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个奇美拉》 第1章 陷害 【准备就位。】 岩对着通讯频道说。 【举报属实吗?陆可是史上最年轻的a级治安官啊……为什么会涉嫌谋杀呢?】 身后埋伏好的年轻后辈低声嘟囔。 岩只是看了后辈一眼,没多说什么—— 陆为人相当低调且出手大方,在同僚中口碑甚好。 以陆的级别,理论上是可以住在高级公寓里的,但他在这个破旧的居所里一住就是十年。看着眼前朴素到可以说得上寒酸的小公寓,几个后辈都不由得有些唏嘘。 陆睁开眼睛。 宿醉后大脑昏昏沉沉的。 昨天……发生了什么来着? 他看了看显示器上的时间和日期,莹白色的数字显示着现在是早上10:09分。 他早晨的闹铃设置在9:00左右,但由于宿醉加上休息日的缘故,闹铃响起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给摁掉了,回去再睡到10:09才起来。 今天是2333年3月14日,昨天他创造了历史,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二级c等治安官。一周后,奇美拉改造的选举在即,他很有可能会再次创造历史,成为下一个最强改造士兵。 而他宿醉醒来,客厅正中的地毯上……摆着颗人头。 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依稀回忆起同期举着瓶子扯着嗓子喊“陆创造了历史”的样子——治安所里的兄弟们平日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一群都很能喝的大老爷们儿聚在一起,兴致来了各种各样的烈酒都毫无顾忌地顺着喉咙倒下去。 说起来,昨天他还创造了一个历史,就是从出生到现在,自称酒量无边的自己,首次喝断片了。 陆拍拍脑门儿,看着房间正中装饰品一样的人头,苦笑着想以后要不还是戒酒。 为了防止在可能的案发现场留下自己的指纹,他没有直接靠过去细看。深吸口气,改造过的鼻腔能吸收和分析到极为细小的气味分子,他能很清晰地闻出来地毯上放着的物事传来的有机体的味道——这玩意儿显然不是孙子们拿来搞他的逼真的特效模型之类的人头。 然而……这是颗真人头。 看颜色和味道还是颗非常新鲜的人头。 虽然这么说可能有点亵渎死者,但眼前的人头,确实是颗美女头。死者大概十四五岁年纪,五官和骨骼都有很明显的混血儿的特质。 头颅的断口位于颈部。 似乎是被极为锋利的武器斩断,断口几乎看不到什么不规则的组织,而是极为平整和光滑——人头周围也没有什么血迹残留,说明这里很大几率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陆打开通讯器,接通自己的直属副官的联系方式。 “……昨天你们是不是在我这里丢下了什么东西?” 副官岩的全息投影出现在眼前,微微低着头,站得笔直。 “不,长官。” “……啊,多谢。” 陆的眼睛在岩的图像上停滞了片刻,利落地挂断了通讯。 他敏锐地察觉到有此事有些蹊跷,而刚刚的通讯更是验证了他的想法。昨天获得提拔之后,他记得很清楚自己是给自己直系的下属放了假的,刚刚截止胸口高度的投影里岩也是穿着休闲的衣服——可当他最后敬礼的时候,陆观察到他的袖口滑落的位置露出了数厘米黑色金属的材质——那是他非常熟悉的,执行任务时才会穿着的外骨骼战服的材质。 紧接着,门铃突然响起。 安全系统传来的实时图像里是岩没有表情,恭敬地微微颔首的身影。 “找我有什么事吗?” 陆的语气很平静,手心里泌出细密的汗水。 “您刚刚的视讯联络里微表情有些反常,出新一届的选举在即,在下比较担心您出什么问题,故来查看。” “我没事,你可以走了。” 联系上刚刚看到的他穿着外骨骼的细节,陆心里浮现出些不好的预感。 从岩的住处到自己的位置需要大概十分钟时间,放下电话到现在不到两分钟,这么短的时间就立马过来“关心”自己,也是挺可疑的。再联系上家里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人头,这么敏感的时间出现,恐怕是心怀不轨想来抓自己的辫子更贴切。 岩见他并不想“配合搜查”,对着镜头举起手里的搜查令。 强烈的杀意从陆周身涌现出来。 如果之前还只是怀疑此事有些蹊跷,见着岩手里搜查令都申请好了,很明显就是其心昭昭了。 他充满了整个眼眶的深紫色瞳仁亮起来,透过金属的门往外扫过去——果不其然,眼球里的热感应器告诉他,门外除了岩果然还有三个身材高大的男性——另外三个的热感图颜色比岩红了很多,显然是没有接受过改造,体内无机械部分的男性。 他的手顺着墙壁摸过去,往不易察觉的凸起处上拍了拍。 墙壁后制作极为精良的机关缓慢地打开,翻转,露出镶嵌在瓷砖背面的银色的猎刀。手心接触猎刀的瞬间,猎刀柄部的金属和皮肤表层融合,穿过仿生皮肤,完美地衔接到合金骨骼的凹陷处。 随着猎刀的融入,陆的手臂开始发生变化,仿生皮肤表层开始消融,露出金属的内核来。 陆把左臂背到身后,背部往墙和门之间位置靠紧了,下达指令开门。 眼前皮肤黝黑的少年副官大约十四五岁年纪,出身于辐射残余浓度极高的贫民窟。 和通过其他途径,资源堆出来的权贵子弟不一样,岩是靠自己的拳头从角斗场杀出来的。陆对这种从角斗场靠本事厮杀出来的治安官颇有好感,自认为之前对他也算是青眼有加,格外关照的。 陆不动声色,着看着岩带着身后原本躲在摄像头盲角的几个执法官径直向自己走来。 不出他所料,这群孙子甚至都没形式上地去调查那个人头——回想起昨天自己喝醉之前岩和几个副官灌自己酒的场景,陆很快就意识到这场陷害应该是从庆功宴那时就开始布局了。 “我才成为治安官的时候,可是特别崇拜您的……” 岩黑色的头发在脑后束起,琥珀色的眼珠子牢牢锁在陆身上,装腔作势地叹了口气。 “陆,编号c0,我代表联邦治安所,以一级谋杀罪逮捕你。” 陆那双鹰似的,颇有穿透力的眼睛从眼前的几人身上扫过去。几个跟在岩身后执法官都微微颔首,不敢直视陆的眼睛。执法官们合力抬着手臂粗的金属链条,那副严阵以待的样子,与其说是奉命来“带他走”的,不如说更像是要诱捕和捆绑什么凶兽。 岩腰间的金属匣子弹开,约有人身长,黑色的金属巨剑应声而出。 “嚓——”的一声剑鸣,巨剑带着剑风以极高的速度,毫无预兆的朝着他直击而来。 第2章 峰回路转 陆并没急着躲,眼睛紧紧锁在岩的巨剑上,脑子里快速计算和估量着他会攻击的角度,身周的时间流速仿佛都变慢了。 陆身子往后一倾,假意避其锋芒,抢步上前,以极快的速度全力朝着岩的上身撞去。势若奔牛般撞进对方大开的胸口,手臂一扬,动作极为利落地制住对方没有持剑的手。 饶是岩以绝对力量着称,被陆这么快速地一撞一控也失去了平衡,直愣愣地往后倒去摔在地上。顺此去势,陆的膝盖碾过岩的手臂,将其持剑的右臂死死压在地上,紧接着就如泰山压顶般牢牢骑压在对方的胸腔和咽喉上。 左臂的金属义肢上的刀刃寒光冽冽,利刃吹毛断发,稍加点力度就可以划破岩的咽喉。被他压制得死死的岩奋力挣扎了几下,脸涨得通红,随后还是因为缺氧停了下来,巨剑也应声落到地上。 “教了你那么多年还是没什么长进,还真是愚蠢啊。”陆依旧压着他没放松,嗤笑着俯视着和他差不多岁数的少年。 两个人的交手发生的太快,身后的几个执法官等到岩被制住才围了上来。 “陆……c0,你是要拒捕么?” “拒捕?不管你们得哪位的令来构陷我的,看你们肩章上的阶衔,应该先叫一声长官?” 细思之下,这群贼子可打的一手好算盘。 陷害的话,眼前的证物人头看着是有了。 按照正规的法律程序,定罪还要提取案发时间的记忆,确定他是否是在有杀人意识的情况下犯下了杀人的罪行。昨夜他喝得不省人事,记忆完全是一片空白,如果硬要给他来场莫须有的话,虽然直接定不了罪,但至少也能让他在监狱里待上段时间。 而那样的话……即使清清白白地出狱,他可就得错过奇美拉的选拔了。 虽然目前是让对方打消了直接逮捕自己的得意算盘了,可人头这个证据还是摆在屋子正中,陆的脑子转得飞快,思索着应该如何解释才能从目前的困境里脱身。 “一级谋杀?无法取证的话证据不足?” 众人之后突然传来个女性的声音。 满屋子的人都往声源看去。 说话的是屋子正中,今早突然出现在他房间里的人头。 “受害者”的人头不知何时张开了眼睛。 绿色的眼仁子与其说像是人,更像是荒原上的野狼——那双没有感情的眼睛,光是盯着看都能让人觉得身上汗毛都要竖起来。 陆见“受害者”没死,紧张的情绪突然打消了,一片静寂里独自大笑出声。 对于他来说眼前的场景也确实很滑稽——一群大老爷们儿不知道被谁指使的,踌躇满志地要抓着这个传奇新秀立功,不仅唯一能打的被他几下子放倒了,这下子原本拿来栽赃他的“物证”也活了。 人头对着他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陆长官,久闻大名了。” 在看到人头睁开眼睛的瞬间,氛围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她闭着眼的时候不觉得,此时眼睛一睁,陆咋看着觉得这张脸有点似曾相识。 为了安全起见,陆趁着岩短暂的走神,快速地用手臂圈住对方的脖颈,下狠手快速卡到对方晕过去。确认敌人中最大的威胁已经失去意识后,陆谨慎地弓着腰往后退开,到离执法官两臂远的距离才站直了,移步往客厅正中走去。 “话说回来,虽然我不是你们组的,不过要以谋杀的罪名逮捕的话,需要尸体和杀意的证据?” 人头野狼一样的绿眼珠子咕噜咕噜地转。 几个执法官面面相觑。 按照那位的指示,原本是计划好的用人头栽赃嫁祸给陆,很简单的一个活儿。 如今死者都没了,这不是师出无名吗? 再者执法官们的工作职责大部分只需要负责逮捕和押送,战斗力显然是不能和治安官平起平坐的。 看到陆上去几下就制服了岩,倒也只好抬着岩悻悻而去。 目送执法官们带着岩走了,陆这才松了口气,低下头和那个人头大眼瞪小眼。 看到她“活过来”,他倒是有些关于她“怎么做到的”的猜想。 他原本以为小鬼似乎是用了相当完美的全息投影技术,把原本这块儿“地毯”投射到头部四周,让影像和实际上的地毯完美衔接,让人产生了视觉上这种「看上去」只有个人头的错觉。 这样类似的把戏,他儿时看到老旧的视频里的魔术师用过。 陆道了声“得罪了”,提着人头的头发就往上拔。 “哎哟哟,要秃了要秃了……陆长官,你这是要把美女搞秃了怎么办?” 小鬼被他拽着头发像拔萝卜似的提起来,全身的重量都挂在头发根儿上,疼的她龇牙咧嘴的。 嘴里叫着陆长官陆长官的,小鬼脸上没半点恭敬的样子。 饶是陆近些年见了不少改造人,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 人头就是人头,下面没有像他预测的那样藏着身体。 人头的断面并不是血肉模糊的开口,而是裸露着仿生神经,机械和电线夹杂着,环绕头颅断口的,原本应该是皮肤的位置闪烁着金属冰冷的光芒。 两人在水平线上大眼瞪小眼。 陆才见到她时还真没反应过来这张脸为什么看起来眼熟。 这么靠近了拎起来仔细打量,除了头发颜色比某位要人浅了些,女性化的特质更明显些外,五官和那位几乎可以说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了。 之前他没往这方面想。 一方面是看习惯了那位大人的脸天天在报刊上出现,从没想过同样的脸会出现在一个稚嫩的小孩这里,另一方面是两个人的神态相差太多了,眼前这个嬉皮笑脸的小鬼和那位位高权重,总是表情严肃的大人物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小鬼,你是萨德大人的什么人?” 陆想了想关于那位心狠手辣的最强奇美拉的传闻,还是轻拿轻放地把人头再次放到地上了。 当今最强奇美拉改造体有八,报刊媒体美其名曰八大奇迹,每个奇美拉都因其基因组成和特征有独特的历史人物的代号——其中最强的那位,也是眼前这个人头的哥哥,代号毒药公爵,名为凯撒·萨德。其名取自cesare bia(凯撒·波吉亚),是十四世纪教团军统帅,史传以毒药刺杀政要,手段极为阴狠——此名也是极为符合这位平时进行的工作范围了。 高高的眉骨,深深的眼窝,薄薄的嘴唇,和那位大人很像的坚毅的下颌骨让她看起来带着点男相。人头的五官单拆开来看都很好看,但或许是因为骨相带着点英气,年龄较小,加上那双野狼似的三白眼,让人很难把她和“美女”这样的形容词联系起来,反而像个长相阴柔的少年。 “凯撒啊……他是我哥。” 小鬼撅着嘴往上吹了吹,吹开刚刚被他抓住掉下来挡在眼前的头发。 “……你哥?”陆有些哭笑不得。 女孩绿色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不过,与其搞清楚我的身份,我建议你先赶紧从自己家逃出去哦。连我都可以轻易进到你家里来,你猜猜看想要陷害你的人会不会留了后手呢?” 陆被她这么一提醒,抓起人头像个篮球似的抱着,推开最近的窗户就跳出去。 第3章 梦之维度 陆的居所是通天塔的一部分。 此塔依照古巴比伦的巴别塔建造,拔地而起,每个房间都是单独的可拆卸出来的部分,金属的塔身由正正方方的金属房间如同积木般堆叠起来。 他的房间处在数千米的海拔高度上,估计对方也没料到他会敢直接推开窗户跳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一人一头方才坠落十余米,背部感受到的极强的热浪,巨大的冲击力从背后袭来,把陆向外推去。 闹钟响起。 陆睁开眼睛,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眼——昨天庆功宴上喝大了,他没记得拉窗帘。 钟面上显示的时间是早上9:09分,今天是2333年3月14日。 回想起梦中的景象,陆定睛朝屋子正中看去——果不其然,屋子正中的地毯上,端端正正地放着颗人头——除了钟面上的时间不同外,眼前的光景和梦里的场景一模一样。 陆懒洋洋地从地上捡起个酒瓶盖儿朝人头丢过去,正中脑门。 “小鬼,别装了。” 人头吃痛,龇牙咧嘴的,嘶嘶地吸着气,睁开眼睛。 颅内的生命维持系统被她的一系列表情动作牵动,机械运作发出极细微,难以察觉的声响。 和梦里一样,少女俊秀的脸上镶嵌着一双野狼似的,令人背脊发凉的眼睛。 “陆长官果然料事如神,名不虚传啊……” 陆知道这个油嘴滑舌的丫头接下来要说些没营养的拍马屁的话,边拉掰着自己的脖子拉伸边赶紧打断她。 “废话少说。” l早就隐约听说,陆有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这个能力也是他能从人才济济的治安所杀出来平步青云的主要原因——她此行前来也是希望他能用预知的能力助自己一臂之力。 在这个基因改造极为普遍,人种之间几乎完全混合的社会,陆是现在少有的具有极高浓度的古老东方血统的人类。而他体内这种神奇的血统,让他拥有了独一无二的从高维度审视低维度宇宙,从而可以遇见特定时间段的概率云的能力。 由于同行之间存在竞争关系,治安所所有人对于自己的能力具体的运作机制都讳莫如深,陆也从未对外界提起过自己「预知」的能力具体的操作和机构是怎么样的。 他从有记忆开始,就开始意识到自己「梦境」的意义。 从每个现实的节点向未来延伸,不同的未来存在于不同的平行宇宙,构成一团被笼统的称之为“未来”的概率云。 梦境的相对时间流速比正常的时间流速快很多。 他在梦境窥探到的数小时的未来,实际上在现实的维度里只有快速眼动周期的那几分钟,因此在梦境中快速地经历无数的“未来”,或者说平行宇宙,往往可以让他从那些所谓的绝境里找到脱困的方法。 外人嘴里“陆能过能够遇见未来的走向”,实际上也就是快速穿梭在平行宇宙的这种能力,让他成功渡过了无数次几乎无解的危机。 从昨晚断片到现在这十多个小时,他在梦里已经经历了不下十数次了——起来晚一小时,岩就在门口守株待兔了。 他倒不是觉得自己干不过那小子,但孙子兵法云,不战而屈人之兵,在敌人在暗我在明的情况下,与其浪费体力去和棋子缠斗,不如保留体力准备接下来的战斗。 按照他目前的极限,梦境最多可以窥探到次日早晨到中午,四小时左右的情况,因此昨夜被灌得伶仃大醉确实并不是在自己的计划内的。他估量着这群孙子也是对自己的能力有所了解,特意选着他精神懈怠,能力盲区的傍晚去给他的酒里下药,倒也真还是有备而来的。 他在梦境里快速计算了自己的酒精承受的极限,让自己在闹钟响起后没有立马解除闹铃回去睡回笼觉,操纵自己在睡梦中的意识强行扛住自己的困意和醉意,而是提前醒过来。 l见他晃悠悠地起来,眨巴着眼睛,特诚恳的样子。 “长官我这只是公事公办啊,我给你提个醒儿……” “炸弹在哪儿?” 还没等对方坦白,陆就开始四处张望起来。 第4章 亡命之徒 l看着他四处翻找,倒也没打算帮忙。她偏着头,野狼似的绿眼珠子直勾勾盯着陆打量。 陆和她想象中勇猛的“传奇治安官”形象差距还挺大。 才听说此人的盛名时,她脑袋里想象的陆,应该是长得跟尤利西斯差不多的肌肉猛男,胳膊比她腿还粗,力能扛鼎,吃饭能一口气吃五十个鸡腿子那种。 她还记得陆的顶头上司尤利西斯来家里蹭饭的时候表演的绝技,鸡腿子整个塞到嘴里,手拿着鸡腿的骨头转几转,再拔出来就是骨头了。整套动作不到十秒,连着酥脆的鸡皮,鲜嫩的鸡肉,还有粘在骨头上的软骨都利落地拉了下来。 陆…… 看起来就不像是能一口气干五十个鸡腿子的主儿。 眼前的少年治安官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年纪,手长脚长。少年正处在冲个儿头的年纪,个子很高,身材极为紧实,完全没有的大块儿肌肉。和毒药公爵一样,眼前顶级治安官身上的每块肌肉,都是为了实战而生的,没有任何的赘余——换个说法说,“全都是打出来的”。 少年生得极为秀气,甚至漂亮得像个女人,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很难把这张脸和“传奇治安官”得名头联系起来。 她暗自想着,等我的义体组装好了,得跟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干一架。还什么传奇治安官呢,虽然这小子能力是挺出格的,但看着小瘪三儿这么秀气的样子肯定只能被自己按着打。 “你看见他们炸弹放哪儿了吗?” 陆四处寻觅了一番找不着炸弹,心头像是猫抓似的烦躁,语气也并不太客气。宿醉后的脑子嗡嗡作响,强行逼着自己起来的后果就是脑子像是被压路机碾过了似的。 他转头,只见人头神情泰然,隐约猜到了她应该是接受什么改造处理,颅内有应对剧烈撞击和爆炸的安全装置,因此对他找不着得着炸弹并不在意。 “我好像是看到了的。” l看出他心急,刻意慢吞吞地说。 她并不是什么会扶着老人过马路的类型,看着眼前的人着急还偷着乐呢。 陆少年得志,且深得人心,习惯了部下尊重的绝对服从,见人头故意和他对着干倒也有些牙痒痒,但想着梦里确认的小鬼的身份又不好发作。 这个小鬼可真够讨厌的,陆捏着拳头想着。等到了啥没监控的地方,看我不揍你一顿。 “你要是答应我一个请求,我可能就想起来了。” “直接说。” “你帮我找到我的义体,装好了我就告诉你炸弹在哪儿。” “好。” 陆暗想,虽然麻烦归麻烦,不过帮这个小鬼也算是卖给毒药公爵一个人情了——那样高位的人给自己写封举荐信什么的,对以后晋升帮助挺大的。 现在的时间是9:15分,离岩出现还有一小时,离梦中所见的炸弹爆炸还有一个半小时。 小鬼给的地址离这里大概十分钟的距离。陆骑上自己速度最快的飞行器,推开窗户就直接开始冲刺。现在这样火烧眉毛的关头,他也顾不上什么空中交警查不查超速了——风在耳边呼啸着,耳膜都有些轻微的刺痛感。 陆边骑着飞行器风驰电掣,边揣摩着陷害自己的人的计划。回想起种种细节,他不得不感慨此人心思之缜密,陷害自己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 这个陷害的契机,选就选在自己庆功宴最放松的时刻。由自己最信任的部下和兄弟给自己敬酒,也没那个疑心,酒里下了什么药一时半会儿反应不过来味道没对。 其次这个陷害用的人头,也是一石二鸟的局了。 短期来说能保证让他错过选举,长期来说涉嫌谋杀萨德家的人还能借此让他和毒药公爵结下梁子—— 不过,看梦里那些呆头鹅执法官的反应,对方可能并没有“l的脑袋单独还能存活”的情报。此计百密之一疏,让他能得以侥幸暂时解围。 陆到达小鬼给的坐标,旧城区的残垣断壁中有着无数被遗弃的破旧的仿生人和机器人的肢体。远远的只见城市旧城区标志性的巨大的圆形玻璃罩子,在废墟里格外显眼。 他在垃圾堆里扒拉了几分钟,果然找到了做工比周遭的遗弃品更为精良的机械义体。陆仗着自己力气大,本想着单手就能把无头的义体提起来带走,但几下子都没能提动,只得双手提着才勉强拖着那句无头“尸体”往飞行器走。 除了驾驶舱外,飞行器最多能载重500kg。把l的义体丢上去捆好,原本停在地面的飞行器被坠得往下沉了几厘米。所幸飞行器还是能起飞的,陆倒也顺利回到了自己的居所。 义体装起来很容易,因为l的脑袋断得很干净。 她被对方斩首时刻意计划好的让对方砍到自己头部和义体的交界处,装回去也挺简单,不需要焊接什么被破坏掉的零件。 人头和身体连接在一起,小鬼头恢复了少女的样子。 刚才急着赶路,加上义体挺重的,陆倒也没注意到义体的个头很娇小,拼好了也只达到陆的胸口。 l活动活动自己的肢体,确认了脑袋的神经和身体连接好了。 她弯弯膝盖起跳,一跳就跳到了房间离地面数米高的房梁上。 她义体的手掌和脚上安装了方便攀爬的吸附装置,整个人倒挂在房顶上,如同趴在地面上那么轻松。只见她顺着房梁伸出手摸了几下子,掏出个手掌大小的吸附式炸弹来。 “炸弹算是可回收垃圾吗?这个丢哪儿?”l举着手里的炸弹认真地问。 陆摸着下巴想了想。 楼下那家的大爷挺烦人的,岩这种背后插刀的下属也挺烦人的,一时半刻倒也决定不了到底这个大礼是送给岩还是大爷。 “丢门口,回个礼给这群孙子。” 9:45 分,危机算是暂时解除——不仅解除了,想着待会儿岩和执法官前来“抓捕要犯”被炸出爆炸头的样子,陆光是想想就觉得心情舒畅。 陆扫视了一下房间,开始着手收拾必需品。 “你现在想怎么办?” l跟在他屁股后面走来走去,像个烦死人的小尾巴。 “你放的炸弹,我指使你去炸执法官,我们这算是攻击执法人员的共犯了。” 陆拉上包包的拉链,亡命天涯之前,脸不红心不跳地把这个要人的妹妹忽悠上贼船。 无论谁想陷害自己呢,拉着个萨德家的小孩儿当挡箭牌,对方至少也得有所顾忌。 “啊我不在乎这个……”l欠揍的脸凑得很近,“你还想去选拔吗?我是说奇美拉改造的选拔。” “要能去的话肯定想去啊。” 想起小鬼的身世,陆估量着她这么问应该是有什么想法的——搞不好她能从她哥那里搞到什么名额呢。 第5章 塞壬 从家里逃出来不远,坐在飞行器上,陆回头看着这个自己住了很久的房间,想想不久后可能就要被炸得面目全非了,不禁还是有些感慨。 他在这个破地方住了好些年。 才入职治安所的时候还很穷,他花光了积蓄才买下的这个小破房子。当时拖着好多行李,心里也憋着口气,老跟自己说,等我出人头地了一定要买像二级治安官那样的高级公寓。 时光荏苒,他现在已经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二级治安官。 虽然邻居老头子老为了些鸡毛蒜皮的事儿找上门,家里的设施也并相对比较老旧,他老喝了点酒就和兄弟们抱怨这房子破,但总没再动过搬家的念头。 陆是个念旧的人。 “你听说过编号「塞壬」的奇美拉吗?” 飞行器以接近音速的速度在空中疾驰。l坐在后座上,光靠着义肢的腿部力量稳坐着,手上帮他抱着他心爱的吉他。因为飞行器的速度几乎开到了最大,两人都带上了保护听觉系统的耳机,沟通听得很真切,没有任何变质。 “听说过,”陆打开通讯系统,“两年前从研究所逃离的那个。危险系数接近顶级,好像是至今都没被抓住,还在潜逃。” “尤利西斯,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本来想揽功,直接捕捉「塞壬」的,结果不是失手了吗……我有确切的情报,知道「塞壬」现在的巢穴在哪里哦。” 陆是个一点就通的人,闻言立刻明白过来l所言“能让你去参加奇美拉选举”的方法是什么。 奇美拉的实验体选举分几种。 最常规的,也就是他之前打算去的,就是以治安官的身份可以参与的安全系数最高的奇美拉基因改造。不过他大概也清楚现在想陷害自己的人花这么大心思设局,肯定是上报了自己“涉嫌谋杀”的,再加上待会儿即将发生的“阻碍执法”,肯定过不了多久自己就会是通缉犯的身份了。 奇美拉算是人类战力的巅峰,普通百姓家的孩子能选入这样的项目,都可以称得上是光宗耀祖的了——像自己这样的通缉犯,是怎么也不可能在罪名撤销前参与奇美拉选举这样的需要背景考核的军事改造的。 再次常见的一种,也就是「塞壬」出身的项目了。 这个项目主要的实验体来源是重刑犯,更准确地说,是死刑犯。 之所以只有死刑犯愿意加入这样的项目,主要原因还是实验都风险系数极高,因为项目都很尚处在试验性阶段且激进,死亡率也极高,只有本来就没几天活头的死刑犯才愿意赌这么一把。虽然改造对象的存活率还不及百分之一,但生存下来的奇美拉也算是实现了从死刑犯跃龙门到人上人的阶级跃迁。 出于对实验对象的隐私安全考虑,此项目出身,改造为完全体的奇美拉大都不会对外公布其实验体的原名,只会以代号称呼。 ……不过「塞壬」算是个特例。 「塞壬」的实验体在还未进行记忆重置前就从实验室逃离,其原身为数年前入狱,曾经让数个城市都笼罩在其恐怖的阴霾下的连环杀手「夜魔」。 此人秉性残忍,冷血无情,已知的受害者就有十五人以上。 被捕后,审判过程中其脸上没有半点悔恨的神色,出庭时还面带笑容,手掌心里还自己用刀刻着逆五芒星的标记——光是报刊上的照片看着都让人脊背发凉。 「塞壬」逃脱后,其周遭城镇都纷纷发出了警报,通缉令上对其的危险系数评级几乎是历史上最高——时任奇美拉研究所所长引咎辞职,无数相关研究人员因此被开除,此时的奇美拉研究所正处在风雨飘摇中。 “……要是你能把他抓回来,那奇美拉研究所可能就直接给你名额了。” l隔着吉他的弦枕,窥探着少年治安官的神色。 “你说你有办法,我还以为你是想帮我拜托你哥呢。” 虽然她这么一提醒恍如醍醐灌顶,让他生出了些希望,陆依旧不动声色。 虽然小鬼性格恶劣,但从她在其他宇宙里帮自己解围,以及刚刚帮自己解除炸弹看来,他知道l对自己至少是没有恶意的。 但这并不代表此人就值得信任。 陆生得俊秀,从来都不缺女孩子青眼,颇有姿色的女子更是见怪不怪了,因此见了小鬼,倒也只是觉得她长得好看,但并没有那种急切的要去讨好她的欲望。 从那样的险情里逃脱,十四五岁的小女孩儿会干嘛呢? 第一反应肯定是回家? 且不说她的兄长是最强奇美拉之一的毒药公爵,理论上是能给她最大程度的保护的——这难道不是正常小女孩的正常反应吗? 可眼前的少女,非但没有让他捎自己回家,去找自己最亲近的人,反而决定跟着自己这个才一面之缘的人开始逃亡。再者,提出的建议也不是“我去拜托我哥给你开后门”,而是建议这么来兵行险招,直接从奇美拉研究所那边入手,给那边送个人情。 陆怎么想怎么觉得她的很多反应不太对,干脆就这么试她一试。 “凯撒……”l的脸上快速闪过厌恶的神色,“我才不求他呢。” 陆透过后视镜观察着少女。少年治安官那双鹰似的眼睛能捕捉到她神情里最细微的变化。 作为治安官他接受过不少的测谎训练,且也算得上阅人无数,对于看出别人是否在撒谎颇为自信。眼前的少女那种不加掩饰,直白的情绪反应,让他确认了她至少并不是刻意想推着他去做危险任务,而是真的觉得那样可行。 “那你为什么帮我?” “因为你是治安官里潜力最强的……而我需要这样的盟友。” 行。陆暗想着。 “你想参加奇美拉选举,我想升职,我们都需要干一票大的……我们这算是互利共赢不是吗?不然你还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抓得了「塞壬」?” 陆的嘴唇动了动。 他下意识地想打趣她是不是毒药公爵的部下,作为萨德家的小孩儿也还得和平头老百姓一样靠出生入死挣功勋。不过联想起她之前听到他提起毒药公爵凯撒·萨德的反应,他大概也猜到她并不是为她哥哥在卖命了。 l像是猜出了他在想什么似的:“……之后有机会我会介绍你认识我老板的。但现在我觉得我们应该找个落脚的地方不是吗?” 第6章 辐射区(一) 飞行器疾驰不止,能源箱的指针直掉,驶出人口密集的城镇几十公里方才开始减速。 远离城市的郊区,线条刚直的建筑渐渐少了,周遭的绿植密集,绵延不绝。 陆是往着住所的西边行驶。 对l下杀手的人遗弃l的义体是遗弃在东边,因此很大概率这群人的来处是在那个方向——往西边行总归没错,对方要追过来的话花的时间理论上应该是最长的。 黑红色的飞行器马力开到最大,直行到能源要耗尽他才开启降落器开始降低飞行的高度。 他对自己的飞行器向来爱惜,尤其是这款最近才买到,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改装过的爱骑「阿涅摩伊」。 「阿涅摩伊」一个月前才正式发布,他卡着时间熬夜在网站上排队拿到的号,拿回来了之后几乎整个治安所的人都来围观。「阿涅摩伊」其名取自于古希腊神话里的风神,也是对这个最新型号飞行器作为目前市面上飞行器中速度最大的最佳概括了。 飞行器身型修长,周身蹭亮的黑漆上红字写着型号和他的定制签名,如同一匹在空中疾驰的泰坦宝马。每次他身着战斗服,驾驶着飞行器在都市的高空中疾驰而过的时候,总有不少的年轻女孩红着脸看他。 他每天都要让下属帮自己把「阿涅摩伊」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每个部件也都常常保养和检修——这么不顾一切地加速也不知道折损了什么部件没有。 可心疼飞行器归心疼,调试飞行器和买新的配件花的是钱,钱没了还能挣,想要多少挣多少,人没了那可就真的ga over了。 飞行器迫降在贫民窟外不远的丛林,极速下落的过程中巨树蜿蜒的枝干从「阿涅摩伊」的表面擦过,发出刺耳的声音。陆听着那声音微微皱起眉头,甚至都不太愿意多去想象自己的爱骑在经历这番折磨后会变成什么样。 不过让他蛋疼的且还不止这些。 十五岁少年理想中的逃亡是什么样的呢…… 「阿涅摩伊」后面应该坐着个长发飘飘,柔软又美好的小姐姐。小碎花的裙子,身上是女孩子柔软的香气,看着他的时候,纯净的大眼睛里仿佛养着星星。 而实际上他的逃亡,哪里有什么“女孩子的香气”。 自己在宿醉中尚还没完全清醒,浑身都是伏特加和其他烈酒混合的味道。爱骑给刮擦得不成样子倒也罢了,后座除了他随意收拾的行李,哪里还有什么柔软的女孩子。 坐骑骤停下来,后座上重达几百斤,脑袋还可以拆下来的半大小鬼“扑通一声”从后座上掉落下来,也说不清到底是自己主动下来的还是摔下来的。 l自从数年前的某个事件造成了心理创伤后,就对所有的机动装置有难以控制的生理反应了——她扶着伤痕累累的飞行器,半抱着陆的吉他,“哇——”的一声就吐了出来。 她的消化系统还是仿生的消化系统,改造后也不全是机械的,这么又是拆头又是飙车,一番折腾下来,从昨晚上吃的东西到今早吃的全都吐得干干净净。 “大姐,你要吐别吐到我的吉他上啊,”陆赶紧把吉他从她怀里拯救出来,“这可是有「光明之星」主唱和吉他手签名的限量版。” l翻了个白眼,正想说句什么,还没来得及说就又转过去吐了。 陆并不知道,l此刻想吐槽却忘掉了的话,对他的未来具有极为深远的影响。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落下来,光斑和树影在布满蕨类生物和地衣的地面上交织着。风吹过叶梢,隐约能听见丛林深处鸟鸣婉转,是都市里所不能听到的小调。 数十年前的核战争后,由于遭受打击的地区核污染还未消退,人类逐渐都向资源充沛,环境安全,也就是当今城市的方向迁徙。除了部分承担不起城市生活花销,只能在核污染地区继续苟延残喘的贫民外,几乎所有有那个条件能搬迁的人都向着安全区去了,导致这些地区的人口骤减到极为稀疏的地步。 这样的地区人是不宜居住了,渐渐而却成为了动植物的乐园。 陆边等着l继续吐,边折断些树枝来盖在他心爱的飞行器上。这样简单的反侦查手段虽然原始,但在那群人来追捕自己的时候,却能很有效的让他们难以追踪到自己的降落点。 少年心想着,委屈你了,阿涅摩伊……等我的冤情得以昭雪,首先就来接你回家。 l吐不动了,默默地看着他把飞行器掩盖起来,也伸着脚尖从周遭推来些泥土盖住了自己的呕吐物,以防到时候那群人追踪到自己的生物轨迹暴露行踪。 陆把飞行器藏好后,把沉重的行囊背在背上,闷着头就往前走。他酒是醒的差不多了,可从一大早开始就被追杀,逃了这么远还得负重前行,也没那么多多余的精力去和身后的小鬼聊天,满脑子只想着如何尽快找到地方落脚好好好休息一下。 l虽然出身尊贵,倒也不是什么娇气的大小姐,跟在他身后,推开眼前的枝叶就继续赶路。两人在沉默中继续前行了大约数千米,行至丛林的间隙里能看见红红的落日在地平线上,方才能从地面扎营的痕迹和篝火的遗留中看到有些人迹。 终于,两人行至开阔处,眼前的丛林环绕中开出片平地来,其上金黄色的金字塔形建筑,仿佛丘陵起伏。 眼前的人造建筑没半点钢筋水泥,就是从自然的丘陵里挖出来的。落日的余晖照射在建筑的侧面,让他联想起小时候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埃及和玛雅的金字塔。 “贫民窟的人叫这种建筑叫「虫穴」,每户人家都蜗居在其上的洞穴里……就像是巨大的蚁巢那样。我们可以去看看有没有空的洞穴可以暂时落脚的。”l见陆愣在那里,边走到他前面带路边解释道。 陆看着赛博格少女在自己面前走得利索,打趣道,“你一个大小姐怎么对贫民窟的建筑这么了解?” l不置可否地笑起来:“谁没有几个贫民窟出身的朋友呢?你们分队了就有不少贫民窟出身,通过角斗场出人头地的治安官?” 陆没继续问下去,虽然她没随口扯谎,但显然对方的这个答案只是搪塞,并没有要跟他多解释什么的意思。他也没情商低到要跟审讯似的把自己目前这个唯一可以指望的「盟友」的关系搞僵。 第7章 辐射区(二) “你刚刚是往西行的是吗?” l细看了看眼前「虫穴」的分布,确认性地问他。 她是有好些年没来贫民窟了。 虽然地形和建筑看起来眼熟,可时殊事异,她也有些吃不准此处是不是自己相对熟悉的地段。金字塔状的虫穴看似巨型的蚁巢,绵延起伏,其上洞穴密布,其中甬道繁杂,外行根本看不出不同贫民窟虫穴的区别。 若飞行高度比陆此行更高些,从高空俯视下来,她最熟悉的城市西边的虫穴组合起来状似巨型的女人脸——从额角的鬓发到眼珠的凸起,巨大的土堆形成的女人脸鬼斧神工,无论从哪个方向飞过,女人都仿佛在注视着你一样,既壮观又诡秘。 “啊,是西行。” 少年望着眼前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答道。 闻言,女孩的脚步顿时没了任何的迟疑,熟门熟路地引着他走进错综复杂的道路。 在梦里总没走到见l全貌这一步,陆借此机会,仔细打量起l的背影来。之前被「执法官」之流斩首时,她满脑袋浓密的棕发被齐齐及肩切段,利落地搭在脑后,随着她轻快的步伐起伏。似乎是模拟她本身的肢体的宽肩细腰,脊背挺得笔直,机械手臂的表层还覆盖着极为逼真的仿生皮肤和血管,如果不是早知道她这是义肢还真看不出什么名堂。 那个背影和侧脸恍然看过去,几乎就是留着长发,少年时期的凯撒·萨德本人。 见她那和传奇奇美拉六七分相似的长相,陆隐隐对这对兄妹之间有些矛盾的来源有了些猜想。从小在那样的传奇身边长大,而你自己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另一个孩子”,如同幼苗在巨树的阴影里成长那样。阳光来了,也是巨树在承接着;雨水来了,滋润的也是旁边的巨树…… 她这棵树长得再高,再怎么努力去汲取水分和阳光,也长不出巨树的阴影。 所有人看见这片丛林,永远都只能看见那颗她旁边的,名叫毒药公爵的巨树,震惊于其如山峰般的参天立地,巍峨壮观。 ——每个人见了她的第一句话,都是,“你是凯撒·萨德的妹妹”。 陆作为普通人家出身的小孩,并没有这样的问题。 如果l是个男人,他可能还会挺没心没肺地打趣他窝囊废,没他哥哥有能耐。他在治安所里见过不少家庭出身不错的二世祖,也常常带头捉弄过新来的被送进来“锻炼锻炼”的小孩儿。后来熟悉起来,大家也都会借着酒说些烦恼的事情,话题大都离不开家里的长辈什么的给他们的压力和阴影其实也挺大,因此对这群人的心态也都摸的挺准的。 不过这丫头眼神什么的和那种就是来“锻炼锻炼”的小孩儿不太一样。与其说那双眼睛像是那种世家出身温驯的鹿,那更像是荒漠的夜里,会拿着刀割人喉咙,饮血求生的狼,光是盯着你就能让人脊背发凉。 且行数百米,她在一座小型虫穴下停下,伸出手来,在虫穴略有些发红的壁上敲了敲。 敲击有长有短,陆冷眼瞧着她,耳朵里听着她敲击的节奏,大概猜到这应该是类似摩斯电码之类的加密沟通方式。 从近处看起来,虫穴那些密布的开放的洞口更渗人了——被夕阳染红的虫穴上黝黑而深邃的洞穴,仿佛被挖掉了眼珠子的眼窝,迷茫而又惘然地望着天空。远处的丛林中,不知名的变异野兽发出类似女人的哭泣似的尖叫声。 固体传声很快,随着她的敲击结束,头顶上方数米处,最近的那个虫洞很快就探出了个举着烛台照明的人来。 来人的半边脸尚还正常,另外半边脸似乎是遭受辐射的影响,肉团不规则地突起,根本分不出眼睛鼻子嘴巴。那张恐怖的人脸在血红的夕照下显得更加狰狞可怖,陆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上的刀鞘,随时准备拔刀。 来人恐怖的脸凑近了仔细打量了两人的形容,愣了愣,声音沙哑地开口。 “好久不见啊l,你这是带了朋友来吗?” l爽朗地笑起来,几步从陡峭的虫穴壁上攀爬上去,和面目可憎的来人击掌。 “莫里斯,好久不见。” 说罢她对着陆招招手,示意他也爬上来。 由于东方特征明显的面孔并不常见,莫里斯瞪大眼睛盯着陆看了半天,像是盯着奇异变异种动物园里那种四只手臂的大猩猩一样。陆被眼前人盯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去看着l。 “我们今天是在这里歇下吗?” “啊是的,”少女由着莫里斯伸手把她拉进洞里,“我和他们家很熟的。是莫里斯?” 名为莫里斯的变异男子点点头,待她进洞后伸手把陆也拉进来。洞穴的入口被他手里粗制滥造的烛台照亮,墙壁上镶嵌着照明用的古怪石头,洞内的空间倒是相当宽阔的。 l从和莫里斯见面开始就笑得不停,进洞后和迎在门口的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纷纷拥抱——孩子们见她来了,簇拥着上去围着她,显然是对她既信任又熟悉的。 一时间洞内欢声笑语,和洞外的荒凉诡异对比极为鲜明。 陆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某个光怪陆离的梦里,可眼前的洞穴,和手掌贴在泥土和矿物交杂的穴壁上的触觉却是极为真切的。 离孩子们稍远些的,是几个形容还算正常的大人,也都笑眯眯地望着陆和l。 莫里斯把烛台放到墙壁上,将原本躲在屋角的一个小女孩子揪了出来。 “你嘴里老嘟嘟囔囔地问l什么时候来,人家真来了你又只想着躲起来。” 女孩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衣衫虽然旧,但洗得干干净净,破洞的位置还打着补丁。浅到接近白金色的长发梳着两根粗粗的麻花辫子,细心地装饰着米色的小花。因为少见阳光,皮肤白皙得像是暗黑的洞穴里养出的蚌珠,未经世事,纯澈的眼睛让陆想起了前些年在旅行中所见到的海。 女孩在这样贫瘠而盲目的土地里成长着,茫然不知自己令人心惊而脆弱的美。 见到l,再转眼见到陆,女孩的脸红透了。 陆痴痴地看着她许久。 虽然才见着小女孩一次,但他却莫名的觉得,如果此刻有谁向她射出有剧毒的箭,他可能也会迈步上前去帮她挡下来再考虑怎么解毒的问题。 莫里斯的妹妹被强行推出来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 l走上去逗她:“以前我剪短发的时候,你不是老叫我哥哥吗?” 女孩子的脸更红了,低着头,长长的睫毛遮着眼睛。 “那都是我小时候的事情啦。” “你现在不也是小孩子吗?” l伸手摸摸她的头。 “那可不是啊……我今年已经十二岁了。”女孩子急忙分辨道。 “原来是这样吗?” l憋着笑,作出严肃的表情说道。 陆默默地把行李放下,随着莫里斯往洞穴深处走去。这座虫洞里的洞穴在地貌产生变化前曾经是金矿的矿脉所在,如今很多的墙壁上还为了支撑建筑结构镶嵌着强化过的玻璃板,在灯光的照射下,透过玻璃还能看见墙面上隐隐闪烁的金光。 此时正是莫里斯一家吃晚餐的时候,甬道那侧透着暖色的灯光,离餐厅越近越能闻到浓郁的玉米饼的香气。 玉米和土豆之类的作物在贫民窟比较好种植,因此这里的居民都很擅长烹饪玉米和土豆类的主食。虽然没有复杂的烹饪过程做调味,但那股蒸玉米饼的清香在饥肠辘辘的陆闻起来还是急有诱惑力的。 莫里斯听见客人吞咽口水的声音,哈哈大笑起来。 “你们还没吃东西?来先吃饭再说。” 陆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倒也把自己手上的行李丢下,跟着莫里斯一家往客厅去。 l熟门熟路,牵着小女孩的手带头在前面走着。刚刚原本围着l的几个孩子此刻好奇地打量着陆这个外来人,全都是白金色的头发,蓝色的大眼睛,像是市场上贩卖的古董套娃。 虫洞的内部比陆想的要精致。虽然没有太多的家具,但是在莫里斯一家的精心收拾下比他这个单身少年的公寓整洁多了,墙上还挂着几个孩子自己制作的植物标本做装饰。巨型藤蔓之类的植物编制而成的椅子正中,一个石头雕刻而成的餐桌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 还散发着热气的玉米饼,放在叶子中堆叠起来,其中的肉馅塞得满满的几乎要爆出来。加了点自制火腿的土豆浓汤陈放在石头碗里,搭配着旁边刷了调料和黄油烤制的不知名的变异类猪生物……陆的肠胃被晚餐桌上丰盛的食物调动,开始抗议起来。 l见他还有些拘束,转过头来对着他道,“我和他们家认识多年了,不需要那么拘礼的——先吃饭再说。” 陆倒也不好再推辞,鞍马劳顿许久,他本来也没那么多讲究,所幸坐下就开始狂吃海塞起来。 吃得食物几乎要撑到食道口,陆才停下来喘口气。 莫里斯一家似乎对l的朋友也是绝对信任而且非常欢迎的,在他吃东西的时候已经热情地张罗着帮他把行李放好,安排他和l各自打地铺住在一个空的洞穴里。他吃饱了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先前见了莫里斯形容可怖还有些防备,但此刻看来也是自己太以貌取人了。 “l对我们很好的……”成年的几个孩子之一,一个独眼的男孩子悄悄和他说,“去年她资助了我哥哥去上学,让他可以在卫星城里找到不错的工作,这样我们家才逐渐脱贫,能过上现在这样的日子的。” 陆闻言对l的印象更有了些改观,看着她的眼神也柔和了许多。 l回过头来刚好看见他盯着自己看,嬉皮笑脸地对着他道: “你这么深情地看着我,可别爱上我了啊。” 陆:“……你小子是想打一架吗?” l对着他挥挥拳头,笑得露出满嘴的白牙。 “来啊,求之不得。” 她的笑极具感染力,陆不由得也一扫被一群孙子陷害的阴霾,也随着她笑起来。 第8章 辐射区(三) 奔波了一日,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晚餐后困劲儿虽迟却到。在昏暗的灯光里坐了许久,陆只觉得上下眼皮子在打架,实在不想在主人家面前表演鸡啄米,赶紧去跟主人打了个招呼,就往对方安排的洞穴里去准备睡觉了。 冲了个澡出来,他才有了点精神去打量自己接下来几日的住处。 他和l睡觉的地方勉强算得上两个“房间”。 说是房间呢,开口也只是洞穴的洞口挂着个薄薄的帘子,洞穴的面积不足十平方米,打个地铺外的空间勉强可以伸伸脚。两人甚至连封闭空间的隐私都没办法享受,两个洞穴之间是通的,共同的墙面上半开的洞口勉强可以通人,他跟地铺上一坐才发现自己和l两个是大眼瞪小眼。 陆叹了口气,仰面躺下,看着同样开着洞的“天花板”。 人口密度较小的贫民窟,不仅有着变异生物横行,油绿油绿的植物一望的无际丛林,也有肉眼就能看见数不尽的寒星的星空。 深蓝的苍穹越看层次感越强,星星也是越数越多。带着植被清爽的气息的夜风吹过,少年深吸了口气,觉得自己的肺叶都像是被含氧量极高的空气清洗了似的。虫洞特殊的地形地貌和构造,似乎是大自然的某种乐器,夜风在不同形态和分布的甬道里穿过,演奏出轻柔而随性的安眠曲。 “喂。” l也倒头躺下了,和他脚对脚。 “啥?” 陆很累了,懒得和她多说话。 “你……晚上睡觉不打鼾?” “一般不打,今天这么累的话我就不知道了。” “行。” l叹了口气。 两人都疲惫不堪,此后无言,黑甜一觉睡到天明。 陆累得连梦都没怎么做。像这种又疲惫又没有什么紧急情况的夜里,他和其他普通的十五岁少年一样,都睡得很实。 起来时l已经不在那边的洞穴里了。 陆从房间里出来,早餐已经在桌面上摆好了,餐桌上也没见着l的身影。莫里斯的妹妹见他似乎在找l的样子,红着脸小声和他解释,“l每天早上都有攀爬虫洞外部的习惯,要从底部攀爬到顶端才回来。” 日光的照射下,女孩子脸上被夜色和灯光掩盖起来的小瑕疵就相对明显了。他倒不觉得这样的瑕疵是坏事——虽然她不再那么惊为天人,但脸颊上小小的雀斑,微凸的牙齿反而让她有些稚拙的可爱。 陆挨着她坐下,盛了碗热乎乎的燕麦粥开始边吃边和她聊起来。 “你很早就认识l了吗?” “……嗯,她两三年前经常来这里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陆倒不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情报,而是单纯的就很好奇,l这样的大小姐,是怎么和最偏远的贫民窟的人家产生联系的。 “是一个叫石头的哥哥带她来的。” 接着聊了些不痛不痒的话题,见他很好亲近的样子,小姑娘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她叽叽咕咕地和他说,从虫穴底部攀爬到顶端需要接近两个小时,整个外部越往上越陡峭,顶端几乎滑不溜足,全靠手臂的力量挂住全身的重量。 小姑娘还没到十五,至今都没有正式的名字——贫民窟的孩子很少活过十五岁的,因此在十五之前很多家庭都不会给孩子起名字。她似乎对l的家庭也并不怎么了解,只是知道这个“哥哥”是城里来的,而且很厉害的样子。 她说起l的时候两眼都亮晶晶的,满脸崇拜的样子。 陆看着她的神情,心头涌上点没来由的不服气,“我可比她更厉害哦。” “我不信,l爬虫穴的速度可比周围所有的孩子都要快呢。” 陆想跟她解释,自己是治安所的传奇,二级治安官是多值得敬仰的,可眼前的小女孩对“治安所”“城市”“奇美拉”之类的,全都没有任何概念。 正在他考虑要不要和小姑娘吹牛的时候,只听见进门的洞口处传来l运动完呼吸急促的声音。 “你和人小孩子瞎吹什么呢,赶紧吃完了我们去追塞壬才要紧。” 陆经她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此行倒不是来贫民窟度假的,而只是想在这里躲过追兵,然后尽快要想办法回到奇美拉的候选人选拔系统里的。陆看着她气喘吁吁的样子,心想你也就在贫民窟能逞能,如果回到城市里和大家竞争的话体力可能也就中等偏上。紧接着他陡然联想起之前小姑娘说的虫洞高处的状况,突然意识到这丫头可能真的比自己预想的要强。 如果正常人没改造的时候“攀岩的速度比较快”,即使最后那段是靠自重,那可能也就真的中不溜。但如果虫穴的高处只能靠纯粹的臂力去挂着身体,此人的义体重达500多公斤,还能保持速度登顶,那她的臂力和肌肉的力量可能确实即使在改造人里也算是翘楚了。 “你说的关于塞壬的情报是什么?”陆在意识到对方的实力后,终于算是开始正眼瞧她了。 l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番,有些担心。 此人没有任何的改造痕迹,很可能是干不过塞壬那个级别的奇美拉的。 塞壬是什么级别呢? 研究所负责的几个研究人员对它的期许就是“调试完毕后很可能是能跻身高阶奇美拉的存在”。 奇美拉除了老哥那个级别,被称之为“八大奇迹”的几个大佬外,还分低阶,中阶,高阶三个评级——其中高阶奇美拉,被认为是最接近“八大奇迹”的存在。 在她看来,这么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少年,看起来也纤细,吃饭也吃得不如尤利西斯多,多半是靠脑力跻身治安所的。而能力偏向智力型的选手,往往在纯粹的肉体力量上比较弱势——这样的话,此人很可能会在实际战斗中拖她后腿。 但她此行来找陆本身倒也算是赌一把了。如果不是因缘巧合,刚好得知遇到那个大人想构陷这个少年,她倒也想不出什么方法可以接近他又不引起对方怀疑的。 第9章 花与树 凯撒常常教育她说不要打没准备的仗。 虽然有了关于塞壬藏身处的情报,她并不想两个人有勇无谋地去扑个空,也不想身后还跟着追兵什么的。l借着莫里斯家的ip地址登网上查了一下,发现陆的通缉令已经下来了。 她摸着下巴沉吟片刻,终于开口道,“看来那边应该是没把你太当回事,挂的通缉令也只是中级的,我觉得我们现在低调点行动应该没问题了。” 陆苦笑:“不当回事还不是莫名其妙就成通缉犯了……我倒挺好奇到底是谁花那么多心思想构陷我这么个才上任不久的治安官。” l倒是隐约猜得出答案,她对之前取她首级的身影是有印象的,也知道对方效忠的对象。只是她不知陆的实力,也不知那位具体的计划,且言多必失,也只是含糊地说,“你这种能力对于某些人应该是挺碍事儿的。” 陆是冰雪聪明的人,见她眼神躲闪,大概也猜出她是有猜测的,但出于某种顾虑不是很想贸然说出来。两人商议良久,终究还是决定先往那座城市前行,到了周围熟悉好地形再考虑行动的具体方案。 走之前陆挺诚心地和莫里斯一家鞠躬道谢——虽然这家人并不知道自己被通缉的消息,但这么对陌生人毫无保留地打开家门倒也是很值得感谢的举动了。那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站在最前,表情严肃,蓝色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似乎是有什么话想说。 陆觉得她一本正经的模样可爱极了,想笑但又不想让小姑娘觉得尴尬,憋着笑上前和她也拥抱了一下。 他和l正想从洞口出去,只听身后小姑娘追了出来。 晨曦的阳光照在女孩子白皙的手臂和脸颊上。她的皮肤覆盖着细细的汗毛,在阳光的照射下是柔和的金色,仿佛整个人都镀了一层薄薄的金尘,和她美丽的铂金色头发交响映照,不似世中人,反而像极了传说中的林中仙女。 她伸出手,张开手掌,指尖泛着浅浅的粉色,掌心上一朵纤细又羞涩,花蕊金黄色的小白花。 “陆哥哥……”小姑娘叫了他一声就别过脸去,“这个给你。” 面容俊秀的少年治安官剪着齐耳的短发,有双深情的眼睛。他把行李往背上一甩,单手小心地接过那朵只有在虫穴附近才会生长的无名小白花,心脏里仿佛流淌着金黄的暖暖的蜂蜜,随着心脏的跳动流遍了四肢百骸。 小姑娘抽手抽得很快,只是碰到了他的指尖就从脸颊到耳垂都红透了。陆笑着轻轻拉住她的手,翻过来在手背上亲了一下。 “等来年开花的时候,我再回来看看你。” 等陆转过头,只见l对着他做了个呕吐的表情,他也懒得和她斗嘴,只觉得心情特别的轻松。 他的酒早就醒透,体力和速度也都回到了正常的状态,跟着女猩猩l高速跑回他的飞行器的位置也没落后。女猩猩阴阳怪气地学他:“还‘明年开花的时候,再回来看你’呢,一通缉犯还去祸害小姑娘。” 陆今天心情好,上衣的口袋里揣着那朵小白花,看着女猩猩也没那么欠揍。 “你知道吗,这世界上有两种女人。” “……哈?” “一种你想在月光下给她弹吉他。” “还有一种呢?” 陆笑而不语,把那句“第二种你想拍着她的肩膀喊声大兄弟”憋回肚子里——他并不蠢,目前这个“大兄弟”可还帮着自己扛着几十公斤的行李呢,以后要想升职加薪也得靠她帮忙,哪里还得罪得起。 l瞪了他一眼,瘪了瘪嘴。 虽然相处时间不长,她知道陆也是个嘴上不饶人的货,再多问也肯定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 塞壬最后一次被目击到是在另一块大陆上,无论是以飞行器正常飞行还是地表的通讯手段去个来回都得半天时间。 l只道她有办法,陆倒也信人不疑,找回了飞行器也就推着跟在她身后走着。 l默默地看着他推着重达一吨的飞行器,轻松跟在自己身后微微咂舌,倒开始对此人的体能有了些许的信心了。 两人前行不到数百米,她左看右看似乎在找些什么。 只见她在棵巨大的榕树前停下,绕着树木行了一周,嘴里嘟囔着他听不懂的语言,接着拍拍脑袋,恍然大悟的样子。 “你……刚刚是在跳大神吗?”陆看她神神叨叨的样子,不由得想起自己曾经在古书上看到的神秘仪式。 “什么是跳大神?”l一脸懵。 “好像是某种神秘的远古召唤仪式……就是通过念咒语和神奇的走位可以召唤出神明附体之类的——我看你跳得很投入的样子还以为你在请你哥上身帮我们战斗。” l和他大眼瞪小眼:“居然有这么神奇的战斗方式?这是你们东方人的祖传秘籍吗?” 陆点点头,也一本正经。 “是啊,可惜失传了。” l心想着自己回去了得好好研究一下这种所谓的“跳大神”,要是自己能借哥哥的力量战斗的话,升职之路也不知道得顺利多少。 “我只是在找标记——我们要短时间内去那片大陆的话,必须得靠特殊的交通方式,我记得入口是在这附近的。” “入口?” “嗯。”l对着他招手,示意他过去。 榕树高近百米,枝叶参天,树身大约得数十人合抱才能抱得了一转。 陆往l所指之处一看,书身上有个状似人脸的凹陷。l伸出手,按在那个凹陷上方,其手心伸出数十根发光的枝蔓般的仿生管道,直接接通在【人脸】的五官上。 紧接着,神奇的事情就发生了。l的眼珠子和身上主要的血管都开始发出萤火虫般的光芒,从她的手掌和树木的连接处延伸开来,勾勒出巨型榕树树皮上条状的导管。不知名的上古语言低沉地响起,直接钻进陆和l的大脑。 陆此生从未听过这种语言,但此刻他却能毫无障碍地理解语言的含义。 【人类的旅人啊,你要去哪里?】 l嘴里也传出那种古怪的语言:【请带我去亚特兰蒂斯大陆。】 【好的。】 随着两人的交流结束,榕树上的【人脸】弹开了她的手掌,紧接着树木的枝条发出密集的细细簌簌的声音。 参天的榕树从中间分开,露出枝干之中黑黝黝的巨型空洞。呼啸的风从巨洞里吹上来,带着地壳内部岩浆灼人的热度和淡淡的硫磺的气味。 “来乡巴佬,”l对着他得意地歪嘴笑,“你应该是第一次乘坐地心快线?” 陆表面上还是沉着的,内心却不由得暗自感慨这颗星球上自己所知甚少。 第10章 地心快线 “地心快线”这个词,陆从未听过。 他出身于太阳城周的卫星城,生长到这么大也不曾出过这块被称为亚欧大陆的大陆板块。 往榕树的开口往下去,其下深不见底,几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黑黝黝的洞口周围围绕着榕树卧龙般的根茎,整体看上去犹如巨兽的大嘴正张大了在等着猎物的跌入。 很多文化的传说中,地心正是「地狱」所在的位置。 陆从眼前场景也可以猜想到为什么古人会把「地狱」的地址定在地心的位置———人类天生对黑暗和未知充满恐惧。 “你对这里很熟啊。” 陆想起刚刚她那句“乡巴佬”,不想在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面前露怯,看着洞口吞了口口水,不痛不痒地道。 l没回答他。 他转向她的方向看去,被眼前的场景震惊了。 少女在晨曦的微光中双眼发出荧光绿的光芒,身体上仿生材料制成的支撑她的生命系统的,类似血管的管道也都全都呈稍微暗淡的荧光色。两双巨大的黑色金属翅膀从她的脊柱两侧缓慢生长出来,翅膀的金属骨骼之间像蝙蝠的翼似的以类似仿生皮肉的材料连接起来。 热风吹得她的头发朝上飞舞,整个人都悬空在巨大通往地心的黑色洞口前,像极了传说中来自地狱里的恶魔。 他意识到她刚刚应该是没听到自己的没话找话,放大了音量再次问道,“你知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做吗?” “你做过抗高温的改造吗?” 少女大声反问。 “做过!” “反重力飞行装置呢?” “没有!” 少女想了想,拍动翅膀朝他飞过来。她的羽翼煽起高温的热浪,蒸得陆的脸红得像煮熟的基围虾。 毫无预警的,她俯冲过来抓起陆的双腿就往洞里飞去。 “抓紧你的行李!掉到高温的岩浆里我可没办法帮你捞起来啊!” 陆暗骂了一句这个丫头太鲁莽,但她的手劲儿挺大,动作又突然,被她抓着脚腕子就像是炉子里的烤鸭似的倒挂着。他也只好将计就计———毕竟不知道此行一去多远,轻装简行总比拖着自己的爱骑好的。陆赶紧抓着自己的行李,连爱骑都顾不上了就往黝黑的地洞里飞去。 在大约两三个世纪前,曾有个疯狂的富豪研究完了火星移民想研究地底专线,可惜限于当时的科技水平没研究出什么结果来。陆对于这种新奇的出行方式倒挺好奇的,只是热风呼啸而上,吹得他的眼睛都只能闭起来,也没办法往四周多打量。 扑面的热风。 硫磺刺鼻的味道。 高速坠落中他的心脏都像是跳到了喉咙口,失重的感觉让他肾上腺素飙升,冷汗刚从毛孔里分泌出来就又被高温蒸干。 所幸高速坠落只持续了不到两分钟左右。 陆还没睁开眼睛皮肤就感受到周围的气流似乎冷下来了。他被l很粗暴地连人带行李丢在冰冷的地面上,手脚为了缓冲,解除地面的位置都被磨掉了层油皮,流血的伤口像是糊着层辣椒面似的,火辣辣的。 陆忍着痛站起来,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两人身处类似地铁站似的平台上。 眼见数米都是他在日常生活中所见过的寻常地铁站场景,而放眼望去,“地铁”开出来的隧道两侧的“墙面”却是令人极为不适的橙红色。沸腾的岩浆被不知名的透明材料拦在隧道外,令人不禁有些担心如果出现事故的话会是如何的惨状。 “欢迎来到地心特快专线8号站台。” 广播里说着通用语的女声平静而愉快地说着。 陆在空旷的地铁站垃圾桶面儿上照了照镜子,刚刚被猩猩女拉着高速俯冲,直接给他的发型乱了,现在头上像顶着个锅盖一样。 猩猩女指着他没心没肺地大笑:“你这个发型哈哈哈哈……好适合你啊!” 陆叹了口气,淡定地把头发捋顺。他心想,以她这个欠揍的性格,要不是她哥实在牛逼,估计至今不知道已经被人套着麻袋爆揍多少次了。 “这不是有站台吗?我怎么从没听说过「地心快线」的入口在哪里?” l本来笑得浑身抽搐,好不容易见他恢复常态终于不笑了。 “……有啊,怎么没有……地心人和人类建交的时候在南极和喜马拉雅山建造过比较正式的入口,但只有少数特权阶层知道而已。” “地心人?我以为地球上只有人类和机器人之类的。” 奇美拉和改造人严格意义上也是人类的亚种,只是后天进行过改造而已。 “哈哈,你不知道的可还多了呢,”l调皮地和他眨眨眼,“「地心人」这么称呼其实并不准确,因为他们只是在地心居住过一段时间。不过和人类建交后,蜜月期没多久就出于某种原因变成中立势力罢了,因此也没有扩建更多的入口了。我这次也算是破例带你来的,不然以你二级治安官的身份肯定没办法接触的这个保密级别的信息什么的。” 陆的头上爆起几根青筋:“……那你为什么不带我去入口像正常人一样进来?” l耸耸肩:“都带你进来了还挑三拣四的。这不是最快的路径吗?” “……” 陆想起刚刚被像个烤鸭一样挂着的体验,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要真等到有机会切磋切磋,你看我不把你头打爆。 正准备说点什么,远远的银色圆形飞碟就以极高的速度疾驰过来。 飞碟的速度极快,然而飞行过程中并未发出半点声响,停在两人面前也停得很利落。 l对着他招招手,熟门熟路地走到飞碟下方。 飞碟整体没半点衔接和焊接的痕迹,下方突然打开个黑色的开口。l的翅膀还没收起来,正想再提着他飞进去,陆赶紧谢绝了她的“好意”。 少年治安官单手提着极重的行李,轻松一跃,单手就勾在飞碟的开口处把自己拉了进去。 飞碟内并无其他人的存在,驾驶舱刚刚设置的是自动驾驶,陆坐上驾驶位就开始研究怎么挂手动挡。 “不用你自己开的,”l慢条斯理地在他旁边坐下,“我们的路径什么的我和总部汇报过了。飞碟自己会带我们过去。” 飞碟的舱门流畅而缓慢地闭合起来,机舱内再次响起那个广播的女声。 “您的航行重点为20号站台,亚特兰蒂斯站。旅程全程一小时,请系好安全带。” 飞碟开始行驶。陆原本很想往窗外看看周遭的景象,但他隐隐总觉得自己总有一天或许会对这样的行驶习以为常,目前更重要的应该是和l多聊聊看能不能套出点什么信息来,便转过头去看她。 l的翅膀早已收起来了。那四扇翅膀虽然大到遮天蔽日,但似乎很轻薄,因此收起来的时候完全可以隐藏在她的背部,只有需要飞行的时候才需要展开。 这种精细程度的改造陆也算是首次见到,显然是某个顶尖改造高手的手笔。 “……你刚刚说‘以你的身份没办法接触这样的保密级别的信息’,但我记得你是叫过我长官的?” “啊……明面上按照我的职位,我应该是叫你长官的。” 那张酷似凯撒的脸也转向他。 “怎么说?” “我现在就职的组织理论上和你们治安所平级。我才加入没多久,算是实习期。” “如果方便透露的话,你现在就职的组织是……?” “不方便透露,”少女狡黠地笑笑,“等我们干完这一票你自然会知道。” 第11章 亚特兰蒂斯 飞碟驶到亚特兰蒂斯,女声报站后,刚刚在飞碟上不知何时都睡着了的两人才揉着惺忪的睡眼起来。 两人提着行李从驾驶舱里下来,并肩站在空荡荡的站台上。 亚特兰蒂斯大陆是在近些年多次的地壳运动后逐渐浮出海面的,大约百分之六十的大陆已经完全浮上来了,另外百分之四十的大陆还淹没在海水里。 地心快线的这个站台,就很隐蔽地设置在海水之中。 两个少年顺着站台且行数十米,不由得都被站台两侧玻璃墙面内的景象吸引去了注意力。 蔚蓝的海水中各色的鱼自由自在地游曳着,海底的细沙里生长着海底植物,随着水流左右晃动。不远处只见数座在海底沉眠了不知多久的金字塔,历经上千年海水的腐蚀却还依旧能看出石头堆砌的建筑的廓形来。 巨大的鲸鱼在更高的水层游过,灰白色的腹部和身周都贴付着不少无名的藻类和寄生生物。 远处只见坍塌了半边的神庙,形似帕特农神庙,只是其中穿梭着的并非千年前的古人,而是匆匆忙忙不知要去哪里的鱼类。 “你听说过美人鱼的传说吗?” 见眼前的隧道深不见底,大概再走下去也得走一会儿,陆突然起了玩心,跟l搭话道。 “听说过啊,不是多年前说的是儒艮头上带着海带什么的吗……” “真正传说中的美人鱼可都挺恐怖的,”陆故意神神叨叨地靠近了她,“要么是半人半猿,满嘴的獠牙,要么是引人入水,淹死水手的美女。” “啊……”l倒没露出他想象中的恐惧的神情,“你听说过海怪吗?” 陆被她这么反将一军,愣了愣,“你是说巨大的章鱼之类的?” “名为kraken(克拉肯)的巨型章鱼,体型之大,据说可以轻易吞没船只。在很多18世纪左右的航海文献里有记载,常在这片海域出没。” “艹,那东西居然是真的?” 陆和所有这个年龄的少年一样,对这类志怪传说都很感兴趣。小时候他曾整日整日地躲在家里的小阁楼里,就着天窗的日光贪婪地阅读大量的野史和小说。记忆里关于这些深海中巨大的怪物的记载,让他想想都觉得背后寒毛直竖。 这墙好死不死是玻璃的,海水可见度又很高——如果走着走着突然来这么个阴冷又带着吸盘的巨型软体动物贴在墙上,两个恐怖的眼睛死死盯着自己,那还不得吓一跳。 “原本不是真的,”l的眼珠子轱辘轱辘转转,“但我听到风声说,好像有人在研究那东西的巨大化?好像是用霸王乌贼的基因什么的。” 陆倒吸了口凉气,脚步立刻加快了不少。 l只见他果然速度快了起来,憋着没笑——虽然陆确实是“传奇治安官”,也是少年才俊,但牛逼和胆儿肥是两码事儿——这货看来果然是有点怕鬼怕怪物的。研究所之前在做奇美拉研究期间,为了加强塞壬这类对海战斗的奇美拉,可是真有过这么个叫“克拉肯”的项目的,不过后来有了其他更好的选项早就放弃了。 被l这么故弄玄虚地一吓,陆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和她赶到了隧道的出口。 曾经是人类历史上数百年难解之谜的亚特兰蒂斯城,现在就和所有的沿海城市没什么两样。 静谧的港口,灿烂的阳光,地中海地区独特的气候和主体为蓝白色的建筑相得益彰。陆深吸了一口带着海水腥咸气息的空气,感受着阳光照在皮肤上的温暖,早把刚刚在隧道里被小鬼吓出的不安抛到脑后。 l并不是第一次来这里,对着他招招手,步伐轻快,“走嘞,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时值春末夏初,此地的气温并不是很高,但阳光近乎是直射的。海风吹在脸上,刚好吹走了日光热辣的温度,极为惬意和舒适。 l哼着不知名的小调,脚步轻快地带着他往市区走去。这个地方似乎有种让人放松下来的魔力,百年的时间都被遗忘了,他们此行的任务也被暂时遗忘了,只剩下蔚蓝的海岸,蓝天白云,在广场上滞留的海鸥,以及在古老的石板路上晒着太阳的肥猫。 市区熙熙攘攘。 即使大街上交杂着裸露着改造过的肢体的改造人,和特征明显的机器人,但总体的调调算是相当复古了。 陆和l两人是相当吸睛的组合,一个长得像现在的全民偶像毒药公爵,一个有着极为少见的东方长相,一路走来吸引了不少原住民的驻足和侧目。可这里民风淳朴,和太阳城那样常年阴雨,人与人竞争激烈的大城市迥异,所遇到的所有原住民都很友好地和他们挥手打招呼,被太阳晒得黝黑的脸上带着真诚而快活的微笑。 “你能吃生的吗?”l拍拍陆的肩膀。 “能啊,我们前些年涨工资之后常去吃寿司的。从海边运来的三文鱼还很新鲜,陪着清酒下去,那叫一个爽。” 陆想起那家在市中心小巷里找到的小店子,不由得咽了口口水。在人造肉和批量种植的作物和蔬菜盛行的环境下,新鲜的鱼类和肉类都标价极为高昂,如果不是当时自己涨工资,然后上司请客,他可能也是舍不得去吃寿司店的。 “切……”l鄙夷地瘪瘪嘴,伸手揽过他的肩膀,“我带你去吃真正好吃的海鲜去。” 两人谁也没提起还要抓塞壬之事——两个少年虽然才认识不久,但心性相投,都是极聪明又坦荡的人。和成日都紧绷着的大人不一样,并没那么多需要他们焦虑的事情,因此即使死战在即,也都是一般的“先吃饱了再说”“天又不会塌下来”的态度。 l嘴里说的“真正好吃的海鲜”,隐藏在一个小巷子里。 老板有因纽特人血统,脸颊两侧纹着简单的纹身,半边手臂改装成了适合切鱼生的刀子,见着l就笑眯眯地和她打招呼,露出满嘴鲨鱼似的尖牙。陆仔细打量了老板的手臂,只见其上数把长短不同形状不同的小刀,他正用来切割大块的鲸鱼肉的正是一把极为独特,大约半个手掌大的微微弯曲的小刀。陆见她和老板那么熟,再看看价目表,不由得感慨有钱人就是好,这样的海鲜什么的都能吃成熟客,还真不是普通人家能做得到。 因为价格昂贵,小店里没什么人,两个少年倒是他唯一一桌的客人。 两人为了能吃的更多都解开了裤带子,往白色的桌子边一坐。首先上来的是盘品种各异的生蚝,平铺在冰块上,因为十分新鲜,甚至几乎闻不到海鲜的那种腥味儿。才开的生蚝肉质肥美,大块的蚝肉在壳子里铺开来,陪着切好的柠檬汁,吸起来根本停不下来。 l和陆都饿坏了,谁也没多说什么,埋头就吃。 铺满了桌面的生蚝除了蚝壳外其实并没有多少,陆吃完了只觉得那蚝也就堪堪在腹里垫了个底子。紧接着老板就指使他那个女儿去给他们收拾残局,匆匆忙忙地上了第二盘海鲜。 真正好的海鱼和海鲜,都是没有腥味儿的,因此最好的享用方法反而是生食。只是在太阳城那样接近内陆的地区,虽然有淡水鱼之类的,但也都是以蒸煮进行烹饪,全无这样生食的习惯。 陆挑了块三文鱼放进嘴里,鱼肉极为细腻,几乎吃不到半点肌肉纤维在里面,入口即化,肥美鲜嫩的同时又全无油腻之感,陪着特有的蘸料吃的他胃口大开。l举着个带刺的东西示意他试试看,说是什么海胆——黑色的外壳布满了长长的尖刺,其中小小的一块儿橘黄色的肉,往嘴里一吸,也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鲜味儿。 两人风卷残云般再吃了两桌子的海味。第三桌的味道更为新奇,海豹,鲸鱼之类的生肉都切的整整齐齐摆在盘子上,陆原本吃不太习惯生食,但见l捡着带血的生肉吃得津津有味,也加入了进来。 很多鱼生和海鲜的味道他都是第一次吃到,没有任何词语可以很完美地形容这些食物的口感,可他知道这些新奇的味道都是极为美味的。 两人吃完已经日落时分。陆原本还担心自己的银行账户禁不起这么几次折腾,但l主动付的款。 “等你这次抓了塞壬,以后进奇美拉项目了你再请我吃饭呗。” 她洒脱地挥挥手。 “一言为定。”陆爽朗地笑起来。 他对于自己以后能成为奇美拉并没有半点怀疑。 第12章 追捕(一) “说起来,你是怎么找到塞壬的位置的?” 到达l租住的小屋落脚后,陆好奇地问。 「夜魔」此人被捕前就生性狡猾,反侦察能力极强,不然也无法在法网恢恢下潜藏这么多年没被抓捕。从研究所越狱后其也是各个赏金猎人和治安官都摩拳擦掌地想逮着的“大鱼”,很难想象这么多老前辈都想抓到的人会被这么个小鬼头抓到狐狸尾巴。 “啊……这倒不是我的专长,”l在他帮边的胶囊里躺下,“他的行踪是我同事发现的。我老板刚好想考验考验我的能力,就让我练练手了。” 陆虽然没直接和奇美拉交过手,但他是没少见过这类“神仙打架”的视频的,闻言既有点兴奋又有点咂舌。 兴奋是因为自己即将有机会和强者交手了。 他知道自己强,但具体在治安所这个环境外有多强他是没个底数的——做到他这个级别的人,在还没正式升阶之前谁都有点在同层次“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寂寞——他想酣畅淋漓地打一次已经很久了。 咂舌是因为小鬼说话那种吊儿郎当的态度。 她的语气很轻松——仿佛这个杀人无数,让大众闻风丧胆的准高级奇美拉真也就只是她“练练手”的材料而已。 同时他不禁对l嘴里那个“拿塞壬让她练练手”的老板更感到好奇了。 在众人都认为能成为奇美拉就光宗耀祖的情况下,这得是什么样的老板,才能让她没去她哥的编队,还能拿准高级奇美拉练手啊? l递给他一根连接线,连接线的一头插在她的后脑勺上。 任何信息传输系统只要联网就有可能泄密。出于保密的考虑,她和他共享信息的时候连网都没登上去,是直接储存在自己大脑的系统内的。 陆结果那根连接线,接在自己的手臂上。 “你看啊……这张图片你能看出什么?” “这就是一张普通的海岸线的照片?看分辨率大概在一亿像素左右,应该是由相对便宜的手机拍摄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游客随手拍的照片。” “塞壬逃逸后不到24小时,我老板立马花大价钱买断了这张图片的所有版权,从所有平台把它撤下来了,你猜猜看为什么?” “我们在说追捕塞壬的事情,所以按照常理说应该是可以找到关于塞壬的信息不是吗?” “嗯。我们一致认为,塞壬作为接受过对海战斗改造,因此他很大概率会逃离到有巨大水域的地区,因此在他逃逸后的24小时,我们集中注意力筛选了所有网络上‘带有水域’的图片。” 陆闻言,放大了那张图片,看了半天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他虽然擅长快速分析信息,但他的大脑最强大的部位并非可控度较强的表意识层,而是更深程度的潜意识层,故而他在梦境中的信息整合和分析能力远强于醒着的时候。他生性好强,l那位老板捕捉细节和分析的能力很好地激起了他的好胜心,此时也默默地把这张图片的每个细节都记下来,打算在梦里再筛选一次,看自己能不能也推理出更多的信息。 “你仔细看看这个地方位置,”时间紧迫,l没打算给他太多自己研究的机会,“按照海流的走向,是不是这一块儿海流的走向比较异常?” 陆看了看她嘴里说的异常,不得不暗叹l那位神秘老板的观察之细致,“有可能是鱼类和暗流?很多水域的上层水流和中部水流也可能流向不一致是吗?” “这个水域的海流一般是有实时监控的,因为是渔业重镇,当天并未有异常水流的报告。引起这么大的变化的,说明有一定体量的生物逆水而上。” 陆习惯性地挑刺儿:“可能是鲸鱼之类的大型鱼类不是吗?” “这个季节,这块海域出现鲸鱼的概率非常小。更重要的是……”l再拉进和放大了那块海域异常的海流,“你仔细看在阳光下这个反光,很显然是浅色的生物。在鲸鱼并不常见的季节,在这块海域出现白化鲸鱼的可能性有多大?而且看海面表层因异常水流产生的变化,这并不是鲸类生物能游出来的速度?” 陆本身就是治安官出身,很清楚现实生活中的推理大部分都不是每一步都是100的,而都是概率叠加起来的效果,因此也闭嘴不再硬杠了。仔细把推理的过程过了一下,他对l嘴里这个他素未谋面的老板更是敬佩了。 在信息量如此之大,人人都在网上传照片分享生活的当今,短时间内抓取所有的“大型水域”图片,这首先需要信息取得的权限——这说明其人有手眼通天的能力,能轻易获得这么高的信息获取权限。其次在有限时间内,在这么多图片中大海捞针,排查“异常”情况,这又需要极强的算力,说明此人的设备或者大脑都是军用级别中很顶尖的了。 现今大量的图片都是极高的分辨率,找到这么细节的“水流变化”,还能最终确定下来,除了得需要一双比鹰还厉害的眼睛外,和当地联系排除很多普通的“海流异常”,又是一轮高手的骚操作了。 …… 这还不算他通过图片确定生物体量之类的能力。 陆倒也不再徒劳地去想这位神人到底是如何千里追凶的了——他隐约察觉到了,此人这样强的推理能力和调动资源的能力,多半是和l的哥哥是差不多级别的。 陆对着l挥挥手,示意她可以直接讲重点,不用跟他讲太多推理的细节了。两人目前作为此次行动的螺丝钉,主要的任务还是要抓住塞壬,至于对方是如何确认塞壬的位置的,他目前有这个程度的了解就足够了。 “那你就说说我们具体怎么抓他。” 陆干脆地把导线一拔。 他对对方的级别大概有估计后,深知现阶段自己对于对方的文件什么的了解的越少越好。与其还连着他们的内网不如赶紧拔掉防止一切的“被泄露”信息的可能比较好。 l盯着他看了半天,干咳了两声,那表情活像在看砧板上的肉。 第13章 追捕(二) 听完小鬼的计划,陆只觉得胸口像是有把火直窜上来。说时迟那时快,陆揪着她的衣领子把她从床上拽下来,两腿交叉把她的动作锁紧了,相当麻利地就是一个锁喉。 “咳咳咳……”陆的动作极快,l脸都给他卡红了。 少年两条颀长的手臂看着不粗,但却像是钢筋铸成的,给她卡着脖子卡得死死的,脖颈儿两侧的血管暴凸出来,气管子也被完全阻断了。 她反应也不慢,赶紧擦着脸把手伸进去,在他的手臂和气管间制造出些间隙来,防止自己被卡得缺氧直接休克过去。 从小老哥就对她实施所谓的“萨德式教育”——说明白点就是只要逼不死,就往死里逼,从她还是个小屁孩儿的时候就把她丢去和比她大不少的男孩子一起练习格斗术什么的。 l打小个头就小,即使在女孩子里也算是娇小的。加上男生女生有生理性的力量差异,一开始在一群个头起码比她高二十多厘米的男孩子里总是被摁着打的那个。她回家时总带着一身伤,手臂上遍布着青的紫的黑的瘀伤,几乎找不到好肉。 后来被打了几个月,哭也哭过,闹也闹过,老哥怎么也不允许她半途而废,也就只有天天顶着一身伤去继续训练。不过她倒也越战越勇,总在偷偷学着别人格斗的技巧,也越来越擅长四两拨千斤的打法,逐渐也就从老是被摁着打变成老摁着别人打的了。 在十岁左右,凯撒发现她身上的伤越来越少,就让她开始和这群小孩个头更大,也更强的成年男性开始打了——周而复始又是一个在老被摁着打中成长的过程。 再后来,凯撒把她丢给了尤利西斯,训练场就变成了治安所。 她从治安所“毕业”的时候刚好错过了陆进入治安所的时候,因此两人也算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错过了。 ……综上所述,在经历了那么多魔鬼训练,加上身体改造后,纯粹的格斗术上l算是很久没遇到“被摁着打”的情况了。 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一个和自己同龄,身材也并不怎么壮硕的少年在短时间内完全压制,也算是搞得来有些措手不及。 陆给她的提议气得哭笑不得,加上两人熟络起来了,因此终于顾不上这个小鬼的来头,只想着揍她一顿出气。 两人虽然都少年老成,说到底也都还是半大的小孩子,正在血气方刚的年纪,也都是犟驴子似的不服输的性格,在大战前倒谁也不怎么顾及着保留实力,只想着畅快地打一架拼出个胜负来。 两人打了也不知多久才瘫倒在地面上,仰望着天花板,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你还真行。” 酣战之后,很久没尝过失败滋味的l拍拍对手的肩膀,挺真诚地夸赞道。 陆也转过头:“你也还行。” “喂,我知道这个计划听起来不靠谱,但我觉得这算是比较可行的了。” 陆叹了口气。 他和她打架打得酣畅淋漓。从被陷害开始那种憋屈的无处释放的情绪原本积压在胸口,随着之前游历的新鲜体验与这次挥拳去了大半,因此心态倒也沉静下来了不少。 “说起来,你有喜欢的女生吗?” l瞪大眼睛看着他。 刚刚打完之后,陆莫名地觉得两人的交情比之前深了不少,因此倒也不是不能和对方说自己喜欢谁了。 “有。等我成了最强的奇美拉之一后,我要和艾丝蒂结婚。” 艾丝蒂是现在当红的少女偶像。 l闻言倒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嘘声,或者说些打趣他的话,只是很平静地听他说话。因为出身的问题,她和哥哥出去应酬的时候也见过不少所谓的“少女偶像”之类的,因此早就见怪不怪了。可能在外人看来,艾丝蒂这样的女孩子也就是少年青春期做的美梦,不过在她周围的人眼里,“少女偶像”和“明星”,确确实实是可以触手可及的恋爱对象。 陆从七岁那年第一次在全息投影的屏幕上看见那个比他大几岁的少女偶像的时候,他就下定决心,长大后一定要和爱斯蒂结婚。 身为所谓的“传奇治安官”,加上他又生的秀气,喜欢陆的女孩子并不少。他能欣赏各种不同类型的女孩子,不过从小到大牵过手的小女朋友都长得有点像艾丝蒂——软粉色的长发,圆圆的脸,大大的眼睛,笑起来眼睛下面有饱满的卧蚕,脸颊上有两个甜甜的酒窝。 “那你应该明白为什么我会建议那样的追捕方案不是吗?” l听他说完,心平气和地解释(忽悠)道。 “……这个方案和我喜欢什么类型的女孩有什么关系?” 陆叹了口气,实在不想把自己的女神和那个杀人魔联系起来。 “这类人也都有自己所谓的‘喜欢’的类型。我大概研究过他之前的受害者,很大一部分,或者说受到的折磨程度最高的都是身材高挑丰满,棕色头发的女性。所以我现在的想法,就像之前和你大概提起过的,就是与其像其他人那样满地找他,我们想方法把他引出来。” “你是女生,不应该你去吗?干嘛要我去?” “身高我没办法啊……”l继续忽悠,“而且就‘身材丰满’这个描述,我们两的基础是差不多的。” 陆转过头,看看她几乎正反面都分不清的义体,再次叹了口气。 “……你怎么确定对方一定会上钩?” “塞壬……夜魔这种人,肯定是控制不住杀戮的欲望的——就像很多酒鬼控制不住自己想喝酒,赌徒控制不住自己想赌钱那样。” 凭借自己多年干治安官的经验,陆细思她给出的道理,也深知她的推断是正确的。 管他娘的呢…… 陆在昏睡过去前手脚伸开,在地板上躺平。自己不都莫名其妙成通缉犯了,房子也没了,爱骑也不知道有了没了——为了能抓到塞壬他倒也豁出去了——女装就女装。 第14章 追捕(三) 2033年3月16日,天气多云转晴。 陆和l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翘着兰花指,自以为很性感地撩了撩自己的假发,扶了扶脸上巨大的墨镜。 “你确定你这个计划没问题吗?” l表情严肃地点点头:“你的自拍我已经拜托别人帮你p了图发出去了,p得又美又真实,至少在五米外看不出来你是照骗的。” 人类女人热爱自拍,通过美化自己的照片以吸引配偶的习俗历史悠久,可以追溯到两个多世纪之前。陆看着她递给自己的照片,龇牙咧嘴地挤出句“牛逼”,心想这美图软件也不知道该说是黑科技还是黑魔法合适了。 l找的某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女性同事竟然能把一个女装,腿毛茂密的大老爷们儿p成黑丝美女放到网上钓鱼——也难怪每次他手下治安所着名的“和尚庙组”的光棍儿兄弟们光靠着约会软件和照片相亲次次都声称自己被诈骗了。 他凑过头去看l传照片的网站,操作界面和常见的网站都不太一样,不禁“咦”了一声。 “这网站的用户界面还挺奇特的。” 在当下所有的社交都通过优化用户界面吸引用户抢夺市场的时候,这个网站的设计,怎么看怎么……复古。说“奇特”只能说是客气的说法了,l手臂上投影出来的网站极为朴素,背景全黑,打开的页面也只有一些乱码和上传图像的按钮。 l见他凑过来,闻言嗤笑一声。 “你对加密方式了解多少?” “略懂。” “你试试看,以‘at(肉)’这个词,通过凯撒密码的加密方式进行逆向解密这些乱码试试看。” 凯撒密码算是较为基础的加密方式了。 在当下这种所有的信息都具有价值的大环境下,加密方法早就步入了量子加密技术的时代,因此懂得这些“原始”又简单的加密方法的人不多,使用起来反而起到了保密的作用。 陆是对万事万物都极喜欢探根究底的那类人,且生性并不张扬。他嘴里说的“略懂”,往往代表着他能从最原始的加密方法到目前最先进的加密方法如数家珍,从发明的年代到历史,到应用,再到如何解密都能捋得清清楚楚。 他沉吟不语,在心下默默按照她给出的密匙推算了一番。 网页上的乱码,经过密匙计算出的结果进行位移后,顿时变成了可以读懂的通用语句子。 “鲜肉上市。” 图片上传完毕。 只见原本清晰可见的自拍也经历了不知什么方式的加密,变成了类似印象派油画的图片。陆倒也懒得问这又是什么奇特的操作,他通过观察那照片加密后的色块变化大概能猜出来这只是另一种加密方法,通过把照片的每个像素都编译为数值,然后通过加密函数输出其他数值,从而表述出“艺术图画”的效果。 陆综合了下眼前的信息,对着旁边得意洋洋的小鬼圆乎乎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艹,你这是把我的女装照片传到暗网上了?而且还是什么暗网上杀人魔的社区。” “哎哟哟……我们这不是潜伏了很久嘛追踪这家伙。他现在也学精了,都只在暗网上狩猎什么的。咱这都蹲守很久了才确定那个账号是他啊……” l给他扇了还挺委屈。 陆给她整的有点无语。 道理他是知道的,作为执法人员,谁也不想让非战斗人员的平民来搅这趟浑水,但他长这么大就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他好歹之前也是治安官,年纪轻轻就创造历史的传奇,谁曾想自己也会有脸上画着两坨红,带着假发女装的这一天呢? 小鬼倒也挺乐观:“陆长官,搞不好您这也算是解放天性……” 话还没说完,陆对着她的后脑勺又是一巴掌,呼得她脸都差点埋到面前散发着浓浓机油味儿的饮料里。 陆这扇了她一巴掌,见她脑袋低下去才发现,小鬼正后方的桌子旁,不知何时也出现个带着巨大的墨镜,看起来极为可疑的“高挑丰满”的“棕发美女”。 “美女”还挺豪迈,不仅岔开腿坐着,胸前两个西瓜大的可疑球体搁在桌子上。即使坐着也能看见此人身高起码两米往上走,胳膊腿上的肌肉都要从裙子里爆出来了,那双青筋暴起的脚起码得有四十五码,塞在高跟鞋里。最骚的是,“美女”见他看过来,还特意拉下自己的墨镜,动作夸张地对着他招招手,抛了个媚眼,那个墨镜下面长长的假睫毛跟扫把似的,把陆吓得寒毛都直竖起来。 “这尼玛是什么鬼……”陆尽量保持着僵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拿手肘子戳戳l示意她回头看,“你们是不是对人家夜魔有什么误解……” l闻言,喝着机油和其他物质的饮料转过头去,一口机油直接喷到“美女”脸上。 “伊卡洛斯,你来这里干嘛?” 被喷了一脸的机油和不明的绿色腐蚀性物质,“美女”只是淡定地擦去了脸上的液体。陆见“她”擦完,满脸厚重的妆容依旧,不由得再次感慨现在女人们真可怕。 以前有句老话说,和女孩子首次约会,要带她去游泳——游泳的时候水会洗掉她的妆容,这样你可以看清楚她素描朝天的模样。 不过这话如今肯定是没什么用的了。为了求偶,人类的女人不仅美图软件用得出神入化,就连化妆品都已经卷到开始抗这些腐蚀性物质了。 “真讨厌~谁是伊卡洛斯?我是罗斯玛丽小姐。” 虽然“美女”故意尖着嗓子,但依旧能听出其原本低沉粗犷的嗓音。 “你这如果是个人爱好,我倒没必要干涉。但这个时间点,出现在离本部这么远的我的任务地点,还女装……你这是不是该跟我解释一下呢?” l颇为头疼地扶着额头。 陆见此人似乎是l相识的同事,给他整得来有点哭笑不得。 l所就职的总部似乎确实是很牛逼的所在,由最强奇美拉之一级别的大神在管理——但也不知道为什么,目前他见到的两个人都有点画风清奇。 陆换位思考了一下,自己的轮廓比较柔和,至少还是可以照骗照骗的,要是塞壬真能给“美女”搞上钩,这完全就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爱好了。 陆倒也懒得和“罗斯玛丽小姐”再争辩什么,拉着l的手臂示意她先别在公开场合起争执,以免打草惊蛇,暂停任务再说。 “今天天气不错,您如果赏脸的话,要不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第15章 头骨 眼见着自拍也拍了,鱼饵也算在暗网洒下了,陆和l终于还是劝动伊卡洛斯从咖啡厅安全撤离。 三人在引起更多人诧异的目光前,夹着尾巴同回住处商量下一步计划。妆什么的卸掉后,伊卡洛斯穿着正常的男装出来,陆这才见到此人的真面目。 伊卡洛斯其人身高远高于他预计的两米,但也没到三米。宽肩蜂腰,在长期的锻炼下,不仅肌肉结实,且手臂和腿上青筋浮起,犹如柱子上盘旋着的青龙——他光是见他正常走路的样子,虎虎生风,丝毫不拖泥带水,便知道此人肯定也是练家子了。 此人约三十出头的年纪,皮肤晒得是富人里很流行的那种橄榄色,黑色的卷发去除假发后油光发亮,周身都爆发出极为蓬勃的生命力。 “你还没解释呢,”l和他显然是相熟的,“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伊卡洛斯被她质问,虽没有立即回答,但眼神也并不闪躲。他先是盯着l打量,再盯着陆打量,琥珀色的双眼灼灼,几乎要把后者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陆倒也并不害怕这个比自己年长,还比自己高那么多的男性压倒性的注视,泰然自若地任他打量。最强的几个奇美拉都是以历史人物或者神话人物命名,直系下属的代号往往也和人物是相关的——他之前推理出了l的老板应该是那几个人之一,寻思着此人看样子也是其手下,因此也在默默观察和琢磨此人的名字到底是和哪个奇美拉联系在一起的。 身居高位,因此找来的仇恨也不少,故最强的奇美拉都对自己的家人和下属身份讳莫如深。虽说如此,作为系统内的陆倒还是对其中秘辛略知一二的,比如至少凯撒的下属,其名大都与毒物相关。 至于l,虽然自称l,但其原名应该也是可考的——陆猜测应该也是和毒药公爵凯撒·波吉亚有关,有极大的可能就是crezia(卢克雷齐娅,史传凯撒·波吉亚之妹)的缩写——不过眼前这丫头,和史书上相传的祸水妖姬的差距倒也挺大。 伊卡洛斯,这名字听起来挺耳熟。 陆托腮在记忆里搜索良久,方才想起这个名字的来历来。 古希腊神话中,伊卡洛斯用羽毛和蜡制成了翅膀,在飞翔中因为太靠近太阳,连接羽毛的蜡融化而亡。 眼前的男子有着微微弯曲的鹰钩鼻,轮廓和五官确也令他联想起史书上古希腊的大理石雕像。 那么……伊卡洛斯这个名字,和哪个奇美拉看起来更相关呢? 陆首先想起的就是同样是按照古希腊神话系统命名的雅典娜。思及此处,陆倒也觉得有趣起来,毕竟和毒药公爵这类在各个论坛什么的都排在最强前三的奇美拉比起来,这位奇美拉行事算是相当低调了,不仅照片什么的从未见诸报端,他对于她的事迹和轶事什么的也基本没什么印象。 “我是担心你才进入组织,立刻就得出这么重要的任务,很可能需要我的协助之类的不是吗?”伊卡洛斯解释道。 l别过脸,在伊卡洛斯看不见的角度对陆皱着鼻子,快速做了个鬼脸。伊卡洛斯的神情极为真诚,但说话的时候眼睛牢牢盯着两人,l深知他是在观察这两个小孩儿是不是信了自己的鬼话。 如果伊卡洛斯所言不虚,“协助”之类的首先她会收到老板的消息提示,其次他也会主动先联系自己。此人之前的装扮就更别说有多异常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像是模仿陆的打扮——很多人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往往会做奇装异服的打扮先声夺人,这也是较为基础的心理操纵术了。陆和l确实也被他搞得有点措手不及,在蹲点的时候因此不得不赶紧撤退。 陆和l虽然年轻,但都经历过不少实战和训练,并不是毫无警戒性的。他们选址的时候曾多次扫过那个咖啡厅,并未发现过异常,这也就意味着,伊卡洛斯出现的时间应该是在两人的注意力集中在照片上传和访问暗网时,以至于并未引起两人的关注。 那么……伊卡洛斯在掩盖什么呢? 虽然追捕塞壬可是个肥差,但以伊卡洛斯的级别来说,完全也犯不着和自己这样的新手抢任务之类的。 l和陆做完表情,没怎么表现什么出异常,只做往窗边踱步似的走动了数步,面朝着伊卡洛斯,背对着陆。陆往她的方向看去,只见她背后背着手,左手抓着右手的手腕子,右手食指伸出来指着房间的一个方向。 陆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面上伊卡洛斯还未来得及收起的行李袋半开着,拉链的开口处豁着个口子,其中隐隐可见白色的圆形物。 陆的眼睛变成眼白和瞳仁都呈深紫色,拉近视觉接收器里捕捉到的图像,提高亮度,放大——l示意他看的,伊卡洛斯行李中混杂着的,竟是数个头骨。 “既然是来帮忙的,那我和老板汇报一下你到了。这样也好等任务完毕评级不是吗?” l的手指摁在太阳穴附近——头发一撩起,只见她的耳软骨内装着信息传输的设备,仿生皮肤上纹着个奇异的图标,左右对称,各有三根朝外展开的线条。 伊卡洛斯见她要跟老板汇报,顿时不那么镇定了,眼神开始躲闪起来。 “我自己报告就行了……你们好好休息,准备任务。” l心知他在扯谎,倒也没那个精力去捅马蜂窝。光是提起老板,见他这神态便让她知道自己已经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陆在她吸引去了伊卡洛斯的注意力时早提取完信息,向着她微微颔首示意,趁着伊卡洛斯看向自己前就早将眼睛变回了原状。 两人从这位不速之客的住处出去,一路无言地回到他们的住处。l这才松了口气,拍拍陆的肩膀道“你刚刚也看到那个了?” 陆点点头。 这两人都有百步穿杨的视力。其中陆更是曾靠着那双眼睛,在千米外射穿强盗的手腕子,成功解救人质。 伊卡洛斯行李中的人头,晃眼看过去就是普通人类的头骨,但仔细去看的话,头顶并无正常人类三十岁才长合起来的矢状缝。那些头骨比正常人类的头骨长了不少,且四周并无任何骨头长合的痕迹,看起来极为古怪。 第16章 守株待鱼 陆和l回到居所,腹里早已空空如也。 接连数小时大脑的高强度转动,加上半路杀出个伊卡洛斯,精神一直处于紧绷状态下,两人都把吃饭一事忘得干干净净。闻着隔壁租客煮着人造肉的香味儿,陆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开始到现在也就只是随便吃了点东西垫底,饥肠开始作鸣起来。 在改造人和机器人杂居的城市,大约在数十年前出台了保护环境的法案,为了减少人类和其他亚人类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到晚上九点之后城内执行软宵禁。夜幕低垂,店铺大都停止营业,除非销售必需类产品的,出门觅食,只见大街上也就极少的几处灯光亮起。 行在街头,除了高空时不时掠过飞行器之类的,大街上灯光照不到的地方也偶尔闪过野兽的身影,黑灯瞎火的还略有些瘆人。 所幸二人还未走远就找到了当地的小菜场。虽然夜市因为地租比白天高,物品均价都比较高,但两人都饿急了且不缺钱,也都是挑着新鲜的食材买回家。 家里的灶台一点火,漂泊了数日的陆这才隐隐有些脚跟着地,回家的感觉。由于很早就进入治安所封闭训练,独立得很早,加上后来住家的位置叛乱,双亲离散,早就断了联系,他关于父母的记忆并不甚多。不过大脑对于味道的记忆却是深藏在潜意识层的——某些食物材料的香气,很能唤醒幼时很多在表意识层模糊不清的记忆。 他记得儿时总从客厅里遥望着厨房做饭的母亲——东方女性柔和的轮廓,即使家庭贫困也还穿着旗袍的体面……以及她笑盈盈地给他端出来的番茄煎蛋面。浓浓的番茄汁是直接用大火溅油炒出来的,浸泡着金黄松软的鸡蛋饼,宽宽的面条儿在金黄和鲜红的汤汁里,每一根,每一口都浸透了汤汁,味道十足。 眼前因为低血糖产生的景象逐渐清晰过来,厨房哪里还能寻到窈窕又温柔的身影。油烟里只有个矮小又两面扁平,重达几百斤的改造小鬼站在电子灶前,头发乱糟糟地扎在头顶上,拿着个钳子在翻什么东西。 他闻着那味道觉得还挺香,虽然不是自己胃里最想吃的朴素又鲜美的番茄鸡蛋面。 “小鬼。” “啥?” 隔着烤肉的声音,l提高了音量。 “我们就这么等着吗?” “嗯。根据他之前杀人的频率,我们大概推断他应该是要忍不下来了。塞壬用的那个暗网账号一直都在搜索同样的关键词什么的,搜索频率越来越高。” “你有几成把握我们能抓到他?” “……这个得看你的本事了,我只能说保守估计的话差不多六成。吃完饭我们仔细说。” 等菜上桌,陆瞅了瞅全都是相对西式和混合的饮食,自己按照记忆里的方法也去露了一手做了两碗面。 l看着面眼睛都瞪大了。她吃习惯的是那种历史悠久意面,这是第一次见到有人拿意大利面做这种陆称之为“番茄煎蛋面”的食物——她倒也不挑,埋着头就哧溜哧溜地像吃拉面那样吸起来,吃了几口就给他竖起个大拇指,表示味道是真不错的。 陆给她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自己常常被夸的都是战斗能力,以及“年纪轻轻就晋升二级治安官”这样的功绩,这小鬼见那样的人见多了,首次真心夸自己倒是因为碗不太正宗的面。 陆挠挠头道:“我妈做这样的面做的才正宗,得要用到中式的白面条,口感比这边的面条要软滑很多。而且我们买的这种番茄也不是那种大头番茄,口感不够酸。这种番茄你们一般都是生吃我记得……” l把盘子往他面前一推,也请他尝些些自己的手艺。 她盘子里几乎全都是肉食,为了维持仿生肌肉量。 刚买到的苹果木熏的大块厚切培根,给她烤得金黄酥脆,几片几片地码在白色的盘子里。两块两面糖化得极好的牛排,表面上撒着盐和胡椒,切开来鲜嫩的带血的肉汁流淌出来。 她对于食材的利用非常节省,都是用肉类本身所带有的油脂去烹饪食物。 “你好像很喜欢吃肉啊。”陆喃喃道。 “嗨,这你就不知道了……我之前在我们去过的辐射区带过一段时间,就是在那段时间养成的这种饮食习惯。丛林里除了新鲜的水果和少量的菜类什么的,也就只有大量的变异动物可以食用了——不过我并不滥杀动物,都只食用自然死亡的那种。”l边往嘴里塞东西,边跟他解释道。 两人狼吞虎咽,饱餐一顿,立刻宣告休息结束,回头看他们的作战计划。 l这才说起她除了钓鱼阶段外的一些想法和打算。 “我们把塞壬引出来后,他自然会跟着我们在网上留下的线索找到指定坐标。其人经历的大部分改造都是应对水中战斗的,因此我们尽量要让他在远离水面的位置和我们战斗。” “啊,这个我也预见到了。只是即使他在不是他主场的环境里,我们也没有很大的把握可以赢过他?虽然我没见过你动真格,但保险起见我认为还是要有其他保险措施比较好。” “这么说……”l的双手指尖搭在一起,往椅子背上一靠,“我需要你帮我控住他六十秒。只要你能做到,我们胜利的概率就可以提升到70。” 陆做了个诧异的表情:“此话怎讲?” “嗯……我知道陆长官的能力在经历过初级改造的人中算是翘楚了,未来倒也大有可为,只是目前来说我认为我是比你强的。” 陆对此不置可否。他对她之前带着他进地底快线时的反应印象非常深刻。 她背部的机械和仿生结构之精密和壮观,也只有在社会的金字塔顶端,能负担得起聘请顶尖改造高手,做大型改造的人身上才能见到。 l默默观察着陆的神情变化,见此言一出他并未被冒犯到,倒也对他更生出些欣赏之心来。大部分她所接触过的男性,但凡你的言论稍稍碰着他内心膨胀的要自我证明的男子气概了,都会表现出“你一个女人如何对我指手画脚”——眼前这少年年纪虽轻,功劳也高,倒是很谦虚自敛,不卑不亢。 此人虽有时候嘴上不饶人,但却一路没跟她抱怨过任何的时运不济,全都在观察当下,应对当下,以及聊如何解决问题。虽然目前陆还处在这样的窘境里,但她却认为他的平等待人的胸襟,和遇事不惊的气度,颇有大将之风。思及此处,l越看越觉得陆顺眼,他大大咧咧盘着腿坐在沙发上的样子越看越觉得像哥哥书里的将军插画。 l做完判断,沉吟片刻,咬咬牙还是决定对他摊牌。 她看似嘻嘻哈哈,但毕竟还是在世家出身,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打滚儿,实际上也勉强说得上城府颇深。她是很难完全信任一个人的。一路过来,虽然她对自己的行为没多做解释,这少年在所有的行动中也都信任她的选择,也让她放下了不少的提防之心。 她的杀手锏有好几个,此次用得着其中之一。原本只打算和他稍稍透露些必要的信息的,毕竟这类机密如果泄露到不该泄露的人手里,可能引起的结果都是灾难性的。但见少年双目炯炯地盯着自己,那碗面一下肚,周身都暖融融的,不由得也生出些坦荡赤忱之意来。 “接下来你要看到的,请对所有人都保密。” l对着他竖起手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 第17章 极光 “你对当下最强的几种单兵作战武器了解有多少?” l说着双手往背后伸去,从背部拔出两把细长如新月的长刀来。 陆沉吟片刻:“治安所的配的设备算是量产的顶级了?不过据说有那么几把「神兵」,其中大部分发布会亮相之后都不知是被谁买走了。” 说着他仔细观察着她手里的长刀。两把刀各约一米多长,刀身银白,锻造得极为轻薄,除了形状古怪了些,刀身刻着意义不明的纹样外,肉眼和热感器皆是看不出什么异样。 l表情神秘地对着他眨眨眼,示意他跟着她出去。 陆见她颇有些得意之色,以为她是想出去猎什么动物之类的展示这刀的不凡之处,不想她黑灯瞎火中竟带着自己一路到了海边去。 海滩上的白色沙子非常细软月光下,一望无际的大海水光粼粼。海水拍打着沙滩,潮水涨涨落落,在沙滩的边缘留下不少贝类。 晚风带着海水的腥咸味儿,直冲鼻腔里去。 亚特兰蒂斯的海岸线绵延数千米远,在夜色下,白天看起来极为寻常的海水变得深不可测起来。 陆借着月光和海滩上照明的灯光盯着l的后背看,却不曾注意到她微微张开嘴巴,像是在发声的样子但实际上又没有任何声音从她的喉腔里发出来。 之前她从背部徒生双翅就让他颇为好奇了,那么巨大的翅膀也不知是从哪里无中生有出来的——此刻又凭空来了两把长刀,莫不是此人的背后有个百宝箱什么的被压缩的空间不成。 细看之下,她背部并没有仿生皮肤的那种质感,而更倾向于金属的质感。那种金属和他大脑的信息库内收录的任何地球上的金属都不太一样,颜色更倾向于黑色,定睛看上去介于流体和固体之间,颇有些古怪。 正准备继续查看,海潮极有节律的水声中突然更大声的响动,惊涛拍岸,似是有什么庞然大物破浪而来。陆的注意力被这边吸引了去,只见原本才刚到两人所在位置数米外的海潮突然逼近,海浪渐渐从平静的潮汐律动变得波涛汹涌,再变得近乎海浪滔天,不由得顿起警戒之意,手指暗暗放在自己手臂上启动武器的指纹验证机关上。 在巨大的浪潮下,人类所有的“己”都消失殆尽,独剩下对自然的敬畏和恐惧。 联想起这块海域曾经无情地吞噬过这整个亚特兰蒂斯文明,以及l前几天说的“类似克拉肯”的生物,陆只觉脊背上的寒毛直竖起来。 他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既感到新奇,胸腔里又充满了人类深入骨髓的那种对未知的恐惧。 响应着l那人耳不能听见的无声的次声波呼唤,巨物卷席着海浪到来。 只见水中渐渐浮现出个巨型生物的影子,随着它接近海岸,往灯光下靠近了,水哗啦啦从它头顶滑落下来,仿佛微型的瀑布。 见到那生物的真面目时,陆的四肢仿佛都僵住了,大脑也停止了思考。 从海面上出现的生物,体长近百米,比史书上记载的克拉肯还要夸张。周身覆盖着深黑色的鳞甲,每个鳞甲都有人脑袋大。 那生物侧过头来,似鱼又似巨蜥的头部上三只巨大的眼睛往他的方向转过来,鼻孔和腮也随着其动作微微张开。由于其体型过于巨大,陆在它这么稍微转过来之后才察觉到它的身体是介于科莫多巨蜥,或者鳄鱼那样的生物和蛇类生物之间的形态,有很明显的两栖动物的特点。 陆只见l面无惧色,持着利刃淡然地纵身几跃,跳到巨兽的脸部附近,坐在它的腮旁。她把手给那巨兽闻了闻,然后把刀刃转移到一只手上,像是抚摸什么宠物似的摸了摸兽的脸。 “你喜欢动物吗?这是利维坦(其名自许多神话中的混沌之龙,巨型海洋生物,在神创世初期就已经存在,据传为神创物中最大的生物。)。”l大声对着陆问到。 陆被她这个问题搞得有点哭笑不得。 要是她问的是常规的猫啊狗啊什么的,甚至丛林里跑着的稍微大点儿的动物,大部分人肯定都是会说喜欢的——或者至少说不上讨厌。可这话言下之意,“动物”的意思是几百米的半蛇半蜥,脑袋上三只巨大的眼睛的不明海洋生物(利维坦),他只能说这个问题问得实在有点超纲了。 “看好啦,”l没等他回答,“我给你看看,「神兵」之列的世界前十单兵作战武器——「极光」。” 随着她的语音落下,她继续攀爬到巨兽的脖颈位置。 陆赶紧拉进了视觉接收器去放大她的动作,只见她的双腿就像之前打开树洞引他去地心快线那时那样,竟和巨兽的脖颈位置连在了一起,连接的部分巨兽的血管和她的腿部大型仿生血管都亮起了荧光绿色的光亮。 眼前的场景既诡异又宏大。 l的身躯极为渺小,站在巨兽的脖颈上仿佛蚂蚁那样,但在那个瞬间,她直挺挺地伫立在海天之际,暗夜里荧光流动,一人一兽合二为一,像是这个黑暗又未知的世界的主宰。 她手上的两把刀紧接着就延展开来,展开到十米左右。 周围所有的光源都是喑暗又晦涩的,突然那两把长刀之侧喷射出颜色极为璀璨的蓝色火焰,如同闪电般贯穿和撕裂了这片晦暗的海天。 神兵「极光」此名极为妥帖。 在如此冰冷又黑暗的夜里,潮湿又腥咸的海风吹得人瑟瑟发抖——突来这耀眼而不知名的蓝色焰火,撕破夜空而来,恰如极寒之地冬季天空中巨大又璀璨的极光。 随着「极光」刀刃上的火燃起,另一种豪情之火也充满了少年的胸膛。陆的心脏砰砰跳着,双眼亮若寒星,眼前奇异的景象让他对成为奇美拉后即将接触到的那个世界感到愈发向往。 巨兽仰起头对天长啸。 和鲸类沟通的方式一样,那兽吼中夹杂着强大的次声波,冲得他即使身上装了抗次声波武器的装置也只觉得自己的内脏都要搬家了。 随着巨兽的摇晃和吼叫,看起来格外渺小的l依旧站在它脖颈处,稳如泰山。 “原来这就是她的杀手锏啊。”陆看着小鬼的眼神中不由带了些欣赏。 所谓没有精钢钻,不揽瓷器活儿。虽说她可能体能什么的肯定没办法和塞壬对抗,但以他眼前所见的「极光」规模之宏大,她所役使的巨兽体型之惊人,可能确实她嘴里说的60-70的胜算还只能说是往少里说了。 第18章 照面 在见到l的「极光」的那夜归来,模模糊糊过了几次平行宇宙,陆终于于梦中进入了那个塞壬出现的平行宇宙。 他夜里迷迷糊糊看见床对面的位置仿佛挂着张人像画——此时他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的差距,只觉得那画的细节追求完美到极为有点瘆人的程度——人像逼真到像是那眼神都直勾勾盯着在床上熟睡的自己和l。夜视打开后能看得更清楚些,只见画中是个相貌清隽,面容瘦削的男子,黑色的长卷发,两颊和眼窝都深深凹陷下去。不甚明亮的光照亮了他半边脸上骨骼的凸起处,但也显得他因瘦削凹陷下去的面部位置格外阴暗,一时根本分不清到底画中那是人还是索命的幽魂。 夜已经极深了,夜风微微吹起轻纱和亚麻的窗帘子。 陆有些纳闷儿,为什么这画旁边挂着窗帘子? 等等…… 有什么事情不对劲儿……l和他所暂居的位置哪里有什么肖像画啊! 这下子陆瞬间清醒了。 他不做痕迹地依旧没完全睁开眼睛,只是虚着眼睛看着那边的动向。l在身边一动不动,也不知这小鬼是睡得太死还是醒着装睡,总之丝毫没有半点动作。 寒月在窗外挂着,照着连环杀人犯阴暗的嘴脸,饶是身经百战的陆都觉得有些紧张起来。 陆在脑内飞快地过起了塞壬的改造资料,立刻意识到这家伙是和自己差不多,可以检测热能变化和生命体征变化的——如果自己的呼吸和心跳继续这样加快,那么窗外的杀人犯就会意识到自己醒着。 首先,他得静下心来。 陆假装自己没看见窗外连杀数十人的恶徒,不断跟自己说,我是只在天空中翱翔的鸟。连续这么自我暗示之下,他仿佛真的像是在空中展翅飞翔的海鸥,翼下借着海风之势青云直上。 心跳也从间隔较短的“咚咚咚”,逐渐回到他的静息心率去了。 身旁的l咂咂嘴,似乎是睡的很香的样子。 陆此时只恨自己没装发送次声波信号之类的装置,不然可以通过此人无法截取的波段给她发摩斯电码之类的沟通,不然这个小鬼睡得那么死,搞不好自己明天都横尸荒野了她还在睡回笼觉之类的。 黑暗中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听的人身体发麻。 陆垂着眼皮子往窗户的方向看去,只见那面容阴郁的塞壬张开嘴巴,伸出舌头在舔舐着玻璃。塞壬的嘴在改造后极为恐怖,沿着嘴角的位置被生生切开,嘴角衍生到接近耳朵的位置,微微张开就可见其满嘴鲨鱼似的兽牙参差。他舔着玻璃的舌头从正中的位置裂开来,就像蛇信子似的,其上却似乎又带着猫科动物那样小型的倒刺,随着他慢吞吞的舔舐,住处的玻璃窗正发出刚刚他所听见的细微,怪异又神经质的声响。 持续且机械的舔舐声突然消失了。 陆以为自己听错了,或者是塞壬找着了其他的方法溜了进来,颇有些诧异地往那个方向看去。只见塞壬依旧重复着刚刚的动作,玻璃上隐隐已经出现了裂痕。 陆假装睡眠中转身,往小鬼的方向看去,只见她微微张开嘴唇,喉咙似乎有轻微的震动。 陆立刻明白过来,l是在和他说“我醒着”。 在刚刚的时间内,小鬼已经捕捉到了塞壬造成的声音的频率和波长,以及波动幅度。此时她是在发出与之正好相抵消的声音,通过音频的“突然空白”低调地吸引陆的注意。 陆见状,不由得暗赞她心思灵巧,能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想出既不节外生枝让塞壬发现,又能告知他她醒了的方法。 知道队友是醒着的,这让陆心头那块悬着的大石稍微落下了些。 l倒也见好就收,监测到陆心率细微的变化后,大概也推测出对方接收到自己的信息了,因此发了不到三十秒就没继续发送抵消对方音频的声音了。 即使心知此人心思诡秘,擅长营造恐怖的气氛故弄玄虚,之前就有这种类似猫玩儿耗子似的跟被害者玩儿心理战术的前科,陆被那塞壬用唾液溶解玻璃闹出来细微又刺耳的动静搞得略有些心神不宁,犹如猫抓似的。现得了l的信号,如同吃了颗定心丸,倒也收回心神,合上眼睛便像是老僧入定。 深呼吸。 带着海浪腥味儿的空气顺着鼻腔进入呼吸道,再流淌进肺泡里。他想象着自己的肺泡如海潮中的泡沫似的,既湿润又充盈。 l在黑暗中默默检测着陆的动静。 虽然陆的战绩确实惊人,也是史上最年轻的二级治安官,但毕竟这是他首次和奇美拉打照面,她心底里还是有那么点担心的。 塞壬的改造细节对大众不曾公开,但她深知此项目原本是设置为海战及搜救类奇美拉的,因此改造中含有对人类的体温以及心跳之类的数据检测——这也意味着,如果刚刚陆没沉住气,心率持续加速的话可能两人心跳速率异常就已经打草惊蛇了。 l对少年的应变能力和心态调节能力暗暗心惊。 从初见时他看见自己这颗没身体的脑袋,意识到自己被陷害的淡定,到如今连环杀手在窗户上像个壁虎一样趴着……少年那种快速调整心态,处事不惊的淡然都早已超出她所见过的大部分同龄甚至级别更高的人。 她计数着少年的心跳速率,其静息心率远低于她在奇美拉改造营内见过的,大小就开始高强度训练的「入选者。 她心想,这真的可以说是老天赏饭吃了。 因为在哥哥身边长大的缘故,她见过的奇美拉可真的多了去了。 奇美拉的改造和她所经历的改造不同,属于碳基生物的基因改造,因此原始基因和身体素质非常重要—— 毫不夸张地说,很大程度上你改造后能力的天花板,和改造前的身体素质有极大的相关性。 现在沿用的候选人筛选系统的数据,是按照一种叫“奥林匹克运动会”人类延续几个世纪的体育盛会的参赛人的数据计算出来的。虽然由于现当代的医疗技术的更新迭代,人类普遍的身体素质和寿命都较几个世纪前已经提高很多了,但基础数据能到达之前“顶级运动员”这个级别的毕竟也还是凤毛麟角。 陆继续仰面朝天地躺着,突然只觉得自己的床垫陷了下去,腹部像是遭受重击。即使他反应极快,调动腹部肌肉去对冲压到肚子上的重量,依旧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重量压得内脏都要位移。 他猛地睁开眼睛,改造过的机械手臂快速护住自己的头和胸口命门。 借着月光,只见离他面门不过数十厘米的位置,一张古怪又瘦削的脸上一双爬行动物特有的金色立瞳的眼睛盯着他,面上血盆大口如地震造成的裂缝般张开,露出满嘴参差不齐的牙齿来。 塞壬海藻般黏成一簇一簇的长发垂落在他脸上和手臂上——那触感令人感到极度不适,像是冰冷的蛇腹贴在皮肤上,加上海水强烈的咸湿味扑鼻而来。 喜好「棕色长发」「高挑女性」,连杀数十人的连环杀手仔细打量着他,陆也毫无恐惧地盯着他看,两人大眼瞪小眼至少十秒。 塞壬的神色从变态变成惊诧,再从惊诧变成愤怒和失望。 陆只听见他咬牙切齿地低声道: “艹,怎么是个男的?” 陆苦笑,心想我也很想这么说啊——浪漫的地中海气候,白色的渔人小屋,夜袭的要是个漂亮女孩多好。 第19章 苦战 趁对方愣神的数秒,陆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腹部,脑子里飞快地过着各种已经搜集到的信息。 塞壬并不是他这样科班出身的练家子,之前主要习惯使用的武器也是枪械而不擅长近战,因此虽然对方比他高不少级别,他觉得自己要拖住他60秒倒也不是不可能。 果然,如他所料,和自己这样经过大量训练早已形成肌肉记忆的不同,塞壬的膝盖只是压在自己腹部,身体的朝向和膝盖的角度都“不对”。 他之前之所以觉得对方给自己的压力“沉重”,纯粹只是因为他的膝盖是真的“重”。 塞壬的改造是可以适应深海作业的,因此就像个活动的潜水艇,整体体重将近几百斤——那腿部如同巨大的秤砣压在自己柔软的腹部,和举铁的时候手滑了,杠铃带着片儿压在肚子上的感觉没什么两样。 而比如如果此时是他这样的格斗高手想制住谁,不让对方起身,那么至少是会把自己全身大部分的重量放到对方腹部,从侧面控住对方的动作的。对方的感觉也会是“重”,但和塞壬这种纯粹的“重”比起来,那更像是技术性的“重”,且重心是灵活的。 那样的控制方法进可攻退可守,如果对方上半身有动作,他可以前倾用手臂锁住对方的上半身,如果对方试着下半身发力,自己又有其他的对策。 陆并不是像很多人所想的那样单纯的脑力派。 他给人的印象总是料事如神,因此人往往会忽略掉他“文武双全”的部分,而作为维护社会安定的治安官,能做到高层的人物,谁不是既智计过人,又在体术上也登峰造极呢。 事实上和大家对他“神算子”的印象和秀气的外表相反,他很喜欢巴西柔术和其他类似的近身战这类的训练。而且在他看来,即使是看起来只需要肌肉和力量的格斗术和下棋是极为相似的,如何使用身体的部分优化力矩四两拨千斤,如何观察敌手的习惯…… 毕竟与人斗啊,那才真的是趣味无穷。 陆继续保持着和对方的视线接触,说时迟那时快,一手快速抓着塞壬的脚腕子,一手推着他的腰腹,下半身发力,一推一拉之间顿时让塞壬重心位移,脱出了对方的控制。 他能有这几秒的反应时间其实也得益于l那个看似不靠谱的奇策——塞壬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又能夜袭理想型了,好不容易跑进屋来却发现“目标女神”是个男的,这搁谁那儿都得纳闷儿。 陆和l睡觉的胶囊只隔着不到一米,他往l那个方向把塞壬一推,自己虾蜷着身子往后退,顿时就将塞壬推到自己和l两面夹击之间了。 此时陆心中默数着,30,31…… 在这样险象环生,走错一个选择都可能被对方杀死的情况下,时间的流速异常缓慢。 在他梦境里其他宇宙中,和塞壬的遭遇战中他早已死亡过三次,每次都死的很快,且死状极其惨烈。 塞壬被他推了个措手不及,正准备再次攻击,突觉得自己肩头一沉,转头只见双野狼似的眼睛在暗夜里闪烁着荧光。 陆见l暂时控住了对方,看准机会上去就揽住塞壬的咽喉,紧紧缠抱住他不让他脱身。 他最擅长的技术就是锁喉——人的喉咙两侧有两根大动脉,给喉管施压的同时快速切断这两根血管的供血,可以让人很快缺氧晕过去。 不过……陆算尽天机,却没把“奇美拉不是纯天然的人”这条算进去。 虽然看着l抓着他很轻松,出乎陆的意料,自己手臂上的皮肤接触到对方的喉部的触感冰凉且湿润…… 就如同……摸着两栖动物的皮肤那样。 陆暗叫不好,但身体已经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锁紧了对方的喉管开始发力,塞壬的反应时间本就比别人快许多,因此想再换其他制服的手段已经没有时间了。 和塞壬接触到的手臂皮肤随着接触时间和面积快速增加开始迅速地变红和发痒,痒得来让他恨不能立刻松手挠掉那层皮。 同时,在月光下可以看见此人身体的表面突然浮现出许多肉眼可见的孔洞,密密麻麻的看起来就像是微型蜂巢那样,令人感到极度的不适。陆虽然也见过不少恐怖的犯罪现场,此刻见到眼前诡异的场景,还是不禁胃里开始有些翻腾起来。 “卡脖子没用的!”l大声提醒他,“他有青蛙的基因,可以通过皮肤进行呼吸摄取氧气……” 陆心想着还有十秒,加上手上奇痒难忍,不由得赶紧松开手去——谁知就这么短暂的精神松懈,就让塞壬得了机会,从二人的控制中得以喘息。 陆的反射神经算是极快的,立刻就收回手臂护住自己的命门,饶是如此依旧快不过奇美拉这样的改造人。 塞壬那双立瞳的怪眼闪烁着疯狂和嗜血的光,手臂捏着陆的手腕子不让他完全收回去,身体发力脱开l的控制,另一只手臂握拳,“嚓”地暴击到陆的肋部。 光是挨这么一下,陆就知道自己的肋骨应该是断了。 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脑仁子也连带着痛,眼前突然就黑了数秒,脑内像是老旧的电视机失去了信号的屏幕那样。 陆之前对自己和奇美拉的差距感觉比较模糊,没什么可具象化的概念,此刻被对方这么一下打断了肋骨才意识到——普通人和奇美拉的差距可真大。 刚刚自己花多少心思,四两拨千斤地制着他……而技术和经验在纯粹的蛮力之下都是有限的,对方就这么简单粗暴的一拳,自己就已经难以招架了。 塞壬发出尖利的怪笑,正准备继续攻击他,手臂却被身后的l再次牢牢抓住。 塞壬的改造是用了不少两栖动物,包括蟾蜍的基因的,因此皮肤表层有带有毒性的腺体,正常的人类光是摸到他的皮肤都会觉得奇痒无比。 而l不仅对此人的改造了解得了如指掌,而且她金属的肢体完全对生物毒免疫,天生就是这类奇美拉的克星。 陆尽量只使用上肺部呼吸,深吸几口气,习惯了肋下传来的尖锐的疼痛,这才稳住身形。 十,九,八,七……三,二,一。 “哗啦——” 身后的窗户传来声巨响。 随着这声巨响,刚刚被塞壬融化掉部分的玻璃瞬间破碎殆尽。 巨大的高温气浪袭来,滚烫的气流卷着细碎的玻璃往室内涌入。 陆感到细小的玻璃渣子刺进了自己的皮肤,但此刻他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肋骨处剧烈的疼痛上,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区别。 l往窗户看去,见了来客,那神情非但没放松下来,反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 第20章 兵器 陆往窗户的方向看去,只见来的并不是前日见到的巨兽利维坦,而是另外一种奇异的生物。 异兽大约高三米,没有羽毛覆盖的皮肤是如同干涸的血液那样的黑红色。其背生血红色的双翼,翼展约十数米,其上遍布金刚鹦鹉那样绚丽的金红色羽毛,在月色下隐隐可以看见那羽毛的边缘闪着的暗金色光芒,在暗夜中流光溢彩,甚是好看。兽的身子像是巨型的鸟类,但有着两对极为强壮的利爪,一对较短的在胸口位置,一对较长的在下腹部,此刻紧紧抓着窗框,抓得钢铁铸成的窗框都像是纸糊的那样变了形。随着这怪鸟扑扇这那双美丽的翅膀,温度极高的热风扑面而来,顿时让三人皮肤表层的汗和水分都蒸发殆尽。 虽然陆那边是摸不着头脑,l可太清楚不过这玩意儿是什么了。 所有的人造奇美拉在改造和调试结束后体内都会存在特殊的「标记」,类似生物实验内需要追踪的结构都广泛使用的荧光蛋白——她本计划的是召唤两人住的小屋旁距离最近的奇美拉,也就是昨日所见的实验体「利维坦」。 可…… 她胸口一股无名火窜得老高,手上制着塞壬的力度不由得也小了些。 “伊卡洛斯,你他妈的……” 陆见她神情似乎不太对劲,咬牙切齿地爆粗口,杏目圆睁,连忙继续调整呼吸,强行收紧腹部的肌肉,放缓伤处的血流以便于应对突发情况。 可能是因为剧痛的缘故,他等她骂完才意识到她喊着骂的名字是“伊卡洛斯”。 陆听着觉得有点哭笑不得,难道之前见到的女装大佬来了? 难不成……这鸟和伊卡洛斯有什么关系? 只见那鸟的前爪也落在窗框上,飞禽类空心的骨骼“咔嚓咔嚓”响着,就在陆的眼前收起绚丽的翅膀,渐渐显出个人形。 待怪鸟变化完毕,陆定睛一看,这不是之前遇见到大汉伊卡洛斯是谁?只见其人身着常见游客穿着的花衬衫,带着领口挂着廉价的墨镜,脚踩一双人字拖,双手稳定重心握着窗框,披头散发地站在窗框上。 “l,久等了!我来救你了!” 伊卡洛斯说得极为认真,还抑扬顿挫的——此言一出,给l和陆都整懵了。 陆突然意识到,这老哥虽然看着牛逼,但好像是真的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改造人小鬼体重几百斤,看着比大部分男性都要猛,揪着高级奇美拉摁在地上跟老鹰抓小鸡一样,既有「极光」这样的神兵,坐骑又是一看就很强的巨型海怪奇美拉……他是哪里来的自信觉得自己是能出来英雄救美的? 与其说是救美的英雄,这老哥游客的打扮,恐怕说搅屎棍和猪队友更合适一点。陆怕牵扯到伤口,想笑又不敢笑,斜眼看着小鬼,两人面面相觑,果然那边也是一脸想打死他的表情。 “救你妈……” l的白眼都要翻到天上了,还是强忍着怒气再次发出了召唤利维坦的信号。 这次应声而来的,便是昨日所见的洪荒巨兽了。 其身躯之大,以至于所到之处无论是人类的建筑还是水泥浇筑的路面,尽皆破坏殆尽,如同天灾。 感受着地面的震动,即使是杀人无数的凶徒塞壬也意识到了来者不善。求生的本能让他的挣扎激烈起来,拼死也要从l的控制里脱出了。而伊卡洛斯虽然有几根筋长的不太对,这点察言观色的能力还是有的,牢牢锁死了窗户的出口。 陆见那恶徒拼死挣扎的样子,联想起之前看到的此人的案宗,极为反感,眉头一皱,往他身边的地上吐了口口水。 “对你自己的命倒是惜得紧,别人的命你就只当草芥。” 说罢,他忍痛按了手臂上的指纹解锁按钮,顿时手臂上紧贴肱骨的位置升起微型的发射器,对准挣扎的塞壬就是两根麻醉标,其中麻醉剂的剂量足够麻倒数头大象——方才情况太紧急,且他和塞壬的距离太近,这样的麻醉标不仅不一定能及时启动,反而可能变成对方的武器,因此陆也只能此刻在他被l控住时用了。 谁知陆还是低估了塞壬的反应速度。 说时迟那时快,塞壬往边上一躲,两根麻醉标不仅没正中陆想瞄准的,奏效快的主要动脉,反而差点给他完全躲掉了。不仅如此,塞壬那双瘦得皮包骨头的手还借此机会抓住了l的手臂往外拉,尖利的指甲还擦破了l咽喉左侧的皮肤。 陆还担心着l头部可能是不是会受到此人毒腺的影响,只闻身侧的伊卡洛斯骂了句脏话,拉着他就要往外逃。 “艹,你刚刚不还要英雄救美,现在就丢下别人跑了?” 陆甩掉伊卡洛斯的手,好整以暇地盯着他的脸。 “丢你妈啊,”伊卡洛斯此时也是真急了,“想活就跟我走。” 陆有些诧异,往l的方向看去。 只见小鬼的双眼都变成了鬼火般的绿色,像是无机物似的没有任何情绪,手也不去制着塞壬不让他跑了,飞快地从身后抽出「极光」来。他曾见过的那双遮天蔽日,蝙蝠似的四翼迎风展开,少女周身荧光绿色的纹路都亮起来,及肩的头发随风舞动。 他从未见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那股浓郁且极具压迫感的杀意并不来来自于名为「夜魔」的杀人魔,而是提着刀飞到利维坦身上的少女。 “萨德家的这两兄妹都挺恐怖的。”伊卡洛斯嘀咕着,也张开翅膀,不由分说,用钢铁般的巨爪抓着陆就飞起来。 陆心下暗叹自己还真倒霉。 前些日子坐地心快线被小鬼抓着倒挂着像个烤鸭一样在炎热的地壳里穿行,今天肋骨都断了还得被这个大汉儿如同屠夫挂肉的勾子那样的铁爪抓着飞,感觉自己这个治安官真的在这群奇美拉和改造人面前就跟个被驱赶着走的牲畜似的。 不过伊卡洛斯才拼老命带着他飞出去数十米,陆这才意识到这大哥还真的算是救了自己一命。 伏在利维坦身上的小鬼早已很难称得上是“人类”了。 上半边身子和「极光」融合在一起,下半边身子完全解构,只剩下无数黑色的如藤蔓般的线路,蜿蜒纠缠着连接在利维坦身上,其中那种怪异的液体闪烁着鬼火似的荧光。 远远看去,黑夜中的人与兽犹如上古传说中的吞噬天地的异形怪物,其上她挥舞着的「极光」犹如伴随着惊雷的蓝色闪电,在夜幕中绵延千里。 “这是怎么回事?”和伊卡洛斯落到战区外后,陆目不转睛地看着巨兽无差别攻击包括塞壬和其周遭的环境,捂着伤口问。 “你以为为什么萨德家对于这个小孩讳莫如深?”伊卡洛斯神色凝重,“和奇美拉之类的可以一定程度人为控制不同,萨德家的次女是作为兵器被研发出来的,一旦像刚才那样见血,立刻会唤醒她体内的那种狂暴的破坏欲和杀意,会对周遭环境和所有活物进行无差别抹除。” 陆看着眼前恐怖的场景,不知该如何接这话,便也只好沉默不语。 l对于萨德家和凯撒都绝口不提,想来也是因为在萨德家经历过不知多少非人的改造和待遇。想起平日里相处时小鬼那活泼调皮的个性,以及她并无半点少女姿态的改造钢铁身体,陆不禁对伊卡洛斯嘴里的“人形兵器”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她向来对男性都没有什么兴趣,平时连话都不太想和我们说。你是怎么和她亲近的?”伊卡洛斯见他默然不语,只以为陆是闻言也觉得l有些恐怖,便趁机试着从他嘴里套出些消息。 陆是冰雪聪明的人。 见伊卡洛斯之前在l面前古怪的举动,以及在她身后说起她的语气,隐隐猜到了此人是自作聪明,想通过假装追求小鬼和萨德家搭上关系。虽然此人之前算是救了他一命,陆此刻却并不觉得有需要“报答他”的意思,只是含糊说了句不知道就作罢。 他虽然也很渴望晋升高位,成人上人,但成为人上人的道路有很多。陆虽然长着张秀气的脸,但是有根骨和原则的,自己卖命可以,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也行,参与所谓的政治也行,但却不屑于借着欺骗女性这样的方式获取资源,对那样的人也很瞧不上眼。 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他对l虽没那种男女之间的感情,却有种惺惺相惜,相互欣赏的友情,而陆并不是那种会出卖朋友的人—— 他心知此女也是心思坦荡,颇有点“好似霁月风光耀玉堂,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这样的相处既舒适又轻松,两人互相打趣,斗着嘴倒也给这一路带来了不少快乐,他实在不想毁掉这种珍贵的关系。 