哩说话,“本来就是挂个羊头卖狗肉,一个吃饭的地方,闲聊几句是应该,长篇大论是有病,东西好吃,买卖才能做下去。” 李羊哑巴了。 节南笑得欢,“就是说啊,随便聊一会儿,好聚好散,谁也不得罪。” 颂地帝族十分尊重文士,论政风气自由,拿朝政做学问的人到处都是,她才不觉得拘谨。 节南又道,“话说回来,丁大先生的棋艺当真了得,小柒的棋已经下得很快,他分心下四局,说赢也就赢了,咱一桌子东西还没上完呢。” 柒小柒耸耸肩,“我故意输的,不设奖不设赌,赢了也没劲。” 李羊就说,“七姑娘,等我赌坊开张,您随便玩。” 柒小柒眼中亮闪闪,道声好。 节南慢条斯理吃着东西,笑容很浅,哪怕瞧见王家那位明琅楚风走出包间,亦神情不变。万德士楼的论政问政闻名遐迩,据说不时能引起朝堂波动。今晚她亲身参与其中,不知明日会否波动。如果波动了,那可要发一笔财了。 第二日午间,柒小柒带回来一张小报,节南看到上面“文心小阅”的字样,就知道是文心阁的手笔。小报为版刻印刷,比一般书局里的版书精良得多,插画清晰又美,字体端正悦目。她再想到丁大先生和堇大先生,一文一武皆了得,突觉文心阁可能远比自己以为的要厉害。 小报上说,今日皇上下旨,孟长河一早入宫阐明擅自调兵的事由。原来成翔府官与大王岭山贼勾结,不仅受收贿赂,放任山贼猖獗,还有意向大今投诚。府官们因此与山贼密谋,想要合力献城,作为投诚的厚礼。但孟长河收到消息,当机立断发兵成翔,平定了这场阴谋,而大今则是彻头彻尾不知此事。 小报消息写得很简短,文心阁毕竟不是官办,早朝上到底怎么讨论这件事的,很难说得详尽,不过只字片语已离中心大意不远。 孟长河发兵,与成翔府官和山贼有关,与大今无关。皇上要求御史台彻查,将成翔知府为首的一干官员下了提刑司大牢,大今使团既没有立场干涉颂朝内部事务,更论不上影响第二回和谈。 过了两日,官榜张文,说得还不如文心小报,只道成翔知府等人渎职,现革职关押,等候审办,成翔暂由军镇代管,直至新知府到任。 官榜张文的这一日,崔相夫人请桑浣和节南过府赏花。 崔府也在平芜坊,赵府马车走过三条街,就到它的正门前,然后换成两顶崔府小轿穿府而过。节南看着窗外,但见屋舍古朴,园林精巧,沉着家大业大的贵气。 崔相之父是龙图阁大学士,崔相之母是安阳王氏家主亲妹,崔相之妻戴氏是太后娘家堂妹。听说崔相有四子六女,戴氏生有二子二女,好字成双。 轿子进不得内宅,戴氏乳母亲自来接桑浣和节南,热情之极。 节南跟在后面,看桑浣和戴氏乳母说话,听得却心不在焉。她比较关心的是,成翔府榷务司的香药引因为孟长河顺利述职能涨几成,自己又该什么时候抛引才算赚得正好。 “六娘,发什么呆呢?徐婆婆问你伤好些了没。”桑浣冲节南竖眉。 节南醒神,浅浅对戴氏乳母一笑,“谢婆婆问,已经无大碍,不知崔六姑娘好些了否?” 戴氏乳母似对节南作答有礼颇满意,笑得亲切,“六姑娘并未受伤,只是受了点惊吓,经过这些日子休息,也已无恙。” 节南道声那就好,没再说话。 戴氏乳母神情又是满意。 一行人进了一座花园,园中只有牡丹一种观赏花,千姿百色。更妙的是,园中没有亭子,却有一个古葡萄藤棚,棚边居然是一片规整菜畦。 ------------------------------------ 今天第三更。喜欢的,有月票的,就投来哦! 打赏,订阅,推荐票,其实都能帮《霸官》争榜,感谢大家一直坚持帮聆子!(未完待续。) 第116引 丫环有你 藤棚下有井池竹管,井水从竹管流出,涓涓动听。井池铺着白沙,水清浅,浸着青菜豆芽香葱,竟然还浸甘蔗,春阳白沙水光,菜色鲜丽,果实沁甜。 池边放矮脚席案,案上摆花勺花剪玉钗布线,一位夫人两位姑娘,正做牡丹发簪花饰。棚外有一张大石桌,好些丫环围做发饰,用得是早谢的牡丹花瓣,粘合起来重新成为花形,很精致很华丽。 人人专心,只有水流潺声, “夫人,赵二夫人和桑六姑娘到了。”戴氏乳母走过去,蹲身对那位夫人说道。 棚下那位夫人抬起头,面容娟好,面相温良,扶着乳母的手站了起来。她一站,两位姑娘也站。 节南认出其中一个就是崔玉真。崔玉真的容貌气质极为出挑,但另一个年龄小些,容貌尚佳,远称不上美人,规规矩矩作礼没有为之增色,不像崔玉真的福身都是盈盈动人。 “赵二夫人。”戴氏迎来。 桑浣轻鞠敬福,“桑氏见过崔相夫人。” 戴氏连忙挽住桑浣的胳膊,“桑妹妹不必这般客气,你侄女救了我家玉真的性命,你也就是我的恩人,今后姐妹相称便好。” 桑浣本不是小家女子,听戴氏这么说,她也马上圆滑,“姐姐。” 戴氏笑容真切,挽着桑浣同案而坐,“本该由我亲自登门道谢,哪知这几日我肩肘老毛病犯了,大夫嘱咐静养,不可坐车坐轿颠簸,可我又急着要谢你,只好把你请到家里来了,妹妹别以为我摆架子。” “姐姐要是摆架子,就会在外园见我,而不是选在平时最喜欢的园子。姐姐别怪我随意,你才喊我妹妹,我就当上自己人了。”怎么和贵夫人打交道,桑浣经过千锤百炼。 戴氏让桑浣说得心悦,“早听说赵大人娶了位聪明贤良的侧夫人,果真如此呢。不错,这个园子还没招待过客人,崔相大人笑我一边弄田一边赏花好不土气,所以也不敢请外人来。” 节南暗想,这么看的话,还真是诚心相邀。 “大夫嘱咐我吃得素淡,你不介意午膳就陪我用这些吧?”戴氏再道。 “姐姐得允我多吃一碗饭。”桑浣这年纪撒娇居然不突兀。 戴氏愈发笑得深,拍拍桑浣的手,转而望向节南,“桑姑娘家中也排行第六?” “是。”节南还站着。 “可有大名?”戴氏问。 “节南。”仍答得简洁。 戴氏却觉恰到好处,“我一向唤玉真乳名真娘,便唤你六娘吧,可好?” 节南点头,“好。” 桑浣笑道,“你这孩子,夫人这是看重你,要将你看成自家侄女,今后常来常往的意思,你怎么一个好字就谢过了?” 节南微微一福,“谢崔相夫人看重。” “听说你带病为爹娘守孝,不认识真娘却舍命救之,这般孝顺勇敢,我岂止想将你当侄女,还想认了干女儿呢,只怕你不肯。”戴氏这话透露两点,一是她已经打听过节南,二是她已经决定将节南放在崔玉真身边。 “这……”桑浣才想说这是她们的福气。 节南抢先,“不是不肯,只是我一个乡野丫头,什么规矩也不懂,怕将来给您丢人。” 桑浣眼中一抹冷色,转头却对戴氏笑,“可不是么?姐姐别瞧她这会儿乖巧,平日是有些顽皮的,到底在小地方长大,又让爹娘宠着。姐姐愿意帮我教教她,我就心满意足了。” “这有何难?今后她和真娘同进同出,这么聪明的姑娘,规矩瞧都瞧会了。”被婉拒的戴氏,面上无一丝不悦,因为这才是她想要的正确回应,而不是得了便宜还要占更大的便宜。 “真娘,领你桑妹妹去你住处看看,也认个路。”戴氏看向一直沉默垂额的崔玉真,“午膳前再过来就是。” 崔玉真道声是,转身要走。 “母亲也给玉好找个伴读姑娘嘛,如此一来,玉好也能像真姐姐那样,去太学读书学画了。”崔玉真的妹妹叫崔玉好,挺喜欢向姐姐看齐。 崔玉真脚步停住。 节南突觉崔玉真的背影发僵。 戴氏声音却淡,“连一支花簪都做不像,你还能读什么书学什么画?再说,你与真娘怎比?允她去太学画院的是太后娘娘,我给你找一百个伴读姑娘也无用。” 崔玉好嘟着小嘴,坐回桌后。 崔玉真又走了起来,这回脚步很快。 节南始终落后半步,回头却发现一个丫环都没跟来,不禁就问,“玉真姑娘身边不带丫环么?”她这个小姐当得寒酸,还有碧云跟前拢后的呢。 崔玉真偏过头来,美眸冷清,面无表情,“不是有你了么?” 节南反而笑了。 崔玉真眼一眯,“你笑什么?”一般只见诚惶诚恐,委曲求全,敢怒不敢言,还没见过笑起来的人。 “我笑玉真姑娘讨人厌而不自知,以为自己高高在上,就能随便践踏别人。”节南面上笑着,眼气霸极,“且不说我今日是客,就算日后伴你读书什么的,你是你,我还是我,玉真姑娘千万别差使我干丫头的活儿。” “差了又如何?” 崔玉真的美貌给她凌驾于其他人之上的特权,祖辈偏疼,父母长辈宠爱,同辈兄弟呵护,明里暗里爱慕者无数,真是出门咳一声人人找大夫的不夸张待遇。当然,她因此遭到女子嫉妒也司空见惯,不过,这时是在她自家府邸,明显凑上脸来贴近乎的赵二夫人,桑节南的话让她吃惊。 “差了也白差,而且有我伴读的日子里,玉真姑娘的心情就会很不好。” 桑浣嘱咐下来的差事,节南目前会尽量照办,所以若是崔玉真安份让她伴读,她也会乖乖伴,不过要是超出她能容忍的限度,那就没办法了。 凤来县百姓拿鸡毛蒜皮的小事冤告她,她和师爷早串通好,一点钱就可以解决,羊毛出在羊身上,由师爷拿税钱填空,他们不再私底下烦她,更不影响她找仇报仇赚钱。 桑家称霸了凤来数十年,这点小气都不让人出一出? 但崔玉真的傲慢,她桑节南是不需要接受的。 ---------------------------- 今天第一更哦,哇,离加更还差21张月票啦,好快!聆子要加紧码字啦!感谢亲们! 谢谢饕餮吕二爷,阮弱,书友161123121309511,南衣nn一诺,小夜Saya,微步动云裳的感恩节打赏,让《霸官》新书销售榜上升了好几位! 其实推荐票也有榜单,但这个票数要求比较多,上架后聆子就不厚脸皮求了,因为要每天每天投,感觉给亲们很大压力,所以不是不在意,而是很感激一直投推荐票票的亲们! 走到这里,不容易,真心感谢每位读者!(未完待续。) 第117引 借名嫁高 节南自觉完全不欠崔玉真,就算崔玉真忘恩负义,她施恩不望报,不会计较。不计较,却绝不会忍受崔玉真的莫名轻慢。 “听说玉真姑娘之前的两位伴读分别是门下省左谏议大夫之女和转运使之女,三位出入太学和画院,随侍十余仆。玉真姑娘似乎对我特别,不知何故?”有些话,最好一开始就说说清楚。 两人所站之处,是回廊假山亭园,四面皆有拱门。崔玉真知道这里常常有人走动,不想将自己一时意气闹到母亲那里去,于是没再言语,走回自己的园子,命小丫头关紧园门,进了书房。 节南一直跟着,不紧不慢也踩进书房,看崔玉真自顾自研墨铺纸,居然画起梅花来。她很是好笑,这位大小姐和赵雪兰一个毛病么,以为自己是天地中心,谁都要依着她们行动? 节南想到这儿,不打算奉陪下去,一脚跨出门槛——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你姑母打什么主意。” 刚才还在崔玉真笔下的那张纸被揉成了团,抛砸到节南脚后跟。 节南望过去,嘴角撇一抹冷笑,“是么?玉真姑娘说说,我和我姑母打什么主意。” 崔玉真本事这么大,知道她和桑浣是神弓门的,和崔氏攀交只是为了便于获取颂都朝堂的消息? 那她是否要准备灭口? 崔玉真弯眉如冬月,清清寒寒挂高了,那张上薄下厚如樱桃一般红润的唇,吐字冷冷淡淡,“嫁入名门。” 节南半张着嘴,稍愣之后呵呵直笑,“名门算什么?不若玉真姑娘带我入宫露脸,说不准我还能嫁皇上呢。”大不了老妻少夫。 南颂皇帝刚到弱冠之年。 崔玉真听出节南语气中的嘲意,面上出现疑惑,“难道你不是为了借我的名好给自己找夫婿?” 节南笑摇着头,“这到底是都城的风俗,还是江南的风俗?姑娘们成群结伴其实是为了借名借美借徳,那些男子因为求不到自己心仪的姑娘,就会转寻另外一个?可笑,我为何要嫁那等见异思迁的男子?来都安不过十来日,让人说借名嫁人却已经两回了。” 崔玉真不免好奇第一回是谁说的。然而,她本就是冰雪聪明的女子,转念想起赵府有位貌美大小姐,却也不说破。 “别人我不知道,从我母亲找人伴我读书起,所有伴读的姑娘都嫁入了名门贵府。”男方原本都是有意向崔府提亲的,这样的话她也不必说得过于明白。 节南却明白了,索性直率,“别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不必借任何人的名义找夫婿。喜欢我的男子必只为我一人生,只为我一人死,退而求其次者,休想碰到我一根头发丝儿。”这是桑家家教! 崔玉真闻言,立觉眼前这女子就和节南这个名字一样,很不一般。即便好多人心里都这么想,包括她自己,可谁又能像桑节南,这么正大光明说出口。 “好,就当我说错了,你能否实话告诉,那日到底为何接近我?”帮五哥传话,她能接受,但节南后来跟她上烽台,明显有接近的意思。 节南倚上门框,“因为我想学版画。” 必答题之一,当然早有准备。 “版画?”崔玉真没想到会是这个理由。 “是啊,我之前一直跟师傅学雕版,只是基础画功太差,老让师傅训。听姑母说起你出入书画院,才想认识你,若由你引荐一位能够跟从习画的老师,那就最好不过了。” 神弓门还属北燎时,节南随师父在兵器司待着,设造弓弩,后来右手被废,左手虽藏剑术,但造艺却需要从头学起。可她再造弓弩的动力不大,反而在凤来给伍枰当学徒,对制版雕版有点兴趣。这会儿拿来当实话,也不算全假。 “版画难登大雅之堂,你为何要学?”崔玉真有点不太相信。她爱摆弄书法绘画,女子之中专学这些的却极少,多数只是搏个多才多艺的好名气罢了。 “教我雕版的师傅这么说的,雕版最亲民,因为一版多印,能做到广为流传,随处可见。比如版书版画,小报招牌,都是老百姓们能直接瞧见的东西。如果没有人用心做版,不仅无法正确传递原画原书,也少了一种其实精湛的工艺,日常生活更少了很多美物。” 伍枰师傅说的,节南耳朵都生茧了。 崔玉真顿有所感,“那位师傅说得真好,想来他的画功也不差,你为何不同他继续学?” “他不在都城。”节南淡答,想自己如今对雕版兴趣不减,大概就是受伍枰的影响,听他念念念了大半年。 “别光说我了,玉真姑娘要是不愿意我陪伴,直接同你母亲说明便是。倒是玉真姑娘那日突然慌张,以至于掉下烽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崔玉真脸色白了白,“……没什么,只觉坐着心悸,想要站起来的时候一不小心……多亏你……”是的,不管桑节南是否别有居心,那种情形下,她能对自己伸出手,和自己一起掉了下去,当真豁出命的。 “方才待你无礼,对不住。”崔玉真道了歉,还道,“谢你那日相救,让我终于明白性命可贵,实在不该任性轻贱。” 节南挑眉,“道歉相谢我都受了,不过玉真姑娘后面这话怪吓人的,好似你一直想着轻生。” 崔玉真垂了眼,默了言,又动起笔来。 节南等了片刻,悄然退出书房,同看门丫头说了一声,独自找路,打算回崔相夫人接待她们的园子。 经过好几处差不多的小园子之后,节南就绕迷了路。她不着急的性子,很淡定地爬上一座假山,想要登高望远。结果,没看见牡丹菜园,却看见了崔衍知。 一身青衣短靴的打扮,崔衍知正在舞剑。剑若游蛇,步踩莲花,韧劲带柔,柔招带劲,刚健的身躯轻巧无比,腾,翻,扫,折,落,斩,挑,无一不好看。剑光时闪时灭,人也时耀时冷,一套剑法使完,剑飞出手,直入树身上系着的剑鞘之中。 ---------------------------- 今天第二更,月票还差10多票啦!请大家叫我乐观!哈哈!(未完待续。) 第118引 歇家姐夫 啪啪啪! 崔衍知还未及拭汗,惊闻掌声,看到隔墙假山上立得那位姑娘,却也不诧异,反而看那姑娘招手让他过去,才皱起眉来。 他吩咐仆人取钥匙下了锁,漫步走进内园,瞧节南兴冲冲跑过来,语气颇不耐烦,“叫我作甚么?”是谁说的,今后不招他了? “姐夫方才那套剑法真好看。”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而且节南还拍马屁,多周到。 开门的仆人还没走,听姐夫二字,眼珠子凸得那个大。 崔衍知回头看仆人一眼,“给我把耳朵堵上。” 那仆人立刻捂耳。 节南笑得没心肝,“我又忘了不该叫姐夫来着,可不知怎么,每回看到你,就跟见到家里人一样,倍感亲切。姐夫知道我今日要来作客啊?” 崔衍知哭笑不得,“我每回看到你,却像看到麻烦精,定没好事。”逼急了,心里话才原原本本出来。 节南不知尴尬,“没好事,却也不算麻烦事。我到姐夫家里作客,迷了路,是不是该由姐夫指个路?” “又不是我请你来的。”只是说归说,崔衍知对外园门口的仆人点头示意跟上,自顾自往里院走,不指路,却是要给节南领路的意思,“我母亲在哪里招待你们?” “牡丹菜园。”节南走在崔衍知一旁,谢谢也不说。 她没虚伪,每每一喊姐夫,“全心”依赖。 牡丹菜园?崔衍知冷斜节南一眼,“芬耘园。” “不管什么园名,听得明白就好。”牡丹菜园多形象,一说人就明白。 “那你也别说自己是军器少监赵大人的侄女,直说一家子土霸,爹娘并非病故,而是……”崔衍知突然住嘴,长长叹了口气,“抱歉。” 仆人离他们有一段距离。 听不到说什么的距离。 两兄妹家教真好,容易骄傲,但都会道歉。节南笑得呵声连连,“你既然知晓我的来历,为何不同你母亲直说?” 崔衍知瞥开眼,沉默走着。 他虽然知道她的来历,而桑家长久以来是他的噩梦,不止一回下决心要将桑大天法办,然而桑家如今只剩她了。他偏偏欠她的。没有她,他也许真成了桑家女婿,哪怕事后能够摆脱,律法上他就是成过亲的身份,无法沥掉的污点。 所以,听她玩笑般喊姐夫,却无实据无实事,他心里顶多只是懊恼。而那位赵二夫人肯定不是她的亲姑母。他对桑家人口再清楚不过,也知道桑大天没有姐妹,不过远亲装成近亲这等事十分常见,并不难理解。 他欠她的,如今玉真也欠她的,因此当他知道母亲想找她当玉真的伴读,他没有出声反对。他甚至想,也许她霸道蛮横的性子能感染玉真一些,让玉真恢复从前的活力。 “你若像你爹一样胡作非为,我自然会说。”沉默良久之后,崔衍知回答。 “姐夫放心,我离开凤来就是为了平静度日,不希望像我爹我哥他们那样,死无葬身之地。”只不过目前离平静度日的目标还远。 “不准叫我姐夫。”要他说几遍才行? “今后在人前会小心。”她觉得姐夫二字朗朗上口,决定敷衍,笑指着前方白墙围起的园子,“牡丹菜园到了,姐夫不用再送,我走啦。” 节南走出两步,回过头来,“你们司里很闲么?我姑丈在军器司,每日早出晚归,还不曾见他休沐。” 崔衍知本不想说,已经转了身,最终却侧过半张脸,“成翔多名官员渎职叛节,吏部令我暂歇家中,等候御史台传问。” 节南愕了愕,“原来是受了那件案子的牵连,不过姐夫被成翔众官排斥,行独立推官,属提刑司直辖,不属州府地方,又解救凤来有功,御史台例行公事问话,应无碍姐夫调任。再不济,还有宋子安大人为你作证。” 崔衍知才诧异这姑娘挺懂官场上的事,忽听身后有人喊他。 “五公子,有客人递贴求见,豆童说要紧得很,让婢子赶快送给您瞧。”一个丫头小跑过来,将帖子递给仆人。 仆人又赶紧递给崔衍知。 崔衍知看过,神情一正,对节南匆匆拱过手,大步走了。 节南进园子,说崔玉真要作画,她自己想认路,就先回来了。 崔相夫人不疑,同节南说了会儿话,看她活泼之中不失谨慎,越发对她满意,所以用过午膳后就敲定了伴读之事。不但赠节南一驾马车,还让节南找车夫,马车和车夫都由相府出钱养着,除了固定伴读的日子,节南可以自行使用。 用过午膳,节南和桑浣出了相府,桑浣还觉得一切顺利得像做梦。 “车夫就由我替你找,正好借这个机会,安排一个门人进家里。以为是相府派用,谁也不会疑心。”美滋滋之余,桑浣的判断力却未减弱。 “一切听姑母安排。”节南望着相府外的几匹骏马。 四蹄有力,膘肥体健。马鞍保养虽好,使用已有年头。马肚下有皮水囊,是走远途的。 军马。 崔衍知的客人,莫非是孟长河? 节南猜对了一半。 崔衍知对面坐着的,除了孟长河,还有百里原。 百里原是个身材矮壮的红脸老人,嗓门不小,“徵小子,那晚让你到万德楼吃饭你不来,错过了文心阁的丁大先生手谈论政,可惜。” 崔徵,行五,字衍知。 崔徵自孟长河上朝的当日,就被他的上官告知回家待职,还尚未听说万徳楼里的事。 “丁大先生也去万德楼论政?”崔衍知呵笑,有些意外,“文心阁只讲学,只做书,论政却不做官,我外放推官三年,如今回来似乎什么都变了。鞠英社变了,万德楼变了,文心阁也变了。” “北都变成了南都。”孟长河苦笑。 崔衍知有所了悟,“孟大将军说得是。百废待兴,新都自然有新都的气象,我不该拘泥过往。只不知百里老将军提到丁大先生论政,其中有何深意?” 崔衍知同孟长河一道回都,立即就向吏部和御史台禀报大今偷袭之事,却不料一道圣旨将孟长河留在城外,他则到蹴鞠赛那日才知大今使团到访。 -------------------------------- 今天第一更,离三更还差12票,又快进入个位数啦!厉害啊,亲们! 感谢南衣nn一诺,微步动云裳,阮弱,424533,雪色天使,饕餮吕二爷,曾经问我问我为何,yinlingdd和所有正版订阅的亲们,投推荐票的亲们助聆子冲榜!(未完待续。) 第119引 最高组成 阳光描出门前一道硕长身影,还有那一顶一品官帽。 “父亲。”崔衍知站了起来。 孟长河和百里原也站了起来。 崔珋走进花厅,目光矍铄,对孟长河和百里原拱手,“两位大将军不必多礼,坐。”随眼看儿子,“徵儿,你也坐。” 四人重新落座,崔珋坐了主位,崔衍知改坐末位,小厮重新换过茶。 崔珋微微一笑,“二位将军莫怪我托辞不见,当时正接待大今使臣宛烈等人。他们觉得我们这般处理成翔事务,大有包庇天马军之嫌,其实就是认可了孟大将军一开始对大今偷袭的指证。不过朝廷此时上下一心,只道官员勾结山贼行大逆,大今使臣也没法凭市井谣言指责我们不诚。” 百里原是武将,说话直来直去,“不怪不怪,崔相不是派人让我们来相府等嘛。我正同徵小子说那晚万德楼论政。丁大先生讲得正是成翔事变,不过说得隐晦,就让大家想想法子。我当时和林温那帮小子在三楼庆功,让他们带到楼梯口听了一会儿,听丁大先生问的时候,我还想能有什么主意。结果,让一姑娘起了头,几个书生一凑合,把大今偷袭的事实避开,全部推到成翔知府和山贼身上,外患变成内忧,大今使团也没办法找茬。巧的是,第二日圣上就下旨,用得正是这个法子,顺理成章让长河入城了。” 崔珋听后,沉吟片刻,才道,“其实不算巧。王中书那晚就在万德楼,听了论证之后便来同我商议,我俩一道请见皇上,才有第二日的事。所谓集思广益,就有这个好处。” 王中书,正是王沙川,王泮林他爹,王楚风他二伯。 “不过,论政容易施政难,法子好凑结果不全,孟大将军这时心慌意乱,并非见到皇上交了差就万事大吉的。”崔珋喝一口新茶,泰然若之。 “正如崔相所言,皇上命我将其他不相干人等一律释放,那封造假封官书交还大今使臣,然而那簪珠儿是大今细作,封官书是唯一物证,放了还了,成翔知府来个反口不认,我还有何证据说他们勾结大今意图献城叛节?到了最后,我发兵又成了无理!”孟长河的确心慌。 崔衍知撇笑,“所以,把外患变成内忧的法子不尽然好,反而令偷袭者嚣张喊冤。” 崔珋微微颔首,“是,但也因为拖延越久,事态越僵。我们不问孟将军,大今就觉得我们包庇,要是孟将军坚持之前说法,大今坚持否认,两国和谈随时崩裂。所以,这个法子虽然事从权宜,到底缓和了事态,也为我们争取主动。” 百里原直道就是,“我看大今使团突然从同洲跑来,说得好听是友好庆春,却是为了否认偷袭,同时想要看看我们的态度。我们一强硬,他们正好开打。” “我与王中书力主和谈,枢密院主战,御史台中立,但对大今使臣的这两个要求倒是决议一致——”崔珋顿了顿,“不可放人,不可还书。” 百里原拍胸脯舒气,“崔相别大喘气啊,吓死我了。” 孟长河神情肃然,“是,长河绝不放人绝不还书。” 崔衍知皱眉不言。 崔珋又道,“不,孟将军立刻回金镇去,吏部刚任命成翔新知府,还请你一路护送。徵儿——” “是。”崔衍知回道。 “你自回都之后一直清闲,休息得也差不多了,去张中丞大人那里去领最新任命吧。” 崔衍知有些意外,“我进御史台?不好吧?父亲是宰相……” 御史台作为南颂纠官的权力机构,最高长官御史中丞是不能和宰相沾亲带故的。 “还任推官罢了。”不是多大的官职,不必忌讳父子关系,“再说,张中丞跟你上司讨得你,吏部任命,皇上亲批,我也是刚刚知晓。你赶紧去,别让张大人等。”他更没帮儿子走后门。 崔衍知不再多言,跟两位将军告辞。 等崔衍知走了,孟长河才问,“崔相要我把人和东西交给御史台?” 崔珋点头,“皇上已命御史台主理此案,所有人犯和证据一应交与御史台。徵儿已证清白,同时又是知晓真相的少数人之一,由他暗中保护人证安全,张中丞认为可以放心得多,故而调他御史台。我们先交物证,也可拖延几日。” “还是要交出封官书?”孟长河并不觉轻松。 “既然大今使团坚持那是伪造的封官书,交出伪造的,与我们有何损失?”崔珋笑了笑,眼中老谋深算。 百里原佩服,“好计策。” 孟长河眼也一亮,“不错。”随即好奇,“人证呢?” “先拖后放,实在不行,就放了再捉,绝对要保住人证性命。” 崔珋回答得似很简单,却是同朝中几位大佬反复商讨的结果。即便南颂积弱,大今偷袭这事,此时只能妥协,将来却未必没有还原真相的机会,所以尽量要拿住证据。 孟长河终于神情一松,“如此我对那些战死的将士也可交代。” 崔珋神色正严,“大王岭锦关山,是我们最后阵线,绝不再退让半寸国土!” 孟长河和百里原同时抱起拳,四目闪刀芒,“誓死捍卫!” 第二日,孟长河启程回山关,成翔新知府随行上任。 没几日,成翔和山贼的消息过了时,安平第一才女刘彩凝与王家五公子的结亲成为市井中关切的大热门,且不说刘彩凝在安平的美名,王五郎王云深虽未考功名,师从丁大先生,写得每一篇辞赋都会引天下学士手抄狂潮。 这日夜里,节南听小柒口沫横飞转播了这则消息,特别好奇一件事,“刚到这座城时,你就到处打探消息,我没听你提过这位云深公子一个字,怎么突然铺天盖地都是他有多了不起了?” 柒小柒耸耸肩,“没准是靠了刘彩凝的名声。现在三岁娃娃都在念,彩云凝白云,与霞与日月,仙莲开凡间,最好并蒂现。” ------------------------------ 今天第二更。 月票进入倒数啦!祝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第120引 师兄太丑 节南先笑,“难道又是那对很能帮女儿出名的学士夫妻出招?闹这么大,可怜王五郎就算想退亲,也绝路了。” 但她又顿了顿,“最好并蒂现?这句怎么莫名其妙的?” “有什么莫名其妙?”桑浣踏进门来,“刘彩凝和赵雪兰并称安平双株莲,刘彩凝嫁进王家,赵雪兰嫁进王家的机会自然大增。” 节南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个意思。看来果然是刘家在为女儿造声势,对赵雪兰也有帮扶之意,姑丈可以放心了。” 桑浣笑不动,“你平时的聪明劲儿哪去了?这叫帮扶?我也给你造首童谣,整日让人唱你想嫁谁,看你是觉得有面子呢,还是丢人呢——” “丢人。”节南心想,她的聪明劲当真不如桑浣全方位。 “刘家真狠,女儿正妻拿定,便不顾外甥女的名声,想强塞给王家儿郎,不计为妻为妾。” “……”节南觉得这叫智力跳三跳的比拼,她认为莫名其妙的时候,桑浣已经得出真谛来了,而且她完全不明白怎么得出来的,“哪家夫人能像姑母这般一点就通透呢?” 桑浣睨节南,“我就是跟那些夫人学来的,你说呢?” 节南只能讪笑,摸摸鼻子,闭嘴。 “官媒婆刚遣人来告诉我,刘家已经请她到王家说媒了。”桑浣的话一句句惊雷爆。 节南和小柒对视一眼,小柒作鬼脸。 节南爱问这些八卦,“这回刘家相中哪位王郎?”来都城一大收获,看各家的日子过得好热闹。 “王家不知从哪儿冒出一个九郎,我还没探听到他半点事,刘家就已经打上主意了。”桑浣说到这儿就冷笑一声。 王泮林回来了! 节南对那人的婚事毫无兴趣,但想到他和她又身处一座城,顿有紧张感。她上回那样把他踹上船,他一定会记恨!而且,她一想到可能看到他,心里就烧啊! “恐怕没那么容易成。”而她这话,绝对天地良心。 “成了我倒省心了。”桑浣气道。 “我以为姑母不想赵雪兰嫁得太好。”节南有点糊涂,桑浣怎么变来变去的? “因为她这会儿名声太响,别说名门,一般人家都不敢要这样的儿媳妇,要在赵家当老姑婆。”和刘氏斗了小半辈子,还要和赵雪兰斗大半辈子?桑浣自然宁可赵雪兰这回嫁得成。 “姑母来是跟我们聊家常?”柒小柒不耐烦了,还要出门觅食呢。 桑浣转头,对外面喊一声进来,又对节南道,“这人以后就是你的车夫,大家同为门中办事,好好相处吧。”她如今觉得门中事务比家里的事要容易处置得多。 门外进来一男子,二十出头,青渣胡,老鹰目,颧骨高凸,薄唇断凹鼻,要不是堂堂男子汉的健硕身板,那么凶悍的长相可以说丑到骇人。 节南眸瞳顿缩,沉声怒喝,“年颜,你怎么还没死?!” 节南才说完,小柒不知从哪儿抄出一把阔剑,招式劲狠,就朝年颜砍了过去。 那个叫年颜的男子一笑现足阴狠,双手翻掌,出现两把银短钩,交叉擦过阔剑剑刃,仰面,半折腰,躲开这一剑,同时双臂伸展,银钩弯刃割向小柒脖颈。 小柒福气身段不失轻盈,连着旋转,从年颜身旁转过去,一招荷叶田田折秋光,旋坐地上,回手扫出阔剑,砍向年颜的双腿。 年颜却仿佛脑后长着眼,适时将银钩钉上墙面,借力腾跃半空,又反转身体,趁柒小柒还坐地上,右手一招霹雳分龙珠,朝柒小柒的头颅顶劈下。 柒小柒阔剑挡住银钩,提气站起,另一手抓住年颜的脚往下拽。 年颜背对小柒单脚着地,突然一招飞龙入海惊怒涛,整个人就着单脚打了个转,变成正对小柒,银钩快如一条银线,自下而上,冲着小柒的下巴扎去—— 柒小柒丝毫无惧,右手阔剑从背后换到左手,往上削向年颜的肩肘。 年颜的功夫略胜一筹,但柒小柒不怕死的打法亦会削掉年颜一条胳膊。 “住手。”原本冷眼旁观的桑浣轻喝。 年颜动作一顿,惊见柒小柒不停手,急忙脚下施展,倒退着,腾过门槛。 他胳膊皮肉不伤,但袖子却被削去半片,两只单吊眼立刻眯成线,银钩指着柒小柒,阴森森道,“别以为我不会杀你,再有下回,必取你的脑袋!” 桑浣进青杏居时已经将碧云三个丫头差走,所以这里只有他们四个,说话无需顾忌,气道,“小柒,没听到我说住手吗?” 柒小柒撇撇嘴,站回节南身后,反手背剑,目光难得霜寒。 桑浣见柒小柒摆明不想搭理自己,不由瞪向节南,但还没来得及说一个字,就让节南抢了话头。 “姑母还是换个人来吧。”节南眸中凛冽,无人知她拢在袖中的左手捏得青筋暴起。 年颜站在门槛外,貌苛面陋,令胆小者直接软趴,“桑节南,别忘了谁是门中废物。” 节南冷哼,“废物总比软骨头好。你在器胄司时,我师父可曾亏待过你?你虽非他亲传弟子,但师父一直重用你,可你见色忘义,竟偷浮屠战甲的造图向金利沉香献殷勤。可笑的是,如今金利沉香的枕边人却不是你。”盯着年颜,却偏头问小柒,“小柒,你听到金利沉香说咱们这位年师兄什么来着?” 柒小柒扔一粒花生米入嘴,“丑得令她吃不下饭,苦求她娘把人遣遣开。原来居然遣到这儿来了,真是够远的。年师兄武功再高又有什么用,换不到心爱姑娘的一丝真情……” 节南呵笑两声,“年颜,人贵自知。脸皮不好看,好歹心眼长正了。” 姐妹俩联手,恶质到极点。 年颜抿紧双唇,神情噬人,“住口!” 桑浣也说,“够了。” 节南却并不解气,“堵得住我的嘴,堵得住所有人的嘴么?神弓门谁人不知,你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可惜挖心掏肺,也抵不过呼儿纳百丈开外一道立影。” 只嫌还不够刻薄! ---------------------------- 今天第一更。。。离加更还差6票,么么亲们! 感谢jng,无风蓝云,阮弱,風華櫻櫻,猫⒑0﹪ai咪,静女其shu,xiangyun8228慷慨打赏!(未完待续。) 第121引 可怜痴心 嗖—— 银钩从节南发鬓擦过,扎碎格架的瓷器,嵌入墙中。 银钩发出嗡嗡声,节南的几根发丝儿飘落。 年颜双目瞪血丝,似燃熊熊怒火。 节南眼睛不眨,冷冷勾一抹森笑,“姑母瞧见了,这样的人能给我当车夫么?哪天一不高兴,不是他死,就是我活。”怎么也不是她死! 桑浣却已拿定主意,轻落掌,拍桌而起,“不会的,年颜从不曾背叛神弓门,也不会残害同门。再说,撇开旧事不提,你们三个毕竟同门同堂多年,也曾有过情同兄妹的时候。而年颜比你们早来一年,对都城已十分熟悉,功夫又是三人中最高,可以随时应变。” “他背叛我师父,以至于后来师父错失门主之位,甚至丢了性命,难道不是残害同门?”柒小柒的愤怒,从出剑开始,比节南只多不少。 年颜突然垂下眼皮,面色疲乏。 “他也为此自责,因此自请出来了。以他的身手,无论沉香喜不喜欢他,他都会成为武堂护法,甚至大今武将,可以前途无量。”桑浣替年颜说话。 节南无一丝心软,“就算他自请出来的,也是他见不得心爱的姑娘和别的男子卿卿我我,自己放弃了前途。” 柒小柒接道,“就是。” 年颜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桑浣蹙着双眉,“年颜那么忍受你俩刻薄刮脸,而不是直接把柒小柒你杀了,可见他惦着往日交情。你俩却是得理不饶人,还当着我的面说他,打算窜到我脑袋上去还怎地?” 看不见年颜那张脸,节南心情平复了些,淡笑回应,“姑母,你不也知道以前的事么?” “我知道,他对金利沉香那丫头喜欢得着了魔,让人利用也不自知。以他那么聪明,本应看得出来的。不过,你俩没心没肺,不明白那种一旦喜欢上就变成傻子的道理。在我看来,年颜只是一个用错痴心的可怜人。”桑浣历经沧海,再明白不过。 柒小柒嘟嘟嘴,“我宁可一辈子别明白。” 桑浣不理那吃货,只望节南。 节南摸摸自己的脸皮,“盯着我作甚?” 桑浣挑挑眉,“瞧你能没心没肺到什么时候。” 节南干笑,“我若没心没肺,就不会让您换个车夫了。” 桑浣正色,“年颜做事稳重,不似你们两个丫头片子任性妄为,还不听我的话。而且,也由不得你说换不换,上头刚派一件重要任务,我交给年颜执行,你俩协助。” 柒小柒又撂下桑浣,自顾自出了屋子。 “什么重要任务?”节南其实很明白,正是她们和年颜的恩怨,桑浣才让年颜来当车夫,不用多操心,两边就相互看不顺眼,自觉互踩互斗,彼此制约。 这可比找几个仆人丫头当耳目高明多了。 桑浣看柒小柒那样,有点习以为常,反正这对姐妹之中只要掌握一个就好,“年前成翔知府和众官决意向大今投诚,呼儿纳率前锋军前往接收,哪知走漏消息,孟长河调兵护城,并捉拿了策反知府等人的说客。那说客,正是金利沉香的手下簪珠儿。” 对于这件事,节南原以为自己已经掌握来龙去脉,想不到还有新鲜未闻的,神情很是惊讶。 桑浣没多想,接着道,“两国原本约定休战,呼儿纳这么做,无疑违背约定,故而大今不可能承认。大今特意从同洲派出一支使团赶到,就是为了悄悄解决此事。南颂这时主和,也想息事宁人,就将过错推到成翔知府和山贼身上,以内务为由,大今不好多加干涉。不过,使团向南颂高官暗中施压,提出封官书是伪造的,而且簪珠儿只是普通大今百姓,终于让他们同意交出封官书和簪珠儿。只是,事情有了偏差,南颂拿出来的封官书是假的。” 