虽然造成的人员伤亡和破坏不少,但l启动了「极光」后杀掉区区塞壬却也真倒也真是手到擒来。陆和伊卡洛斯话不投机,懒得和他多废话什么,见l提着塞壬的人头过来倒也就索性和她走了。 他本就只想靠着塞壬的人头换个进入奇美拉机会的名额,虽然伊卡洛斯似乎也是八大奇美拉手下的人,但也没那个必要去硬忍着不爽和伊卡洛斯搞关系什么的。 第21章 神秘来客 3月19日,距离奇美拉选拔赛只有两天时间。 陆睁开眼睛,在治疗舱里深吸口气,肺部充满了有治疗效果的人造羊水。 数日前,陆强撑着肋骨断裂的痛与l去了赏金猎人的圣殿提交塞壬的头颅。在那之后不到三个小时,悬赏塞壬头颅的雇主便回话了。 「交易成功。」 圣殿给两人发来了提示。 悬赏塞壬的雇主是奇美拉研究所的某位匿名的大人物,交易成功后弹出来个页面让两人选择要什么样的报酬。 报酬a是两亿虚拟货币。 当下除了贵金属本位的老式交易系统在黑市上还偶有使用外,大部分地区使用的通行货币都是一种基于算力的叫币(为gabit的缩写,是十进制前缀的一种)的虚拟货币。 如果不是想要做长远计较换奇美拉的比赛资格,陆倒也并不介意选择这种拿钱走人的方式——他之前二级治安官的年薪也就几百万虚拟货币,而几百万虚拟货币在太阳城这样的一级城市,购买力就算得上一个人能顶得了中产阶级的一家了。 几千万他就能先在贴近市中心的位置不需要贷款就买到高级公寓。剩下的钱如果投资有道的话,每个月光吃利润倒也可以过得很爽了。 ……可他并不想止步于“舒适”。 自从他亲眼见到l和塞壬那场神仙打架,以及伊卡洛斯那种级别的奇美拉改造之后,他对于那个层面的生活更充满了无限的向往。 报酬选项b则可以和雇主进行商议,达成其他形式支付的协议。 陆知道l是选择了b的,但具体她向雇主要了什么他也不知道。两人各怀着心思和雇主发去了通信,要的东西似乎对方也都很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陆要的东西只有两样。 一是太阳城最新开发的高级公寓,巴别塔二期的顶层全装公寓,目前估价接近报酬a的一半,内含治疗舱和各种豪华的基础设备——其二就是奇美拉参赛的资格了。 陆虽惦记着贫民窟那偶遇的少女给自己的小花似乎还在某件衣服的兜里,给她买点东西的心思也在脑子里转过。可转念一想,自己这么一路奔忙,恐怕那么脆弱的花也是凶多吉少,以后再见倒也不知是何时。 女孩子也才豆蔻年华,未来所遇的人且多了,两人的缘分或许也就只是朝露那样,再见或许也只是徒怅然罢了。 失了那花之事事小,车到山前必有路,当下专注于眼前最重要的奇美拉选拔赛事大。 l自从回到太阳城后,几乎就和陆没怎么联系。 她和陆约的在3月19日见面,在那之前陆的任务就只有休息和接受治疗。 他赤身裸体地从治疗舱里出来,咳嗽几声,把大量含氧的人造羊水从肺里咳出去,这才渐渐适应了正常的空气。现在的医疗技术很发达了,如果不选择进行改造升级的话,即使是失去了器官这样严重的伤都能通过干细胞快速制作出新的完全匹配的器官进行移植和替换,更何况他这样的只是骨折的小伤。 陆这数日默默在脑子里回放着那日l和塞壬的战斗,研究许久最终得出的结论就是“l的这种打法不可复制”。 首先,l和利维坦的合作亲密无间到几乎为一体,加上本身装备就超出普通一大截,类似于那种无限充值的游戏号,这些都是普通人望尘莫及的。 如果非要归纳她非硬件的长处的话,他只觉得儿时看的古早电影里有位得道高人说的有句话最贴切——“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她打起来攻击的速度快到肉眼几乎都捕捉不到她那刀「极光」的轨迹,光是视觉暂留的08秒内她都能打出至少两次完整的攻击了,因此根本不需要任何的策略什么的。 这样疯狂的速度和她出色的硬件相辅相成。 别人有她的硬件的很能练出来她的速度,同时有她这样的反应速度和攻击速度的,又极难有这样的硬件经得起消耗和折腾。 且她并没什么道德的限制和约束,普世的善与恶,对这种人来说也毫无约束力可言。破坏公共建筑和伤及平民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因此为了达成目的伤害到无辜之人也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道德上的包袱。 强者对生命的漠视,可谓视万物为刍狗。 和伊卡洛斯那样充满审判性和酸味儿的看法不同,陆对她这样冷血的性格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有些欣赏。 萨德家这样的家庭里养出来的小孩,无论是毒药公爵凯撒,还是l,都像是幼狼似的,有双嗜血,好战而且充满野性的眼睛。 他因为作为“青年才俊”的缘故,所见的女孩算多了,世上多得是像菟丝草那样柔弱的,渴望着攀附他人的美貌女子。他以为萨德家的教育方式相当聪明,与其养出个温柔美丽的世家小姐,把命运交给男性去决策,不如让l在尘世里打滚儿,给她披荆斩棘的尖刀,而不是躲在名为“性别”,合理化退缩和软弱的后盾之下—— 这样反而会让她在这个残忍的世界上如鱼得水。 此行之后他倒也很坦然地接受了自己没接受改造前在这个级别的人面前确实很弱的现实,除了接受治疗外也早就恢复了日常的训练,每日都在公寓内的健身房里挥汗如雨。 略微休息了片刻,洗漱完毕门铃便响起了。 他开门后,见门后l身后还站着个身材极为高大,身着斗篷,头戴兜帽之人,微微愣了愣。 此人身高约三米左右,全身上下都遮得严严实实,微微弓着背。 陆虽然对她现在的上级好奇,毕竟不是谁都能降服得了「极光」之主的,但见她并没有急着介绍他的样子,倒也并不打算贸然地问,只是默默观察着。 平日里嬉皮笑脸的l对此人似乎格外尊重,恭恭敬敬地弯着腰请他先进屋子,这才跟在后面进了——凭借着她的动作和神色,陆因此对于此人的身份的猜测更确定了几分,大概率是l嘴里那位神秘的上级了。来人径直往屋子正中的沙发上坐下,等房间的银色大闸门关上,这才抬起头来打量起眼前的少年来。 兜帽下神秘人的脸被白色的绷带包裹着,缠得非常严实,唯独那双大得异常的眼睛目光炯炯地盯着他看。此人双手交叉着放在膝上,手部和露出来的皮肤也用绷带缠得严严实实,没有任何可以确认其身份的特征显露在外面。 一个沉静的男性声音,直接在陆的脑内响起。 「我不是l的上级。」 此人仿佛可以直接读懂陆的心思,此言一出,陆不由得心头一惊。 高个子客人打了个响指。可以俯瞰远处奇美拉选拔赛赛场的大片玻璃窗旁的窗帘应声而落,此刻窗外的投影正播报着新闻,其中数位要人正襟危坐着参与着什么峰会。镜头投射出巨大的全息人像,其中一人那五官和l极为相似,显然便是当今最强奇美拉之列的凯撒·萨德了。 不过那在小鬼脸上怎么看怎么寡淡清冷的轮廓,放在那位大人脸上就极为合适,既清隽,又不过于秀丽,不怒自威。 l在来客身边坐下,在窗帘落下前挤眉弄眼地对着她哥的新闻做了个鬼脸。 陆此刻倒也懒得去管萨德家的家事,反而对眼前坐着的陌生人颇为好奇。 陌生人继续扫视着房间,再打了个响指,顿时房屋内的监视系统连接的屏幕就也纷纷黯淡下来。陆见他此次再次扬手方注意到,陌生人的手有些异样,两双手似乎都只有三根手指。 那人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嘿嘿地笑了几声。那笑声颇为古怪,咋一听,如夜枭长鸣,又仿佛他的喉管儿上像长笛类乐器似的开了洞,漏着气那样。 「观察力还不错。」 陆倒也没接话,他想测试此人是否可以读取自己的想法,便刻意在脑子里浮现出一副荒唐的图像来——一只猴子骑着自行车。 出乎他的意料,此人似乎是没读到他脑内的图片。 “我刚进城就去申报了自己状态,所以你的‘一级谋杀’的罪名应该是没了。”l大大咧咧地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坐下。 “啊,那个我是查过的。多谢了。” 对于l的出手相助,他确实是非常感激的。 对方的目的并不明了,敌在明我在暗,危机虽然暂时是解除了,陆倒也并不急着立刻就回治安所报道复职。 虽然至今不知到底是谁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但那人毕竟是能直接给治安所和执法所这样执法机构下指令的级别,也不是谁都会在危急关头帮自己这么个相比之下寂寂无名又没有背景的螺丝钉出头的。小鬼确实是借着自己的能力进入到塞壬出现的宇宙抓到了塞壬,但陆自知自己在此事中所出的力并不算很大,她只是借着这么句明面上的“借力”暗中给自己帮忙解套。 正思忖着要不要和小鬼问问看她对敌方的猜想,来客在再次仔细检查完四周后,舒了口气,把脑袋上的兜帽拉了下来。 陆看着客人兜帽下的光景,本想问的话顿时忘得一干二净。 来客的头部除了那双巨大的眼睛都被绷带缠得严严实实的。 和正常人类的头部不同,他缠着绷带的头部又尖又长,连在细长的脖颈上,仿佛带着根茎的白萝卜。 来客慢条斯理地把脸上的绷带解下来,露出光光的尖脑袋和奇异的蓝灰色皮肤。 白色的绷带像是蛇类褪下的皮似的堆积在来客的脚边。等终于把身上的绷带解完,来客舒服地叹了口气,巨大的没有眼白的眼睛友善地打量着陆。 客人的脸上有个仿佛刀刻出来的小巧的鼻子,以及其下同样小巧的嘴巴,原本该是耳朵的位置也没有人类那样的耳朵,只有两个爬行动物似的耳孔。 l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吃惊的表情,调皮地眨眨眼睛。 “来,介绍你认识一下……这位是银河系最强赛博格改造师之一,也是我的义体的创作者,按照地球人的命名系统来说的话来自红矮星格利泽581宜居带,格利泽581c星球的……” 她念出个意义不明的字符,那名字似乎并不属于地球任何文明语言系统。 客人举起三只手指的手,示意她不用教他自己的本名,张开那张和他的头部比起来小的夸张的嘴,用那种古怪的笛声似的声音开口说话。 “我为了开启地球的业务给自己起了个地球名字,不用花时间去学怎么用我的本名了,叫我格雷(gray,灰色)就好。” 陆短时间内接受到的信息量有点大,因此有些口干舌燥,但还是点点头。 “你好,我是陆。之前在治安所服役,是二级治安官。” 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虽然从小就隐隐知道外星生物的存在,但实际上也都不至于和真正的外星人打交道。他对于特权阶层和官员们似乎是有可以和外星人外交官接触的资格早就有所耳闻,但见到真正的外星人他这倒也是第一次。 除了感到震惊外,陆的心跳渐渐加快起来,那种见到新鲜事物的强烈冲击感让他的五感都变得敏锐起来。 第22章 幕后黑手 陆给人工智能「管家」下了命令,让给客人端上茶水和点心来。 巴别塔二期的构造和他之前所住的旧屋很相似,但是家具配置以及服务却是有着天壤之别的——比如每家每户配带的「管家」,除了基础的帮助打扫卫生之类的家政功能以及安保功能外,还能按照指令,迎合家主的口味做饭什么的。 大概在百年前,第三次工业革命中,不少人工智能相关的技术进展达到了井喷的状态。在那之后的数十年,人工智能给人类的生活带来了极大的便利。初期的机器人和人类不同,除了能源外不需要报酬就能运转,因此替代了不少的人力成为了生产力的主流。不过随着机器人的种类越发多样化,功能也越来越复杂,人类也越来越依赖这样的低失误率,几乎零报酬的生产力,机器人所要承担的责任也越来越多。在此期间,各行各业应运而开发出不少无限贴近人类,甚至智力和学习能力远超不少人类的高级机器人。 接近三十年前,高级机器人行业的巨头生产出了首批通过图灵测试的高级机器人,除了智力和学习能力远超普通人类外,相貌和人类几乎无二外,也具有一定程度的情感感知能力。 绝对的权利下,往往会衍生出不少隐匿在阴暗中见不得光的剥削行为。人类对于这种由自己创造的生物,就认为自己天生有这凌驾其上的能力,滋生出不少虐待高级机器人的惨案。由此作为导火索,人造生命的机器人开始了解自己的权益,以及懂得开始为自己维权。在多次提起“机器人权益保护”议案后,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终于被赋予了和人类等同的权益,同时拥有了自己的自治区。 这批通过图灵测试的机器人及其生产的同类后代,被称为“义人”。 “义人”们具有生殖繁育的权利,有投票选举的权利,也有……生而为人的权利。 从那以后,人类的住家就不再允许奴役这样被称为“义人”机器人,只能达成雇佣关系。 为了避免报酬协商和税务上的麻烦,陆倒没有使用公寓配置的统一型号的漂亮女仆“义人”,而是选择了款式最基础的服务型机器人。 他的机器人不仅没有漂亮的外表,甚至连人形都没有做,纯粹只是功能性的机型。 他给这个圆圆矮矮的小矮墩儿机器人起名为r1,名字来源于robot(机器人)的缩写,也来源于他儿时看的古早电影《星球大战》里那个长得和他的机器人颇有点挂相的小矮墩儿机器人r2d2。 r1听命,转动起身下的小滚轮子便往厨房里去。过了不到几分钟,只见r1两个机械手臂举着个巨大的托盘就出来了,其上放着讲究的茶杯茶具,还有烤得金黄酥脆的黄油饼干。 陆给来客比了个“请”的手势,脸上平平静静的,心里倒也好奇格雷这样三根手指怎么吃喝才方便。 外星人倒也并不客气,两根颀长的灰手指往前一伸,夹起脆脆的饼干就往嘴里放。「管家」的手艺是真的很不错,黄油饼干在格雷的嘴里均匀地碎开,桌边坐着的l和陆都能闻到浓郁又柔软的奶香。 陆假装不经意地看了眼他的嘴,嘴里的牙齿非常整齐,似乎并没有人类这样杂食性动物进化出来食肉的犬齿,全都是斯斯文文的小白牙。 l倒只是端着茶杯喝了口茶,放下杯子,捋开头发,把自己脑后的连接线递给他示意他接上。 陆接过导线连在自己手臂上,随即视神经就接收到了对方发来的信号。 脑内浮现出个视频,视频里金发的男人穿着西装,站在讲台上正在慷慨成词。 “这是谁啊?” 陆被突然出现的图像搞得有些懵。 这男人的脸非常端正,看起来既眼熟,又说不出具体在哪里见过。如果非要找个词形容的话,这人可以说是极为亲切的,仿佛你早上起床,头发凌乱地出去遛狗,看到他从对街走过,即使不认识他都会很自然地和他打招呼那样。 l平平静静地解释道:“这是新上任的太阳城的总督,卡洛斯·喀提林。” 被她一提醒,陆这才注意到此人演讲的讲台确实是市政厅那昂贵又端庄的木制讲台。 “支持率很高,我记得他当选的时候。” 陆摸摸下巴,大脑里开始回溯起这几日的经历来。他回想起起自己才回太阳城时忙于去赏金猎人圣殿提交塞壬的脑袋,路途中匆匆一瞥,空中全息的新闻里此人上任时的台下群众的强烈的欢呼声和掌声。 “是的,”l的眼神变得严肃起来,“我的头颅是从背后被砍下来的,事发很突然……不过,我记得凶手的右手腕上,有个古埃及全知之眼的符号。” 此言一出,正忙着吃饼干的外星人格雷都顿了顿。 陆飞快地加快视频的播放速度,在脑内扫描了她给自己的视频,终于在视频的最后五秒,卡洛斯·喀提林从讲台下来的时候,发现拥护着他离去,带着黑色墨镜的保镖之一的手腕内侧,有个黑色的流泪的眼睛似的符号。 陆截取了那图片放大了仔细一看,不正是古埃及的全知之眼符号是什么。 刺杀l的人和陷害自己的人很大概率是同一个。如果她所说的话属实,试图刺杀她的就是卡洛斯的人的话,那么之前想要陷害自己的很可能也就是视频里这位看起来极为亲切,支持率极高的时任总督卡洛斯。 陆愣了愣,仿佛当头被谁泼了盆冰水。 他之前虽然猜测过想陷害自己的凶手身份相对比较高,但他是从没想过此人竟然是自己素未谋面,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的总督的。虽然自己之前算是在治安所崭露头角,即使是枪打出头鸟,堂堂总督大人犯得着屈尊来害自己么? 他能从阻挠自己去奇美拉选举中获得什么呢? 如果是嫌自己拿这个名额挡了谁的路,以对方的身份,直接找到奇美拉研究所的大人物求个人情难道不是更简单的解决方式吗? 第23章 选择 外星人格雷喝了口茶,从口袋里拿出个奇怪的圆球状类似怀表的东西来,看了看上面的指针,拿餐巾慢斯条理地擦擦嘴,喉管里再次发出那种又似走调的笛声,又似夜枭的声音。 “虽然感谢您的招待,也很高兴认识您,不过我的飞船大概在十分钟内起飞,所以我们还是直奔主题。” 虽然他感谢的是陆,但l很清楚他这话是在敲打自己——毕竟是自己自作主张让他来和陆见面的。 “啊……不好意思,”她清清喉咙,“具体的情况我们等格雷走之后慢慢聊,我主要是想问的是,你确定你是想做奇美拉改造吗?” 陆不太明白她问这个话的意思。 自己费那么大功夫去亚特兰蒂斯,在平行宇宙被塞壬分尸好几次,不就是为了获得奇美拉选举的资格么?虽然现在卡洛斯总督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似乎是盯上自己了,但比赛就在眼前,难道还要他回头去治安所工作不成? “卡洛斯身边那些‘保镖’,实际上都是做些见不得人的工作的,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尤其是其中那个有能力‘杀’掉我的人,隶属于一个相当危险的组织。如果他们真的出于某种目的想要除掉你的话,奇美拉选拔赛这样本身就相当高危的赛事中绝对是最好的刺杀机会。” l那双白眼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陆,平日里肃杀冷血的眼神里似乎是真的有些关切的意味在其中。 “如果要动手的话……我回到太阳城这段时间,负伤期间应该是可以通过医疗设备的使用查到的。”陆往屋子正中的治疗舱抬抬下巴。 为了方便治疗和应急,所有私人治疗舱生物液体的样本都会汇总和提交到太阳城城市的医疗数据库。陆回来之后并没掩盖自己的行踪,首先就是高调地实名买房,疗伤登记什么的也没去黑市或者用化名,本来也就是想着引蛇出洞。 “啊……关于这个……” l微微皱眉,似乎不是很想提起这个话题。 格雷舒服地坐在沙发上,再次看了看手里那个蓝色的圆球状仪器,似乎很在意其上的指针的样子。陆看着那仪器的样子,观察那指针的运转,猜想着应该是地球时区的时间和他们星球时间的换算仪器。 陆见她似乎之前是真的关心自己,微微心头一暖。 虽然两人相处的时间不久,但年龄相仿,且毕竟也曾经共同经历过和塞壬的危险战斗,小鬼似乎确实是个值得做朋友的人。 他出身于太阳城城郊的一个小卫星城,幼时就与父母失散进入治安所,早早就明白依赖他人对他来说是种奢望。 治安所内的竞争极为激烈,虽然周围的朋友也都是同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在资源竞争的面前也都没有谁愿意让步,加上年龄差距较大,因此总觉得还是欠缺点什么。 周围的人呢? 接触到的年轻女孩子,尤其出身不佳的,总想着靠着自己获得安全和稳定的生活,而自己暂时还没那个想安定下来的心。而接近自己的年轻男孩子,又都多少怀着点敬仰,聊天的时候也都战战兢兢,老想从他这里套出点什么“秘籍”可以也成为“传奇”,反而像是晚辈而不是同辈。 突然来这么个年龄相仿的孩子,也有着双兽似的生气勃勃的眼睛,相处起来自然又舒爽,带着他看从未见过的风景,且并不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陆也相对没那么防备,对她比别人更赤忱了些。 两个少年已经有了些友人的默契,因此陆光是看着她细微的表情,犹豫的神态,大概也猜得到她想说的肯定又和凯撒有关。 “关于这个的话,和我哥有关我待会儿跟你细说。你就给个准信儿,你是不是确定要做奇美拉改造?” l看了看眼珠子都要黏在计时器上了的格雷,心想这外星人也真是爱财如命,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铜臭味和那种有距离感的圆滑。本来每次约他出来都是按小时收费的,像今天这样的咨询按照惯例是按照他执刀做手术的20收取咨询费用,但他为了给萨德家卖个人情,加上l是大主顾了,因此给了他们20分钟的咨询。即使是“人情”,他也多一秒钟都不肯。 陆想起自己曾见到的l使用「极光」的场景,双手的指尖轻轻触碰在一起,沉吟片刻。 “感谢你的提议……但我还是只想按照原定计划接受奇美拉改造。” 陆的回答让l微微有些惊讶,但也只是瞪瞪眼睛看他的惊讶。她隐隐也料到了这少年并非轻易会改变自己的计划的类型,只是没料到他见了自己的战力也还坚持要走那条世人眼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路。 希望改造成功,从此飞黄腾达,成为人类的英雄的人很多,可最终成为最强奇美拉的,也就只有八人。 改造过程中因为排异身死的,改造成功后在维护和平,抗击外星侵略者的过程中战死的,或者即使苟活下来,依旧寂寂无名的……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 陆笑起来:“如果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是除了头部之外,所有的身体部分都是出自格雷先生之手?” l点点头。 陆的眼睛内有热感应器,能很清楚的感受到l的躯体和正常人类的躯体体温的差别。 “正常人类如果进行赛博格(人体+机械)这个方向的改造,虽然可以变强,但如果我没记错的话,由于人类本身是碳基生物,所以采用硅基和其他部件增强的最大极限也就是无限接近‘义人’的巅峰那样了——这个极限存在的原因,就是人体和改造的部分无法完全同步。” “我仔细观察过你的战斗过程,你使用的金属应该不是地球上已知的金属和材料,但依旧是硅基和金属构成的。而和我见过的所有赛博格不同,你的同步率高得惊人。” “于是我这几天查了相当多的资料,去确认我对于你的改造的猜想。至于这种涉及到隐私的问题,如果你愿意透露的话,我们之后可以详细聊聊,但目前我得出的结论就是,按照你的改造思路,成功的可复制性极小。 “而如果我想突破自己的生理极限,和所有地球上的碳基生物一样,最优的解决方法不是通过利用赛博格的改造思路曲线救国,而是通过基因改造,以自己的基因作为主要的支柱,利用其他已有的地球碳基生物的基因,博采众家之长。 “所以,虽然未来的这条路可能困难重重,甚至非常凶险……” 陆喝了口茶润润喉咙——他很清楚,自己的这个决定一旦说出口,那么l所提议的更安全的改造计划就将成为再也无法回去的选项。 “我也选择继续往前走。” 第24章 女仆 陆之前在治安所虽然没接触过像格雷这个级别的「医生」,但他周围做过大型肢体改造的治安官可不少,因此陆对于人体改造医生这个行业略有了解。 如果说非要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找出个职业永远不失业,那这个职业大概率是医生。 和平年代,太平盛世的时候,人总想着要活得久点,多享点福。像是古来之帝王,在万人之上坐久了,总得求长生不老。君不见亚历山大大帝,饶是征战四方的王者,在野史里也要去找传说中的不老泉。更别说秦始皇嬴政之流,也要守着丹炉炼那长生不老药,大剂量的重金属想也不想都往肚里吞。 古人渐渐也学聪明了,从炼丹这样毫无根据的求长寿,渐渐变成了求医生。即使是没办法永垂不朽,但凡大小病症也都生怕折损了自己的寿命。 那战时呢? 战时更是对医生的诉求极大了。缺胳膊少腿这样的事儿小,重伤的时候,再一毛不拔的铁公鸡,也愿意倾尽自己终身积蓄,只求得能苟延残喘一阵子,再呼吸呼吸人间的空气。 当今虽然医疗行业已经很先进了,基础设施和人类的平均寿命都比前几个世纪进步了不少,但像是高质量的医疗服务也都是只有富人才能承担得起的——而在这样的“高级医疗”中,最昂贵的莫过于人体改造。 在第一次外星生物入侵后,原本在地球上独大的人类突然意识到,在浩瀚无垠的宇宙里,自己是多么渺小的生物。外地当前之下,危机感一上去,社会从上世纪的尚文逐渐转化为尚武的文化,在阶级早已基本固化的情况下,想要出人头地,想要获得更多的资源,你必须要比别人都强大。 应运而生的,便是各式各样的人体改造,因此这个方向的医生的收费也跟着水涨船高。 按照l所说格雷的身份,联系上外星人不停看时间,要到时间之后立刻准备离开的动作,陆大概也猜得到这位顶尖的主刀医生每小时光是咨询的收费标准肯定也是天价。虽然他最终没决定接受改造,但他怀着与此人交接之意,还是尽地主之谊,亲自下楼去恭送人家。 和l目送那个戴着兜帽,穿着斗篷的身影走远,陆推开公寓的大门,给l比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虽然每家每户都有独立的高速电梯,直达公寓的内部,但两人回去的路还是要经过大厅。 公寓大厅的一楼设有专门服务住户的物管和安保人员,两人才进去就听见大厅内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陆和l都不是喜欢管闲事的人,原本想径直去私有电梯上楼,却只见一个瘦弱的身影被推倒在两人面前。 l睁着那双冷冰冰的狼眼睛,打算越过那女子直接上楼。陆原本也不想掺和到别人的麻烦里,却下意识地伸伸手,扶了那女子一把。 女人穿着件贴身的裙子,留着及腰的黑色长发,背影窈窕,隐隐和陆幼时记忆里母亲穿着旗袍,披着长发的背影重合起来——女人的手冰冰凉凉,陆摸到她的手的瞬间就意识到对方应该是改造人或者义人的身份。 女人抬起头,唯唯诺诺地道了声谢。 窗外阳光灿烂。 柔软的金黄色的光镀在女人的脸上,深邃又不失柔美的五官,丰密的黑色长发,都像是刷了层蜂蜜似的。女人垂着头,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微微弓着背,含着胸。 “……你知道你洗坏的衣服多少钱吗?” 身后响起陆进门时听见的尖利的神经质的女人的声音。公寓的管理人员继续劝着那个穿着浮夸的中年妇人,可妇人还是不依不饶地举着手里动物皮毛做成的皮草举到女子的脸上。 “实在对不起……” 女人继续蜷着身子道歉,阳光照着她深色的眼睛,眼眶里闪着泪光。 “对不起?你知道我丈夫是谁吗?你几个月的工资可能都赔不起我的皮草。”妇人依旧不依不饶。 l见陆停了下来,便也停下来朝这边看去。 妇人大概四十多岁的年纪,身材微胖,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但也还是掩盖不住眼角和脖颈上的细纹。走到离她大概十米远的距离就能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儿——l虽然自己不用香水,但哥哥的女朋友们用的那些昂贵的香水她倒是没少闻过,倒也分辨得出这是那种大牌最出名的款式。她全身上下的衣服就没有看不见牌子的标识的,恨不得全身都印着极大的标识,连价码都放大了贴在身上。 l看着那妇人,金发的头发,又白又胖,还穿得花里胡哨的,越看越像个巨大的河豚,差点没笑出声来。 妇人眼珠子转了转,把扶那女人起来的陆从头到脚打量了打量。 陆因为没复职,今日没穿制服,只穿着半旧的体恤衫,短裤和拖鞋就下楼来了。妇人见少年年纪轻轻,且他穿得极为朴素,倒也没收敛的意思,甚至没为给他添麻烦道歉。 时值春末,天气逐渐有转热的迹象。 陆心事重重的,原本心头就有些烦躁,听着那妇人尖利的声音只觉得更烦躁了几分,但出于对方是个长辈,倒也没怎么发作。他看着那女子在自己身边不停地赔不是的软弱样子,觉得又可怜又窝囊,和记忆里即使在最狼狈的时候也昂首挺胸,带着微笑的妈妈简直没有任何相似的地方。 仔细打量之下,之前觉得和母亲的旗袍相似的裙子也并不特别相似。女人身上的裙子细节的剪裁并不贴身,显然和母亲自己一针一线缝制出来量体裁衣的传统服饰不同,只是量产的女仆的裙子。 陆记忆里的妈妈,走路的时候摇曳生姿,穿着旗袍婷婷站在那里,犹如书上的青花瓷。 “您少说几句话,我帮她赔就是了。” 陆揉揉太阳穴,颇为头疼地说。 少年虽然穿着朴素,语气沉静,眼神干净但并不显怯懦。妇人再次打量了他几眼,这衣着看起来如此寒酸,猜他应该是低楼层的租户,叉着腰撇了撇嘴。 “你赔得起?这一件衣服可是大牌的定制……” l好整以暇地站在旁边看笑话。 她即使走过来站在陆身边,也故意把自己的半边脸隐藏在陆的身后,脖子上的拉链拉的高高的,不让别人看出她和凯撒的相似来。 陆挠挠头,转向物管人员。 “带她去前台,麻烦记到我的房间账上就行。” 巴别塔二期的物业管理费用之类的都从用户指定的账户里付,为了方便也都存了用户的账户信息。此言一出,陆就懒得和那妇人和女人再多说任何话,转身就走。 妇人还欲说话,见陆走到私人电梯前摁了指纹认证,想说的话就再也说不出口了。 她的丈夫在大型企业任职,所居住的也不过是巴别塔的普通楼层,还是贷款才买下的。而这个衣着朴素到衣角都有些磨损,脚上穿着廉价的塑料拖鞋的清俊少年,年龄不过十五六岁,竟然住在整栋楼最贵的penthoe(顶层公寓)。 电梯门关上之前,被揪着的那个女仆还对着陆连声道谢,陆看也没看,脸色平静地任由电梯门关起来。 第25章 棋子 才刚进门,陆就收到物管发来的消息提示。 “2091号住户向你发送了消息。” 陆给那妇人的魔音穿耳搞得来头大,深吸了口气,踢掉拖鞋,往地上一坐,不是很想看消息内容。 l很不见外,去冰箱里拿了杯冰可乐,边拿肘子戳他边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地打趣。 “塞壬这样的杀人魔你小子倒是不怕,反而见了这大姐如临大敌,还真是一物降一物啊哈哈哈哈。” 陆愁眉苦脸地打开消息,这才发现对方的态度和之前的飞扬跋扈完全不同,不仅发消息跟他道了歉,还表示衣服就别赔了。他看着那消息不禁苦笑起来——这倒也不知道该说这妇人是有两副面孔好,还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此人对着义人女仆就推推搡搡地随意欺辱,遇到他这样比他们家有钱的倒态度好得紧。 这样的人他见的可多了。 在太阳城这样生存竞争激烈的大都市,人性里偏向兽性的部分都极为赤裸。寂寂无名之时,看他年轻又出身贫苦随意欺辱他的人,到后来说起他的时候都恭恭敬敬;在他青涩又囊中羞涩时,对着他的消息要好几个小时才回复的女孩子,到他升职到二级治安官时也会主动请他出去吃饭…… 人都是很现实的动物,只会做对自己有好处的事——而他自己也更不是什么圣人。 比如像刚刚那样为女人解围的行为,就很不像是他做出来的事儿。 不计回报地帮那女人对他没什么好处,反而是会让他花上不少的钱,可他看那女子和妈妈有两分相似的背影,却还是自然而然地伸出手来。 陆并不想和l多说关于自己过去的事,直接把她手里的冰冰凉凉的可乐抢过来,自己拉开喝了几口。 “继续说你之前说的,关于卡洛斯为什么暂时没有追杀我的事。” l倒也没什么脾气,被他这么一提醒,拍拍脑门儿。 “啊……” 她这次没给他导线让他连接自己的系统,而是示意他看自己在房间正中投影出来的影像。 影像里并不是什么私密的信息,而是陆离开太阳城那日,3月14日,下午五点太阳城都市报社会版的一则新闻。 太阳城南部城郊出现了一具被烧得焦黑,无法辨认身份的无名女尸。 陆在治安所工作虽然主要负责的是抓捕这类体力活,对法医这个方向并不甚了解,但他自认为也算是阅尸无数了,因此大概瞄了一眼那张打着马赛克的照片就能看出来是行家干的。 正常确认死者身份的方式不过相貌,指纹,牙齿和dna(常见的就是体液和毛发采集样本)等。这具女尸被烧成这个样子,骨骼也是被损毁得非常严重,光凭相貌肯定是没戏的,人像复原的话可能复原木乃伊的成功率都要高些。除了基础的烧之外,手指周围的皮肤异常的平整,应该也是用酸腐蚀过,把指纹消除得干干净净。脸部嘴唇之类的软组织早就没了,牙齿的位置微微凹陷下去,显然凶手是把女尸的牙也拔干净了的,肯定不至于留下这样细节的疏漏。至于dna检测呢?虽然或许能提取到女尸的dna,但dna检测成功的前提是dna得在数据库内…… 总的来说,无名女尸被处理得相当“干净”,凶手下了大功夫确认找到尸体的人无法确认其身份,因此大概率不是连环杀手或者激情犯罪之类外行人下的手。 看着l欲言又止的表情,陆下意识地觉得此事肯定和她那位以手段见不得光着名的哥哥有很大的联系。 能做到凯撒那个级别的人物,光靠武力值高是不可能的。塞壬之流的高阶奇美拉,哪一个不是战斗力高得惊人,可即使你有一夫当关万夫莫敌之勇,没有能识大局的眼界,走一步知十步的智计和洞悉人性的人情练达,一样上去就歇菜。 陆隐隐感到自己仿佛深陷在这几个大人物的棋局中,在某个角落里成为了他们博弈的棋子。 “这尸体和卡洛斯有什么关系?” 陆粗略扫过那篇报道,果然文字间也并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只有尸体发现的地点和大约推测的尸体焚烧时间(死亡时间无法确认)。 “我只能告诉你,死者是卡洛斯多年的情妇。在发现尸体前几日,也就是他正式上任一周前,临阵换了他原本团队里的安全部部长。” 女孩狼似的绿眼睛牢牢盯着他。 她给出的线索已经很多了。出于对本家的任务的保密义务,她不能直接说出凯撒做了什么,出于什么目的,只能这么提点提点眼前这个身处双方博弈中,被卷进来的少年。 提点的义务尽到了,具体陆能理解多少,推理出多少,那就且得看此人的灵性与造化。 第26章 丛林之争(一) “治安所出了个百年难遇的天才。” 在被卡洛斯横摆一道前,谁不知道太阳城治安所里出了十五岁就破格晋升二级治安官的少年。而到达奇美拉选拔赛的营地后,陆从诸人眼里看到的却不是以往他所习惯的,羡慕的目光——这种被陌生人指指戳戳脊梁骨的生活,陆倒是很久没有遇见过了。 能获得这样宝贵改造机会的,除了纨绔子弟就是治安所和执法所各个分队选出来的精英。陆倒也没仔细打量来的到底有几路人马,心想着之后在营地里有的是时间和诸人熟悉,但匆忙一瞥之间,大概还是看见了几个大家族的家徽。 不过这样所谓的“大家族”虽说是在地方手眼通天,但基本也都和小鬼的家族并无任何可比性,说是地头蛇更为合适些。 虽然看着那些子弟有些趾高气扬的神态,周围出身不甚好的少年如蝇逐臭似的团团将其围住,陆却连和他们多说几句话攀攀关系的闲心都无。 陆懒得惹些麻烦,一心只想着赶紧找着地方落脚,然后就去道场热热身什么的别耽搁训练。他避开人流量大的通道进去,依旧还是听见身后的窃窃私语。 “这人不是被治安所除名了吗?怎么还有脸来参加比赛?” “哈?他好像前段时间是通缉犯?是不是该去参加其他的劳改项目,干嘛和我们混着?” “身材那么瘦削?这小子一看就是徒有虚名。” …… 虽然在背后议论纷纷,少年走来之时,众人还都是不免地噤声侧目。他埋头走路时,只听见身后一个女孩子清越又娇软的声音。 “你们管别人怎么来的呢?能进来参加比赛就是研究所认可的人才。与其在背后嚼舌根子,还不如想想自己怎么能活到最后呢。” 那声音虽轻,音调脆生生的,像是春日里树林间的黄鹂。 陆闻言倒也觉得这女孩儿还有些意思,在众人都从众地说些他的坏话的时候独有她并没有附和,不由得往女孩的方向看去。 奇美拉选拔赛每年举办的地点都不同,总共几轮也由研究所制定,为了选出生存能力和战斗力最强的人才,几乎都是在自然的环境里拿参赛者养蛊。比赛规则是积分制,灵活性很大,允许死斗。参赛者在赛前可以在临时搭建的白色建筑内休息和训练,只能在比赛开始后在限定时间内战斗,通过获取对手藏在身上的芯片作为战胜的证明。战胜的人越多,获得的芯片越多,此轮比赛的积分也就越多。 因为野外求生和战斗缺一不可,参与者除了要有能在各种严峻的自然环境里生存下来的能力外,还要有至少可以保全自己性命活到下一轮的能力才能晋级。 这次比赛第一轮的地点在某个亚热带和热带地区之间的雨林里,隐隐能见到远处残破的金字塔的影子。 入口处搭着可拆卸的临时建筑和基础的训练道场,那女孩的声音便是从白色的临时建筑二楼传来。 陆抬起头往二楼望去,只见两个女子凭栏而立,也不知刚刚那话是谁说的。 阳光从女子和陆之间照射过来,女孩们见他抬起头,也都往他这边看去。 虽然早就听说这位少年治安官生的俊秀,但两个女孩见到他时还是愣了愣,有些失神。 和其他混血程度极高,骨骼感浓重的男性比起来,陆的五官线条相对更柔和,甚至可以说得上绮丽。而他颇似母亲的那张漂亮的脸上,鼻梁挺拔,同时有双当世极为罕见的细长的狐狸眼,气质清冷,独立于众人之外,如雪原上的独行的白狐。 陆对这两个女孩是有些印象的—— 在治安所时单身男青年极多,没少听下属酒后说起过这对常常黏一起的姐妹花。 左边女孩个子高些,身材丰满,金发碧眼,是二队长得很着急那个外号“维京人”的大胡子暗恋的对象。陆光是看他喝醉之后语无伦次地喊着女孩子的名字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可大部分女性的名字都有点儿相似,不是颜色就是花儿,还是到头来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想不太起来到底她是叫“斯佳丽”(猩红色,scarlett)还是“维奥莱特”(紫色,violet)。 右边的女孩子个子娇小些,大约和陆差不多年纪。 妹妹的五官虽然和姐姐极为肖似,但脸和身材都还没完全长开来,没有姐姐那种烟行媚视的姿态,脸上还有点婴儿肥,似乎对自己的容貌也并不很自信,两颊都红扑扑的,却因此有种稚拙的可爱。 陆一时虽想不起这两人的名字,但识得此二人的家徽,倒也知道她们是莫奈家的姐妹,便和她们微微颔首示意,回头继续往前走。 第27章 丛林之争(二) 数日前。 太阳城这座城市呈接近圆形的多边形,其四周辐射出不规则的尖锥型居民区和卫星城,因此而得名。 太阳城最高的楼房比巴别塔的几期建筑都高出许多,建造在整座城市的心脏位置,如同一把巨剑,直插云天。 曾有诗云,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这楼的名字,便叫摘星楼。 l看着眼前透过巨大的玻璃外墙往楼下看的陆,不由得为他捏了把汗。 “你都不恐高吗?” 陆背着手站在摘星楼顶层的巨大办公厅里往窗外望去,只觉得这苍茫世界都尽在自己的脚下。 “我只是很想看看,站在众人的头顶看到的世界,是不是和平日里不一样。” “不一样倒是有些不一样。比如你可以看到现代的年轻人头秃得比百年前早多了,远远看过去像是长了几根毛的鸡蛋。” 身后传来个颇为年轻的男声。 两人都应声回过头去。 身穿白色斗篷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两人的身后。 男人站如青松,姿势挺拔,身量比陆高了不少,白色的斗篷拉起了兜帽,帽檐下隐隐露出的面部还带着个白色面具。 虽看不见此人的脸,可那种姿态和语气,却让人觉得此人面具下定是丰神俊朗。 l和陆都算对周遭环境极为敏感的高手了,可还是等此人开口才注意到他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房间里。l见此人到来,默默在心里骂了句老板还是喜欢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如果不是自己早就改了核心能源了,迟早得给自己吓出心脏病来。 老板是主动要求要和这少年见面的,这倒不是l作为朋友给他的什么福利之类的。只是当她问起见面地点和形式的时候,他还是决定用摘星楼的顶楼这个八大奇美拉都可以租用的顶层办公室,而且用遮盖面部的形式和少年见面。 “感谢您愿意和我见面。” 陆给他那句“长了毛”的鸡蛋逗乐了,倒是少了几分紧张的情绪,但也还是恭敬地和眼前的男子行了个礼。之前经伊卡洛斯的短暂接触,他对于此人的身份大概有了些推测,只是万万没想到“雅典娜”是个男性,倒是让他有些吃惊。 “不必多礼了。” 白衣男子挥挥手,只见其数个手指上都带着粗厚的戒指。这些戒指皆由黑色或者深色的金属铸造而成,形态各异,但这么带在白衣男子手上却丝毫不显得累赘。 和白衣人此次见面,虽然对方并未表露身份,但陆从他那里得知了不少关于奇美拉选拔赛的规则和细节。 回到比赛当日,莫奈家的两姐妹,红和妹妹蓝在比赛刚开始就通过奇美拉研究所建立的传送舱进入到比赛场地了。比赛的场地入口处数座白色的小楼星罗棋布,她们选着最接近入口处的楼进入。 蓝的眼睛圆圆的,两扇长长的睫毛,躲在姐姐身后像是早春的幼鹿——家里这一辈有五六个小孩,她和红同母,长相也肖似,因此从小和姐姐就很亲近,几乎到了形影不离的地步。 因为长得漂亮的缘故,姐姐身边总有些男孩子跟着,两姐妹倒也不需要自己拿着行李。她们倒也挺习惯众人的众星捧月,以至于几乎到了熟视无睹的地步。 转了圈下来,两人发现白色的小楼内所有的房间都一模一样,除了摆放行李的架子外,只有休息的床。白色聚合材料的墙面一尘不染,两个休息的胶囊仓在房屋的正中并排摆放。 跟在姐姐身后的蓝上去拉开胶囊仓查看,只见其中带有辅助睡眠和身体修复的基础设备以及清洗身体的装置,对着门口的姐姐点点头。 “那我们就在这里。”红会意,对着帮忙提着行李的少年说。 蓝见姐姐微微低头,露出似乎有些羞怯的微笑,也跟着有样学样,对着那几个男孩子笑。两姐妹出生在并算大的家族里,原本靠着正常的联姻是不大可能过上真正上层的生活的,因此都很早熟,知道利用自己的美貌去换取别人的帮助。 帮助两人提行李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脸上带着点雀斑。蓝眼见着他袖口上的家徽,大概知道这少年的家族和她们本家差不多,因此是肯定入不了姐姐的眼的。 可那少年见莫奈家这两个姐妹花对他笑,不由得红了脸,心跳都快了几分。他自己的行李倒也没来得及放,此时见红和蓝确定了住处,这才挠挠头和两姐妹道别,匆忙去找自己的落脚处去了。 少年的心像是在云里漂浮着似的,盘算着红应该差不多要到婚龄了,或许自己比赛成功就可以向着她们家提亲,想到这里不由得开始哼起了小曲。少年心情愉快地回到入口处去拿了自己的行李,正想看能不能在莫奈家两姐妹的房间附近找个空房间住下,近水楼台先得月,谁知他才回到两姐妹的房间附近,才发现这层楼都已经住满了。 法比恩·坎特从楼上垂头丧气的下来,只见一个十五六岁,身材颀长,头发乌黑的少年仰着头,似乎在对着二楼的栏杆处说话。 紧接着便响起蓝还带着些稚气的声音。 法比恩心头一紧,心想自己跟在两姐妹身后这么久,帮忙搬东西忙里忙外才得以和红说上几句话,这难道是半途杀出来的情敌吗? 法比恩往少年那里看去,只见这少年站在那么远的地方,见蓝搭话了才回头看了眼,也只是点了点头转身就走,不由得暗骂了句这小哥倒也真不识抬举。 而楼下的陆看见莫奈家两姐妹的瞬间,想到的倒不是“美女和我说话了”。作为喜欢艾丝蒂多年的男友粉,在他眼里,大部分别人嘴里的美女,也只是“长得还行”。 他连这两人的名字都记不清,转身走掉倒不是因为众人所想的害羞,而只是单纯地做出判断—— “喜欢这两姐妹的傻子那么多,那这楼多半已经住满了。” 奇美拉比赛第一轮参赛者有大概一两百,大部分都进不了第二关——和对他没什么价值的人聊天,多聊一秒少一秒的训练时间。 陆喜欢清静,而且喜欢不浪费时间。 这种一看就很麻烦的事情,他才懒得搅和进去。 第28章 丛林之争(三) 比赛场地从内部看起来就是地球普通的丘陵地带的地貌。 从入口处进入后,放眼望去都是大片绿油油,齐人腰线的草以及草原之后郁郁葱葱的树。回头往入口处望去,进来的纯白色洞口也不见了,只剩下几座白色的建筑伫立在碧草蓝天之间。整座比赛场建立在人造生态圈之内,在比赛期间完全模拟着自然的状态,一草一木,从清晨的鸟鸣到夜晚狐狸求偶的如同女子哭泣般瘆人的叫声,都让人很难联想到“人造”二字。 而在诸人所看不见的位置,位于数百米高的比赛场穹顶之上,数百个使用了极为高超的光学隐形的摄像头正转动着,其视野可以笼罩整个生态圈之内——对细节捕捉之精确,甚至连那丛草里的苍蝇断了翅膀都能捕捉到。 摄像机这头,坐在监视器前的年轻后生转过头对身后带着黑色面具的男子道,“准备就绪。” 男人的虽带着黑色面具,但面具边露出的白发还是彰显着此人已经有些年纪了。老者的身着并不甚显眼,舒适的棉质衣物,下着款式宽松的短裤,脚踩着双拖鞋,而周围人对着他的态度都毕恭毕敬的,生怕惹此人不快。 “您这次亲自制定的比赛章程,看来是挺在意那个孩子的?” 九号弓着背,满脸堆笑地对着老者道。 老者捋了捋胡须,随着他的动作,棉衣的袖口微微落下,露出他手腕上的古董机械表和手指上戴着纹章的戒指。虽然所长身上的衣物加起来都不值多少钱,除了料子舒适些,可这块表要是拿给识货的人看,谁都得惊掉下巴。 这块表的序列号相邻的几块表,目前都摆在博物馆里呢,都在恒温恒湿的玻璃箱里,睡在天鹅绒的垫子上。稍微好些的仿制品都能卖到几千万,原品更是有价无市的古董定制表,就这么带在老者的手腕子上,实现着自己被制造出来最本质的作用——报时。 “嗯……虎父无犬子,年纪轻轻就能从塞壬手里逃生,也不愧是那人的孩子啊。” “您看人肯定是没错的,毕竟是阅人无数了。这次设置的比赛日程难道也是为了测试些什么?第一个关卡就这么艰险,难道是为了让这孩子多接受些锻炼吗?” 九号看不见老者面具后的脸,只听见他哈哈大笑起来。 “这倒不是……只是懒得设置那么麻烦的东西,用第一关赶紧把不够格的刷下来。” 九号有些无语地看着眼前这个时不时给大家制造些麻烦的老顽童,无声地叹了口气。 大概那些把自己的人生鲤鱼跳龙门的机会,寄托在所长大人手里的少年少女们,是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如此尊重的长者,实际上是个没有副所长监督就完全不靠谱的家伙…… 说起来,两位副所长这次出差去哪里了呢? 陆带着行李继续往前走,走过了被两姐妹吸引的“邪教信徒”们,终于在离入口最远的两座楼前停住。 身后的人都没看见,少年的眼球逐渐变为深紫色,眼白也随之完全消失。陆通过热感系统可以看见,右边的楼比左边的楼更空些,已经入住之人更少,便果断地提起行李往右边走。 像这种大型赛事,奇美拉研究所这样不缺钱的组织肯定是会设置多余的房间以备不时之需的,不然可就太显得小气了。陆本就不喜人多的地方,刻意拖延到最后才入场,图的就是等诸人都众神归位了他才好找到相对最亲近的住处落脚。 才刚走到楼前,一股强大而黑暗的气息卷席而来,有着极强的压迫感,让少年不由得警惕起来——右边的楼按理说比左边的楼离入口更近些,但反而人数却比左边的楼更少,他马上就意识到了原因。 杀气的来源是二楼。 那股子杀气如瀑布般从二楼倾泻而下,直扑陆的面门而来,瞬间又收拢回去,其浓烈程度几乎可以实体化,让陆想起黑色粘稠的水泥之类的。 陆默默地伸手摁在左臂的武器解锁认证按钮上。 热感图显示着,二楼整层楼都只住着一人,其余人宁可挤在一楼和室友同住也不愿意踏足楼上一步。 陆因为之前被通缉已经引起了不少的侧目。 他本意是想低调行事的,此刻再跟这个杀气哥干起来既麻烦又得再引起不少人瞩目,因此也就从众地去了一楼,在剩下的房间里准备随便住一间就好。 关闭了眼睛内的红外检测设备,陆推开一楼的大门。二楼住着个煞神,一楼的少年们也都紧闭着房门,因此陆倒也不需要和不认识的人假装熟络什么的。 随着他往一楼走廊深处走去,陆只见听见不远处有个男声响起,随即一个褐色皮肤,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孩的头从房间里伸出来。 “要跟我一起住吗?我还缺个室友。” 陆微微笑着往这个罕见的友善的人走去,但越走近越觉得有什么不对。 力有力场,磁有磁场。围绕小哥周围,也有种“场”。 眼见着离那少年越来越近,陆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控制住自己去捂鼻子的行为。 小哥身上的味儿太重了。 那种味道他很难形容,又像是夏天里放在屋外的奶酪,又像是衣服洗完没晾干那种刺鼻又湿润的味道,又像是狐狸或者臭鼬什么的生物在他面前放了个关乎生死的屁准备逃生。 小哥笑得特别友好,还冲着他招手来着——那手臂一抬,腋下浓密的毛发深处又发出波气味攻击。 陆的笑在脸上僵住了,这波攻击差点没让他直接晕过去。他尽力憋着气没呼吸,以最快的速度道了句“不用了”,然后赶紧闭上嘴巴,继续保持着那种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大家互相帮助也挺好的。” 小哥笑得阳光灿烂,两排白牙闪亮得像浴室里的瓷砖。 陆赶紧摆摆手,侧身继续往前走。 他的呼吸系统格外灵敏,灵敏到跟狗一样,因此这种味道对他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他听说体味重的人,长期在那种味道里接受熏陶,自己可能是完全意识不到自己有味儿的,因此可能这小哥才笑得如此自信,神采飞扬。 陆为了防止他继续跟自己搭话,赶紧再补充道,“我……我有很严重的传染性脚气,而且呼噜声很响。” 小哥叹了口气:“原来是有难言之隐啊。” 说完他倒也不再坚持,转身就回房间去了。 陆等离开这哥们儿的被动攻击范围,终于松了口气,呼吸了口无比清新的空气。在他继续往前走时,只听见这小哥对着他的背影喊“我叫拉姆·布兰特,你叫什么名字?” 陆生怕他追上来,赶紧道“陆”。 第29章 丛林之争(四) 好不容易找到了空房间放下行李,陆往胶囊仓里一躺,仰头望向天花板。 奇美拉选拔赛是对身体最基础的素质的考验,选的就是有没有那个底子能抗得过改造,因此携带非基础类的改造设备被视为作弊,是不被允许的。进入白色圆弧形的赛场外部前之前有人拿着金属探测仪搜身,陆的金属手臂内隐藏的刀具,麻醉枪和暗器,以及和外部联系的通讯器都被收走了。 那位白衣大人提醒过他,按照之前的惯例,赛场内部都会给众人统一发配冷兵器类武器,加上陆本身最擅长的就是近战,倒并不是很担心自己会落于下风。 陆按下洗澡的按钮,胶囊仓的玻璃顶随着他的指令逐渐变为极深的令人放松的深蓝色。耳边响起平缓的哗啦啦水流声,平滑的胶囊仓内侧打开几扇闸门,大量温度比体温略高的清洁药剂带着浓浓的皂香味,从闸门下的喷头里缓缓流出来。 陆惬意地闭上眼睛,任由温水浸泡住自己。 少年好像漂浮着云上,被温热的云托举着,心跳也随之缓慢下来。 周围没了那么多叽叽喳喳的人,陆的一颗心总算是沉了下来,脑袋也格外清醒。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如同走马灯般快速在脑里快进播放过,陆只觉得自己如在梦中。 不过一周时间。 自己从众人之巅跌落到舆论的山底,大起大落的,便也就只过了一周时间。 他虽自以为自己把名利都看淡了,万事都只是白云苍狗,但看着浮生之相还是不免觉得有些唏嘘。 少年的叹息从鼻腔里呼出去,在舱内的玻璃壁上凝成小小的一团雾。 现在就集中注意力比赛。 人生的每个瞬间,也只能专心做一件事。 就像白衣人说的那样,既然选择了奇美拉比赛,不管之前是不是有人想陷害自己,出去了是不是还得和此人斗智斗勇,现在都还是只有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法比恩·坎特见那少年对莫奈家两姐妹不怎么搭理的样子,心头冒起股无名火,下意识地便跟着那衣着朴素的黑发少年往前走,想上去找找茬儿。 少年的头发并未怎么修剪,浓密的黑色短发在脑后扎着勉强束在一起,还有几缕头发在耳后和脸边散落下来,颇有些不修边幅的样子——他肩头扛着的行李亦很轻简,大概也就只是几身换洗衣物。 法比恩愤懑地跟着他走了几步,眼前几个参赛者走过,眨眼间就再也见不到少年的身影。 他觉得自己今天也真是倒霉。 春心荡漾地帮着那两姐妹找着了住处,不仅别人似乎对自己并没那个意思,而且等自己这波搞完连住处都没有了。跟着那少年走又没去看周围的小白楼里有没有空位,但跟着跟着自己又跟丢了。 法比恩琢磨着,走到最远的几栋总该有空位了——终于还是在离莫奈姐妹最远的地方找到了一处小房间。 每栋小白楼里都有健身的设备,还有个大家可以切磋的道场,只是在正式比赛之前不能下杀手,因此倒也是很好的和其他人熟悉起来的机会。法比恩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往一楼的道场走去,想着找个谁打一场可能可以帮自己排解一下那股无名火。 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一楼走廊面对赛场的那一侧全都是玻璃墙面,可以见到暗夜里人高的草随着夜风形成暗色的草浪,天空中一轮寒月,整块天幕里都数不到多少稀星。 走廊内侧的壁灯光和墙面,紧闭的房门也都是纯净的白色,在寒冷的月光下如汉白玉雕砌而成。在阴冷的走廊里走了大约数米,法比恩这才看见走廊中间一个圆形的洞口,伸着头往里一望,里面正是他想找的道场。 那道场地上铺着木头,擦得一尘不染。 法比恩对着道场行礼,脱去鞋子,擦擦脚才进去。 道场的地面是极为奇异的材质,看起来虽然是老式的木地板,脚踩上去,承接着人的体重却又微微凹陷下去,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有一定减震能力的。 而正当他走进道场,才发现所谓冤家路窄,所言不虚。 道场是露天而建,两侧围绕着竹林。道场正中有个坐禅的莲花座,其上盘腿而坐的,不是他正到处寻着的神秘少年是谁? 能来参加奇美拉比赛的参赛者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能让人拼命的向来只有两种方法,要么威逼,要么利诱——虽然明面上谁都想着建功立业,但在“成为大人物”这样巨大的利益诱惑前,谁都做没那个慈善的闲心。 世家子弟多多少少都有些被家里宠出来的戾气,总觉得自己值得获得美人的青眼,该被寻常出生的人捧着,偏偏眼前这少年连看都懒得看他。 法比恩心想,虽然比赛前不允许死斗,打到伤残也不算违规,少一个竞争对手是一个竞争对手——这个少年身材并不壮硕,还长着长秀气的脸,肯定是除了那张脸就没什么好的。想起白天听众人说的他似乎之前是在治安所就职,以料事如神闻名,估量着此人应该就是个脑力派,边盘算着边快步往莲座前去。 离莲座不到十米的距离,法比恩的脚步突然停下——不仅红发少年的脚步停滞了,周围的空气都几乎凝滞住一秒。 莲座上的白衣少年睁开眼,浓郁的杀气如飓风过境,激得周遭装饰的竹子哗哗作响。 白衣少年的眼睛里没有眼白,只有极深的紫红色。 法比恩被那双眼睛看得杀气少了大半,巨大的威压之下,他只觉得自己的双腿都开始有些微微打颤。只这么短短的几秒近距离的交锋,他甚至都没真正意义上和陆交手,潜意识里都已经意识到自己和这个少年巨大的差距。 陆看了看他的衣袖,见其上有个知更鸟的家徽,也意识到…… 如果要随手处理掉此人会比较麻烦。 虽然自己并不介意消灭掉一个对手,但如果自己动手杀了此人,估计会和对方的家族结些比较麻烦的梁子。 “你……你想练练吗?” 法比恩强撑着架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莲座上打坐的少年。 陆懒洋洋地拉伸了一下自己因为压力和打坐,坐得有些僵硬的脖颈。 “练就不必了。” “臭小子,你这是……” 陆站起身,眼睛逐渐恢复正常的棕色瞳仁,白色眼白。 “你在我手下能坚持三十秒,我就陪你玩玩。” 法比恩这才注意到,少年朴素的衣衫下,微微磨损的袖口露出的手臂上青筋微凸,拳头上指关节,手肘内侧,全结着层老茧。 第30章 疾风与劲草 从胶囊里醒来,陆看了看胶囊上方屏幕显示的时间。 白色的数字,秒位跳动着。 8:30分45秒。 奇美拉比赛并没有明文的规定,美其名曰测试参赛者的适应和应变能力。每次考察的时间,地点,甚至任务都随机。 但估计比赛方也不曾想到,陆这种人,在梦里是可以提前预知醒来后数小时内的情况的。 而信息差距上的优势,在很多情况下,可以说是决定性的———这也是为什么人类历史上所有的“先知”都是所谓的圣人的原因。 在梦里他尝试过从不同方向搜索草丛,其主要目的,就是找到白衣人提示的隐藏武器。 可无论梦里他往哪个方向跑,跑得多快,在梦中可用的三小时内都既没找到白衣人嘴里说的“冷兵器”,也没能成功走出这片草海,走向目之尽头,隐隐可以看见金字塔型建筑的尖顶和绿油油的热带丛林。 如果l引荐的白衣大人没有晃点自己的话…… 陆大概也猜到了那些比赛方准备的冷兵器型武器应该都储存在雨林中的金字塔型建筑里。 这意味着什么呢? 谁先跑到雨林,找到金字塔型建筑群,谁就有武器优先选择权———在大家的初始状态都是肉搏的情况下,谁先拿到武器,谁就有近乎决定性的先机。 他从胶囊仓里出来,利落地洗漱好,狼吞虎咽地吃了些压缩食物和粉末状的“营养餐”。 虽然他也不是没过过食不果腹的苦日子的人,但那已经是好几年前自己还不是治安官之前的陈旧旧事了。他机械地嚼着嘴里所谓“含有人体所需一切营养”的“营养餐”,心想着等自己从这里出去,首先就得吃一碗巴别塔公寓“管家”煮的热腾腾的红烧牛肉面。 牛肉要炖的软软的,出了牛筋之外的部位得入口即化。吃在嘴里牛筋的部位,最好既有一点点粘牙,又不用嚼得太费劲儿,那不得满嘴肉香料香。平日里看着新闻就能“哧啦哧啦”地吸嗦着的面条儿,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弥足珍贵,陆回想起那面的味道,仿佛嘴里也像是吃着了。 如果要列个清单,出去之后吃啥的话,吃了牛肉面,好像再来点可颂之类的也不错。酥酥脆脆的刷着蛋液的皮子,隐隐带着黄油香气的里子…… 陆光是想起来那新出炉的可颂和糕点的味道,都觉得胃口大开。 他虽然爱挣钱,爱存钱,平日里除了吉他和坐骑也没什么大的花销,可能要求稍微高一点的,也就是吃在嘴里那一口。 陆想着出去之后的美好生活,不禁有了些干劲儿。 8:45分。 走廊里都还没太多动静。 人越年轻需要的睡眠时间越多。 但凡家境还不错的这个年纪的少年,大都过着是在家里睡着舒服的床,不需要上学就不需要早起的生活。 陆因为出身和遭遇的缘故,很早就得开始挣钱养活自己,因此并没有等着父母来叫自己起床的奢侈。 他看着那一扇扇白门,想象中这些同龄人在家里赖床的样子,轻轻叹了气。 8:59分30秒。 和梦中他所遇见的一样,整个生态圈都响起了刺耳的鸣笛声。 鸣笛声响彻全场后30秒,比赛正式开始。 “敬告各位参赛者,比赛正式开始!” 广播里响起机械的女声。 小白楼内扇扇白色的大门打开,不少还穿着睡衣,揉着睡眼的少年探出头来。 此时陆早已站在楼前,做了十多分钟的热身了。 除了一部分有晨练习惯的少年少女之外,小白楼内才醒过来的少年们逐渐开始陷入混乱。 二楼唯一的一扇门无声地打开,门后一个黑影闪现出来,以极快的速度往二楼的围栏而去。白楼的高度大概30米左右,二楼到地面少说也有20米的样子,而这个黑影就这样毫不犹豫地往楼下跳去。 陆在梦中见过这个场景好多次,下意识地躲开此人的行进路线。 少年轻舒猿臂,沿着抛物线落地。 其他人可能看不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陆却是能看清楚的。 虽此人身量高大,体型健壮,落地时却并未激起太多灰尘,甚至连声音也极小。那动作之行云流水,正如夜枭从高空中俯冲而下去扑兔———这人的骨头似乎也和猛禽似的是中空的,动作又洗练又干净,丝毫不拖泥带水。 其人正是二楼那个发出极强的杀气的主儿。 黑衣少年极快地瞥了陆一眼,似乎对他提前躲开的动作感到有些诧异,紧接着便头也不回地钻进草丛里去了。 碧色的草海仿佛连天。 少年直冲而过,在那草海之中留下条痕迹,仿佛鲨鱼的头顶破浪而入,在水面上留下条涟漪。 陆紧跟着此人而入。 人从草海中过,必然会留下可追踪的痕迹,陆早就想好了跟着此人劈开的路径前进,首先可以反追踪,其次…… 其次,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比赛的规则,因此会在草海里如同无头苍蝇般乱转,因此迷失方向———但在他的梦里,此人确是分明直奔那雨林和金字塔而去的。 仿佛…… 此人也早就预料到比赛会这么发展和设置一样。 周遭的少年们大都并没有摸清楚情况,只看见黑影与白影,如闪电般一前一后往草海中扎去。 第31章 游戏规则 昏暗的房间里,近百个频幕以不同角度追踪和记录着参赛者的细微反应。 主控制器前的年轻后生全神贯注,脖颈的位置突然向两侧延伸开,紧接着,密密麻麻无数的眼珠子从皮下突出来,张开眼皮,看向周遭无数的屏幕。 老者此刻已经在椅子上坐下了,膝盖上坐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奶声奶气地问: “爷爷,为什么让这群哥哥姐姐们不带武器厮杀呀?如果要快点打出结果的话,难道不是让他们带自己的武器进去更好吗?” 老者哈哈笑了几声,宠溺地摸摸孙女的头。 “因为那样选出来的人选,底子不一定好啊。” 小女孩偏着头,小短腿儿一晃一晃。 “为什么要选底子好的人?难道不能直接改造吗?” 身边站着恭候着的年轻女人满脸堆笑:“小姐这么小就对我们的工作好奇,果然是遗传自您的天赋呀。” 老者对年轻研究员的拍马屁不置可否,笑呵呵地继续跟自己的孙女解释。 “很多人都说生而平等,可人和人之间其实差距很大的。而我们要选的,就是最有潜力成为强大的奇美拉的人选——举个例子……比如说,第八生长分化因子,gdf-8,也就是可控制人的肌肉生长极限的。很大程度上,这群哥哥姐姐在改造后能有多强,能进化到什么程度,既取决于你改造的时间,比如是不是在激素分泌,大脑发展,以及身体巅峰黄金时间接受改造的,还有就是你天生基因的底子。你的基础基因很大程度上会限制你的发展上限,因此所以说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成为最强的奇美拉呢……如果你感兴趣的话,以后我让18号姐姐带着你看看培养皿里的人可好?” 坐在第二排的18号研究员很年轻,脖子上的员工身份证上的级别却不低。女孩其貌不扬的脸上带着大大的眼镜,听见老者说到自己的名字脸一直红到脖子根儿。 小女孩的脸蛋儿圆嘟嘟的,编着两个样式精美的小辫子。虽然爷爷穿得相当朴素,但这个小女孩却穿着价值不菲的小裙子,耳朵上夹着两个圆嘟嘟的珍珠耳夹子,似乎相当受宠的样子。 女孩闻言转过头去看了看18号,两个小辫子跟着她的动作也活波地跳起来。她那胖胖的小手挠挠头,似乎很苦恼的样子,连衣裙里露出来的手臂也圆圆的,像是两节莲藕。 “我才不听这么复杂的东西……爷爷那么啰嗦,这里这么黑,我还是回去看动画片。” 陆边追着那人直线前进,绝佳的听力边捕捉到耳边“嚓嚓”的草动声。 他心里很清楚,很多原本只是在观望的参赛者应该是跟着他们开始行动了。 他微微弓着身子,并没有探头从草尖尖上冒出头去看四周的动静的打算。周遭的气温逐渐开始升高,如果按照白衣大人的话,和梦里的场景,应该至少会升高到30多度。光是在阴凉的草海中,保持这么快的速度向金字塔进发身体都会以极快的速度开始在高温下脱水了,何况从草海里出头还会遭受日照之苦。 这个关卡设置得很好。 如果没估记错的话,这么远的距离飞奔过去,直接可以刷掉一大部分没有基础的体力和耐力的参赛者。不能抬头看路的话,那需要考验人的方向感和专注力。 陆并不太清楚水源在什么位置,因此一大早他就在随身携带的行囊中找了帮助身体保持水分的冲剂喝了下去。饶是他准备周全至少保证了自己在跑向金字塔的途中不会脱水,长时间在草丛中跑过也并不是什么令人感到愉悦的体验。 细小又柔弱的杂草因为他的速度变得像是裁纸刀一样锋利,在他的腿上留下了不少细小的伤口。尚还在流血的细小伤口虽然不至于致命,估计很快也会自动结痂,但他的小腿外侧都开始火辣辣地痛。 这样的痛,陆深知,之后会被持久剧烈运动,小腿肌肉分泌大量乳酸所带来的剧烈的酸痛代替。 可他不能停。 嘴里有淡淡的血腥味儿。他平时训练的时候都是慢速匀速跑,因为只是耐力训练,加上要能跑完很长的距离,都必须要是自己可以坚持的速度。 他目前的速度确是超越了自己平日里“感到舒适”的那个速度。不仅肌肉,就连肺泡里的毛细血管都在高压力高强度运动下产生了破裂,因此他的口腔里才能尝得到那血的味道。 而在逼着自己超越极限之际,陆的五感比平时灵敏了许多,灵台清明如镜。 他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一呼一吸都像是放大了,肺叶翕合之间,仿佛可以吸取天地灵气。自己的心跳也逐渐平稳到一个稳定的速率,在胸腔里“砰砰”作响,如同生命之鼓。 像这样的马拉松式的跑步他并不是第一次了,跑到后来,你的身体会忘记了你在跑步,只是机械式地重复着向前奔跑的动作,反而是大脑会先从疼痛中解脱出来。 你最先感到的也并不是疲惫,或者痛苦之类的,而是无聊——重复着身体的机械动作,而没有任何音乐可听,没有任何事情可做的无聊。 可陆能想的事情相当多。 数天前,和白衣人见面的场景浮现在他面前。 “对于这次具体的游戏设置我并不是很清楚。”白衣人摸摸下巴。 陆注意到这人说起奇美拉选拔赛时,总是以“游戏”去形容,而不是可以改变无数人命运,也可以让很多人死亡的“比赛”。 “不过,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比赛里这么多年没变过的规定,就是‘获取别人的芯片可以消除对方的参赛资格’。研究所的那个老头子,每年都会给你们每个参赛者一人一块芯片,依照参赛者的意愿植入在身体不同的角落。” “虽然按照正规的比赛章程,你们应该是进入了赛场才会找到明文规定的「游戏规则」,因此无从准备又给游戏增加了可玩儿性。” “不过……规则里不会明文规定的,就是每年能选上的名额是有限的,也就是7个。因此你如果能做到‘排除除了7人之外的所有人’,倒也是一种保证自己可以接受改造的方法。” 陆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心想你这么明目张胆地跟我说比赛的作弊方法好吗?不过虽然说理论上让其他人出局倒是个新颖的思路,但能参赛的虽然鱼龙混杂,但也不至于全都是站在那里让人打的活靶子,实际上执行起来估计不一定有按照游戏规则来的更快。 l在一旁插嘴:“这种隐藏规则难道不会引起大量伤亡吗?比如那个组织培养出来的‘人才’,不都很轻松就能解决掉至少一半的参赛者。” 白衣人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没想到她会提起“那个组织”。 “确实是这样没错。” 紧接着他吸了口气:“但以那个老头的思维方式来看……‘难道不是那样才有意思吗?’” l吐吐舌头,拍拍陆的肩膀。 “虽然我知道你还比较能打,但如果这次卡洛斯打算借着这个机会干掉你,并且请了僧院的人的话……我会给你的坟上献一年花的。” 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忍的。 嚷嚷着游戏规则不公平的人,希望通过改变游戏规则获得机会的人,可能可以在卡洛斯之流政客虚假的承诺里找到些微的安全感——但等到需要在同样的平台竞争资源的时候,强者就是强者,弱者就是弱者,并不会因此有任何改变。 无论世界如何洗牌,强者都会像磁铁一样吸取到资源,逐渐都会形成阶级固化——而弱者能做的,也只是在猛兽小憩的刹那,割断对方的咽喉。无论是割了别人喉咙的人,对弱者撒谎的人,还是夺取弱者资源的人,本质上都是一样的。 无论人类还是其他生灵,大部分想向上爬的心是一样的,只是有的把自己的欲望掩盖得好些,带着伪善的面具罢了。 名,利,欲望,关注……谁不总是在追逐着些什么呢? 陆看着眼前那个在在自己前面,在烈日炎炎下还能继续保持高速前进的神秘少年,大概也猜到了到这位大概率也就是l和白衣人嘴里说的「僧院」的能轻轻松松一个人干掉大部分参赛者的“人才”。 他在进来的路上默默观察了大部分的参赛者,能让他看的上眼,有一战之意的人可谓寥寥无几。而他隐隐觉得,前方的少年,一定会是他这个比赛中最大的竞争对手。 强者给他带来的压迫感,让他整个人都兴奋起来。 第32章 杀手 比赛正式开始后30多分钟,法比恩不情不愿地从胶囊舱里坐出来。 他听到了比赛开始的鸣笛声,也知道如果想要抢占先机的话,他得先做点什么。 可他的身体动不了。 这倒不是因为昨天被那小子打出来的软骨挫伤,肋骨骨折之类医疗设备没治好,而是他觉得没有什么继续比赛的动力了。 18岁的法比恩,在昨天之前,有一个梦想。 他幻想着自己能在奇美拉比赛中脱颖而出,在太阳城谋一个还不错的差事儿,然后顺顺利利地跟红小姐求婚,老婆孩子热炕头。 他幻想着对着莫奈家的长女单膝下跪,在阳光中,少女发育良好的胸脯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起伏,白金色的头发像是给她镀上了层柔光。他幻想着她红着脸笑着,羞涩地接过他手里的戒指。 女孩身上有股洁净的香。虽然只是普通洗衣液的味道,但在法比恩看来,那味道和女孩紧密联系在一起,让人闻着就心猿意马,集中不了注意力。 …… 在昨天之前,法比恩连他想生几个小孩儿,和老婆在哪里买房都想好了。 想起红小姐娇俏的鼻子,湿润的嘴唇,以及前凸后翘的身材,法比恩叹了口气。 这个梦想,昨天被陆给打碎了。 这个东方少年,看起来并不壮硕,朴素到有点寒酸,甚至没有佩戴任何家徽的衣衫甚至显得他的袖口都空空荡荡,但这家伙的手臂和腿都像是钢筋拧出来的一样结实。 在家族里算是佼佼者的法比恩,和陆交手之下连十秒都撑不过。 他昨天想了大半夜,突然明白过来自己所谓的梦想真的都是放屁——有陆这样的怪物在,自己想晋升什么的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正当他在怀疑自己这十八年的人生时,突然感到一股强烈的气味儿袭来,又酸又刺鼻,冲得他的思考人生都停滞了一秒。 “你还在干什么?比赛开始了。” 随着那味道的源头逼近,在头昏脑胀中,卡比恩突然听见有个少年对着他说道。 热心有什么用? 奋斗有什么用? 这样的生活哪里有躺平快乐? 做一个没有梦想的咸鱼,是多么的快乐。 门外的热心群众见他没什么动静,更热心地往屋里走了几步。随着此人的靠近,法比恩觉得自己像是被卷入了什么新的气态生化武器试验。 “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出去吗?” 法比恩憋着气回答:“大哥……你别管我了,赶紧去参赛。” “我肯定是跑不过陆和二楼那个人的。”拉姆·布兰特憨厚地挠挠头。 “真的,不用管我了。” 法比恩十八年的人生都没闻过如此凶猛的味道,那味道都能直接呛到喉咙里去了,不由得带着敬佩的眼光对这位奇人行注目礼。 眼前的少年有着棕色的皮肤,微微有点鹰钩鼻,头顶黑色的卷发,有着双棕色的眼睛。 法比恩正想不耐烦地打发眼前的少年走开,只觉得胃里一种古怪的感觉传来。紧接着,食道里也是仿佛有什么冷冰冰的物事顺着喉管往上爬行。强烈的反胃感让他开始慌乱地在身上抓挠起来,可由于食道被什么东西堵塞住了又根本吐不出来。 法比恩死前,最后看见的景象,是自己不受控制地张大嘴…… 而从他大张的嘴里,一条眼镜王蛇吐着信子探出头来。 同时。 结束了接近6小时的奔跑。 陆终于踏入了那片梦里怎么也无法接近的热带丛林。 以跑在自己之前那人的速度,以及强烈的杀气看来,基本可以断定此人就是来自僧院的参赛者。 僧院其实并不是这个组织正式的名称,只是治安所和其他组织给其起的代号,以此打趣这个组织严苛到有点过度的各种规则。 这组织本身没有正式的记录在案的名字,只是用的anonyo(无名者)作为成员的代号。 如果你在三百多年前搜索anonyo其名,搜索出来的结果多半是取名自数世纪前名为“匿名者”的黑客组织。百年间,随着网络安全技术的发展和完善,黑客这个以通过系统漏洞钻空子的职业逐渐也变得职业化,早就揭开了洪荒时期的神秘面纱。 “匿名者”这个传奇黑客组织的名字,早也在时间的长河中被人遗忘。 僧院网站上这个名字,虽然用的是一个词,但更类似于用的“无名者”这个意思。不过虽然性质完全不一样,巧的是,和同名的百年前的黑客组织一样,僧院其本身没有任何的聚集形式,组织的头目也不知道是什么人,甚至有传闻说其本身是去中心化的架构,就没有“头目”的概念。 在近百年来,无名者,或者说僧院的人,在无数场重要的政变和战争中都起到了不可忽视的作用…… 白衣人故作深沉地摸着手上的戒指总结:“……其实说明白点,就是刺客组织。” 陆:你之前铺垫那么多,这不就是一句话可以说清楚的嘛。 不过吐槽归吐槽,陆因为在治安所的工作经历,对于这个组织本身的牛逼程度还是略有耳闻的。 之前某个辖区的总督在演讲期间,大约面前有数千个人参加的集会,请了最顶级的安保公司,在直播中都被人直接取了头颅——整个过程除了当场的数千人,网上看直播的还有几十万人,没有任何人能看到他是怎么被斩首的,只知道此人前一秒还在说些什么理念,后一秒就头颅落地了。 就在这场支持率颇高的总督的公开演讲变成公开处刑后,报刊和媒体突然爆出此人收贿的消息。 陆出于兴趣,大概也看过这个组织的不少案宗。除了刺杀这个行动本身外,虽然也有些游走在灰色地带行为,但总的来说还是起到了清道夫的作用。 无名者搞出来的,类似于刺杀受贿的总督一事的刺杀事件并不少见,而基本上每个他们刺杀的公众人物,都是有隐藏在大众眼皮子底下的污点的。 无名者只杀该杀的人。 陆虽然很清楚自己并非“该杀的人”,但看过不少无名者的作品,总归还是有点防备的——而陆现在晚此人一步,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里。 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更不知道应该如何防备这种能在千人之中,取人头颅的手法。 第33章 十九 虽然规则是不能带武器参赛,但这并不代表不能带非金属类物品。 陆在金字塔前看到有河流,立马掬一捧水,把藏在金属手臂内的电解质粉末加了进去。在这样极度炎热的天气中跑那么远的距离,停下来心率降低后最重要的莫过于补充水分,散热和恢复血液内的电解质平衡。 大口大口地喝了几口甘甜的河水,陆捞了几把水从头上淋下去,顿时那种脑袋顶冒烟儿的炎热感就消去了大半。眼前的建筑虽然是金字塔,但是造型相比埃及那种四四方方的埃及金字塔更类似于位于北美洲的古玛雅金字塔。 金字塔颇为古旧的外墙和周围油绿油绿的热带雨林交相辉映。 渺小的人站在那恢宏壮丽的古建筑前,只能被震惊得说不出话。 陆从长距离的奔跑中缓过气来,边打量着眼前的景致边绕着巨型的古建筑开始找起入口来。果不其然,在金字塔背面,沿着角往上数十米的位置,出现了一个一个非常不起眼的三角形凸起,似乎是被什么人移动过,又小心地放了回去。 陆三下五除二地沿着那个方向攀爬而上,双手垫在三角形凸起的下方一用力,只见那暗门应声而开,露出其下黝黑的甬道来。 陆站在入口思忖着,这个出口和地面毕竟有那么远的距离,看甬道的走向是斜着往下,坡度还挺大,多半是进去容易出来难。正常人要是找到暗门,开了门就得急着滑下去,多半是不会记得,且没那个余力去掩盖自己的踪迹的。 而且以入口的坡度判断,从门口往下滑,人的整体重心都会有短暂的失控,大脑会需要一段时间去调整和适应,因此在精神极为紧张的情况下,更不会想到做和自己的运动方向相反方向的动作。 可他到达之时,这暗门是几乎复原了的—— 这说明黑衣人不仅先到达了,而且还在那么疲惫的情况下,还顺手把暗门拉上了。 陆摸着门暗自吃惊,这门似乎是真材实料的石头,要人在下坠状态下还把门关上真可是不容易的事儿。这里的石头也不知是原装金字塔的石头还是搬来的仿制品,但每一块儿少说都得有25吨,这半块儿石头的门他掂量着少说也得有一半的重量——能在控制自己下落的同时,用手反拉着石门往下坠,还得在石门再次关闭前收手以至于不压着手指,此人的反应速度也真的了得。 陆手挂在石门边,整个人的重量吊在上面,双腿先踩到甬道的入口处,也用了拉了把石门才放手,这才顺着甬道进入到金字塔里去。 黝黑的甬道像是古代的滑滑梯。 他收紧自己的四肢防止擦伤,顺着粗糙的石壁往下滑落,直滑了接近五分钟才到达金字塔的内部。 金字塔内部有着不少类似火把的照明器材。 等他的眼睛适应了金字塔内部昏暗的灯光,陆这才看见,就在古色古香的石头厅左侧,有个特别违和的蓝色,两三米高的塑料长方体。那东西仿佛是个独立的小房间,一看就是用特别经得起折磨的材料做成,其中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陆正头晕目眩呢,见到眼前奇怪的长方体还是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四壁上照明用的火把的火焰熊熊燃烧着,蓝色长方体厚重的门缓慢打开,只见那门内,黑衣的少年表情严肃,以一种奇怪的姿势蹲坐在其中。 “你好,这位朋友。” 少年大概和陆一般年纪,容貌中等,五官端正,一身黑色的袍子下似乎穿着盔甲类的衣服和护具。 陆万万没想到,这位颇为神秘的黑衣人竟然会主动跟自己打招呼,不禁愣了愣。 “……你好。” 少年依旧以那种奇怪的姿势蹲坐着,灯光下,这位着名的神秘刺客组织的成员的脸逐渐古怪地红起来。 “额……这位朋友……”他继续以礼貌而有点尴尬的语气说,“……请问你有卫生纸吗?” 陆的耳朵知道自己听到了啥,脑子却拒绝相信。 “你应该是无名者的人,难道不是想杀我吗?” 无名者最有潜力的新人之一,代号十九的杀手,蹲在奇美拉比赛赛场的金字塔内,看了看眼前的东方少年,再看看手边用得干干净净的卷纸筒,叹了口气。 一卷纸逼死英雄好汉。 再强的杀手,在没有卷纸的情况下,还是没办法上完厕所擦屁股的。虽然眼前这家伙看着有两分眼熟,但处于假期,随手来参加个比赛的十九号确实不是很想聊工作的事情。奇美拉选拔赛的参赛者有背景的很多,要查出来自己是无名者的这样的信息本身并不是很难的事情,只需要接触的到比赛方注册的资料就行。 “你谁啊?” 他再次抬眼,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少年,再次确认了此人的脸没有出现在自己的任务单上。 “额……虽然很想和你多聊聊什么的,不过你到底有没有带卷纸啊?” 人有三急。 蹲在马桶上的时候,谁都是格外坦诚的。 就像女生关系好的总得一起牵着手上厕所,关系铁的男生偶尔会比比谁尿的远一点一样,上厕所这样亲密无间又私密的行为,总是标志着两个人的关系到了更亲近和值得信任的程度。 陆见面前蹲坑的杀手似乎没有跟自己撒谎的意思,想想看人家蹲那么久,表情那么实诚,自己还想着从对方那里问出些什么未免有点太不厚道。他不由得也挠挠头,有点尴尬起来。对于同为喜欢在卫生间寻找私人空间,躲开俗世喧嚣的男同志,陆非常清楚卷纸的重要性,也对眼前少年目前的痛苦感同身受。 卷纸虽然平时随时可见,但简直是蹲坑时的一道曙光。 卷纸在此时能给着的安全感,简直可以和饥寒交迫时好心人给的一晚热粥,和呼噜震天的室友住一起时可以闷死他的枕头一样…… 感受着对方真诚又充满信任的注视,陆连忙开始在自己身上搜寻起来。终于在裤兜里,他掏出了几张早餐时顺手放在裤兜里的皱巴巴的纸巾,颤抖着手,上前递给处于危难之中的少年。 看到他手里的纸巾,虽然是如此的皱巴巴,如此的破旧,但十九此刻看着陆的眼神都变了——仿佛这个长得像个狐狸的东方人简直就是壁画上的救世主,脑袋边上都带着圈光。 他的眼睛里隐隐噙着泪花:“兄弟,以后遇到什么事儿,到太阳城的中心广场,找一只胸口有红点乌鸦,把这个绑在它腿上。杀人灭口,斩草除根,我给你打五折。” 说完,十九接过陆手里的手纸,从衣兜里掏出个指甲盖大小的金属片来,递到陆的手里。 陆是万万没想到,自己竟然用几张毫不起眼的餐巾纸换来了无名者的联系方式。两个少年继续目光炯炯地对视着,直到十九表情严肃地把移动厕所的门关上。 陆正准备移步继续往前走,突然想起还没和杀手互报姓名。 “对了,那你……尊姓大名?” 移动厕所里传来纸摩擦的声音。“我叫十九。你呢?” 陆想了想:“我叫六。” 第34章 女妖 随着十九把移动厕所的门关上,陆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境地。 他和十九只有一面之缘,又都是大老爷们儿,虽然目前看起来是中立偏友军,因此肯定是不到那种等对方上厕所的程度的。 陆绕着昏暗的小厅行了一周,但目之所及都并未见到类似于机关的东西。小厅四四方方,四壁都是打磨得极为平整的整块儿整块儿的石头。 这小厅大约也就十平米左右,转来转去没有任何柱子类的承重结构。 这金字塔内部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技术修建的,每块儿石头间甚至看不到半点能用刀尖插进去的缝隙。陆拿着食指指节沿着墙面敲了一周,也不曾听到任何不正常的回响,应该都是实心的。墙壁上除了几个放置火把的空槽,也无任何壁画之类的“提示”。 既然白衣人说了金字塔内有冷兵器类的武器,那肯定是藏在这小厅之外的地方的。 十九默默在马桶上听陆敲了一周的墙壁,还是打破了两人之间有些尴尬的沉默。 “别找了,我刚刚都找过了。” 为了在找到出口前避免听到什么不该听的可疑声响,陆也开始强行开始憋话了。 “啊……多谢提示?不过你也可跑的真快啊。” 此言一出,移动厕所内沉默了大概十秒。 “实不相瞒了……我也是迫不得已啊。” 十九的声音听起来颇为郁闷。 “迫不得已?” 陆边继续边给他提供贴心的厕所陪聊服务,边用自己眼球里的热感应器再次检测了一下周遭的环境。 陆检查了一圈,心想这他妈的谁设计的大厅……连墙壁都是隔热的。 “是啊。我吃不太习惯这里的食物,昨晚上自己在野外打了兔子回来在寝室烤着吃,结果妈的……” 十九的话还没说完,陆就听到卫生间里传来不是特别雅观的声音——他是说这哥们儿怎么跑得比兔子还快呢,尤其是后期还加速了,结果是因为贪吃吃坏肚子了。 陆干咳了几声,帮对方掩盖住这种尴尬,假装啥也没听见。 而就在此时,陆注意到火把的火光几乎让人无法察觉地微微晃了晃——而就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团白色的荧光闪过,隐入到右手边的墙壁上。 陆的五感极为敏感,走上前一看,只见那白光消失的位置与其他位置并无明显的差异。直觉告诉他这应该是藏着机关之类的,不然也不会有白光这样的异相,下意识地就伸手按在那块砖上摸索起来。 砖入手的触感很粗糙,掌心磨蹭着巨石都能听见细微的摩擦声,而他摸着摸着就因为意外情况停了下来。 砖上和周围看起来毫无异样的位置,摸起来和巨石正常的触感不同,是极为柔软的。陆往那块位置微微施力,突然一股吸力从手掌和石头接触的位置传来,直接把他整个人吸入其中。 这个隐藏的“密道”,与其说是密道,更像是类似液态的传送口。他仿佛周身都处在果冻中那样,四肢都使不上力,眼睛看不到任何东西,耳朵也捕捉不到任何的声响,只能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拉扯着往出口而去。 随着光线突然进入他的眼睛里,陆这才意识到自己被传送到了一个陌生的空间。 这地方是个地下岩洞,虽然没有什么天光投下了,也看不见任何光源,却亮如白昼。 仰头望去,头顶上晶莹剔透的钟乳石倒垂下来,洁白如玉。眼前一大片蓝绿色的洞内湖泊,那琥珀清透至极,仿佛是世外桃源中镶嵌的一块宝石。耳边仙乐飘飘,那音乐轻灵又舒畅,并无任何节奏感,放任自由,却如清风般沁人心脾。 陆往声音来源的方向望去,不禁被眼前的景象看呆住了。 只见那岩洞的湖泊边,竖着一架做工精美的竖琴。轻抚竖琴,揍着仙乐的,是一双白得像钟乳石般的玉手。琴师穿着白色的裙子,半边裙子浸泡在那艳丽的湖水里。 陆小心地往那边走了几步,生怕打扰到女子的演奏。 走进之后,只见那女子骨肉匀净,冰肌雪肤,浓密乌黑的一头秀发野蛮生长,直垂到地面上去。女子斜眼看了看他,反而像是没看见似的,继续拨弄着手里的竖琴,在世外桃源般的岩洞里继续弹奏,恍若神仙中人。 女琴师弹奏完毕,那洞中湖内突然起了几个涟漪。另外几个女子突然从湖里冒出头来,看着来人嘻嘻笑着,纷纷往琴师那里游去。这些女子神态各异,但都是从未见过阳光似的白皙到透明的肌肤,不同颜色的极长的头发,无不有着令人目瞪口呆的美貌。 陆仔细观察着这些女子游曳的姿态,隐约觉出些不对来,因此也并未轻举妄动。人正常游泳的时候,是手足并用的,而这些女子游来时,那身体的动作是上下波动的,手也只是拨开水面确定方向,而不是起到破波斩浪的作用。 陆定睛细看,果然发现女子从腰部以下的位置都是异常的长和柔软,很显然不是人的腿部。 “小哥哥,你怎么不下来和我们玩儿啊~”方才游过去的女子们嬉笑打闹着,其中一个红色头发的女子转过头来对着他招手笑道。 如果是正常的没什么定力的参赛者到这里,估计早就被这几个女人迷的七荤八素的了。陆心想着自己儿时所看的《西游记》,那里边儿长得漂亮的女人出现在荒郊野外的,大概率是妖精,便也只是稳如泰山地抱着手臂站在那里。 不过虽然知道对方是“妖怪”,或者说应该是某种试验的成品,陆还是得赞叹一句这些女人是真的很漂亮。也无怪乎野史小说里,女妖精和塞壬之流,都能以美貌迷的来那些书生和水手前赴后继地送死去。 那些女子身上的白衣都被水打湿透了,其下若隐若现的女性身体柔美的曲线像是古希腊雕塑。女人们见他并不上当,倒也感到有些新奇,面面相觑后叽叽咕咕地附耳说了几句。 “你知道武器在哪里吗?” 陆虽没理会才出现的几个女妖,径直对着那岸上的琴师问到。 琴师应声转过头去看他。 陆这才发现,这女子的头虽然会向声音的来源看去,但眼珠子是不动的——而那眼珠子里的瞳仁的颜色也很古怪,是极为鲜艳的红。 第35章 秘宝 琴师见他对着她说话,倒也不急着搭话,从缓缓岸上下来朝陆游过来。陆见她身子渐渐没入水中,果然白衣之下是类似巨蟒般的蛇尾。 “清姬……”身后另一个女妖试着喊住她。 琴师名叫清姬。 鸟山石燕的书中有个古情的女子,被男人抛弃后愤而一把火将那痴心汉烧作了焦炭,陆估计着她的名字便是这个典故。 和这个年代大部分并没有那个耐心去阅读的年轻人不同,陆其人从小喜静,能废寝忘食地在阁楼里阅读的大量书籍——在外人看来可能只是“新奇的名字”的这些代号,大部分他都能从名字猜到史籍典故,再从典故中对这些奇美拉的特性进行推断。 比如女子名为清姬,那么大概率其攻击方式应该是和火脱不了关系。 只见那女子不紧不慢地游过来,身后的长尾犹如水中游龙,长发如葵草般,和洞穴内奇异的景象交相辉映,如同一幅画。女子游的方向是直线的,上岸了也是浑身湿哒哒地直往陆这边去,但两颗红宝石般眼珠子依旧一动不动,眼神涣散,没有焦点,也并没有看向陆的脸。 陆突然意识到,这个琴师似乎是盲的。 清姬白到几乎透明,仿佛春日的薄雪,清风就能吹散了。她满头的秀发黑得惊人,像是聊斋里的艳鬼般,虽然没半点生气,但又让人移不开眼睛。她腰肢极细,髋骨下有条纯白色的尾巴,其上细小的鳞片在不知名的光源下反射着银紫色的光,如梦如幻。 “你的声音我好像在哪里听过。”盲女的声音很沉静,像是夕阳下古寺的钟鸣,听着也和她的曲子似的令人莫名的安定。 “我如果见过这么美的女人,肯定是会有印象的。” 陆想也不想就说了。 琴师果然被他逗得笑出声来,脸颊上嘴角两个小小的梨涡。白玉美人这一笑,她身上那股子鬼气森森的顿时冰消雪融,她那光滑细腻的皮肤都因此流光溢彩。 “你的声音比我印象里的年轻些,也有些细微的不同。你应该是那人的子孙?你爸爸叫什么名字?” 陆是万万没料到这金字塔底部,不见光的岩洞里居住的清姬,竟然似乎认识他的父亲。清姬倒也没等到他回答,微微皱着眉头,一双白玉般的手便在他脸部面前的空气中挥了起来。 陆知道她是盲的,虽然也不知清姬的来历,但看着她焦急又无助的样子,还是轻轻抓着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清姬的手微微有些凉,也是和白玉一样的。 她的手心和指腹沿着他脸部的轮廓摸了好几次,仿佛在确认什么似的,他也耐心地等着她摸出自己的相貌。 陆对于父亲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他只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父亲有一日出了门就再也没有回来,至于那男人的音容相貌,也早就在他的脑海里淡薄到无法追溯了。 他虽然想回答她,但他也记不清父亲姓甚名甚,毕竟也没有哪个几岁的孩子会指名道姓地称呼自己的父亲。仔细想来,似乎在父亲离开后,母亲就把关于他所有信息都烧得干干净净,仿佛完全没有此人的存在那样。 “果然啊……”清姬垂下手。 琴师的嘴角微微抽搐着,似乎在控制着很强的情绪。大滴的,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白玉似的脸上落下来。 “你的母亲是什么样的人呢?” 陆见她的情绪波动如此之大,大概也猜到了这个女子和自己的父亲应该是有些关系,而且多半还是情感上的纠葛。 “……是个和你一样的美人。” 这个题,可真的算是送命题了——从情感上说,他肯定觉得自己的妈妈是全世界最漂亮的女人,可面前这个爸爸的老情人确实和挺漂亮。你要说眼前的清姬美呢,未免又显得太过于拍马屁和性格凉薄,因此反而这样的回答是最保险的。 陆虽原本带着欣赏的眼光在看清姬,可现在对方明显和他爸似乎是有过一段情之类的,他那点儿萌动的小心思顿时就打消了大半。 清姬虽然因为某些原因看起来是少女的样子,但陆算了算这个年龄,她要和老头儿发生点儿露水情缘什么的,那至少清姬在他父母结婚前那时候得是十多岁。掐指一算,自己都这么大了,眼前这位少说也快四十了,他再怎么动心也都不至于招惹自己老爹的旧情人? “你和你父亲看来不仅长得像,还都是一样的油嘴滑舌。” 清姬虽然嘴上嗔怪着,还是微微红了脸,破涕为笑。 她原本是受研究所的那老头子和蛇女王之托,来此引诱和“清除”掉不合格的测试者的,守护某样东西的——可谁知等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三十多年前那人的儿子(理论上的第一位因为吃兔子吃得不干净还在蹲坑)。 陆的长相和他爸爸长得极为相似,她仿佛看见了三十多年前那人来到这个洞穴的场景。 三十年了,蛇皮都蜕了不知多少次。 春风吹谢了三十年前枝头的桃花,而隔着着漫长的岁月,再见那满树的桃花——这不是命运的安排是什么? “我也很想帮你啊,”清姬爱屋及乌,“可那武器我们碰不得,我只能告诉你去哪里找。” 而陆并不知道的是,清姬所守护着的这武器,和白衣人嘴里说的寻常冷兵器并不是一个东西。正常的冷兵器,其实隐藏在金字塔的另外一个耳室内和金字塔顶端的献祭台上,罗列在墙面上和祭台上仍人挑选,也轮不到要清姬来守护。 而这个器物,却正是十九宁可强忍着肚子的不适,也想提前来搜寻的。 谁知机缘巧合,原本早到的十九碰巧在今天吃坏了肚子只能继续在坑里蹲着,耽搁了最早进入洞穴的时机。且谁也更不曾料到,陆的父亲在年轻时种下的情根,倒是到了三十年后给自己的儿子开了后门。 第36章 黄金面具 陆正想再多问几句,眼前突然景致一变。 再等他定睛一看,眼前还哪有什么清姬,其他的几个女妖也都早没了影子。岩洞内的景致似乎是一样的,洞内钟乳石倒悬,洞正中的位置碧蓝蓝一汪湖水。 陆怔住了。 幼时看不少的志怪小说,其中有不少穷书生,夜遇美人,碰巧还是宰相家的小姐,两人金风玉露一相逢,次日再去寻时,也都只找到残垣断壁,其中荒草萋萋。 问问周围的住户,多半也都是同样的答案——“这一家的小姐,多少年前就死了”。 他背后的汗毛微微竖起来,心想自己难不成是遇鬼了? 突然想起母亲说过的,鬼没什么可怕,只是另一个维度的生物,加上那几个女妖实在长得实在很漂亮,陆倒觉得也不怎么害怕。人怕鬼,其实很大程度上怕的是那种长得太寒掺的,什么四个胳膊,眼睛流血啊什么的……你要天天都让清姬这样的美女鬼来入梦,估计不少单身男性得大半夜都笑醒过来。 想起清姬所说“那东西我们碰不得”,陆心想,这难不成是什么十字架或者驱魔的东西来着?想想自己满脸严肃地举着十字架洒圣水,或者举着桃木剑的样子,莫名觉得有点喜感。 陆默默地顺着湖走了一圈,周遭的石面都光溜溜的,周围似乎也是任何可以藏匿武器的地方也无。 再回想了一下,那些志怪小说里,女子出现的位置也大都是其尸骨埋葬的位置之类重要的位置。初见清姬的位置,如果对方是想提醒自己什么的话,那得仔细去她弹琴的地方看看。 果不其然,陆往她弹竖琴的位置一看,湖边的地面上似乎刻着个怪蛇的图腾。怪蛇的头部指向洞口的位置,蛇尾指向水中,一直延伸到水下的位置。那蛇头戴着奇异的冠,蛇身生两幅羽翼,虽笔画简单稚拙,看着却极具神韵,仿佛随时都可以活过来似的。 陆水性并不特别出众,毕竟是在陆地上长大的人,但他体力很好,因此肺活量很大,在水底下憋气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 他站在那湖边看了看,果冻似的清澈的湖泊清可见底,似乎并不是特别深的样子,便深吸了口气,埋头便往水里跳去。 沿湖边标记的下潜,往下潜行了数米,眼前再次出现了其他的蛇的图腾。这些蛇的图腾在水波荡漾中似乎像是在水底活了过来似的,引着他到了个白色的洞穴口。 陆默默地往周遭看了看,快速确认了自己没有错过什么细节后,边埋头往洞穴内潜去。 沿着洞继续游,往上不远处便能看见水面上圆形的天空。 生态圈内人造的太阳在水面上闪耀着,陆奋力游了几下,突破水面的瞬间,大量的氧气终于顺着气管进入到肺部。 从水面浮出后,他发现自己身处在金字塔之外,似乎是在一口井内。 这也就是说,生态圈内的玛雅金字塔下的湖泊是通往这井的——想起曾经读过的关于玛雅人的传说和考古发现,他几乎可以确定自己是在他们用来祭祀的圣井之中了。 蛇姬的鬼魂,阶梯形金字塔,热带雨林气候,加上神秘的地底湖泊和湖泊边上库库尔坎羽蛇神的印记…… 陆的脑袋浮在水面上,刚才接收到的大量原本想是散开的点一样的信息之间的联系突然清晰起来。如果说刚开始他还只是在猜测生态圈内出现的金字塔应该就是玛雅金字塔,那现在他几乎可以确定这里就是玛雅金字塔了,或者说至少是玛雅金字塔的高仿复制品。 那么,清姬嘴里说的“武器”,应该在哪里呢? 古玛雅人祭祀雨神的时候,会把大量的财宝投入圣井之中,连带人牲(人作为祭品)——因此这些值钱的东西,肯定都随着人的骸骨沉在圣井内了。 做出了推论后,陆深吸口气,再次潜回井的水面之下,睁大眼睛去审视自己之前因为缺氧没有仔细查看的井底景象。 洞中湖通向圣井的入口位于圣井的旁侧,离井底大约十米左右。 陆打开眼球内的夜视模式,这才看清黑黝黝的井底的景象。 这不开夜视仪不要紧,一开反而让他差点吸了一大口水进去。 虽然早就有预判,着水底的场景肯定不是马尔代夫的白沙那么美好的场景,可就在他打开夜视的瞬间,好几张巨大的,眼球凸起的怪脸,突然出现在他眼前。 待他缓了缓后才反应过来,这些怪脸都是雕塑的脸,并不是什么活物。 也不知这雕塑是何时建造的,似乎都是青铜之类容易腐蚀的材料,所有的“人”都姿态各异,伫立在圣井的井底之下,仰望着井上的天空。经历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冲刷,这些古怪雕塑的底座几乎都和井底的黑泥融为了一体。其上水生植物密集地生长着,缠绕着,依稀还能看出雕塑的人形。 陆顺着那雕塑往下时,下意识地拍了拍雕塑的肩膀,手上水生植物的粘稠感立刻让他后悔了。 井底沉眠着不少的白骨。 陆看着那水底的白骨,莫名联想起之前和l在亚特兰蒂斯时见到的伊卡洛斯包里的东西。奔波多日,他之前总忙着解决自己的事儿,本早就把伊卡洛斯的那点异样丢到脑后,此时见了这满地森森的白骨他才想起那异样的骨头。 陆寻着人头样子的骨头翻找了好几个,似乎都是正常的人类头骨。大概寻到也不知十几个,看那个下颌骨颜色比其他人头骨灰一些,陆顺手便把这个头骨翻了过来。 找对东西了。 看到那头骨的样子,陆的脑子只剩下这句话。 他拿着那头骨赶紧再次浮上水面去吸气,尽量不去看水底瘆人的群像。 手里的头骨和在伊卡洛斯那里看到的头骨一样,都是尖长尖长的,正中的位置完全看不到人类生长到三十岁才会长拢来的骨缝。 头骨面部的位置带着个黄金的面具。面具的两眼微微凸起,两侧一副招风耳,和两个世纪前在亚洲最大的国家出土的三星堆面具有些神似,带在那个古怪的长长的头骨上看起来格外违和。 陆将那头骨和面具往怀里一踹,三下两除二地顺着井内壁攀爬上去。 第37章 石像 就在陆攀爬到接近井口的位置时,还有几步就能见到外面的天光,突然只觉得脚腕子一沉。 脚腕的位置湿润而冰冷的触感传来,让他不由得暗叫不好。他往下一看,抓着自己的正是原本沉在水底的怪异石像,被水侵蚀和冲刷得早就没了形状的手像是镣铐似的牢牢抓在自己脚腕子上,抓得那块皮肤都因为血液的阻断开始发白了。石像没有瞳仁的眼珠子盯着陆,那张五官都看不清,鼻子都磨没了的毫无生机的怪脸在日光中越发清晰起来,因此也更恐怖些。 这光是一尊石像就能以吨为单位计重,而其下密密麻麻的还有数不清的石像也攀着那井壁往上爬。石人互相攀连和支撑着,逐渐形成了石人之柱,离他最近的那一个下面数个没有生命的石人往上伸着手,残破的手指机械地张合着,试着抓着挂在陆身上的石人的腿。 陆看着下方恐怖的场景,心想自己可能就要死在这里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在见到那个送他小白花的小姑娘长大。 正在他开始回想自己短暂的一生之际,突然只听上方传来十九的声音。 “抓紧我的手!快!” 现在的情况也由不得他多想,陆连忙把受力较少的手伸向十九从井口伸进来的手。 出乎他的意料,作为无名者的十九的手热乎乎的,虽然力量很大,但很显然是没有接受过任何改造的人类的手臂。十九拉着他猛地往上用力,像是钓者拉咬钩的大鱼似的往上一甩,连带着陆脚腕子上挂着的石人一起往上拉了数米。 紧接着,电光火石之间,只见十九另一只手袖子里贴着手心“嚓”地弹出把寒光闪烁的短剑,顺着石人的手臂就是一刀。 看着断臂的石人落回井内,陆不得不感慨十九的应变能力实在很强。 如果刚刚没有那么利落地一刀切下石人的手臂,拖着那么个不知道几吨的玩意儿肯定是没办法把他完全拉上井口的。看着十九脸色发白地扶着井口喘气,陆感激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两人惊魂未定,借着天光不约而同地往圣井里望去,只见刚刚还攀爬在井壁上的石人仿佛没有出现过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黝黑的一潭井水,真真是所谓的古井无波。 陆往脚踝子上一看,半截子石人的手臂还抓在脚踝上。 他对着十九招招手:“能借你的刀一用吗?” 十九也并不含糊,伸手两指夹着刀刃便从袖里把刀拔出来递给陆。 刀算是不错的刀,但只是刚刚快速切断石头那一下子还是把刀刃给砍缺了个大口子。陆自知自己是没那个劈开岩石的怪力和速度,拿刀倒也没去砍石像的手指,而是从手指相接的位置伸进去撬,撬了好几次,脚腕子给擦出几道血痕才把石像的断手从脚腕上剥落下来。 “你……是在井底找到什么东西了吗?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石像追你?”十九上下打量着他。 如果刚刚不是十九救他,陆很可能就赔在井下了——不过即使对方救了自己,虽然感激是感激,陆也不是那种会完全掏心掏肺地立刻完全信任对方的人。 陆往怀里掏了掏,刻意把薄薄的黄金面具剥下来往衣服内侧推了推,然后只把那个形状奇特的头骨掏了出来给十九看。既然这个奇怪的头骨在伊卡洛斯那里也曾见到,陆估量着其珍稀程度应该是小于怀里的面具的,可以用来顺便套套十九的话也不错。 如他所料,十九见着那头骨眉头一皱,拿去对着光翻来覆去看了几分钟。 “……果然是这样的。” “果然是什么样?”陆见他嘟嘟囔囔的,又有点好奇,又有点明知故问地问道。 “这应该是阿努纳奇人的头骨,”十九把那骨头头顶异常的位置指给陆看,“头骨正中是没有我们人类的那条骨缝的闭合处的。” 陆继续明知故问:“你怎么知道这不是玛雅人的习俗呢?很多玛雅人都有给婴儿头部绑木板的习俗。他们以这种头型为美的?” 十九瞪大眼睛像是看傻逼一样看着他:“即使捆脑袋,也不至于把骨缝给捆没了?但凡是人类,出生的时候为了通过狭长的产道,大脑两侧的骨骼为了方便母亲生产都会有这条颅缝,都要等到三十岁左右才会长和起来的。” 陆装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原来如此吗?” “阿努纳奇应该是比较早的一批从外星来地球的殖民者了。和早期的人类接触挺多的。除此之外,还有一族半蛇半人的外星种族,比较出名的就是你们亚洲人的祖先女娲,还有传说里的蛇女王之类的。世界各地的‘神话’里,其实都藏着这些早期外星人的痕迹。”十九继续把玩着手里的头骨,似乎颇有点爱不释手的样子。 陆见他那么喜欢这玩意儿,心想自己所见的格雷医生就是活着的尖脑袋外星人,之前还在伊卡洛斯那里见到那么多这种尖尖的头骨,到还真没这么稀罕这玩意儿。说起半人半蛇的话……之前他还以为清姬是奇美拉之类的存在,没想到按照十九所说的,可能自己老爸的旧情人还是个外星美女啊。 “你要这么喜欢的话就给你。” 陆淡淡地道。 十九诧异极了:“这么珍贵的东西……你刚刚为了找这个差点都死了啊。就这么给我了吗?” 陆点点头:“我又用不着这东西,你喜欢真的拿去就是。” 他心想着毕竟对方是无名者的人,之后搞不好会有求于他,加上真正珍贵的东西在自己的怀里揣着呢,送个人头骨也算是再送了个小小的人情了。 “我刚刚不知怎么到了这个井里,似乎是摸到了什么暗门……”陆假装迷糊地挠挠头,直接略过了遇到清姬的那段儿,“你收集到其他的信息了吗?” 十九摇摇头:“那倒没有。我在金字塔里找了接近二十多分钟,只找到些普通的兵器,然后顺便干掉了进来的十几个人。” 十九打小就被师傅选中,带着进了无名者,虽然力量和作为杀手的技艺了得,但因为无名者封闭式的训练,和外界接触极少,其人心思极为纯粹。 陆这之前他上厕所没纸了给了他卷纸,如今又大大方方给了他这个苏美神族阿努纳奇人的头骨,简直就让他确定了眼前这个长得像个狐狸的少年肯定是大好人。 第38章 松露 从古井逃生后,陆和十九并着肩往来时的方向走去。 可两人明明记得进来的方向是金字塔的正面,沿着那方向转了几圈,虽然金字塔还是最初的金字塔,其外空地上聚集着了不少有过一面之缘的才到达的参赛者的面孔,却再也找不到那个进入金字塔的入口了。 生态圈内的广播响起,眼前的场景像是投影出来的幻境似的突然破碎。 “各位参赛者请注意。第一个任务已经完成,奇美拉改造的名额剩下六位,现在进入第二任务。” 此言一出,周遭的人哗然。 能在规定时间内走到金字塔不过二十人,其他还没来得及到这里的人大概率是被传送出去了。这么短的时间内,能赶到这个地点的也不过三分之一不到的参赛者。去掉十九在昏暗的耳室内无声无息地干掉的几个,剩下的人里包括十九在内大部分连规则都没摸清楚,也不知是得多牛逼的人物才能在第一关就获得这样的资格。 十九原本拿着那个怪异的头骨爱不释手的把玩,此刻听见广播,垂头丧气地嘟囔道,“第一名不是我,我师傅又得责怪我了。” 陆怀揣着那个金面具,只觉得自己脑后接近脊柱的位置镶嵌着的芯片微微发热,一个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恭喜你,陆,你已经获得参与奇美拉改造的资格。请问是否还想继续体验比赛?提示:前方可能有危及生命的关卡。” 陆看着十九的倒霉样子有点想笑,但他又不能暴露自己获得了面具的事实,憋笑憋得都要岔气了。同时他觉得这个无名者有点惨。以这个老哥的速度,原本估计轻轻松松就能过这个选举的,但他估计是史上首个因为吃野兔吃拉肚子了,蹲坑蹲到错过任务的杀手。 出去的话,陆确实是可以节省些时间。他可以直接和l碰个面,在才买的公寓里边吃红烧牛肉面边看艾丝蒂在太阳城的巡回演唱会——可那样的话,他也抓不到那个卡洛斯派来借机除掉自己的“鬼”了。 艾丝蒂的演唱会据说还有“光明之星”乐队的参与,但肯定可以重播…… 陆狠狠心,还是边拍拍十九的肩膀,边在脑内对着颅内的芯片回答:“是。” “如果死亡,你的名额将会移交给其他参赛者。确定要继续参赛吗?” 陆想着艾丝蒂小姐穿着白色裙子的样子,咬咬牙:“……是。” 而陆并不知道的是,他现在艰难做下的这个决定,奠定了后来他和艾丝蒂相遇时的某种基础。 就在此时,奇美拉选拔赛的生态圈外,太阳城,巴别塔二期,陆所居住的c栋。 一个其貌不扬的女孩指挥着不少的搬家工人,冒着春日正午的阳光往楼里搬东西。身后一个女人安逸地坐在保姆车里,听着周围的工作人员跟她列举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女人的脸上带着巨大的黑色墨镜,几乎遮掉了大半张脸,头发也几乎严严实实地包在头巾里,只有耳边和鬓角露出几根烟粉色的,微卷的秀发。女人听着听着有点走神,拿着手里的冰咖啡喝了一口,“喂,你确定上次那个找到我的地址的变态不知道这里的地址?” 眼睛男推推眼镜,看着眼前的少女偶像有些头疼。这位主儿虽然对外是甜美的天使偶像的形象,但私底下性格恶劣是早就在业内出了名的,之前就因为遇到跟踪者直接换掉了大部分的工作人员,如果不好好伺候的话估计自己也会被换掉。 女人的手白得像是在发光。 整个人即使是遮住了大半的脸孔和头发,艾丝蒂随便往那儿一坐,都像是副油画。 “是的,艾丝蒂小姐。”眼镜男恭恭敬敬地回答,拿手指抹掉自己额角的汗水。 l拿着根冰棍儿在小区的花园里吃着,吃得还挺开心的。那冰棍儿她一边吃,一边化,根本来不及吃完,脸上都给糊的乱七八糟的。 因为其余地区的治安很糟糕,权贵们居住的地区都很集中。像巴别塔这样的高档小区,她光是认识的老哥的下属和同事就好几个,因此闲着的时候倒也经常来串门儿。 艾丝蒂隔着窗户看着花园里坐着个穿着半旧的背心和大裤衩子吃冰棍的半大小孩儿,脸上露出厌恶和嫌弃的神情。 “还说是高档小区呢,进来的人也不都查查底细。什么样的货色都能放进来。” 说完她就懒得多少什么了,颇有些烦躁地把新人助理手里的行程安排抢过来,挡在眼前,只作眼不见心不烦。 眼镜男颇为无奈地往那边看了看,也只能看见l的半个侧脸,只觉得似乎是个留着长发的寻常少年。这少年也不知倒了几辈子的血霉,坐在花园里吃个冰棍儿都能被艾丝蒂大小姐嫌弃。 回到陆这边。 陆尚还不知道自己的好朋友被自己的女神嫌弃了,也不知道回去之后可以遇到他喜欢了多年的少女偶像,只是和周遭的少年们一起被眼前的奇景吸引了。 随着周遭环境的破裂,空气中渐渐无数细小的白光凝聚起来,形成实体,重新组成了下一场比赛的环境。 周遭的热带雨林气候早就消失殆尽。抬眼望去,五彩斑斓的一片,全都是巨大的蘑菇和菌类植物组成的“树林”。这些蘑菇千奇百态:有的有着红色的菌冠,其上有着无比鲜艳的彩色斑点;有的就是纯白色,圆润可爱,聚集成从;有的像是褐色的小伞,不规则的伞盖直遮出来数人能避雨的伞檐;…… 十九像是狗似的吸吸鼻子:“好香!” 陆学着他的样子也吸了吸,果然在空气中捕捉到闻到一股子浓浓的肉香。 “早知道之前多抓几只兔子就好了,”十九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找着这种蘑菇一炖,还不比我在宿舍里瞎烤的好吃。” 陆有些无语,对这个即使被没烤熟的兔子吃得来蹲坑蹲得耽搁了第一个任务,还能琢磨着接下来怎么吃的无名者突然生出些敬佩之情来。 那味道他似乎在之前在哪里闻过。 放眼望去,蘑菇森林里根本没有什么动物之类的,更别提什么有着肉香的烤鸭什么的到处跑的了。他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 是了。 他记得自己在很小的时候,似乎父亲带回来过这个味道的食物。 他隐约记得,这种食物似乎叫松露。妈妈拿着磨起司的工具,给他蒸的饭上磨那么一点点,像是微小的木屑似的松露片落在雪白的米饭中间——浇上点酱油,几碗饭就下肚了。 人对于气味和味道的记忆是不会错的。而就是这种确定性,加上之前和清姬的遭遇,让陆意识到,自己童年回忆中的不合理之处。 明明住着接近贫民窟的破旧小房子,为什么自己会记得自己童年吃过如此昂贵的食物呢? 而再仔细推敲一下,虽然自己早已习以为常,因此也不曾多想,但母亲的美貌似乎是在贫瘠的土壤中盛放的一朵牡丹花,如此的绚丽,也如此的鹤立鸡群。在战乱的地区,女人的美貌往往是更容易招来灾祸的,如怀璧而行——可她似乎从未想过要去掩盖自己的容貌。而且,母亲身上的衣物,和之前见到的那义人所穿的衣服一比,无论是用料,还是做工,似乎也都并不是什么贫穷的家庭能负担得起的。 第39章 真正的规则 和大多数人连规则都没搞清楚的第一轮比赛一样,第二轮比赛开始了。 初始状态生态圈原本全息投影出来的天空随着大环境的变样也变了。巨大的白色穹顶正中,凭空出现个不断跳动的六位数白色字符,每两位数间用竖杠隔开。 陆看到那行数字只觉得仿佛也在哪里见过。 少年短暂的闭目回想后终于想起,这种古怪的符文他在医生格蕾的那个古怪的蓝色球体上看到过。回想起外星人不停看球体的神情,陆猜到了穹顶之上这行字符,正是外星数字的计数系统,表示的应该是时间。 比赛的第二个项目虽然也没有任何明文的规则,但是出现「时间」这个概念本身,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提示和线索了。 第二个项目,应该是有时间限制的。 所有人的对外通讯设备在进入赛场前都早被收走了。人的大脑内的松果体本身会按照日关告诉身体“现在是什么时间”,以及“现在该睡觉了”,可在完全封闭的人造生态圈里,时间这个概念,本身开始变得模糊起来。 因为生物钟紊乱,加上一闭眼可能就要被周围的人在梦里干掉的缘故,陆此刻是万万不敢贸然找个地方睡觉作弊的。 十九往周遭的众人扫视了一圈,大家看着那头顶突然出现的巨型字符都是惘然若失的神情,仰着头牢牢盯着穹顶不敢移开目光,活像一群待宰的鹅。再往身边看看,唯独身边这少年是镇定自若的,十九边摸了摸手里的阿努纳奇人头骨,边赞许地点了点头,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陆席地而坐,托着腮,开始回想起和医生格雷对话的细节来。 他仔细地在回想当时的时间,希望籍此推断出医生手上蓝色怀表的字符对应的地球时间——从而或许可以获得如何换算外星字符代表的时间的通用方法。 他记忆里过目的出现了外星语言和数字的地方有两处。 一处是格雷手里的表,大约每一秒那表都会出现单位外星字符的跳动,然后每十六秒左右,都会出现双位外星字符的跳动。陆因此生出个猜想,想起十九对于爱努纳奇文化那种热衷的神情,睁开眼睛问,“阿努纳奇人的计数系统是十六进制的?” 十九也坐下,不紧不慢地在左右手里来回丢着那头骨,“不错,很不错……是十六进制。” 那么,每个字符相应的也该对应地球的十六进制系统。陆随手捡起根树枝,边念叨着,边在松软的泥土上写了几下,然后胸有成竹地用手抹掉自己的草稿。 记忆里另一处出现外星字符的便是格雷胸口的名牌。其上用类似楔形文字的字体和地球通用语双语标注着格雷的全名,弗拉诺·查瓦里亚·……格雷。每个字符段的长度大概都和地球的译名可以匹配,因此通过格雷这个词的翻译他也得到了另外一些光从计时器上没有获得的信息。 这些,加上他本来就有对楔形文字的基础知识,两门语言本就有极高的形似度,很快就大概能掌握到一些基础的语法,词汇和数字了。 虽然第一场赢得有些侥幸,但仔细回想起来,无论是“金字塔”,还是“圣井”,或者半人半蛇的清姬,以及诡异的水下石雕,无不是给第二场比赛的提示。联系起之前和l乘坐地心快线,在亚特兰蒂斯见到的异国风光,陆隐约察觉到了比赛设计者的良苦用心。 恐怕,这所谓的“规则”并不是什么“选拔赛”的规则…… 这个规则,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外星生存规则。 奇美拉选拔比赛的本质就是判定“谁有能力成为优秀的奇美拉士兵”。 真正的奇美拉战士所要面对的实战环境就是未知的外星环境。在外星作战所需要适应的,大部分需要摸索和自己总结,你很难用数字去衡量各种不停变化的因素,更不会有谁白纸黑字给你写出来的你应该怎么办。作为地球所有碳基生物的巅峰,在外星星球作战的时候,难不成还要有人给你留张“xxx使用说明书”不成? 极为残酷的作战里,能否很快的适应环境和总结出规则,能否沉着冷静地应对变化……这些能力,除了本身的体力之外也都是能否成为最强士兵的软能力,将会很大程度上决定奇美拉战士在外星的存活率。 就在陆茅塞顿开的同时。 太阳城,奇美拉研究中心。摄像机这头,满屋子的监视屏散发着荧光,各种仪器和仪表上的指示灯不断闪烁和跳动着。 老人捋着胡须,看着监视屏上席地而坐的陆和旁边的十九,颇为赞许地微微颔首。 “这两个小孩子……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监视屏前,身上长着十多对眼睛的年轻人陪笑道,“那可不是吗?这位毕竟是那人的孩子……那个十九好像也是无名者里三大祭司的关门弟子。” “啊……这孩子,虽然是那个老东西的私生子,倒是看着比他们家嫡系的孩子强些。”老人笑呵呵地说着。 一双白白胖胖的小手放在他的膝盖上,蛮不讲理地晃起来。 “爷爷爷爷,我想看这些人开花。” 小孙女大概只有他膝盖高,声音又娇又软,玉雪可爱,正是研究所所长最宠爱的孙儿。 其后一个女研究员神色慌张地跟过来,似乎也没什么主意的样子。 “这些哥哥姐姐不能开花的,”老人摸摸孙女的头发,“不过你倒是可以看看那些失败的哥哥姐姐。” 孙女嘟着嘴:“好……” 房间里昏暗的灯光照亮女研究员的脸。年轻的女孩儿脸色发白,满脸都是细密的汗珠,身子也因为不可置信微微颤抖着。 老爷子像是给了孙女个玩具似的,把一个有着红色按钮的小盒子递给她。 那个盒子对于小女孩儿的手来说还太大了,其上锈迹斑斑的。她边发出“咻咻”的声音,边用她柔嫩的小手用力地拍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 大屏幕上的边角处,几个摄像头内可以看见,生态圈外层尚未像内部晋级的人看见的那样产生场景的变换。人高的草丛里,随着小女孩儿按动那个巨大的红色按钮,突然升起数十个圆形的银色金属炮台。 失败者们迷茫地看着那些凭空出现的炮台,纷纷露出迷茫的神色。 随着第一波靠近炮台的失败者被击中,这群人终于开始惊慌起来,尖叫着四散逃窜。 “哈哈哈哈……” 小女孩看着镜头里逃窜的人,笑着拍起手来,仿佛眼前修罗地狱般的场景是什么好看的动画片。 灯光照亮女孩儿瓷娃娃般的脸来。小女孩皮肤细腻,光洁无瑕,有那么一点点光照在脸上都像是剥了壳的鸡蛋似的反射着微光,如同暗室里的一颗夜明珠。 只见那女孩儿稚气未脱,还是婴儿般完全对称的脸上,长着两只血红色的大眼睛。 第40章 共济会 随着远处炮声响起,围在金字塔边的人都被这毫无预兆的密集声响短暂地吸引去了注意。陆那双眼睛精光闪烁,快速往周遭地人群里一扫,谁是经历过真正地战乱地区地生活的,谁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弟,高下立现。 经历过枪林弹雨的,一听这声音就能分辨出这是某种炮的声响,神情立刻微微凝重起来。而没经历过战乱地区生活的世家子弟,都是一脸茫然的表情,直到听见远处传来的几乎细不可闻的惨叫声表情才稍稍有些改变,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无论是什么所谓精英教育培养出来的,但凡没有真枪实弹的经历,纯理论派的选手大概率是这次比赛直接废了,他连多花精力打量的耐心都没有。在这么短时间内要控制极为细微的表情,即使是像十九这样的顶尖高手都做不到,因此通过微表情和身体反应的筛选大概率是准确的——陆想要找的“鬼”,肯定也不在这群对炮声没有任何反应的人内。(自己上次从困境逃生,然后逆风翻盘到回来参加比赛这事,肯定是只会让对方对自己的提放心理只增不减,找个实战经历都没有的杀手来干掉他这个奇美拉预备役,不免有点太小瞧他了。) 不过通过短暂的接触,确定十九似乎是真没有对自己有什么坏心,陆倒也意识到这个新朋友可能是很好的信息来源。对方不仅还是刺客这个行当的业内人士,还是最顶尖的刺客,那肯定至少对行业内部情况是比较了解的,搞不好可以问的出之前l给他看的那个照片里的人是什么来头。 等大概搞清楚了穹顶字符的意义,陆倒也并未保留,而是把十九拉到众人耳目之外的地方,跟他说了自己的对于穹顶上数字的推理。 十九虽然心思纯净,但并不是相信天上会掉馅饼的人。 年轻的无名者两个手臂抱在胸前,略有些防备的样子。他拉完肚子屁股擦干净了,裤子也穿上了,不再处于那种被迫性尴尬又无助的状态,随着远处的炮声响起,脑子也开始逐渐上线了。 无名者的规矩很多,其中一条就是汉谟拉比法典上那句“以眼还眼”。 这话的意思便是,如果有人施恩与你,那么你必须以等价报答——这个少年之前在卫生间帮自己,那么回报卷纸的就是给他那个小金属片和联系方式;类似的,自己之前救了他一命,用那个阿努纳奇的头骨也算是勉强可以扯平了。这虽然是无名者的规矩,但实际上也是对人性的一种总结_如果对方刻意给自己好处,那多半也都是有所求的,与其被动地等着对方开口说再去拒绝,还不如直接问清楚来得了当。 “虽然很感谢你愿意分享这些信息,但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少年长相普通的脸上古井无波,语气也突然客气起来了。 十九的长相真的是非常普通,很适合做刺客的那种普通。他们这行讲究的就是混到人群里就很难找出来。他不胖不瘦,不搞不矮,不帅不丑,穿的衣服也特别大众——即使有人目击了他行凶,目击证人描述他的长相的时候可能也都只能挤出来句“长得……真的很普通”。 但谈起正事的时候,少年身上那种极具压迫感的锐气顿时就起来了。 “我想问有关一个组织的信息。” 陆见对方这么坦荡,倒也省得他拐弯抹角。 十九闻言倒是松了口气。无名者其实还是算商业性组织,是要接单子之类的,不然也不能就靠着刺杀名人和政客什么的。刺客要买枪,要买刺杀用的武器,要吃饭,要睡觉,也会干大部分正常人要干的事儿。 即使是大隐隐于世,老做些亏本买卖,没有钱买肉吃那也得饿死。 他本来有点担心吃亏,担心陆这个小子会用这个信息去换更有价值的东西,比如刺杀服务之类的。那要拒绝的话,别人搞不好就把阿努纳奇人的头骨给要回去了,他倒也不好意思不给——但见他似乎只是想问问题,倒也没那么紧张了。 “什么组织?” 陆拿着刚刚用来破译外星数字的树枝在松软的地面上划了几下,画出全知之眼的形状。 十九靠过去一看,“啊”了一声。 “认识?” 陆见他似乎是认出来了,快速用脚尖把地上的符号抹去。 “这是荷鲁斯之眼啊……就是所谓的全知之眼。” “这我知道,随随便便就能在搜索引擎里找到的。” 陆心想你别忽悠我,虽然我只是继续参与相当于公费度假,但外星语言的语法规则之类的,对于还没拿到名额的人来说还是极有价值的。 “你……额……是在哪里看到的?”十九没过脑子的回答被陆打断了,有些不好意思。 “一个刺客的手腕上的刺青。” “这应该是【共济会】的标识,他们之下其中有个比我们更商业化的杀手组织。类似于杀手中的雇佣兵那种,只要有钱什么单子都接。” 经他这一提醒,陆的脑袋里零散的信息突然像是接通了电路似的被串联起来。全知之眼,可不就是几个世纪前,传说中的在暗中操纵世界经济政治格局的神秘组织“共济会”的标识。 据传,史上不少各界的名人都是这个神秘组织的成员,比如列奥纳多达芬奇,本杰明富兰克林等——不过当时很多的传闻也都只是捕风捉影,被打上了阴谋论的标签的。 “所以说你一见我就问那个问题啊。”十九见他默不作声,联想起他之前见到自己时问的古怪的问题,顿时醒悟过来,“你是被追杀了嘛?” 陆苦笑道:“啊……算是。” 卡洛斯这样的政客,肯定是不会直接把自己的手弄脏的。与其自己出手去搅这趟浑水,雇佣杀手这样的方式反而更像是政客的手段,这样毕竟不容易追查回去到他本人头上。他之前通过其他治安官和执法官来隔山打虎也是这个道理。 十九又挠了挠头,又看了看手里的头骨。 “既然这场比赛计时,那我要去看看情况了,如果再遇见的时候我没什么事儿的话可以跟你细聊。不过提醒你一句,共济会培养出来的杀手虽然没我们厉害,但都很会隐藏……你多加小心把。” 第41章 初恋 目送十九离开后,陆靠着颗巨大的蘑菇坐下,远离还在叽叽喳喳讨论天上的字符意义的人群,脑子里把这些日子收集和整合到的信息回放起来。 获得奇美拉改造资格这个经历本身,顺利得不可思议。从看见白色的光点到遇到清姬,仿佛冥冥中有什么神秘的力量在给他清除障碍让他可以尽快晋升一样。而这世界上极少有并无任何毫无理由的幸运,有那也是极小概率事件,完全可以忽略。 卡洛斯此人在比赛前是想方设法的在阻拦自己,那是一股无形之中要阻止自己晋升的力量。而细细想来,自从那个狼一样的萨德家的丫头出手帮助自己开始,以及回到太阳城和参赛之前卡洛斯那边仿佛把他忘记了一样没有任何动作,似乎有隐隐透露着一个信息。 另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帮助自己达成目标。 那么这就引出了一个问题……想要帮自己的是谁呢? 和局子里挣着铁饭碗天天无所事事的同事不同,陆对于当今的局势相当关心。每个政客虽然看似都只是独立的个体,但即使目前所有的辖区铁饭碗都是奉行高薪养廉的政策,并不代表着所谓的高薪就足以支撑“竞选”本身所需要的支出。 有权的位置往往不可能有可以支撑他们选举经费的,深挖下来,其背后无不都有更大的财团和势力在支持着他们的选举。政客本身虽然提倡各种各样的政策,似乎也是纯粹的民主竞选出来的,但多少也都因为得到了很多“支持”,算是背后这些势力的提线木偶。因此“卡洛斯给他使绊子”这事儿本身,可能所代表的意义是“卡洛斯背后的势力想让他进不了奇美拉选拔赛”。 而卡洛斯背后的势力…… 陆想起两三年前,自己还是个一级治安官时,和前女友在家看新闻时的场景。 “卡洛斯嘛……前段时间应该是富兰克林家给他捐了钱。” 新闻里播报着卡洛斯成为总督竞选热门的新闻,前女友靠在他身上,不经意地说道。 前女友的姓美第奇,是太阳城显赫家族的嫡系女儿。 陆在保护他们家某位要人的舞会上遇见了比他大两岁的安妮塔·美第奇。女孩子喝了几杯酒,跳得一身微汗地过来休息,往后仰仰头就看见少年军官那张秀气的脸。 微醺的女孩子盯着他看,一双大大的眼睛里映着他的倒影,脸红扑扑的,瞳孔微微放大。 “你好像就是那个来保护我舅舅的治安官?” “是的,美第奇小姐。” 陆颇有距离感地回道。 女孩子的脸颊红红的,像是熟透了的水蜜桃,就连白嫩的皮肤下透出的细细的血丝都很像。她两个耳垂上打了耳洞,带着两颗龙眼大的圆圆白白的珍珠,衬得她更可爱了。 “别叫我美第奇小姐什么的……我叫安妮塔。” 后来这个女孩子就常常来治安所来找他了,还编了各种各样的理由。谁都知道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光是“丢猫”一个月都丢了三次,还拐弯抹角地打听到陆喜欢艾丝蒂,刻意去染了烟粉色的头发。 她来混脸熟之后三个月,终于还是没能沉住气,说着自己要学格斗技,刻意来找治安所最强的他拜师过招。 她扎着小辫子,两手拳头的姿势都没握对,圆圆的小脸故意摆出严肃的表情,但因为个头娇小,长得也太可爱,只能让人觉得奶凶奶凶的。陆憋着笑和她打了几场,次次都是不到三十秒就给她撂趴下,安妮塔就干脆赌气躺在地上不起来了。 “次次跟你打都不到三十秒就输,我还不如直接躺倒呢。” 周围练习的其他治安官都看着他们两笑,少女的心思简直太过于明显了,都不加掩饰的。治安所的其他治安官出身大都微贫,也都不过三十岁年纪,大家看着这两个人一个假装不解风情,一个假装不喜欢你,都带着姨母笑,觉得挺可爱的。 丘比特蒙着眼睛乱射箭,无论射中的人贫穷富贵,因此谁能控制自己爱上谁呢? 春日的暖风里飘着微絮,少年人的容颜都正在最盛的时间……光是闻着醉人的花香,看着满地的嫩绿就已经沉醉在春日里了,谁也不想去想美第奇家族是不可能让嫡系的大小姐找个普通治安官少年的。 “地上挺脏的,这么多大汉儿天天在上面打滚什么的……赶紧起来。”陆看着她耍赖的样子,颇有些无奈。 和治安所的“大汉儿”们练起来都是动真格儿的,打得人家牙齿掉下来去医务室的情况都不少——可眼前这女孩子又是战五渣,又不听指挥的,陆看着她那张精致的小脸却怎么也生不起气来。 “那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安妮塔眨巴眨巴眼睛,大大的灰眼睛露出狡黠的神色。 