节南心笑,不错啊,伪封官书本由大今使团提出,现在拿到假官书,等同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还没法说南颂耍滑。 “那也罢了,南颂一边说会放簪珠儿,一边用各种理由拖延,而使团两日内就要离开,在那之前必须找出人来。我神弓门的存在极其隐秘,无法在使团离开后再继续行动,所以万分紧急。”这些都不是能放在桌面上吵吵的事,两国只能桌底下暗较劲。 节南不可能说自己在万德茶楼帮人出过主意,还得显示自己是神弓门一份子,“孟长河发兵成翔的事虽然暂时得以解决,难保将来没有人旧事重提,给他扣上意图造反的帽子。簪珠儿是能证实孟长河清白的关键人证,御史台极可能把人藏起来了。” “我也如此认为。崔相五子崔徵,事发之时任成翔推官,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他调任御史台推官,不似巧合,倒似知情人,恐怕参办此案。你明日为崔玉真伴读时要机灵些,从旁打探。”桑浣给节南也布置任务。 节南立刻想到那日在相府门前看到的军马,与桑浣提供的消息稍作整合,心底沉着,嘴上却乖巧道是,也不多问。 桑浣出了院子,年颜跟上。 年颜吊起三角眼,“柒珍死后,她俩无心为门中做事,只怕碍手碍脚。” “不管她们有没有心,只要赤朱毒不解,就得听我的命令。节南一向颇能讨人眼缘,这回顺利成为崔玉真伴读,明日你才能随她进崔府搜崔五郎的书房,而她现在废了右手,小柒更是废物,我只派她俩打打杂。你记住,最终还是要靠自己。一旦找出簪珠儿,杀!”桑浣如此吩咐。 “是。”年颜脚下一拧,去马厩。 桑浣则往读书院走去。 柒小柒从旁侧的假山中闪现一下,飞快回到青杏院,将桑浣和年颜的话告诉节南。 “果然还是要灭口。”节南料想得到,“你去盯着文官儿,查他这几日的行踪。” “文官儿”是姐妹俩给崔衍知的外号。 柒小柒没动,“干嘛?都把咱们当废物了,你还尽心尽力?” 节南眨眨眼。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22引 皇家画院 “只有知道簪珠儿在哪儿,才能不让她被灭口,我要帮文官儿保护人证。”都把她们当废物才好,打杂交差不费功夫,可以放心办自己的事。 节南翻箱倒柜,拿出一个兔面具来,往脸上一挡,“怎么样?顺便干掉年颜?” 柒小柒努努嘴,“我没想要他的命,划花他的脸就行了。” 节南哎哟一声,“你积点德行不行?他已经长得对不起他爹娘了,还划他脸?” “他没那么丑。”刚才还挖苦年颜长相的柒小柒,现在才说真话,“我就是恨他没出息那样子。你说他喜欢谁不好,偏喜欢咱们眼中钉。金利沉香美不过我,聪明不过你,就会装娇弱可怜,动不动抬出她娘她哥,心眼比针眼还小,明明只会盘算她屋子里的事,还骗别人是谋术奇才,把呼儿纳都哄进她屋了。” 节南噗嗤笑出,“听你这口气,你是吃醋啊。以前咱们还喊年哥哥的时候,我怎么没觉着你对他特别呢?” 柒小柒给节南一白眼,“我没你狠,可怜他不行么?” 一起长起来的情份是很难割舍的,只能嘴硬而已。更何况,年颜曾经是很护短的好哥哥。节南自觉还好,但柒小柒是柒珍捡回来的娃娃,自小很黏年颜,所以被他背叛的愤怒更大。 节南暗叹,神情却淡,“你可怜他,那刚才还招招拼命?” “就算两个我跟他拼命,他也挡得住。”因为柒小柒笃定年颜功夫高,伤不到他。 “只怕你我逞一时口舌之能,他却已决定心狠。”节南眼中厉芒闪过,“他只要一日对金利沉香不死心,便一日是我们的敌人。” 年颜的痴情,若不是给了金利沉香,也许此时就是三兄妹同心协力。 也许,却只是也许。 第二日,年颜赶车送节南到崔府,沉默看着节南换上了崔玉真的大马车,转头搜崔衍知的屋子去。他何尝忘记过从前,但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无法后悔,只能继续向前走。 “那车夫……”崔玉真想说长相有些吓人,没说出口。 “丑。”节南却很直接。 崔玉真抿嘴一笑,“你要是一直这么说话,倒挺好的,省得费猜。” 节南心虚,自知心思其实很重,于是转移话题,“怎么只有我一个陪你去书画院?” “我跟母亲说一位足够,她同意了。这阵子刘学士之女的婚事闹得沸沸扬扬,再加上……”节南虽直接,崔玉真却难效法,仔细揣摩后决定不说,“……母亲就觉着平日行事还是应该低调些得好。” 桑浣的担心终于成真。刘彩凝嫁进王家,赵雪兰要是跟刘彩凝当不了妯娌,却闹得人尽皆知,大概只能当一辈子老姑娘了。 不过节南没啥同情心,“我那位表姐心高气傲,能嫁进安阳王家,也算圆满。” 但凡姑娘家,或多或少关心八卦,所以崔玉真就有些好奇,“怎么说都是赵府的嫡长姑娘,你姑丈堂堂六品少监,听说有过好几回门当户对的说媒,如今竟愿意委身为妾?” 节南笑得无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雪兰表姐能嫁自己中意的人家,父母管束不住,我这个借住的外家表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 崔玉真眼波流转,语气微微带娇,“才说你心直,却是个有心眼的。” “没心眼还得了,早被我姑母赶出门了。” 节南心里却想,赵雪兰的婚事难道已经说定?不然,传言已经到了“委身为妾”这么具体?委身为谁的妾? “姑娘,到了。”车外的丫头说道。 节南随崔玉真下车,就看到绿湖青柳,湖心有岛,岛上亭台楼阁精美,一条白堤直通岛岸,堤旁竖一块奇异的湖石,刻着“书画院”三个大字,又刻一个“御”红字,表明书画院属于皇家所办。 而绿湖不远处有九层白塔,与白堤相映,白塔底下飞檐云瓦层迭不断,正是太学院。 崔玉真除了学书法绘画,还进太学院读书,虽然都是一对一的上课,不过能以女儿身自由出入太学和书画院的,就她一个,而且这是太后恩准的,独一无二的特权。 为了崔玉真身旁的伴读位置,各家官宦千金可谓绞尽脑汁,道理就和进出万德茶楼的某些人差不多,都是为了露脸,争取上游,只不过一个为了当官,一个为了当官夫人。 所以,也怪不得崔玉真起初对她那么傲慢,节南想起头一回进万德商楼,伙计有多嚣张。一样都是时势造人,未必本性如此。 崔玉真出门,除了节南这个伴读,带了两个大丫鬟,两个婆子,四个崔府护师,还由两名画生带路。一行人走在书画院曲曲折折的长廊中,真有点浩荡,但到李大人的画楼前,这些丫头婆子护师就只能等在楼外,由节南陪着上二楼。 崔玉真说李大人是画界泰山北斗,南颂未迁都之前,桃李满天下,好多人研习他的画风,如今皇上也跟李大人学画,而她不算正式学生,只受李大人一些指点。 等上了二楼,节南瞧见两人。 一人五十出头,相貌周正,一头早白,眉却黑,眸色偏淡,面显沧桑。另一人三十多,长得——她认识! 她愕然,转而又笑,“伍师傅。” 居然是教她版画的伍枰。 伍枰抬起头来,看节南半晌,眉头皱拢,不识这位笑眼俏美,面若粉桃,穿着一身漂亮春装的姑娘,“你是——” 节南盈盈一福身,“我是小山。” 伍枰的眼微睁圆,讶异非常,“小山?” 凤来县的桑小山,虽是姑娘家,穿陈旧大袄棉裤,整个冬天瘦若柴鬼,病得满脸发青。他从未问过她到底什么病,心里却十分担心。后来到了成翔,有人捎来她的口信,她说要到南方投亲,谢他一年的照顾。秦江说小山没良心,面都不露就走了,但他反而觉得是件好事。 伍枰知道,桑小山是谁的女儿,还知道凤来县的百姓反过来欺负她,县衙的某种鼓点响起,就是有人冤告她。只是那姑娘从来不在铺子工坊里提一个字,他也就装不知道了。 ------------------------------ 今天三更哦! 感谢大家的月票!冲榜最后三天,么么! 谢谢微步动云裳,penelope312,917038,猫⒑0﹪ai咪,两个小卷毛,阮弱打赏支持!(未完待续。) 第123引 雕心琢玉 李大人教画的时候喜欢安静,节南和伍枰就在楼中用茶,但从窗中望出,能见李大人崔玉真两人分桌作画,另有两名画童一旁服侍,恪守礼规。 伍枰听节南说了投亲姑母的事,虽然神情严肃,眼中略流露欣慰,“你脸色大好,可见你姑母待你不错。” 节南笑笑,不好说她身中剧毒,没吃解药才变成那副鬼样子,“我还以为伍师傅会留在成翔。” “秦江他们仍在瀚霖书局,而我遇到一位旧友,被他说服,就同他一道来了都城。听说恩师重掌书画院,特来拜见。”伍枰是李延的学生,也曾是北都书画院的画生。 “伍师傅真人不露相,小山跟您学艺大半年,不曾听您提及李大人和书画院的半点事。”虽然节南以前就感觉伍枰有些不一般,倒也没想到他是御用画师。 “我无大才,转攻版画版书,很早就从书画院出来了,有何事可提?倒是你,方才有机会跟我恩师学画,为何婉拒?” 大概看在崔玉真和伍枰的面子,李大人问节南是否也喜爱作画。谁都知道他言外之意。如果节南喜爱,那他就一并指点了。 节南却道和伍枰久别重逢,又只是给玉真姑娘做个伴,不敢劳李大人费心。 “不是我不想学,可我那点画技实在拙劣,还没从您那儿出师,又怎好意思请李大人教。”节南对伍枰如此解释。 “是你志不在此。”一直以来,伍枰并未将节南当成普通姑娘家,但觉她颇有个性,也将她的偷懒耍滑看在眼里。 节南嘻嘻一笑,“伍师傅如今在哪儿高就?” 伍枰道,“在文心书局雕衔庄做版画。” “文心书局莫非是文心阁所开?”节南好奇。 伍枰点头,“正是。”话锋一转,“你若有意,我可荐你入书局,当个学徒还是够格的,每日工钱八十文。” 节南笑道,“我在凤来还拿一百文呢,来都城这半个月老是听到文心阁文心阁的,好像很了不起,却原来好不小气,才给学徒八十文。” 伍枰肃脸笑眼,“文心阁学徒按技艺分甲乙丙三等,甲等拿一百六十文,你不用心又爱偷懒,能用你就不错了。” 节南看伍枰的茶杯空了,立刻为他添茶。 她动作恭敬,说话却贫,“学徒分三等,师傅肯定也会分一分,伍师傅绝对分在甲等,我既然跟伍师傅学习,难道不应该水涨船高么?对了,伍师傅的朋友也在文心阁?” 伍枰见她转移话题,也不失望,毕竟她如今投靠亲戚,又穿戴如千金小姐,无需再为生活苦恼,“不,他对书画雕版这些中看不中用的手艺大不以为然,想造军器,正四处寻找门路。我今日来见恩师,也是为了帮他打听一下。” 节南一怔,“伍师傅的好友也是北都书画院出身么?” 伍枰缓缓一点头,苦笑,“是,不过北都破城时他未及逃出,被大今俘虏,吃了不少苦……”说到一半,突觉那是好友私事,匆匆收尾,“日后有机会再为你引见。” “弃笔从戎。”节南一字一字吐出。 伍枰不由长叹,“战争给每个人的痛苦或许轻重不等,但心境大不同。”他起身走到一幅李大人才完成的山水画前,“恩师以前画山,险拔高峻,气势磅礴,何曾用过这般秀丽绵绿的兰青。听闻他一路都不敢卖画凑盘缠,怕落入大今贼眼,颠沛流离才到这里,自然向往温柔山水。” “伍师傅从画笔转到刻刀,也是心境不同以往了吗?”节南终于懂得。 伍枰转回身来,神情却无惆怅,“生活越贫苦,人们越渴求心宁,一幅版印的画就能让屋子亮堂,一片竹版寿星就能让老人高兴,我如今做日常用物就觉足矣。恩师也罢,我那位好友也罢,看似与我分道扬镳,其实皆如是。” 是的,每个人的活法或许不同,但都在寻求心满意足。 她亦如是。 节南想到这儿,开口道,“我姑丈是军器司少监,若有机会,我同他提一提,虽不知能否帮上忙……” 伍枰并未掩饰喜色,还作揖感谢,“我好友孟元,原是北都书画院的甲等画师,我恩师已同意给他写推荐信,确实真才实学,若你姑丈愿意见他一面,那就最好不过了。” “我尽力试试,不过要是今后求伍师傅收我当学徒,工钱能给到一百文么?”节南顽皮的性子冒出头。 伍枰居然面露为难,“这个……也不由我说了算……不若我私底下多教教你,你再练得勤快些……” 节南笑得手扶了腰,只道一定勤快。 崔玉真上完课,同节南一起走出画楼,“原来你还真学过版画。” “原来你却以为我说谎。”节南语气不恼。 疑心不是病,是养成的习惯。 “我只是……一个父母疼养的千金姑娘少有兴致学这个罢了。”崔玉真始终没见过一个真心的。 “我爹娘去世之后才学的,而且比起你,我可算不得千金,乡野丫头还差不多。当乡野丫头的好处是,我想学什么就学什么,谁也管不着。”这是节南去年最大的体会,那种剥离皮肉的,魂灵上的快感,一日日朝死亡逼近居然也无畏,“现在就不成了。刚才伍师傅问我还跟不跟他学,我得先问了姑母,而且多半她不会同意。我能伴你读书是她的大体面,我跟文心阁的工匠学艺却是十足没体面。” “也是。”崔玉真叹出口后,微愕。 崔玉真是很少表露真心的人,却让节南引出了真叹,所以才会愕然。 节南心明眼亮,却不得意,反而沉默一路。 崔玉真愈发喜欢节南的性子,也愈发觉得母亲说得对,这是个很知进退,不骄不躁,从容稳妥的姑娘,没有之前那些伴读姑娘的共同点——虚荣。 她厌恶她们这般曲意奉承,假装友善,但母亲为她找伴读的意图截然不同…… 崔玉真从没有朋友,这时,却想交朋友了。 只是,桑节南是很难交上的朋友。 ------------------------ 今天第二更。离下一个月票加更还差20多票。。。(未完待续。) 第124引 蹴鞠背后(月票270加更) 马车回了崔府,崔玉真刚想请节南一道用膳,却见那长相凶丑的车夫朝她们走了过来。她望着就有些心惊,不由往后退到节南身后。 年颜三角眼吊起,颧骨高凸,双颊陷入,面棱刻薄削冷,双唇抿成一条直线,声音阴沉,“走吧。” 节南的神色却比年颜更冷,“等着。” 她随即转身对崔玉真道,“今日家中有事,要先回了。” 崔玉真不好勉强,“明日观鞠社到鞠园踏青,你可否随我同去?” 节南当然答应,这位是她能出赵府的最好借口,不可能不抓牢。 她又看崔玉真望着自己身后那怯怯的目光,知道是让年颜吓的,“玉真姑娘不必怕,这人长得丑,还是很守规矩的,而且可以吓走那些无事生非之徒。” 崔玉真的笑容有些僵,暗道赵府用人大胆,但说了声明日再会,就带着丫头婆子们往内宅去了。 节南上车,反身坐下时,看年颜冷瞪着自己,挑起眉来,“姓年的,难道你还指望我夸你好看么?” 年颜面色阴郁,跳上马车,也不放下车帘,一直出了崔府才说话,“我查到崔徵这几日都在鞠园玩蹴鞠,有些可疑,明日正好一探。如若找到簪珠儿,我会立即行动,你要是不见我回来,自己机灵些。” 节南眯起眼,神情沉吟,“你这消息是否确凿?崔五郎新任御史台推官,还有闲工夫玩蹴鞠?” “蹴鞠只是掩饰,所以在刑部御史台几处大牢都找不到簪珠儿,因为谁也想不到她可能被关押在鞠园。”年颜道。 鞠园与畅春园相连,都属于皇家花园。畅春园每季向平民开放一些时日,而鞠园除了有鞠英社练习场,平时也只有像观鞠社这样的官宦儿女才能入园赏玩。 然而,节南心中存疑。她认识的崔衍知,虽然肯定不是玩物丧志的人,但也不是那么不谨慎的人,随随便便让人打探到他在鞠园? 她虽然这么想,却不能,也不愿对年颜这么说。一说,无论年颜还是桑浣,就不会再把她当废物或打杂的。 回府后,年颜自去向桑浣禀报,节南拉着碧云到池塘边转悠,其实存着堵截她姑丈的心思。 “昨日我回家,大姑丈带我们到城外学骑马,真好玩。”碧云一边撒鱼食,一边闲聊。 节南对于喂鱼食这种事,已经有很深的心理阴影。有人是酒后吐真言,她是喂鱼吐真言,所以坚决戒了,抱臂观看碧云喂鱼。 “你大姑丈不是天马军的校尉么?怎么在都城?”节南记得。 “他和孟大将军一道回都的,孟大将军已经回军镇去了,但给我大姑丈放了十几日的假。”碧云盯瞧着水面翻腾的鱼儿们,不知觉自己也有喂鱼吐真言的毛病,红脸笑道,“我爹娘让我大姑丈抓紧让大姑怀个娃,说两人年纪都老大了。不过大姑丈好像挺忙的,昨日也只同我们玩了半日,回城就忙去了,很晚才回家。我大姑不开心,还跟大姑丈吵架。” 孟长河留下了校尉? 节南就问,“放假还忙,别是喝花酒去了。” 碧云眨眨两只圆眼睛,“我大姑也这么说,所以才吵上的。可我大姑丈说不是那回事,只是和同袍踢蹴鞠去了,不信可以让同袍来作证。反正我瞧我大姑嫁得真挺好,大姑丈年纪大了些,待她却体贴,不但随她住娘家,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敢情全城的人都上赶着到鞠园踢球。”节南笑。 “不是啊,我大姑丈在百里老将军府里踢蹴鞠。”碧云却道。 节南笑容加深,哦了一声,就见赵琦走进内园,上前行礼,“姑丈。” 赵琦对这个救了崔相女儿的侄女很是喜爱,“今日你陪崔六姑娘到书画院,见到闻名天下的李大人,感觉如何?” “只敢景仰之感。”节南回应,又顺水推舟,“姑丈对李大人的画作如何看?” 赵琦哈哈一笑,“我也只敢景仰。书画院里人才济济,像我只有寒窗苦读的资质,根本无法像崔王二相,既擅长做文章,又能诗词歌赋琴棋书画八通。” 节南看差不多了,就提到孟元这个人,“我今日在书画院巧遇以前教我的先生,他也是李大人的学生,听说姑丈是军器司少监,便说他北都书画院的旧同僚刚到都城,有意设造军器,而且那人原是甲等画师,有李大人的推荐信……” 若节南不是崔玉真的伴读,赵琦可能不会当回事,不过节南如今能出入书画院,他自然很上心,当下就道,“那人叫什么?” 节南答,“孟元。” 赵琦点头表示知道了,“我会关照门吏,若收到他的名帖,一定见一见。” 节南谢过,也算不负伍枰之托。 赵琦看节南灵巧的模样,不由就想起令自己操心的大女儿,叹道,“雪兰有你这般懂事该多好。” “雪兰表姐在安平一切可好?”节南这时纯粹出自八卦心,想知道赵雪兰要委身何人的妾室。 赵琦神色顿时灰暗,语气自嘲,“好,好得很……” “老爷。”如今看管正院大门的孙婆子期期艾艾走上来,“大夫人请您过去一趟。” 赵琦看见正妻房里的人就两眼喷火,正好一肚子气没地方出,怒道,“请我作甚么?她教出来的好女儿,如今满城拿她女儿的婚事说闲话,让她自己去想办法!今日连我上官都问了,说我怎么舍得让嫡长女当妾,所以你还要转告你的大夫人,明日跟我一道到司里,向我上官好好说一说其中的好处。” 赵琦甩袖走了。 孙婆子怔怔,驼着背,一动不敢动,对上节南要笑不笑的目光,也没力气反击,垂下头,拖曳步子,进了正院。 节南同碧云回青杏院。 碧云叹道,“以前看大夫人很凶,如今却落得这般可怜境地,凶得老爷不敢靠近,大小姐又不顾她离开了家,可见做人要留余地。” 节南不语,只想赵雪兰到底许谁了。 -------------------------- 第三更! 下一月票加更要到300票啦!不知道30号能不能满。。。 谢谢亲们在新书上架期的大力支持!呼!我也可以歇会儿啦!(未完待续。) 第125引 王家做法 王家在开会,内容是关于赵雪兰这个烫手山芋到底归哪个倒霉蛋。与会者除了家主王燕关,还有老实巴交的五老爷王平川,以及不幸被逮的王十,王十二,王十六三个倒霉蛋,其他数字老爷和数字公子均成功出逃——不——正巧没在家。 年方十二的十六郎,眼珠子机灵转动,笃定自己不可能吃烫山芋,所以认真观察十哥和十二哥,好跟人报告。 王燕关虽然不满意今日自己的召集力差,但本着逮到一个是一个的心态,说道,“十郎,十二郎,你俩皆未成亲,不过先纳妾也无妨。你们打算商量着定呢,还是要我们长辈指定呢?” 王楚风苦笑,“祖父,婚姻岂可儿戏?” 王楚风顺便拐一眼他爹。谁都知道,王家几位老爷,他爹最是老好人,怕他爹随便答应,他才不得不到。 “纳个妾罢了。”王燕关头疼几日之后,这会儿有些不耐烦,就想赶紧解决算数。 王楚风语调立刻随意,“那就九哥吧。本来媒婆来说合的,不就是九哥吗?”他是谦谦君子,应该礼让,趁着王泮林不在。 平时只喜欢清修参道的王十郎却道,“媒婆想说给九哥为妻的,二伯不同意,哪料事情闹得人尽皆知,我们王家不要赵姑娘,赵姑娘恐怕也没法嫁了。不过,她好歹是赵大人嫡长女,九哥未入过学,不好匹配。” 王楚风看看这位从来清心寡欲的十哥,奇怪他居然会为九哥说话,但道,“十哥想纳就最好了。祖父,我可以走了么?” 王十郎斜睨王楚风一眼,垂下眼皮,嘴角一丝淡笑,“我是修道之人,不敢耽搁任何姑娘的终身,十二弟外头红颜知己不少,三妻四妾也是迟早的事,又听闻赵姑娘颇有才情,不如你收了吧。” 王楚风温和的笑眼中沉冷,“十哥说得好不轻松,这是收衣服收被子么?如此容易,你收了不也一样?” 王燕关抚着额头,“行了,我转茶碗,手柄指谁,谁纳。” 人说,王家这么大一名门,做派也能如此幼稚? 说实话,关起门来,自家的事真只有自家知道,不一定每桩每件都要正正经经解决,难得也有活泼一面嘛,不然个个鸭梨山大,学王九,离家出走了。 十六郎高高举起了手,“爷爷,我有个法子!” 王楚风皱起眉心,一点没有高兴的感觉,“十六弟,你凑什么热闹,不然你娶个姐姐回去?” 十六郎笑嘻嘻,“我不要姐姐,我要妹妹。” 小机灵鬼!王楚风好笑摇头,“祖父,父亲,媒婆说亲,十桩成一桩已是不错,更何况市井那些都是风言风语,过段时日便散了,何须由我们对赵姑娘的名节负责?她是少监大人嫡女,从妾实在委屈。” “所以十二弟娶为妻更好。”今日清心寡欲的王十郎不清心,而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王燕关则道,“你们这群没福气的东西,赵姑娘虽非名府千金,也是嫡正的官家小姐,长得如花似玉,与五郎未婚妻刘彩凝一同长大,想来也知书达理,给你们之中一个为妾,她才是最委屈的,你们有何理由推来让去?” “十六弟,说吧,你有什么法子?”王楚风,春风转秋风,也为自己。 “抽签!”十六郎兴奋的小样儿。 王楚风和王十郎对看一眼,同声道不好。 二选一,有一半中签的机会,而且板上钉钉不能反悔了。 “把哥哥们的名字都写上,抽到谁是谁!”十六郎却才说完。 王楚风立刻觉得大好,他这一辈嫡出的兄弟有八位,就算十六郎年纪太小,抽到自己的机会刹那小得多。 五老爷让儿子的眼锋戳得坐不住,看他神情突然开朗,连忙对王燕关道,“父亲,此法甚妙,也较为公允。” 王燕关想了想,“那就抽签吧。” 五老爷做了签,放在瓷坛里,王老爷子打算自己抽个“幸运孙”,却见十六郎又高举起手来。 “爷爷,我来!你和五伯抽签,哥哥们会说有诈。” 王老爷子就问十孙和十二孙,“你俩说呢?” 横竖都是看运气,不过两人显然更愿意相信小十六的手气,同意由十六郎抽签。 十六郎蹦蹦跳跳跑过去,掏啊掏,最后摸出一张纸,交给王老爷子。 王老爷子打开看,有些诧异,有些为难,却也随之决定,将纸片翻过来给在场的所有人看,“好,就他了。媒婆那边由我去说,要是赵家不愿意,我王家也仁至义尽。” 王楚风一出老爷子的院子,就拎住十六郎的衣领,“听说你最近尽看戏法的杂书,没做手脚吧?” 小十六哇哇叫,“十二哥,我能做什么手脚,你们不都看着吗?再说,我为什么要做手脚,是你们娶美人,跟我又没关系!” “十二弟。”王十郎在后头淡淡劝道,“十六弟最小,你要让着些。” 王楚风一回头,十六郎就溜出他的掌心,嬉笑跑开了。 小十六跑了片刻,拐进一座小园子,还没看到人,就冲着里面喊,“九哥,我可是都照你的话做了,什么时候带我看即刻种姜的戏法?” 园中静悄悄,午后的阳光照亮一方大凹地,白泥泛亮发干。凹地旁放一只大花缸,缸中鱼儿悠悠游。还有几块大湖石,正准备堆砌。 鱼池,尚新。 --------------------------------- 柒小柒回青杏院时已深夜,直接推门进了节南的屋子,果然看到她还没睡,却在绘一张地图。 “你还打算刻一版都安地经不成?”柒小柒往节南床上一躺。 “有何不可?”节南用右手绘地图,所以看上去很粗糙,不是那种山水画风的地图,只绘线和面。 节南的话让柒小柒不以为然,“书局有得买,比你绘得好看。” 节南不顶真,只问,“文官儿这几日常跑鞠园?” 柒小柒立刻坐起来,“你知道还让我去盯他?” “今日年颜送我到崔府时打听到的。不过,我觉得他这消息得来太容易,就想听听你的,哪知你这么晚这么累,打听回来得却是一模一样的消息。” 节南暗中有激将。 ------------------------------ 今天也给大家三更哦,特殊福利,恭喜评论区盖成1000楼大厦! 再次感谢曾经问我问我为何,南衣nn一诺,00媛00,135035,阮弱,无风蓝云,猫⒑0﹪ai咪打赏助冲榜! 将会开设长评楼,第一二三名奖励聆子签名书《掌事》,或赠送《慢春风》简体版书等等,具体参赛办法另行通知,希望亲们多多参与!(未完待续。) 第126引 曹营与汉 “谁说一模一样?”柒小柒眉毛跳跳,很得意,“文官儿不是玩蹴鞠去的,而是看管簪珠儿。鞠英社社员轮四班,每班十二人,假装练习,其实守卫他们专用的一个小院。院中有六间屋,再给我一日,我就能查到簪珠儿关哪间。我如今的模样更加招人喜欢,一进鞠场人人盯瞧,太惹眼,要慢慢查探。对了,这些消息,年颜也打听得到?” 节南扑哧却笑,“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带着你了吧?戴什么面具也遮不住你这身板,让人一见难忘。” 柒小柒的身材近来越发圆,这种鲜明特征抑制了她发挥潜探的本事,连杏花寨三缺的老大都能一眼看穿,更别说崔衍知心眼脑窍超乎寻常的人了。 柒小柒很清楚,“所以,你在明,我在暗,你当你的表小姐,我当我的野丫头。” 节南其实并不那么在意小柒脱控的身段,“不用你查了,明日我会同崔玉真到鞠园去,就让年颜伤脑筋吧。” “他有什么可伤脑筋的,一旦查到簪珠儿关在鞠园,肯定出手灭口。”柒小柒噘噘嘴,眼睛盯着外屋桌上的零嘴盒龛,不由咽一口,“年颜蒙个面就能行事,你却要应付一堆千金姑娘,怎么阻止他?” 两人身在曹营心在汉,有空就要叛一叛。 “你让我少动脑子,那就走一步看一步。”更何况,她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节南搁笔,离开桌案,左衣袖向后一抛,身后明烛顿时扑熄。 “你别怪我多啰嗦一句,你亲眼瞧见簪珠儿了么?” “……差不多吧。” “瞧见就瞧见,没瞧见就没瞧见,柒小柒,我跟你说多少回了,不要模棱两可。”可惜屋里漆黑,小柒看不到她的白眼。 “我看到一个穿囚衣的女人,披头散发,不是簪珠儿又是谁?”理直气壮嘟哝,躺平了,一下子将节南挤成贴墙壁虎,“还说走一步看一步,明明死性不改,没事就瞎琢磨。上回,九公子烧你爹书函那事,人家九公子骗我了么?” “他没承认而已。”还别提这事,提到就上火。 “他跟咱们无怨无仇,留那些书函干嘛用?以你的功夫手段,既然拷问不出来,只能说明他讲的是实话,你不愿相信而已。”柒小柒心里所想到嘴里所说,基本不转弯,却不显得愚笨,反而自有她的道理。 “那位九公子不是你我能应付的……” 只要稍稍回想一下,节南就能轻而易举察觉到这个令她无奈的事实。当然,这并不意味她会服气,只希望和那位的缘分到此为止。 柒小柒睡着了,没能回应,不知自己错过什么。脑袋聪明的小山,心眼多多的小山,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山,竟然亲口说出应付不了谁,她本该可以大大嘲讽一番的。 第二日,云高风暖,适合出游的好天气,为了方便年颜行事,节南一早就给崔玉真传信,直接到鞠园碰面,而且还带上了碧云。 鞠园比畅春园小很多,以前是畅春园的一部分,去年才砌墙隔开,给鞠英社和官家子弟专用。 鞠园分为前后庭园,前庭一侧有不大的茶饭馆和植物园,另一侧有靶场,也供给各家女眷包场学骑马用,后庭的三个角皆有丈高石台的挂帘观亭,边缘以绿竹假山为巧妙隔断,依然看清中央鞠场。 第四角用墙围起,里面的厢房库房给鞠英社更衣沐浴休息使用,闲人免进。 不过,所谓的闲人,不包括节南年颜这些高来高去,视墙无睹的闲人。 碧云是个充满好奇心的姑娘,先是直道好地方,然后一转头,奇道,“年大哥怎么不见了?” 节南听到那声年大哥就打一个冷颤,“要么叫年颜,要么叫车夫。他长那么寒碜,等会儿吓着那些大小姐,姑丈姑母来不及赔罪赔药费,有自知之明最好。”碍于桑浣,她不能同他算账,但可以敌视他,且发动她周围所有的人,一起! “年大哥模样不好,心眼好,昨夜他把咱院子里的坏桌椅都修好了,我睡下之后,还听到他在干活。”碧云是机灵的好人。 身为同门的节南岂能不知年颜在青杏院待到几时,只不过探和反探罢了。 “桑姑娘,让你久等。”崔玉真来了。 节南转了笑脸,回身应道,“我也刚到。” “她们应该在风亭,走吧。”崔玉真这日粉黛未施,容颜仍然明美。 节南随崔玉真到风亭下,瞥一眼旁边的矮墙,正是给鞠英社专用的院子,两片半月门敞开,可以看见里面一排厢屋。 她暗道,拜这群喜欢看俊郎的姑娘所赐,今日发生什么事,大概都逃不过自己的眼。 两面屏石,绿竹疏林,巴掌大一片草地,二三十个丫头站得密齐,外围还有婆子仆妇忙着闲聊,同时也是防范登徒子闯入,惊了各位千金姑娘。 亭上十来位红黄蓝绿的贵姑娘,有些在玩牌,有些在刺绣,有些在玩掷箭入筒的游戏,还有几只当抓栏麻雀,趴帘子往鞠场上瞧,还唧唧啾啾。萝江郡主就是其中一只麻雀。 节南很有空,数了数,算上崔玉真,统共十二位。 “比郡主晚来的姑娘们当如何?”节南记得观鞠社有二十六位成员,而萝江郡主脾性大,不容一粒碍眼沙子。 对于没头没脑这一问,崔玉真却对答如流,“不如何。萝江不是起社人,她的逐客令对同社的姑娘们没用,除了老是跟在她后头的那几位。因为是靠她荐入社的,自然对她唯命是从。不过这个社就这样,看似锦簇,其实分成几个小团体,只有对外的时候一致。” 一致嚣张?节南再想,不愧是一二三品大员家的姑娘们,多和皇族高门沾亲带故,而萝江郡主纵为皇亲,也不能独占鳌头。 这时,那些自成小团体的姑娘们一见崔玉真,马上围过来成为一大团,七嘴八舌问她身体如何,心情如何,皆表示那日实在惊险骇人,还好救得及时,老天保佑云云。 ----------------------------- 今天第二更。。。月票到300票还会加更哈!现在还差十几票啦! 最近评论区好安静地说,寂寞!(未完待续。) 第127引 悠悠谍战 在被众姑娘挤出亭之前,节南自觉换站到一根亭柱旁,提醒自己,千金社是一个有爱心的姐妹社,而她恰恰很不合群,不期待众星拱月。同时,她用胳膊肘悄悄推开一条帘缝,不动声色往下方瞧。 院中无人,鞠场上那些踢球的身影似乎很欢脱,对靠墙闲聊的那串仆妇婆子全没当心,一切看着风平浪静。 “你原来哪里人?” 萝江郡主没过去慰问,虽然上回和崔玉真还当面热络来着,不过她的跟班们都去了,也算代表她,但瞥见节南,就随口问问。 节南这才察觉自己站错柱子,一不小心和郡主毗邻,答得很含糊,“乡下地方。” 萝江郡主趴着栏杆,下巴搁在手背,望着鞠场的目光似两簇热火,“我说嘛,谁家正经教养的姑娘有那么大力气抓住一个要掉下去的人。” 节南闻知那位郡主语气中的酸意,“小地方没规矩,把孩子养大就谢天恩。” 对方顺着她的话说,萝江郡主反觉没法接,哼了一声又道,“傻人傻福,你算救对人,今后可以不愁嫁了。” 节南呵然,“这种话我虽听得不少,却想不到郡主也这般没趣。” 萝江郡主虽比不得公主尊贵无双,比不得崔玉真明美绝伦,那也是千金之体,少有人当面说她不是,不禁瞪圆了眼,“我如何没趣了?” 节南淡答,“好似女子除了嫁人就没别的想头,可我瞧你们没嫁人反而更自在,两日一小聚,三日一大聚,好不开心。” 萝江郡主气道,“还能这么过一辈子不成?” “要是大家都不嫁,一起过一辈子,也挺好。”节南眨眨右眼,同时瞧见年颜从畅春园那边翻墙,下一瞬他的身影就让厢房挡去。 萝江郡主闻所未闻,神情愕然,不知节南有过一个开明的师父,还有过一个帮女儿抢亲的霸爹,以至于她对男女之别看得极淡,或者对自己极自信。 “实在不必愁——嫁,尤其郡主的身份,只愁挑花眼,何愁嫁不了。再说,我们自己愁了也没用,还是让爹娘长辈去愁得好。”看看老刘家,那叫父母操碎了心。 话锋一转,节南笑问,“郡主爱赏蹴鞠,自己可会玩?” “呃?”萝江郡主反应不过来,点点头道会。 “不若打开帘子,亭子这么高,下面的人也瞧不清我们的样子,顺便让那群自大的小子开开眼,观鞠社的姑娘们不只观蹴鞠,也能玩蹴鞠,玩得还特别好。”节南挑挑眉,“如何?” 大今就有女子蹴鞠社,金利沉香凭精湛的花式球技,闯进某将军眼中。 萝江郡主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抖擞精神站起来,对着众女娘快活地喊,“我们玩花式蹴鞠吧,横竖亭子高看不清模样,还能让那群自大的小子开开眼!” 多数姑娘道好,唤了丫头们上来绑裙子袖管,跃跃欲试。 嘿,变成萝江郡主的主意了! 不过,节南可不在意,也叫碧云帮她弄裙子,弄完才过去问崔玉真,“你不玩?” 崔玉真摇头,“我许久不玩了。”连加入观鞠社也是母亲提议的,想让她和别家姑娘们多走动。 节南瞧出,崔玉真虽和几个看着端庄稳重的姑娘坐一起,但坐姿不似她们轻松,不开口,光听她们说话,清清冷冷的气质实在融不入。 她这个伴读似乎不应该撇下崔玉真,这时却事出有因,毕竟伴读是假,探子是真,哪怕装着打杂的探子,也要装得滴水不漏。 所以,她笑笑,转头玩球去了。 竹帘拉起,风吹笑声,如铃如乐,身姿翩翩似彩蝶,踢蹴鞠的花样灵动,怎能不吸引人? 鞠场中央的练习顿停,儿郎们你推我搡,干脆高喊休息,就地一坐,欣赏起风亭中的人儿们来,时不时为精彩的花式鼓掌吹哨,反过来引得姑娘们更卖力表演巧技。 约莫过了一刻,节南忽然瞧见一行数人走入后庭,为首很像崔衍知,但还没看到年颜上墙,就知自己必须通风报信。 她脚一抬,轻松松将蹴鞠从那些姑娘们中看不中用的花式中勾过来,看准下方院子,状似不会控制力道,把蹴鞠准确踢出风亭,哎呀呼一声。 姑娘们默契玩着不落地的花样,眼瞅蹴鞠落进隔壁院中,纷怪节南踢得不好。 节南笑不红脸,调头往台阶那儿走,“不是还有一个蹴鞠吗?你们继续玩,我下去捡。” 亭下,碧云正和崔玉真的大丫头们聊天,见节南下来,刚要跟—— “那院子闲人免进,人多反而麻烦,我去去就来。”节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碧云一动,立刻出声阻止,同时加快脚步。 碧云看节南已经走进隔壁拱门去,心想不是什么大事,乐得继续聊。 节南跨过拱门,转头假装找球,虚掩半片门板,遮去自己的身影,随后对着空落落的院子轻喊,“对不住,我知道不能擅入,崔大人他们正过来,等我捡了球,会同他说一声。” 最右边的房门突然打开,年颜蒙面跳出来,手中没有他惯用的银钩,灰衣却染血,一身杀气重重。他恶眼盯着节南,没说话,也没空说话,门里就追出两人。 一人身穿都安鞠英球衣,一截刀光直指年颜,大喝,“你什么人?!胆敢劫囚?” 另一人穿着囚服,披头散发,目放精光,手中一柄九环大刀当啷啷响,“跟他啰嗦个鸟,拿下再问!” 