身后的治安官同僚纷纷起哄起来,而无论背后如何的喧哗,世间仿佛就只剩下这两个人。 陆想着对方毕竟是美第奇家的小姐,没有逾矩,轻轻握着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就像中世纪的骑士吻公主那样。 那之后不久,安妮塔·美第奇就成为他的女朋友了。 从回忆里出来,陆微微叹了口气。 许久不见,也不知道嫁到木星城的安妮塔是不是快乐呢? 两个人交往时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不少,那时候忙起来只会觉得她不懂事,觉得她大小姐脾气重,觉得她不可理喻……可真正永远失去她之后,回忆起来的却都是她可爱的地方。时间仿佛是会自动剪辑,关于旧爱的片段,每一帧都像是加了滤镜的文艺电影。 她追求爱情的勇往无前。 她笑起来时嘴角的两个小酒窝。 她皮肤上润肤乳的清香的味道。 …… 临别时她趴在自己的膝盖上,泪水浸透自己的裤子那种不舒服的湿润的布料贴在自己皮肤上的触感。 也大概就是她离开那时候开始,陆突然就开始强迫自己埋首于工作中了——他总觉得,如果自己遇到她的时候已经是二级治安官,或者混得更好的话,美第奇家族或许就不会把她强行带走了。 可时间哪里会为了失去的爱情而逆流呢? 他在梦境里,只能看见未来,看见数小时的未来——但也意味着他是无法像正常人一样,在梦里回味早已流逝的过往的。 第42章 女尸之谜 纹身的意思是从十九那里打听到了,而萨德家那丫头给出的另外一个线索,则是她暗示的和毒药公爵有关系的无名女尸。 虽然正常人最直接的猜想就是“这个人是毒药公爵杀的”,但陆的直觉告诉他,事情没那么简单。如果非要细究为什么的话,他仔细回想了一下,所有疑似和凯撒挂钩的刺杀案,皆如其名,都是以毒杀的形式出现的。 坊间传闻此人下手极为干净利落,且几乎无迹可寻,连尸体都会用酸给融掉——这种手法下来完全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的。既然最擅长的是毒杀,还有溶尸这种“高效”的习惯,为什么又刻意还要折腾那么多,给尸体拔牙,烧焦之类用这种传统杀手的方式抹去身份呢? 那么这具勉强能根据形状和骨骼长度什么的大概能认出是“女尸”的尸体,很显然就不是凯撒下的手。 和富兰克林家族和民主党勾结不同,萨德家和更为保守的势力走得更近些。而卡洛斯提倡的不少政治理念,比如减少低收入人群的税收,提高社会福利,虽然看起来没有在说钱,但很显然是动了保守派的蛋糕,让高收入人群和中产在给他的理想擦屁股——这样也完美解释了凯撒要对卡洛斯动手的动机。 而凯撒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呢? 看起来极为完美的政客做事滴水不漏,在民间风评也极好。要不是本身因为在执法部门工作,和政客打交道不少,见了不少假面下的嘴里,加上自己之前被此人摆了一道,陆还真可能会信了此人对外的清廉爱民的完美形象。 陆换位思考了一下,假如自己是凯撒·萨德,肯定不会做出那种直接上去就暗杀卡洛斯的蠢事。刚上任,支持率极高,以正面形象闻名,提倡“爱民”和保护弱势群体的政客遇刺,反而让民主党多了个英雄。因此要让民众对嚷嚷着“众生平等”的执政党失去信心,与其杀了他们可以随意替代的提线木偶,不如缓慢地剥下对方的人皮,破坏其公信力。 l走后,陆查了不少资料,对于那个无名女尸的身份大概也有了猜想。 卡洛斯刚竞选成功就换了安全部长,这个举动本身就相当反常。他的安全部长是和他私交甚好,真正的心腹人物,一旦换掉,只能说明他是真的对自身安全感到担忧了。 因此死者和卡洛斯的关系肯定是比较亲近的。 若是女性亲友被杀,那么卡洛斯大可借此公开哀悼,加强自己在民众心中顾家好男人的形象。比如如果凯撒是借此机会干掉了卡洛斯的老婆,那肯定此刻可以看到他在各个平台在摄像头前表演悲伤得难以自抑的表情了。肯定还得吃一波人血馒头,来几句“我会继承爱妻的遗志”之类的借此宣传自己的政治理论——但他不仅没有,反而半个字都没提。 什么情况下,身边亲近的人被杀了不提一个字儿呢?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性,就是被杀的这个女人见不得光。 死者很大概率,是卡洛斯的情人。 且既然不是凯撒杀掉的,那多半是卡洛斯本人因为此事即将败露而下的手。 这就可见凯撒的高明毒辣了:他想敲打敲打对方,让对方老实,因此找到“顾家好男人”卡洛斯隐藏在各路媒体之外,谁都没发现的情人。而按照凯撒向来“敲打”政敌的手段,陆推测此人肯定是刻意让卡洛斯发现“自己可能要刺杀他”了。 那最直接的,不需要语言的方法,肯定不是在通讯里跟对方说“我要干掉你哦”,而是干脆就在对方情人的住处,以某种形式投毒。没被发现的话,可能碰巧就把卡洛斯和情人一锅端了,杀了人还坏了他的名声。被发现了的话……那么卡洛斯后来一系列的撤换安全部长之类的举动,以及突然没有再来找自己麻烦的举动就都说得清楚了。 这招无疑是一石二鸟了。 首先给卡洛斯送了个信,表示我知道你的秘密。我知道你金屋藏娇,也知道你在民众背后是什么嘴脸。其次就是抽除了对方最为信任的心腹,让对方不得不临场换将。 陆捋清楚凯撒和此事的相关,虽然是解开了女尸的谜团,但又发现了新的问题。 虽然凯撒算是无意中帮了自己,不过显然对方并不是刻意在帮自己进入比赛的,没有动机,更更说不上和清姬有什么联系。 l对自己也算是有点恩情,似乎言语间也很清楚地表示自己和萨德家的关联性不大,反而是在白袍人手下奔走——那“帮助自己进入奇美拉项目”,安排了清姬在这里的又是谁呢? 既然清姬是自己父亲的老相识,那对方大概率是认识自己的父辈的——所以或许这个问题的答案,要从自己早已褪色的儿时记忆里寻觅。 第43章 父与子 听见走廊里传来的脚步声,昏暗的房间里,带着兜帽的l默默地调整了一下房间的灯光,调至舒适的程度。她身边还站着几个高矮不一的人,全都和她同样的装束,也都拉起了兜帽,微微低着头,把大半张脸遮去。 房门缓慢地打开,两个高大的身影身着白色袍子,带着面具走进来。前者正是陆在进入生态圈之前的白衣男子,其后一个人带着根文明杖,面具上的花纹和白衣男子略有些不同。 l颇为好奇地打量着男子,只见其站姿挺拔,袍子下的身体似乎挺壮硕的。 按照老大的说辞,此人应该正是她最近才交的新朋友陆的老爹了。 她站在黑暗里,按理说兜帽也遮去了半边脸,可这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却往她这边看了一眼,似乎是觉察到了她的注视。 “感谢您对犬子的照顾了。” 男人微微点头,面朝这个方向说着,似乎是跟老大在道谢,似乎也是在跟l道谢——那声音听起来比陆低沉些,但音色确实是相似的。 “哪里哪里,”年轻男人笑道,“您的孩子本身也是前途无量的青年才俊啊,我哪里忍心看着这么优秀的年轻人被埋没呢?” 看着这两人假惺惺地客气,l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老大这个人相当有意思,不仅擅长溜须拍马,还擅长拍马屁的时候装得特别真诚。 还优秀人才被埋没呢,你那算是直接类似于考试给人家答案了? 先是派她去附近帮忙,直接给发了个牛逼任务,解了人家研究所大人物的燃眉之急。这是给人送上门了个无法拒绝的大礼,让人没办法不接受这个参赛者。接着和陆见面,除了给了“找武器”的线索还不止,还给了个特别缺德的后备方案,就是要保证帮忙帮到底,把这个倒霉孩子送进研究所去。 如果不是消息灵通,知道陆的老爹是个值得卖人情的人物,老大可能就是明知道陆会被卡洛斯那边干掉,可能眼皮子都不会抬一下? 还在家里的时候,凯撒就经常跟陆的顶头上司尤利西斯抱怨说赫莱尔极为阴险,人前总是笑眯眯的,还特喜欢揣着明白装糊涂,实际上心里的算盘打得比谁都清楚。 赫莱尔擅长投资。 除了擅长投资钱,他更擅长的是投资人。他特别喜欢在他认为有潜力的人在低谷的时候给人第一根救命的稻草,然后让对方给他干活卖命之类的。 之所以对他的这些笼络人心手段特别熟悉,主要是因为l自己就算是他从角斗场里淘到的。她才离家出走没多久就去了角斗场靠打架挣钱,彼时看着他好像是救她于困境,只是欣赏她能打,但实际上进来了她才发现,赫莱尔早就知道自己是萨德家的人了,有心结交。 这人和老哥互相看不对眼很久了,留着对手的妹妹在自己手边,又像是留了个质子,又刻意挖了墙角,完美达成了恶心凯撒的目的。 不过,l在他手下确实比在本家自由,而且赫莱尔并不在意她那种见了血就容易失控的性格。萨德家的家风严格,任何会产生风险的倾向都要尽量掐灭在火焰萌芽的时候,提倡稳扎稳打。而和喜欢控制一切,认为她承受不住压力,不堪大任的凯撒比起来,赫莱尔确实也很喜欢她的行事风格,甚至欣赏她性格里有点疯狂的部分。 赫莱尔说,愤怒和仇恨都是很好的推动力,如果恰当地引导的话反而可以强大的推动力。 陆那样的性格,冷静又有条理,当是可以坐镇指挥的将才。而她这样,嗜杀,内心充满愤怒和仇恨的人,则是赫莱尔这样的人手下,最强的,可以入险境,冲锋陷阵的战士。 身处事中时,她下意识的愿意去信任眼前白衣男子的任何判断,就是知道他知人善任。 l看着眼前两人在房间正中坐下,不免想起了那个少年来。 也不知道陆现在在干什么呢? 身在完全和外界隔绝的生态圈里的陆倒并不知道,自己那个早就抛弃自己和妈妈,可能早就死在弹火里的老爹此刻正在摘星楼的顶层享受生活。 时空本来就是连续体,但人的际遇却并不相同———这个世界即使是同样的时间,每个空间内都是不同的景象。 生态圈外的摘星楼里,陆的老爹正坐在那里,鸟瞰整座城市的浮生百态,悠哉游哉地喝着全世界就只有几棵树产,每年就不到几斤的顶级大红袍。 主人家是个很有雅趣的人,茶是奉了,还示意手下门面的漂亮小姐姐过来,素白的手给客人斟茶,点了炉香,玩起香来。 而他的苦逼儿子呢,此刻正灰头土脸地坐在巨大的蘑菇下面,小腿上被草木割出来无数细细密密的伤口,精神处于极度紧绷的状态。 想起来也真是让人感慨万分啊…… 想当年他在治安所任职时,抓捕的杀人犯无数,可他并不曾想到,自己竟然有一日也会成为被人追杀的猎物。 陆很清楚,虽然眼前的奇景绚丽多彩,可也杀机四伏。 他不再是和十九在封闭的金字塔里独处,在这样整体相对开阔,同时遍布着巨型蘑菇这样的遮蔽物的环境里,自己被刺杀的几率比第一环节大多了——而他此刻,既不知道敌人在哪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对方会出手。 按照常理推测,共济会和卡洛斯签合同,杀手肯定是一个人负责这几个单子,不大可能临阵换人,而像这种专业的杀手往往有自己的习惯。 以对方对付l的手段,陆推断对方应该是擅长针对咽喉的攻击的,而且擅长在近处用冷兵器杀人——因此只要他的后背还靠在蘑菇上,眼观四路,不露出正面的空门,那么他目前至少应该是安全的。 虽然很想和十九那样去这五光十色的巨大森林里探索一番,但他还是不想跑着跑着就被人从背后像l那样斩首的——毕竟他和那个脑袋能拆下来的猩猩女不一样,脑袋和身体分家可就没命了。再者,如果对方的真实目的不是拿到第二关的关键宝物,而是刺杀自己的话,那么此人大概率不会急着出发寻宝,反而会想留下来制造机会杀掉自己。 大部分人在这种摸不清情况的状态下都没什么主见,会倾向于“按照别人的做法去做”这样从众的选择。果然,如他所料,随着十九如同离弦的箭一样以极高的速度破空进入森林,大部分原本还在望着苍穹上的白色数字发呆的人也都还没搞清楚规则就漫无目的地匆匆往前走了。 陆细细打量起剩下的三人来,基本可以确定杀手就在此三人之中了。 一个略微有些出乎他的意料,竟然是莫奈家的长女。 女孩子穿着身迷彩服,裤子还讲究地挽上去,露出她骨骼纤细的脚腕子。 他定睛看了看女孩子裸露在外的脚踝,白皙的皮肤上并无草木割出来的伤痕,显然是以不足以形成伤痕的速度来的。 而且她的呼吸似乎也没有其他人那么急促,并不像是刚做完高强度有氧的样子。 陆垂首,带着点讽刺意味地歪嘴笑笑。 这里不少人靠着实力过关斩将,在生死边缘挣扎才勉强获得了晋级的资格。而看她浑身上下毫发无损,气不喘心不跳的样子,似乎这个女孩儿,靠着她惊人的美貌,也不知是迷惑了那个大冤种,怕是直接背着她进到了安全区。 他也算是阅人不少了。 能走到这一步的女性很少,毕竟奇美拉战士的选拔本就是基础体力的检测,大多靠实力进来的也都是她身边那个剪着男性短发,还在一侧剃出两根杠的身材健壮的女战士的形象——他比较玩的来的朋友l,也是这么个不把自己当女人的性格。 那个和法比恩一样的大冤种,倒也不知是否活了下来,不然牡丹花下死,可能做鬼也是个备胎鬼了。 人有的时候还挺愚蠢的,眼睛被迷惑了,脑子也短路。虽然他知道美貌倒也是一种能在任何地方都有价值的货币,但和之前见到的和自己并肩战斗过的l相比,不免对于红这类女子没有任何想接近对方的欲望。 别人冒着酷热的天气,跑得头昏眼花的换来的机会,失败了的结果很可能就被刚刚的炮声抹除掉,生命都轻的和芥子一样。相比之下,她这种取巧的方法,让那些被淘汰的参赛者和死者的努力看起来都那么的毫无意义又可笑啊。 不过……少女眼中的世界,却和陆完全不一样。 红哪里知道这短短几秒内,陆的心里想了些什么。 在和他正式打招呼前,虽然也偶尔见过几次,她对他的了解仅限于隐隐听过的,女孩子间盛传的,关于陆的传闻。 此人不仅是史上最年轻的治安官,还颇有魅力,曾经让太阳城某位大小姐倒追到治安所的。 “你可要小心啦,这样的男孩子虽然帅是帅,但毕竟出身不太好。要是迷上了,可就不能嫁到真正的豪门里了。” 小姐妹们多次警告她。 但问题是……跟一个人警告说,你别去关注这个,往往会让对方越想去看看这个人到底是什么样——这就像是越跟自己说“别去想大象”,脑子里反而会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大象的图像那样。 漂亮女孩子的虚荣心和胜负欲像是脱缰的野马,下意识的就会想,一定要把这个不被我吸引的男孩子降服了去,好显得我更厉害。 她习惯性地咧开嘴甜笑,本想和他笑笑打个招呼的,但对方似乎依旧不太想搭理自己。 红有些苦恼,尴尬地把举起的手停在空中,落下来,假装挠挠头。之前这家伙也是这样不冷不热的,无论是自己和妹妹刻意示好,还是有意靠近,他都像是避瘟神一样走开,难免在一众众星捧月捧着她们姐妹俩的男生里格外显眼些。 而清冷的少年远离人群,遗世独立,看了看自己裸露的脚踝子,又看了看自己的胸口,歪歪嘴,露出痞里痞气的笑,让她胸腔里那颗心,好像漏跳了一拍。 什么嘛……看起来那么不在意的样子,但明明还是会看自己的嘛。 红的脸瞬间红起来,微微有些害羞地把脚踝子往身体的方向收起来。 第44章 天外来客(一) 等送走了陆的父亲后,赫莱尔摘下面具,笑眯眯地对着l和另外几个戴着兜帽的人招手。四个同僚因为任务的原因先走了,只剩下l,阿斯蒙蒂斯和玛门三个赋闲的家伙。 “过来喝茶啊!” 作为最强奇美拉之一的赫莱尔,面具下那张脸出乎意料的年轻。 男人虽然五官端正,线条柔和,可下颌上还有着没剃得太干净的乌青色胡渣,帽子下面一头乱蓬蓬的黑色的卷发,随意地扎在脑后。 他个性随和,甚至有些不拘小节。 等陆的父亲一走,赫莱尔吹着不着调的口哨,把脚上正装的鞋子一脱,穿着袜子的脚就大大咧咧搁在讲究的古董红木桌子上,破洞的袜子头上,脚趾头还舒舒服服地运动舒展起来。 这家伙虽然顶头上级的马屁拍的那是拍出了艺术感,在同辈和其他小领导面前却是出了名的随心所欲。 七君主从光明之星创办伊始就已经认识,在那之前本也是同期的奇美拉战士,因此早就习惯了赫莱尔的各种古怪习惯,唯有才加入的l花了几秒钟来感受老大私底下反差巨大带来的那种震惊。 粉色头发的阿斯蒙蒂斯加快速度走上去,咬着牙,毫不客气地把赫莱尔的脚给推下去。 “你脚都放在桌子上,还有谁愿意喝茶啊。” 赫莱尔并不搭理下属的吐槽,只是看着l笑笑,拍拍自己身边的座位。 女孩儿在陆身边总是素面朝天,假小子的形象,头发油了也不怎么在乎,和他吃肉吃得满身汗。而在赫莱尔面前,她画着淡淡的妆,显得她本有些男相的眉眼柔和了许多。兜帽落下,露出年轻女孩漂亮又充满力量感的脖颈,纤细的脖子上挂着个和赫莱尔的戒指同样材质的黑色的金属坠子,是对称的三条斜杠的造型。 “这黎牧也真是的,贵为领主,连自己的私生子都不带回本家,还连姓氏都不给,就起个单字儿的名字丢在战乱的地区。这种世袭的老钱的贵族还真是……怎么说呢,又喜欢私底下离经叛道,表面上还总都能装出那副人模狗样。” 玛门大大咧咧地叉开腿坐下,从上衣口袋里拿出个小小的折叠刀,弹开了,边在昂贵的红木椅子上刻着什么边说。 刚刚离去的那位,便是陆的亲生父亲黎牧。 在陆的印象里,这男人就是在他十岁前经常习惯性消失的父亲,如果在记忆的深处使劲搜索的话,或许偶尔也有些温馨的父子间的回忆。 他母亲是典型的小家碧玉,美,而且温善,像朵温室里的花朵,因此也在这场女人的战斗中并不是最终的胜利者。从小每当陆问起“爸爸在哪里”,母亲只跟他说爸爸很忙,并不忍心提过他们是黎家在外的“那个女人”和“野种”这样,属于大人世界的称呼。 她本打算在儿子成年的时候,或许可以再和他解释,这个抛弃自己母子,最终回归家庭的男人真实的身份,也打算在那个时候,交给他黎牧给他分配的那份信托基金。 可她的生命,永久地终止在某个寻常的午后。 “如果不是阿努纳奇人的外交官为了那件事而来,恐怕黎牧根本不会想起这个儿子。按照这种家族的规矩,可能就是成年后给点信托基金打发打发走了就完了。”赫莱尔笑嘻嘻地道,心情极好的样子。 与此同时,陆除了警戒某人暗下杀手的同时,突然觉察出这第二个关卡的异样来。 诸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天空中突然出现的巨大数字和周遭奇异的景象里,丝毫没有注意到,周遭的空气似乎逐渐浑浊起来。陆原本也没注意到空气的变化,可当他进入警戒的状态后,五感在大量肾上腺素注入的情况下变得极度敏感,因此眼睛突然就注意到了空气中那些如同蒲公英种子大小的,极为微茫的白色光点。 这种变化来得极慢。 人的神经对于突然的变化,比如四周的亮度突然降低,骤然从白天变到黑夜的反应速度是很快的。但同样是亮度的降低,从下午到日落这个过程,太阳渐渐地下落,人的眼睛逐渐习惯阶段性的小的刺激变化,就很难发现大环境“变暗”,或者“空气变浑浊”这样的变化了——这和所谓的温水煮青蛙是一个道理。 他仔细看了看那白色的光点,只见它和之前见过的指引他去到金字塔的密室的光极为相似,无论是亮度,还是给他的感觉。那光点也是降到接近地面的位置才开始较为均匀的,放远目力去看,更高的位置这些光点像是顺着风势有流向的,追根溯源而上,从其高度来看,隐隐可见其似乎是来自于某种蘑菇伞状的位置附近。 陆意识到空气中有这种白色的孢子后,刻意放缓了呼吸的速率,防止自己再在不明情况的状态下吸入太多的不明物,同时仰头,试图往最近的孢子来源看去。虽然之前和清姬的接触似乎和这种神秘的白色孢子有关,但他那时候实际上是没有吸入这种物质的,因此实际上也不太清楚这东西到底是何方神圣。 如果和清姬那一场相遇和进入其他维度相关的话,很大概率他当时的“态”是因为孢子的缘故有所改变了。不过和他的睡眠可以让他的“态”进入梦之维度,从更高维度穿越于其他平行宇宙,那么这个孢子很可能是会让大脑脱离现实层面的。 换言之,这诡异蘑菇的孢子,或许是会致幻的。——任是他刻意减缓了呼吸,眼前的环境也逐渐开始模糊起来,仿佛眼前隔着层毛玻璃,物事的轮廓都变得摸棱两可起来。 其实想想地球的蘑菇,不少也可以通过服用让人在奇异的时空里穿行,陆认为自己的这个猜想也是相对合乎逻辑的。之前在治安所时,有好几个沉迷神经药物的小孩儿为了让他多指点指点他们,神秘兮兮地送了他几片尝尝看可以致幻的蘑菇,他只咬了一口就决定自己不喜欢那玩意儿了。 能通过其他外界刺激达到脱离现实的人,往往都是无法自主改变“态”的人,精神力脆弱,又在现世没有达到想要的满足感。而他体质特殊,根本不需要借助外力就能穿行于不同的平行宇宙之间,因此也达不到对方嘴里鼓吹的“极乐世界”。 虽然他知道自己可能比普通人对于这些东西的耐受度大,但毕竟这玩意儿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有什么作用,因此那他在吸入过量的未知孢子前,必须要想办法到这些蘑菇之上,孢子浓度较清的高度去。 陆叹了口气,看来是只有放弃目前后背安全的姿势,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攀爬到这些奇怪的蘑菇的顶部一探究竟了。 第45章 天外来客(二) l挨着赫麦尔坐下,挥挥手,示意一旁奉茶的义人女子回避。 那女孩子穿着旗袍,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耳坠上两个小红灯笼,真真的目似水杏。女孩子显然也不是什么批量生产,长相和广泛流传的原型机相去甚远,甚至有些东方的韵味。《老残游记》里形容女孩儿,说眼睛如白水银里头养着两丸黑水银,极有灵气的长相,便也莫过于此了。 小姑娘大约豆蔻年纪,神情里却透着股早熟的机灵劲儿,见众人似乎是要聊些正事,便也非常知趣地退下了。 “记得出去的时候要打考勤啊,”阿斯蒙蒂斯笑道,“辛苦了。” 经她一提醒,玛门,赫麦尔和l都忙不迭对着小女孩儿点头道谢。和等级森严,不太把义人当人看的萨德家比起来,l曾经也对于这些人的行事作风感到颇为新奇——毕竟自己从小长到大,家里的仆役和管家之类的,虽然明知道他们都存在,但都基本没有太多交流,也从没有说要对别人“道谢”这样的习惯,也是到这里才习惯的。 奇美拉战士里,有不少是哥哥那样的显赫家族出身,因为本来就有很好的资源因此晋升顺利的,也有像赫麦尔这种从普通家庭出身,靠自己爬上去的。后者和前者比起来,由于出身和成长经历的不同,其行事风格和习惯也都迥异,比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要和善和待下宽厚许多。 等那小女孩走了,玛门的目光才从女孩儿窈窕的背影里回过来,调侃赫麦尔道。 “你放着这么多漂亮的女人在身边那么久,倒也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啊。” 赫麦尔没看玛门,脸上依旧笑嘻嘻的,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l答道: “……都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l眼观鼻鼻观心,只装做没听见没看见,低着头给他斟茶。 她本就是萨德家训练出来的杀手,拿刀都很稳的手倒茶也是滴水不漏,茶水细细的从壶口里流出来。壶口和杯子隔着一根笔的距离,手背朝外,手心朝内微微护着茶杯。 “对了,阿斯蒙蒂斯,”l挑挑眉,“谢谢你了,上次帮的忙。” 阿斯蒙蒂斯笑起来:“不就是p个图,不用谢的。要真想感谢我的话,不如介绍那个弟弟给我认识。” 眼前的女子身材高挑,站着的时候两条修长的美腿都有l的胸口那么高。长长的头发经常随着心情改变颜色,但虽然经常折腾发色和发型,丰密的及腰大波浪却永远都是丝绸般柔顺的,显然花了大功夫保养。 l想了想:“等他出来了我帮你问问看,但他好像喜欢的是艾丝蒂那种少女偶像哦。” 美人闻言微微一笑,调皮地眨眨眼睛。 “喜欢什么类型,和愿不愿意一起喝几杯酒是两码事嘛~有谁会拒绝找找乐子呢?” 玛门愤懑地抱怨:“我约你喝酒那么多次你都不去,不是说没时间嘛?” “哎呀呀,我们天天都能见着面,还有什么神秘感啊。而且我就是喜欢那种清秀少年的长相……” “我哪里不清秀了?” “你……从头到脚都没有哪里写着清秀的。” 见那两人又开始斗嘴,l转向笑呵呵品茶的赫麦尔问道,“所以说陆应该就是格雷他们想找的【钥匙】?刚刚听你和黎牧在说这个事情。” “嗯。像阿努纳奇人那种医学极为发达的高级文明,没想到也有这么一天啊。” 赫麦尔感慨道。 “实际上我还是没怎么听懂他们为什么想要找陆。以他们的医学发达程度,要治疗他们现在流行的病毒应该是很简单的事情不是吗?” 赫麦尔示意她往窗外看去。 摘星楼作为整座城市最高的建筑,可以看见其下密密麻麻的飞行器穿梭其中。空气像是透明的海水,而那些五光十色的飞行器仿佛是那海水中漫游的游鱼。 “人类在几个世纪前发明了汽车,不断更新换代,现在流行的代步工具是飞行器和你之前坐过的地心快线之类的。当你习惯了这样的‘捷径’和通过科技优化到极致的结果,是不是如果不是因为战士的身份就不会练习跑步了?” “嗯……可以这么说。大部分平民都没有这个需求。” “所以近年来,除了干我们这一行的人,大部分地球人的腿部肌肉都有了不同程度的退化,因此奇美拉战士的选拔什么的会特别注重肌肉本身的素质不是吗?同理,所谓‘用进废退’,你认为阿努纳奇人千百年依赖医疗技术比如疫苗之类的去应对各种病毒的结果是什么呢?” “……免疫系统不能产生天然抗体嘛。” “是啊。”赫麦尔喝了口茶润喉咙,满意地点点头。 “所以他们会需要陆的基因作为【钥匙】去研究应对最新的这种原始病毒的解药嘛?”l想起陆闲聊时带过的那个失踪多年的老爹,颇有些为朋友抱不平,“老头子怎么不自己去?他不也是黎家的人,应该祖上也是人类和阿努纳奇人的后裔?” 赫麦尔摇摇头:“他的父亲一脉原是战神蚩尤之后,史前那一战之后隐居的——虽然也有一点外星人的骨血,但早就稀释了,和女娲那一系的更相近。而且这种无基因改造介入的人类繁衍过程,胎儿本来继承的母体的基因也就更多。陆的基因之所以能成为阿努纳奇人想要的【钥匙】,我估计应该是他母亲那一派系带来的,而且应该是数千年前很早的混血后裔的【原型】,还保有阿努纳奇人大量基因改造前的原始基因。” 与此同时。 陆摸摸怀里的面具,其上耳部位置两侧有不明材质的绳子,似乎是方便佩戴使用的。 他此刻也没那么多精力去多想了,只好暴殄天物地把这个才到手的神秘面具当护颈反带到脖颈后面。那面具本就不是正常人类的脸部的形状,而是扁平,横向拉长的造型,因此带在脖颈的位置反而长度和形状刚好。 他双腿蓄力,顺着那巨大的蘑菇就往上爬。蘑菇的面部光滑本滑溜溜的很难着手,他不得不用五指挖那柔软的菌体,挖出手和脚可以着力的洞来。他很清楚,看卡洛斯那边行事,连萨德家的嫡系子嗣都敢下杀手,虽然目前还不明缘故,但此人是真的想要自己的命。 以他多年治安官的从业经验,见过的用各种武器的杀人犯都有,这样的选择往往和对方的性格有很大相关。用枪的行事稳健,喜欢感受那种远距离射击和玩弄人命于股掌之中的“自以为自己是神”的感受,来弥补自己在生活中因为不得意的压抑。 用刀的这种,虽然那只是冷兵器,但在他看来这种却是更危险的人物。这种人,以此人之前对l下手的方式作为参照,很喜欢近距离看自己的猎物死亡,而且欣赏那种过程,从心理上来说有很强的反社会倾向,而且喜欢施虐——再者,在能选择其他武器的情况下,还硬着脑袋去选择冷兵器,这种人对自己不会失手也有极强的自信,大部分都是身经百战的高手。 不过虽然这是生死关头,但他隐隐觉得有点搞笑。估计这个共济会的老哥作为职业杀手那么多年,恐怕也没料到自己会先接了个本身脑袋就可以自由拆卸的丫头的案子,接着又接了要杀自己这个治安官的案子。 想来这个哥们儿也算是有点悲剧了,不知道人家回去之后会不会经历什么中年危机之类的也说不一定。 少年以极快的速度往上爬,双手都沾着古怪的菌类植物的汁液。 而就在他接近蘑菇的伞盖的位置的时候,突然感到一股极强的杀意在极短的时间里从头顶爆发出来。 不好!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抬起头,只见一个身穿黑衣的男人像是蝙蝠似的倒挂在那蘑菇的伞盖上。 蘑菇的伞盖极为肥厚,边缘的位置卷起的部分刚好在这个位置形成了可以藏住一人的阴影。从一定距离的下方完全看不到这个角度藏着人,属于视觉的盲区。而此人的肌肉力量极强,光靠双腿和腰腹的肌肉就倒掉在空中,将自己全身的体重承住,蜷身蛰伏于此已不知多久,才等到自己爬到这里来突然出手。 陆心头一紧,如果不是刚刚自己背靠着蘑菇,只把硬度较高的头盖骨面向此人,恐怕已经遭他击杀了! 那人藏身时一直屏息,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就连呼吸什么的都能调整到极度缓慢的程度,以至于陆甚至没有察觉到此人是何时藏在这里的。 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此人藏在这里蹲他的? 对方肯定没有蠢到在十九在场的时候露出狐狸尾巴。肯定也没办法在他选了这颗蘑菇坐下之前就知道他要选择这里,故肯定是陆在这里坐下之后才攀爬上去的——因此更他感到更后怕的,还有就是也不知此人是如何减小攀爬对蘑菇的震动,在固体传动和传声的情况下,让背靠蘑菇的自己毫无察觉。 但现实由不得陆去解密杀手的诡秘的移动手段。 男人对他抬头的时机都预料得极准。刹那间,那男人手上黑色的匕首,划出条精悍的流线型,趁着他抬头这一瞬间,直奔着陆毫无遮盖的脖子前方大动脉划去。 第46章 重逢 由于生态圈的地址需要保密,所有参赛者的归程一律不许使用自己的飞行器,只能乘坐研究所提供的大型载客飞行器。 十九在封闭的环境长大,本是个不擅长交际的人,好不容易认识了个陆,因此远远的见着陆就直接提着行李过来找他了。 听完陆在第二关遇到的死里逃生的经历,不由也感慨起来。 “其实如果不是你最后手滑了微微往下几厘米,可能就被那家伙干掉了啊。” 陆点点头,手上仿佛还残留着对方血液的温度。 虽然在治安所就职期间执法过程中,打伤的人可不少,但严格意义上这算是他第一次杀人。 在对方迟疑的片刻,夺过对方手里的黑色匕首,从下颚柔软的位置直接穿入……虽说人是这地球上的霸主,生命被社会赋予了各种各样的价值,可刀锋划过对方的血肉时,陆的脑子里只闪过个很奇怪的想法。 再怎么牛逼的杀手,这刀下去的手感,也和切牛排,打猎的时候切鹿肉……和解剖尸体什么的差不多啊。 饶是你阅尽千帆,再怎么锤炼肉体,再怎么修炼内心,刀子下去,也都只是块肉而已。 那杀手的血液喷了他一脸一肩。 陆出奇的冷静。 他虽然也在法医那里没少见过尸体,但近距离亲眼目睹一个生命的结束还真是非常奇异的体验——原来大动脉破裂,血压是会让血液喷射出来的,而且鲜血在还没干透的时候,在皮肤上的感受就像是普通的水一样。可能因为知道对方杀人无数的缘故,他并没有任何的罪恶感,反而只有死里逃生的庆幸。 如果对方的死会让自己活下来,他并不忌惮杀生。 陆非常清楚,但凡自己有任何的迟疑,都会成为眼前此人的刀下亡魂之一。 从战区活出来的少年,没有谁有那么奢侈的圣母心。 十九看完陆的记忆片段,像是分析拳击比赛一样再多看了几次,边看边跟陆解释对方的每一步如果是他的话会怎么去解。短短十秒不到的战斗,两人放慢速度,来回看了数十次。 两个少年:陆本就是格斗的高手,因此每场战斗都会仔细自我剖析;十九是无名者,是顶尖的杀手,也算是这个行业是顶尖的手艺人,因此对同行竞争对手的战斗资料都还挺感兴趣。 十九放下视觉共享器,揉揉用得有点过度的眼珠子。 他沉思片刻,还挺中肯地总结道:“虽然我觉得你身手还可以……但如果不是生态圈不允许携带自己的装备和武器,我觉得以我对他们的了解,你们俩之间更有可能活下来的是那个人。” 陆心知十九此言是相当客观的,这次侥幸存活其实真的是偶然,正要再多问几句关于共济会的消息,通讯器里却传来l的短信。 “恭喜晋升。你欠我的饭是不是该请回来了?ps:我在机场接机。” 陆转念一想,转过头问十九,“你肚子饿吗?” “饿啊……飞行器上发的东西还不够我垫底的。”十九摸着咕咕叫的肚子叹气。 他之前贪嘴,多吃了几口来源不明的兔子,还他妈的没烤熟……这么一波剧烈运动加上吐下泻的搞下来,现在胃里两边的胃壁都饿贴到一起了。 “凯撒的妹妹来接我,我准备请她吃饭。你要有时间的话,我刚好介绍你们认识。” “凯撒?”十九想了想,“那个毒药公爵吗?” “嗯。l是萨德家嫡系,相当低调的小孩儿。之前帮了我很多忙,也被搅到这摊浑水里了……好像现在也在最强的那七个人手里任职?” 十九的眼睛一亮:“好啊,我也挺想认识萨德家的人的。” 飞行器摇摇晃晃到站。 说要见到l了,十九比陆还激动些。 接机口的人还挺多,陆先比十九看见l。女孩儿穿着黑色的紧身衣,领口拉到下巴的位置了,脑袋后面扎着个紧紧巴巴的马尾,还带着个墨镜,即像是做了伪装,又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在试图掩盖身份什么的,反而引得路人驻足观看。 除了这家伙那种类似鸵鸟把脑袋埋在沙子里的谜之“伪装”,她还自作主张的帮陆把行李箱拿了。 小鬼似乎是等得不耐烦了,像个三岁小孩儿一样坐在陆的行李箱顶上,腿在地上蹬着转方向玩儿。 陆的行李箱是很经得起折磨的那种军用行李箱,下面和普通行李箱不同,有可以向各个方向转动的四个轮子,转起来特别灵活,因此简直就成了死小鬼的某种交通工具加玩具。 小鬼骑着行李箱还挺开心,哼着走调的小曲,玩儿的不亦乐乎。 陆看周围的人都像看动物园里跑出来的大猩猩一样看着l这个智障,感觉丢脸极了,实在不想和这个奇葩有任何联系,赶紧拍拍十九的肩膀,垂下头低声说,“快走出去,别四处张望。” 可还没等到十九回答,远远的只听见l大嗓门儿的招呼声,“诶!我在这里!” 十九往那边看了看,又转头问陆,“那是l嘛?” 陆赶紧摇摇头否认:“不,我不认识这玩意儿。” 陆边又加快了脚步,又拿眼角往那边瞅了瞅,只见坐在行李箱上的神经病拿着小喇叭,阴阳怪气地对着他喊话。 “长官~~~人家等你好久了~~~” l本来是比较中性的声音,此刻刻意憋出那种鸡被拔毛一样的叫声“深情呼唤”他。“长官”这个称呼,常见于军队和治安所之类的军警系统职位,十九虽然对考生们的八卦并不感兴趣,但听陆提起过他之前是治安官,表情怪异地看了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 陆咬牙切齿地想,妈的,这货绝对是故意的。 你叫啥不好,还他妈的叫“长官”,整个这一届考生里,就他一个是系统内捧金饭碗的——这是嫌我之前被通缉什么的不够社死嘛? 还没等陆拉着他出去,十九像个呆头鹅似的对着那边挥挥手。十九对于社死什么的毫不在意,他现在很饿,满脑子都只有滋滋冒油的烤肉。 雪花分布的刚刚好的和牛肉片。 有一点骨头,吃起来可以用牙齿撕掉骨头上的筋膜的牛小排。 横膈膜牛舌牛肋眼还有量特别足的牛排…… “这里这里,我们在这里!” 感受到周围人的注视,陆的脸烫的都能煎鸡蛋了。他拿手遮着脸,并不想在这光荣的,未来会载入历史的锦衣还乡的时刻,和眼前这个骑着行李箱,对着喇叭大声鸡叫的小鬼联系起来。 不过还好,大家都挺忙的,毕竟选上奇美拉战士是光宗耀祖的事情,因此小鬼只是坐着行李箱走到他们面前,周围接机的家人什么的早就把好奇(嫌弃)的目光移开,重新把注意力放在自己孩子身上了。 “哟,好久不见!”小鬼从行李箱上下来,举着手和他击掌。 “好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啊。” 陆忍着没揍她,拳头都捏紧了,但脸上的肌肉微微有些抽搐。 “一样的美貌如花吗?”小鬼刻意捧着脸,还做了歌剧里才会有那种夸张的捧心动作,之后凑到他面前。墨镜下,还是那双熟悉的,野狼一样的眼睛。 “不,一看就嫁不出去的样子。” 陆笑眯眯地道。 一行人斗着嘴走远了。飞行器后排落选区缓缓走出不少低头丧气的子弟,而唯独红小姐抬着头四处张望着,神色里丝毫不见失望的样子。 而她张望半天,却独没看见那少年的身影。她只看见那茫茫的人海,以及人海中摩肩接踵,注意到她短暂的注视,对着她讪讪地笑着的男人们。 “这位小姐,要不要搭车?” 耳边叽叽喳喳的尽是出租飞行器的人,逐渐连她那点极目的注视也渐渐淹没尘世的寻常一天里。 第47章 寻常的幸福 三人坐上出租飞行器,独l伸着脖子,回头透过后方的玻璃往外望。 陆默默地趴到她身边,也往外看去——这种选拔比赛结束的日子,对于好多参赛者的家庭都是极重要的时刻,平日里本就人头攒动的机场更是人挤着人。 虽然大部分参赛者都落选了,但是父母和家人都站在门口等候着,翘首以盼的样子。 有的父母衣着寒酸,踮着脚望出口极目远眺,手里提着保温壶,里面大概是装着孩子爱吃的食物。有的家庭条件还不错的小孩儿,父母则是开着较为豪华的私人飞行器在较近的位置等待着孩子回来,窗户摇到了底,这些混得还不错的人物也并无平日里端着的架势,从窗口里纷纷探出头去看,生怕看漏了自家的宝贝蛋子…… 陆见她看得出神,神情有些怪异,不禁问道,“看啥呢?” 如果她并没出生在萨德家,或许也会参加这样的选拔?或许出来了,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也可以那么自然地拥抱父母,在母亲的怀里撒娇。l本摇摇头想说没看什么,但沉吟片刻,还是坦白道。 “你想过吗?如果出生在这样普通的家庭,有着爱你的父母,你现在这种榜上高中的时刻,会是什么感受呢?” 陆被她这么一问,也给问得有些哑口无言了。 人达成成就的快乐,确实有自洽的部分。比如你费劲了不少功夫,爬上了极高的山峰,荡胸生曾云,决眦入归鸟。而那山顶的风吹着鬓发在风中飘荡,站在山顶俯瞰众山小,自有难以言喻的那种豪情万丈在胸臆里回荡。 他可是选上了啊,梦想着成为的奇美拉战士。怀里揣着不知名的宝物,编号写在摘星楼旁边大厦的巨型榜单上,全城的人都能看见。 他不仅圆了梦,还死里逃生,手起刀落,提刀反杀了共济会的杀手。 可被她这话一引,内心深处确实也有些苦涩又空虚的情感慢慢涌起。 这些成绩,有谁与共呢? 虽然早已习惯了没有家人陪伴的日子,他在被迫离开治安所之前曾想过,如果自己在众人的拥簇下真的折桂,那当是要和兄弟们庆祝一番的。治安所的同僚大都是年纪差不多的少年,性格豪迈,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当时和他们成日厮混的时候,陆只嫌弃这些家伙聒噪。 八百里分麾下炙,豪掷千金,买平日里舍不得买的酒,炖好几斤肉,或者带着众人去现在要去的那家并不正宗的烤肉店,他买单让大家尽兴。 而现在呢? 当时的兄弟们有几人知道自己还活着呢? 古人云,“富贵不归故乡,如衣绣夜行,谁知之者”。 自己如今这副模样,不正是攀爬到了山顶,极目远眺,却沉寂而寂寥得让人感到心寒?除了这少数几人,却没谁人知,且没有谁陪着像自己升二级治安官时那样陪着自己胡闹和庆祝,顿感心头仿佛缺了些什么。 陆望身边看看,转念一想,暂时没人知也罢,和十九和这个死丫头去吃那家常去的烤肉,也算是个新的开始。 越往高处走,本就越寂寞,所谓高处不胜寒。 少年看着那窗外大城市的万千世界,浮生匆忙,一股热血涌上心头。 他按下那飞行器控制窗户的开关,也不管那司机在驾驶座上带着方言喊危险,在高速飞行的飞行器上便将脑袋探出去。 “我以后会成为最强的奇美拉战士!!!”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我要让全世界看到我。 十五岁的少年,被高速行驶的飞行器窗外的风吹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大口大口的冷风顺着喉咙往里灌,可他还是用尽力气,喊破喉咙地重复着喊。仿佛这么一喊,能让千里之外的狐朋狗友听见,也能让全世界听见自己的雄心壮志。 见陆喊破喉咙地对外宣告着他的理想,l也探出脑袋去喊。 “我以后会干掉我哥凯撒!!!!” 高速通道上,周边路过的飞行器急速驶过,不少都被这两人没头没脑的怒吼整懵逼了,疯狂地按着喇叭。一个染着红色莫西干头的男人红着眼珠子探出头,比着中指,也来对两人回吼。 “妈的神经病!!!!” 陆和l被这老哥一吼,反而一扫刚刚见到考生都有家长迎接的那种略有些晦涩低沉的情绪,关上窗户在飞行器里笑成一团。 十九默默看看这两傻逼,故作深沉地摇摇头,低头继续看他手里的书看得出神。师傅说,杀手要稳重,不能和这种幼稚的傻逼一起闹,可十九见他们肆无忌惮,随心所欲,还是不免多看了几眼。 l仗着自己血厚死不了,天生不存在什么距离感,跟谁都是自来熟。见这和他们两差不多的少年在这里坐着装正经,凑上去就要抢十九手里的书,丝毫不在乎对方是传说中神秘组织的杀手。 “装啥啊你?比赛都比完了,来和我们一起闹啊。” 十九动作敏捷地往下晃了晃,轻轻松松躲过这家伙的手。 l被他躲了去,不由暗自吃惊,毕竟自己的义体绝对是顶配的,虽然刚刚出手并不太认真,但这少年的动作显然比自己更快。而陆被她的问话引去了注意,也凑上来看十九手里的书。 那书看上去有些年头了,在这个所有的书都已经无纸化的时代,这种纸质书籍一看就价值不菲。那书有巴掌大,其上画着个穿着黄衣服,披着红披风的光头,其上的字迹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十九就合上书拿手遮着了。 “你在看啥?”l跟个猴子似的往杀手背后凑过去,脑袋都要搁到别人肩膀上了。 陆也好奇,挨着十九坐下。 十九神秘兮兮地对着司机那边使了个眼色,示意有外人在,让两人联通通讯频道。 “这是我师傅给我的武功秘籍,据说可以练成最强神功的。” 两少年被他这话激起了好奇心。 “继续说啊!” 十九贼兮兮地再确认了一下驾驶席上司机还在边驾驶边骂骂咧咧,并没看后座的几个少年,表情极为严肃地道。 “这书里讲了,每天你做100个仰卧起坐,100个俯卧撑,再加上100个深蹲和10公里长跑,以后会变得很强。” l本就是义体,对于这种肌肉的训练之类的完全没概念,但她一听这是可以让人“变得很强”的,顿时露出极为钦佩的神情,心想人家杀手的训练方法果然与众不同。陆一听,隐隐觉得有点不靠谱,但毕竟这书是人家师傅给的,觉得搞不好也有什么玄机。 “这……最强神功能强成什么样?” 十九的两眼都在放光:“据说可以一拳打爆所有的怪物和外星人。” “艹,”陆想起最近的见闻,心知以后搞不好也还真用得上,正色道,“这么牛逼?” 十九认真地点点头。 “不过副作用也有点大……据说你变得越强,就会越秃。比如我师傅就是秃得一点头发都没有的。” 陆的嘴角抽搐了一下,心想你这师傅听起来好像有点不靠谱啊。 第48章 锦衣?吃肉。 飞行器在陆吃了三年的小店门口停下。 这家店在治安所街对面,谁也不知道它在这里伫立多久了,店面的木头都被人的手摩得油光光的。两扇用于营造“异域风情”的廉价的布帘子悬挂在那小门框上,其上绘着海浪的浮世绘,不知被喝得伶仃大醉的同僚扯下来糟蹋了多少次,但老板总是买一模一样的重新挂上去。 帘外是车水马龙,行人匆匆,即使相撞也不会道歉的地球最繁华的城市之一的太阳城的大街,帘内人声鼎沸,却是浮世里极有人味儿的去处。 这样的小店在23世纪的地球极常见,自称是最正宗的东方滋味儿,以此在以西式为主的餐饮业里作为卖点,但店主显然也只是对于东方文化略懂些皮毛。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陆的母亲本身就是华族的后裔,从小给他做极为正宗的华族菜,因此他和那些傻小子不太一样,一吃就吃得出来什么是扶桑国的滋味儿,什么是正宗的华族菜。 不过,正宗不正宗且撇开来说,因为定价较低,而且菜品多样,这家小店子在治安官里是极受欢迎的,从才进去的小孩儿,到级别较低的士官,请客吃饭基本都在这里。 陆才入职的时候,工资也就是交完房租就三位数的样子。 虽然食堂里吃了三餐,哪里经得住少年又是长身体的年纪,又是那么大的训练量。空着肚子回家大半夜肚子总会咕咕地叫,胃里饿得像是火烧一样,家里的方便食物吃起来总也不像是真正的食物,人造的肉类也都只是真正意义上的蛋白质,是某种虫类混合着大豆加工而成,完全没有半点肉味儿可言,更别说油星子了。与其在家半夜饿醒吃那些东西,吃了当没吃,不如多花点钱吃饱了再回家睡觉,于是陆养成了来这里吃夜宵的习惯。 老板娘是个亲切的三十多岁的胖女人,系着根白色的围裙,上菜又快又利索,记得住每个常客的名字和爱点的东西。 见少年往台边上一坐,便笑眯眯地问“还是老样子吗”。 陆点点头。 不到十分钟,脸盆大的面碗就上来了。 那面条吸起来哧溜哧溜,嚼起来颇有筋道,热乎乎的面香和肉香随着鼻腔直进到少年人的饥肠。老板娘知道他时常是饿着的,上来的汤水都多给他舀了两勺油多的,故汤面上都泛着油光,最后撒上的青葱像是绿色的小舟般搁浅在那浓厚的猪骨汤上。 长身体的男孩子都喜欢吃主食和肉,加了量,两份的面眨眼睛的功夫就全给他吸到肚子里。 周边喝酒吃小菜的长官看着他也都乐呵呵的,说这个新人可真能吃,肯定以后个头长能长得挺大。 陆连抬头跟他们打招呼的功夫都没有,埋着头喝着香浓的猪骨汤,直端起来喝个底朝天。 从才进去的时候,新人的那点工资最多也就每碗面能加两片叉烧和两个溏心蛋,因此他总是留到最后再吃。 后来人生中第一次发奖金了,陆下了班就直奔小店,点了碗加了四片叉烧,六个溏心蛋的面,还加了一碟子皮薄馅儿厚的煎饺,一碟子烫嘴的天妇罗,直吃到胃都要撑炸了才停下来。 再后来,第一次升职。 作为极为耀眼的新人,陆那是第一次跟着长官进了小店的里屋。 里屋有着漂亮的扶桑式推拉门,还有颇有些年代,表面甚至有些油乎乎的桌子椅子。除了吃烤肉和寿司的地方,其中还参杂着几个可以吃火锅的小矮桌,围着小矮桌,桌子边四周都是方便人席地而坐的坐垫。 思绪从回忆里抽出来,陆领着身后的两人径直往小店里去。 l出身于三餐都有管家照料搭配的世家,看着这平民气息浓郁的小店,露出了和他前女友安妮塔·美第奇第一次来这里时差不多的好奇的神情。 陆知道大部分贵人的那种矫情和不食人间烟火,转头打趣道: “你别问我什么‘这样的小店卫生吗’之类的问题啊。’’ 小鬼闻着空气里的肉香和面香,不屑地耸耸肩,“卫生能吃吗?我只在意好吃不好吃。” 陆爽朗地笑起来,看着身后十九闻着食物的香气眼睛都要直了的样子,“自己试试看不就知道了。” 老板娘看见熟客来了,笑得本就不大的眼睛都要没了,眼角的鱼尾纹似乎比他记忆中又深了许多,像是老树的藤蔓和根系。 “三位,包间。”陆和她打了个招呼,引着l和十九就忘里屋走。 台边坐着几个新面孔,都穿着治安所的制服,似乎是他离开这数周新招收的治安官。 越过摆着小木桌,其上放着假花插花的转角,陆提着行李,脚步轻快地走进滑动门半开着的小包间。 看着眼前熟悉的景象,陆不由得想起,自己花了当时觉得很大一笔钱,带着安妮塔来这里约会时,女孩儿拿着消毒湿巾,使劲擦油呼呼的桌面的场景。扶桑国和旁边另一个半岛上的国家用来烤肉的架子叫“七轮”,比较直接地形容就是金属的网格架在炭和明火上,肉烤得稍微过了点都会容易粘在金属上,因此要常常去更换。 虽然大部分这样的烤肉店都是靠自己烤的,不过需要人力换格子的食物,往往会稍微价高些。毕竟除了本身肉质量很好,相对新鲜,还算上了侍应生的人力在里面,有时候还得给小费,因此这之前对于陆来说已经是比较奢侈的食物了。 三人纷纷坐下。 十九拿着菜单琢磨了半晌,转过头去问面孔比较陌生的侍应生。 “这肉,一份多大?” 新来的侍应生是个和他们差不多大的小姑娘,也并不太熟悉业务的样子。女孩儿急红了脸,正想转头去问老板娘,陆拿手给他比了比,示意他每份菜的分量。 “这么小一份啊……点五份我可能都吃不饱?” 十九苦恼地挠挠头。 陆想了想自己做了塞壬那单之后的银行账户上的数字,豪爽地道,“随便吃,我请客。” 十九闻言的眼睛都亮了,指着单子就从头到脚点了一遍,点完还加了句,这只是试吃,要是哪道菜吃着合适了,他再加点。 陆想起之前l的老板说的,无名者“僧院”的外号的由来,心想虽然他以后可能挣得不少,但目前这小孩儿也过得苦哈哈的,可能工资大半都拿去买吃的了。 等着上菜的时候,走廊那边响起人声,陆不由得下意识地往那边看去。 实际上,很多年轻治安官爱来这里的缘故,不仅是吃的物美价廉,还有个缘故就是——太阳城最好的舞蹈学院在旁边,这里也是很多跳舞的女孩儿偶尔来打牙祭的地方。 还未见人的真面目,女孩儿用的淡淡的香水先来了,味道并不是很浓郁,反而像是春日夜里不知名的花草。接着半扇推拉门映出个女孩儿的剪影,细长又干净,袅袅婷婷的。 那影子头小,头顶挽着跳舞的姑娘常挽着的丸子头,细细的,天鹅似的脖子,姿态极好,端得平平的肩膀。 “上面的长官说了,明年我肯定是参加奇美拉选拔的人选。” 随即跟在女孩儿身后的,是个颇为高大的男子的影子,言语间略有些孔雀开屏的谄媚的味道。 好小子…… 陆一听这声音,乐了。 有言道,不是冤家不聚头,这声音,不正是之前联合执法部门搞自己的岩。 第49章 神之力(一) 陆本把叉肉用的,烧得滚烫的肉钳握在手里,准备上去就给他几下子。听这小子所言“明年我肯定会拿到名额”,言下之意他似乎是得了某位高阶治安官的准言儿,不由得改了立马去干掉他的主意。 l在名利场里磨练久矣,本就有颗七窍玲珑心,察言观色自然不在话下。她虽然在这个宇宙里并没和岩直接打过照面,但见陆的表情突变,下颌咬紧,太阳穴的位置青筋爆出,明显是起了杀意又强行压制下来。又见他转过头不去看推拉门的方向,大概也猜到了引起他杀心的人,似乎正是推拉门那侧的少年。 l举起菜单挡着脸,做了个嘴形,“要做掉他吗?” 陆也做了个嘴形:“……连他上面的人也查出来,一起杀。” 说话间,陆又借着那金属肉钳,对准门的位置观察此人的倒影,果然是岩那小子不假。 ……如果能把门关上就好了。 陆的脑海里突然出现这么个想法。门关上的话,此人即使走过来,恐怕也没有那个透视眼的能力看到里面有“类似前上司的身影”——即使是对方也装了红外探测装置测试热感,恐怕也只能得出“有三个人在里面”的信息。 那股强烈的,想要杀了此人的想法,从胃里火辣辣的直往喉咙口冒。 相处这么几年下来,此人包藏祸心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自己颇为看好这个出身苦的后辈,还刻意在工作上提携,结果反而在这种紧要关头从背后捅刀子。即老向自己请教,还算计着自己“消失”他就去占自己的名额……简直可以说是杀鸡取卵。 陆本来就很难信任人,因此这种被亲近的人背叛的强烈的恨意,远比之前遇到陌生的杀手对他的冲击力更强。 陆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倒不是出于恐惧,而是出于害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想要杀死对方的念头。可此刻一旦出手,不仅对方还是明面上的治安官,自己这算是袭击执法人员,而且还会因此打草惊蛇,不能把对方一网打尽。 少年暗想,门如果关上就好了,至少不会让自己控制不住杀意。 十九本身就是靠杀人吃饭的专家,对杀气本就极为敏锐,微微抬起头来。 只见陆的周身爆发出肉眼几不可见的白色光芒,像是浪潮般冲击到推拉门的附近,“哗”地一声,把门推上了。 门突然关上的声响,让房间里的四个人都怔住了。 岩和那女孩子的声音和脚步都渐渐远去,似乎是去了里屋的包间的样子,也并没太在意这边的推拉门突然合上。 正常情况下,在包间用餐的客人想要的也就是私密空间,因此发现有人靠近想关门到也是情有可原,没有谁会因此联想到自己之前阴过的上司在门后拿着烧红的铁钳想要刺穿自己的喉咙。 年轻的女侍应并不是很清楚自己目睹了什么,眨巴着眼睛,很迷惑的样子。三个客人都坐在自己旁边,外面的客人似乎又没有关门的动作,那这个老板迟迟不肯花钱自动化的“异域风情复古”推拉门……是怎么突然合上的呢? 十九四下看了看众人的神情,突然打了个响指。 女侍应生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目光却被少年的手指引导着看向他的眼睛。 十九的眼睛深不见底,似乎比寻常见到时还更恐怖和深邃了几分。年轻女孩在看到那双眼睛后,像是被吸进了光也不可以逃逸的黑洞,顿时再也移不开眼睛。 “你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十九语气平和地说道。 女孩机械地跟读:“我刚刚什么也没看见。” 诡异的是,女孩说这话时的语调,以及每个词之间间歇的时间,都和十九一模一样。十九见她复述完,点点头,把手放下,而随着他的手放下,眼珠子也回到了平时的浅褐色,这个空间中的一切,仿佛都回到了正常。 侍应生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给大家复述了刚刚点了些什么,然后就脚步轻快地推开门出去下单了。 陆也有点懵,本想再试试看刚刚的用意念关门,结果坐在最边上的l上去就给门拉上了。 “你这次,真的在金字塔里没找到什么么?” 十九抱着手臂问陆。 年轻的杀手虽然还是平日里亲切的语气,但眼神却犀利了起来。 “实际上……找到了个面具。” 陆估摸着他这么问,很可能隔空关门的超能力是来源于那个面具的,而十九似乎对此比自己了解得更多。又想了想十九刚刚给侍应生下“迷魂术”的场景,果断决定还是坦白一点比较好。 十九思忖片刻,摸摸下巴道: “我问的原因不是想要这个面具……既然你已经触碰过这个神之遗物了,那大概率此物应该是认你为主了。不过正常情况下我们回收这样的东西,都要经过训练才能同步和下达指令,你这才拿到多久就能使用了,也可以说是天赋不错了。” l本在旁边憋着没说话,听到此处,突然抬起头,打断十九。 “你说的「神之遗物」,是苏美神的遗物吗?” 十九点点头。 “有些事情……可能你得问问你爹比较好。” l表情古怪地转过头对陆说。 陆愣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我爹?我爹还活着吗?” 他爹自从他五岁的时候,自称出去买酱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而身处战乱区的他,也以为爹也早就没了,哪里想过自己居然会在十年后从萨德家的丫头嘴里听到这个词。 “是啊……”l叹了口气,心想自己这么跟他直接说会不会算是多管闲事了,“你爹黎牧,火星z680区领主,前段时间来过我们那里……是为了你的事情。” 十九闻言眼睛都瞪大了,眼珠子都要瞪出来的样子。 艹,刚才点菜的时候还是太拧巴了,担心人家和自己差不多大是不是不要点太多了,结果这小子的爸是领主?早知道就再多点一两轮了。 陆被十九瞪着也有些哭笑不得。 他苦笑道:“在你跟我说这事儿之前,我连我爹还活着都不知道。” 第50章 神之力(二) 和二人吃完饭回公寓已经是晚上十点。 l和十九同龄的朋友都不是很多,本想赖着陆到他家打虚拟游戏,结果被他给强行推出门了。 十九扒拉着门框。 “对了……差点忘记跟你说了。” 陆被这两个活宝搞得来脑仁子隐隐发痛,揉着太阳穴道,“……又干嘛?” “你拿着我给你的那个金属片,去黑市找我的师姐,或许她能回答一些你现在的疑问。” 刚刚在席间十九就提起过,他的师姐和阿努纳奇人打过交道,去格利泽581c星球驻扎了大约两年,执行过长期任务。陆听到这个星球的名称,立马往l那边看去,两人相视,不约而同地开口。 “这不是格雷的母星吗?” “你上次介绍我认识的医生不就是那里人吗?” 十九听到“格雷”的名字,也是有印象的——毕竟这几个星系里,做这个方向的人体改造做的最好的主治医师也就一只手数得过来的。另一个他所知道的和格雷其名的医生,性格远没有这个阿努纳奇人圆滑和接地气,常年隐居在不知那个角落里,随心情接手术请求,因此在地球整体来说名气也不如前者大。 不过后者却因为十九这位师姐,在匿名者的组织内部却是声名赫赫的。至于其中缘由,目前陆还并不知道,但很快就会知道了。 “黑市人很多,要从头找到脚可能得找个几天几夜了……有什么特殊联系方式吗?” 陆想起之前十九说的,去广场把金属片绑在鸽子脚上的方法,料想着这位师姐可能也需要某种暗号之类的才能找到,便赶紧问了句。 十九摇摇头。 “你去了她自然就知道。” l听到太阳城东边的“黑市”,联想了一下十九的“匿名者”身份和“师姐”“格利泽581c星球”这样的形容词,脑海中浮现出某个形象来,不由得打了个寒战。但她并不是很想多嘴,想着明早还要工作,胳膊往十九脖子上一绕,拽着十九就走。 陆关上门,收拾了一番就合眼躺下。 相对陌生的房间里,各种机器仪器运转着,发出有节律的声响。这里没有老房子角落里生了霉,潮湿的味道。也没有楼上楼下住户隔着墙壁和楼板的吵闹和喧嚣,在两人走后,愈发显得冷清又寂寞起来。 小型机器人在角落里充着电,虽然是可爱的机型,但毕竟也还只是机械,是冰冷的金属生命体。 他独自居住在这城市的高处,和他曾经梦想的一样。 可这能看得到清晰的夜空的高处,却也和他曾经梦想的不一样。 躺在无边无际的黑暗里,听着周围的节律声,陆的思绪四散流窜着,如同潜入深海的潜行者,感受着强烈的环绕周身的阻力和窒息感,却无法触碰到海底。 他……失眠了。 少年在床上越躺越觉得清醒,干脆就坐了起来,连上音响大声放光明之星的专辑。和他秀气的长相不太一样,陆喜欢的都是极具冲击感的新摇滚类曲子,而且曲子越吵闹,越具有破坏性,他的脑子越清明。 黎牧…… 黎明的黎,牧羊的牧。 蚩尤后人血脉的姓,世袭的备份定下的名,这是个有根的,古老的名字。 这是他长这么大,首次知道自己亲爹的名字。 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l略微和他解释过。 对于贫民窟和穷苦出身的孩子,名字是没有意义的,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夭折,取了名字反而多了些羁绊,生与死会比草芥重那么点点。“陆”的名字,就这么一个单字儿,是黎牧给取的,似乎是来源于他母亲的姓氏。 陆对于他这个打酱油打了十年还没回来的爹,也就是比草芥重了那么点儿的意义。他的母亲,不过是他的风流史里,和太阳城相关的几句。 这么个对他的成长,对他一路的摸爬滚打都缺席的男人,在十年后出现,突然要他去父慈子孝,从情感上不免有些牵强。 陆想起此人对母亲置若罔闻的冷漠,胃里仿佛有根棍子搅着,让他有股想把晚饭都吐出来的冲动。 妈妈死的时候,这个男人在哪里? 堂堂的领主,腰缠万贯,百年前火星殖民者的老钱嫡系继承人…… 听起来是挺牛逼的,但这不是连自己的母亲都保护不好吗? 还这么软弱又无情,把自己的私生儿子丢在地球上不管不顾,一丢就是这么十年,等到有利用价值了才回来找他。 “你……想见见他吗?他想和你商量一些事情。” l试探性地问道。 大家族虽然物质上很充沛,但情感上往往要淡薄些,尤其是分给“价值”较低的孩子时。她自己也是在缺乏爱的家庭里长大,因此看到陆的经历,不免会比旁人更了解些那种感受。 “见面?可以啊。他有钱挺好的,愿意给我钱也挺好的。”少年的眼神冷冷的,“但生而不养,这声‘爹’我可叫不出来。” l冷笑:“恐怕他也希望你别相认?家里最近几个嫡系的为了争遗产都闹得他想消失了,你再突然出现,估计这场面就不太好看了。” 陆目前只想把手头的面具的事情捋清楚,对于黎家的家事并不太感兴趣。因此只是跟l说等他去了黑市回来两人再细聊此事。 正想吩咐机器人给自己煮点夜宵吃,只听见响亮的贝斯和鼓点中,交杂着敲门的声音。那敲门声刚开始还比较客气,轻轻的像是骨节敲在门上的问候,后来见他迟迟不来开门就开始急躁起来,显然对方是在用力拍门了。 陆本身心情就不是很好,听见这声音更加烦躁,上去就用力把门拉开。 门后,带着沐浴液香气的手锤在他身上。白色绒毛的浴袍袖口里暗香浮动,女人纤细又白皙的手腕子,因为才洗完澡,体温让香气更升腾起来,顿时把他的怒气给消了大半。 陆低头看去,女人的头发湿漉漉的还没干,烟粉色的胎毛粘在额角上。女人因为刚刚泡澡的原因,白皙的脸颊上透出健康的红晕,皮肤光滑又细腻得连轻微的血丝都看得见。 除了眉毛比电视上淡了些,眼下有淡淡的黑眼圈,眼前的女人,不是他从七岁起就喜欢的艾丝蒂是谁? 艾丝蒂本就是专业训练过的歌手,即使生气的时候声音也是软的,像是丝绸从皮肤上划过。 “大半夜的放什么摇滚?!!有病啊你。” 因为公寓的地毯很干净,艾丝蒂赤着脚就从对门过来了。 她比电视上看起来矮,从陆这个角度俯瞰去,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圆圆的小脸楚楚可怜。 陆很久没睡觉了,加上大半夜的被自己喜欢了多年的偶像捶胸口,脑袋有些当机。 他听见自己嘴里说:“……嗨,老婆。” 第51章 光与暗 老婆? 此言一出,艾丝蒂更生气了。 这是什么邻居?脑子有问题? 明明和助理说好了这次别找些奇奇怪怪的人住的地方,不然又遇到跟踪狂怎么办。那个助理办事能力也太差了?明天起来就给他炒了。 这房子本来隔音挺好的。 她作为歌姬,对于声音比正常人敏感很多,而且压力大的情况下本来就有点神经衰弱,因此对于“邻居安静”的要求向来都极为看重。 她可要赶通告啊。 这神经病大半夜的放摇滚,谁还睡得着? “谁是你老……”艾丝蒂气得翻了个白眼。 她抬起头一看,嘴边的“亲切问候”全给吞回了肚子里,本来满肚子的火气却也消了大半。 少年干干净净的,满头凌乱的黑发,唇红齿白,剑眉星目,大约也就十六岁的年纪。 但凡对方是个年纪大点的男人,或者长得稍微油腻点儿,她估计就直接叫保安了——同样的事情,由帅哥做起来叫浪漫,和由形象普通甚至有点拉跨的男性做起来……那可能是性骚扰。 “啊……抱歉。” 陆微微低头。 虽然心里窃喜着自己以后估计可以和喜欢的女生做邻居,但他脸上却还只是礼貌且疏离的。虽然对于他爹的行为颇为不齿,陆毕竟还是黎牧的儿子,在女孩面前如何表现,几乎都刻在了基因。 本来要即将变身喷火龙的艾丝蒂见少年道歉,也有些扭捏起来。 她低下头,恰到好处地把头发往耳后拨了拨,露出半截子雪白的脖颈来。 艾丝蒂·图桑特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上镜,需要练习镜头感和表情控制,因此很清楚自己这个角度最好看。 艾丝蒂见他面庞很年轻,余光扫过少年的手。干干净净的两只手,骨节分明,无名指上并没有长期佩戴婚戒的痕迹。 看来这个好看的少年也是自己的粉丝了。 似乎……并不是那么令人讨厌呢。 “哪里哪里,是我没有提前和您说这些……我耳朵比较敏感,可以听见很细小的声音,所以实在睡不着了。” 说着说着,她刻意把耳边的头发捋到耳朵后面,露出被水汽蒸得粉红粉红的耳朵和圆润的耳垂。 陆知道她是故意把话说得这么模凌两可的,明明可以说“听觉敏感”,但非要说耳朵,其中暗示的意味不言而喻。但即使知道她的小心思,陆也还是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只觉得女子浅粉色的头发和自然的皮肤红晕相得益彰,整个人柔软得像是黄昏时飘在天边的一朵云。 美得让人分不清现实与美梦。 太危险了。 深更半夜,孤男寡女,近距离接触她,真的太危险了。 “我马上关掉,你也早点休息。” 陆对着管家系统下了指令,彬彬有礼地逐客。 天上并没有掉馅儿饼的事儿。 他深知这种对于自己的美貌的价值有所了解的女人,都非常擅长利用别人——想要钓大鱼,那可得放长线。 艾丝蒂也和他道了晚安,转身回房间去。门一关上,她的脸就像是火烧似的红起来,嘴角止不住地上扬着,凌晨拨通了助理的联系方式。 “喂……”那边传来助理还带着睡意的声音——他对于这位的任性早就习以为常了,通讯频道随时都开着。 “帮我查一个人的信息。” 这是他第一次听见艾丝蒂的语气这么清脆又愉快,甚至带着点撒娇的意味儿,甜得像琥珀色的麦芽糖。 太阳城东。 陆对于城东的黑市还挺熟悉的。 这倒不是他喜欢来这里瞎逛什么的,而是在治安官任职期间他就来这里出过不少任务。这个地区离繁华的商业区和住宅区很远,离卫星城和贫民窟都很近,本也就是光鲜亮丽的城市藏污纳垢的地方,因此犯罪率奇高。 光明背后,总有怎么也驱不散的黑暗。 街市都灰尘扑扑的,街道的角落里和店铺之间都有些肮脏。这个地段的租金很便宜,各式各样的小店铺挤得密密麻麻的———按照维京人的说法,就是“想要买什么,在这里都能买到”。 随意走进某个幽深的小巷,你可能会看见披着破布,身上散发着异味的流浪汉对着你吐口水,也可能看见穿着暴露,脸色憔悴的半老徐娘,明码标价地兜售着虚假的爱情。 …… 不过这些人口背景不明,出身不明,构成复杂的地区,却相当受某些需要隐藏自己行迹的人群欢迎。 连环杀手爱在这里开始自己的练手,专门瞄准暗娼和流浪汉这样失踪了都没有人会关注的下手。 之前处理过的器官贩卖事件也在这里——他对某个看起来古色古香的家具店的背后就藏着关在铁笼子里的克隆人,和满架子的新鲜器官记忆犹新。…… 而陆之前来黑市的感受,和今天并不太一样。 这种感受倒不是来源于他从治安所离职身份的变化,让他从嫉恶如仇的英雄变成了麻木的看客。 陆本来出身就坎坷,从战区长大的孩子,对于死亡,冲突和人性里的弱肉强食早就见惯不怪了。 他年纪虽轻,所见甚多,虽然说不上愤世嫉俗,但总还是带着冷漠,甚至有些讽刺的意味审视着这个世界。 也不知面具对他的影响到底是什么,但他从踏进黑市的那刻开始,就觉得自己仿佛穿过了空气中某种无形的物质,皮肤上传来转瞬即逝的轻微阻力。 仿佛……有某种微妙的力场或者磁场笼罩着城西的黑市,而他的到来,引起了场的波动。 又仿佛,他踏进了一只巨大的蜘蛛编织成的巨大的蛛网,任何的动作都会通过网丝上的震动传达给蛛网的主人。 陆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十九嘴里所说“你一去师姐就知道了”。 他来黑市不下数十次,而这是第一次有这种感受。不过那熙熙攘攘的人群,并未因为他的到来有多少变动。 黑市内因为街道的窄小,不允许飞行器和大型的地表代步工具行驶,大多数行人都是步行的。 而陆信步至黑市入口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正在等待着信号灯转号,突然觉得有人拍了拍自己的肩膀。 转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盖伊·福克斯面具,身披黑色斗篷的高个子静静伫立在他身侧。 艹。十九这个师姐……怎么说呢? 还真复古。 虽然早知道这群杀手行踪诡密,陆被身边冒出来的白色大脸吓了一跳。 周围的人摩肩接踵,为了不明目的掩盖身份,穿着怪异的并不在少数,可突然离自己脸这么近的位置出现这么个小胡子笑脸面具,还是挺惊悚的。 “这边来。” 带着盖伊·福克斯面具的高个子言简意赅,示意他跟着走。 第52章 死神(一) 跟着高个子走了几步,便从黑市的入口走到了市集的主街。 带着盖伊·福克斯面具的人个子瘦瘦高高,走起来重心并不是很稳定,两条长腿略有些不协调,有点都市传说中的瘦长鬼影的意味。陆默默地跟随着这人走着,突然听见正前方有人问:“你相信神的存在吗?” 陆抬起头,只见一个衣着过于朴素的男人站在路中间,脖子上挂着圣物,手里举着薄薄的电子屏幕问道。那屏幕上显示着随处可见的传教的内容,其上劣质的传教图画中,神之子在代替众生受过。 男人面容普通,头发也乱糟糟的,甚至可以说有些难看——他的眼睛微微鼓起,死死的盯着两人,颇有些偏执的意味,手臂也举着那屏幕拦在两人的去路上。 越是贫困的地方,人越会想从宗教对空虚的来世许诺中获得些许慰藉,得以从俗世中有那片刻的逃离。因此经济下行的大环境中,这样的教会反而赚得盆钵满满,有的是余钱去给这些传教士,拉拢新的信徒。 “嘻嘻嘻……”瘦高的黑衣人发出古怪的笑声,嗓音沙哑,光是听着都觉得他的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似的。 传教士原本远远见着这少年面容秀气,轮廓柔和,像是外乡人的样子,想着能给主拉入新的信徒,听着这古怪的笑声,却微微打起了退堂鼓。光天化日之下,正午的阳光照在戴着面具的无名者身上,却还是给传教士种令人战栗的冰冷的感觉。 无名者轻轻提起手,随着他的动作,黑色的宽大袍袖微微落下,只露出黑色的烧焦了的干瘦手掌放在传教士肩上。 “我只相信死神,”戴着面具的无名者说,“死神的镰刀落下时,没有能逃脱的人。” 可能是因为和十九确实比较熟了,想想这货坐在飞行器上研究《一拳超人》作为武功秘籍的神情,陆觉得匿名者这个组织就神秘恐怖不起来。他看着这家伙吓得传教士连连后退,不禁也跟着高个子笑起来。 信教者原本在他幼时居住的战区也挺常见的。 可他好像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知道老期望着神明把自己从现世拯救出去是很荒唐的事情。 他这双眼睛,见过惨死的妇幼,也见过易子而食的父母,见过流弹从街头飞过,击中怀抱着面包的少年,也见过外星侵略者学习古代的暴君,用削尖的铁棍,把活人串成肉串子……后来战争结束,他在治安所工作的期间更是看到过不少人性中黑暗的部分,以折磨同类为乐的部分。而人间的悲剧随着时间的车轮重复和前行,不断的上演,而无一例外的,是在这些时刻,并没有任何所谓的神明,会对苍生伸出援手。 陆的笑声引起了无名者的注意。 他深知自己这只烧焦的手在别人眼里的恐怖,才受伤的时候,虽然有「死神」开解,多少还是有些自卑的。久而久之,他倒也看得开了,带着点自嘲的意味,开始以此吓人为乐,可这个少年却并没露出半点的惧色,反而如此淡然,让他生出些欣赏的意味来。 瘦瘦高高的杀手回头仔细打量起少年来。 陆只见无名者戴着面具的脸猛得靠近,那面具眼部开出的小孔里幽黑不见底的瞳孔仔细地审视着自己。 “你是十九的朋友对?” 无名者沙哑的声音响起。 “啊。” 少年不卑不亢,直视着那双眼睛。 “你有一双见过死亡的眼睛。” 说完,无名者似乎也并不打算在人多的大街和他多聊,转身带着他继续往前走去。 两人沉默着,走到一座铁灰色的店铺前。 店铺的招牌脏兮兮的,颇有些年头的样子,写着“梅西尼肉店”五个大字。店铺旁边摆着古旧的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今日打折的肉类。 陆跟着无名者进门前扫了扫招牌上的字。 “脾脏,10 金币\/磅。 大脑,15 金币\/磅。 ……” 虽然他现在很少自己买菜了,在脑袋里换算了一下黑市常见的金币和虚拟货币的汇率,再叠加上这些年的通胀率,想想看这些价格倒都还比自己几年前买菜的价格便宜。 梅西尼肉店。 如果这个名字给不了解犯罪史的人看了,恐怕只会觉得这只是个普通的名字——不过这个名字取给杀手的肉店,还真是恶趣味啊。梅西尼这个姓氏,让他想起曾经在治安所学习时,读过的21世纪的一个案件。那个名叫乔·梅西尼的家伙,自称连杀了13个人,把受害者都做成了汉堡肉给不知情的人吃。 陆想起这些,不由得看了无名者一眼,只觉得太他妈的可疑了。 “……你们不会在这里卖不该卖的肉?” 无名者推开门,迟疑了片刻。 “你……是治安官吗?” 陆想了想,自己以前算是治安官,以后应该不是。对方问的是现在进行中,所以自己不是治安官,没毛病。 “不是。” “只有周三和周五卖一点。” 无名者倒也实诚,老老实实地回答。 陆没想到对方和十九一样老实,隐隐觉得这个组织的成员莫名其妙的有点呆萌,微微苦笑。 “……也不知道吃起来怎么样?” 无名者引着他进去:“和猪肉没什么两样。” 肉店的玻璃柜台上油腻腻的,后面摆放着各式各样的肉类。胖胖的屠夫长得和梅西尼还真有点挂相,像是捏出了两条胖胖的短腿的肉丸子,歪戴着白色的帽子,围裙上血迹斑斑的,举着把切肉的刀子在菜板上切着肝脏之类的肉类。 无名者对着屠夫微微点头:“中午好。” 屠夫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无名者带着陆穿过肉店的柜台,直接走进储藏肉的冷藏室。巨大的肉钩挂着死亡的动物,像是阴森的倒立的丛林。陆察觉到今天好像是没有“不该卖的肉类”,联想了一下,应该他们也没有胆子肥到能直接摆出来卖。 这群无名者还真是相当有商业头脑了,一条龙服务,从取材到杀人,从杀了人还能产销副产品……他隐隐觉得又好笑又有点无语。 无名者引着他走到一个货架前。只见货架的第二行摆着三条黄油,因为储藏室极低的温度,表面都形成了薄薄的霜。引路的无名者伸出烧焦的左手,手指头拨开其上的冰霜,在黄油的品牌标签上的某个子母那里拿食指按了按。 耳旁响起轻微的机械启动的声音,黄油的顶部升起个小小的摄像头,对着来者的眼部投射出红色的光芒。 这应该是在扫无名者的虹膜血管信息了,陆微微点头。 果不其然,对着摄像头扫描完毕,落回那条黄油的表面,陆听见机械齿轮滑动的声音。 货架从中间连带着后面的墙壁打开,露出其后全新的空间来。 “你不怕我泄露你们的机关吗?” 跟着无名者进去,陆好奇道。 “每两小时都会变的,等有人来了就不会是同样的机关了。”无名者毫不在乎地说。 第53章 死神(二) 房间内的景象,让陆暗自咂舌。 满屋子烟雾缭绕,整个房间仿佛都是废铁制成。大约一百个金属的茧状物面朝墙壁,露出其中的人类瘦骨嶙峋的手臂和腿。其上连接着数根肮脏的管道,像是什么巨木的数根,或者雨后在地上挣扎的蚯蚓似的,沿着墙壁蜿蜒盘旋。 “你就是陆啊……” 还没等他有机会细细打量茧子内部的情况,屋子正中传来个女人的声音。 “正是在下。”陆朝着薄雾中间声音的来源微微颔首。 虽然自己见不到对方,但从进入黑市的时刻开始,他就知道这女人是可以察觉到自己的举动的,因此倒也坦然,没有什么隐藏的意思。 “十九跟我说你好像是黎牧的……孩子?” 女人似乎是想说“私生子”这个词,但毕竟顾着对方的青少年的自尊心,还是改用了相对广义的这个词。 “是的。” 陆并不是很在意所谓的称谓什么的,想起那个男人丢下孤儿寡母在战乱中消失的背影,甚至有些抗拒对方以任何形式把自己和那个男人联系到一起。 那头的女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似的,自顾自轻轻地笑了起来。 “太巧了,你二哥昨天刚好在这里。” 在这里? 这事儿说巧是巧,说不巧也不巧。 他虽然想过那个男人肯定是有“真正的家庭”的。但要在完全没准备的情况下看到那些在他的全程陪伴下长大,不需要在暗处生长的同胞兄弟,心头还是有些五味杂陈。 他在母亲死去之后,在大街上流浪的时候,可能这家伙在火星的伊甸园里接受所谓的精英教育?有着自己从没有过的资源,就像谷仓里不作为但却吃得极为肥硕的“仓中鼠”。 那自己呢? 陆回想起自己才十岁出头,就在在和太阳城东差不多的地区在地下格斗场靠打黑拳求生的日子,觉得自己仿佛是秦相李斯嘴里所说的“厕中鼠”——只是他这只“厕中鼠”不仅命硬,骨头硬,还拳头硬,即使被丢弃到黑暗里,战火里,只要能看见一丁点的光亮,也能一直能从最黑暗的阴沟里,匍匐着,挣扎着逐渐爬到亮处去。 从薄雾里隐隐约约只见一个身穿黑袍的身影站起来,对着引着陆进来的那高个子招了招手,似乎是附耳吩咐了几句。雾气遮盖着女子的手和脚,细节全看不真切,在阴冷破败的环境下,颇有点像志怪小说里的女鬼。 高个子听完她的吩咐,抛下二人便消失在稀薄的白雾里。 陆被这群人奇异的身法吸引着,心想着能不能试着去追寻高个子接下来的行踪。他心想着此人极为干瘦,但毕竟身材高大,这雾似乎也并不很浓,行动起来本理应是能让人察觉到去向的,可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人的背部,却也并不能追踪到任何的蛛丝马迹。 莫不是这群人真的可以原地消失? 或者看这几个都鬼气森森的,难道无名者内部还有很多阿飘什么的不成?但如果真的是阿飘的话,十九明明是有血有肉会拉肚子的啊。 “跟我来。” 女人转过头,和和气气地对着陆说。 女人的声音很好听,像是暗夜里山间潺潺的流水,听着就莫名的让人觉得心静。 他应声上去,跟着她往前走。 越过满屋子的金属茧,即将走出门时,陆的耳朵捕捉到了很细微的响声,似乎是某个茧子打开时部件和部件之间滑动的声音。 而穿过太阳城最黑暗的街区,穿过疑似要卖人肉的梅西尼肉店,穿过满屋子鬼气森森的薄雾和金属茧子……女人掀开螺丝钉和螺丝帽做“珠子”穿起来的帘子,后面却是个阳光普照的小花园。 那花园进门处是个小小的曲折的游廊,半开半合。游廊半边依着墙壁,半边有着精美的花雕扶栏,扶栏里花树葱葱郁郁,玲珑山水,一如古雅士笔下的春日。 “我很好奇的是……”女人的脸映在庭院的春日里,“十九说你才获得了奇美拉改造的资格。这种时候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去跟你父亲亲近亲近,好邀功吗?” 随着她引着他走,叶影和光斑在那女子的脸上变换,满园的春光,四处的生机,都只让人越发觉得她像是寒石下的泉水。那双眼睛是深幽的蓝色,眼白很少,虹膜最边上是深深的黑色,接近瞳孔的位置像是极深极纯的深海,虽清澈澄净,却寒凉得入骨。 女人的皮肤也不是正常的有生机的白皙,而是那种只有在死者身上才能见到的白。领口敞开着,脖颈和肩膀的接口有很粗的缝合线的痕迹,和法医验尸的时候常切的痕迹几乎完全重合。 ……弗兰肯斯坦的尸体新娘。陆边打量着她,脑袋里浮现出这个形容来。 “邀功也没什么用。这样的家族,嫡系旁系要分家产的不知道有多少,和那种从小就按照继承人培养,精英教育什么的一路走上来的人比起来,我并不适合继承领主的角色。” 正常人要是知道自己是领主的儿子,首先想的应该就是“如何分到更多的家产”。 对于黎牧这种老钱家族的后人,先辈是最先去火星移民的几代,早就完成了财富的积累,享着先祖地福荫滚雪球,只需要坐着吃利息都能活了。可能自己之前的存款可以在城市里过得很宽裕了,但是这种没有任何流动性的净资产,在这种人的圈子里,可能最多就算个移民“伊甸园”(从火星移民之后后期出现的几个外星殖民地,多由早期人类移民运营和占领)的入门券。 有钱是真他妈的爽啊。 想想某本不太上得了台面的市井小说里的那句“潘驴邓小闲”,陆倒也能理解为什么黎牧早些年猎艳总能得手。 潘安的貌虽然说不上,不过记忆里父亲的长相确实可以称得上英俊,而且还颇为年轻。 有老底可以吃,按照通胀来算肯定是有邓通之财的。 虽然经常性失踪是挺缺德的,但每次见到母亲的时候总是把她哄得开开心心的,果真也是在女人面前极能做小伏低的性子。 因为有只要不拼命作死是怎么都花不完的家财,所以每天不用像他这样辛辛苦苦地搬砖,肯定也不缺招蜂引蝶的时间。 …… 他基本可以肯定,这个享乐主义的死老头子除了自己的母亲,和所谓嫡系的太太,肯定还在外面有人。 而这些“兄弟姊妹”,比自己早知道很多信息,从小就在那样的环境里耳濡目染,钻营研究,很多老头子和老头子的家人的喜好,多半是比自己更擅长“投其所好”的。 “你看起来确实比你二哥聪明。” 女人凑近了看看他,笑起来。 女人笑起来很好看,像是朵带着露水的花。 “对了……我叫幽鬼,有的人也叫我【死神】。” “死神?” 陆想起刚刚来时带着面具的高个子嘴里的那句关于信仰的话,顿时觉眼前这个姐姐有点帅气。 第54章 投名状 幽鬼带着他穿过简单的几座依山而建的亭台,没想到那小小肉铺进去,其后倒真是别有洞天。 死神的步法很轻,双脚笼罩在袍襟之下。陆悄悄盯着看了几分钟,竟然全然看不出对方迈步的动作来,想想这是人家的行业机密,倒也怏怏地收回眼来。 陆望着那几座翘角的亭子,知是中式的古建筑,联想起自己的二哥似乎要来这里,大概也猜到了那应该是黎家捐资建的。其后两列高高的树木,修成尖锥的形状,又像是古欧式那些城堡庄园的园林风格。这周遭不同风格的建筑星罗棋布,虽然风格不同,格局迥异,但放在一处却又完全没有突兀的感觉,光是看着这室外景观的规划……就能闻到金钱的味道。 再往后去,穿过树木围成的迷宫,只见院子正中遥遥可见几颗花树,婷婷华盖之上,粉的白的花随着微风摇曳。 空气中不同的花香混杂着,他能很清晰地分辨出其中有淡淡的栀子花,百合,丁香,薰衣草和樱花……其余的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花香,其中带着点奢靡的醉意,又带着点讽刺的清醒,像是夏日里吃着朗姆酒冰淇淋,绵密的冰里吃出一根仙人掌的刺。 花树不知何处,随着幽鬼引着他进去味道越发浓郁起来,直到走到迷宫正中,陆才见到这花树的庐山真面目。 巨大的花朵像是倒垂的白色勾角铃铛,别的花大都是柔美的轮廓,曲线温柔又羞涩,唯独这花,尖角毕露,一如庭院入口的那几座苏式亭台。 幽鬼在花树边的小桌侧落座,见少年抬着头望着那花,笑意盈盈地道, “你和这花有缘分啊。” 可能是僧院这个绰号给他的印象,也可能也是幽鬼本身带着种古怪的气氛,他望着这女子的眼睛,只觉得那像是一潭岩洞里的死水,深不见底,古井无波。 是所谓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 “啊……我只是好奇,毕竟挺少见的。” 陆身在别人的大本营,觉得不表现得局促和客气一点好像也太随意了,微微垂着眼站着,心想肯定是要让自己坐的。 幽鬼把满头黑色的长发撩到肩膀后面,托着腮。女人因为精瘦和苍白,脸颊和手臂都没什么肉,独支愣愣的骨头,撑起女鬼的画皮。 “万物皆有灵。满园的花草树木,你只看到了这花,这便是缘分了。” 陆笑得有些僵硬,心想这也太离谱了,搞不好是人没话找话呢。不过眼前这女子毕竟是十九的上司,即使对标的话肯定也是比他之前的军衔高出不少的,不置可否地礼貌性尬笑。“……哈哈哈。” 女人的眼珠子上下遛了遛,看出少年神态里的不屑来。 “这世上大多数人啊,‘看’是都能看见,但却又什么也看不见。” 她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只是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陆咋一听这话有点像在参禅,但思及这群人的神秘身法,和从进到黑市开始,就能感受到的那种“被注视”和“被观察”的感受,突然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看着这些人总像是隔着纸糊的灯在看其中的焰火,而女人刚刚那句话,离着醍醐灌顶,坐地参禅是差了些火候,却着实让那隔着视线和焰火之间的纸濡湿了。 某种混沌中的真相,呼之欲出。 还没等他开口问,耳边突然响起一声脆生生的响指,紧接着就是嘶哑的男子的声音。 “反应太慢了,我近身到这么近都没发现。” 面具男子的面具早已取了下来,高个子收回手,大大咧咧地往幽鬼对面一坐。 陆抬头一看,只见那男子比想象中年轻不少,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 之前通过和此人的接触,他脑海里对他的想象总归是历尽千帆,颇有些沧桑感的大叔,搞不好手臂也是在某场战斗中失去的。不过此人一取下皮笑肉不笑的盖伊福克斯的大白脸面具后,反差倒还挺大。 容颜清隽,眼睛炯炯有神。岁月流逝,那双眼睛却依旧留在少年时,不曾同老。 眼下一颗黑色的泪痣,顾盼之间,颇有些雅致。 “见过这张脸的人,要么就死了,要么就会加入我们。” 男人见陆盯着自己看,一本正经地指着自己的脸道。 陆万万没想到对方会来这一茬,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就是来这里问点事情,什么时候自己申请要加入这个可疑的组织了? 那如果不加入的话,会被追杀吗?这也难免太不讲道理了? 男人和幽鬼都盯着他看,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双方就这么尴尬地对瞪了十秒,男人才展开公鸭嗓道,“哈哈哈哈……刚刚那话是开玩笑的。” 陆苦恼地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憋回了肚子里那种想要问候对方的祖先的强烈欲望。 “那我们就聊一聊你的加入申请。” 女鬼一样的“死神”举起手,指尖夹着片黑色的金属片。 陆给对方的骚操作整懵了,摸了摸自己衣服里装那个黑色金属片的小内袋,里面确实空了,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时候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这东西拿走的。 “等等……我什么时候加入申请了?” 这时候轮到幽鬼和男人也露出惊讶的神情。两人先是盯着他看了半天,确定他没有在开玩笑,然后两人转过头对望,面面相觑。幽鬼拉着男人看了看那个黑色金属片,嘀嘀咕咕半天才开口道: “十九给你的,是申请加入匿名者的投名状啊。” 数百年前,有个眼镜小孩曾经曰过,真相只有一个。 艹,十九这家伙,是不是又无形之中坑了我一把? 陆不由得在心里诅咒十九又吃什么东西吃拉肚子,最好蹲在厕所上一天都别出来。 与此同时,某个小卫星城内。 面目普通的少年吃着烤肉吃得正香的,突然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你打喷嚏能不能别朝着我这边啊。” 被油呼呼的肉渣喷了一脸的,正是匿名者的新秀,大祭司梧桐的门生,十九的前辈十三。 十九这个喷嚏一打,莫名的觉得心慌。 他一向是直觉系动物,突然想起今天早上陆跟自己说要去见幽鬼前辈了,也不知道对方进行得顺不顺利。要去见前辈的话,那个拜访用的令牌自己应该是早就给了? 是不是还是检查一下比较好? 十九顺手摸了摸腰间隐藏的袋子,里面好像确实还剩下一片令牌。十三的唠唠叨叨他只当耳旁风,手指头往袋子里一勾,把那个小小的令牌扒拉出来。 读取出令牌上的信息,十九拍了拍脑袋,暗叫不好。 第55章 醉生与梦死 陆按了按墙壁上的红色按钮,整个房间就脱离公寓楼漂浮起来。 这样的设置是顶层的住户专享的,房间可以在飞行器允许飞行的高度下漂浮,俯瞰整座城市的华灯初上。漂浮起来的空间有些住户还精心设计了多个小型的观赏性空中温室,夜空里玻璃的球形小温室里根据植物种类的不同,彻夜照射着紫色或绿色的光。 陆并没那个闲心去装饰自己的空中后院,可在夏夜的小天台上,借着别人的空中小花园躺在长椅上喝喝啤酒还是挺爽的。 之前被酒里下药的时候,他跟自己说,如果我再喝酒我就是狗——可夏夜的蝉鸣声响起,夜风微微吹着,心头莫名地痒痒的时候,他倒觉得当个几小时的狗也无妨。 啤酒的泡沫很丰盈。 这个牌子好像是百年前就有的品牌,叫白爪(white cw),啤酒的味道特别清爽。拉开银白色的啤酒罐,泡沫争先恐后地涌出来,对着罐子嘬一口,只觉得那才是真的夏天的味道。 “果然夏天就是要喝冰啤酒啊。” 陆把剩下的酒倒到玻璃杯子里,对着身边也穿着背心和大裤衩的l感慨道。 天空中发光的小玻璃球后,夜空很清,肉眼都能看见无数的繁星。有的星亮一些,有的星更暗淡,看起来仿佛更远一些似的。 l今天刚下班,她披散着头发,脸上带着妆。陆看到她的时候一愣,觉得还挺好看,但因为确实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也假装没看到,甚至隐隐觉得有点像女装大佬。 “你这话说得……跟四十多岁,中年危机,发量告急的退休大叔一样。” l看着陆,也觉得像看着自己不争气的傻儿子。 “我要四十多岁还混成这样,那倒是该危机一下。”陆苦笑道。 “你这话说出去肯定会被打。” l仰着脖子,下巴指了指城市下方的人造灯光。 太阳城普通家庭,两口人的平均收入也才每年他原先治安官的薪资水平。通胀严重的时候,普通的人家每周买菜的时候可能都会挑基因改造过的食物买,钱包里常年装着打折券之类的,哪里还负担得起啤酒和陆现在冰箱里堆着的有机水果蔬菜。 确实,这话听起来是有点“何不食肉糜”,可贫穷和富有,向来都是相对的,要看你和谁比,以及……要买什么东西。 比如他的存款,要是和黎牧那种老钱的家族比起来的话,可能人家的正式继承人拿来挥霍几个月就没了。 买个高级飞行器,再买几件奢侈品…… 再比如说他的存款,拿来做人体改造手术,往l那个级别对标的话,很可能改完就得顿顿吃某种批量饲养的肉虫做出的人造肉类了。 “对了,我二哥据说经常去黑市那边。我看到‘死神’在肉店后面藏了很奇怪的房间,你对这些有了解吗?” 陆和l描述完那个布满烟雾和金属茧的房间,l鼓着眼睛瞪他, “你怎么就觉得我会了解这种东西的?” “不了解就算了……” “了解啊。那个里面的东西,就是那个金属茧子里面的东西,和这个一样。” l从裤袋里掏出个电子烟递给他看。那电子烟烟看起来和正常的烟没什么两样,只是前部透明的管子里填充着某种荧光色的粉末。 “如果是那种纨绔子弟玩儿的东西,我觉得你很可能会知道。你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这种家里出来的人。”陆接过烟端详许久,边还给她边说。 “确实是挺流行的,”l随手把那东西抓过来,“这东西叫‘醉生’。” 陆听着那个“醉”字儿,拿着啤酒的手顿了顿,还是继续嘬起来。他暗想,醉生就醉生呗,人生难得几回醉,莫使金樽对月,只要不梦死…… “‘醉生’是商家包装出来的名字,”l拿着烟管儿在手指尖上转着玩儿,“实际上叫梦死更合适点。” “这东西大概在前几年流行起来的,价格挺高昂,确实也只有纨绔子弟负担得起。它的作用就是让你的大脑可以完全沉浸在想象的世界里,然后可以在那个世界里为所欲为。” “不过就这种烟里的剂量,大概只够这些人做十几分钟的梦的。现实中总难免有些遗憾,很多求而不能得的东西不是吗?这种粉末能让你在短暂的梦境里经历你想要的人生。很多人因此会沉迷那个世界,或可以在里面和自己逝去的爱人共度余生,或可以在那里获得父母的爱,或可以在里面成为中世纪的国王……不过要持续的长时间做梦,需要的剂量就可大了。你看到的那种茧子应该就是被这些做梦上瘾的人称为‘茧’的东西,上面的管道会直接向他们的主动脉血管输入恒定浓度的‘醉生’的溶剂。” 听这话的时候陆脑海里浮现出曾经在历史书上看到的,列强为了打开清朝中华国大门,带进来的鸦片烟。那些坐在金属茧子里,沉浸在梦境里的人,和史书上烟馆儿里那些瘦骨嶙峋的人的样子,穿越数百年的时空,仿佛重叠起来。他隐隐觉得这事儿不简单,不仅无名者在里面分蛋糕,就连l的顶头上级,那个神秘的男人也在里面拿着剪刀剪羊毛。 太阳底下,哪里有什么新鲜事儿呢……陆冷笑道。 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果然大多数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啊。写出《追忆似水年华》的,或者能承担得起“醉生梦死”的,都是不知道生存的幸苦的人。 只有没有见过世间苦难的眼睛,才会能把那蚂蚁腿大小的不舒适翻来覆去地品味和重温。想起那个房间里,沉浸在美梦里,废寝忘食到饿到肋骨都能看出来的人形,陆只觉得那是一种慢性自杀的方式。 收着这群人的钱,容忍这些人死在美梦的幻境里的幽鬼,从性质上说,其实也和历史上那些自作主张协作自杀或者给重病病人注射安乐死药剂的“死亡天使”没什么两样。 无论和他沟通的时候再怎么春风和煦,所杀的公众人物再怎么罪不可赦——无名者这群人的本质其实也还是杀手和屠夫啊。 对方给了他两天时间考虑要不要加入。 陆很想去,毕竟这是很难得的机会,很可能也能学会对方那种诡异的身法,可他并不太清楚,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这个需要抹杀而不是拯救生命的职业。 他往萨德家的丫头手里瞟了眼:“那你怎么会有这东西?你不会也是‘死神’的客户?” “赫……我上司投资了这个东西,就送给我了。我哪里还需要做梦啊,活着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l这后半句话,说得很轻,有点自嘲的意味。 陆联想起她之前脑袋可以取下来的场景,大概也明白她指的是什么,并不想去揭开对方的伤疤。 死神和l的那个上司这钱虽然赚的是缺德钱,但凡是有成瘾性的东西,其中肯定是暴利的。人类的历史上对于类似的东西屡禁不止,就是因为人的大脑本质上都是趋利避害的,对于那扇“可以暂时逃离现实痛苦”的窗户总是忍不住诱惑的。 陆摸着下巴琢磨着,自己那位二哥,到底是幽鬼的“大烟馆”的股东呢,还是客户呢?这样的家庭出生的小孩儿,如果是正室的孩子的话,多半是缺爱的,不像自己那样有个温柔慈爱的母亲,用一整颗心去爱他。 幼年缺爱的人长大了,精神上总归有些脆弱的地方,对于这样的诱惑多半是更容易上钩的。 “不过,说起来你居然能被无名者邀请,这也算是挺爆人品的了。你之前考奇美拉改造资格,我们算是帮你放水了的。” l的狼眼睛里有了光,贼兮兮地盯着他看,显然是想套点话出来。 陆知道她是想问关于“死神”幽鬼和“黑无常”瘦子更多的信息,不是很想全都告诉她,但也不好啥也不说。 “他们……说我有双见过死亡的眼睛。这话我没听懂。你觉得什么才是‘见过死亡的眼睛’?” 这话挺玄乎,说了像是没说,但给人信息量又挺大,听着就有谜语人那味儿。 l凑近了盯着他看了看,“见过死亡”的痕迹是没看到,倒是看到了老哥眼角的眼屎和这几天失眠的眼袋。 “我……只能看出来你可能有肾虚的痕迹。” 陆笑着骂了句孙子,对着小鬼的后脑勺就是一巴掌。 “虚个屁。” “你要不虚的话,上次我问你美女要你电话你给不给不都没给。这肯定虚啊。” 她指的是陆回来的烤肉接风宴上,她提过的阿斯蒙蒂斯想要他的联系方式这件事儿。 “这大姐不就是你上次帮我p图钓鱼执法的大姐?p图技术那么出神入化,真人长啥样我都不知道啊。”陆想起自己之前在这位姐手里变成黑丝美女的往事就头疼不已。 “真人挺漂亮的啊,你以后见到了就知道了……哎,不过不说这个。你小子眼睛里倒真有种,看起来惹到你就会被弄死的神情……就就就……就是那种特别阴险的神情,绝对不是有什么阳光的童年,内心充满爱的小孩儿脸上才会有的表情。”l和他熟了之后,没忍住嘴贫,结果被这家伙打得还挺痛,脑袋嗡嗡响着,总算认真了点。 陆嘿嘿一笑。 这话不假。 牙呲必报这个词儿,在他这里从来都不是贬义。 他连续失眠很久了。 无眠无梦的夜,看不见梦境里的未来,却仿佛往事都像是走马灯似的在眼前回放。夜越深,看见的往事越负面和压抑。 他想象和计划了无数次,等他能抓到岩和背后的那群人之后,要怎么样在遵纪守法的情况下,让他们生不如死。 生活毕竟不是可以随心所欲的美梦,人人都像是提线木偶,被法律和道德限制了不少“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醉生”这样的药物,听起来确实过瘾,能让他在梦里对着这群人动用各种他能想象到的私刑。 不过与其在梦境里幻想着报复这些家伙,陆相信,过不了多久,就能在现实中感受那种建立在对方极度的痛苦上的快乐。 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第56章 鸟 “喂,我老大还在开会,我们在门口等等。” l往房间里看了看,对着陆说。 “我以为摘星楼才是他的办公处?怎么到这里来见他了。”陆颇为疑惑地看着那个半掩着房门的房间。 两人站在庭院里,巨树枝叶繁茂,亭亭如盖。树荫下半遮半掩的一扇厚重的木头门,看上去比摘星楼朴素了不少。脚边水泥的小台子里,种植着不同的绿植,厚厚的青草如同碧色的地毯似的。 “这……是他家。” l沉吟了片刻,还是决定和陆说实话。 陆仔细打量了一下这小小的房子,不得不再次感慨金钱的力量。 他所住的地段是太阳城最贵的几个区域之一,那么麻雀大小的公寓都还还能坐地起价的,所有开发商想的都是,如何最大程度的利用空间。这位白衣人所居住的位置在市中心的摘星楼和巴别塔二期步行距离里,房价估计是差不多的价位,且周遭购物和娱乐什么的一应俱全。 而就在这样指头大小的地儿都能在城郊买栋房的位置,这位买了个小院儿。 小公园大小的小院里,大部分的面积没用来建造可以人住的地方,反而做了这样大面积的绿化。各式各样的植物肆意生长着,其中几座颇有些古意的石头雕像怀抱琵琶半遮面,颇有些大隐隐于市之感。 屋檐上挂着个风铃,夏日的微风一吹,其下长短不一的金属小管子互相碰撞着,发出冰凌相互碰撞般清凉又脆生生的响声。 不多时,木门“吱呀”一声打开。 挽着双髻,两个大约十三四岁,长相一模一样的小姑娘走出来,做了个请的手势。随着小女孩儿的动作,她们耳垂上挂着的两个红色小灯笼晃悠悠的,像是在荡秋千。 “可以进去啦?”原本坐在水泥台子上看蚂蚁的l抬头问,得到女童们的肯首之后,她对着陆招招手,示意他跟着进去。 过了小小的玄关,越过一扇镶着大面积的琉璃画的屏风,只见两个男人盘膝坐在桌边。离屏风近的男人背对着两人,留着及肩的深色头发,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这人的耳朵上带着个银质的亵渎神明的物事,身型瘦削,皮肤白皙。 陆见着这个人的背影,只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刻又想不起来。另一个男人面对着两人,手上戴着数个黑色戒指,第二个指节上用黑色加粗的哥特体纹着不知什么语言的字母。 陆凝神看了看男人手上的戒指,根据其上的纹样基本肯定了此人就是之前那位白衣人,也就是l的“老大”。 l看着眼前的赫麦尔,见他剃掉了平日里邋遢的胡渣子,还穿着半正式的衬衫,只觉得有些不习惯,微微偏过头去嘟囔了句什么。陆没听见她说了些什么,但见着这个平日里不修边幅的假小子耳朵根都红了,又见那个黑发男人看着她笑,眼神炯炯的像是有暗火在瞳孔里燃烧,隐隐还是感受到了这两人可能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上次没机会自我介绍,”赫麦尔转过来对着陆微笑,“我叫赫麦尔。” 陆愣了愣,心想这名字和「雅典娜」的代号可没有半毛钱关系啊,可虽然有些疑惑,还是对着对方颔首示意。 “啊,上次多担待了……” “l跟我说你好像是我们的一个公司旗下的艺人的粉丝啊。”赫麦尔示意他坐下。 陆往桌边一坐,好奇地看了看另一个男人的面孔,顿时呆若木鸡。 牛逼。 真的太牛逼了。 怪不得刚刚看着背影觉得此人看着很熟悉,没想到赫麦尔的客人竟然是陆喜欢的乐队的主唱。 “艹,不不不……我是你们乐队的粉丝!” 陆看着坐在旁边的英俊男子,语气有些激动。 星的表情略有些僵硬,似乎刚刚是在和赫麦尔谈什么严肃的话题,此刻突然被来人岔开了。但面对自己的粉丝,加上对方还是老板的客人,星还是挂上了营业式的笑容,尽力表现出友好和和善的态度。 “感谢你对光明之星的支持。”星笑着对着他点点头。 嘴角是扬着的,此人的眼睛里却没半点笑意,甚至往赫麦尔那边看去的时候,还带着点压抑的愤怒。 陆想起前几天自己看到的新邻居,本想下意识问问赫麦尔和星,既然你们是这个行业里的,能不能介绍我正式认识艾丝蒂·图桑特小姐。但转念一想,首先今天要来是要办正事的,是因为l建议他来找她老大问有关黎家老二的事儿的,其次这两位之间的气氛明显不对,还是把嘴边的话咽回去了。 被赫麦尔和来人打了岔,星深吸了一口气,眼神里的愤怒掩盖的好了些,对着陆笑笑,站起身来对赫麦尔说。 “今天如果不是很方便的话,下次我再来拜访您。” 等星的脚步逐渐远去,l也不等赫麦尔邀请,径直坐到了星原本坐的位置,从包里掏出什么东西放在桌子上。 陆往桌子上一看,只见那是一个灰褐色的毛球似的东西,看着形状应该是鸟类,但缩着脖子又像是没有脑袋,颇有点瘆人。再看得仔细些,那鸟的头部的原本后脑的位置红红的,似乎是有伤的样子,甚至在血糊糊的红里,还能看见其中白色的脑花,但因为鸟实在很小,羽毛丰盈,又看不太真切。 “我在外面草丛里找到的,”l对着赫麦尔说,“好像是受伤了?不知道能不能救回来。” 赫麦尔对于理论上的下属直接往桌子上丢了个血糊糊的东西也不生气。他凑近了盯着那鸟儿看,转了个角度又看了看。 “多半不行了……这后脑勺都啄开了,估计是别的鸟啄的。有些鸟就是这样的,为了控制整体的群体数量,一旦成年,就会兄弟姊妹之间开始互相残杀。这都是写在他们基因里的东西,毕竟是恐龙的后裔。” l的脸上似是有些怜悯之色,看着鸟血糊糊的后脑,叹了口气。 “是啊,我刚刚赶走了好几只想攻击他的鸟……每次他想飞起来都有鸟上去追着他。” 陆听着赫麦尔的话,只觉得此人话里有话,似乎在暗指些什么。 赫麦尔带着戒指的手伸出来,手指骨节分明,瘦长有力,夹着那不知名的鸟儿的翅膀拨弄了几下,好让他可以仔细观察鸟创伤的位置。 “救活了以后也没办法好好生活了,大脑受创成这么样,飞行的平衡感之类的都会受到影响。” 陆低头去看那受伤的鸟,黑色的小眼珠子里并没有半点活物应该有的灵性,独剩下一口活着的气儿,即使被男人拨来弄去也只是徒劳地挣扎着。 l的神情似乎有些失落,打了个呼哨。 随着她呼哨的声音落下,一道黑影闪过,一条有两米长的又似狼又似豹的巨兽越了过来,看也没看陆,叼着那鸟就从桌上下去,趴在赫麦尔的脚边咀嚼起来。 陆打量起那兽来,油光水亮的一身黑毛,没有半点杂毛,像是上了油似的。皮毛下肉眼可见强健的肌肉,颀长的流线型的身躯,是大自然登峰造极的顶级捕猎者的杰作。 野兽两个大大的耳朵随着咀嚼的动作晃来晃去的,如果不知道这家伙刚刚几乎可以一口把那鸟吞了下去,还有些可爱。 l站起来,越过桌子去撸那野兽的头,野兽也不护食,还抬起头去舔她的嘴。舔舐嘴巴的动作是小兽接受父母饲喂是舔掉食物的动作,长大后也只有在认对方为自己的父母和主人时才会做出来。 “这是阿努比斯,”赫麦尔越过l的肩头,对于陆介绍道,“l从小养大的。” 阿努比斯(anubis)是古埃及神话里狼首人身的死神,确实也很适合眼前不知名的野兽。虽然阿努比斯捕杀小动物的动作极为敏捷,移动时的动作也极为轻盈,都没让陆这样的高手捕捉到它的动静,但在l这个娇小的少女面前确像只寻常的小狗一样乖巧。 陆很想摸摸阿努比斯的肚皮。 兽类热呼呼的体温和毛茸茸的肚皮天然的就会吸引着人类想上去摸摸看。 赫麦尔观察着陆的神情动作,笑得挺和善。但此人虽然总笑嘻嘻的,那双灰色的眼睛却极具穿透性,盯着人的时候总像是能穿透对方的皮囊看到灵魂。 “和你三哥见面的感觉如何?” 陆以为自己听错了。 自己差点见到的是二哥,也就是在幽鬼那里擦肩而过的黎家嫡系老二,可赫麦尔分明问的是老三。 等等…… 难道他指的是…… 赫麦尔深深的眼窝里,那双灰色的眼睛深不可测。 “星的全名,叫黎星。他和你二哥关系还挺好的。” 第57章 过招 “所以,你接下来想要怎么办呢?”赫麦尔的脸上似乎露出了半是看好戏,半是探究的神情。 问完这话,对方也并没急着解释,反而拍了拍手,头望着门口的方向。不多时,那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义人少女便步伐轻快地走了进来,一个手上端着漆木盘子,其上几件茶具,一个手上端着银质盘子,其上颜色各异的各式当季鲜果。 陆不能说自己十分清楚对方问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图,但他对此大概是有些猜想的。 目前他有三条路可走。 第一条,就是跟自己原来计划的那样,接受奇美拉改造,加入新十字军建功立业(在第一波火星和类地行星移民后期,公元2129年,从地球出发殖民外星领地的军队。),再走一次治安所的那种训练。什么星球有什么资源,干到多久大概可以升军衔……对于这些内部的设置,陆早就了如指掌了。 第二条,考虑进入匿名者公会。这一条路,是他从没预想过的,眼前这个男人估计也没预料到他的这些奇遇——毕竟谁知道匿名者这次去的十九是个吃货,还吃坏肚子没带纸呢?如果进入匿名者公会的话,按照幽鬼和瘦子给他的解释,似乎组织相对松散,时间也自有很多。只是如果这样的话,由于这个组织的神秘性,晋升路径和能获得的资源都是未知。 而第三条…… “黎家老头子可能要立遗嘱了,会直接制定你们每个人能分到多少家产。老头子对你爹早就绝望了,管理产业管得那么烂,膝下的私生子却一大堆,继承权目前还没什么着落呢……我估计你那几个哥哥姐姐,斗来斗去这么多年,谁也没料到突然半路上会杀出来个你。” 赫麦尔示意义人少女给几人斟茶,原本l伸出了手似乎想亲自帮着奉茶,却被赫麦尔打断了,略有些尴尬地坐了回去。 确实,咋一看这第三条路是最快的。 黎家是最早出去移民的人家,在早期星球的开发过程中以极低的价格购入了大量的土地。土地上的矿产,资源等等,随着时间的流逝,增值的速度越来越快,财富积累早就到了正常人想都不敢想的级别,随便拨给他一点产业之类的可能就能坐吃等死了。 赫麦尔这般接近自己,给自己卖人情,陆估计他都是在对自己进行投资,还是抄底等暴利的那种。 毕竟,能混到这个级别的人,谁又会毫无目的地花时间经历做慈善呢?无论是幽鬼还是赫麦尔,似乎都在等着他做出某个决定,然后看看自己能在这其中分的了多少油水。 “这……一个领主的家里,整得来跟清朝的九子夺嫡似的,”陆带着点嘲讽的语气打趣道,“看来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啊。” 他并不认为黎牧是特意为了培养他,才不给名字丢在地球上的。 按照这男人不负责任的德行,估计连母亲的怀上自己都是在此人的意料之外的。可能是他母亲确实美貌出众,能在这人凉薄的性子里唤醒那么丁点儿的良心,才让他留在地球上养育了这个儿子五年——不然根本解释不了自己为什么和贫民窟的那些孩子一样,只有个随意起的名字,没有姓氏。更解释不了,自己幸苦挣扎,在黑暗里苟且求生的十年。 后来阿努纳奇人来了,说要在地球上找“钥匙”,年过百半都还靠不了谱的黎牧突然发现了自己可能对家族产生的价值,这才拍拍大腿想起来“卧槽,我这不还有个儿子吗”。 自己这么多年从地下格斗场,到治安所基层,再到奇美拉选举的搏命,都是自己的血泪和汗水积累出来的……到这时候拿来和公子哥儿和小姐们争家产当筹码,陆怎么想怎么觉得憋屈。 他能做到的事情,他能咬牙忍下来的事情,这群天天勾心斗角的家伙,他不相信谁能忍得了。 穷人,就连活着都很辛苦了啊。 虽然还没见过其他几个小孩儿,想想看老二和老三的盈利方式,都是轻轻松松一本万利。 一个似乎是贩卖成瘾性药物的股东,有可能自己也是“醉生”的使用者,能花大价钱做梦。 一个是在靠着脸和“才华”,滚着流量挣钱的“艺术家”,背后资金运作不明,似乎也和赫麦尔有很多联系。 都是来自一个爹的血脉,自己和他们的人生,怎么就那么不同呢? “我不想去掺和他们的事情,爱干啥干啥。”陆回想起幼时,父亲离开后,因为东方长相被一群西方后裔摁在地上要他吃泥土的往事,嘴里仿佛还能尝到泥土古怪的味道,脸上却什么神情也没流露出来。 赫麦尔扬起眉毛,故意露出有些夸张的惊讶的神情。 “你这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 赫麦尔的表情都浮在表面,像是面具上,或者京剧人物扮相上的表情。无论赫麦尔是笑着,还是惊讶着,或者疑惑着,那双铁蓝色的眼睛,都是没什么波动的,永远都在观察,和研究。 陆瞥了一眼l,只见赫麦尔的表演似乎引起了她轻微的,转瞬即逝的厌恶。 萨德家的这个“影子”孩子,尚还有些稚嫩,没有赫麦尔这样的老练,虽然也有些基本的掩饰,不过终归还是反应慢些,难免喜怒形于色。l看着眼前赫麦尔对待陆的态度,回想起凯撒那种明明看见自己的挣扎和痛苦,却刻意忽视的上位者的神情,不由得起了生理性的厌恶,胃里隐隐作痛,仿佛食物中毒似的。她下意识地偏过头去,不想看赫麦尔的脸,但意识到不太妥当,还是回过头来。 女孩神情的变化,不过零点几秒,紧接着,那双狼一样的眼睛,又恢复了往日的毫无感情。 “l……蕾拉和我说过,你好像也收到了‘僧院’的邀请?”赫麦尔装作没看见这两个少年的神情变化,又恢复了那种上位者看似友好又带着关爱的神情。 陆意识到,这是自己首次听到l的全名。 蕾拉(ih)·萨德。 夜之魔女,被流放到红海的堕天使,也是……魔鬼的妻子。按照同一套希伯来语的命名系统,蕾拉如果用蕾拉这个词而不是通用语中的莉莉丝(lilth)的话,那么,相对应的,魔鬼的名称,也不是通用语里的路西法(cifer)。 而是……赫麦尔。 陆回想起幽鬼那句提点的话,“‘看’是都能看见,但却又什么也看不见”,如同醍醐灌顶。 许多零碎的线索,突然串起来了。 赫麦尔旗下的艺人,也就是自己曾经喜欢(发现三哥是乐队主唱之后,突然就不喜欢了)的乐队,叫光明之星(“orng star”),这是魔王的别称。乐队的很多歌曲的歌词离经叛道,成员都又美丽又令人着迷……不正像是赫麦尔在人间的唇舌? 那其实自己对赫麦尔的揣测,之前一直被伊卡洛斯的名字误导了。 仔细想想,蕾拉当时见到伊卡洛斯,给出的信息也只是“你是从总部过来”,而不是“你在总部服役”。自己其实是按照常识进行推断,认为“从总部过来”,意味着对方是在总部服役,而没有考虑伊卡洛斯很可能只是当时刚巧从他服役的队伍来到这里而已的可能性。 而且自己回来这么久,一直都只是蕾拉和自己接触,并没有发现伊卡洛斯的影子,也压根儿没提起(吐槽)这个如此奇葩的人,如果对方和自己有过接触的话,也并不是很合理。 所以,其实蕾拉隶属的部队,应该是八大奇美拉部队之中排名第二的“地狱”才对。如果按照伊卡洛斯所说,他是被赫麦尔派去“协助”l的,那么这个“协助”里,既有他对l的监视,也有对自己的提防。 自己和蕾拉的关系之前很不错,赫麦尔此言一出,陆只觉得自己好像对于对方并没有那么了解,少年的友情上,隐隐出现了细细的裂缝。 “我叫l,不要叫我以前的名字。” l瞪着那双空洞的狼眼睛,对着赫麦尔道。 她没有去解释自己为什么会把陆和匿名者的接触告诉赫麦尔,毕竟陆目前只和她一个人说起过——她很想说,这事情不是我告诉赫麦尔的,但此刻好像无论怎么解释也没办法让陆信服。 说这话的时候,陆注意到她很轻微地咬了咬牙,下颌和脖颈的血管极快地凸起,似乎是对于这个旧名很不喜欢的样子。 不对。 刚刚的对话,有什么不对。 离间计。 这……很像是赫麦尔离间自己和l的计谋! 赫麦尔目前的立场不明,和其他几个小孩有联系。 虽然即使自己知道人有亲疏之分,蕾拉……不,l和自己的老板打报告自然是在情理之中,可昨天自己才从黑市回来,一晚上l都在和自己喝酒聊通宵,和赫麦尔通报情况为什么不等到今天见面了再说? 而且l和自己说了,她才入职不久,按照她这种冲动冒进,吊儿郎当的性格,根本也不需要靠打小报告邀功? 陆不动声色,在桌子下赫麦尔和两个义人少女的盲角,伸手拍了拍l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l没往他这边看,神色却略微缓和了些,似乎理解到了他的意思,手心翻起,回握了一下陆的手。 陆和她身世相似,虽然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极为聊得来,也心意相通。 一个是被不负责任的种马老爹抛弃的私生子,没有自己的姓氏,一个是抛弃自己的姓氏,渴望从家族逃离出来的“永远在凯撒·萨德阴影里”的孩子。 疑人不信,信人不疑。 从“被背叛”的震惊下冷静下来想,赫麦尔之前调查「塞壬」的案件的时候,展现出的信息收集和推理能力,很可能是可以推理出自己昨天去了黑市的。如果他和「死神」幽鬼有联系的话(都在投资“醉生”的项目),完全是可以直接从对方那里得出结论的。 反而是对方在现在这个当口儿,突然提起“蕾ls德”这个名字,暗示自己和蕾拉的关系,显得更为可疑。自己想收入旗下的强将,拥有「极光」,本来派去帮助陆的,目前和陆的交往极为密切,这样的人肯定是不会允许l转投陆的。 如果陆甘心去和黎家斗争倒还好,不涉及触碰到十字军的蛋糕,但他说出“不感兴趣”的那一刻,就决定了赫麦尔和陆未来可能会产生矛盾了。陆并没有傻到会直接跟对方说,有一天我要成立自己的队伍,会收揽能人贤士,要成为最强的奇美拉。 但很多事情不需要直说,赫麦尔也能从少年充满野性的眼神里感受出来。 这个少年年纪虽轻,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执拗,愤怒,坚韧,杀伐果断,甚至轻微的疯狂,都和十年前的赫麦尔自己的眼睛,极为相像。 在几乎所有的兽群里,一旦雄性幼兽即将成年,初露锋芒,都会被首领驱赶,以对对方的位置不造成危险。 这样的驱逐和斗争,不需要理由,也不存在道德,只是资源竞争的必然。 “随缘。” 陆直视着那双冰蓝色眼睛淡淡地道,并没直接回答对方问的“你想不想去匿名者”的问题。 剑拔弩张的气氛像是突然缓和了些下来。或者更像是波涛汹涌的浪潮退去,只剩下暗流涌动。 “好!”赫麦尔和善地笑,“那么,年轻人……祝你前途似锦。” 第58章 王的百年孤独 从赫麦尔处出来,穿过几个小巷,外面下起了微雨。 都市内空气的质量并不很好,今天能见度并不高,更说不上澄澈,薄薄的雾气笼罩着这座叫“太阳城”的城市。烟雨里小巷子延伸出去,天空中高速飞过的飞行器,不同颜色的尾灯透过那薄雾闪烁着,如同暴雨前雨云里没有雷声的闪电。 少年拉起薄薄外套外的拉链,带上防水的兜帽。雨落在衣帽上,落在屋檐上,那细细密密雨声仿佛近在咫尺,在耳边滴滴答答。 他从包里掏出黄金面具,往脸上一套。 冰凉的金属贴在温热的皮肤上,透明的凉气以面具为中心,往周身扩散开来,逐渐蔓延到他的周身。奇异的场景出现了,线形的雨滴在低落到他的身体之上数厘米的位置突然变了走向——像是有某种无形的屏障保护着少年一样。 陆把手指放到嘴边,对着空中打了个呼哨。 那哨声悠长又清脆,像支箭一样穿过雨幕而去。 应那哨声,一只周身漆黑,双眼金黄的猫踩着优雅的小碎步,踩着砖瓦,穿过细雨和迷雾而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陆眼前。猫脖子上戴着个金色的小铃铛,走路的速度极快,铃铛却纹丝不动,没发出半点声响。 少年轻身一跃,也稳稳落在那外墙的墙头上,落地时也没产生半点声响,甚至连居民外墙最先进的动态捕捉器和摄像头也没感应到。 陆从口袋里掏出个暗银色的小金属片,大小和十九之前给他的相似,其上的纹样和色泽却完全不同。他把金属片放在猫的项圈内侧的小口袋里,随手摸摸猫的头,挠挠它的下巴。 黑猫翘着毛茸茸的尾巴,绕着陆走了一周,在他身上留下了自己的味道,声音微微有些沙哑地“喵”了一声,转身,沿着来路逐渐远去,消失在雨和雾气里。 陆平步在只有一族宽的墙头上,不紧不慢地冒着雨前行,如履平地。 他想平复平复自己的思绪。 赫麦尔的话术“你现在想选择哪条路”,这个问题其实陆早就预料到了。生活中,人遇到选择的时候,很容易陷入一个逻辑的陷阱,那就是仿佛眼前的选择只能三选一或者二选一,但往往忘记了,选择a不一定代表着无法同时选择b。 比如现在。 他跟l说过,自己去了黑市,并且受到了匿名者组织的邀请,这句话不假——可他没说的,是自己已经接受了邀请,现在正式成为了匿名者。同样的,赫麦尔问的,你想不想参与黎家的继承权斗争,陆所说的“不想掺和”,也不代表“不感兴趣”,更不代表“未来不会加入”。 少年早就学会了,不让别人揣测出自己的打算,也没必要老老实实回答别人所有问题,即使对方似乎是上位的强者。 即使是血脉相连亲人之间,信任都是有前提的,朋友和爱人,那更是人心隔肚皮,没有三百六十五天天天的看,都很难推心置腹地信任。他和l虽然关系还不错,他也不是没想象过自己以后组了队伍要收此人入麾下,甚至觉得总有一天这件事情会发生,但目前显然还不是那个时候。 人最愚蠢的思维方式之一就是刚愎自用,以为就靠自己不断进步就可以出人头地,甚至成为传奇。 一个人的“力”和“术”,即使再怎么强大,也总大不过数人之力,也很难以仅此服众,不过是穿着新衣的暴君和光杆司令。 除了自己的能力强大之外,陆光是眼看着周遭这些厉害人物,几乎全都是和团队互相成就的。 古人里,三国时刘备能分鼎,麾下有五虎将。唐朝李世民千古一君,麾下有魏征房幺龄。元朝成吉思汗再能打,也不能一人之身席卷欧亚,得有好儿子和好部下帮着他打天下。 …… 凯撒的团队陆并不了解,但眼看着赫麦尔身边有个l,幽鬼似乎身边至少也有个黑白无常,陆其实挺眼红的。 他之前实际上挺想栽培岩的,但没想到这人心术不正,反而背刺一刀。 古人叹,月明星疏,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 陆虽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但看着雾气消散,天际渐渐升起一轮寒月,自己孜然一身,不免也通了古人的求贤之心。 要找些可以信任和依赖的团队,其实是个很大的工程。你要信任的人,不仅有能力,又要人品可信,不然在外星的战场上,凶险异常,瞬息万变,周围的人但凡不可信或者反应慢了都有可能造成灾难性的后果。 陆要想成为新十字军中的翘楚,那不仅他自己要强大,还得有最顶级的奇美拉战队。因此,他不仅要加入匿名者,学习那些奇美拉里缺乏的身法和战术,积累人脉,还要在奇美拉部队里筛选志向统一,目标一致的同伴。 思及此处,少年眼见脚尖下便是那墙的边缘了,离地大约三四米,便停顿了下来。 陆回忆起幽鬼跟自己讲的第一课,指尖微微触碰到面具冰凉的表面。 “虚空之境。” 现实的维度仿佛撕裂开来。 无形的,不规则的能量在空中破开了个能通过一人的开口。 虚空之境的外部,是月上枝头,夏季微凉的夜里,湿润的微风。虚空之境的内部,是漆黑的,仿佛漩涡般,又像是纯粹的空虚似的黑洞。 黑洞中没有任何的光亮。 外部的月色和逐渐亮起的人间灯火,都仿佛被吸入了那个空间内,只剩下一片死寂。 “你最近,是不是开始失眠了?” 回忆里幽鬼那双极具洞察力的深蓝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啊……你怎么知道的。” 陆倒也没掩饰什么,毕竟眼睛下面深深的黑眼圈已经说明了一切。 “远古的阿努纳奇人,以及像你这样的后裔,在十六岁之前都有在梦境里穿梭于平行宇宙的能力,以保证你们能不出意外地长大。这是类似于很多动物进化出保护幼崽的机制一样,写在你的基因里的东西。” 幽鬼点燃了水烟,把长长的浓密的黑发撩到肩膀上,深深吸了一口。陆听着她古泉似的沉静的声音,莫名觉得她说的话语和内容,都天生的能让人信服,有种沉静又极具说服力的魅力。 因为成长经历的缘故,从没有庆祝生日的奢侈,陆并不知自己确切的生日的哪天,只隐隐记得,大概是三月里的某天,山茶花盛开的时候。 自己应该是十六岁了。 “相当于游戏里的适用新手包到期?”陆想了想,挤出了这么个比较合理,更利于理解的比喻。 “嗯,”幽鬼微微笑着,“以后,祝你好运。” 从此以后,自己也就和普通地球人一样,不能选择自己的未来了……陆边想着,边踏进虚空之境。 可那又怎么样呢? 自己足够强,也足够顽强,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里,也能活下去。 第59章 境 “虚空之境”四字,玄妙至极,但本质上其实就是人造虫洞。 陆从赫麦尔家附近的入口进去,从终端出来便是“巴别塔”二期外数十米内的一个小巷。他探出头来,只见出口处并没有什么人走过,便快速从墙内穿了出来。 他原本设定的位置是自己的家。但就像幽鬼和他说过的那样,一开始使用“虚空之境”,对于传送终点的精确程度把握都有较大的误差。作为才接触这种“神之力”的新手,陆不太可能一来就像无名者中那些高手那样能在距离极小的空间内进行微操。 所谓“神之力”,这个名字有美化的味道在里面。听起来很高大上,但笼统地说,也就是宇宙高级文明曾经在人类社会早期炫过的技。 陆边走边想起幼时读过的茅山道士,如果穿墙也算是空间传送的话,那搞不好野史里那所谓的茅山穿墙术,也有些以讹传讹的真实在里头。 绵绵的雨还没停。 少年戴着金面具,独行于雨里,匆匆走过长长的小巷,惊扰了墙内无名植物枝叶落下的阴影。 远处夜空开始放晴,天幕上除了月,全是肉眼都能见到的,或明或暗的繁星。他微微垂着头走着,尽量让自己的身影隐藏在城市的暗处,脚步很轻,但前行的速度极快。 夜市的灯火在数十米外翕动,那映在地上水坑里的彩色灯光,仿佛是梵高的笔画成,随着涟漪波动着,流光溢彩的。 人声近,繁华和喧嚣也近,可少年只觉得那些人间烟火的气息,离自己无比的遥远。再多的声,再多的光,再多的影……都仿佛是隔着层目不能见的透明玻璃,透过那玻璃看去,仿佛舞台上的戏剧。 小食摊上烧烤的味道远远飘来,孜然的香混着肉香,顺着鼻子钻进他的饥肠。 通过瞳孔认证,进入小区外墙,陆这才取下了脸上的面具。 内墙的闸门缓缓打开,花园里,春末夏初的繁花,冒着杏花雨,正熬着夜兀自独开。 楼内的光是暖色调的,熠熠如盼归人。 他推开门进去,心想着回家了要让管家做点儿烧烤什么的吃,光是想着,肚子都咕咕叫了几声儿。不需要再保持那种无名者常用的步伐,陆的脚步越发轻快起来。 “叮——”私人电梯在家门口停下。 随着电梯门的开启,一股极香的味道顺着门的位置传来。陆往门口一看,一个女孩子气十足的粉色托盘上,端端正正摆着盘猪肘子,从香料的味道判断,应该是西式贴近德意志猪肘子(schwehaxen)的做法。肘子的外皮烤得脆脆的,旁边放着几个金黄的加了百里香的小土豆,摆盘还摆得挺精致。 陆想了想能接近这电梯的人,大概也猜到了是邻居送的。端起盘子一看,果然有张还喷了香水的粉色小卡片,上面用金色的笔写着: “诚邀陆先生于周日,来我家共进晚餐。” 其下的落款,果然是他再熟悉不过的,花体签名的“艾丝蒂·图桑特”。 陆看着那肘子,莫名觉得有点违和。艾丝蒂给他的印象一直都是温温柔柔的元气偶像,虽然性格偶尔会刻意营造出一些反差感很强的萌点,但…… 精致的粉色托盘,其上镶着金边的白瓷盘子,还有那么精致到极致的小卡片,配这个大猪肘子总有点搞笑的感觉。 少女要送别人东西,正常情况下不都是送小蛋糕啊什么的特别精致和矫情的东西吗?送这么脸盆大一个金黄金黄的油乎乎的猪肘子,还真是管饱又实诚,甚至有点……憨。 陆笑出了声,一扫归路上那种清冷的寂寥感。 艾丝蒂·图桑特本人,似乎和他想象中的有些差距啊。 推开门回家,等管家去采购和做菜的当头儿,陆从冰箱里拿出瓶啤酒,就在桌角子上磕开啤酒的盖子,提溜着酒瓶子边喝边往小阳台走。夜风吹着少年尚还稚气未脱的脸庞,他也只开了小阳台上的提灯,屋子里还是黝黑的,唯独那双黑色的眼睛极亮。 陆按下让小屋子腾空漂浮起来的按钮,边喝酒边轻身跃上小阳台外的支架子。 他单手提着瓶子喝酒,只靠一只手臂的力量把自己吊上屋顶花园的墙面,再一用力,就跃了上去。 这花园的墙面离阳台有几米高,他独立于墙面之上往下望去,千米之下,整座城市的灯火璀璨,犹如沉眠着的巨兽身上闪烁的五彩鳞片。他冷漠地俯瞰着这个自己养大的城市,像是在另一个维度俯视人类的神明。 酒精顺着血液流动,带得他一身热血沸腾。 少年站立的位置比之前赫麦尔居所外的墙面还要窄,穿着军靴的鞋尖和大半脚都悬在空中。 高空的风猎猎,脑子也陷入了微醺的状态,他眯起眼睛望远,心脏撒野似的加速起来。 人类的身体对于这样的高度,肯定是有写在基因里的恐惧的。可他放任心脏狂跳着,独自登高站立,纹丝不动。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着。念天地之悠悠,丝毫没有想要怅然泪下的欲望,他却只想像个大反派那样对着天空张狂地笑。 议员又怎么样,自己的便宜兄弟姐妹又怎么样,……黑暗里无数的人想让他死,可他还是好好地活着。 陆站在离地面千米以上的高空,脚踩着钢丝似的墙面,提起酒瓶子,仰着脖子,往嘴里大口灌酒。 他并没有注意到,离自己百米外的空中,艾丝蒂的公寓也升了起来。女人本来正在和闺蜜打着电话煲电话粥,往这边一看,暗夜里少年像猫科动物似的独立于墙上,不由得心都抓紧了些。 她的心脏砰砰跳着,本来下意识地想尖叫,但见他如履平地,那种担心的情绪渐渐转化成了另一种情绪。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自己的心情,手机从耳边滑落,闺蜜的声音在手机那头关切地询问着,她却置若罔闻。 她只觉得那少年本就有些俊秀的脸在星夜里美得惊人,衣襟在风里凌乱地飞舞着,恍若画中人。 风中传来淡淡的酒气。 少年举着瓶子独自对月畅饮,有种彻骨的寂寞,也有种古名士的爽快和风流。 酒顺着喉咙留下去,充满泡沫的液体流到他空空的胃里,让陆比平日更快到达那种微醺的状态。他畅快地呵了一声,举起杯子对着今夜的明月,往着芸芸众生,再举了举杯。 他不想独邀明月,而是举杯邀请了漫天星辰。以此一杯酒,敬回不去的往事,分与天下人。 酒意一上来,他倒也来了兴致,见着四下无人,想起幽鬼说的,第二样“神之力”来。 百米之外,艾丝蒂·图桑特也没注意到,向来都是被别人注视的自己,竟然呆呆地看着这边的场景。远远的几个小温室围绕着两人的小天台,少年向着天空中的流云挥了挥手,那大片的流云竟在艾丝蒂的眼前,像是什么液体似的向少年这里倾泻而来,仿佛夜空中有透明的,可以让云流动的管道似的。 第60章 归宗(一) 黎家还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德川三喜斋看着黎牧,一个年逾六十的男人,低着头从老爷子的房间里出来,暗想。 