两人说话间就朝年颜攻去。 年颜急忙回身,边挡边朝节南的方向退来。 节南这时才看到年颜左肩后插着一柄飞刀,暗叹中了对方圈套,却又不能让年颜当阶下囚。她想着,顿时慌张倒退,假跌在地,直到年颜靠近她身前,惊呼出声—— “啊!不要杀我!” 年颜立刻懂了,一把抓起节南,拔下她头上一支发簪,顶着她的咽喉,一边往墙那边退,“再敢过来,我杀了这女人!” 那两人是官府中人,不是强盗,一看这架势,自然站住。 ------------------------- 亲们,今天第三更(未完待续。) 第128引 用你牺牲 砰!院子拱门蹦开! 崔衍知快步跑入,瞧清院中情形时,神情就冷了,手按上腰际剑柄,沉声指示那两个手下,“绝不能让这家伙跑了!别愣着!动手!” 话音落,长剑出鞘,人若惊鸿,毫不犹豫向节南和年颜刺了过去,攻势十分凌厉。 年颜还没想到怎么办,却觉节南振开自己的假意挟持,听她惊呼着往前踉跄,本来为了方便玩蹴鞠而扎好的两只大袖飘展开来,令他一时看不见前方攻来的三人。 他不用再想,只凭本能配合,提气蹬墙,翻到畅春园里去了。 节南啊啊啊尖叫一通,对准崔衍知扑去—— 崔衍知心头惊跳,旋身急收剑势,在节南从他身侧栽下时,伸手将她捞了起来。 节南感觉自己的后背撞上一堵结实的墙,刹那又传来暖意,抬眼一望,却见那对气恼着火的眸子。 她暗自吐舌,一转身就乖乖从崔衍知的怀里退出去,脸上作惊状,气虚又兴师问罪的语气道,“姐夫刚才可是打算对我见死不救?” 那两名随官一听这称呼,哪里还惦记着抓年颜,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崔家五郎,年轻有为,前途无量,是多少人家想要的金龟婿,只是他外放三年才回都,还不曾听闻他娶妻,怎么就冒出来一个喊姐夫的小姨子? 崔衍知却没再理会节南,快步踩上墙,并未放弃追人。 两名随官这才回神,对赶进院子的蹴鞠小子们呼声追,急忙跳攀过墙。 等这些人个个翻不见影,节南敛起惊吓的表情,呼吸也立刻平稳,悠悠捡起蹴鞠。该做的,她都做了,如果年颜逃不掉,只能怪他自己无能。 “怎么一个个都翻墙?”萝江郡主风亭上喊话。 节南抬头,看见那些姑娘们神色好奇得瞧下来,没有多少惊吓之感,就知她们没有看全方才的事,敷衍答道,“我也不太清楚,好像闯进小贼,他们追去了。” 这下子,围栏瞧热闹的女子们才露出惊讶的表情。 节南回到风亭,面对萝江郡主连连追问也不细说,只是坐到崔玉真身边。 崔玉真瞥节南肩后一眼,脸色微骇,低声道,“什么小贼弄了你一肩血?” 节南回眼瞧瞧自己的肩衣,叹道,“那小贼受了伤。他捉我要挟鞠英社的人,大概那时候不小心擦到了。我不说,只是省得大家担惊受怕。” 崔玉真让丫头取来一件披霞,“遮住才好。” 节南谢过,披了。 “记得还我。” 崔玉真不说这话不要紧,一说节南就上了心,要仔细瞧一瞧。霓色已褪,绣着的鹃鸟倒还生动,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缀饰,怎么也不像是崔府千金需要提醒归还的贵重之物。不过,俗话说得好,礼轻情意重。 想到这儿,节南但答,“好。” 管园老妈妈跑上来,卑微鞠礼,“方才接到园官之命,今日要提早关园门,只好来请姑娘们散了,对不住。” 因为闹了贼,众人本来就有些心戚戚,只觉散了也好,故而没什么异议,呼了丫头们上来整理东西,一齐走出园子,互道珍重,各自家去了。 萝江郡主一回头,瞧见崔玉真和节南两人并立,不知怎么就觉得扎眼,噘傲了小嘴走过来,“玉真,我俩可以结伴读书啊,你为何不答应?” 节南望望崔玉真,这位姑娘身旁的位置有那么稀罕么?连郡主都想搭伴? 崔玉真神情高冷,“你想读书,还是想见我五哥?” 节南嘴角一翘,说得够直接。 萝江郡主眼睛亮着,“都想。” 节南听了,这也直接,挺好。 崔玉真静瞧了萝江郡主一会儿,“你觉得自己同我五哥合适么?” 萝江郡主顿恼,“怎么不合适?我是王爷之女……”准备拼爹。 “所以五哥高攀不起。”崔玉真淡淡打断。 “这不由你说了算。”萝江郡主跺跺脚,“崔玉真,你为何总是不喜欢我?我没得罪过你,还处处捧小心……” “我喜不喜欢你有何要紧,要我五哥喜欢你才是,不过他对任性娇气的姑娘最是不喜……”崔玉真顿了顿,目光落远,轻喊一声“五哥。” 萝江郡主回头一看,见崔衍知就站在她身后不远,也不知道听了多少话进去,这才知道尴尬,赶忙回自己车上去了。 节南却立刻看自己的马车,见年颜坐靠在那儿,心里松口气。 崔衍知一挥手,身后那些蹴鞠小将们就分别到各马车前交涉搜查的事,他自己走到崔玉真面前,皱着眉道,“我怎不知你也会喜欢说闲话?”他喜欢谁,不喜欢谁,不用他的亲妹妹宣扬。 崔玉真抿抿唇,半晌才道,“她近来对五哥的心思愈发明显,而五哥既然表明绝不可能娶她,我这么说就不过为她好而已。” “家里的事,家里说。”崔衍知看节南一眼,神情不怎么自在。 这么明显嫌弃,节南却也不受,转身就走。 “桑六姑娘。”崔衍知跟过去,没瞧见自家妹妹诧异的表情。 节南脚步不停,声音带笑,假笑,“怎么?崔大人不顾我死活还不够,要搜查我的马车?” 男人一个两个都一样,女人就是用来牺牲的?她会让他们开开眼的! 节南几步到了车前,挥手让年颜让开,哗啦一下拉开车门帘子,“大人只管搜。” “适才……”崔衍知本不想说起刚才的事,舌头打弯自觉说明,“那人用来威胁你的簪头是磨圆的,我自信能在他伤你之前出剑,而我的剑很快。” 节南哦了一声,语气好不崇敬,同时双手捉紧身上披霞,“大人当真有远见,恕小女子眼皮子浅,只瞧近在眼前的好处。不知大人瞧清了没有?我车里有没有大人要找的东西?若没有,小女子不敢耽搁大人办事,可以走了么?” 崔衍知眉头皱得更深,张口却不知该说什么,只好让开身去,看着节南和碧云上车,车夫侧坐了车辕,马车驰远。 “五哥如何认识桑姑娘?”崔玉真瞧崔衍知走回来,不动声色打量他眉头深锁的模样。 ---------------------------- 今天第一更哦,离加更还差6张月票,么么众亲! 感谢无风蓝云,猫100﹪ai咪,幽非芽,雪色天使,阮弱,曾经问我问我为何打赏! 这两天比较早出门,没能及时管理评论区,今晚就给大家回评和加精哈!祝大家有愉快的一天。(未完待续。) 第129引 金银钱垛 “从前见过两回,不过她才遇凶险,又是救你的恩人,我问她是否安好罢了,你不必大惊小怪。”崔衍知未抖露桑节南的身世。 崔玉真听在耳里,心中对桑节南再多一分在意,“难得见五哥主动跟别家姑娘说话。”皆知他待女子冷淡疏远,不知从哪日开始,他园子里连丫头都没一个,更以外放为由,推拒了好几回说媒。 “不是说话,是问话,例行公事。”崔衍知不以为然,“你赶紧回府吧,这会儿封了园,却不知那贼逃出去没有,让护师们路上多当心。” 崔衍知送自家妹妹上马车后,就对一群刚赶到的兵士布置下去,“你们两人一组,暗中跟各家马车,仔细有无可疑。” 兵士们分别尾随各家的马车而去。 “还不到晌午就关了园子,一个贼弄出这么大动静?”碧云只道听途说,完全不知眼前的姑娘和外头的车夫正是弄出这场动静的人,“那院子只是给鞠英社更衣休息用的,能有多值钱的物什?” 节南放下撩后窗帘的手,转回头,笑道,“没准是女采花贼。” 碧云唉呀捂了嘴,眼睛滴溜溜转,对这个说法感到新鲜,还有不好意思。 节南又撩开车门帘,目光冷冷盯着年颜,一条灰色后领边悄浮在黑布褂上,原本扎飞刀的肩头这时平坦一片,只不知这件黑褂能遮掩多少血。 “去万德商楼。”她命道。 年颜侧回头,斜睨节南一眼,古铜面色很难显出失血后的苍白,却不代表他没血也能活。 节南撇一抹刁笑,“已经同姑母说好在外用膳,这时回府也不好再让膳房开伙,而我可不想饿着等吃晚饭。” 年颜掉过头去,喝驾一声,勒缰绳,让马车转了方向。 到了商楼门前,节南让碧云先进楼,这才正眼看年颜,声音沉冷,“有人盯梢。” 年颜耷拉眼皮,薄唇一动,能看出唇色发白,“我知道。” “很好。”能明白她的用意当然最好,“几年不见,你做事大不如从前,不但没瞧出对方圈套,居然还受了伤。忍着吧,免得仓促回赵府反落把柄,日后让人连根拔起。” “我说什么了?”年颜说罢苛抿线唇,让他看起来像无嘴的丑鬼。 “很好。”又不吝啬地夸奖一回,节南头也不回,走进商楼。 “桑姑娘来了。”上来招待节南的,还是前两回那名伙计,如今的态度相当稳妥,“您想坐堂客,还是上二楼?” “二楼。”百两银子押给商楼,节南算得老客,对那个赶过她的伙计也没偏见。 “好勒。”伙计领节南碧云往楼上去,稍顿一下,接着道,“这会儿正报福州一带茶引的价,姑娘来得有些晚,刚成交的价已经高出三成。” 碧云眨巴眨巴眼。 节南却听得明白,眉轻挑,眯眸悄思,然后道,“福州今年收获不好,顶尖的春茶产量更少,价格岂止高三成,可惜我本钱不够。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伙计语气稳稳,“小的大名何里,不过楼里伙计多有外号,客人们多叫小的狸子。” “夸你机灵?”节南笑了。 何里搔搔脑袋,“我要是机灵,也不会把姑娘开罪了。” 说话间,三人来到二楼。 这日过了月中,商楼自管营生,看不到其他楼面。变为四分之一大的台子上,一掌事模样的人坐在大桌后,桌上摆着好多木牌,他身侧一大面板墙,贴着红纸黑字,还用朱笔批勾。 客人很多,个个腰间钱囊鼓鼓,桌上金银成堆,脚下一袋袋装得也是钱。大家却不吵闹,要么瞧着台子上的商楼掌事,要么低声交头接耳,时不时递个牌子给领桌伙计。 伙计们在台子和桌子之间频繁跑动,又有专人负责接牌子,递给掌事。掌事记录,宣告买卖什么,再挂牌子上墙,又取牌子下来,如此反反复复,最后唤一声价成,摘两块牌子下来,放到托盘之中,交给另一个掌事。 然后,伙计会请两桌的客人起身,同托盘掌事一起,走到包间里去。 碧云目瞪口呆,何尝见过这等摊金堆银的场面,怔道,“他们这是做什么?” “做买卖。”节南要是不明白,也不会踏进来。 朝廷虽然鼓励民间商事,但不少货品不准私下买卖,由国家统一从民间收购,不先交付货物,而以交引钞子的纸票卖给少数资本雄厚的大商人,其他商人从这些朝廷承认的大商那里购买交引,到地方凭引收购实货,才算合法。 这固然是赋税以外的朝廷大收入,保证了重要物资的分配,同时也让大商人控制物价,从中牟取暴利。 进行交引买卖的场所,就是交引铺,而万德商楼正拿着朝廷这份许可。卖方挂价牌,买方也挂价牌,有物以稀为贵越挂越高的,也有不愁货源而往下跌价的。卖方如果接受买方的价牌,由万德商楼作中介,进行交割。 节南手上有大王岭一带的香药引,想要把它们变成金堆银堆,万德楼是必须来的。 何里问节南想坐哪儿,节南不指那两张才空出来的台前桌,只指偏远的窗口桌,今日想先看看苗头。 “锦关香药最新价多少了?”坐定之后,节南问何里。 锦关是西北香药产区,但主要出产就在大王岭山脉一带,之前匪患猖獗,商人们收不到货,故而影响交引的价格,一路走低。 “过年之后一直没人放出来。”作为茶楼的伙计,何里或许大小眼,但作为商楼的伙计,他是十分机灵的,“按说孟大将军的事解决,成翔府换了知府,今年货源会很充足才是,可就是没人放引出来。” 节南心中突地一跳。 “桑姑娘您看甲三号桌那位老爷,江南第一香药大商,全国开分号,自从那晚文心阁丁大先生来过后,日日来问锦关。现在就怕有人囤在手里,要喊出格了。”何里一边倒茶一边说。 节南突跳的心,平稳了。 --------------------------------- 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30引 江陵首富(月票300加更) 有人囤才好,价格喊得越高越好,不枉她那晚多啰嗦了几句,学人论什么政。因为节南清楚,大王岭原本是货比引贵,但只要货路一畅通,交引的价格就会涨起来了。 西北香药金贵,有天灾*,也有人为操纵。由于天灾*,她从大王岭运出来的香药赚了;由于人为操控,她手里剩下的香药引也应该大赚一笔。 于是,节南安下心,点了小菜小酒,观察台上如何挂摘牌子,台下商人们如何出价,还能顺眼瞧瞧楼下年颜死了活了。 碧云很快觉得没趣,听又听不懂,看也看不明,只在客人给伙计一块银子当赏钱的时候,眼睛才瞪出光来,嘴巴张圆了。 “少说有七八两。”她惊叹,“茶楼一个伙计就能拿那么多赏钱?” 节南通晓其中规矩,“他们并非普通端茶递水的伙计。这里做的是交引买卖,这些伙计负责领桌,交牌送牌,还能给客人及时消息和报价,和掮客的作用相当,要是更机灵聪明些的,可能成为买卖一方的决胜力,七八两赏钱都不算什么。” “你赏钱最多拿过多少?”节南转头就问何里。 到如今,何里对节南再不会有一丝懈怠,毕恭毕敬,“曾拿过一回一百两银票。” 碧云捂嘴惊叹天哪,想不到何里这么富裕。 “了不起。”节南笑拍两下手,“你能在这层楼面称霸了吧?”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何里没正面回应。 节南点点头,“你忙去吧,我今日只来看看,不好耽误你拿赏钱。” 何里站在原地没动,“小的最近不带二楼的客,听凭姑娘差遣。” 这么一句话,在碧云听来没什么,在节南听来却包含了一条消息。不带二楼的客,他却带她上了二楼,而且还带了两回,满楼的客人只有她是女子,难道在立规矩?如此,她就却之不恭了。 不一会儿,节南听到身后有动静,回头瞧一眼,多了一桌俩客。 仍是男客,一矮瘦,一长胖。矮瘦那位穿着圆钱纹褐锦衣,道士髻一丝不苟,板起的五官,发色尽灰,有些年纪了。长胖那位一身素杏色长衫,头扎学生巾,光润圆面的年轻人。 节南没看那两人第二眼。 何里弯下腰来给节南添茶,借这个动作低声传递消息,“桑姑娘今日可能来巧了,纪老爷亲自上楼,十之*会放出香药引。” “纪老爷?”节南问着,也留意到好些客人望过来。 他们个个神情大振,尤其是甲三号桌那位香药大商,手放上了腰间钱囊,眼睛发光,脸上锃亮,要冒汗之感。 “纪老爷是江陵首富纪氏出身,朝廷钦定盐商,去年大手笔收购香药引。小的记得清楚,咱楼里卖出的锦关香药七成都让纪老爷低价收了。”这就是聪明伙计的作用。 节南右手拢袖,捉到袖袋里那几张交引,轻轻掂着—— 能赚两番,还是三番? “狸子不是在嘛。” 这头何里同节南说话,那头有人唤何里。 何里直起身,回眼对那人殷勤笑着,“纪老爷,小的在。” “前些日子我让朴管事找你来着,可大掌事说你暂不上二楼,我就懒得来了。你小子可是我的福星,没你带位,我怕衰。”纪老爷的嗓音有些高,却不乏威严之气。 何里答道,“怎么会呢?纪老爷福星高照,小的搭您的福才是,不过今日实在没办法,小的要招待这位姑娘。” 纪老爷和再次看过来的节南对了一眼,利眸微闪,“都说这楼如今许女子进来了,我本不信,这会儿眼见为实,还真是如此。可这规矩改归改,万德楼里做得不是普通买卖,百万银子来去,怎能把什么人都放进来?俩小丫头片子,桌上连块银锭子也没有,这是打算押上自己?” 人们哄堂大笑。 碧云的脸蛋涨得通红,但倔性很强,就是不低头。 节南根本不想争辩,一笑算数,目光瞥过纪老爷身旁那位圆脸公子。 她双手捧杯啜饮一口茶,心头却不明所以一动。 纪老爷双眼眯起,瘦长的脸突现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张开右手五指,“狸子,我今日要赚这个数的,赏钱绝不少于五十,你当真不带我这张桌?” 其他伙计眼睛都冒绿光了,可是,何里丝毫未动容。 “谢纪老爷看重,今日当真不行。” 纪老爷哈哈一笑,“好!我就喜欢你小子这样的,该拿的绝不手软,不该拿的绝不眨眼。拿去!”桌上多了一小张钞,“让我开心一回,赏你的。” 何里双手托了,谢过。 碧云嘀咕,“这么赏法,一个月就能挣几百两,还当伙计作甚?” 何里低声回应,“像纪老爷这般大方,是极少见的。” 另有一名掌事过来接待纪老爷,很快拿了一块牌子递上台子。 台上掌事挂牌,同时高喊,“挂——南府香药,二十石一引,总计二百石十引,今冬十二月止,二十万贯,即出即入。” 甲三号桌立刻有伙计直接跳上台交牌子,其他才跑动起来的伙计们苦了脸,怏怏止步。 掌事验看,马上取下刚挂的纪老爷的牌子,高喊,“成交——” 何里察言观色,见节南沉眼似苦思,以为她看不懂,立马解释,“即出即入,指价钱没得商量,就看谁接牌最快。甲号桌离台子最近,自然有优势,哪怕要被楼里抽到一成佣金,也是大商们的首选桌位。南府香药每石官价一千七百贯,纪老爷却只报一千贯……”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来还空着的两张甲号桌,立刻有客抢坐上去。 节南猛地站起,回身惊瞪邻桌,却不是因为纪老爷将香药引低价抛卖,从而破坏她的发财大计,而是因为—— 纪老爷顺节南的目光,看看自己身旁垂眼吃点心的年轻小胖,表情就显得颇有趣味,拿扇骨敲敲他的手背,“你再吃下去,可就错过桃花开了。” 如汤团一样的脸微抬起来,眼皮往上掀一掀,但把五官一个个拆开了,绝不可能难看。 “小山姑娘。” 这个整整胖了一圈的男人,唯有音色未变,清寒独我。 ---------------------------------- 今天第三更。 11月结束,感谢所有的亲支持本书,聆子真心爱你们!(未完待续。) 第131引 涨发馒头 王泮林胖了?胖了王泮林! 节南目瞪口呆,张口结舌,手不自觉就抚上额头,挡去眼前的人影,摇头咬嘴,最后转过身去,慢腾腾坐回她的座位。 既然不忍观瞻,还是无视算了。 碧云大眼溜溜转,“六姑娘认识那位公子?” 节南答得极快,“不认识。” 那位公子的笑声如魔音,直接绕紧了节南脑仁,“小山姑娘翻脸比翻书还快,某以为你我也算患难之交。” 这下,不仅碧云,连何里都诧异起来。 节南深吸一口气,坐着转过身,笑眯眯,压没了那对生火的眸子,以惊讶不得了的语气道,“泮林公子?你怎么成了这副涨发馒头的模样?” 纪老爷忍不住哈哈笑出。 王泮林推开点心碟子,手心往后一摊,握起商楼掌事亲自送上的巾子,仔细擦干净嘴和手,声音散漫又有些微妙轻讽,“我以为小山姑娘一看便知。” 节南呵呵两声,“我这人只挑好看的入眼,九公子变成馒头,实在惨不忍睹。” 王泮林却笑得万般自在,“我记得清楚,小山姑娘喜欢俊的。”一双眸漆亮若星,汤圆的脸也堵不住里面璀璨,“小山姑娘曾说自己皮相美也,今日瞧来,之前确实也是我错了。” 青面削瘦,一咳仿佛就要没命的病姑娘,此时肤色虽仍显得有些苍白,却有了健康的光泽,眼波若泓,唇如樱花粉润,霸气逼人的气质衬上这等几近漂亮的面容,光芒再难掩藏。 夸她好看?节南有点小骄傲,头一仰,“那是当然。” 师父说,女子的美,源于自信。所以,她和小柒对自己的容貌都非常满意,不管别人怎么论。 “小山姑娘来茶楼是为了——” 王泮林一句话提醒了节南,但她再看台上那面大墙板时,就在她调侃王泮林馒头脸的当儿,最新成交的南山香药引已经跌至每石九百贯。 而纪老爷这时又出手了。 “锦关香药,二十石一引,总计四百石二十引,一百万贯,明春三月止,即出即入——” 台上掌事那口气还没走完,甲三号桌的伙计已经跳上去送钞子,比猴子还窜得快,那位香药大商的脸上都乐开了花。 锦关香药本该比南山香药贵两倍,官价三千四百贯,纪老爷却以每石两千五百贯的价格卖出? 节南的右手还在袖中,原本只是轻掂着,这会儿捉得紧,神情沉甸,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像其他有香药引的卖家一样急抛。 她看看纪老爷,暗猜这位巨贾打着什么算盘,今日这么抛售,明日却暴涨,卖早的人岂不是得不偿失? 纪老爷自然没有在意心思沉沉的节南,反而王泮林瞧在眼里。 “纪老爷。”他拉长尾音,“朝廷何时发新引?” “三月。你不是对这买卖没多大兴趣吗?问来作甚?”纪老爷道完,拐见节南竖起耳朵专注的神情,就拿扇尾无声点点王泮林,再大方透露,“两国休战,朝廷急需休生养息,整农为第一要务,加上冬雪春雨都及时恰好,茶叶香药必定丰收,交引面额要跌的。” 说到这份上,节南再不懂就是傻子了。朝廷三月发行新引,纪老爷早闻风向,他抛卖,她也必须抛卖。想到这儿,她从袖中拿出锦袋,请何里找一位递牌子的伙计来。 何里垂手恭立,“桑姑娘不必找别人,小的即可效劳。” 节南也没工夫好奇客气,将锦袋里的交引纸一股脑儿抽出来,“锦关香药,每引三十石,共五引,明春三月,报三十七万贯,即出即入。”保住老本。 何里接过,速速去了。 纪老爷听着,抬起眉,“姑娘什么价吃的?” 节南不答反问,“纪老爷什么价吃的?” “保本。”纪老爷直答。 “……”节南没想到纪老爷这么干脆,本能蹦出实话,“两千贯。” 纪老爷怔住。 王泮林笑道,“小山姑娘这是做什么?纪老爷跟你说笑,你还当了真,打肿脸充胖子也要争口气,却不想想纪老爷手上拿着千石万石的交引条子,你便是每石多赚五百贯,难道还能比纪老爷富裕?” 节南马上明白纪老爷没报实价,抿嘴咧一抹大笑,“我就是好强的性子,其实是二千四百贯收的,赶紧保本罢了。” 唉,初学经商,她到底尚欠火候,被纪老爷诚直的回答骗了,傻乎乎就报出自己这边的实价。 纪老爷半信半疑,随即因王泮林的话而心中豁达,“两千贯也好,两千四百贯也好,没赔钱就好。这位姑娘信我,不出半个月,锦关香药引每石也就值一千多贯。” “今后的香药要便宜了。”节南以为。 纪老爷摇头表示不对,“香药乃是贵物,尤其锦关一带,出产总共也不过三千石,实货价格只涨不跌,就是交引贱了而已。” 节南诺诺受教,不朝王泮林瞥多一眼,只要想到他从前的模样,眼前这张脸就刺得她眼珠子疼。 何里托了银票盘过来,“甲三桌的客人买了姑娘的交引。” 节南无所谓谁买,点清银票,抽了几张钞给何里,大约十贯的数目。 何里推却,并承认自己看走眼,曾将这姑娘当成刚进城什么都图新鲜的乡下妹子。 节南但留在桌上,“你该知道我可不是大方人,上回说好不给你赏钱,这回却是你应得的。拿着吧,不然下回再来,我就不找你带位了。” 何里这才收起来,“多谢桑姑娘。” 节南站起身,对邻桌的纪老爷屈膝行礼,“今日多亏您指点,没让我赔了本钱。” 纪老爷稳稳受了这一礼,“好说。做小买卖的老板娘并不少见,上交引铺子的姑娘你却是我见过的头一个,勇气可嘉,所以赠你些消息罢了,只此一回,下不为例。” 节南微笑,“一回已是足够,我手中宝贝尽出了。” 她说罢,唤了碧云就走下楼去。 “小山姑娘。” 哪知,王泮林跟来,圆丢丢的脸,似笑非笑的眼。 ------------------------- 今天第一更,谢谢亲们的评论,推荐,订阅。 12月维持每30月票加更的老规矩哈。 感谢阮弱,猫100﹪ai咪,Amanda謝,南衣nn一诺,f螃蟹,饕餮吕二爷,悟麒麟,秋海珊瑚,无风蓝云打赏支持。(未完待续。) 第132引 食言而肥 节南深呼吸一口,“碧云,你先上车等我。” 碧云在两人之间看了又看,磨磨蹭蹭去了。 节南转过身,视线就是不落王泮林那张发胖的脸,“九公子还有事?” 王泮林笑得十分了然,“我不过胖了,早知小山姑娘会这般嫌弃,一眼都不肯多施舍,我又何必为难自己呢?” 呃?节南单眉跳了跳,“九公子稍等!你变成泡汤包子,与我何干?” “自然——”王泮林做出一个请她好好观赏他的手势,“——与小山姑娘有莫大的干系。” 节南从上到下打量一遍,根本想不到任何关联。 “小山姑娘可还记得为何将我踢上船?”王泮林墨眸幽幽,嘴角翘刁。 节南皱眉眯眼,冷笑不答。 “因为你觉得我骗了你,没有烧掉对你不利的东西,反而扣在自己手里。”幽墨的眼底浮一线天光,“但你问我的时候,我却不认。” “你不认,未必就无辜。”节南笑容变得好不欢畅,一看就是幸灾乐祸,“对了,不知九公子一切可好?听说你一回家,就有喜事上门了?” “托小山姑娘的福,如今出趟门十分不易,不提也罢。”王泮林客客气气回应,“不过,这算是咎由自取,若非我得罪了小山姑娘,就不至于落到今日这个地步。” 王泮林语气极轻极淡,垂着眼眸,仿佛已经认命,然而节南心里半点不觉轻松,还寒毛直竖。她在他手上,好像没讨过好。 “大不了就跑。九公子不是擅长么?”寒毛竖在脖后根,脸上神情自若,可以说是硬着头皮。 “要的,只是在那之前,我得先和小山姑娘解决了过去的恩怨,省得总记挂心里,挺好的妙缘变成恶缘就不好了。”王泮林抬起眼,眼里却盛满笑意,再不见半丝幽冷。 节南可一点笑不出来,眼前这位是无情的主,“你到底什么意思?” “就是我认了,当时说的话不算话,这样的意思。”笑眼本来也是很好看的,偏脸上坨起两堆肉,彻底破坏俊美。 “认了?”节南一反问,马上又睁目,伸手向人张讨,“好得很,你终于承认没烧我的东西了!快还我!” 王泮林却背起双手,“姑娘别急,我把自己吃成泡汤包子,就是要给你最诚心的答复。打四个字。小山姑娘聪明,猜猜?” “一诺千斤?”节南冷嘲,“可惜你这人说话不上心,别说一千斤,一两都不知有没有。”故意说谐音。 王泮林背手不动,圆脸珍珠白,“请小山姑娘莫怪我食言而肥。” 节南刚哼了哼,又陡然明白过来,张大了眼。 食言而肥?! 王泮林笑着,声音清寒,“我说话不算话,骗了小山姑娘。自从被小山姑娘踢上船,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做……其实若真要弄个是非曲直,那些东西也并不属于你。” 怎么做?把自己吃胖?节南懵着,满脑子飞“食言而肥”四个字。 “小山姑娘既然已感受到我的诚意,今后再见了面,可别装作不认识。” 王泮林的目光在节南双肩停留一瞬—— “伴读终是低人一等,并不适合你……”似乎没说完,却也不说了,双袖散漫轻甩,悠然上楼。 节南一直懵,连自己怎么上车都不大记得,只觉胸口一团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膨胀膨胀,直到没法呼吸才爆发出来,却是哈哈笑! “这人真是——” 太好笑了!把自己吃胖了,弄出一“食言而肥”的身坯,就能堂而皇之霸占她的东西,还说其实不是她的东西? 怎么不是了?她继承了桑家的全部,她爹的就是她的!再说,就算不是她的,那也不是他王泮林的! 碧云吓一跳,小心翼翼唤道,“刚才那位公子跟您说什么了,让您这么生气?” 节南的哈笑立刻敢干巴巴收场,偏头瞧着碧云,“我明明在笑,为何你会觉得我在生气呢?” 她这是怒极反笑! 总不能说有人为了扣下她的东西,情愿吃成一发涨馒头,脸皮厚厚宣告自己要食言? 不过,她也承认,刚认出王泮林的时候,除了惊讶,确实有一种他很活该的痛快心情。但是,当她知道某人自己故意吃胖时,她就一点痛快都感觉不到了,只有被耍被赖的光火。 碧云再怎么能分辨眼势,也料不到自家表姑娘和那位公子的诡异恩怨,只好道,“六姑娘还是要当着心,同那位公子远些,免得让人说闲话。瞧瞧咱长姑娘就是……”发现自己多嘴,急忙捂住。 节南对赵雪兰的事实在提不起兴致,只反复咀嚼王泮林最后那几句话,虽然大觉不妙,却也实在猜不透他想要做什么。如果因为她绑他上船而打算报复,那她还从山贼头子手里救了他的小命呢! 到了赵府侧门外,年颜去开门,偷瞥一眼巷口,终于确定那两个跟踪的人已经不见。毕竟,一个血流不止的人很难在茶楼外等那么久,对方不管有多少疑心,都会因此消去。 年颜心想,桑节南虽有公报私仇那点小任性,至少还算顾全着大局。 等马车入府,碧云扶节南下车后,看看年颜,惊着要掏帕子,“你怎么满头是汗?今日有这么热吗?还不到三月哪!” 年颜沉着脸让开脸,咬牙站得笔直,眼瞳紧缩成黑点,一不留神就往上翻,光剩眼白。 “你下去吧。”节南知道他在等自己这句话,走到他身前,顺势挡住碧云的目光,不想让碧云瞧出蛛丝马迹。 她和小柒的心思一样,年颜这家伙只能由她们整治,不由其他人上手。 年颜马上赶车走了。 节南和碧云一回到青杏居,领着橙夕橙晚啃甘蔗的柒小柒就大声道,“赵雪兰回来啦。” 碧云马上将今日所有的遭遇抛脑后,眨着一闪一闪的圆眼睛,显然只有此类八卦才能引起她浓厚的兴趣,“是回来瞧大夫人么?还是搬回来住了?” 柒小柒吐一口甘蔗渣渣,表现出不屑,“哪个都不是,是让刘家给送回来的,回来就哭得不省人事,大夫人也不敢请大夫。” 节南想,真是自作孽。 ---------------------------------- 今天第二更。么么亲们!(未完待续。) 第133引 恨嫁不成(月票30加更) 这夜,厨房直接送晚膳到青杏居,不知是赵雪兰回府让桑浣上火,还是年颜行动失败让桑浣头疼,总之,没心思再摆和和气气的大饭桌。 一般吃过晚饭就会出去找零食的柒小柒,不知是囤够零嘴了,还是想看赵雪兰的笑话,居然不出门了,带着碧云到荷塘附近逛荡了大半个时辰,才跑回来。 “要不要听?”柒小柒直接跑进节南的寝屋,笑嘻嘻倒茶解渴。 节南正在屏风后面更衣,“说。” “媒婆说既然是感情这么好的姐妹俩,非要嫁进一个家里,那就都嫁王五,好事成双。”原先觉得赵府地方小,如今知道小有小的好处,谁吼一嗓子都听得见。 节南扑哧笑道,“这是媒婆说的,还是王家人说的?” “媒婆。”柒小柒没在这上面留心眼,“还说王家公子这么多,都听过赵雪兰的美名,她若肯为妾,自然个个有意。王家几个早已成家了的兄长,娃都三四五六个了,亦有心思。所以,配给谁,都引得其他人不服,唯有配给王五,众公子才没话说。娥皇女英,传古佳话。” “我也觉得如此最佳。赵雪兰对她表妹推崇备至,对她舅舅舅母爱如亲生爹娘,若能共事一夫,也不用伤感出嫁后天各一方,一辈子都当好姐妹。这是皆大欢喜的结果,为何赵雪兰还要哭闹不休?”节南心眼虽多,却看不出这件事对赵雪兰的坏处,不过—— 原先不是说给王泮林么?怎么变成大家不服了? 当然,赵雪兰既有当小妾的觉悟,又愿听凭刘学士夫妇安排,嫁谁不是嫁?更何况那个王五,还是刘家为刘彩凝千挑万选的夫君,自然不会差到哪里。 柒小柒把茶喝完了,掏出骰子来玩,“赵雪兰哭闹,不是因为她不肯嫁,而是她嫁不成。刘家推了媒婆,才把赵雪兰送回来的,就当从没说过这桩亲事。” 原来如此。 节南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出来,笑道,“其实赵雪兰应该得意才是,刘家虽然利用了她,但也很忌惮她,怕她争过刘彩凝去。” “赵雪兰小鼻子小眼的,哪里想得到这个,只是恨嫁不成,又被这么赶出刘府,回到她放话要断绝关系的家里。我听姑丈大发雷霆,说这个脸丢大了,要把赵雪兰送到老家尼姑庵里去。然后大夫人哭叫连天,让姑丈看在她的面上,到底是嫡亲闺女什么的……”柒小柒看骰子在杯中骨碌碌滚动,最后停成三个六点,满意地晃晃脑袋,“你说,我要不要去给赵雪兰把把脉,免得她爹娘不找大夫,人没气了都不知道。” “有师叔呢。”节南知道桑浣什么都会一点。 “她赴宴去了。”柒小柒这才想到说,“哪家夫人做生辰,请她听戏,她还带了雨兰和赵挚一道去。” “是得避开。赵雪兰为了嫁进名门,放低身段为妾,恐怕有些头脸的人家都知道,结果婚事依然不成。而刘家落井下石,立刻把赵雪兰丢回赵府,他们是撇干净了,赵府却丢大丑。桑浣要是在一旁,还不正好给刘氏借口开骂,这会儿赵琦肯定怒不可遏,谁在旁边都可能倒霉。” 清官难断家务事,更何况这还不是一件小事。赵雪兰的轻率无知,没准会搞掉她爹的官帽子,要跟她爹回乡下种地去。赵雪兰当初嘲笑过林温林二公子小时候种过地,但种过地总比要种地好。 节南推开后窗,坐上窗台,双脚收起,脖子挂着兔面具。 柒小柒转头看节南一眼,继续抛玩骰子,“老是用一张面具,不怕文官儿起疑啊。” “起疑有什么用,那位办案讲证据。我反而希望文官儿能把人移走,省得我动手,惹得羌掌柜起疑。”兔面具相同无所谓,左撇子却能和废了右手的她连结在一起。 节南让柒小柒改盯百里将军府,柒小柒就发现,往将军府送食材的小贩其实是桑浣手下羌掌柜的线人。 桑浣丝毫未提起过这件事,只说事关重大,年颜全权负责,让节南从旁协助,其他门人知道得越少越好。显然,羌掌柜擅作主张,想要抢功而已。 明日大今使团离开都城,这几日将军府却风平浪静,羌掌柜必定,也只会选在今夜行动。年颜上午受伤,桑浣已经知道,这个节骨眼上还能去听戏,节南也是挺佩服的。 “你撺掇两边打起来不就得了,乌漆抹黑,谁也看不清谁。”柒小柒的没心眼有时展现最直接的智慧,随即哼了哼,“还有啊,我今日瞧见王家两兄弟从将军府出来,直奔杨柳河渡包了船,天没黑就和姑娘搂搂抱抱上船风流去了。你说得对,明琅君子不是我能压的,看着衣冠楚楚温文儒雅,其实表里不一,到头来还不知谁逗了谁。” 节南笑笑,钻出窗,轻巧跃上墙头,趁着夜色直奔百里府。 百里府屋舍不多,练兵习武的场地大大小小却有好几处,且开阔易见,藏不住人。据小柒查探的结果,其中一处有地屋,藏在兵器架子的下方,有守兵出入。所以,节南身披绿草皮,伏在十丈开外的墙下,通过小柒事先刨出的一狗洞,往那边看。 节南伏藏了约摸一个时辰,也没瞧见任何人影,正当她怀疑自己又否“聪明反被聪明误”,忽然听到了一串脚步声。她回头一看,两盏灯笼成一列,六个人身穿红灰相间兵衣,腰佩黑鞘大刀,在她藏身的不远处拐进练武场,走往兵器架。 节南眯起眼。 “换班咯,兄弟。”一人蹬蹬兵器架下的泥地。 地下立刻就有灯光透出,笑声敞亮。 “你小子怎么晚了两刻钟啊?快下来,快下来——” 六人一个个钻下地屋,不知是谁,“啪”地用力合上板,黑夜顿时涌回,重新抹得漆乌一团,天上那轮镰刀月惨淡晾着,跟一片剪坏了的窗纸似的。 节南伏着未动。 --------------------------- 今天第一更。。。昨晚睡得早,没看到月票哈。。。感谢亲们支持! 感谢曾经问我问我为何,猫⒑0﹪ai咪,饕餮吕二爷,風華櫻櫻,冰雨流霜打赏!(未完待续。) 第134引 虚晃百里 节南虽然感觉那六人有些古怪,却又说不上哪里古怪。他们只是晚到一会儿,也不能就此认定是羌掌柜的安排,而且领头那人似乎确实是守卫,下方看守还和他说话。那么近的距离,不可能看错人。 因为她习惯性想得多,情愿多等一会儿。 约摸一刻,她就确认了。 既然是换班,为何只有下去的人,没有上来的人? 肯定是下去的那六人有问题! 心思辗转之间,她可是长着一颗大王胆子,自小到大也没怕过什么,随手戴上兔子脸,就打算起身去瞧瞧。 呼啪啪!微弱的火打风声拍进节南的耳中! 她重新伏地的动作快不过眨眼,脑袋顶着洞口,凝目冷望那块空荡荡的练武场。 西墙升起一片明亮火色,几乎同一瞬,几十道身影纷纷翻过了墙,手抓火把,脚步蹭蹭急近,将兵器架子围起大半圈。