黎家先祖占着人类移民外星早期的先机出来,早先几代家主都励精图治,而到了这位黎牧,反倒有些强弩之末的意思了。听年纪较大的佣兵和侍奉这家人的工作人员说,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开疆拓土,广纳贤才,且在这几颗星球附近都发现了其他星球稀缺的矿藏,算是个英雄人物。 眼前这个眉目间依稀可以看见年轻时秀气的容貌,身子却因为长期卑躬屈膝而有些唯唯诺诺的男人,却怎么也和“英雄气概”搭不上边。不过这个黎牧,虽然在父亲面前低着头只知道挨训,走出来在走廊上抖抖衣服,脊梁骨却直了起来。 中年男子刻意摆出高傲的样子,像是斗鸡场里的斗鸡似的四下看了看周围几人,拍拍衣服上被老爷子泼的茶水,背着手离开。 德川三喜斋表面上做出恭恭敬敬的样子,心里暗骂这人也就只有骗骗女人那点能耐了,等他走远才推开虚掩的房门进去。 窗边站着个须发尽白的老者,看起来精神极佳。黎氏当今的家主站姿挺直,显然年轻时从军的经历让他至今都有那种军人的风骨。 老人听见三喜斋进来,转过身来。 黎氏的家主老了。 再怎么和天斗和地斗的英雄人物,用了不少的医疗技术去保持自己的清醒和健康,终究还是抵不住岁月的消耗。老人瘦削的,因为和病症斗争和基本没剩下什么肉的脸颊上,那双明亮的眼睛还是漆黑而犀利的,生机勃勃,如同划破黑夜的灯塔,也犹如高空中翱翔的猎鹰。 三喜斋看着老人的面貌有些失神,只觉得今天早上在视迅里看见的,黎氏那个私生子,也有着这样的眼睛。 家主唤黎牧来,便是教训自己这个纨绔儿子至今都还不是很挑得起大梁,每日只知道斗鸡走狗,无所事事。 而他唤自己这几年来极为器重的三喜斋来,则是另有吩咐。 “德川先生,我需要你去地球一趟。”老人把桌上的几页纸递给他。 “哎……犬子造的孽,还得需要我们这些老年人去给他擦屁股。不过这个孩子却确实是吃了不少苦,我们黎家也亏欠他的……还是赶紧接回来,认祖归宗比较好。” 老人边说边摇头,像是在和三喜斋解释,也像是在喃喃自语。 三喜斋默默接过那几页纸,其上是老人亲笔用钢笔写着的陆的信息和坐标位置。 为了防止信息在传输过程中被截获,或者泄露隐私,黎家家主至今还是很老派地用这样的方式传递特殊信息。三喜斋看完,记在脑中,熟门熟路地拿出打火机把那几张纸点燃。 火光里,老者苍劲的字体像是有生命似的。 如果不是阿努纳奇人的使者找到了黎家要商讨引荐此人此事,黎家家主是并不知道陆的存在的。黎牧虽然去找了驻扎在地球的七大奇美拉之一的“魔王”赫麦尔,但赫麦尔此人生性狡诈,垂涎黎家的资源已久,黎家这个家主并不是很信任这个年轻人。 火焰很快卷席了写着陆的信息的纸张,火舌接触到三喜斋的手指前极短的时间里,那几只捻着纸张的手指动作极快地把火舌摁灭了。由于纸片的灰烬是可以通过复原手段重塑的,三喜斋张开嘴,毫不犹豫地把手里的纸灰吞了下去。 随着他吞噬了高温的物体,暗红色的光芒透过他的口腔隐隐透出来,那道诡异的红光顺着喉咙下去,湮灭在无形之中。 “如您所愿。” 德川嘶哑的声音响起。 黎家家主目送着德川三喜斋矮小的身影接近走廊的尽头。走廊的灯光随着他的靠近亮起,直送到了一扇黑色的金属大门前。 门无声地打开,目力所及之处,只见黎氏私用的停机坪上,密密麻麻地停放着不同型号的飞船。 地球。 推开梅西尼肉店的大门,陆和坐在前台的屠夫点点头问好。 屠夫本来在切着什么东西,抡着把剔骨刀,挺礼貌地对着他也点了点头。 “陆先生,你好。” 屠夫的名字就叫梅西尼,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恶趣味给起的。不过,和他名字的由来那种悍徒不同,这人平日里陆虽然接触不多,但还挺有礼貌的。 而且……陆不经意往那柜台后瞄了一眼,块头跟座山一样大的屠夫,手边放着杯少女心十足的草莓奶昔——而且那个杯子上,还印着现在很流行的粉红色卡通兔子形象。 人家喜欢啥,那是别人的自由。 陆边默念着这句话,憋着笑,边假装没看见地穿过储藏室往里面走。 自从加入组织之后,他似乎就可以随意通行幽鬼的这个据点了。幽鬼养了只巨大的狮虎兽,据说是巨星猫科里战斗力最强的那种。也不知道是基因变异还是什么的产物,这只狮虎兽个头比他见过的所有大猫都大,身长至少五米,周身雪白,而且极通人性,幽鬼带着他去认识了一次就记住了。 陆进来就看见那狮虎兽在石头山上晒太阳,一身雪白的皮毛像是老蚌里养出来的明珠,在阳光下反射着珠光,其下藏着健硕的流线型肌肉。巨兽本来眯着眼睛养瞌睡,被他进来的声响惊动,睁开眼睛看了一眼,见来的是认识的人,满脸嫌弃地伸了个懒腰。 狮虎兽的身躯极长,悠悠闲闲打着哈欠伸懒腰,铁棍儿似的前肢伸展开来,两个雪白的前爪比人脑袋还大,显得那石山上的小凉亭就像是小女孩儿的玩偶屋里的配饰。 屋檐上落下团黑影来,像是天空中的一朵雷声滚滚的乌云,速度又快得像闪电。花园里百花齐放,纵是能吹皱地上的积水的那点儿微风都能让脆弱的花枝摇曳,可这人的几次起落,却都并未惊起任何的动静来。 陆背着手站在庭院正中,欣赏地看着幽鬼的动作。 前几次来,他并不得这其中的奥妙,只觉得这群人云里来雾里去,没半点行踪可循,可这次他却已经能捕捉到幽鬼的残影。 幽鬼默默看着这少年,觉察到对方的眼珠子似乎是跟着自己走,略有些吃惊。她往庭院里落下,甩了甩有两人高的巨大镰刀,熟练地把镰刀上残留的血迹甩掉。 那镰刀刀刃极薄,本就没留住什么血珠子,这么一挥之下,刀风扑着陆的面门而去,在触到他鼻尖儿之前被他躲开。 “你是可以看见我的动作了?” 幽鬼拉下帽子,浓密的黑色长发倾泻而下,衬托着她白得病态,甚至有些发蓝的皮肤越发阴森。 “大概能看见一些残影。”陆老老实实地回答。 「匿名者」内部实行的是学徒制。因为本身去中心化,每四年会选出四名最强的大祭司轮值管理,其下所有的人就都各自管好自己就行。像他这样新加入的成员,你也可以自己接一些小任务,或者跟在别人后面学习,但也可以像陆和十九那样,直接抱大腿成为别人的学徒。 陆一开始也并不知道幽鬼就是目前的大祭司之一,初生牛犊不怕虎,误打误撞进了对方门下,也算是一段奇遇了。 “普通人一年才能看见残影,你才一周就能看见,已经可以了。”幽鬼淡淡地道。 正常人类的视觉暂留是08秒,因此很难捕捉到在08秒之内发生的高速位移。这个少年才学会「匿名者」的身法的基本,就有这样的目力和对对方运动轨迹的预测能力,不能不说是天赋异禀。 陆笑笑,假意谦虚了一下。 “我看你们这样的高手之间,似乎都可以看得清楚对方的行动轨迹,残影肯定是不够的。如果对方在这个期间有更小的突袭动作,我目前还是捕捉不到的。” 嘴上虽这么说,陆还是在心里特别中二地仰天大笑,心想我可是所谓的阿努纳奇人的血统,搞不好就是可以吊打其他人类呢。 幽鬼沉默片刻,似乎在回想什么,眯起那双瘆人的眼睛笑起来。 “也是,有个人比你学得还快。” 陆:“……” 他本想问问到底这是何方神圣,能比自己的挂还牛逼,但觉得那可能会破坏自己谦虚又低调的形象。 幽鬼歪着头,凑近了盯着他看。 “你是不是特别想问是谁比你学得快?” 陆被她盯得毛骨悚然的。青天白日之下,幽鬼那张脸白得更可怕了,就像是溺死的人那种还无血色的白,没半点美感。 “啊……如果不介意的话。” “就不告诉你。” 长得像鬼一样的大祭司举起一根手指,顶着那张扑克脸说。 第61章 归宗(二) 幽鬼提了提袍子,在院子角落里在葱绿色的大槐树下坐下。 槐树尚还没到开花的季节,繁茂的枝叶如流云似的延展开来,尖尖的嫩绿的叶像是纸鸢的翅膀,在风中漂浮着,无需依仗。 陆依稀记得,民间觉得这种树的名字不吉利,一个木,一个鬼,可她坐在这树的树荫下,倒挺悠然自得。 死神手里那柄数米高的巨大镰刀看起来很重,手一松,却像是幻影似的,在落地之前消失在空气中。 庭院里传来婉转的,不知名的鸟鸣。 雪白的狮虎兽踏着草木的疏影,懒洋洋地信步走来,卧在主人的脚边。 陆尚还没开口多问什么,只见不远处黑无常吹着口哨,拖着个什么东西走来,边走边和他随意地打了个招呼。 “来啦。” 陆和他也挥挥手,只见他转头对幽鬼说到,“又死了一个。” “埋到那边。”幽鬼随意地指了指庭院里一个尚还没种树的角落,仿佛只是让无常去倒了个垃圾,而不是毁尸灭迹。 待无常走近,陆看着那尸身干瘦到皮包骨头的样子,大概也猜到了这又是个沉浸在“醉生”的梦境里,忘记了饥饿和醒来的人。 无常拿着锄头熟练地挖土,边挖边哼起不知名的小曲。 他和幽鬼都乐于见到这里来寻死的客人真的没了。 陆本也不是什么黑白分明的人,没那个闲心去给别人贴上善与恶的标签,只是看着也就完了。 对“醉生”上瘾到深度的人,往往为了获取药物什么合同都愿意签,基本看都不看细节条款。因此大多数殒命于这里的人,死后的财产都会合法转让到一个在中立星球注册的,“死神”名下的账户。 这世上本就有能救和不能救的人,也有值得救和不值得救的人。 放任自己沉湎于虚幻里,以至于忘记了真实,这样的人或许对于他们来说,生和死本也已经没有什么区别了。按照“死神”的话说,他们也只是看着那些站在悬崖上,半只脚踏出去的人,顺手推了一把罢了。 ……当然也顺手打了个劫。 陆那位素未谋面的二哥,即是这里的稀客,又是这里的股东之一——不过黎家的二子似乎瘾并不很大,陆来这里期间还没和他碰上面。 “你说,回去练习得怎么样?” 幽鬼悠闲地从包里摸出根长长的烟管子,指尖燃起金红色的火焰,点起烟来。那根烟管似乎有些年纪了,她那烟管里装着的并不是“醉生”,也不是什么烟丝,而是一种灰色的粉末。天光是暖的,火光是暖的,树荫里女人的脸在光里在烟雾里,唯独此刻仿佛有了点虚假的生气。 陆点点头,伸出手,感受到温热的力量从心脏处延伸开来,直到手掌和手心。随着他意识的集中,树叶簌簌的响声密集了起来,风夹杂着水气灌注到他的手心里,出现个白色的,大约有拳头大小的冰团。 那冰比正常的自然形成的冰更清澈些,仔细看的话其中暗流涌动,似乎还没有形成很稳定的晶体结构。这纯粹是他通过人为的“力”施以高压产生的晶体,其中蕴含的能量和坚硬程度也远超自然状态下的冰晶。 幽鬼所说的,万物皆有灵,有灵即可用,某种意义上指的是万物都是原子和分子组成。因此对于某些有特殊的“场”的人,可以学会通过操纵自身周围的磁场和力场去吸引特定结构的物质——比如可以用水分子,组成水的晶体。 精通此道的高手,深知如何通过不同的力去筛选和吸引自己所需的物质,甚至能在虚空中操纵物质形成自己想要的武器。 比如幽鬼,就能在虚空中“凭空造出”她令人闻风丧胆的死神镰刀,细到刀锋的锋利程度,物质什么时候消失都能极为精准。 这种“神之力”,陆因缘巧合之下通过那黄金面具所得,其名为“神创之物”。 从黑市回家陆再次使用了“虚空之境”。 和上次相比,出口离家大约近了数十米,陆的动作还算很轻,并没有惊动出口处正在吃饭的那家人。 少年往那家人的餐桌上看去,微微有些怅然。 胖胖的爸爸神态有些疲惫,却依旧正襟危坐。相貌普通,穿着朴素的妈妈正忙着给孩子们布菜,听着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今天学校里发生的事情。 他像是穿行在暗夜里的年轻神明,看着人世间的喜怒哀乐,却总不能参与。 他突然想起l来接他那次喃喃说的,如果出生在普通家庭,会是什么感觉呢?会不会每次回家,都不是孤灯相映呢? 可从没有过的东西,让他如何去缅怀和体会呢? 陆遥遥望着那其乐融融的寻常家宴,突然有些理解,那些总想着放弃永生,从神仙和妖怪,渴望变成人的生灵——但那种羡慕的感情也只是一瞬,他无意识地轻叹一声,随着他目光的转移,少年的眼睛再次变得清冷起来。 “哥哥,刚刚你是不是也听到了好像有人叹了口气?” 眼睛明亮的小女孩儿脸边沾着菜汁,鼓着满是食物的腮帮子,拉拉小男孩的袖子道。 “你听错了?” 男孩毫不在意地说,有些不耐烦地又开始说起自己今天在学校学了些什么。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但是”了好几次,逐渐淹没在家人的闲聊中。圆圆的眼睛扫过里屋的黑暗,却什么也没看见。 陆单手拉着自己全身的重量,吊在那家人的窗台上,深吸口气,松开手。 大城市可居住地区的人口很密集,这样普通的小楼像是仓库里叠着的罐头山似的,每一层里都塞满了人,这么堆堆叠叠,茫然地耸立在这颗星球上。 小屋的这扇窗户下是黝黑曲折的小巷,巷尾摆着两个巨大的居民垃圾桶,一个写着可回收垃圾,一个写着不可回收垃圾。随着他高速的下坠,眼前楼里小小的窗户明明暗暗,每扇窗户里都装着一家寻常人家,忙于柴米油盐的小事儿乐此不疲,谁也不知道黑夜里蕴藏着的世界和秘密。 少年脚步轻盈地落地,连尘埃也没惊起。 他的披风像黑色的蝙蝠之翼,面具上两只深紫色的眼睛暗光流动,如冥河水面,令人遗忘前世的涟漪里映照着的灯影。 陆的心情随着那一跃似乎也好了不少。虽然刚刚和无常过招总赢不了让他颇有些愤懑,但想想晚上和艾丝蒂的饭约,少年打斗后极度酸胀的身体仿佛都轻了不少。 第62章 紫藤 陆上次剪头发还是一个月以前,长期处在高压的环境下,连安稳睡数小时都是很奢侈的,自然有些不修边幅。这次让机器管家给自己修理了下头发,对着镜子自照,只觉得其中那个人形有些陌生。 陆难得得穿上了衬衣,本想穿一身正装的,但那样未免有些太刻意了。 这身衣服是他在被提拔到二级治安官之际,去裁缝处定制的,之前穿着还挺贴身,可现在肩膀处却有些太过宽松了。在治安所期间,虽然任务并不少,但闲着的时候也是挺悠哉悠哉的,加上单身本来就逍遥,和同僚下了班去喝个酒,之后基本就全耗在健身房里。 彼时他还是少年军官,意气风发,整个人都像是燃烧着的太阳。 他本身基础代谢就挺高,练肌肉什么的需要逼着自己使劲吃,可近段时间各种奔忙,自然是顾不上去天天拿着软尺量手臂和肩膀了。 镜子里的少年瘦削了些,也苍白了不少。 鹰似的一双极有穿透性的眼睛,眼下森森的黑眼圈,眼窝微微凹陷着,看起来略有些阴沉。原本有些女相的秀气的五官,在骨骼起伏明显的情况下反而有些狠劲儿,不怒而自威。 陆自嘲地想,自己现在这番尊容,哪里还有正气凌然的治安官的样子?倒还真适合他目前选择的职业路径。 他对着镜子拍了张自拍,发给l。 “我要去见艾丝蒂了,这种打扮怎么样?” l似乎刚好闲着,回得很快。 “挺好的,一看就很适合被包养。” 陆笑着骂了句“妈的”,果然这个死小鬼是嘴里吐不出象牙。不过和艾丝蒂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他终于还是敲响了她的房门。 门开了。 开门的女子穿着件黑白的制服,微微低着头迎他进门。陆多看了那女子一眼,竟然有些说不出的眼熟,但也没多想,只是脱了鞋进屋。 “上次多谢了。”女人依旧低着头,等他走进去之后才轻声说了句。 陆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个女仆,似乎正是之前被楼下的胖女人为难的义人女仆。只是这女人今天没穿上次穿的那件令他想起母亲的裙子,他定睛看了看才反应过来。 如果是公寓签订的合同工的话,应该是被胖女人开除后就开始在公寓用户处重新求职了,因此刚好被搬进来的艾丝蒂·图桑特聘用也很正常。陆微微笑了笑,见她终究还是没丢掉工作,心头略感慰藉,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嗯”了一声便进入客厅了。 这样的小人物在这栋楼的用户眼里,和脚边的尘埃一样,即是踩踏了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的存在——可陆算半是贫贱出身,因此倒也上了点心,怀着点稀薄的善意,愿她安好。 艾丝蒂·图桑特的房子显然是精心设计过的,其中别有洞天。 玄关进去,豁然开朗的便是大厅,遥遥传来客人们的谈笑声。客厅里树颗巨大的紫藤树,枝冠繁茂,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垂下的紫藤花颜色从离枝头最近的深紫罗兰色,到枝端的纯白色,如同手染的垂帘,如虹如梦,薄薄的花瓣打着旋儿掉落下来,铺在地面上。 那树也不知是如何栽培的,左右排开,树冠枝叶交缠,恍如天然的轰顶,遮天蔽日。树顶仔细看的话,似乎还挂着同色的水晶灯,小块的晶体在花树里若影若现,一色白色的光,透过那树投射下来,更让眼前的奇景如同光怪陆离的美梦一般。 陆只觉得这地方给自己一种和幽鬼的地界类似的感受,仿佛那树顶也像是有无形的眼睛注视着自己似的,自己的一举一动似乎都被某种未知的存在完全掌控。但这种“被注视感”,比幽鬼的结界里的“被注视感”轻松不少。如果说幽鬼的“场”像是巨大的蛛网,笼罩着城市的一角,任何人都像是落入那网里的昆虫,随时可能被收割,那艾丝蒂这“场”给他的感觉,则更像是少女的注视——仿佛走进了诺大的古堡,不谙世事的贵族少女躲在帘子后偷偷看他,红着脸,互相低声调笑着,只有好奇,没有杀意。 紫藤花道的尽头,琉璃世界里一道彩色玻璃门,其上绘着不知什么古神话的场景,其后是注视的来源,也是茸茸的白色的微光。年轻女人的声音如同鸟鸣似的,参杂着簌簌的水声,和花枝的交响,挠得人心里痒痒的。 门在他到来之前打开,风铃随着这动静响起。 进门的刹那间,陆以为自己是走进了旧时光。和他的房间等面积的房子四周的墙面都换成了镜子,高挑的屋顶上绘着大片大片的油画。无论是镜子还是屋顶的绘画,都是配着极为精致的金框。屋顶挂着顶巨大的水晶吊灯,像是神的冠冕,大颗大颗的水晶和水滴状的金珠垂坠下来。 吊灯上传来女子的问候,陆顺着垂坠下来的白色裙摆往上看去,艾丝蒂穿着件白色的长裙,悠闲地坐在巨大的水晶灯上,粉红色的秀发像是丝绸似的垂坠下来。白色的柔光打在她的脸上,让她本来就澄净的皮肤像是珍珠似,裙裾飘飘,整个人都像是镀着圣光。偏生她也深知自己容貌出众,一身洁白,身上的缀饰一色全是钻石和珍珠,流光溢彩。她耳边别一束白色的花,眉目如画,像是神木上久居,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艾丝蒂对着来客笑着,动作轻盈地从灯上跳下来,如同天边随风而来的一朵轻云,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两人对视着,仿佛时间的流速都变慢了,周围宾客的笑声都像是飘在远方。 只要她在的地方,这个世界仿佛都是她的舞台,而她则是这星系里唯一的恒星,吸引着周遭所有人的瞩目。 随着她靠近,陆意识到她显然是刚刚在客厅感受到的“场”的来源。这样的力量和引力类似,都是有核心的,越靠近核心那种力量越明显。陆对于刚刚感受到的强大的“场”闭口不提,只装作不知,对着艾丝蒂点头示意。 幽鬼说,很多人有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陆对于“神之力”的理解和应用越发熟练,越是觉得这话极为精准。 随着他对于力量的感知越来越敏感,陆看得越来越清楚了。 大多数普通人周身也存在引力和磁力形成的“场”,但其范围和广度大多有限,性质也平平无奇。越是强大的人,其生命力都会形成范围更大,引力更强的场,有的甚至会生出特异的性质来。 有这种特殊性质“场”的人大都是强者——比如死神幽鬼周围的蛛网,比如他在赫麦尔身上感受到的黑暗又混沌的场…… 这两者一个是「匿名者」的大祭司,一个是七大奇美拉之一,陆倒是对于艾丝蒂的来头越发感到好奇了。 以前看到艾丝蒂·图桑特都是在媒体上,并没有直接接触到她,他对于她的了解其实也只限于媒体报道的内容。而上次夜里被她敲门的时候,陆对于“神之力”的使用并不娴熟,加上事发突然,因此也没有刻意去观察,故并没察觉到什么异常。 陆看着她微微偏着头,把秀发捋到一边,只见那股无形的,令人有些上头的“场”似乎再次加强了。 第63章 座上宾 陆自己并不怎么在意家里的装潢,故从没去仔细研究过,一色的黑白灰,除了基础的家具什么的,整个房间就像是冰冷的洞穴。放眼望去,镜厅里全是大大小小的桌子配着椅子排开,依房间的坡度而上,每个桌子都隔着舒适的距离,围绕着镜厅正中的水晶灯和小小的台子。台子后私人厨师正忙着准备宴会的食物,动作行云流水,食材摆得整整齐齐。 艾丝蒂的白裙子歪着,头也歪着,半露着肩膀,那串长长的珍珠耳环在肩膀上扫过。她身上的味道让少年觉得莫名安心,就像是从高空中坠落,甘心落到羽毛织成的网里,疲惫和紧张都像是曲子终了,画上了尾音。她用的香若有若无,度把握得很好,像是春夏的尾巴,主调是玫瑰的香气,还夹杂着其他草木的味道和淡淡的皂香,不至于太过暧昧和甜腻。 艾丝蒂抿嘴笑笑,拉拉他的袖子,示意他跟上。 陆隐约感到她的动作,一颦一笑都像是计算好的,什么都恰到好处,可偏偏却很难从她的罗网里跳脱出来,只觉得被她注视着就仿佛踩在云上。 艾丝蒂引着他走到他的小桌椅前,刻意靠近了,小声在他耳边说。 “你左边那位,是太阳城新上任总督卡洛斯的夫人,辛西亚·劳顿。” 陆被她骤然的接近搞得心跳都要停了一拍,暗骂了几句卧槽。 艾丝蒂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上的睫毛根根分明,每根的尖端都穿着细小的珍珠。歌姬的声音温柔如水,顺滑的长发擦过少年的手臂,香气馥郁,就像是软软的毛刷似的挠着他。 他顺着艾丝蒂看的方向看去,旁边那桌的女人似乎有些年纪了,大约是卡洛斯起家之际的糟粕之妻。女人保养得当,看得出年轻时的美貌,和善地对他微微一笑,眼角隐隐透出几根淡淡的鱼尾纹来。 陆回想起安妮塔跟自己提起过的,卡洛斯竞选背后的金主来,似乎正是做医疗起家的劳顿家——这样的投资性婚姻在政界挺常见,是利益捆绑最快速的方式,劳顿家出钱,卡洛斯当门面参政,之后推动的政策很多也可以给投资的家族提供方便。 陆见劳顿夫人的神色平常,还是那副上流社会女人礼貌里带着疏离的神色,猜她对于她丈夫的那次刺杀估计也不怎么了解,面上只是不动声色。 “这位是黎家的二子,驻地球大使黎易以及他的夫人,”艾丝蒂带着揣测的神情看着陆,“你们应该见过?” 陆一听这话,顿时从那种被她迷得晕乎乎的状态里醒过来了。 艾丝蒂·图桑特没来由地让自己一边坐着派人来杀自己的卡洛斯的老婆,一边坐着自己素未谋面,据说在疯狂争遗产的黎家老二,要说她完全考虑过这件事情未免也太刻意了。 黎易本来在喝着什么饮料,此刻也露出那种客气的笑容。陆打量起眼前的男人,大约二十七八的年纪,和自己的五官有三分相似,但面孔要圆润了许多,笑得那双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狐狸眼都要笑没了。黎家老二穿着件白色镶金的制服,其上别着黑色鹰的家徽,可这人没半点鹰的犀利,倒活像是商铺门口摆着的,镀了金的招财猫。 “这位是……?” 黎易身边坐着个挺着孕肚的女子,似乎是他的妻子。女人长得很漂亮,有着深褐色的长发和蓝色的眼睛,即使脸部因为怀孕微微有些水肿也依然能看出她的五官俊秀来。 不过这位二嫂并不怎么爱说话的样子,只是默默看着几人说话,适时做出恰当的表情来,就像是进入了剧组,但没读过剧本的群众演员。 艾丝蒂不经意地把一只手搭到陆肩膀上,一只手轻轻搭着他的手臂,故意露出惊异的样子。 “这位吗?这位可是史上最年轻的二级治安官,陆长官呀。好像最近还加入了奇美拉改造计划,前途大好呢。” 陆也露出那种客气的笑:“过奖了过奖了。” 还没等他躲开艾丝蒂的动作,她的手就松开了,动作又轻又快,让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虽然之前短暂的交面让他意识到对方是个不世出的强者,陆再次对这个女人的背景感到好奇起来。艾丝蒂·图桑特手背上用金色的笔画着反复奇异的纹样,每个手指上都带着金色的精致的戒指,白皙漂亮的柔荑笼在纯白色的袖子里,仿佛古书上异族的公主。 “啊,竟然是这样的青年才俊啊。可能是不是在尤利西斯那里见过?不好意思,在下的记性并不是很好,如果记错了还请见谅。” 黎易虽然笑嘻嘻嘴上奉承着,陆还是从他眼里看得出困惑来。尤利西斯是治安所现任指挥官,也是自己之前的顶头上司——听见黎易这个显然是揣测的回答,陆基本可以肯定对方并不知道自己是黎家私生子的身份。 “或许是。” 陆看了看黎易,再看向艾丝蒂,试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来。他不知道艾丝蒂对于自己到底了解多少,也不知道她这句“你们见过”指的是黎易和幽鬼的“醉生”交易还是她知道自己是黎家私生子的身份。 “那我就先去招待其他客人啦。” 艾丝蒂·图桑特没再多说什么,颇有深意地看了陆一眼。离开前她转向他的方向,避开黎易的视线,手指捋了捋头发,刻意摸了摸锁骨处的位置,指尖在那个位置转了个圈。 那是黎易胸口别家徽的位置。 陆见她丢下自己离去,有些哭笑不得——艾丝蒂刚刚的动作暗示意味很明显了,她似乎是打听到了自己的身份。 不过也很正常,所谓的上流社会的圈子本来就很小,之前阿努纳奇的大使造访,引出这么段故事来,想打听到自己的这层身份并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 艾丝蒂·图桑特多年在名利圈里打滚儿,这种钱,权和欲望交织的地方,并没有什么负面新闻,也没爆出来什么绯闻之类的,他其实早就知道她肯定背后是有资本的了,只是没想到她的身份竟然比自己想得更神秘些。一个不温不火的少女偶像,家宴竟然请到这么多要人,不仅自己的二哥和自己坐下席,辖区总督卡洛斯的夫人也得坐中席。 看着灯光里,上席端坐的几人,陆不由得好奇起来,具体得是什么样的人物,才能在艾丝蒂·图桑特的宴席上坐上首。 第64章 指鹿为马(一) 陆坐定,跟黎易点了点头便没怎么多说话了。 这个圈子里的人,大都见人下菜碟儿,虽然陆之前的军衔什么的还算不错,但显然和对方不是一个层面的,对方没那个搭话的意思,也觉得他没那个搭话的价值。 主人介绍之后,黎易和他的夫人脸上连尴尬的笑都懒得维持,默契地低下头各自去看桌上薄薄的显示投影,似乎是在看什么搞笑视频也是看他才是个初级的大概奇美拉战士。放眼望去,满席几乎尽是生面孔,上首的几位他极目望去,但仿佛都隔着薄薄的雾气,怎么也看不真切。 唯一一个靠近上首的,他或许有点熟悉的,也不过是之前治安所的老顶头上司尤利西斯——不过这点熟悉也不过就是加冕仪式上对方给自己升军衔的交集。治安所现任的长官尤利西斯是个四方脸,眼神犀利,有点鹰钩鼻的男人,剃了油光锃亮的光头,但有着丰密的黑色络腮胡。 尤利西斯和他四目相交,似乎也觉得这个少年有些眼熟,但毕竟也只是数千个下属中的一个,因此也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便移开目光了。 见尤利西斯那副淡淡的样子,陆胃里五味杂陈。 破格晋升,当时这对于他来说是多值得骄傲的事情啊。 带着新的勋章走回办公处,背挺得笔直,昂首挺胸地走着,脚步都像是踏在七彩祥云上。走廊里人头攒动,年纪差不多的同僚们拿着酒瓶子在走廊里喊他的名字,比他还激动的场景浮现在心头。 ……不过自己那振奋人心的晋升,可能对于尤利西斯这样的上位者来说,也不过就是“略有印象”。 不仅对于老领导尤利西斯来说。他是这样一个新面孔,对于这里所有的来客,陆也只是个长相有些异域气质的“新面孔”。众人的眼神从他身上滑过,略微停留,紧接着就转开,他的到来就像是春雨里细细的一根雨丝,掉落到池塘里去——池水轻皱,涟漪散开,便又被其他的雨水引起了波动。 陆并不很习惯这样的环境和场合,刚开始还有些局促,发现周围没什么人注意自己,反而逐渐放松下来了。 眼前全是金晃晃的琉璃世界,漂亮是漂亮,但脱离他朴素的生活太远,像是舞台上夸张的戏剧。水晶灯的雕饰在空中投下斑驳的半透明的影子,四周巨大的金边镜子把这个本就宽阔的空间又无线扩大,像是四周都是无穷无尽的镜之回廊。 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觥筹交错间,全都模糊了界限。 男男女女说着不由心的话互相吹捧,华服和妆容也不知是粉饰着老去的躯体,还是或世俗,或庸碌,或黑暗的心思。 那个陌生的世界,近在手指可以触碰到的位置,可又仿佛那么遥远。 陆坐在舒适的椅子上,那椅背随着他的落座,弯成了最舒适,最贴合他的脊柱的形状,桌子也为了让他拿东西方便自动太高了几厘米。 百无聊赖地扫了周围的人一圈,陆的目光最终还是到了屋子正中。 艾丝蒂聘请的厨师他几乎也都不认识,而其中二人的身形却实在让他印象太深刻了。 一个胖胖的,像个肉丸子,低着头提着刀默不作声地料理着案板上粉红色的肉类,不是梅西尼是谁。另一个瘦瘦高高,也身穿白色的厨师服,大约二十八九年纪,眼下一颗黑色的泪痣,左手带着黑色的皮质手套,单用右手在翻炒什么菜肴。 两人注意到陆的注视,都只是装作不认识。 为了不妨碍执行任务,和对于成员身份保密的考虑,匿名者的规定里要求大家不能公开表示认识,但发现这里有两个熟面孔还是让陆的肢体动作下意识地放松了一些。 陆假装只是在看厨师做菜,心里却暗自嘀咕起来,这两人同时出现,恐怕是要给今天的某位客人带来死亡了。 毕竟…… 死神的镰刀落下时,没有能逃脱的人。 很快就开始上菜了。 义人女仆穿着整整齐齐的黑白女仆装,动作整齐划一地给四周的客人端上前菜。 闻着那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汤,陆暗叹了口气,心想这种所谓的高级菜肴闻起来并不很好吃的样子啊——不过也是,这样的菜大多都只是看起来赏心悦目,对于很多完全没必要在意的细节过于在意,方便附庸风雅之人拍照发社交媒体的。 他拿起汤勺喝了一口,那汤咸得太过,把主材料龙虾的鲜味儿压制得几乎吃不出来。而且脸盆大的盘子上,除了装饰的挂盘什么的外,汤总共就只有拳头大的体量,其上飘着一小颗龙虾肉。同样是复古的菜系,这种所谓的龙虾浓汤,还不如他在小店里吃到的便宜大碗麻辣小龙虾。 陆下意识地看了看艾丝蒂窈窕的背影,转念一想,既然来都来了,虽然饭菜不合胃口,但总得给主人点面子?他怀着舍身取义的心,端起脸盆的大盘子就往喉咙里倒,就像是和人打赌喝什么烈酒似的,味道都没敢尝就吞了下去。 放下盘子后,他突然发现原本周遭嘈杂的声音都安静了下来。 众人都停下来刚刚的话题和动作,呆呆地看着他,那神情好像是看着动物园里跑出来的珍奇动物。 “果然是平民啊,什么礼仪都不懂,太粗鲁了。”旁边的那个理应是“二嫂”的女人用自以为很低的声音,捂着嘴和黎易说。 四周原本在按照惯例互相吹捧的男男女女意识到现场有个平民,眼睛里似乎都露出了混杂着傲慢,好战和讥讽的神色。 这群站在高处的人,在之前外星人入侵和掠夺地球资源的时候,大都蜷缩在家里,等着治安官和新十字军的底层保护着这颗星球,估计连战火都不曾见过。而在这样奢侈的夜宴上,附庸风雅地吃着并不好吃的菜,看着陆这个平民出身地军官,却能因为他“不懂礼仪”而群起而攻之。 陆根本没理会这群人看他笑话和低声议论的样子,盘子一丢,对着眼前那个他熟识的义人女仆说可以上下一道菜了。 在他看来,大部分这些靠着祖荫庇护吃得肥胖的“上流社会”就是群浅薄,愚蠢又装模作样的废物。 朱门酒肉臭。 吃顿饭都讲究用什么刀叉,不需要奔波和节约时间的人,哪里见过战区的路旁,饿得面黄肌瘦,肋骨突出却有着巨大的腹部的孤儿呢?这群人大概也不曾见过,在治安所前线,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不幸和意外的那群同僚,以及在新十字军的奇美拉战士选拔中,死于非命的那些无名之辈。 这些人,在他们眼里,大概也都是“平民”。 这两个字,与他们无关,离他们很远。 “平民”对于这群人的意义,只可能是他们偶尔自我感动和避税,做慈善的目标,或者偶尔越级来到这样的宴会里,可以嘲笑“行为粗鲁”的人。 他喊上菜的声音,在突然安静下来的镜厅里,响亮得像军令,不卑不亢。让那些议论的,鬼鬼祟祟的声音戛然而止。 第65章 指鹿为马(二) 第二道菜端上来了,热腾腾的,似乎是鸭腿肉,陪着什么蔬菜和土豆泥。 陆懒得理那些不认识的人,只想着早点把几道菜吃完了明天还得搬砖,这周匿名者的训练结束了,下周得正式宣誓入职新十字军。 低着头开始研究起来。他想了想,今天不是周三或者周五,这肉看起来纹理也很清晰,腿的大小也是正常鸭子腿的大小,似乎不是“梅西尼肉店”不该卖的肉,才拿起刀叉。 只听见一片静寂中,艾丝蒂“扑哧”地轻轻笑起来。 陆抬眼望去,一袭白衣的女人从光里走来。 她的头发毛茸茸的,像是蒲公英的种子,给她镀了层柔柔的光。 图桑特小姐和他记忆里的一样,眉眼弯弯,脸圆圆的,嘴角两个小小的酒窝。 她在他面前停下,微微躬下身,双手放在膝盖上,波光涟漪的眼睛直视着少年的眼睛,比春风还醉人。被她注视着的时候,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周遭的空气都变得温柔起来。 “是饭菜不合胃口吗?”艾丝蒂压低声音说。 陆本来挺坦然的,被她这么盯着反而像是得了失语症,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看着她的两个耳坠子荡秋千似的晃来晃去,在她的肩上投下圆圆小小的影子,点了点头。 她凑近了些,左右看了看,手圈起嘴,在他耳边小声说, “我也觉得很难吃……可这些……蠢……人很喜欢这种。” 陆正想回话,上首传来一个洪亮而沙哑,略带异乡人口音的声音。 “果然是家主亲自提名的鹰卫啊,连吃饭的气度都如此不凡!” 陆被这话整懵了,吃饭都能看出气度?这又不是什么大胃王比赛,谁吃得快谁战斗力越强。 而且鹰卫……自己什么时候被提名任命鹰卫了? 每个领主都有所谓的亲卫军,其中最强的一支,多由奇美拉战队里的精英提拔而出。这样的亲卫军类似于家主的贴身保镖,体制上同时被领主和奇美拉部队聘用,其中的组成除了身份高贵不说,实力往往也出类拔萃。 这种肥差,拿两边的收入不说,还有极高的地位,是不少人挤破头都想把子弟送进去的—— 而以鹰为家徽的黎家,这只最强的亲卫队,似乎正是叫“鹰卫”。 此人此语一出,四首的宾客都往陆这边看过来了。 尤利西斯虽然脑子里没把面前这个有些阴沉的少年和之前自己加冕的二级下属对上号儿,但对这个长相奇特的少年是略有些印象的,闻言也立刻鼓起掌来。 “果然有气度!” 说完,他也端起面前的盘子,像陆一样仰头喝干—— 这下好了,随着治安局的这位大人物带头,周遭的宾客们面面相觑,也都端起了面前的盘子。 人哪,总归是社会性群体,总还是难以改变从众的个性,由此,上位者作出的表率给周遭的人造成了不小的社会性压力。 陆看着眼前原本鼻孔看人的宾客们突然迎风转舵,纷纷效仿的样子,仿佛在看什么荒诞喜剧。这种所谓的浓汤里不仅加了黄油之类的,还加了面粉做出浓郁的口感,有时候是可以用餐前面包蘸着吃当酱用的。此刻大家都跟喝酒一样地一口干,未免有些难为这些“文雅人”了。 宾客们的表情都很一言难尽,但又都必须挤出笑来拍马屁,笑容内似乎都隐隐藏着点生活不易的辛酸。 身边的几位夫人虽然没必要展现自己的豪情,但被周遭的男士看着也不好太端着,纷纷也埋头大口喝了起来。 陆的那位二嫂闻言,边大口喝汤,边脖子都要缩到衣领里去了。她虽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的讽刺少年听没听见,但此刻还是心虚地刻意往黎易身后躲了躲,避开陆的视线。 陆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但也懒得去多关注闲杂人等。 他往周遭看了一圈,除了厨师之类的服务人员外,独艾丝蒂和自己一样,脸上还是看戏似的悠闲。 她抿着嘴憋笑,亮晶晶的眼睛透着狡猾的光。身处这些大人物之中,艾丝蒂没半点谄媚的神色,也没有多少曲意逢迎,反而进退自如。 见陆盯着自己看,艾丝蒂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指了指刚刚发声给他解围的上首宾客,小声介绍起来。 “这位大人,是你爷爷……黎家家主手下最得力的干将之一,德川三喜斋先生。” 陆闻言点了点头。 德川三喜斋。 老爷子选了这么个人来给自己施恩,虽然还没打算捅破他私生子的身份,面儿上要风风光光,最适合的人选显然本身也是和鹰卫或者说黎家的军队相关的厉害人物。再看当时尤利西斯的快速反应,显然并不是为了单纯的维护自己而做出来的,应该也夹杂着对德川三喜斋示好的意味。 因此,此人应该是和尤利西斯走的比较近,和治安官的势力多半有些联系。 这就很有意思了。 面前大部分的人都有说起来很光鲜的名头,比如驻地球外交官,比如某某家族的女眷,或者政客的亲属……而大部分的虚名再大,大到即使给某个岗位起名叫“地球之王·银河系霸主·杰克苏·……·星系第一肌肉猛男”,在实际有实权,武力和兵权的这群人面前,往往显得就很虚浮了。 所谓枪杆子里出政权,拳头才是硬道理。 等等……自己的身份,艾丝蒂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她之前分明说的是“你爷爷”这三个字,说完了才假装说溜嘴改的“黎家家主”。 还没等他找着机会发问,艾丝蒂转身往上首自己的位置走去,回过头,露出个耐人寻味的神秘笑容,走远了。 随着艾丝蒂的离去,陆眼角的余光瞥见,大厅正中白色的厨师准备台上,趁着自己引起的混乱,瘦瘦高高的黑无常突然消失了。 几乎只是眨眼的功夫,那个眼角有痣,面色苍白的人脸从虚无中浮现出来,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黎易的身边。 第66章 指鹿为马(三) 按照自己的老师那个黑吃黑的性格(尤其爱宰客什么的),陆很怀疑着无常可能是来当黑手套的。以死神的性格,连某些她认为死定了客人的羊毛都要褥秃,哪里还容得了黎易这种人入股自己的生意,和自己分利呢? 除了幽鬼之外,想让这位死的人恐怕也不少。光是黎家,就不知有多少双躲在黑暗里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这位的人头。 不过呢,匿名者的守则第三条里白纸黑字地写着,不得干涉和插手其他成员任务……因此他到嘴边的疑问还是给生生咽下去了。 无常的动作很快,快到移动的轨迹和动作连残影都难以追随,周遭的人甚至都没注意到他突然的出现。 陆看着他黑色皮手套的那只手和完好的手平齐,出现在黎易脖颈的左右位置。 一根银白色,极细的线在他的手中凭空出现,平稳又轻快地划过黎易的脖子。那线本来就极细,无常的动作又极快,这个简单的动作做完,眼下带着痣的男人就像朝露般蒸发在空气里,没留下任何存在的痕迹。 陆纯粹站在业内人士的角度,暗赞了句牛逼。 他联想起之前和无常考古看什么“电影”,里面有个脑袋上只有几根毛,穿着拖鞋的大佬,说什么“天下武功,无坚不破,唯快不破”。 这行真的,唯快不破。 人的皮肤,肌肉上的痛觉传感到大脑需要时间,黎易意识到自己被割喉都是在无常消失后了。陆这位二哥的反应也很快,突然感受到脖颈位置那种尖锐的痛感后立刻下意识地伸出手摁住自己的脖子,眼神惊恐地左右看着,沉默地向两侧的人求助。 黎易不敢说话,也不敢有任何轻微的动作。现下极小肌肉的运动,都会引起错位,脖颈都会开始“正式断裂”。他就这样稳住不动的话,或许还可以撑到身边的女人或者陆帮他求救,急救的医生或许可以把他断裂的肌肉,血管和气管缝合连接起来。 人的喉咙两侧有两根大血管,主要是向大脑和神经中枢供血——为了能把血液输送到和心脏有高度差的脑部,血管内是存在和外界不同的压力和压强的。此刻一旦让他的脑袋和脖子连接的位置出现任何的位移,血液就会从血管中喷涌而出——像坏掉的消防栓一样。有着血液去“润滑”,血压去推动,他的断头就会变成不可逆转的过程,推着他往死神的怀抱走得更近。 陆睁大眼睛,假装看不懂黎易求救的眼神,看好戏似的盯着他看。 他本就不是善人,更和圣母差了地球和仙女系的距离,也不信什么“行善就保你上天堂”的神的忽悠。 陆自持是个强者,而强者有强者的骄傲和偏执,不从虐杀弱者身上找快感。虽然目前还没堕落成塞壬之流的连环杀手,但这不代表他不喜欢看自己看不顺眼的人倒血霉。 他的性格里,有着那个小鬼所说“童年一看就不是很幸福,感觉……惹到你就会死”的阴暗成分。 陆仿佛看见死神幽鬼穿着黑袍站在黎易身边,举着大大的镰刀,等着收割这个人最后残存的意识。 一种深入骨髓的绝望和恐惧从黎易心底浮现出来。 他本想像身边的女人求助,可这个除了长相一无是处的蠢女人不知低着头在看什么无脑的小视频,根本没有察觉到自己身边的丈夫已经遇刺。 周遭的宾客都还沉浸在陆引起的小骚动里,也没有谁会去关注这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男人。坐得那么满的大厅,平日里那么多想要结交他的人,此时都对此毫不知情,因此也毫不在意。 生的希望那么近,可他却怎么也吸引不到任何人的注意。 黎易颇为挫败地转向看身边这个少年,少年似乎也正看着他。 感谢主神,黎易在心里暗自庆幸着,等回家了会像家里的神像再摆上更多的祭品。 这少年年纪尚轻,且是自己家的鹰卫,肯定会伸出援手?毕竟老爷子直系的亲卫队,怎么会对嫡系的子弟见死不救呢? 眼神扫过去,陆虽然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显然也看见了自己求救的眼神,脸上却没有任何焦急的神色。 这个臭小子,也是个没用的蠢材。黎易急怒地在心里骂道。 随即,他注意到这少年的眉眼似曾相识。 梅西尼只抬头瞥了一眼,见无常得手,从肉类里拿出跟大骨放到案板上,提起刀剁起来。 在他大力的剁砍下,巨大的响声传来。 而让黎易的人头位移,只需要从地面传来的那么一点震动。 黎易突然想起,这少年眼神熠熠,眉眼间和挂在本家的那副爷爷的画像极为相似,一个令他感到胆寒的推断顿时出现在脑海。 这少年……父亲的这个私生子年轻得可怕,眼神里透出的那种疯狂,野心和阴郁,也令他害怕。 与此同时,他只觉得自己的手心和指缝之间暖暖的,湿漉漉的。 黎易下意识地往自己的手的位置看去,而这一看,让他原本扶着头部的手陡然失去了力气。 原来自己这么多年的纸醉金迷,已经吃出了这么大的肚子啊。 黎易的脑袋在逐渐从脖颈上滑落时想。 那么多青涩又美好的年华,以及年轻时的雄心壮志,都……去了哪里呢…… 人头落在桌上的声音终于惊动了黎易身边的女人。女人尖声叫起来,叫得嗓子都哑了。 华丽的镜宫,白色的桌面…… 眼前奢靡又梦幻的场景仿佛突然变成了法兰西十五世纪时的断头台,尚还有口气的人头落在女人的手边上,被她下意识地推开,断了最后的一点生的希望。 鲜血溅到陆身上,溅到白色的桌面上,仿佛残酷又清丽的白雪红梅的名画。 女人尖利的尖叫仿佛划破幻梦的惊雷,把众人的眼光都引过来。 “谁能做些什么?谁来救救他!!” 刚刚还趾高气扬的女人脸色苍白,嘶哑着叫破了的嗓子,求着周遭的人。 艾丝蒂温柔的声音响起。 “怎么啦?” 陆往那边看去,只见包括艾丝蒂在内,上首几人都往这边走了过来。 陆对于他人头落地有准备,下意识拿手护了护自己的食盘,血滴喷溅的位置在他的桌面上呈扇形,完美被挡在盘子周遭几厘米的位置。他注意到上首的几人的眼神都往自己的桌上看了看,但没有任何人对此做出任何评价。 “谁……谁来救救我先生?”“二嫂”有些手无足措地坐在那里,双手都不知往哪里摆,满脸都是血,张着手呆坐在那里。 陆注意到艾丝蒂之外三位来者之中,有个和l长相极为类似的男人,黑发绿眼,浓密的眉毛压在深深的眼窝上,不是凯撒·萨德是谁。 男人也敏锐地注意到少年的注视,阴沉的眼神往陆这边看了看就收了回去。 “夫人受了惊吓,要不要先回酒店去休息休息?” 虽然是问话的语气,艾丝蒂却拍了拍手,语气也极为平静,并不像是才目睹了一场惨案的样子。随着她的动作,两边训练有素的女仆架起“二嫂”,半强迫半扶持地带着她离开。 尤利西斯也走了过来,和凯撒对视了下,挡住背后其他客人探究的视线。 陆下意识地本想去保护艾丝蒂,却见她一袭白裙站在血腥的死尸前,神情自若。她对着他笑笑,似乎是让他宽心的样子,陆这才注意到,艾丝蒂的那双美丽的眼睛突然变成了鲜艳的鸽血红色。 那双眼睛里暗流涌动,就像是……某种在夜里捕食的恶灵。 凯撒背着手,阴沉的眼睛盯着陆道,“黎大使应该是吃东西吃快了噎死了?” 陆苦笑,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我什么也没看见。” 眼前这个人头落地的场景,脑袋和身体离那么远,谁看了都知道是他杀,凯撒这话问的,明显就是想以自杀结案。 这是指鹿为马呢。 凯撒·萨德在做一场服从性测试,测试眼睁睁看着黎大使人头落地的宾客们中,有谁愿意顺从他的谎言。 第67章 拉维侦探社 陆拿着手里的名片,站在破旧的大楼前。 名片黑底金字,上面写着“拉维(vey)侦探社”几个烫金的单词。 面前的建筑不知是什么时候建成的,墙角还立着块“即将拆迁”的危楼警告牌。墙壁的外层被辐射区的酸雨和岁月腐蚀得厉害,原本白色的外墙变得有些发黄——而这大楼的二层,几扇不透光的窗户上正贴着拉维侦探社这几个单词的大字。 陆原本还谨慎起见,拉上帽子来的,为了抬头辨认那几个不甚清楚的字儿连帽子都落下来了。而他也没那个心思去把帽子再带上去,因为这个地方整体都透着种极为不靠谱的氛围,不是很像什么正经商家。 ……虽说看上去不太靠谱,但这座危楼确实是暗网上排名前三的侦探事务所之一。 昨天参加完那场荒谬无比的晚宴后,这张名片就突然出现在他的口袋里了,也不知是谁,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因为晚宴上出了人命,万事都需要格外谨慎,他翻来覆去检查了好几次这张名片的来历,依旧没找到任何的指纹或者类似的可以用于追踪和调查的信息。 不过谨慎归谨慎,好奇也是推动人类进步最大的动力。 陆终于还是下定决心,摁了摁门铃。 门铃响起后大约一两分钟,门后终于响起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以及略有些耳熟的,女人懒洋洋的声音。 “来啦来啦。” 破旧的,带着锈的铁门“吱呀——”地打开。 陆和来人见了对方的脸都愣在当场。 “艹,怎么又是你?!”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地说道。 铁门里站着个颇为年轻的女孩,扑克脸,绿色的瞳仁三白眼,剪着齐肩的一刀切黑色短发。女孩身穿笔挺的黑色风衣,里面是烫得一丝不苟的白衬衣——如果不是陆和l早混熟了,恐怕咋一看见她这幅人摸狗样的打扮也会觉得对方是什么名侦探的高冷女助手的。 陆看着那张不讨喜的脸,自嘲地想着人生何处不相逢,脱口就抱怨起来。 “别人偶遇都是和自己的女神在街角什么的撑着伞偶遇不是吗,凭什么我每次偶遇的都是欠揍的小鬼?” l翻着白眼,做了个驱赶的手势。 “约饭约酒等我下班了再说,别打扰我上班。” 说完,死小鬼就准备直接关门了,满脸的不耐烦。 陆隔着铁门对着她脑门儿就弹了个栗子,把手里烫金的名片举到她面前。 “我是有正事儿来的。” l狐疑地盯着名片看了看,又盯着陆看了看,这才不情不愿地又把门打开让他进来。 陆随着她进去,通过和楼外墙差不多破烂的玄关,走到老电梯前停住。 这楼似乎真的是危楼的样子,楼内的墙面漆掉得像牛皮癣一样,到处都贴着各式各样古怪的小广告,写着一看就不靠谱的商家的电话号码——走廊里的灯也是电线裸露着,老式的灯泡外就连灯罩都懒得装。 老电梯的外层是需要手动拉开的金属推拉门,同样锈迹斑斑的金属条之间形成了一个一个小小的菱形,随着l的拉动发出叹息般的声响。 她拉门的时候陆才注意到,l工作的时候手上也是带着手套的。黑色的皮质手套长度及手腕,少女动作大些的时候风衣的袖口往后拉动,手套和袖口间便露出她金属色的仿生皮肤来。 陆见她低着头老老实实的样子,突然生出些不好的预感。 “喂,你说你在这里工作是吗?” “是啊。”l没好气地回答。 “你别告诉我这里的社长是赫麦尔啊……” 陆颇为头痛地揉揉太阳穴,开始后悔起自己为什么要拿着来路不明的名片来这里了。 “不然呢?”l耸耸肩,“你以为他如果没有极强的推理能力,可能之前比其他的奇美拉都更早找到塞壬吗?” 也是——很多所谓的“传奇”奇美拉都有明面上的工作。 比如前日见到的l的哥哥,凯撒·萨德,明面上就是联邦政府的顾问,只有军队内部和治安所内部的人才会知道他私底下做的不少见不得人的“清道夫”工作。仔细想想看,赫麦尔作为投资人投资娱乐公司这种事情肯定是没办法摆在明面上作为职业的,“侦探”这种又复古又需要强大的推理能力的工作反而更适合他。 毕竟魔王本来就是因为辩证思维和洞悉事实的能力,挑战神的权威才会堕落人间的。 布满黑色油渍的电梯“吱呀”地停在两人面前。 陆迟疑地跟着l走进那电梯里,看着她按下二楼的按钮。 “……赫麦尔投资挣那么多钱都不把办公室迁到个好点的地址吗?” l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无奈地笑着摇摇头:“你待会儿自己问问他,我也挺想知道的。” 这电梯不知是什么时候建成的了,向上移动的时候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让陆不由得担心起电梯的缆绳会不会突然断掉之类的。电梯停的位置还不太准确,门一开,和二楼的门框还对得不是很齐。 不过l似乎是早习惯了这种高危电梯。 等电梯一停稳,她动作极为麻利地探头出去,双手往上一探,拉着门框的位置就荡了出去,动作流畅得就像……就像是在山野中自由自在游荡的猿人泰山。 陆见她平稳出去,故意板起面孔,一本正经地站在电梯里鼓起掌来。 “怎么样?又被我流畅又帅气的动作震惊到了吗?”l装模作样地站在那里,满脸臭屁地拍拍大衣,捋了捋衣服上根本不存在的皱褶。 “哪里哪里,去动物园什么的看到其他灵长类表演都该丢根香蕉什么的以示鼓励。我今天也没想到在荒郊野岭还能看到大猩猩,啥也没带,就给你鼓个掌……” 陆话还没说完,带着黑色皮手套的手对着他的肚子就是一拳头。 陆如今学了匿名者的身法,本就想找着机会再和她过几招切磋切磋,故意这么皮了一下。 l亲眼看见,自己的拳头在触到陆之前001秒突然打空,身体随着挥拳的动作往前险些不减去势,直要靠腿部重心稳着才收了去。 她心头一惊,“咦”了一声。 她好歹是所谓的人形兵器,虽然不是纯粹的近战型型号,但出拳的速度和精准度毕竟都还是远超人类极限的。虽然这么出拳半是试试看这小子几日不见进步多少,半是开玩笑,但也不至于那么轻松就能躲掉。 l见眼前少年的影子突然消失,下意识地回过头去看身后。 身后两三米开外的位置,建筑物封闭的空间里灰尘微扬。 少年得意地笑着,虽然消瘦和苍白了不少,可意气风发,一如初见。 第68章 魔王也刷好评 从电梯间出来陆才看见,二楼的走廊和楼的外层一样破败。走廊上的灯因为电路的老化灯光摇曳着,墙壁斑驳,大块大块发黄的墙面剥蚀之下,露出内里灰色的墙体。 l假装绷着脸,引着他走到一间小房间门口,示意他等着自己就离开了。 虽然眼前这少年是魔王引进门的关系户,私下关系也挺熟,但在工作场合l还是挺专业的。陆见那门虚掩着,也不好去鬼鬼祟祟地探听对方在干什么。 他对于萨麦尔的“生意”挺好奇,但也不至于这么明目张胆地去听壁脚。陆思忖片刻,想着等在这里也是消磨时间,干脆默默地打开颅内的浏览器连网,打开拉维侦探社在暗网上的评论区翻着看评分。 侦探社排名确实挺高,而且评分基本都还挺正向…… 或者说……正向得有点诡异。 之所以这么说,因为陆之前独自生活,还拿着工资过日子的时候和大部分平民一样都热衷网购,有一双能辨别网店刷评灌水的火眼金睛。 比如说嘛,平均评分高再高的网店,如果负面评论几乎为零,或者刻意把负面评分往后排序本身就挺诡异的——毕竟总有恶意刷评和刷分的刁难客户或者竞争对手。 陆熟练地在脑机里输入了几个指令,顿时从大片的五分好评里弹出来几则被隐藏的一分评论。 “老板长得挺帅,就是老像是没睡醒的样子。而且老把脚放在桌子上。” 一星评论。 头像是个做着做作的表情自拍的年轻女生,吐槽的语气也挺年轻的。 陆差点没笑出声,这尼玛是什么奇怪的关注点?想着大魔王打着瞌睡把脚放在桌子上的样子,陆顿时觉得这个曾经觉得有点可怕的男人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前台的妹妹脸真臭啊,难道不知道顾客就是上帝吗?” 又是一星,头像似乎是个男性。 联想起l给自己开门之前没精打采的样子,陆突然很想匿名给这个评论点个赞。 “太贵了。不值这个价。” 这个一星评论来自一位认证了的用户,头像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神情倔强,签名似乎是什么“独立女性的新生活”。陆仔细翻了翻这个女人之前点赞的内容和评论的内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被前夫辜负了,生活并不很顺利的女人的形象。 …… 看着这些充满烟火气,或者那群人嘴里的“平民气息的”的普通用户给拉维侦探社的评论,陆总觉得魔王的这个“门面工作”,似乎和他之前对这群人的印象不太一样。作为最神秘的奇美拉之一,赫麦尔的团队似乎平时还会接一些帮原配抓小三,或者搜集出轨证据之类的工作。 不过也很正常,凶杀案什么的除了治安所解决不了,草草结案的那种可能会有不甘心的受害者家属去找到所谓的侦探社,基本上他们现在所做的也大都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儿了。 脑补着萨德家的小鬼作为神兵,还得拿着个摄像机潜伏在某不知名街道,等着拍某个不知名出轨男性的情景,陆好像突然有点理解她平时脸上那种生无可恋的表情是哪里来的了。 同时,房间里。 赫麦尔的投影通讯器开着,半透明的屏幕上是一张阴沉的男性的脸。 男人有着深黑色的头发,绿色的眼睛,眉毛压在深深的眼窝之上,天生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凯撒穿着正装,军衔和勋章都佩戴得整整齐齐的,背景都模糊处理了,免得被眼前的人推断出他所在的位置。 他和赫麦尔认识很久了。 凯撒·萨德非常忌惮眼前这个看起来很无害的年轻男人那种可以通过照片上阳光投下的阴影角度判断出他所在准确经纬度,甚至执行的是什么任务的超强推理能力。 黎家家主对于赫麦尔也相当忌惮,老头子和凯撒说,太聪明的人,如果不确定对方是否有与之匹配的德行,往往不一定可以信任。 如果说人生是下棋,大部分人通过经验总结,最多可以预见未来两三步的落子,而像赫麦尔这样的人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不需要那么多的经验总结,光是通过那颗转速极为恐怖的脑袋,和对于细节的捕捉能力,就可以预见未来的十步。 “好像是到了?和你预料的一样。”赫麦尔挠挠头,往门口的位置看了看,似乎看见个人影。 门口那个东方面孔的少年个头挺高,像是雨后突然抽条儿的竹子,还来不及长壮就长高了。 “德川三喜斋先生专门吩咐过的事情我不方便直接出面,就交给您了。” 凯撒说完看了看屏幕的左边,似乎是他的副官来了。 “这个规格可真大啊,”赫麦尔笑嘻嘻地说着,“平常的奇美拉战士报道,都是中下级的军官引入门。这小孩儿一来就直接可以让你关照着,还真是后门开得挺大的了。” “像那种家庭的子女,人生的比别人高不才正常吗……”凯撒知道赫麦尔是想从自己这里套出更多的信息,刻意这么笼统地回答,“何况你不也之前本来想借花献佛,给他们家卖点人情?” 赫麦尔依旧笑呵呵的:“人情?只是工作。毕竟是黎先生拜托我们关照他的。” 赫麦尔没有多说什么,见对方话语间还是有些防备,便懒得再去试探什么了。因为早年和这家的三子走得很近的缘故,黎家的老头子对于他的印象向来不是很好,每次和地球的几个辖区接洽也都是单和萨德家接触。 黎家现任的家主老了,英雄迟暮,是再怎么高超的医疗技术也难以挽回的——他的身体像是运行太久,所有的零件都开始逐渐破碎的机器,修好了这里的齿轮,那里的螺丝钉又开始松动了。 自古英雄如美人,最怕人间见白头。 人总自称是万物之灵长,可有时候骨子里还是和兽类并无太大的差别。 国王死亡腐朽的味道在空气中逐渐扩散开来,周遭的这群平日里最孝顺,最友善的人和臣子,纷纷都撕掉了面上恭顺的人皮,像是闻到腐肉的秃鹫那样,盘旋在黎氏的这几颗肥沃的星球的上空。 这不,老头子还没死透呢,据说就有人先下手干掉老二了。如果没猜错的话,不仅老二本人那日在宴会上被杀死,他回到酒店的妻子,以及还在腹中的孩子不久之后也会在回小行星的飞船上“失事”。 和那几个早早就开始谋划能分掉多少财产,争得头破血流的子孙相较之下,门外站着的这个少年,顺着自己的人生轨迹走着,看着似乎是最无欲无求的。 赫麦尔看着那少年站得笔挺的单薄身影,似乎有些理解老头子对这个小孩惜才,且有些愧疚的心情了。 第69章 图书馆与双胞胎 看了看侦探社的评分后,陆断掉网络。 刚刚趁着l走开的时候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对方的背影,果然和他记忆中一样,l是完全没有“场”的。 说完全没有“场”并不准确,即使是没有异能,不是强者的正常人,周身都会有极为轻微的场的扭曲。正常人类的视觉可能无法探测到这么轻微的扭曲,毕竟从出生开始到现在应该已经习惯了所见即为实。不过人能够看,本质上都是光照射在事物和人体的廓形上的结果,“观察”这个行为本身,光从眼睛里照进去,图像倒映在视网膜上,通过视神经传回大脑,其实就充满了各种误差。 幽鬼所点拨的“看”,是可以辨别出人周围因为本身的引力(有重量即有引力)和“生命力”造成的轻度的空间扭曲的。 这样的扭曲,往往在强者周围尤其明显,波及的范围和强度都远大于普通人。而在艾丝蒂和幽鬼这样级别的强者周身,甚至会出现某些特殊的性质。触觉和感觉稍微敏感些的常人或许甚至也能感受到——说通俗些,也就是常人所“见到”和描述为“charisa(魅力)”,压迫力,或者难以言喻的恐惧和吸引力。 所见过的人中给他印象很深,规模也是最宏大的,莫过于赫麦尔和凯撒这两个人。 赫麦尔的场像是无机质组成的。 冰冷,黑暗又无序,就像是看到了无穷无尽的宇宙,冰冷,真空,且危机四伏。各式各样的星球在其中出生,生长和死亡,爆炸和湮灭,生命的产生和消亡都无法引起任何的波动。 巨大的星体和黑洞像是传说中泰坦时期的某种生命体,令人在其面前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像是尘埃。 而凯撒的场是深紫色的。 流动的,粘稠的深紫色,像是迷雾笼罩的沼泽。夜枭发亮的眼睛在枯黑的树木上闪烁着,冰冷苍白的月悬挂在幽蓝的夜空中。水雾和夜色是挡在人眼前的毛玻璃,让周遭的一切都看不清明。 凯撒这个人,身上散发着令人恐惧的味道。 那种没有来源的恐惧似乎是写在基因里的,就像是上古以来人类对于黑暗,未知和死亡的恐惧那样。 思维回到现在,陆再次确认了一次诡异的事实——凯撒的妹妹l身上,是完全没有场的。 这还不是说她是个常人,身上可能场比较微弱,而是这个小鬼就根本没有任何场。 ……就仿佛她这个人本身不存在一样。 一个传说中的“神兵”,赫麦尔留在身边的强者,竟然没有任何的“场”。 还没来得及多想这种情况可能出现的原因,陆听见身边那扇陈旧的木头门“吱呀”一声,只见赫麦尔头发凌乱,睡眼惺忪的脑袋从门后冒了出来。 “请进请进。” 魔王笑眯眯地邀请他进去。 陆客气地和对方点了点头,毕竟对方还是现在新十字军的顶头上司,军衔摆在那里,在对方面前夹着尾巴做人总归不是坏事儿。 房间里极为杂乱,和赫麦尔在摘星楼的总部的风格截然不同。 满地都是这个年代收藏价值不菲的纸质书籍,书本里夹满了乱七八糟的便签和标签纸。书本的外壳上也都有不同程度的破损和油渍,似乎是不修边幅的主人边吃着早餐什么边用油乎乎的手指按上去留下的印记。 赫麦尔径直往屋内走,踩在书上也毫不介意。 陆见满地堆着书,只觉得完全不知道在哪里下脚。 主人这么暴殄天物倒没什么,他作为客人,并没有脸皮厚到踩着人家的书进屋。这种纸质书自从一个世纪之前第三次工业革命后逐渐就退出了人们的日常生活,因此从来都是作为收藏品出现的。 陆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只见之前见过那两个面容完全一样的十三四岁女童默默从书架背后的房间里走出来,手脚极为麻利地收拾起来——不过两三分钟时间,两个小孩子就爬着梯子,把书整整齐齐摆到了房间里巨大的书柜上,而且严谨地按照字母排序好。 陆对着两个小孩儿笑笑打招呼,却只见两个孩子的表情一僵,似乎是不认识自己的样子。 陆定睛一看,这两个孩子和之前赫麦尔住处的义人孩子是一样的型号,可细微的表情并不完全一样。 “你是见过我的姐姐(妹妹)?” 双胞胎机器人动作几乎一致,转过头异口同声地问。 陆看着这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尴尬地笑着点点头。 房间里昏黄的灯光闪烁,从上往下照着女童精致到不似真人的面孔。女童穿着花样繁复,复古的带着裙撑和鲸骨的裙子,束着腰,两人的帽子也都以同样的角度歪斜着。两个女童都身材单薄,腰束到人类并不常见的纤细程度。黑色的网格面纱遮着小半的脸,在瓷白色的小脸上投下蛛网般半透明的影子。 他被这两双复刻般的眼睛盯着,起了点鸡皮疙瘩,觉得怪瘆人的,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跟着赫麦尔进里屋去。 屋内的景象让陆瞠目结舌。 这个房间空空荡荡,呈近乎完美的圆球形——屋子的正中摆着巨大的桌子,和黑色的凳子。 而最令他感到震惊的,莫过于白色的墙壁和穹顶上,270度围绕投影着密密麻麻的屏幕,每个屏幕都放着不同的图像,有着不同的声源。 而赫麦尔懒洋洋地坐在真皮的黑色椅子上,鞋子脱掉,脚搁在椅子支出的脚踏上,舒舒服服地仰着头看着天空中播放的屏幕。 见他走进来,赫麦尔原本放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哒哒”敲了敲,画面上的屏幕顿时少了30左右,嘈杂的声音也小了不少。 “离上次见面才一周多?”赫麦尔笑着对陆说。 陆点点头。 “……其实呢,本来这个授勋仪式是由其他人负责的。但因为新十字军里有利益相关人士不得授勋和训练新成员的规定,因此他就把这个活儿交给我了。” 赫麦尔边说着,边还是坐在原先的角度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嘴巴和眼珠子还在动,简直就像是打瞌睡一样。陆默默地注视着他周围的“场”的状态,似乎浓度和那种强烈的压迫感也比上次少了不少。 陆联想起之前看到的对于拉维侦探社的负面评论,突然觉得有点好笑。 通俗小说里总对于这种高位的人物总有各种各样的臆想,但陆这么长时间和这群精英接触下来,总觉得有种幻想和现实差距太大违和的喜感——按照赫麦尔和凯撒的工作强度和压力,每天对于精力的规划都是以分秒为单位去计划的,自然懒得去维护所谓的形象。 人类的大脑只能同时处理单项的高强度脑力活动,而在从任务a转到任务b的过程中是需要消耗脑力的——赫麦尔这种以最舒服的姿势躺着不动的方式,其实相当于把身体内全部的资源都调动到脑补和信息接收的器官,换言之,就是最节能的工作方式。 陆看着对方同时观看这么多屏幕,接受多源的海量信息,不由得倾佩起对方这种工作方式和效率来。 除了宣传部因为这几年新十字军扩招,把凯撒推出来作为公众人物造神,其实赫麦尔这个邋遢不修边幅的形象反而更贴合陆心里对大人物的想象。 正想着,赫麦尔和他寒暄结束,似乎是打算集中注意力和他聊聊了,手指敲了两下椅子的把手,这次就果断关闭了墙面和穹顶上所有的屏幕。 随着他轻轻坐起来,微微往桌面的方向倾斜,桌子内部的计算机对他想做的事做出了预测,右手边上弹出个木头的抽屉来,用时正好是他手伸过去的时间。 赫麦尔伸手摁向抽屉里白色的掌纹认证器,细细的白光从他的皮肤和认证器接触的位置找出来。陆只听见周遭不知什么机械细微的启动声响,赫麦尔的身后逐渐升起个白色金属边框,透明的充满液体的两米左右,约可以容一人的培养舱来。 第70章 兰卡斯特的意愿 两座大厦的二楼之间有座玻璃走廊连通,白色的建筑的骨架,通透的玻璃墙,墙内白色的灯光像是宝石里滋生的魂灵。 夜幕近得几乎触手可及,黑夜和树影交缠着。灯下的木叶的颜色浅浅深深,如华盖,在夜风中亦如绿色的流云。 陆坐在通道之上,看了看时间。可能是进来加入新十字军后训练比较辛苦的缘故,也或许是不久之前才下了场雨,夜露深重的缘故,他竟然觉得略有些冷。他穿着件黑色的外套,本来没拉拉链,前襟敞开着,被风吹出了点薄薄的鸡皮疙瘩,终究还是决定把外套的拉链拉上。 现在是凌晨一点,一点零三分。 夏季的天黑得很晚,远处的蝉鸣和蛙声却不知昏晓,无休无止。 这建筑群附近设置了捕杀蚊虫的系统,虽然周遭有很多精心维护的观赏性植物,也是素来蚊虫肆虐的夏季,靠近建筑墙面的空间却连半个蚊虫都看不到。 可这个系统刻意绕开了建筑之中的小池塘。 小池塘里,睡莲圆圆的叶子团团簇簇地拥着白色粉色的花,成双成对的鸭子和其他近水的禽类不知在商量些什么。围绕着那方小池塘的,是几丛水生植物,再往外就种植着矮矮的茂密的灌木丛。 流萤在灌木和草丛里享受着它们短暂的青春,时而停留在草丛上,时而飞得高些,打着荧绿色的小灯笼在低空中穿梭。 陆等得有些不耐烦,百无聊赖地在口袋里掏了掏,找出白天剩下的口香糖剥了两三片塞到嘴里嚼起来。 “不好意思,有点事耽搁了一下,来晚了点。” 不远处传来个男性的声音。 陆今天晚上约了下次任务合作的十三见面。 匿名者的任务发布都是随机的。收到请求后,系统会评估任务的难度,然后发给可以接收这类任务难度的成员。比如陆这样的新成员,能接受的任务都是最低的f级和d级,还必须要有比他们级别高的成员(通常是能接受d级任务以上的成员)对他们进行监督和教导。 看到对方这个名字的时候,陆不知为何顿时想起了名字风格很像的十九。他在组织内的代号是六,算是当时十九零时起意选的。陆并不太清楚十九名字的由来,但看到这个也是数字命名的成员之际不免还是猜测起了对方和十九的关系。 陆拿着名字问了问幽鬼,想着都是数字的代号会不会引起某种误会。 “啊……十三和十九都是梧桐那个老鬼的学生。他的学生都是按照质数起的名字(大于一且不能被其他自然数整除的数)。” 陆哑然失笑,自己随意选择的代号是六,是能被二和三整除的合数,组织内部的人肯定是不会认错的。 来者的声音从走廊下方的树影中传来。来人走到灯光下,仰着脸和他打了个招呼就轻身跃了上来,仿佛跳上离地面十米开外的悬空玻璃走廊之上只是跨了节台阶那么简单。 白色的灯光照亮来人的脸。 和十九那张没什么记忆点的脸不同,十三有着古铜色的皮肤,五官深邃,浓眉大眼。少年杀手有双金色的眼睛,和极为纯粹的银色头发。他个头不高,身穿半旧的白色背心,露出的手臂上全是精瘦的流线型肌肉,裤子也是松松垮垮的运动裤,脚上套着双人字拖。 陆一看那双人字拖,再看看自己脚上的塑料拖鞋。看看对方的运动裤,又看看自己的运动裤,莫名的觉得自己可能也可以和眼前的少年成为朋友。 他客气又官方地拍了拍对方马屁:“不过是大祭司的关门弟子,业务果然繁忙。” 十三挠挠头,脸肉眼不可见地红了,露出古怪的表情。 银发少年想了想刚刚自己和十九打排位赛连输五局输到忘记时间的场景,决定还是不跟眼前的新人说自己为啥耽搁了。 “这个……也恭喜你最近加入死神的门下。” 与此同时,另一个时区正是太阳高照的时刻。 “这几位的申请意向是上面麻烦您关照一下的。” 桌上整整齐齐摆着这次筛选出来的十多个年轻奇美拉的档案,副官不着痕迹地把其中几份志愿填报的表格抽出来了些。 每年新加入新十字军的奇美拉战士都会填报自己想要加入的队伍,综合新人的实力评估,根据每个队伍需要的人头进行调配。因为队长的身份和阶级不同,虽然都是编制内的战队,每个队伍的待遇,任务级别和俸禄天差地别——可想而知,相较于其他的队伍,最受欢迎的莫过于八大奇迹最强奇美拉的战队,基本每个人填的志向都是左不过这几个部队。 虽然k并不如顶头上司凯撒·萨德的体格巍峨伟岸,可因为其身份特殊,周围的副官和下属都带着恭维,甚至有些谄媚的神色。 代号【毒蝎】的k任职于凯撒·萨德手下,同时也因为他和奇美拉研究所所长的私交甚好兼任招生官和分配新人的工作。 坐在办公桌前的男人身材比凯撒略矮些。 茂密的齐肩头发束起扎在脑后,黑色的头发中零零散散混杂着几缕极为鲜艳的红色。k留着短短的络腮胡子,修理得整整齐齐,像是富贵人家门前丰密的,长度适中的草坪。他的鼻骨有些难以察觉的扭曲变形,是在之前的近身战斗中被对手打断了两次又接上的——可这点缺陷反而和他的长相相得益彰,令他看起来像是几世纪前油画画像上在丛林里打猎的古美男子。 “我先看看啊……” 男人身穿着奇美拉部队给高阶士官专供的外骨骼,手腕的位置黑色的金属材料上镶嵌着满满一圈彰显着他的功勋和战绩的宝石勋章。 “这他妈的是什么申请?” k看着手上的第一份申请书,忍不住笑着骂出了声。 申请书上贴着个少年的照片,各方面的数据都刚刚擦边过。少年金发碧眼,长相也颇为英俊,那双眼睛却透着种世家子弟特有的没精打采的表情。 他对着下属念到:“……你为什么想加入奇美拉战队?” 说完,k故意停了停,环视了一圈周遭的下属们。 “猜猜看兰卡斯特伯爵家这个小兔崽子怎么回答的?” 还没等周围的人回答,k举起手里那张镶着金边,米黄色的纸。 “你为什么想加入奇美拉战队?‘我想看看奇美拉部队里有没有漂亮的猫耳娘’。申请意向:‘美女多的队伍就好。有猫耳娘的部队更好。’” 第71章 夏日与白花 清晨的太阳城,大部分居民们才刚刚起床。水果店的老板克里斯·布雷德打开店铺的大门,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开始慢慢地把刚到的新鲜水果整整齐齐地摆在柜台上。 现当下大部分的水果都是转基因技术改进后批量生产的,样子好看,甜度整齐划一,而且价格相对便宜。但即使“相对便宜”,水果这类在膳食中并非必须的非人工食物,依旧普遍都是居民眼里接近奢侈品的食物种类。 克里斯招呼着儿子,把各种颜色鲜艳,水分十足的转基因果类被摆在底层的橱窗里,每一个都擦得油光水亮,在灯光的照射下像是橱窗里的珠宝。自然生长的水果价格更为高昂。每一颗都用塑料网格包裹着,刻意保留着泥土和灰尘,彰显它们“是自然培育”的高贵身份,放在橱窗的最上层。 两人忙完,坐在店面前看着缓缓升起的太阳,边喝着冰水边等着顾客的到来。水果店不远处的广场,投射着全息投影的新闻。鹰钩鼻子,留着大胡子的治安官首长穿着黑色的军装,胸前佩戴着密密麻麻的宝石勋章,表情真诚地低头哀悼着。 “好像是某个领主的儿子家出事儿了。”小克里斯喃喃道。 “挺惨的,飞船遇到了故障无人生还。”克里斯心不在焉地评论了句,心想,这些达官贵人的死不知到底是事故还是只是看起来是事故。不过,少养几个还是多养几个政客,像他这样的小老百姓也不会少交多少税,所以可以说和他没有什么屁关系。 清晨的阳光澄澈又干净,大街上行人还不是很多,空气中并无太多尘埃。 不远处传来轮胎压过路面独特的声音。这声音,在飞行器极为流行的当代算是比较稀罕的了,可喜爱老爷车和过时的交通工具的克里斯确可以很清楚地辨认出来。 一大一小两个影子在店铺前停下来,推着辆有些脏兮兮的飞行器,却只是用了飞行器的轮子,连启动都没启动。 小克里斯正是想要吸引女孩子注意的年纪,本想把这两个古怪的客人赶走,却认出来那两人推着的是辆较新版本的“风神”阿涅摩伊。这种飞行器虽然最近又推出了新版本,但测评下来并没有这个数月前的版本性能好。 飞行器上的喷漆虽然蒙尘,但也看得出来是特别定制的图案,烈火在黑色的底色上恣意燃烧着,像是要烧尽世间阴霾的业火。 “请问……巴别塔是在这附近吗?”个子高些的客人沙哑着嗓子问到。 这人的身量虽高,但似乎是有什么隐疾。温带夏日的气候里,此人的形态佝偻,不仅带着兜帽,还用什么布料蒙着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颜色极浅的眼睛。 身边的女孩儿扎着两根粗粗的小辫子,褴褛破旧的衣服里透出的皮肤也有些较为显着的白化病特征。女孩子皮肤白皙得像是南海的珍珠,头发也几乎没有任何的色素,点缀着星星似的白色花瓣黄色花蕊的小花。她有双怯生生的,小鹿似的睫毛长长的大眼睛,眼珠子也是极浅极浅的蓝灰色。她浅色的嘴唇虽然有些干涸,依旧微微张开着,透着不自知的野性的天真,露出两颗贝齿之间细细的牙缝来。 小姑娘大概十三四岁年纪,站在高个子怪人身边,贴得紧紧的。她直勾勾地盯着橱窗里擦得一尘不染,颜色鲜艳,汁水充足的水果,轻轻咽了口口水,似乎是很馋的样子。 克里斯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两个人应该是贫民窟或者乡下来的。 除了衣物格外的破旧和过时外,这个年龄城市里的小女孩儿,甚至小男孩都是极在意外貌的,但凡家里能吃上饭的,几乎就很少有出门不化妆不打扮的。眼前的小女孩儿虽然有白化病,而且非常瘦弱,却透着种独特的,令人惊骇的美,就像是荒野上石缝里自然生长的花,兀自在泠冽的风中盛开又凋零,无人问津。 “往前……”小克里斯正准备给他们指路,就被克里斯拦下来。 “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进去确认一下地图。”克里斯给儿子使了个眼色,示意傻小子跟着自己进屋去。 小克里斯跟着父亲进了里屋,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爸爸,巴别塔不就在前面不远处吗?你还去看什么地图啊。” 水果贩子拉过儿子,一双老鼠般又小又精明的眼睛转了转,压低声音道。 “你看这两个乡下人,推着这么贵重的车走过来,明显不是车主不是吗?” 小克里斯原本表情有些不耐烦,闻言恍然大悟。 “啊……你是这个意思啊。” “两个乡下人,推着昂贵的飞行器不知道怎么启动——赶紧去拍张照片,报给治安所。搞不好车主还会给我们不少的赏金呢。”克里斯拍拍儿子的肩膀,得意洋洋地说道。 前些年太阳城开始推广见义勇为法,鼓励向治安所和政府报告违法行为的作为,但凡抓到小偷,或者其他犯罪分子并且向有关部门汇报,汇报者都会获得小额的奖金。 克里斯自认为是遵纪守法的好市民,见到这样可疑的人,自然是会尽公民的义务报告给治安所的。 早晨8:27分。 陆的通讯器在闹钟响起之前把他吵醒了。 他相当不耐烦地想挂掉,因为自己失眠了大半夜,好不容易昨天睡足了四个小时。还没摁掉之前,陆瞟了眼屏幕,来电显示居然是“工作”。 他在“工作”这个号码下,存的是治安所的联系方式——虽然已经入职了奇美拉部队,但陆还没有正式分配到队伍内部,因此并没有正式提交自己之前治安所工作的离职报告或者辞呈。因此这个电话,是治安所的公用号码,打给停职的“二级治安官”陆的。 他接起电话,心情有些复杂。 上次接到任务电话还是自己被岩陷害之前的事情了。虽然离那时候也才过了数月,但总有种时过境迁的感觉。 “您好,陆长官。” 电话那头执勤的似乎是个新人,听声音,似乎和这位传奇前辈打电话心情有些紧张。 陆暗自舒了口气,心想,太好了,至少不是岩或者自己认识的士官。 “你好。请问找我有什么事吗?我现在是停职状态,应该不太适合接受任务。” “不不不……”新人结结巴巴地赶紧解释,“有两个声称认识您的居民现在被拘留在治安所。他们带着注册在您名下的飞行器,说是给您送回来的。” 陆闻言顿时清醒了。 自己之前和l一起逃难的时候,不正是把爱车遗弃到了辐射区的贫民窟,地心快线入口处附近的位置。 “啊……我知道你在说什么。麻烦让他们稍等一下,确实是我拜托他们送过来的。” 边和那边解释着,他边从床上一跃而起。 陆下意识地摸了摸心口的位置,那里曾经放过一朵,是不知名的女孩送给他的,柔弱又美丽的花。 第72章 旧地与重逢 上一次来治安所是数月之前了,陆对着门口的义人出示了自己的零时证件,心情有些古怪——他因为之前停职的缘故,不能使用作为二级治安官正式的证件,只能和来探监的普通人一样使用特殊零时证件。 陆想起自己数年前第一次跨过这道大门,前去报道的时候也是这样拿着零时的出入证件。不过那时比现在寒酸不少,穿着件边缘有些磨损的棉背心和已经开始破洞的运动裤,脚上踩着双便宜的居家拖鞋。 只是那时的自己,寒酸归寒酸,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有股子觉得自己靠着拳脚就能打出一片天地的狂气。 而今经历了些事情,虚长了年岁,看到了那时想都不曾想过的风景,反而身上没那么多刺儿了,就连棱角也都藏得更仔细些。 昨日夜里下了雨,空气中有种草木湿润的味道。夏花的花瓣落在地上,被雨水打湿,又被来去匆匆的行人踩得失去了弧度。 他接受初级的改造手术才没多久,身体还在逐渐消化从脊柱之间注入的大剂量变异催化剂,因此从外观上看体型的变化并不甚明显。再过几个月,变异催化剂和强化剂开始起作用的话,配合现在的训练强度,肌肉和体格都会肉眼可见地增长。 看守所的大楼前玻璃擦得锃亮,表面涂着从外难以窥探内部的涂层,能照见天空和飞鸟。陆跟看守提交了探视申请,等着让他进去,在玻璃前打量起自己的倒影来。 玻璃模模糊糊地照出个高挑的影子。 他正处于少年过渡到年轻男性的年纪,下颌的棱角变得比少年时清晰,令他原本有些雌雄莫辨的长相不再那么模凌两可。嘴角因为常常做出不和年龄的严肃表情微微向下,透着坚毅,稳重的少年老成。 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有着极强的洞察力,虽然没了半大孩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妄,但还是令人想起大型猫科动物在盯着猎物的神情。 陆穿着件薄薄的黑色雨衣。 植物上残留的微小的雨滴滴落下来,濡湿他的脸颊和头发,接着,顺着雨衣像是玻璃珠子似的滑落下去。 陆看着屋檐上举着腿的三花猫,心想也不知道这猫认不认识老给自己传信的那只捧着匿名者铁饭碗的小黑。 “请进。”之前给他打电话的后辈,一级治安官卡尔走了出来。这个新人有着头乱糟糟的介于金色和红色之间的头发,皮肤苍白,脸上有雀斑。 陆得低着头看他,把这个本来看着他就有点紧张的后辈看得更紧张了。这倒不是因为此人个头矮小,而是他因为改造药剂里生长激素和无重力训练的原因,在短时间内又长高了些。 “多谢了。”陆深知这个后辈虽然人微言轻,但在此事上暗中帮了不少忙,冲着他微微点头。陆虽然之前在治安所和众人的关系不错,但自从之前被通缉和停职之后大部分人都和他开始保持距离。本来治安所的生活就很忙碌,加上他主动失联,没有回复关心和试探他的同僚和后辈,自然大家也就淡了。 不过,他倒是万万没想到,自己自从被陷害开始,首次回治安所竟然不是来平反的,而是因为有人把他的爱骑送回来了。 “啊不用……不用谢。”卡尔紧张地都差点结巴了,整个人都变得像番茄一样红。 看守所内的几个后辈都是生面孔,下意识地往陆这边看了看。 这些人本来就不认识他,加上似乎都听说了曾经的传奇被停职的消息,早就有了先入为主的印象,因此刻意都假装没看见他。 陆倒也没闲心理他们——之前一起出过任务,有一定交情的同僚大都不在看守所工作,无关紧要的人怎么嚼舌根,他不在乎,也懒得在乎。加入了新的组织会有新的人际关系,再者,不同层面,不同阅历的人大部分本来就都是道不同不相为谋。 光地球就十几亿人口(二十二世纪,星际移民开始普及,地球资源的匮乏导致大量人口外迁,人口总数较二十一世纪人口井喷期间少了不少),常言道众口难调,其中自有爱你信你的人,和怎么都不喜欢你的。 看守所里的众生几乎都是灰扑扑的,和他前几日所见光鲜亮丽的男女仿佛来自在不同的世界。 第三次工业革命后,阶级固化越发严重,出身贫寒的人除了走他这样的道路很难脱离自己的出身。小偷小摸的人大都迫于生计——出身时人人都是张白纸,渐渐而在贫苦中寻不到出路,碰壁碰得头破血流,心念但凡脆弱点的走上这种“捷径”的不在少数。 捷径走多了,发现钱来得容易,自然很难再走回正道上来。 看守所里的犯人大都不是初犯,神情懒散中带着点泰然,神色也大都精明世故,像是下水道里的老鼠,被世俗熬得都浑浊了。 这幅整体色调灰暗又颓败的浮士绘里,独那父女俩鹤立鸡群,身体蜷缩着,颇有些揣揣不安。其中的女孩更如同布满灰尘和蛛网的老宅里,从贵妇人的妆匣里滚落,掉在灰尘里的明珠。 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刚好照在她身上。 小女孩并不十分漂亮,本也还没到完全长开的年纪。尤其在见过不少按照完美的比例设计出来的义人和艾丝蒂那样的绝世美女的陆看来,顶多说得上五官清秀。 粗糙的打满补丁的袍子浆洗得干干净净,常年不见阳光的皮肤在初阳的照耀下熠熠生辉。白金色的头发辫着粗粗的辫子,其上点缀着几朵小小的花。奔波劳碌之下花掉了几朵,辫子也乱了些,茸茸的胎发像是幼兽秋末的细毛,稚拙地生长着,挠得人心里痒痒的,不经生出些怜惜。 纤细苍白的女孩蜷缩着身子坐在铁栏杆的那头角落里,眼里包着泪水,姿态楚楚可怜。她的气质浑然天成,又不食人间烟火,在这群乌合之众的对比下更是和光同尘,恍若月宫仙子。 女孩看见他又惊又喜,止住了泪水,露出释然的神情。 她这一笑,露门牙间的牙缝来,顿时从惊鸿一瞥的仙子,变成了那个之前在他的手心里放了朵小白花的小妹妹来。她拍拍身旁的莫里斯,示意他往大门的方向看。 第73章 囚徒和布丁 厚重的金属门和滑轨闭合得极为严密,之间没有半点间隙。 走廊尽头的牢房和四周的其他牢房隔得很远,而且就连门上那个只有半张人脸宽的带着栅栏的小窗都关得紧紧的。 多尼·弗林打了个哈欠。 这种看守牢房的工作大多是老油子们丢给他们这样的新人做的,其中熬夜的这班则总是给像他这样才进来的新人中最新的。总共看守就三班,早晨9:00到下午4:00,下午4:00到凌晨1:00,然后就是他这班,1:00-9:00。 初来咋到,加上最近最里间的牢房里关着个厉害人物,他不怎么敢打瞌睡——可长夜漫漫,要他完全集中注意力去看守未免也太不人道,因此看守室的前辈们在小小的房间里放置了不少移动的游戏装备。 他找到了一个可以进入虚拟世界的游戏,每局差不多一两个小时,加上熬得浓浓的咖啡,倒也很快就熬到天明了。 不远处,拘留所的大铁门“吱呀——”一声打开。 多尼看见个穿着薄薄的黑色雨衣的高大身影,意识到那是今天第一个来探监的。红色头发的卡尔今天负责看守拘留所里所犯的罪行不是很严重的犯人和嫌疑犯,那家伙在他打第三局还没打完的时候神叨叨地推门进来,说是他要见到他的偶像了。 他说了什么多尼没怎么用心听,只知道这家伙兴奋得脸红透了,像只红色金鱼一样对着他吐泡泡。不过……看着身穿雨衣的男人身边的红色金鱼,多尼意识到这应该就是卡尔嘴里念着的偶像了,不免还是有些好奇这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传奇。 他点了根烟,走到门口去抽。 夜雨的湿寒让他前几天训练中受伤的关节微微酸痛起来。 男人身形高大,黑色的头发,肩膀宽阔,衣物之下隐隐能看见他凸起的肌肉。多尼好奇地盯着这人多看了几眼,对方似乎急着进看守所,因此也只看到对方的侧影。 匆忙一瞥之下,只见那男人的面容非常年轻,实际上与其说男人,说是比自己略微年长些的少年更为合适。脸部的五官极为俊秀,细长的眼睛长长的睫毛,甚至可以算得上漂亮。 “卡尔这家伙……不会是取向有问题……”虽然没看清对方的轮廓和五官的细节,多尼抽着烟暗自打趣道,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两声。 “嘀嘀,任务:早餐。请尽快给犯人提供早餐后标记完成。嘀嘀……” 正想去看守所里取笑同期的卡尔,多尼耳内的提醒音响起。 这是囚犯们吃早餐的时间了。 没什么好气地把餐盘用脚从门下类似狗洞的开口踢给囚犯们,多尼最终走到了最后那件没有标识囚犯的门牌的门前。 他粗鲁地拨开门上方半人脸宽的挡板,对着里面喊了句“开饭了”。 为了看守这些浪费纳税人的税款的社会渣滓熬了一晚上,多尼现在满脑子都是怨气,恨不得赶紧喂完这群猪猡就可以回去倒头大睡。 隔着小小的栅栏可以看见,小房间里关着个身材并不很健硕的少年。 少年闻言也懒得起身,好像没听见似的,只是坐在墙角一动不动,手里捧着本纸质漫画看得津津有味……漫画的封皮上画着个身穿黄色紧身衣的光头。 多尼被对方的无动于衷搞得无名火起,他伸手把手里还没抽完的,灰色的烟灰一长截子的烟摁灭在餐盘上的压缩食物上。 “有吃的就不错了,都被关进来了还挑三拣四的……”多尼边骂着边把带着烟头的饭盘往牢房比其他房间更窄小的狗洞里一塞,丝毫不顾餐盘里的食物撒了不少出来。 在阴暗处的少年突然抬起头来,低声说了句什么。 “……今天是星期二。” 多尼见他抬起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点,不过还是勉强听清楚了对方说了什么。 “……是星期二。” “星期二有布丁。” 少年露出点惋惜的神情,不可置信地盯着地上混合着烟灰的黄色布丁。 看守所内。 陆正填写着释放莫里斯父女的手续,突然听见警笛大作。 “代码46!代码46!” 卡尔的内部通讯器里传来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呼吸急促,像是极为慌张的样子。 代号46…… 这不是袭击执法人员吗? 陆写着资料的手停了停,但还是在警笛声中填写完了最后几行。按照之前他所观察到的治安所的人员布置,早晨这一班多半都是些新人,按照程序是得申报当值的上级支援的——但这个时间段大部分的“上级”油子们就没谁想接这种睡不饱觉的苦差事。 如果这样的“紧急状况”的话,他作为非永久性停职的治安官,实际上按照惯例也是可以支援的。 陆叹了口气,摸摸小女孩儿毛茸茸的脑袋,转过头跟她父亲道。 “你们在这里等等我,我去看看情况。” 小女孩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警报器被激发的缘故,牢房的走廊里红色的灯光闪烁着,略有些刺耳的警笛却被不知什么人破坏掉了。 整座走廊都变形了,就像是被整根扭完的钢管的内部。四周的牢房里的囚犯拼命拍打着金属的大门,耳边充斥着歇斯底里的尖叫和绝望的呼号。 陆的鼻子很灵敏,可以闻到人类恐惧的味道,也分辨出这群人中流血和受伤的并不多。 不过流血的不多,吓得失禁的恶徒倒不少。 他轻蔑地笑了笑,心想这群人在外作恶的时候也不知道胆子多大,而现在被关在囚笼里,只是因为看不到外面的景象,恐惧未知的变化就吓成这样。 他踩着弯曲的走廊往里去,离扭曲的源头越近越觉得鼻腔里的味道似乎有点熟悉。 走廊经过未知力量的扭动现在呈类似螺旋状。陆在脑袋里回忆起前些日子在匿名者内的训练,压低中心,尽量放轻了自己的步伐。他往衣服内伸手,指尖都碰到了黄金面具金属的表面,最终还是决定暂时不要带上。 自从在艾丝蒂那里见到尤利西斯看到大使的那场刺杀后的面不改色之后,他意识到治安所的这些高层很可能对于这些杀手组织是有一定了解的——至少不会为此感到措手不及。 因此,贸然在治安所暴露匿名者的能力,很可能会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第74章 假面与黑手套 长发女人对着耳机里的人道:“之前那个小子现在应该不需要杀了。” “哦。” 通讯那头,男人磨着手里的刀,对着光再看了看,又机械性地在磨刀石上磨起来。 女人带着遮住半边脸的墨镜,穿着紧身的黑色西装套装,铅笔裙下露出两条长长的腿和脚上的细跟高跟鞋。她站在高楼的巨型透明窗户前,阳光透过单面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射出她拉长的,沙漏型的影子。 她手指间夹着根细细长长的电子烟,过滤嘴之前慢慢燃烧着的,是价值不菲的荧光色粉末。女人的头发盘起,塞在黑色的小礼帽里,烟头诡异的鬼火般的光照亮她露出的部分的脸。 她的鼻子和下巴都非常精致娇小,却有着两片厚厚的丰满的嘴唇,涂着自然的唇蜜,就像是食肉植物涂着蜜的花叶,仿佛请君入瓮的陷阱。 “……他现在不再是会带来混沌的目标了。而且我们失手那么多次,头儿认为这是浪费时间和资源的工作。” 她顿了顿,半是和通讯那头的男人解释,半是自言自语地喃喃道,对着烟嘴深深吸了一口。极轻薄的白色烟雾从烟头逸出来,在她细长的手指间萦绕着舍不得离去。 “……哦。” 男人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磨着刀。 银白色的刀子磨得很快,刀锋锋利得吹毛断发,刀面照出他的半边脸,一只眼睛带着黑色的眼罩,另一只眼睛是完好的,但这只灰蓝色的眼睛毫无任何人类该有的感情。他穿着紧身的短袖上衣和同样材质的黑色长裤,黑色的头发有些油了,乱糟糟地搭在脸上,却赋予了他一种放浪不羁的气质。 男人的作风相当老派,抬起手腕看了看手臂上的机械手表。 离目标到达还有4分20秒。 “……走了。如果我死了,记得给我的前妻打赡养费。”他对通讯那头的女人说到,紧接着就挂断了通讯。 今天是太阳城的新总督的最大竞争对手为了下次选举拉选票预热的日子。为了表现得更亲民,这位卡洛斯的政敌刻意减少了自己今天的安保人员配置。 但饶是如此,朱利奥·威尔逊的飞行器还是除了顶部布置好了270度的安保人员。 早晨9点26分,他的飞行器逐渐开始按照计划接近市中心最高的大厦,摘星楼。 李(lee)确认了腰带上的数把尖刀在刀套里套得非常牢固,单手撑着大厦顶层的外缘,黑色的身影越过栏杆翻出来。他顺着极高的大厦,沿着光滑的大厦墙壁开始往下跑去,就像是在平地上奔跑一样轻松。 高空稀薄的氧气顺着鼻腔进入李的气管和肺部,他的口腔里开始出现肺泡破裂血腥的味道。风吹得他的头发几乎要脱离头皮,可那双灰蓝色的眼睛还是冰冷的,没有任何受到不适和疼痛影响。 他就像是从悬崖上飞落的黒雁,以极快的速度向着地面展翅俯冲。 境。 李暗念到。 巨大的黑色空洞突然垂直于大厦的外墙出现,他正面跃入漩涡状的开口中。 在外面的时间和空间是连续的,而在他的「境」中,时间和空间是混沌的。魔王的这个建筑虽然是太阳城最高的建筑了,但他很清楚自己需要更高的初速度,才能让对方根本看不清自己的动作也无从反应。 他所开出的通道和他前进的轨迹重合,可其中时间的流速却略比外界的时间更快,因此他在其中可以获得更大的加速度。 朱利奥·威尔逊的飞行器为了和群众有“接触”是向上开口的,这样可以让他在四周有保镖的情况下从飞行器之上探出头来被无人机拍到。 9点29分17秒,无人机就位,被选拔出来的代表群众的飞行器也接到指令,向朱利奥的飞行器开口处靠近过来。 9点29分20秒,朱利奥·威尔逊带着笑意和络腮胡的圆脸从飞行器里探出来。身穿正装的政客身材微胖,神情亲切,举起手臂向周围支持他的选民们挥手示意。 黑色的身影带着巨大的冲击力撞击到朱利奥·威尔逊的飞行器上。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意外搞得措手不及,在巨大的颠簸中,威尔逊议员的惨叫声在还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横向插入的利刃阻断了。 “议员遇刺了!” 正常时间的流速中,所有人都像是电影里的慢动作。在离他最近的保镖惊叫出声之前,飞行器离摘星楼更近的那一侧闪现过一个螺旋状的黑色开口,无声无息地吞噬了李的身影。 同一时间,看守所内。 红色的灯光还在闪烁着,扭曲的空间就像是心脏内部充满血色的内壁,以恒定的频率机械地搏动着。 走廊尽头,陆看着地上掉落的纸质书,条件反射地一脚踩上去。几乎在他踩上书的同时,两只手同时伸向了那本封皮画着身穿黄色紧身衣的光头的古早漫画书。 一看书的封面,陆隐隐有种预感这尼玛是遇到熟人了。 整座看守所像是被开膛破肚的巨兽,加固过的墙面和金属门都被某种诡异的巨力打穿了。 本来照在阳光莫里斯家的小女儿身上像是镀金似的阳光此刻照在被打晕的多林身上,也照在两个伸手够漫画书的少年身上。但不知为什么,阳光是一般的阳光,初夏是一般的初夏,只是陆看着这群大老爷们儿,觉得怎么看怎么没有诗意。 十九看见那双半旧不旧的鞋有些眼熟,拦住身边想动手的少年,抬起头。 “别急。” 陆还是踩着漫画书没放脚,坐山观虎斗。 少年忿忿地抬头瞪着十九:“这是老师借给我的,你排在我后面。” 少年和十九差不多年纪,陆想起前些日子见到的十三似乎也是这么大年纪,有些好奇那位大祭司到底是怎么给这群弟子排号的。还没等他问这个问题,他的目光不由得被少年的脸吸引住了。 他之前总以为杀手要像十九那样,长得越大众越好,可十九的两个师兄弟都很明显不是常人的长相。十三银发黄瞳不说,少年留着长长的蓝发,贴近耳朵的位置剃干净了。耳朵上带着好几个金耳环,耳垂还拿黑色的耳撑撑大了。再仔细看看,少年的头皮上和脸上还用紫色纹着难以形容的,神秘又繁复的图腾。 “……这是六,”十九跟少年介绍完就转向陆,“这是……七。都是自己人。” 七转过头盯着陆看了好一会儿,语气也很不客气。 “我可没听说过你。” “正常,我是死神的部下。” 陆松开踩着书的脚。 第75章 山荷叶 “你不想管的话……穷苦人家的女孩子,想要在这样吸人骨血的大城市里,怎么谋生活呢?” l往门缝里看了看,瞪着那双三白眼,表情满不在乎地说。 刚从治安所接回来的小女孩靠着父亲在沙发上打瞌睡,就像是幼鸟依靠着老鸟。 撇开对小女孩的偏爱,陆本来满脑子都谋划着怎么推卸责任比较好——毕竟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才不想年纪轻轻就被孩子绑住了未来的职业发展。 陆总自认为自己的一颗心脏像是罩着名为“理智”的金钟罩,把肉做的部分罩得严丝合缝。道德感,正义感之类的,过去陆总是嗤之以鼻,认为是精神绑架人的工具。不过l这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像是在金钟罩边上撬开了条小小的缝隙,吐着信子的蛇扭曲着身体,顺着那缝隙就往里钻。 贫苦人家的漂亮女孩子,在大城市会怎么生存? 这样的情况,他见识过挺多。 如l所说,充满欲望和铜臭味的城市就是吸人骨髓的地方。 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被保护的年轻貌美某种意义上就是一种原罪。 新鲜的血液一涌进来,黑暗中无数觊觎她青春美貌的眼睛就会把她的美貌放到天平上。紧接着蜂拥而至的,就是男人的谎言,虚伪的赞美,标着价签的礼物,以及无处不在的猎食者和恶意。 物欲会逐渐让她意识到世界的不公平,而充满虚荣和嫉妒的内心,再也不会开出那种洁白的无暇的花来。毕竟……再怎么干净的人,会都被这个浑浊的世界吞噬的。 虽然明知道这世上大多数的花都会随着季节的更替而凋零,可他自私地希望这个小姑娘永远都有双干净又清澈的眼睛。他有些害怕,这个曾经流星般划过他的流亡,惊艳了时光的女孩,有朝一日也会泯然众人矣。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而欲望驱使的社会,亦吞噬了无数人的青春,不会为了谁而停。 陆苦笑着压低声音:“……你不能给她介绍一份差事吗?你和他们家的关系比我更好?” l摇摇头:“……他们一直都不知道我的真实身份。我觉得这样也比较好。” “我不也是从战区靠自己出来的……” “得了你,本身就有基因优势不说,你自己想想看能得到现在的机会什么的,如果不是你爸爸突然良心发现有可能这么顺利吗?”l那双冷漠的三白眼像是能透过他的眼睛直看到他心里去。 陆本就对小女孩有些心软,被她这话说得更有些哑口无言。 现在的社会资源竞争激烈,为了防止资源外流和稀释,高层本是个非常小且相对封闭的圈子。 如果没有身份,而且不认识这个圈子里愿意推自己的贵人,基本寸步难行。 大城市里漂泊的寻常子弟,谁不是无根的浮萍? 随波逐流,任凭风吹雨打——除非有着那种千万人中挑一的难以替代的天赋和能力,可能会获得命运女神的垂青,不然这世上大部分的机会,很大的概率除了你别人上也行。 现实就是这么冰冷又残酷的。 他比谁都清楚,自己之前自以为很厉害的那点功勋,甚至没在顶头上司那里留下太深刻的印象。之前宴会上尤利西斯盯着自己看了半天,都记不起来自己究竟还是不是现役的治安官,就是再好不过的证明。 陆很有自知之明,而且他对自己有几斤几两随着见的人多了越来越清晰。他知道虽然自己的能力在地方的治安所算是翘楚,但如今见的人多了,强者也见多了,倒也清楚如果不是老爷子和父亲的关系,自己很难这么顺利地直接进了新十字军就能有鹰卫这种肥差。 陆本想再挣扎挣扎,问为什么莫里斯一定要把家里最小的孩子送到城里来谋份差事,目光看向对方袍子下的手,竟然有些问不出口了。上次见到此人,还只是脸部有很明显的扭曲和变形,这次他袍子下掩盖着的皮肤,渐渐也都出现了长期暴露在过量辐射中产生的溃烂。 几个月前所见到的这家人的多个子女里,据莫里斯所说大部分也都已经产生了不同程度的症状——如果继续留在贫民窟,他们的未来都是灰茫茫而没有前路的。借着送飞行器的事儿,老莫里斯像是托着什么宝贝似的把这个最小的孩子托付出去,赖着老脸,低着头求陆这个比他年轻的后生收留这个孩子,即使是作为女仆也好,作为别的什么也好。 在这样的家庭眼里,自己这个曾经的治安官,已经是很值得仰望和投奔的“大人物”了。 虽然被对方这么仰望着,甚至低下头来托孤挺满足少年的虚荣心,但陆看着那个阳光里几乎要融化掉的小女孩,心情还是相当复杂。 他自诩不是什么英雄人物,在乱世里甚至最多只愿做个枭雄,年纪轻轻就带着个拖油瓶可太麻烦了。 理智上他太清楚不过,赶紧推掉这个大麻烦比较好,毕竟养个人不比养小猫小狗,虽然他目前到不太担心经济上负不负担得起。可这个濒死之人对自己的请求,和小女孩子曾经给过他的那朵不知名的,亦不知遗落在哪里的花,似乎触动了他心底里极深的地方。 不过……如果自己的母亲还在世,是不是也会这样带着自己去哪位大人物那里,为自己求条生路呢?思及此处,陆叹了口气,蹲下身来平视那个衣衫褴褛的孩子。 “你愿意留在这里吗?” 这个年龄的孩子,谁不想和父母家人呆在一…… “愿意。” 小女孩眨巴着眼睛,想都没想就答应下来。她浅到接近白色的睫毛绒绒的,像是蒲公英的种子,挠得人心里最柔软的地方痒痒的。 “你确定不想回去和家人一起吗?在这里留下的话你得靠打扫卫生之类的工作养活自己。” 陆抱着自己青春大好,前途无量,这个锅能丢就丢的心态继续对她循循善诱。 小女孩奶声奶气,昂首挺胸地说。 “不要。哥哥一看就很有钱,而且长得好看,肯定内心也很善良,受不了看到我这样柔弱的美女落难。” 陆见她马屁拍得脸不红心不跳,突然觉得这小孩这么有眼光,搞不好会有很光明的未来。 不过,就凭这单薄又奶气的样子还美女?估计再等个十年。 “好,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哥哥可以给我起个名字。” 贫民窟的孩子不夭折,能养活到十三四岁,多半才会有起名字的需要。 他突然想起,幽鬼那座花园里,有种遇到下雨就会变得透明的白色小花。白色的花瓣,金色的花蕊,被雨淋湿之后犹如琉璃的灯盏子,里面是微茫又温暖的金色火苗,和她送他的那无名之花还挺像。那种玻璃一样又脆弱又美丽,却兀自绽放的样子,和眼前这个小女孩苍白又倔强的样子几乎重合起来。 这花俗称“骷髅花”,却也有个很美的,如同李商隐的诗似的,颇有些物哀的感觉的名字。 “那你……就叫山荷叶。” 第76章 男与女 等送走了l和莫里斯不久,陆就让小机器人去带着山荷叶采买东西,好安顿下来。 为了方便统计城市的常住人口数量,新的住民都需要在前台提交工作证明和加入以居住地为单位的户口。其中一栏需要填写和业主的关系,陆看着频幕上跳动的光标有点犯难了。 这个填什么呢? 填“哥哥”的话山荷叶应该是属于莫里斯的家人,总有点怪怪的。 填“女仆”的话,正常的可以工作的年龄至少得14岁,眼前这个孩子因为缺乏光照和营养不良看起来说只有12都勉强。而且少年人多少都还有些自尊心,这样的雇佣关系未免显得太拘谨了。 陆想了半天,决定还是输入了“学徒”两个字。 正提交完入户申请,突然他只觉得自己被温柔的玫瑰花香气环绕着,耳边响起熟悉的,令他心跳加速的声音。 “啧啧啧……你这是要搞什么光源氏养成计划吗?” 陆被她突然出现吓了一跳。 转过头一看,艾丝蒂·图桑特光滑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的脸几乎贴在自己脸边上。她带着略显夸张的帽子,大大的墨镜顺着笔直漂亮的鼻梁滑下来,眼神里透着捉弄的意味。她长长的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嘴唇上也还擦着很自然的唇蜜,似乎是刚刚赶了通告回来。 陆心想这误会可大了。 本来自己这是做了件善事儿,帮人家拉扯清鼻涕小孩儿的,哪儿能是什么萝莉养成计划啊。 不过……她用的这个词“光源氏计划”却让他觉得对这个女人有种刮目相看的感觉。陆对她镜头前的形象和行事风格极为熟谙,可似乎她私底下和她在镜头前那副花瓶的模样相去甚远。 如今现代大多数的职业路径都非常精确而且专,大家也大都很少会花时间在与职业无关的阅读上,因此只有很少数的人会沉下心去阅读古籍,更何况,是相对更冷门和偏门的《源氏物语》。 但凡自诩文人,多有些文人的雅趣和清高。 他给山荷叶选名字的时候,就像是在那三个字里藏了彩蛋,也心知大多数人是参不懂这名字的雅致之处的。听她引《源氏物语》,拿光源氏盗养紫姬,以解相思之苦的故事类比自己,心中又惊又喜。 他忙不迭地解释:“啊不不不……这是亲戚家的孩子。” 艾丝蒂·图桑特“扑哧”一声轻轻笑起来,艳若桃李的脸颊上露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看的他都怔住了。 “逗你呢。” 她拍拍他的肩膀,风衣的袖口露出白皙到能看到蓝紫色血管的手腕,幽幽的香气从她的袖子和静脉的位置透出来。艾丝蒂·图桑特站直了身子,扶了扶墨镜,对身后站着的毕恭毕敬的眼睛西装男伸出手来。 男人递给她个白色的盒子,借着就鞠躬告辞了。 艾丝蒂从那个盒子上拆下来个吸管,嘟起嘴开始喝起酸奶来。她出道很早,此时虽然已经算是比较成功的艺人了,却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喝东西的时候腮帮子鼓起来颇有些孩子气,像是储存粮食的仓鼠。 陆以为她要坐她专属的电梯上去,却只见她靠在柜台边上,边喝酸奶边盯着自己看,似乎是在等着自己的样子。 等他的事儿办完,艾丝蒂自然地挽着他的胳膊跟着他往陆的电梯走去。陆听着她喝酸奶吸吸管的声音,闻着她身上那种令人心醉的香气,似乎也不那么紧张了。 她喝完酸奶,往垃圾桶里一投。 电梯的门关上,开始上升。 “哇……今天从早忙到晚,都没时间吃东西~” 艾丝蒂带着怨气用撒娇的口吻说。 “那要去我家一起吃饭么?”陆倒也没多想,下意识地邀请。 他印象里的艾丝蒂,在舞台上和镜头前都还是专业艺人的样子,可就这短短的两次接触,仿佛她就从镜头前那个少女偶像的形象变得更生动起来。这样的感受,加上她这种自来熟的属性,让他有种自己似乎可以约她出来约成功的错觉…… “好呀!”不知道为什么,陆总觉得艾丝蒂的表情并不是很惊讶,反而有种阴谋得逞的狡黠。 她小小的手抓着他的胳膊愉快地晃了晃:“我要吃你亲自做的饭。” 还没等陆回答,艾丝蒂得寸进尺地捏了捏他的手臂。 “哇……你看起来很瘦,但实际上很有肌肉嘛。” 陆心想,早知道她要捏自己的手臂,今早上就该注射一支变异药剂,再故意绷着的——那得给她留下自己多么光辉伟岸,充满爷们儿气息的印象啊。 两人回去的时候山荷叶和机器人还没回来。 陆给他们发了个消息让他们自己在外面吃,顺便随便去城里的游乐园什么的玩,入职之前放放假什么的挺好。 打开冰箱一看,里面只剩下鸡蛋,番茄,面条和一些调味料。 陆动作麻利地给两人煮了番茄煎蛋面,番茄炒出沙之后面条直接煮在浓厚的汤汁里,再加入金黄金黄的煎蛋。这是他幼时父亲离去之后,家里略有些拮据的时候妈妈爱做的菜,因此做起来特别顺手。 给自己喜欢的女孩,做小时候自己最常吃的食物,冥冥中似乎真有根红线,把千里万里的人牵在一起。 热腾腾的两碗面放在朴素的白色小桌子上,配着点冰啤酒,看得她眼睛都直了。 “这么多够了吗?”陆看着她急忙忙地顾着腮帮子边吹着滚烫的面,顺口问道。 “我老板让我节食,够了够了。” 陆看着她圆圆的,皮肤光滑白皙的脸,很想捏一把——不过为了以后可以实现长期捏脸自由,他还是忍住了。 “太好吃了!”艾丝蒂嘴里还包着面,嘴边上还沾着番茄汁,对着他比了个大拇指。 陆见她边吃面边把头发撩上去怕沾着茄汁,手脚不协调笨拙的样子偷偷笑,隔着桌子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把她的头发拢起来。 艾丝蒂白皙的脸顿时红透了,连带着耳朵也红了,吃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对眼前的少年颇有些好感,也感觉得出来对方对自己也有些喜欢,但饶是对自己的魅力颇有自信的艾丝蒂,在这种情况下也难免会有点害羞。 这个少年,不仅长得好看,而且善解人意,这么眼神温柔,含情脉脉地看着自己……艾丝蒂那颗骄傲的心久违地加速跳起来。 不过陆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对对方的影响。 陆看见,艾丝蒂身边那种奇异的烟云似的强大的“场”,似乎并没有及时捕捉到自己刚刚的动作。 这样的进步,因为一直没有参照物,所以陆自己本并未发现。 在基因药剂以及自己每天坚持练习“虚空之境”的强化之下,他对自己身上那种深蓝色的场的控制,似乎已经精准到了让艾丝蒂这样的强者都第一时间捕捉和感受到的程度。 第77章 触手可及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射进来,在洁白的床单上投下细长的光斑。 空气里飘浮着细细的灰尘,借着细微的气流在光里飞舞着,旋转着,如同飞行的候鸟,不知在何处着落。昨天和艾丝蒂虽然有了点进展,但他醒来的时候还是单身汉。 仔细想想看,大多男人的心态都相当古怪,既渴望着一亲芳泽,又担心太快得手的女人水性杨花。因此反而像这样更好,两个人之间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好感,又隔着那层纸不去戳破,慢慢地炖着煮着,好像在煮一锅软烂的好汤。 少年醒来的时候是笑着的,心里似乎又个小人儿在跳舞。 艾丝蒂昨天把外套落在了这里,她假装忘记了,他也假装没看见没去提醒。 陆帮她收起来挂在自己的房间里,做工优良的羊绒外套里镶嵌着保暖的内层,衣角的位置用雪青色的线绣着小小的紫藤花。虽然没有了她温暖的体温,衣服上还留着她身上常用的柔软又甜美的玫瑰香气。 他闻着若有若无的她的香气入睡,久违地睡了个黑甜的好觉。 这样的好觉他是许久都不曾有过了,仿佛回到了幼时,不需要醒来面对残酷的世界,母亲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又令他有安全感。 他冷清的居所因为山荷叶的到来有了些人气,穷人的女孩儿都做习惯了家事,手脚勤快,她似乎很早就起来敲捣了。客厅里传来吸尘器的声音和机器人的滑轨在地上压过的声音。隔着门缝飘来煎鸡蛋和黄油的香气混合着咖啡的味道,他习惯于跳过早餐的肠胃也开始运作起来。 陆骨子里是个念旧又老派的人,原本床对面放着在治安所用习惯了的线索版,上面贴着这段时间收集的照片和报纸剪贴拿红线串在一起。 阴冷又寂寥的睡房,被阳光敲开了缝隙,隔着薄薄的门板就是外面的热闹,似乎也不再像往日那样需要强迫着自己起床。 陆洗漱完就往外面走去。 山荷叶穿着小小的围裙,扎着两个马尾正在做饭。 她身量小,踮着脚站在小小的凳子上煎火腿肉,两个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 陆看不得这么小的小孩儿照顾自己,上去拍拍她示意让她往边上去。由不得她谦让,连带着小女孩把凳子往旁边移了移。 就她的年龄来说,山荷叶的体重太轻了,习惯于大重量的陆移动她只觉得像是移动了一只猫一样轻松。 小姑娘为了干活方便买了围裙,但没用他给的钱置办新衣。 她还穿着件半旧的,明显是上面的哥哥姐姐传下来的松松垮垮,打着许多补丁的上衣。裤子也是拿着绳子系着,不然她小小的身板儿根本挂不住。饶是这样朴素又寒酸的打扮,依旧掩盖不住她惊人的美貌。初阳照在她桃心型的小脸上,细细的茂密的白色胎毛在她的额头上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长着,那双漂亮的灰蓝色眼睛上白色的浓密的睫毛像是天使的羽毛。 生长在无人之境的女孩脆弱又美丽,像是初春还没来得及融化的薄雪,又像是晴朗的天空里羽衣似的浮云。 陆摸摸她的头:“你去吃早饭。吃完了让管家给你安排一下学会读写的课程。” 山荷叶本想说让她来做饭,闻言听话地从小板凳上下去了,但嘴上却还是不饶人。 “上课有什么用?我现在也能干活儿的……我在家的时候我们都不需要学读和写也过得挺好啊。” 陆拿着铲子把煎得金黄金黄的火腿片铲起来,顺手偷了一片,吹了几口放到嘴里。 “学不会读写的话我没办法让你帮我去做其他工作,你现在能做的这些我的机器人也能做。” 山荷叶生怕自己如果对陆没有帮助的话会失去在大城市生活的机会,红着脸,还是把小围裙脱下来挂好。 小地方来的小孩子都有些扭捏地自尊心,因此随意施恩并不是很稳妥,只能以这种方式要求她去学习。这么年轻的小孩如果出生在大城市的中产之家,早就开始接受教育了,到这个年龄都还不会读写几门常用的语言的存在都像是什么稀有生物似的。如果真要训练山荷叶成为自己的得力助手,她至少得先集中注意力在把这些基础的常识和知识补全再说。 再加上陆有不少的习惯,机器人和管家都比她更熟悉,训练她当女仆也不是他的本意。比如她因为过苦日子过惯了,采买食物的时候会偏向于便宜的罐头肉——而陆为了补充极速增长的肌肉会直接吃牛肉或者三文鱼,现在他也完全可以负担得起了。 陆见她乖乖地顺从了自己的安排,随便吃了几口就准备去新十字军了。 之前结束了基因完善药剂的注射,身体也发生了不少质的提升,基本到达了靠药剂可以增长的平台期,因此今天是分组的日子。 他之前填写志愿的时候没填任何组别,只写了随意分配到s级部队就行。不过虽然陆对于队伍的要求不高,他估摸着大部分新兵应该都会申请那几个最强奇美拉的部队—— 如果不是认识萨德家那个小鬼,陆可能也会考虑申请毒药公爵的部队和魔王的部队。 可目前拿着那位从未谋面的领主爷爷给的“鹰卫”的提名,陆自知自己对于这群人的价值是远大于任何没有背景的普通新兵的。处于谨慎的考虑,他并不是很想直接给这几位之中的任何一人递橄榄枝表态,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进入到私人电梯之后,陆摸了摸口袋里的面具,打开了漆黑的虚空之境。 这一次,空间的出口和他脑内设定的位置误差在五米之内。 陆习惯于把出口设定在人口密度较低的位置或者即使出错也没人会看见的地方,比如这次就是设置在新十字军在太阳城城郊基地外的一个废弃工厂里。 他也养成了在没人的时候练习死神交给他的刺客常用的步法,黑衣少年的速度极快,而且动作非常轻,穿行在残垣断壁中的时候甚至没有惊动正在补眠的流浪猫。 第78章 授勋 正式加入新十字军的入伍仪式是需要授勋的,辖区的现任总督必然会来参与,且亲自授勋以表彰这些年轻人在测试中的出色表现以及……给大众做做样子。 这和赫麦尔之前给他口头授勋,丢给他几个药剂的过程不同,更类似于集体性的入学仪式,标志着他们正式开始吃公粮,作为新十字军在本辖区服役。 这整个流程沿袭了许多世纪前中世纪欧洲国家领主给骑士授勋的过程—— 虽然只是走个程序,观赏性大于实用性,但也正式表示着这些通过体能筛选的新人,从此就称为正式的新十字军成员。 陆本来还处在和艾丝蒂有了进展的那种轻飘飘的状态里,边凭着肌肉记忆练习幽鬼之前教授给他的,猎杀敌人的狐步,边还想着艾丝蒂吹弹可破的小脸。 走到圣殿之前,陆突然意识到一件事。 哟,这可太好玩儿了。 你道这太阳城城中心这块儿最肥的区的总督是谁呢? 少年脸上闪过讥诮的表情,在进入圣殿之前悄然隐去。 这段时间变数太多,加上他正迈着大步朝着人生赢家的道路上走,因此没怎么花时间去想自己之前被陷害的事儿。人在走的顺利的时候,往往不会那么执着于要去揪着拦路的小人不放了。虽然倒也不会完全原谅对方,尤其陆本身就是有些阴暗又锱铢必较的性格,但总不会天天把膈应自己的事儿放在大脑最中心的位置,毕竟他又不是苍蝇,光是想想这些废物巧克力都心烦。 且兵来将挡,水来土挡,他自信现在自己这手里的几张牌,肯定已经足够让自己不再被对方视为砧板上随便宰割的鱼肉了。 穿过废弃的工厂,陆大步走进圣殿半开放式的庭院。 圣殿的入口处,两个穿着制服的机器人转过来,眼睛位置的亮起两束红光,对着他的面部扫了扫。随着身份确认成功,高耸入云的金属大门缓缓打开,传来庭院里熙熙攘攘的人声。 陆深吸了口气,控制着周身原本自然散开的场缓缓回缩,隐藏起自己的存在感,成功地让周遭的人忽视自己的存在。如他所料,这里的大部分人虽然身体底子都不错,但应该也都对「场」的这套系统所知甚少,更别说掌握神之力了。 庭院正中修建着一座巨大恢弘的,帕特农神庙式的建筑,白色的巨柱高耸入云。大人物们都坐在高大的白色石头王座上,像是神庙里的圣人,又像是奥林匹斯山上的诸神。 曾经策划过要除掉他的总督卡洛斯,听见门开的声音,也只是朝这边看了过来。另陆感到颇为好笑的是,这位之前请了不少人来想出掉自己的政客,似乎对自己长什么样子都不是很熟悉。 不过也正常。 每天这样衣冠楚楚的人都踩在别人的头顶上过,满嘴的仁义道德,但谁还会记得定制皮鞋下踩扁的蝼蚁是什么相貌。 原本正交谈着的众人随意望了去,只见那黑衣少年的身影快速闪了进来,人头攒动,模糊了他的面孔,竟是谁也没看清新进来这位的长相。 陆等大多数周遭的人从他身上移开目光后,才往神台上的面孔快速扫去。 神台上坐着的主要是政治要人和一些所谓的名流,握着实权的人物出席这样形式化的场合的时间甚少,甚至还不及艾丝蒂家宴上来的多。 正待他要垂下眼继续眼观鼻鼻观心,假装普通新兵的时候,他隐隐感知到,一道犀利的视线正穿过人群注视着自己。 离自己比较近的,是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 此人身材并不是特别高大,但脊梁挺得笔直,不怒而自威,透着种强者的自信和压迫感。 陆朝这人看去,只见男人身穿长官们正式场合才会穿着的白色服装,熨烫得笔挺,靴子擦得锃亮,可见他一丝不苟的性格。茂密的头发扎着个辫子,抹得油光发亮,黑发里夹杂着几缕火焰般的红发,就像是灰烬里暗流涌动的星火。 男人对着他招招手。 陆指着自己的鼻子瞪大眼睛,确认对方是招呼自己后才走近了去。 这位长官的下巴上有着短短的青色胡渣,鼻子有轻度的弯曲,显然是近身战的旧伤。陆只见对方耳朵下面纹着只剑拔弩张的毒蝎,心里大概也猜到了对方应该是与毒蝎相关的代号。 陆对着他微微颔首:“长官好。” 这男人比陆要矮,可身上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却让他莫名的对此人生出种信任和尊敬来。 “我是你们的直系长官,我叫k。”男人指了指自己的肩章。 从肩章看,k应该是八大奇美拉中某位的直系副官。 陆不作声地观察着这位的「场」,从他周身透出强烈的黑红色火焰状的场,虽然规模没办法和赫麦尔或者凯撒那样的程度相比,但红色的焰心浓稠,密集,充满了力量,又被压抑在黑色的秩序之下,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荒原上的野火,又像是压抑在岩浆之下金红色的火山。 k拍拍他的肩膀,手掌宽厚,干燥又温热。 他并不急着和陆多聊,反而从口袋里拿出个颇有古意的金属盒子来。k才从盒子里拿出根雪茄来,旁边一个和陆差不多年纪,也穿着新兵的服饰的年轻人就迎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那根雪茄,剪了头,点燃了才给k奉还回去。 陆这才注意到这位显然和k有些渊源,而且目前看来拍马屁拍得也非同寻常的自然的同期生来—— 陆往他的家徽上一扫,好家伙,自己这位同期生似乎也是世袭领主的后人,所谓的蓝血贵族。 兰卡斯特家的少年大约十六七岁年纪,瘦瘦高高,金发梳得严丝合缝。 可虽然衣服穿得齐整,举止也是乖巧的样子,少年苍白的脸上,碧蓝色的眼珠子却只是转来转去,没有着落。 如果单说此人的皮囊的话,勉强还说得上英俊。 像这样的世家子弟,往往都是靠着长得不怎么样的爹,娶了个绝世美人的妈,靠最原始的方式基因整容,因此皮相总归差不到哪儿去的。只是少年的唇红齿白仿佛都是租借来的,而不是自己长的,如同精心培育的温室里的花朵,根不扎在泥土里,也经不起什么风吹雨打。 且不知为何,他梳着这个少年老成的头发,再配上那双精明的眼睛,给陆一种这人与其说是世袭的贵族,更像是是个奸商或者诈骗犯的感受。 k没怎么理会赶着上来的兰卡斯特家的少爷,吸了几口雪茄。 白色的烟雾从k镶嵌着黑金边缘的牙齿间溢出来,空气中顿时充满了烟草的香气。 三人周围几个新兵是带着爹妈来的,女眷们闻着烟味儿被呛得轻轻咳嗽起来。几个中年女人往这边看了几眼,露出有些嫌恶的神色,本想发几句牢骚,见着抽烟的这位是长官,顿时把想说的话原路咽了回去。 陆看着k这么肆无忌惮地惹众怒,隐隐觉得有些好笑,也隐隐有些向往。 常言道,唯什么什么与小人难养也。他对于有些妇女的战斗力之强是在市井流浪时就有体会了的,好几个生活不顺,容颜渐老的女人要想闹起来,聒噪程度和不讲理程度绝对不亚于带着给愤怒的母鸡带上氮加速喷射动力战斗装甲和百万分贝的扩音器。 虽然在公众场合这么抽烟有点缺德,但在陆看来反而有些惩恶扬善的意思——像是如果自己也能混到k这种级别,估计也就能有这样在公众场合随心所欲地自在了。 第79章 魔王 走廊里的灯似乎又短路了。老楼的走廊里,原本每隔几米就有一个锥形的金色小光柱,这几个灯泡烧坏后黑暗像是浓稠的液体似的逐渐侵蚀着光明。 赫麦尔虽然很有钱,但在这些细枝末节上都很抠门儿,用的灯泡都挺老式的。 他喝了点酒之后说什么来着?……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 他正式的办公室那可是在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地方伫立着,像是冷漠又高傲的神一样俯瞰着众生,而拉维侦探社则是正儿八经的危楼。 随着古董电梯那扇生锈的铁门打开,星感到自己像是走进了什么古早末世生存游戏里的场景。 “哒哒哒……”走廊尽头皮鞋的脚步声响起。随着星的动作和电梯的运作,整栋楼老化的电路都有些不稳了,灯光闪烁起来,更增加了几分阴森的气氛。只见那幽黑如同无底洞的走廊里,远远地像是飘来一团绿色的鬼火,阴风阵阵之下,那火光还是莹莹地燃着。 星知道那是有人来迎接了,静静地站在走廊里,点了支烟靠在墙边等着。 闪烁的灯光逐渐稳定下来,从黑影里走出个穿着黑色风衣和长靴的娇小身影。l阴沉着脸,心情并不是很好的样子,手指间莹绿色的光只是亮着,如同夏末的流萤。 她染黑了齐肩的头发,灯光照的她五官分明又冷峻,越发能和她那位哥哥区分出来。 星和她认识挺久了,眯起眼睛只是笑道,“你也太糟践东西了,这么昂贵的东西你就点着玩儿,也不吸有什么意思?” 风吹起少女发尾整齐的头发,像是迎风展翅的乌鸦。她耳朵上挂着两簇银丝似的直垂到肩膀的耳坠子,若隐若现的煞是好看。l举起手里的那只被风吹动的填装了「醉生」的电子烟,往日总是玩世不恭的那双冰冷的绿眼睛里竟然有些寂寞的神色。 “做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假装做了场梦就足够了。” 星笑着摇摇头:“大概是你还没到那个需要靠逃避现实来缅怀一些人一些事的年纪。” l把烟收回口袋,吹了吹指尖,只是瞪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也不会长成那么窝囊废的大人。像星这样黏黏糊糊的,怪不得至今不得老头子喜欢,得靠着站在千万人之前装逼去弥补自己童年求而不得的爱和关注。 她引着他去魔王的办公室——少女像是在玩儿跳房子似的踩在地板上的砖上,皮靴踩在瓷砖上发出那种清脆的“嗒嗒”的响声。 赫麦尔是个非常在意隐私的人,这栋楼的走廊就是个巨大的密码器,走廊上的瓷砖是他的坐标系,除非有访客到来的时候外每次都会像是魔方似的转动着,需要用随机生成的数字踩相应的瓷砖才能形成到达的路径。 随着她踢踏舞般的脚步逐渐缓慢和平稳下来,星看见了眼前熟悉的厚重木头门。 l站得笔直,指节在门上敲了几下,停下来几秒,再敲了几下。 房间门打开来,两个头发长长的女人嬉笑着从房间里出来,好几个扣子都扣错了。她们走过的时候带过一阵香风,秋水似的眼睛顾盼生姿,却对l视而不见,推推搡搡地就摸着走廊的墙壁出去。两个女人脸上都透着不正常的潮红,脚步也不是很稳的样子,见到高大英俊的星,傻笑得更厉害了,其中一个还对他做了个飞吻。 l看着她们的眼色如同看着什么死物,往墙上几个瓷砖的位置敲了敲,顿时两个步伐踉跄的女人面前出现一个黑色的巨大的洞口,将她们吞噬了进去。 星听着她们坠落的尖叫声和落地的巨大声响道,“赫麦尔这个通道也不知道处理了多少‘麻烦’了?也不知道这楼原先是怎么设计的?” l耸耸肩:“老式的楼都有这种倒垃圾的通道。” 萨德家这个小女孩儿向来都是这样冷冷的神情,即使刚刚才送了两个陌生女人上路,却只像是真的倒了两袋垃圾那么冷静。 星想起自己曾经在楼里转的时候看到过,“倒垃圾”的光滑通道透过几层楼的楼高下去的出口——出口下正对着高耸的尖利的金属丛林,任何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加速度足以让他们在极短的时间内被直接贯穿。 夏夜流萤似的烟雾从打开的门缝里飘出来,呛得门口的星咳了几声,想起这玩意儿和正常烟草不一样,颗粒很细很容易被引燃,赶紧把烟在墙壁上摁灭了。 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女微微躬身,把门推得更开了些,示意他进去。银丝似的耳坠子从她夜一样黑的头发里透出来,在诡异的莹绿色雾气里,像是午夜之末,黎明之前的第一束光。 迎客厅的几个书架随着地面上隐蔽的轨道移开,露出其中隐藏着的两个几米高的金属充电胶囊。胶囊随着星的进入打开,娇小的义人双胞胎女仆从胶囊里走出来,穿着一模一样的带着鲸骨裙撑的维多利亚式长裙。这系列的义人是数年前因为用户投诉太多停产了的绝版,被停产的原因就是“引起极强的恐怖谷效应,导致用户感到极度不适”。她们身上使用了试验性的技术,模仿了同卵多胞胎之间的心电感应,因此即使是转过头对着他微笑的动作的角度都统一到了令人看的毛骨悚然的地步。 星穿过几架书架走进去,只见桌子后赫麦尔的椅背放下了,舒服地仰着头望着他。烟雾逐渐散了去,复古的吊灯闪烁着金色的光,照在魔王的脸上。 他动作虽然懒散,衣服也乱七八糟的,可那双眼睛还是清明的。 “每次来你身边的女人都不重样啊……让我都有点羡慕了。”星微微支了支腿,双手撑了撑,径直往桌子边缘上坐下。他看桌子上还有杯没喝干净的威士忌,拿起来晃了晃,看着那被子里小小的冰山旋转着,碰撞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星的嘴里下意识分泌起唾液来,另一只手往口袋里申去,摸着那个戒酒三周年的纪念币提醒着自己不要再次陷入那个颓废的循环——他之前有严重的酒精依赖症,这些年才开始为了公众形象戒了,可看到杯中物还是难免有犯馋的时候。 赫麦尔对黎星的小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他平平静静地开口:“……小酌一点没问题的。” 星犹豫了片刻,像是听到了什么咒语似的,手臂逐渐举起来往嘴边靠去。 赫麦尔热衷于把悬崖边的人往深渊里推,总在人精神力最脆弱的时候把他的触角伸到人心最黑暗的渴望里去。 l不知什么时候到了门边,看着星手里的杯子越举越高,眼神还是死物似的毫无波动。她黑色的头发里银色的光芒闪了闪,突然道。 “喂,那两个女人处理掉了。” 