东墙立起一排弓箭手,提翎捉弓,蓄势待发。 节南睁圆双目,手心顿捏一把冷汗,暗道侥幸。 火光霍霍中,身着青色官衣的崔衍知背弓跳下东墙,一边往地屋入口处走,一边高声道,“我乃御史台推官崔徵,地屋里的人听着,只要你们缴械投降,不伤及他人性命,配合御史台审案,我一定替你们求情,从轻发落。” 节南看不清崔衍知的脸,却听得出崔衍知的声音。 “你们不上来,我们可就下去了!”崔衍知显然没多少耐心,手一抬。 咚咚咚!啪嗒!地屋门板掀砸地面的重重响声,还有一声凄厉大喊—— “救命——” 节南让那群官兵挡住了视线,只闻其声,不见其情形。 崔衍知喝声,“住手!里面没有你们要找的人,何必伤及无辜!” 火光在晃,人影在晃。西墙来的围兵少了一些,东墙的弓箭手急速过去补位,又一排弓箭手立上墙头。配合默契之高,让节南亮了下眼。 话说回来,虽然从一开始,她就不信鞠园真拘了簪珠儿,但对于百里府,她的自信颇足。想不到狡兔三窟,竟又是一处圈套! 节南听那边兵器交接铿锵金金,还有吆喝声声忽高忽低,渐渐凉下双眼。簪珠儿不在这里,羌掌柜的手下虽和自己同门,她却完全没有出手相帮的动力。 神弓门派出执行任务的人,事先必要服赤朱,再藏剧毒。一旦失败,未落入敌手之前,可以自决。要是懦弱怕死,或没自决成功,也不过多活一年两年,最终叫赤朱夺命。 她要是帮他们,他们不会感激她,大概还会把责任推到她身上。 神弓门,不崇尚同门友爱,胜者为王才是铁则。 节南想到这儿,动作再无半点犹豫,匍匐退开。桑浣为了自家应酬弃任务不顾,羌掌柜擅自行动却栽了,内斗让外敌占了便宜,她一点损失没有,就当看戏。 她尽量让心情变得美好,却管不住自己的头脑,往赵府去的脚步打了个急转,无声奔向另一处。 ------------------------------- 同夜,两岸幽谧,灯孤零。柳桥下泊着几只艳舫,歌舞已歇,春窗弄影,无声依依。水声流转不停,风中挟带呜呜,似夜枭欲出来觅食。 一只不起眼的私舫上,两名守夜的船夫披蓑抱橹,正打瞌睡,小小舫舱内却有五人,了无睡意。 王楚风正襟危坐方桌前,盯着角落里五花大绑的女子,看她蜷成一团呻吟,痛苦翻来滚去,长发湿黏在她火红色的脸上,额头眉间隐隐一团青乌气。 他随后瞥开眼,望向桌对面微胖男子,道两字,“可怜。” 那男子正是王泮林,相比王楚风的君子架子,他连搭架子都懒,出口冷心冷肺,“有何可怜?她自愿服毒执行任务,应该想到或有这么一日。” 桌上摆着酒菜,王楚风还时不时夹一筷子东西吃,但王泮林面前的碗筷干干净净。 “自从九哥回家来,我未见过你这般没胃口。”对这位前些日子的贪吃相深记在心,王楚风自然留意到王泮林今夜未曾沾一点食物。 王泮林的眼突然笑眯了起来,眸光闪热切,一种欣然快意,“这张——”双指弹一下自己脸皮,“已经派完用场的脸,可以瘦下去了。” 王楚风有听没懂,但与王泮林相处小半年下来,他可以做到的是——见怪不怪。 “何以见得她自愿服毒?”还可以做到的是——把话题拉回来。 王泮林一撇嘴角,“她本来只需策反成翔知府,结果她受人贿赂干涉知府办案,一年工夫就贪了几万两,足以见得她很精明,知道如何为自己捞好处。如此利欲熏心,手段老练,更有长久享福的打算,哪里会是被迫服毒?” 女子一甩乱发,那对妖娆的眸子怒瞪王泮林,嘴里没有堵东西,抖颤苍白蜕皮的唇瓣,却说不出一个字,当真乏力。 此女不是簪珠儿,却是谁? 王楚风默然了。聪明如他,自然一听就知道王泮林说得没错。 “十二弟不必自惭形秽,你要是出门历练十来年,也会同我一般,再不轻易施予善意,甚至不耐烦装彬彬有礼的君子了。” 王泮林起身,换坐了摇椅,没骨头的懒相,高举一本黄皮薄册,翻书的动作也是百无聊赖,一页一眼,看到底页之后,再往前翻一遍,不像看进去的样子。 王楚风只觉这位堂兄又嘲讽自己,心情可不愉快,“既然你瞧不惯我,又为何要拉我上车?二伯只交待了你。” “我爹让我俩一道,你要是不信,回去后大可问他。”王泮林淡答。 簪珠儿原来确实被关在百里府。 百里老将军邀请王楚风和王泮林两人,表面是来将军府的靶场练习骑射,实则王沙川借两个小辈的马车进府,旁听御史台对簪珠儿的审讯。 王楚风认真练了一下午骑射,王泮林偷懒睡了一下午的觉,等王沙川回来跟王泮林嘀咕了几句,王泮林拉王楚风上自家马车,簪珠儿已经在车上,由他俩悄悄运出将军府,最后转上这条船。 船上除了他俩,其他人都是从文心阁请来的,一等一的功夫好手。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35引 赤朱熔骨 如同崔衍知是成翔案件的参与人之一,因此被御史台调用,王沙川已主动向御史台呈明王泮林和王楚风当时也在成翔的事,御史台对两人分别问了话,再经仔细调查核实之后,才放心由两人转移簪珠儿。尽管,这两位并无半点参与的本意,是被上方大佬们强令的。 本来,簪珠儿这事一点不复杂。 鞠园就是个幌子,也是测探大今动向的陷阱。真正的簪珠儿被关在百里府,由少数知情人看押,等大今使团明日作罢离都,然后双方心知肚明,各让一步,整个偷袭事件就此了结了。 这事不复杂,却极其机密。即便和谈桌上南颂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大今也不能因为一封假官书和交不交出一个细作而公然发难,毕竟大今突袭造成死伤无数,死证据可以整船整车装来,南颂朝廷能帮着遮掩过去,已是显足诚意。 既然机密,就不好惊动太多官员,尤其要防着主战派。 这日下午,刑部接到紧急线报,大今已查知簪珠儿的下落,今晚就会到百里府抢人。鞠园陷阱被触发,却让人跑了个无影无踪,所以御史台也不敢完全寄托于防卫,临时改变计划,将簪珠儿悄悄移出将军府。 大今使团秘密来都,总共只有二十余人,南颂特意安排他们住进容易监视的宾园,并未瞧出任何异动。另一方面,又不知哪来的神通广大,大今从鞠园追到百里府,每回精准踩着御史台行动的步子走,最该闹出点什么事的刑部和御史台大牢反而毫无动静,以至于谁都觉得出了内鬼。 避免再走漏风声,这回关押簪珠儿的地点密之再密,除了御史台张大佬,崔相崔大佬,王沙川王大佬,再没有一个官员知道。 “我……想喝……水。” 赤朱毒发作时,感觉骨头根根灼烧的簪珠儿说不了话,发作完后身体好似缩水一圈,吃力爬靠墙角,交叉握着发颤的十指,眼底泛青,面色枯槁。 王泮林在摇椅里躺得舒服,只是斜睨了簪珠儿一会儿,没动弹。 舫舱里另两人守着门和窗,自然也不能随便离开位置。 王楚风暗叹一口气,拿了茶杯,起身走向簪珠儿。 “十二弟小心她使诈,不要靠太近为好。”明明挺暖的一句话,却让王泮林的冷调子冻成了冰棱。 王楚风停步,顿了半晌,到底还是将王泮林的话听进耳里,把茶杯放在安全距离内,再拿一根长竿推到簪珠儿手边。同时他又懊恼,心想自己何曾做过这种笨手笨脚的事情。 簪珠儿颤巍巍端杯喝光了水,虚弱道,“赤朱熔骨,消瘦至死,我已两月不曾服解药,哪来使诈的力气。” 王泮林坐起来,一派散漫,眸底却无情绪,“此毒叫赤朱?只能按期服解药?” 簪珠儿虽然是他让吉平抓出来的,但审完人之后,就交给刘老爷他们了,后由夏长河押送入都,他今日才又看到簪珠儿,刚刚知道她身中慢毒。 簪珠儿点头,稍微动了动身体,就痛得面容扭曲,“是,不过解药有两种。一种按期服,不能尽解。一种可以全解。我原本身上带着半年的药丸,但让你们搜去了,只要肯还给我,再要想问什么,我都会告诉你们。” 王楚风听到“搜去”两个字,抬眉望向王泮林。 王泮林神色如常,笑道,“过去这么久,别说找不到,就算解药还在,多半也要到成翔去取,来去几个月,不知你能否撑得到那时候?” 簪珠儿面色白里泛青,目光让瘦棱的面容衬得狰恶,“此毒慢耗,只要一年内服用解药,就有得救。” “一年么……”王泮林垂下眼皮,嘴唇无声动两动,慢慢翻过一页书。他已经胖足一圈,样貌在很多人眼里都算不得俊美,可也绝对没有福气的祥和,一旦陷入沉默,令人顿觉他孤高清远。 王楚风这才看清那是一本地经,就想到九哥似乎不看正经书,只翻县志地经这些杂类,要让老爷子知道,难逃一顿训斥。 难得的,王楚风心里起了坏,觉得要不要跟老爷子告状。 “服药后立刻见效?”王泮林不知自己快把堂弟的君子样磨没了,似对簪珠儿突生关心。 “是啊。”簪珠儿禁不住摸摸自己的脸,眼神有些自我嫌弃,“绝不会再是这副鬼样子。” 王泮林躺了回去,还背对簪珠儿,再不发一言。 原本,簪珠儿重抱一丝希望,瞧王泮林对赤朱毒问得这般详细,也许会帮她找一下解药,哪知对方忽然又不闻不问了,心中油然升起一股子恐惧,奋力爬向摇椅。 只是不等她靠近椅子,窗下卫士就快步过来,拔刀低喝,“退回去!” 簪珠儿只好拼命伸出手,想抓摇椅扶手,发觉抓不到,转而伸向王楚风,凄喊,“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帮我弄点解药来!我真不想再经受一回毒发!你们不懂!赤朱毒是地狱之火,发作起来淬血吸髓,发作完了痛楚也不会减轻半点,活一日就像死一日,连寻死的力气都不给我留。” 王楚风自问不是容易心软的人,这时看簪珠儿那般苦楚恐慌的眼神,竟无法直视,不由撇开头去。 “你们在都安也安插了不少眼线?”王泮林声音却疏冷无情。 簪珠儿哀求的动作一僵,就好似让一盆冷水浇凉了心中渴切,手臂软软垂落,蜷回角落,环抱双肩,眼窝青陷但闪寒光,再无方才狼狈相。 “没有解药,你们就休想再套出我一个字。” 王泮林笑声隐隐,仿佛知道簪珠儿的一举一动,“我知道你是装可怜。” 簪珠儿哼了哼,咬牙忿恨道,“既然不能指望你们,我总不能自己把活路堵死,等着瞧,我同伴会来救我的!” 她话一完,外头就传来几声水花溅起的啪啪声! ------------------------------------- 今天第三更。 窗下卫士顶开窗子,迅速往外一瞄,低声道,“还是找来了。”(未完待续。) 第136引 替人消灾 夜微凉,水映灯光反照上船,十来条黑影似乱晃,却是乱中有序,身手无一不敏捷。 簪珠儿神情欣喜,喊道,“我在这儿!快来救我!快来——呜呜——” 门口那人不知何时过来的,往簪珠儿脖后跟一敲,弄晕了她,将手脚绑好,又拿布袋套住她的头,同时问窗下卫士,“吉平,对方来了多少人?” “堇大,属下这边能看到十二三人。”窗下卫士方头方脑,大名吉平。 门口那位三十有余,太阳穴高鼓,目光湛湛,气拔山河之魄,是文心阁的武先生堇燊。 文心阁,文有丁大,为天下学子所景仰,武有堇大,为江湖高手所拜服。 堇燊再闭眼一听,耳朵忽扇,睁眼就朝悠哉撑起身的王泮林道,“敌众我寡,最好呼援。” 王泮林摇摇头,气定神闲,“不可。一发信号,也会惊动他人。堇大先生还要让你的人拳脚放轻,万一吵起了邻船的姑娘妈妈们亦是麻烦。她们一张嘴能顶百张嘴,比文心阁出的小报传消息都快。” 堇燊没好气,“九公子倒是演练看看,如何放轻法。” 王泮林笑,“我若习武,专学那种借力打力的静巧功夫,绝不学好看不中用的,十来人都对付不了,动静却闹得挺大。若非父亲千叮万嘱秘密行事,我自有闹哄哄的法子解决这些人,不必文心阁各位好手特意跑一趟,弄个不好还丢了性命。” 堇燊只当王泮林又耍嘴刁,而且一路押他回来也受尽他的气,因此没听进耳,只对王楚风道,“十二公子还是带九公子躲好,免得等会儿刀剑无眼,误伤二位。” “拜托堇大先生了。”比起某人的无礼,王楚风就是君子表率,遇乱不慌,礼节不失,作揖之后搬了椅子坐在簪珠儿身前,“我也当尽绵薄之力。” 王泮林嘴不饶人,“十二弟打算当一个细作的肉盾?要是因此死了,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不过当回傻瓜而已。比起这个必死无疑的女人,十二弟的命重要得多。” 王楚风火了,“九哥!” 哐啷!窗子破开,两道影子飞闯进来,从头到脚一身黑,只露凶恶双目,各仗一柄青锋剑,气势绝杀! 堇燊看吉平一支铁棍独自对付两人,但立回门前,双眼沉冷,似作旁观。忽闻门板啪一声,他却动了,反身打开门,在杀手影子延进门里的刹那,一掌推出,同时踏出门去,一夫当关。 王泮林听见一声痛呼,再瞧着挡在门前力战的堇燊,还有不断晃上前的影子,心中确信他们落入对方的陷阱了。所谓线报,恐怕是对方设计,骗御史台将簪珠儿临时挪换地方,方便下手。百里府护兵众多,只要准备妥善,对方混进去容易,成功与否却完全是另一回事。 这时,窗口又跃进一人。 吉平能跟在堇燊身边,身手自然好极,对付俩黑衣人本来绰绰有余,但他们豁出命的打法令他一时分身乏术,眼看那人走向簪珠儿。 这人,比黑衣人多戴一顶黑纱斗笠,手中也是一柄最普通的青锋剑。他走得不快,没有黑衣人的凛冽杀气,却自有一股强势,令俩黑衣更加卖力地攻击吉平。 王楚风双眸冷对,捉紧椅背横木,将两椅脚拎离地板,一副要举椅子砸人的架势。 黑纱下的人剑尖往上一挑,低声呵笑,音色嘶哑不明,“白斩鸡叼盘子,保得住自己,还是保得住盘子?” “既然是盘子,保之何用?”四周刀光剑影,王泮林却从容信步,走到适才坐过的方桌前,忽地掀开垂地桌布,“如果非要保一只盘子,我劝你最好想清楚了再动手。” 桌布下,一个头套布袋身穿囚裙的女子,手脚被缚,也是一动不动躺倒在地。 黑纱轻拂,斗笠转来转去,稍后那人一声冷哼,“谁说我要保盘子,我是来砸盘子的,既然有两只,一起砸了就好!” 一个“好”字才出口,那人就动了,青剑如蛇影,舍近求远,极快地刺向桌下。他也在赌,赌一招命中该死之人,省得出现变数。他带了十几名好手,却还制不住船上几个人,其中两个还是看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公子哥儿。 “九哥小心!”毕竟是一家兄弟,王楚风急喊。 他才喊完,舱顶就裂出一个洞,落下一把剑,随之又飞下一个人。 剑,是一色的青剑。 人,是一色的黑衣。 青剑薄如月光,剑纹似蜻蜓翅翼,破空发出一丝悦耳铮音。 来人脸上不是黑布蒙面,也不是黑纱斗笠,而是一只可笑兔面具。 因为这支剑这个人,黑纱斗笠旋让开去,稍顿即恼,“你什么人?” 兔子脸后两只眼幽洞无底,剑尖指地,立在桌前,不说话。 王泮林看着“熟识”的这张兔子面具,似笑非笑,“收人钱财,替人消财,你怎么才来?” 兔子脸偏头瞧了瞧王泮林。 黑纱斗笠那位马上就以为兔子脸是王泮林请来的好手,不再犹豫,一剑幻海生涛,剑光啸厉,朝兔子脸招呼过去。 蜻蜓翅振起,丝毫不受对手剑招的迷惑,仿佛一支定海针,带它的主人穿过剑光,且一式浪子回头,转过剑尖,削向黑纱斗笠下的肩脖。 黑纱斗笠人没看清兔子脸的招式,但觉身后剑气森然,回头瞧见一道凌厉光刃朝自己的脖子横削而来,急忙往后滚避。 然而,不容黑纱斗笠人多想,蜻蜓翅纹又扇振追到。他惊喝一声,挥剑欲挡,哪知那支奇异的剑尖如蜻蜓长尾,竟能急弯向下,对准他的左肩扎来。 他如何躲得及?只凭这些年的经验,知道不可硬拼,往旁边再翻滚时,仍是吃痛了一记,随兔子脸收剑,感觉自己肩膀温热**一片,可闻到血腥气。 黑纱斗笠人左臂顿时使不出力了,心头骇然。 他一直紧盯着官府的动作,当然清楚对手是文心阁,因此出动自己直掌的全部杀手,打算以多以快来制胜。 眼前这张兔子面,却全不在他的预料之内。 ---------------------------- 今天第一更。周末啦,大家玩得愉快,好好享受哦!(未完待续。) 第137引 冷热相撞 黑纱斗笠吹一声宛转唿哨,催外面的帮手快进来,但舱里始终只有这些人。 吉平对付两名,已经处于绝对优势。王楚风守一女,王泮林守一女。堇燊在门外,虽然看不到他怎么出招,却只听他人惨呼。 那只从舱顶蹦下来的兔子重新站到桌前,剑尖指地。 那是防御招式中最放松的状态,周身要害全开,但黑纱斗笠人很明白,自己绝不可能因此就讨得了好。而等到这家的好手干掉了外面他的人,再进来和兔子脸联手,他能活着离开已是老天庇佑。 想到这儿,黑纱斗笠心中就有了取舍,身形一动,却出乎意料地,往王楚风那里奔去。 青剑发出破空铮音,表明绝不空手而归的决心。 兔子脸也立刻动,手上那柄奇异青剑光芒森寒,剑尖那点血红跃跃妖美。 黑纱斗笠人早有准备,向后掷出三柄飞刀,刀刀向着王泮林——赌了! 兔子脸身形顿时急定,又往旁边急踏两步,挡在王泮林和飞刀之间,一抖就是七八朵剑花,护住周身,同时将飞刀一一撞开。但她才要懊恼只能救得一个王家郎,却见五枚冒着火星的铁藜子从脚边骨碌碌滚过去,身后那位还怕动静不够大—— “小心脚下暗器!” 王泮林喊完,却看那只兔子猛地转过头来瞪他,又跟污了她眼一样,单手扶额转回头去,不由失笑。 这以貌取人的毛病啊! 黑纱斗笠人也回头瞧,只见五个鸡蛋大的乌球滚来,却以为对方唬弄自己,转身还要刺王楚风。突然,听到身后一声爆响,腿上随之麻疼不已。 他再次掉头一看,黑烟蹿升,原本圆丢丢的一个乌球变成了碎片,裤腿上满是针眼。 这时,又一个乌球炸开了,无数小针从球里往四面八方极快射开,惊得他一下子蹦高,哪里还敢掉以轻心。 趁此机会,解决掉两名杀手的吉平赶来,一把将王楚风拉开,但他再想救簪珠儿时,黑纱斗笠人却比他更快一步,一剑刺进簪珠儿心口,穿窗而出。 吉平追去。 原本在门口的堇燊,只往舱里探上一眼,也不见了。 屋里狼藉,三具尸身,三个活人,一个桌底下的,一动不动,不知死活的人。 烟味,呛味,两个乌球炸开的地方黑抹抹一片,细针扎落各处,闪得星星点点。 三个乌球静静靠着簪珠儿的尸身,保持原样。 戴着兔子面具的节南走过去,拿掉死人头上布罩,记得这张脸属于金利沉香身边的大丫头,不由语带责备,“真身应该藏在桌下。” 虽然及时赶到,却让这俩兄弟弄砸了事,没能保住簪珠儿的命。 王泮林也走到簪珠儿身旁,却对她的死活毫不在意,用脚踢开其中一只完好的乌球,看它滚向王楚风那边,语气遗憾又疑惑,“为何没炸——” 话未完,那只重新滚起来的乌球突然在王楚风脚边炸了! 王楚风惊得一抱头。 节南目瞪口呆,看一眼两只尚且哑着的乌球,安静地走走开。 王泮林拿袖子扇烟,神情再正经不过,“这可不行。” 王楚风听王泮林说这话,立刻放下抱头的双手,低眼瞧瞧自己衣袍上的针眼窟窿,眉头皱得老深,“九哥,你到底从哪儿弄到的危险东西?” 王泮林轻飘飘回道,“吓唬人的小玩意儿罢了,针上也没涂毒。”说着又撩开袍边,露出腿上两片铁皮,“而且让你事先绑了这个,根本连皮外伤都不会有。” 节南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人真是,怎么说呢,有种做了好事还是很阴损的无敌刁感。不过,话说回来,这几只乌球为何让她觉得恁眼熟呢? “你又从哪儿找来的这只兔子?”王楚风心里上火,这时要还能保持君子风度,就是圣人了。 节南陡然止笑,往门口走去。 “麻烦十二弟出去一下,我同这位……兔老弟说几句话。”王泮林却拍住节南的肩。 节南可以闪,可也知道闪得过这回,闪不过下回,所以站住了,只是淡然将王泮林的手震开。 王楚风诧异,“当真是你找来的人?” 王泮林做着往外挥赶的手势,但笑不语。 王楚风傲性高,走出门去。 王泮林走到桌前,也不坐,给自己倒杯茶,站着喝,“小山姑娘。” 节南能以兔子面具杀下来,自然不怕相认,可也不摘面具,只恢复原声,“泮林公子。” 她重新蹲下身去,摸摸已经气绝的簪珠儿的脸皮。 王泮林瞧节南不死心的样子,笑道,“小山姑娘不要怀疑了,那确实是簪珠儿不错。至于这桌下,只是向义庄借来的尸身罢了。” 节南叹口气,抬上面具,起身走到王泮林对面,将蜻螭剑放在桌上,也倒杯茶站着喝了,“九公子哪怕给我点暗示也好。早知你跟千眼歇王一样,有这么一手了不得的暗器,我就不会多管闲事,反而耽误了正事。” “我这小玩意儿虽然借鉴了蝎王老儿的暗器,却比蝎王老儿的要厉害得多,将来小山姑娘就会知道。”王泮林从袖中掏出一乌球来,放在桌上转玩。 节南哼了哼,“不就比蝎王的弹丸多装了一些黑火么?没什么了不起!还有哑巴不响的呢。” 王泮林眼中一闪,“小山姑娘不愧是神弓门的人。” 节南立时敛眸,“谁说我是……”不对!不对!“什么神弓门?” 王泮林垂眼望着蜻螭,任那道寒冷月光沉于眼底,“神弓门本是北燎密司,专精器胄,医药,武技,谋术,后来投靠大今,保持原来的用处。神弓门多用慢毒控制弟子,根据弟子身份高低,慢毒种类各有不同。最神秘的一种毒叫做赤朱,一般用于长老直属弟子或亲信执行重大任务之时。我以前只是听闻,今日见到簪珠儿,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毒,也才知道小山姑娘何以瘦成那副陋颜。” 节南撇一抹冷笑,看王泮林的眼神好似他莫名其妙,“天底下多得是病症相似病不似,九公子可知误诊会害死人的,更何况你还不是大夫。” 其实,她心正惊胆正跳,哪能想到王泮林居然把她的身份看穿了?! ----------------------------------- 今天第二更哦哦哦。 感谢两个小卷毛,阮弱,猫⒑0﹪ai咪,小呆呆萌,曾经问我问我为何,饕餮吕二爷打赏!(未完待续。) 第138引 一堑一智 子夜,青杏居里悄静。 一人轻落院中,一身黑衣,头戴黑纱斗笠,右手捉着左肩,脚下一高一低,却走得丝毫不迟滞,穿过院子,无声推开节南的屋门,站到里屋床前。 节南正好睡。 那人拿下斗笠,赫然是桑浣。 她将被子微撩,看清节南身着白绸里衣,又轻搭她的右脉片刻,紧皱的双眉宽缓,目光从冷转温,神情满意地退了出去。 桑浣合上青杏居大门的瞬间,节南的眼骤然睁开,长吁一口气,再从脖上拽下一根红绳。 窗纸吸着廊下灯色,将红绳上的挂物映亮。 那是一块漂亮红玉,玉中一幅秋水伴红叶林,天然又奇妙的纹理让它成为绝物珍宝。 只是,节南看着红玉的目光非但不稀罕,还冒火,一侧身一抬手就将红玉甩出去,任它扑落屋中某个角落,再不瞧第二眼,但魔音犹在耳畔—— “三月十五,请小山姑娘来我家赏茶花。” 方才她急着赶回来,没工夫听他扯,谁知他悠闲说来一句。 当初王泮林给她的是这块玉不错,可她不是心眼多嘛,就让小柒把王楚风的玉佩也偷了来。后来,为了博取孟长河的信任,她冒充王氏姑娘,交出去的却是王楚风的玉。 他拿着她的东西不肯放,她就不会还他的东西,还要踩它,摔它,拿灰尘埋汰它,让它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至于王泮林曾说过的,凭此玉能向安阳王氏讨回人情? 她还是那句话—— 什么破玩意儿!她不稀罕! 赏茶花? 她会去才怪! 转眼就到三月,杏花将谢桃花开,大今使团已离开数日,桑浣却一直未给节南和柒小柒进一步指示,小柒也打探不到簪珠儿那件事的只字片语。 这日,节南“奉命”当侄女,同桑浣赵琦一道用早膳,却看到赵雪兰居然也坐着。赵琦固然说不上和颜悦色,面对赵雪兰的无言乖静,也没法继续咆哮,起先只同一对小儿女说话,随后又问节南哪日要伴崔玉真。 节南回道,“明日陪去太学。” 赵琦就瞥看大女儿一眼,但对节南道,“听长辈话的孩子才有福气,要是不懂这个道理,就只能自己吃苦头。还有六娘你之前提得那个孟元,我已见过,尚书大人和将作大人皆满意,决定给他一个匠位了。” 节南微笑道谢。 赵雪兰抬眼,神情冷冽,咬了一会儿唇,却是一字不还口,垂下了眼。 桑浣清咳一声,单手夹菜给赵雪兰,同时劝赵琦,“老爷,事情既然已经过去,就别再提了。” 节南见桑浣左臂不动,自然知道是自己那一剑扎狠的缘故,嘴角淡淡勾起,自得地吃饭,掩去笑意。 赵琦虽没发火,不代表心里熄火,气冲冲道,“哪里过去了?同僚都在背后偷偷议论,当我不知道那些话有多难听。将作大人还找我谈了话,让我今后对女儿的婚事要慎重些,门当户对为好。我要不是当着这个爹,真想吐一吐真言。哪里是我想攀附权贵,却是我那好女儿把自己当了金凤凰,和我断绝父女关系也要攀高枝。” 赵雪兰低着头,把米一粒一粒夹进嘴里。 节南觉着这是练忍功。 刘氏不在,桑浣劝得殷勤,“老爷大可说是刘府自作主张,咱们事先并不知情,事后不满雪兰委屈,就把婚事推了。再说,媒婆说亲,不成事的多。” 赵琦一听仍皱眉,“可是,我们并未推掉这门婚事……” 桑浣就笑,“老爷放心,媒婆那里我已经打点过了,保准照着咱们的说法来。” 赵琦神情顿然开朗,“还是你想得周到。” “事关老爷前程,妾身怎能不出力。只是坊间传得什么雪兰贪图名门公子,又嫉妒彩凝嫁得好,不甘心为妾,企图勾引王五,才和舅家闹翻了,这样的闲言碎语,妾身就没法子了,只能等日后人们淡忘。” 赵雪兰手中的筷子落了地,脸色刹那苍白,眼泪啪嗒掉出眼眶。她知道自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话,却不知是这么可怕的笑话。谁说她勾引王五?她连王五公子的样子都没瞧见过! 赵雪兰捂着脸呜呜哭。 到底是自己女儿,赵琦又非冷血,叹口气,“当真没法子了么?雪兰一人倒还罢了,自己做的事自己承担,大不了我养她一辈子老姑娘。可不是还有雨兰和挚儿吗?就怕我们这一家子今后都在人前抬不起头啊!” 赵雪兰浑身一颤,哭得更厉害了。 桑浣也叹口气,“我当真想了又想,实在没办法。” 赵雪兰哭声渐收,抬起头来,“事到如今女儿万死难辞其咎,不过正如爹所说,我自己名声有损也罢了,却累及雨兰和挚弟将来,所以无论如何都以为,有个法子,哪怕再勉为其难,都要试试。” 赵琦忙问,“什么法子?” 桑浣眼锋沉冷,表情却急,“赶紧说吧。” “如果能让雪兰也给崔玉真当伴读姑娘,谣言或者就能不攻自破。崔玉真洁身自好,才情出众,出身更是贵比公主,她若接受雪兰随侍在侧,别人又怎再说雪兰的不是?如此一来,市井那些传言自然成了无根无据。”赵雪兰两眼哭得发红,却透出芒光来。 节南低下头,抱碗喝粥,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自惭形秽! 看看人家,吃一堑长一智,变得多聪明! 赵琦直道好法子,“正好!六娘如今在崔姑娘跟前说得上话,让她为雪兰多讲些好话,伴读这事还不是轻而易举吗?就这么办!” 节南心里嚣喊,这位官老爷从哪儿看出来她说得上话啊?还轻而易举? “姑丈……”节南刚想发表一下自己的心里话—— 桑浣打断节南,对赵琦温和笑了笑,“老爷别着急,这法子好坏还不一定。就算真要试,也得从长计议。那边可是崔家千金,堂堂一朝宰相之女,为何要冒自身洁名受损之难,解我们赵府之忧,哪怕雪兰其实委屈。别说崔相和夫人对玉真姑娘捧若掌珠,她还有太后和长公主的疼惜呢。” 她哄完一个,哄另一个,“雪兰,你稍安勿躁。” ------------------------ 今天第一更。。。 开启打包行李回家模式,明后三天可能评论区管理会脱节,亲们只管自助发评哈,网络一旦畅通就会到处看到我的身影啦! 感谢妄侧Danni,曾经问我问我为何,饕餮吕二爷亲们的打赏,昨天打赏的记录还没有在评论区显示,但是超级感谢么么哦!(未完待续。) 第139引 学好规矩 节南与之“一心”,“玉真姑娘冰雪聪明,我们千万别弄巧成拙,让她以为别有所图,连我这个伴读都不要了。” 赵琦点头,“也是,这事不能急,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位丈夫,这位爹,标准墙头草。 赵雪兰面无表情看桑浣一眼,嘴角撇冷。 吃过饭,桑浣对赵琦说想带节南和小柒去她的铺子看看,还要到成衣铺子给姐妹俩做些春装。 赵琦自然不会不允,只是他一走,赵雪兰也跟着走,似乎要给她爹多吹吹风。不过桑浣看着不怎么在意那位大小姐吹风,让马房准备两驾车,带着节南小柒和浅春浅夏出了门。 “今日让你和小柒到信局瞧一瞧,也好记住些人脸,若有任何紧急消息,你可用那里传递。” 桑浣叫节南和她同车的时候,节南便知道这位师叔有话说,但听了这样的话,并不担心,只在表面虚应着,“好。簪珠儿的事如何了?” 自那日之后,桑浣和年颜皆没了影,节南估摸两人都在养伤。 “等会儿再说。”桑浣神情无甚变化。 “上回听姑母说起信局掌柜姓羌,不知此人是否好性子?要是他有什么忌讳,姑母早些告诉我,免得我和小柒不小心开罪了他还不知道。”节南没话找话。 “不必。”桑浣瞥节南一眼,“我虽嫁人生子多年,外头人事又常常变更,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要倚仗得力手下,不过大事上头,还由我说了算。” 节南觉得是时候试探,“姑母可曾想过五年十年后?难道等姑丈成了一品二品大员,您还要听命神弓门,替他们跑腿做事,置赵府于通敌叛国的灭门之险?” 桑浣看节南的目光转为深沉,半晌后冷笑,“桑节南,我知你姐妹二人如今得过且过,全无替神弓门效忠的心思,好在上头不敢当真派你二人大用场,我也就懒得管束你俩。只是你若一直不放弃脱离神弓门的念头,还想说服别人,终有一日会死得很难看。” “姑母多想了,我只是好奇而已。”节南笑眼眯眯,眼中无畏。 “不必好奇,且不说我选的丈夫绝不是一品二品的料,待日后我岁数大了,便会主动让出护法之位,自请从门中隐退。我不是你师父,自问这些年兢兢业业,功劳不小,只求老来太平,谁也不好为难我。”桑浣当然有所打算。 节南仍乖巧笑着,“原来还能门中隐退?我从前倒是听说过,却不曾见过半个隐退的门中前辈。老门主一让位就病故了,不然可以算一个。不知姑母可有认识的,尚康健的老前辈呢?” 桑浣一怔,随即哼道,“既然已经退隐,能随便让你知道么?” 节南哦哦两声,“那我就明白了,从今往后,要和小柒努力打杂,守到功成身退的一日。” 桑浣心中莫名烦燥,嘴上却嘲笑节南,“你还是先想着怎么才能让门主愿意根治了赤朱吧。” “姑母说的是。”节南答得恭顺之极。 随后,桑浣找了个理由,留浅春浅夏在成衣铺子里等改新衣,让年颜驾车到城东信局。 信局不大,分前中后,前头一间小门面专门收信收件,中间两面长屋一面马棚,议事房账房和分类信件的大库房等等,后面则是羌掌柜和送信伙计们的住院。 桑浣四人被伙计引进中院的会客堂间,喝完一盏茶,羌掌柜才进来。 “夫人来了。”羌掌柜随意对主座上的桑浣拱了拱手,大剌剌坐在下首。 节南看他身材高壮,额头饱满天庭开阔,相貌不差,又才三十出头,确实有股想要成就点什么的气势。 桑浣突然将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风韵十足的美丽面容阴云密布,目放犀利之光,“羌老二,你可是越来越不讲大小了!当着这么些手下人的面,还敢给我摆架子?” 羌掌柜愕了愕,打量一下节南和柒小柒,起身给桑浣作了个大揖,又自己坐下,神情丝毫不以为然,“夫人好久不来,里外大小的事情都指着我定,你看,我忙起来就忘了礼数。夫人今日带来的这两个生面孔,就是桑节南和柒小柒吧?正好,门主还问到她俩了,让我也好好盯着。捡日不如撞日,我让人领下去,教她们学一学咱这儿的规矩,免得还想偷懒耍滑。” 羌掌柜喊声来人,就有个尖头瘦腮的伙计跑进来。 羌掌柜指指节南姐妹俩,对那伙计说,“阿猴,这俩就是我之前提的废货,既然到咱这儿来打杂,也不能让她们继续废着,你带下去叫大伙认识认识,也教她俩别拖咱后腿。” 阿猴眼中不见主座位上的桑浣,颐指气使冲节南和柒小柒喊,“你俩!跟我来!” 节南看看桑浣。 桑浣笑了,“去吧,我和羌掌柜说会儿话。” 节南对小柒作个跟上的眼势,笃悠悠,同阿猴一道走出会客堂。 阿猴领她们进入分派信件的大库房,对里头十来人道,“大伙听着,这俩就是大掌柜前阵子提到的废货,这会儿暂时跟着夫人做事,今后没准到咱信局打杂,所以大掌柜让我带她们学规矩。” 这些正干活的年轻男子,身型各异,但皆矫健利索的手脚,一听废货,个个眦牙讥笑。 有人道,“咱们这儿凭本事说话,没本事的废物就是老幺,我们都是你们老大,我们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就得乖乖做什么。” 又有人道,“总堂怎么还养废物?再怎么没用,总是女的吧,不可能用不上。喂,瘦柴那个,到我这儿来,小爷我教你如何物尽其用。” 另有人喊,“错了错了,胖的那个手感才好,来来,让我称称身上肉。” 众男子哄笑,目光绝非正经。 柒小柒捏起肉拳,两眼瞪圆,嘀咕着,“臭小山,我要揍得他们满地找牙,你别阻止我,不然我先打你。” 节南抓一张板凳横在门前,抱臂翘腿,“先教训那个喊我瘦柴的。” ----------------------- 今天第二更。。。明天回家啦!(未完待续。) 第140引 以儆效尤 什么眼神? 节南自觉她现在唇红齿白,肤色身材也处于迅速的恢复状态,离美人称号顶多差十天半个月的调养,哪里像柴了? 节南话音刚落,柒小柒就飞身上了分信的长桌子,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把拎起叫节南瘦柴的那个伙计。 节南指示即到,“折他一条左臂。” 柒小柒出拳,一记打中那伙计肩肘间—— 咔! 那人惨叫一声。 柒小柒出脚,将人踹了出去,也不看他死了活了,转身对着要称她肉的那家伙,二话不说,往桌上一坐,双腿飞快夹住对方的脖子,就着桌面打起滚来。那家伙像风车叶子一样,随着打转。 等其他人从震惊中反应过来,个个喊着抄家伙时,柒小柒已经在节南身前站定,一脚踩折了称肉家伙的左臂,右手握一把布条包裹的宽背短斩刀,福气圆脸上满满森煞。 柒小柒问节南,“我今日可不可以开杀戒啊?” 抄着家伙的伙计们顿时定住。 “这不太好,怎么说都是同门嘛。”节南撇一抹冷笑,“而且也不能个个少胳膊断腿的,不然信局就没人干活了,平白让姑母损失银子。” 柒小柒哼哼,“这不行那不行,怎么样才行?” “胖揍一顿得了。”节南回头看看天上日头,“你有一盏茶的工夫过瘾,记住,别打脸,免得来寄信的客人想东想西。” 柒小柒皱皱鼻子,显然对节南的指示不怎么满意,却对那群伙计们道,“算你们运气好,保得住命,还保得住脸面。好了,一起上,千万别因为我是女的,舍不得下重手。” 且说会客堂上,桑浣又定定心心喝了一杯茶,什么话都不说。 羌掌柜不耐烦,“夫人今日只带人来认脸?” “我等你拿账本。方才你说我许久没来了,我才想起来你也许久没交账本了。”桑浣垂眼转着茶盖。 盖碰杯,锵锵响。 羌掌柜稳坐,“信局又不是赚钱的买卖,看不看账本都差不多,我还能中饱私囊不成?” “我不要信局的账本,但要当铺和绸缎庄的账本。”桑浣嘴角微翘,“别以为我不知道城南城西搞出两套账,一套给我,一套给你。羌老二,你越来越过份,让我如何睁一眼闭一眼?” 