星如梦初醒,还是把手里的酒放下了。赫麦尔神色自若,眼神极为真挚地看着l。 “谢谢。” 星也不知是为了掩饰自己刚刚的失态还是什么的,干咳了几声。事实上如果不是l刚刚那句话,他很可能就毁掉了自己三年戒酒的记录了。星对着少女投去感谢的眼神,可对方却像是没看见他似的,自顾自走出去了。 第80章 兰卡斯特 k抽了几口烟,再用力拍了拍陆的肩膀,像是确认买来的牲口是不是很结实似的。 “好好干。” 陆假装乖巧地点点头,肚子里再清楚不过,这位应该是因为自己那位素未谋面的爷爷打过招呼的。 “是的长官。” “k长官,请你以后多多照顾犬子了。”刚等k和陆说完话,人还未至,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 摩西分开大海让奴隶逃离埃及,承诺了流着蜜与奶的土地。而讽刺的是,数千年后,人群却自愿被金钱套紧了脖子,不自觉地为姗姗来迟的贵妇人让开条路来。陆往那个方向看去,对方虽然是对着k在拜托什么,秋水似的多情的眼睛却不露痕迹地从自己身上流过,像是被春日的阳光晒得暖暖的泉水,在少年的皮肤上留下湿润的痕迹。 兰卡斯特的母亲和他的五官只有六七分肖似——可就这六七分,却能让兰卡斯特的五官勉强称得上英俊。 女人身上有种和艾丝蒂类似的气质,就是走路的时候腰的动作都像是精心计算过的,风姿绰约又不失端庄。长长的头发盘着,带着成套的昂贵的首饰,其中即使只是单个的耳环都能顶上中产阶级人家一年的收入。她从陆身边走过,眼睛回到了k身上,可身上不知名香水昂贵的香风却像是柔软的小手似的,勾得四周的男人和少年们都往她这里看去。 陆不由得暗叹了一句,虽然没有艾丝蒂那种强者的「场」,兰卡斯特的妈妈是真的漂亮啊。 他默默地想象了一下,如果自己的母亲不是父亲“藏在暗处的女人”的话,或者稍微强势些,是不是今天也会这样出现在众人面前呢? 岁月从不败美人——尤其是嫁了有钱人的美人。而其余的红颜,大都凋零在时光的长河里。 她保养得宜,穿着讲究的剪裁贴身的裙子,身材完全看不出来是已经有十多岁大孩子的母亲。 她四肢纤细修长得像个十多岁的少女,可又有着少妇的丰满韵味,比例近乎完美。女人的脸似曾相识,似乎是选美小姐还是模特出身,明珠还没在娱乐行业里蒙尘就被兰卡斯特的父亲金屋藏娇了。 兰卡斯特伯爵夫人的脸上皮肤微微紧绷着,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颧骨不再被少女时期的胶原蛋白保护着。只是这种不可抗的变化,在她身上仿佛是时光拿着小小的刀雕琢着这块璞玉,越是雕琢她的美貌越是惊人,即使做表情时轻微的细纹都是美的。她像是名酒庄酿造的酒,也像是名窑里的瓷器,是从基因开始就被女娲青睐,被命运之神捧在手心,而且深知自己身而不凡的。 这种知道自己美的绝世美人,往往都是厉害角色。 兰卡斯特见自己的妈出马了,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既有种对自己母亲相貌的自豪,又有着自己这么大了还得靠妈的扭捏。 他往陆这边站了站,故意做出老成的样子要和他握手。刚刚k对他爱答不理的,反而拍了拍这个少年的肩膀,兰卡斯特很明白这代表着什么——眼前这个衣着寒酸的东方少年,多半背景是比自己更大的。 “你好,在下是坎贝尔·兰卡斯特。幸会。” 陆有些不知所措,但还是将计就计跟这个假装成熟的纨绔子弟握了握手。 “在下……陆。” 坎贝尔愣了愣,没想到这位比他更受重视的少年竟然和平民一样没有姓氏。可还没等他问出什么不得体的话,他那位眼观四方而且长袖善舞的母亲就笑着抢着开口了。 “这位是黎家的孩子。哎,不仅长得好看,还很谦虚呢。” 美妇人微末出生,在有钱人和贵族的圈子里待久了,是名利场里的常胜将军,涵养和面上功夫都是一等的。她歪歪头和善地笑着,柔顺的头发也随着晃动着,柔软白皙的手蜻蜓点水似的,摸了摸陆的脑袋,粉色的裙子袖口里飘来那种令人骨头都要酥掉的香气。 这个私生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是黎家最近突然杀出来的一匹黑马。 虽然之前一直被家族忽视,甚至没人知道他还活着,可最近得了老爷子青眼,拿到了子弟里谁都想要的肥差。似乎和那群天天心思都放在盘算老头子什么时候归西的子弟不同,这个孩子是老爷子最喜欢的从基层的治安所靠自己上来的。 美妇人今日只这么一见他,虽然陆长得有些女气,遗传尽了他父亲的俊秀风流,可神色间却半点也无他父亲的沉溺酒色,反而却有种纨绔子弟没有的眼神。 这少年的眼神就像是…… 一群养尊处优的家畜里混进了一只牙尖嘴利的野兽——也怪不得之前有人借了共济会之手要杀死他。 陆也不动声色,甚至没有肯定对方说出的自己身份,只是对着她微微一笑,笑得妇人也有些愣神。他动作很快,轻手轻脚地握着女人的手腕又放开,既断了对方再得寸进尺压的意思,又起了警示的作用。 女人的手也保养的很好,做了昂贵的美甲,皮肤接触的地方还在陆指腹上还留下了滑滑的护手霜的触感。 果然,陆的动作让对方不再敢贸然靠近。黎家这个小辈对兰卡斯特伯爵夫人的美貌和地位并没有半点露怯,也没有他父亲风流半生都戒不了的急色的态度。 兰卡斯特被母亲这么一提醒,连忙主动过来靠近陆。只是k似乎也并不太吃这一套,反而只是叼着雪茄打着哈哈,眼神示意陆和他换个地方聊,甩掉那对麻烦的母子。 两人默默并肩走进大殿,丝毫不在意外面正式的授勋仪式已经开始了,k和他这才临窗站定。 夏已经结束,秋色渐染。越过人群,越过禁飞区,高高的天空里雁还是按照千百年不变的轨迹飞行着。烟灰掉落在窗台上,灰色的,像是灰色的虫,又像是被火山灰吞噬的古建筑。 “你和l是朋友?”陆正开始走神时听见k终于开口说。 “是的,长官。” “我是凯撒的副官,”k直直地盯着陆,“我是看着她……凯撒的妹妹长大的。时间还过得真快啊,那件事之后她离家出走都已经那么久了。可能是年纪大了人都会开始心软,如果偶尔知道她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走上了邪路,或者和不好的人呆在一起或许会安心一点……不过虽然这样,别指望我会对你特殊照顾。” 陆站得笔直,听了前半段只在心里苦笑,心想和赫麦尔混在一起可能早就不算是“不好的人”的范畴了。 那个徒手能把自己提起来的女猩猩这哪里是走上了邪路,简直是各种意义上的直接进入了魔王的老巢了。 不过,听到后面这些话,陆倒反而隐隐有些窃喜。 这段时间平步青云的速度太快,他开始有些怀疑起自己的能力来。入选是赫麦尔直接给了答案,选拔的过程中也是一路顺利,似乎现在感情也开始顺利了……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习惯了苦哈哈的日子,太过顺利的生活反而让他隐隐觉得危机四伏。 如果再遇到个人物,也是看在谁谁谁的面子上给自己开后门的话,他甚至都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有那个能力在这个群体里竞争了。 权势的滋味是如此甜蜜,你站在山峰的时候,听到的只会是纯粹的赞美和颂歌,以至于人会很容易认不清自己的斤两——因此你常常会见到所谓大人物的子孙后人,被周遭溜须拍马的人哄多了,在真实的世界里摔个狗啃泥。 陆最害怕的,倒不是自己没有出路,而是被突如其来的家主的关爱推搡着捧到德不配位的平台上,然后死于皇冠的重量。 他隐隐的总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在这一片祥和里,有什么暗流涌动,而k给他这么打预防针,反而某种程度上略微安抚了他心里那种强烈不安感。 “明白,长官。” “你之前的履历是不错的,是很不错的苗子,因此作为你的直系长官,我对你的要求是即使有鹰卫的训练也要继续完成正常的训练。”k那双犀利的眼睛盯着少年,仿佛能透过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到少年的灵魂。 陆的直觉告诉他眼前的男人是有真正的战斗经验的强者,绝对不是可以轻易糊弄过去的人。但他也觉得没必要辩解自己并不是像兰尼斯特那样的纯粹关系户,因此只是也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 第81章 愿 “说,你想要什么?” 魔王揉揉眼睛,打着哈欠说。 让我的仇人全都惨死在我手里。 听见对方的问话,l在心里默默地幻想着亲手把仇人开膛破肚的场景,贴近腿部的手掌心随着强烈的压抑的情绪有些痉挛。感受到主人的情绪波动,原本藏在书架深处睡觉的阿努比斯走了过来,毛茸茸热乎乎的身体讨好地蹭了蹭l的腿。 不过,许愿的人并不是l。 黎星还是坐在桌子上的动作,别过去看着对方,神情有些别捏。 “请让我们乐队的下一首歌大卖,冲上pillbaord前十的榜单。” 黎星并不曾看到,魔王周身那股暗黑色的「场」,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出现了像心脏似的律动。黑色的「场」像是有生命一般,随着这种律动缓慢膨胀起来,像是暗夜里的月亮引起的潮起潮落,逐渐把坐在桌子边上的黎星包裹起来。 黎星身上微弱的「场」的光芒,随着魔王的「场」的侵蚀明显地减弱了一些。 “好。” 随着黑色的潮水逐渐收回身边,赫麦尔笑着说道。 黎星自己都没注意到自己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起来,反而欣喜若狂地跳下来正色跟赫麦尔道谢。 “光明之星”才建立起来的时候,和所有的地下摇滚乐队一样,只是几个满怀热血的年轻人在没有几个观众的舞台前自我陶醉。 黎星和黎易向来亲厚,在某次和哥哥聊起过自己郁郁不得志的烦恼后,对方介绍他认识了赫麦尔,据说对方是位可以让人愿望成真的厉害人物。原本黎星对于这类玄之又玄的东西并没太大兴趣的,但转头看看自己没几个粉丝的社交账号,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还是和赫麦尔约了见面。 而出乎黎星意料的是,第一次见面后没多久,自己的小破团的新歌就从之前的无人问津变成了大街小巷都在循环播放的现象级歌曲。 不过除了一开始要求他们签在自己的公司旗下之外,赫麦尔似乎也没有别的太多的要求——不仅不对他们的风格和推广做任何的限制和指导,甚至连签约代理的费用都和其他业内的公司没太大差距。 l目送着黎星走出去,心想这人本来就是个凡人,天生血不是很厚,着看他现在的「场」的稀薄程度,可能没多久就会意外死亡了。 门缓缓关上。 所谓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今天的天空很晴朗,是秋日的那种磊落的晴朗。 微风吹起侦探社破旧的木窗上挂着的厚重的窗帘,阳光透过窗帘的间隙照进来,照得赫麦尔身上半明半暗。除了星离去时旧电梯运作的声音,风中飘来不远处居民区小贩叫卖章鱼烧的声音,引得她肚子有点饿了。 “帮我把窗帘拉起来。今天阳光这么好的样子,我想晒晒太阳。” 赫麦尔的声音响起。明明是个成熟男性极有磁性的声音,却带着点撒娇的意味。 l在心里吐槽了一句,你老人家是个吉祥物还是什么的,自己离窗帘明明比我近还要我去。 她还是越过阿努比斯,越过赫麦尔那张巨大的桌子,和在她看来和高位截瘫的吉祥物没什么两样的魔王去开了窗帘。 阳光摇晃着,风吹着她的头发,照得少女的耳环上镶嵌着的碎钻像是璀璨的晨星,让赫麦尔几乎有些花了眼。l只觉得自己的手腕被对方抓住了,转过头看去,魔王那双极具欺骗性的真诚又干净的眼睛正看着她。 “告诉我……”赫麦尔欣赏着对方带着怨气的脸,“你的愿望是什么?” 要说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不喜欢这家伙是不可能的。赫麦尔人如其名,有着一张天生就让人想信任他的脸,浑身都散发着荷尔蒙。除此之外,他从来不对她的做事方法设限,甚至还很欣赏(更准确地说是鼓励)她失控情况下的滥杀,不对他动心很难。 ——不过,所谓兔死狐悲……她也看见了太多被赫麦尔引诱又抛弃的女人。 这人就像是一只热衷于玩弄和追逐猎物的猫科动物,结果对于他来说远没有追逐的过程好玩儿。每个认识他的女人都觉得她可能是他命中那个可以改变他的人,但最终的结局都是从那个黑洞里坠落。 这也可以很简单的,不是吗? 要对他说,我想复仇,想杀死我的仇人。 我想要看见漫天的大火,烧得天际都是烟幕和灰尘。 想让我的愤怒化成地狱的岩浆,把让我变成这样的所有人都吞噬其中。 我想看见鲜血,想生啖其肉。 想看见血肉横飞,想看见敌人的内脏流得一地都是…… 啊……那种画面光是想想就让她血脉喷张,呼吸急促。 冰凉的耳环贴到她脸侧的皮肤上,把l从复仇的幻想中叫醒过来。 “长大的过程就是这样啊……”她想起喝啤酒的时候陆无意中说的那句话。 “人生中最难的,不是毁灭一切,一把火把这个世界烧成灰烬,而是控制住‘杀’的欲望。” 说起来……也不知道这家伙现在在干嘛呢?今天应该是新十字军报道的日子了。 这不是第一次赫麦尔问这个问题,也不是她第一次这么回答。 l把手腕从对方的手里抽出来:“我没有愿望。” 赫麦尔的语气有些失望,可表情还是那样平淡的。 “啊……” 不过,对方的失望并没有延续多久。他哼着歌从椅子上站起来,在衣帽架上拿下自己的风衣穿上。 “一不注意就这么晚了。走!我们去居民区吃章鱼烧。” l躲过对方伸出来想要搂住她腰的手臂,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 “我就不在那里吃了。我买两份带走就行……突然想去一个地方。” 新十字军的授勋仪式相当亢长,陆光是在窗台上看着卡洛斯念经似的演讲都觉得没什么热血沸腾可言。他从高处看下去,只见大部分的新兵都别着家徽,是所谓的世家子弟,再不济的也是中产家庭鸡出来的孩子。 从出生开始,人就是不平等的。 往往穷人家的孩子还在为吃饱穿暖而挣扎时,父母有资源的,往往会给孩子指路。 有钱有势的会介绍小孩认识各种各样的大人物,得到各式各样的机会和平台,尽量不去走所谓的弯路。稍微弱一点的父母也会至少去投资教育,估计也是从小就比别人更努力地让孩子去上补习班什么的去修炼体质,偏方什么的估计也是不计成本地砸。 站在授勋仪式外的那群父母的脸上都放着光似的,为自己的宝贝能进入新十字军格外自豪,就像是辛苦耕种的老农民看着地里又肥又大的南瓜——陆那个便宜老爹除了之前把自己拉扯到五岁,加上捐了点蝌蚪外缺席了数十年,自然是没有那个来验收南瓜的脸——不过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是所谓“嫡系”的孩子的话,估计会是另一番场景。 而母亲呢? 那个他生命中本应该最重要的人,在记忆里也逐渐模糊起来。幼年的记忆像是沙滩上的刻印,随着海浪的涨落,每年都更淡些,终将消失在记忆里。 对于她的记忆越来越稀薄了,稀薄得像是即将蒸发的晨露。就连她温暖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感受都不是很清晰了,连她头发的香气,令他安心的体温,也都渐渐融化在时间里。 她变得更像一个概念,一尊面目模糊的女神的雕像,或者褪色到看不清内容,只剩下字的影子的书页。 看着那些孩子们充满稚气,或者按照幽鬼的话说“没见过死亡”,在爱和温暖的中长大的脸,突然让他有种非常不爽,甚至于想一拳打上去的冲动。 k作为凯撒的直系副官,对于之前的刺杀事件应该是完全知情的,让他在这里等着,估计是有防止他和卡洛斯出现正面冲突的意思。可k并不知道的是,这个少年早在十二岁的某天,以三根肋骨的代价,在地下格斗场学会了韬光养晦的重要性。 授勋仪式结束,所有的年轻人都迫不及待地奔向等待自己的父母,估计回了家也有满桌子丰盛的饭菜给他们补身体。 唯独陆,等着人潮散去,才缓缓从楼上走下来。 远处古老的钟楼在黄昏中唱起歌来,洪亮的钟声回荡在训练场上。 “哟。” 天幕像是燃烧着不尽的野火,金色的火芯蔓延着,吞噬了大地。 所有的人都像是候鸟似的从大门那里涌出去,唯独她站在楼边,像是河流中的黑色砥柱。还没走出去的少年们路过,都难免不回头去看她。 穿着黑色风衣的身影靠在楼边的柱子上,少女黑色的头发被风吹起来,露出若隐若现的银光。l的一只手上夹着根荧光色的电子烟,另一只手扬了扬手里的口袋。 陆看着自己为数不多的朋友来,像是寒冬腊月里喝了口烫水,温暖的感觉从心窝向四肢延伸开来。 “你好像很闲啊。赫麦尔那里不用去上班吗?” l晃晃口袋子:“我想吃找个人吃点章鱼烧,喝点啤酒,就请假来啦。” 陆习惯性地拍拍她的脑袋:“走,到我家去。小姑娘现在也住下了我们一起吃。” l笑笑,没有提等他等久了,食物都冷掉了的事情。 虽然她很讨厌自己的哥哥,可却并不反感被陆当小孩儿看。 第82章 不解风情 估量着l带的那点零食肯定不够,陆跟山荷叶问了一下家里还没做饭,就决定顺路去家前面的美食区买点外卖带回去给她尝尝鲜。 陆所居住的地方因为是所谓的富人区。 这里的小吃大多是假的“苍蝇馆子”,并没有那种餐桌油腻腻,面条便宜又大碗的真正的平民食物。更多的是打着异域风情和所谓平民味道的幌子,以此标着平民承受不起的价格,满足富人们那种猎奇心理的精致小食。 两人闻着香味儿行至烤肉店,隔着橱窗看着巨大的竖直烤肉架子缓慢地旋转着就走不动了。这种起源于中东国家的烤肉是多种肉类混合起来的烤肉,一大根肉层次分明,烤得金黄柔软,且味道和香料都很足,口感浓厚。 陆在机器窗口下了订单,顺手买了三份。隔着橱窗少年们就边咽口水边看着机械的手臂切下来均匀的大片大片的烤肉,撒上白色的略带点儿酸奶味儿的酱汁,还冒着热气就装在白色的塑料盒子里。这种酱汁的味道不是很常见,似乎里面加了酸奶油之类的配料,但却是羊肉的良配,完美中和了其中羊肉的膻味儿。 隔着盒子都能闻见肉香味儿,l拿着盒子眼睛都要直了,神色活像是丛林里饿了好几天的狼崽子。 陆见她也饿了速战速决,又去中华美食区打了些自己儿时母亲做过的食物就和l往家里去了。 电梯一开门,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飞扑着就上来抱住l,两个小辫子飞起,笑声稚气又清脆,不正是山荷叶是谁。 l把她抱起来举的高高的转圈,穿着宽大白裙子的小女孩在柔软的白色灯光下快乐地笑着,洗完菜还没擦干的细密的水滴随着她的动作在空中飞舞起来,就像是母亲给自己读过的《彼得潘》里那个浑身金粉的妖精小叮当。 这热闹的场景和少年习惯的回到家就是冰冷没有生气的屋子大相径庭——虽然有些不习惯这样的喧闹,但心头某个常年缺开的口子却被她们的欢声笑语补全了。 陆本想逗她,说明明自己现在才是她的担保人和监护人,怎么光抱了l没抱自己,想起艾丝蒂戏谑地说自己光源氏计划那句话,还是没问出口。 灯光下山荷叶还是那张珍珠似的还没长开的小脸,干净得像是天边最柔软的云,他觉得她这样干干净净,不谙世事也挺好,距离太近了,反而怕她变得复杂起来。 这是陆在离开治安所之后,吃得最舒服的一顿饭。 虽然家门口的外卖还是同样的味道,l带的章鱼烧也早就凉了,可饭桌上多了两个自己并不讨厌的家伙,似乎让饭菜可口了很多。 窗户外面下起了绵绵的秋雨,夜凉了。细雨敲打着高空公寓的玻璃窗,淅淅沥沥的,像是某种古老的敲击乐器。 玻璃窗户内外是两个世界。窗外是一望无际的夜色,雨声,繁星点点和乌云寒月,而窗内则是明亮又温暖的人间烟火。 他似乎,不再是如流星般从数千米的高空呼啸而过,旁观着寻常人家的年轻的神。 陆手上忙着抢在那两人前把想吃的藤椒钵钵鸡夹到碗里,心里不免嘀咕起来——虽然之前经常邀请治安所得大老爷们儿来家里吃饭,但都是群进屋不脱鞋子,喝醉了就打赤膊的糙老爷们儿,虽然有种赤诚的豪情,但好歹与和这两人吃饭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他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喂……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家的感觉’吗?” 叽叽喳喳的山荷叶和l都安静了。 l耸耸肩,耳朵上的光芒闪了闪。 “我家的话……吃饭的时候凳子上都装了练肌肉的设备,我哥一般都是埋着头吃饭不说话的。他和我父母都认为,没有效率的交谈是浪费时间的行为。” 山荷叶并不会用城里人用的筷子和叉子,拿手抓着羊肉在吃,圆嘟嘟的小脸上都是油渍和奶油什么的。 她嘴角边还粘着被粘住的鬓发:“……我家吃饭都很快,因为要赶在夜里变异的野兽出来狩猎前吃完,装好陷阱之类的。吃太慢的话,很可能能在虫穴爬行的捕食者就会把病弱的居民吃掉。” 陆闻言意识到这三个人都没经历过所谓正常的温馨的家庭生活,似乎聊来聊去也没有任何可以作为参考的。自己的爹出门买了十年酱油,连自己都不敢见。l的家人似乎对于她也是忽视的,所有的资源和关注都给了她那个完美的哥哥。而山荷叶呢?因为出身在生存都是问题的贫民窟,又是孩子众多的家庭里的幼女,自然也从来没有享受到家人之爱的滋味。 而这样东拼西凑,没有血缘关系,各自残缺的人,却在这巨大的城市里相逢,在某个初秋的夜,捧着饭碗坐在桌前谈笑宴宴。 饭后作为小孩子的山荷叶是必须先去睡觉的。 她本来只是抱了抱l,陆也没预料到她会扭扭捏捏地走过来,轻轻抱了抱自己。 她个子很小,只到他腰上的位置。山荷叶稚气未脱的脸肉肉的,小小的,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身上还带着小孩子那种淡淡的奶香。 陆有些不知所措。 他从来没有接触过这么弱小的女性生物,更没有过这种被弱小生物依赖地经验,但还是条件反射地揉了揉那颗小小的脑袋。她的头发很细很软,摸上去像是摸猫一样。 她像是触电似的松开手,小声说了句“晚安”,然后脸红红的就低着头回房间了。 陆见她进屋松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小孩儿自己一个人出来,是不是都会紧张什么的……我艹,小丫头片子还没洗手就把油什么的擦我身上了。” l抿着嘴笑,擅自打开他的冰箱,拿了两罐啤酒出来,递给他一罐。 她自顾自拉开自己那罐儿啤酒,喝了几口,被气泡冲得打了个饱嗝。 她起身去窗台边,背对他站着,把风衣脱下来搭在窗台上。夜雨模糊了她的背影,但还是能看见她穿着黑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裤子,几乎融入到最浓的夜色里。 “你们男人……十个里面有八个都是呆子。” 雨水在玻璃上形成了薄薄的瀑布,仿佛是高空倾泻而下的河流。隔着那河流,星辰的边缘也都是模糊的。他走过去,在窗户的另一边站定,也拉开啤酒喝了几口。寂静的夜里,除了雨声,还有就是两人手里啤酒罐子里泡沫破碎的声音。 陆是个顶聪明的人,凡事点到即止,隐隐中知道她在指什么,但也不想戳穿那层窗户纸。山荷叶毕竟还是没到豆蔻年华的小孩子,没见过什么世面,这么一个少年才俊把她从生活的泥沼里拉出来,带她看见琉璃世界,情窦初开开到他身上也算是很正常的事儿。 只不过呢……很多没有结局的故事,最好也别有开始。因为自己的父亲就是特别没有责任感的一个男人,陆对于感情其实是相对谨慎的。他不仅看着种马老爹的前车之鉴,儿子之间杀得血流成河怕四处留情的后患无穷;又心高气傲,不屑于通过征服弱者去证明自己的男子气概。 他张了张嘴:“……那还有两个呢?” “一个喜欢男人,”l掰起手指跟他数,“一个没心没肺。” 他想了想自己之前的同僚们喝了酒群魔乱舞的样子,自嘲地笑笑,“嗨,还真是这样。” 她眼神熠熠的,举起杯子跟他碰了碰。 陆跟她碰完杯,听着雨声喝了几口。 “这是为了授勋?我正式的授勋仪式是赫麦尔私底下帮我办的。” l神秘地笑笑:“是为了庆祝我即将告诉你的事儿。” 第83章 公主与孤儿 “此话怎讲?” 陆摸摸下巴,又喝了几口。刚刚一顿羊肉下肚,胃里吃得满满当当的,泡沫细密的冰啤酒这么一下去,喉咙和食道也都变得冰凉冰凉。 “上次摆了咱两一道的人你还记得吗?”l边说着边做了个砍脑袋的动作,顿时唤醒了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的记忆。 “啊……你是说岩和共济会那伙人啊。” 他之前试着追查过岩背后的家伙,但查到卡洛斯这里基本就断掉了。如果要再往上查,他没有信息权限,只能靠自己推理去解决。(自从21世纪,第三次工业革命后,人类突然意识到的信息作为资源的商品价值,因此如今要获得任何人的信息,都需要拥有相应的权限。可想而知,越是权贵,越忌讳让人获得自己的详细信息以此牟利。)——可他无论怎么思来想去的,得出的结论都还是卡洛斯此人没有任何明显动机需要除掉自己。 彼时自己一个光杆儿司令,和他的政敌没有任何关系,也和支持他竞选背后的家族更没有任何关系——因此,更大的可能性是,卡洛斯此人只是更高层的人物手下的棋子,是某个利益链条上的一环。 陆对着l招招手,仰头把啤酒喝干了,示意她进屋帮自己把那个贴着众人照片和红线的白板搬出来。l跟着他走,只见山荷叶油乎乎的手在陆白色的制服上留下两个手印子,正在他的腰上的位置,就像是某种肥嘟嘟的小鸟张开的翅膀。 她脑袋晕乎乎的,嘿嘿笑几声,只是追上去拍拍他肩膀,没提醒他。 陆背对着她把桌子上还没来得及加上去的嫌疑人照片整理好,慢慢订上去,她就在地上大大咧咧地叉开腿坐着喝酒,环视整个房间。少年的房间干干净净的,只有一张床,一个床头柜,衣服按照颜色挂在镶嵌式衣柜里。 唯一和房间不太和谐的,就是一个站立式衣帽架上挂着的女士大衣。之所以一眼看出来是女士大衣,倒不是因为这衣服上有女性特质很明显的绒毛边之类的,主要是那样柔软又讲究,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羊绒面料,不像是陆这种懒得在穿衣打扮上花心思的直男会买的。 l好奇地靠过去打量半天,只见那大衣针脚细密的内侧绣着紫藤花的图样,不免“咦”了一声。 陆余光看见她像个猴子似的不太安分,怕她碰着了艾丝蒂的东西,便放缓了手里的动作——不过l虽然有点离谱,但毕竟还是萨德家出身的,倒还没有没规矩到会去乱翻乱碰别人东西(除了冰箱里的啤酒)。 她偏着头看紫藤花的标记看了许久,小声说了句“牛逼”。 陆把白板推到客厅去,顺口问了句“什么牛逼”。 “我还以为你是和尚或者喜欢男的呢,看见个女人都像是防着妖精什么的,没想到是泡到这位了啊。” 陆本想解释说自己和对方还没确定关系,一听这话意有所指,来兴趣了,回过头看着她。 她端着啤酒,似乎有点微醺,歪着头对着他竖起大拇住,笑嘻嘻看着他。 陆只觉得她今天有点古怪,醉得比平时快,很明显是刻意自己放任自己醉了。 人若是想放任自己醉,醉的是最快的。酒精一冲上来,情绪就像决堤了似的。 他不知道她是为什么自己灌自己,只觉得她身上难得得隐隐透着浓浓的忧伤,不过那种忧伤显然不是因为自己产生的。 他看着她的样子有些发怔,双颊红红的,眼睛水雾弥漫,像是早晨的森林,草木都带着薄薄的霜和晨露。这家伙穿黑色是最适合不过的,越发显得她唇红齿白,有种难以言喻的超过年龄的颓丧的艳。她的腿放松地伸在地上,细细长长的,像是受伤的鹿。 可能是因为和自己熟了,l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似乎松弛下来了不少,也越发让他叫不出一声“大兄弟”——可越是这样越明显,她的洒脱疏离,没心没肺和玩世不恭,都是掩盖在真实情绪上的坚硬外壳。 “这个家徽可是欧米纳星那位公主才能佩戴的?我听说他们前几年因为环境恶化流亡到地球来了,不过至今我还没见过她呢。” 陆张了张嘴,见着她的样子有些心软,在酒精的影响下本想告诉她那就是艾丝蒂·图桑特的衣服,终还是没点破。 艾丝蒂·图桑特身上不合理的地方太多了。 公主吗……这个答案,让他既惊讶,又觉得不甚惊讶。 甚至可以说,那样一个人,唯独那样的一个人,身份如此高贵的话反而是最合理的。 那种不似世中人的美貌,只能说镜头对她不公,一如写明妃那句,“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陆想起她长长的柔顺的头发,色泽如同画像上路易十五的情妇蓬巴杜夫人和玛丽·安托内特的假发似的(欧洲那个时代的人是会将假发染成蓝色或者粉红色的),只是丰盈的长发发根处永远都是那种少女腮红似的粉色的。她的发色似乎天生就是如此,没有染色的痕迹。她的皮肤也是晶莹剔透的,真可谓冰肌玉骨,不需要暴露在阳光下的均匀的珠光色,如同维纳斯从海里诞生时,从贝壳里被捧出来就是那样。她手肘之类的关节位置连正常人类常见的那种薄茧和色素沉淀都无,只有春日桃花似的浅浅的血色。 他曾觉得古人所说“见之忘俗”,“曾经沧海难为水”都只是文人酸腐,夸大其词,而今见了艾丝蒂,才觉得其言不虚—— 艾丝蒂之后,再去看别的美人,总觉得和她差着不少。这正如尝过玉盘珍馐之后,再吃其他的食物,未免有些味同嚼蜡。 他之前对她的背景并不是没猜想过,那般出众的姿容,和商业化的量产的美人,区别可太明显了。 艾丝蒂·图桑特在资本主导的市场那么多年都没有任何的负面消息,似乎也对于红不红不是很在意,多半是背后有大背景的——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请来的客人也和她这个咖位并不很出众的二流少女偶像有着微妙的违和感。她在那群大人物中,并没露出任何的讨好的神色,连半点怯色也无,反而落落大方,和对方更像是平起平坐的关系。 如果真的如l所说,对方是某个星球流亡的王族的话,虽然有外交豁免权,有高贵的身份,但又寄人篱下,需要略微低下姿态融入人类的社会,以这样的工作作为幌子到真的是很便利的。 不过这应该不是l嘴里所说的要祝贺他的事儿。陆手揣在兜里走到她身边,保持着距离,脚尖拨了拨她。 “走,出去了。” l耍起赖来,干脆往后一躺在地板上一个大字躺平,“你看到美女伤心都不知道安慰的吗?” 陆懒得理她,难免还是想起两人初见时她也是这般贫嘴的场景,笑出声来。 “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你伤心的原因又不是我。” 她闻言鼻子一酸,心知他是顶聪明的人,对着他吐了吐舌头,示意他在自己身边躺下——要真眼前这少年真像伊卡洛斯那帮人那样,把自己当个背景挺大,可攻略的有几分姿色的女人看,她也不会信任他到在这种脆弱的时候来和他喝酒什么的。 陆的房间很空旷,因为本身就没什么家具。 他轻手轻脚地把她的酒罐子收走,才在离她一臂远的地方仰着脑袋,枕着自己手臂躺下。 房间里的光是自动的,检测到这两人躺下了,逐渐变得微弱起来。 外面还是淅沥沥的夜雨下着不停。月光透过水帘映进来,天花板上都能看见细细的水流的光影和小小的水滴。 和她这么躺在黑暗里,他生不出任何邪念,反而隐隐有种亲切又舒适的感觉。 他没看,但也知道她似乎压抑地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泪水大滴大滴地落在柔软的地毯上。 不知道为什么,见了她的眼泪,他很难生出心思去催她快说正事儿了。 甚至跟她说明天自己还要去训练也没说,他叹了口气,把她拉过来,让她靠着自己哭。 陆脑袋里只想着,原来这个只有颗脑袋的女孩子的眼泪也是温暖的。 她本来只是僵硬地掉着眼泪,逐渐泪水濡湿了他肩膀上的衣服的布料。渐渐的,她像是冬日里失群的小兽寻求着温暖似的,往他身边靠去,手抓着他胸口的衣料蜷缩起来。 陆看着天花板,听着她逐渐在身边睡着,也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虽然是所谓的兵器什么的,毕竟这还是半大孩子啊——她在想什么呢? 让她流泪的又是谁呢? 他对这些素未谋面的人,突然生出种恨意来。 …… 迷迷糊糊中,本就虚掩着的门缓缓打开,穿着破旧的睡裙的山荷叶出现在门口。 “我……睡不着。” 小姑娘边这么嘟囔着,把他的枕头和被子从床上扯下来,在他身边给自己铺了个小小的窝,也靠着他睡下了。她见l和陆都啥都没盖,想起妈妈说的,晚上不盖肚子会着凉,就又翻身起来给他们盖上了。 身边小动物般温暖的体温和心跳,让他这几个月因为压力紧绷的神经完全松弛下来。 第84章 黑糖 早餐醒来,手臂有点酸,但毕竟还是黑甜一觉睡到天亮。 醒来时两个小孩都已经起了。虽然他说了不需要,但山荷叶还是执拗地在客厅里自己做早餐,而l则在卫生间里洗漱。 陆的衣柜下方有个指纹锁锁着的小冰柜,那里按照时间摆放着奇美拉士兵需要注射的基因药剂。 为了防止储存期药剂失活,这些药剂都必须要保持在零度左右,使用时才拿出来解冻到常温——不过,他最近学会了适度压缩自己手掌附近的场,给试剂附近增加压强,加快其中分子的热运动,因此可以极大地降低等待的时间。 他从冰柜里拿出巨大的蓝色针管子,背过手臂去摸了摸脖子后面的针孔,对准脊柱的位置直接就扎了下去注射。 这种加强本身基因和催化变异的注射剂起效极快,但需要直接从脊髓的位置打进去,大多数人都是要父母朋友帮着注射的。不过陆独来独往习惯了,也就琢磨出了自己给自己打针的方法,对于那种剧痛也只是微微皱起眉头。 待他注射完毕,转身去就看见l脸湿漉漉的,肿着眼泡子站在洗手间前面,也不知站了多久。 陆拿着消毒的东西按在针孔上,控制自己周身的「场」压缩起来,感受着那种微凉的液体开始在身体内快速循环。 这种药剂原本是研究出来治疗阿尔兹海默症的,但由于在临床试验后发现可以一定程度上对基因进行改造和重新编写,被开始广泛运用到军事和普通医疗上——像是正式的奇美拉士兵,需要注射的量远超过治疗某种疾病的剂量,因此都是通过脊髓直接大剂量注射。 “你还真是个狠人……我从没见过自己给自己注射这个的。” l边感慨着边凑上去看他注射药剂用的针孔,只见那一块儿皮肤附近就没什么好皮。小指头大的针孔一个挨着一个,新痂叠着旧痂,像是恐怖电影里那种密集的,蜂巢状的血窟窿。 陆毫不在意地耸耸肩,心想古有关公刮骨疗伤,自己这种从小从非法地下拳场打出来的人,那里还经不起这点小伤。 某种程度上说,他甚至觉得疼痛是种试炼,甚至常常习惯性地选择疼痛,以他的经验来讲,越是能忍别人忍不下来的剧痛,越是能获得别人得不到的成长。 他见她脸靠得近了,打量着她肿肿的眼泡,“倒是你,我还是第一次见你哭。” l恢复了平日里那种没什么感情的狼崽子似的眼珠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是喝多了出现幻觉了?” 陆笑着摇摇头,心想她眼泡都肿得像观赏用的金鱼了还嘴硬,倒也懒得拆穿她。 “不过……昨天我睡着了忘记和你说了。”l从脑内调取出一些信息,直接投射到他的眼前。 陆看了看她给他看的东西,只见其上是新十字军某位招生官的简历。 新十字军从测试开始会给新兵进行评级,方便后期给他们分到正式的组里去。从肩章上看,这人的军衔显然比k低了不少,身材微胖,只有下巴上留着点稀疏的胡子。 陆意识到这是个普普通通的招生官的资料,咋看之下不知她给自己看这个的意义是什么。 “干嘛给我看这个?这人的组还不如我现在的组。” l神秘兮兮地摇摇头:“你知道这是谁的招生官吗?” 陆懒洋洋的:“谁啊?” “上次要杀你那个,你的老下属。” 陆闻言就来了兴趣:“你咋知道的?” 奇美拉选拔的参赛资格,有多种途径可以获得。除了自己那种直接走后门的之外,更常见的方式其实是推荐信和招生官直接进行举荐。 l见他咬钩了,不等他看完更细节的资料,再给他看了一眼就收起来。 “从赫麦尔那里要到的,是不是特别想要啊?” 她摇头晃脑的,表情贱兮兮,顿时让他昨晚生出那种对她的同情之前去了大半。平日里她就浑身散发着一种欠揍的气质,现在眼睛肿着看着更欠揍了。 陆看了看她:“随便。” “我妈妈说,主教导我们,冤冤相报何时了,报仇的结果总是悲剧。” 只听见门口响起起稚嫩的声音,山荷叶也不知何时就站在那里听壁脚。 这样老气横秋的话,从这么年幼的女孩嘴里说出来,总有点悲凉的意味。 出身贫民区的人信神佛的很多——贫苦,充斥着死亡的生活是看不见出口的灰色迷雾笼罩的沼泽,而信仰里所描述的天堂和往生,往往是从那样的生活中逃离的他们唯一的光芒。 只要你顺从命运,只要你逆来顺受,往生之后你就可以拥有最好的命运——这样的话在陆听来不仅滑稽,而且极具讽刺意味,无非是在绝望中给人根稻草,聊以慰藉人心而已。 “那你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吗?” 少年摸摸自己脖子后面恐怖的伤口,把衣服拉上去了不想吓到小孩。 山荷叶只知道经书是这么写的,妈妈是这么教的,却并不知道为什么。 陆笑起来:“因为报仇报得不干净。” “可是福祉圣音里说……” “你们的神说的是错的,”少年的眼睛明亮又澄澈,“不仅要报仇,而且要把仇人相关的人全都斩草除根。你说这样是不是就没人会再帮他报仇啦?” l哈哈大笑起来,说神说得是错的还是客气了。死后世界什么的大部分都是瞎扯淡,至少根本没有什么穿着白袍或者光屁股的鸟人给你指引你的高级套间在哪里。 她就是欣赏陆这种性格。不仅欣赏,而且甚至和他有点狼狈为奸。 山荷叶张了张嘴,本想辩解什么,转过去见到l也笑着没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训练开始时间要到了,陆正想去自己停飞行器的位置,只见一台黑色的流线型飞行器在面前停下,无声地悬停在自己面前。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他没关注这些动向很久了,最新型号是什么都不是很了解,但眼力见儿还是有的,看那飞行器的样子也知道应该是非常昂贵的较新的型号。 和外壁完美融合的窗户落下来,粉色的头发像是瀑布似的垂落下来。 艾丝蒂·图桑特似乎是刚刚从什么工作上回来,头发里还带着粉金色的丝线,煞是好看。 她嘴里吃着棒棒糖,像是流氓看见美女一样对着他吹了声口哨。 不过没有过过真正的市井生活的公主不是很会吹口哨,也并不熟练,因此还带着点气音,像是学语的小鸟,笨拙得可爱。 “帅哥,要不要载你一程?” 陆的飞行器本来也就只是有点擦挂什么的,并不影响飞行,可他并不想跟她说。他更不想和她说,自己这段时间都是假装进入飞行器,在内部直接开「境」训练空间穿行的精度的。 “好啊。” 他说了新十字军的训练场的位置。 艾丝蒂的飞行器呈和之前乘坐的地心快线类似的形状,但相对更长一些,整体呈梭形,显然是为了方便加速,减少空气阻力设计的。不出乎他的意料,飞行器内部和她家内部是同色系的,一眼望去尽是干干净净的白色和米色。 这样颜色的皮饰应该是她自己定制的。基本的型号都是以实用和耐脏为目的选的颜色,大都是黑色或者深棕色,不大可能会选择这样容易脏的颜色。 狭小的空间里充斥着她好闻的味道。 艾丝蒂撩了撩头发,那种带点暧昧的温柔的玫瑰香气更浓郁了。 她的香水擦在手腕和耳后的位置。白皙的耳垂上戴着个小小的粉钻,像是在星星开出的花。 陆快速地打量了下她的装扮,脑子里只剩下一句“完蛋了”。 公主细细长长的脖子肤如凝脂,脖子上戴这个小小的配套的粉钻的项链。 她的珠宝配饰向来都是这样的,不多不少,懒得像才富起来的人那样去堆砌,一切都和她这个人一样,恰到好处。 而他暗叫不好的缘故,倒也不是别的,而是她飞行器里开了温度控制,今天穿着件白色的毛衣裙,半露着肩膀,下摆的长度及到她大腿的位置。 他往她的腿看了看,心跳像是什么曲子前奏的鼓点似的,逐渐快了起来。 她不上镜,真人比照片好看的原因之一,就是她并不是名模那种干瘦到极致的身材。艾丝蒂·图桑特有着小小的骨架子,细细的手腕脚腕,但肉都抱着骨头,长在很懂事的地方。她的腿又直又长,而且圆圆的,有点肉感,比例极好。 女娲若也负责造欧米纳星球的人,那必然是偏了心的。 地球人都是黄泥捏出来的,独用冰肌玉骨雕成了个玉雕的美人——造完了,吹了口仙气,顿时玉美人就活色生香起来。 她知道陆什么时候该去训练,故意在这里打扮好了,假装偶遇这么等他。 见少年打量自己,艾丝蒂心里和嘴里的糖一样甜甜的。 她像是身处在粉色的一样的云雾里,但有点飘飘然又有点怨气,心想我都暗示成这样了,怎么他还是不主动。 陆有点不知该往哪里看,但又很难移开眼睛。他怔怔地看着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现在的生活,是不是真实的,还是几年前的自己在某个寒冷的夜里做的美梦。 她吃着糖不说话,嘴唇湿润润的,像是抛了光的瓷器里盛了蜂蜜,摇晃着,满到要溢出来。 飞行器前方和下方都是可以观景的单面玻璃。前往城郊的路,秋色袭人。 初红的叶和繁茂的黄叶随着风在两人周遭起伏,如同金红色的海洋。 秋日的朝阳干净又明朗,透过她的发丝和装饰的金线透过来,恍如神话里赫拉的乳汁洒下的星河。她的皮肤光滑到能反射初阳的柔光,周身都像是笼罩在电影里那种美好的柔焦镜头里,边缘几乎可以融化在光里。 飞行器停下来的时候,他有些遗憾和她独处的时间过得这样快——陆正想自己出去,但尴尬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 这个型号的飞行器,开门的位置和他原先单人的飞行器设计不一样……他不知道怎么开门。 艾丝蒂看着他的动作迟疑,带着气音轻轻笑起来。 她和他的距离不过一米,直接越过他帮他开门。 他被她的突然靠近搞得有些措手不及,本来运转速度极快的大脑像是当机了。 她离他那么近,近到他可以闻到她的发香,那股淡淡的玫瑰香气也随着她的体温和靠近扑面而来。白色的毛衣裙随着她的动作贴着她的腰线陷下去,发出细微的窸窸窣窣的摩擦声。 她的腿轻轻在他手臂上靠了靠,皮肤因为是露出来的,真的和玉美人一样,凉凉的,又光滑又细腻。 艾丝蒂手按在他腿上借了接力,仰着头看他,那双美丽的琥珀色的眼睛像是沉眠着繁星。 陆从美色里回了神:“谢谢了。” 艾丝蒂还是靠得那么近,说话的时候他甚至可以闻到她吃的糖是黑糖味的,是把秋色放进大锅,炼制出来的深琥珀色的,甜得有些发苦的味道。 “你……这么老不约我出去,是不是有点不礼貌?” 她整个人都辐射着那种玫瑰色的「场」,随着花香味蔓延开来,把他包围起来。 陆还没回答,只见大开的飞行器门口,站着呆头鹅似的兰卡斯特。 这厢飞行器里两人的气氛正好,外面兰卡斯特的头发被秋风吹出了野兽派的风格,像是田间被摧残了多年的稻草人。 兰卡斯特似乎是受了母亲的授意,想来主动和陆结交的,没想到竟然看到了这么场景。 他磕磕巴巴地本想开口打招呼,但又觉得自己和陆还没那么熟,未免有些突兀了。再看看坐在飞行器的大美人,似乎是个名人,机会难得,下意识的想要个签名什么的但又觉得时机不是很巧。 兰卡斯特想了半天,最终还是对着陆竖起大拇指,说了句“牛逼”。 陆看了他一眼,觉得这么个不会看气氛的倒霉玩意儿出现在外面实在煞风景,干脆直接把门拉上了。 他准备在十秒之后再次打开门。 十,九,八,…… 他伸手把她搂过来,快速在她嘴上亲了一下。 他想和她说等自己混到凯撒那个级别的时候,要当自己的老婆。 想和她说,从某个寻常的傍晚,自己就开始目不转睛地注视她。 …… 她是一个平民出身的少年眼里照亮黑夜的光。璀璨美丽的流星划过夜空,终究落在他的手心里了。 但他最终还是只说了一句:“这周末一起看电影。” 艾丝蒂脸红红的,笑眼像是弯弯的月牙,笑意都像是要溢出来了。 “好。” 第85章 人面树和预言 陆从艾丝蒂的飞行器里跳出来,心跳快得像夏日的骤雨,不停歇地打落在油绿绿蕉叶上。 兰卡斯特还在那里等他,见他出来,厚着脸皮,笑嘻嘻地就迎上去——陆其实有点讨厌这种纨绔子弟。从小估计见多了趋炎附势的人,话里话外都没把女人当人,但见他神情中没半点怨气,倒也不好再躲着他走,只得和他并肩往营地里去。 “昨天一个美女来等你,今天又是一个大美女来送你,还真有你的啊!” 兰卡斯特想拍拍对方的肩膀以拉近距离,结果陆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子就躲开了。 陆摇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兰卡斯特只觉得这少年谦虚,毕竟有钱人的圈子小,他的父亲黎牧便是花名在外,欠了不少风流债的——常言道虎父无犬子(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是种马,儿子肯定也不会老实到哪儿去。 他对着陆竖起大拇指:“哎哎不用多说了,知道您谦虚……能教教我怎么泡妞吗?” 兰卡斯特后半句刻意压低了音量,似乎是有讨好他,迎合这位大佬“谦虚”的属性。 陆闻言哭笑不得。 他张了张嘴,本想直接调侃他,上来先没问怎么请教自己怎么提升能力,反而满脑子想的都是撩妹泡妞,吃相未免太过难看——可话都到了嘴边,转念想了想,自己和这人还没熟到那种程度,终还是没说出口。 而且,对方毕竟是世家子弟,祖上似乎还有个伯爵的爵位,面子薄不薄,能不能开得起玩笑又是另一回事儿。要是逞着一时嘴快,把对方得罪了倒也是挺麻烦的事儿。 虽然他不齿这种不务正业,一味好色的家伙的,觉得这种人沉溺女色,不会有什么出息,但也没蠢到上来就给自己竖个背景还挺大的敌人。 再说了,仔细想想,所见过的和自己差不多年龄的少年也都和发情期的公猪似的,大都想的问题也都一样。 在治安所期间,他那些周围的同僚很多也问过同样的问题…… “得了,兰卡斯特。别人光靠那张脸,就得有多少女人往他身上扑了。” 还没等陆想出句什么话去应付他,身后便响起个陌生少年的声音。这来人听着虽年轻,可中气十足,声如洪钟,听那语气似乎和兰卡斯特还挺熟。 来人拍了拍兰卡斯特的肩膀,直接不客气地挤在两人之间。 陆往身边看去,一个黑发灰眼,个子矮小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上来。 此人一身腱子肉,手臂和肩膀像是别人大腿那么粗,腰圆体阔,走路带风,气宇轩昂,脊背挺直得像是钢筋焊就的。 少年铁灰色的眼睛里透着超越年龄的精明和干练,显然和兰卡斯特这种娇生惯养的妈宝不同,是个稳重可信的人物。 陆见他肩上带着个狮头家徽,其上镶嵌着水纹状金线的纹蔓,略有些眼熟,心知这人应该也是有爵位的老钱家族的后人。 “您好,我是卡文迪许,久仰大名了陆长官。” 陆对着对方点点头。 他这是很长时间没听见别人喊自己长官了—— 叫他“长官”的,多少和治安所有些关系。 陆定睛一看,眼前这人他完全没什么印象,因此应该至少不是直属他的队伍的——不过,仔细打量起对方的五官,那个骨骼明显,狮子一样的大鼻子似乎和尤利西斯有点神似。 “您……是尤利西斯长官的什么人吗?” 陆试探性地问。 毕竟对方可能是老领导的什么亲戚,他倒也不好直接像对待兰卡斯特那么有距离感。 “您可太有眼力劲儿了,尤利西斯正是鄙人的伯父。”卡文迪许笑道。 陆闻言心下了然,对着这个稍微熟点的少年生出些好感。治安所所长这样握着实权的职位,让完全没背景的人坐肯定是屁股坐不稳的,因此尤利西斯有这样的背景倒也正常。 三人并行着走上神庙的台阶,穿过巨大的参天石柱往里行去——走过古朴的石柱的刹那,眼前的场景顿时变了风格。 来来去去的人都行色匆匆,穿着新十字军的军装,肩上有代表着军衔的肩章。建筑内部和陆之前所见的二楼小阳台并不相似,整体内部的空间开阔无垠,一眼根本望不到边际。 离他们最近的一楼,无数扇白色的门以相同的间距排列开来,大小完全一致,和墙面贴合严丝合缝。门上用统一的编号方式标记着其他星球的代号,在一楼圆形的内壁上整整齐齐排列开来。 整个建筑为了最大化空间的利用率和提高效率让人不需要花太多时间穿行,内部像是个巨大的转经筒;几个建筑之间不同楼层互相镶嵌,如同精密的钟表内的齿轮。站在恢宏壮丽的穹顶之下,周遭的每个楼层都在缓慢转动着,仿佛是星空之下,不同的星系围绕着恒星旋转一下。 这个地方不仅庄严肃穆,且等级制度森严,无论新来的是什么家族什么背景,都得听从军衔比自己高的前辈,以及直系上级——新十字军这样庞大的军事组织并不是给普通人学习的慈善机构,筛选完基础素质和资质后,任何领着军饷的人,从进来的第一天开始,就得对新十字军做出贡献。 三个少年在选拔期间就在皮下植入了新十字军内部联络的芯片,此刻都接到了指令去向直属长官报道。 一扇白色的门缓缓转到陆的面前停住。芯片在脑内发出消息提示他: 【请进入房间。】 陆略有些诧异,看之前兰卡斯特和k拉关系的样子,他本以为此人应该是和自己是去一处报道的,没想到三人接到的指使竟然不同。不过他也懒得去想和自己没太大关系的事儿,迈步走进那扇缓缓打开的白色大门。 走过同样的白色回廊,眼前豁然开朗。 陆没想到的是,迎接他先的不是k,也并不是通知他鹰卫入选的矮小男子,而是一颗奇异的白色巨树。 巨树晶莹的枝干延伸开来,根扎在白色的地板上,枝叶散开,数不尽的银色树叶子散发着乳白色的光芒,像是暴雨前云里的闪电,又像是仙宫的云浪——巨树接近根部的位置一个黑黝黝的洞穴,其侧竖着个和之前亚特兰蒂斯地心快线同样的牌子。 陆绕着那树转了几步,只见离地面约数米的位置,有几个没有眼睛的人脸。 「我闻到了原型(prototype)的血的味道。」 寂静之中,一个人脸开口道,声音嘶哑,说完就发出了令人不安的笑声。 这个人脸的发言惊醒了其他几个看似正在沉睡的人脸。这些人脸都在树皮下缓慢地移动着,像是干枯的老人皮肤下的脊柱骨,没有眼球的眼睛朝着陆的方向看过来。 「啊,是她的血啊!」 一个人脸大声叫起来,露出兴奋的表情。 「是她的血!」 另一个人脸附和道,说完就开始傻笑起来。 整棵树似乎都骚动起来,无数银色的叶子晃动着。 陆看着眼前古怪的景象,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臂里藏着的武器,往身后退了一步,生怕起变。 「肃静!」 一张张着树须,仿佛留着胡子的老人的脸,大声叫住了骚动的其他人脸。随着老人脸的开口,树干上原本闹成一团的人脸都停下来,回到静止的状态。 树叶子继续抖动着,似乎有什么东西从树冠上缓慢爬行下来了。那簌簌的声音逐渐停下来,一个古铜色皮肤,带着眼罩的女人的脸和脖子逐渐从那枝叶里露出来。 女人在半途中停了停,鼻孔微微收缩,似乎在收集来者的味道。 陆没怎么移动脚步,但还是从包里掏出黄金面具来带在脸上。脸部皮肤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冷静下来不少。 女人继续从上往下爬行,随着她的身体逐渐从树冠里出来,陆才看见来人虽然面容姣好,但身上并没有女性的第二性征,而身材和手脚都极为纤细,像是十多岁的少年。就在原本该是人的腰和腿的位置,光滑细腻的古铜色皮肤消失了,只剩下颜色更深些的鳞片,包裹着巨大的蛇尾。 蛇停在离他一米左右高的树干上,尾部还缠在粗大的树干上,人身的部分却缓缓偏离了树干,悬停在陆的面前。 人脸张开嘴,吐出分叉的蛇信子。 “人类和神的后裔啊……你想知道未来吗?” 它的声音有着古朴的质感,像是在唱诵,又像是在念着什么经文,虽然只是一个声音,但却像是有数个声音在它的音腔里嗡鸣着合奏着,直接传达到陆的脑内。 陆微微一怔,本以为对方是和清姬类似的,友好又平易近人的蛇人,万万没料到它一开口就问了这个极具距离感的问题。眼前这生物,周身环绕着银色的「场」,纯净又明亮,像是天使的光环,也像是神话里诸神周身的光辉。 无名的古老生物高高在上地盘踞在巨树之上,俯视着他。银色的树叶沙沙地晃动着,流光溢彩,恍若水晶森林。 陆想起自己不再做的可以穿行在不同的平行宇宙里的梦,苦笑道,“未来?这世界上哪里有确定的未来?” 未来是各种可能性的概率云组成的混沌,因此才会存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也就是众人嘴里说的“未来”。 “你想知道未来吗?” 没接他的话,古铜色皮肤的人脸靠得更近了,近到他可以看见对方皮肤上暗金色的符文的纹路,被遮住的眼睛在眼罩下微微凸起。雌雄莫辨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可以说是漠然,也可以说是慈悲,颇像是某个荒漠里,被风沙守护着的无人古窟里的观音像。 陆沉吟片刻,还是说了“好”。 唱诵似的声音再次响起。 “神的孩子啊,你已经失去了在世界里穿行的翅膀。 离你最近的未来里,紧接着爱情的是死亡。 如果要想星星永不坠落,就要隔绝全部的光。” 它唱诵完这些话,也不解释什么,转身,沿着来路顺着树干爬了回去,消失在茂密的树叶之中。 第86章 礼物 陆自己就曾经有过类似预知未来的能力,对这类谜语人式的预言并不是很买账。可虽然自己之前的预言方式和对方不太一样,但这茫茫宇宙中,人类所知所了解,不过沧海一粟,因此也不能下断言就没有可以准确预言的能力。 “神的孩子啊,你已经失去了在世界里穿行的翅膀。” 这一句似乎讲的是过去。 对方称呼他为“神的孩子”不虚,“神之血”似乎是来自母亲那一支的血脉。 要说远古时期,阿努纳奇人本来就是被人类称为神的存在。苏美政权和古巴比伦政权里大量的君主纪年都是远超当今人类的,即使是医疗技术进步到现在,人类的平均寿命也只是相比几个世纪之前提升了不过数十年而已。 后面半句也和初见幽鬼时对自己解释的完美符合,说的是自己之前满十五岁,在阿努纳奇人的社会里算成年,就不能再做预言梦,“新手包”失效的事儿。 第三句似乎是更远的预言,他暂时并不是很担心——而让他觉得有些隐隐不安的,是第二句——“紧接着爱情的是死亡”。 这话怎么听怎么不对劲儿。 爱情所指,很明显就是艾丝蒂·图桑特和他的关系,因为他从来就没考虑过其他人。 今天早上和对方才近了一步,神他妈的什么“紧接着爱情的是死亡”。这也太不吉利了? 死亡是谁的死亡?是自己还是艾丝蒂?无论是自己这么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是艾丝蒂红颜薄命,都是很糟糕的结局。 他心想,你要是真预言的话就说清楚些,模凌两可的算怎么回事。 见蛇人盘旋着往树干上去,少年动作极快,伸手就抓住那蛇的尾巴。 这蛇尾有小树干那么粗,如黑金铸就,油光锃亮,从人身腰部的位置以漂亮的流线型衔接下来,鳞片覆盖着的黑色的粗壮蛇尾上像是响尾蛇似的有着几个震动不止的金色圆环。 美杜莎并没料到来人会直接抓着自己的尾巴,因为这样的事儿从没发生过。 为什么这么说呢? 人类对于自己不了解的物事,总归是有些恐惧和敬畏的——“不确定性”之于人类,就像是难以看见鬼的庐山真面目的心理恐怖片,总比能看见血浆和怪物的恐怖片可怕。 古书上有则这样的寓言,相传一位古国王,上任后修改了刑法,给了死刑犯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是按照原计划,执行死刑;另一个是钻进墙角一个黑暗的,看不见尽头的洞穴。 据说这位国王在在任期间,几乎所有的死刑犯都还是选择了死刑的选项,没有任何例外。而在某次宴会上,有位好奇的大臣,趁着国王酒意正酣,问“这个洞穴的那一头是什么?” 喝得醉醺醺的国王大笑: “这洞里有什么?多爬一段距离就是通往城外的洞口了。只是这些死刑犯,没有谁愿意钻进一个黑暗的未知的洞,所以就都死了。” 虽说千人千面,可人性本质上对于未知的反应,原始极了,几乎是刻在基因里的。 新人本就心里压力挺大,被它故弄玄虚那套一忽悠,大都战战兢兢地开始把预言对号入座了,哪曾见过胆子肥到直接上来就抓自己的。 美杜莎叹了口气,控制着蛇尾试着挣了几下,那少年的手臂像是钢筋拧成似的,竟然挣脱不开。 它正觉得奇怪,心想着赤手空拳的人手哪里能敌得过自己周身的「场」,定睛一看,少年的手部皮肤上竟也覆盖着一层薄薄的「场」,虽然还不是很成熟的形态,也并不很稳定,但对方竟然已经学会了以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了。 这倒略微让它有些慌神了。 虽说它并不是擅长直接对抗的奇美拉类型,但毕竟也是凯撒手下排的上号的人物,怎么也没料到自己竟然会被一个新来的小孩拽住尾巴。 那个该死的歪鼻子,说是让自己在这里负责观察一下这位新人,顺便给对方来个装神弄鬼的下马威,怎么居然这个被“下马威”的倒变成自己了? 前段时间所长那老东西痴迷一本古早的讲什么巫师学校的书,念叨着要整个什么“分院帽”,要真有那东西的话,可能自己是不是就不用和这群小兔崽子打交道了? 陆的眼球微微发热,瞳孔和眼仁在黑暗中逐渐放大,隔着对方的眼罩子和对方对视。他的视觉系统在还没改造之前就类似于昆虫和鱼类的视觉系统,可以接收到正常人眼接收不到的波长,甚至有一定程度的红外感应和热感应。 不过可惜的是,蛇人的眼罩子似乎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没半点光透进去,因此只能看见对方的脸大概朝着自己的方向——眼珠子具体长什么样,眼神是不是友好之类的什么都看不出来。 他目前还没有学会幽鬼嘴里说的那种“看”的方式,但直觉告诉他,如果站在这里的是幽鬼,赫麦尔,或者无常那种强者的话,很可能就可以看见对方眼睛的全貌—— 不过彼时的陆还并不知道,眼前这位拥有地球绿卡的外星人是自己的前辈,更不知道对方在部队里的代号是“美杜莎”。 而在数年后,得知对方能力的时候,陆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幸好那时候我没看到你的眼珠子。 “你说的那几句预言,到底是什么意思?” 陆只觉得对方挣扎之中,手心里和蛇尾接触的部分像是摸到了灰烬中的暗焰,隐隐透着燃烧的灼烧感。不过他因为幼时在地下搏斗场度过的那段日子,对于皮肉疼痛的耐受度远超常人,还是面不改色地绷着。 美杜莎再次用力,环绕尾部的场突然像是暗焰复燃似的剧烈地爆炸式燃烧起来。 饶是陆也不得不松手了。他此刻也感到手心和对方接触的皮肤像是被沸腾的水蒸气冲了似的,短时间还是麻木的,松开后就是难以言喻的剧痛,肉眼可见的手掌心就像是煮熟的虾子似的红了起来。 银白色的树叶簌簌地响着,和蛇尾震动的嗡鸣声混合起来,像是什么黑暗里诡秘的交响曲前奏。 美杜莎的头从叶间探出来,说话的腔调和音色却和刚刚完全不同了。刚刚预言时那种神秘的,雌雄莫辨的声音突然低沉了些,有很明显的男性的特征,低沉又沙哑,像是圣经里诱惑夏娃食禁果的蛇,带点调笑的意思。 人脸笑着打量他,就像是初次见面一样,神态也和刚刚预言时那种充满神性的样子完全不同。 “嘻嘻……又是新人吗?老三每十年只能给每个人预言一次……我没有权利知道它和你说了什么,但一般第一句是过去,第二句是现在,第三句是未来。” 陆有些诧异:“……老三?” 美杜莎没再多解释,带着黑色眼罩的人头消失在白色的叶海里。 植入耳后的芯片里再次给出“滴滴”的提示音,这次是直接出现了在地面上的白色箭头,示意他往这个方向走了。 同时,艾丝蒂送完陆去训练场,回家打算休息。她并不习惯于这么早起,一般总是睡到自然醒的,这会儿困意反而上来了。 穿着西装戴着眼镜的助手在楼下大厅等着她,见她进来亦步亦趋地跟上来。 “公主殿下,今天的行程是这样的……” 艾丝蒂不耐烦地加快脚步,可对方如同跗骨之蛆似的不敢让她把自己甩掉。 助理叹了口气,推了推眼镜,心想自己这个社畜也真不容易。 妈的……又是想辞职的一天。 本来给其他艺人做经纪人和助理做得挺好的,贪图给简历镀金和艾丝蒂开的工资才跳槽到艾丝蒂这里,结果摊上谁不好摊上这个真·公主脾气。 他自诩见过不少美女,可这位算是真的他见过的女艺人和偶像里最美的,而且偏生她还很清楚怎么利用自己的魅力。之前他还信心满满,觉得艾丝蒂应该就是没遇到伯乐才不红的,或许自己能改变她现在的状态,真的跟着她干了这么久才觉得这女人真的是不可能红起来的。 这女人的人设和本人差太多了…… 图桑特是真的富婆,根本就不考虑红不红的问题,反而更像是随便找点事情做——还别说其他人潜规则敢不敢潜她了,不仅不高兴了就罢工不干了,而且经常丢着投资商和工作就跑出去旅游什么的。 除此之外,私底下不仅仗靓行凶,任性得一塌糊涂,还有两幅面孔——对周遭的男性基本除了必须笑脸相迎的工作往来,其他都是这么一脸别人欠了她几百万似的。 据说她之前是遇到了某些事情,才对男性都很排斥,但这也不代表她就讨厌所有的男性——唯一的例外估计就是她最近喜欢上徒有其表的新十字军的小子了,似乎还是某位领主不受宠的后人。 这小子也不知道给骄傲又任性的公主灌了什么迷魂汤,让这位在他面前捏着嗓子说话,细声细气的,像是露着肚子撒娇的小猫似的。 哎……要是这位能把在陆面前的演技用在演偶像剧上,估计早就…… 艾丝蒂本想趁着助理还没进来就把电梯门关上,使劲摁着关门的按钮,助理强行还是拿穿着皮鞋的脚阻止了电梯门关闭。 公主还是冷着脸,电梯就那么小的空间,站在离他最远的角落里,面对着墙壁不看他。 作为打工人,要以最专业的态度面对自己的雇主,助理深吸口气。 “您今天下午的拍摄计划还要保留吗?” 艾丝蒂抱着手臂:“不想去。” 电梯到达了她的公寓内部,门缓缓打开。 义人女仆微笑着对着她问好:“上午好,图桑特小姐。” 艾丝蒂对于女性的服务人员倒还是挺礼貌,笑着对对方点点头。她之前看见这位单身母亲被公寓的其他用户开除了正在找工作,听说对方还要供两个孩子上学,二话不说就雇用了她。 公寓的窗户有十几米高,洁白的窗帘被拉开了挂在床帘钩上。高空的阳光像是被蒸馏过,经过薄纱的内帘照进来,地上像是薄雾之海,又像是白色沙滩上透明的海水。 她脱了鞋,赤脚走进房间里。助理本还在念叨着劝她还是要去今天下午的工作,见她脱鞋还是下意识地顿了顿。 她的脚踝细细的,常年不见光的皮肤像是白瓷,又像是汉白玉,皮肉包着纤细的骨头,脚上没半点凸起的筋络,只能隐隐看见蓝色的紫色的细细的血管子。她的指甲都是漂亮的粉色,让人想起荷塘里初荷的花苞,欲语还休,讲究地在靠近皮肤的地方镶着小小的钻石,像是星星弹落的星尘。 艾丝蒂踩着白色的毛绒地毯,穿过玄关,往客厅的沙发上一躺。 光和空气中的微尘追逐着她,满地的光影托着她,屋子里柔软的香气萦绕着她,恍若画中仙。 “前台有个包裹给您。”义人女仆递上个小小的包裹,恭敬地站在一边。 艾丝蒂从桌上拿起银质的裁纸刀,往精致的金粉色包裹纸上随意画了一刀。一般知道她新住所的都是品牌商家和熟悉的人,所有粉丝的信件和礼物全都是助理和团队在负责的,真的最终能递到她这里的包裹其实少之又少。 漂亮的包裹里是个不知什么木的盒子,上面歪歪扭扭地刻着花朵和藤蔓,似乎是寄信人亲手雕刻的。 看这笨拙的手工……这难道是那个人送自己的礼物吗? 艾丝蒂想起那个让自己一见钟情的少年生涩的吻,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 助理回过神来,换上拖鞋朝她走来。 艾丝蒂看着盒子好奇地“咦”了一声,白皙漂亮的手按开盒子上金属的机关。 打开盒子之后,她的脸顿时失去了血色,表情变得狰狞又扭曲。 “啊——” 艾丝蒂·图桑特的惨叫,充满了整个房间。 第87章 跟踪狂 陆推开白色的大门,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一眼望去,房间整体带点巴洛克风格,繁复华丽得像是几个世纪前油画里的背景,但用色是大面积的,深深浅浅的红。 红木的桌椅,红色的柔软的沙发,沙发上的枕头是暗红色的,厚厚的地毯是深红色的,就像是干涸的血迹。 壁炉里明亮的红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里只有壁炉用的木材在燃烧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那木头燃烧的时候没半点刺鼻的碳味儿,似乎是松木或者什么珍贵的木头,反而有种幽幽的香气。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拉起来,露出木质窗框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那窗框和这些古董家具一样,不知在时光里等待了多久,棱角被历代的无名的主人拿的生命磨过,就像是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洗刷过的河底的石,表面油光圆润。 窗外刚好对着几株枫树,风吹过,橙红的叶簌簌地响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突然木头燃烧的声音参杂了点细细的水流声和机械的声音。陆应声往桌子上看去,这才发现k长官的桌上摆着个颇为讲究的镶着金丝的咖啡机,还带咖啡豆研磨器和蒸汽机的那种——那水声正是浓缩咖啡从喷头流出来,慢慢融化咖啡杯上横置的巧克力的声音。 浓郁的新鲜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巧克力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首次接触外星生物,感觉怎么样?” 改装过的古董椅子转了过来。 k叼着个和房间整体风格非常匹配的烟斗,眯着眼对着几乎同时进屋的几个年轻人说到。 这位长官除了正经仪式之外都不怎么剃胡子,下巴上长着细细密密的胡茬子,乌青乌青一片。他这次仔细观察下才看到,k除了稍微弯曲的鼻梁骨,耳朵亦不是很对称,似乎也缺了几小块儿,残破的耳朵的软骨上钉着几个粗糙的银质耳铐。 ……k留长发似乎就是为了掩盖这些旧伤。 “挺好。”陆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才进门的卡文迪许简短地道。 白色的门开门没半点声音,人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也没半点声音,因此卡文迪许都进来了他在对方开口前并没听见对方的动静。且目前陆也并没有学会像那几位大人物一样覆盖度极高的「场」,在对方习惯性地隐藏气息之下,自然也没有从这个角度提前发现卡文迪许。 陆见k眼睛都没抬,点了点头,似乎和卡文迪许认识的样子。团状的烟雾随着k的呼吸从烟斗前方漂浮出来,像是小小的蘑菇云。 烟丝,燃烧的不知名的木头,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竟有些好闻。甜甜的,带着点苦味儿……一如窗外的深秋。 “我……得到了预言。”迟疑片刻,少年还是开口了。 k抬了抬浓密的眉毛:“你们去的房间号码都是随机的,你遇到那位了?” 陆点点头,虽然不太清楚对方嘴里说的“那位”具体是“哪位”,但想来「预言」的能力到还是挺稀有的,不大可能说的是别的外星人。 “有意思……”k笑起来,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和嘴边涌出来。 美杜莎的预言都还挺准的。只是最近接近老三冬眠的时候了,蛇都挺懒的,没想到还是出来预言了。 门再次开了。 这次陆留了个心眼儿,加上兰卡斯特本身就有点笨手笨脚,动静还挺大,应声就转了过去——只见兰卡斯特脸色惨白惨白,明显像是受了惊吓,左边的脸上还有个巨大的红嘴唇印子。 陆有些诧异地往k那边看过去,只见这位长官还是淡淡的,但不知为何,烟斗也没抽了,眼睛里似乎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 “老大……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兰卡斯特见两个自己的同龄人都往自己看了过来,脸和脖子都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捂着脸上那个烈焰红唇的印子。 k笑眯眯地放下烟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随机的,随机的。” 陆总觉得老大说这话的时候在憋笑,完全不像是在说实话。 兰卡斯特的表情又屈辱又羞愤,像是被谁对着裤裆踹了一脚,痛得嘴唇都在发抖,却又得忍着不能发作——很明显刚刚那位“外星人样本”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他腹谤似的小声念叨了几句,但谁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k把手举起来圈在耳朵边上: “啥?我年纪大了听力不好。” “卧槽……那女的的手腕比我腿都粗。刚刚我一进去就被她抱着,差点勒断气了。” 兰卡斯特边说边给房间里的人展示自己的脖子,上面果然粗粗的一圈紫红色。他原本细长的脖子紫一块儿红一块儿的,还肿起来了,仿佛从烫火锅用的白生生的小鹅肠变成了猪大肠。 k的脸藏在卡布皮诺的杯子后面,但陆和卡文迪许都捕捉到这位长官似乎憋笑憋得青筋都要出来了。 “你申请上我记得表达了对于猫耳娘由衷的喜爱啊。”正色之后,k放下杯子,继续绷着脸说。 兰卡斯特哭笑不得,强压下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 “……老大,猫耳娘的重点是‘娘’啊!这位除猫耳和勉强能看出来的性别之外,哪里说得上是猫耳娘了?!那个腿毛都比我多啊卧槽!等等……老大,你不是说是随机的吗?” 陆似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差点也笑出声来。 他原先在治安所期间,见到这种上级收拾下级的事儿见的可多了——且他自己也是捉弄过不少新来的愣头青的。 新十字军和治安所虽然级别不同,但都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地方。 如果新人的家世背景很硬,不服从管教的话,很容易变成刺头儿,是很难在这样的系统里存活的,所以上级大多会给对方个下马威,以训练对方的服从性。 看眼前这个场景,多半是这个二世祖在申请里吊儿郎当的,写了什么想看猫耳娘之类的……然后老大就让他如愿了。 不知为何,虽然与这位“手腕比兰卡斯特大腿粗”“腿毛极为茂密”的外星女士素未谋面,可他脑袋里浮现出的却是到了之前在亚特兰蒂斯见过的伊卡洛斯女装的迷人尊容。 说起来,之前和l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过有关伊卡洛斯的出身。 伊卡洛斯这种有泰坦血统的外星人后裔还挺多。 千年前的宗教典籍和古埃及的史料有载,那场毁灭一切的大洪水之前,地球上就长期生活着一种身高远超人类的外星族裔,后来因不明原因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群泰坦的消失原因各个人类的古文化里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天灾,有的说是因为小行星撞击地球,也有的说是其中一位泰坦生下来个叫宙斯的不孝子,把兄弟姐妹三姑四婆都赶走了。 在三次世界大战后,人类殖民外星时代开启,和地外生物再次开始接触,这个种族的母星,仙女座木卫六,就是最早和人类再次建交的友好外星政府之一。 想想看,一个接近三米高,腿毛浓密得像丝袜,胸肌比胸还大的猫耳娘上来就抱着兰卡斯特的小身板儿给用烈焰红唇盖个章…… “真带劲儿!”卡文迪许小声感慨道道。 陆闻言虎躯一震,咋一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反应过来后,眼见着卡文迪许满脸真挚的渴望和向往,只觉得自己好像发现了卡文迪许什么不得了的喜好。 猛士……这是真的猛士啊! 这位可不仅仅是看着是个猛男,就连对女人的喜好都是最猛的。 老祖宗说的好,萝卜白菜各有所爱,陆虽然对对方的爱好有点理解不能,但也只是对这位未来的同僚行了个注目礼。 k还是正襟危坐:“绝对是随机的。” 这“绝对”两字儿,他还刻意加重了。 给自己这个失去了新手包的“神之子”安排的是能力为「预言」的外星人,给兰卡斯特安排的是三米高的筋肉“猫耳娘”…… 陆心想,“绝对随机”?随机个屁。 新十字军有没有任务取决于组别,有的新人去的组是立马就开始干活的,但k今天没什么任务给他们——今日剩下的日程就是领取最基础的作战用外骨骼和进行一些基本训练,大概在下午三四点就结束了。 陆心中暗喜,本还因预言一事有些担心艾丝蒂的情况,愁着怎么开脱呢,k一说可以解散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巴别塔二期,c座顶层2号。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拉得严丝合缝的。那个做工粗糙的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原本盒中放着的几张很明显是偷拍的照片在桌上散乱地铺开来,似乎是在艾丝蒂去送陆的时候拍的。 艾丝蒂的头部被拿红色的记号笔圈起来,而旁边陆的头部则被重复画了好几次巨大的叉,而且画得极为用力,力透纸背,似乎对方在画的时候把愤怒全都倾注在了手上的记号笔上。 一张信纸散落在地上,上面用自来水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很多字母和符号也都写得极为用力,直接戳破了纸背。 “亲爱的艾丝蒂: 这是我给你的第一百封情书。 我应该用怎么样,才能让你知道背叛我带给我的愤怒? 你是我的,你是我深爱了几年的女人。 我坚信你迟早会成为我的新娘,回报我的爱慕。我相信我对你的爱会经得起这样小小的考验,你也会意识到我会是你唯一的真爱。…… 据说有一种螳螂,在交配之后雌性会吃掉雄性蟑螂,以此来表达最热烈的爱。虽然是和人类不同的物种,可那是多美丽多决绝的爱情啊! …… 我爱你,爱到想用最锋利的刀把你雪白的皮肤切开,切开薄薄的脂肪和血肉,然后嚼得碎碎的,用心品尝你的味道,吃进肚子里。 只有那样,只有那样我才能完全拥有你,亲爱的艾丝蒂。你会成为我一个人拥有的,成为我的一部分,不再有其他人的眼光可以分享你的美貌,你的光。……” 署名的位置写着, “附:在我们正式见面之前,仅以此小小的礼物表达我对你专一的爱与警告。 只钟爱你一个人的,佐川一政。” 义人女仆和助理都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捡起刚刚被艾丝蒂撕成小片的厚厚的一叠照片和信纸。 “这些……请和我一起复原,都需要交给治安所的长官作为证据。”助理扶了扶眼镜,看着被撕碎扔在地上的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真他妈的变态。 怪不得艾丝蒂那么神经质,对于男性有种强烈的反感。 艾丝蒂原本住得好好的高级公寓非要搬走迁到这个城市来,就是为了甩掉这个家伙。 还别说艾丝蒂一个弱女子了,光是他一个大男人,读完这个变态的情书都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的。虽然明知道这估计是对方的代号什么的,但他还试着搜了搜信件最后落款的名字,那似乎是几个世纪前一个着名的食人魔。 刚刚他才和尤利西斯打完电话,对方说立刻会派治安官前去处理这件事。 事实上,艾丝蒂之前早就报过警了,治安所也对这个案件有过备案——但是在对方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攻击行为之前,治安所得长官们也很难为此采取什么行动——毕竟和调查还没有造成大的伤害的“跟踪狂”比起来,他们还有很多更重要的任务要做,比如追捕已经连杀了数十人的恶徒。 除了令人反胃的信件,盒子里还有一张洁白的,带血的毛皮。 那张皮似乎才被剥下来没多久,皮下组织还是湿润的,还特意没有对形状处理过,看得出来是小猫的毛皮。 艾丝蒂原本看见信件和照片都还强撑着,独独看见那张皮的时候,像是脑袋里最后的那根弦绷断了,整个人都自我封闭起来。 她小心地拿着那张皮,在脸上磨蹭了几下,舍不得放开,任由红褐色的血污沾染在她洁白的脸上,弄脏了她洁白的毛衣—— 艾丝蒂紧闭着眼睛,惨白惨白的小脸上嘴唇失去了血色,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着。泪水无言,可眼泪亦像是决堤的春溪似的倾泻而下,顺着她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上。 人受到惊吓之后体温很容易失衡,助理曾试图给她裹上毛毯好让她安静下来,可刚刚艾丝蒂似乎出现了应激反应,看见他就尖叫起来,根本容不得他近身。 第87章 情书 陆推开白色的大门,温热的风扑面而来。 一眼望去,房间整体带点巴洛克风格,繁复华丽得像是几个世纪前油画里的背景,但用色是大面积的,深深浅浅的红。 红木的桌椅,红色的柔软的沙发,沙发上的枕头是暗红色的,厚厚的地毯是深红色的,就像是干涸的血迹。 壁炉里明亮的红色的火焰静静地燃烧着。整个房间里只有壁炉用的木材在燃烧下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那木头燃烧的时候没半点刺鼻的碳味儿,似乎是松木或者什么珍贵的木头,反而有种幽幽的香气。 厚厚的天鹅绒窗帘拉起来,露出木质窗框上雕刻着漂亮的花纹。那窗框和这些古董家具一样,不知在时光里等待了多久,棱角被历代的无名的主人拿的生命磨过,就像是被奔流不息的河水洗刷过的河底的石,表面油光圆润。 窗外刚好对着几株枫树,风吹过,橙红的叶簌簌地响着,打着旋儿飘落下来。 突然木头燃烧的声音参杂了点细细的水流声和机械的声音。陆应声往桌子上看去,这才发现k长官的桌上摆着个颇为讲究的镶着金丝的咖啡机,还带咖啡豆研磨器和蒸汽机的那种——那水声正是浓缩咖啡从喷头流出来,慢慢融化咖啡杯上横置的巧克力的声音。 浓郁的新鲜咖啡的香气混合着巧克力香,在房间里蔓延开来。 “首次接触外星生物,感觉怎么样?” 改装过的古董椅子转了过来。 k叼着个和房间整体风格非常匹配的烟斗,眯着眼对着几乎同时进屋的几个年轻人说到。 这位长官除了正经仪式之外都不怎么剃胡子,下巴上长着细细密密的胡茬子,乌青乌青一片。他这次仔细观察下才看到,k除了稍微弯曲的鼻梁骨,耳朵亦不是很对称,似乎也缺了几小块儿,残破的耳朵的软骨上钉着几个粗糙的银质耳铐。 ……k留长发似乎就是为了掩盖这些旧伤。 “挺好。”陆还没开口说话,就听见才进门的卡文迪许简短地道。 白色的门开门没半点声音,人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也没半点声音,因此卡文迪许都进来了他在对方开口前并没听见对方的动静。且目前陆也并没有学会像那几位大人物一样覆盖度极高的「场」,在对方习惯性地隐藏气息之下,自然也没有从这个角度提前发现卡文迪许。 陆见k眼睛都没抬,点了点头,似乎和卡文迪许认识的样子。团状的烟雾随着k的呼吸从烟斗前方漂浮出来,像是小小的蘑菇云。 烟丝,燃烧的不知名的木头,巧克力和咖啡的味道混杂在一起,竟有些好闻。甜甜的,带着点苦味儿……一如窗外的深秋。 “我……得到了预言。”迟疑片刻,少年还是开口了。 k抬了抬浓密的眉毛:“你遇到那位了?” 陆点点头,虽然不太清楚对方嘴里说的“那位”具体是“哪位”,但想来「预言」的能力到还是挺稀有的,不大可能说的是别的外星人。 “有意思……” k笑起来,烟雾从他的鼻子里和嘴边涌出来。 美杜莎的预言都还挺准的。 只是最近接近老三冬眠的时候了,他也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愿意预言什么——蛇都挺懒的,没想到还是出来预言了。 门再次开了。 这次陆留了个心眼儿,加上兰卡斯特本身就有点笨手笨脚,动静还挺大,应声就转了过去——只见兰卡斯特脸色惨白惨白,明显像是受了惊吓,左边的脸上还有个巨大的红嘴唇印子。 陆有些诧异地往k那边看过去,只见这位长官还是淡淡的,但不知为何,烟斗也没抽了,眼睛里似乎带着点看好戏的神情。 “老大……这个房间到底是怎么安排的?” 兰卡斯特见两个自己的同龄人都往自己看了过来,脸和脖子都红透了,手忙脚乱地捂着脸上那个烈焰红唇的印子。 k笑眯眯地放下烟斗,端起咖啡喝了一口。 “随机的,随机的。” 陆总觉得老大说这话的时候在憋笑,完全不像是在说实话。 兰卡斯特神情有些古怪——很明显刚刚那位“外星人样本”在他幼小的心灵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创伤。 他腹谤似的小声念叨了几句,但谁都没听清楚他说了什么。 k把手举起来圈在耳朵边上,歪着嘴笑,示意他说话大声点。 “卧槽……大姐的手腕比我腿都粗。刚刚我一进去就被她抱着,差点勒断气了。” 兰卡斯特边说边给房间里的人展示自己的脖子,上面果然粗粗的一圈紫红色。他原本细长的脖子紫一块儿红一块儿的,还肿起来了,仿佛从烫火锅用的白生生的小鹅肠变成了猪大肠。 k的脸藏在卡布皮诺的杯子后面,但陆和卡文迪许都捕捉到这位长官似乎憋笑憋得青筋都要出来了。 “你申请上我记得表达了对于猫耳娘由衷的喜爱啊,我只是帮你传话而已。”正色之后,k放下杯子。 兰卡斯特哭笑不得,强压下自己想骂脏话的冲动。 “……老大,猫耳娘的重点是‘娘’啊!那个腿毛都比我多啊卧槽!等等……不是说是随机的吗?” 陆似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儿,差点也笑出声来。本有些紧张的心情,被这货插科打诨的,轻松了不少。 他原先在治安所期间,见到这种上级收拾下级的事儿见的可多了——且他自己也是捉弄过不少新来的愣头青的。 新十字军和治安所虽然级别不同,但都是等级制度森严的地方。 如果新人的家世背景很硬,不服从管教的话,很容易变成刺头儿,是很难在这样的系统里存活的,所以上级大多会给对方个下马威,以训练对方的服从性。 看眼前这个场景,多半是这个二世祖在申请里吊儿郎当的,写了什么想看猫耳娘之类的……然后老大就让他如愿了。 不知为何,虽然与这位令人肃然起敬的外星女士素未谋面,可他脑袋里浮现出的却是到了之前在亚特兰蒂斯见过的伊卡洛斯女装的迷人尊容。 说起来,之前和l喝酒的时候他还问起过有关伊卡洛斯的出身。 伊卡洛斯这种有泰坦血统的外星人后裔还挺多。 千年前的宗教典籍和古埃及的史料有载,那场毁灭一切的大洪水之前,地球上就长期生活着一种身高远超人类的外星族裔,后来因不明原因从地球上消失了。 这群泰坦的消失原因各个人类的古文化里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因为天灾,有的说是因为小行星撞击地球,也有的说是其中一位泰坦生下来个叫宙斯的不孝子,把兄弟姐妹三姑四婆都赶走了。 在三次世界大战后,人类殖民外星时代开启,和地外生物再次开始接触,这个种族的母星,仙女座木卫六,就是最早和人类再次建交的友好外星政府之一。 想想看,一个长得和伊卡洛斯差不多画风的猫耳娘…… “真带劲儿!” 卡文迪许小声感慨道道。 陆闻言虎躯一震,咋一听还以为自己是听错了。 转过头,眼见着卡文迪许满脸真挚的渴望和向往,他这才确定自己似乎并没听错。 k装腔作势地清了清嗓子,还是那副正襟危坐的模样。 “绝对是随机的。” 这“绝对”两字儿,他还刻意加重了。 新十字军有没有任务取决于组别,有的新人去的组是立马就开始干活的,但k今天没什么任务给他们——今日剩下的日程就是领取最基础的作战用外骨骼和进行一些基本训练,大概在下午三四点就结束了。 陆心中暗喜,本还因预言一事有些担心艾丝蒂的情况,愁着怎么开脱呢,k一说可以解散就脚底抹油地跑了。 巴别塔二期,c座顶层2号。 所有的窗帘都拉上了,拉得严丝合缝的。那个做工粗糙的盒子打开,放在桌子上。 原本盒中放着的几张很明显是偷拍的照片在桌上散乱地铺开来,似乎是在艾丝蒂去送陆的时候拍的。 艾丝蒂的头部被拿红色的记号笔圈起来,而旁边陆的头部则被重复画了好几次巨大的叉,而且画得极为用力,力透纸背,似乎对方在画的时候把愤怒全都倾注在了手上的记号笔上。 一张信纸散落在地上,上面用自来水笔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很多字母和符号也都写得极为用力,直接戳破了纸背。 信的内容读了令人寒毛直竖,每一句话都在表达对方对于艾丝蒂·图桑特的爱———但那种执拗,单方面的爱,只能出自于不正常的大脑的幻想。 署名的位置写着: “附:在我们正式见面之前,仅以此小小的礼物表达我对你专一的爱与警告。 只钟爱你一个人的,佐川一政。” 义人女仆和助理都跪坐在地上,慢慢地捡起刚刚被艾丝蒂撕成小片的厚厚的一叠照片和其他信纸。 “这些……请和我一起复原,都需要交给治安所作为证据。”助理扶了扶眼镜,看着被撕碎扔在地上的信,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看到手上的这些东西,他开始有些理解自己的老板了。 没有哪个正常的人,会用“佐川一政”作为自己的笔名写情书。 这已经不是私生饭的行为了。 文字间透出的偏执和痴迷,与其说是私生饭,更像是一个高度反社会人格的作品。 在做现在的工作前,卢卡斯也是曾经深夜里乘坐末班车回家的时候阅读不少猎奇案件的普普通通的都市打工族,对于这个名字和背后恐怖的故事隐约是有印象的。 佐川一政是二十一世纪非常出名的食人魔。这人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幻想食人,尤其是食用自己爱上的女人,在二十五六岁的时候,终于付诸实践。 以这种着名的杀手为代号签名的,多半也渴望成为模仿犯,让自己也已某种正常人难以理解的方式留名青史。 也怪不得艾丝蒂那么神经质,对于男性有种强烈的反感。 艾丝蒂原本住得好好的高级公寓非要搬走迁到这个城市来,据说就是为了甩掉这个家伙。 她前几个月似乎都没有收到对方的“情书”,好不容易开始了新生活,但这个恐怖的家伙不仅找到了她的新住址,而且似乎被她的恋情刺激到了,再次给她寄起了“礼物”和“情书”。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脑子正常的人至少是有自知之明的,对于无望的爱往往只是保持着仰望的距离就好。 可能祝她安好,默默地支持她,或者说一次表白,被拒绝了就退出她的生活。 这种还找到她住处的,就像个定时炸弹,无法预测对方在什么时候会做出什么可能可以伤害到她的行为。 业内之前就有不太出名的地下偶像因为一张自拍里拍到了形状特定的反光镜,被粉丝找到住址骚扰的事情发生———不过寄信的这人要是真找上门来了,肯定不会是只是图色这么简单了。 别说艾丝蒂这个弱女子了,光是他一个大男人,看着那个盒子里装的东西都觉得齿寒的。 除了令人反胃的信件,盒子里还有一张洁白的,带血的毛皮。 那张皮似乎才被剥下来没多久,和专业的皮草或者什么的不一样,还特意没有对形状处理过,看得出来是小猫生前的形状。 卢卡斯看见艾丝蒂看到这东西时脸色突然苍白起来,意识到这应该就是“佐川一政”信里提到的“礼物”以及“警告”了。 不过,和平日里恣意妄为,矫揉造作的印象不同,艾丝蒂出乎他意料的坚强。 她原本看见信件和照片都还强撑着,独独看见那张皮的时候,脑袋里最后的那根弦绷断了,心脏几乎停跳了一拍。 她神情有些恍惚,小心地把那张皮毛从盒子里拿出来,在脸上磨蹭了几下。 晶莹的泪水渐渐盈眶,她的眼神失去了焦距,呆呆看像房间的空处。 她虽然直愣愣地瞪着虚空,尽量没让眼泪掉下来,可那双美丽的眼睛深处里,仿佛什么东西破碎了。 她疯了似的感受着细细的绒毛在皮肤上熟悉的触感,呼吸着熟悉的,但早已失去生命气息的味道。皮毛的内侧还没完全干涸的红褐色的血污沾染在她洁白的脸上,蹭在她昂贵的毛衣上,她也丝毫不在意。 艾丝蒂就这么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终究还是缓缓合上眼皮。 她的嘴唇失去了血色,全身都止不住地轻微颤抖着,像是挂着重露,不堪重负的花枝。 喉咙里像是火烧似的剧痛,仿佛生了锈的钝刀子,在火上烤得通红,刮着她的喉咙间的皮肉,可要哭喊却是喊不出声来。 所有的声音都湮灭在胸口那吞没一切的黑暗里。 涕泗如决堤的春溪,倾泻而下,顺着她的脸颊,大滴大滴地掉落在地毯上。 助理卢卡斯看着她不说话,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慰她,只默默蹲下,和女仆一起收拾起地上的碎片拼接起来。 复古的时钟滴滴答答走动…… 世上最冷漠的莫过于时间了。 时钟的滴滴答答,伴随着出生,死亡。 时光伴随着一朵花的含苞欲放,在晨光里盛开,和凋谢。 也是在这样的滴滴答答中,相遇和离别啊,就像是交响曲里的章节,起起落落,令人热泪盈眶,终究归于虚无。 艾丝蒂终于还是把手里的东西放了下去,眼睛在黑暗里亮起来。 和平日里的繁星似锦不同,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变成了鸽血红的,暗夜里嗜血的月亮。 “跟尤利西斯说了吗?” 艾丝蒂深吸口气,平复了下情绪,开口问道。她语气平静得不像刚刚无声地痛哭过,虽然有种飘渺的脱力感,但很坚定。 卢卡斯点头,他才和尤利西斯打完电话,对方说立刻会派治安官前去处理这件事。 “这样的事情交给专人处理就好……你们都走。” 艾丝蒂揉揉太阳穴。 哭完那种没有来由的疲惫感卷席而来,她挥手示意义人和助理卢卡斯都可以走了。 事实上,艾丝蒂之前早就和尤利西斯说过这件事,因此对方一接起电话,听说是艾丝蒂,就知道他们打电话的大概目的是什么。 治安所也对这个案件非常重视,毕竟她一旦出现什么问题很容易就会上升成外交问题。 她很想完全抹除此人的存在。 之前不堪其扰,在脑海里演练过不知多少次,如何引诱这人上钩,然后以自我防卫的方式除掉他,但终还是没有执行。 看到盒子里的内容的瞬间,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去你妈的当个好外星人,她现在就想提着武器出去把这个家伙千刀万剐———可理智毕竟还是占上风。 作为在地球暂居的外星人,尤其还是外星的公主这样特殊的身份,她必须遵纪守法,不能越界。 那就还是交给治安所处理。 但棘手的是,按照相关法律,在对方还没有做出实质性的攻击行为之前,治安所也很难为此采取什么行动。 她往沙发上一摊,手背遮住眼睛,慢慢地任由体温把眼泪收干。 虽然明知道对方可能甚至都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也知道对方现在是训练的时间,但她隐隐还是希望那个少年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这个时候,如果有个肩膀可以依靠多好。 第88章 各自如愿 陆的心脏从没跳得这么急过,正事儿办完了之后,没有这么些事情去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满脑子想着的都是早上美杜莎那个不详的预言。 自己仰望了这么久的明亮的星星,那么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里啊。 心脏的肌肉像是绞着,不知怎么打了个结子,跳动的时候牵扯着整个胸腔都在剧烈地痛。 在战区和地下角斗场的日子里,死亡是在平常不过的事。他对于“某某人死了”,就像是发现社交网络上某个人突然删了自己好友,可能会怅然一段时间,之后他也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 他总自称是个淡薄的人,给自己套上个坚硬的壳子。 这么说久了,自己也开始相信自己就是淡薄的。记忆里大多数人的脸都是模糊的,除了那几个羁绊比较深刻的,说得上朋友的。 亲人吗?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小,懵懂之中就失去了,没有那么深刻的痛苦,就连回忆里她的容颜也都模模糊糊—— 而父亲这个人基本就没什么存在感,所谓血脉相连的人且是如此,更别说生活中那些只是点头之交的路人了。 初恋离开的时候,他也只是觉得有点可惜,毕竟她是爱自己更多一点的那一个。 他当时只觉得,那个像小麻雀一样叽叽喳喳叫着的女孩,从此就不再会烦自己了,时间久了,还隐隐有些怀念——但也不至于心痛到无法呼吸。 只是,他无法想象,真得无法想象,自己追逐多年的星星,黯淡下去之后自己会怎么样。 未来的路和境的内部一样,黑暗得仿佛没有尽头。 这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这么害怕失去一个人。 他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下来,可在「境」之虫洞里穿行的时候,看着出口的光,越是接近,越近乡情更怯。 闻到出口处幽幽的带着她的温度的玫瑰香气,他那颗悬着的心终究还是落下来,完成了高速疯狂的冲刺,像是赛车接近赛道的终点,逐渐在胸腔里慢慢稳定下来。 陆并未注意到,平日使用「境」,出口处总有数米的误差,可今日情急之下,竟然直接到达了艾丝蒂的房间,和预想的位置只差了数米。 「虚空之境」作为所谓「神之力」的一种,本身是通过大量的能量操纵空间的压缩,形成短暂的小型虫洞,对于能量的要求很高。 虽然“能不能使用”是很多人的一个分水岭,也算是「匿名者」能不能入门最重要的一个坎儿,可控制起来的精度和误差才是真正考验水平的。 「虚空之境」使用者通过控制能量的使用量设置出口,不同使用者之间的差距非常大。新人的出口设置的误差多则上百米,少则数十米,而真正的高手,甚至可以把出口的误差控制在毫米甚至纳米以内进行精准刺杀,而至于这个精度的控制能有多精确,一部分都得看使用者的经验,而更重要的,却是使用者的天赋。 「匿名者」成立数百年间,能在一年内把误差控制在数米内的人物寥寥无几,大多也都成为了大祭司的人选——只可惜无论是陆自己,还是死神,都没看见他这次的穿行,也都没意识到他在情急之下竟然有如此之大的突破—— 许多人多年才能达到的精度,他这才数月就已经可以达到。 如果死神看到这一幕,多半会感慨自己真的是赚麻了,以后抽成估计可以抽到手软。 “艾丝蒂!” 陆叫出她的名字。 他听见自己的语气极为焦急,根本来不及没去想自己此时以这种方式出现,是不是不太合适。 房间里非常昏暗,几乎杜绝了所有光明。 公主似乎是哭累了,脸上还有泪痕,整个人蜷缩起来,躲在房间的角落里,紧紧抱着什么白色的东西。 还好。 她的生物体征正常。 相传欧米纳星球的原住民在地球上暂居的期间,曾经有许多别称,在有些地方叫“精灵(elf)”,在有些地方叫“仙女”。据传这些曾经和人类共同生活在地球上的高级生灵,有着远超人类的智慧,以及千百年不老—— 而这颗星球最后的公主,则是精灵们的皇冠上最明亮的珍珠,有着照亮黑暗的美貌。 神话里的逃离中土的公主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蜷缩在那里睡着,像是在贝壳里沉眠的维纳斯,也像是荆棘环绕的城堡里,被纺锤刺破了手指,陷入千年的梦的睡美人。 温柔的细碎的白光环绕着她,守护着她。 陆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儿,但不是他熟悉的,人血的味道,而是什么动物的。 宴会厅不似往日的繁华,空空荡荡的。 眼看他姹紫嫣红开遍,而今公主落难,明珠蒙尘的时候,竟然是如此冷清,全不见那些趋炎附势之徒的身影。 白色的桌椅沿着阶梯排开来,星罗棋布,像是通往神殿的阶梯,也像是白色的小山。 这样干净的白即使在没有光的房间里也是亮的,散发着几乎不可见的荧光。 他怀着朝圣的心,静静地踏过宴会厅的巨型台阶,越过那些曾经宴请达官贵胄的白色桌椅,径直朝他的星星走去。 公主那头粉色烟云似的头发如同瀑布般坠下,包围着她的身体。 他默默地站在那里,凝视着她,不知要不要唤醒她。 还没等他决定,艾丝蒂突然出现在他身边。 她的动作极快,快到他的视觉系统还残留着她在台子上的残影。 鸽血红的眼珠子冷冰冰地盯着他,并无平日里的风情万种。 她长长的秀发因为快速的动作无风而动,那种奇异瑰丽的场比往日强烈了许多,以她为核心辐射开来。 她手里握着把黑色的合金匕首,冰冷的刀刃几乎贴在他的大动脉上。 陆看着她暗自吃惊,之前隐隐感觉对方是个不世出的强者,但他突然看到她这一面的时候还是难免有些诧异。 “你怎么在这里?” 艾丝蒂看清了对方的脸,也有些诧异。 她的「场」像是细密的蛛网,遍布在整个房间内,甚至经了今日之事,范围超过了整个巴比伦二期的建筑群。 任何人的出现,应该都逃不出她的监视才对。 虽然因为铺开了面积,灵敏度因此有些下降,在“八大奇迹”级别的强者刻意隐藏气息的情况下,「场」可能会检测不到,但这少年竟然无声无息地出现,直到离自己这么近了她才感受到。 可能是太疲惫了?艾丝蒂自我安慰道。 她转念一想,这个少年毕竟是领主之后,据说还是今年奇美拉选拔中拔得头筹的人物,能做到这样肯定也有他自己的秘密。 不过也是。毕竟是我艾丝蒂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什么泛泛之辈呢?想到这里,她心里甜甜的,握着刀的手也软了些。 陆听见她的问话,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急于救人,稍微有些鲁莽了。 他也没想过自己这算是直接闯入了对方的私人空间。 想想也是,如果不是自己和艾丝蒂的关系处于暧昧的阶段,但凡自己稍微长得猥琐一点,估计别人女孩子都不会有耐心还问他“怎么在这里”。 陆的脑袋快速转起来,闪过很多借口。 “我想偷内衣。” “我发现有人想偷你内衣在见义勇为。” “我现在在兼职送外卖”。 …… 他们的关系目前很微妙。 如果跟对方说自己是因为美杜莎的预言而来,对方相信的概率不是很大———毕竟谁没事儿上个班就遇到蛇精预言的。 且他们还没有到关心则乱的关系,贸贸然说自己是担心她的安危而来,未免容易让对方吓到,认为自己热情得有点过度,甚至以为自己是那种变态跟踪狂之类的角色。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能满足欲望的方式很多,男女关系赤裸又直白,开始结束都没什么负担,相比之下,“爱”这个字可太重了。 “我……记错了约会的时间。太忙了,以为今天是星期五。” 艾丝蒂神情有些恍惚,加上她见他来了满心欢喜,倒也没有细究,只是放下手里的匕首。 陆趁着她放松警惕,放大她拉下的白色的物事看了一眼,心下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艾丝蒂曾经养了一只叫年糕的猫。 那时候她本来也就比较……糊,自己管理自己的社交媒体,和其他普通小女生一样,常常在社交网络上炫猫。但不知为何,几个月前这只猫突然消失了。 他还记得她当时还发了好多文章,发动大家帮她找猫,但因为她是个没什么流量的小糊咖,发了好几张,除了粉丝都没谁帮她转,因此也不了了之。 因为她喜欢,所以他未免多看了几眼。 他素来过目不忘,依稀记得那只猫的额头位置,有个漂亮的型,和她手上的皮毛一模一样。 等她从阴暗的角落里走出来,走近了陆才看见,她的脸上沾着干涸的血迹,正式之前那股淡淡血腥味儿的来源。 艾丝蒂漂亮的眼珠子变成了猩红色,眼神也比平日里冷漠多了,刚刚说话的语气也像是脆生生的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可他想着之前她手里的东西,反而心头像是冰雪消融,对她生出难以言喻的怜惜。 她炫猫的时候那种充满爱的眼神还历历在目。 爱猫失踪后她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现在再以这样的形式“重逢”,联系一下她剑拔弩张的状态,脑补一下也大概能猜到应该是某个变态的作品。 不过眼前这位毕竟是经历过颠沛流离的流亡公主,不是那种只会躲起来哭的小女孩,很快就让自己进入了迎战的状态,而不是一味沉浸在悲痛里难以自拔。 越是了解她,越是靠近,他越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种和外型完全不同的韧劲儿。 因此这种怜惜里,不再是那种纯粹的对弱者的施恩式的宠爱,而是嗅到同类的味道,半是欣赏半是自怜的复杂感情。 “哎……我可真讨厌自己这张脸。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喜欢这张脸呢?” 艾丝蒂叹息似喃喃自语。 陆张了张嘴,本想说“我也讨厌那种关注我这张脸的目光,会让人看不到我的才华”,生生给咽回去了。 他妈的,这段时间和萨德家的小鬼瞎混久了,说话也带着那股欠揍的劲儿了。 这话虽然是大实话,但要这时候说出来,那就是情商不高。 不仅听起来自恋,而且与其说是安慰对方,让对方有安全感,不如说听着像是好姐妹似的—— 刚刚要不过脑子说了,估计在艾丝蒂眼里的定位,就从暧昧对象变成翘着兰花指一起喝下午茶的男闺蜜了。 很多人都羡慕俊男美女,总觉得被人注视的感觉很好。 可与爱恋一样,皮囊的美丑也是一座围城。 没有基因彩票的人渴望着进去,斥巨资去调整五官的比例,只为了那种被人注视的感觉;而有的人被目光追随得疲惫极了,只想着要出去,如同因为珍奇的毛皮而被人猎人追逐的白鹿。 尤其是到一定年龄之后,荷尔蒙的增长趋于平定,过度的关注会变成负担的负担,而不再是虚荣的资本。但凡想有些建树的人,其实都更渴望孤独和安静,但若是顶着张好看的皮囊,想要在健身房健身,想出去吃个饭,想专注地做自己的事情,都会日复一日地遇到异性的接近和打扰…… 古有潘安,掷果盈车。 《世说新语》道:“潘岳妙有姿容,好神情。少时挟弹出洛阳道,妇人遇者,莫不连手共萦之。”据传个美男子,据说是经不起出门时女子夹道盯着看,体弱多病,受到惊吓而死,可见这大部分世人只顾着正看那风月宝鉴,哪里能看得透红粉骷髅。 虽然他自认为自己这个力能扛鼎的猛男不至于被人活生生看死,可异性的关注,搭讪和爱慕,尤其那种来源于自己不喜欢的人的,烦是真的烦。 女孩子表达爱慕相对含蓄,可自己这个男性的经历尚且如此,对于艾丝蒂这种绝世美人,他能想象那是多么让人疲惫的人间地狱。 他是真的,很理解艾丝蒂这种心情。 艾丝蒂刚刚小憩醒来,本来有点轻微的起床气,见着来人消了大半。 没头没脑说了那句话,她倒也有些后悔,对方并不知自己现在的情况,挺着这话可能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虽然不喜欢被变态追着跑,可她却希望喜欢的人能投桃报李。 眼前的人穿着新十字军的碳纤维外骨骼,头发微微有些凌乱。因为来得匆匆,今天刚领的衣服还没来得及脱下,越发显得他雄姿英发。 人类是地球上少有的,皮肤裸露在外的陆地生物。 从二十一世纪起,模仿昆虫的碳纤维外骨骼在军事上的应用越来越广泛。 历经百年改装进化之后,当今这种轻便的战甲看上去就和普通的紧身衣物一样。当今的黑金色的外骨骼缩减到正常的聚酯纤维的厚度,但却对穿着者的肌肉力量等有极大的提高,而且有更强的功能性,有些型号甚至可以媲美古早的漫威dc超级英雄的战服。 不过对于这种外骨骼战甲的功能性暂且不表,艾丝蒂·图桑特所看的,倒不是这战甲功能性有多强,而是她喜欢的人穿着贴身的衣服,越发显得英武。 虎背蜂腰,肩宽腿长的,真真是个少年英雄的样子,看得她脸红心跳。 虽然不知对方是怎么知道自己现在遭难的,可在她最想见他的时候他来了,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陆只听她“哎哟”一声,手里的刀掉到地上,整个人像是没骨头一样就做作地往自己身上一靠。 他反应也很快,马上拦腰扶着她。 那股让人骨头都酥掉的香气扑面而来。 艾丝蒂仰着头,血红色眼睛水汪汪地看着他,莲藕似的玉臂顺着他的动作就挂在他脖子上。 “有个变态想害我,你会保护我吗?” 艾丝蒂的声音恢复了和他经常说话是那种软软的,撒娇的语气,和方才冰冷的语气判若两人。 虽然是她多年的真爱粉……但不得不说,公主漂亮是漂亮,可演技是真的不行。 保护? 陆眼看着她「场」的强度,估计着这位也是赫麦尔一个级别的怪物,心道您要真想出手,估计要收拾这人就和捏死蚂蚁一样。且还不说对方的能力不知有什么恐怖之处,刚刚上来就刀架在自己脖子上,速度快到根本捕捉不到,差不多体术也有幽鬼他们那个级别的了。 这种级别的强者还要求自己保护,公主的算盘打得响到整个银河系都能听见了。 可她这么勾着自己的脖子,长长的睫毛扑闪扑闪……两人的距离比上次在飞行器里更近,近到他能感受到对方喷在自己脸上的鼻息。 古人形容美人,从头到脚都是美的,就连呼吸都是吐气如兰,而她似乎刚又吃了什么糖,呼吸的时候都能闻到那股甜甜的奶味儿。 软玉温香在怀,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就像是放进热锅里的黄油,转眼就化成温热的一滩。 陆也假装自己看不见对方的「场」,低着头道,“没事,以后我都会保护你的。” 艾丝蒂脸更红了,垂着眼,想藏住自己得逞的笑,可那笑意满满地溢出来,爬满了嘴角眉梢。 他看着她笑,不由得也微微笑起来。两人黏黏腻腻地靠在一起不说话,都红着脸,只看着对方傻乐。 正当这厢情意正浓,气氛正好,公寓的门铃突然响起来。 “治安官申请进入权限。” 艾丝蒂被这提示音惊醒,这才想起卢卡斯刚刚帮自己联系了尤利西斯,对方说会派治安官过来。 “哎呀,进来进来。” 艾丝蒂红着脸放开手。 陆听到“治安官”三个字,想知道来的是谁,往监视里一看,怔了怔。 第89章 诛心(一) 一级治安官卡尔略有些拘谨地站在两个前辈旁边。 他是城市的中产家庭出身,虽然从小都在太阳城这样的城市长大,但这也是首次进到巴别塔这样的地方。而且,在大多数叠盒子式的普通民居里,为了最大化利用空间,大家基本都是共用电梯,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直通顶层penthoe的私人电梯。 他确认了两位长官都没在看自己,似乎也没有管自己的意向,眼角的余光贪婪地透过电梯的玻璃壁俯瞰这座城市。 巴别塔高耸入云,顶端层高只比摘星楼底了一点。 《旧约·创世记》里写,千年前,人类为了能直达天听,花费了无数的日与夜去修建这参天的建筑,其名巴别塔。 神闻之震怒,从此让人与人之间不能通语言,从此停止了巴别塔的修建——而千年后,通天的建筑扎根在干涸的废土里,伫立在茫茫大陆之中,其顶真的能直插云霄,却只见天上宫阙,琼楼玉宇空空荡荡,古神早已不见踪迹。 巴别塔的开发商修这个楼盘,是真的依照的通天塔的记载而建,倒也不是为了附庸风雅,而是带点讽刺的意味,说一句“众神已死”。 巴别塔顶层的penthoe,层高更是远超普通飞行器允许飞行的高度。 电梯的玻璃外壁做了单向涂层,从外往内看只能看见灰蒙蒙一片,但内壁则通透无比,能俯瞰整座城市的风景。 高度稍低的位置,卡尔尚还能看见彩色甲壳虫似的各色各样的飞行器在建筑间穿梭。略往高处走,地面就像是旧式电脑的主机版,建筑群像是各式各样的零件,只有小手指的指甲盖儿大小。 等到了禁飞区,平流层之上棉花似的厚厚的云堆叠在一起,景色变得枯燥起来。空气中的含氧量逐渐降下来,即使电梯内部的氧气充盈,但身体还是对重力轻微的变化以及电梯的加速有所反应。 卡尔兴奋的同时又不敢太流露出来,毕竟这是在做任务,而不是巴别塔一日游。 卡尔收回目光,时不时往那个黑发的长官瞟一眼。 左边的少年约莫十七八岁年纪,身材壮硕,黑色的长发梳着根手臂粗的辫子,接近耳边的头发剃得干干净净,露出纹着图腾的青褐色头皮。几乎和脑袋一般粗的脖颈,直接连接着厚实的,梭形的斜方肌,从镶嵌着两道银边的内甲外骨骼里支棱出来(二级治安官的内甲外骨骼,按照惯例是镶两道银线的,以和一级治安官分开)。 岩接近两米的身高,带着满身的原始气息十足的图腾纹身,站在狭小的私人电梯里,像是尊金铜色的铁塔,遮天蔽日,亦如佛前的金刚,法相庄严,怒目圆睁。 贫民窟出来的人和按部就班进来的子弟们不一样,浓密的眉毛压着眼皮子,黑森森的眼眶里两只深褐色的眼珠子,就像是混入了家畜里的饥兽,眼神里都有一股子杀伐决断的狠劲儿,如吹毛断发的利剑上,淬着毒的寒芒。 岩是最近晋升二级治安官的。 这对于普通人来说已经算是非常快了,可这位年轻的长官却没露出半点春风得意的神情,反而黑着脸,一如既往的阴沉。 卡尔听说,这位长官出身于贫民窟,是通过角斗场厮杀出来的狠角色;据说之前很受陆的赏识,是他亲手带过的副官。 果然是偶像的副官啊,也是这样谦逊的人物——卡尔对着黑发少年投去敬佩的目光。 相比之下,另外一个长官就没这么伟岸了。 「维金人」德雷克宿醉未醒,也是接近两米,伟岸的身高,可画风却和岩完全不同。 德雷克并不在乎自己在新人面前留下什么样的印象,此刻正靠着电梯的墙壁,完全沉浸在挖鼻孔的快乐中。 「维京人」人如其名,留着乱糟糟的黑褐色头发,鸟窝似的黑褐色大胡子和头发完全融合在一起,如同铁丝球似的互相纠缠打结,胡子上还沾着几颗麦片。胡子下面,两道银边镶嵌的扣子也没扣好,几颗扣子的位置和扣孔都错开位置来,像是没缝制好,崩线了的毛绒玩具。 德雷克相当的不拘小节,浑身散发着衣服洗了没晾干那种刺鼻的潮味儿,混合着大老爷们儿的汗味儿——如果不是电梯内部有换气系统的话,估计能把卡尔给熏死过去。 卡尔看了看德雷克,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妈的,毕竟还是比陆晚了数个月。 岩摸了摸胸口的勋章。 在他被老茧覆盖的,粗粝的指腹下冰冷的金属咯得慌,也在提醒着他他这个通过陷害前领导得来的二级治安官就是个笑话。 我和这个所谓的传奇差了多少呢? 这是他从进入治安所第一天就在想的问题。 正如陆常常挂在嘴边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明明两个人同期进来,都是从那种腌臢的地方出身,踩在死人的尸骨上爬出来的……可这个比自己小几个月的少年,竟然一跃成为了史上最年轻的二级治安官。 命运是真他妈的不公平。 自己也那么努力地攒着功绩,但却没有对方的好运气。 踩在自己头上就罢了,这小子还摆出那副假慈悲的样子,施舍似的假装提携自己……岩每每想到陆那张冷漠的,有些女气的脸,不自觉地就牙关咬紧—— 幸好有高人指点,给了自己那个机会去除掉这个碍眼的家伙。 他渴望度过传奇小说里,主角的一生。而他的出身,就是很多小说里典型的主角出身。 穷人家为了多领福利,往往会多生孩子。岩的家里就有大大小小八个兄弟子妹,作为长兄的自己,不仅是弟弟妹妹们仰仗的英雄,也是目前家里主要的经济来源。 他总憋着股劲儿,心想自己总有一天会出人头地,让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别人有的,他也要得到——名贵的衣服,陆有的,那架被属下擦得油光发亮的飞行器,…… 还有女人,各式各样的女人。 那位要人跟自己拍胸脯承诺过,等自己进了新十字军,有钱了,成了士官的话,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最近那个和自己出去吃饭,要他买了许多礼物还作天作地的跳舞的小女孩,那时候还不得手到擒来? 想起最近感情上碰的壁,岩抚摸着勋章的手指微微用力,手上的触感犹如触冰。 这次要再处理完这位外星要人的申请,在简历上再加上这一笔,明年新十字军选拔的推荐名额就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电梯的门缓缓打开。 岩还没来得及反应,拳风扑面而来。 岩为了迎接新十字军的选拔,这段时间加强了训练强度,自认为自己的身体素质处于自己这十许多年的巅峰。 他见那出拳的速度,心下一惊,却并非因为袭击者用了什么奇门妙法。 这人根本没摆什么花架势,就是直勾勾的一拳,对着脸就挥过来。 沙包大的拳头带着疾风,对着自己的面门就招呼过来,仿佛电影里的慢动作。对方出拳的速度极快,肉眼可见的拳头和袖口破空而来,与空气摩擦中几乎擦出金红色的火花来。 岩自己也看见了,脑子里想着要格挡,手臂却根本没时间反应。 岩眼看着那拳头着肉,急得目眦欲裂,可还是被正中面门。 鼻骨在巨大的冲击力下瞬间断裂,骨头像是粘合剂没凝结好的砖墙,在皮肉下粉碎成渣。 人的头盖骨是全身最坚硬的骨头,可面中遍布神经和软组织,照理说是有缓冲作用的,但被这一拳击中,其力还不止,去势不止,如出膛的子弹,穿透了头部,打得他离地飞了一两米,背部重重的撞在电梯的玻璃墙上。 事情发生得太快,听见他背部撞到玻璃上的巨响德雷克和卡尔这才反应过来岩被打了,忙不迭地上前去扶他。 电梯的外墙使用的是防弹玻璃,按理说不应该被这么一拳打烂,可从岩着墙的地方凹陷进去,竟出现了密闭的,蛛网似的裂痕,可想这一拳之力有多大。 剧烈的疼痛从面中断掉的鼻梁骨辐射开来。 岩“哎哟哎哟”地低声叫着,温热的液体从嘴边溢出来。他下意识地拿手去接,这才发现自己被一拳打得口鼻流血。 满嘴的铁锈味儿顺着气管子倒灌下去,他被呛得咳了几声,竟然咳下颗门牙来。 “不好意思,我以为是追着艾丝蒂不放的那个变态。” 陆睁着眼睛说瞎话,表情特别真诚,好像是真的对对方挨了这一拳感到非常抱歉。 他吹了吹自己微微有些发痛的指节。 刚刚那拳他是真的用力打的,半是为了测试新的外骨骼对于肌肉强度的加强左右,半是测试自己对于肌肉的控制程度。 他原本是想把力度控制在打断对方的鼻梁骨,让岩往后退到电梯前的位置,因为担心损害电梯的外墙,但毕竟计划和实际还是有那么点儿差距,也就一下子没收住,稍微用力过度了一点点。 虽然骨骼里灌注了少量合金加强骨密度,他这只手的皮肤表层目前还是人类正常的皮肤,并不是小鬼那种仿生皮肤,重击之下像是煮熟的虾子似的红起来。 岩本来想张嘴就骂,但在对方这种绝对力量的压制下,他挨了一拳就知道自己要和这人打并没有任何胜算——且脸上钻心的痛,他暂时还说不出成句的话来。 不过,这人不仅欠扁,而且这声音……这声音似乎非常耳熟?! 德雷克本想对着通讯频道就说“代号46(袭击执法人员)”请求支援,可听见这声音,抬头一看就乐了。 “你还没死啊!” 维京人爽朗地笑起来,给了面前这个少年最热情(味道最浓郁)的拥抱。 卡尔看着这两人勾肩搭背的,本想友情提示一下德雷克刚刚才挖了鼻孔,但再看看岩的惨状还是选择闭上了嘴巴。 他原本和陆关系就挺好,之前听说他被通缉的时候也坚信陆不是那种(原话“杀了人会被抓到的蠢”)人。陆看到德雷克,笑得也颇为爽朗,和他碰了碰拳头就逃离了对方可以碰到他的范围。 “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就死了。” “还活着都不通知我!”德雷克假装生气,可看着这个老朋友不仅没死,还穿着新十字军那种镶着金边的黑色外骨骼护甲,眼睛里带着真诚的笑。 他是个实诚的人,出身于普通的农民家庭,能进治安所就已经非常知足了。出手也大方仗义,之前比陆进治安所进得早,见少年囊中羞涩常常还帮他垫酒钱。 陆总倾向于相信人性本恶,倒不全是因为他这十多年的遭遇—— 偶尔在众多趋炎附势,落井下石之徒里,总有那么几个小小的惊喜,就像是淘金时,乌黑的泥沙里隐隐透着金光的金沙。 维京人德雷克就是那样的,值得交的人。 岩渐渐止了鼻血,沉默地站起来。 方才陆一拳之下生出的眼前黑麻麻的雾气退去,渐渐也看清了来人的形貌来。 黑色的头发,阴沉的,深紫色的眼珠子,漂亮得有些女气的五官…… 眼前站着的这位,刚刚上来就打自己一拳的,不是自己的老领导是谁? 一别数月,目光炯炯的少年身量不仅高了不少,身材也结实了不少。 陆收了拳,气闲神定地背着手站着。 与之前印象里的寒酸劲儿不太一样,眼前之人身着黑金色外骨骼,镶着象征着新十字军的金线,越发显得猿臂蜂腰,不怒自威。 房间里的窗帘为了防止变态偷窥都拉着,密不透光,重重叠叠的厚重窗帘垂坠到地面上,像是水墨画的山水图深处,和阴影水乳交融的层峦叠嶂。 人造的黑夜加深了少年脸上和身上的阴影,独那高高的天顶上,复古的水晶吊灯向下投着道环形的金光,照亮了他头顶的发,像在给他加冕。 平流层之上的仙宫里,细微的气流声从远处传来,仿佛无数的魂灵在暗处若有若无地唱诵着,参拜着暗夜的无名之王。 岩看着他的打扮暗自吃惊,明明自己不仅给他使了绊子,让他失去参赛资格,怎么竟然还是进入了新十字军。 “……好久不见了,长官。”岩假装之前什么也没发生过,低着头微微躬身行礼。 每说一个字,都牵动着他的发声器官和鼻腔,都是钻心的痛。 虽然挨了一拳恨他恨得牙痒痒,岩还得给这个家伙行礼——陆虽然目前在治安所的状态还是「停职」,但毕竟是c级的前辈,压过岩一头;更别说新十字军隶属地球战略指挥部直属,即使是新人,军衔本来也就自动高出治安所不止一级。 “不过公事公办,这里算是案发现场……长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鞠完躬,岩站直了身体问。 冰冷的,兽一样的眼珠子盯着陆,像是想从他身上看出什么破绽来,好扑上去一击毙命。 陆本打了他一拳之后稍微消了点气,闻言不怒反笑,意识到这家伙果然是养不熟的狼。 狼群中大部分的狼都会屈从于绝对力量,听从头狼(alpha)的领导,这样才能作为一个整体利益最大化。而时不时的,狼群里会出现大脑受到某种寄生虫感染(toxopsa gondii)的雄性,有更大的可能性会生出反骨,脱离狼群去建立自己的狼群,成为新的头狼。 这样的狼,是无法驯服的——就像岩这样的人,留不得也用不得。 如果两人不曾有过交集,陆也不曾带过他,可能也就叹一句“既生瑜何生亮”,可命运给他们开了个不大不小的玩笑,把年龄相似,出身看似也相似的两个人少年,推到了彼此对立面上。 野心不足蛇吞象。 曾经背叛过自己,即使他曾经再怎么爱才,再怎么欣赏那股子狠劲儿,反水了都是双刃的刀,能把手心割得见骨。 “因为是我……男朋友啊。” 艾丝蒂从黑暗里缓缓走出来。 精灵公主是时间的宠儿,随着她的出现,时间仿佛都为她停滞了。 公主听了陆的建议,本藏在房间的角落里没现身,等到此刻才出来。 阴影里先出现她玉雕似的两腿,紧接着,只见她缓缓地走进光里。 她周身都带着柔和的白色的光辉,让她的轮廓模糊起来,绒绒的,恍若古画里的女神降世。 岩初见了她的半身,呼吸竟慢了下来,身上似乎也没那么痛了;见她再露出脸来,三魂七魄都丢了一半。 他竟没想过世上竟有这般绝色。 素日所见的女子和她比起来都只是些庸俗脂粉,想知日后发达了,便有再多的女子,也只是滥竽充数。 诸人也不知如何反应,只知道呆呆地望着,生怕她只是梦里的虚影,而不是真的活人。 而这个仿佛画里走出来的,中世纪油画上的精灵公主,上去就执着陆的手,十指交缠。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牵谁的手,心跳得很快,有点紧张,还牵得不太舒服。 她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陆和这个治安官好像不是很对付,但她无条件相信陆,即使打了他也是他该打的——若是眼前这满脸是血的家伙要告陆袭击执法人员,她肯定会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 艾丝蒂出身尊贵,向来恣意妄为,并没有什么劳什子的道德感。她也不管什么是非对错,毕竟那也都只是游戏规则下主观判断———她喜欢谁就偏爱谁,不需要什么理由。 陆听见对方这么说愣了愣,只觉得那只柔软的小手轻轻握着自己的手,调整了一下让她握得更舒服,摸了摸她的手背以表感激。她的手心软软热热的,因为紧张,微微出了些汗,指尖却是凉的。 她比自己矮不少,像是栖在手臂上的小鸟。 这么低头看着,只能看见公主烟云似的头发的头顶和长长的,蝶翼似的睫毛。 艾丝蒂感受着对方没有拒绝自己,甚至还握紧了自己的手,心跳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欢喜,整个人都微微泛红,头发间露出的小巧玲珑的耳朵也红扑扑的。她耳垂上的钻石耳坠子微微闪着光,像是夏夜里无声半开的初荷,露着带露的花蕊。 岩见她走上去牵陆的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刚刚说了什么话。 那股子岩浆一样的,黑色的,炙热的,灼烧着喉咙似的情绪再次沿着喉咙爬上来,直冲进大脑。 神啊,如果你真的是传言中那么公平……为什么有的人天生就受你偏爱呢? 这个美得不似世中人的公主,竟然是陆的女朋友。 第90章 诛心(二) 让我们把时针和分针拨回数小时前。 “所以你打算拿那个家伙怎么办?” 穿着黑色风衣的女孩剪着齐肩的短发,移动间耳下细细的银丝若隐若现。 晨光照在她苍白的脸上。喝了酒,睡前又哭得很厉害,l的脸和眼皮子都是浮肿的——可她那种浮肿,左看右看都和正常人的浮肿不太一样。 陆暂时没想到怎么去迫使岩的招生官收回这个名额,也没想好是给他多少希望再把他推下绝望的深渊更好。 他没回答她的问题,只是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发愣,盯着她看了许久,只觉得越看越眼熟。 她现在像什么呢? 回忆如潮水一般涌入脑海。 母亲去世的时候他还是个孩子,辘辘饥肠逼迫着他敲开了地下搏斗场的门。 地下搏斗场利润很高,因为这种生死不论,比正规比赛更暴力的搏斗,贩售的是游走在灰色地带的快感。 生活贫瘠的人们被柴米油盐折磨得麻木了,都渴望着异样的刺激。 往破旧的观众席上一看,密密麻麻的坐着的都是那些平日里最温驯的,像是关在栅栏里等待被屠宰的家畜一样的人。 工作日要送孩子去上学的家庭主妇,在机械公司打工的蓝领工人,还有害怕被熟人认出来,带着面具隐藏自己身份的“贵人”们…… 昏暗的灯光里,道道泛着红光,贪婪的,渴望着同类的伤痛和血液的眼神,却变得和荒原上嗜血的兽并没有什么两样。 他彼时年纪尚小,还不知道什么是愤世嫉俗,对于人性的背面只是习以为常,认为那只是正常生活的一部分。 他生长于黑暗的深渊,就像是海底数万里,从来不曾见过阳光,也没有眼睛的深海鱼,倒也不对阳光有那么多类似于渴望和求而不得的感情。 在还没成为打手之前,陆因为年龄小,力气大,人也机灵,做的大多是又脏又累,没人愿意做的打杂的工作——其中最常见的一种,就是处理那些鼻青脸肿的打手的尸体。 白天尸体还能扔到焚化炉里处理掉,或者老板会做做样子出钱让他们接受治疗;而晚上抗不过夜晚的寒冷,来不及送到诊所,以及有着难以治愈的病痛的家伙,就统统会扔到河里去。 城市里的人天天嚷嚷着“人权”,甚至有那个闲心去帮着非我族类的义人和宠物维权,可贫困的地方,人命却都是标着价钱的。 从很小的时候陆就在想,虽然人命没有墓碑的钱贵,没有医疗费贵重,但草芥似的生命,却还是有轻重之别的。 这倒不是说他那时候就知道,什么样的生命重于泰山,什么样的生命轻如鸿毛……伤者亡者往水里一扔,水花溅起来多少,仿佛就可以量化那些无名的家伙们的人生最终的尾章。 人世上来去匆匆地走这么一遭,生而无姓,长而无名,仿佛什么没头没尾的咏叹调。 在少年澄澈的眼睛里,冰冷的河水溅起的朵朵水花,就是大自然的阿努比斯之秤。 吃得饱的肥壮的死者,往往水花大些,掉进水里的时候“咕咚”一声;那些能看得见肋骨的,“哎哟哎哟”叫着的伤者或者只剩一口气的家伙,溅起的水花往往小些。 年纪尚小的他想过许多次,如果自己那天长眠在这个肮脏的地方了,希望自己至少发出的“咕咚”的声音比别人都要大。 陆记得,无常和幽鬼说他有双“见过死亡的眼睛”———他们嘴里说的“死亡”在烽火连天的战区那可太常见了。 据老人说,这条河曾经是某个国家的圣河,无言地洗刷过人类千年的罪恶。汗水,泪水,油渍,排泄物……天底下最肮脏的污秽都被它包容着,清洗着,汇入地球的水体,前往无尽的轮回。 而千年后,灰黑色的浪潮还不知疲惫,麻木地前进着,流向远方。 河的名字很美。 如果不走近了去看,闻不到那股腐败的气息,也看不到“渡客”的话,漫天的繁星照耀之下幽深又美丽。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这里说的既是时间,也是真正的,随着那河水漂流到彼岸的“渡客”。 