羌掌柜正要瞪眼,忽听院里一片扑通扑通声,心觉不好,三步并作两步冲了出去,一看却傻住。 十来个手下,堆叠出一座小丘,不知死了还晕了。 阿猴嗷嗷叫唤着,高举双臂,扑出门槛来,凄厉大喊,“老大救——”还没喊完,面朝下,背上突然千斤重,后脖颈遭到重敲,立马晕了。 羌掌柜呆呆看着坐在阿猴身上的柒小柒,不知该作何反应。 桑浣走出来,眼里笑得闪花,对气定神闲跨出门槛的节南嗔怪,“有你们这么学规矩的吗?” “学完了。听说规矩只有一个,凭实力说话,谁最强谁就是老大。”回答桑浣的,却是柒小柒,胖乎乎的身体居然能一跃而起。 春阳不晒,羌掌柜的额头却见了汗,心里骂道,哪个王八羔子说这俩是废物的?! 桑浣敛眸敛笑,神情沉厉,唤年颜把羌掌柜带回会客堂。 年颜一脚将人踹跪了,站在羌掌柜身后,手掌压住他的肩。 羌掌柜挣了两下,动弹不得。 节南示意小柒看院子,自己散漫跟入当壁虎。 “羌老二,你还真当自己是买卖人,钻研起账本来了。”桑浣甩袖挥杯,正砸羌掌柜脑门。 羌掌柜立刻头破血流,但咬着牙没吭声。 “簪珠儿这事,我交待了年颜去办,事前可是和你通了气的,你当时放过一声屁没有?”桑浣厉声道。 羌掌柜心虚垂下眼皮。 桑浣冷哼,“既然那时没有反对,为何中途擅自插手,以至于打草惊蛇,差点乱了全盘计划,还白死五个门人?你想办这件事,大可对我直言。” 羌掌柜鼻孔喷气,“不用假惺惺。我说了,难道你还能交给我?” “为何不能?羌老二,我知你不服我,这些年我深居简出,很多事都交给你打理,你难免以老大自居。而门主的本意也是要让你接手堂主位置的。”桑浣看羌掌柜眼一亮,她的眼却沉了狠,“可惜你在簪珠儿这事上出了大错,差点坏了和谈大局,我奉使团首官宛烈大人之命,要以门规处置你。 羌掌柜到这时才警觉了,“凭什么?” “凭宛烈大人是神弓门监察官。若不是我及时察觉御史台的动向,最终杀了簪珠儿,整个神弓门都会受你牵连,只因你的一己私利。” 羌掌柜歪笑一记,“随你怎么说了。罚就罚吧,不过你下手也悠着些,别忘了给自己留条后路,等你以后成了一品夫人,没准还要我帮着解决麻烦——” “年颜。”桑浣的拇指摩挲着食指丹寇指甲。 年颜出金钩,从羌掌柜身前打了个转过去。 空中浮出一层血雾。 羌掌柜再说不出一个字,双手箍住自己的脖子,扑倒在地,半张脸淹入大滩血红之中。 节南看着羌掌柜的尸身,难掩惊讶神色,“姑母……师叔!” 所以,她之前问羌掌柜的忌讳,桑浣答不必,是因为已经知道羌掌柜等同死人了。 “宛烈大人命我将羌老二就地正法。”桑浣挑高一道眉,目光削冰,面无表情,走下主座,经过羌掌柜尸身时一眼不望,却直直望入节南眸瞳,一字一顿,“以儆效尤。” 桑浣走出会客堂去,让年颜召齐所有人。 柒小柒不见节南出来,跑过来找她,看见堂中羌掌柜的死样子,也是大吃一惊。 “这家伙刚刚还嚣张得意……” 节南转身,笑容淡淡,拉着柒小柒往外走,“咱俩别学他。” 她差点小看桑浣了。以为这里的神弓门一盘散沙,有机可趁。以儆效尤,借这回簪珠儿的事,直接废了羌老二,连消带打那些不听话的小鬼,也似做给她瞧得一样。 是桑浣的运气好么? -------------------------- 今天第一更。。。凌晨三点,出发回家啰!(未完待续。) 第141引 万箭准备 节南坐在车里,静眼瞧着桑浣对新提拔的二掌柜说话,仿佛今日一切如常,只不过老人走了新人上位。这个信局里,所有人都是神弓门的人。神弓门人的命,不由南颂律法来论,由大今说了算。 而羌老二之死,是桑浣按照门规处决的,还有宛烈大人的文书为凭。羌老二的亲信们谁敢说一句不是,个个怂包,转而对桑浣唯唯诺诺。 节南忽然又想起王泮林一句话。 他问,神弓门是不是内斗得厉害。 “别小看这里。”年颜板着骷髅相,“你便是无心为门里效力,也不要打别的主意,若安分守己,或可活到头发白。” 节南收回视线,却在年颜那张脸上反复打转,最后冷冷吐言,“不必你多管闲事。” 年颜一撇嘴角,三角吊眼冒狠光,“只要你在门中一日,我就不是多管闲事。桑节南,你害死自己不要紧,还想让小柒跟你下地狱不成?别忘了你师父是为谁死的。” “闭嘴,听你提我师父,我恶心。”节南转开目光,望着信局周围的街道,似漫不经心。 年颜握出了拳,“是,我恶心,从小到大,人人当我恶鬼。所以呢?我就不能有喜欢的姑娘了?因为这张爹娘给的脸,我就没资格追求漂亮女子?” 节南呸他一声,“狗屁不通!我和小柒说你不能喜欢漂亮姑娘了吗?我俩只是觉得你眼睛瞎了,喜欢金利沉香那种做作的女人罢了,还为此不分青红皂白……”她咬紧银牙,气得直甩脑袋,“横竖你听不进人话,我跟你扯什么!” 小柒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一屁股坐斜半驾车,“姓年的,男人丑点有何要紧,但要是让女色迷了心窍,就一点长处也没有了。” “女色?”年颜居然失笑,“我要只图女色,在你俩当中挑一个不就得了。” 节南和柒小柒同时死瞪年颜。 年颜不以为意,继续道,“沉香虽然刁蛮自私,却比她母兄善良,若不是她替你二人求情,你俩早死了。” 节南但觉心累,“不是她替我俩求情,是她在众人面前装好人而已。” 柒小柒啊啊叫两声,“好了,好了,不用跟他多废话,迷得七荤八素,我们说什么他都会当放屁,咱等着喝他喜酒就行了。” 年颜双眼闪过一丝沉痛,薄唇扭曲,“我从未说过非娶她不可。” “别!千万别说她好你就好这种鬼话!你等着,我帮你,砍下她漂亮的脑袋,让你晚上抱着睡!” “小柒……”节南一拍柒小柒的后背,“你别让我做恶梦。”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桑浣走过来,“难道终于和解了?” 节南往车里缩,小柒咬糖人,年颜检查缰绳,以沉默否认了桑浣的假设。 桑浣摇摇头,上了车,道声回府。 静了一会儿,桑浣就对节南道,“你想个办法,让赵雪兰也当伴读吧。” 节南愕然,“姑母究竟怎么想的?恕我笨,只觉赵雪兰要是和我一道进出,等于给自己找了个盯梢的,今后姑母有什么任务交给我,可别怪我不能迅速行动。” “我想过,上半年门里不会再有大事,你也办不了大事,就在千金圈里混着吧。而赵雪兰,一定要在半年里嫁出去。所以,最快最好的方法莫过于给崔玉真伴读,多见见各家夫人,把名声重新弄干净。” 节南哑了半晌,呆看着桑浣。这人,刚刚雷厉风行解决了异己,杀人没眨眼的,这会儿又气定神闲地料理起家事,尽在掌握之感。她,还没有和桑浣正面交手,却已觉自己完全被动,处处让桑浣抢了一步。 “姑母想要如何做?”节南突然醒悟,她错了,不该把赵府和神弓门分开对待,因为对桑浣而言,家事门事已经分不开。她要是不把赵府那块地盘放在眼里,就注定她不会是桑浣的对手。 “你想要如何做才对。”桑浣一笑,“回去我会同老爷说,你答应帮你表姐了,很快就有好消息。” 节南不能拒绝,桑浣也不容她拒绝。 这晚,碧云做完针线活儿,准备替换橙夕橙晚,服侍节南姐妹俩,却见节南一人在院中,站在石桌上,双臂展开,仰面对着夜空,正做深呼吸。 她稀奇极了,走过去问,“六姑娘干嘛呢?” 节南闭着双眼答道,“吸灵气。” 碧云睫毛扇扇,“呃?” 节南仍闭着眼,一手却指夜空那轮细牙新月,“古话说,月圆气满狼哭鬼嚎,我打算从新月开始,吸到正月十五,化月光为箭,将那人万箭穿心。” 碧云更加一头雾水,“六姑娘要将谁万箭穿心?” 节南深呼深吸,连脚尖都踮了起来,恨不得双臂化成翅膀奔向月,“妖孽。” 碧云想笑不敢笑,忽见节南颈中挂着什么,随着节南呼吸,忽红忽暗。 节南睁开眼,将挂件塞进领子里,跳下石桌,精神奕奕,眸子灿灿,真像灵气充沛的模样,对碧云嘻嘻一笑。 “每夜吸灵一刻时,记得提醒我。”她要赴王泮林之约了。 碧云只觉诡异,又不好说诡异,喏喏应是。 第二日一早,节南去主院见刘氏。 刘氏仍靠着被子半躺,由看门的孙婆子喂饭。 节南明知故问,“孙妈妈调进屋了?怎得不见钱妈妈?” 孙婆子气哼,“让老爷踹出毛病来了,至今下不得床。都以为看门的活儿省力,却不知专为主人赶牛鬼蛇神的。那个小丫头欠揍了,我再三交待不要乱开门,怎地会放你进来?” 刘氏翻白眼死看着节南,心中却纳闷,这丫头一日比一日好看起来。 节南笑得春风和暖,“孙妈妈别恼,我今日来,虽不是给大夫人请安,却是为了雪兰表姐来的。” 刘氏推开孙婆子喂饭的手,枯爪般的手捉紧绸褥丝边,“雪兰如何是你表姐?你姑母只是一个妾,妾的子女都算不得主子,你怎能与我的雪兰称表姐妹?” 节南暗想,真是母女配。 -------------------------------------- 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42引 治本之计 “这样啊——”节南转身往外走,“等我今日见了崔玉真姑娘,就说我姑母家的嫡——大小姐想给她作伴,看她愿不愿意吧。” “慢着。”刘氏叫住节南。 节南听话,慢悠悠转回身来,神情要笑不笑。 “你会真心帮忙?”刘氏面色狐疑。 要说让赵雪兰给崔玉真当伴读的这个主意,正是刘氏出的。 其实,本来打算得都挺好,刘大学士让媒人到王家做媒,是想将赵雪兰说与王九郎。听说王家九公子出身有些微妙,王沙川正妻去得早,也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王九郎就是王沙川的独子,刘大学士虽然打听不到王九的生母,但征询刘氏时,刘氏只觉不论嫡庶,自家女儿都属高攀,哪有不答应的道理。 赵琦虽然不知道大女儿的半点事,刘氏却一清二楚。后来媒婆做媒不成,退而求其次说为妾,刘大学士也事先问过了刘氏的意思。那时坊间传言纷纷,刘氏心急火燎的,想王氏儿郎皆不差,只要女儿中意,为妾也不尽是委屈,所以连忙点头。谁料到王家又推出王五,变成赵雪兰和刘彩凝要嫁同一个丈夫。 想到这儿,刘氏的牙就恨恨咬进了肉里。 在她看来,王家的做法并无不妥,反而是自家兄嫂让她心寒。 那个刘彩凝,除了一张天真漂亮的脸蛋,还有什么?这些年,要不是聪慧的雪兰陪伴在刘彩凝身旁,刘彩凝根本挣不到那些好名声。姐妹共侍一夫,彼此还能照应,而她只要女儿嫁得好,自当感激涕零。万万想不到,兄嫂全然不同她商量,直接拒绝媒婆,将雪兰赶回赵府,显然怕雪兰与他们的掌上明珠争宠。 现下可好了,刘彩凝要当才子的新娘,赵雪兰却成了虚荣自轻的女子,外头不知多少人当笑话说呢。 刘氏很怀疑,一开始媒婆帮雪兰说亲的传言就是她那个能干的嫂子故意散播的,就像嫂子刻意为刘彩凝打造名气一样。只不过轮到雪兰的时候,嫂子丝毫没有为自己女儿的那般小心谨慎,弄得如今像破罐子破摔,也不负责收拾,让她要对桑浣那个女人低声下气,连带还得看桑六娘的脸色。 节南看着刘氏变幻不定的神情,笑答,“大夫人,我说真心,你也不信,何必多此一问。我不过寄人篱下,姑母让我想想办法,我就想想罢了。” 刘氏没法反驳,而且到了这份上,也实在死马当做活马医,为女儿让她死都行,“你有什么办法?” “大夫人也清楚,外头对雪兰表姐的传言有多不好,玉真姑娘还问过我为何雪兰表姐甘心为妾。”节南不管刘氏的脸色刹那阴冷,继续说道,“若照寻常途径,我时不时说雪兰表姐的好话,只怕多久都行不通,治标不治本啊。” 刘氏一口气闷在胸口,咳问,“怎么治本?” “外头传得那些话,不外乎雪兰表姐多么虚荣,求嫁名门公子而不惜作践自己,心思歹毒,欲抢表妹的未婚夫君,以至于和舅家闹翻。我以为,与其费力跟人解释,好似欲盖弥彰,不如不争不论,做出一种果决的姿态,让所有谣言不攻自破即好。”节南嘴角翘尖,垂眼,正好藏下眼中犀利,“请大夫人劝雪兰表姐出家吧。” “什么?!”刘氏惊睁双目。 节南没工夫重复之前的话,“雪兰表姐本有孝女之名,至今不曾出嫁,皆因服侍病母,哪知平地起风波,因表妹的大喜事,演变为她也要嫁王家郎。众口铄金,雪兰表姐知道多说无益,但她原本一直想出家,只因父母苦劝,如今大概机缘到了,所以决心剃发出家。” 刘氏瞪着眼,一动不动。 孙婆子骂道,“趁火打劫的小刁妇,出得什么馊主意,分明想毁了大小姐。” 节南撇撇嘴角,往外走去,“听说王老夫人七十大寿将至,平时与之交好的几家夫人相约,要到观音庵去替老夫人求一本开光金字心经,大夫人自己看着办吧。” 王老夫人是王家家主之妻,也是王家那溜串儿数字公子的祖母。 眼看节南将要踏出门槛,忽听刘氏声音。 “约在哪日?” 节南没回头,眼角眯尖刁笑,告诉刘氏,“三月十二。” 等节南出去后,孙婆子就道,“夫人,您还真信她的话?我看,就是桑氏在背后出得坏主意,想骗咱大姑娘出家,就没人跟她争了。依我说,随便外面怎么说大小姐的不是,大不了不嫁人,这个家由大小姐掌着。老爷再疼桑氏,礼法也不容一个妾越过嫡女去,老爷要是不在了,桑氏还不得看大小姐的脸色过日子。” 刘氏一手数着佛珠,沉吟片刻才道,“那是下下策,不到万不得已,我并不想雪兰待在家里当老姑娘,更不想她对着桑氏几十年。礼法算什么,都是面子上好看而已,看我端着正妻,谁又知我过得却是下堂妻的日子,我希望雪兰不要像我,想她能嫁得好,像桑氏那样,有丈夫宠爱,有儿女膝下承欢。” 孙婆子神情有些哀苦,“夫人……” 刘氏眼中坚毅,“而且我也不会真让雪兰出家,只不过若做得不像,如何堵住悠悠众口。虽然我不愿承认,桑六娘的法子或许是唯一可用的法子。先为雪兰重新拿回孝名,再到崔相千金身边伴读,一年半载之后谁还记得毫无根据的传言呢。” 三月十二,观音庵。 崔玉真在庵后作画,节南一旁看画,正各自专心,崔玉真的大丫头晓玲和碧云一同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告诉她们,赵雪兰要剃度出家。 节南也没装着惊讶,只道一声终于。 崔玉真哪还有心思画画,拉着节南往前头走,蹙眉但问,“你早知道她有这心思?” “大夫人外屋总设着庵堂,还供两个姑子,雪兰姑娘平日无事就随着诵经礼佛,也常来观音庵许愿还愿。” 节南这话倒并非说谎。 ------------------------ 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43引 霸剪红尘 观音庵是最受都安女香客喜欢的地方,据闻姻缘和送子颇为灵验,赵雪兰常同刘氏来捐香火钱,后来刘氏病倒,赵雪兰频来祈福。至于到底祈好姻缘还是祈母安康,就别细究了,毕竟是嫡亲母女,又同心协力的,赵雪兰 崔玉真听完节南所说,点了点头,“之前确实常听我娘提起赵雪兰极孝顺,只是……” 节南接道,“只是出了求亲这事,再无一句说她的好话。” 崔玉真淡叹,“人言可畏。原本媒婆说亲不成也不是多了不得的事,两家没缘分罢了,唯独她这桩闹得乱哄哄的,也不知怎么回事。” 节南挑挑眉,“没准是向雪兰姑娘求亲不成反而生怨的小人,趁机坏她清誉。” 崔玉真侧头望向节南,眸光清湛,“你不称呼她表姐么?” “她是赵府嫡大千金,我却只与姑母有亲,叫表姐于礼不合。再说我才到都安,她又正好去了刘府,还比不过你我之间的熟悉呢。”节南掂量过,如果将自己和赵雪兰的关系说得太亲近,今后就要一直圆谎,太累。 崔玉真果然接受这种说法,没再多问。 两人到了佛堂,见众位夫人围站一圈长吁短叹,庵主直念阿弥陀佛道姑娘何苦,赵雪兰伏跪在地只道尘念已断。 崔玉真松口气,“还好庵主不受。” 节南嘴唇淡淡抿薄。 赵雪兰哭道,“求庵主大师收了雪兰。雪兰一心为母,自问不曾做过恶事,如今却被世人诽谤,俗尘已无雪兰容身之处了。” 崔相夫人戴氏让两名仆妇扶起赵雪兰,“赵姑娘至孝,佛祖必定知晓。有了你这份心,你娘的病怎会不好?只是剃度这么大的事,可不能由你自己作主。” 赵雪兰披头散发,捂脸呜呜直哭。 另一夫人劝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赵姑娘决心剃发,你爹娘得多伤心。且既然是诽谤,就不是真的,何须理会。” 节南正好奇那位听起来睿智的夫人是谁,崔玉真就告诉她了。 “那是林侍郎的夫人。” 畅春园相看的那个林家? 节南想,好嘛,时隔一个月,终于相看成到正主了。 赵雪兰哭声当真凄惨,头眼不抬,“只要我剃了头发作了姑子,谁也不会再拿我的婚事说半句闲话,便是我死了,至少是干净死的。各位夫人别拦雪兰,雪兰已经想好。” 崔相夫人戴氏瞥见节南,连忙招手,“六娘快来,好歹劝劝你表姐,让她无论如何想开些,就算真要出家,也等我请赵大人和赵夫人来了之后再说。” 然后戴氏又对崔玉真道,“真娘,你和六娘陪着赵姑娘,都是大好的岁数,今后日子好不好,不过下去又如何知晓。” 崔玉真还不及答应,赵雪兰突然自己站了起来,“多谢各位夫人好心,可否让雪兰独自静一静?” 戴氏自然应允,让人扶赵雪兰下去,又赶紧派人通知赵府,但随即也不多提赵雪兰,转而同夫人们说王老太太大寿的事。 节南旁观了一会儿,心觉戴氏也许存着疑虑,当下就对戴氏说她终究还是不放心,去看看赵雪兰。 赵雪兰正对着铜镜敷粉,听到门口的动静,先吓了一跳,回头看清来者是谁,即刻冷下脸,接着对镜理妆,“你来干什么?” 节南笑弯了眼,瞧见绣架上一把剪子,走过去拿在手里,又往赵雪兰走去,“崔相夫人想知道你好些了没有,又怕你不习惯生人,就让我过来瞧你。她以为我俩住在一个府里,又是表亲……” 赵雪兰哼道,“别往自己脸上贴金。” 节南站在赵雪兰身后,透过铜镜看着她,“赵大小姐放心,我没叫你表姐的打算,不过你方才哭得虽真,还差那么一点点火候,等那些夫人回过味儿来,要是觉得上了你的当,可就不好了。” 赵雪兰略怔,“你还想我如何做?” 节南将赵雪兰的头发捉成一把,“你不用做任何事,我来帮你。” 话音落,拿着剪子的手也动了。 赵雪兰只觉节南把她头发往下拽,却没回过神来,娇气嗔道,“你拽我头发作甚?” 突然,梳妆台上多了一大束头发,足足一尺多长。 赵雪兰下意识伸手往脑后一撸,想把长发掠到肩前,哪知撸空了。她呆住,瞪着梳妆台那把光滑美丽的乌发,开始倒抽冷气,直到全身猛颤起来,才张开嘴—— “啊——啊——”节南却惊喊几声,“你这又是何苦哪——” 赵雪兰陡然怒瞠双目,喝道,“桑六娘!” 节南一手撑住梳妆台,上身前倾,凑近赵雪兰耳旁,“赵雪兰,扑再多红粉也遮不住你假哭,眼睛里连血丝儿都没有,你当那几位夫人小孩子哄呢。别可笑好不好?你想让她们信你真要出家,别说剪一截头发,最好自己先剃个光头出来!” 赵雪兰气抖着嘴唇,抬手要打节南巴掌,哪知又打了空,只好捉起那些长如大网蛛丝的断发,一腔悲愤化为凄厉哭腔,向离自己一丈开外的人喊,“这里只有一截头发吗?你分明故意剪——” 房门顿开,崔相夫人和林夫人当前立,焦急望进来。 节南立刻跑过去,苦着脸道,“夫人们,赶紧帮我劝劝雪兰姑娘吧,她说什么都要断了红尘,一剪子下去——这叫我如何同姑父和大夫人交待?” 崔相夫人拍着心口,哎呀惊呼,神色震动,“赵姑娘,你怎么就是想不开呢?” 林夫人急匆匆走到赵雪兰面前,收起剪子,对着她手里的断发,目光惋惜怜惜,“这么漂亮的长发,你如何下得了狠心?还有你父母高堂尚在,你又如何舍得留他们孤老?” 赵雪兰这时眼睛通红了,眼泪下来了,虚脱滑坐地上,嚎啕大哭。 节南知道赵雪兰为什么哭,几位夫人们以为自己知道赵雪兰为什么哭,但无论如何,赵雪兰是真哭了,哭得鼻涕眼泪四条柱,难看之极。 赵琦赶来,神情本有些恼,然而看到长女头发短了一半,再听崔相夫人和林夫人说经过,顿然也信以为真,差点迸出老泪,小心翼翼接女儿回府了。 -------------------------------- 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44引 撒泼耍坏(月票60加更) 傍晚,从崔府回到赵府,才进门,节南被等候已久的浅夏领到主院。 浅夏边走边说,“六姑娘可要小心了,大夫人很生气,老爷脸色难看。夫人让婢子转告,要是老爷也默许,她劝都不顶用,许是禁闭几日,许是打手心板子,您乖乖受了罚就好。” 节南好笑。 碧云忍不下这口气,“这是什么道理?今日挑事的分明是大小姐,六姑娘陪着玉真姑娘,正巧赶上大小姐闹出家罢了。如今大小姐在众位夫人面前出了丑,凭什么罚六姑娘?” 浅夏瞥一眼碧云,问节南,“六姑娘没告诉碧云?” 节南偏头望着荷塘映夕霞,淡然反问,“我要告诉碧云什么?” 浅夏看看左右无他人,才道,“大小姐一回来,就把您剪她头发的事说给老爷和大夫人听了,老爷立刻找了二夫人问是不是她允您这么做的。” 碧云听得分明,嘴哦圆了,“欸?那头发不是大小姐自己剪得么?” 浅夏摇头叹碧云眼直,“大小姐哪儿下得去手。” 节南接个正好,“她下不去手,我就帮她一把,省了她力气,她该谢我才是。” 碧云愕然。 浅夏就叹,“您觉着是帮,可老爷却觉着过了。” 节南不多说,进了主院堂屋,瞧见刘氏难得和丈夫并坐一张榻,头发短至肩的赵雪兰靠着刘氏抽泣,桑浣面色沉沉独自坐下首。 她便走到桑浣身旁,安心站定,随手作个浅福,“见过姑丈,见过大夫人,不知何事找我?” 刘氏骂道,“装模作样的死丫头,目无尊长还明知故问,浅夏不曾与你说么?” 节南就是要装到底,“浅夏只说让我过来一趟。” 刘氏瞪向桑浣,“桑氏,你家的好侄女,我说一句她顶一句,横竖当我不是她长辈,敢在我这儿撒泼耍坏。我看用不了多久,她能谋算我这条老命。” 有些人很奇怪,针眼大小的洞,能说成天上漏出一窟隆,夸张到滑稽。 桑浣面无表情,瞥看节南一眼,听不出语气,淡回刘氏,“姐姐,六娘不懂事,你直接教她便是,我不会偏帮了谁,只偏道理。” 刘氏就等这句话,脸上病衰气色换成凶狠,“在我这儿,做错了事的丫头,得跪着听我说话。” 节南纹丝儿不动,直到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才突然悟觉,“我做错什么事了?大夫人先告诉我,要是真错,我肯定跪。” 想起自己在凤来县衙让人告的情景,而眼前刘氏,不如商师爷吹胡子瞪眼,更少一块惊堂木,难以让她动动眉毛。 刘氏气噎,知道让人逮了语病,只好顺着,“你怎能剪我儿头发?” 节南眨眨眼,又眨眨眼,奇道,“这事不是已经跟大夫人通过气了么?要想让谣言不攻自破,长姑娘最好先出家,表现得尽孝尽善,根本不在意自己终身大事。崔相夫人她们今日要到观音庵请心经,这个消息难道不是我告诉大夫人的?” 赵老爷怔了怔,直接看桑浣,“是这样吗?” 桑浣对着丈夫的神情就婉柔得多,“是,六娘想了这个办法。今日到观音庵的是都安最有地位的贵夫人,她们说一句,顶得上别人十句百句,若雪兰能以出家的决心打动她们,今后谁还会编造她虚荣求嫁的闲话。” 赵老爷捋捋胡须,对刘氏说话的语气就有些怨,“你也不说清楚,害我以为雪兰真有出家的心思,白紧张。” 墙头草开始摇摆。 刘氏马上回应,“没错,我就是听了桑六娘的话,昨日把雪兰送进庵里去的。可是,在众夫人面前哭出家,又不是真出家,大不了就带发修行,我都和雪兰商量好了。可桑六娘硬生生剪了雪兰一头长发,雪兰还出得了门吗?这要等头发长回来,少说得过一年。桑六娘分明故意害雪兰,表面装作帮忙,其实暗地使绊子。” 看桑浣垂着眼,赵老爷也不说话了,表情略懊丧。 刘氏怎能看不出丈夫的心又偏向桑浣那边去,顿时一腔怒火冲节南,“桑六娘,雪兰算得上你半个主人,你这回剪她头发,下回敢要她的命,我不罚你,这个家还有规矩么?看在你姑母面上,我只打你三十板子,给你长长记性罢。” 孙婆子召两仆妇要来拽节南。 节南任她们捉了胳膊肘,笑道,“大夫人稍等,让我把话说完,再打我也不迟。” 赵雪兰抬起桃粉红的眼皮,“母亲,听她说!难道我让她剪了头发,她还有理?” “大小姐在庵堂干巴巴哭一嗓子,我却看着崔相夫人她们不怎么动容,也不知是不是大小姐装不像的缘故……”多少人要打她板子,谁得逞过?除非她自愿挨打。 “谁说她们不动容,个个苦劝我。”赵雪兰自以为是。 “你一走,崔相夫人她们就聊心经了,你说她们动不动容?”节南不望赵雪兰和刘氏,对赵老爷道,“姑丈,我不过见机行事,让众夫人相信雪兰姑娘真心出家。而且,也容我多说一句,应该尽快选个黄道吉日,为雪兰姑娘求法号换姑袍,如此短发修行,才能彻底打破闲言碎语,否则听之任之,一辈子要背负恶名。” 关于大女儿的谣言已经严重影响他的仕途,赵老爷立刻清醒,心里反复思量,就越觉女儿断发虽痛在一时,确实越能令人相信女儿清白。他自己就在看到女儿头发短了一大截时吓了一跳,毫不怀疑女儿出家的决心。 “家里的事,一向由浣娘管着。”手心手背都是肉,赵老爷决定甩手,“浣娘,你说呢?” 桑浣这才抬起眼,“姐姐这么生气,我倒是能明白。要是雨兰的头发随随便便让人剪了,我也会同姐姐一般恼怒。” 刘氏冷笑,“还好你也是当娘的,能明白就最好……” 桑浣却打断刘氏,“只是还请姐姐冷静下来再想一想,今日所做一切,最终是为了什么。” 刘氏沉吟道,“为了让雪兰给崔玉真伴读……” --------------------------------- 今天第三更。 终于到家啦,终于搞定网络啦,下一加更要等月票90啦。 明天会管理评论区哈!感谢亲们支持!(未完待续。) 第145引 二女奔月 “正是。”桑浣又打断,“主意是六娘出的,头发是六娘剪的,既然已经照她说得做,干脆择吉日请观音庵庵主,让雪兰带发修行的消息传遍整个都安,如果事情最后还是没能成,到时候把六娘打死打残,都随姐姐的意。” “娘,我不要!”什么带发修行,什么请法号,赵雪兰想都没想到自己需要做到那个地步。 刘氏紧紧蹙眉,心知到这时,如果狠心做干脆了,也许还能绝地逢生。 刘氏没有犹豫多久,“桑氏,记住你自己的话,若雪兰翻不了身,我就要你侄女陪她当一辈子的姑子。” 桑浣挑起杏眼看节南,“六娘听到没有?” “听见了。”节南淡答,看刘氏脸上狠色,心中无半点惧意,恶人自需恶人磨,桑浣答应把她的命送给刘氏,也要看她到时候肯不肯听话去死。 桑浣与节南走出主院,将碧云浅夏她们遣开几丈,对节南道,“做得不错,看赵雪兰披头散发扎不了一束,我心里怪解气的。” 节南不骄不躁,剪人头发的霸狠一面全然收敛,“我只照姑母吩咐做事而已。” “明日和我一道挑姑袍去。” 桑浣兴致勃勃,那种整人的小心思叫节南一览无遗,但叹自己不爱这点心理满足,“这几日我不打算出门,连崔玉真那里都会推掉,只说要给赵雪兰作伴。” 桑浣眼亮,“我知道你的打算了,崔玉真如果要找你伴读,就只能捎带一个赵雪兰。不过,若崔玉真不怎么在乎谁给她伴读,舍了你另外找人,你当如何?” 节南耸耸肩,“那我就只能让大夫人打死了。” 桑浣哼一声,“那我就只能看你让刘氏打死了。” 过了两日,赵雪兰成为观音庵的记名弟子,请了法号出玉,换上尼姑袍,每月住观音庵十日,正式带发修行。 这事立刻传遍大街小巷,虽有人说赵雪兰名声污了才躲进尼姑庵,但更多的人相信她是本心行孝,却被世俗恶言毁谤,因此看破了红尘。无论如何,新舆论迅速淹没旧舆论,以汹涌的潮势。 三月十四和十五,除了赵老爷,桑浣,雨兰,赵挚,久未出府的刘氏都被抬到观音庵陪女儿,全府仆人跟去十之八九,青杏居的碧云和橙夕橙晚也临时抽调了过去。 十五月圆,青杏银花灿灿烂。 柒小柒从外头回来,看到节南站在院中石桌上,面朝月亮吐纳,容颜清美绝伦,一身杏裙盛满光华,差点亮花她的眼。 柒小柒擦擦眼,双臂一张,圆不隆冬的身子就往石桌上跳,笑道,“我原来以为你无聊瞎闹,想不到吸了半个月要成仙啦。不行,不行,我也要吸灵气,哪能让你一个人奔月去!” 就在小柒要撞开她的刹那,节南单足一点,空中翻腾一周,轻巧落立杏枝。 银花摇曳,裙摇曳,人比花艳。 “臭小山,多作怪!”柒小柒噘噘嘴,不管石桌让自己摇得乱颤,对准月亮猛吸一口。 节南不甘示弱笑回去,“臭小柒,你的脸比月亮还圆还亮,哪里用得着吸月亮。再说,我可不要奔月,广寒宫听着就冷,像我等恶人,要在人间才能欺负人不是?” 柒小柒听了就乐,“是,是,你把赵雪兰都给欺负出家了,刘氏还得欢欢喜喜送她到庵里当姑子。” 一朵杏花旋落,尚未碰到地面,就让一只漂亮的手托了起来。 节南的手。 她如杏花一般旋起,身在半空,将手中的杏花往小柒鬓边一插,随即落地,笑声如清铃,“小柒,你肤白颊粉,杏花最衬你。” “那是,那是。”柒小柒跳下桌子,石桌轰隆倒地。 姐妹俩诧异看过去,同时大笑。 笑完了,节南坦白,“今夜我要去见王家九公子。” 柒小柒也坦白,“今夜我要去王家膳房找好吃的。” 节南想起来,“哦,王老夫人七十大寿就在今晚,不过你为了吃的,不顾师妹我的死活,好么?”好久没和小柒一起行动,今晚本要带上她。 柒小柒笑嘻嘻道,“王九公子对你另眼相看,还请你赏花,难道能吃了你不成?吃了不也挺好?我又不跟你抢,你放心吃,保证不伤姐妹感情。” 节南顽皮眨眼,“王九难啃,而且要是不跟你抢,吃起来也没滋味。” 柒小柒奇了,“既然难啃,你何必搭理他?” 节南眯眼,手指点着小柒,“还不是你,把我爹的东西交给他,我要想拿回来,今晚就得见他一面。” “九公子当真没烧?”柒小柒惊道,随后好笑拍手,“这个好!这个好!终于有个比你心眼还多的人!他要是会下棋,没准能是你的对手。” 节南挑眉一笑,“柒小柒,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你该很知道我。” 柒小柒抱臂怕怕的样子,挥赶着节南,“臭小山报复心强嘛。快走,快走,你跟厉害的对手掐架去,离我远点儿。” 节南无声笑,好不欢乐,一转身,飞过墙头去了。 这时,崔家的马车也快到王家在都安新置的宅邸,崔玉真同她母亲戴氏坐一起,正说赵雪兰半出家的事。 “桑六娘说最近不方便出门,她姑母想她多陪伴赵大姑娘,以免赵大姑娘一开始不习惯佛门清寂。” 戴氏点点头,“这也是常理。年纪轻轻的姑娘家,以为青灯古佛好伴,却不知多寂寞,只希望赵姑娘能早日想明白,脱了姑袍但做寻常人罢。不过,如此说来,我要另找其他姑娘伴你读书了么?” 崔玉真摇首,“母亲莫费心,我还是喜欢桑六娘作伴。以前没有比较也还罢了,她性子爽朗,伴我读书就当真伴,不似其他人一心二用,借着读书的名找郎君,实在让我不胜其烦。” 戴氏但沉吟,半晌后说道,“要不然就请桑六娘和赵大姑娘一起,你们三个一同出入,我也更放心些。” 崔玉真略思,显然犹豫。 -------------------------------- 今天第一更。。。因为没有时差了,所以早上更新的时间可能会比较晚哈。(未完待续。) 第146引 兔影迢迢 儿是娘亲身上肉,戴氏对女儿心思变动当然敏感,问道,“怎么?” “我总觉得赵大姑娘……”崔玉真没说下去。 听车夫说快到了,戴氏笑着为女儿理理发饰,“觉得她有念想。” “正是,她与桑六娘大不同,眼神里渴望不少东西,哪怕她断发求佛,却似无奈更多。”所以,崔玉真对赵雪兰无感。 戴氏却沉睿,“傻孩子,像桑六娘的女子罕见,像赵雪兰的女子常见,我倒觉得后者好掌握得多。如果出家不过是赵雪兰洗清名声的手段,那她要的就很明显——一门好亲事。这对你母亲我而言,不过是顺手凑一双,简单得很。再说了,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得一失一,皆看你在意得还是失。” 崔玉真看母亲下车,眸珠微闪,也下车去。 车外站着崔衍知,扶了母亲,又来扶妹妹。 “妹妹今晚怎么没找你好友一道来凑兴子?” 崔衍知今夜未穿官服,一身银鳞华衣,绣青桑绿枝绕祥云,乌发束环,戴东海大珠簪,将他本就极好的相貌映衬得无比贵傲。王家门口客人纷至,无一人赛得过他当空皓月,皎盛又华丽的气魄。 崔玉真望着如此出色的兄长,心念一动,话语难得活泼一回,“找了,她不肯来,莫非因为我提及五哥也会来,她仍气五哥,故而不来了?” 崔衍知一怔,“上回职责所在,她应不会那般小气……” 崔玉真以袖掩笑,“不逗五哥了,桑六娘因家中有事才不方便出门的。” 崔衍知笑得有些尴尬,“桑节南伴你读书才几日,你就跟她学坏了,竟然还会逗哥哥的开心。” 崔玉真忽然敛起神色,“五哥直呼桑六娘闺名,这……” 崔玉真刚想问怎么回事,戴氏却唤她过去,只好匆匆一句,“改日再问五哥。” 崔衍知如释重负,想不到随口问问六妹而已,却一下子让六妹对自己和桑节南的关系好奇起来,要是不想个好借口,只怕玉真会追问不休,万一再引得母亲关心,那就不得了了。 “衍知兄,请。”王楚风从门里出来迎他。 两人站一处,相貌相当,气质不遑多让,立刻平分秋色。 崔衍知随王楚风走进府中,只见明火堂堂照,庭院叠叠进,宾客络绎不绝,仆人穿梭不歇,到处挂彩点寿,喜气洋洋。 走了不多远,忽有管事模样的人跑到王楚风面前,附耳说话。 王楚风一脸歉意对崔衍知道,“衍知兄,膳房出了点事,偏祖母寿宴由我全权负责,不得不去瞧个究竟,只好请你先去宴楼,到那儿自有小厮带位。” “你只管去。”崔衍知作个请势。 王楚风去了,留一名小童为崔衍知掌灯。 崔衍知徐步,穿过一格一格特色各异的园林,等到明亮的宴客楼在望时,一群杂耍艺人从他身旁嘻哈过去。他起先没在意,走了两步却忽地停住,拿过小童手里的灯,高照前方。 灯光投过去,与宴楼的亮金夹起一面黑夜,刹那,一对兔耳清晰描显在幕板上。 崔衍知诧喊,“给我站住!” 崔衍知并没有指名道姓让谁站,然而他声音威冷,大有不照做就要倒霉的慑力,那些杂耍人身份低微,又最懂俯首贴命,几乎全都站住了。 除了想蒙混过关,不知卑微之分的某人,听到崔衍知喊站住,反而跳了起来,兔子耳朵滑溜出去,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侧旁一道园门。 崔衍知怎能任之开溜,迈步就追,且边追边咬牙,万万想不到又看到兔儿贼了! 节南却是边跑边暗骂某人无良,请她赏花,也不给张请帖,约在他家祖母大寿之时,她还不能让崔玉真萝江郡主这些熟人瞧见,只好戴上兔面具借杂耍班子混进府。千算万算,自己漏算一个崔衍知。那文官儿在她手里吃亏一茬茬的,估计想杀她的心都有。 “兔儿贼,往哪里跑!” 节南听着崔衍知的声音近在咫尺,不由叫苦连连。这人今晚可不是瘸腿受伤的状态,自己却人生地不熟,满眼都是差不多的假山花径,又不好上房揭瓦跳屋顶跑。她要是把王泮林祖母的寿宴搅和了,岂不是让王泮林往她头上多记一笔账? 节南跑着跑着,惊见正前方一堵高墙,急忙左右打量。 也不知道是什么园林风格,一边蛮藤缠野树,勒得可怜的树花小叶也小,一边芭蕉长得比人高,芭蕉叶的间隙里冒出一根根尖针似的可怕植物,除了她来时那段小路,两眼让这些乱糟糟的树啊叶啊挡得一抹黑,风在头顶哗哗吹,抬眼却看不见天上胖月亮。 节南正想上墙,忽听身后脚步声,不禁长叹一口气,回头认命看去。 风息止,叶停摆,月光穿梭而下,织一幅星河迢迢,轻柔套上那袭青衫。眼若墨玉,月辉濯颜,加以竹环束发,顿显一身清骨。好看的双唇,冷清清将生寒魄,却让要笑不笑的弯抿掩去,刁极,刻薄,转而蒙尘,化了恶质。 这人不是崔衍知! 崔衍知无论如何不是这人! “王……”节南的叶儿眼睁圆,双手不由握拳,却倒退了一步。 王泮林的笑意更深,月光从眸瞳沉入无底幽暗,一步步朝节南走近,然后似散漫无心,伸出食指,点住兔面具可笑的三瓣嘴。 节南知道这是让她噤声的意思,心却狂跳。 刚才那瞬间—— 刚才看到王泮林的那瞬间—— 她又以为—— 节南明知这人不是那人,心却要跳出嗓子眼,不由吐出两个字—— “……希孟。” 食指轻勾面具下沿,将那张贼兮兮的兔儿脸挑上去,王泮林垂眼定望节南,笑入双眸却骤冷,以拒人千里的苍凉之气,仿佛嘲笑她的肤浅错看。 奇得是,崔衍知的脚步声一直就在附近,有时分明已到芭蕉丛外,却怎么都找不到两人面前来。 幽野的园子,狭迷的花路,就此隔断了人间。 月光缕缕,星尘浮。 只有他和她,存在着。 而他,瘦回去了,真是让她不爽! -------------------------- 今天第二更。回家期间,外出比较多,对亲们照顾不周的地方,请大家谅解哈!(未完待续。) 第147引 青衫隐隐 当四周只剩小虫振翅之声,王泮林退开,眸浅促狭,神情复刁,双臂微张掌心摊。 他青衫轻飘,语气更是轻飘,“小山姑娘若想投怀送抱,我当一回王希孟又何妨。” 节南让这话顿时浇了个透心凉,眼中再无一丝幻觉,拿下兔面具,失笑,“呸,你想得倒美。” 王泮林背手转过身,笑道,“如此看来,小山姑娘对王希孟并无真情意,否则怎能立刻清醒?” “本来就与情意无关,不过敬仰希孟公子才学……”节南跟着王泮林走出这座幽园,发觉出路与来路大相径庭,回望着咦了一声,“……这园子有奇门八卦……” “老五爱惜一草一木,任其长疯了,人在里面容易迷路而已。”王泮林的解释又是凉水一盆。 节南已懂得安之若素,四两拨千斤,激发好奇心,“要娶安平第一美女刘彩凝的王五公子的园子?” 她好像没看见能住人的屋子啊! 节南瞥完园子一回头,见王泮林扬眉看着自己,“怎么?” 王泮林嘴角微翘,挤扁了眼神,“只觉小山姑娘真得很在意他人的外貌,明明问是不是王五的园子就好,却非要加上安平第一美女。” 节南睨眼扁回去,“容我提醒九公子,要不是因为我在意,你可能已经死在大王岭了。” 王泮林笑不止,“是,那时生平第一回感激自己长了一张不错的脸。” 哼!节南冷言,“小心,本姑娘的口味变得也快,上回合眼下回厌。你到底找我来作甚么?” 王泮林不语,继续走了起来。 节南随他走了很久,越走越偏,越走越暗,到后来连一盏廊灯都没了,只有月光勉强照出她的影子。 最后,王泮林推开一道门,节南跟进去,看到里面就两间屋子,一大半地儿是池塘,假山堆叠,嶙峋奇异,其中几块石头占住短短的屋廊,都快碰到门板了。她想到王五的园子,再看这里古怪的格局,暗道这家才子太多了,只能标新立异比别致。 “你哪日没睡醒就开门,可能会一头撞上假山,结果别人还当你想不开,自尽了。”她天生恶劣。 王泮林再推开正屋门,走进去,又转过身来请节南,一点没有生气的模样,“我一般不从这门走,今后你要小心才是。” 节南右眼皮跳了跳,但见王泮林直直走进对面的门里去了,赶紧跟上,甚至来不及问这屋怎么一件家具也没有。 一过门槛,晚风吹起节南万千青丝,双袖飒飒起舞,眼前乍现明月春湖远青山。 以为是里屋,却到了屋外。 沿着红廊香栏,一边有一座小楼,临湖静立,盏盏琉璃灯照得通明,可见书阁广厅。另一边造水亭花园,亭下傍着一只挺大的舫船和几艘快舟。 节南望呆,心头只有一个感慨—— 奢侈啊! 要说她桑家,号称土霸王,当然超级有钱,而且她爹,她哥,她姐,都特爱显摆富裕,家里穷奢极侈,好多充门面的贵重物什。 同样的富贵人家,这座府邸无金无银,一眼却是无价。 “九公子回来啦。” 节南怔怔循声找去,见一名年约十二三扎双髻的小书童从楼里跑出来。 王泮林对节南道,“你随书童换身衣服去,我先到船上等。” 节南摇一下混沌的脑瓜,还算反应快,问道,“为什么要换衣服?为什么要上船?” 王泮林打量着节南的衣裙,不答只道,“今夜小山姑娘虽然漂亮,与我们要去的地方并不相宜。” 节南让王泮林夸了漂亮,情绪毫无波动,“怎么觉得九公子又要差遣我做倒霉事了呢?” 王泮林对书童作个手势,那孩子就蹬蹬蹬跑回了楼里。 他这才笑道,“我知道小山姑娘身份的秘密,手里还有小山姑娘的东西,小山姑娘没想过要如何说服我帮你保密,并把东西拿回去么?” 节南抬眼看看天上月亮,心道她再怎么吸灵气,也及不上王泮林的地理位置优越,天上月,水中月,随便吸吸就撑足十万支箭,自己那一万支如何比得过? “你不都已经不惜食言而肥,打定主意不还我东西了么?”她冷敛双眼,心里那个气,“在九公子看来,我很好欺负?” “怎么会呢?在我看来,小山姑娘很有本事,不用可惜了而已。”然而,王泮林的眼里又何尝有温度?“我食言而肥那时,虽然客气一说,哪知我与小山姑娘真能再续前缘呢。” 节南哈哈笑两声,“九公子哪里是名门公子,简直无赖才对。”随即目光转犀利,“我就算很有本事,却不想给你用!” 说罢,她就要走。 “那也容易,把我的东西还来。”王泮林一伸手。 节南脑子灵啊,眼珠子转一圈,“什么东西?” 王泮林嘴角噙起,溜过一抹不易察觉的狡猾神色,“我的玉玦。” 节南恍然大悟状,“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那时你伪造成翔知府的投诚信,让孟大将军识破,我为了逃过军棍,只好把玉玦交给孟大将军。孟大将军说要还给你的,你没收到?” “孟大将军还回来的,是我十二弟的玉玦。”王泮林不装,说的是实话。 “那就奇了,我只给孟大将军一块玉。”王楚风的玉玦请出了王沙川,王泮林的玉玦能不能请出王家家主?以目前形势定论,她绝不会交给眼前这个狡猾家伙的,防他出尔反尔,再反过来拿捏自己,“一定是九公子当时给错了吧,把十二公子的玉玦当作你自己的。也许,还是你有意的,不想把你的玉玦交给陌生人。” 王泮林沉默片刻,瞥眼望向水面,“既然如此,小山姑娘是否该为我做事?” 节南立即反问,“一件抵一件?” 王泮林的目光落回节南脸上,微微颔首,“可也。” 节南走到王泮林身前,抬起手掌,“请九公子击掌为誓。” 王泮林也抬掌,刚要碰到节南的手掌—— 一柄青剑,翅纹隐隐闪映月色,蹭住王泮林举起的那只手腕。 --------------------------- 今天第一更啰! 亲们,么么感谢你们的支持和喜爱!天好冷啊,真想一天缩在被子里码字。。。(未完待续。) 第148引 万德新东 “九公子这回说话如果又是不上心的,我劝你可要想想好,若敢违誓,我就砍了你这只好看的手。” 节南抛一俏皮眼儿,目光却若蜻螭剑光,锋利得很。 “九公子不是见过么?我杀人的时候。” 刀锋一般的语气刮过耳旁,王泮林却笑着转过手掌,修长的手指轻弹蜻螭,“原来小山姑娘的剑是软剑。”魅墨的眸子微转,瞥过节南腰间束带。 “好看的脸,好看的手,小山姑娘真得很喜欢我这身皮囊哪。”这般朗笑,令他俊颜濯濯,像夏日清溪。 节南别开眼,干笑道,“我说话喜欢客气。” 王泮林抿起嘴,弧度刁魅,突然在节南手掌击一下,就往小楼那边喊一声书童,那个小童又蹬蹬蹬跑了过来。 节南收剑极快。 “书童,带这位姑娘梳头换衣。”王泮林对小童道。 节南眯眼,却不料王泮林就此摘去她腰侧挂着的兔面具。 “这张面具煞气太重,今后不要戴了。”他笑得云淡风轻,语气却分明霸道。 节南要抢,书童但拉着她的袖子就走,还嘟囔来不及,力气居然不小。 王泮林看两人走进小楼,反身上了水亭,拿出一把雕刀,一刀一刀将节南那张兔面具削成了木条,最后一股脑儿抛进水里。削完了,抛干净了,就见节南走了出来。 与小童一样的侍衣,与小童一样的双髻,只是高一些,窈窕一些,容貌明亮细致,实在不像童子。 王泮林等节南走近,摇头好笑,“小山姑娘穿伙计的衣物时就十分不似男儿,如今穿着侍童的衣物,也实在不似剑童,不过,勉为其难充个数罢。” 节南莫名其妙被书童摆弄半天,听王泮林这么说,很是愕然,“剑童?” “书童剑童,一文一武,多有面子。”王泮林手里捉了一物,走到节南跟前,在她的脸上端比。 节南手一挥,抢了那物翻看。 一只粉白的兔儿面具,红眼睛,黑鼻头,三瓣翘嘴,粉里绒白的长耳朵,也太—— 招喜爱了吧?! 节南皱眉,“你要我改戴这张兔子脸,是打算哄谁家娃娃开心?” 书童解开一艘快舟的缆绳,利索跃上,捉起摇橹。 王泮林也踏上小舟,身形随船微晃,面若金玉,但语气森森,“与你原本那张兔面具的用途别无二致,只是杀人所戴的面具就一定要吓人吗?让人死得愉快些,不是更好?” 节南略怔,然后撇笑,足尖一蹬,身轻如燕落进舟中,“好,很好,今夜我就作一回你的剑童,你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说这话时,她满心以为这位世家公子打算报仇怨去。 快舟出了静湾,在缥缈的湖面行进约摸一个时辰,就碰上一条头尖肚阔的双桅大船。船身漆得乌黑光亮,连桅杆都是黑的,飘着一面大黑旗。 船上有人问下,“谁啊?” 书童答上,“万德东家。” 节南听得分明,愕道,“谁是万德东家?” “我是。” 月明风低,照显那口发出银光的白牙。 王泮林笑完,抓住大船的绳梯,利落攀上。 书童见节南不动,又来拽她的袖子,表情狐疑,“傻愣什么?就你这样,等会儿真能保护咱公子吗?” 节南甩开书童的手,对方虽是半大不小的孩子,她可没耐心没善心带娃。 “我又不是来保护你的,万一不对劲,你记得保住自己的小命得了,别指望我。”她只与王泮林约誓而已。 同时,一个说杀人,一个说保护,这船看着又不是善茬,弄得她心里也警觉起来了,想着莫非是走私贩子或江河匪类? 书童努努嘴,一副大官家里调教出来的小傲娇,“谁还指望你。” 节南戴上粉兔面具,自顾上船,气氛却完全不似她所想的那样剑拔弩张。 王泮林同一个船老大模样的人说了两句话,就笃悠悠靠着船橼看夜景。周遭十来名船夫忙碌驶船,没一个上来寻打架的。 “这船带我们去哪儿?”节南忍不住,上前问王泮林。 王泮林答得简洁,“上岛。” 节南眼珠子往头顶满月翻了翻,“我们去干什么?” 王泮林瞥她,看傻子的那种蔑笑,“你是剑童,剑童只需拿剑拔剑收剑。” 节南握住拳咧开嘴,咬得牙齿咯咯响,“好吧。那你怎么会当了万德楼的东家?你爹可是当朝的中书令,你不能经商。” “万德楼是我姑母的营生,我又无功名在身,长辈们看我很闲,就把楼子交给我。东家只是说给外人听的,我不过帮着打理。小山姑娘一人知道便罢,无需说与他人听,即便楼里伙计,见过我的也没几个。”还算好,王泮林至少答仔细了。 节南也问完了,往地上一坐,靠着船橼闭目养神。 不久,她听到浪声变急,知道从湖入了江,暗道这晚走得够远的。 至于王泮林管着万德楼这样的消息,诧异归诧异,却没太多好奇。官家商家,本就是千丝万缕,扯也扯不断的,莲和藕的关系。 突然,船身一震,船大在喊,“到了,下船。” 节南爬起来,先往船的两边望去,只见一边江雾滚滚望不到岸,一边岛居山峦月下秀丽,再往船下看,喝,上百名的壮汉站成两排,威风赫赫,一手反握钢刀,一手高举火把。不远处,一座堪比城墙,根本就是山寨的防御工事,将那片宁静的岛居围在其内。 她刚想问这是哪儿的江匪,胆大包天,敢在天子直辖的地界立匪寨,却听一人大笑—— “万德楼换了东家,除旧立新,我等虽然还来不及拜识,自问云茶岛挺守规矩,怎得要劳新东家亲自跑一趟?” 那人身材魁梧,钟馗大胡子,眼如铜铃,一身短布衣,扎脚裤,黑皮靴,威武彪扬。 “云茶岛?”节南怔道。 她在神弓门当废物的时候,偷读了文库里不少有意思的书册,才开始做交引买卖。 茶引中,云茶岛虽然自产一种顶级茶叶,但云茶岛本身代表的是一路茶区,拥有云茶岛在内,不止云茶岛一处的上万顷茶田,几乎囊括都安,安阳和安平三城所有茶农,是江南茶行之首。 ------------------- 第二更来啦!!!么嘛!(未完待续。) 第149引 云茶开门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泮林经过节南身旁,突然抛给她一样东西。 节南慌忙接住,咬牙气道,“你不要动不动就扔东西给我!而且我在想什么,我自己都不清楚,你怎能知道?”低眼一看手中物,却是一柄带鞘长剑。 鞘又裂又旧,柄上纹路几乎磨尽,剑身超长。 唐剑。 “茶引。”王泮林抛完东西,抛两字,人就下舢板了。 节南也懒得看鞘里剑锋,捉剑而行,自言自语道,“站着说话不腰疼,南路茶引万贯起价,哪里是我能弄到手的。” 这里不比凤来成翔,大手笔的奸商处处都是,她的小聪明小本钱根本做不了茶引。不过,做不了,看看学学也不错。 她和书童跟下船去,看那名魁梧汉子对王泮林抱拳,称其九东家。 她就觉好笑,对身旁傲娇的小书童道,“你家公子不叫你名字,直接唤作书童,这大汉也是不喜欢在称呼上费心的。” 小书童睨节南,扭眉毛,“怎么不费心了?我名字就叫书童啊。” 节南真想打自己嘴巴,瞪着前方那道硕长身影,暗骂细竹骨头,脸上却讪笑,“你家九公子真有学问。” 书童眉毛扭得更厉害了,“谁说我的名字是九公子取得?我是五公子的侍童,暂调九公子差使。” 节南一听,又是王五,心里不由那个好奇,“五公子就你一个书童?” “四个。”书童答得爽快。 “都叫书童?”节南这是耍宝了。 书童奇怪看着节南,“当然不是……” “你俩在后面嘀咕什么,还不来见见云茶岛连大当家?他甚少出岛,能见到他,算得你俩这辈子的福缘。”王泮林向后看过来。 书童又拽节南的袖子跑上前,鞠个大礼,“连大当家。” 连大当家瞧着节南的兔面具,笑哈哈一指,“九东家,这只小兔子是凑今晚满月的兴儿吗?我还没见过画得这么漂亮的兔脸蛋呢!” 节南斜一眼王泮林,心道,看吧,剑童也好,护卫也好,戴这么一张绒粉绒粉的兔子脸,一点都没气势。 王泮林却如此回应,“我这个剑童顽皮,平时喜欢戴各种面具作弄人,偏生她的剑削利,我也只得随她了。” 连大当家看似热情的笑眼之下,悄悄闪过一抹冷光,“哈哈,所以才说有本事的人脾气大。我这儿也是一样。当大爷伺候的,都是一顶一的好手。” 王泮林笑得无声,“连大当家别这么说,我家剑童方才来时就问起是不是让江盗劫了,再看你迎我的这阵仗,不像茶场,却像盗窝。” 连大当家扯嘴一乐,“九东家不也看着挺斯文,还以为是书生,谁知是给大商跑腿的。” 节南眼睛灿亮,啧啧,开始原形毕露啦。 王泮林神色不变,从袖中掏出一封官样文书,“朝廷将发今年春秋茶的交引,云茶岛估报的南路产量却比去年少五成,万德楼虽说只是众多交引铺子中的一间,但凡榷货,皆关系重大,故而冒昧递贴。” 连大当家双目冏神,心中分明,“我看九东家不是为了朝廷来的,而是为了万德楼某位大商客来的,所以不必说得冠冕堂皇。” “那是自然,我又不是榷务官,今夜只来看茶场等采茶。不过,连大当家看过官府文书,就该知道榷务司命我顺道监察,明日还要向榷务官回禀。”王泮林淡道。 节南自己做过交引买卖,突然就明白王泮林今晚干什么来了。 南颂茶叶和香药,明矾,盐类货物一样,不准私下买卖,由朝廷统一颁发交引,购买交引后,才能到产地换取货物。 云茶岛向朝廷估报产量,决定了朝廷茶引的定价和折扣,进而主导这一年茶引交易,影响十分重大。 好比南茶产量低了一半,交引定价就高,再从朝廷指定的大商手里买交引,又要高一轮,最终放到真正开茶铺子的商人手中,高涨不知几轮了。 当然,王泮林只是为大商而来。 别以为人越有钱,就越愿意花钱。往往最抠门的,还就是这些顶级商人,追求最低价入最高价出。 然而,云茶岛只赚取薄利,由朝廷直接统价购买,绝对不能私卖。 打个比方,一两茶叶官方给价一两银子,最后来取货的茶商却花至五十两才兑取一两茶叶,对云茶岛而言,拿到的就那么一两银子。 现在,王泮林,或者王泮林为之跑腿的大商户,不愿朝廷定高价,又显然怀疑云茶岛少报了产量,因此过来查实。 作为官方指定的交引铺子,自身没有监察权力,但和官府丝丝入扣,代官府跑腿也是常态。 江上风大,岛岸湿重,节南听王泮林和连大当家似乎聊得挺自在,却闻到了常人难以知会的硝烟味。连大当家不想招待王泮林,王泮林却想看茶场,完全处于无形的僵持之中。 连大当家双手叉腰,“九东家,姓纪的给了你多少好处?” 节南立刻想到曾打压了大王岭香药引价格的纪老爷,虽然在对方好心提醒下,她及时抛引小赚了一笔,却比自己预想的少赚了一大笔,绝对是个厉害人物。 “纪老爷给万德楼多少好处,那都是照着规矩收的。倒是连大当家,故意刁难我,我递了几回帖子约见,你偏偏选了我祖母大寿之时,以为我会不来?”王泮林笑了一声,“连大当家不必拒我于门外,今晚你不让我进茶场,明日榷务官就亲自过来了。一旦查实连大当家谎报,罪名事小,信用事大。” 连大当家眼睛瞪了瞪,下一瞬又打起笑脸,“九东家,不是我不让你进去,上岛容易进岛难,我们云茶岛多产贡茶,为防江贼水匪,请了不少武艺高强的好汉守门,不受欢迎的来客要凭自己本事过门关。” 王泮林突然伸手,拽着节南的袖子,到自己身侧,“正是知道云茶岛的规矩,我才带了剑童。” 节南低眼看看自己的衣袖,总感觉今晚上被拽来拽去,整整长了一截。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50引 一个七个 节南对着那两排举火把的汉子努下巴,漫不经心问道,“就这些人?” 一看就不是她的对手。 连大当家却摇头,转身往像山寨一样的大门走去。他一跨进那道钉着铜扣的大铁门,门两旁就跑出七名红衣劲装男子,皆提九尺长铁棍,一摆架势,棍子就振出风声。 “九东家只要有本事进得了我云茶岛大门,不必你查,我自会告诉你实情。” 连大当家说这话时,似乎根本没把王泮林放在眼里,却并非轻视对手。 他只是早提前打听过王泮林的身份来历,知道王泮林是王氏九子,而王氏才子倒是不少,没听说武艺超凡的。王泮林今晚就带两人。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书童,再深藏不露也受年纪的限制,另一只粉兔儿虽然完全不像少年身段,被称为剑童,可怎么看也不像能使出好剑来的样子。 “连大当家果真痛快人。”王泮林垂眸,弯起嘴角。 节南哼笑,“拉拉杂杂说半天,还不是要打进去,哪里痛快了?” 她一说完,腰上的旧剑已经到了手中,人也飞出。 飞到一半,拔剑—— 呃?拔不动?! 节南立刻回头,“这是什么破剑?” 但听棍风,眼梢随即眯冷,抬手将长剑往身后一插一掰,立刻挡开突袭而来的两根长棍,同时身体灵巧横卷,让另两式打脚的棍子落了空,遂借长剑点地再腾上半空,双脚劈一字,踢开两棍,左手挥剑,把最后一棍子打压下去。 一敌七,都轻巧。 书童看得呆了眼,“她原来真会使剑?” 王泮林也眯冷着眼,沉默观望节南与那七人交战。他找她来,自是知道她剑术精绝,虽师承无名,一把蜻螭却不无名,对手狠,她就更狠,所以他才临时给她换了一把拔不出来的剑。 今夜,他无意看人没命。 不过两刻工夫,七人都丢了长棍,其中六个倒地不起。再看节南,那身侍童衣虽脏兮兮的,粉兔面具却安然挂在脸上,仍可爱伶俐的俏模样,双手撑着长剑把,立姿悠然。 只有为首的红衣客单膝跪着,唇角鲜血一行,面色惊惧,暗骂什么邪门功夫,连剑招都看不清,只觉让那支剑鞘砸得眼冒金星,“你……你小子报个万儿,我们是长白帮弟子,青山常在,绿水常流,一定会再来找你较量。” 节南抬手冲王泮林一指,笑若清铃,“我是他的剑童,听他吩咐行事,我管你长白短白,你们应该找他雪耻才对。” 红衣客狠狠看住王泮林,“小子,我记住你了,你等着,自有我帮高手会你!” 王泮林不以为然地挑挑眉。 红衣客回身,对还没回过神来的连大当家抱拳道,“连岛主,我们几个给您丢了脸,也没什么好说的,就是技不如人,但我们绝不白拿你银子,待回去禀报帮主,长白帮自会再派他人接替。告辞了!” 不待连大当家说话,红衣客扶起脚边一个同门,道声走。 这几人立刻滚爬起来,相互扶持,跌撞走进门去。 “你们别走啊——”连大当家正要追。 王泮林高声道,“连大当家,别忘了你还有客人要招待。” 连大当家猛回头,嘴里嘟囔了一句什么,长吐一口气,侧身往门旁让了让,“好,我说话算话,九东家请吧。”说好这话,眼珠子朝节南身上凸瞪一记,“也怪我没打探仔细,不知九东家手下还有这么了不得的剑童。” “好说。”王泮林走过节南身旁时,居然还对她一眨眼。 节南差点又翻白眼,心想打赢的是自己,他王泮林得意什么鬼? 书童也过来了,刚想伸手拽节南袖子,却不料袖子突然缩了上去。 “有话可以用嘴说。”真当她泥人啊!谁都想来捏一把! 书童暗道不愧能耍剑的人,动作好不灵敏,“我是想让你别傻愣,跟紧公子。” “我还是离他远着些得好,免得失手——”一刀鞘劈了王泮林。 谁知,虽然进了岛,连大当家仍不请王泮林到有屋顶的地方坐,一杯茶都舍不得,直接带着走过那片宁静的岛居,来到一大片梯田下面。 节南不懂茶树,只觉满月夜色中冒出来的新绿嫩尖很灵跃。 “就少报了一成。”连大当家小心摘下一颗茶尖,放在掌心让王泮林看,“是我前两年改良的品种,今年似有收成,但还不确定茶味,所以才没敢多报。” 王泮林拿着看了闻了,“香气倒甚过往年。” “闻香还要泡得出香,又不知清明雨季会不会早到,也不确定春雨对改良品种的影响有多大。” 连大当家说得一本正经,节南听得无感,但看王泮林点头,又若有所思的表情,还以为这位是懂茶的行家。 王泮林拈着那颗茶尖半晌,“茶叶和庄稼一样,要看老天爷的脸色,收成本来就不好估,也怪不得大家总要少报两三成,哪怕司天监说风调雨顺……” 连大当家眼中露出喜亮,“就是说——” 没等他一个啊字蹦出来,王泮林就走上梯田,蹲身拔出竖在梗边的一块小木牌子,对着月光看完,又给它插回地里,然后又上一阶梯,拔另一块木牌子再看。 每棵茶树下都插这么一块小木牌,写着南一一,南一二,诸如此类。 节南虽然完全搞不懂这位公子想干嘛,但察觉连大当家的眼神变了。 “九东家,我带你去东坡贡茶场瞧瞧。”干笑着,连大当家要去拉王泮林的胳膊肘。 “剑童。”王泮林道。 节南手里那柄旧剑压住了连大当家的手背,几乎同时。 王泮林蹲在那儿,双手搁膝盖,侧着脸向上瞧看连大当家,微笑,“你家茶树怎么不跟你的姓?” 连大当家目光闪又闪,声音发干,喉头滚动,“九东家说笑,我连家六代住在岛上,岛上一根野草都姓连——啊——除了已让官家征收了的。” 王泮林但掏了一会儿袖子,从里面拿出一卷纸来,递给节南,“剑童,给连大当家念念。” ---------------------------------- 第二更来啦!(未完待续。) 第151引 深知我心(90票加更) 节南好奇,被喊剑童也听话,铺开纸卷念道,“南一一至南一二十,安阳王大福购三年……” 她多机灵的一个人,淘气哟了一声—— “原来第一排茶树有二十株姓王。” 有些人为了品尝最好的茶,直接跟茶农包下茶树,无论出产多寡优劣,甘心情愿花大钱。只是这几年禁茶私贩,像云茶岛这样的地方,朝廷更加管得严密,包树等同走私。 连大当家一眼珠子大一眼珠子小,看着拍土站起来的王泮林,又惊又恼,“你如何得知?” 王泮林将纸卷重新放回袖中,“安阳,安平,都安,三城中爱茶的富人能有多少,数都数得过来,且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连大当家,你岂止小看了我的剑童。” 连大当家一掌抹过满脸的胡子,神情颓然,“不,我自认没小看九东家,只是聪明不及你罢了。” 节南在一旁听着,竟同意连大当家的说法。 王泮林走下梯田,月光在他眼中闪动,“连大当家该知,私自卖茶也好,私自让人包茶树也好,罪可不轻,尤其这云茶岛上的茶树,就等于是帮宫中养着的。” 连大当家长吐一口气,有点豁出去的刚毅眼神,“说是这么说,可榷务司从我这儿收茶哪一回不压到底?我云茶岛拥有万顷茶田,朝廷只给贱价,还要交地赋杂税,分到茶农手里所剩无几,一年辛苦只换得二三十贯钱。要是不另想办法挣钱,让茶农们如何撑得下去?” 节南听出连大当家语气诚挚,不像找借口,暗道这位是个好地主。 “其实辛苦没什么,最辛苦的是辛苦之后还饿肚子,还要卖儿卖女,日子不能好过起来。”连大当家拢紧眉头,“行了,我说什么都没用,九东家有备而来,我抵赖不了。不过,一人做事一人当,没有我发话,谁敢私下把茶树包给别人。九东家明日见到榷务官时,千万不要牵连无辜。” “连大当家说没小看我,这不是又小看了我?谁说我要告诉榷务官?”王泮林眸里月光转而幽暗,让人看不出心思。 这下,连节南都诧异了。 “我已知你把茶树包给别人,也握有证据,今晚却为何还到你这儿来?”王泮林反问,反问,再反问。 “这……”连大当家懵着。 节南听到自己的声音,“想私了。” 王泮林朗笑开来。 他容颜俊好,笑起来明眸皓齿,真是一点奸气也无,偏偏说得就是奸话,“连大当家能给好处,榷务官那里却要倒贴好处。” 节南看得有些眼花,还上火,烦这人瞎炫脸蛋。 连大当家却不敢把心放回肚子里,两眼狐疑,“怎么个私了法?” “由纪老爷为云茶岛担保,三司那里绝不多看云茶岛一眼,只要连大当家将云茶岛卖三分之一给纪老爷,许他一个二当家的位置,就行了。” 节南呐道,“好处居然是别人得?” 王泮林听得分明,可也不理会。 连大当家眉头纹丝不展,“姓纪的富可敌国,我这个小岛还不够他塞牙缝的。九东家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他究竟图什么?” 王泮林面上露出一丝兴味,“也许纪老爷钱多得没地方使,也许纪老爷喜欢连大当家这样豪爽的邻居,也许……” 别看连大当家长得豪迈,心里一副算盘却打得不慢,“九东家别也许了,我不和传话的人浪费口舌,让纪老爷来跟我谈吧。可我也先说好,云茶岛是我家传祖地,他敢打鬼主意,我就敢吃官司去。” 王泮林并未得理不让人,“连大当家要是早收纪老爷的帖子,我也不用特意来讨连大当家的嫌弃。” 连大当家眼神鄙睨,“姓纪的名声不好,我本不想和他打交道,如今让九东家捏了短处,勉为其难见一见吧。” 王泮林作个浅揖,“那就最好。” 连大当家送王泮林上船,顺便提到王家才子多,问道,“九东家若今年得以高中,谁会接管万德楼呢?” 节南兔子耳朵竖起来。 王泮林凉声回道,“王某志大才疏,没有走仕途的打算,此时既在家里,就听从长辈吩咐,帮忙担起一些子弟责任罢了。” 连大当家说得大大咧咧,“也好,当官不为民,当也白当。单是禁茶私贩这一样,引起民间多少怨声,那些朝堂上发号施令的高官们却根本不听这些抱怨。” 王泮林无言淡笑,拱手告辞。 节南跟随其后。 船离岛岸,她忽听他说了一句话—— “包茶树一事并不难办,要让官府承认其合法,只需找推官。” 节南好奇,“找推官有什么用?” “推官监管农桑,每年可以评鉴一定亩数的土地是否适合种植作物,只要他说不适合,那块土地就减产,甚至不算产量。不属茶田而出茶,为野茶,自然不在官府征禁之中。” 节南听着新鲜,“为何连大当家不找推官?” 王泮林侧过眼来,似乎斟酌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片刻才道,“因为推官们不知道兼管的农桑地也包括茶田,而茶商茶庄也想不到这一途径。” “一提推官,只会往刑案上头去想,谁能想得到推官挽裤脚下田评地的模样?”节南自觉长见识了。 书童乖听半天,“九公子为何不告诉连大当家呢?” 王泮林和节南同时呵笑出声。 书童眼珠子转左转右,没懂,摸摸脑袋,“哪里好笑?” 王泮林嘴角刁翘,目光疏冷,“我为何要多管闲事?” 节南面具后的双眼淡淡瞥过王泮林,语气微嘲,“又没好处可拿。” “剑童深知我心。”王泮林伸手要弹兔儿脸。 节南抬起手中长剑,想用剑柄隔开那只不规矩的手,“还是我该说,已经拿了一家好处,就不好拿另一家的了?” 王泮林却反手握住剑鞘,稍稍一用力,就拿回了长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节南嗤笑,“什么破剑,拔都拔不出来,赶紧拿走。” 她也没问他借,是他硬塞给她的。 ----------------------- 加更啦!谢谢大家投票。下一加更,要等月票满120啦!(未完待续。) 第152引 山水相逢 王泮林将长剑随意扔在脚边,“长白虽为江南第一大帮,那七人更是专练剑阵,据闻曾为云茶岛挡过数十名江盗,不过碰上一等一的高手也只有挨打的份,实在不必你出杀剑。” 原来怕蜻螭杀人。 节南沉眼,“让人死得愉快些,又说不必出杀剑,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要我说,今夜根本不需要剑童,九公子也能让那些守门的不战而退。” 王泮林不看节南,但眺望江浪将月光扯成丝条,缕缕流动不歇,嘴角往上微弯,“怎么会呢?若没有你拿下第一局,就轮不到我下第二局。我与你,自最初起,一直配合得极好。” 奇怪,明明这些好话应该是中听的,节南却觉冷飕飕。 大船换乘小舟,小舟摇回湖湾。 无论从岸上看,还是从湖上望,小楼廊桥水亭都美若画中仙景,可惜主人不入仙流。 “九公子怎么才回来?”小舟尚未靠岸,就有一只小船划过来,一位身着碧萝百叶裙,容貌秀丽的姑娘,在船头优雅福礼,身后一名摇船丫头,一名掌灯丫头。 王泮林微拢眉心,似不认识说话的人。 那姑娘就道,“婢子音落,是伺候老夫人的大丫头。” 音落礼毕抬头,目光落在节南的兔儿面具上,一抹好奇逝过。 王泮林淡然颔首,“何事?” “众公子都到了,独缺九公子,眼看寿席将过,老夫人就让婢子来请九公子过去,与各家夫人问个好,今后遇上就不至于失礼。” 节南心念一转,“九公子快去,我先上岸……”身为剑童,跳来蹿去很正常,她打算施展轻功跑路。 哪知,跳不起来,让某人拽住了袖子。 王泮林要笑不笑,“剑童,跟你家公子我去见见各家夫人,免得今后遇见却不认得,让我跟着你失礼。” 节南张着嘴,当着这么些人的面,不好骂一个字。 书童见风使舵,摇橹调头,很快就停在一处岸边。 节南不情不愿上岸,随王泮林走入湖畔花厅。 她知道男客在宴楼,女客在花厅,这时瞧见花厅里立着不少年轻公子,不由咕噜一句,“趁着问安,顺便挑一挑入眼的,真是相看的好时机。” 王泮林听了,故意慢下脚步,调侃节南,“你却算了。” 节南本来就没那种想法,但她对王泮林的逆反心很强,立刻嘴犟,“别人挑得,我为何挑不得?” “你眼光太刁,这里没人能中你的意。”王泮林刚说完,就见前方一双灼火明目,直盯着自己 他却撇笑,侧过头去,似无心,其实有数,“你怎么得罪崔大人了?” 节南也看见了对面那位,没在意王泮林冷嘲瞧好的语调,往他身后蹭进一点,压低了声,“恰恰相反,我为他鞍前马后……”尚有心思说笑。 “所以,不是他当你大王岭山贼,你卸了他的弩,然后又在凤来遇上,拖了他的后腿,以至于看到兔子面具就怒火中烧,怀疑兔子都是从一窝蹦出来的?”王泮林也低声。 “你如何知道?”节南愕然,不知当初王泮林派出吉平到凤来支援。 大王岭上山贼来讹诈的时候,看起来混乱,但戴着兔面具的节南,是不可能逃过像吉平这等好手的双眼的。吉平瞧见了一回,在凤来又瞧见了一回,因此告知王泮林。 王泮林再一推算,全盘皆清。 “九哥去哪儿了?我让人请你,南山楼却空无一人。” 王楚风与崔衍知并排,一看就是这哥俩交情好。 南山楼? 面具下,节南挑眉斜目。 是她想多了吧?她的名字和王九住的楼名这么像,肯定只是巧合! 王泮林气定神闲,偏眼看戏台上演得热闹,“出去办点事,还好赶上了压轴戏。” “……希孟……”崔衍知喃喃,“真像……” 节南一怔,原来崔衍知的目光那么吃惊,不是因为看到她这张兔子脸,而是也将王泮林当作了王希孟。 王泮林笑容散漫,眼中无温,却一言不发。 那冷淡的神情,大概被错认太多,已懒得解释什么。 王楚风注重待客之道,为自家冷淡的九堂兄澄清,“衍知,这就是我九哥王泮林,当时在大王岭走散,还请你帮忙找过。” 崔衍知的双目立刻恢复湛明,“抱歉。” 王楚风又道,“九哥与七哥乍看相像,但多瞧几眼,说上几句话,就知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毕竟,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七哥了。” 节南忍不住扑哧笑出。 王泮林瞥去一眼,“你笑什么?” 节南刻意变腔变调,语气顽皮,“九公子让十二公子失望了。” 王楚风那对温和的俊眸陡然划过一抹削冷。 王泮林看在眼里,挑眉锋,笑得颇具兴味,“何妨。别说我让他失望,他对自己都是失望的。毕竟,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个王希孟了。” 王楚风垂了垂眼,再抬,目光温煦,轻轻扫过戴着绒兔面具的节南,“九哥说得是。” 在王家两兄弟互相“谦虚”的时候,崔衍知终于看起了节南,从上到下打量仔细,正盘算怎么开口问话,忽见又一人顶着兔子面具走过来。 只不过那张兔面是灰的,耷拉三瓣嘴,画得活灵活现,与眼前这张白兔子面具,显然皆出自一人手笔。 “剑童。”灰兔上来拽白兔袖子。 白兔拎一拎肩衣,“书童,别再拽我袖子。” 崔衍知不由失笑,既然是王九的书童剑童,应该不是他以为的兔儿贼,难道如今流行兔面,先前也弄错了人?还有,这个王九郎笑里藏针,虽与王希孟长得很像,却正如王楚风所说,多瞧多听一会儿,就知是截然不同的两人。 王希孟,是真正的君子,绝不可能阴阳怪气的说话。 “九郎来了吗?” 花厅两面打开,一面对着湖,一面对着园子里临时搭起的戏台,一位坐主桌的老妇人,身穿鹤松绣图的宽褂大袖袍,回头朝王楚风崔衍知这边张望,身旁站着那名叫做音落的大丫头。 王泮林借前方两人挡住自己,回头瞥一眼书童,“你先回南山楼。” 书童很乖,来得快,走得更快。 节南还以为王泮林真要带她这张兔子脸去见老祖母,却听王泮林又说了一句话—— “崔表兄来接母亲和妹妹们?”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53引 王家姑母 “崔表兄来接母亲和妹妹们?” 这话,别人听来没什么,却一下子点醒了崔衍知。 他家六妹与王希孟有过婚约,而且那妹妹死心眼,未婚夫死了多年,仍不肯另行择嫁,借着帝族和家族对她的爱护偏宠,与别家姑娘焦心待嫁大相径庭,悠哉哉读书学画,大有独自孤老的决意。 