所谓的“渡客”是什么呢? 除了地下搏斗场丢进去的死者和伤者之外,有的贫穷家庭养不起孩子,或者是什么普通军士死了没人收尸,都悄悄丢在那条名为恒河的河里。每天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涂着彩色涂鸦,打着不同颜色的金属补丁的捞尸船从公家的船坞里开出来,巨大的机械网子往河水里一沉,一捞,从河的上流捞到下游,几乎就没有空网的时候。 这样的无名尸体在捞尸人嘴里叫“渡客”,没有名字,没有来历,也没人认领,就只是在这世界上短暂地出现过,流浪过,然后以漂泊的方式终结在这里。 无论泡了多久,是什么来路,捞尸人每捞一个能换一个银币。 从回忆里回过神来,他看着那张脸,把本来觉得最恰当,但是可能会被对方一拳打爆头的形容咽了下去。 “你肿得……像个猪头。” l翻个白眼,继续嘬杯子里类似机油的东西: “你肿不肿都像个猪头。” 陆有些尴尬,干咳几声,端起山荷叶做的咖啡喝了一口。 山荷叶毕竟还是个小孩,连喝咖啡的年纪都还没到,煮咖啡什么的也不是很熟练,里面还有没融干净的巧克力块儿。他喝了口杯里褐色的液体,差点没能咽下去。苦涩的咖啡顺着喉管下去后,嘴里还残留下颗粒状的咖啡粉,就像是清澈的河水底细细的泥沙。 “咳咳……正常人没你那么肿?” l对着他伸伸脖子,把衣领子往下一把拉,示意他看她脑袋和身体借口的位置。 如果不仔细看的话,根本看不出她脑袋和脖子接口的地方有根细细的线——这条线似乎是初见时她被那个杀手斩首的时候留下的,不像是医生切出来那样的规整,以一定角度倾斜。 陆见过的改造人、生化人也不少了,脖子以下就是义体的他只在l身上见到过。 正常情况下,人类在自主对身体进行改造的时候,都是从局部的小面积改造开始,主要的目的是在原有的基础上去优化,而不会这么大刀阔斧地去做些大动作。 事实上,大部分医生为了防止承担医疗事故的责任,也都不会建议去做这么大面积的手术———最常见的改造人大都会选择四肢之类的部位对肌体进行一定程度的提升和加强,同时避开大血管和神经中枢系统以避免手术期间发生事故,产生难以恢复的损伤。 她脖子以上的部位水肿的程度肉眼可见的比义体要严重一点,显然还是正常人类的酒精代谢速度。而接口的位置以下,义体人造血液的的代谢速度就是改造人的速度了。虽然她的义体是他所见过最精致的,可毕竟还是和本体有断层,这样的体液浓度代谢差难免会导致本体的的头部肿的更厉害点。 “该检修了,下次「医生」来的时候。”l松开勾着领口的手指,叹了口气道。 她的表情还挺寻常的,甚至故意耸了耸肩,满脸不在乎的样子,但他是听说过人体改造的切肤之痛的——地下博斗场做了肢体改造的家伙挺多,那些比l个头大许多的三四十岁的硬汉们,在接受手术的时候也是会流泪的。 陆不知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低着头又喝了口咖啡,把脸藏在咖啡杯后面。 “噗……你咖啡到底是怎么煮的?” 再次喝到杯子底部泥沙一样的咖啡粉,陆尽量以缓和又有耐心的语气问道。 山荷叶在围裙上擦擦手,打开咖啡机给他看,只见冲泡的地方她根本没有用滤纸,而是直接就用滚烫的开水冲下去了。 “这个是要用滤纸过滤的。”陆打了个响指,示意机器人管家上来给她示范。 “过滤的话很浪费啊……”山荷叶嘟嘟囔囔地说道。 闻言他亲自走上前舀咖啡粉的时候微微愣住,不知该如何接她的话。 生活越苦的地方,人对咖啡和茶之类的神经兴奋剂的刚需越大。穷人家做的都是些义人都不愿意做的体力活,起来了先灌杯浓浓的不加奶和糖的咖啡,才能让自己每天能从床上起来,去做高度重复性的工作——— 相应的,这类商品的价格相对也水涨船高。 山荷叶家本身就很多子女,生活拮据的情况下口袋里的每个钢镚都比城市人的钱值钱,未免会有些和追求品质背道而驰的习惯。 他舀了勺咖啡粉,还没放进咖啡机压实,鼻腔就闻出咖啡粉的味道似乎也和平日里喝的那种高级咖啡粉不同。仔细一看,只见勺子里的咖啡粉也是浅金色和深棕色交杂的,不是他喝习惯的那种深度烘培的,颜色均匀的褐色咖啡粉。 “你是去买了新的牌子的咖啡吗?” 陆看着身边站在凳子上的山荷叶,举着勺子问。装咖啡的袋子还是那个他熟悉的牌子,他大概也知道她应该是往里面掺了什么东西,但还是这么明知故问了。 山荷叶颇有些自豪地比比画画: “这是我溜进商场,专门等着别人用公用的磨豆机磨完了,收集的撒出来的咖啡粉……收集了这么大一杯,全倒进去了。” 陆颇有些头疼地揉揉太阳穴,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 她显然是从小就这么节约大的,认为发现新的省钱方法是很值得自豪的事儿——生存都是问题的地区,哪里还有闲情雅致去品味好东西的好处,量大就是王道。 他自己也过过那种苦日子,听着这么小的小孩儿满脸自豪地说省钱的方法颇有些感触。 陆只觉得心头又是暖洋洋的,又是有点难言的酸涩感,就像是早春的阳光照在脸上,却还带着余雪的苦寒。 暖的是因为毕竟她这是为自己着想,真正把自己当自己人,想为自己省钱。心酸是因为她城市里同龄人估计正是向父母要最新的游戏机的年纪,哪里还需要穿着这么多补丁的衣服守着磨豆机收别人落下的咖啡粉。 不过,这事儿似乎也有点离谱。 陆虽然不喜欢亲自去买菜,但才搬进来的时候,家周围的商场他还是去过的。 巴别塔这样昂贵的小区附近几乎都是所谓的“高级商场”。 那样的商场里,到处都是鼻孔看人的店员,衣着稍微寒酸点的都会被这群人的狗眼千刀万剐,仿佛多看一眼他们卖的黄金马桶盖儿都恨不得把人生吞活剥了。 这样的地方山荷叶去收别人不要的咖啡粉,竟然对方没有“礼貌地”让她出去吗? 山荷叶见他没说话,从板凳上下来给他演示她是怎么混进昂贵的高级商场躲在磨豆机旁边的。 “我就这样……”她拿过桌上的杯子,突然她的胳膊连带着杯子变得透明起来。刚开始还只是她的手和胳膊,紧接着她的肩膀,脖子,上半身,……她整个人就像是消失在空气中。 陆和l都不知道她竟然有这么一手,见着她突然凭空消失,两人面面相觑。 贫民窟位于辐射区,残留的放射性物质诱发的变异是很常见的事情——只是大部分都是有害变异,谁曾想居然还能诱发这样奇异的变异。 妙。 太妙了。 陆笑出声来。 谁曾料到,他附庸风雅随意给她起的名字竟然一语成谶,这样的贴合她的能力? 名叫山荷叶的小女孩就这样消失在清晨里,仿佛雨水淋湿的,山荷叶的花瓣似的。 陆试着观察她的「场」,发现山荷叶的「场」随着她的消失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山荷叶”这个人就根本不存在一样——而随着女孩骤然再次出现在空气中,她那微弱的「场」也随之回来了。 啊……命运女神还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 相似的能力他听说新十字军里有个名叫卡梅利恩(chaleons,变色龙)的家伙有,但那种类型的隐形更类似于光学隐形,原理就是加入变色龙那样融入环境的变色的基因,还是没办法从根本上连「场」的存在感都消除,算是个无法复制的半成品——而无数的研究团队在研究所里试图实验成功的生物隐形的基因,机缘巧合竟然出现在一个贫民窟的小女孩身上。 陆打量着她:“你这样的状态能维持多久?” 山荷叶想了想:“小时候差不多几分钟,现在可以几小时了。” 如果她的描述属实,通过锻炼和能力的加强,她“消失”的能力续航的时间理论上是可以延长的。 陆摸摸下巴:“从今天开始,上完网课你就开始专心训练这种能力。每天你都记录一下可以消失的时间长短,然后尽量每天比昨天进步几分钟。” 这种可以完全消失的能力,严格意义上并不是l那种改造人的恐怖战斗力,但用得巧的话应用范围比前者会广泛很多——虽说刚开始给对方的定位就是“门徒”,但陆也没料到山荷叶竟然有这样的能力,也算是偶然收留她的惊喜了。 比如如果山荷叶未来希望加入「匿名者」,相比传统的计算好出口位置,开「虚空之境」去刺杀目标,她的能力完全可以通过简单的潜行完成任务,容错率也会高很多。 比如派她带着摄像头进艾丝蒂的浴室…… 不不不,这太容易出事儿了,对方身份特殊,而且摄像头什么的毕竟不如自己亲眼看见的好。 再比如…… 要能确认山荷叶有基础的自保能力和绝对不被发现的基础的话,他就很想让她帮自己去跟踪岩,通过监测对方和谁碰面去一网打尽之前算计自己的高层。 怎么样才能完全毁掉一个人? 不是让他在攀爬山峰的时候就坠落……而是让他像西西弗斯那样,日复一日都推着巨石登上陡峭的山坡,然后让那石头日复一日地落下。 不断给对方希望,给对方可以梦想成真的错觉,像猫玩儿老鼠一样,在他以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的时候再把他拉回地狱里去。 陆边想着岩,卡洛斯和好多看不清面孔的人套着脚镣,推着巨石上山,边露出舒心的微笑。 他这样的笑容莫名让她想起某个人。 一双细长的眼睛眯起来,满是算计,不像是什么传记里踩着七彩祥云的英雄,反而像是电影里的大反派。 l丢了个苹果过去想砸他,“……别笑了,看起来挺瘆人的。” 陆依旧笑眯眯地不说话,在苹果即将砸到脑袋前的002秒稳稳接住,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山荷叶见他吃水果眼睛都亮了,吞了口口水,在篮子里也挑挑拣拣,挑出个最小的苹果,小口小口吃起来。她吃的时候还偷偷看了看陆,见对方似乎并不反对才放心地继续吃下去。 水果这类所谓的“有机”“健康”的食品,在贫民窟那可是类似奢侈品一样的存在。桌上摆着的每个苹果,都是果农花了大价钱和不知撒了多少汗水才养育出来的优良品种。 在水果店里这样的苹果都用小小的白色网罩包裹着,拿灯光照着,像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平日里也没什么吃水果的习惯的陆,本来就是为了给小孩子吃才买的——买回来十多个苹果,他前几日忙自己的事儿,忘记了跟她说可以吃,拆了包装放在桌子上,摆了几日山荷叶都一个没动。 陆拍拍她瘦弱的肩,看着她因为营养不良瘦得尖尖的腮帮子暗下决心,以后要让这个小家伙习惯不需要这么节俭的生活。 第91章 旧神已死 河岸有很多教堂。 后人称他儿时的那场外星人入侵战争为“稀土战争”——为了地球上独有的稀土元素资源,在2307年到2317年间,另一种外星碳基生命入侵地球。 史书上写得简单,此一役耗时十年,于他离开战区之前一年才在银河系联邦军的介入下签署止战协议。 而史书上短短的两句冷冰冰的总结,却概括不了他儿时的颠沛流离,家庭的支离破碎,以及无数葬身在s07号战区的生命。 而在这样贫瘠得榨不出半点油水的地方,希望却是最昂贵的物事。穷人家舍不得买菜的时候多挑几根新鲜的蔬菜,但唯独愿从信仰上挤出些蚊子腿大小的油水来,投资给无名无姓的人死后的天堂。 陆背着母亲被炸得只剩下一半的躯体,拖着疲惫的身躯敲响了第一扇教堂的门。 白天在这个区布道的人非常多。那些大人穿着朴素的衣服,带着和善的笑,告诉他只要张开怀抱迎接主的降临,就可以获得食物和暴风雪里的庇护所。 弱小的敲门声被风声淹没,细瘦的胳膊敲在昂贵又厚重的木门上,犹如蜉蝣撼树。 隔着彩色的玻璃窗户看进去,里面的善男信女对着泥塑的神跪拜着,都有着牛马似的温驯的眼睛,玫瑰红的脸颊,和笃信自己死后可以上天堂的笑容。 桌子上富人布施的食物在烛火中显得格外诱人,刷着油的烤鸭,切得厚厚的薯条,加了火腿的土豆泥,还有篮子里大块大块的烤麸。 远远的祭台上,圣主的神像高高悬挂在教堂的正中,受着众人的跪拜,巨大的翅膀伸展开来,梭形的身体正中一只巨大的血红色眼睛遥望着远方。 神的眼睛不曾看眼前跪拜的,匍匐的,心思各异的信众;也不曾看见门外希望如风中残烛似的,嘴唇打着抖的小小少年,和他背上急需救治的母亲。 那年的冬格外冷——据说是气候极端化后,四十年一见的暴风雪,体表温度几乎接近南北极。 夜风呼啸,飞雪带着冰渣子从他还带着稚气的脸上擦过,留下细细的血痕。呼出去的水汽瞬间结冰,头发上簇簇的冰柱子仿佛钟乳石的洞穴里顶部的石柱和倒锥状的晶体。 陆不敢哭,因为泪水还没掉下来就会糊在脸上,甚至直接和下睫毛冻在一起。他也不敢叫,在如此极寒的天气里,任何身体的开口都会毫不留情地带走他本就无比珍贵的体温。 腿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本来就薄薄的裤腿和皮肉紧紧粘在一起,根本起不到任何御寒的作用。 第一座教堂。 第二座教堂。 …… 他在寒冬的洌风里,不知走了多久,五感都逐渐麻木。 在雪里趑趄前行,雪埋到胸口,都不再感受到那种侵入骨髓的严寒,只剩下肌肉记忆下重复的动作,骨头带着肌肉,带着和衣物冻在一起的皮肤…… 一步,两步,三步。 也就是在那个冬天,他明白了,原来神是如此冷漠的。 漫天的风雪和漆黑的夜逐渐吞没了他眼睛里最后的光。 无论是在教堂里唱着歌的受众,还是教堂外受苦的芸芸众生,对于他们来说,都和尘埃无异。 台阶上的雪没什么人打扫,几乎及腰。 第七座教堂厚重的大门打开,穿着黑袍的人带着兜帽,脸隐藏在阴影里,站在屋里俯视着他。 “……进来。” 他的耳朵被风雪吹麻了,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 这座教堂也不知祭拜的什么神明,近乎荒废,神台上的神像厚厚的蛛网。那神像似乎有人的形状,和“圣主”的尊容不太一样,微微垂着头,有些慈悲的神色,在天窗透下来的冰冷月光下,隔着密密的蛛网俯视着他。 教堂里并没有什么人,他带着厚重的雪进来,衣物上的雪抖下来一座小小的,白色的雪丘。 他费力地拆起为了让母亲不掉下去裹了一层又一层的破床单,喉咙里发出嘶哑的哀求。 “请你……求求你救救我妈妈……求你了……” 带着兜帽的人帮着他把背上的人解下来,昏暗的烛光里,帽子投下的阴影里,隐隐透着红色的光。 “太晚了。” 那人沉默了许久,还是这么说道。 “求求你了……” “对不起,我很想帮你……但她已经完全死亡了。” 那人似乎在叹息。 太晚了。 无边的风雪里,他背着母亲走了那么久,敲响了那么多门,还是太晚了。 鼻腔里传来令他安定的温柔的玫瑰的香气,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枕在什么柔软的带着体温的地方,风雪离他渐渐远了。 “梦见什么了呢?” 睁开眼睛,看见床帐的顶部透明的天窗外,秋月圆满,漫天的繁星像是洒在昂贵的深蓝色天鹅绒的天幕上的钻石碎片。 艾丝蒂素着张脸,两颊红扑扑的,隐隐看得见细细的血丝,像是什么昂贵的玉器里氤氲的纹路,不觉得白玉微瑕,反而让她有了些人的味道。 宋玉写《登徒子好色赋》。 “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惑阳城,迷下蔡。” 这话说她道也合适,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她长长的烟粉色头发垂坠下来,两只漂亮的琥珀色眼睛透出关切的神色。 陆这才发现自己是梦魇了,手紧紧抓着艾丝蒂的手臂,甚至给她抓出了红色的一圈,赶紧松开。 她倒也不急着挣脱,秋水横波似的一双多情的眼睛,此刻专情地凝视着他。 她说自己一个人呆着会害怕,就留他下来陪着。 之后他本来睡在地上,想着还是得有点骑士精神,不能趁人之危。而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坐怀不乱的夜仿佛格外的长,直到她挑开帘子,又说秋夜凉,孤枕难眠。 本来也就是早晚会发生的事,加上她自荐枕席,便也半推半就,自是共赴巫山,百般温柔缱绻。 陆这才发现自己在她怀里睡着了,还首次梦见了儿时的事。 因为之前有特殊能力,他从小就是个只往前走,不会反向回溯的人。 别人的梦境里总在上演光怪陆离的想象,或者过去创伤的闪现,或者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原来做噩梦…… 原来生而为人,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他醒来时身上冷冷粘粘的一层汗,往眼角摸了摸,幸好没落下泪来叫她看见。他也没多和她说什么,怕说多了显得自己缺乏男子气概,只是转身把脸埋在她脖颈里,贪婪地呼吸着她身上令他安心的香气。 她能感受到对方情绪的波动,但金枝玉叶的公主并不会安慰别人,安安静静地抱着他——谁知少年心性,是最爱面子的,她此时的沉默却是恰到好处,像是那雪夜里他泡的第一个澡,让他四肢百骸都从僵直里活过来。 明明她那时并不在身边,不曾出现在这颗星球,亦不曾流落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可她的香气和体温,却像是穿越了时空,治愈了他似的。 两人在黑夜里紧紧相拥着,静静地互相依靠者,偎依着,像是有细微的电流从身上流过。 无所求的感情很纯粹,只是渴望对方的温度,也只是简单的互相爱慕,因此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她轻轻地摸着他的头,试图平复对方暗流涌动的情绪,只是这顺着脖颈摸着摸着,她突然觉得指尖的触感不太对。 她借着月色一看,少年的脊柱颈椎的位置赫然是蜂窝状的,密密麻麻的针孔,触目惊心。 “哎呀……”艾丝蒂半是吸气半是叹气。 有了肌肤之亲之后,两人的关系变得近了不少——她看着他的伤疤只觉得那粗粗的针头似乎也像是曾经扎在自己身上,光这么看着都心尖儿颤颤的痛。 陆见她看到自己可怖的伤疤,伸手就想去遮掩,却感到脖颈她摸着的位置突然传来温温热热的触感。 艾丝蒂的手指尖聚集着白色的微光,指尖磨蹭着他可怖的伤口,低声唱颂起什么,像是在唱歌,也像是在念经。 “ld aen -o i universe, on- n i rod pral rodyn na heal”(精灵语:“敬爱的神啊,请给我疗愈的力量。”) 这句话她重复了数次,他只觉得颈后的温度从高逐渐恢复正常,那些重重叠叠的新伤旧伤都逐渐愈合了。 “好好睡觉。” 她的声音像是塞满了鹅毛的松软的枕头套着丝绸的枕头套,又像是天空中飘来的温暖的蓬蓬松松的白云,让他的意识逐渐飘忽起来,缓慢地落在那云上,送他往美梦之乡去了。 次日他是被客厅里众人说话的声音吵醒的。 昨日他问清楚了今天有没有任务,得知没有任务就跟k直接请了假。k本身也是个不喜欢搞形式化的人,本身新十字军也不打考勤,虽然有的组需要每天报道,但他这里的工作时间相对灵活,故今天可以陪着她。 不过刚睁眼就还是收到了k的通知:附近有新十字军小组出任务,虽然你今天放假,还是请帮助他们的工作。 陆看着提示暗骂了句,您昨天不是说得挺冠冕堂皇的吗,说我们“不来那套虚的,带薪休假就不需要回工作信息”,怎么还是让我去帮忙什么的。 结果刚打开任务的定位,他才发现这个任务就是协助保护o星球的公主,定位就在自己前方几米——陆这才想起,自己身上那个劳什子芯片是有定位功能的,昨天估计自己待在哪里老大都心知肚明。 艹,不会连我昨天干了啥都被老大知道了? 这也太恐怖了?!加入了新十字军还有什么隐私可言吗? 他从床上跳起来,这才看到第二条未读信息。 [我知道你在想我是不是知道你昨天干啥去了……芯片只会共享你的地理位置,至于你的视觉什么的我们是没有授权的。 ……不过请代我向公主殿下问好。 祝好,k] 虽然她的私人住处并不是o星球的领事馆,对于这种要人住在哪里,k这种级别的士官肯定至少是知道的——看到消息里的解释,陆才松了口气。 他收拾好了出门,换上昨夜来这边陪她过夜之前带的换洗衣服。 客厅里围着桌子坐着四个人,听见他出来的动静纷纷转过头来。 其中一个是艾丝蒂的经纪人,戴着眼镜的男人只看了他一眼就转过头去,后脑勺对着他。 上首离艾丝蒂最近的那人穿着笔挺的西装,带着金红色领带,金色的头发梳得一板一眼,满脸堆着笑,却不让人觉得谄媚,反而可亲可近,不是卡洛斯是谁。 卡洛斯看见他出来了,微微挑了挑他精心修剪过的眉毛,下意识地摸了摸鼻梁。 摸鼻梁这个动作,在微表情里表示着拒绝。 这种小于01秒的反应速度的微表情,以及某些特点的动作和肢体动作,表意识很难去模仿和控制,因此大概率出自潜意识,也是最好的用来判断一个人的真实情绪的材料。 卡洛斯之前假装不认识他,政客的演技都差点骗过了陆的眼睛。 如果真的不认识的话,按照常理来说,看见这么个人从艾丝蒂的闺房里出来,肯定至少会表示友好或者惊讶,而不是流露出拒绝的意思。“拒绝”,虽然看起来不是个正向的情绪反应,但却很明显地表现出对方是认识自己的,而且出于某种原因,对自己有着先入为主的反感——由此可以推断出,卡洛斯是对于自己之前被陷害,肯定至少是知情的。 陆只装作不认识他,微微对对方点了点头。 虽然没穿正装,他也穿着衬衫,但因为个子比政客高壮不少,加上生得一表人才,整个人像是春日里的一颗玉柳,看着都赏心悦目。 k嘴里说的同僚倒是个生面孔。 治安所虽然可以负责部分的安保工作,但为了体现出上头对于要人遇到这种麻烦的重视程度,还是派遣了当值的新十字军的同僚来探视。 为首一个肩上三条金边的男人,有着黑色的卷发,两腮和下巴上青青的胡子茬,高高的眉骨,深邃的眼窝。这人一只眼睛是好的,睫毛森森,黑眼圈也森森的,另一只眼睛似乎是瞎了,也没装义眼,反而只是用眼罩罩着。 陆看着那只好眼睛,直觉告诉他,这也是“见过死亡的眼睛”——或者更准确的说,像是幽鬼那样的“创造死亡”的,杀人者的眼睛。 此人的瞳仁极具洞察力和穿透感,大量的眼白在他转动眼睛的时候露出来,阴狠里带着执拗,犀利的眼神就像是锁定了目标就不断追逐的追踪导弹,一看就是个狠角色。 陆虽然今天不当值,还是微微躬身,三根手指搭在左肩上,对着这位长官深深敬了个礼。 弯身的时候他才看见,此人的右边手背密密麻麻缠着绷带,可绷带下却没有半点血腥的味道,也没有血液结痂那种隔着绷带都能看到的暗红色。 陆见此人和卡洛斯一起来,不由得多长了个心眼儿,观察到这一点更是意识到这位手上的绷带似乎在隐藏些什么。 脑内检测到对方身上也有新十字军的芯片,自动弹出他有权限看到的这位长官的资料。 「墨丘利·李(lee),隶属弥涅耳瓦麾下。」 弥涅耳瓦是雅典娜的罗马名称。 很多古希腊的神话都有古罗马神话的影子,因此这应该就是「雅典娜」的名称了。而墨丘利,则对应的是宙斯身边传信的信使赫耳墨斯,据说是旅行者的神, 虽然没有明文规定,但所有有一定规模的奇美拉分队,领队的人给属下的名字都是配套的,这似乎已经成为了某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比如“魔王”赫麦尔麾下就有玛门,有l(蕾拉),还有阿斯蒙蒂斯—— 不过具体这些人原本的名字是就这样的还是后期才主动修改的,则是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了…… 第92章 谜底 l和玛门并肩走着,身边的男人突然“咦”了一声。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远方,嘴里嚼着泡泡糖,脚步却跟着他停了下来。 男人低下头蹲在一个网格状的排水道前,被排水道里的银光吸引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那是一枚表面的图案都被磨得几乎没了形状的旧银币,半边被污水浸泡着,半边反射着恒星的光。玛门试着从网格中间的空隙伸手指下去够,够了数次都还是没够着。 “你听说过一个段子吗?”l看着那个蹲在正午的日头下的背影,叹了口气。 这个星球的早晚温差非常大。 虽然晚上可以滴水成冰,现在这个时间段地表温度有接近50度,恒星像是个巨大的咸蛋黄似的挂在空中,照得人口干舌燥,脑花都要烤成脑花干了。 “啥段子?” 玛门的手指突然变长,在靠近那银币几厘米的时候启动磁力的「场」,终于把那可爱的,银光闪闪的小东西吸到他的手上。他拿着那银币往衣襟上擦了擦,把腥臭的脏水擦得干干净净,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兜里。 “赫麦尔在街上走,看见一百万,径直走过去了没捡。你知道为什么吗?” l嫌弃地看着旁边愉快地吹起口哨的玛门,心想就你这看到阴沟里有一毛钱都要去捡起来的抠门儿劲儿,活该到现在还单身。 “他脑子被猛犸象踢了吗?” 玛门毫不在意身边黑衣少女摆在脸上的鄙视的神情,加快脚步跟上前面的队长。 赫麦尔原本大步往前走着的,听见l说自己的名字,也稍微减慢了步伐,竖起耳朵听。魔王长着张非常年轻的脸,有双明亮而真诚的,少年似的眼睛——这双眼睛盯着她看,她脸红了,别过脸去。 “低下头,捡起来,拍一拍,这动作一共五秒。他五秒钟可以挣一百一十万,亏了啊。” l说完做了个鬼脸。 据说这是个相传两百多年的老段子,每个年代都可以把当代最有钱的家伙和他们五秒的收入代进去,几乎屡试不爽。 “那他脑子却是被驴踢了,”玛门耸耸肩,“按照他做的模型,这五秒钟是自动交易的,因此他完全可以边捡这地上的一百万,边继续盈利,赚双份的钱。” l被他说得有点无言以对。 赫麦尔笑起来,拍拍玛门的肩。 “你很了解我啊。” 她继续嚼着口香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是吐了个大大的粉红色泡泡——当时写那个段子的人毕竟是两百年前的人了,估计也没料到后来大家都开始用写好的模型做高频交易赚钱了。 文明和技术发展到这个阶段,就像是在陡峭的绝壁上坠落的巨轮,借着重力疯狂加速。 随着宇宙航行的技术发展,和外星文明的接触逐渐多起来后,地球人走出了夜郎自大的阶段。 和人类开始进入航海时代,或者后期进入全球化的进程类似,刚开始百年间宇宙的文明之间类似于人类的不同文明间很多也都是高级文明捕食低级文明的关系。 茫茫草原,猎豹捕食羚羊。 热带雨林,蛇类吞噬青蛙。 深海浩瀚,虎鲸追逐海豹。 …… 这些其他碳基生命每天都经历的无比残忍的绝地求生,人类因为攀爬到了地球的碳基生物的顶点,且被孕育了我们的宇宙和蔚蓝色的母星用“距离”保护多年,早就忘记了是什么滋味。 大部分类地行星的文明都比地球的文明先进,人类从碳基生命的顶点,几乎一夜之间沦为了食物链的底端——这颗曾经富饶美丽的蔚蓝星球,变成了外星文明眼里的鱼肉,你一刀,我一刀,切得遍体鳞伤…… 惨烈的战争持续了许久。 大量的核武器在外星人入侵期间被使用,在这颗伤痕累累的星球上留下大块大块的伤痕。 不过,虽然杀敌一千自伤八百,怀着玉石俱焚的心,人类在外星人的入侵下存活了下来,撑到了宇宙联盟的到来。 保卫母星的混战大约在22世纪末期终于在宇宙联盟的介入后画上了休止符。为了方便未来互相保护,离地球较近的相对强大和友好的几座银河系星系形成了“银河联邦”。 较强的几个老大哥文明一看地球这个小弟不太行,难免生了唇亡齿寒的预感。为了壮大银河联邦的实力,这些友好的文明在百年前送了不少技术人才和科学家,来帮助地球建设基础设施和升级军事装备。 不过“星际警察们”和其他文明的扶助只是一部分。 地球人被高级文明按着打了一个世纪后,对于一位伟人总结的,“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领悟更上层楼。借着和其他文明的蜜月期,卧薪尝胆,师夷长技以制夷,地球人在22世纪末,23世纪初期进行了大量的军事重组,也投入了大量实验经费研发新的技术增加战斗力。 而原母星抗战军因为战绩斐然,整合重组后就成了今“新十字军”的原型。 同时,因为在此期间博采其他碳基生物之长的奇美拉技术(异体基因融合和改造)的成熟,地球首次站到了和其他文明几乎可以比肩的位置。 小米加步枪就能打得过不少所谓的“高级文明”,钢铁的脊梁加上更新换代的基因优化技术,地球的战斗力不可同日而语,在银河系的地位也逐渐稳固。 虽然后期地球附近时不时的还有小型的资源抢夺导致的擦枪走火,但基因改造技术直接导致了地球的新十字军的单兵战斗力飙升,甚至弯道超车,超过了不少原本比地球人“高级”的碳基生命体——这也就是为什么现在新十字军的社会地位如此之高,几乎所有的孩子都渴望成为奇美拉战士的原因。 不过,她加入“魔王”的麾下,却是因为别的原因。 让我们把目光回到地球,太阳城,巴别塔二期c座顶层。 陆和墨丘利打了招呼,对方根本没什么表示,也不说话,那只独眼盯着他看了许久才转开。 那种目光不是很友好,就像是被蛇或者其他冷血动物盯着似的。 陆迟疑了一下要不要站到长官旁边,但自己毕竟现在不当值,而且不是对方直属的下属,故也懒得上赶着去舔了。 他下意识的觉得艾丝蒂不是很喜欢卡洛斯,径直走了上去,拉开她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 “……所以话说回来,您确定不需要乘坐这个区的电梯先去空间站避避吗?”卡洛斯的眼角注意到这少年大大咧咧地坐下,也不担心要不要避嫌,算不算越级,眉心几不可见地微微皱了皱,又舒开,露出那种政客和牙膏广告里特有的露出雪白的牙齿的微笑。 他用的“电梯”这个词,是专指太空电梯(space dder)。 在22世纪,21世纪研制出的从地面直达太空空间站的技术逐渐成熟,因此也逐渐普及起来,基本上每个城市都有几座。 到22世纪,由于地球人口锐减和星际航行技术的发展,加上维系这些太空电梯的费用惊人,从寻常的有钱人也可以付费使用变成了只能公家,或者更准确的说,星际的要人可以使用。 艾丝蒂的声音微微有点沙哑,又有点懒洋洋,比平时性感。 “不用了,您也不用在在下身上浪费这种公共资源。” 她声音微微沙哑的原因他自认为心知肚明。想起两人昨天晚上的芙蓉暖帐度春宵,陆差点掩耳盗铃地假咳几声。 艾丝蒂异样地看了旁边的人一眼,虽然自己对花粉过敏,早上起来喉咙不舒服也不用反应这么大。看着旁边漂亮的少年脸和耳朵都红了,一双狐狸眼躲躲闪闪的,艾丝蒂·图桑特撩了撩自己丰厚的长发,得意地笑了。 哎呀呀,果然还是被我艾丝蒂·图桑特公主这惊人的绝世美貌迷晕了吗? 之前还让我看不明白喜不喜欢自己呢,现在连自己咳嗽都会心痛得脸都红了。 她假装矜持地试着坐得更直更优雅,但细小的动作让她碰到了对方的胳膊,自己的脸也红了,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陆调整了一下心态,还是正襟危坐,向她看去。 艾丝蒂今天的装扮他也是首次看见。她头戴银制的皇冠,身上穿着的似乎是欧米纳星球的传统服饰,样子有点类似古希腊的女式希玛申(hiation),但相对不那么对称。 白色布料之上附着层银白色的轻纱,柔若无物,轻轻挂在她的右肩上。 晨光熹微,房间里加湿器像是山顶的薄雾,围绕着她,光里尘里,云里雾里,仿佛神只降临。 卡洛斯对于这个公主的私人生活虽然感兴趣,但本是更希望作为把柄,故表面上是不能露出任何在意的神色的。此刻见这两人一大早的就像是高中生情侣似的黏黏糊糊,把心思都写在脸上,难免也尴尬地干笑几声。 “这位是……?” 陆心想,你之前指使别人来栽赃我,怎么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 人做事都是要有动机的——而这个政客的动机他目前不是很确定,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动着他的蛋糕了。 之前以为此人是担心自己进了新十字军占了名额,但现在看来这个“动机”并不合理。如果对方是想在新十字军安插自己的人,那他合理的动作应该是: 1在本期安排一个和自己利益相关的人进入新十字军。“本期”这个时间很重要,不然很难解释对方为什么之前在治安所就没有解决掉自己反而要等到自己参选之前。 自己被弄走之后陆也关注过,治安所也没有急着把岩或者谁推出去——听那小子之前为了泡妞吹牛逼,说的也是下一期的选举。加上代表治安所核心势力的尤利西斯和卡文迪许目前表现出来的态度是友好的,且和黎家似乎还认识,他们要是和这位狼狈为奸的话也没任何好处。 2如果真的是“新十字军”这个身份对卡洛斯很重要的话,为什么在凯撒“警告”对方之后,就没有再继续给自己使绊子了呢? 以卡洛斯政客的身份,和共济会的势力范围,虽然猜到了自己私生子的背景,但黎家天高皇帝远,不让自己正常走马上任也不是那么难的事。 综上所述,卡洛斯想除掉自己的目的,应该不是和他“进不进的了新十字军”这件事本身相关,而是预防“陆进入新十字军”会导致的某种结果。 这种结果……似乎有另一些人是希望推动的。 比如“魔王”赫麦尔的直接泄题,再比如,“毒药公爵”凯撒针对卡洛斯的那次血腥的“敲打”,以及他后来才发现的奇美拉研究所所长的直接放水。 在自己加入新十字军后,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立刻想起之前,l说的,自己那个打了十年酱油的爹突然出现,而且没有告诉自己的事儿。 还有就是……之前德川三喜斋说的,老爷子似乎对他有些愧疚,给安排了个暂时还没后文的“鹰卫”(类似于御林铁卫kg‘s guard的职位,再次特指黎氏领主的亲卫队)。 如果自己继续籍籍无名下去,在地方治安所工作的话……自己根本不会被这些人“看见”。 卡洛斯和他背后的人害怕的,是出于某种未知原因,这个私生子被黎家的家主“看见”,然后重视。 “您不知道这位是谁吗?”艾丝蒂做出假装吃惊的表情,“这是您那位朋友的异母弟弟啊。” 艾丝蒂是何许人也? 自小在地球人和皇室摸爬滚打多年,自有颗七窍玲珑心,且倚仗着身份高贵,什么话都敢说的公主陛下。 似乎是为了应证陆的猜想,又似乎是想帮自己的心上人,神只似的公主在他开口前就回答了。 艾丝蒂不仅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还把政客的遮羞布撕得干干净净——她眨了眨那双无辜的大眼睛,歪着头想了想,假装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指节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 “好像您那位朋友……黎家的嫡系长子应该是帮您的选举不少的?” 果然是这样啊。 陆闻言忍不住望着她微笑起来,看着她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样子,心里对她的喜欢似乎又多了那么一点。 原本沉默着的墨丘利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玩儿的笑话似的,突兀地笑了几声。他拍拍卡洛斯的肩膀,笑着微微摇摇头,然后就坐了回去。他身材高壮,原本抱着手臂颇有防备的样子正襟危坐着,拍了卡洛斯之后就靠着椅背坐了,两条强壮的长腿舒舒服服地伸展开来,手臂虽然还是环抱着,但比原先少了些防备,只是虚张声势而已。 政客的笑脸像是被敲碎了一条缝的面具似的,一颗冷汗从额角掉下来。 陆这才发现,这人不仅修了眉,似乎还化了妆。汗水落下的时候表面上带着细细的粉质,卡洛斯把胸口的口袋里叠得整整齐齐,只露出个角的丝巾拆了去擦,昂贵的丝巾上被他的汗水和粉质留下了脏兮兮的痕迹。 联想起那句“中年男人健身大概率是出轨了”,看着他这副在意形象的样子,陆猜着他估计是有新的情人了。 果然,仔细观察之下,这人的衬衫和西装之间半露着几根深褐色的长发,显然是女人的头发。 这种人虽然在镜头前都是“好爸爸”“好丈夫”的形象,但之前的情人才被凯撒借刀杀人干掉了没多久还在停尸房里等着被认领呢,他就已经换人了……仔细想想还真是挺让人寒心的。 ……自己的父亲丢下母亲和年幼的自己的时候,是不是也觉得“换女人如换衣服”呢? 第93章 钟情 方才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观察卡洛斯身上,陆并没怎么注意这个独眼的男人。 这人突兀的笑,以及刚刚拍卡洛斯那一下子,让陆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虽然新十字军的地位很高,但对方作为雅典娜麾下的副官,表面上至少应该是对太阳城鱼腹之一块儿的辖区总督恭敬些的。 但看他这么直接地对于卡洛斯吃瘪笑出声来,行为动作里还带点打趣和嘲讽的意思,难免不太合乎常理。 墨丘利见陆往自己这边看,首次对着他笑了笑。 这男人留着短短的胡茬,卷曲的头发油了,一簇一簇的,眼下黑青青的,本有些凌乱颓唐的样子,令人并不是很想亲近,只着笑起来的时候却是直爽的。 他笑的时候,陆仿佛看见了他意气风发的少年时,许也是新丰美酒斗十千,相逢意气为君饮的好汉子。 此人不仅笑声洪亮,声如洪钟,推开椅子站起来时也是顶天立地,铁塔似的身材。 他的头发和身材让人想起古代石雕的奥林匹斯山上的神,壮硕伟岸,孔武有力,仿佛可以代表人类进化的巅峰。 墨丘利只是走到陆和艾丝蒂面前,“铛铛铛”几步,巨树般的两腿踩得地面似乎都微微震动嗡鸣起来。 墨丘利的外骨骼是极深的藏青色,镶三条金边,胸口上是高阶士官特有的定制图样,金线勾勒着带翅膀的靴子,灿灿如流云。 行止间周身有蓝金色的气流状的「场」环绕,虽然总的体量远逊于眼前的外星公主艾丝蒂,但这样的「场」相比她那种延展性极强的「场」流动性强。细看之下,蓝色的气流如同席卷一切的飓风,呼啸而过,环绕着这人——与其说此人是墨丘利,更让陆想起波提切利的名画《春》里的那位抢夺美女的凶悍风神赛弗尤罗斯。 “在这么特殊的时候,与其让我们这群五大三粗的男人安慰您,现在或许应该由您信任的人和女性士官陪伴您比较合适。在下的同僚刚刚传讯说她买到咖啡了正在回来的路上,我们可能也就准备换班了。” 墨丘利对着艾丝蒂微微鞠躬,强调着“女性”这两个字,那只独眼却盯着卡洛斯。 他这话虽然理论上是提出建议,听起来语气却更像是告知。 女性一般遇到尤其跟踪狂或者性犯罪之类的,更合理的处理方式本就是让女性执法人员和她们接触,这样可以更好地体恤受害者的情绪—— 艾丝蒂·图桑特身份特殊,卡洛斯早就想和这位攀上些关系,甚至能拿到对方见不得人的把柄更好,闻讯如蝇逐臭似的就来了。 卡洛斯·劳顿,如今冉冉升起的政坛新星,出生于城东一个籍籍无名的式微小贵族家庭——不过,“身份高贵”带来的优越感和生活里赤裸的“穷酸”,并不是最好的搭配。 这个男人从小就在上流社会的圈子里看尽了人情冷暖,暗下决定要出人头地——虽然他的外表并不是特别出众,五官只是相比普通人更周正些,但他很早就意识到自己这个空壳子似的贵族身份给自己带来的光环效应。 同龄的傻小子还在上学和打游戏的时候,卡洛斯就开始学会怎么打扮自己,怎么使用话术虚张声势,让同龄的女孩主动献身,甚至给他经济上的支持。 他一边用谎言和暗示编织的网引诱着那些肥美的羔羊落入自己的陷阱,榨取她们身上最后的价值,一边领悟到一个人生至理: 包括自己的母亲在内……所有女人都是愚蠢的。 弱者被欺骗,被利用,成为他脚下的肥料…… 这都是他们和她们自己蠢导致的结果,而他自是天生不凡,高这群人一等。 这些被情感驱使,爱慕虚荣的生物,比自己低一等——而屡屡在情场上得手,也越发印证和助长了他对于女人的蔑视。 尤其是那种出身就在罗马,对于感情懵懂无知的女人,更是他最喜欢的猎物。 春风得意的卡洛斯在大学演讲时,遇见了如今的劳顿夫人辛西娅。 劳顿家族是近些年来投资稀土资源外贸暴富的暴发户,典型的“新钱”家族。 通过投机得来的巨大资本从劳顿家上一代开始积累和滚雪球,但又还没有到让真正的蓝血社会接受的程度,在上流社会不上不下的。 这位富有家庭的独女比他小七岁,从小被家庭保护得不谙世事,对于男女之事更是毫无概念,正是他最理想的猎物。彼时对自己的长相并不很自信的劳顿小姐,突然遇到这么个年长而且颇有魅力的男人像自己示好,如他预料的很快就落入了他的罗网中—— 入赘劳顿家,从被刚开始的被对方瞧不起,到获得老丈人的赏识,进而得到妻子家的经济支持,进入对方的利益关系网……这些就都顺理成章了。 上流社会的人,本质上都是以人“带来的利益”为衡量人的价值标准的。 早期的政治生涯里,卡洛斯需要妻家的经济支持,“举案齐眉”,“珠联璧合”的戏至少得做齐了。看在劳顿家的面子上,这个风流成性的男人结婚后至少表面上老实了几年,没有再在女人堆里打滚儿。 而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当他作为政客给劳顿家带来的价值大于妻子作为子女的价值时,他对于自己的这些“女性朋友”逐渐连隐藏都懒得怎么隐藏了。 更何况,辛西娅·劳顿是个明白人。 在利益至上的环境里长大,周遭的男人忠诚的本也就没有多少,父母也教育她要有“嫡系夫人的肚量”,故也开始对他的外宿和周围突然出现的年轻女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官场上节节高升,情场上也猎艳无数……权势是最好的春药,故地位和性资源,往往是成正比的。 屡战屡胜之下,卡洛斯·劳顿对自己的魅力向来有自信,自以为这个身份尊贵的女人迟早也会成为自己的战利品之一——毕竟能把别人都拿不下的艳名在外的外星公主也纳入自己征服的女人之列,这将是多值得炫耀的事啊。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这个艾丝蒂·图桑特和传闻里一样,是真的高岭之花。 无论卡洛斯和其他男人找了什么理由,艾丝蒂都直接拒绝见他,给他吃了不少软钉子。多少男士流水似的礼物想往她家里送,艾丝蒂也是轻飘飘一句想要的话自己买的起就推得干干净净。 他想着,可能这女人是在待价而沽,可如今看来,她对于其他男人的冷漠倒还真的不是“玩的欲拒还迎的把戏”。 她对于黎家这个私生子的态度,明显和她对其他男人不同。 艾丝蒂本来就对大部分男性有些反感,尤其是眼前这个对自己几斤几两没什么逼数的已婚男人。 她正被满屋子男人整得有点烦躁,经墨丘利这一提醒,借着话头就开始演戏了。 欧米纳星人是游牧民族发展出来的文明,几个世纪之前甚至实行过走婚制,民风彪悍且开放,对于感情都相当直接。艾丝蒂·图桑特贵为公主,自视甚高,寻常男人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但毕竟骨子里还是爱憎分明的欧米纳星人。 她本就任性妄为,倒也不掩饰自己对身边这少年的喜欢,小鸟依人地就往对方怀里一钻。 “对啊……我想要之前那个女副官。” 她在陆面前说话的声音又做作又嗲声嗲气的,丝毫没有半点传闻中“高龄之花”的拒人于千里之外。 但凡长相没这么漂亮的女人这么说都只会观感极度不适,可她这么一钻一说,却只让人觉得心里痒痒的,颇为娇憨。 陆虽然隐隐感觉到艾丝蒂似乎很不喜欢这个卡洛斯,但本没想着瞎掺和现在的情况。他更也没料到她在众人众目睽睽下就这么坦然地靠过来了,不过诧异归差异,倒也下意识地牢牢护住她。 玫瑰花的馨香从她的发间传来,娇小的美人丰满的胸脯带着体温往他身上靠,恨不得直接融在他的骨肉里。 陆低着头看见她长长的羽睫,只觉得两人仿佛本就是一体一心的,只是老天把他们分成了两个个体,而今才越过茫茫的人海重逢。 他轻轻摸摸她的头,只觉得她的头脸都娇小可爱,仿佛是自己捧在手心的夜明珠。 扑通扑通的心往胸腔里逐渐沉进去,心跳和呼吸都稳定下来,像是灿烂的阳光下,晒得温暖的海浪拍着白色的沙滩。 艾丝蒂紧紧抱着他,脸埋在他的脖颈间,听着少年宽阔厚实的胸膛里的心跳,只觉得自己像是松鼠在暴风雨中跳进了为她遮风挡雨的温暖的洞穴。 心上人强壮的臂弯能把这个充满欲望和恶意的世界尽皆隔离在外。 “实在是我们考虑不周……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们就此告辞了。以后就请您直接和阿尔忒弥斯(arteris,月亮和狩猎女神)联系了。” 久闻这个女人向来不按常理出牌,可卡洛斯也反应极快。 卡洛斯·劳顿见着她名花有主,连掩饰都不想掩饰,知道自己那种龌龊的心思眼看是没了着落,暗道了句晦气,心里骂了句“欧米纳星的外星婊子”。 毕竟是长袖善舞的政客,即使被对方拆了台,倒也很快就回到了那种营业性笑容,文质彬彬的状态。 他本也没久留的打算,顺着墨丘利开的头,借故之后有活动就快步往外走了。 墨丘利刻意慢了些,等着卡洛斯夹着尾巴走了,眼睛往陆这边瞟了瞟。 他走近了些,高声和公主告辞,紧接着靠近陆的耳边,以极低的,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 “……代我向「死神」问好。” 陆听到这话身体一僵,但面上还是古井无波。 自己「匿名者」成员的身份,新十字军里应该没人知道。 陆往墨丘利那只绷带裹着的手看了看,突然想起l给自己看过的录像里,那位共济会的刺客似乎也是在这个位置有“全知之眼”的纹身。 墨丘利的脚步声渐远,电梯门开了又关。 卢卡斯推了推眼镜,本想开口说点什么,看着老板光明正大地靠在少年身上,终于醒悟过来: 这个女人美则美矣,果然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不过,窗帘拉开来,清晨的阳光照进来,眼前的景象倒也像是一副最老土的英雄救美的主题画,容不得他这个社畜去打扰。 “卢卡斯,你也可以走了。” 艾丝蒂瓮声瓮气地说。 助理站起来,微微鞠躬,也知趣地走了。 或许……如果她对于名利场感到如此疲惫,自己也是时候另择良主了? 与此同时。 距离地球一光年左右的位置。 “时间领主已经通过了你们的申请,批准使用e661号通道。” 飞船的控制区传来电子感十足的女声。 “进入地球的卫星轨道后,能使用太阳城的「电梯」吗?” 赫麦尔对着通讯器问。 “监测「电梯」使用情况……监测结束。「电梯」可以使用。” l趴在窗上,看着窗外的景象,小行星带漂浮的石阵逐渐离他们越来越远。 不远处的红色星云像是在爆炸中被永久地暂停下来,又像是海洋植物,大片大片没有生命的鲜红色蔓延和生长着。 外太空恐怖又壮丽的景象快速地在眼前消逝,周遭的景象逐渐变成相对熟悉的太阳系的景象。木星像是什么恐怖的外星生物,黄色系和土色系的星体上,巨大的没有生机的星眼从他们面前掠过。 巨物恐惧症,深海恐惧症……这些都是人类写在基因里的,难以完全克服的生存直觉。 虽然这样的景象看了无数次,她还是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义体内的功能装置因为血液里的氧气含量降低加速运转起来。 赫麦尔坐在牌桌前和“医生”格雷,以及玛门打着牌。 这种纸牌游戏虽然也是“牌类游戏”但和百年前的德州扑克之类的规则完全不同。 他手里拿着的“牌”呈金属色,其上用古怪的合金印着外星文的文字,正中的位置一个小型的屏幕,播放着不同的内容——用手触摸手里这张牌的话,人造神经元可以直接接上视神经和其他神经,仿佛身临其境地参与成吉思汗亲征欧亚,骑着骏马在茫茫草原里策马奔腾。 他叼着根烟,往l那边瞟了一眼。 “在密闭空间里让我们吸二手烟,我要求你赔偿和报销我的健康损伤……这绝对是工伤。” 玛门举起一根手指在赫麦尔面前晃。 他对于老板的这个习惯没什么意见,但他绝对不放过任何可以捞钱的机会。玛门为了表示自己对此的“抗议”,从包里拿出个相当夸张的防毒面具,在赫麦尔还没开始吸烟之前就带上。那面具一看就价值不菲,护目镜像是苍蝇或者什么昆虫之目一样的金属绿色,其上的过滤嘴和管道由黑色的金属打造而成,和面具本身完全嵌合在一起。 赫麦尔笑嘻嘻把手里的牌一放,叼着烟,伸手就把玛门的防毒面具扯下来。 “你要都没吸进去,我给你付什么工伤的钱?” 赫麦尔又没怎么剪头发,茂密的微卷的黑发在脑后扎起来扎成一个小小的桩子。几缕头发在脸边垂下来,反而显得他不像杀人如麻,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魔王”,更像是个眼神清澈的大学生。 他舒舒服服地仰躺在椅子上,对着l说道。 “帮我点烟。” 他的声音是很好听的成熟男性的声音,带着点沙哑,但语气却带点撒娇的意味。 l从神游里回过神来,走到他身边去。 飞船返航期间处于节能的模式,灯光昏黄又暧昧。 医生格雷趁着她靠近这个机会再打量打量自己相当自豪的作品,看见她修复得仿佛并没受伤过的脖颈,微微点点头,露出满意的笑容。 少女有着鹿一样颀长的四肢,和凯撒有些神似的五官骨骼纤细,及肩的黑色头发修剪得极为整齐,移动之间那森森的黑发里隐隐闪过银色的光芒。赫麦尔眯着眼睛,对着她偏过头去,手指间扶着烟,五指第一段指节之上用哥特体纹着黑色的外星字母。 l从她包里拿出个喷火式的打火机,机体周身是银色的,接近底部她手拿着的位置雕刻着一行看不太清的铭文。 打火机的火焰爆发似的燃烧起来,又趋于平静,转瞬即逝的火光照得两人的脸都是令人警觉的红,又逐渐恢复平日里不见阳光的苍白。 她低头帮他点烟只是一瞬间,长长的睫毛下绿宝石似的眼睛仿佛是被那火光染上了些生气似的,惊鸿照影般的艳,乌鸦羽毛似的发梢从他的手臂和腿上轻轻掠过,就像是微雨之前的蜻蜓点水。 赫麦尔看得有点失神,甚至被她手里的火焰烧到了手指也没什么反应——被高温的焰心烧得微微蜷曲和发红的皮肤,在她移开火焰后立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和生长起来。 l接着就默默地站回赫麦尔旁边,刚刚瞬间因为外太空景象产生的焦虑感早已消失无踪。 赫麦尔没急着回到牌桌上,眼睛斜瞟着身边的少女,反而舒畅地先吸了一口过瘾。 烟雾带着几不可见的笑意从他的鼻子和嘴角溢出来,这才坐得稍微规矩点,撸起衬衫的袖子,露出贴着尼古丁贴纸的手臂。 魔王故意凑到玛门面前,对着他的脸使劲喷了口烟。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闻?” 玛门被他呛得咳嗽起来。 “咳咳……好闻个屁!你个怎么吸都不怕癌症的家伙离我远一点。” 赫麦尔笑起来,刻意往玛门这边偏了点,手护着嘴边,没让烟雾往l那边蔓延——虽然他知道她也是和自己类似的存在,但这些动作却还是出自内心最真实的反应,带着点保护的意味,偏心得极为明显。 格雷看见l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开口:“你好像投资了好几个黎家的后人?包括那个冷门的私生子。” 赫麦尔叼着烟重新拿起牌,不置可否的样子。 “我不喜欢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l意味深长地盯着他看了一眼,心想,这颗鸡蛋其实是拒绝被你放在篮子里? 第94章 海盗 “说起这个私生子……你可知道最近一宗趣事?” 格雷拿着牌,眼睛却瞟着赫麦尔,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 “什么事?” “治安所有个小孩声称被他打了,脸都打废了,从此估计都得带着面具示人,直接给告状告到老爷子那里去了。你可知老爷子怎么说的?” “怎么说?” “老爷子说,‘打了就打了,打输了才见不得人。’你听听这语气……这要不知道是最近才出现的私生子,听着还以为是嫡系的哪个纨绔子弟呢。” 这就是昨天的事,格雷也是在其他人嘴里听说的趣闻。 上流社会的圈子很小,大多数人都在无聊的生活里期待着能激起波澜的轶事,因此一旦出了什么奇闻逸事,很快就能人传人地传遍。 黎家老头子在众人的印象里是个铁碗人物,任领主期间攘外安内,治外几退强敌,治内铁面无私,从不容人说闲话的——这么宽容一个孙子辈的,连对方袭击执法人员都压了下来,倒真还是很新奇的事儿,故不到一天就传遍了整个上流社会。 赫麦尔低下头干笑了几声,低头时头发遮着他的眉眼,烟雾从他的嘴角漏出来,模糊了他五官的线条。 他抬起头来,挑着根浓密的眉毛,歪着嘴,叼着烟,手指尖在牌桌上有节奏地敲着——指关节上那几个黑色的外星数字的刺青在他的动作和昏黄的灯光下仿佛有生命似的,纷纷动了起来。 “你是有所不知……这个爆冷门的私生子本身对于黎家的价值。” “价值?”「医生」格雷耸耸肩,“不外乎是对方良心发现之下想要补偿这个被抛弃的私生子。黎家那个老头年纪大了,看到小辈的心软,有点过度补偿的心理不也是很正常的事儿吗?” 赫麦尔眯起眼睛,神秘一笑。 “心软?这样的人家流落在外的私生子不知多少,为什么偏偏找了这一个呢?在老头子跟亲自凯撒开口之前,陆的父亲前段时间来找过我,希望我推他一把。” 外星人长长的灰色手指顿住了,没有眼白的巨大黑色眼睛里闪过一丝迷惑的神色,但随即仿佛醍醐灌顶,清明起来。 “你是说,这个小孩就是很多人正在寻找的「钥匙」?” 还没等赫麦尔给出肯定的回答,飞船的控制器突然响起警报声。 四人的头顶响起系统机械化的女声: “s-e-661号太空中转站遭遇入侵……s-e-661号太空中转站遭遇入侵……请各位系好安全带,等待下一步通知。” 赫麦尔这个级别的新十字军高层执行任务来往本来有军用的中转站,但太空中转站毕竟都有着绕地球飞行的既定轨道,发出指令调用都需要额外的时间。 为了节省时间,赫麦尔这次选择的是轨道上离他们的目的地太阳城「电梯」直线距离最近的中转站,而这里刚好是民用。 两个世纪前,人类自从首次进入太空后就开始不断向地球附近的轨道发射卫星,曾经遗留下不少的太空垃圾。 公元2194年,一位科学家对环绕地球的太空垃圾进行了多年追踪之后,研究出了利用和整合这些废料组建新的空间站的技术,这也就成为了后来很多的太空中转站的雏形。 民用的中转站多是地球的商业飞船和探亲访友,旅游外星的民用飞船在使用,和军用中转站比起来,相对的安保措施就差了不少,因此也偶尔会成为宇宙海盗们劫掠和骚扰的最佳目标。 不过,和其他飞船里乘客们鬼哭狼嚎,乱成一锅粥的场景比起来,「魔王」的「黑星」号飞船里反倒是一副相当逍遥自在的场景。 赫麦尔听见警报,依旧叼着烟,先接通了地面询问具体是什么区域遭到了攻击。 “报告长官,对方还只是在外缘接近公用飞船停泊场,离到达中转站还有大约五分钟的距离,预计在9点钟方向着陆。” “啊,知道了。这不还有五分钟吗……”赫麦尔懒洋洋地打断对方。 左上角实况播放着飞船靠近的场景。 几艘灰扑扑,打着几不可见的补丁的飞船像是畅游在真空里的蓝鲸,正向着太空中转站进发。 这几艘飞船两侧都排着激光炮的发射头,对着基地的边缘发射,被激光武器击中的设施无声地爆炸。 云状的白烟裹挟着高温的红色内核翻卷而出,就在这恐怖的真空的静默里喷涌而来,像是洪荒时期无名的巨兽,也像是淹没庞贝古城的岩浆那样,从接近边缘的飞船开始吞噬起来。 “需……需要我们派遣支援护送您的飞船吗?” 接线员似乎是个很年轻的后生,光是和赫麦尔说话都听得出掩饰不住的激动和紧张情绪。 “不用。”赫麦尔语气轻松,掐断了通讯。 此次出行他带了两个义人女仆,他对着全系投影的屏幕点了点,下达“唤醒”指令。休息室的机舱里响起“咔哒”“咔哒”两声,两个原本处于休眠期,长得完全一样的义人从休息舱里翻转出来。 “麻烦你们帮我们放音乐什么的。” 他客客气气地对着穿着复古太空服,带着装饰性头套的萝莉机器人说道。 玛门往这边看了一眼,心想人不可貌相,谁能想到自己这个杀人无数的猛男老板的爱好竟然是给萝莉机器人换装,如果传出去不知道有多少女人都会芳心碎一地。不过,他吐槽赫麦尔吐槽多了,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了,也只是和l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少女们动作完全一致地点点头,走向角落里的黑胶唱片机。角落里本来在打盹儿的黑色巨狼阿努比斯见有人来,这才挪动身躯伸了个懒腰,巨大的人头大的狼爪随着他的动作舒展开来,露出黑色的,铁钩似的利爪。 穿着太空服的义人少女们挪开指针,在唱片机上放上一张唱片,然后恭恭敬敬地站在角落里等待下一步指令。黑色的金属针随着唱片上细小的纹路走动着,像是在雕琢着声音的轮廓,也像是在谁的回忆里迂回走动。 基地因为仪器被激光炮摧毁,其他通讯频道里有点串台,传来其他飞船里兵荒马乱的声音,男男女女的惨叫声和求救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夹杂着婴孩的哭声。 休息室里,「光明之星」少有的纯音乐混合着频道里地狱一般的声音,像是什么诡异的交响曲。 格雷看了看眼前这个还在牌桌上坐着没打算挪窝的黑发男人,语气也是不紧不慢的。 “你还听「光明之星」的歌啊?我以为你至少有点人性,听着被你吸掉生命力的家伙的作品至少会流几滴眼泪呢。” 赫麦尔还是笑眯眯的过着烟瘾,往桌上放了张牌。 “你养牛为了吃牛肉,就不喝牛奶了吗?” 玛门听着格雷打趣赫麦尔的话,不怀好意地笑起来,露出满嘴镶嵌着钻石和黄金的牙——他对这一嘴牙齿相当的引以为豪,都是早些年四处劫掠,从死尸嘴里扒下来的战利品,硬生生把自己的好牙扒光了装上去。 “哟……要是和你们这些新教徒(这里的新教徒值得是22世纪后期,对于圣主福音有新的解释的「新教」,与基督教教义的定义不同)一样,每杀一个人还得念经,赫麦尔得从早念到晚,口水都念干了。” l也笑起来,原本无机质似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像是冰雪消融,春娜花开。 她拍了拍赫麦尔的肩膀:“说起来,我倒想看看你掉眼泪是什么样。” 赫麦尔盯着她看了一阵:“即使是为了你,眼泪也还是没办法掉。不过你要实在要看点什么的话,滴点汗倒是没什么的。” 她被他盯得脸红,虽然没懂对方具体在暗示什么,但也能从他的语气和笑里看出调笑的意思。她的笑容变得尴尬又羞涩起来,瞪了他一眼,长长的睫毛又把波光潋滟的眼睛藏起来了,咬着牙低声骂了句“老流氓”。 “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赫麦尔一双深情款款的眼睛,目光清澈地看着她,心知明白这只牙尖嘴利的兽,终究还是要掉进自己的陷阱里了。 玛门一个单身狗,眼看着这两人打情骂俏,恨得牙痒痒,心里跟猫抓似的。但他咬了咬牙又松开了,生怕把他嘴里的金牙和宝石给磕着了。 他脸一偏,脖子一梗。 “艹,我一直不懂这件事。这种话我跟别人说就得被别人举报性骚扰,怎么赫麦尔你小子次次说都没问题?” 格雷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虽然我不是地球人,审美和你不一样……但这应该是长相问题。” 玛门有点无语,也有点怀念格雷才和他们认识的时候——那时候这个外星人是多么的纯洁,还不会打趣和吐槽。 几人正瞎闹着呢,警报再次响起。 “入侵警报!入侵警报!这是正式的入侵警报!请大家速到地下避难所躲避……” l心里正有些烦躁,嫌警报的声音烦,只一抬手,银光闪过,警报器就被打坏了,冒起了几缕青烟,顿时哑了。 这样的警报器本来是用多层合金材料保护着的,连子弹和核爆炸都扛得住,目的就是防止被破坏,可在她这一击之下还是碎成了粉末。 “基地的这些人也真是一个顶一个的废物……连几个海盗都摆不平。”l低着头道。 玛门也抱怨起来:“哎……虽然不想出手,但我想回去吃炸鸡了。小行星带的人造鸡肉真的是不如地球的真鸡肉好吃,柴得要死。” “那来。” 赫麦尔伸出手,示意玛门,l和他猜拳决定谁出去打白工。 “石头,剪刀,布……” 太阳城。 “烦死了……”人走完之后,艾丝蒂牙关咬得紧紧的,从牙齿的缝隙里小声说道。 这“烦死了”,烦的不仅是卡洛斯这个鬃狗似的油滑的家伙,或者那个躲在暗处在脑内自high的跟踪狂。 本来她想的很简单,找个机会利用眼前这个少年做掉那个跟踪狂—— 虽然在地球异邦的领土她没办法无声无息地处理掉这些麻烦,可这并不代表她不能让别人帮她处理掉这些麻烦。 她深知自己的魅力,也习惯了男性对她的言听计从,通常给对方点暗示和甜头就能让一群吊着口水的家伙跑断腿,哪里还会让人占这种大便宜。 谁想昨夜里也不知怎的,可能是月色太美,或者自己离家太久有些孤独……自己竟鬼使神差地撩起了帐子,让对方成了入幕之宾。 这下麻烦了…… 想借刀杀人没杀成,自己先陷进去了。 真所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不过……这样或许也不差呢?脑海里冒出这么句话。 她边想着昨晚对方的表现,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露出了点笑意。 顺手摸了摸对方的胸肌揩油的同时,事情发展不如所愿的恨意顿时化了一半。 “你要我帮你杀掉那个人吗?” 陆听着她的话,低头问到——这女人是真的不会掩盖情绪,杀意和憎恶都写在脸上,满得要溢出来了。 他本想说,杀人灭口,给你打五折,但想了想还是硬生生把到嘴的话吞了进去。 他最讨厌被人拿着当枪使,但毕竟虽然两人虽然春宵一度了,又还没到你的就是我的的阶段,这么斤斤计较的话容易给她留下不太好的印象。 艾丝蒂张了张嘴,被对方看透了自己的想法,颇有些吃惊。 “……可以吗?” 陆看着她耸耸肩,没口头上承认,但也没否定。 艾丝蒂·图桑特毕竟是个地位极高的要人,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要是这房间里有窃听设备,自己这就等于承认自己是杀手的身份。 至于雇佣费…… 他狠狠心,心想雇佣费自己出就是了,反正还有没投到股市里的虚拟币。 雇佣费都是打到一个位于中立区的星球的账户上的,为了保护用户的身份信息,资金来源都有方法加密,因此谁出钱都是出。 而且自己目前只是个新手杀手,雇佣费用也不至于那么昂贵。 “所以,你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这个吗?” 十三的声音把陆从回忆里惊醒过来。 银发少年举着手上的纸在陆面前晃了晃,示意他连目标的照片都没有。 匿名者的组织相对松散,但毕竟是被抓到了容易蹲治安所的生意,为了防止被钓鱼执法一锅端,进入之后还是有要求的。 而这传说中的,进来了的第一个任务就是“在成员的监督下杀一个自己决定要杀的目标”。 “嗯。” 十三扶了扶额头,很苦恼的样子,满脸的恨铁不成钢。 “那你这照片都没有怎么杀?” “邮件寄出来的地方是在距离太阳城中心不远的这个区域。” 陆展开一张巨大的投影地图,其上赫然画着太阳城四个城区,其上画着红,蓝,黑三个颜色的圈。 最大的红色圈就以艾丝蒂的住处为圆心,圈出了跟踪狂可能蛰伏的,可以接触到艾丝蒂的区域。作为跟踪狂,他对于目标有种偏执的关注,因这个心理动机产生的行为规律就是“长期潜伏在艾丝蒂身边并且关注她的一举一动”。 其次,嫌疑人需要拍到前几日自己和艾丝蒂见面的照片,就必须要人亲自在那里。 而这又帮助陆缩小了检索的范畴,以对方拍照的地点,和在规定时间内以民用飞行器的速度可以飞行到达的区域附近画出了蓝圈。除此之外,在前往新十字军区的道路上,因为军事戒备无人飞机都是禁飞的,只能提交飞行申请才能进入——对方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新十字军的成员,可以调用这个级别的记录,这就帮着他把嫌疑人又缩到了更小的范围。 最后,目前的实体邮件都需要实名认证,而且必须要在本人居住地辖区所属的邮局去寄出。综合投到给艾丝蒂的邮件上的邮编,这个地区可以缩小到太阳城东区的几个街区。据艾丝蒂所说,此人应该也是这几个月跟来的,之前应该也无法预测艾丝蒂会搬到这里,因此应该也是最近几个月入住的,又把名单缩小了不少。 用这个登记住址的居民信息,加上最近才搬过来的限制,飞行申请的记录,以及艾丝蒂住宅区周围的区域一交叉对比,陆很快就把嫌疑人锁定了下来,并且有了个名字。 找到这个人并不难——要抓到他,在无法被追查的情况下杀死他,这才是麻烦的地方。 “对了,你去新十字军报道还顺利吗?” 幽鬼本在旁边坐着没说话,听完他的分析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她坐在阴影里,苍白到有点蓝紫色脸看起来更死气沉沉了,可那双蓝色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像是穿透浓雾的光。 “啊……我正想问呢。” 陆借着幽鬼的话头,大概讲述了遇见那个给自己预言的奇美拉的事以及预言的内容。 他这么说也带着碰运气的成分,按照十九的说法,幽鬼应该是之前在外星驻扎过的,如果遇到过类似的情况的话搞不好会知道那个预言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想问什么呢?” 幽鬼没跟他解释什么,反而先问了句话。 第95章 收网(一 ) “我想问的有几个问题……第一个是,世界上有没有百分之百会灵验的预言?” 陆沉吟片刻,想起预言里令自己最提心吊胆的“死亡”二字,首先问出了这个问题。 本来他对于”预言是否会应验”是抱有一定的怀疑态度的,毕竟之前自己的能力就是通过梦境穿梭于不同的宇宙,因此也知道未来以平行宇宙表现的不确定性。 “你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怎么认为呢?” 穿着黑袍的「死神」幽鬼从阴影里走出来,她因为干瘦,黑色的袍子像是挂在某种支架上,隐隐看得见肩骨方形的痕迹。 十三看了看这位前辈,眼睛不自觉地盯着对方躯干上缝线的地方看了看,转过脸吐了吐舌头,心想果然不管什么时候看,这位都有点恐怖啊。 “虽然概率叠加起来比较微末……但有这个可能性。比如每个未来事件的发展如果抽象画成文氏图(venn diagra)的话,可以概括很多有类似事件发生的平行宇宙,而这些概率云交集的地方就是所谓的「必然的未来」。” “没错。所以‘百分之百会灵验的预言’是存在的。” 幽鬼点点头。 “那……有人会有这样的能力吗?” 陆还抱着点侥幸心理,心想自己这刚才脱单,和女神有点实质性进展,预言第二句的前半部分“爱情”的部分已经应验了,要马上就谁“死亡”了总归不是好事。 “有啊,你自己之前不就有类似的能力。” 幽鬼听他说了预言的内容,心里大概就有了主意,只是她逗小孩子玩儿,故意话只说了一半。 她观察着自己这个门徒,阳光下少年清秀的五官,和那双细长的,狐意十足的眼睛总让她想起某个恣意妄为的女人。 那女人也是有这双眼意深深的狐狸眼,秋波暗送,顾盼生辉,勾得黎家那个风流浪子魂儿都没了,能为了她安定几年。 斯人的音容笑貌早该淡去,隔着十年的岁月,却又似是故人来。 故人的独子似乎有过一个很坎坷的童年。 初见的时候她就思忖着,这孩子明明还在应该向父母撒娇的年龄,就已经有着和年龄不符合的成熟感—— 当初劝他的母亲别跟着黎家那个狗东西完全劝不住,她总觉得有些亏欠那个故人,也希望至少能看着这个孩子越过越好。 在陆看来,数月前自己和十九的相遇包括十九给了他投名状都像是巧合,也是他转运的开始。 可他并不知道的是,之前估摸着十九是个糊涂蛋子,故意请梧桐那老家伙给了十九两个投名状,而不是一个投名状,一个任务卡的,就是眼前这个看似冷漠的女人。 眷顾他的,从来都不是圣主,也不是轻浮的幸运女神,而是另外一种神明。 看着眼前少年老成的家伙颇受打击,终于露出有些沮丧的神情,恶趣味得到了满足,死神还是慢吞吞地继续说下去了。 “……不过事在人为不是吗?现在的条件是‘预言必须实现’。预言只是说了需要‘爱情’,‘死亡’两个元素不是吗?” 幽鬼看着少年闻言一扫愁容的样子,心想,这才是这个年龄的少年人应该有的笑容。 虽然本有些质疑那个女人当时决定让这孩子在平民区长大的意图,但眼看着其他黎家的子弟那副没什么出息的样子,她渐渐有些理解她的教育方式了。 野生野长,适者生存…… 缺失的父母像是一张白纸,其实比很多产生负面影响的父母好,反而是种无为而治。 她记得故人遗书里写: “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气我没听你的劝执意还是跟着黎牧私奔了,但希望你可以既往不咎……如果遇到我的孩子,念及旧情,希望你可以照顾照顾他。我不愿他活得像其他子弟那样拘束,或者像我这样浪迹天涯,只愿儿能,遂心如意,自由如风。” 遂心如意,自由如风。 这确实像是那个任性的女人说出的话。 且还不说十年消不消得了气,得知故人死讯的瞬间,幽鬼就早已原谅她了,满心只想着如何寻到她那个流浪在战区的儿子。 看着认识以来,那张酷似故人的脸上第一次露出的真心的,舒心的笑容,幽鬼心想,或许遂心如意做到还相对容易些—— 「死神」的干儿子,阎王要真来收命的时候,生死簿都能给他改了,之前他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她就给他改过好几次。 如今黎家老头子知道了他的存在,以他父亲的身份和母亲隐藏的身份,即使是要天上的星星都有人给他摘。 只是啊…… 敢问多少人,在世间诸多的桎梏之下,能自由如风? 陆注意到死神盯着自己看,那双平日里幽蓝色的眼睛,像是冰湖表面出现了什么裂缝似的,某种温柔的情绪像是冲破河堤的春潮,扑面而来—— 他本觉得自己是不是因为基因药剂和健身变帅了,不仅女神都对自己投怀送抱,而且特别招老阿姨喜欢,但细想之下觉得有不太对。 那种眼神,和艾丝蒂看自己的眼神不太一样。 反而像是记忆深处面目已经模糊的母亲看自己的眼神,春风一样,温暖又湿润,吹得万物生长。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回应这种情感,毕竟缺失太久了——但被她这么看着,既有点别扭的不舒服,胳膊上鸡皮疙瘩起了一大片,又心头有点暖暖的,好像回到了那个雨夜,l和山荷叶都靠在自己身上睡觉的感觉。 “……只要‘死亡’应验的话就行了吗?”陆喃喃道,“那如果我创造死亡,也是可以的?” 幽鬼点点头,心道,这小子有点死心眼儿,还得自己一点他才想得到……估计是从他爹那里遗传到的轴劲儿。 死神的门下,难道还不知道人除了可以被迫接受死亡,还能给别人带去死亡的吗? 既然只是‘死亡’的结果是必然的,那可太简单了。 陆边露出l嘴里那种“有点瘆人”的微笑,边按了按手指的关节,任由关节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想杀的人不止一个,那就按照顺序来。 跟踪狂“佐川一政”。 卡洛斯。 卡洛斯背后的黎家“嫡系长孙”。 还有……挑起害死自己母亲的战争的那群该死的海盗。 幽鬼看着少年的眼睛逐渐转暗,暗暗心惊。 可能陆自己天天看着自己的「场」,并没注意到每天细微的变化,就像是青少年在冲个子的时候不会注意到自己雨后春笋似的突然增高的身高一样。只是在幽鬼这个观察者看来,少年的「场」从初见时只比普通人稍微稳定一点的,薄如蝉翼的一层已经加厚到了接近十多厘米的厚度。 资质普通的人要修炼到对「场」的控制到这个厚度,至少需要数年的时间,可眼前故人之子不过几个月就练成了,不得不让她也有些叹为观止。 而且这还不是最令她感到惊讶的…… 陆身上缠绕的「场」的性质,随着他的眼神杀气涌上来,也从原本的金色,变成了接近黑色的深紫色,充满了危险的意味。 这种性质才是最让她感到惊讶的。 正常人的「场」性质通常也是只有单一的一种——这奇异的场景,是「死神」也未曾见过的。 在陆正略感兴奋地在列着复仇列表的同时,离太阳城最近的空间站里,一场决定“谁去打白工”的划拳,终于划出了结果。 “……你绝对作弊了。” 作为裁判的玛门指着赫麦尔的手。 最后这场落在赫麦尔和l之间——赫麦尔出的是“剪刀”,而l出的是“布”。 “没有啊。”赫麦尔笑眯眯地晃了晃手,拿起桌上的牌。 玛门“切”了一声,心知这位要作弊的话可简单了,不屑揭穿他的把戏。 “你次次都赢,又没有预测的能力,这不扯蛋吗?输不起就别来。” 赫麦尔毕竟是当代最强的奇美拉战士之一,体术自然是比别人强好几个量级。所谓兵贵神速,要靠速度快作弊,只需等到对方出了手势,快过对方的视觉神经捕捉到信息的速度(通常人类的视觉暂留是08秒,而l之流的视觉暂留在02-06秒之间)改变手势就行。 “测试测试新的性能也挺好。我无所谓的。” l大大咧咧挥挥手,心想虽然这家伙不靠谱,但毕竟比自己高一级,官大一级压死人,气出皱纹来是自己这个美女吃亏。 尽管早就不再需要氧气运作,她还是习惯性地深吸口气。 背部几乎是液态的黑色金属像是活物似的缓缓流动起来,顺着她的脊背和手臂攀爬而上,严密地把她还是人体的头部包裹起来。 她纤细又紧实的四肢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敏捷又敏捷的大猫,附在骨骼上的强健的人造肌肉被石油似的黑色护甲吞噬,保护起来。 l的合金护甲并不是常见的新十字军内部配的外骨骼,是本身和义体一体的。 护甲的形态与其说是以支撑和减震等基础机能和保护为主的外骨骼,更像是从神话里走出来的女战神—— 神甲【夜魔】。 周身哑光的黑,甚至隐隐辐射出黑色的光芒,像是黑洞最深处湮灭一切的虚无的终结,也像是神秘的无法被观测的暗物质,光是看着就能引发人内心深处无限的对黑暗和虚无的恐惧,隐隐透出刀尖架在脖子上那样致命的威胁感。 黑色的胸甲胸口用金线绘着的裸身的羊头六翼魔女图案,和她的形象几乎完全吻合。 护甲上镶三条金色的流线型花纹,勾勒出她流线型的,颀长的,最适合狩猎的身材。 这种护甲不需要人造重力系统,也不含有正常人类的宇航服里的供氧设备,完全可以保护她的人类头颅和义体照常在充满外太空射线的真空里运作。 黑色的石油似的金属在她的脸部停留得久一些,绕开她那双野狼似的眼睛,勾勒出个黑色的鹅蛋脸的夜魔美人面具,顶部两根黑金色羊角。 随着她背后展开巨大的机械翅膀,滚挟着黑色纹路的绿色荧光从她周身蔓延开来。 赫麦尔眯着眼看着她,眼神里带着少有的,真诚的欣赏。 l打开飞船顶的独立飞行舱,随着飞行舱弹射出去,房间里一度被她黑绿色的光芒照亮的空间再次安静和黯淡下来。 操作台右上方,一个同步播放着地球时事的屏幕里,正在播报一条新闻。 “下面报道一则新闻…… “太阳城c辖区总督卡洛斯·劳顿,被曝光出轨丑闻。 “这位以顾家形象出现在选民面前的政坛新星,曾经以高达54的民众支持率获得c辖区总督的选举。…… “据知情人士爆料,这位【两面政客】不仅出轨,而且还收到多个财团的贿赂,以任后推行对行业垄断和不公平竞争的政策为交换条件承诺……” 赫迈尔回到牌桌上,给义人少女下了指令去煮点咖啡,颇有兴趣地边继续听着新闻里的播报,边啧啧地叹气。 穿着套装的新闻主播在电视台继续念着稿件,背景是卡洛斯·劳顿的竞选照,笑得阳光灿烂。与照片上笑得自信又亲切的卡洛斯之对比明显的,就是镜头右侧,被媒体的长枪短炮和收音设备围着的黑脸政客。 卡洛斯·劳顿昂贵的定制西装被乱蜂似的媒体拽得乱七八糟,领带也歪着,口袋里装饰用的丝巾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他的头发被发胶牢牢固定住,但拥挤之下头顶的假发片还是掉落了下来,露出青色的头皮,滑稽的样子颇有点像和传说里的河童。 政客微笑的面具终于破碎了—— 明明时值深秋,并不是让人汗流浃背的时节,他脸上的粉底没有助理帮他补也随着涔涔的汗水花了融了,肉色的汗水顺着他的脸滴落下来。 他打过肉毒杆菌的额头并不习惯除了招牌微笑外其他的表情,也没有专业竞选团队给他打光,此时在镜头前被放大了,看起来颇为油腻。 “哈哈哈……你看这家伙现在这样子像不像是落水的狗?” 玛门指着实况镜头里狼狈的政客狂笑起来。 “选民们,请相信我!” 平日里说话自信又稳健的卡洛斯·劳顿对着镜头喊。 尽管他尝试着做出真诚又自信的神情,可不断滴落的汗水,和频繁揉眉心的动作,却暴露了他内心强烈的不安。 “你们地球上这种人不是一般都有人会职业帮这群政客们擦屁股吗?这种黑料什么的据说都会处理干净。” 格雷往桌上放了张牌,漫不经心地道。他在地球呆了多年,自认为是个“地球通”,时不时会卖弄卖弄自己的这些见识。 赫麦尔本来压抑着烟瘾的,等l走了才深吸口烟,让烟叶里的尼古丁充分地进入每一个肺泡。这有控制地吐出来,整张脸几乎都笼罩在那种乳白色的云雾里。 “有啊……如果你对于他们还有价值的话。” 有没有人帮着买断这些黑料,取决于你对对方的价值有多大,值不值得这样的兴师动众。 被抓住的壁虎,有时候为了逃命,会选择断掉尾巴。 对于卡洛斯·劳顿来说,很不巧,而且很可悲的是,他曾经自己以为自己是壁虎的躯干,但现在看来实际上是壁虎的尾巴。 几个被新闻点名的财团,闻讯纷纷此时和他撇清关系,还在新闻直播的时候就已经有财团的发言人出来表态了。 卡洛斯的竞选团队似乎也在和实时和他沟通一些消息,眼见着就在镜头前,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政客眼里最后的那点希望也渐渐熄灭。这样的爆料来势汹汹,几乎等同于对他的公开处刑。 原本看起来还算年轻的卡洛斯听到竞选团队最后的那条消息竟然瞬间生出些老态,似乎那些用金钱买下的时间,终于还是在这样的打击下,被真实年龄追了上来。 赫麦尔看着镜头前男人的惨状,把烟头在桌子上摁灭。 这小子…… 不得不说,下手还真挺狠的——— 还真有自己原先年轻时的风采。 对于之前参与到陷害他的过程中的人,陆目前几乎是一个都没放过。 治安所那个被策反的家伙,不仅被他当众打了一拳,无处申冤,还从此脸部需要带着呼吸器和面具度日。 这一拳打得相当“妙”。 有的报复方式,打完就图个自己泄气,被打的挨了一拳也只是些皮肉之苦,不至于有太多长期影响。 可这个小子偏偏一拳打人脸上。 顶着那样的脸,估计也不会有哪个女人看得上了,未来漫长的,孤独的岁月,对于一个独自漂泊在太阳城的少年来说,几乎是最残忍的惩罚—— 而且这还不够,看他上次跟自己买的资料,日后这个叫“岩”的小子,估计仕途也得完全断了。 真真的,杀人诛心。 虽然杀人犯法,尤其是公众人物,不能轻易动手的……但诛心合法——— 不仅合法,而且对于对方的影响远比彻底抹出来得持久。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如果未来要带兵的话,对下属怀柔没怎么,要是优柔寡断,对叛徒和敌人都黏糊糊的就显得没什么决断力了。此番静观之下,赫麦尔对这个不愿意被放进篮子里的鸡蛋不但没有什么怨气,反而有点欣赏。 他相信不仅他,包括其他很多在暗处观察着的眼睛,都将这少年的处事方式看在眼底。 看着这新闻,赫麦尔想起不久前,最近这个某圈子里的话题人物,“黎家突然冒出来的私生子”来拉维侦探社授勋的时候,“顺便”从自己手里买到了卡洛斯·劳顿的黑料。 在那之后不久,听媒体行业的朋友说,某天早上突然看见门口摆了个牛皮纸信封,里面就装着不少用剪报拼出来的卡洛斯·劳顿的黑料—— 后来调取监控的时候发现,距离新闻社开门前只有几分钟的凌晨时分,有个带着金面具和兜帽的高大人影似乎出现在报社门口,放下这个信封就走。 这个少年像是在编织着一张庞大的网,时刻准备着,就在他的敌人们松懈的时候,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96章 收网(二) “可以开始了。” 陆在通讯频道对着艾丝蒂说,同时给她发了一个经纬度定位。 他也没说破艾丝蒂之前本打算借刀杀人,靠着色诱让自己帮她干掉跟踪狂的那点小心思。他和她说得很明白,这个忙他要帮,但如果要干成这件事,她必须也出力—— 我们是共犯的关系。 看着艾丝蒂心软吗? 喜欢她这么多年,心上人就站在面前,多少还是有点色令智昏。 但他虽然没谈过太多恋爱,从战区活下来,爬到现在正规军的位置,大起大落中见过的人情世故是不少的—— 他深知,对任何人的要求如果不先把界限划清楚失去原则的话,很容易就会变成对方手里的提线木偶,对对方的越界越来越无条件包容。 他想要的并不是成为这女人的裙下之臣,因此也不会为了对方给点甜头就晕头转向。 事实证明,陆的预判也是正确的。 “该死的男人。” 艾丝蒂切断通信面红耳赤,带着笑想起他那句沉沉的“我们是共犯的关系”,低声骂了句。 这句话无关风月,却比什么虚假的情话都要浪漫。 她本以为自己魅力无限,能轻易玩弄这少年于股掌之中的,没想到竟然遇上这么块啃不动的硬骨头——而偏偏要恨他又恨不起来,拳头打到他胸口都是酥软的,像是撒娇似的。 毕竟是自己主动,也怨不得别人唐突。 换气系统联通的出风口还是微微吹出过滤过的空气,气流吹着房间里层层的沙帐子,薄薄的纱帐翻卷着,如云如烟。 她从软榻上起来,踩着松软的,纯白的地毯走到壁橱前面。 壁橱是白玉似的材料制成的,其上雕刻着和卡特(hecate,古希腊司管魔法之神,和高级精灵参拜的god of agic魔法之神同源)的雕像,身穿和她身上的希玛申类似的衣服。 艾丝蒂站在壁橱门口,素白的手放在门上,用精灵语说:“edr-(开门)” 门应声缓缓打开,但是并不是正常的衣柜那样两扇门向外打开,而是像什么花朵开放似的缓缓落下来,逐渐铺平成个白玉的台子。 台子的运动停止后,平整得像是没有任何嵌合的位置,根本看不出原来柜子开口的痕迹。 白玉的台面两侧雕塑的图像重新组合出新的图案来。 晶莹的及腰高的月草海。 奇异的树木上结着可以作为主食的水果。 地球上并不存在的动物。 以及,恒星照耀下,诸神护佑下,曾经那么繁荣又昙花一现般的文明。 那里曾经有最美的诗歌,最美的音乐,从宫廷外弹着竖琴的吟游诗人指尖流出……可这些光辉的历史都遗失在时间的长河里了,唯有在地球的古旧文献上才依稀可循,因此她对任何古老的东西都有种深深的,难以言说的依恋。 艾丝蒂看见雕刻上久别的王都景象微微一怔,瞬间仿佛回到了那颗熟悉的星球,回到了那个自己长大的,巨石环绕着的古堡。 她是多么思念那颗星球啊。 微苦的思乡的情绪从心头涌出,涌到她的喉头,险些让她落下泪来。 可这样的情绪也只是短暂的,毕竟她在公主之前更重要的身份,是战士。 祭台上供奉着身姿英伟的创造和魔法之神雕像——底座是用某种树木雕刻而成,其上雕塑的主体由白色石类材料雕刻而成,栩栩如生,散发着和艾丝蒂身上一样的光芒。 带着皇冠的公主低下头开始咏诵什么。 随着她几不可闻的咏诵声嗡鸣般在房间里回响绕梁,神像的光芒越来越盛。 “i aen -o gul, creator -o all gadri, lend n c rod pral rodyn” 她的意识离开她的身体,逐渐漂浮起来。 那种延展度极高的,浅粉色的「场」,仿佛带着碎掉的月光,随着她的祈祷以极快的速度扩散开来—— 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根草,都响应着高级生命的请求,成了她的信号塔,接收到她的「场」之后,以其为中心再次辐射出去。 这颗星球上所有的树木仿佛变成了她的血脉。根植在泥土里,穿梭在地表的,密密麻麻的根系,都成了她的神经,把它们感知到的,看到的,听到的,同时传到她的大脑内。 巨量的信息像是海潮似的涌入她的脑内—— 这一刻,她全知而且全能。 “来找我。” 那个陆曾经隐隐听到过的,仿佛少女躲在屏风后的调笑的声音随着风散开,但这次是以非常清晰的声音说着。 来找我。 陷阱已经设好,猎人已经就位。 穿着黑衣,带着死亡医生面具和黑色兜帽的猎人蹲坐在房檐上,镜片后深紫色的眼珠子就像是在茫茫草原上,徜徉在千里之外的高空中狩猎的夜枭。 死亡医生面具是死神麾下的证明。 虽然无常等人艺高人胆大懒得带,但为了保险起见不被别人看见脸陆还是循规蹈矩地带上了。 这种面具起源于传染病盛行的中世纪,整体呈鸟嘴型,用黑色金属铸造,眼睛的部分有两个圆圆的护目镜——为了保护黄金面具的内核,他在请梅西尼帮自己铸造面具的时候直接把黄金面具焊在鸟嘴面具之下了。 冰冷的金属紧贴着脸部的皮肤,有种奇特的,令人冷静的能力。 ……不过,这种仿佛时间都放缓了似的的冷静,或许也是贤者时间带来的buff就是了。 他狩猎的范围就是这个街区,分析和确定下来跟踪狂最有可能潜伏着的区域。 虽然早就知道这女人是个隐藏的高手,首次见到她真的出手,但艾丝蒂的「场」能覆盖的范围还是让陆对她有些刮目相看。 那种呼唤轻轻柔柔的,直接传到人脑中,虽然温柔,却不容拒绝,仿佛至高神的旨意。 陆虽然用自己的「场」保护者周身,没被夺去身体的控制权,却还是隐隐能感受到那种古怪的,难以抗拒的力量。 应她的呼唤,原本稀稀拉拉的街头突然人多了起来。 鞋匠,屠夫,学生,主妇,或者普通的上班族…… 在那种古怪的声音突然响起的同时,无论正在做什么,都像是中了邪似的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从房屋里走出来,走上街来。 大量的人瞪着双呆滞的眼睛,形同痴傻,跌跌撞撞地朝着一个方向朝圣似的挤了过去,就像是蝗虫,或者随着宿命跳崖的旅鼠。 其中最滑稽的就是,虽然不是饭点儿,有的人嘴里还残留着吃了一半的食物,连咀嚼的功夫都没有,还没完全嚼碎的食物随着口涎就这么掉落下来,挂在衣襟上。 陆的眼神从人群中快速扫过,从丧尸似的人群里极快地筛选着其中可能的“佐川一政”的人选。 从犯罪侧写的角度说,一般会成为跟踪狂的人都有些通用的特征: 1这样的人,肯定不讨女人喜欢。也因为并没有很多可以选择的女性,所以才会以过度地去关注和跟踪一个自己心仪的女性。 比如,此人的偶像“佐川一政”,就是个形容丑陋猥琐,不是很自信,以正常途径很难被女人认为“有性吸引力”的瘦小东洋男人。 通过这一条,可以排除掉形象还不错,可能可以以正常途径去接触和找到恋爱对象的人。 这个区域目前的大概只有不到一百人,这么一筛,人选就锁定在十个人内了。 2跟踪狂一般有极强的控制欲与自恋倾向。 不自恋才怪呢…… 想起这一条,陆下意识地想向地上吐口口水,但因为害怕在现场留下体液证据还是忍住了——正常人看到他老婆在网上意淫意淫都很容易能被评论区的尿滋醒,这是得有多自恋才觉得能靠这种奇葩方式追的到艾丝蒂。 而自恋的人往往只会欣赏和自己类似的人。 陆以他干了这么久治安官,抓过无数变态的直觉告诉自己,因为这种自恋的倾向,这人应该和这个曾经出了书逍遥法外的食人魔至少有点挂相。 通过“形似”这个假设,这个范围又被缩小到三人了。 …… 教科书上在这之后的罪犯侧写还有几条,但并不适合快速辨别此人。而且在艾丝蒂的能力影响下,现在几乎所有人都处于“异常”的状态,根本没办法看到这些人正常的行为规则去画基准线,故再继续背书也没啥鸟用。 他默默地给趴在不远处的楼上的十三比了个手势。 “黑。” 虽然「匿名者」组织在百年前是黑客组织,但这种传统技术到这一代还是属于差不多要失传的稀有技能了—— 不过刚巧十三是个热爱游戏的少年,打游戏打不顺手干脆开挂开习惯了,加上游戏里和别人吵起来他经常爬网线去人肉和恐吓别人,因此对于这些东西也都无师自通。 带着白色的,写着数字“十三”面具的银发少年回了个手势。 “黑谁?” 陆给他指了指下面的几个可能是“佐川一政”的人,示意他在这几个人里面找。 23世纪大部分普通市民都在脑内装了额外的储存芯片,防止忘记某些重要信息,或者因为疾病之类的需要转移记忆到新的大脑方便移植——为了便利起见和扩大内存,不少人都选择了联通到云端,因此就给了十三这样的黑客可乘之机。 果然过不了多久,就在一个鬼鬼祟祟的瘦小的黑发男人的颅内云备份里找到了和发给艾丝蒂的照片雷同的照片。 十三没想到陆还真能找到,对着他竖起大拇指,比了比“牛逼”的手势。 那男人大约二十岁上下。 人的大脑在二十五岁在完全定型,因此从青春期到二十岁初期,正是大脑还在发展中,脑内的化学平衡还处于紊乱中,精神疾病高发的阶段,符合对方有精神病的侧写。 此人略有些英年早秃,发际线后移,额头外凸,两只小小的眼睛之间隔得很远,有点像只神经质的海豚……果然有点像食人魔佐川一政本人。 陆观察此人观察了一阵子,想再次确认自己没找错人,毕竟杀错人了可就尴尬了。 这人虽然神似食人魔,但五官比佐川一政这个东洋人深邃些,似乎有斯拉夫人的血统。 他上衣有些陈旧的污渍,应该也不是常常和别人打交道,懂得收拾自己的类型,以此可以看出他应该并不习惯于社交,符合跟踪狂“难以与人交际,难以融入社会”的侧写。 腋下有隐隐的汗渍,以他敏锐的嗅觉,隔着几米都能似乎能闻到他的体臭。如果有正常的约会的话,很多男性都会使用除味剂至少给对方留下不错的印象,从此更是确认了此人没有和女性交往的经历,也很难让女人产生“喜欢”的特点。 目标锁定后,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 如果只是出于效率考虑的话,他可能会考虑狙击枪之类的武器,这么大的脑袋在射程内晃来晃去,以他的准头完全可以直接一枪爆头。 不过为了尊重「匿名者」这个组织的光荣传统,第一次杀人都必须徒手,这就有点蛋疼了。 两人目前蛰伏在摄像头盲区,地面摄像头之类的十三可以搞定。 陆刚刚让艾丝蒂帮自己来这一出“请君入瓮”也就是为了把这只老鼠引到自己选择的决战地点——周遭好几个高大的商业建筑为了防止泄露商业机密,其外壁都有商业级的信号干扰塔,因此可以借用来避免飞行而过的飞行器偶然拍到什么。 可天时地利都有了,他主要担心的是接下来的“人和”——如何在百人之中,悄无声息地徒手取人性命? 这个问题在外太空的真空环境里也适用。 ……但这只是对菜鸟来说难。 “虎鲸”号飞船里,身穿金属战甲的侦察龙在密闭的飞船内焦躁不安地盘旋,旋转。 “掠夺!” 一个矮壮的男子单腿踩在金属的桌子上,对着四周端着酒杯,身着机甲的团员吼道。 这人的左肩上戴着个金属的护镜,右臂在之前的抢劫中被整体击中了换成了机械手臂,肩膀的位置雕刻着一只张着嘴咆哮的雄狮。 “掠夺!” 海盗们拍着桌子造着势,扯着嗓子附和道。 前面的两艘飞船刚刚传来通讯,给商船和民用船“破腹成功”。 “杀鱼”这个词是海盗的黑话,原本用来形容杀鱼的时候破开鱼肚子取鱼子的行为—— 在他们这里则意味着前两艘“虎鲸”号飞船成功破坏了商船和民用船的氧舱,很快里面那些肉虫子一样的人类就会因为缺氧和暴露在宇宙射线中全部死亡。 一般打头的两艘船船侧都会装串联起来的激光炮。这样的激光炮除了可以射出点状的激光弹之外,还可以射出线状的激光,只要两面夹击着从其他飞船的床头到船尾开一次,就像是拿着锋利的刀子杀鱼一样,受害船两侧的氧舱就被切成两半了。 “冲啊!” 在群情激昂之下,谁也没注意到机舱里的金属侦查龙急促的警报声。 一个带着黑绿色翅膀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落在飞船的船顶上,巨大的翅膀上黑色的火焰里交杂着莹绿色的纹路,仿佛是什么剧毒的外星蝙蝠。 原本在真空的状态下,毫无空气阻力,任何额外的重量和冲量都会让飞船的轨道有一定的偏移,可这个看起来就不轻,穿着机甲的身影落在飞船上却没发出任何声音,也对飞船的飞行轨道没有半点影响。 她附在飞船上,就像是持着三叉戟捕鱼的海神波塞冬,或是遨游在海天之中的猛禽信天翁,在这没有海水却危机四伏的大海里狩猎。 只是她狩猎的目标,是身躯比她庞大以千倍计的虎鲸。 盔甲之上亮起荧绿色的纹路,像是血脉似的直接接在“虎鲸号”飞船上。原本按照了“免疫系统”可以侦测异体和攻击的防护墙随着这波信号脉冲的输入,完全没有产生任何排异反应。 l手脚着陆,顺着飞船的脊梁悄无声息地走了几步,估摸着走到装着人的舱室,蹲下去,耳朵附在飞船壁上听了听。 海盗们的动员声透过固体传声直接传到她的耳内。 往前一两米……就是这里了。 她像是老辣的猎手肢解猎物似的,对着虎鲸号柔软的腹部下手了。 莹绿色的「极光」被有控制地放出来,竟然直接切透了多层金属保护,如同切豆腐似的切入了飞船的舱室。 “一号引擎发生故障,一号引擎发生故障……请立刻查修……” 飞船内部突然传出刺耳的报警声。 这声音如同天上浇下来的一盆冷水,让原本士气大涨的海盗们突然安静了下来。 “操,怎么回事儿?” 穿着狮头护甲队长气急败坏,骂了句脏话。 “虎鲸号”虽然风韵犹存,但毕竟有些年纪了,虽然修修补补,有时候时不时会出些小问题。 前面的几艘海盗船已经着陆,正在兄弟们热血沸腾,准备劫掠的时候居然飞船出了问题——这就像是靠岸了找女人,到了发现没有带小雨伞一样,太他妈的败兴了。 “我去看看。” 布哈拉自告奋勇道。 和船上这群亡命之徒类似,布哈拉也是较小的海盗团被招安到虎鲸号海盗舰队的“精英海盗”之一。 这些在本星系罪行累累的家伙往往都是通缉犯,赏金还都不低,背井离乡之后便落了草,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 布哈拉本来自仙女系天大将军六a恒星星系的一颗行星。和地球不一样的是,这颗星球经过不知多少年的发展,孕育出来的食物链顶端都以海洋生命为主,长相比较类似地球上的乌贼和两栖动物。 这种检修通常不超过两分钟,多半是电路老化或者某个接口松动的问题———而引擎室就在可以容人的舱室几步远的距离,来回也不至于超过30秒钟。 可布哈拉一去就是三分钟,警报声依旧。 “这个乌贼脑袋,连这点小故障都修不了,也还真没用啊。”蓝色脸孔的特拉肯对着队长抱怨。 他和布哈拉是老乡,两人去年因为多次入室抢劫杀人被通缉。虽然这两人常常一起作案,但特拉肯和布哈拉并不是很对付,常常因为分赃不均就起些争执。 不过,还没等下一个人站出来,一片令人焦躁的死寂中,舱室里的灯突然完全熄灭了。 等灯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桌子上突然摆着个圆球状的东西。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那墨蓝色的血液里摆着的正是乌贼的头部。 刚刚自告奋勇去查看情况的新人布哈拉的头颅连同合金的头盔一起被切断,两颗和人类近似的眼珠子透过头盔往外瞪着,目眦欲裂,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似的。 第97章 猎杀 众人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推开凳子,纷纷拿着激光枪就站起来。 “啊……不够啊……” 一个少女的叹息突然响起,微微有些尖细,像是压抑着什么还没有餍足的欲望似的。 紧接着就是扭曲中带着点妖异的笑声,在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忽远忽近的,辨不清声源。 隐藏在黑暗里的魔女闻着空气中那种碳基生物因为恐惧散发出的后叶催产素的味道,贪婪地深吸了口气。 身材魁梧,身穿机甲的海盗们像是遭遇攻击的狼群,极为警觉地把最脆弱的背部靠在一起,呈圆柱形散开,手持武器对外。 除了灯光微微有些闪烁,电流并不稳定的舱室,飞船四周都是死寂般的黑暗。舱室的窗户外,漂浮在太空中的碎石如同什么奇门阵法,夹杂着被破坏掉的设备碎片,时不时的还能看见肿胀青紫,表情狰狞的冻尸。 每个人的脸都密闭在自己的头盔里,呼出的水汽在护目镜上形成薄薄的水雾。 虽然知道触手可及之处就有自己的同伴,可心脏却没有依托,止不住地快速跳动起来。 这宽阔无垠的太空,有生命的星球之间极为遥远和孤寂,冷漠得几乎让人窒息。 在闪烁不定的灯光里,魔女的笑声再次响起,似乎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什么,但又听不太清楚。 众人突然生出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仿佛这飞船都是她的腹腔,那些突出的裸露的管道和电路板都是她的脾脏,而自己正处在她的肠胃里。 几个资历较浅的海盗心态有点不稳了,心一横,端起手里的枪,不顾周围有没有设备就是一顿乱扫射—— 可敌在暗我在明,没有目的的扫射根本击不中不知身处何处的女人,反而让舱室的墙体上多了些没有什么章程的,仿佛伤疤似的弹痕。 “……有本事你出来啊!” 一个红色头发的地球人后裔嘶吼出声,但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不仅有些颤抖,还比平日里尖利,听起来有些可笑。 紧张让他的心跳速度极快。身体在高压情况下需要的氧气比平时多许多,因此他出现了轻度的供氧不足的症状,脑袋好像轻飘飘的,双腿也仿佛踩在云端。 队长毕竟经验老道,见过不少大场面,也是最早冷静下来的。 他对着红发的男人举起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他闭嘴。 这种危急关头最不需要的就是在高压之下崩溃失控,不听指挥的害群之马。如果不是出于多一个人多一份战斗力的考虑,他早就对着这家伙的太阳穴来一发激光弹了。 “虎鲸”号所搭载的船员虽然比不上新十字军那样的正规军,但是毕竟是银河系远近闻名的海盗团,吸收的这些人和被杀的乌贼头差不多,都是其他小的海盗团里的“精英成员”。这个魔女刚刚在几分钟之内,不仅无声无息地成功侵入了接近军事级别防护的“虎鲸”号飞船,还能无声无息地在去查看情况的团员没有机会发出任何求助之前就把他的头颅割了下来。 这绝对是新十字军少校以上的实力,必须要大家同心协力才能有一线生机。 目前最好的方式,其实是不战而屈人之兵。 可这么做,首先最重要的是了解对方想要什么。 如果来者图的是财,目的是黑吃黑,他还有几分把握和对方商量一下怎么去分抢来的物资——可如果对方的动机是分赃或者抢劫,没必要偏偏在他们还没开始抢之前就贸然下手。 没有目的的敌人,往往比目的明确的敌人更可怕。 后者有所求,就可以琢磨和预测他下一步的动作,就像是你知道这个人要在地图上从a走到b,一定会有几种前进方式。而前者无所求,你不知道她的和终点,也就不知道这个人可能的下一步动作。 队长迅速地思考着可能的对策,两只犀利的眼珠子快速地扫着飞船,思考敌人可能出现的位置。 “啊……你说什么?把他们全都杀光祭旗?”魔女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但紧接下来回答的也是这个女人的声音。 “别那么急……既然自称‘宇宙维京人’,那就把他们通通挂起来,像是挂血鹰那样让他们看着彼此慢慢死掉……嘻嘻嘻……” “那也太无聊了。要不我们直接把他们的飞船切成两半?” …… 杀人不眨眼的海盗们听到这魔女自己和自己说话,商量着怎么料理他们,都不禁有些齿寒。 其中一个资历比红发男人更浅的年轻人,腿一软,几乎站不稳,裤子内部一股热流顺着裤腿淌了下去,竟然是尿裤子了。 闻到空气中既不可辨的尿素的味道,魔女的笑声更怪异尖利起来,带着嘲笑的意味,像是指甲刮黑板似的,令人无比烦躁。 舱室里的光源突然被切断,连最后一点带着生命的温度的光也渐渐被冷漠的宇宙吞噬。石油版粘稠的黑暗逐渐侵蚀了整个舱室,莹绿的光像是诡异的雷雨云里的闪电似的隐约闪烁着。细看之下,那绿光像是极寒之地的极光似的,瞬间照亮这令人恐惧和绝望的黑暗,竟然有种令人心醉的美感。 异状出现得太快,队长还没来得及反应,突然发现自己突然说不出话了。 “嗒哒~” 带着羊角面具的女人的脸突然从身后的金属板上浮现出来又消失,就像是飞船的内壁长出来的似的。 那脸孔转瞬即逝,从这里出现,又从哪里出现,引着慌乱的众人对着黑暗一通乱射,把舱室金属的墙面射得像个马蜂窝。 魔女和他们捉迷藏的时候带着笑,就像是猫玩老鼠,或者什么顶级的猎食者在玩弄着自己的猎物。 而慌乱躲避之间,海盗们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极光」诡丽的光芒接触到的地方,因为极高的能量,连急救的机会都没有,海盗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肉体凡身连带着厚重的保护甲都纷纷化为湮粉。 空间站上的两人并肩站着,眼看着第三艘“虎鲸”号在靠近地表的时候突然无声地爆裂开。 这种爆炸是一闪而逝的灿烂,就像是船上这无数生命燃烧炸开的烟火——莹绿色的火焰从爆炸的红色火焰里透出来,就像是奇异的花朵里寄生的毒素,对比鲜明,又暗藏危险。 “空间站的重力模拟系统好像也被破坏了啊。” 玛门随便跳了跳,离地几米高。 “小心跳出去了跳不回来。” 赫麦尔看着他又习惯性作死,懒得出手帮忙。 他看了看手上格雷送给自己的计时器,外星数字跳动着,提醒他刚刚l干掉这三艘船花了差不多十分钟地球时间。 “花这么久,她应该又贪玩了。” 玛门瞄了瞄赫麦尔手里的时间,发动磁力的「场」,把自己吸向直接焊在地面上金属的飞船停泊设备。 最后的“花”逐渐暗淡了下来。 随着火焰的光终于在黑暗的宇宙里熄灭,爆炸周围的暗物质像是突然有了实体,浓密又粘稠的黑暗吸附在荧绿色的光芒上,逐渐组合出那个颀长的少女的身型。 星辰和爆炸的灰尘在失控的比地球小许多的引力下缓缓落下来,就像是预言中末世的余烬。 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控制着她匀速下降。 在空间站稀薄的光里,在爆炸死亡的暗焰里,她就像是被逐出天国的堕天使,降临在荒芜的,没有生命的灰色土地。 黑色面具隐藏着少女苍白清秀的脸,其后那双没什么感情的绿色眼睛像是荒原上的野狼。齐肩的黑色头发是浓得光照不进去的黑,发丝因为重力较小也四处漂浮着归依得慢了些,露出她耳垂上两个细长的银色银丝耳坠。 赫麦尔看着她笑:“辛苦了。” l瞪了他一眼,逐渐稳定下来。 “再辛苦不也是给你打工?” 沸腾似的情绪和失控的多重人格随着那场爆炸以及身体的重组仿佛被格式化重置了。 “我们明明是合作……哪能说得像是我在剥削你呢?” 赫麦尔边说着边迎上去。 他比她高出许多,比还在长个子的陆要高十厘米左右——这个高度要摸她的头就是完全的压倒性优势,容不得她拒绝。 而且赫麦尔很擅长得寸进尺,顺势就揽着她的肩膀把她拉过去靠着自己。 “切~” l吐了吐吐舌头,对着他做了个鬼脸,可惜在面具后面,对方根本看不见。 “你要实在觉得太委屈那我就补偿补偿你……回去了就和我去约会?” “……不要。” 玛门被这两人丢在身后,忙不迭地跟上来。 可他和这两个变态不一样,没装可以在无重力系统下可以正常走路的东西,每走一步都是艰难的,完全不习惯空间站比地球小些的重力。 他对着赫麦尔的背景再次大喊:“老板,我要报销工伤!” 这次救下来的平民大约十多人。 由于等待地球的救援还有一段时间,三人还是往救援舱的方向走去,打算安抚安抚这群遭遇了无妄之灾的群众。 穿过空间站内部巨型停机坪遍地的飞船残骸,空间站那种荒凉又破败的场景让l仿佛产生了错觉,只觉这个世界仿佛早已毁灭,茫茫宇宙之间都只有自己和身边这个人。 临时救援舱白色的椭圆形舱门缓缓升起来,露出难民们灰尘仆仆,还残留着恐惧的脸。 门口一个母亲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一颗红色的眼珠形的石头祈祷着。 “圣主保佑!感谢你们拯救了我们。” 本来蜂拥而上的难民们的眼神落到l的身上,只见她还没来得及变出仿生皮肤的黑色体表,突然就沉默了。 一个四十岁左右,带着胡子的男人对着她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连声感谢也没说,转身就离开。 虽然大部分人也都还是拥簇着救了他们性命的新十字军长官,但其中好几个人都刻意走开,或者背过了身不去看她。 “那是个赛博格……” 人群里传来小声的嘀咕。 那可是个抢走他们工作的,非我族类的,该死的赛博格啊。 即使这个赛博格救了他们的性命,即使这个赛博格是新十字军的军官……即使这个赛博格曾经也是个天真无邪的人类少女……这也改变不了她还是个赛博格的事实。 在第三次工业革命后期,人工智能的发展孕育了硅基生命“义人”和大量的拥有比人类本身肢体优化不少的“半义人”赛博格。随着这些不会犯人工错误的新型生命涌入市场,只会做重复性工作的人类反而沦为了人力市场的低端。 贫穷如附骨之蛆,吸干了一代又一代曾经可以靠着自己的双手创造财富的普通民众,也像是内壁泥泞,怎么努力也无法攀登而上的泥沼—— 这样的宿命让平民常常会歧视“抢饭碗”的其他新型人类。而这种对于赛博格和义人刻在骨髓里的仇视,源于利益分割的根本矛盾,即使在媒体大量的宣传“种族平等”“博爱兼容”也也存在着,只不过是从表面上明晃晃的歧视,转移到了暗潮涌动而已。 赫麦尔侧着身,帮她挡住了不少仇视的目光。身边的少女微微低下头去,明明她才是最应该被簇拥着的人,此刻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一样,脸涨得通红。 他身形高大,逆着光站在那里,颇有震慑力,让刚才对着她吐口水的暴民们无从下手。他宽大的手握着她的肩膀,像是在告诉她,有他的保护,她可以放心。 “这是l,”赫麦尔俯视着避难舱里的人,“她不仅是新十字军军官,也是在下麾下的七君主之一,还是一个赛博格……一个救了你们所有人性命的赛博格。” 海盗来劫掠的时候,你们的神没有救你们。 周围的人被黑暗的宇宙吞噬的时候,你们的神没有救你们。 魔女救了你们。 “艾丝蒂,可以取消能力了。” 陆对着艾丝蒂说道。 对于佐川一政这种值得杀的人,他要让他有最完整的死亡体验——而被艾丝蒂控制的提线木偶是不会有清醒的认知和感官的。 「虚空之境」。 陆的面前展开一个两三米高的黑色入口,其中是光都无法逃逸的黑暗。 带着白色面具的十三到这里就不能插手了,静静伫立在三层民房的顶部旁观。 风吹起银发少年的袍子,露出他袍襟之下的……人字拖,毛乎乎的腿,以及大裤衩子。 陆本来还想着“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有种风萧萧兮易水寒,荆轲刺秦王的豪情的,一看十三这个不着调的打扮,突然就觉得自己有点矫情。 ——这家伙估计还等着自己完工了就回去看动漫打游戏呢。 马克西·达利的大脑昏昏沉沉,刚刚颅内仿佛像是充满了某种粉红色迷雾,只有一个方向闪烁着银白色极为耀眼的光。 在那片迷雾里,他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就是: 来找我啊。 而这片雾突然散开了。 他看见灿烂的秋日阳光,照在街边的法国梧桐树上。四周摩肩接踵的人群都有着迷茫的神情,似乎做了场令他们遗忘了时间和自我的梦。 被人群包围的强烈不适感让他胃里开始反酸,手臂上连片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我刚刚在做什么呢?马克西努力回忆着。 啊对了,我在想着艾丝蒂是不是收到了我的信。 而就在恢复意识后的08秒内,他的眼前突然出现了奇异的影像。 一个黑洞从他眼前凭空出现,裹挟着强烈的拉扯力让他往黑洞的中心而去。不过零点几秒的时间,巨大的拉力就让马克西的头部和躯干产生了诡异至极的形变,整个人仿佛连皮带骨都被拉长了似的。 在这个极小的开口背后的通道里,时间的流速减慢了。 马克西的声带在被拉长到不能使用前最后发出了几个勉强成句的音符。 “发生什么了?” 他惊恐的质问也随着这其中伸出的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止住了。 最好的杀人方式,就是死不见尸。 陆边这么想着,边把面前已经被拉长的马克西拖进了自己的「境」。 马克西·达利其貌不扬,加上刻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周围的行人都并没有注意到这个人的存在,也根本没有注意到他在极短的时间内被陆拖进了「境」——除此之外,陆为了防止有人的眼睛可能捕捉到这场猎杀的残影,还特意嘱咐了十九,请他事后帮自己给这群人催眠抹去记忆。 自己的身体突然发生了极为恐怖的形变,紧接着就进入了一个黑暗的空间,这让马克西·达利陷入了慌乱至极的情绪中。虽然在自己的血肉之躯被完全破坏之前就进入了这个空间,骨骼,血管和皮肤被强行拉长的剧痛紧接而至,他无声地惨叫着,仿佛受到了古代五马分尸的酷刑。 黑暗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 如果马克西早已变形的眼球有夜视能力,或许他还可以看到一个带着死亡医生面具的人靠近,听到这人用低沉的声音,取笑般重复他的问题。 “发生了什么?” 死亡医生一脚踩在他的胸口上,一米九的大个子,浑身钢筋似的肌肉,瞬间将马克西苟延残喘的胸腔和肺部踩成了扁平的。 “我来给你送礼物了,阴沟里的老鼠。” 陆挪动脚尖再踩了几下,仿佛自己脚下踩的并不是什么人体,边踩边碾着,像是在踩灭还没熄灭的烟头。 马克西本以为自己已经在忍受世间最恐怖的疼痛,可胸口剧烈的疼痛还是让他意识到这世界上竟然有比痛还痛的感受———而在那之上的是,他无处可逃,连辩解和询问的权利都没有,就经历着完全失去对自己的肢体的控制的绝望。 他被剧烈的疼痛断了求生的意志,甚至很想恳求对方给自己一个痛快,但在说出口之前对方就踩到自己的胸口了。 血液像是被撞坏的消防栓一样喷射出来。 在马克西咽气前最后一秒,他变形的耳蜗里仿佛听见对方对自己说——只是他已经在剧痛和恐惧中神智混乱了,也不知道自己这是临死前脑内的幻觉,还是对方 “觊觎不属于你的东西……我送给你,宿命的‘死亡’。” 黑暗中带着死亡医生面具的少年用残忍又冷漠的语气宣判着马克西的宿命,就像是上古时代需要人牲祭祀的强大神明。 随着马克西的死亡,黑暗的空间像是有生命似的律动着,仿佛在「境」里的死亡可以直接转化成某种神秘的力量,由面具的位置灌注到陆的身体内。 第98章 猪笼草 黑色的死亡医生的面具重重地掉落在桌子上,露出内部暗金色的里子。 暗室里点着几根蜡烛,插在金属的烛台上。 烛火随着少年的动作微微晃动几下,白色的蜡油缓缓流淌下来,如同鲛人还没成珠的泪水似的挂在烛台上。 桌子后面坐着三个人,都穿着宽大的黑袍,把大半边脸隐藏在兜帽里的阴影里。 无名者完成任务后都有内部的人员去进行公证和查收,以证明刺杀任务已经完成。这样的查收过程往往需要三人进行验收: 其中两个是他所属的祭司,同门。 而第三人必须得是其他所属,且和审核的对象没有直接的联系,目的是为了避免徇私枉法以及利益上的矛盾。 “证明呢?”右首的女人说道。 她宽大的袍袖里露出截青紫色的,干枯的手臂,手腕关节的位置缝着黑色的,常常在尸检结束后的尸体上看到的那种线。 陆应幽鬼的要求,打开了自己的「境」给他们验收,可随便一扫,眼前的景象让他自己也吃了一惊。 连光也可以吞噬的绝对的黑暗阻挡不住这群人视物。 可纵使见了无数奇诡惨烈的场面,三个坐在桌子后的人也僵住几秒。 马克西·达利被拉长的尸体以一种极为诡异的姿态倒立着,半边被黑暗吞噬,半边倒栽葱似的直立着—— 而那还没被吞噬的部分上覆盖着古怪的粘液,轮廓有些模糊变形,就像是燃烧了很久,逐渐融化的蜡烛一样。 那粘液似乎在缓慢地分解和融化马克西的衣物和肉身。 “你……感觉怎么样?” 幽鬼还没准备好和陆说自己和他妈妈的关系,尽量没露出过多的关心情绪,语气还是沉静如水的。 那双隐藏在阴影里,宝石似的深蓝色眼睛在陆身上扫了一圈,以确认他没缺胳膊少腿。 “挺好,”陆活动活动自己的肩膀和脖颈,“好到……感觉可以出去绕着城区跑十圈。” 虽然马克西的残骸有点惨不忍睹,但以其被吞噬的断口为根部,仿佛有某种神秘的力量通过「境」涌出来,源源不断地涌入他的身体里。 从未有过的充盈的生命力和精力注满了他的身体。 幽鬼微微点点头,把目光转向另外两人。 白无常只关注对方有没有完成任务,点了点头表示“可以通过”。 三个无名者里两个都表示可以通过,那么只剩下一位的意见了。 烛火微微晃动着,金红色的火舌追着细微的气流攀附而上。 “桀桀……” 第三个人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听上去像是有些年纪了。音色苍老又沙哑,像是海边历尽风霜的礁石的表面。 且那种笑声颇为古怪,像是空气从牙齿缝里穿堂透过,没经过嘴唇的润色,直接发出来的。 陆本以为来的估计是十九的老师,目前的另一位大祭司——— 可直觉告诉他,眼前的长者应该不是———这人浑身透露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完全不像是会给自己的学生看热血搞笑漫画的类型。 烛火稍微盛了些,照亮第三人蜗居的角落。 第三人的坐高明显比无常矮了点。 黑色袍子下本该是腿部的位置隐约可以看见银色的金属椅面,枯瘦的袍袖两侧有着两个大大的轮子,似乎是坐着轮椅。 陆看清对方的形貌后的第一反应是,匿名者什么时候开始做慈善项目了? 帮助身体不太方便的人高薪就业,真的不太像是这个刺客组织的画风啊…… 紧接着转念一想,自己好手好脚的都不算组织里的一流高手,能以这样的半截身体进入匿名者,还和幽鬼等人平起平坐,这人得有多强啊。 陌生的第三人抬抬手,示意他上前一步。 “过来我看看。” 陆见这个陌生的强者开口,且对方行动不是很灵便的样子,忙不迭地就凑上去,往前直挺挺站定。 他离桌子很近,能把后面的人看得更清。 前面就是陌生长者空荡荡的下半身,陆有些有点不知该往哪里看,只好垂着眼,低着头端详桌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年代留下的,棱角都磨圆润了的刻痕。 他儿时见过不少因炮火受伤的人。 战区的人都很贫穷,即使受了伤也常常由于没钱不去医治,错过了人体改造和治疗的最佳时机,因此留下终身的残疾———以他的经验来说,这样的人因为对身体的不安全感都有很强的自尊心。身体如果有隐疾或者残缺的话人往往会格外敏感,不小心盯着别人的异常看久了都容易引起对方的不适,因此和他们打交道的时候尤其得注意自己在看哪里,谨慎为上。 不过避过了对方的残疾之处,桌子边上还是看得见长者的手,避都避不及。 袍袖之间两只细细的手臂竟被绷带层层包裹着,半点正常的皮肤都没露出来,像是木乃伊一样, “你……已经注射过基因变异药剂了?” 长者盯着他看了许久,嘶哑的声音再次在暗室里响起。 “是的。” 虽然匿名者里面没有军衔,也不要求尊长,可他还是毕恭毕敬地回答。 长者闻言再次笑起来,像是自言自语似的。 “桀桀……妙啊,妙啊……” “什么妙?”幽鬼问。 “他应该是产生变异了,”长者指着那具尸体道,“你看看这个景象,像不像猪笼草捕食和消化虫类的场景?” 猪笼草,更常见的俗称是捕蝇草——— 这种草呈漂亮的嫩绿色,有的其上会有血脉状的红色斑纹,远远看去就像是含苞欲放的绿色百合花,或者林中精灵饮酒的容器。 其上有个细长的管道状器官叫“捕虫笼”,每每以顶部蜂蜜类的分泌物吸引猎物前来舔舐和驻足。 等猎物一旦上钩,被甜蜜的味道吸引,就会掉入猪笼草管状的内部蜡质区。这个区域滑不溜足,一旦昆虫掉进去就再也爬不上来,只能被活活富含消化液的囊袋逐渐消化,转化成猪笼草的营养套餐。 待众人细看时,眼前尸体诡异的几乎缓慢融化的形态正如长者所说,确实与猪笼草捕食的场景别无二致——— 只是在这里,捕猎的是陆「境」内的空间,而被捕猎的,则不是昆虫那种级别的生物,而是马克西整个“人”。 “桀桀……”黑暗中的长者继续用那种喃喃自语的语气说,“挺好的,挺好的……你通过了。” 黑暗中的三人等少年走出去后,幽鬼看着桌上的面具叹了口气。 “……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那个人的儿子都长这么大了。” “我记得你当时并不是很赞成她离开「要塞」的决定。” 长者深吸口气,缠着绷带的两只手十指交叉放在桌面上。 和黎家那群人打过交道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当你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在布满蛛网的大脑里,时间的跨度不再像是年轻时那样分明…… 所有的老人都曾年轻过。 那时候黎家那个老头子还是个身材精壮的年轻人,衣物下的手臂和腿都像是冬天的白萝卜一样饱满又强壮,长相和之前的少年颇有些相似。 那张如今爬满皱纹的脸也曾经光滑得像是剥了壳的鸡蛋,充满朝气和希望,甚至有些血气方刚。眼白还没开始发黄的眼睛澄澈又明亮,像是天边的星辰,并不是现在这样波澜不惊,看不太透彻的模样。 “嗯,曾经我并不赞成——甚至还觉得师父您冷血,也不拦着。” 幽鬼枯瘦的手臂托着腮,随着她的动作黑油油的长发垂下来,竟然让她的面容有了些人气。 “现在明白了吗?” 长者缠着密密麻麻的绷带下的脸微微笑着。 昏暗的灯光下,她很想看清老师的脸,但隔着那些厚厚的绷带,却怎么也看不清楚。 据说孔明和刘备隆中一见,分析了三国的天下大势,以此奠定了后来三分天下的基础——而今地球附近的资源分布和局势,与刘皇叔当年面对的非常类似,四面都是盟友,也是强敌。 南有猎户,英仙,黎家镇守着咽喉,北有人马和半人马,则是艾丝蒂·图桑特的故土。 而越是战略地位越重要的领域,资源的竞争越是激烈。 很多黎家本家的孩子,从小开始就被迫进入那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斗争里。除了少数分着钱就躺平躺得很彻底的,但凡有点抱负的多少有点不择手段——要当初她真的和黎牧私奔了,回到了领地,估计也不得不会被卷入这样的斗争里。 那女人向来厌恶这种人类之间内部的战争。 她说是大部分的竞争都只会内耗,不是会让整个族群进步的有益竞争,故不值得花费时间。 她本七窍玲珑,似乎也很清楚黎牧的为人。 史书上那些王侯将相,古来都无情。 黎牧此人没什么建树,是最典型的纨绔子弟,只是在风流上逞逞英雄,拿他又骗了几个傻女人作为炫耀的谈资。这种小人临到私人利益和利他产生矛盾的关头,却往往满嘴的“大局为重”,以自己能继承到的那点儿钱作为优先考虑的重点,并不是什么可以托付幼儿的良人。 与其赶着去孤儿寡母在异乡和别人分一杯羹,不如留在地球,先避免目前白热化、利益冲突很直接的资源竞争,等他长大了再让他接触的那样的世界…… 如今想起来,她给陆谋划的路线,应该是早早就定下来的。 虽然陆的母亲是顶懦弱温柔的一个女人,母兽在有幼崽的时候也还是学会了露出獠牙。 自从有了这个孩子,软弱的母兽也因为护子有了与那群曾经让她退避三舍的恶人一博的勇气。追溯思及她在最后的那两三年所做的很多事,几乎仿佛她预感到自己快要死去,亦故早早就开始做打算和托孤了。 “这孩子至少心性挺好的,”长者想起刚刚少年故意避开自己的残肢的动作,“而且这种好倒也不是没有原则的软弱……你收了个很好的门徒。和你当年的样子很像。” 摇曳的烛火中,幽鬼的眼睛亮了亮。 那一瞬间,她不再是独步天下的大祭司,却仿佛回到了还在受着长者训斥,甚至有些唯唯诺诺的年少时光。 她隔着看着手机显示屏的无常往着老者的方向探过头去,急迫地想继续说点什么,像是小孩子向大人邀功一样。 显示屏的荧光照亮了她的眼,眼里仿佛有水光闪烁,盈盈欲坠。 她想说,师父,我很思念你。 她想说,没有你们的日子里,我每天都过得像行尸走肉,不知道自己还可以撑多久。 …… 那些话如鲠在喉,迫切地想要破膛而出,可却卡得她咽喉酸涩,依旧难以从唇齿间发出来。 可时间到了。 老者的身影在烛光里逐渐淡化,很快就淡到了几乎半透明的程度。紧接着,随着微微的风吹了进来,在晃动的烛火中,老者的最后一点残影也在风中消失不见了。 无常百无聊赖地抬起头来: “鬼姐,小孩儿都走了,你刚刚又对着空气在说什么?” 他往幽鬼注视着的方向看了看,只见那里空空如也——没有形貌诡异的长者,没有轮椅,也没有本应该来到这里的第三位“判官”。 “没什么啊……你也知道,更年期的人有时候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什么的。” 幽鬼假装捂脸,用衣襟吸干了欲坠的泪滴。 带着泪痣的男人定定地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喉咙里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他在入行之前是脑科学和神经科学的博士,也是“人偶师”推荐过来的高材生,很清楚地知道她嘴里“更年期的症状”和“癔症”之间的差距。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想起“人偶师”跟他说的,不该问的事情别多问。 这个神秘的女人,在他到来之前就已经是这幅模样,也有很长很长的一段他不曾参与过,也没有和她并肩战斗过的时光。 每到这个时候,幽鬼即使坐在他身边也仿佛好像坐得离他很远。 她身上像是缠绕着某种密闭的,蓝色的气氛,浓郁得化不开。 “姐……” “干嘛?” “你这个年龄,不都早就绝经多少年了。” “……你想死想疯了吗?” 从匿名者出出来,陆指示系统开了一个计时器。 虽然目前还不清楚自己的这个刚出现的变异的作用原理,但他对于“「境」多长时间能过完全消化掉尸体”,以及“尸体被消化得多干净”这两个点比较感兴趣。 以他目前的职业规划来看,这样的能力用好了或许对于未来消灭某些证据大有裨益。和简单地把什么东西丢进碎纸机不一样,通过这样的“消化”过程消灭的证据,一层保险是对方要获取许可打开他的「境」,另一层保险是对方打开「境」的时间是在证据被完全消化之前。 而在未经他本人允许的情况下,要同时满足以上两个条件的可能性基本为零。 这也就意味着,他或许可以在遍布监控和地球生物信息都会进入档案库,几乎不可能毫无痕迹地杀人的年代…… 实施完美犯罪。 至于和艾丝蒂那边报备,他也存了自己的心思,故意暂时卖了个关子,没说杀了还是没杀——毕竟这个几乎要成为自己女朋友的人身份特殊,即使隔墙有耳也在情理之中。 他担心自己被监听,且暂时想故意让她挂念一下自己,打算周五当面再说。 山荷叶一日没见到他,见面的时候一冲就上来了,那样子像极了蜜袋鼯从高空落下,奔向居住的树木。 她的笑还是那种干干净净的样子,就像离天空最近的树叶间,晶莹剔透的晨露。 陆默默的任由她这么抱着,手脚都有点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母亲去世得早,孤身一人长大,自然不知兄弟姊妹之间的感情是什么样的。只是见着她见到自己笑得牙龈都露出来了,是真的开心,他也疲惫地笑了。 “我的牙掉下来了!” 山荷叶略带兴奋地和他说。 她仰着头,咧开嘴,眦着牙给他看掉下来的牙齿空出的小黑窟漏。 因为之前生活在贫民窟营养不足,她换牙的时间比正常的孩子都要晚一些,最后这颗乳牙是现在才赶上的末班车。 陆轻轻托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下她掉了牙的地方。 山荷叶的骨头很细,就像是瓷窑里烧出来的,又脆又光滑的骨瓷,仿佛碰一碰就会碎了。 女孩细腻的皮肤,和饱满的、红彤彤的双颊像是,又软又甜,能甜到人心里去。 像是而他这双能一拳打爆铁塔似的大汉的面门的拳头,此刻这么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脸蛋,如猛兽细嗅蔷薇。 “果然啊。” 陆看着她兴奋又自豪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带着笑。 “如果是上牙的话,记得要往地上扔,不然就得一直缺牙了。” 他看着小女孩的样子有些失神,心想自己上次这么开心是什么时候呢? 自己现在如愿进了新十字军,碰巧进了匿名者,还蒙了女神青眼,都未曾有这么畅快地笑的欲望—— 而这个出身贫苦的小女孩,在这个残酷的,能把她的骨髓都榨干的世界里,竟然为了一颗牙齿就能笑得像是开花了一样。 他爱看她笑得无忧无虑的样子,看得他心头也像是阳春融化了残雪,春雨滋长着万物。 他希望她一直这么笑,也想守护好她这种干净的笑。 陆摸了摸她毛茸茸的头顶,被她拉着拽着就拖到桌子边上去吃饭。 吃了饭困意逐渐上来,他在黑暗里闭上因为注意力高度集中而有些酸胀的眼睛。 意识模模糊糊,即将睡着的时候,他仿佛听见耳边叹息似的一声。 “……时间只会向前,不会向后。” 夜深人静之时,万籁俱寂,这不知来源何处的声音格外清晰。 陆听着那声音温柔又低沉,明显来自于一个成年的女性,而不是隔壁山荷叶的恶作剧。 虽然理论上说在这样的夜里,在家里听到这声音似乎是该警醒的,不是闹鬼就是进人了,可不知为何,他不但没有任何想要起身的动力,连眼睛都懒得睁开。 那种音色隐隐有些熟悉,似乎触碰到了他的记忆深处的某个地方,而且有种奇妙的,能让人安定下来的能力。 月色清冷,窗外是人迹罕至的高空。气流在窗外呼啸而过,擦着建筑物的外墙。 而无论是凉的如水的月,还是绕梁而过的风吟,都仿佛被隔离在温暖的被窝之外,怎么也近不了他身。 被窝就像是个巨大的茧子,把他的软肋和疲惫牢牢包裹着,保护着。 次日起来,陆看山荷叶还没起床,动作极轻地起身,光着脚小心翼翼地踩着木地板去关上门,在房间里打开了「境」。 尸体基本已经消失了,只剩下鞋底的部分,耗时大概14小时。 第99章 神器 早晨8:19分,距离马克西的死亡时间14小时36分钟,尸体残骸完全“消化”。 这意味着大概一米七左右,体重60公斤左右的成年人类男性(成年男性的肌肉含量和骨密度都高于女性,故理论上更难以被「消化」)大概要这么长时间完全被自己吸收。 陆站在距离基地大约数十米的废弃工厂里,深吸口气,再缓慢地由其经由自己的肺部,经过喉管气管,从鼻腔里呼出去。 体内的能量顺着浑身的血管经络跑了一周,「场」的力量从没这么充盈过。这种古怪的感受很难形容,仿佛灵魂深处驾着口巨大的铁锅,某种黑魔法药剂在巫婆的铁锅里熬制着,以缓慢的速度冒着小泡泡逐渐沸腾,源源不断地供给他最原始的,生命与死亡周转的力量。 这种在体内冲撞的能量赤裸而莽撞,与他本身很陌生,但在他的认知里却并不陌生。就像是草原上的猎豹捕杀了羚羊,肌肉,软骨,和血液充满了胃部,就那样转化成另一个生命体的一部分……不,更准确地说,这样完全的转化,与其说是猎豹捕猎羚羊,更类似于他的身体变成了草原本身。 死亡的羚羊被猎豹吃去了一部分,被鬣狗撕扯掉不那么新鲜的一部分,最后再被秃鹫啄食得干干净净,腐化在泥土里成为蛆虫的养料——跟踪狂的每个肢体部位,从头顶的每一根头发,到脚上的每一颗脚指甲,在8:19分这一刻,都完完全全成为了陆忠实的一部分——他这个人的存在,都完全消失了,被回收了。 意识到身体产生的变化后,陆的脑内最先冒出来的想法是: “自己这个古怪的「境」怎么感觉像是垃圾回收系统一样?可回收不可回收还分了类,处理得干干净净的。” 可垃圾桶……听起来总感觉缺那么点意思。 少年心想,如果自己这是什么绝世神功的话,是不是也得有个什么比较牛逼的名字?武侠小说和超级英雄的电影里不都这么写的,主角修得了什么神功,就突然会有什么特别酷炫的招式,打起架来特别威风。 思及此处,陆看着四下无人,扎了个马步,再次深吸了口气,气沉丹田,对着空气挥拳。 “降龙十八掌!” 体内多出来的「场」没什么反应,甚至也没像那日一样开启「神之力」,隔空移动什么东西——不仅没什么反应,他的手臂还因为用尽全力瞎挥拳而像是扭了什么筋,酸痛起来。 “那……龟派气功!” “天马流星拳!” …… 不远处的基地里,单手拿着个望远镜,原本悠闲喝茶的红发女人突然被茶呛到了。 蝎拍了拍老搭档的肩膀,拿起桌上印着精致的印花的餐巾擦了擦嘴边的茶渍。 红发的女人并没像其他奇美拉战士一样穿着很明显外骨骼盔甲,反而穿得像个商业企业里的普通女白领。她带着副黑框眼镜,穿着白色的衬衣和紧身的铅笔裙。她的眼镜度数并不高,嘴角一颗很明显的黑痣,让人很难不去注意她涂着正红色口红,丰满的嘴唇。 “你招的这一届小孩……够有个性啊。” 本来在打盹儿的k迷迷糊糊拿过望远镜看了看。 不远处的废弃工厂里少年依旧扎着马步,而且嘴里还在大声念叨着什么……总之看起来就感觉脑子不是很灵光的样子。 这一个像是中二病晚期了,那剩下两个呢? 蝎和k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转向面前蹲在几个箱子前研究什么的年轻人。 从宇宙海盗那里收缴的几箱子走私武器整整齐齐地摆在k的办公室里,此时几乎大部分的盖子都打开了。新十字军的福利很好,除了每个月按照品衔发放的固定军饷之外,偶尔会有这样在内部直接充公的走私物品。 这样的东西质量良莠不齐,货物里面有些什么都有一定运气的成分,毕竟海盗抢东西的时候也都讲个速度,没有那个功夫还去挑挑拣拣。 不过具体能分到什么,分到多少,大都是按照领队队长的军衔这么一层一层挑挑拣拣传下来的——比如要到k的小队里,基本就是先凯撒看过了,然后就直接传下来的。 这种隐形的,没写在雇佣合同上的“油水”也算是为什么每年的新人都比较想到这几个大佬手下的原因之一了。 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虽然刚刚在帮k整理这些武器,但都忍不住往蝎和k那边瞟。 站在桌子边的女人个子高挑,长相平平,但身材非常好。 白色的衬衫半边扎在短裙的腰里,半边掉出来,露着一点点的腰,也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肚脐下打着脐钉,红色的钻石和她丰盈的酒红色长卷发相得益彰——再往下就是紧绷的膝上裙,恰到好处地彰显出那两条肉感十足,圆润又极有弹性两条长腿。 女人穿着黑色的长袜,绑着古典的膝袜带,薄薄的布料和腿部裸露的皮肤间挤出点丰满的肉来。她两腿交叉地站着,身体的重心靠在桌子边,黑色的高跟鞋踩在昂贵的地毯上,尖尖的鞋跟像是陷在那柔软的料子里一样。 这女人虽然说不上十分美貌,但有种极为原始的吸引力,仿佛有种令人移不开眼的魅力。两个少年只看了她几眼,碍着对方的军衔比自己高,也不敢多看,继续埋着头给武器开箱。 正常的星际飞行所花费的时间多在十天半个月,海盗是做见不得人的工作的,没办法像正常的飞船那样向时间领主申请使用官方的通道,故航行同样的距离往往需要花费的时间更长——这些箱子也不知道是在什么星球找到的,在昏暗陈旧的货运舱里呆了多久,有的表面上都积累了细细的灰尘。 你很难说“命运”这种东西存在。 可流落在不知多少光年外,不知在什么年代被谁锻造的宝物,经由这么多的波折,来到地球这颗蔚蓝的星球,恰巧被新十字军截获,和这群少年人相遇,难免没有些“命运”的成分在其中。 壁炉里木材“劈劈啪啪”地燃烧着,从地毯里冒上来的暖意和空气中含量较高的二氧化碳恰到好处,让人昏昏欲睡。 k本来给了这两人一人一根撬棍开箱子,自己则点着烟斗,眯着眼睛养神,刚刚才被蝎从半梦半醒间吵醒。 “怎么样?”男人走上去检查新人的工作进度。 “报告长官,只剩下这一个箱子我们怎么都开不了。” 卡文迪许站得笔直,行了个礼。 k闻言眼睛眯起。 男人眼角细细的纹路透露出他保养得当的脸上实际的年龄。他走到两人打不开的箱子前站定,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从其上留下的「场」的痕迹看,这应该也是凯撒唯一试图打开过的箱子了,换言之,也是那个怪物唯一觉得看得上的“宝贝”。每个人的「场」就像是他们的指纹似的,使用过就会留下独特的痕迹,而在这个箱子的锁上能看见淡淡的黑紫色的「场」的残留,是那位的手笔无疑。 这批箱子看上去朴实无华,通体黑棕色,是用不知什么木材整块整块雕刻出来的。箱体的闭合处严丝合缝,几乎不可以用暴力破开,只能从带着锁的开口着手。 在十多个木箱箱口的位置,镶嵌着精美的,在火光下闪烁着五彩金属光芒的圆形大锁,除了两人嘴里说的“打不开的箱子”外,都随着两人刚刚的一番硬撬,像是含着珍珠似的蚌壳般全都打开来。 珍奇的珠宝,奇异的藏品,焕发着光芒的神兵利器……随着木箱的开启尽现眼前。一时间,k的房间仿佛是阿里巴巴找到的强盗的洞穴,或者古代的传说里巨龙收集珍宝的洞穴,火光和珍宝的光芒交相辉映,照得满室流光。 在两个新兵的眼里,这些箱子似乎只是普通的外星材料制造的箱子,其上的锁也只是平平无奇的锁,只是开每个锁的难度和用时略有不同—— 可在k和蝎的眼里,每个箱子周围都围绕着强度不一,性质不一的「场」—— 虽然这里被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打开的箱子里大多数武器也都绝非凡品,散发着比普通武器强不少的光芒。可这些光芒也都只是众星捧月般,在那最后一个怎么都撬不开的箱子面前黯然失色。 这个不起眼的箱子周遭的「场」熠熠生辉,仿佛是坠落在天际的红色星辰,照得满室生辉。 k和蝎相视一笑,这次收缴行动算是遇上宝了。如果没猜错的话,这个箱子里应该装着什么神器。 一流的武器尚还可以像二人之前那样靠着蛮力去驯服和开启,神器之流都有灵性,如同良禽择木而栖,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开启的。这样的“灵性”从本质上说其实说是神器自带的「场」更为合适,如果用不同频率的「场」用暴力去破坏其上的锁,反而很可能适得其反,导致神器带着容器玉石俱焚,故凯撒也只是试了试就知道这东西不属于他。 陆走进k的房间时,眼前就是一副非常奇妙的场景。 兰卡斯特一如既往的一脸倒霉,而卡文迪许撸着袖子,正对着一个箱子暴吼。 “我们卡文迪许家,代代都是猛男!” 陆捂着嘴偷笑,心想确实也挺猛,据l说你舅舅尤利西斯一顿吃二十多个鸡腿子,你也是真·猛男—— 真的猛男,敢于直面三米高的毛腿猫儿娘,被对方强健的肱二头肌挤着公主抱。 不过“猛男”卡文迪许的肌肉确实也挺强壮的。 外骨骼的材质除了增加承重的极限,有防止筋脉曲张的作用,会对本身的肌肉起一定的压缩作用。一撸袖子,他青筋暴起的手臂就弹了出来,晒得黝黑的手臂有成年人的脑袋那么粗,皮糙肉厚,刚劲有力,就像是千年古树的树干。 “啪——” 随着一声巨响,卡文迪许的拳头落到那箱子的锁上。但无论是环绕着拳头的棕黑色的「场」还是他巨大的布满老茧的拳头,都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对那个看起来极为精巧,镶着红色宝石的锁没半点影响。 “你来试试。” 斜着眼看见他来了,坐在桌子后面的k对着陆招了招手。 “你的同窗都从这一批里面选了武器了,你也试试看打不打得开这个箱子。” 陆颇有兴致地踱步进来:“……打开了就归我吗?” 他和高阶的长官一样,都能看见环绕在武器周围的「场」,故从他踏进房间的这一瞬间,他就注意到了这个箱子的异状。 那溢满了整个房间的红光,恍若秋日的傍晚,染遍了枫林,点燃了火烧云的漫天红霞。 “行啊。打得开就归你。” k抱着手臂,随意地承诺道。 他注意到黎家这小子一进来眼神就往那个箱子那边瞟,几乎看都没看其他箱子,隐隐意识到他应该也是可以看见「场」的。 他旁边的女人倒是被这个愣头青的问题激起了兴趣,从鼻孔里出气,娇声娇气,半是轻蔑半是调笑地轻笑一声。 不仅她和k这两个接近八大奇迹的直系副官,还有凯撒本人都尝试过了打开这个箱子也都无功而返了,可听着这少年的语气倒像是有几分底气。 她推了推眼镜,好奇地打量起眼前这个据说是靠着魔王放水进来的关系户。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六七岁,有双明亮的,东亚人特有的细长眼睛,眼意森森,有些女气,甚至有些狐意,相较之下,脸上棱角分明,甚至有些攻击性,和他的眼睛对比之下有种极强的冲击力,竟令她有些看呆了。 光看脸有点兰陵王容貌柔美,须得带着面具入阵之叹,却再看那身段儿——长身玉立,猿臂蜂腰,竟是贵气逼人,不容小觑。 虽也是黎家的子弟,眼前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和与她见过的纨绔子弟比起来却大有不同,与其说是个沉溺于享乐和政治斗争中的庸庸碌碌之辈,不如说更像史书上写的少年英雄。 二十四,初投孙策的周瑜,饮醇自醉,烧了赤壁联营,得了江东小乔,正是风光的时候。 “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那时候的周瑜,青春年少,满心的雄图,满眼的壮志,估计也和现在眼前这少年一样。 陆也被突如其来的笑声吸引去了注意,眼珠子往女人那边一溜,但目光丝毫没有停留,甚至也没行礼,只是转了回来看向自己的直系长官。 “我打开的话……怎么确定你不会抢呢?” 陆没先出手,冷不丁问出这个问题。 k被他这个问题问得一愣,差点被烟斗里的烟给呛着。 他从没被下属问过这样的问题。 除了知道陆和艾丝蒂,以及本家的关系之外,光是问出这话,倒也令他对这少年有些另眼相看了。 人在短时间内的反应是最真实,也是最体现这个人的思维方式的。 他自己就是靠真本事爬到现在的位置,是个不喜欢虚把式的人,实际上本也对这个年轻人保持着观望的态度——虽然举荐他的人都大有来头,也隐约听说过他在治安所的盛名,但只是从「场」本身来说至少之前他没从陆身上看出什么天赋异禀的地方,或者至少还没被开发出来。 方才和卡文迪许还有兰卡斯特说起拿武器一事,这俩和陆年纪差不多的孩子都没想那么多,也只是摩拳擦掌地准备在上级面前大展身手,只想着怎么开的了这个箱子。 上级命令“开箱”,并且承诺“开了箱子东西给你”,新兵正常的反应应该是这两个呆子这样,哪里还想得到开箱之后武器具体的归属这一层? 弱肉强食的法则在哪里都是通的,弱者即使获得了有价值的东西,很多时候也只是匹夫怀璧。 嘴上说许诺了“好东西给你”,实际上反水的事儿他见得可多了,虽然以他的身份不至于做这么掉架子的事儿,但陆本身想到这事儿,还问出来,本身就说明了不少问题。 真正贵族出身的孩子,尤其是嫡系,多多少少都还是在祖荫庇护之下长大的,再怎么“锻炼”也都是有个度的,像是在模拟的沙盘里一样在被控制的环境里试错,不会有这么多心眼儿。虽然直愣得可爱,但k总归是长辈看晚辈那种态度在看———这样出身的新人对于长官这类的权威有着天然的信任,虽然可以信任,但往往也缺乏主见和辨别能力,容易在不知不觉中被占便宜。 如果陆真的是众人嘴里传的那样,只是黎家出身的子弟,第一反应应该也是在长官面前表现表现,而不是这么冷冰冰的问这样的问题—— 这么问,说明这小子脖子上长了个有重量的脑子。 这还说明什么呢? 眼前这个本该也在家庭里长大,被保护者培养的少年曾经和更复杂的人群打过交道。 在对方无所求的时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赤裸直白得可怕。 k隐隐记得资料里写他儿时似乎在市井里混过,习惯于和那些鸡鸣狗盗之徒厮混。和为了生存做事不讲规矩,手段没有底线和操守的家伙交手,比和君子,长辈,或者拍马屁的门客们交手更容易学会人心险恶。 而且“直接问出来”代表着的就更有意思了。 陆不仅和这群人打过交道,也心思缜密,知道如何防范—— 他知道在有众多“证人”的情况下,假装不懂规矩一样,明知故问地去再次确认武器的归属问题,堵死了自己如果开箱成功对方接着地位高抢东西的心思。 这样的背景很难得。k很喜欢,甚至说得上有点欣赏。 这世上虽然也有好人,可大部分的人都是不好不坏的,甚至是落井下石,精于算计。故世上大多数的战斗,并不只是像打游戏那样,纯粹的能力就是一个数值的比拼,光是一腔热血和赤忱往往是不够的。 顶级掠食者猎豹进化出了最快的跑步速度,能捉到矫健的羚羊,而赖皮的鬣狗却能很轻易地偷走它们的食物,让这些进化链顶端的生物进入被掠夺,常年饥饿的窘境—— 正道是,人间正道是沧桑。 强者不仅得强,而且得有从小在复杂的人性里泡出来的,已经深入骨髓的防人之心。 就像天然钻石的形成很艰难一样,要想培养出一个真正的强者,其实挺难的。 市井里长大的人,往往缺乏攀登上现在这样平台的阶梯,空有一番武艺却往往怀才不遇,容易走上歪路和歧路;世家里长大的人,往往又不会被逼着去洞察人心,即使资源到位了,软能力多少有些没被锻炼到地方—— 但凡含着金汤匙出身,就必定有不少人保驾护航,基本听不到半句真话,尽是些溜须拍马,反而容易招小人算计,在阴沟里翻船。 眼前这少年,出身微末,经历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眼睛却依旧纯净。机缘巧合,又得以被人看见,寻根归宗,得了祖荫的庇佑…… 这样的奇遇,似乎也预示着他不凡的人生。 k直视着少年那双犀利的深紫色眼睛,原本懒洋洋眯着的眼睛完全睁开了。 这是他带了这么多届新人以来,首次以平等而不是上位者的姿态,认真回答对方的问题。 “……首先,这里面装的是神器。如果你能开启封印的话自会认主,即使你本人被杀死,抢夺之人如果不被神器认可也抢不走的。” 说完,k走上前,脚尖踹了箱子一下,示意陆去看锁的位置。 “如你所见,凯撒,我,和你们的长官蝎,还有你的同窗都失败了。所以这里没有谁抢得走属于你的东西……如果真的属于你的话。” 第100章 诸神黄昏 得了k的准话儿,陆像是吃了颗定心丸。 他没急着贸然下手,绕着那箱子转了转,确认了这东西只有镶嵌着红宝石的锁一个开口。 箱子长约两米,和他的臂展差不多,宽约一米,高及他膝盖骨位置,箱体通体黝黑发亮。 军队里的人大都不拘小节,懒得去清理这些箱子上薄薄的灰尘。可周遭的箱子上多多少少蒙着点儿灰,唯独这一口宝箱上竟连半点灰尘都没落下。 箱体正中内嵌式的锁有苹果大小。 锁的主体是颗巨大,通透的红宝石。宝石品相极佳,呈通透明亮的正红色,但又完全没有合成的痕迹,显然是真正的自然宝石。在地球资源开发到几乎干枯的现代,且还不说能不能找到品相这么好的自然宝石,挖不挖得到这么大的宝石都成问题。 宝石四周一圈黄金镶嵌,其上铭刻着不知名的语言写成的文字。这些战利品的箱子不知在宇宙里漂泊了多少岁月,文字的边角都被磨得模模糊糊了—— 能舍得拿这样的东西当锁,除非是某个脑子有问题的人不识货,想着买椟还珠,不然里面的东西的价值至少得远在箱子之上。 锁上他能“看见”五种不同颜色的,使用过「场」痕迹。 最深的那道呈黑紫色,充满危险性,具有强烈腐蚀性的气息,很明显是凯撒本人的手笔。其次红色,仿佛火焰燃烧的痕迹和k的「场」完全一致。 通过两种「场」的痕迹深浅程度可以推断出一个合理的假想: 能力越强的人,留下的使用「场」的痕迹往往越明显。 如果这个假想成立,按照能力强弱的程度排列下来,和k不相伯仲,那种深琥珀色的「场」应该就是面前这个戴眼镜的ol一样的女人的了…… 不过,令他感到意外的是,光从留下的痕迹强弱上说,卡文迪许的深褐色「场」似乎比旁边这个倒霉蛋兰卡斯特的要弱一些。 这个小小的事实算是和他的猜想相悖的。 目前陆对于「场」的理解还有局限性,掌握的信息也不是很多,故他也只能推出一些普适性较强的规则,难免会漏掉一些特例——比如l那种完全没有「场」的家伙,和大祭司「死神」那种几乎直接无法观测的「场」也都是存在的。 不过,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孰强孰弱,对于他来说,至少目前并不是最需要得到答案的。 陆没急着像卡文迪许那样直接暴力开锁,只是先伸手,把手心贴在那颗镶嵌在箱体上的红宝石上。 奇异的景象出现了。 和刚刚诸人试着开锁时锁纹丝不动的情况不同,少年的手心的皮肤刚靠上冰冷的宝石表面,那股环绕着箱子的「场」竟然突然就加强了—— 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起少年的头发和外套,红光以宝石为中心,旋转,辐射开来。随着神秘的符文也像是被注入了某种能量一样开始放射出光芒,那种红光仿佛有生命一样,以那颗巨大的红宝石为心脏,开始以古怪的频率律动起来。 不知名的古老语言在陆的耳边低语着,像是来自远古的洪荒的生物在附耳告诉他什么秘密,也像是神坛下埋葬了千万年的先民,用虔诚的心祷告的祈语。 “……” 这种语言他从未听过,和地球,甚至附近星系的语言规则完全不同,是完全陌生的语系和发音方式,可又感到莫名的熟悉。 这种熟悉感,不来源于他已知的,这十五年有限的认知和信息。 神秘的唱颂从他的耳朵,眼睛和每一个毛孔钻进去,钻到他的大脑里,像是清晨里最初的阳光,试图叫醒沉睡的魂灵。 他在哪里听过这种声音呢? 仿佛,仿佛远在无数个轮回之前,他还在混沌中鸿蒙未开之际,就曾听过这样的语言,唱诵着这样的歌曲。 深刻的记忆在一代又一代先民的重复中,镌刻到他的血脉里,骨髓里,每个dna的密码里,是他失落了千年的回忆。 记忆像是冬眠在喜马拉雅山脚下的青蛙,在春暖花开的时节,在融化的冰川下逐渐苏醒。 他想起自己还在母亲的子宫里的时候就听过这首歌。 他记起了母亲隔着肚皮抚摸自己,记起了手掌心在皮肤上来回的摩擦声,和母亲稳健的心音伴奏中,给自己唱起这样的歌。 后来,在记忆早已被清空的婴儿时期,自己还是个哭闹不休的婴儿时,也曾听到母亲温柔的声音唱起过这样的摇篮曲。 摇篮缓缓地晃来晃去,支杆和滑动的部分发出极其细微的“吱呀吱呀”的声响,而她边晃着自己的摇篮,边用脚打着拍子给他唱歌哄她入睡。 …… 是为什么忘记了呢? 我又,怎么能忘记了呢? 这种温暖的,令人感到安心的歌声啊。 随着那咒文的唱诵声越来越响亮,几乎可以捕捉到其中隐秘的音节,他隐隐感到空气中仿佛有一双温暖的手贴在他手背上。 那种温暖的感受极近,近到他有一种自己可以触碰到这双无形的手的幻觉;同时又极远,远到他冥冥中隐隐就知道,如果自己试图伸手去触碰的话,这双手,连带着那种令他无比依恋的温暖就会消失不见。 唱诵的声音仿佛直接传到他的脑内。 他依旧无法理解这每字每句的意思,也没来得及问已经无法回答的人,但莫名的就知道那歌声唱颂的是什么内容。 不断流转的白昼与黑夜。 光与暗。 死亡与新生。 以一颗星球为生命体,无数文明的兴起和毁灭。 …… 陆感受到自己的「场」在那双看不见的手的指引下,突然从正常的白色,逐渐转化为黑色,又再次转化成白色…… 随着这样独特的变化被红宝石观测到,「场」的变化逐渐和红宝石的律动的频率同步,黑色的宝箱终于打开了。 就是那一刹那的事…… 手背上温暖的感觉突然消失,耳边的低语也像是月亮离去时的潮水般突然退却。 一场美妙的幻梦之后,醒来只剩下箱子里静静躺着的暗红色的铠甲。 眼前的铠甲构造更类似于中世纪常见的锁子甲,是一环扣一环的奇异铸造方式。红色的金属似乎并不存在于地球上的元素周期表内,表面散发着红金色的光辉,流光溢彩,恍若秋日最美的夕照被尽数收进了这口匣子中。 “……这,这是「诸神黄昏」啊。” k纵是服役期间见了不少宝物,见到这箱子里的东西也还是舌头有些打结。 “「诸神……黄昏(ragnar?k)」?这不是北欧的神话吗?” 陆边问着边拿起铠甲掂了掂,可也不知这铠甲是什么材料制成,入手极沉,以他超人的巨力都险些没拿住。 诸神黄昏从字面上看是个很美的名字。 北欧神话里的「诸神黄昏」,和美丽的名字不一样,实际上是极为惨烈,无数神明集体死亡的一场浩劫。 据说北欧神族的主神们,包括奥丁,索尔,霜巨人在内,几乎无一幸免,都随着整个世界都沉没水里。 厄运降临的那天,星辰从天幕上掉落,时间也不复存在。 焦黑的地面沉入海底,触目所及之处皆是滔天的巨浪,宇宙间只剩下死寂和黑暗。 “你小子,运气是真的不错。”k的大手拍了拍陆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羡慕,险些把他手里的铠甲拍掉。 蝎对于历史颇有研究,也是新十字军的武器专家。 她被k的话挑起了兴趣,“哦”了一声,凑上去低头看了看他手里的盔甲。 打量了半天,蝎推了推眼镜,主动开口了: “《圣主福音》里记载,史前曾经有一场吞没一切的大洪水。” “在那之后,旧神的骨血被深埋在海底数千万年。曾经被居住在海底的,虔诚的亚特兰蒂斯人世世代代看守着。 “原本旧神的埋骨之地就会这样被永久遗忘,只留存在逐渐化为传说的历史书籍里……可机缘巧合,旧神的遗骸坠落之地正好是某个海底火山群。 “这颗星球的内核温度极高,是巨大的天然熔炉,在无外界环境打扰的环境下,在海底火山内部的千年炼制下,神的遗骸在海底的火山里逐渐被炼化。而在不知什么年月的海底火山爆发和地壳运动中,神骸被这颗养育了我们的星球炼制完毕,被移动到了可以被人力挖掘的高度。 “无巧不成书,彼时欧米纳星球正处在和地球的蜜月期,大量的顶级武器大师滞留在地球上。神骸就在这个时期被心灵手巧的神匠挖掘出来,制作成了两样相传可以「弑神」的武器。” 两样武器? 陆看了看手里沉甸甸的铠甲,心想难道上衣和裤子各算一件? 这位所谓的「神匠」敢情是在做保暖衣两件套呢。 “……一样据说是在奥林匹斯山上用天火锻造,炼海里发掘出来的神骸为基础,海底的海怪之王的心脏做引子,挖了塞壬海妖的脑髓为辅料炼制的「诸神黄昏」———穿上了据说刀枪不入,即使是神明也不能砍动你分毫,即使是再来一次世界末日,地球的磁极倒转,你都会是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幸存者。” 女人眉飞色舞地解释道,镜片后的眼睛像是洞穴里盘踞着的眼镜蛇,死死盯着陆看,既有点攻击性,又有点难以言喻的强烈吸引力。 蝎高挺的鼻梁有点鹰钩鼻,下颌的线条方正有力,按理说有些冷峻的男相,可这张脸却配了最风情万种的嘴唇。 她那颗性感的嘴边痣就像是天生的指路标,把人的目光吸引到她玫瑰花瓣似的,水润,又带着充满质感的细浅纹路的嘴唇上。 丰厚的红色卷发顺着她半边脸滑落下来,顺着她的肩膀和丰满的胸脯直到腰际,和她那种独特的气质相得益彰。 “另外一件神器才被锻造出来的时候,具体是什么,是怎么锻造的,因为文献的残缺不可考。” “我个人比较倾向的说法是被拆成了两半。其中的一半在欧米纳星球被精灵之王锻造,就成了亚瑟王的那把石中剑。剩下的材料在和伯林诺王一战中断掉之后,锻造成了湖中女妖献给他的湖中剑(excalibur)及剑鞘了……而「诸神黄昏」嘛,在被锻造出来之后就从地球上消失了,我也是第一次才见到。” 蝎讲解完有点口干,看着那闪烁着霞光的宝物吞了口口水。 她听说有关这宝物的传闻已久,可久闻不如一见,非常想伸手摸摸那铠甲。 不过虽然陆没拦着她,但无论她在手上注入多大能量,她的手举起来了都只能悬在铠甲之上的几厘米,像是被什么力量排斥似的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陆见这宝物的红光照亮了四人的脸,几乎要把他们内心的贪与恶都尽皆照出来,双手一放,任由那东西掉回箱子里。 他手一挥,反手把箱子又盖上。 红宝石的锁“咔哒”一声,自己锁好,像是不曾被打开过一样。紧接着,陆腿一抬,自己干脆整个人就坐在箱子上。 “你这么不信任你的长官,让我很伤心啊。” k本来冷眼旁观着,此刻才开口。 男人的脸上做了个痛心疾首的表情,嘴上半开玩笑地提点着他做事别太不留情面,心里对这个少年的老成和谨慎却更欣赏了一些的。 在实战里,盲目的信任和愚蠢没有太大的差距—— 尤其在遥远的星系,和基地的距离较远,单独作业的情况下。 他想要的是能懂得降低风险,时时刻刻都有危机意识的虎狼之师,而不是一群上了阵只会被对方撕咬的羔羊。 同袍之间的相互托付和信任都可以培养,可以磨合,但这种眼力见儿和反应速度,确实说明眼前的少年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 “哪里不信任了……这我现在用不了,可以暂时存在这里吗?” 陆把对方极为细微的神情变化都看在眼里,心知自己的动作可能有点太过于直接,这个老奸巨猾的上司是在提点自己。 做人留一线—— 为人锋芒太盛了容易招人嫉妒,过于刚直不阿了容易格格不入。 人作为社会性动物,本性和狼和狗都没什么区别,骨子里都是趋利避害的,因此也生出了欺软怕硬,杀弱慕强的心态来。这样赤裸裸的人性他在战争和角斗场上亲眼见过,也对于这样的规则再熟悉不过。 保护不住的东西,别人就会想方设法地来抢夺——— 在自己在还没有树立起绝对威信之前,能直接避免利益冲突的话还是尽量避免比较好。 不过陆对于自己的两个同期,以及眼前这个高个子女人都暂时还是不是很了解,不好明面上护食过度,恐令人生怨,故表面上的客气和礼貌还是得至少维持着。 而得知铠甲的价值后还借这个机会把铠甲存在这里,就是一种对自己的队伍最大的信任的表现。 果然,此语一出,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的神情都缓和了些,连带着女长官蝎也收回了那种直勾勾盯着自己的眼神。 不过,除借此和队伍打好关系外,陆这么说也有自己的考虑。 很多宗教和历史文献因为时间太久,都带着点神话的色彩——这铠甲本身的材料到底从何而来,多半和蝎刚刚所说的有所出入。 要真的是按照宗教典籍记载的,所谓的“神”的遗骨的话,那么作为曾经在大气层内生存的生物,至少应该是和人差不多的碳基生物?而如果真的是碳基生物的骨骸制成的话,按照海底的绝对高压和火山的温度,骨头里的那点儿碳估计骨灰都能烧成钻石了。 他刚刚掂了一下护甲的重量,发现这甲虽然坚硬,很可能真的是蝎嘴里形容的“无坚不摧”,但为了实现这种绝对防御力,护甲的重量本身却也相当惊人,使用起来估计会是极大的挑战——毫不夸张地说,如果按照正常地球人的体质来说,没有进行过基因改造的人这样的护甲穿上估计行动都有问题,甚至很可能直接被极大的重量压得骨骼断裂。 按照他的估计,这甲的重量有两种解释: 要么「诸神黄昏」就不是用来在地球陆地的重力环境下使用的,而更适合在无重力环境,液体内或者引力较小的星球上更适合;要么就是自己目前虽然被选中了,但还是不够强大,故即使拿着神器也没有那个肌肉和骨密度去很好地使用它。 “行啊。” k也挺利落地答应下来。 陆的算盘打得相当磊落。 新十字军的基地毕竟是军事基地,安保措施都是最高级别的——与其把这样的重器藏在自己家里这种民用住宅区,还不如藏在这里安全,而且出任务的时候穿着还方便。 且如果一不小心,自己持有「诸神黄昏」的消息传出去了,难免会有些麻烦人物找上门来。 自己不在家的时候,家里就只有一个非战斗型人员山荷叶。 山荷叶的那点奇技淫巧,虽然偷点东西,或者跟踪几个人绝对是非常有用的,但要真和强者打起来了多半还是只有被别人按在地上摩擦的份儿。 艾丝蒂呢? 对面的女人虽然是个强者,而且勉强说得上交往中,但目前自己还并不知道她具体的能力是什么,或者是不是完全可以信任。 从“人为因素”的安全角度说,这样的决断也更合理。 虽然这是件谁见了都眼红的宝物,可就连凯撒本人都撬不开的箱子,除了那几个同等级的怪物之外,他倒不认为新十字军内部有谁在短时间内可以撬开。 而凯撒那个级别的高手,骨子里都还是有点高手的傲气的,不至于直接来强抢自己的东西——留在这里,除了自己方便随时拿取之外,而且就像是k提点他的那样,算是至少表面上表现出自己“相信”同僚。 正在房间里的气氛稍微缓和起来之时,门口突然响起一个中气十足,略带点口音的声音。 “东西拿到了吗?” 陆坐在箱子上往门口望去,只见身材矮小的德川三喜斋和高大的凯撒·萨德并肩站着,正往自己的方向看着。 第101章 同心圆 德川三喜斋是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约莫三四十岁年纪。面色有些发黄,脸部有些轻微的浮肿,留着山羊胡,眼窝和眼袋都很深。 他站在门口,微微抬着下巴,眼神倨傲地打量着坐在箱子上的少年。 德川三喜斋在黎家的领地里出生,自认为是土生土长、根正苗红的炎黄子孙,从老爷子开疆拓土的时候就跟着他了。 黎家还只有十多座战舰的时候,他也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孤儿,跑来跑去给人端茶送水的时候牙缝里还嚯着风—— 那时候的领主黎响正直壮年,头上初生华发,壮硕的身躯微微有些发福,笑起来那笑声像是在腹腔里激荡,如惊涛拍岸,相当豪爽。 德川三喜斋还是小喽啰的时候,第一次见到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的领主。铁青色的王座在十多级台阶之上,王座的顶端直指繁星遍布的浩瀚星空。 三喜斋那时脑子里最直接的想法就是“长大之后要成为像领主这样伟岸的男子汉”,而这位令他无比崇敬的大人物,确实也对他有知遇之恩。 只不过,虽然他对于老爷子是忠心耿耿,这些年不肖子孙的见多了,对于老爷子嫡系的子子孙孙却很难说得上喜欢—— 其中他最反感的,就是眼前这个少年的亲老子,那个差点把老爷子气中风的黎牧。 虽然在图桑特公主那里见过一次,但目前他还对眼前这个长相过于漂亮的少年还生不出什么好感。富人家的孩子,尤其是长得稍微漂亮点的男孩,很多都被家里宝贝得太过了,大多都是绣花枕头一包草—— 而且是黎牧的非婚生子,又是在现在这个当头突然冒出来的,要说怎么怎么爱屋及乌,那肯定是昧着良心扯谎。 “你好。” 德川三喜斋微微对着他点了点头,两臂环抱起来护在胸前。 和陆上次在宴会上听到的一样,这个异邦人说话的时候带着点口音,显然不是像黎家嫡系的子弟们那样受过所谓的精英教育,说一口流利的,贵族腔的通用语的。 这个抱手臂的动作被陆看在眼底,有些不信任的意思。 人的肢体语言比说什么更能表明态度—— 之前德川三喜斋虽然在宴会上帮自己出头,理论上应该是对自己更友好的,但看对方现在这种拉开距离的架势,以及初次见面后隔了这么久都没来找自己,基本可以推断出对方帮自己的忙应该纯粹是看在老爷子的面子上。 不过也也可理解。 在老爷子即将立遗嘱分家产的当头儿,突然横空出现这么一个新的孙子辈,而且母亲死了死无对证,谁听说了难免都有点心生疑窦。 像德川三喜斋这类据说是跟了爷爷多年的家里的老人,多半还处于观望的状态。虽然此人不至于像之前的长子那样急着除掉自己,但也不至于是像爷爷那样因为血脉相连天生多些喜欢。 如果此人一上来就跟他套近乎,陆反而觉得对方可能有所图,没安好心,反而是三喜斋这样冷冰冰的更真实可信。 无理由的谄媚,往往都是为了掩盖些什么不能见人的渴望,就像是夸大其词的吹捧,往往是为了把对方捧杀。 陆冷眼看着对方的动作和眼神,很快就判断出自己贸然靠近的话反而会引起对方反感——对于这种谨慎的人,与其上赶着去拉进关系,倒不如保持礼貌的距离,不卑不亢地比较好。 只是虽然他能决定德川三喜斋那里可以不用去做无用功,拍无用的马屁,身边这位毕竟是长官,而且还是大长官,他是必须要站起来行礼的。 陆眼瞅着周围人的动作,不慌不忙地从箱子上跳下来。 他跟着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向前几步,目不斜视,刻意保持着和三喜斋的距离,往毒药公爵面前一站。 “长官好!” 三个少年几乎异口同声地向凯撒·萨德问候道。 身边两个少年似乎是首次和凯撒·萨德接触,兴奋得脸都红了。 而陆和此人打过交道,加上好朋友似乎莫名的对于这个男人有着怨恨的情绪,倒是怎么也生不出那种“憧憬”和“崇敬”的情绪来。 这位新十字军里最位高权重的人物有着一张和小鬼l几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脸,只是在少女脸上只能说是清秀的五官,在他脸上却称得上非常英俊。 卷曲的褐色头发三七分分开,用发胶固定。 浓密的眉毛压着深邃的眼眶,其下那双绿色的眼睛大量的眼白从瞳仁下露出来。 犀利而坚毅的眼神透过森森幕布般的睫毛照射出来,像是浓厚晨雾里撕破黑暗的照射灯,比l的冷血更多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阴狠,令心里有些鬼的人都不敢直视。 和上次在酒席上见到的穿着不一样,凯撒穿着套褐色的羊毛西服和白色的衬衫,连领带都没系—— 陆看着他今日的形象,突然在脑内生出个奇怪的场景来…… 如果在异国的大街上擦肩而过的话,这样打扮的凯撒,谁能看出这位是多心狠手辣的大人物呢? 这可能是个漂亮的商人。 可能是富人家的纨绔子弟。 或者年轻有为的投资者。 …… 他和赫麦尔一样,都长着张“不是很像大佬”的脸。 不过陆算是两番见识过这位的手段。 一是无声无息通过一次简单的“失败的”刺杀就敲山震虎,不仅挑拨了卡洛斯和辖区安全部长的关系,同时离间了对方和共济会的合作。 共济会抛弃掉卡洛斯和他背后的势力此事,是陆通过和墨丘利那次见面对方的表态推测出来的。 之前墨丘利说让他代他向幽鬼问好,他借此机会问了此人的身份。 果然和他由对方手上疑似纹身的位置推测出来的猜想一样,此人确实是共济会里的危险人物——不仅如此,而且很可能这人极有可能就是初见时和l交过手,并且差点杀死l的那个凶手。 在跟踪狂事件里,墨丘利很明显是没帮着卡洛斯助纣为虐,对陆和艾丝蒂施压的,甚至听语气还有帮着缓和气氛的意思——而墨丘利此人的态度,本身就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共济会对于陆的态度,由此管中窥豹,可以几乎推断出共济会应该是已经终止了或者至少暂停了和卡洛斯的合作。 这一系列多米诺牌似的大动作,直至最后把卡洛斯这一系直接扳倒,归根结底皆因凯撒那次“失败的”刺杀。 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真正的高手对弈。 见到了卡洛斯那个无辜的情人恐怖的死状之后,这位幕后黑手似乎依旧吃嘛嘛香,睡得也挺好,过了没多久就去艾丝蒂家吃饭去了。 再一次就是艾丝蒂的宴会上那次针对黎易的刺杀,看凯撒淡然的样子似乎也是早就知情而且没打算插手的。 不过那也是让陆印象很深刻的一顿饭了……吃着吃着饭,其他客人脑袋掉了。凯撒这种明知道盘子里装着要人的人头还假装没看见,而且立马利用这件事对周围的人进行服从性测试的反应速度,也真的是再次令陆感到叹服。 不过,转念一想,或许凯撒当时是在测试自己是不是可以进入他的麾下呢? 思绪从回忆里出来,陆无比庆幸眼前这个男人至少目前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啊,”凯撒的目光只略微在陆脸上停留片刻,“收缴的武器收拾得怎么样了?” “很好,有十三件一级武器,剩下的全都是二三级……还有一件神器,「诸神黄昏」。” k和那个穿得像ol一样的女人都对着凯撒微微鞠躬。 他的眼神越过众人直接停留在那口装着「诸神黄昏」的箱子上,眉毛挑了挑,似乎颇有点惊讶的样子—— 不过对于凯撒来说,这东西好是好,他倒也不是非要得到不可。毕竟他自己早就有了差不多级别的防具,但也只是单纯的好奇是哪个手下能把这样的东西收了。 “那个箱子开了?谁开的?” “报告长官,我开的。”陆往外迈了一步出队。 这话一出,凯撒和德川三喜斋两人对视一眼,紧接着看着他的眼神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德川三喜斋听到“神器”和「诸神黄昏」有了点兴趣,走上去仔细端详那箱子。就这样低着头研究和分辨了片刻,他抬起头再仔细看了看黎牧的这个私生子的相貌,一个令人震惊的想法从脑里浮现出来。 “你们……有放大镜吗?”德川三喜斋把头转向蝎和k问道。 蝎耸耸肩,表示这不是她的办公室,她只是过来蹭茶的。 k低头想了想,埋着头往办公桌的方向踱去。 他解开办公桌上的锁,拉开红木办公桌的第一个抽屉,按了按里面的一个红色按钮。 德川三喜斋的要求相当刁钻。 光学放大镜这种东西可能在古典侦探片里才有,在这个脑内都植入了芯片,可以下载类似软件和直接用视觉系统放大图像分析的年代……实在有点老古董了。 “放大镜我没有,但我有这个你看行不行。” 随着k的话音落下,四周贴着墙纸的古色古香的墙面瞬间消失,露出其后镶嵌着防弹玻璃的武器陈列柜。 如此逼真的,连墙纸的瑕疵都能看得清清楚楚的墙竟然只是投影,且他们三人在这里待了许久竟然都没看出半点破绽来,难免让几个少年都有些惊讶。 k绕着墙走了一圈,嘴里边念念叨叨着“barrett 82”,边在一侧墙面前停下。他让头顶的瞳孔扫描设备识别和确认了自己的身份后,只见那玻璃墙缓缓打开,露出其中按照字母和年代陈列的武器来。 k挑挑拣拣半天,从陈列架上拿下一架老式狙击枪。 这里的武器和枪械都算是他的私人收藏了。 历经百年,武器早就更新换代,这种火药引燃作为推动力的武器在新十字军里早就弃用了。 令k觉得有些可惜的是,这把巴雷特82也是两个世纪前的枪械复制品,很多细节失落无考,也都是按照核战之前的蓝图进行推测和复制的。 据说巴雷特82原本由巴雷特枪械公司生产,曾经一度是地球最强的狙击枪之一—— 不过这种枪几乎全都在第一次外星人的突袭战中毁于一旦。 他手上的这一把,其上的瞄准镜的位置就是类似光学放大镜的复制品。 k把复制品上的放大镜拆下来递给德川三喜斋: “你看这个能不能用?” 德川三喜斋点点头,道了声谢就把那放大镜放到红宝石之上,仔细搜寻和观察起来。 一番检查下来果不其然,宝石的内侧肉眼难以看见的地方,镌刻着一个小小的刻印。 那是个小小的,金色同心圆圆的图案。外侧的圆内,以黄金分割点为有个小一点的同心圆,而两个圆的中心则是一个实心的圆点。 见到这图案印证了他的猜想,德川三喜斋若有所思地摸了摸鬓角的头发,抬起头看看陆。 “你……对令堂有什么印象吗?” 陆闻言苦笑起来,心想这问题应该是由我问你们? 他虽然是她血脉相连的人,但拜那个打了十年酱油的爹所赐,总共和母亲共度的时光也就那么短短几年。 相较之下,难道不是应该相处更久的父亲和夫家更了解她吗? 本应该更了解她的人,反过来问自己这个连儿时的记忆都淡泊得像是春雨似的人关于她的事,这是多讽刺啊。 “……很遗憾,没有。” 德川三喜斋的脸色变了变,脸上的桀骜和傲慢似乎破开了些,露出点尴尬又愧疚的神色。 十年前这孩子才多大呢? 同龄人都还在父母的怀里撒娇的时候,眼前这个少年似乎就开始流浪街头了。他下意识地想对着眼前这个幼年丧母的孩子说一句“对不起”,但抛弃他们母子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黎牧,自己给别人道歉也补偿不了什么。 “要到饭点了,你和我们去吃饭?”凯撒走上来也看了看那红宝石的内侧,开口问道。 “啊……这个要问k长官对我今天有没有安排任务了。” 陆垂着眉眼,老老实实地转向自己的直系上级。 虽然他知道这是凯撒的直接命令,但毕竟自己的直系长官是k,直接这么越级决定的话难免显得自己特殊,容易让自己的同僚和直系上级心生芥蒂。 这种形式化的东西,无论k再怎么说他不介意,但至少自己这方面是得把戏做齐,给足对方面子的。 “没安排啊……”k抱着手臂盯着陆看,“不过也就是让小的们把收缴来的武器分发下去而已。” k也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看着眼前这小子装出来的低眉顺眼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但又懒得在德川和凯撒面前去揭对方的皮子。 陆继续低着头,一脸特别诚恳恭顺的样子。 “感谢长官!” “那我也就不打扰啦。” 原本站在一边沉默的女人突然开口,声音有点懒洋洋的。 她伸了个懒腰,露出纤细的腰肢上隐隐的肌肉线条,肚脐上那颗宝石脐钉引得满屋的人都往她那边看去。 女人的身材是真的好,凹凸有致,又充满力量感,像是无法被驯服的大型猫科动物。 她浑身都散发着阳光的气息。 细腻的小麦色皮肤上有几颗雀斑,像是吸饱了阳光,满溢出来的夏季。茂密的,柔顺的长卷发令人想起一望无际的红色扫帚草,蓬勃茂密,肆意生长。 路过陆的时候,她收着下巴低着头,从眼镜的镜片上盯着陆看。 上挑的大眼睛天生带着挑衅的意味,露出点眼白,又参杂着难以言喻的妖媚。 “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一改刚才才认识时那种傲慢的态度,颇为好奇地问道。 “长官,我叫陆。” “没有姓氏吗……”女人托着腮歪着头,把自己的长发捋到另一侧的肩头,“我叫蝎,也没有姓氏。” 陆闻言有些诧异,但也不好问什么,只是点点头,目送这个目前还算自己长官的女人从房间里出去。 之前他看到k的耳下有个蝎子的纹身,先入为主地以为k的能力和蝎子有关系—— 但如果这个女人才是“蝎”,那么k的能力又是什么? 而k…… 为什么会把同僚的代号纹在自己的耳下? 第102章 时间领主 长官们的食堂和普通士兵的食堂之间相互独立,去路也不太一样。 陆跟在德川三喜斋和凯撒后面,特意和这两人保持了一两步的距离,表面上依旧低眉顺眼的样子,但也趁此机会默默观察。 见他一直刻意落后几步,凯撒转身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三人一路穿过白色的建筑,原本匆匆忙忙的人群看见走在前面的凯撒都像是风吹过的稻田似的弯下腰去给他行礼。跟在后面的陆就像是那只站在老虎旁边的狐狸,也享受到了这种被万众瞩目的感受—— 只是凯撒连头都不转一下,目不斜视,甚至还加快了脚步,仿佛这些给他行礼的人都是人行道两侧的树似的。 基地的构造很像一个巨大的动态蜂巢,白色小房间数都数不清,密密麻麻的像是白色的巢室似的——不过,和蜂巢不一样的是,这其中不少的巢室是相对独立的整体,可以旋转和移动。 大楼正中挖空的部分从架设着十几米高的桥梁式通道,随时可以变更接通的位置,随时都在优化通行的方式,方便有更急迫的事情的人或者权限更高的人通行。 陆这也是首次走到基地这么深的地方,难免会想四处张望。 只是还没等他有更多的机会去多看其他的地方,三人的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四壁都是黑色玻璃的巨大通道。 这通道的开口直接连通到三人的脚下,显然是凯撒利用特权直接申请的,可以在去食堂的路上隔断周围人的目光。 他对着身边两人比了个“请”的手势,解释道。 “人太多,烦。” 陆跟着两人踏上眼前的通道,没走多远就直接看到了圆拱形的石头出口。 进入出口后眼前一段曲折的灰白色石头游廊。两侧碧水环绕,白色和灰色的石子儿铺在廊边和池底,深浅不一;圆圆的小荷叶掩映着其下眼泡儿鼓鼓的各色金鱼,颇有雅趣。 穿过过渡的白色回廊,几株类似芭蕉的绿植并排排开,像是天然的屏障,半开半合后墨绿的墙面配着厚重的胡桃木的门框,层层递进。 门前摆着个小小的胡桃木的桌子,其上正中一套碧绿翡翠雕琢而成的迷你编钟,左手边一个小碟上平放一根木制的小锤。 门口的灯高悬,和整体的配色一致,柔金色的灯光暧昧又神秘。 凯撒本来就长得有些秀气,站在直射的灯下,面容更显阴柔,眉眼的影郁郁沉沉,像是白色的石膏像,或者秋末的月色透过芭蕉的间隙,打在青石板上。 他先把那小锤摆正,和编钟的方向对得整整齐齐,然后才拿起来,对着编钟敲了几下。放下小锤的时候他又在确认了一次,须得锤和编钟的架子完全平行他才肯满意。 他抬起袖子的时候陆注意到他的手,手腕纤细,筋络微微突出,虽然有薄薄的茧子,但绝不是很像那种成日里干粗体力活或者主要能力是近身格斗类的那种手。 “请进。” 随着门缓缓开启,凯撒偏了偏头,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人和他一起进去。 这个年纪轻轻就位高权重的男人似乎并不喜欢被人环绕的感受。 刚刚直接使用通道也有避着人的意思,现在他的私人餐厅里也是连半个人形的身影都看不到。 绢细的水流从门外的那泓清水里引进来,顺着人造的沟渠流淌着,速度也相当平缓,几乎溅不起任何水花。 穿过石板的地面,凯撒引着两人落座。 和艾丝蒂宴客的布置类似,每人各有自己的坐垫和小桌。 三人各坐在沟渠的两侧,每个人之间都隔着说话可以挺得很清楚,但又不过于靠近的位置。 四周围种植着深绿的竹。 竹林里几块大石森落棋布,其上可见油绿的苔影——林子深处隐隐可见石桌石凳,四四方方的石桌上雕刻着围棋的棋盘,还摆着黑白厮杀的残阵。 凯撒又像是进门来的时候那样敲了敲手边的另一套编钟,似乎是示意后厨可以上菜了。 几个小小的碟子装着前菜,顺着水流流淌出来,颇似魏晋时期文人雅士玩的流觞曲水,或者跟近代点流水荞麦面的那种吃法,只是每个碟子之间隔着的距离都是恒定的,几乎没有任何“无规律”和“不规则”的地方。 头顶的照明不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就像是清晨的阳光透过海面照射下来,在地上投下半透明的波纹状水影。 巨大的鲨鱼,鳐鱼的全息投影在头顶游过,是不是还会游过体型硕大的鲸。 整个场景令人分不清是身处现实还是虚幻,光怪陆离。 耳边的水声潺潺不绝,头上又像是有群鱼游曳而过,但这样的声音,幽深的竹林和头顶深蓝的景象却只让人觉得越发森冷又孤寂。 周围都是生命,却没半点人形,因此并又不觉有半点生机—— 这场景或许也就反映着高人的心境…… 世间无数的声音虽然都听着,却入不了耳;周遭无数的生命起起落落,但却没什么悲喜。 在这种安静道令人几乎窒息的环境下长大,小鬼长成叛逆又欠揍的性格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了。 陆听着水流声没开口说话,也先眼看着凯撒和德川三喜斋先把碟子拿起来自己才动手。 装着前菜的碟子有巴掌大,整体呈叶子形,上了油绿的釉,看起来干净流畅,颇为清雅。其上摆着切得方方正正几片鱼生,白色的肉贴近骨骼的地方透着少女腮红般浅浅的粉,看着就令人食欲大开。 陆虽然吃过寿司和鱼生,但都是在治安所附近那种不入流的小店子里吃的。 人造肉成本低廉的情况下,能吃上真正的肉都是很奢侈的事儿了,更别说这个核辐射和泄漏还没有完全解决的年代,能食用的鱼更是重金难求。小店里鱼生多切成薄片儿,摆盘的时候花里胡哨,各种装饰,拿筷子夹起来还能透过肉片看见后面的门帘。 而且吃了很容易拉肚子,虽然能吃是能吃,吃到嘴里也算是吃着了鱼生,闻着都有点儿难以下咽的腥味儿——毕竟是早晨在尚可进行渔猎的海边打了,长途运输过来,在储藏室里不知冻了多久又解冻的。 相较之下,面前长官请他吃的私人食堂里的鱼生,每一片都足足有手掌那么厚,刚好一口那么大,实实在在,重重叠叠地码在翠绿的盘子中央,像是玉做的麻将。肉质看着肥嫩之外,还只散发着淡淡的鱼的鲜味儿,新鲜得连半点鱼腥味儿都闻不到。 陆光看着那鱼肚子都开始咕咕叫了,嘴里津液直冒,但碍着长官就坐在面前不好直接上手。 他有些踟蹰地拿起筷子,入手也沉甸甸的,似乎也是什么昂贵的木头雕琢而成。 筷子打磨得油光水滑,半是沉水乌木,半是足金——而以这入手的感受和味道判断,这也应该是真金。 陆等着两人动筷子,这才小心翼翼地往旁边搜寻起做蘸碟的材料来。不过只找到一个小小的装着酱油的壶,一种黄绿色的,类似根茎的植物,还有一个版面粗糙的木制小板子,却找不到寿司店常见的袋装的芥末。 德川三喜斋本还没消昨日的酒,没什么胃口,看着碟子上的东西还打了个饱嗝。但冷眼旁观之下见他有些局促,倒了酱油就拿着筷子呆坐着,眼睛在山葵和磨板上打转,心下立刻明白这小孩子应该是过苦日子过惯了没见过新鲜芥末。 普通的寿司店为了节省成本和效率,多半都是使用做好的芥末,不会这么讲究地把山葵摆出来——故大部分平民也都不知道新鲜芥末是怎么来的,甚至不知道生出芥末的植物根本不叫芥末,也不知道山葵是什么样的。 就“吃”这么个小小的细节,陆给德川三喜斋留下的印象非常深刻。 富人是没有“饥饿”的概念的,因为从生下来开始就不需要为吃了什么而犯愁,再怎么好吃的东西也都只是用来饱腹而已,比味道更重要的是怎么吃最能附庸风雅。 之前在艾丝蒂的宴会上,少年就是拿出这种大口喝汤的架势,还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而对方这种对食物渴望,对味道好奇的状态,让三喜斋想起了自己刚从一个孤儿成为领主贴身的小侍卫时的景致。 “饿”的滋味,只有经历过贫苦和食不果腹的日子的人才会深有体会。 三喜斋不禁想到,如果当初黎牧早些带他回本家的话,这个孩子大概也应在富贵人家吃腻了玉盘珍馐,会挑三拣四的。 眼前这个和领主最为肖似的孩子,童年和少年都被偷走了,因此当他面对这种本该习惯的奢侈的饮食时却显得有些紧张和局促不堪。 三喜斋难免的对眼前的少年更生出些怜惜,不过倒也不想表现得太直接,怕伤着这少年的自尊心。他虽然不怎么有食欲,但还是把手心朝着少年,刻意自己先拿起根茎状的山葵磨了几下,将磨下来的新鲜芥末放在小蘸碟里。 陆意识到对方是在教自己,且没有直接说出来显得自己没见过世面,心头微微一暖,也有样学样地削新鲜芥末打蘸碟。 “不用那么拘束,”凯撒也只往这边看了一眼,“想吃什么对着那边的窗口随便点。” 陆嘴上唯唯诺诺地应和着,心里却想着要真没吃饱回家吃就行了,长官请客的话这么饿相恐怕反而会叫对方瞧不起。 不过,凯撒似乎会读心术,那双穿透力极强的绿眼睛只是盯着他看了一眼,对着窗口喊道。 “给他双份。小孩子长身体,吃不饱。” 肥嫩的鱼肉细腻柔软,层层叠叠地排着。 新鲜鱼子,章鱼,还有刚开的金黄的海胆,满满当当地摆在盘子里。 …… 多汁的木耳和莴笋上带着碎碎的蒜末,配着接着就是烤得皮子金黄酥脆的烤鸭和面条类的主食…… 本来还有些拘谨的,几道菜下去胃口大开,也顾不上自己给对方留下的印象是不是太过饿相和穷酸,一直吃到甜品陆才觉得自己逐渐饱了起来。 注射了基因药剂之后肌肉的生长上限会有一定程度的增幅,而肌肉的形成比脂肪之类的组织需要的能量更是大了很多——以前吃几碗饭还能凑合,现在再多的食物下去胃里都还不觉得垫了个底子的。 德川三喜斋和凯撒就坐在那里看着他吃,偶尔吃两筷子,时不时聊两句无关紧要的时事,倒也不催他。 两人自斟自饮,白色的小瓶子里面装着热过的清酒,散发出淡淡的酒香,配着偶尔夹几筷子菜什么的,倒也清雅。 看着陆终于撂筷子了,德川三喜斋这才开口问道。 “你……之前是不是有些神奇的能力?” 陆擦擦嘴:“什么能力叫神奇?” “比如和时间相关的。” 陆想了想:“之前能在梦里穿行在平行宇宙里算吗?” 这是已经消失了的能力,故说起来也无妨。如果对方问现在自己的能力的话陆并不打算就这么承认。 “……算,”德川三喜斋摸摸胡子尖,“更类似于控制时间流速类的呢?” 陆本想回答“能的话就好了”,但被对方这一提醒,突然想起夜里听见的不知何人说的那句关于时间的话。 时间只会向前,不会向后。 他故意没急着回答,也没抬头看两人的眼睛,只是喝了口水润了润喉咙。 “您为什么这么问?” 虽然德川三喜斋和凯撒目前都比他的位置高,也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可人心隔肚皮,在不知道对方想知道什么的情况下,把自己手里的牌一股脑儿全给对方看并不是什么聪明的决定。 “你今天打开的那个箱子上有个同心圆的印记,你觉得像什么?” 几杯酒下肚,「毒药公爵」喝了酒之后精神似乎没那么紧绷了,嘴角的肌肉稍微松弛了些,眼睛却还是清明的。 极具穿透力的绿眼睛直勾勾盯着少年的眼睛看,似乎要通过窗户看见少年的灵魂似的,苍白细长的手指蘸着酒在小桌上画了个同心圆的图像—— 毒药公爵的指尖触碰之处都像是被什么极强的酸液或者毒物腐蚀过似的,在坚硬的木质桌面上留下了烙印般的痕迹。 陆被眼前的景象吸引了注意,专心地观察起对方指尖的「场」。 和自己隐约成形,但是相对松散的「场」完全不同,对方对于「场」的强度的控制收放自如,炉火纯青。 按理说这类有特殊性质的「场」都有能量外泄的情况发生。 高浓度的能量操纵起来很难,就像是用火柴点燃卫生纸,本来只想烧掉一个角,但残余的火势往往会烧到更多。一个普通的强者,包括k,艾丝蒂和无常在内(幽鬼的能力因为难以观测所以没办法确定地说),使用「场」的情况下留下的痕迹都是相当不规则的,痕迹边缘的形状总有些毛躁。 可在毒药公爵却好像并不被这样的问题所困扰。 随手一画之下,性质为「毒」的「场」通过灼烧桌子的木头刻出来的同心圆痕迹不仅深浅均匀,而且收势圆滑,仿佛对方不是用「毒」去腐蚀,而是用什么精密机器雕刻出来的一样。 对方只是手一勾的功夫,陆在旁看着却暗啧啧称奇。 圆像圆规画出来的,四面均匀;圆心点在正中,不偏不倚。 这三笔看似简单,两个圆一个圆心,实际上要求使用者要控制释放的能量的量非常精确和稳定——不仅要对自己的「场」有极强的控制,还要预测到裹着酒精这层介质释放出来产生的误差,在指尖的酒精蒸发之前这么短的时间内均匀地释放出来。 “一个星系?或者……轮子?” 陆心知德川三喜斋之前问起与“时间”相关,多半是钟表之类的,但揣着明白装糊涂。 凯撒指着他的鼻子哧笑几声,似乎是看出他装傻但不想明说—— 他笑的时候眼周的肌肉是被牵动了的,似乎是真的乐了而不是假笑,凯撒脸上那层冷漠又凉薄的壳子随着酒精的作用松动了些。 这个新十字军一号的大人物因为身份的原因常常故意板着张脸,笑起来的时候却像是年轻了十岁,恍惚间能在他脸上看见点l的影子。 “那是时间领主的记号。” 德川三喜斋也没继续试探和卖关子,直接说出口了。 “时间……领主?” 陆倒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名词。 时间领主,是一种比人类高阶很多的宇宙高级生命体。 通常情况下,假设a文明比b文明领先千年之上,从技术和文化上都进化到下一个阶段了,a对于b的态度通常有三种: 1)无利益纠纷,不进行干涉。 这也是大部分宇宙文明之间的状态,因为星际航行毕竟劳神费力,没有哪个文明吃饱了撑着了会没事儿就到处走一走。 2)敌意性的介入。 小到在卫星区进行骚扰,再到区域性掠夺,再大就是战争了——这也是之前为了地球的资源打响的几场战争的文明介入类型。 3)友好型外交。 人类发展的早期,在文字记载尚还没有发展完善的阶段,大量外星人,比如欧米纳星人,阿努纳奇人等就曾经来过地球支援建设……而当一个文明比人类强大得多,以至于到人类的大脑难以理解的时候,出于对强者的恐惧和为表忠心,外星文明往往会在历史中和人类的文化中成为“神”的角色。 而这些被掩盖的历史,随着时间的流逝,即使外星文明离开地球已久,也还在被各式各样的人持续曲解,包装成“宗教”甚至“传说”。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之前,能接触和触碰到真实的历史的,往往都是人类中极少极少的精英人物。而经过三站对人类文化的清零,人类的信仰和宗教体系也还原到了最初的模样—— 越过当今为了传教改写过,拟人化过多次的宗教典籍,追溯到最原始的文本,我们偶尔可以瞥见最贴近真实的外星生命的样子。 这也就是当今信奉圣主的信徒所参拜的偶像。 而「时间领主」的文明,比人类所敬仰的这层面的文明更高级。 没有人知道「时间领主」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存在的。 他们仿佛在宇宙大爆炸的初期,就随着时间的概念诞生了。 人类和这些生物的接触始于22世纪末,他们神秘莫测,掌控着控制时间流速的奥秘,能大幅缩短星际航行的距离。 第103章 死无对证 凯撒不是那种会有大把时间陪着新人吃饭的闲人,本也就抱着摸摸这少年的底儿的心思叫上了他——只不过,眼看着这小子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甚至还打算从他们这里得到什么信息,似乎也就没必要花时间在他身上了。 三人之后要去的地方不同,就此分道扬镳。 凯撒本就不喜欢和别人客套,他的时间非常值钱。 他吃完饭就起身,示意两人想坐多久都可以,自己则微微低着头边想事情,边快步往外走去。 德川三喜斋倒是有点等着陆的意思,刻意和少年一起并行出去。 不知为何,虽然从来都没在自己的本家待过,但这个老板着脸,和爷爷关系比较近的男人却让陆有种舒适,甚至可以信任的感觉。 这个爷爷的得力下属大约五十岁年纪,比陆大了近两轮。 可虽然对方是长辈,年龄相差极大,德川三喜斋给他的压迫感,却远不如年龄更相近的凯撒。 两人安静地在黑色的隧道里行走,上下左右都是密闭的。 不需要没话找话,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只这么沉默着沉默着,步调就会同步起来。 直到道路要分岔了,德川三喜斋这才转过头,对着少年微微点头。 通道开口白色的光透进来,照在少年的脸上。 柔光模糊了少年轮廓上的棱角和更男性化的特质,雪肤乌发,唇红齿白。 那一瞬间,德川三喜斋竟有些晃神,时间仿佛回到了十数年前。 他之前偶然撞见他母亲,只那屏风背后珠光闪动的惊鸿一瞥,也像是这样,仿佛长时间生活在阴沟里的老鼠初次见到阳光似的,被那种光芒照得头晕目眩,自惭形秽。 “大概三个月后,我会拜托凯撒给你安排去本家的任务……那时候刚好鹰卫的选拔。” 陆看着三喜斋的眼睛:“需要准备什么吗?” 德川三喜斋摇摇头。 “……你们新十字军内部的训练就足够了。跟着凯撒好好干,比什么训练都强。” 德川三喜斋看着那个身材已经很高大,脸上却还有些稚气的少年,感慨万千。 他张了张嘴,本想再跟眼前这孩子叮嘱几句,让他多保重身体,别把自己逼得太厉害了,却终究没说出口。 “那……我们改时间再见,祝您旅行顺利。” “好的。” 三喜斋如梦初醒,转身离开。 而陆目送这人离开,才开始往k的办公室走去。 k的办公室。 白色的大门虚掩着,房间里传来个陌生女人的声音和奇异的烟草香味儿。 “……我说了,我只是秉公执法,并没有难为你的意思。” 女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年纪了,语气冰冷,入耳就像是冬天在冰面上走,不慎掉进了冰窟窿似的。 陆犹豫片刻,站在门口敲了敲门,担心自己唐突了对方的什么正式会议。 “请进。” k的声音响起。 陆打开门,只见一个身穿银甲,满头银发,背着把合金弓弩的高大女人站在k的办公桌前。 她背上背的弓弩足足有两米高,银色合金的把手散发着月华般的光芒,最细的地方都有手腕子粗细。弓弦是几股什么金属做成的钢筋扭制而成,粗粗的拧在一起,像是女孩儿的麻花辫,光看着就知道寻常人类的手劲儿怕是拉开这弓都成问题。 女人听见开门的声音转过来。 她大概和伊卡洛斯差不多高,玉山肉柱似的伫立在房屋正中,身穿银色重甲,胸口和腹腔上半的位置镶嵌着巨大的半月型护胸镜。 眼前的女人大约五六十岁年纪,下半边脸部完好,有着坚毅的方形下颌骨,因为年纪大了皮肉有些松弛,但也因此有种难以取悦的威严感。她的上半边脸从鼻梁的上半部到额头之下,原本应该是眼球和视觉系统完全被换掉了,两眼的位置只装着个有些磨损和刀痕的黑色的金属匣子。 方方正正的金属盒子表面,陆通过眼球内部装的热感应可以看见,女人“眼部”黑色的涂层里隐隐看得见两个转动着的镜头此刻正往陆的方向“看”过来。 他对于其他的改造并不是很熟悉,但之前因为在地下格斗场期间被打碎过眼框的骨头,接受过眼球的改造手术因此对视觉系统的优化和改造相对了解—— 陆看得出来,女人的改装和常见的置换的仿生义眼不太一样,这样的改造根本不在意美观不美观,只在意视觉系统的实用性。 “……陆准尉(因为陆在治安所升到了二级,严格意义上算是等同于新十字军少校的军衔,但因为之前不在同一体系,所以进入新十字军后军衔有所调整),你昨天去哪里了?” 审视了眼前的少年一番,女人冰冷的,机械般的声音响起。 陆被这女人问了个措手不及。 这个问题如同一盆冷水从头顶浇下来,让他直愣愣僵在原地。 可能是周围的这群人,比如凯撒,或者幽鬼之类的,杀个人都很寻常,且罪不上公卿,没有太多道德负担,潜移默化地对他造成了影响;也可能是因为被得到「诸神黄昏」和发现自己特殊能力的激动冲昏头脑…… 杀死马克西的实感,随着女人的质问才渐渐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他突然意识到,我昨天,可是真真实实地杀了个人啊。 杀人犯法。 这道理作为曾经的治安官的陆再熟悉不过了。 在之前干掉共济会的杀手那次属于例外,他并不需要对此负起任何法律责任。 那次杀人的地界首先是在地球上的私人人造空间,属于研究所的地界,故自己参赛期间的具体图像数据不需要对联邦政府公开。 再者,为了以防法律纠纷,参赛者参赛之前都签署了条约,生死不咎,也不进行追责。 最重要的是,杀手隶属的共济会这样的组织,本身做的很多事情就都在灰色地带,遇到这样黑吃黑性质的事情更多会选择私了,而不是拿到台面上来说,毕竟闹大了对他们自己也没什么好处。 只是,这次麻烦的是,他杀的不是连合法身份估计都没有的杀手,而是“联邦公民”马克西·达利—— 且不管这种垃圾的私德如何,甚至是否有犯罪记录,正常的司法程序应该是由政府机关进行“公正的审判(至于公不公正另说)”而不是他个人站出来行侠仗义的,这也是法律存在的意义。 之前作为治安官,他常常感到无力的,莫过于看着很多罪该万死的家伙通过聘用律师,或者申请加入改造项目逃避应有的惩罚。 不过杀罪有应得的坏人,即使在道德上是正确的,在法治社会里都是不被允许的—— 尽管在战区,贫民的死亡天天都在发生,可剥夺和平区一个“公民”生命的权利,对于大部分的独立个体来说都太大了。 至于“大人物”们吗? 这群人都非常谨慎。 比如卡洛斯后面的那位,干掉对手之类的都会使用共济会之类的杀手组织代劳,不需要弄脏自己的手,或者被追责即使被发现和曝光了也可以将功补过,或者层层追究下来总能找出个替罪羊。 他们自身给联邦政府带来的价值,远大于被他们杀死的个体,故可以被原谅。且新十字军毕竟是和联邦政府走的非常近的军事组织,对于很多事情本来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选择性忽视。 但这并不代表他也可以“草菅人命”。 虽然事业刚刚起步,可他目前就是替别人代劳的手,还远没有到可以站在幕后的级别。 这也就意味着,如果自己被证明有罪,一定会被追责。 何况,从执法人员的角度来说,陆自己都觉得自己脑门上印着“嫌疑人”三个大字儿。 首先,自己是艾丝蒂的男朋友,无论是不是被这女人抓来顶包的——而因为公主被马克西骚扰甚至威胁,导致自己起了杀心就是最合理的作案动机。 其次,自己身上新十字军士兵的芯片带有追踪的功能,最后出现的可以被追踪的位置也是在马克西最后被目睹的地点附近。 …… 不过,即使对方对自己有所怀疑,又有多少证据呢? 况且,冷静下来想想,对方现在手里掌握的事实不过是马克西在某个地点消失,多半也只是猜测马克西已经殒命,但目前还是死不见尸的状态—— 尸体都被自己的「境」消化掉了,连半点生物痕迹都不剩下,还查得到什么呢? 心情稍微平静下来后,联想到之前艾丝蒂要求对方换女性执法人员和她交接,见对方肩膀上两道金色的流线型,和k以及墨丘利的军衔一致,陆大概也猜到了眼前这个欧巴桑大概就是墨丘利的同事。 对方这么上来就杀自己个措手不及,就是希望通过突然施压,企图逼破自己的心理防线——这种虚张声势逼供的手段他在治安所见太多了,可能吓吓普通有钱人家的少年还行,对于他完全行不通。 新十字军毕竟主要还是精英军事机构而不是治安所,演技和心理策略什么的肯定还是不如在基层打滚儿的治安官。 如果是他自己出手的话,搞不好手上还会拿几张印着字的白纸什么的,假装是已经取得的证据,这样看起来更能唬人。 直觉告诉他,这女人如果真的有实质性证据的话,肯定是不需要用这种手段获取自己的证词的。 “报告长官,我不清楚您要问什么具体时间。早上我就在艾丝蒂·图桑特的公寓里,之后下午去了dc区和j区三丁目五番。” “你去dc区和j区三丁目五番干什么?” 女人似乎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毫无感情地追问。 那双在黑色的护目玻璃后的“眼睛”闪烁着红色的光,似乎可以检测陆的心率和脉搏,起到一定程度的测谎作用。 去这两个地方干嘛,任何一个说出来都能让他当场定罪。 去dc区,是去匿名者的老巢找幽鬼。 去j区三丁目五番,是去杀人。 “报告长官,无可奉告。” 陆懒洋洋地回答。 虽然接触的时间很短,冷眼旁观之下,他看得出这女人是个喜欢端架子的人,且控制欲极强;这样的人最讨厌的就是别人不按自己的想法行动,尤其是下级的不服管教和挑战她的权威,一激就中。 他和小鬼混久了,那种阴阳怪气,阳奉阴违的语气学了个十足十,果然把对方气得嘴角紧抿,脸都涨红了。 “你……你也不管管吗?你的属下这么嚣张的样子。这可是涉及到重要人物的命案!” 银发女人憋着气,转头就对着还坐在办公桌后面的k低吼道。 k被她携带次声波的咆哮吼得头昏,慢吞吞伸出小指掏了掏耳朵,安抚了一下自己受到重创的耳膜,漫不经心地回答。 “昨天陆下士休假,私人行程本来就不需要对新十字军汇报。而且即使这个事情要调查,也是由我们队内部调查,你一个其他部门的来插手什么?” 凯撒的这群部下,从老大到副官,到他那个跟着赫麦尔跑了的妹妹,再到新人,都是复制粘贴一样欠揍的死鱼眼…… 这种满脸的“有本事你来打我啊,嘿嘿不敢”的表情,真的越看越气人。 陆看着坐在办公桌后面悠哉悠哉掏耳朵的k和面前剑拔弩张的欧巴桑,突然觉得眼前的场景有点搞笑。 k是摆在脸上的偏袒,而对方的“秉公执法”则显得有点虚浮。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上级,好像是各种更年期及更年期之后的女性的克星。 原本盛气凌人的女人被k这么提醒之下,倒也想起了自己目前是在凯撒的地界,审问凯撒麾下的人,顿收了继续逼问的心。 她早就耳闻过毒药公爵的麾下都有种很强的自豪感,都是优中选优,因此异常团结,互相袒护。她故意趁着凯撒走了才来上门刁难,本就有点碰运气的成分在里面,被k这么一提醒,心知这个新人应该是获得了这群人的认可了,倒也不好继续逼问下去了。 她转身走到陆的跟前站着,个子和块头都比少年要高大出不少,像座小山似的,能完全把对方笼罩在她的阴影里。 两只无情的机械眼透过玻璃直勾勾地盯着陆看了一阵子,红光在玻璃后有节奏地闪烁着,似乎想再用这种沉默的威压逼着对方开口。 可无论她再怎么施压,这个十六七岁的毛头小子却还是连眼皮都不抬的怠慢样子,活脱脱的死猪不怕开水烫。 “……小子,我叫阿忒弥斯。” 身穿银甲的女人终于还是开口了。 陆闻着她的口气差点没被熏得翻白眼。 这种长期喝大量咖啡,饮酒和吃肉的人火气重,口腔卫生都多少有点邋遢。 加上老头老太都过了要吸引异性的年龄,更是不注意这些,一张嘴跟养了一嘴的臭鱼烂虾一样。 阿忒弥斯(arteis)是狩猎女神,在古希腊文化里是纯洁的象征,也是月亮的守护神。这是和墨丘利在一个神话系统里的代号,完全验证了陆之前对这两人“同事关系”的猜想。 不过,眼前的欧巴桑虽然看起来和“纯洁”没有半毛钱关系,身上的味道确实像是在草原上蹲守猎物蹲守了几个月没洗澡的猎人——换个角度说,一个人要是有这么独特又有个性的味道,一辈子都纯洁(找不到对象)其实也挺合理的。 陆闭着气竖着耳朵继续听。 “虽然爱……艾丝蒂跟我说你是去帮她买东西去了,但我才不信她那张嘴里说出来的话。不过今天你运气好,我就这么放你走了,但你要记住……我这双眼睛会一直看着你,直到你露出狐狸尾巴的那天。” 阿忒弥斯说完伸出中指和食指戳了戳自己的电子眼,再指了指陆,满是警告(恐吓)的意思。 陆心想,要看我什么的都好说,只要您老人家别靠这么近跟我说话就行。 即使是闭气之中,他也能听见这女人说艾丝蒂(estelle)的时候,也不知是嘴溜了还是本来想发另一个词,发出来的第一个元音是a。 大姐威胁完了,转身就走,穿着重甲的魁梧身躯每走一步都能在厚厚的地毯上压出个几厘米深的脚印来。 k等着这女人走出去之后立刻关上门,脚步轻快地打开窗户透风透气。 他像是坐着飞行器出去兜风的狗那样,把脑袋完全从窗户里支棱出去,贪婪地深吸了口气,甚至夸张地发出了满意的叹气声,等到新鲜空气完全清洗了一下自己的肺部才把头探回来。 女人走之后陆的脑子才恢复正常的转速,联想起自己之前被共济会陷害时的场景不由得生出些疑心。 所谓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种构陷的方式……有点太熟悉了。 “长官,这女人……我是说阿忒弥斯中校,和墨丘利中校有什么关系吗?” k看了他一眼:“他们都隶属一个部队。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陆揉了揉太阳穴,“就是……他们的行事方式有点类似。” 在对方掌握的信息不足的情况下,出于焦虑,自己主动竹筒倒豆子一样给出信息是非常愚蠢的行径。 陆对于k和凯撒的亲疏还并不太确定,因此也不能很好地去估计凯撒对对方的信任程度。如果这人并不是凯撒的亲信的话,作为直系长官,k很可能对自己的了解仅限于一些书面文件,因此他对自己之前的经历是否熟悉,或者对于凯撒和共济会的明争暗斗有多少参入都未知。 在那样的情况下自己贸然开口告诉对方之前发生的事情,很可能会在这个过程中泄露一些凯撒不想泄露给k的消息…… “并不类似。” k打破两人之间略显尴尬的静谧,睫毛厚重的眼皮子后,看着少年的眼神里瞬间犀利起来。 “……啊?” 陆没想到对方会接自己的话,甚至猜到自己原本想问什么,差点没反应过来。 “我说,之前墨丘利参与的陷害你的行动是共济会指示的。但这次阿忒弥斯找你的麻烦,除了这个老娘们儿本身和我们不对眼之外,更多是因为她想抓着艾丝蒂的把柄。” 陆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共济会”三个字非常清晰地从长官薄薄的,半掩在胡须里的嘴唇里说出来。 k和凯撒的关系,看来比他想象的要近。而且对方没打算对自己隐藏这一点。 “艾丝蒂……和她有什么芥蒂吗?” k拉开抽屉,拿出根雪茄来,剪掉头部点燃。 刚刚送走了凯撒和德川三喜斋就来了个阿忒弥斯,他精神难得的有些紧绷,等到把瘟神送走了才想抽根烟过过瘾,眯起眼睛忙里偷闲。 “你问错问题了。你应该问的是……‘艾丝蒂和阿忒弥斯的身上寄生的东西有什么过节’。” 身上寄生的东西? k用的形容词很特别,说阿忒弥斯是某种生物的宿主(host),而这个形容多用于寄生生物寄生在异种生物上的情况——也就是说,之前那个人形航母一样的欧巴桑,似乎只是什么生物操纵的壳子了? 难道这就和艾丝蒂之前不敢随意杀人和使用能力有关? 还没等陆继续追问,门再次打开了,抬着空箱子的苦力兰卡斯特和卡文迪许都喘着气,汗流浃背地撞开门进来。 袅袅的烟雾逐渐升腾起来,k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犀利光芒瞬间熄灭,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烟不离手的老油子上司的状态。 陆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看着两个倒霉的同僚对自己露出的渴望和求救的眼神,陆撸起袖子准备帮忙,心知今天估计是问不到了。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04章 流星,烟火和爱情 帮着把战利品分下去之后已经接近六点了。 毕竟被阿忒弥斯那个欧巴桑警告了,虽然不担心实际被对方抓到什么把柄,但以防万一,陆还是决定要尽量避免了使用「境」,反而像个普通士兵那样选择坐军用专用公共交通回家。 作为新十字军的士兵,除了基本工资之外还有很多在体制内工作附带的好处,其中就包括可以获得初级授权使用「地心快线」。 他自己有飞行器,还有更方便的「境」,但这算是l带自己体验后首次乘坐「地心快线」。 太阳城虽然还残留着地上的部分,但和陆地上的大部分城市一样,有着基于原本的防空洞和避难所结构,和地上城市接行的地下城。 在第三次世界大战中,随着大量核武器抹平了原有的几乎所有地上交通方式,人类大量的主要交通方式在百年间也都逐渐转移到了地下。 理论上说,两点之间的距离直线是最近的。 在百年前,人类的基础地铁系统也是通过类似的原理减少了交通的直线距离,成为了普通人在不同地点之间奔波又便捷又快速的最佳选择之一——只是那时候地铁存在技术和科技的限制,还只是钻在地壳较浅的位置,远不及现在民用的地铁和军用的专线隧道钻得深。 当今专供军队使用的「地心快线」不仅有抗高温,抗压,防地震的加强版隧道,覆盖的面积和复杂程度也远在民用地铁之上。 且在军用的级别里,「地心快线」也分层级,长官使用的比普通士兵使用的离地心更近,最深的甚至可以接近地幔的深度,站点间的直线距离更短,速度也更快,出差跨越大洲都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上次l带着陆乘坐的前往亚特兰蒂斯的地心飞行器,就属于长官使用的。 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看着平日里都自己回家的陆也跟着他们往快线的方向走,都感觉很稀奇,上去一左一右就把他夹在中间。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你居然也会去坐地心快线?” 卡文迪许和陆熟了些,说话也没才开始认识的那时候那么生疏和客气了。 他当了一天苦力,脸上的汗还没干,在夕阳的照耀下,像是细小的金黄色琥珀,粘在少年晒成小麦色的脸上。 即使不是「诸神黄昏」级别的绝对防御装备,今天三人搬的每一件战利品加盒子都在百斤以上,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锻炼了。接连着搬完三十几个箱子,手臂能感到的酸胀感甚至比在健身房练几小时的感觉更明显,想想都知道明天起来之后会是多销魂的感觉。 “你不也是,”陆躲开对方本来打算搭在自己身上的汗手,“尤利西斯所长家的子弟还跟我们这些平民一起坐快线。” 卡文迪许憨厚地笑笑。 “好的将领都是从基层做起的嘛,哪儿搞那么多特殊化。而且你这个黎家的鹰卫候选人还敢自称平民?也太凡尔赛了。” 陆张了张嘴,本想顺口怼回去,说自己和他们这群大少爷比起来肯定算是基层的草根出身,转念想想自己那个迷之生物一样的妈给自己送的神装顿时有点心虚起来,没辩解什么。 本身他并不想提起自己的过去,尤其宣扬自己过去过得多苦什么的,在当下这个本该放松的时机并不是很适宜。 夕阳照在少年们的身上暖洋洋的,每个人的轮廓都像是要融化在金色的光芒中。 这样的场景和他幼时的际遇对比鲜明。 和充满朝气的同龄人一起站在阳光里,那些黑暗的,孤苦无依的,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夜就像是被遗忘在了时光的尽头。 想着转移话题,陆往右手边看去。 大少爷兰卡斯特和才认识的时候那种轻浮的状态不同,异常的沉默——而且。这个老贵族家庭的独苗苗居然也要坐快线,倒是让他有点吃惊。 可能是因为自己算是孤儿长大,兰卡斯特作为“妈妈的大宝贝”,初见的时候给他留下的印象极深。他那个辣妈看着他的眼神里裹着溺爱,黏黏糊糊的几乎可以拉出丝儿来,都差点都往手里吐口水当天然发胶,搓搓手给他梳头了。 光是送他来基地那次,陆留心数了数,他妈摸他的脑袋都摸了二三十次,感觉再多摸几次他发际线都得给撸秃了——而兰卡斯特他妈这么宠爱的儿子,居然舍得让坐快线,而不是开着什么昂贵的私人飞行器,地上铺着红毯来接他,倒也是真的稀罕事儿。 兰卡斯特自从被k收拾了一次之后,好像在“猫女”壮硕的胸肌和肱二头肌挤压下找到了人生的目标,整个人都变得比原先沉稳起来,闷声不出气地跟在两个同期旁边。 才跟着k训练几天,大少爷整个人都像是脱了一层皮,眼睛里透出一种四大皆空,看透红尘的气息。不仅脸上原本的婴儿肥都瘦干了,能看见颧骨的走向,白嫩的皮肤也被晒得发红破皮。初见时纨绔子弟那种讲究的,油光水滑的发型也剃得短短的,利索起来了。 “你呢?你家居然不来接你?”陆斜着眼看他。 兰卡斯特叹了口气。 “……老大跟我爸说了,不允许家里人来接我。” 陆看着对方蔫蔫儿的样子,同情中又隐隐有点幸灾乐祸。 如果说才见面的时候这家伙油光水滑,顶着头茂密的金发看起来就像一根趾高气扬的黄油玉米棒,现在就像是被霜打过的玉米棒子,有点惨兮兮的。 三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右侧的电梯。 下沉电梯可以直达地心快线的车站和隧道,内部呈胶囊状,四壁播放着最新的武器和肢体改造的诊所广告。 可能是因为主要的客户群还是年轻男性,为了顾客,有的厂商会聘用年轻漂亮的艺人作为代言人,放着放着居然出现了艾丝蒂代言的广告,看得兰卡斯特突然有了精神。 他指着艾丝蒂的笑脸,眼睛都要瞪出眼眶了,活像那种橡胶做的惨叫鸡玩具(这种经典玩具历经百年不衰,至今广受欢迎)。 “艹,牛逼啊!这……这不是之前送你来上班的女生?我是说怎么那么眼熟呢?真人漂亮好多啊。” 闻言卡文迪许也来了兴趣,原本无神的眼睛也往墙上的全息投影广告看去。 陆看了一眼广告,正想骂他们没啥出息,看着艾丝蒂的广告都大惊小怪的,突然想起自己好像忘记了某件很重要的事情。 “今天星期几来着?” “星期五啊。明天就休假了太爽了。” 卡文迪许回答道。 陆头痛地揉揉太阳穴。 星期五…… 原本是和艾丝蒂约着看电影的日子。 他想过很多次,自己和艾丝蒂·图桑特的恋爱故事怎么展开。 最理想的情况下,两个人应该(在他的安排下)偶遇,逐渐互相认识,互相加深了解,然后才会产生信任,缓慢升温……可他们俩发展的节奏被跟踪狂马克西的出现完全打乱了,就像是被人推下悬崖的巨石般,借着重力就开始疯狂加速。 他向来对把自己的心意流露给女人非常谨慎,以至于之前约会过的女孩很多认为他有点冷漠。 因为成长在黑暗里的缘故,他对于自己完全无法控制的物事都有种天然的警惕—— 而情感,尤其是非常强烈的情感,本身就是最难完全控制的东西——毕竟无论胸口的肌肉有多再坚硬,胸腔里的心都是肉长的,在真情面前都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接受命运的摆布。 前段时间又是为了她初次作为无名者杀人,又是得了新的装备,情绪如同乘坐过山车一样刺激,他几乎是刻意让自己不去想和她的关系。 现在还想不想见呢? 想。 甚至在忙碌的间隙忍不住的想。 但她……今天还有没有期待自己的到来呢? 喜欢她多年,担心在脑内对对方的形象有点美化过度了,追到了之后反而有种不真实的感受——就像是趴在橱窗前,对着一块美玉垂涎已久,可当他真正买到手的时候,却逐渐下意识地开始挑美玉上的瑕疵来。 问题是,如果真的得到了就幻灭了反而更简单干净,目前他是即使知道这女人本来就不是她在观众和粉丝面前塑造的形象那么完美,但还是忍不住不喜欢她。 艾丝蒂·图桑特性格上的这些瑕疵反而像是玫瑰上的刺儿,让人充满渴望的同时有点心痒痒。 无论多刻意去假装不在意,他终究对艾丝蒂还是心软的。 她是他儿时窗前的明月,黑暗的日子里窗外的星,也是他在独行的时光里春日的扑面而来的柳絮,和冬季的初雪。 爱情就像是粉色镜片的眼镜,总能让人看到这世界上最美丽的东西—— 即使眼前是下水道井口的污水,也能在阳光的照射下变成文艺复兴时期油画上的仙女诞生的湖泊。 一株大马士革玫瑰扎根在他的心脏里,根系直往最柔软的心头肉里钻,细细的根须不知何时已经钻进了他的大动脉里——日后便是他再怎么心狠手辣,被这个世界炼得百毒不侵,刀枪不入,也只能任由这种迷恋汲着自己的心血,肆意生长。 快线上播报着娱乐星闻。 “……光明之星的主唱,黎星于今天早晨被发现在公寓里自杀……” 这世上的生与死,爱慕和憎恶,在这颗蔚蓝的星球同时上演着。 生命的轮回就像是潮汐的起与落,烟火的绽放和归寂,每个人纵向的衰老不可避免,人与人横向的际遇又毫不相干。 他有些疲惫,几乎听不见同僚在聊什么,也没注意新闻在播报什么,只是心不在焉哼哼哈哈地答应着,到站就下了快线。 脑子里还混乱着,脚却不需要脑子指使,就像是雨后燕归巢似的,还是到了艾丝蒂的门口。 她的公寓门下,暖白色的光从门缝底透出来,像轻纱,像绸子,也像是精灵的翼。 陆站在那扇门前举着手,站在走廊的阴影里,等到走廊的自动灯都缓缓熄灭。他隔着门闻着她房间里那股甜甜的花香,微微垂着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敲响她的门。 艾丝蒂·图桑特靠在门后,耳朵贴在门上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今天精心打扮了。选了看起来最随意,但又能突出她身材优点的棉质裙子,画着淡到看不出来的妆,就连头发也是梳了好几次。洗完澡后,对着镜子梳了又改,改了又梳,看了好几个视频才梳出这种看似慵懒随意,实际上充满细节的发型。 那个让她心跳加速的人就在门外。 她能感受到他的气息,想就这么直接开门让他进来,却又有点害怕大大咧咧地直接开门显得自己很在意。 “叮咚——” 仿佛等了一个世纪,门铃终于还是响起了。 艾丝蒂数了几秒才打开门,假装自己不是在门口等了很久。 让她想念了很久的人穿着制服站在门外,用力抿着嘴角还是压不住笑意。 而陆看着她脸颊上圆圆的,甜甜的酒窝,原本之前心头的各种纠结和猜测什么的都像是晨雾似的烟消云散了。 “您好,公主陛下,”陆像模像样地鞠了一躬,“我来给您送您的快递。” 她被他逗得笑得更明显了。 眉毛弯弯,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也弯弯的,就像是碧波荡漾的清泉里,映着皎洁的月牙。 “什么快递呀?”艾丝蒂转身让他进来,关上了门。 她柔软的,烟云似的头发垂到肩上,衬托得她光洁的背和半露的肩膀更像是玉雕的了。 “你在前几天在本店下的订单,许的愿望已经成真。” 他只想让她知道她已经安全了,而对于这件事给他带来的麻烦,半个字没有提。 头顶温柔的白光照在那张饱满又干净的侧脸上,细小的金粉似的光芒包围着她。公主托着腮,歪着头,笑盈盈地看他。她脸边有不少绒绒的,细小的胎毛,又娇又软,让她原本绝艳的脸看起来带着点孩子气。 被她这么看着,少年只觉得自己的一颗心都像是被点燃的蜡烛,慢慢化开来,化成柔软的,蜜糖一样的流质。 艾丝蒂靠过来,踮起脚尖在他脸上亲了一下。 “你又不早点和我说?还让我担惊受怕的。” 她深知自己的魅力,肆无忌惮地跟他撒娇,热乎乎的身子往他身上靠,手腕子也顺势往他脖子上吊。 这样的矫揉造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有点腻,但唯独她仗着长得漂亮,这么做是刚刚好的—— 妈的,这谁顶得住啊。 “我的位置可以被监控,和你发消息的话也可能会被监控……” 陆被她这么吊着,像是着了魔似的,下意识地就开始解释起来。 艾丝蒂相当擅长得寸进尺,见对方有点上头了,眉心微蹙,刻意做出哀怨的表情。 “我还以为被你始乱终弃了……” 陆看着她浮夸又拙劣的演技有点出戏,差点笑出声来,突然就清醒了。 他拎着她的领子把她提开: “……始乱终弃什么鬼?反正我保证那人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了。” 艾丝蒂见他不上套,白了他一眼,吐吐舌头。 “你都不哄我的吗?” 陆心想,如果不是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你可能自己轻轻松松就把这人捏死了,还跟我在这儿扮猪吃老虎呢?不过虽然对对方的小心思看得清清楚楚,他倒也乐得和她这么纠缠,只是对着她的屁股轻轻拍了一巴掌。 “这儿……哄了。我要饿死了,晚上吃什么?” 艾丝蒂嘴上说着“讨厌”,剜了他一眼,脸却红到了耳根。 艾丝蒂·图桑特习惯于利用自己的魅力和美貌让男性对自己言听计从,且几乎从不失手。 她的「场」的性质非常特殊,除了对植物的操纵外,也可以一定程度上操纵人类的神经素。 而令人对其他人产生吸引的荷尔蒙,究其本质也是神经素的一种。所以对于人类男性来说,除去她本身条件优越不说,这样的能力加持下,艾丝蒂往往对对方笑笑就能让人像是喝了迷魂汤一样,连和对方吃顿饭都不用就会被她指使着做这做那的—— 遇到这么个棋逢对手,对自己的能力有抗性的男性还是头一次。 她反倒有点上头。 “说起来,你和阿忒弥斯有什么过节吗?” 陆见她开始指挥着女仆去做饭,往她的浴室走去,边走边随口问道。 “阿忒弥斯?你说那个长得像白毛兽人的欧巴桑啊?” 艾丝蒂闻言嘴角不屑地撇了撇,似乎是联想起非常令她不悦的东西。 陆联想起今日见到的魁梧的老女人的身影,被艾丝蒂的这句特别贴切的吐槽逗得噗嗤一笑。 “对,那个白毛兽人欧巴桑。” 艾丝蒂眉头微皱,正想说些什么,窗外平地惊雷般的一声巨响。 不知谁放起了烟花,彩色的灯光和巨大的声响吸引了两人和义人女仆的注意。 璀璨又华丽的烟花划破黑沉沉的夜空,燃尽自己的生命绽放,像是在太阳无法触及的深海里,发光的浮游生物。 可不知为何,这样绚烂而声势浩大的烟花在夜空里绽放,一朵接着一朵,本该是盛夏般繁花似锦的生机,反而在燃烧的间隙更令人惊觉夜色的黑暗和冰冷,透着难以言喻的寂寞。 烟花散尽,闪烁的微芒终还是湮灭在夜空里。 随即一个巨大的全息投影屏幕出现在夜空里。 全息投影里先出现了「光明之星」的主唱黎星的影像,紧接着出现了一行字: “致这个时代最明亮的星星。流星划破天空,虽然陨落得太早,但依旧璀璨。” 署名是“光明之星”其他的成员。 陆看着那行字有些诧异,甚至有种身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他曾经很喜欢这个乐队,也很喜欢他们创作的那种节奏感极强的歌曲。 只是作为听歌的人,那种喜爱来的快,去得也快,尤其后来了解到黎星是自己本家嫡系的哥哥后,多少掺了点嫉妒的情绪,很难再像是站在远处仰望偶像一样去欣赏对方的歌曲。 而他在还没来得及了解这个人之前……这个原本和自己血脉相连,应该是自己哥哥的人就死了。 现代人都很寂寞,和别人说着说着话,常常会有些言不达意,甚至大部分同床共枕的人,都很难说互相理解。毕竟生存至上的环境下,爱情和婚姻和利益挂钩的部分多,交心反而是相当奢侈的东西。 一个人曾经真心欣赏另一个人呕心沥血创作的东西,倒也是现代的一种高山流水遇知音。 厨师花十几年研究出来的菜式,有的人像是猪八戒吃人参果,嚼也不嚼就吃下肚,而有的人能吃出菜的做法和用料的精巧之处,便是本人不认识这个厨子,也比前者更了解这样的匠人了。 音乐,诗歌,甚至是画作…… 大部分的人和别人的作品在茫茫人海相遇,都只是过客,顶多附庸风雅拍几张照发发社交媒体,而并不真的会去了解匠人的痴心。 而正是因为曾经喜欢黎星写的歌,他对这个哥哥的死,在黎易死时那种“与我无关”的情绪之外,隐隐参杂了一点淡淡的惋惜。 黎星的死讯像是红酒。 喝进口的时候只觉得酒味寡淡,之后却上头得厉害,脑仁子联通了痛,从脑干,到前额叶,再到太阳穴,都是麻麻的。 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 在全城的静默中,艾丝蒂仰望着这笼罩在太阳城之上,随着烟花落幕升起的宏大讣告,眼神关切地看向他,嘴唇微微动了动。 即使不懂身边人那种突如其来的潮水般的忧郁缘何而起,她却能闻到他身上海水苦咸的味道,感受到那种冰冷又寂寥的情绪。 她走上去,轻轻拥抱他。让这个比自己高大的少年把脸埋在自己温暖的肩窝里,就这么安安静静地轻抚他的背。 陆独行惯了,本想推开她说,我没事儿,但不知为何,在那漫天烟花的余烬里,和令人呼吸困难的浅灰色的死亡里,他突然觉得身边有个可心的人倒也不错。 两人就在这瞬间明亮又黯淡的光芒里拥抱着,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心跳和体温。 就在整座城市都沉浸在失去“星星”的痛苦中时,摘星楼顶端,一个身穿黑衣的少女和罪魁祸首的男人并肩站在一起。 高空的风吹起少女的头发,露出她耳垂上两条银色的流光似的耳环。 “黎星……自杀了。你有什么感想吗?” l也没转过去看赫麦尔,只是仰着头看着头顶的屏幕说道。 赫麦尔摸摸下巴:“……可能对于有些人类来说,江郎才尽比死亡更可怕。” l苦笑,心道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 这人又害死了一个“许愿者”,还是一脸的冷漠。 如果真的有“神”的话,大概也就是赫麦尔这样的。 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 不过,少女转念一想,我和赫麦尔从本质上也没什么区别,甚至我可能更糟糕一点。 赫麦尔至少是在使用能力完成别人愿望的时候收割了一些人的生命,而我呢? l看了看自己洗了好几次的手,叹了口气。 杀戮的欲望就像是她锁在内心的野兽,不断用庞大的强壮的身躯撞击着铁笼子的栏杆,永远都在寻找着越狱而出,攻占她的身体控制权的机会。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105章 逝者永生 全城最高的建筑像是插入云霄的利剑,四壁极为陡峭,滑不溜足,顶端是个小小的正方形平台。 这里是离神最近的地方,几乎真的可以像楼的名字里写的那样,手可摘星辰。 赫麦尔和l并肩站着,独立于通天塔之上。 今天是庆祝这次截杀海盗成功的庆功宴,只是热闹是其他人的,这两个主角反倒失踪了。 世界上所有的光仿佛都像是从云海之下照上来的。 人造的光在星和月之下略显僵硬,冷白的光芒在云层和气流下翕动,汇成半透明的海洋,随着光源的移动波动着。 浮光掠影向上照在魔女脸上,显得她像是有了点人的气息。她周身的黑色也像是柔软了些,竟然生出些悲天悯人的气氛。 “人类就是这样脆弱的生物,”赫麦尔望着空中川流不息的飞行器,“你给他们承诺‘跨过了这道门’或者‘做了这些事’好像一切就都会好起来,他们真的会信。” 他在空中画了个灯的形状。随着他的指尖移动,稀薄的空气中真的出现了一个影影绰绰的灯的图像,被风吹着就像沙画似的散了。 “点燃这盏叫做‘信仰’的灯,你就会看见无数的人飞蛾扑火一样地扑上来,在滚烫的灯壁上撞的头破血流。” “聪明点的,或许撞几次就清醒了,知道灯里的那东西虽然明亮但是烫,被烫就会痛。蠢一点的,就继续撞啊撞啊,直到撞掉了翅膀,或者化成灰烬才会停止……” 白袍下的人微微低下头,躬着身,说着说着声线越来越低,甚至带着点沉沉的笑意,仿佛他并不是在说曾经的酒友的死亡,反而是在讲个笑话一样。 这座城市为了黎星的死只停留了几秒不到的时间。 几秒钟的默哀后,该继续飞行的继续飞行,该回家吃饭的回家吃饭,该搓澡的继续在身上搓泥。 而烟花散尽,l还是不看他,只是仰望着天边的星辰。 她打断了身边人的喃喃自语。 “……你今天好像格外啰嗦,是中年危机了吗?” 赫麦尔怔了怔,随即大笑起来。 男人耳朵上的黑色逆十字随着他的动作开始晃动。高空的风迷了他的眼,也不知是笑出来的还是风吹的,眼角好像微微有点湿润。 夜色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只看见她两个镶着钻石的耳坠子在风里晃动,恍若眨眼即逝的流星。 “你不知道男人在自己喜欢的女人面前都话特别多吗?” l嘴唇动了动,终于把脸转向他了。 风吹得她的头发乱舞,就像是一张暗色的网,打捞着异光。夜越是黑暗,那张脸越是苍白,越显得那双绿宝石一样的眼睛亮晶晶的,竟然比烟火和星光璀璨。 她五官的线条原有些硬朗,甚至有点男孩子的英气,比例也不如他之前约过的女人完美,但不知为何,赫麦尔就是很难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 l从兜里掏出电子烟点燃。 莹绿色的暗光在指尖流动,就像是夏末绝望的,最后的萤火。 她就任由它燃烧着,被风消耗着,让那薄薄的灰烬随着风飘散下去,给这座城市的人都洒下那么微末的美梦。 “你应该只是觉得如果泡到了凯撒的妹妹会很有趣。” “……是吗?” 魔王的低语在她被风吹得冰凉的耳边响起,在这孤独又清冷的夜里格外有诱惑力。 l没理他,低下头看自己的手。 「做梦总有醒来的时候,假装做了场梦就足够了。」 「大概是你还没到那个需要靠逃避现实来缅怀一些人一些事的年纪。」 电子烟在猎猎风中烧得很快,夹着烟的指尖甚至能感受到那种微微烫手的温度。那人之前和她说的话在脑海里浮现出来,她眯起眼睛,第一次吸了口手上的东西。 「醉生梦死」的味道和她想的不太一样—— 她依旧不知道星和那些人为什么这么喜欢这东西,但如果那人在的话,估计会笑着问她喜不喜欢。 她只吸了一口就被呛得连连咳嗽,单薄的身体在烈风里颤抖起来。 赫麦尔看着她的样子似乎也有些动容,脸上并没有像往日那样笑着,反而像是在索求什么答案似的,目光炯炯地看着他。见她咳嗽起来,他在这瞬间还是忘记了她是不会感到冷的,还是沉默地脱下自己的衣服把她裹起来。 “咳咳……我没有那么蠢。” 高空的风把她的声音吹得有些颤抖。 “嗯?” “……我说,我没有那么蠢。” 她看着他的眼睛继续说。 “我知道人不会变,也知道地狱的一扇门背后,只是下一层地狱。” 和但丁在《神曲》里写的不一样,地狱的层数并不是个普通的数字,而是无穷——飞蛾们前仆后继地用身体去冲撞地狱之间的那层现实,也只是进入了下一层地狱。 清醒的人往往都痛苦,快乐的人大多也只是带着眼罩在地狱里行走,苦中作乐。 赫麦尔的嘴唇动了动,嘴角微微上扬着,不像是被她婉拒了,反而松了口气,甚至有点欣慰的样子。 l的手腕一翻,手里陪伴了她多年的烟就这样在凛冽的夜风里加速坠落,绿色的火星逐渐消弭在风中。 “永生者”是没有做梦的权利的。 虽然原因不同,但无论她还是赫麦尔,随着时间的流逝都不会老去也不会死亡。与其渴望着美好的东西永不消散,何不把这一场美丽的幻梦送给脆弱又美丽,生命短暂得像蜉蝣般的人类,以此祭奠往生者,让他们曾经的希望和幻梦都埋葬在这个冷漠又忙碌的人间。 而这世上的生灵之悲喜并不相通。 就在赫麦尔和l站在高楼之上,孤独地与星月为伴时,陆正在浴室里等艾丝蒂洗澡。 她的沐浴室相当豪华,除了普通的淋浴之外还有个带按摩功能的室内温泉。 温热的泉水一放满,整个室内都弥漫着温润氤氲的雾气,月华般的室内光线被雾气里细密的水珠折射开来,朦朦胧胧地敷在墙面米白色的石板上。 洗澡的地方和白色的整体洗漱台完全分开。 他可以听见潺潺的水声,抬眼就能欣赏不远处的温泉水滑洗凝脂,也可以听见她用不知名的语言唱的歌。 温泉旁边铺设着圆润光滑的鹅卵石,旁边完全透明的人工温室里,种植着两株四季开放的白玉兰。 公主周身珠光色的白色微芒漂浮在湿润的空气里,更是把眼前的场景衬得宛如仙境。 陆脖子上搭着毛巾,但头发还没完全擦干。水珠顺着发梢滴落下来,或者顺着鬓角和额角往下掉,他也没去擦。 他站起来,擦了擦镜子上的水雾,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然有种不真实感。 人类的大脑对于自己的长相认知很奇怪。 看见了照片和镜像,知道是自己,但要去仔细回想,自己的脸长什么样,眼睛长什么样,眉毛长什么样,却往往回忆不起来。 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得知黎星去世,感到这个世界好像和平日里有点不太一样,今天看着镜子里自己只觉得比平日里更陌生一些。可能是因为电流不稳定的原因,头顶的灯光竟然闪动了一下。 艾丝蒂悦耳的歌声放缓了,声调凄美悠长,像是迷雾之海上引人沉水的塞壬海妖。 毫无预兆的,他脸上滴落的水滴速度显着降低了。 透明的液体在流速极度缓慢的时间里,表面张力发生了明显的变化,胶质似的以极缓慢的速度从脸上掉落下来。 镜子被他擦干净的部分再次蒙上了细小的薄薄水雾,只是水雾形成的速度也非常缓慢。而在被水雾覆盖的椭圆形镜面正中,他的脸线条变得柔和起来,甚至隐隐看得到一个颇有古意的女人的形象。 镜中人的脸曾经深深地烙在他的记忆深处,光是触碰起来都有种强烈的灼烧感。 人脑有自我保护机制,会把创伤性的回忆隐藏在最深的地方,以保证我们不至于会被往事逼到疯魔。 随着记忆中最后母亲被炸得只剩下残肢的惨状浮现在眼前,幼时早已模糊的回忆连带着那些尘封的模糊记忆的细节,就像是潮水似的涌入脑内。 弗洛伊德说,我们成年后爱上的人,都有我们父母的影子—— 而记忆里的母亲,和镜中人的脸孔重合起来,几乎是他所见过的最美的人。 乌发螓首,鹅蛋脸儿,瓷白的皮肤,细长的眼睛,森森的睫毛下一双碧绿的眼睛。 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枉杀毛延寿。 这样的美人美得意大于形,甚至因为太不食人间烟火反而有点鬼气—— 像是翻开发黄的纸页,蒲松龄写的化了形的白狐,也像是喜多川歌麿的美人画里,顶着漫天风雪,抬起纸伞,伞下令人忘记呼吸的容颜。 陆看着镜中人又惊又喜,许多想和她说的话都噎在喉咙口,如鲠在喉。 “……母亲。” 在他还没说出话之前,镜中人对着他微微一笑,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 耳边传来低语似飘渺的女声,一开始听不太真切,像是背景有强烈的难以辨别的杂音。镜像四周也出现了轻微的模糊和扭曲,几个不成形的灰色人脸挤在镜框附近,呼之欲出又逐渐消弭。 镜像最终还是稳定下来,而镜中人所说的东西也逐渐可以听清。 不过对方的嘴唇虽然翕动着,但说了些什么却晚一步进入脑海。 “……生与死也只是时间流动的节点,是时间流逝过程中的状态……想往前走,先往回看。” 陆看着自己曾经无力保护的母亲,心头百感交集。强烈的思念像是辛料和烈酒般直冲到鼻腔,冲得他头昏脑胀。 你和我说着这有什么意义呢? 与其和我说这么多,能不能让死去的人……能不能让你回来呢? 陆痛苦地按着太阳穴,牙关咬得紧紧的、牙龈几乎因为剧烈的疼痛被咬出血来——— 可即使在这种非常不舒服的情况下,他还是记住了对方跟自己说的两句话。 生与死也只是时间流动的节点,是时间流逝过程中的状态。 想往前走,先往回看。 接下去的话语都难以辨别,像是触碰到诸神黄昏的锁的时候那种情况,不知名的语言在耳边毫无秩序地响起,根本无法辨别内容。 而随着几不可辨的低语在颅内消失,那种强烈的痛感顺着太阳穴旁的神经蔓延而下,连带着整个面部和脖颈都又胀又痛。 他本以为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度已经超过大部分常人了,这种剧烈的灼烧感还是让他皱起眉头,双手抱着头,微微弓起身体。 强烈的核磁风暴以他为中心辐射出去,瞬间烧焦了头顶的主电路板。 爆炸后时间的流速恢复了正常。 水声簌簌,异族公主的歌声依旧,湿发上的水滴也依旧,就仿佛刚刚的异象只是他的幻想似的。 艾丝蒂洗完了澡一看房间黑了,而镜子前的人影似乎不太对,从温泉里直接起来,连身上的水都没擦,急匆匆就往这边赶过来。 她摸黑找到他,扶着他的手臂,边急速唱诵起治疗咒文,边伸手有节奏地拍他的肩,想让他从巨大的痛苦中缓和过来。 陆弓着身子站在洗漱台前站了一会儿,直到那种强烈的痛感消失后才抬起头。 黑暗中镜子里自己的脸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一个有些阴郁,形貌和刚刚出现的母亲形象极为类似的少年正皱着眉头看着自己。 而随着他边安慰着艾丝蒂“我没事”边站直身体,脑袋一轻,鼻腔一热,两股暗红色的鼻血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似的淌下。 艾丝蒂看着他流血更慌了,眼泪立马就落下来了。她的心跳得像是急鼓似的,大珠小珠落玉盘,拿着毛巾就忙手忙脚地想伸手去帮他止住。她擦了许久擦不干,只见对方的血浸透了毛巾沾在自己手上,手都颤抖起来。 陆看着黑红的血滴落在她干干净净的手掌上,越发衬得她的手像是白玉观音似的,反而从疼痛带来的焦躁里平静了下来。 整个浴室都陷入了短暂的黑暗,独那白莹莹的玉兰还在月光下闪耀着,像是暗夜里的一束光。 陆估计自己流血和使用了某种性质类似磁场的力和异世界的母亲沟通大脑过载,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感觉到身边一个温软的身体紧紧贴着自己,浑身都在抖,像是什么受到惊吓的小动物,慌的不行的样子,心下大为感动,沉默地在黑暗里把她捞过来紧紧抱着,试着开始让她平静下来。 因为巴别塔二期的顶层供电系统和其他楼层独立,有备用的电力体系,不过需要几分钟上线,两个人就安安静静地站在黑暗里相互依靠着。 巨大的玻璃窗外云海之上的月色格外明亮和澄澈。星光熠熠,流云悠曳。 视觉完全习惯了黑暗后,银白色的月光洒满封闭又狭小的空间,空气中飘来凉凉的白玉兰的香气。 “喂,别哭了……” 艾丝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哭出来了,等他宽大又温热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接下泪来才发应过来——晶莹的眼泪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似的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 她诧异自己竟会为了别人的伤如此上心,深吸了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 “我没哭啊,你看错了。” 她嘟嘟囔囔地说,边这么说边拿了根干净毛巾擦脸,还是把鼻涕眼泪都擦在干净的毛巾上。 艾丝蒂·图桑特是个非常矛盾的人。 出生高贵,却又是这支血统的末裔,因为星球的毁灭从小颠沛流离。 自小孤身流浪在不知多少星球上许久,学了不少的迎来送往,八面玲珑,同时骨子里却是最清高的。 …… 她自以为从来都能保护好自己,不轻易喜欢上谁—— 向来都只有她这个宇宙无敌美女让别人哭的份儿,哪里有自己会为了别人动心的时候—— 可虽然她习惯于利用别人,真的喜欢上谁了,却控制不了自己对对方的关心。 而这样脆弱又不受控制的感情,莫名地令她感到慌乱和恐惧。 陆看着她抹着眼泪还嘴硬的样子觉得可爱极了,轻轻摸了摸她的头顶。 天际划过几颗流星,一颗漂亮的银色星辰带着细长的尾巴飞快地划破天空。 苍蓝的天幕上突然下起了流星雨,银针似的流星争先恐后地穿过厚厚的云层而下。 只是这样的时光转眼即逝,高级公寓的备用电路很快就上线了—— 有时候爱情就是这样的,需要一些特殊事件去催化。相比两人数月的来来往往的龟速进度,这短短的几分钟的真情流露反而让他们的距离拉近了更多。 “我……我看一些人类古早的剧里,男女主人公跨过不少障碍在一起,好像最后其中总有一个会得癌症。你……你要知道如果你有癌症还是白血病的话我也会陪着你的。” 灯亮起来,艾丝蒂的心脏总算趋于平静,语气严肃地说。 “……少看点那种东西,降智。” 陆的鼻血逐渐止下来了,被她这句乌鸦嘴的话整得差点又把鼻血气出来,赶紧打断她。虽然这个年代癌症大部分可以治愈,但治疗过程还是有点痛苦而且耗时的,而且说起来毕竟相当不吉利。 镜面之前两侧的管状灯也逐渐亮起来,把两个在暗夜里心事流露的人照得清清楚楚的。 而随着灯光亮起,少年强壮的身体上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痕也再也无从隐藏。 镜面再次被雾气覆盖,浓厚的白雾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同心圆的痕迹,转瞬即逝。 他想起那句“想往前走,先往回看”,突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第106章 真身 从浴室出去,卧室里点着几盏盐灯。 粉黄色的晶块像是半透明的小山,其中核心的位置是金色的灯泡。 浴室里郁郁的水汽缓缓飘出去,让这些水晶似的山看起来云遮雾绕,雾气里的灯光恍若笼罩在晨雾里,山顶的佛光。 和之前的突击比起来,她这次是有备而来,花心思布置了房间的。 陆细细观察着,从她待客和对自己的招待可以看出来,艾丝蒂图桑特这个人算是他见过顶细心的人—— 世家出身,所谓大家闺秀,在很多细枝末节的地方上,那种深入骨髓的对精致的追求感,都和普通人有不可逾越的鸿沟。 灯光,用色,品味,以至于房间里用的熏香,都有她自己的特点,这些都得是在淫浸在富贵的环境里,许多年的耳濡目染才养得出来的。倒不是那种扑面而来的富丽堂皇,而是浪漫里让人觉舒服,而且自然而然地神经就松弛下来,杏花春雨似的润物细无声。 巨大的窗户前,柔软的蓝紫色的天鹅绒窗帘沉甸甸垂坠下来,遮住了外面五光十色,浮躁的彩色霓虹灯。天鹅绒细腻绵密的材料反射着室内的柔光,如暗潮涌动,波光粼粼,自有种宁静的松弛感。 她赤着脚,蹲在窗前调整灯罩的角度,整个人都镀了层柔光。背影的线条被温柔的灯光烘托着,湿漉漉的头发拨在一边,微微偏着头。古美人似的溜肩,修长的天鹅颈,像神龛里供奉着定窑白瓷烧出来的瓶子。 艾丝蒂·图桑特调好灯光,轻手轻脚地逆光而来。抿着嘴,微垂着眼,珍珠似的脸上透着红,带着羞赧的笑。 “我都不知道你身上居然这么多伤?要帮你治好吗?” 陆赖在她香喷喷的床上,动也不想动,只想静静欣赏眼前艺术品一样的女人。 “没必要。” 受伤代表着失败。 失败代表着耻辱。 而留存着这些耻辱的印记,会不断地提醒自己,以后不要再犯同样的错误。 “没必要?” “嗯。” 他拉着她坐下,引着她的手放在离心脏就差几厘米的伤疤上。伤疤早已长好了,但还是看得出粉色的疤痕组织。 “比如这个,就是大概七年前,和一个用刀的角斗士近身战刺的。” 再拉着她的手移到腹部肋骨下的位置几乎刺到胃部的刀痕。 “……这是被另一个对手刺的。” 连着数了几个,原本本着调戏老婆的心态在给她看伤疤,本想像自己往常那样随口说点混账话,数着数着转头看看她,连半句调笑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灯光下她靠得很近,眉心微蹙,眼睛里亮晶晶水盈盈,竟像是那些伤是砍在她的身上似的。 艾丝蒂·图桑特的美里有种神性的成分—— 虽然也有让人血脉喷张的原始的性感,但也有种更深层次的高贵气质,令人在渴望的同时,不禁对她肃然起敬。 “……没事,都是过去的事了。”陆低声说着,反而安慰起她来。 他自小看惯了人情冷暖,深知人性里唯利是图和欺凌弱小的一面,看得出她是真的关心自己的,不像是之前遇到的女孩子,很多都是图着些表面的东西。 公主玉观音似的手在他早已结痂,脱落,长出新肉的伤疤上轻轻拂过。 还带着点湿意的头发从他的皮肤上划过,留下细细的水痕。她吐气如兰,温润的呼吸从伤疤附近的皮肤上吹过,声音一洗往日的做作和矫情,低沉了许多。 “但当时应该很痛?” 他沉醉地呼吸着她才沐浴完的发间皂香和花香混杂的香气,原想在她面前逞能说,这种事我早就习惯了,而被她软软的手摸着,声音从嘴里发出来,说的却是“有点”。 艾丝蒂·图桑特的眼圈还是红红的,以往利用和指使惯了别人,此刻却史无前例地后悔之前请他帮自己杀人。 她不自觉地咬着下嘴唇,在粉色的花瓣似的嘴唇上咬出圈没有血色的白。 “之前……帮我忙的时候有没有受伤呢?” 陆本想说,杀那么个人都受伤,也太小瞧我了,看着她担心自己的样子,竟有些享受自己被心上人惦记,刻意不可否地转移了话题。 “只要你安全,这些都不重要。而且你还没回答我呢,你和那个阿忒弥斯的关系。” “我是他们的天敌。” 被对方拿那种受伤的狗狗一样的眼神盯着,加上对方之前那句“你没事就好”,艾丝蒂想也没想就跟他坦白了。说完她闭紧了嘴唇,有些后悔,毕竟这么简单地给了对方这么重要的信息,尚还不知道这少年是不是真的喜欢自己,值得自己喜欢呢——可缺爱而前半生坎坷的人往往有种特殊的能力,仿佛天生就可以激起女性的母性,让人有想拥抱他的欲望。 “天敌?” “嗯,”她往他身边一钻,用他的手臂把自己圈起来。 外星生物的品种繁多,并不是所有的外星生物都是和人类类似形态的碳基文明。 生命在哪里诞生,在什么样的环境下生存,以及在多少年之后从所有的有机体里厮杀出来……而成为智慧生命的过程很复杂,有太多的变数,可能发展过程中小小的变数就能掀起一万年之后的蝴蝶效应——举个浅显的例子,如果当时人类最早最早的祖先没决定站立起来行走,或许今天的地球上的人类并不是陆地生物链的顶端,或者甚至就是四足着地爬行的。 虽然也有像是艾丝蒂这样和人类形象相近的欧米纳星原住民,但也存在那种生存形式和形象(形状)和人类迥异的类型。比如他之前遇到的格雷,就勉强算是在长得不太像人的那种。 阿忒弥斯是一种寄生性外星人“异形”的宿主。 当然了,在外星语言里,这类生物有个人类读不出来的名字—— 而人类之所以用“异形”来代替他们原本的名字完全是为了方便理解。这种生物是欧米纳星球同星系小行星进化出来的生物,随着前几次对地球的访问,被夹带在大量稀有物种中被带到了地球来。 “‘异形’?这让我想起很早之前看过的一部恐怖电影啊。” “你应该说的就是21世纪左右的电影?那部电影其实是按照真实事件改编的哦。” “……那这样的话欧巴桑应该过不久就会被什么东西破体而出的?” 回想起《异形》里经典的人类的肚子被外星人破腹而出的场景,陆突然觉得自己脑子里那点儿的旖旎的邪念也飘到外太空去了。 艾丝蒂想了想。 “如果纯粹的人类的话会这样,但是在某些条件下不会。21世纪初期,欧米纳星球曾经秘密访问过当时地球某个超级大国的政府,在这次飞船带来交流的外星物种上谁也没发现蛰伏着的,冬眠的‘异形’病原体感染——那时候的飞行还比较原始,都是通过最老式的冷冻舱进行生物运输的,解冻后整艘船上的船员都因为这一个病原体全军覆没了。” “后来呢?当时如果没有谁做些什么的话,估计这样的入侵物种会在没有天敌的环境下占领地球了?哪里还有后来的「稀土战争」和宇宙联盟接触之类的事儿。” “这种东西在欧米纳星球所在的星系,原本是会被多种物种捕食的,其中就包括精灵族的皇室成员。我们每年都有狩猎的季节,专门去狩猎这些东西,在火上直接烤来吃的话还挺香的……不过因为毕竟是其他星球的事务,我们也没办法短时间内就去处理其他星球的外星物种入侵,所以当时这个事情是政治中立的「要塞」处理的。” 可能是因为精灵族长得和人比较像,加上自己和对方关系的原因,他好像在此之前对于“艾丝蒂是外星人”的感觉并不是特别强烈。而在对方的描述下,陆嘴角抽了抽,脑内充斥着挥之不去的一群美丽的精灵吃异形芭比q的画面,突然很清晰的感受到文化差异这种东西,在异种情侣里还是挺可怕的。 “你们的这些习俗……真特别。不过那些我们以后再说,你刚刚说「要塞」是什么?” “一般「要塞」由两个时间领主和一个空间领主组成。管辖范围包括两到三个银河系这样级别的大星系,21世纪的时任领主好像是幽鬼,芥矢和我的老师。” 陆听到“时间领主”和“幽鬼”突然怔住。 想往前走,先往回看…… 原来自己一直寻寻觅觅的答案,竟然就在触手可及的咫尺之间。 窗外下起了雨。 巨大的透明玻璃窗前,「死神」坐在窗前听雨声。 她并不喜欢开灯,反而喜欢隐藏在青蓝色的夜幕里,就这么坐在窗前,由偶尔的闪电照亮自己。窗外植物的暗绿色和暗蓝色被雨调合在一起,像是水彩,也像是印象派的画——只是这画是流动的,就像是整块玻璃上的场景都在呼吸似的。 白色的狮虎兽趴在她脚边睡觉,四脚都舒适地伸展开来侧躺着,松弛的光滑的皮毛下,腹腔微微起伏,悠长的鼾声在室内环绕。 时间的流速在她身边减缓,因此每一滴雨打在每一片树叶上发出的声音都逃不出她的耳朵。 她闭上眼睛,尽量减少其他感官的干扰,渐渐能分辨出近处和远处的声音,也分辨得出雨点是打在大叶上和小叶上,甚至听得出叶片倾斜的角度。 躲在树洞里挠头的松鼠。 水透过落叶渗透到土壤中,被树木的根系逐渐吸收。 埋在地下无数逐渐被分解成肥料的尸体上蠕动的蛆虫。 …… 她对人声感到厌烦,连带着也不喜欢人唱的歌。 人类总觉得自己是这个宇宙的中心。 每个人啊,都有无穷无尽的表达欲,说着关于自己的话,讲着自己的故事,就像是没有卫星的孤单星球,互相争执着,沟通着,碰撞着,活像一群舞台上自顾自表演着的小丑。 而这颗星球有自己的乐器,用最古老的生命和大气层的千变万化演奏着,只是人类的心太浮躁,生命太短暂,鲜少懂得去欣赏罢了。 万物都有独特的声音和频率,而这样看似毫无章法的声音,在她听来就像是耳边奏响的音乐。 薄薄的暗黑色烟雾缠绕着她,像是什么东西燃尽之后的余烟,称得她也像是暗夜里的死灵。长长的头发垂下来,像是深黑色的绸缎,也像是黑色的瀑布,遮住她大半的脸和枯瘦的背影。 陆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没去打扰她,就这么在黑暗里站了许久,等对方回过头来自己才走上前。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白色的光透过巨大的玻璃墙照进来,像是闪光灯似的照亮她的脸。 幽鬼的脸就像个惨白的陶瓷娃娃,深蓝的眼珠子凹陷着,出现了几道不规则的龟裂的痕迹,蛛网般爬在她的脸上—— 可奇怪的是,死神这个名号虽然令世人恐惧,是带来死亡的使者,但在她身边的时候陆却生不出半点恐惧感来,反而只有种万物归墟的宁静。 ……就像婴幼儿时期,靠在母亲怀里的感受一样。 “你在通讯上说有急事?” 幽鬼的脸再次隐入黑暗。 陆应了声,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 他细细和她讲了这几日自己得了「诸神黄昏」的经历,以及和德川三喜斋以及凯撒的接触。 迟疑片刻,他甚至把夜里听到的那个女声和关于时间的话也告诉她了。 “你和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幽鬼转过头去看窗外,骤雨总是来去匆匆,雨云逐渐开朗起来。 被雨水淋湿的月亮透过云层照亮她的侧脸,月华如练,也像是被雨水清洗过似的。她的皮肤带着点淡淡的青,像是加了人骨烧制的骨瓷,和黑色的长发对比鲜明。 陆直勾勾盯着她的侧脸,缓缓开口。 “……我想请你教我如何控制时间的方法。” 椅子上的人微微怔住,头颅微微垂下去,随即,黑暗里响起女人压抑的笑。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知道怎么控制时间?”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少年眼睛里的那种倔强又的光和那个女人别无二致。 “死和生,本身就只是时间的两个节点不是吗?死神大人。” 今天听到凯撒和德川三喜斋说起操纵时间的瞬间他几乎就想到了,收割生命的人何尝不是操纵时间的高手? 这世上大部分的人都对死亡充满恐惧,想方设法想去避免,可生老病死,也都不过是时间上的节点,就像是地铁的站点罢了。 他虽然还不知自己是被神偏爱的孩子,可仔细回忆起来,「死神」留给他的线索太多了。 他花了很长时间去做一道证明题。 这道题需要证明的论题是“自己的人生有未知的力量参与”。 力作用于物体,会对物体的状态和行动轨迹和性质产生改变。 而力本身无形无质,只能可以通过作用在物体和磁场之类的物质上被观察和监测到——对于作用于命运的“外力”干涉同理,只能通过“不合理”观测到。 仔细梳理之下,自己的成长经历里不合理之处非常多,而这些细碎的信息和线索就像是拼图似的,总是缺了那么一块儿把所有断裂的线条拼接起来。 而昨夜的梦给出了最直接的线索。 他看着艾丝蒂睡熟了,就轻手轻脚地从她的房里走了,开了「境」过去找幽鬼。 自从他可以像个正常人类一样入睡之后,大脑可以开始触碰和整理自己曾经忘却的往事,记忆深处更多的细节也浮现出来。人的大脑储存的信息远比我们想的要多,潜意识有时候会把完整的画面储存在大脑深处,在没有条件触动的时候并不会被调动到表意识层。 而之前许多的“不合理”,都像是被“时间领主”和“神存在”这个两个关键的概念连接起来,终于在脑内点亮,连成线。 他记起儿时终于敲开的那扇教堂的大门前,第六节阶梯上,刻着的小小同心圆印记。教堂的祭台上供奉着的,似乎是人形的死亡天使的神像,教堂的角落里,雕塑着栩栩如生的无数表情狰狞的亡者头颅。 而昨夜的梦里,他回到了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光——之前数次在地下格斗场濒临死亡之际,也曾经明显感受到的时间流速减缓。 不管他再怎么天赋异禀,人的体格,量级和经验也是不可跨越的天涧,再怎么牛逼也不至于一个那么幼小的孩子能在人吃人的地下格斗场里苟活那么久。 以他当时的情况,活着本身就是概率极小的事情,惨死在某次战斗中才是正常。 人对于自己的死亡是可以预见的,尤其在死亡之前的零点几秒之间—— 不可避免的结局就像是驾驶着高速疾驰的飞行器即将撞上摩天楼的墙面,你几乎可以听见零点几秒后墙面的加强玻璃爆破的声音。 他已经不记得那样绝望的感受在自己身上发生过多少次了。 还没长好的肋骨被打断直接刺进内脏,鼻腔和喉管里被腥甜的血液充满着,几乎无法呼吸。 …… 可无论伤得多重,他都还是存活下来了。 女人毫无征兆地大笑起来。 随着笑声越来越大,她的笑逐渐开始变得狰狞起来,可见的侧脸的皮肤原本就存在的裂痕逐渐蔓延开来,就像是龟裂的土地,或者地震造成的建筑崩坏。 「死神」身周黑色的薄雾流动的速度逐渐加快起来。 某种物质从泥土里升腾起来,细小的黑色粉质汇聚成流,源源不断地加入这种奇怪的黑雾,缠绕着她的身体,直到把她包裹起来——而不多时,原本坐在椅子上的女人就被包裹成了一个巨大的黑色茧子,隐隐透着黑金色的光芒。 黑色的雾气萦绕在室内。 无数的死灵在黑暗里蠢蠢欲动,有的惨叫着,有的笑着,腐败了一半的脸孔忽闪而过,在那黑雾里若隐若现。 巨茧逐渐破裂开,一个超过三米高的身躯破茧而出,浮现在空中。 月光下黑色羽翼缓缓展开,遮天蔽日,扑扇之中,卷起地上的暗尘,形成小小的风涡,激荡得地面上如若风起云涌。 一个身着破旧黑袍的类人生物随着羽翼的打开暴露在月光之下,浮在暗物质和死灵纠缠的云海之上。 这躯体虽然和人形似,有手有脚有躯干,却很明显是非人之物。 第107章 雅典娜 猛地从冰冷的的环境里醒来,眼前哪里有什么巨茧或者老师—— 他还是在艾丝蒂温暖又柔软的床上,四肢都沉沉地往下坠落着,仿佛睡在云层上一样。 陆这才发现自己好像做梦了,而且那梦境真实得像是就在刚刚短暂的小憩里发生过一样。 这梦是如此清晰,他记得窗户上雨水流淌的声音,雨滴打在叶面上的声音,死神的笑声。幽蓝的雨幕似乎和不远处的天鹅绒窗帘重合了,而沉重的窗帘不知何时似乎被气流吹得发生了轻微的位移,和他睡前记得的褶皱和方向的位置不太一样。 睡前艾丝蒂在说阿忒弥斯的时候似乎跟自己说过死神就是上一任的时间领主之一,而自己在梦中似乎也根据其他的信息推断出了同样的结果。自从之前失去了在梦里穿行于不同宇宙的能力,他这还是首次有这么鲜活的梦境,人醒来了脑子还是昏昏沉沉的,似乎没从梦境里恢复过来。 陆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身边艾丝蒂睡的位置,却只摸到空空的被单,下面并没有恋人温暖的身体。 被单入手的温度也不是很高,显然佳人已去许久。 他隐隐感受到周遭密闭的环境和入睡之前不太一样,但梦境里的信息量太大,需要处理,具体有哪些不一样又很难一一追溯起来。 他深吸口气,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只听见空气里萦绕着若有若无的琴声,似乎是从其他房间飘来的。 有人在弹《月光奏鸣曲》。 陆从床上下来,在只有盐灯照明的昏暗房间里追逐着那音乐的声音摸索着前行。脚一踩在地上,他似乎就明白过来为什么隐隐觉得不太对了—— 他之前在新十字军接受过失重训练,小脑对重力的感受特别敏感,因此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现在似乎是处于非正常重力状态,而这样的情况往往是在人体进入了一定的高度后才会有的。 穿过卧室就是会客厅。 这段路并不长,但或许是因为高空气流造成的颠簸,或许是因为这种令人长鸡皮疙瘩的凉夜,他只觉得自己瞬间像是穿回了五岁那年,第一次和父母分开睡的那一晚。那时候的自己,也是这么踟蹰着,在家里黑暗的走廊里摸索,赤着脚去寻找母亲被窝的温暖。 因为之前断电,在维修人员上班之前使用备用电路的缘故,房子里的灯都尽量没开,用的是走廊两侧的金质烛台。烛台上插着不知什么黑科技蜡烛,看起来平平无奇,却在高空缺氧的情况下还稳定燃烧着。蓝紫色的火焰像是不知名的花,粘稠的蜡油从白色的烛体上缓缓滑落,像是在时间魔法下被禁锢的鲛人的泪,如宋词里写的,鲛人泪滴珊瑚枝,半成珠。 钢琴声越来越近,像是月夜,黑暗的潮汐舔舐着白沙的沙滩。 在入伍之前,为了不限制他的骨骼和肌肉的增长,新十字军的医生几乎拆掉了他所有的改装部件。因此此刻,在这样昏暗的环境下他目之所及也找不到任何可以防身的东西。不过转念一想,不知为何,虽然对艾丝蒂本人的了解还不太够,陆直觉觉得她是不会害自己的,索性继续坦荡前行。 “吱呀——” 白色的大门打开。 紫藤花瓣随着这点细微的气流流动掉落下来。无数的花枝相互纠缠着,发出“沙沙”“簌簌”的声响。 在花廊的掩映之下,在细细的花瓣雨下,弹琴的人坐在白色的演奏钢琴前。 紫藤花走廊的正中开着天井,透过层层叠叠窗花似的花影看上去,天空中一轮白色的月,离他们很近,真如古人说的那样,认作白玉盘。 钢琴上摆着个黄铜烛台,把手上雕刻着丰腴的裸女,其上一支燃烧了一半的蜡烛,蓝紫色的火焰微微摇曳着,像是什么名贵金鱼的尾巴。 艾丝蒂·图桑特穿着件白色的丝绸睡裙,背对他坐着,散发着微光的身体像是古希腊的石膏像,也像是月宫出走的嫦娥。 