这般高洁无垢的美德固然令人赞叹,包括崔衍知在内,崔家人却都希望崔玉真忘却前缘。然而,王泮林和王希孟五官如此肖似,难保崔玉真一看见王泮林就勾起伤心事,不知道要痛苦多久。 “十二郎,见到你九哥了么?”老夫人又在问。 崔衍知攒紧眉头,忽然沉声恳请王泮林,“九郎,我这就带玉真离开,请你暂且回避。” 王楚风也明白过来,“九哥,祖母那儿有我先担着,你或许不知,玉真姑娘是——” 王泮林没待王楚风说完,淡笑打断,“谁人不知玉真姑娘是王氏七郎的未婚妻。好,我先去拜望姑母,稍后再来同祖母祝寿。” 王泮林往侧门走了出去。 节南跟去,眼角余光却拐见王楚风的玉冠后面插了一朵粉杏。她顿时眼珠子微睁,一点儿不觉得那会是王楚风别出心裁,而是被人“栽赃风流”。 那人,大有可能会是柒小柒。 她想得出神,未留心一步之外的人停了下来,闷头撞上他的背。 “啊——”她低呼,搓头揉额,埋怨道,“看起来弱不经风,身板却是石板。” 王泮林转身笑道,“我瘦得一身骨头,发呆的人撞来自然疼。” 节南不好说自己看他十二弟弟头上插了朵花才发呆,顾左右而言他,“真狡猾,明明不想给你祖母请安,所以才提醒崔大人,连楚风公子都无意中当了你的盾牌。” “能者多劳。”王泮林继续走起来,“再说祖母看到你,说不准会好奇让你摘了面具,你想和熟人打招呼么?” 节南哈一声,跟上,“我说我先走,你却不让,说什么要认认各家夫人的脸。” “这家规矩里可没有仆人自说自话撇下主人这一条,你那么走了,事后自有管事找你,找不到你,就会拿书童替罚。罚得不重,对书童来说,却也是没面子的事,再加上老五回来要叨叨……”王泮林一副说来头疼的样子,“这么避开,才是正理。” “九公子机关算尽,自成翔府起,一直让我深感佩服,只是连这么一桩小事都计算着做,把楚风公子和崔大人都算到了,累不累?”节南嘲笑,丝毫没自觉,这也是柒小柒常对她说得话。 王泮林的表情全不在意,反嘲,“小山姑娘不必以己度人。我不过顺水推舟,见招拆招,有些急智罢了。我又非算命先生,怎能算得到给我当盾的是楚风,崔徵,还是别人?不似小山姑娘,拿了我一块玉玦,居然又偷楚风的玉玦,真是算无遗漏,令某拍案叫绝。” 节南哑然,咬牙,冷笑,跟着王泮林一转—— 密绿的青藤花墙消失了,眼前一座孤独的亭阁,三面下竹帘,石桌上一盏油灯,将一碟小菜一壶酒照得冷清,一位徐娘半老的夫人自斟自饮,两个半大不小的丫头静立数丈开外。 “姑母。”王泮林走上去,微微一鞠,拿过那位夫人手中酒壶,“大好日子,姑母躲起来黯然神伤,让我们这些晚辈如何自得?” 节南看妇人面容清瘦,虽说不美,却有一种特别的英气。她记得王氏这支家主只得一嫡女,早就嫁出去了,这会儿回娘家给老夫人贺寿?可又为何感觉这妇人住这儿很久了? 妇人任侄儿效劳,瞧瞧节南的粉兔脸,好笑道,“泮林,你做得兔面具?” 王泮林坐下,酒杯碰碰他姑母的,抿一口,神情故作无奈,“您看我多闲多无聊,才做了这些小东西。” 节南禁不住摸摸面具,想不到竟是王泮林做的。 妇人似乎看得穿王泮林,“我把嫁妆都拿出来让你打发日子玩了,还想怎的?” 节南暗道,原来这位才是万德楼正经东家。 “万德楼没意思,我要姑母名下一座山。”王泮林单手撑下巴,微笑啜酒,“为此,我特意帮姑姑跑了一趟云茶岛,连大当家已同意与姑姑谈合作之事。要是谈成,姑姑就可以搬到云茶岛居住……” 节南越听越惊愕,越看越没头绪,却脱口而出,“您是纪老爷?” 汗! 妇人蹙峨眉,眼中就有那日万德楼上的精光,“泮林,你吩咐摘面具,还是我来?” 王泮林语气淡漫,“小山姑娘,摘了吧,都是彼此认识,又能保守秘密的人。” 节南拿下面具,双眸明湛,神情朗然,大大方方作礼,“小山见过纪夫人。” 杀了她都想不到,出手阔绰名震商界的纪老爷不但是万德的真正东家,居然易容,女扮男装,还是王家嫡女? 太让她震惊了! 妇人显然记得也很清楚,面色渐渐平常,“原来是你。说泮林是泡汤馒头,光明正大以女儿身做交引买卖的桑姑娘。” 节南道是。 妇人坦道,“我与夫君已分开三年,只在行商之时才借用夫姓,这里你不必以纪夫人称我,可叫我芷夫人。” 又是一令人吃惊的消息。 芷夫人随即带着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瞧王泮林半晌,“桑姑娘怎么穿着小童的衣装跟你在家里走动?” 王泮林笑了笑,“云茶岛用长白七煞阵设了棘手的门障,小山姑娘会剑,我请她助阵,又省得他人多问,就让她扮作了剑童。” 芷夫人看向节南的眼锋又锐利起来,“怪不得桑姑娘敢上万德商楼,打破这么多年的顽劣规矩,原来不但有不一般的胆识,还仗一身好武艺。”锐光之后笑入眼,“确实比我强多了。我自从接手万德楼,只看账本不管事,连楼里都无人识得我女儿身,但我不是没废过女子不能入商楼的规矩,后来却嫁去江陵,鞭长莫及,虽然也是我缺乏决心的缘故……” “小山姑娘正好赶上好时候而已。” 王泮林却不任长辈妄自菲薄。(未完待续。) 第154引 剑童出炉 月光梳白发,白发瀑流年,年年似朝朝。 芷夫人端了一杯酒来,亲自递给节南,“好时候,也得是像桑姑娘这般果断的女子才赶得上。那日万德二楼见到桑姑娘,就已觉得自己老了。” 节南见芷夫人的发色几乎灰褪大半,但容貌半点不显老。 芷夫人是王老夫人的幺女,怎么算也不会超过四十岁,这么多灰白发,热闹的日子里独处孤亭,倒似心力疲惫。不过,万德二楼上谈笑风生的纪老爷,却是看不出疲惫的。 崔氏随着崔相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大放光芒,王氏却像传给子孙的玉玦一样,不会璀璨,始终沉润。也许因为和琅玡王氏来自同一老祖宗,琅玡王氏虽然早衰落得不成气候,安阳王氏却接手了祖上荣光,子孙身上仍具一种士族傲气。 芷夫人也如此。 因此,节南心生敬重,双手接酒,即刻满饮。 芷夫人笑笑,回到桌前,对王泮林再笑,却精明得很,“我没听错吧?你这孩子刚才说要我一座山?” 王泮林笑着,“姑母一直想住云茶岛,如今连大当家终于松了口,算不算我的功劳?” 节南一旁望着王泮林的笑,发觉同他常摆的傲慢,凉冷,刻薄的笑容都不同,目光很温和,神情很轻松,心思很纯粹,像所有依赖长辈的小辈。 她瞥开眼去,看天上圆月,悄然吐气。人在家里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而她曾经那么讨厌回家,但当那个家毁于火海,她才明白世上再没有地方会无条件包容自己的一切。虽然不清楚王泮林不肯回家的理由,至少此时此刻,他对他姑母展示的这份真性情,足以让她羡慕。 “前几日三司找我们说茶引的事,你肯定拿这个当借口,让连城不得不见你,算我的功劳才对。”芷夫人女扮男装行商,当然不是那么容易被哄骗的。 王泮林却定心,“我以榷务司和纪老爷的名义说事,但让连大当家松口的,是因我发现了云茶岛私自包出茶树的事实。” 芷夫人显然不知私包茶树之事,先是一惊,随后手掌击桌面,“蠢!即便三司对茶区搜刮得厉害,也不该铤而走险私出茶树。云茶岛更养着贡茶,一旦传出去,掉脑袋都可能。他姓连的不怕,他茶场千户茶农都不怕死么?什么脑子,这是?!” “所以,姑母只要拿捏着这事,连大当家蹦跶不了,至于那些已经包出的茶树,我也有法子解决,姑母只管安心搬到岛上去。”王泮林说到这儿,推一碟桃酥糕给芷夫人,“姑母,我要冷烟山。” 芷夫人似乎料错了,听到冷烟山三个字,推回那碟桃酥糕,同时推去一碟荷香饼,问道,“居然不要银矿铁矿,却要一座无出产的荒山?” 王泮林一手扣住桃酥糕,一手推回荷香饼,“姑母给不给?” 芷夫人吃一口荷香饼,没动桃酥糕,“等我搬出去才给。” 节南心叹,听听,这是啥对话?她赚个几千贯就累成狗,那两位则把山当成碟中点心,要来推去。唉,她突然很想念喜欢炫富的老爹,并为自己曾鄙视自家俗富而痛心疾首。年少无知真笨蛋,钱就是钱嘛,分什么俗和不俗! 王泮林拿起一块桃酥糕,走到节南面前,往她手里一塞,道声吃。 节南捏着糕,瞪着眼,就是不动。 王泮林回头对芷夫人道,“姑母,我近来不易消食,让小山姑娘代我吃,算作你我约定,可否?” 芷夫人笑点了头,“可以是可以,只不过我瞧桑姑娘不愿意代你吃呢。” 王泮林转过眼来,墨玉眸里笑深深,“麻烦——剑童。” 节南吃了,身不由己地,却还帮自己找理由,心想又不是毒药。 芷夫人听得清楚,“我身边要是有这样一位本领高强的姑娘,从此也不必女扮男装,看谁能小瞧了我是女子。” 王泮林就道,“我的剑童不就是姑母的剑童?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姑母只管开口。” 节南看王泮林的目光立刻凶狠,但对芷夫人淡淡一笑,“多谢芷夫人看重,只是我如今寄住在亲戚家中,外出并不方便。” “是了,姑母虽不知小山姑娘的身份,可能已经听说过她的事。”王泮林的语气让节南感觉落井下石,“她是军器少监赵大人和侧夫人的侄女,不久前因救了崔府六姑娘而成为伴读。” 芷夫人再度诧异,“玉真姑娘从门楼上掉下来那么大的事,我怎能没听说?原来就是桑姑娘舍命救人?了不起啊!再加上身手好……” 节南呵道,“芷夫人,我姑丈姑母不知我会使剑,不然就更当我乡下野丫头了,更何况我这一招半式的功夫难登大雅之堂。”冷冷扫王泮林一眼。 王泮林总算敛起刁心,“姑母,寄人篱下不易,伴读亦低人一等,小山姑娘的秘密如同姑母的秘密,都不可与外人道。” 芷夫人有数了,“放心,我要是喜欢跟各家女眷来往,这会儿就一起挤着听戏了。小山姑娘,我不会同任何人说起你会使剑的事。” 跟着王泮林喊小山了。 节南莫名相信这位夫人,连忙谢过。 “只是泮林说得不错,伴读低人一等,我瞧你聪明伶俐,不如跟在我身边,我教你赚嫁妆,那才实惠呢。”芷夫人很中意节南。 节南想不到芷夫人当真希望自己跟着。 王泮林却反手帮节南婉拒,“姑母,小山姑娘初来乍到,我们即便欣赏她,也只能等适当机会,不然她姑母,还有崔相夫人那边,都说不过去。” 节南接过去,“只要芷夫人需要,又在小山能力之内,一定相帮。” “就如同当了我的剑童这般。”王泮林道。 “正是。”节南顺口说完,心里说不上来哪儿不对劲。 芷夫人看看王泮林,又看看节南,忽然失笑,“好啊,小山,你既然当了泮林的剑童,今后我便不客气得向他借用你了。” 姑侄二人,一唱一和,就把节南变成真剑童了! ---------------------------- 来来来,今天咱来个四更好伐?加更感谢一直以来的打赏和推荐票鼓励!另外再让我皮厚,预支月票120加更!凑个四更给大家哈! 有关天天三更四更万更的请求,主要是我现在燃烧的都是存稿,最近因为回家已经连续7,8天没有码字,存稿基本烧干,我又是写得很慢的渣,所以实在为难,请大家见谅。 能给大家福利,一定给! 你们了我的! 已经是我更得最勤快的一本啦!(未完待续。) 第155引 有用的人 夜湖似海,涛声静,节南双手提着一盏琉璃大灯,跨过门槛,走上曲廊,小楼立入眼帘。 身后,脚步轻和。 从芷夫人那儿出来,王泮林没再去花厅,只道回南山楼。 节南叹口气。 她可以直接走的,但芷夫人让丫头给她这盏灯时,她接了。 既然接了,送佛送到西,送人送到底,而且她还有话要问这人。 “小山姑娘的右手为何使不上力?”一路无语,才进南山楼,王泮林就打破了自己的沉默,“看你杀人轻松提灯累。” “右手废了。”这人知道她会剑,知道神弓门,知道赤朱,节南不觉得有必要隐瞒这种明摆的事。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神弓门数年前一场血洗更替,看来小山姑娘站错了边。”所以,又是赤朱,又是废手。 虽然他看不出这位姑娘半点悲惨,哪怕在凤来时让老百姓欺告,容貌毒成青鬼,却只瞧得见她一人挖饭桶吃饭的悠游自在。他也没见过,还有那样半吊子报仇的,却让人感觉痛快淋漓。心中有仇有恨,又不能报,就应该像他才对,活得不快活,死也不甘心,行尸走肉混过日子。 从成翔到安阳,再从安阳到都城,家里仍防着他逃跑,却不知他让某人一脚踢上船的刹那,犹如醍醐灌顶,终于找到回家的理由。 节南将大灯往地上一放,离南山楼只有几步路,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贵公子总不会掉进湖里去,“正好,我也想问九公子,你从何得知的神弓门?” “我在北燎都城待过一段时日,寄住在一位当官的朋友家中,听他酒后说起。”王泮林垂着眼,看那盏琉璃转心灯上的美人图。 节南冷笑,“哪位朋友?” 王泮林眸中闪金,淡道,“小山姑娘不必凶神恶煞,北燎哪个官酒后失言并不要紧,神弓门如今已是大今密司。而且,小山姑娘既然心生叛意,敢于阻碍同伴执行任务,还怕神弓门公诸于世?” 节南十指蜷紧,感觉手心微汗,“九公子,你不觉得自己知道太多了么?” “小山姑娘心里后悔没在大王岭上灭了我的口?”王泮林一笑即敛,神情莫测,“怎么办呢?我这人不会特意为谁守密,除非——” 节南笑眯了眼,“除非什么?” “除非那人对我有用。”湖上微风吹来,拂动王泮林的双袖。 不似其他男子,他腰间不戴一件小物什,连装铜板的荷包也无。 节南挑眉,敢情她还拿了他唯一的饰物。 她拿王泮林说过的话砸过去,“你说伴读姑娘低人一等,并不适合我,难道剑童就高人一等,适合我了?” 王泮林目光漠远,“小山姑娘与我相识这么久,早知我有些话不上心,又何必自欺欺人。非要我坦率直言,看中的是你一手好剑,只想用你帮我办事不成?” “终于……”节南笑出声来,“我和你相识没那么久,分不清你哪些话不上心,只好当作都不上心。不知九公子有什么事要办?俗话说杀鸡焉用牛刀,千万别小瞧我的剑。” 她只有这一样本事拿得出手了吧—— “保我这条命。” 节南听到王泮林这话,愣住了。 开玩笑么?王泮林是王氏第九子,其父贵为三宰之一,而南颂尊崇文官,朝堂职责纲纪分明,皇上都要看三宰的脸色,并不能为所欲为。现在他却说,要她保他那条命? 谁会要他的命? 或者他要做什么事,让人想要他的命? “小山姑娘聪明,该知仅凭你自己绝不可能对抗神弓门,又身中赤朱,撑了一年仍来听命,可见解不开这种毒。我替你想了想,似乎只有一条路可走。” 节南撇笑,不言语。 王泮林顿了顿,语气散漫,“灭了神弓门。” 节南的眼瞬时一眯,闪现犀利寒光,“九公子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道听途说也敢出主意。” 神弓门是大今盛亲王的趁手兵器,因盛亲王也是摄政王,神弓门虽然属于暗司,却能获得最好的资源供养,力量滔天,近年门内更有化暗为明的呼声,高官们闻弓色变。 “小山姑娘说得是。”王泮林但笑,从袖中掏出一个瓶子,倒一颗丸子在手心,“却自问可以助姑娘一臂之力。” 节南太识得那药丸的样子了,吃惊问道,“你怎么会有赤朱解药?”但她几乎立刻就知道答案,“簪珠儿!” 王泮林将丸子重新装回瓶中,看节南眼巴巴的馋脸,眸中渗笑,“总共十二颗,可为小山姑娘续一年的命。如何?小山姑娘仍只想当一回的剑童,还是打算改变主意,多当几回了?” “可是崔玉真那儿……”对节南而言,当伴读也罢,当剑童也罢,两者区别不大,只是王泮林比崔玉真难应付得多。 “以小山姑娘的本事,做到两不误并非难事。再者,崔玉真很快会嫁人的。”王泮林说完就往小楼走去。 节南喊道,“嫁谁?” “不管嫁谁,总要嫁的,尤其还是个老姑娘。小山姑娘可以好好想想,想好了,再来南山楼,我便当你应了。”王泮林进了楼。 节南也转身出去,经过假山鱼池时,瞥见石头上明晃晃放着一桶鱼食。那些小鱼苗,听见她的脚步居然不躲,纷纷聚过来游挤。于是,她忘记自己要戒什么来着,贱手喂鱼。 “你们也挺不幸的,跟了个说话不上心的家伙,估摸喂你们也不会太上心,要长一寸都艰难……” 节南自己嘀嘀咕咕,倒出一肚子闷气,嘴上说尽某人的恶劣,心思却不禁往“很快嫁人”的崔玉真身上飘,好奇那么一个大美女,最终花落谁家。 她忘了,一桩换一桩,今日来开工,好处还没拿。 而她忘了,某人也不会替她记着。 “剑童!”书童蹦现。 这下忘得更彻底,节南将手里的鱼食全撒下了水,讪笑一下就走,“可巧,我正要睡觉去,九公子那里你伺候着吧。” 书童拽住节南的袖管,“你走哪儿去?” 节南盯着那只倒霉袖管,含糊其辞答道,“我不用每日进府,九公子有事自会找我。” 书童忽觉一阵劲风,连忙抬手挡眼,等会儿再看,哪里还有节南的人影。 --------------------------- 今天第二更。。。(未完待续。) 第156引 踏青时节 赵雪兰从观音庵回来的那日,节南收到两张帖子。一张是崔玉真的,说要到郊外踏青,请她一起去,可带姐妹。另一张是李羊送来的,赌场开张的请帖。 节南将李羊的帖子递给小柒。小柒那晚到王家吃好料,不但一夜未归,回来更未说起王楚风,她就当王楚风冠后那朵杏花不是青杏居里的,问都没问小柒。 她们姐妹俩一向有默契,小事上头报喜不报忧,大事上头报忧不报喜,反正不说出来的,都不是值得操心的。 “要去么?”小柒没沾手,只瞥了一眼。 “当然要去,不过要是时辰到了我还没回来,你先去。李羊强行开张,今晚肯定热闹,必须有人坐镇,不然压不住场子。我答应过他,一定为他出面。” “要戴么?”小柒作个戴面具的手势。 “戴!”虽然小柒的身材实在太有特点,容易让人认出来,可是戴比不戴好。 然后节南唤来碧云,“你去告诉二夫人,今日崔玉真姑娘邀我踏青,可带家中姐妹。到底带不带,还请她作主。” 碧云努努嘴,“六姑娘倒是好心,只怕有人不识好人心。” 说完,她扭头跑了。 小柒眨眨眼,嘻嘻笑道,“这丫头怎么这么讨人喜欢呢?小山,咱们哪天离开赵府,就带她一道走吧。” 节南摇头好笑,“人家有一大家子亲人呢,就算离开赵府,也应该回自家去,跟我们两个能有什么舒心日子过?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到处皆飘零。” 小柒的神情显然不同意,“谁说的?你成亲,我也成亲,一人一个相公,再多生些小子生姑娘,不就能有一大家子人了吗?” 节南骇然,“行,你成亲,一人两个相公也无妨,多多生娃,只要过继一个给我,给我养老送终。” 小柒呸道,“做你白日梦去。”然后想起什么来的模样,“对了,王老夫人寿诞那晚,我瞧见戏班子一个俊郎,当真长得好看,哪日我带你瞧他唱戏。 听听,这戏不是听的,是用眼珠子瞧的。 节南之前没打算问小柒那晚的事,既然小柒自己提起,就顺口问道,“比十二公子如何?” “这怎么比法?十二公子明琅如玉,不仅天生好相貌,又出身富贵,读了那么多书,教养也无可挑剔,翩翩君子风流人物。咱拿唱戏的跟他比,岂不是污了他的名声。”小柒圆脸笑扁了,但她原本还瘦着的时候,脸颊有两个小小酒窝,是很迷人的。 节南哦了一长声。 小柒听得出来,“你这人!不是你说的吗?像明琅公子那样的人,不是咱们能逗玩的,一不小心反被他们玩弄于股掌。” 节南垂眸,坚定点了点头,“没错。被玩弄股掌的,一个就够了。” 小柒没在意,看看屋外日头的位置,“我走了,说好帮班主搭戏台子,他们还教我怎么敲锣,可有意思呢。” 节南任小柒飞跑出去,心想看这位姐姐玩得高兴,自己又是伴读,又是剑童,虽然尽干吃力不讨好的事,也算值得了。 不一会儿,碧云回来禀报,说赵雪兰会同去。 节南一点不惊讶,这么明摆着的好机会,赵雪兰要是不去,等于前头出家那些苦戏都白费了。 不过,等到出发,赵雪兰姗姗来迟,没歉意,也没感激,冷冰冰对着节南,一上车就在那儿啃《礼记》,好像故意读给某个学识浅薄的乡下丫头看的。 只是“乡下丫头”桑节南不自觉,看赵雪兰啃了大半路才好心告诉她,“玉真姑娘跟我说,十岁以后就没摸过四书。” 赵雪兰指甲都快抠破书皮了,语气很是不信,“那她到太学上什么?” “理学,算学,什么有意思就上什么。崔相夫人也不喜欢玉真姑娘学四书五经那些,又不能考状元,反而变得强词夺理自以为是。”节南随赵雪兰信不信,也不怕讽刺对方,“听说刘彩凝姑娘曾和某个秀才比写以前大考的试题文章,可你要是见了崔相夫人和玉真姑娘,不必提这些。玉真姑娘虽与普通女子有些不同,却不是书呆,女红刺绣样样精,还帮崔相夫人掌着相府厨房,打算盘写账本,忙里偷闲才到太学和书画院学习。” 赵雪兰没说什么,但神情之间流露一丝不以为然。 节南听说,赵雪兰和刘彩凝这两位是真才女,安阳传得是她们堪比学子聪明的趣闻轶事。 但节南也不再多说,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她还能包这位嫁人生孩子不? 照样是年颜赶车进崔府,从崔府换大马车出城,然而这日大马车就有三驾,二十来匹骏马,骏马群旁俊郎群,好大的阵仗。 崔玉真坐在前庭亭下,看到节南和赵雪兰下车,就招手让她们过来。 节南直接就坐了,一身姑袍的赵雪兰期期艾艾站着。 节南对目光了然的崔玉真道,“这位就是赵府大姑娘雪兰。” 赵雪兰定了定神,双手合十作礼,“雪兰见过玉真姑娘。” “赵大姑娘的法号是——”崔玉真这一问,其实有心。 赵雪兰的脸色却白又白,“法号出玉。” “听说赵大姑娘带发出家,我是否该以出玉师父相称。”有心看看赵雪兰的忍性,若这时就给她脸色看,崔玉真也会重新斟酌。 赵雪兰今日带着一定觉悟而来,神情虽不太好看,却还不至于得罪崔家这个可能的大保媒,声音平和,“皆可。” 崔玉真淡然说声赵大姑娘请坐,就和节南说起话来,“你要是和我一同去王老夫人的寿诞该多好。” 节南心道她去了啊,嘴上当然不能说,“很好玩么?” 崔玉真面容清娟柔和,“热闹是挺热闹,只是我怕吵,别人看我也闷。你若去了,咱俩还能做个伴。”说完这话,她暗地一怔,不知自己何时开始依赖节南的。 “等明年王老夫人再做寿,我一定和你同去。”节南俏皮一笑,却是无心说的。(未完待续。) 第157引 休沐姐夫(伪月票120加更) 这日清早,云高天蓝,风暖爽。 赵雪兰目不斜视,柔声问崔玉真,“崔相夫人也要同去踏青?” 崔玉真答,“母亲不去,可是妹妹们都想去。正巧五哥与太学学生们约踢蹴鞠,鞠英一些社员都跑这儿来集中了。赵大姑娘可是觉得不便?” 赵雪兰轻摇头,“庵主尚未收我为徒,只让我带发修行。我多数时日还是会住家中,庵主想让我考虑一年再决定是否入庵剃度。而且清静在我心,如果到处觉得不便,是我自己克服不了魔障。” 崔玉真沉吟不语。 节南听着暗笑,赵雪兰果然没有白住十日观音庵,穿着姑袍说话似乎收敛不少,至少对外挺乖。不过,崔文官儿怎么又玩蹴鞠? 她正想着,四五个小姑娘笑着过来,都叫崔玉真六姐姐。除了崔玉真的亲妹子崔玉好,节南一个名字还没记住,崔衍知就站到了亭外。 “出发。”崔衍知说着,对节南微微一点头。 节南与观鞠社的众千金打交道至今,懂得一件事,面对男子,表现得越大方,反而越不会惹出嫌话。 于是她盈然而笑,大方说话,“崔大人早。今日你又休沐?” 崔衍知怎能听不出节南话中有话,本可以不理会,想想却还是解释着,“之前家中待职,今日真休沐。” 崔玉好也见过节南几回了,当她熟人,“桑姐姐不要这么生分嘛,跟着我们喊五哥哥。” 节南单眉一跳,只觉不必再打一回招呼。 崔衍知更是没理睬小妹的调皮取乐,“给你们一刻时上车,过时不候,可别怨我撇下你们。” 崔玉好啊啊乱嚷,叫堂姐妹们赶紧上车,丫头婆子忙着相扶,弄出一片人仰马翻。反观崔玉真这边,三人一行,清清静静,不出半点声响就进了车内。 林温一旁笑看,对好友崔衍知说,“你六妹绝色却清冷,不可高攀之感。赵大姑娘一身姑袍就令人退避三尺,不敢冒犯出家人。还有那位桑六姑娘,容貌似乎比不得另两位,那也是俏丽可人,一双眼睛尤为灵秀,却不知为何,我感觉她最不可得罪。” 崔衍知检查马鞍,头也不回,“今日总算见到赵姑娘,你可要瞧瞧仔细,万一后悔了,还来得及让你娘去提亲。至于其他姑娘,瞧也白瞧。” 林温不服,“你家六妹我自不敢想,桑六姑娘却和我算得门当户对,怎么就白瞧了?” 崔衍知哼笑,“桑六姑娘已有……”婚约。 崔衍知没对节南提起,也没听节南提起,但他被囚在桑家那段日子,听那俩大姐将桑刘两家联姻当成炫耀来说,故而知道桑家小小姐与刘家长子的婚约。他本来见节南千里迢迢来投亲,以为婚约不作数了,哪知前不久见到刘大学士和他庶出兄弟刘昌在,才知凤来刘氏迁回安平本家来住。如此想来,节南投亲,刘家迁来,也许是凑好的,不久就可能办喜事了吧。 臭丫头,有未婚夫了,还对他撒娇耍赖,姐夫姐夫喊那么亲近,一点也不懂矜持! 林温没明白,“已有什么?” 崔衍知突觉不该由自己来说这件事,转而说帝都现状,“桑六娘不过赵家表亲,父母双亡,无依无靠,与你并非门当户对,你母亲不会选她。以她的家世出身,能嫁一个上进的小吏就极好了。” 林温却大不赞同,“我林家不同,母亲本是农妇,曾说挑儿媳最重品性。” 崔衍知明知不关自己的事,却就是管不住嘴,“赵大姑娘品性不错,你又挑长相,怎么瞧都觉得你俩相配。” 林温看崔衍知的眼神有些懊丧,“你说,会不会是我娘婉转回绝了这门婚事,赵大姑娘才自暴自弃,愤而出家了?” 崔衍知拢眉,似很认真想过之后,才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你既然自责,跟她求亲就是。她还没出家,只是带发修行。就算出家,还能还俗,无论如何都是可以嫁人的。” 林温总算听出崔衍知其中的玩笑,打过去一拳,“我喜欢桑六姑娘那种慧黠性子的。不是说赵大姑娘不好,可瞧她坐得那么端庄的模样,我也心如止水了。人人说你六妹如何好如何美,但认识她那么多年,我除了敬重就是尊重。所以啊,姻缘这种事,皆由天定。哪天突然遇上一个,长得不好看,偏偏让我面红耳赤心乱如麻,那才正对。” 崔衍知呵笑而过,全不赞同的表情,“你我这样的,娶妻皆为家族为父母而娶,真如你所说,遇到心动之人,也只能当作红颜知己,让她为妾都自私。”随之踩脚蹬上马,“好了,这等事何须你我操心,自有母亲们看着选着。” 林温也上马,但摇头叹息,“你是孝顺儿子,我可做不到。我跟我娘说过,选妻必要经我亲自过目,否则等着拜堂时没有新郎。” 崔衍知不再言语,催马出发。 郊外踏青处,早有崔府的仆人们过来打点,圈了一块向阳丘地,丘下有林有水有茶馆,丘上两边各有踏青的人家,也事先打听了清楚。 崔玉真一下车,大丫环就来报。 “东边是中丞大人的太太和娘家人出来游玩,西边是太学院长夫人相约的品茶会。两边都派了人过来,请姑娘得空时过去坐坐。” 崔玉真说声知道了,却不望两旁一眼,只进了临时搭起的简帐,吩咐丫头们摆好桌案和文房四宝。 崔玉好和堂姐妹们跑得欢,很快就和中丞大人家的姑娘小公子们凑到一起,拿块毡毯往草地上一铺,打牌玩词,笑声冲到天上去了。 江南踏青时节,女子可不受过多拘束,遇到陌生男子说上几句,人们也一笑而过,于名节难得无损。 节南自知崔玉真要作画,不过这日有赵雪兰乖巧作陪,崔玉真也有观察之意,她可以卸掉伴读的“重任”,乐得出去踩草地踏踏青。忽见丘下平地,鞠英社个个白衣,对手皆穿红服,正摩拳擦掌争那只五彩球,她这个喜动不喜静的人,自发自动就走了下去。(未完待续。) 第158引 幸运笨蛋 乌云沉在天际,上空仍晴好。 手拿团扇,或在柳树后,或在马车旁,或叫丫头当人墙,或假装放鸢,不少娇娘们目光若即若离,其实都往那群身手漂亮的蹴鞠青年瞧着。也有一簇一簇的公子爷们,看蹴鞠,顺带看娇娘,嘻笑推搡。 节南穿得不富贵,一袭江绿罗裙染夕色,没有名绣贵饰,自觉像个小户人家女儿,很大方得就往蹴鞠场直走。 “桑六娘?!” 节南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再找到说话那位,不由长叹一口气。 怎么又是他? 她让商师爷毁去桑家户籍文本和相关文书,就是想让神弓门查不到她的家乡和出身,而且她也想和凤来县断个干干净净,再无任何牵扯。桑家只剩她了,可还有一个生了她的,不姓桑的人。她虽不关心是谁,只怕神弓门要是知道这件事,会很关心是谁,然后找出来要挟她。 她自觉凤来这一年已经做得足够,加之呼儿纳血洗凤来,不讲良心地说,就好像老天爷怜悯了她一回,让她能一身轻离开故乡。 “刘二公子。”可是避开也不符节南的脾气,转而笑眯了眼。父母罪不及子女,除了名声,还有对神弓门的顾忌,她并没有太多可失去的。 “怎么又是你!”刘云谦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刘二公子,你今后能不能装作不认识我?这样省得你心烦,我也不用应酬你。”节南原本感谢老天爷的心收了回来,只要刘昌在这一家子不搬远,总会作祟? 她是否该庆幸,每回先遇的是刘二这个笨蛋? “谁……谁要你应酬?”刘云谦望远处长亭里的人看了一眼。 节南多刁,立刻也看了一眼,见亭里一群儒雅斯文装束的人,顿然了悟,“你兄弟二人赴太学院长夫人的邀请?” 刘大公子正做学问? “是。”刘云谦闭住嘴,瞪眼珠。 节南故意往长亭那儿走两步,“我去跟你大哥问个好。” 刘云谦跑挡在节南身前,张开双臂,“桑六娘,你敢!我娘告诉大哥你硬是退了亲,我大哥好不容易平复心情,今日方肯出来散心,你还敢跑到他面前去搅和?” 节南哟了一声,“别说得你大哥很在意这门亲事似得,这些年他爱理不理的,和我说过的话屈指可数,不过怕我爹整治你们刘家,他才忍气吞声。你却说什么?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哈哈!刘二,别讨打!我一点不想和你们刘家再有半点牵扯。你也给我把牢嘴,敢提我桑家半个字,我就——”手指摩挲着腰带,忍忍忍。 刘云谦脸抽抽,“你就如何?” 五色蹴鞠飞过来,节南听声辨位,看都不看,提起足尖,正好将蹴鞠点上半空,减慢了它的冲速,再待它乖乖落下时,一记漂亮反身踢,也不看踢哪儿去了。 刘二眼睁睁看那只蹴鞠正巧撞进球门风眼,顿时忘了自己之前问什么。 节南却听不见周围惊叹,横眉冷对,“你在安平,我在都城,只要不特别留意,完全可以各自太平。我与你大哥婚约不再,就不欠你们家什么了,而桑家落得那样的下场,难道你还嫌我日子太好过,非要拿过去的事毁了我才高兴?小时候咱俩也算穿一条开裆裤长大,我跟你的交情比跟你大哥要好多了吧?” 刘云谦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谁跟你……桑六娘!”咬牙切齿,“你出去学艺那么多年,其实从来不曾变好。你爹霸气凌人,你虽然不屑,可你和你爹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不——你比你爹更坏!你爹只是脾气暴躁的土霸,你却是拐着弯歪着心的恶霸!” 节南看刘云谦呼呼凸眼,笑得却欢,但见崔衍知走过来,心想果然自己那一脚功夫有用。 “你往后面瞧瞧。”她对刘云谦道。 刘云谦回头瞧见崔衍知,问节南,“你认得崔大人?” 节南暗道这小子认识崔衍知就好,随即道,“岂止认得?我可能很快会叫他姐夫呢。” “姐夫?”刘云谦果然吃惊。 “我投靠的远亲姑丈是六品官,比你大伯官阶不低,与崔家走得更是十分近。你要是敢乱说我的事,会不会影响你好大哥的前程?你回去问问你娘,和桑家曾经订过亲的这层关系,究竟对我的损失大些,还是对你家的损失大?我和你娘可是早就说好,今后桑刘再无干系,见面只当不识。” 刘云谦目光游移,心中乱思。 “怎么了?”适才节南将蹴鞠踢回,崔衍知才发现她与一男子说话。踏青之时女娘遭遇纠缠也并非新鲜事,他本着自己今日身负照顾之责,过来看一看。 “还不走?!”节南低喝。 刘云谦匆匆忙忙走回属于他的那群人中去。这一走,他也明白过来,这辈子就要离桑六娘远点儿,再远点儿,从此天涯是路人便罢。 崔衍知拢眉望着刘云谦的背影,眼锋带厉,对节南道,“那人可是纠缠你?” 节南已达到目的,自然大事化小,“那倒不曾,大概瞧我长得俏,问我是哪家姑娘……”见崔衍知一副要翻白眼的样子,她哈哈好笑,“姐夫这是什么表情,难道我不是俏丽的姑娘么?” 崔衍知心里别提多别扭了,“俏不俏丽我是不知道,只知没有一家姑娘会似你这般贫嘴。” “总比口不对心好。”节南从不自贬外貌,“他们叫姐夫呢。”至于利用完的,亦毫不留情。 崔衍知看看身后,果然看到林温他们冲自己打手势,并非让他回去,而是—— “我们队刚刚跑了一人,他们瞧你踢得不错,问你是否能顶替上场。” 节南好奇,“刚刚跑了?”眼睛一扫,见一白衣社员正跟在一姑娘身后越走越远,不由失笑,“纠缠美人去也?” 崔衍知撇撇嘴,显然大不以为然,“让姑娘家顶上,我其实反对……” 节南叛骨立时乱冒,“行!哪里能换衣服?” ------------------------------- 今天第一更,哈哈,谢谢亲们把伪月票加更变成了真月票加更,太给力啦! 下一加更要等月票满150哦!(未完待续。) 第159引 千金外交 “六姐姐!”崔玉好跑进帐,规矩的样子完全不见,弯腰急喘,“你怎么还画画哪!观鞠社和采莲社对赛白打,六对六,咱们缺人!” 崔玉真沉静画完一笔,却也不能继续,眉心微蹙搁好笔,“今日又非观鞠社活动,何来对赛?” “中丞大人的夫人不是和娘家人一起出来玩嘛?潇潇菲菲两位姐姐拉着萝江郡主一道来的。另一边是太学夫人,自然少不了采莲社的姑娘们,而且听说安平鼎鼎大名的才女刘彩凝也在。”崔玉好说道。 潇潇菲菲是中丞大人嫡女,也是观鞠社成员。 观鞠社多由朝廷一二品大员之女组成,但采莲社的姑娘们多出自书香门第或学士之女,还要求有真正的才情。 “真正的才情”这一条,照萝江郡主的说法,那就是为了讽刺观鞠社而设立的。 赵雪兰原本坐着写字,听到刘彩凝的名字,手顿然一抖,清颜敷霜煞白。 崔玉真瞧在眼里,暗道坊间传言不虚,赵雪兰和刘彩凝这对并蒂莲因王五郎闹僵了。 “想必又是萝江郡主耍性子,要跟人一比长短高下。”崔玉真叹。 “不是。”崔玉好摆摆双手,“是桑姐姐……啊!也不是!是采莲社挑衅……好姐姐,边走边说行不行?郡主她们还等着你呢。” 崔玉真只好让妹妹拉着走,但回头看赵雪兰一眼,赵雪兰已经起身跟来。 这大半个时辰相处下来,崔玉真觉着赵雪兰比自己想象得好。她作画时,赵雪兰很安静,然后说起配画的题诗,赵雪兰作了一首好诗,也写得一手好字。虽然近来皆传赵雪兰为嫁世家公子不惜为妾,不过就算赵雪兰真这么想,那也不关她的事。她看得是赵雪兰的品性,为人是否刁损,行事是否阴险。 崔玉好在前面喋喋不休,“原本桑姐姐露了一手,把球直接踢过了风眼,所以五哥就找桑姐姐顶替他们一个社员上场。上场之后,桑姐姐没有特别炫技,但也没有拖五哥后腿,结果太学那边一输,五哥一走,采莲社的人就找桑姐姐的茬。萝江郡主和潇潇菲菲立刻过去帮……” 崔玉真好笑,“我倒不知道郡主将桑六娘当成观鞠社一员。” “当然算。桑姐姐救六姐姐那时,我们都看见了,舍命救人那么了得,后来鞠园遇贼也面不改色的。大家虽然不说,心里其实佩服,不过碍于郡主的面子……”崔玉好瞥赵雪兰一眼,也不怕她听见,“谁不知道郡主不喜欢采莲社的并蒂莲,桑姐姐却偏偏是赵大姑娘的表妹。” 赵雪兰曾是刘彩凝的跟班,刘彩凝加入采莲社,赵雪兰也理所当然算作采莲社的人。萝江郡主讨厌采莲社自命清高,平时没少针对,故而上回宫楼初见节南,一听她说是军器少监侄女,就立刻想到赵雪兰,没能给节南好脸看。 崔玉真难得说话带了刻薄,“桑六娘是赵大人侧室娘家侄女,与赵大姑娘并无血缘之亲,两人更没有姐妹相称,不过同住一个府里罢了。”抿尖嘴角,望向赵雪兰,“赵大姑娘你说呢?” 赵雪兰面色仍白,一边忿然,一边期艾,心里斟酌半晌,开口竟诚实,“玉真姑娘说得没错。我之前并不喜欢桑六娘,亦没当她姐妹,可我当作亲妹妹的人转眼就成了对头。所以我明白了,就算整日姐姐妹妹喊着,若不放真心,又有何用?” 崔玉真淡淡举眉,“赵大姑娘明白就好。世上谁不自私,我也会为自己图谋,只是最烦那些损人利己的事。” 赵雪兰默然。 乌云悄悄飘过来,三人脚步匆匆,没在意,却见临时划出的鞠球场边站着一大堆人,分成两拨。一拨彩衣纷繁乌鬓如云,叽叽呱呱十来个主子姑娘,另一拨四位,气势明显弱于对方,哪怕冲在前头那位是郡主。 郡主又如何? 南颂文臣当道! 南颂始帝曰,子孙后世,绝不可杀直谏文臣。到了今朝,变得文臣势大,皇帝也要照内阁章程问事。帝都三相,一为宰相崔珋,一为中书王沙川,一为枢密使延文光,三人才是处理国事的真正大佬。当然,也不是说皇帝一点权力也没有,只是抑制了皇帝的独断专行,很多事需要听取臣子的意见,直接导致官僚权力纵流横冲,理所当然形成多股党系,时而制约,时而联手。 所以,采莲社姑娘们父系虽然品阶低,但其中有些人具有封旨的权力,还有些人是天子近臣,并不怕萝江她爹这样的皇亲国戚。 不仅如此,南颂帝族一向忌讳近亲外戚,对伯侯之类的贵族有各种参政的限制。萝江虽然对崔衍知有好感,但崔衍知要真成了郡马,就当不了推官,只能担任无实权的闲职。而崔衍知少年有成,如今又进御史台,家族对之寄予厚望,是不可能娶公主郡主县主自毁前程的。 “四对四就行了。”萝江郡主今日出来玩,穿得一身青锦束袖胡人骑装,足蹬彩玉鞘皮靴,既漂亮又行动便利。 “今日出来时照易经卜卦,四为凶。”采莲社为首的,是太学院长之女傅春秋,圆月脸肉五官,娇小个子,目力不太好,看稍微远一点的地方就眯狭了眼,“哦,我知道了,郡主一向不爱读书。” 傅春秋一说完,她身后一群姑娘就窃笑起来。 萝江郡主平时就刁蛮,遇到采莲社这群炫耀文采学识的娇女们,更不遑多让,“四为凶,对你们凶嘛。其实卦相告诉你的是,今日你们会吃鞭子。我都听出来了,你还敢说自己读书多!” 潇潇和菲菲姐妹俩叉腰助阵,“吃鞭子,或跳河里吃泥,请君任选。” 民间蹴鞠赛,赢方可拿奖赏和金钱,输方却不仅输面子,还要挨鞭子等等的惩罚。 崔玉真走到节南身后,听见这话,叹一声,“这是何必?” 节南回过头来,眸光湛湛,“有赢面当然就该有输面,那才公平!” 唯恐天下不乱。 ----------------------- 第二更。感谢大家支持《霸官》!(未完待续。) 第160引 才情白打 崔玉真如今多少知道一点节南的性子,是个不怕生事的姑娘,所以嗔道,“你怎么不想自己输了当如何?” 节南摇摇头,“还没比就想着输,玉真,这么悲观可不行。” 潇潇菲菲见崔玉真来了,便欢呼一声,“郡主,玉真姐姐来了!” 萝江郡主跳过来,“玉真,你来我们就赢定的!” 节南笑道,“原来玉真还是玩蹴鞠的好手?”本以为只是为了凑人数。 萝江一致对外的时候很团结,“那当然!玉真十四岁那年还在瑞明太后娘娘的寿诞上表演过蹴鞠,创出好些新花样,至今也没人能玩出一模一样得来。” 崔玉真神情波澜不兴,“你也说了,是十四岁那一年。自那以后,渐渐荒废,再没勤练过,这两年更是碰都不碰。要是指望我,今日必定要挨人鞭子。还是别比了,那么多人看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行!我都答应了!”萝江着急。 崔玉真蹙眉不语。 这时,对面走上来一姑娘,柳色襦裙,米黄褙衫,乌发轻绾,一支彩蝶金步摇颤巍巍,小小脸庞丹凤眼,点朱唇塌巧鼻,容貌很讨喜,尤其身段丰美傲人。 “雪兰表姐怎么也在?你真出家了?!”双手捂嘴,愕然睁起勾魂丹凤眼。 节南马上就知道这是谁了。 刘彩凝! 比起清冷不爱笑,瘦长平板的赵雪兰,无怪乎刘彩凝的名字总在前面。 赵雪兰立在崔玉真身旁,眼神冷然,不答话。她那身姑袍当真让人退避三尺,原本围得挺近的男子们自觉站远了一些。 萝江这才留意了赵雪兰,立表不满,“赵雪兰是采莲社的,不该同我们站一处。” 崔玉真没说话,节南也没说话,两人很有默契,要看赵雪兰如何应对。 赵雪兰抿了抿唇,“我已退出采莲社。”说罢,从腰间挑出一件莲花玉饰,递给傅春秋,“原物奉还。” 傅春秋没多说,收回玉佩,但看刘彩凝欲言又止,伸手将她拉回去,“走,咱们换衣服去,打她们一个落花流水。” 采莲社的姑娘纷纷跟走。 赵雪兰退出采莲社,萝江也不好再发难,说回对赛,“出赛就是我,玉真,桑六姑娘,潇潇,菲菲,玉好六人了。比得是白打,一炷香之内,谁的动作难度高,球落地不超过三回,就赢了自己那局。六局中拿下四局就稳赢,我们之中玉好和潇潇不擅长蹴球,可以放弃,其他人都要尽全力才行。” 崔玉真还是不肯出赛,“随你们去闹,我可不跟她们比。” 萝江噘嘴,“我都应下了。” 崔玉真眼中不悦,“郡主应下之前,可曾先问过我?而且郡主这种对人不对事的冲动性子最好改一改,本来观鞠社和采莲社相安无事,从郡主入社后,两边才水火不容。” 萝江的郡主脾气可不敢对崔玉真发,嘟囔道,“你们心大我心小,见不得采莲社嘲笑我们观鞠社没才情,只会跟在鞠英社后面跑。” 节南没良心地暗笑,哪回活动不是为了看鞠英社踢球,可不是跟着跑么? 崔玉真神态凉淡,“观鞠社本就因为喜欢蹴鞠才结起来的,管他人说什么。” “可是……”萝江眼见说不动崔玉真,给潇潇菲菲玉好,甚至节南,使眼色。 节南见没一个敢开口,又想到桑浣吩咐自己混好千金圈,就道,“别怪郡主气不过,方才还多亏她们过来帮我撑腰,不然还不知如何收场。” 萝江马上接腔,“就是。她们要是不找事,我也没打算对着干。观鞠社是太后老人家亲许的,长公主当年还是社员呢,也曾穿过鞠英社队服上过场,早有先例。谁知采莲社找桑六娘麻烦,说她轻贱自己,与男子厮混玩球,所以男子才会看不起女子,既可以随便支使,又当女子做不了大事。” 崔玉真沉了脸,看向节南,“当真这么说?” 节南点点头,“说得虽比郡主斯文,差不多就是这意思,还说应该同男子比学问才是女子自强的正道。” 崔玉真露出一抹嘲意,“照这个歪理,她们应该去考状元。好!算我一个!” 萝江对节南眨眨眼,暗翘大拇指。 节南挑了挑眉,不骄傲,再接再厉,“赵大姑娘可会玩?” 刘彩凝既然会出赛,节南就觉得赵雪兰也能玩蹴鞠。这对姐妹从小玩到大,兴趣爱好应该差不多。 “会。”赵雪兰说这话时,眼眸眯冷,一股子待发的怒怨。 于是,节南对萝江道,“如何?这个新社员收是不收?” 任性刁蛮的姑娘多脑子活络,斩钉截铁,“收!采莲社的人成了我们观鞠社的人,看她们还敢不敢说我们没才情。” 过了一炷香,乌云已经密布在上空,风也忽慢忽紧,但观鞠社和采莲社要对赛白打的消息传开了,引来更多人围观。 白打不设球门,两个球队分别派出球员,在场中轮流表演,以头、肩、背、膝、脚等身体部位顶球,做出各种高难度动作,而球不落地,玩得是技巧,也是姑娘们能适度展现自己身姿的游戏之一 由萝江和傅春秋请来三个她们认为能够公正的评判,分别打分,分数总和高者胜出。 根据赵雪兰提供的情报,以傅春秋技巧最好,刘彩凝其次。萝江看过节南的身手,就提议由玉真和节南分别对赛那两人。 崔玉真反对,“我许久不玩,当真生疏,桑六娘对傅春秋,赵大姑娘对刘彩凝,这样才好。” 萝江有些犹豫,因刘彩凝的名声高过赵雪兰太多,怕赵雪兰输给刘彩凝。 “这样好。”节南同意崔玉真,“玉真姑娘的实力难料,万一发挥得好,那就是一招田忌赛马,稳赢了。” “不,真要用田忌赛马的计策,应该由我对赛傅春秋,六娘对赛刘彩凝。我与刘彩凝平时玩蹴鞠多为平手,而她心态比我佳,越到关键时候越稳。”赵雪兰道。 萝江想了想,“那就这么吧。”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61引 真心表妹 萝江去跟裁判交名单时,节南趁崔玉真她们在热身,对赵雪兰道,“我以为你想让刘彩凝尝尝败在你手上的滋味。” 这日赵雪兰表现可圈可点,不过节南并不因此就相信这位大姑娘变乖变好了。 “我可不想因为自己输了,让观鞠社整个输了,事后要和你们一起挨罚。别看采莲社多是书香门第的好出身,变着法子让人喊疼的手段却不少。” “原来你是从大局出发。”节南点点头。 赵雪兰的肤色近来一直白里透白,惨白兮兮的,“我虽已看清刘彩凝,看清我大舅大舅母,但我也不会再天真到相信另一个刘彩凝。你逼我出家,剪了我头发,说是替我想法子,其实却有帮你姑母整治我之意,别当我瞧不出来。不过,你要小心。” 节南笑问,“小心什么?” “小心崔玉真偏心了我。虽然听你说来,崔玉真对读书和才情十分不以为然,但她画功不凡,作得诗词歌赋,其实极具才情。适才她与我聊书法,看法极相似。而你是读书多呢,还是会琴棋书画呢?” 节南瞧着赵雪兰说得神采要飞扬,却不泼冷水,难得谦虚一下,“我确实什么才情都没有,你要是收起自私自利的小心眼,或许会有崔玉真偏心你的一日。” 节南索性还说心里话,“你说你不会再相信另一个刘彩凝,这话却是错了。你若待崔玉真好,崔玉真也会待你好。崔玉真不是刘彩凝,你应该因人而异。而你记住,崔玉真比刘彩凝聪明,崔相夫人也比你舅舅舅母聪明。我剪你头发,不是给崔家看的,而是让你放聪明点儿,穿着这身姑袍,就好好约束自己,别着急嫁人出恶招。刘家固然利用了你,你又何尝不是利用了刘家,结果却先被刘家抛弃。你已经尝尽被人阴损的苦头,本来还值得同情,何必让自己变坏,得罪不该得罪的人。” 桑浣只想让赵雪兰洗刷污名,然后嫁她挑选的男子。那样的男子,估计不会是刘氏的乘龙快婿。 节南就觉,要是自己运用得当,赵雪兰或可成为自己制约桑浣的一步棋。她并无害赵雪兰之心,说实话,赵雪兰唯一的错就是天真,看不清自身条件而妄攀高枝。但这本来无可厚非,听说南颂太后的出身都不高,像赵雪兰那般对未来夫婿有要求,实在不算大错,甚至跟别人是毫无关系的。 桑浣不是寻常侧室,也不是寻常姑母,节南说不服桑浣帮自己,就必须要防备桑浣。桑浣让她做的事,她表面喏喏遵命,却要想办法设下隐患。赵府是桑浣的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金利挞芳以子女拿捏着桑浣,可那也是赵氏血脉,也是赵雪兰的弟弟妹妹。赵雪兰如果转变,对桑浣不利,对她就肯定有利。 她这步棋,落下了,是否能围住桑浣,这会儿还很不好说。 不过,起手无回,大丈夫。 赵雪兰听了,半晌没说话,但当崔玉真唤节南过去时,突道,“桑六娘,你这算是真心话?” 节南回眸,笑得狡黠,反问赵雪兰,“你说呢?” 这时,萝江回来了,笑道,“刚才潇潇说采莲社尽是才女,可能瞧得出我们用田忌赛马那招?结果,你们猜傅春秋说什么?” 崔玉好问,“说什么?” “说少时了了大未必佳,她十二岁就能踢出玉真在瑞明太后辰诞上表演的那套蹴鞠,而且这些年过去,不曾听说玉真还玩球,让玉真上场是找输呢。”萝江又指向节南,“还说你。” 节南相当有闲情,躲到崔玉真身后,堵耳朵。 崔玉真失笑。 萝江照说不误,“说你刚才已经丢过一回脸,完全靠鞠英社其他人的表现才赢了太学院,滥竽充数的家伙居然还敢和刘彩凝比。” 节南耸耸肩,“读书多就变鹦鹉,动辄搬别人的话,自己都不会说话了。” 崔玉真看着天色阴沉,才有些忧心,“这风一阵一阵的,说不定还会下雨,大家尽力就是,不必勉强自己。” 一声长笛一声短笛,让人上场,按照萝江郡主,崔玉好,张菲菲,赵雪兰,崔玉真,桑节南的顺序。 再说崔衍知,踢完蹴鞠就和太学院的人到亭中见几位学士老爷去了,不知采莲社生事,更不知采莲社和观鞠社对赛白打,只是闲暇时转头望草地那头看一眼,见乌压压一大堆人,立刻皱眉。 林温注意到了,顺眼瞧过去,奇道,“我们比赛时都没那么多人看热闹。” 崔衍知招来小厮豆童,吩咐,“瞧瞧去。” “崔贤侄?”太学院长突然从一干年轻人当中认出崔衍知,连连招手,“来,我给你引见,这是刘大学士亲侄刘睿刘珂兄弟俩,刚迁居安平。” 崔衍知是推官,举一反三,触类旁通,马上从刘姓想到凤来刘家,又从亲侄想到桑六娘未婚夫,故而走上前,一边行礼一边打量兄弟俩,且一眼就看出那个相貌周正严肃的男子是刘睿。 崔衍知垂眼,难以想象一身文气的刘睿和恶霸之女桑六娘结为夫妻的样子。 豆童去了一会儿,跑回来,掂着脚尖轻喊五少爷。 崔衍知就对太学院长浅致一礼,“小侄还有事,先走一步。” 不待太学院长说话,崔衍知转身走出亭子去了,也不管别人会否想他架子大。 林温钻出人堆,也悄悄溜过来,问豆童,“如何?” 豆童毕恭毕敬,“观鞠社和采莲社的姑娘们比赛白打,咱六姑娘也要下场。” 林温兴致大涨,“哦?当年我没瞧见崔六姑娘玩蹴鞠的风采,今日可要一开眼界。” 崔衍知却很是诧异。自从王希孟过身后,六妹就再不玩蹴鞠了,反而读书学画,做这些原本她只觉枯燥乏味的事,仿佛那么做才能表达对故人的缅怀。可是,怎么突然跟人对赛? 他想到这儿,就问豆童,“桑姑娘是不是也下场了?” ------------------------------ 第二更啦!(未完待续。) 第162引 明眸皓齿 豆童点头答是。 崔衍知就想,果然那姑娘能折腾,这才伴读一个月,就让六妹重拾少时的玩兴。 忽然,一滴,两滴,三滴雨。 林温一摸脸,哎呀惋惜,“这下可没得看了。” 草场边看客中有一些散去,但有更多的人拿了伞来,显然观兴非常浓厚,不计较这点雨。 崔衍知虽然希望六妹能像从前那样活泼些,又担心她连好胜心也恢复了,顶着雨也非要比赛到底不可。 林温突喊,“你六妹正比呐。” 崔衍知加快脚步,找到玉真的丫头们,本想让她们把玉真劝回来,却忽闻欢呼阵阵。 他侧目一望,玉真就地点足空翻一圈,将球稳稳接住,再抛再翻再接,再抛再翻再接,竟一口气重复了这个漂亮的动作三回,风时而转向,她也接得准确无误。旁边那位采莲社的姑娘,球早不知滚哪儿去了,呆看玉真玩球。 林温惊张着嘴,“崔兄,你其实骗我吧,说玉真姑娘早不踢蹴鞠了。” 崔衍知自己都很诧异,“……也许是我外放这三年……” 林温拿扇子当伞,一边好笑,“你这哪是外放三年,根本是和尚还俗尼姑蓄发,连自己家的事都一概不知,还敢自称是疼爱妹妹的好兄长。” 崔衍知没好气瞪林温。 林温皮厚,不在意被人目光扫射,“不过,玉真姑娘应该已经胜了这局,为何还踢?” 玉真的大丫头说道,“限了一炷香的工夫,落地超过三回才是必输无疑,采莲社的球刚落一回地,姑娘大概想等一炷香烧完。” 虽然崔玉真并没有再做方才那种高难度的动作,雨却密集起来。崔家仆人也送了伞,丫头们忙为崔衍知和林温撑着。 崔衍知看玉真衣肩已被淋成深色,再看玉真的对手居然跑到伞下躲雨去了,不由皱眉,“等什么等,对手离场就视为认输,较那个认真劲作甚。”即对丫头们吩咐,“去把姑娘拉回来,万一淋病了,你们谁能担待!” “崔大人别扫兴,让玉真姑娘痛快淋一回雨又何妨?”笑音起,一道纤影从旁飘出,也不打伞,往碧油油的草场去,“而且,很快就轮到我了!” 崔衍知凝目一望,见是桑节南,顿然哑声。 雨丝密成一张白帘,油伞嘭嘭响,一圈竹尖落急线,蹴鞠跳跃在崔玉真的肩,头,腿,足,雨水滴滴浸入她的乌发,再汇成一股,流过她美丽的脸。她的眼乌黑闪耀,她的脸色白里透红,然后不知节南说了什么,她开怀大笑,如一朵忽放的桃花,春风得意。 崔衍知不记得多久没瞧见这般快活的六妹了。 “这才是明眸皓齿哪。”林温也惊艳。 评判吹笛,一炷香烧完。 崔玉真抬膝,将蹴鞠顶得老高,向后下腰,单手撑地,双足转上,正好踢出蹴鞠,给早就准备接球的节南。 节南跳身头顶,接到球。 风来,球偏。 她身手敏捷,快几步过去,用脚打高,球就乖稳了。 人人喊好。 崔玉真这才跑到伞下,任丫头们给她擦湿发披外衣,呼吸虽急促,却直盯着节南那边。 崔衍知还没张口数落,小妹玉好和萝江郡主她们就把他和林温挤到一边,围在玉真身旁说话。 萝江高兴说道,“我赢一局,玉真你赢一局,菲菲赢一局,三比二,六娘就算输,也是平手,采莲社整不着咱们了。” 这个六娘,当然是指桑节南,桑六娘。 玉好也兴奋得很,“不会是平手的,桑姐姐之前一脚将球打过风眼,差不多就是这儿到风眼的距离。顶替上场那会儿,她的位置是左边防,又用不着踢花巧。” 林温听见了,脸一苦,“敢情我这个右边防是不用技巧的。” 崔衍知没理林温,再度看向场中,眉头始终不展,“采莲社怎么没人上场?” 他一说,大家就都注意到了。 萝江郡主哈笑两声,“刘彩凝呢?我还等着看安平第一才女的好身手呢!”招来她的使女,“去问问,怎么回事?” 使女连忙去问,又很快过来回话,“禀郡主,刘姑娘突感不适,刚刚离开,采莲社没有人能替代上场,所以这局就作罢了。” “啊?”萝江郡主愣了又愣,开始上火,拿了手里的帕子扇着,“刚才和玉真对局的那位,好歹还坚持了半柱香,刘彩凝一句不舒服,脚趾头都不带点地的,就这么走了?真是——她以为自己是公主啊!” 菲菲和潇潇叽咕咬耳朵嘻嘻笑,其中一个道,“可能快嫁人了,怕得风寒,错过婚期嫁不出去。” 萝江郡主恍然大悟,转头问一直静立在后的赵雪兰,“赵大姑娘,你表妹几时成亲?” “五月。”赵雪兰脸上没表情。 “那还早呐,得两三遍风寒都来得及。”萝江郡主撇撇嘴,“好了,采莲社输定,你们想想待会儿怎么罚她们!可惜,让刘彩凝狡猾逃过。” “我们赢了就好,不必较真。”崔玉真挥了挥帕子,想把节南招回来。 萝江郡主没应,只是冲着场中喊,“六娘,不用踢啦!” 没有对手的节南,不似崔玉真,除了接球的动作一气呵成,只是低着脑袋翘着脚尖,玩最简单最基本的踢球技巧,给人一种得过且过的感觉。但只要稍稍用心看的人就会知道,刚才还是时缓时急的风,这会儿却持续刮,而且就处在水边的草场,风向乱流,能将蹴鞠这般轻松踢在足尖,委实不是那么简单的技巧。 林温知道,崔衍知也知道。不过林温感叹的是,不能小看姑娘家的对赛,论起胜负来,这些姑娘的认真一点不亚于男子。而崔衍知看着雨帘快变成不透明的白帘,眼中那姑娘身影模糊,脸色沉得比乌云还阴。 崔玉真那局比完后,众所期盼的安平第一才女迟迟不上场,节南又是名不见经传,踢相再懒,原本冒雨观看的人们就顿减了大半,除了观鞠社这边一堆人,场边站得零零落落,屈指可数。 节南却似乎很专心盯着足下,看不见崔玉真挥帕,也听不见萝江喊话。 --------------------------------- 今天第一更。。。(未完待续。) 第163引 为谁撑伞 方才见玉真淋雨,但旁边有采莲社的姑娘傻站,后有节南跑出去相陪,崔衍知固然担心妹妹,却与这时看着节南一人踢球的感觉全然不同。 没有对手,没有看客,桑节南独自淋着大雨,垂头踢足的模样,让崔衍知心头闷得受不了。 突然,崔衍知拿过丫头给他和林温撑着的伞,大步走上草场。 林温顿觉头顶一凉,却不好往崔玉真那堆姑娘的伞下躲,等人再添伞,已经淋了不少雨。但他就算躲过去,估计也没人注意他。 一双双眼睛都瞪大,瞪着崔衍知走到桑节南身前说话。虽然没人听得到他说的一个字,也看不见垂着头的桑节南的表情,崔衍知的身影后来还挡去了桑节南的身影,只能瞧见崔衍知的背影,然而众目睽睽惊惊惊—— 萝江郡主眉毛都快竖直了,“崔五哥他……他是给桑六娘撑伞去的吗?” 众所周知,崔家五郎从不与姑娘家站得近,自家之中也只和崔玉真稍亲些,就算一大堆人聚一起,他都必定和女子保持至少一丈开外。一有女子靠近,不管有意无意,他立即拉开距离。 当然,这样的崔五郎,只有桑节南看出他恐女,别人则以为他品德良好,不过无论如何也挡不住姑娘们的钦慕就是了。 崔玉真虽然也惊,但却暗帮两人,“五哥不过看六娘听不见我们喊,耐不住性子,过去把人领回来而已。” 林温是够义气的好友,也帮着,“君子当此作为,我只是比崔兄晚一步。” 崔玉真的视线若有若无瞥过赵雪兰。 赵雪兰原本心中又惊又酸,但立刻在崔玉真的目光下凉却,且想起节南的那番话来。崔玉真聪明,她最好不要自以为是耍心眼。 节南先感觉雨打不着自己了,稍抬眼皮就看到鞠英社员统穿的踢球皮靴。 她也不抬头,笑喊,“姐夫。” 崔衍知哼了一声,“你真是……屡教不改!万一来的不是我,你当如何?” 说话总归分心,节南用过力,球飞高了,但她一个箭步,一招鲤鱼摆尾,又接连几个利索的动作,将球重新稳住。 “别跟我说话,差点没接着。”节南背对着崔衍知,用袖子抹过脸。 崔衍知以为节南擦雨水,沉声道,“哪有你这么笨的?只顾闷头踢球,连对手没上场都不知道。下去吧,你已经赢了这局。” 节南轻嘿,突然连踢两记,一记踢高,跃起再一记,将蹴鞠打过五丈外的球门风眼,最后过瘾一把,这才转身高抬起头,笑眯了眼。 周遭零落的掌声,但节南并不以为意。 “姐夫也太小看我了,我自然知道对手没来,不过想学学玉真姑娘,雨中玩球是否更加痛快。”节南随即看向崔衍知手中的伞,眼珠子一转,“还是姐夫周到,过来给我打伞。” 崔衍知伸直的胳膊往回略缩,但见节南一边肩衣让雨点打得凹凸起泡,立刻向她跨近一步,好让这姑娘整个待在自己伞下。 斜雨袭来,他不动声色挪一步,帮侧旁的人挡了,语气却冷淡,“我看是你喜欢炫耀自己的蹴鞠技艺比玉真高巧罢了。” 节南居然不否认,仍眯眼而笑,“啊呀,让姐夫看穿了,可惜大家还是只喜欢玉真姑娘,玉真姑娘一比完,就没人看我玩了,我踢得好没意思。”把他为自己挡雨的动作看在眼里,微微跨开。 崔衍知想问,既然没意思,还独自在雨中踢个不停。然而,再几步就走进自家人堆里。崔玉真吩咐一句,几个丫头哄上来,把节南包在干爽衣袍中。 他没机会再问,也没在意那些诧异的目光,只是嘱咐众仆赶紧收拾东西,又去和管家商量,要找地方躲过这阵大风大雨。 节南就更不在意了,自觉因为知道崔衍知的糗事,所以很好逗他。 “怎么罚采莲社?”头发半干,裹着大袍,节南很关心。 玉好年纪小,心眼少,笑道,“郡主刚才也让我们想呢,可六姐说算了。” 节南看看崔玉真,“要是输的是我们,采莲社会这么容易放过我们么?再说,你我这雨也不能白淋。” 节南转眼又去看萝江郡主,知道这位一定和自己“志同道合”,“郡主,你说呢?”谁知,萝江郡主眼睛一眨不眨,瞧着自己。 节南反应很快,想起萝江郡主对崔衍知有好感,多半看到崔衍知给自己撑伞就冒酸泡了,不由无奈,“郡主……” 萝江郡主却猛地一点头,“没错,重新定个日子,让她们采莲社出来受罚,刘彩凝也跑不了。”说到这儿,一手拉一个,带着潇潇菲菲就走,“我给傅春秋写信去,有消息就告诉你们啊。” 节南看着萝江郡主逃也似得头都不回,失笑,“还以为她又要仇视我。” 崔玉真明白节南的意思,边往马车那边走,边轻声道,“我父亲前几日去过王府,听说王爷已请最好的官媒开始挑郡马人选,郡主应该也知道了。” 别说郡马,崔家连驸马都不会贪。想想看,晨昏定省,崔相一家子要给公主请安,还送最好的儿子去做给公主提鞋的活儿,再不用想仕途留名青云直上…… 玉好这回挤上姐姐的马车,神秘兮兮地说,“刚才潇潇告诉我,极可能会是她远房表兄。” 都说没有巧合,怪不得萝江郡主会同中丞夫人和她娘家人来踏青。 崔玉真兴致来了就问一问,“可是官身?” 玉好点头,“连庆八年科考上得榜,如今掌管御马房,很是安稳的一个人,家道中落,父母早逝,只得一个弟弟,寄住在中丞夫人娘家,不过听说长得很俊。” 赵雪兰不由说一句,“除了长相,似乎全然配不上郡主。” “就是啊,郡主眼光那么高,像五哥哥一样优秀的男子她才看得中吧。”这消息虽然是玉好听来的,但显然也不理解选郡马的标准。 赵雪兰是几乎接触不到贵族,玉好则是年纪小不曾关心。 ------------------------------ 今天第二更,明天降温啦,大家注意保暖哦!(未完待续。) 第164引 候你雕衔 马车停在雨中不动,仍等崔衍知到哪儿躲雨的决定。 崔玉真就道,“其实玉好你说得那些都是当选郡马的优势。这人父母双亡,只有一个弟弟,家人简单。又因家境不好,成婚后,他肯定就搬进王府去住,炎王爷也不用难过萝江郡主嫁出去。一个连庆年间就考上的进士,至今只管着马房,说明他对仕途不关心,成婚后不当马房官也不会难受。长得俊,有些才气,领着郡马的俸禄,也许很适合他。” “正是,而且也有权衡各大家族的考量。中丞夫人父亲是前朝礼部尚书,退出朝堂多年了,她弟弟外放当了长史,一直没有回过都城,更何况那位公子只是远亲。出身好听,实则无势力,怪不得潇潇说极可能。”节南也道。 玉好哦哦表示长知识,又对节南特别佩服的模样,“桑姐姐知道得这么清楚啊,我都不知中丞夫人的弟弟是长史。” 赵雪兰虽然没说什么,神情也是这意思。 节南一笑。 崔玉真忽道,“你莫非把社里那本名册背下来了?” “没有,只是看了一遍,菲菲潇潇都提到过她们的小舅,故而记住了而已。”节南不好说自己搞情报的,对这种细节特别留心。 玉好仍是惊奇,“我就领到册子那天翻了第一页,再没看过第二眼。” 节南打哈哈,“我这人读不了正经书,对地经族谱县志野史这些的特别有兴趣。” “地经?”就是地图嘛!玉好也笑了,“那有什么好看的?如果是书画院出得地经自然另当别论,一张张跟山水画似的,被当成宝贝。” 赶车的婆子在外传话,“姑娘们,五公子说等会儿风雨更大,暂到三里外的雕衔庄避一避。” 马车一动,帘也动。 节南眼尖,透过帘隙,瞧见方才踢蹴鞠的场地边还站着两人,瞬间心头一动,不禁伸手撩住帘子,想看仔细,但那两人却转过身走了。 “怎么?”崔玉真也是心细如发。 “没什么,还以为是认识的人。”节南淡答。 那两人却真是节南认识的。 一个是堇燊,文心阁的武先生。一个是王九公子王泮林。 堇燊打着伞,王泮林悠得闲。 吉平跑过来,“如九公子所料,一听雕衔庄开放,各家都过去避雨了。” 王泮林说声多谢。 堇燊这才问,“九公子究竟有何用意?莫非长辈逼婚太紧,今日出来踏青的千金又多,你打算借我们文心阁的地方就近看个清楚,给自己挑一个称心的?” 吉平半张着嘴,表情微愕。 王泮林说中吉平心里所想,“吉平,还是你给我打伞得好,你家大先生明明主动撑了伞,却心不甘情不愿,对我怨气冲天,才说出这种不顾身份的玩笑话来。” 吉平当真去接伞,却被堇燊一眼蹬缩了手,乖乖退到两人身后。 “其实,堇大先生虽是开玩笑,猜得却真差不离,我是想挑个称心的——” 堇燊脚步一顿,目光诧异,看向王泮林,“文心阁看重九公子,才将雕衔庄借出。九公子若抱着玩心,还是不要白占了地方。而且——”心知肚明,“桑姑娘聪明得很。” “所以,才要弄得像她自投罗网,而不是我故意候着她。” 王泮林笑了笑,踱步雨下,且推开堇燊伸过来的伞柄,垂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就那样淋着雨,走远了。 堇燊心想,又来了,又来这种“见者有份,先到先得”的歪理了。但想到这儿,又忽然想起王泮林曾被那姑娘五花大绑,就觉好在那姑娘也厉害。 吉平有些好奇,“九公子虽然善谋,但到底又有什么别的本事,能说服丁大先生借出雕衔庄?” 堇燊不答,敛眸摇首,长吐一口气,跟过去。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丁山为何这般决定。文心阁如今虽是民间组织,也不排斥官府差事,多限于金钱往来,一笔清账就了结,从来不曾像这回,将文心阁一部分借人使用,不计报酬。 ------------------------ 再说雕衔庄。 由雕衔庄的小婢领着,节南随众人穿过前庭堂屋,只见后面一条青砖路直通庄内,不像城内那些一进进容易迷路的园子,这里十分讲究对称,而且路宽顶高,多造广阁大屋,没有花园,只有花坛,不显呆板,反而有些大气,视野开阔。 “不是说雕衔庄是工坊吗?怎么到处空荡荡,连个人影子都瞧不见?”崔玉好左看右看。 小婢停在一排厢屋前,“刚接到姑娘太太们要过来的消息,大管事就把师傅们都集中庄后去了,姑娘们不用担心受惊冲撞。这几间屋子平时接待来订版的客人,日日打扫干净,请姑娘们更衣或歇息。伙房正赶午膳,等会儿婢子再来请各位姑娘用膳。” 小婢走后,崔玉好道,“难道因为这雕衔庄也属文心阁,一个小丫头说话都文绉绉的。” 赵雪兰不知选郡马的标准,却知文心阁用人的标准,“文心阁用人要考默诗经。” 崔玉好吐吐舌头,“我只会背三字经。” 崔玉真只道要小憩一会儿,由丫头们陪着进了一间屋子。 屋子挺多,节南和赵雪兰各自分到一间,倒是清静了。碧云帮节南换过衣物,累得直打呵欠,节南让她睡了床,独自出屋,沿着大路旁的长廊慢慢走。 早在车上,崔玉真说雕衔庄是文心阁制版工坊的时候,节南就有心逛一逛,还想能否碰上伍师傅,正好可以打个招呼。 走进中庭,见一间大屋敞着门,里面散堆着一叠叠木板,节南便拐入屋内。 雨声风声吵得无休无止,但看着大屋之中,满眼刻着字雕着画的木版,风雨仿佛就吵不进耳了,突然心宁气平。当初选中凤来县那家小小作坊,不惜死皮赖脸求伍枰收她当学徒,第一眼感觉正是此时这般。 节南拿起一块版。 年画版,福娃抱鲤鱼,喜气可掬,还刻着“丁山”二字。 她自然想起文心阁的那位丁大先生来,却不知是否巧合同姓,不过看刻版的线条很流畅精巧,是块上好版子。 突然,两双脚步,比雨急凑,停在节南对面窗外。 ------------------------------ 第一更来啦!明天要出门几天,可能会出现更新迟管理少的状况,请亲们谅解哈!一直爱你们哦!(未完待续。) 第165引 壁角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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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这一年,姜晏维的父母离了婚,他爸娶了二十岁的小三当老婆,还顺便生了小儿子。姜晏维觉得,日子不能这么过了,你恶心我,我也能恶心你,看谁气死谁?他的目光,瞄向了他爸的忘年交,秦城最被推崇的商业天才,那个被他叫叔叔的男人……中二病上,狗血小白是个...
/ 著:兰拓
一觉醒来,变成了北越国开国皇帝的……守墓人?!算了~看在管吃管喝不用加班又没多少活的份上,守吧!好日子没过几天,特么北越灭国啦!一夜之间先帝皇陵守墓人全逃啦!摔~这人缘也忒差!为毛没一个人喊他一起走?更倒霉的是,不造为啥,最近他总觉得做好的饭菜...
/ 著:谢池春慢
得道成仙一途道阻且跻,穿越到修□□的岳菱芝带着升级版的六艺系统在这条路上努力前进,然而,她总是在途中遇到什么女强文女主、升级文男主、重生文女配,纵然这些对于她来说都是天边浮云,但她还是想知道这个世界有多少本书?!排雷:本文是言情向,但会涉及一点...
/ 著:梦之草
外星人的到来,并不如人们想象中那么美好,首当其冲便是像苏立航这样的升斗小民。提前毕业,回家务农,搁以前,前者父母听了会为他自豪,而现在,无论哪一种,都只让他们黯然。苏立航提着行李,看着面前这幢老旧的房子,不由近乡情怯,呆立好一会,才神情坚定地推...
/ 著:奶油酥炸虾球
#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力大无穷一口气跳50层楼不费劲怎么办,急,在线等#唐辛以为自己只是来美帝留个学却发现突然身处巨型漫威片场,所有人都很入戏的样子“号外号外,斯塔克又撞塌一座大楼!”“九旬老兵领着小姨子跑啦!”“独家揭秘蜘蛛人真实身份!竟是住在贝克街...
/ 著:禅猫儿
悠然带着游戏空间穿越了,现代小孤女摇身一变成了有爹有娘,有兄有弟的十一岁女孩。 身处逃难大军,没事,空间在手,吃喝自然不愁。 家里没钱,没事,空间里人参多的是,随便拿一株卖了就够一家人吃喝好几年。 空间被人发现,没事,用美貌加美食俘虏...
/ 著:非南北
所有人都觉得贾敏和以前不一样了:贾母为了巩固贾敏当家主母的地位要塞几个丫头给林如海,贾敏表示拒绝。王夫人亲自为贾宝玉求取黛玉,贾敏表示拒绝。北静王妃为北静王世子水溶求取林妹妹,贾敏表示拒绝。众人:林妹妹到底要嫁给谁?贾敏:要你们多管闲事! 警幻...
/ 著:吃货懒懒
这是一个雇佣兵穿成乌拉那拉氏,然后宅斗、养包子且嚣张一生的故事。(本文女主不善良,不大方且睚眦必报,不喜勿入)【跟编编商量过后,决定在今天(11月28号)入V,谢谢大家的支持,鞠躬!!...
/ 著:裁风
预留请假区  软萌发萝 ̄︶ ̄*)   一句话简介:万花萝莉的治愈之旅  女主特点,萌,很萌,非常萌,萌到苏,萌到包括反派、变态在内的所有人都爱她  综合世界大乱炖,不考据,欢迎跳坑,爱你们(づ ̄3 ̄)づ~  时三更,打滚卖萌求订阅_(:3ゝ∠)_  本...
/ 著:公子寻欢
贪玩吃货臭美准上神青丘九尾天狐青离因为沉迷美妆穿搭游戏而忘记雷劫,导至错过成为上神的机会,并带着美妆穿搭游戏系统重生,成为未来星际时空一只被人类豢养的萌宠。为了在主人离开时保证自己不被饿死,青离不得不利用自己的美妆穿搭系统成为一名网红,过上了被...
/ 著:糖醋松花鱼
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美人,全武林的采花贼都聚在了京城。听说国师是天下第一高手,全武林的名人都赶往了京城。听说国师和皇帝有一腿,武林人士表示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主攻,文综武侠加红楼,时代乱入,各种不科学,不喜点X,谢绝扒榜。本文将于本周四入V,届时将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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