她长长的头发垂下来,肩膀的线条隐在瀑布般的头发里,手下流畅的音符还是倾泻而出,像是清泉似的流淌而过,丝毫没有被他的到来打断。 他看着眼前暗夜里花海中弹琴的女人,清雅之中只觉得那背影隐隐透着点孤单。 道是,从此无心爱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楼。 “醒啦?”艾丝蒂弹完最后几个音符,回过头看他。 她的声音莫名的令他觉得心宁,就像是行舟靠了岸,候鸟回到了故乡。 窗外颠簸的气流,无边的暗夜里充满着令人恐惧的未知,就像在黑暗里海航,看不见岛屿,也看不见灯塔和彼岸。 谁也不知道未来是怎么样的—— 在失去了透视平行宇宙的能力后,莫名的焦虑和恐惧感姗姗来迟,蛰伏在潜意识里,只有在梦魇里才会偶尔让他汗流浃背。 人类毕竟还是渺小的生物。 我们是地球上的灰尘,地球是星系的灰尘,而银河系,在无垠的宇宙里也是灰尘。 我们是灰尘上的灰尘上的灰尘。 陆清了清嗓子,嗓子竟然是有些沙哑的。 “……嗯。” 公主托着腮,歪着头,手肘在钢琴琴键上按出几个杂乱的音符。 “你……做噩梦了吗?多大的人了还做噩梦。” 她边这么说着边吐吐舌头。 陆瞬间意识到眼前的场景仿佛在某个时间点发生过,产生了常人所谓的即视感(deja vu,人在清醒的状态下首次经历某场景,刹那间却感觉好像似曾相识)。随即他想起来,似乎在自己很小的时候,有天夜里也是这么去找母亲,只是那时候脸上还带着泪痕,鼻子上还挂着鼻涕。 记忆里艾丝蒂的脸和母亲的脸似乎融合在了一起,那个影子,既像是艾丝蒂·图桑特,又像是母亲…… 他今天才知道名字的,叫“芥矢”的母亲。 不过,自古情深不寿—— 他想要和她长长久久,故刻意控制着自己的表达欲,对此只字不提。 “我们现在在高空?” “嗯。作为外交官,我的房子外壁有做过一些改造,可以飞行。” 「可以飞行」…… 这么说未免太谦虚了。 其实并不是很准确,陆心想。 虽然自己的房子也是可拆卸的,但看着现在月亮的这个相对大小,他估摸着两人目前的飞行高度并不低,甚至可以说对方的这个penthoe是类似于变形金刚的存在,算是迷你飞船了。 艾丝蒂端着烛台走过来,烛焰和月华照在她白色的裙子上和皮肤上,和她本身环绕周身的白色荧光交相辉映。 她挽着他的手臂带着他往厨房走,柔软细腻的皮肤微微有些发凉。 厨房里的电子灶台上有一口小锅,里面粘稠的红豆汤冒着小小的泡泡,似乎才煮好没多久。小颗小颗的红豆吸饱了水,煮得松软棉烂,豆香里掺杂甜香气。 她拽着他在双人沙发上坐下,自己去柜子边敲敲捣捣。叮铃哐啷一阵响后,她像是献宝似的给他看了看手里的东西: 小小的网格,还有一包方方正正的年糕。 他来了之后艾丝蒂心情似乎挺好,哼着小调站在厨房的岛屿边烤年糕。 他见她没穿外套担心她冷,正待开口,眼睛流过她短短的裙子,行动之间春光乍泄,圆嘟嘟的腿和冻得像春桃似的膝盖,乐呵呵地住嘴了。 明火照着她甜甜的酒窝和亮晶晶的眼睛,长长的睫毛像是神鸟之羽。随着年糕上像是爆米花似的烤出来白色的泡泡,大米淀粉的香也飘满了封闭的空间。 她“呼哈呼哈”地吹着,把年糕从网格上扒拉下来,端端正正摆在两碗红豆汤正中,热乎乎地就给他捧过去。 “红豆年糕汤~” 艾丝蒂笑眯眯地递给他一个勺子,自己也捧着碗年糕汤紧紧缩在他身边。 陆看了看手里的勺子,似乎和艾丝蒂是一套的。勺柄上雕刻着调皮的胖猫,形象惟妙惟肖,显然不是之前宴客用的那种昂贵的东西,只是她自己喜欢的小物件儿,心头一暖。 “看不出来啊,公主大人居然会做饭吗?” 他嘴上调侃着,但看着她挤眉弄眼,满脸孩子气的“你夸夸我啊”表情,还是亲了亲她的额头。 “快吃快吃,这个趁热吃才好。” 艾丝蒂两手都端着东西,拿手肘戳他。 这种年糕是精米制成,每一个都切得方方正正,还拿薄薄的纸包装起来,显然是较为昂贵的食材。稍微炙烤之后,外皮烤的脆脆的,类似于饼类和酥类的质感,内里却是软软糯糯的,和甜的红豆汤相得益彰。 他夜里本来就容易饿,吃了几口食欲就上来了,直接把锅里剩下的全都一扫而空。出乎他的意料,公主的手艺还真不错。 在夜里最饿的时候,人体会分泌大量的饥饿素,而饥饿素传到下丘脑,容易引起焦虑,或者让焦虑加重。 梦魇和今天发生的一系列变故本就搞得他心神不宁的,而这时候热乎乎的一碗红豆汤下肚,好像胃就变成了实心的,连带着五脏六腑也逐渐温暖和松弛起来了。 艾丝蒂蜷在沙发上看着他吃也满心欢喜,心想自己还真是挑了个不错的对象—— 游牧为主的欧米纳人有着非常朴素的择偶观,男性越能吃,越强壮,说明肯定是个好猎手好战士—— 之前她给他送吃的的时候就在想了,如果自己喜欢的人一顿能吃得完那么大个猪肘子,肯定是个勇者。 陆吃完东西放下碗,这才看见她脸红扑扑的,托着腮,星星眼地盯着自己,坐在旁边傻乐。 “你还饿吗?”公主笑眯眯地把他的碗接过来。 “还有吃的吗?” 他摸了摸肚子,今天白天吃的东西似乎都被下午帮着搬武器消耗完了,本饿得来胃壁前后都贴在一起,刚刚那点甜的东西只填满了一半。 “有啊,不过阿姨不在的话我不会做复杂的人类食物……但,我前段时间去辐射区打了很多变异生物,比如什么十二条腿的巨型蜘蛛什么的,你要吃的话都可以。” 陆本来还有点饿的,听她说家里目前能吃的就这些,联想起她之前形容“异形”的口感什么“鸡肉味嘎嘣脆”“烤起来还挺香”,生怕她给自己搞点什么不明生物吃,赶紧把她的话头给打断了。 “老婆幸苦了,我……我自己做。” 艾丝蒂没料到他会直接叫自己“老婆”。 虽然之前还没谈恋爱的时候也被这么叫过,但现在轻易正浓的时候这么叫意义自然不同,脸更红了。 陆自己在冰箱里挑挑拣拣,拿出十多个鸡蛋来做了碗巨型鸡蛋羹。 麻油一浇,酱油一滴,葱花一放,简单的食材也非常出彩。 转头见艾丝蒂看着他,陆顺口问了句。 “你明天不用赶通告什么的吗?这么晚还吃夜宵?” “我这周末都不上班~” 艾丝蒂知道新十字军无任务期间周末双休,刻意这么安排的。 “嗯?也不需要减肥吗?” 陆的脑子没怎么转,想也没想就问出口了。 原本他这么问的意思是,要上镜的话难道不需要更瘦一点吗,你之前的经纪人就这么说的,但问出口就发现自己似乎说错话了。 艾丝蒂眼睛一转,转过头背对他,把自己吃甜食吃多了微圆的小肚子藏起来,做出很做作的受伤的表情。 “你……你居然觉得你老婆胖吗?这难道是婚姻走向悲剧的开始?难道你在我这里满足不了你的……” 听着她装怨妇,转过身嘀嘀咕咕地念叨,还偷偷看自己表情的样子,陆瞬间就明白自己完蛋了—— 他完全被公主攻略成功了。 其实严格意义上说,这也不算是被攻略成功,他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划着,如何让自己仰望了很久的人也喜欢上自己。 放下手里(舀鸡蛋羹的巨大汤)勺,他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掂了掂,顺手捏了捏。 “我不觉得胖啊,这样挺好的。” “那你还问我要不要减肥?” “我的意思是说……” 他凑过去,附耳跟她说了几句话,本来还在浮夸地表演的戏精突然就安静了——不仅安静,还整个人都红了。 “我……我最近都没工作,不需要减肥。本身我也不喜欢减肥啊,天天控制食欲什么的好辛苦。” 她别过脸不看他,转移开话题。 “那以后就别工作了……” 此情此景触发,陆自然而然地说了这么句话,本后面有一句“以后我可以养你”。但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黎星的陨落,和之前美杜莎的那句预言“要想星星永不坠落,就要隔绝全部的光”似乎相关,顿时噤声。 如果“星星”指的是黎星,那黑暗是什么呢? 死亡? 可之前他对死亡的理解,随着之前在镜中看到早应该算死亡的母亲之后突然出现了裂痕。 什么才算是真正的死亡? 人死之后……又是什么样子? 而且,如果“星星”真的是黎星,那星星已经陨落了—— 星星代表黎星的这个假设经不起推敲,而且说对方重要到在自己的人生寓言里出现,未免有些牵强。 而对于他来说,生命中的“星星”,其实与其说是和这个名词相关更具象征性意味。 照亮他的夜空的,向来不是远在光年之外,庞大的未知的外星球,而是现在他终于摘到手里的这个女孩子—— 之前遇到马克西事件后,他开始意识到,与其让这颗星星在别人的世界里熠熠生辉,不如让她成为自己独有的星星。 这样的想法里有自私的部分,也有出于对她的安全的考虑。 毕竟自己喜欢的人就像是值得珍藏的宝石,重金买下来,放在天鹅绒垫子上,藏在古堡地窖的保险柜里,总比放在外面展出安全。垂涎她美貌和身份的人并不少,加上公众人物的曝光度本来就比普通人高,因此这样的家伙多到令她自己都感到反感的程度—— 虽然之前的卡洛斯和马克西这样的家伙都不足为惧,但谁知道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变数? …… 美杜莎的预言是真的灵验。 宇宙里,或许也真的有这样的力量,可以预知可能性形成的概率云交叉和重合的未来。 “可以啊。” 出乎他意料,艾丝蒂回答得很干脆。 艾丝蒂之前当偶像,本身就是为了有个幌子方便更好地和地球的政要接触,现在继续下去已经没太大意义了。 或许是今夜的月色太美,或许是之前马克西的事情确实让她对公众人物的身份产生了疲惫感…… 鬼使神差地,艾丝蒂·图桑特听见自己同意了对方的建议。 等对方答应了陆才意识到自己随口这么建议可能有点不负责任和唐突。 公主这种奢侈的生活习惯什么的,他以后要真全靠自己养的话确实可能得辛苦。 而且热恋期无论嘴上说得再怎么满嘴跑火车,以后日子总得过的—— 对方即使嫁妆丰厚,这么坐吃山空也不是个办法。 “你如果想继续工作其实也看你。” 艾丝蒂摇摇头。 “两份工作太忙了。” “……两份?” “嗯。” 艾丝蒂点点头。 “你是说演员和偶像?” 陆心想,你那个所谓的演员事业还是真的别干了。还别说其他观众了,我之前带着粉丝滤镜看你这么演都觉得巨尴尬。 “你不知道我是谁吗?” “艾丝蒂·图桑特(estelle tosat)……欧米纳星球的外交官,最后的公主,和现在的地球(二线不知名)偶像?” 这么继续说着说着,他回想起之前艾丝蒂宴请的人物都是什么级别的,似乎有种微妙的违和感—— 而且在那样的宴会上,无常杀了个黎家嫡系的子弟都能被无声无息地压下去,泥牛入海似的。 这女人恣意妄为的程度,似乎和她的背景并不成正比。 想到这里,陆突然反应过来——“estelle”这个词在法语,和在原本拉丁语的词根里代表着“明亮的星星”。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句预言就说的通了。 艾丝蒂欣赏着对方困惑的表情,“噗嗤”一笑。 “你们新十字军里有的项目很好,里面有很多外来人口的哦。还可以帮外星人落户什么的,所以我才可以现在和你一样是地球的公民……” “重新认识一下,我在新十字军的代号是…… “「雅典娜(athena)」。” 联想起之前自己给小鬼发自拍,问适不适合去见艾丝蒂的时候对方那句“挺好的,一看就很适合被包养”,以及宴会上发生的各种诡异的事情,陆突然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他看着面前的最强奇美拉之一苦笑,那句“姐姐我不想努力了”的玩笑话几乎就在嘴边。 眼前这位,是伊卡洛斯,阿忒弥斯和赫尔墨斯等人的顶头上司,和凯撒同级别的人物。 他这算是瞎猫碰上死耗子,同时却又是合理的。 雅典娜本来在神话里就是战争和智慧的女神。 虽然无论是荷马的史诗还是早期的其他文献记载中对她的相貌上都没有爱神那样夸大其词的描述,但据说她也是“有着惊人美貌的少女”。 人类或者半神爱上一个更高维度的神,几乎是必然的结果。 他现在脑袋里充满问题,具体要从这团乱麻似的问题里抽出一个线头来先问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有的是关乎时间领主。 有的关乎艾丝蒂的那个“老师”。 有的关乎自己的母亲。 而或许更为急迫的问题是,他突然意识到…… 之前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做噩梦的? 第108章 「钥匙」 “真好呀……” 巴别塔之上,飞船开始缓缓减速,异族公主透过云层看着夜色中车水马龙的城市叹息般说着。 辛弃疾的青玉案: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秋夜的月美得让人心颤。 飞行器上的灯光随着其移动忽上忽下,漂浮不定,隔着云海看去,真如飞行的星星。 “怎么唉声叹气的?” 陆之前被噩梦惊醒了,也是深夜无眠,静静地站在她身边。 “我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四处流浪,辗转许久就来了这颗星球。然后大概才在这里住了不到一年的样子,就进入了偶像的行业。” “这样的行业呀……基本进去了就注定了会一直被注视。一举一动,无时不刻都被人观察着,虽然挣的外快不少,其实也挺疲惫的。” “你敢相信吗?”艾丝蒂·图桑特转过头看他。 “我来这里这么久,就从来没逛过这座城市——好像比较熟悉的就是我们住的地方附近的商场啊,或者工作的电视台之类的地方而已。” 本有很多事情都想细细问她。 但此情此景之下,要像拷问似的问她那么多话,未免显得情商低,有些不解风情,便也只是静静地听完才开口。且两人目前算是确定了关系,她似乎也对自己信任些了,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他看着她光洁的脸蛋,耐心地问。 “可多了啊。但凡是平民区,或者有人能认出我的地方,我都没去过。” 虽然在决定不再作为公众人物出现后,她利用外交官的权利申请了从所有地球人的记忆里删除和自己相关的内容——当今大部分人类的大脑和公众人物相关的板块都连接着云端,毕竟是共享型感知(共享型感知简单的例子就是,在公共交通工具的广告牌上,a和b路过的时候可能会看到同样的信息,而这样的信息大多属于商用和公共的)。但这样大规模的数据删减需要相当高的权限,而且工程量不小,故只能等到明天某人上班了之后才能开始。 她这些年的心态变化挺大的。 在那场毁灭了欧米纳星球整体生态环境的灾难带走了所有族人之前,她其实从来都不是“代表精灵族的人”。 每个人都像是一本书,里面写着他成长的故事,祖先的故事,家庭的故事,和经历的故事。她翻开陆的这本书,却像是在那本书页里,看见了一面镜子,照见了尘封的,童年的自己。 艾丝蒂·图桑特并不是皇室里最受宠的孩子,更并不是能力最出众,被寄予众望的那个—— 成长过程中父母的关注总在嫡系的几个哥哥姐姐身上,她像是被遗忘在城堡布满灰尘的角落里。 儿时所缺失的,那种对关注和爱的渴望似乎深深镌刻在了她的骨骼里,随着时间的流逝,生了根,发了芽,长成了尖酸刻薄的花。 几年前,她恨不得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看着自己,好像有个无形的黑洞渴望所有的关注和目光。 可曲高和寡,即使站得足够高,高到让几十亿的人看见她,许多的人说着爱她的皮囊,但总还像是缺了点什么。而在她经历了之前跟踪狂的事件后,艾丝蒂突然意识到那样的生活并不是自己想要的。 几乎是一夜之间,浮躁的虚荣心都烟消云散了。“被注视”带来的快感就像是腐败的水果,虽然对着公众的那一面还是光鲜亮丽,但自己能看见的里面却蔫黄不堪,甚至爬满了蛀虫了。 再多的人看着,那种彻骨的孤独感还是存在的。 在遇到这个少年之前,她曾经觉得自己看上去并不缺什么;可遇见他之后,艾丝蒂突然开始问自己,现在的自己到底想要什么呢? 而这个答案实际上很简单。 在一个寻常秋日的,寻常的下午,乘着经纪公司的飞行器回家的途中,一副场景像是神示似的突然出现在窗外。 其实,与其“想让全世界看见”,她只想找一个真正懂得自己的人,做一对普普通通的情侣,一起排着长队等着吃便宜的冰淇淋。 母星毁灭后,在无垠的宇宙里流浪了许久,她看过了许多人的一生,许多朝代的更迭,许多生命的浮生百态。 《桃花扇》里写: “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那乌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 她见过那朱楼起,也自己宴宾客,也见过那楼塌了。别人的前世今生,在她看来都像是戏台子上的戏剧,生离死别,悲欢离合,都是流水似的过。 人类这个文明比较年轻,还充斥着各式各样的欲望。大街上往来的男男女女,眼睛里还有物欲,情欲,以及各式各样的需求感。这些基础的需求感之上,又是被社会接受和尊敬的成就感,想着要建功立业,名垂青史。 而古往今来,这些走到了人类社会的金字塔顶端的,无数的伟人和帝王将相,又产生了终极的目标,渴求着生命永不落幕—— 可对于精灵族来说,作为一个文明,早就度过了这样的阶段。 长寿是平淡又乏味的。 看尽了各式各样的生活,周遭的时过境迁里,唯独时间流速不同的自己,像是岁月这条河流推动的磐石。 虽然表面上还是继续维持着社交活动,她对于物质逐渐感到倦怠,对于虚假的关注和感情也开始觉得厌烦,这些累积起来的负面情绪最终在跟踪狂的出现后爆发出来。 对于生命比人类漫长许多的最后的精灵族,漫长的岁月到后期反倒变成了沉重的枷锁。 再多的人看着,再多的人迷恋着…… 艾丝蒂·图桑特都总是驱不散那种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孤独感。 而突然出现这样的一个人,给她带来的满足感,远胜过浮华的世界里虚假的迷恋。 身边有这么个自己喜欢的“共犯”,愿意为了自己杀人(虽然她并不知道陆杀人是为了指标,而且有着最适合杀手的能力“猪笼草”),当这个少年稚拙又认真地说出那句话时,她那种深入骨髓的孤单感似乎逐渐开始融化了。 心里像是春日的枝头,生出了嫩绿色的芽。 这或许…… 就是人类所说的“爱”。 “那等你的信息被清理干净之后,我们一起慢慢把你想去的地方都走完。” 陆提议。 “好呀。” 公主对着他莞尔一笑,令他有些晃神。 他这么静静看着她的瞬间,时针只跳动了几下子,脑里却仿佛和她度过了未来的数十年。 太阳城郊的有时代感的废墟。 破败的神社,和神社前挂着的巨的大的古钟。 枫叶尽染的小山,和掩映着的茴香八角似的仿古式的建筑。 阶梯直通云天的金字塔,和塔顶上曾经摆放着古人心脏的祭台。 …… 不仅太阳城附近。 他想带她去被海水淹没的白色沙滩,想带她去亚特兰蒂斯。 他还想带她去儿时只在旅游宣传册上看见的巨大无边的沙漠,或者曾经常年冰封的南北极(温室效应下,在22世纪南北极已经大部分融化)。 还有,还有据说可以看见安妮皇后鬼魂的古堡,比萨斜塔,斗兽场,古建筑墙脚下留存了百年的彩色涂鸦,以及千年前住着维京人的村庄。 他眯着眼睛看她,心想大概仙女就是这样的。 艾丝蒂开了点窗户,气流涌了进来。 房屋变成的飞船逐渐降到了平流层附近,回泊到巴别塔的顶端,房屋内外的气压也逐渐平衡起来了。 在月下在风里,长发飘飘,穿着裙子,她周身围绕着莹白的光。 就连风和云都偏爱她,围绕着她,簇拥着她,像是要把她托起来,乘风而去似的。 陆就在旁边这么看着她在风里忙着拨弄自己乱飞的头发,意识到虽然上次经由刺杀一事,略微瞥见了她对人类的大脑产生影响的能力,但似乎【雅典娜】艾丝蒂似乎也不能操纵重力和气流。 新十字军里这些强者,至少在他目前看到的之中很少有那种能同时掌控多种性质的能力的。 对于风这类气流的操纵,他之前才学会了「神之力」的皮毛的时候不是没有尝试过。只是对气体本身的操纵,比对于流体和固体的操纵更难。 他之前曾经在空气湿度比较高的时候试过操纵空气中的水分子,模仿幽鬼凭空“捏出”死神镰刀的招数捏出流云刀,不过成形的时间并不是特别长,密度也不至于像真的武器一样可以吹毛断发。幽鬼操纵的物质无论是在梦中还是短暂的炫技中都能看出来显然不是常见的物质,但具体是什么他至今还没问过。 大部分的【场】(除了凯撒那种带有特殊性质的)进行操纵究其本质还是对物体施力—— 固体的分子结构毕竟比较固定,流体的结构也相对有一定的规律性,这样有规律可循的结构,操纵起来都更轻松和可行,而气体的分子结构本身是混乱不堪的,很难制定和利用其结构和规则。 不过转念一想,陆难免对于那个叫「赫耳墨斯」的家伙生出了些好奇心——虽然和对方的接触只有不到一小时,艾丝蒂手下的赫尔墨斯的【场】应该是有些特殊之处的。 这个男人,无论是从代号上判断还是从对方【场】的形态和性质给他的感觉来看,应该可以一定程度上对气流和气体进行操纵。 “啊对,关于阿忒弥斯的事情之前我们说到哪儿了?” 艾丝蒂轻快的声音打断了他飘忽的思绪。 “……你说她是被‘异形’寄生了。” “嗯是的,”艾丝蒂往沙发上一坐,琥珀色的大眼睛转了转,“我和你一样,都是「钥匙」哦。” “「钥匙」?” 因为近期接受了相当多的新信息,咋听她提起这个称呼,他还没记起来具体指的是什么。 花了几秒细细回想之下,听到这个词应该是在几个月之前和l的对话里了。他隐隐觉得这个词是回答他现在很多问题的关键之处,比如为什么之前那么多人不希望他被老头子“看见”,再比如为什么黎家开始突然重视自己,甚至让凯撒这样的人物帮着自己往上爬。 钥匙吗? 他记得萨德家那个小鬼好像提起过,自己那个不靠谱的父亲来地球找自己,甚至摆脱萨麦尔给自己开后门就是因为自己似乎是什么「钥匙」。 “我想想怎么用人类可以理解的话说啊……” 艾丝蒂边说着边去厨房拿了瓶红酒出来,打开了,倒在一个玻璃醒酒器里醒着。 “你听说过人类疱疹病毒第四型(epste-barr vir,又名爱泼斯坦-巴尔病毒)吗?” 她歪着头看他,示意他过去和她一起坐着喝酒。 “如果没记错的话,应该是一种会感染95以上的人类病毒?35岁之前的人类样本里,至少这样的比例以上的人都存在这种病毒的抗体,似乎也会随着细胞分裂继续繁殖。平时处于潜伏期,只有在某种因素的激活下才会开始出现症状和恶化,甚至有的会导致更严重的单核细胞增多症,主要影响的应该是免疫系统……就像是所有的人类都携带原癌基因,但是不一定会被激活一样。” “是呀,需要东西‘激活’,不是吗?” 她对于陆说的其他东西之觉得听起来很厉害,但基本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听到这里,加重了“激活”两个字。 在当今的地球通用语里(在三次世界大战后,拉丁语系和东方语系几乎完全融合了,形成了当今的“通用语”),“密匙”,“谜底”,“关键”和实体化的“钥匙”都用的是源于两百年前的key这个词,因此她这么说也有着一语双关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我们难道持有某种能力或者基因段之类的可以诱发这样的激活?” 陆往她身边大马金刀地一坐。 艾丝蒂像是没骨头一样顺势就头往他腿上倒,舒舒服服地枕着他的腿了。 她悄悄伸手捏了捏陆的腿,又悄悄脸红起来。她的头发半遮着脸,无声地傻乐,心里像是灌满了蜜似的。 她心想,不愧是我艾丝蒂选的对象,果然不错,一看就会是个驰骋疆场的好战士。 “差不多……?我的血脉里有着控制和诱发包括‘异形’在内好几种类似生物的终端性疾病的「钥匙」,你掌握着控制和诱发人类以及多种有着苏美神族血统的外星人疾病的「钥匙」。你想想看,我们控制着一个种族90以上人口的生死,对于他们难道不是比武器更恐怖的存在吗?” 艾丝蒂的眼睛亮晶晶的,说话的语气跳跃又轻快,甚至有点期待感。 她脸色潮红,两个酒窝又圆又深,像是可以盛酒。 说着说着她还做了个打响指的动作,表示「钥匙」可以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让一个物种灭绝(参考灭霸)——仿佛不像在说着他们俩掌握着某些种族几百亿人口的生死,更像是在说“我们两的星座很合,是天生一对哦”。 实际上,她本身的想法也这么简单朴素。 自己和喜欢的人有共同点,而且是这么稀有(毁灭性武器式的)的共同点,那肯定是上天注定的缘分。 艾丝蒂的解释相当直白了,不仅说清楚了她为什么被寄生在阿忒弥斯盯上,还说清楚了自己的一些疑问。 陆听了她的描述,只觉得茅塞顿开。 之前,虽然知道了幕后黑手是黎家那个嫡长子,也开始逐渐对之前设计和陷害自己的家伙开始收网和清算,他对于“嫡长子为什么要和共济会合作想杀自己”这件事总觉得有些疑点,似乎有点说不通的地方。 自己这么个在地球的偏远地区的倒霉家伙,本来和这群人争家产毛关系都没有,与其杀自己还不如花时间拍老爷子马屁。 而对方非要除掉自己,还不惜动用了共济会这样的关系,这个行为本身就不是很合理,仿佛杀鸡用牛刀—— 现在加上艾丝蒂给出的情报,这些不合理的地方突然就说得通了。 之前l对于「钥匙」的解释是,或者更准确地说,老爹给他们的说辞是,某些外星人想靠自己的血脉研究出治疗他们目前免疫系统疾病的方法,但现在看来,可能对方找自己的原因并不是这么简单。 如此看来,自己现在对对方的重要性,不亚于百年前第三次世界大战里,大国总统手里那个可以发射大量核弹的按钮—— 自己这个行走的武器只要还没在对方的掌控中一天,对方就得提心吊胆一天。 不仅如此,联想起人面树上的脸之前称呼自己“神之血”,或者前几日所得的只有自己可以打开的“诸神黄昏”…… 这些东西冥冥中似乎都被这条线索串联起来了。 “说起来,你麾下那个叫赫尔墨斯的好像是共济会的人?” 陆摸着她光洁的肩膀问。他这么问有些试探的意思,也没料到对方会直接回答。 “是啊。” 艾丝蒂倒是挺坦荡。 “……他好像之前也参与到了对我的刺杀里。” “以后不会了。” 她干干脆脆地打断了话头,似乎不是很想继续沿着这个方向聊下去。 “是你下的命令吗?” “不是啊,我又不是共济会的人……但你只要知道他以后不会来找你麻烦就是了。” “但你好像听说过「死神」幽鬼,也知道我母亲的名字。” 他像是撸猫似的摸着她细腻的皮肤,顺着毛摸似乎让她很高兴,几乎发出猫咪开心的那种“呼噜呼噜”的声响——联想起之前在她的宴会上无常杀人的场景,当治安官多年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艾丝蒂似乎还有些秘密没告诉他,而她似乎和「匿名者」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艾丝蒂对着他的手臂轻轻咬了一口,被她咬的地方犯着红,微微有些湿润,留下浅浅的牙印子。 虽然不介意和陆共享信息,但她对人性太了解了,多少还是担心对方是不是在利用自己的,怕一下子说完了自己会吃亏。 她心里的算盘打得可响了,这么佯装生气,在这么明显的地方咬他一口,既可以把话题转回来,又像是小动物圈地盘撒尿那样,算是自己给别的女人提醒说“他是我的”。 “今天是约会,又不是审讯,你怎么问我那么多问题。” 她嘴上这么说着,带着点怨气,吐吐舌头,但是动作还是没变,还是肚皮朝上地对着他撒娇。 “……有那么多问题你去问幽鬼呀,问问她我是谁不就知道啦?” 可能是因为俯视的缘故,又或者是自己注射了基因药剂之后块头变大了不少,陆这么低着头看着她,只觉得她小小一只可爱极了,只得好声好气地哄着,不再继续问下去。 第109章 绝对压制 虽然艾丝蒂和他待在一起的时候还挺粘人的,但她其实也有她自己的生活,也暂时还没到同居的亲密度。 两个人一旦分开,她除了每天偶尔和他聊两句生活外,都相对比较独立。尊重对方的空间,自己忙自己的情况比较多。 而且,有的话可以跟她说,有的话目前还不能跟艾丝蒂说。他算是很守得住嘴的人,时间久了,心里像是装着个铅球,越来越多事想和可靠的人商量,听听对方的建议和分析。 最近接收到的信息太多,脑子里的信息装得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了。 如果找以前的朋友呢,比如说维京人,忠诚又耿直,确实是个值得信任的倾诉对象,可局限于他的个人经历,和就想在治安所养老的人生规划,很难对自己现在的问题提出有效的建议。 找幽鬼们呢,他直觉觉得在艾丝蒂家里做的那个梦有点预言的性质,暂时还需要点时间消化梦境里自己看到的奇异景象,没准备好直接去和对方沟通。 …… 这就有点尴尬了。 人越往前走,走得越快,交际的圈子越小。 倒不是不再和以前的朋友联系,而是生活的轨迹逐渐驶远,想和对方聊聊,但开口了又不知道想要聊什么。 这样的话或许最好该和家人说,但要跟那个打酱油打了十几年的爹说,估计还得排队拿个号,保不准儿还又被糟老头子放鸽子。母亲的话,虽然之前通过某种方式见到了,但也就说了几句话自己大脑就过载,要打个长途电话估计得边输血边脑袋放冰箱降温。 跟稍微不熟的老朋友说自己的生活,别人觉得他是在炫耀,找满足感;跟新认识的卡文迪许和兰卡斯特聊,又还没熟到那个程度,交心的话未免显得有点太矫情—— 而再往上走,基本都是长辈和上级这种类型的人物,更是轻易不能开口—— 无论是恋人还是上级,至少在初期,这样的关系都带着点自我表演的性质,总考虑着自己给别人的印象是什么样的,终归还是不如和同辈相处的痛快。 所谓曲高和寡,高山流水难遇知音。 只不知为何,他看着神殿外面下雨,心里想着的第一件事,就是不知这时候萨德家那个小鬼在干嘛。 对,还有这么个自己随时都能叫出来,而且聊得来的家伙。 这样的阴郁的天气,要是能和小鬼喝点酒,吃点炸鸡还挺好。 家前面就新开了一家带点微辣的炸鸡,山荷叶去买过一次,是那种老式的路易斯安那炸鸡。动物油里炸两次,酥脆金黄的鸡皮子,咬开了里面是汁水充沛,带着点辣味儿的鸡肉,……配着水果酒这类度数低的东西,或者就是可乐之类的,光想着就让人口舌生津。 陆给l发了条信息: 喂,干嘛呢? 那边几乎秒回: 才回地球,休假呢。 晚上8点,来我家吃炸鸡? 走一波啊! 光是看着她的回复,他还没和她聊,心情似乎就轻松许多。 人不能是孤单的岛屿,承受的秘密太多了岛屿会沉没。我们和其他生物一样,都是社会性动物,共享感情和秘密才能继续前行。 正走神呢,耳边突然一声巨响,把他从少年维特之烦恼带回了眼前的场景。 今天k和蝎出差了,任务级别比较高,就没带这三个新人(拖油瓶),让他们去公用的训练场地做一些基础的体能训练。 “哎哟……” 三人中身材相对最瘦小的兰卡斯特,捂着后脑勺应声向前扑倒—— 虽然没预料到这样的情况发生,陆和卡文迪许的反应都非常快,在他落地之前就一左一右把他支撑住,防止他摔在地上。兰卡斯特自己也为了减缓落地的趋势膝盖着地,他细皮嫩肉的膝盖都磨破了一层油皮,暴露出皮肤下的肉,红彤彤的,还渗着点血丝。 “没长眼睛吗?” 陆看了看地上掉落的铅球,还算语气平和地对罪魁祸首们(礼貌)提问。 眼前站着几个大约三米高的泰坦星人和人类混血的后裔,脸上笑嘻嘻的,没半点歉意。这群人的肩膀上没带着所属部队的勋章,一看就是来故意找麻烦的——但由于他们这鹤立鸡群的身高,基本带不带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陆基本可以断定他们就是那个银毛兽人欧巴桑手下的小喽啰。 兰卡斯特看清楚了扔球的是谁,张了张嘴,本想开口和稀泥,可他的脑袋实在痛得厉害,根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对方扔的不是那种橡胶的球,而是铅球——这么用力一击之下,他从颅骨到后颈的位置都是麻的。光是张嘴牵动的肌肉都连着痛,整个后脑就像是痛源辐射出的十级地震,一波接着一波,只能捏了捏同僚的肩膀示意他别闹太大了。 卡文迪许快速检查了兰卡斯特被打到的地方,确认了一下没有骨裂和凹陷的迹象才松了口气。 “只是意外,意外。” 为首的少年大概十八九岁年纪,军衔比眼前这几个新人都高出那么一点。 其人身材健硕,留着小胡子,声音低哑。满脸的青春痘,小眼睛浓眉毛,剃着板寸,靠近耳朵的地方剃出两条线来,一直延续到眉毛也刻意剃断了两个口子。 正如陆推测的那样,鲁迪·马斯隶属于阿忒弥斯麾下,有着百分之七十五的泰坦人血统。 此刻正值饭点,公共区域这个时间段的人非常少,基本就只有k的麾下,这几个泰坦人和其他两组级别更低的新十字军分队的新人。 见这边起了争执,另外两组人看见是阿忒弥斯手下的新兵和k带的新兵,都露出些尴尬的神色,似乎不知道该帮谁才好。踯躅许久,那两组外人都低着头鱼贯而出,最后走的那一个还贼头贼脑地往里面看了一眼,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人性挺冷漠的。 无论平时嘴巴上再怎么正气凛然,大部分人都没有见义勇为的胆量。与其拔刀相助,倒是这样明哲保身的情况比较多。 “以我们为中心,周围这么宽阔的距离,你是得多瞎才扔到这里的?是眼睛太小了吗?” 陆自己在地下格斗场的时候就遇到过不少这样以大欺小,刻意找麻烦的家伙,看着对方并不在意的样子,心里难免生出些不爽。 “臭小子,你说谁眼睛小?” 鲁迪·马斯此人,最自卑的地方就是自己长相丑陋,尤其不喜欢别人说自己的眼睛小。 平日里仗着自己在阿忒弥斯的队伍里的身份欺负新人欺负惯了,他们基本从来没遇到过敢反抗的——本想着教训教训这几个家伙搓搓他们的锐气,顺便给上司卖卖乖,没想到这个长的像女人一样漂亮的,据说是关系户的后辈居然敢顶撞自己,鲁迪心头无名火起,带着另外三个泰坦人就往前逼近两步。 “谁扔的球谁眼睛小啊。” 卡文迪许也开口了。 四个泰坦人的身躯极为高大,并排着站在三人面前就像是超重型坦克一样,颇具压迫力。 “卑劣的地球猴子就不应该加入新十字军……你看看你们这个骨头脆弱的样子,要是在外星球执行任务的时候,我一个不小心,可能下次你的脑袋就碎了。” 鲁迪咬着牙说。他粗壮的脖子随着他说出威胁的话语浮现出几根狰狞的青筋,似乎是在加重他的语气。 卡文迪许从鼻孔里轻蔑地“切”了声。 “地球猴子?你别忘了之前侵略战里你们泰坦人政府是怎么寻求地球庇护的,你现在所属的部队又是谁建立的。” 他跟着舅舅尤利西斯去过不少“大场面”,从小到大接触过不少所谓的“高等文明”移民,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被找麻烦的情况了。 卡文迪许认为这些移民未免有点太舒适了。 上个世纪中期,不少在战争中失去了母星的外星人因为避难,来了热情好客的地球上。 而善意有时候并不会收到对等的回报。 当一个曾经站在高处的文明被后来的文明弯道超车时,他们往往会端起架子,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安全感和尊严,而其中最常见的方式就是这种明里暗里地歧视“低等文明”。 且还不说当今眼前的泰坦人,即使是在地球不同的国家之间,这样的现象似乎也是非常常见的: 罗马人征服了希腊,希腊人就端起了架子。 日不落帝国强大的时候,上一代霸主用埃菲尔铁塔端起了架子。 移民熔炉的国家强大起来了,曾经殖民地遍布大洲的日不落帝国又端起了架子。 后来21世纪全球化了,国家之间的边际不再像之前那样泾渭分明,于是皮肤白的开始歧视皮肤黑的和黄的,眼睛蓝头发金的又开始歧视起了褐色眼睛黑色头发的。 …… 历史总是在不断重复,碳基生物的行为规则总是那么的容易预测,也很少有超越先祖的。 “小子,你小心我把你的脑袋给拧下来当球踢……” 鲁迪的脑袋几乎遮住了太阳,丑陋又恐怖的大脸俯视着眼前的几个新兵,就像是被泡发开的鬼脸夹心饼干。 还没等泰坦人动手,卡文迪许只见身边一道黑影闪过,兰卡斯特的重量完全转移到自己身上。 鲁迪·马斯之觉得自己的肩膀一沉,上半身不自觉地往下坠,被压得直接跪了下去。 脖颈像是被胡桃夹子夹紧了的薄皮核桃似的,劲动脉血管都被切断了大部分的血流,几乎炸裂。自己刚刚附身威胁这几个人的时候露出来的脖颈反而像是给对方打开了攻击的命门,对方健硕的,钢筋似的大腿牢牢绞着自己的脖子,全身的重量几乎都压在自己的劲椎之上,让自己直不起头来。 泰坦人现在的姿态,完全像是在和眼前的地球人行跪拜礼—— 不过他目前最担心的倒不是自己“丢不丢脸”—— 鲁迪在十九年的人生里,首次生出对于死亡的恐惧。 令他感到万分恐惧的源头,倒不仅仅是这个少年超乎人类极限的绝对力量,而是他甚至没看见这个后辈的身法,连对方什么时候绕到自己身后或者头顶的都不知道。 在对方的意图不与预测,轨迹不可预测,而且速度难以捕捉的情况下……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可以真的杀死自己。 这个他瞧不起的“地球猴子”,“走后门的娘娘腔”…… 在刚刚和他说话的几分钟内,随时,都可以杀死自己。 头顶没有什么感情的眼睛更是令他确信这一点。 这少年被自己挑衅和侮辱之下,脸上连半点愤怒都没有,只是冷静地等着自己露出破绽,伺机而动——就像是顶级捕食者,在草丛里埋伏着,隐藏着杀机,捕捉体型比自己大数倍的食草动物。 鲁迪试图至少不让自己的背部朝上,毕竟在近身战里,把背部露给对方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但如果他真的能转过头的话估计脸就正对着这少年的裤裆了。 虽然像个乌龟似的缩在地上,但求生的欲望让他疯狂地试图往对方的锁里伸手进去,给自己创造逃脱控制,或者至少可以畅快呼吸的空间,可即使泰坦人的手臂再怎么强壮,也没办法在对方腿部钻到任何的间隙。 由于原本注意力本来全都集中在眼前的卡文迪许身上,其他三个泰坦人直到听见身边古怪的气音才注意到鲁迪的异状。 “你在干什么?” 跟班尼柯尔·科诺斯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伸手也来帮着把陆拉下来。一个人配合着鲁迪拉他的左腿,两个人拨着他的右腿,可这个地球少年的腿像是钢铁拧出来的,他们使劲全力都只像是蜉蝣撼树。 陆抱着手臂控着鲁迪,就像尊大佛似的端坐在对方身上,不动如山。 这样滑稽又荒谬的场景把卡文迪许看笑了—— 自诩高等文明的四个泰坦人,一起上都掰不开一个地球人陆的锁,且对方的脚还没锁成4字锁那种最终的位置,他们那点儿骄傲就像是笑话似的。 兰卡斯特的脑袋也没疼的那么厉害了,毕竟他的骨骼是经过强化的,虽然脑震荡免不了,但也不至于有重大的损伤,此刻倒也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这群人的笑话。 陆百无聊赖地看着天,真正意义地骑在对方头上骑累了,数着差不多一分多钟,再多锁下去估计要出人命了才松开——他比较庆幸自己并没穿着「诸神黄昏」训练,不然刚刚那么一个泰山压顶,估计对方就不是被压倒而是被压成肉泥了。 他倒不是害怕失手杀人,只是一来眼前目击证人太多,要杀了阿忒弥斯的部下比较麻烦,二来作为匿名者,杀人不收费等于打白工,不是很划算。 毕竟他现在是要开始存老婆本儿的人了,老做慈善,打击黑恶势力也不给发工资不是吗。 原本像是在拔萝卜似的泰坦人突然脱力,拉着陆的腿的手臂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巨力弹开,四散开来。 陆走回兰卡斯特和卡文迪许身边,示意他们可以走了。 “……你别以为可以这样就完了。” 班尼柯尔咬牙切齿地对着他们吼道。 陆回头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对方的气势就瞬间弱了半边。 “……他们如果去举报我们怎么办?” 兰卡斯特小声嘀咕着。 自从见了刚刚陆帮他出气,兰卡斯特看陆的眼神都多了几分崇敬,活像个小跟班。 陆指了指兰卡斯特的脑袋。 “首先,你的伤势比对方重很多,因此(等大人回来了)我们可以说是对方霸凌我们的正当防卫。” 卡文迪许补充了一句:“如果有摄像的话还是看得到你出手的?被冒犯的并不是你,因此你这可能会被判定为防卫过当不是吗?” 陆笑了笑。 “我跟你打赌他们不会声张,甚至连告诉阿忒弥斯的胆量都没有。” “还是谨慎点为好。” “你猜猜看他们为什么挑在这个地方找我们麻烦?” “……因为是公共区域?然后今天我们老大不在。” “还有一个原因,”陆指了指房间屋顶的位置,“我认为这里没有监控。他们这样的老兵油子肯定是惯犯了,会选择这样的地方欺负新人都是有原因的。又要无法查证又要无法追踪,有监控的话估计早就被处分了不是吗?” “卧槽,牛逼啊!” 卡文迪许对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少年投以敬佩的眼神。 “之前的目击证人看到的是「四个泰坦人对着兰卡斯特扔铅球」,有可能是意外,也可能是霸凌不是吗?然后之后这段时间因为没有监控,因此只能通过芯片查到我们大概的位置。而且芯片也没有授权视觉系统共享,所以也无法接收到我们实时看到的景象,所以这段时间对于观测者来说是个黑匣子。” “长官如果进行调查的话会怎么入手呢?除了证人之外,不就是从结果来看吗?兰卡斯特受到了重伤,而那个泰坦人,我故意控制了力度,可能最多就是软组织挫伤。他可能被我锁喉的时候血管被压迫比较厉害什么的,正常情况下会大脑缺氧,因此可能会影响后来大脑的基础功能——不过看他那个没脑子的大猩猩的样子,我觉得掉一点智商也没什么区别。” 陆说着把两个同僚都说笑了——兰卡斯特笑了两声牵动到了后脑的皮肉瘀伤,又“哎哟哎哟”起来。 卡文迪许笑了几声,联系起鲁迪脸涨得通红,疯狂挣扎的样子,觉得这个形容相当贴切。 只是笑着笑着,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之前虽然一直都知道陆的近身搏击很厉害,毕竟据说是地下搏斗出身的,那种非人的力量虽然很强,但是至少是在合理范围内。 他回忆着陆那短短几秒的动作,突然发现陆在很短的时间内,几乎从自己身边立刻消失,又在鲁迪脑后出现,这种位移的路径从理论上说基本不可能实现。 他张了张嘴,本想直接问眼前的少年,转念一想,别人也不一定会愿意说出真实的原因,还是把到嘴的问话咽了下去。 第110章 生命的价值 经过和几个泰坦人交手,兰卡斯特和卡文迪许看着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虽然之前也听说过陆在治安所创下的记录,但百闻不如一见,真的看着他对几个大块头出手的冲击力毕竟还是更直接的。 陆急着回去和l吃饭,不是很想和两个大老爷们儿黏黏糊糊,打发着卡文迪许陪兰卡斯特去了医务室就自己溜号了。 乘坐地心快线到站,走出去不到几十米就是家前面新开了炸鸡店的“高档住宅”商业街。 想着带着山荷叶出来透透气,他在上快线之前就给她发了消息,让她在五分钟后在商业街门口见——从快线出口出来,只见那个小小的身影早早的就站在十字路口等他了。 萦空惭夕照。 高高的,铃兰形状路灯下,周遭衣着前卫时尚的男女之间,穿着朴素得有些寒酸的小女孩局促又格格不入。 她在陌生的世界里独立,见着个熟面孔如见救星,隔着马路就对着他使劲挥手。手臂的动作带得她整个人都几乎晃起来了,活像个大头不倒翁玩偶。 陆看着她站在那里,正想也和她挥手,只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拍。 夜风带来淡淡的烟草味。 穿着黑色风衣的少女歪着头,齐肩的短发剪得整整齐齐,狼一样的绿色大眼睛盯着他看。 “哟~好久不见。” 陆拍拍她的脑袋:“好久不见,你还是这副无声无息的鬼样子。” 红灯熄灭,绿灯亮起,山荷叶跑着越过斑马线。 随着她轻快的脚步,白色的小辫子在风中起起伏伏。瘦小的女孩像是从红蓝绿女的围猎场里逃出来的脱兔,也像是误闯进都市的白鹿。 陆满以为她是朝自己奔过来的,张开手臂迎接她,没想到小丫头径直掠过自己就往l百米冲刺过去,紧紧地把她抱住。 陆轻轻弹了弹小姑娘的后脑勺。 “小没良心的……我还以为你是想表达对辛苦养家的人的感谢呢,结果上来就抱别人去了。” 山荷叶松开l,站在那里扭扭捏捏的,都不直视他的眼睛。 “你还西苦养什么家呢?整个周末都去找你驴朋友了,把我丢家里当摆设……” 这话她想都没想就理直气壮地说出口了,说完才觉得自己这话不太对,有些越界了—— 而且不仅越界,还莫名其妙有点吃醋的意思,自己听见自己说的话都面红耳赤的。 她茸茸的接近白色的胎发在夕阳里像是镀了一层金纱。 白净的小脸像是水蜜桃似的,也覆盖着薄薄的,细细的一层胎毛,透着羞涩的红,可爱极了。 陆在这些事情上神经比较大条,加上山荷叶掉了牙说话漏风,他也没怎么听清楚。他只见她垂着头,嘟嘟囔囔地不知在抱怨什么,左耳进右耳出,心知自己作为监护人理亏,但也不想跟这么个小丫头道歉,只是伸出手糊弄地捏了捏她软软肉肉的脸。 三人汇合后就往炸鸡店进发。 l的神色有些沉重,不如以往那么跳脱,整个人都像是头顶笼罩着朵乌云。 “你是最近便秘了吗,表情这么沉重?” l瞪了陆一眼,今天一点也没有和他斗嘴的欲望。 “你知道黎星……的事儿吗?” 她本想说“黎星去世的事儿”,但那两个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悲伤的第一个阶段就是拒绝。 她总觉得仿佛不去说这件事情,不去触碰这个伤口,就可以假装那个瘦瘦高高的小哥哥还会出现在小破楼里一样。 “……嗯。” 闻言陆也接不下什么插科打诨的话了。 “赫麦尔他们经由这个事情赚了很多钱……可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能心情还这么平静的。” 陆心想,摇钱树死了还赚得了钱?因为只是持有音乐版权吗? “黎星不是签的赫麦尔投资的经纪公司吗?怎么还因为这件事赚钱?” l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你……对nft(non-fungible tokens,常用于电子资产比如艺术家的创作和虚拟产业的交易)货币了解多少?” “除了常规虚拟货币之外的小众货币吗?我不怎么玩儿这些,只是略懂一点,应该是基于艺术家具有独特性的作品发行的?” “赫麦尔不仅是经济公司的股东,也是黎星生前大量未出版创作和未曝光采访和影片的持有者。而和很多画家死后画的价值会翻倍一样,你觉得这些「绝版材料」的价值随着他的……离开,会变得怎么样?” 被她这么一提,陆立刻明白过来她所说的“利用黎星的死亡盈利”这件事是怎么一回事。 除了正常理解中的音乐版权和影响版权,赫麦尔应该比其他人都更早知道黎星去世的消息,因此大量买入,甚至买断相关的「绝版材料」都有可能。 虽然出于道德原因,地球明面上有《虚拟货币交易法案》限制某些货币的流通和广泛使用,但暗网上有不少涉及「新型货币」的大宗交易,因为是个人行为所以难以被管辖。 nft货币虽然不常见,也被限制使用,但随着ai的发展,人类独有的创造力导致其所具有的价值也因此涨势凶猛。 艺术家的风格如同指纹,难以复制,而且非常具有独特性和识别性—— 暗网的黑市上“有独特创造力的艺术家作品”,比如最早的前卫音乐,比如极为稀有的画作……这些人类创造力的结晶都按照其稀缺度和艺术价值被赋予了相应的,代表价值的数字(往往也大得惊人)。 ——虽然这位“光明之星”的主场的艺术创作水平远不如梵高之类的巨匠,但一个合理的估计是,黎星生前创作的作品,曝光量越小,越“特别”的作品,即使只是未发布的音频草稿,在他死后价值保守估计可能都至少翻了10到100倍。(举个类似的可以理解的例子,21世纪着名的音乐家迈尔克·杰克逊死后,他的手套都能拍出几十万美元的天价,可见「艺术家之死」对于其遗物,还别提创作的价值的附加了。) 这简直就是暴利了——而且赫麦尔是比别人都提早得知这么重要的信息,理论上甚至可以说是不公平竞争和垄断交易。 “虽然我也知道理论上赫麦尔是个投资天才,但要让我亲眼看着这么个活生生的人就……很多他能没有任何心情波动就做出来的事儿,至少我觉得我是做不到的。” l叹了口气。 “如果这涉及到你老板的隐私,或者你不愿意回答你可以不说,但我很好奇赫麦尔的能力是什么?” 陆听她说完,意识到她话里话外似乎隐藏着一些秘辛,估计和“赫麦尔如何可以预测黎星的死亡(甚至以他对这群人的了解,赫麦尔直接\/间接导致对方死亡都有可能)”相关,沉吟片刻后问道。 l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的样子。 “能说啊……怎么不能说了?赫麦尔从来都不介意别人知道他的能力什么的——但这也不意味着他老人家喜欢我拿个大喇叭在菜市场帮他吆喝啊。人这么多我怎么说?回去喝着酒慢慢聊。” 陆和她太熟了,闻言略有些尴尬地笑起来,打着哈哈过去了。 不介意别人知道? 这说明两点: 1赫麦尔这个人本身对自己的能力很自信,而且他队伍内部的结构透明度非常高。 2即使潜在的敌人\/竞争对手知道了他的能力还是对他没什么影响。 毕竟今天是大家聚聚的,正想把这么沉重的话题转移一下,眼前一团耀眼的金黄色吸引了陆的注意。 眼前的店铺悬挂着巨大的广告牌,写着“名师补习学校”几个大字,其下落着店铺名。 兰卡斯特和他妈穿着昂贵的衣服,头发梳得油光水亮地站在广告牌下面,表情一改在军队里的老实本分,反而带着老牌世家独有的那种鼻孔看人的高傲感。 几个身穿西装,梳着油头的男男女女看见眼前的三个未成年,眼睛都亮了,面带职业化的微笑往他们靠过来。 “同学,要参加补习吗?” 陆本想着和兰卡斯特打招呼的,被这几个人像是路障似的就拦下来了,只得先应付他们。 山荷叶比较内向,不擅长和陌生人打交道,伸手抓着陆的袖子,下意识地就往陆身后躲。 l满脸的不耐烦,心情本来就不太好,本来就要把这群人像赶苍蝇似的赶开了,只听见陆好奇地反问。 “什么补习?” “xxx补习班由新十字军的名师专门指导,今年同学通过新十字军入学考试的通过率为89……” 考新十字军还需要补习? 陆听着对方说的话都觉得难以置信。 对方口水沫子飞溅地继续跟他推销,陆冷眼看了看门店的大小,进进出出的学生还挺多,像是至少有100多人的规模—— 即使按照他们今年参加考试的人有20个左右那么算,他当时所看到的通过考试的同期可能加起来都没对方夸海口说的89这么高。 人类社会自古以来最赚钱的行业之一就是销售。 销售的本质,就是把10分的东西给吹成90分,然后再说服不需要这些东西的人产生“我必须要买的”的焦虑感。 陆之前不知道爹妈的背景,出身算微寒,成长的过程中也比较拮据,对这些“有钱人的路子”相对陌生,比起见惯了这些事儿的l自是更好奇些——而他的成长环境虽然艰苦,但相对也没有这么多浮华和商业化的部分。 l见他似乎对“补习班”挺感兴趣的样子,翻了个白眼,相当不耐烦,拉着他的另一只胳膊,撞开对方的奇门遁甲就开始走。 “没兴趣。” “真的,了解一下……这几年的考试越来越难了……” 几个男女的阵法被冲坏了,立马重新组上来,继续喋喋不休地凑上来。 l今天心情是真的很糟糕。 她伸手往背后一抓,一握,一拔,义体流动的黑色金属随着她的动作形成了一把黑金色的弯刀,应声而动,随心所欲。 “嚓——” 猎猎的刀风随着她拔刀的动作划开,连带着空气中形成了气流的冲击波,顿时让周遭喋喋不休的家伙们安静了下来。 “我说了没兴趣,”女孩狼一样的眼睛透着愤怒和疯狂,“你们要招老师的话我都没兴趣。” 随着这群推销的人做鸟兽散,l手里的刀顺着她的指尖融化,再次融入她的义体里。 陆见她今天像是吃了火炮一样,开口都像是喷出了火星子,心知是因为近期很多事的缘故,到嘴边的那句“你是更年期到了吗”的吐槽还是咽了下去。 不过,l的动作虽然有点过激甚至过分,但成功地吸引到了兰卡斯特和兰卡斯特他妈的注意。 贵妇人穿着昂贵的金色貂皮小袄子,手上拿个小包包。 她曾经是模特,身材鹤立鸡群般的高挑,而且保养得很好,但一身金色的貂皮和黑色的裙子,身边带着个打扮差不多的吉祥物一样的儿子,脑袋扬得高高的,鼻孔看人的样子就像是一只大鸵鸟带着一只小鸵鸟,颇为滑稽。 不过,这样冷漠的“我比你们这群屁民都要高贵”神情,在看到陆的瞬间就冰消雪融了—— 侯爵夫人对着千人有千面。她远远的就对着陆露出仿佛两人很熟络的亲切笑容,甚至带着点谄媚的意味。 陆之前虽然只是和她有过短暂的接触,但对于这个女人的印象就并不是很好。 他倒不是那种不喜欢聪明女人的老古董,但“聪明”和“精明”,并不是同义词。 “聪明”里带着点智慧的味道,知止,知进退,也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事情该糊涂,不至于咄咄逼人,针锋相对。 而“精明”,则边界感没那么明显了,比较容易让人不舒服,就像是绸缎里裹着碎玻璃似的,图穷匕见。 侯爵夫人给他的感觉是后者。 陆直觉觉得她不是很真诚,热情什么的都有点表演的成分,而且有点看人下菜碟儿,看着自己的眼神就像是看着会下金蛋的鸡。 而他的直觉,往往是正确的。 兰卡斯特这样的老牌贵族家庭往往以姓氏和家族历史为荣。 兰卡斯特这样含着金汤匙的嫡系继承人会直接以姓氏为名,但家族内的女眷则往往保留婚前的名字冠夫姓—— 宝拉·兰卡斯特侯爵夫人虽然是个要强的厉害女人,但婚后也非常遵守上流社会的游戏规则,改姓氏什么的还是免不了俗。 年少成名,恋爱,结婚,生子,…… 她人生的每一步都是她精心计算好的。 步步为营,为了获取最大化的资源和爬到金字塔的最高处—— 而和很多和她类似的女人的人生轨迹一样,侯爵夫人之前鸡自己鸡了一辈子,现在可以不那么鸡自己了,她就开始使劲鸡孩子。 她这样的人和陆的母亲有着完全不同的教育理念。 侯爵夫人自知自己这个儿子从能力和天赋上讲都比陆这样的硬实力派差了不少,从小也都是最好的教育资源堆大的,因此从他考上新十字军后就马不停蹄地忙着帮他打点关系,补习班什么的,不管有没有用、都花钱买个安心。 只不过,在她熟悉和习惯的游戏规则里,资本有时候可以置换某些资源,而这样的行事方式在靠本事吃饭的新十字军里却行不通了。 宝拉对此的归因是“自己没找对人”。 她对于新十字军的架构极为了解(甚至比她儿子还了解),如数家珍,眼睛瞟着陆身边的少女,脑子里像是ai自动识别面部特征似的,光通过对方的极力隐藏和弱化的骨骼结构,和那种(和毒药公爵如出一辙的)狼一样的阴森眼神都能猜出对方是凯撒的妹妹—— 猜着陆身边这女孩的身份后,宝拉就开始满脑子筹划着怎么让兰卡斯特也认识萨德家的人了。 常言道,一物降一物。 陆深知中年妇女的恐怖之处,对有表演型人格的欧巴桑有种天然的恐惧和敬畏。 l虽然有点反社会,还很暴躁,但以他的经验来说,如假包换的更年期女性的杀伤力可能远超身边这个吃了火药的人形兵器。 他对着她也尴尬地笑笑,深吸口气,尽量躲开对方的眼神。 陆心里像是念经似的默念着,或许自己不和对方有眼神接触对方可能就不会过来。 “兰卡斯特,那是不是你同学啊?快过去打招呼!” 贵妇人热情过度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啊是的是的!” 兰卡斯特这个妈妈的大宝贝本来被推搡着来补习有点不开心,一看对面是今天从泰坦人的魔爪里把自己救出来,还帮自己出气的陆哥,顿时换了个表情。 陆虽然对呆头呆脑的兰卡斯特没什么芥蒂,富家子弟很多都因为家庭保护的很好心思比较纯净,但下意识地对侯爵夫人这种无事不登三宝殿的热情有点防备。 他叹了口气,低声对山荷叶和l说: “待会儿聊到10分钟以上,你们就提醒我说炸鸡店要关门了我们得走了。” 山荷叶躲在他身后,乖乖地点头。 l见着陆倒霉却有点想笑,狼一样的绿眼睛弯起来———看着损友如临大敌的表情,她的心情开始有乌云转晴的迹象。 第111章 地下城(一) 华灯初上。 铃兰状的路灯一盏接着一盏亮起来,给繁华的大街点缀着些人造的光明。 人声鼎沸,暖色的灯光被街道的石头地板反射着,就像是梵高的那副咖啡厅。 看着身边多出来的呆里呆气的兰卡斯特,陆叹了口气。 兰卡斯特本来和同僚私下相处的时候还挺正常的,嘴边之前成天挂着“泡妞”,但看着眼前两个女孩子,突然就局促起来了。 他原本皮肤很白,这段时间被k疯狂训练之下晒得有点发红掉皮,细细的血管纹路从皮肤薄的部分透出来,此刻脸一红,看起来更像个饱满多汁的大番茄了。 “不……不好意思。我妈她就是这样的。” 兰卡斯特略有些尴尬,又非常熟门熟路地道歉。 这已经成为他的习惯了。 在兰卡斯特短暂的人生中,大部分时间都是家庭和侯爵夫人手里的提线木偶,无论是成长的轨迹,还是职业道路的选择都是提前设计好,计划好的——— 他没有自己的声音,也很难为自己选择。 唯独比较有自主意识的时候,也是他唯一认为自己良心觉醒的时候,就是为了老妈的一些给别人造成麻烦的行为道歉的时候。 他隐隐从这种道歉的行为里感到轻微的释放感,就像是短暂的灵魂离体一样——仿佛这么跟别人道歉的瞬间,也是他能从“兰尼斯特侯爵之子”的身份里短暂脱离的瞬间。 且不说对于“侯爵之子”这个身份的感受,兰卡斯特对母亲宝拉的感情很复杂。 那个女人八面玲珑,向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比如今天,就似乎是下定了决心要结交黎家和萨德家。 他仰望着这么强势的女人长大,打心底地佩服这个女人明确的目的性,野心和执行力,对她又敬又怕—— 但他毕竟还是个青春期的少年,正是最要面子的时候,不反抗她的同时,兰卡斯特又常常为了母亲做出来的一系列另外人不舒适,甚至有些神经质的行为感到尴尬。 比如今天…… 侯爵夫人的一套舌灿莲花之下,虽然还是被陆和l推辞掉了去她家吃饭的邀约,转手就以“多向别人学习”的理由把兰卡斯特塞给陆们了。 陆叹了口气:“那你请客。” 兰卡斯特点头如捣蒜,见陆似乎没表现出什么不爽,暗自舒了口气。 “那当然啦,你今天还救了我啊……” 说完他拿眼睛偷偷瞄了一眼穿着风衣的女孩子。 l·萨德漂亮是漂亮,但是长得和他的顶头上司七分相似—— 狼一样的三白眼,满脸的生人勿近,周身环绕着一种阴森肃杀的气氛。 按照老妈的简讯来说,这个女孩似乎是萨德家的那个特别低调的女儿,是他需要重点结交和讨好的对象。 兰卡斯特看着她,咽了口口水。 少年心想,还是等这位杀神心情好点的时候再套近乎,赫麦尔手下的这位人形兵器,阴晴不定和暴虐嗜血是出了名的——— 刚刚这位拔刀的时候的杀气都要卷起沙尘暴了,他才不想往刀口上撞。 目光移转,又看看陆背后娇小的白鹿一样的女孩,兰卡斯特眼睛都要看直了。 少年的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扑通扑通的,仿佛在这瞬间,时间的流速都减慢。 山荷叶那双水晶一样的眼睛亮得像星辰,扎两个松松垮垮的小辫子,胎毛绒绒的,像是秋日的白兔。 圆圆的小脸上不施脂粉,皮肤白得像瓷器,鼻梁上微微几颗小雀斑,一派自然天真。 兰卡斯特出身富贵,自小见过的美人不少,但在城市里长大的女孩子多少有点人工制品的感觉。 名利场里养出来的女人们的眼睛都不纯粹,大都带着点算计和精明,行为举止都像是仔细计算过的——— 而且,就连脸都按照最优的比例调整过,全都像是量产的洋娃娃一样的完美,哪曾见过这样天然去雕饰的人物。 他紧张的时候习惯性的就想客套几句,拍拍陆的马屁,本想竖起大拇指说一声“牛逼啊”,但转念一想,这两个女孩好像都不是陆的女朋友,这么瞎拍马屁也不是很合适。 他隐隐约约记得见过陆的女朋友。 他记得那是个很漂亮的姐姐,长长的烟粉色头发,笑起来像是仙女下凡。 但她……陆的女朋友……叫什么名字来着? 兰卡斯特欲言又止的,想说话想得心痒痒,本来搜肠刮肚地想找些话来尬聊,只见陆伸手就削了一把女杀神的脑袋。 “你们医保都不包心理医生吗?什么战后ptsd治疗之类的。” l虽然战斗力惊人,但毕竟还是女性的肢体,身高差了陆一大截,被他削得一个咧咀。 “哎哟……找死啊你。” l白了他一眼。 陆削她脑袋的时候兰卡斯特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第一反应是自己是不是得开始找避难所了。(地球保卫战后,不少城市都在人口密集地区修建了类似防空洞的避难所,防止外星人突然从天空入侵。) 不过,出乎兰卡斯特的意料,这个在外有着“炮仗”称号,据说脾气很糟糕,一受刺激就发疯的人形兵器并没有还手,反而只是摸摸自己的后脑勺,嘟嘟囔囔地继续走。 陆胳膊搭在l肩膀上。 “我觉得你需要心理治疗。不然杀气太重。” 陆是个非常细心的人。 本来上次和她喝酒的时候,看着她哭的那么厉害就想这么建议了,但不想去挑别人的陈年旧伤疤,把结了痂的皮挑开了里面又是鲜血淋漓的——今天有着这么个机会,他也就这么淡淡一句,点到为止了。 l只是瞪了他一眼,苍白的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 她性格过激,容易生气是老毛病了,但情绪涌上来的时候她是真的控制不了。 心理上的创伤和皮肉伤是一样的。 有些人经历了一些重大的心理创伤和打击,胸口的伤疤会好,会结痂和脱离,留下新的肉,继续快乐地生活。这样的伤,至少有个时间限制,可以好,可以复原,最多可能阴雨天气的时候,伤口隐隐作痛,不影响正常生活——而有些人,被生活和灾难性事件压得实在太厉害,脑袋里那根弦,就像是弹簧被压到超过弹性系数极限,就会断掉。 她低着头,手微微有些发抖,从包里掏出个口香糖,给身边的几个人递过去,自己也拿了一片放在嘴里嚼着。 萨德家的家庭教育方式很严格。 从小老公爵都要求她和凯撒不流露出任何的情绪,更是否认一切心理疾病的存在。 “这世界上只有两种人……” 老公爵那张冷漠的脸和哥哥冷漠的脸重合起来。 “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人,强者和弱者——如果你被生活中的压力,或者任何的事情,包括车祸,包括欺凌,包括生不逢时……击倒了,出现了‘心理上的疾病’,那都只能说明你太弱了。心理疾病之类的,只是弱者给自己逃避现实找的理由。” 失败品就只能当弃子,谁让你自己这么弱呢。 这样的话没有谁会说出口,因为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还是因为人披着张人皮的。 但没有谁会说出口不代表没有谁这么想。 她咀嚼的力度因为这段回忆加大了,脖子上和腮帮子上都隐隐透出青筋来。 “愤怒吗?” 赫麦尔的声音平静地从她回忆里响起,“愤怒是好东西啊。” 魔王坐在宽大的王座上,阴影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因此无从观测他的喜怒和表情。 这个男人的声音有种魔力。 他仿佛永远都是平静的,不慌不忙的,总给人一种好像即使天塌下来坐在他身边也能心安似的幻觉。 “好东西?” 听见这个和凯撒同级别的强者说着和家人完全不同的话,l诧异地抬起头来。 “愤怒,仇恨,憎恶,……这些,都像是柴火,或者燃料,会让火焰燃烧得更剧烈不是吗?” 魔王纹着黑色符文的手指在王座的扶手上轻轻敲打着,似乎听着她的故事,语气里甚至透着点轻松愉快的感觉。 阴影里,魔王的耳朵上的黑色逆十字反射着光芒—— 那是和骑士手里惩戒邪佞的利剑不一样的,扎根,生长于黑暗中的光芒。 在她十多年的生命里,无论是萨德公爵家,还是赫麦尔,都没有谁会告诉她,或者会承认,这种折磨着她的负面情绪是可以被接受的,需要被治疗的。 失败了不是原罪,掉队了不是原罪,而被捕食也不是原罪。 陆这么淡淡的一句关心,竟然让她有点眼眶发红。 因为出身高贵的原因,这话原先没外人敢和她说,最多就是在背后指指戳戳,说这是萨德家那个疯女人;往上走呢,哥哥根本不在意自己,而赫麦尔甚至很欣赏她这种疯狂,更不会让她去“治疗”。 她深知陈年旧伤是治不好的,但还是心里感激有这么个朋友愿意说,而且敢说。 而l对于对自己真心好的人,向来是以真心回报的。 l嚼着口香糖把脸别过去,假装看着店面的风景,等到泪水风干了才回过头来。 “喂,去不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 “走啊。” 陆不是很想带着兰卡斯特去自己家里,毕竟还没那么熟,而且侯爵夫人给他订了11点的宵禁,正愁着怎么打发剩下的几个小时呢,闻言立刻来了兴致—— 几个人之前是在炸鸡店里吃的堂食,打了包,打算待会儿回家了再和猩猩女开第二局,这几个小时四个人在大街上压马路未免太尴尬了,不如找点事情做。 小孩子睡得早,三人把山荷叶送回家,把外食也放冰箱里就跟着l出发了。 “你说过你之前拿到了【诸神黄昏】?” l歪着头向他确认。 “啊……据说是很厉害的防具,但目前我还用不了。” 陆摸摸下巴,沉吟道。 他回想起盔甲在手上沉甸甸的感觉——见着她他才想起来,这套防具的触感差不多入手的感觉和l的义体有点类似,甚至密度还更高一点,而小鬼的义体也是那种重得几乎正常人都抬不起来的。 “要不要去地下城去淘淘武器什么的?” l带着两人走向刚刚离开的商业街。 “地下城?” 陆对这个名字感到有些陌生,反倒兰卡斯特露出了些许兴奋的神情。 之前他接受过的肢体改造在注射基因药剂之前都被拆除了,麻醉期间他记得几个医生还念念叨叨的,说什么这种地下的人体改造瞎改,全都得拆了。不过,在治安所期间,他对如何进益还是相当感兴趣的,经常去逛义体交易市场和人体改造市场—— 听猩猩女这几个字的描述,“地下城”似乎是他从没了解过的,新十字军内部的人员经常去逛的地方。 “我之前才去过一次,但售卖的好像也都只是些普通的东西,淘到神级护具之类的概率很小。” 兰卡斯特终于插上话了。 “你是加入新十字军之前去的?” l打量着这个穿着浮华的家伙,吹着泡泡。 “……是的,之前跟卡文迪许……许和尤利西斯叔叔去过。” l神秘地笑笑:“你去的可能只是表层。” 正说着,三人就走到了两家店铺正中。 在寸土寸金的富人区商圈,和其他挨得紧紧密密的店铺不同,这两家店铺之间有个不易察觉的小小开口。 这个黑黝黝的开口之外没有任何的标识,刚好勉强容一个人通过,一眼望去其下是长长的布满油污的阶梯。 陆抬头看了看左右的店铺。 左边的店铺是售卖虚拟偶像周边和古早漫画书的动漫商店,对着入口的那面墙密密麻麻摆着手办和漫画书,估计没有哪个顾客会在层层叠叠的书的缝隙中看到店铺旁边的入口。 入口的右边是一家奇怪的白色店铺,门口也没有任何标识,大门紧闭着,写着“休业中”三个大字,门缝之下却隐隐透着光。 “来呀。” l先进了那个洞穴般的小开口,对着两人招手。 陆和兰卡斯特紧随其后。 少年们在黑暗中走了不知多久,这才在黑暗的尽头看到暗金色的亮光。 朝着光明走去,小小的复古式酒出现在三人眼前。 陆走在最后面,默默地打量着周遭的场景。 酒的标牌上写着“地下城”三个大字,但三面都是墙壁,似乎没有任何通往所谓地下城武器市场的入口。 台后站着个穿着黑色裙子,正在吞云吐雾的长发女人和一个西装革履的调酒师,除了他们三个之外,并没有任何客人。 昏黄的灯光下,少女的银色耳坠子晃了晃。 “老板,”她拉开微微有些锈迹的台凳,“三杯迷失百慕大(lost beruda),我请客。” 女老板对着调酒师扬扬头,示意他开始调酒,同时自己也靠上前来。 陆这才注意到这女人有着暗银色的头发,金黄色的眼睛。 女人的一只眼睛戴着黑色的眼罩,从腰部以下的位置和之前见到的清姬和美杜莎一样都是蛇类的尾巴。 “我……我不能喝酒。” 兰卡斯特听见l点酒,看着陌生女人靠近,脸又红了,说话又开始结巴。 老板的身材很好。 浓密的银色睫毛下,金色的眼睛懒洋洋地半眯着。绸缎似的头发全都捋到左肩,头微微偏着,真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烟行媚视。 她闻言轻轻笑起来,靠上来打量着新来的。细密的白烟毫无顾忌地喷到兰卡斯特脸上—— 陆在旁仔细观察着她手里的烟,看见燃烧的地方有淡淡的荧光色,担心这种烟草里含有“醉生”的致幻成份,不由得刻意和她拉开了点距离。 “新来的啊?” 女人微微偏偏头,问一边的l。 她偏头的时候陆才发现,女人带着眼罩的脸侧皮肤不全是那种光滑的,人类的皮肤,而可以看见一些细细的蛇类的鳞片。 注意到少年的眼神,女人对着他眨眨眼。 “嗯,新的很。” l慢吞吞地回答。 注意到另一个少年躲闪的动作,女人咯咯笑起来,把烟摁灭在烟灰缸里—— 烟头不仅熄灭了,而且瞬间整个房间都瞬间被浓密的烟雾掩盖住。 伸手不见五指。 陆本想着静观其变,心里想着毕竟他们只是去逛个地下城,不至于还要来一波生死斗,突然见浓密的烟雾中仿佛有暗潮涌动,动静好像还挺大,连忙对着兰卡斯特的方向提醒道。 “雾里有东西。” 毫无征兆的,巨大的,粘稠的触手从滚滚的浓烟里出现,灰黄色的触手上似乎密密麻麻生长着什么古怪的东西。 按照这样的触手的长度估计,烟雾里的生物本体大小甚至在深海最大的霸王乌贼还要大十几倍。而且躲开生物的攻击的同时,陆看到其吸盘上生长着类似角质的硬壳倒吸了口凉气。 这玩意儿的触手像是放大了几十倍的金刚马桶塞一样,一看就知道如果被吸上就很痛,而且这么大的触手,要真打到普通人的话,估计跟拍苍蝇似的,免不了断手断脚的。 联想起和小鬼第一次一起做任务的时候她嘴里“很可爱的小动物”巨兽利维坦,陆突然意识到,按照猩猩女的尿性,他们逛个地下城搞不好还真的要经历一次生死斗。 而且小鬼好像之前和他提过什么,奇美拉研究所研究失败的几个项目? 好像那里面就有什么巨型章鱼之类的。 章鱼啊…… 章鱼具有和人类类似的视觉系统,虽然有的是色盲,但大部分还是通过【看】去感知对方的存在,所以陆猜测这个大家伙只要不看见自己,应该就无法确认自己的准确位置。 “啪哒——” 迷之生物巨大的触手重重地拍击在地面上,每击打一下都地动山摇。 来不及去想这玩意儿是怎么出现的,以及为什么突然出现,少年放缓呼吸,躬下身子,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陆往后退了一步,仔细观察着怪物的动作轨迹。而几经测试之下,他发现触手攻击的方向和轨迹都有些杂乱,和自己的落脚点重合度并不高,更是确认了自己的猜想—— 似乎就像是他看不到对方的整体一样,这怪物的视野也无法完全覆盖陆的所在的区域,故只靠着胡乱的攻击试图打到他。 他蜷缩起来,缩小了自己的身体,上半身压低,重心集中在两腿。 在对方看不到自己的情况下,这样蜷缩起来至少可以保证对方胡乱打到自己的概率更低。 奇美拉研究虽然会对多组生物的基因进行杂交和融合,但大多都有主基因,眼前这个大家伙从形貌上判断,显然其主基因应该是霸王乌贼类的生物—— 虽然正常大小的章鱼类生物拥有多个大脑,属于无脊椎类动物里大脑和身体比重最高的,反应速度很快,但这一只怪物因为体型巨大的缘故,神经元的感知点比正常章鱼密度低很多,动作也相对慢了不少。 就在交手的这短短几分钟内,陆就差不多可以确定,这应该就是对方的弱点了。 由于不知道有没有人在观察自己,虽然上次试过的直接开「境」的打法或许可行,但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是很想贸然使用【虚空之境】,毕竟那就相当于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别人看了。 陆继续保持着潜伏的状态,移动时也像是格斗的近身战那样降低身体重心,下肢肌肉完全充血,速度极为灵敏,随时准备避开应对怪物的攻击。 同时他下意识地控制自己的【场】出现。 接近黑色的深紫色光芒从他的周身散发出来,随着他的呼吸起伏波动着,就仿佛有生命一样,如同潜伏在暗夜里的狩猎者,也像是他的躯体的延伸。 自从幽鬼教给他基本的训练方式后,他每天睡前和睡眠中都习惯于训练释放出自己的场来,希望或许有天可以像之前见过的凯撒那样施放自如—— 但控制力上去了,至少可以控制场的释放了,他的【场】却隐隐让他有些失望—— 这种感觉就像是游戏里抽卡,别人抽出来的都是sr或者ssr,但自己手里的这个却在任何图鉴里目前都找不到。 凯撒的【场】有着强烈的腐蚀性,就像是他的名号【毒药公爵】那样。 k的【场】有着类似火焰的特质。 艾丝蒂的【场】有着类似人类荷尔蒙和信息素的特质。 …… 而即使是【雅典娜】艾丝蒂麾下的几个还不是最强的家伙(艾丝蒂麾下的“不是最强的家伙”们同时打了个喷嚏),他们的【场】都有非常明显的特别性质—— 而自己的【场】,目前除了正常的吸力和可以对物质的基础结构进行重组外,目前还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想到这里,陆暗叹了口气。 不过,虽然暂时还用不了,但作为基础的防具至少他之前试过是可以的。 第112章 地下城(二) 继续躲了几次生物的攻击,陆隐隐感觉到眼前的场景给他带来了强烈的违和感。 是哪里不太对呢? 陆冷静下来想了想,这种违和感并不来源于眼前怪异的巨型生物,而来源于这生物给他带来的空间感—— 能让这么大的东西的触手动起来,陆估计按照正常的生物比例它的脑容量和身体应该至少是正常霸王乌贼的几十倍甚至百倍以上…… 而刚刚进来的时候自己所看到的“地下城”酒的大小大概只有不到五十平方,根本不可以容纳得下这么大的生物。 直觉告诉他,巨型生物的出现和女人的能力,以及l所说的那句“迷失百慕大”的指令相关。 就在他的脑子从应对眼前的危机开始转移到分析和整合信息之际,不远处传来兰卡斯特的惨叫声。 “卧槽!哪里来这么大的章鱼?” 按照兰卡斯特的惨叫看来,他应该也是被这玩意儿攻击了。 陆听着对方的惨叫有点想笑,但觉得笑出声实在太不厚道,只是嘴角扬了扬,继续把注意力集中在眼前自己的麻烦上。 那视网膜所收到的信号准确,比较合理的推断有两种: 1章鱼应该是幻觉的产物。 如果这样的话,或许就可以解释女人手里带有致幻效果的烟雾了—— 但如果这个假设成立的话,每个人所看到的幻境和幻觉都不会一样,除非产生群体性癔症(ass psychonic illness)。 而要激发群体性癔症的条件非常苛刻。 且不论同时激发三个经历和成长不同的人的幻觉,需要对每个人都产生一定程度的暗示—— 兰卡斯特家他不是很清楚,但萨德家的人且不用说了,理论上这种世家出身应该都受过反心理暗示的训练。 陆自认为自己不是个很容易被暗示的人。 甚至因为和在战区长大,之前治安所的工作也常常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渣打交道,见惯了人类内心最黑暗的部分,他对这类心理暗示有抗性。 首先,光从女人身上的【场】看起来,酒里这女人虽然强,但看上去并不像是八大奇迹这个级别的奇美拉。 其次,即使是艾丝蒂·图桑特这种控制系的奇美拉巅峰,以操纵人类的信息素和激素为主的,上次在捕捉跟踪狂的事件中大面积释放能力都没能让他受其影响,可见他这方面或许确实有些不寻常之处。 再者,在看到女人手里的烟的时候陆下意识地就躲开了,尽量避免了吸入大量可能致幻的成分———他粗略估计了一下自己从进到酒开始到女人接近这么短时间,即使算上自己接受基因改造后肺部容量的扩张,吸入的致幻性成分应该甚至远低于新十字军选拔考试中的类似孢子。 …… 综合下来看,这个“幻觉”的猜想的可能性不大。 2章鱼是真实存在的,而不只是大脑和他们开的玩笑。 那么如果眼前这玩意儿是真实的,那要把章鱼塞到这么小的空间里,说明: 要么酒里存在某种机关,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开,快速扩大空间,同时把它放出来;要么女人的能力可以控制空间。 前者至少在他的之前的观察中没有发现这样的机关,而且根据下来的楼梯长度和其他店铺的位置,酒的另外两侧理论上都应该是地面建筑的地基堵死了的不太可能有隐藏空间。 而控制空间的能力…… 陆回想起之前试探自己能不能控制时间的时候凯撒和德川三喜斋那种小心翼翼的神情,大概也能猜得出来控制时间和空间这类应该都是极为稀有的能力,不大可能随随便便谁都能拥有。 理论上说,控制空间会一定程度上导致时间的扭曲,毕竟时间和空间具有连续性和一体性—— 而曾经体验过控制时间的陆对时间扭曲的感受大概有一定的了解,也比寻常人的灵敏度高很多,并不觉得自己在刚刚章鱼出现的瞬间感受到任何的时间扭曲。 如果所有的假设都只有小概率发生,这么说的话…… 如何能在短时间内做到让这只大家伙出现呢? 兰卡斯特似乎刚刚被大章鱼打中之后就销声匿迹了,而l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耳边再也听不到同伴的声音,整个迷雾空间内只剩下陆压抑的呼吸声和章鱼无规律攻击的声音。 还能怎么办? 人遇到这样突发的场景,有两种常见的反应,俗称fight-or-flight。 一种就是fight,上去就是打;一种是flight,看到危险就跑。 他好像天生就是前者,而且敌手看起来越强,他越兴奋,甚至遇强则强。 巨大的对手勾起了他的战意,陆只觉得自己浑身的气血都涌动起来,周身环绕着的【场】也逐渐加强。 周身的【场】逐渐像是脉搏似的涌动起来,随着潮汐涨落似的起起落落,【场】的颜色也逐渐像之前被红宝石引导似的在深蓝紫色和白金色之间变化。 实际上,包括幽鬼在内,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控制【场】,也没有谁告诉他应该怎么做。陆这样对【场】的控制就像是与生俱来的,像是胎儿从羊水里脱出,一旦习惯了就会呼吸一样简单。 心脏“砰砰”地稳健又平和地跳动着,热血以周身的血管作为加速的通道,就像是火山喷发时的岩浆似的快速流淌着,让血脉串联着的肌肉都像是赛车发动机一样几乎要燃烧起来。 危险让他兴奋。 大量的肾上腺素随着血脉的流淌和体温的升高,在他体内循环。 陆舔了舔嘴唇。 他的脑袋里满脑子都是自己打爆巨兽的时候满手都是对方蓝色血液的样子,心跳得更快了。 他很想出手。 虽然知道被这东西打上一次会很痛,甚至可能骨折,但…… 他非常想出手。 强烈的战意像是压抑不住的饥饿感,随着他的每次躲闪越发强烈起来。 多观测几次章鱼的行动轨迹之后,陆发现了对方在击打之后的回复,似乎行动速度比出击要缓慢许多,似乎是这东西意识到自己一击不中之后就有短暂的瞬间的放松,觉得敌人并不在那里。 这就是最佳时机了。 陆周身的【场】的波动越来越强,围绕他四周的浓雾像是有生命似的随着【场】的波动和燃烧退缩着。 随着章鱼下一次出手,陆几乎所有的血液都集中在下肢上,一跃而起,跳到了章鱼的触手上没有吸盘的背部。 巨兽感受到异物的出现发出了不耐烦的嘶吼,甩了甩自己的触手,却发现触手上的“异物”似乎消失了。 陆趁着这生物暴怒之中又在它的几个触手上多次跳跃,总在章鱼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跳到了下一条触手上。果然如他之前所料,这生物因为体型庞大的缘故,神经元突触小体(传感神经之间互相传递信息的结构)之间的距离比较大,总有些反应迟钝—— 这样的反应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还是非常快,甚至躲闪不及的,可对于他来说,因为长期训练自己使用【虚空之境】,对于零点几秒的误差都比寻常人敏感不少。 几次成功的敏捷走位之后,陆终于看到了这生物的脸部。 和之前估计的主基因是章鱼差不多,研究所搞出来的巨型章鱼和正常章鱼长得还挺像的,应该使用的异种基因不多。 理论上讲,要做出这么巨型的生物,需要解决的核心技术难题并不是它“混杂了多少种不同的基因”,而是“怎么做得大”—— 这就像是有些喜欢破吉尼斯记录的餐厅,发誓要做出全世界最大的比萨饼,就不会太在意口感一样。 这东西长着巨大的眼睛,光是瞳孔就比蓝鲸的眼珠子还大,在浓雾之中瞪着踩在自己身上,看似渺小的对手。 怪物没有灵魂的眼珠子毫无感情地俯视着自己的手臂上的人类,张开了巨大的嘴对着他咆哮起来。 陆下意识地捂了捂口鼻,本来以为这东西会有强烈的口气旋风什么的,却惊讶地发现它什么味道也没有。 不仅没有预料中的鱼腥味儿,章鱼的狮吼功似乎也不怎么奏效,耳朵里虽然感觉到“有这么个巨物对着我咆哮”,但他却没半点耳膜撕裂的痛感。 不过对方并没给他更多的时间去研究和观察,两三条巨大的触手如同泰山压顶似的就往陆所在的位置击打过去。 眼看着章鱼的吸盘就在自己脑袋的上方一两米的位置,陆再次一个起跳,抬腿一脚,顺着对方的来势化开对方的攻击,紧接着对着章鱼的头部用尽全身力气就是一拳。 而随着他的拳头落下,金色的【场】在接触到怪物的瞬间,如同爆炸般,随着他的打击对着章鱼的头部炸开来,在怪物冰冷的皮肤上留下肉眼可见的巨大凹陷。 这一拳的冲击波还不止于此,余力像是涟漪似的扩散开来,打得怪物的头部整个都震动起来。 随着攻击结束,眼前的景象,怪物和浓雾突然都散开,来无影去无踪,就仿佛他刚刚所看到和经历都只是…… 一场梦境一样。 陆看了看自己落拳的位置,原本铺着瓷砖的地面出现了陨石坑似的凹陷,四周的瓷砖也都被波及得破碎开了。 再站直了身体看,四周哪里还有什么章鱼怪物和浓雾,自己还身处在刚刚和同伴们一起到达的地下城酒。 “……怎么回事?” 他甩了甩自己的拳头,活动活动自己全力一击之下有些撕裂的肌肉。 重击之下也没办法确定自己握拳的姿势和动作是否标准,打完了陆才发现自己的手痛得厉害,应该是打伤了。 女老板在台后面站着,眼罩取了,带着实验室常用的透明护目镜,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笔正在计算什么。 “啊……我需要采集你们的基础数据,好分析和计算你们最适合的武器。” 闻言,女人头也没抬,只是放下了手里的笔,在桌面上出现的小屏幕里输入着什么。 实验……数据? “老板……地板砖坏了。” 调酒师推开台的挡板走出来,检查了一下陆打坏的地面。 l拍了拍陆的肩膀:“可以啊你。” 陆耸耸肩,低头看自己的手掌。 “可以啥?” 随着自己尽全力的一击,虽然肌肉和骨骼的外部有【场】的保护,但在没有穿着护具的情况下还是表层打破了一层油皮。 暗红的血液随着他的动作滴落下来,滴答滴答掉落到地面上。 l随着女人手下的屏幕扬扬下巴:“你的击打力度什么的数据。” “大姐,”陆还好的手对着她的脑袋削了一把,“你下次带我来这种危险的地方,先跟我打个招呼?” l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打什么招呼?有心理准备的话你不会这么不遗余力地出手的。最理想的数据就是不觉得自己被观测的情况下收集到的数据。” 陆心知这丫头是不会害自己的,苦笑着把还在流血的手藏在袖子里。 “是挺不错的……”蛇女抬起头看看他,“肌肉素质评级a,打击力度,反应速度和敏捷度都是a,心理素质也比这位好多了……就是能力还不太会用。” 说到心理素质的时候,她叼着烟往兰卡斯特那边看了看。 兰卡斯特的脸和耳朵都是通红的,恨不得找根地缝钻下去。 陆觉得好笑,用假咳嗽掩盖住自己的笑,眼睛滴留着往女人手上的屏幕看去。 出乎他的意料,兰卡斯特的表格上,大部分都是b和c,而在能力使用的熟练度上却用红色的字写着个扎眼的“s”。 陆走过去,还完好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肩膀表示安慰。 “你有个s,还不错。” 兰卡斯特叹了口气,脸更红了。 “还是你强啊哥……全都是a。” 陆闻言心想,才是a啊…… 或许有一天我如果全都是s了是不是就可以评到k他们的级别了,但嘴上还是谦虚着说自己只是运气好。 “你妈是不是逼着你上很多补习班,天天不睡觉那种?” 兰卡斯特烦躁地转着手里的杯子,眼神躲闪地转过头来对着陆。 “没有啊。” 这话说出来估计会被兰卡斯特用眼神杀死,但芥矢不仅不逼着儿子上补习班,而且作为时间领主,活着的时候还啥都没教他。 “那你是不是从小很喜欢练功什么的?练得废寝忘食那种?” “也没有啊。” 不仅没有,还很喜欢躺在草地上晒太阳和发呆。 就连去地下格斗场那段时间,一有空,一下班就在发呆。 “不会哥!你这么猛,肯定有什么诀窍对不对?” 兰卡斯特眼睛红红的,满脸都写着“嫉妒”。 这一刻,他微微皱起的眉头和尖利的眼神,无不让人想起他那个极为精明的妈妈。 l暗暗听着,心里极为厌烦这种什么都无所不用其极,浮于表面的努力,但也懒得说什么,只是在一旁低声轻蔑地轻声“切”了一声—— 她打小就性格孤僻,非常不喜欢这种所谓的世家,最讨厌这种自己焦虑,把小孩也搞得焦虑的家长。萨德家家教虽然严苛,但用力都用在点上,从来不做收益和回报不成正比,非最优选择的事。 人和人的缘分就是很奇怪…… 她还记得小时候见过兰卡斯特的爸爸,是个金色头发,有点猫耳秃的中年男人,说话不紧不慢的。 兰卡斯特侯爵本身是个性格还比较稳定的男人,但不知怎么娶了这么个老婆,比他小二十岁不说,事事都要强争先,表面上活得比谁都风光也比谁都累。 陆轻轻叹了口气,看着对方执拗的眼神,心知这家伙应该是没办法轻易打发,想了想,还是摆出诚恳的表情。 “……我妈小时候喜欢给我吃一种神奇的东西。” 闻言,兰卡斯特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了光。 “什么东西?” 陆示意他把耳朵递过来,故意装的来很神秘的样子四处看了看保证其他人没有在听。 “我是觉得你人不错才告诉你的啊……” 兰卡斯特慌慌张张地,生怕自己耳朵递晚了对方就不告诉自己,屁股带着台凳转,在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声音。 “你说你说。” 陆故意卖了个关子,又再次确认了一下周围的人没在听,这才不慌不忙地凑上去在他耳边说。 “……无敌大力丸。” 兰卡斯特闻言如闻天谛,像是得了什么武林独门秘籍似的揉揉自己的耳朵,似乎要把这个秘密武器的名字揉进去。 l脸上虽然不屑,但还是竖着耳朵听着,听到了陆又开始满嘴跑火车,本来喝着喝着鸡尾酒的一口酒喷了出去。她上次被陆忽悠着去查了那个什么“跳大神”的神秘仪式,查完了之后本来想把这小子拉出来揍一顿的,给忙忘了,看着他又开始到处忽悠人,但这次受害的不是自己,倒也懒得和他计较了。 “……你说的就是这个新人拿到了【诸神黄昏】?”本来埋头在看屏幕的女人的动作顿了下来,抬起头,从眼镜上方打量着陆。 “嗯,是他。”l擦着桌面上的酒,点点头。 陆往调酒师和老板的方向看去,只见调酒师正蹲在地上自己刚刚打碎的地方做些什么。 定睛一看,对方的手指上的【场】似乎延伸了出去,竟然正小心翼翼地在把自己打碎的部分小心地拼接回去。 瓷砖被打碎的地方他也没完全修复完,但已经修好的角落竟然完好如新,根本看不出来曾经被完全破坏掉的痕迹。 调酒师似乎也没用胶水什么的,就是通过【场】延伸出来的【力】把瓷砖的碎片吸起来,然后通过不知道什么方式就这么轻轻松松地进行复原。 “嗯……这个数据,确实非常适合使用【诸神黄昏】啊。” 女人朝着陆看过来。 她的注意力现在完全在自己身上。 陆对着她笑了笑,看见她镜片后露出的原本遮住的另一只眼睛,此刻呈血红色,正看着自己。 这应该是和对方聊天最好的时机了…… 他思忖着怎么开口,轻轻捏了捏拳头,感受着伤口的愈合程度,似乎流血已经止住了,因此不需要找他们要急救包之类的。 陆深吸口气,继续对着女人露出那种年长女性特别吃的毫无心机的笑。 “美女姐姐,能问你个问题吗?” 女老板眯着眼睛,吸了口烟。 “嗯……说。” “你的能力好像很特别。能告诉我具体是什么性质的吗?” 女人吞云吐雾的动作顿了顿,嘴角微微扬起。 大量烟雾迷了女人的镜片,让她的眼睛似乎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 “……你看起来很聪明。先猜猜看?” 陆沉吟片刻。 这女人好像不吃乖弟弟那一套啊,但他确实很像知道对方的能力什么的。 操纵空间? 应该不是…… 虽然他很想问这个女人的原因也是自己希望通过类似的能力学习如何操纵时间。 他歪了歪嘴角,故意说了个不着调的回答。 “哇……不会是什么控制大触和什么奇怪的漫画之类的能力?” 随着这话一出,原本才开始喝水压惊,满脑子都在重复“无敌大力丸”,防止自己忘记的兰卡斯特也喷了。 兰卡斯特知道陆头铁,天不怕地不怕的,但他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头这么铁。 奇怪的漫画? 这种话所有这个年龄的男生应该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这话敢和眼前这位说,但凡对方心情不好什么的都得掉脑袋的啊。 果然,如陆所料,所有的女人(除了小鬼这种金刚女猩猩之外)看到他妈给他这张的脸,加上这种有暗示性的话都会至少有点破防。 女人拍着桌子笑起来,笑得花枝乱颤的。 “你这个小朋友还挺有意思的……大触漫画是什么鬼?哈哈哈哈……不错,这个小孩我喜欢。” l对着陆边“啧啧啧”边装模做样地摇头,还翻了个白眼,倒是一旁兰卡斯特忙不迭地边擦着桌子,边拉了陆一把。 陆见兰尼斯特的脸色特别好看的样子,估摸着这家伙估计是知道点内情,凑过去附耳倾听。 “大哥……你不知道她是谁吗?” 兰尼斯特压低声音,往笑瘫了的女老板那边看了一眼。 “谁?” “墨菲尔斯(orpe)。” 兰卡斯特指了指桌子上垫酒杯的垫子。 白色的垫子微微有些濡湿,但半透明的材质上还是看得出来,印着金色的罂粟花标记—— 罂粟花 是睡梦之神,墨菲尔斯的标记。 第113章 魔王 l看着陆,嘴唇动了动。 她第一次见到陆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少年有时候给她的感觉和赫麦尔很像,都属于相当有魅力的那种人。可能是因为她本身对赫麦尔有好感的缘故,对陆也有点在朋友的关系范畴内的爱屋及乌。 两个人尤其在女性面前,都有着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嘴脸,绅士的同时偶尔时不时会说点话去试探对方的边界,然后还是满脸诚恳的表情—— 只是魔王更靠近黑暗的方向,而眼前的这个少年,似乎也经历了不少令人闻之叹息的事,灵魂的颜色却依旧光明。 她很想知道,经历十年,二十年,或者数不尽的岁月…… 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否还可以依旧那么平静地和她在月色下喝着酒,心里还没邪念? 墨菲尔斯笑够了,耸着肩膀继续吞云吐雾。 “……想知道我的能力?” 陆耸耸肩:“想是想,但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行。” 这种时候,如果和对方说“很想”,反而容易事与愿违,不如这么退一步,反而会让对方放松防备。 蛇女晃动着腰肢从台后靠过来,面对面坐在l和陆面前。 “……你把烟先给熄了行吗?” l和墨菲尔斯同级,都是最接近金字塔顶端的军衔,加上和她太熟了说话也直接。最近因为黎星去世的事情,她看到烟老想起那个经常来事务所的歌手,总觉得这样的东西会把她有些珍视的人从她身边带走。 墨菲尔斯见小丫头今天心情毛毛躁躁的,懒得理她,故意对着l吐了口烟,忽视了对方的请求。 “能力可是很私密的事情,不能随便说哦。” 女老板双手支在台上,托着腮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她的嗓音很独特,有点烟嗓的沙哑和性感,但也有种令人平静的力量。金色的眼睛和红色的眼睛在护目镜后缓慢眨动,长长的暗银色睫毛扫在镜片上,留下薄薄的雾气。 陆目不斜视,只是看着对方的眼睛,兰卡斯特的眼睛就没那么老实了,忍不住地往老板裙子的领口瞟去,鼻血都要流出来了。 “不过呢……”墨菲尔斯的语气轻松起来,“你们刚刚经历的,是我的能力创造的类似沙盘的模拟情况——可以理解为把你们丢到了虚拟世界,保持一切的原有身体数据什么的进行测试的环境。” 陆听完顿了顿。 “所以如果我理解没错的话……你的能力是创造「梦境」,而不是控制和操纵空间。” “嗯,”女人的眼睛微微眯起,“我不能控制空间。” 陆的神情产生的微妙的变化:“这样啊……” 女人嗤笑起来,烟雾从她的鼻子和嘴角漏出来。 “别小看我的能力哦……虽然我是公主的下属。” 陆被她说得一怔,这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雅典娜】艾斯蒂·图桑特,脸微微一红。 女人神秘地笑笑:“现实和虚幻,你说多少人分得清呢?” “这么说起来,章鱼出现的时候我确实是发现自己很难说出它的颜色的……虽然大脑有这么个意识,认为对方应该是什么样子,这应该是梦境的特征。听觉和嗅觉似乎也没有捕捉到什么信息……” 墨菲尔斯打断了少年的分析。 “那你怎么知道你现在没有还在做梦呢?” 陆怔住了。 因为成年之前他常常在不同的宇宙中穿梭,故对于现实和虚幻的理解本来就和常人不太一样。 所谓庄周梦蝶……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在做梦呢? 又怎么证明自己没有在别人的梦里呢? 如果自己在梦境里的话,什么时候这场梦开始的呢?自己接触到的人和事,哪些又是真的呢? 这是个很简单的问题,但谁也没有答案。 看着早熟的少年露出迷惑的神情,墨菲尔斯再次笑出声来。 “我逗你玩儿呢,你一开始的推断是对的。” 陆想说点什么,但什么也说不出口。正想着要继续和墨菲尔斯聊几句,兰卡斯特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还有各位长官……感谢今天的招待,”兰卡斯特挠挠头,“我妈叫我回家了。” 陆“哦”了一声,也对着墨菲尔斯和还在修瓷砖的酒保点点头示意。 “感谢你们今天的招待。我们今天先走了。” l只是默默地站起来,把杯子里的酒喝干净。 “如果不是看在大小姐的面子上,我们正常的话这个时间已经打烊咯。”墨菲尔斯对着l撇撇嘴。 “知道啦知道啦,我会帮你问赫麦尔投资的建议的。” l吐吐舌头。 墨菲尔斯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有什么话呼之欲出又咽了下去,转过头看向陆和兰卡斯特。 “……不过,因为我们的数据库比较庞大,所以帮你找到合适的武器可能也需要点时间,没办法一蹴而就。而且虽然是熟人的单子,但军衔在你之前的长官还排着号呢,大概三到五天后我们才会给你一个推荐的单子。” 陆对着她微微颔首。 “好的,多谢了。我们再联系。” 三人无言地顺着原路返回,走到地面上的时候感觉仿佛结束了一场异世界的冒险,这才回到人间。 兰卡斯特家的飞行器已经在两条街之外停着等他了。 陆和l不是很想和他家的人打交道,加上他是个大老爷们儿,在治安这么好的富人区走来走去也不怕什么,只是和他挥挥手道别就往家走了。 回到家里,l踢掉鞋子就往房间里走,毫不客气地拉开冰箱就开始找啤酒。 “你还真的是把我家当自己家了啊。” 陆看着她翻翻找找的,随口说了句。 l拿出两罐啤酒来,递给他一罐。 “今天我都请你去「地下城」了喂大哥,喝你两罐啤酒要死啊……这种地方是必须要我们这个级别的人带着才能进去的,至少也得对我表示一下感谢?” 陆笑起来:“那是肯定啊……” 他顿了顿,还是说出口了。 “但喝酒毕竟对你身体不太好。” 有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人,酒精会加剧他们的很多症状。所以在后现代的战争时期,军营里都对士兵的酒精摄入有限制。 虽然平时可以偶尔喝一点低度数的啤酒倒也没有什么,但今天她之前在酒喝了鸡尾酒,情绪也明显不太对,混着喝的话很容易喝醉—— 上次l在他家喝酒之后他亲眼看着她好像脖子和身体的接口出现了轻度的排异反应,陆其实挺担心她的。 l嘟嘟囔囔地说着“要你管”,眼眶却还是微微有些湿润。 “年纪轻轻的,你就已经像个老爹一样管这管那了。” l对着他吐吐舌头,还是把冰啤酒放回冰箱里了。 陆耸耸肩。 “随便你。虽然目前没你们的薪资高,啤酒我还是可以管够的。” l沉默地关上冰箱门,只是端起水杯喝起来。 “我是真的不懂墨菲尔斯。” “嗯?” 陆拉开啤酒的拉环,对着她挑挑眉毛,示意她话要说完整。 “这个女人……或者那么多女人居然会那么喜欢我哥哥……还真是难以理解的事。” 陆沉默片刻。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讨厌他……但以我和他短暂的接触来说,公爵是个非常有魅力的人——我的意思是,如果有女性喜欢他也是可以理解的。” l的眼眶红红的,倒也没辩驳什么,只是盯着他看了看,似乎不是很想继续说这个话题。 陆喝了口啤酒:“如果不想说的话,我们可以聊聊别的。” 少女疲惫地仰躺在沙发上,镶嵌着钻石的耳坠子晃啊晃的,像是暗夜的星。 “……你想问的是赫麦尔的能力。” “不一定这么严肃的话题,”陆又喝了口酒,“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我哥派我去刺杀他,没杀成。” 这短短的一句话,信息量太大。 陆闻言差点被啤酒呛到,深吸了口气才把嘴里那种泡沫充盈的饮品吞下去。 房间的灯为了适应人体正常的松果体光感自动调暗了。 人类的大脑里有个小内分泌腺体叫松果体,根据接收到的自然光照控制褪黑色素的分泌,以调节人体内的正常作息时间规律。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农耕文明这样曾经再正常不过的生活规律,对于现代人来说反而已经是非常遥远的了,因此需要这样的辅助工具去调节体内的湿钟表。 这种昏暗的光就像是原始时期让穴居人感到安全的火,最适合谈心。 “当时我才做完义体没多久……家里人都觉得我这辈子就废了,毕竟这么大面积的义体移植手术已经是医学奇迹了,所以就派我去做了个自杀式的项目。” l的苍白的手臂垂在沙发边缘,细细的手腕晃啊晃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那样。 “对了,我从来都没问过,你为什么需要做这么大面积的义体移植?正常情况下的义体移植都是相对保守的,比如单独的手臂或者腿之类的。” 陆往躺椅里坐下,身体舒适地陷在松软的枕头里。 “因为当时心死亡了啊。”l轻松地说。 “我当时坐上了杀手本来打算暗杀我哥的飞行器当诱饵,从脖子以下的身体全都被完全炸碎了,只有大脑被抢救回来了。” 陆闻言,不知该如何去安慰她,只是默默地又喝了口啤酒。 “我还以为装了义体之后或许家人会觉得我至少开始有点用处了……”她轻轻笑了几声,“那时候还真傻啊。” 正常人这时候应该说“啊……对不起,对不起你需要经历这么多惨烈的事情”,可他总觉得那不是她想听的。 他自己的人生也是一滩烂泥。 不仅老爹出门打了十年的酱油,把自己和母亲抛弃在战区,而且至今都不知道为什么老妈当时没想着多教点自己什么绝世武功就去世了。 残缺的人一起取暖的感受,和在正常的,充满爱的家庭里成长的人取暖的感受总归是不大一样的——你要和一个从来没有被刀刺过,从来没有被火烤过的人说被刀刺的疼痛,和被火烤的疼痛,对方估计也不知道该怎么去做反应。 虽然没有谁可以完全和另一个人共情,他比正常人也更能理解眼前这个在众人眼里“非常危险”的家伙。 “我杀了很多人……” 她顿了顿。 “几乎从没失败过。毕竟凯撒就是那种很喜欢完全抹除掉对手的人。” “你自己喜欢这样的生活吗?” 陆的手指在啤酒冰凉的金属壁上有节奏地敲打着。 “嗯……我挺享受自己变强的感受的——虽然很讨厌被家人利用。” 少女轻松地笑着。 “那就挺好的。” “嗯,也算是。”她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 “所以你们两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陆半开玩笑地问。 想起之前和这两个人打交道的场景,他能察觉出赫麦尔对l的态度和对其他人并不太一样。 “……就是你看到的那回事儿啊。” 昏暗的灯光下,陆能看到义人少女的脸隐隐有些红。 “哇,办公室恋情,这么刺激?” “恋情个鬼啊……”l的脸更红了,“我也不知道你们这种人怎么想的。别的所谓的alpha男不都是喜欢那种特别乖巧顺从的女性吗?怎么你也是找了个战斗力爆表的,他也……” l大概听陆在消息里说过艾丝蒂的真实身份,也做过一点背景调查。她本想说“也喜欢战斗力爆表的”,想想自己和对方还不是陆和公主的关系顿时止住了。 陆看着她受了刺激突然坐起来,慌张地想辩驳,脸上红红的样子竟然有点可爱,和平日里那副欠揍的嘴脸完全不一样。 平心而论,眼前的女孩长得挺好看的——不是艾丝蒂那种玫瑰花似的漂亮,而带着一种令人感到威胁性的野性。 陆端着啤酒继续喝,眼睛从啤酒之上看着她。 “你知道驯兽师最大的成就是什么吗?” “……不知道。这和驯兽有什么关系?” “说实话,我觉得那种乖顺的家伙挺无聊的。真正强大的人,往往不喜欢从弱者身上找安全感——而驯服越强的兽,反而更说明力量不是吗?” l闻言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啊……赫麦尔可能也是这样的想法。” 陆对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很感兴趣。 “所以你当时刺杀他到底怎么回事?” “当时我打败了他手下的一个「七君主」,”l陷入了回忆,“然后杀到他面前。” 这个令毒药公爵都有些忌惮的强者,坐在高高的王座上,看到她进来动都没动一下。 魔王大部分的脸隐藏在阴影里。台阶之上的人高大又冷漠,看起来就像是古时接受人牲祭祀,需要心脏供奉的神像。 你是来许愿的吗? 魔王问来者。 不是。 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强大的,黑色的「场」顺着台阶倾泻而下。 我是来杀你的。 杀手提着滴着血的匕首走上台阶。 记忆里,那似乎也是个月凉如水的夜。 “许愿?”捕捉到对方的描述里这个有些突兀的词,陆打断了她的回忆。 l喝了口水润润喉咙:“嗯……他的能力就是【愿】。” “这挺有意思的。”陆也喝了口酒。 毒药公爵的能力是【毒】,而这位令他忌惮的人的能力听起来却至少似乎没那么可怕。 “赫麦尔很擅长帮别人实现愿望。比如之前黎星,就是希望能写出大火的歌……然后找上了赫麦尔。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但所有人向他许的愿望都会实现。”她再次躺下,脸再次隐于黑暗。 “很有意思啊,这样的能力。”陆晃了晃啤酒罐子。 不仅有意思,甚至就像是很多宗教典籍里真正的魔鬼一样呢。 “这些人后来都结局很不好……黎星的话,你也看到了。” 她叹了口气。 陆的眼睛亮起来—— 可以让人愿望成真的能力,愿望实现后的人都会遭遇不幸……似乎更像是典籍里对于魔鬼的描述了。 怪不得赫麦尔丝毫不在意别人知道他的能力,甚至某种意义上,知道的人越多,越相当于帮他做宣传。 “所以你和他许了什么愿?” 陆对着她举杯。 l白了他一眼,又打了个哈欠。 “……没许愿。” 这倒令他有些诧异了。 因为早年经历的缘故,l这个人看着大大咧咧,实际上充满了愤怒,对很多人充满了仇恨,按理说应该是诅咒不少人死于非命那种阴暗的性格。而如果按照她所说的: 1)赫麦尔是个她刺杀失败的危险人物。 2)在对方没有她的把柄的情况下,她在刺杀行动结束后留了下来。 这样的行为,不是很符合正常人的行事逻辑。 正常情况下,凯撒这类权势滔天的人,对于刺杀自己失败的人会怎么处置?大多数人都会杀之以绝后患,即使对方是要人家的孩子。 而赫麦尔没有——不仅没有,还把她留下来了。 一个从代号上说,传说中十恶不赦,令人害怕的“魔王”,为什么会想把这样的定时炸弹留在身边呢? 看来赫麦尔也是,看起来挺和气,实际上骨子里相当疯的一个男人…… 挺有意思的一个人。 陆还想继续问她点什么,只听见黑暗里响起淡淡的鼾声——往l的方向看过去,她像一只受伤的兽似的蜷缩起来,盖着自己的外套已经睡着了。 陆拿起自己客厅里常放着的毯子往她身上一丢。她倒也没完全醒,半睡半醒地把毯子往身上一拉,就这么裹着继续蜷缩着睡着了。 少年坐在黑暗里,独自喝着啤酒。 窗外的月高挂在藏蓝色的天空,秋已经接近尾声了。 第114章 空袭 刺耳的警报把尚还在梦中的少年惊醒。 “空袭!空袭!这不是演习!!” 在警报的间隙中,陆揉着眼睛从沙发上起来,看着坐在对面的l也似乎收到了新十字军内部的警报。 窗外响起炸弹爆炸的轰鸣,天地仿佛都在旋转,耳朵里也因为巨大的声波冲击轰鸣不止。 因为巴别塔是城市内最高的建筑之一,顶层的penthoe能直接看到平流层之上的景象,因此突然出现在天空中的外星飞船也就像是近在眼前似的。爆炸产生的巨大蘑菇云在几米外的位置升腾而起,让整座城市就像是伫立在菌群之中的微型城市。 冲击波震得整个建筑都摇晃起来,左右摇晃着,像是持续性的强烈地震。 l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两扇巨大的黑色翅膀突然迎风张开,羽翼上荧光色的供能系统亮起来,嘴巴像鱼一样翕动着,似乎是在和谁在通讯里说着什么。 “陆准尉,立刻报告。” 通讯里响起长官k的声音。和平日里的悠闲不太一样,这个看起来就非常硬汉,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的声音似乎都严肃了起来。 陆还陷在强烈的耳鸣之中,反应了片刻才发现长官是在和自己说话。 眼前的场景激起了他儿时在战区的回忆。 也是伴随着这样的炮火声,平日里赤着脚跑过的石板路满地疮痍。 薄薄的人血顺着石板间的缝隙流淌着,残肢覆盖在炮火的灰烬之下,早已分辨不出原本属于谁,是身上的哪里。 女人,孩子,……男女老少撕破喉咙的绝望哭喊交杂着,几乎要撕裂人的耳膜。 报道…报道什么? 哦,对了。 我现在不在战区,也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儿,长官应该是想让他报告现在所处的环境。 陆勉强站直了身体,伸手揉着太阳穴,同时打开了共享位置。 萨德家的女孩儿还是在对着通讯频道说着点什么,狼一样的绿眼睛比平日里看上去更冷漠了,根本没看着他。 声音似乎是延迟了几秒才传到他耳朵里。 “是的,长官。好的……我现在就出发……” 挂掉来自赫麦尔的通讯,l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往陆的方向飞过来。 她的飞行系统平衡能力极强,动作在这样被爆炸影响的极度颠簸的气流中也还是平稳的。 她看着还像是没睡醒一样的少年,抓着他的衣领,上去毫不客气地就扇了他两巴掌。 “艹,你找死啊?这么暴力,以后肯定嫁不出去。” 被她扇了两巴掌,陆的耳鸣瞬间就好了,脸上火辣辣的—— 小鬼把他给打蒙了。 两人私交太好,他有时候甚至会忘记眼前这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家伙军衔比自己高,在这样的作战里自己是得绝对服从的。 “还跟那儿磨叽什么?带着山荷叶先去避难啊。” l皱着眉头,并不很在意对方诚挚的问候,在炮火声中,几乎在他耳朵边这么对着他吼着,推着陆往山河叶的房间去。 陆之前独来独往久了,不习惯要照顾别人的责任感,加上山荷叶也很懂事,存在感不强,故之前也并没反应过来自己家里还有个平民拖油瓶,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想起来。 “报告长官,附近有平民,需要先引导避难才能去集合地点。”看着k给自己发来的即时定位,陆对着那边回复。 “两分钟后,看你的窗外。” k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的杂音里浮出来。 l没和他多解释什么,直接就暴力打碎了陆的房子的玻璃,从数千米的高空一跃而下,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窗户之外是一副末世般的景象。 烟云,灰尘……入目漫漫无边,仿佛延续到了天涯海角。 不远处伫立着高数千米的蘑菇云,还在缓慢地膨胀着,内部不断地吞吐着,像是有生命的巨物一样。暗灰色的菌伞里隐隐可见红光闪烁,像是半透明的,死亡了的胚胎的血管一样。 强烈的震动激起地球表面无数的灰尘,弥漫在原本澄澈的高空—— 而传说中的人形兵器毫无畏惧地遨游在这样恐怖的末世幻境里,翅膀煽动之处,带出树枝状的,亮眼的莹绿色闪电,撕开灰蒙蒙的世界而去。 由于巴别塔有内部的空气循环系统,气压和大气的成分都和平流层之上不太一样,强大的气流随着l破开玻璃像是洪水般涌入。 气压平衡之前,陆在颠簸中勉强站稳。 山荷叶的房间门随着爆炸和气压的变化已经有些变形了,门卡在门框里,一下子他差点都没打开。陆深吸口气,自己跟自己数着“一,二,三……”,随着“三”数出口,这次他抬腿就是一脚,直接把有着金属夹层的木门给一脚踹穿了个直径一米左右的大洞。 原本躲在小女孩看见他就扑了上来,紧紧地抱着他。 通讯频道响起提示音,随即就是个女性的电子音。 “嘀嘀。您的补给已经送到。请把a包裹内的小型飞行器和信号器交给平民,会有救援队前往拯救。” 陆蜷着身子通过门上的大洞,抱着山荷叶往客厅走去,按照提示找到了刚刚由无人机送到的包裹,给她穿戴好飞行器,供氧设备和保护头盔。 “哥哥……”山荷叶瘦小的肩膀颤抖着。 “嗯?”陆的一只手放在她小小的肩膀上,另一只手开始翻起给他的b包裹。 “哥哥我害怕。” 山荷叶从小虽然在贫民窟长大,物资虽然匮乏,但至少是没有战争的,哪里见过这样的景象? “……别怕。” 陆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毕竟自己这么小的时候,也并没有谁会安慰自己,教会自己怎么去安慰别人,只能揉揉她的脑袋,任由她把脸埋在自己胸口。 “我……你会丢下我吗?” 小女孩细细的声音里充满了恐惧,她抬起头看着自己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依靠,眼睛里泛着泪光。 陆拍拍她的脑袋,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声音变得柔软了些。 “不会的……但我现在要穿上外骨骼和盔甲,你可以自己站稳吗?” 山荷叶的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信任,咬着嘴唇点点头,本来就苍白的下嘴唇被她咬的更白了。她被强烈的爆炸冲击波震得腿软,直接就蹲了下去,降低自己的重心。 外面的炮声那么大,她怕得要死,几乎快要尿裤子了,可看见陆穿着外骨骼的样子,莫名的就觉得,即使在这战火连天里,自己也是安全的。 “k长官……我的上司很快就会派遣救援队来救你。这里比外面安全。” 陆边穿上外骨骼,边和她解释。 箱子里的另一件东西是【诸神黄昏】,还有个带有助推加速的飞行器,以及另一件包在厚厚的保护罩里的长条形物件。 “救援队就在外面了。”通讯频道里k提示到。 【诸神黄昏】入手极沉,可在承重和加强骨骼强度的外骨骼的支撑下他穿着倒也不觉得有想象中那么沉——但这也只是相对的。 穿上后他试着抬了抬自己的手臂,这么简单的动作竟然就像是在健身房逼着自己逼到卧推的极限一样,让他的肌肉都差点撕裂开来。 因为暂时还不知道怎么使用战甲,又不想让山荷叶看着自己这么吃力担心,陆像个植物人一样站了一阵子——眼角的余光看着救援队的飞艇悬停在外部,几个穿着厚厚战甲的人快步走上来把小女孩带走,陆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救援队属于后勤部门,军衔都比他低,离开之前几个穿着防辐射服,带着呼吸面具的人突然都对着他转过头来,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 陆虽然心里高兴自己作为新十字军战斗部队在别人眼里地英武形象,但同时也在心里问候了一下新十字军设计军礼的老祖宗,冒着肌肉撕裂的风险跟别人回了个礼。 外星人的第一波轰炸已经结束,可战斗舰队还是悬停在高空中,像是雷暴雨前黑压压,浓密密的积雨云,其中雷声滚滚,闪电不断。 “去你妈的外星人,都不知道等我练习惯了再打仗。” 陆试着抬了抬腿走了几步,在心里暗骂道。 他也知道这么骂很荒唐,毕竟他不是什么天王老子,别人要开始打仗也不看他练级练成什么样了,可大清早一起来就被l打了两巴掌,起床气还是没消完。 在地球保卫战后,银河系附近的很多小行星群和地球并没有签署和平协议。陆看了看飞船上的标识,大概也看得出那似乎是某个小行星文明的联合军的空袭部队,大约有几十架中型到大型飞船。 “用【场】啊,你跟那儿傻站着干嘛?没睡醒啊?” 一大早起来就得打仗谁都脾气不好,k见他拿了装备坐标还没动,忍不住骂人了。 陆被对方骂了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是有【场】的人,随着身体周围升腾起紫色黑暗【场】,身上的【诸神黄昏】果然轻了不少,穿着可以灵活运动了。 他被k这么一提醒才算是完全醒过来了,拿出了包裹里的第三样东西。 “武器是借给你的,别玩儿坏了。” k坐在作战艇里,手指有些不耐烦地敲打着桌子。 陆应了声,低头看看手里的长剑。 手里的剑通体深银色,边缘隐隐发出暗色的光芒——边缘的设计和传统的长剑不太一样,虽然也有剑锋,但一侧的剑身呈锯齿状,如同长着浅银色的,嗜血的獠牙。 剑柄上小篆刻着“干将”二字,笔力渗到合金里,墨走苍龙。 他本来是期待着这次k给他发配个火箭筒什么的,轰起来爽得很,打开来看是个冷兵器还有点失望,但看着这剑的名字,他顿时乐了。 干将作剑,采五山之铁精,六合之金英,候天伺地,阴阳同光,百神临观,天气下降,而金铁之精不销沦流。——《吴越春秋·阖闾内传》 干将和莫邪,可是史书上有载的名器啊! 看来自己瞎猫撞着死耗子,找了个长官还自带军火库,真的太爽了。 k给自己的部队配的飞行器是燃料推动的,在大气层内很适合短距离的快速飞行,形象参考了他自己很喜欢的《钢铁侠》,但为了方便战斗只是用了下肢和腿部助推的这部分。 陆在房间里试了试加速的功能适应了一下,发现是自己平日里训练使用的机型,心里像是吃了颗定心丸似的——他扒拉着窗子往外一使力,也腾空而出。 脚下的飞行器燃起金红色的火焰,腾云驾雾而去,如同脚踩神话里的风火轮,无处不到,独步天下。 因为目前还没参与过实际作战的缘故,k所带领的部队这次暂时先还在待命——到达部队所在飞行舰后,陆四顾望了望,只见兰卡斯特和卡文迪许都在,还有上次见过的那个红发女人蝎,以及一个在选拔赛里有过一面之缘的新兵。 留着莫西干头的女人站在几个高大的泰坦人身边,对着他笑了笑,似乎相对比较友好的样子。而之前被陆差点打晕过去的泰坦人见他进来了,满脸的不耐烦,从鼻子里轻蔑地哼气,假装没看见他。 陆倒也不生气,笑眯眯的,眼睛故意在这群逼的军衔上顿了顿,心情大好—— 之前和他们折腾的时候大家都穿着练习的衣服没带勋章和军衔,只有部队所属,所以他还不知道这几个自我感觉良好的家伙竟然和自己平级。几个泰坦人本想开口找他麻烦,说他姗姗来迟的,但对方见了他的军衔,估计也没想到这么个“靠走后门进来的新人娘娘腔”居然也是准尉,顿时把本想找麻烦的话给吞了下去。 听他进来的动静,原本坐在控制台前的几个长官也纷纷转过头来。 赫麦尔和l似乎是负责的另一个方向夹击对方的舰队,大屏幕上能看到“黑星号”的位置和目前他们的战斗艇的位置虽然都面朝着入侵的飞船,但呈60度左右的夹角左右。 棋手已经就位,棋盘已经布好。 两军对峙之下,剑拔弩张。 黑压压的外星舰队如同体型有星球般大小的怪物的鳞甲,密密麻麻地排在眼前。 灰尘逐渐有些散开的趋势,日光透过厚厚的云层和灰尘暴漏下来。 敌方舰队黑漆漆的龙鳞般的反射面后,像是隐藏着无数双冷冰冰的眼珠子,正死死地盯着新十字军的两艘战舰—— 相比之下,新十字军的战舰就更小而精了: 一艘黑星号,一艘奥林匹斯号,像是中世纪的故事里屠龙的勇士般,伫立在体型和量级都是自己的百倍的对手之前—— 即使对方的人数和战舰数量都远多于己方,不知为何,在场的每个新十字军战士脸上都没半点恐惧的神色,有的只是冷静的观察和耐心的等待——包括新十字军内部的下级士官在内,但凡是个地球人,就算对治安所或者辖区的管理者颇有微词,却对都对最强的几支部队有着绝对的信任。 陆继续往房间里扫了扫,坐在控制台边上的熟面孔,除了自己的直系上司k,之前找自己麻烦的欧巴桑,还有三个熟悉的身影: 一个抱着手臂,深橄榄色的皮肤,两三米高,长长的卷发在脑袋后面扎起来,不是之前抓塞壬的时候见过的,鬼鬼祟祟的“罗丝玛丽小姐”,伊卡洛斯是谁; 而他身边,之前似乎和共济会有关系的赫尔墨斯背着手站着,往陆这边看了一眼,对着陆微微点点头示意。 坐在众人之间的,如众星捧月般的,另一个身材娇小,穿着银色盔甲,英姿飒爽的身影吸引了陆的注意。 这个女人的背影正襟危坐在皮革的凳子里,没转过头来之前陆这么咋的一看差点没认出来。 兰卡斯特本想跟陆搭话,眼珠子紧紧跟着陆转,此刻看着他往那边看也看了过去,顿时忘了自己该说些什么,灵魂仿佛都出了窍。 陆看着她眼前一亮: 艾丝蒂和之前独处的时候判若两人。 长长的头发贴头皮扎着两根辫子,用发胶固定得一丝不苟。 一张脸上不施脂粉,清水芙蓉般越发的出尘绝俗。 公主多情又温柔的眼睛藏在护目镜之后,除了刻着猫头鹰徽章的银护甲之外,身上光秃秃的,连素日里讲究的耳环和首饰也一件都无。 平日里她总把最女性化的一面展示给他,比如头发放下来,或者在化妆上动点小心思,把她的脸部线条软化了不少——在军中的时候按照规矩梳着大光明,也按照规矩光着脸,两条辫子辫得紧紧的,他这才看见她利落有力的下颌骨和笔挺的鼻梁。 【雅典娜】毕竟是女将,临阵之前如同利剑出鞘。 她往这边看过来的时候目光冷峻,半点笑意也无,拒人于千里之外,能把人看出个洞来。目光及到他,公主和他四目相对,嘴唇不着痕迹地扬了扬。 尽人间欢会,只有两心知。 两人都默契地没打招呼,甚至假装不认识,只是她原本冷漠又威严的眼神里微微缓和了些,像是二月的春风吹化了残雪,枝头缓缓开出桃花来。 不过短暂的感情流露后,她转回头去和其他人继续看着大屏幕的时候又立刻恢复了那种严肃的状态。 “……对方派出了谈判人员了吗?具体这么偷袭是怎么回事?” 看到人已经到齐,银发的阿忒弥斯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之前黑星号的反应速度极快,在空袭开始后很快就锁定了对方的位置,并且迅速到达敌军面前,逼着对方结束了第一轮空袭,可从那之后的几分钟两军都还处于对峙,而且对方的空袭部队没有任何要和新十字军交涉的迹象。 “还没什么动静。” 那边传来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似乎是赫麦尔手下他没见过的【七君主】之一。 “不能启动‘炮仗’……我是说那个女人去一口气全炸了吗?” 通讯断掉后,伊卡洛斯低声埋怨。 “派她去?”艾丝蒂不可置信地斜着眼看了看这个靠泰坦人贵族身份进来的下属,嗤笑一声,“你忘记了之前她失控差点攻击友军的事情吗?” 陆听着“炮仗”这个外号隐隐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但不知道对方具体指的是谁——但看伊卡洛斯那副忌讳里带着点厌恶的样子,直觉告诉他,他们是在说萨德家那个疯疯癫癫的小鬼。 “首先,l……萨德小姐的能力是毁灭性武器,不得随意使用,”k皱着眉盯着艾丝蒂的下属,“其次想着把别人推出去,你怎么不自己出去呢?光瞎长这么大个个子,裤子里少长了什么东西吗?” 陆的这位长官的出口成脏和不给面子在新十字军里是非常有名的。 陆听着对方这段骂,差点没忍住笑。 虽然不知道这男的是靠什么,或者靠谁爬到新十字军高层的,陆总感觉这人的行事作风他就不是很看得上眼,活像个小丑。 这世上本就不存在什么完全“不拘一格降人才”,绝对公平的选拔机构——在新十字军这种权力和金钱集中的地方,也难免会有些擅长溜须拍马的草包混迹其中,甚至有可能会爬到比较高的位置。 伊卡洛斯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跟踪自己和l,联想起对方女装的时候胸前塞着不明物,满脸浓妆的样子,他觉得k搞不好是指出了对方的某种真相—— 伊卡洛斯眼角余光见一个低级士官差点笑出声,往这边快速瞪了一眼。 陆反应很快,低着头,头发遮着眉眼,而且身材和头发的都和初次见面的时候变化了不少,他并没有认出少年是自己之前跟踪过的人。 k是个相当传奇的人物。 他从贫民窟里长大,一路受萨德家的赏识和提拔,目前属于是【毒药公爵】部队里实质上的一把手。但虽然在新十字军里是爬到了高位,这位副官还是没忘记自己的根本,尤其没丢掉在民间时期受广大人民群众熏陶而学会的宝贵语言艺术。 如果只看表面的话,很多人都认为凯撒和他的部下对萨德家的这个叛徒深恶痛绝—— 陆在一开始不了解k和l的时候也曾经这么猜想过,直到入队的时候k拉着他说的那段希望他帮着照看照看l的话。 家人毕竟还是血脉相连的,而且根据昨晚上l和自己说的她的经历,l当初叛逃也有叛逃到赫麦尔手下的道理,其中秘辛又哪里是外人能看得清的。 伊卡洛斯自认为自己是个相当会拍马屁和“玩政治”的人。 虽然凯撒目前没在地球,但他本来自作聪明想着借机说几句话好拍拍公爵的马屁,没想到这马屁没拍成,还被马踹了一蹄子,脸涨得通红,满脸愤懑。 伊卡洛斯出身于中落的泰坦贵族家庭,从小受的是所谓的精英教育,从幼儿园开始就得筛家长的背景那种,自认为自己哪里和k这种粗人能比—— 他在修舞会礼仪的时候,k在光着屁股玩儿泥巴; 他在和其他贵族们攀附权贵搞关系的时候k在墙头上和隔壁老阿姨对骂…… 他很想辩驳,或者骂回去,但作为“上等人”出身,一路走来顺风顺水的自己显然在骂人的艺术上比对方少了至少几百年的修为,也拉不下那个面子去骂回去。 艾丝蒂微微皱着眉,举起带着白手套的手,对着伊卡洛斯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是母星的外交官,是真的八面玲珑,能把各种关系捋得极顺那种。而作为名门之后和政治人物在名利场里修炼了不知多少年,最擅察言观色—— 虽然因为之前发生过的某次事件,她对【极光】的使用本身相对谨慎和持保留态度,但这并不代表着她对于l这个人有个人意见。 她冷眼看了看k的脸色,沉吟片刻,镜片后的眼睛隐隐闪烁着红光,眼神冰冷地开口警告伊卡洛斯道: “新十字军内严禁私斗,要是再这么管不住嘴,挑拨离间的话……”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下去,但显然她这半句话对伊卡洛斯的震慑远超过刚刚k的礼貌问候—— 和平日里在自己面前嗲里嗲气,甚至有点做作的声音不同,公主的声音坚毅又稳重,有种令人信服的威严感。 身高比艾丝蒂高了一倍的泰坦人原本因为愤怒和尴尬涨红的脸孔顿时苍白起来,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行了个军礼,站得笔直笔直。 “……这都是小场面了。” 本来和新人站在一起的蝎突然开口,往控制台走去。红发女人的眼珠子左右转了转,把周遭的人的反应都收在眼底,慢条斯理地推了推眼镜,嘴里嚼着口香糖继续说道: “大家别吵架了……还在等着那边发出攻击指令呢,别先自己闹起内讧了。” 陆见她没穿盔甲,而是穿着后勤兵的制服,暗自猜想这女人应该是和梦神墨菲尔斯一样属于管理和提供武器的角色。 新十字军里也不全都是纯战斗型的奇美拉士兵—— 很多人在接受了基因药剂刺激变异后,都会产生不可控的变异,不能保证全都是可以用于战斗,或者最适合战斗的。 比如他自己就得到了一个很奇怪的能力……目前看来,与其说适合大规模战斗更适合毁尸灭迹。 第115章 空壳 就在这边奥林匹斯号上终于恢复了平静后,黑星号上正一副非常平和的景象……或者说至少表面上是这样的。 两军对峙之下,赫麦尔坐在指挥官的高背椅子上,低着头看手上的成人杂志,表情认真严肃得像是再看什么军事计划一样。 l托着腮坐在他嘴边的台阶上,嘴上含着个柠檬味的棒棒糖,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身边毛茸茸的巨狼阿努比斯。 坐在指挥台前的是个深红色头发的男人,穿着黑色的外骨骼盔甲,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嘴里絮絮叨叨地低声念叨着什么。 阿斯蒙蒂斯和玛门都并不属于擅长大规模战斗的类型,此刻正在休息室里悠闲地和两个带着兜帽的人影打着牌。 “还是作为单独部队比较好啊……和其他部队联合的话还得浪费时间磨合和吵架,真够麻烦的。” 也不知道是谁故意还是无意的没关通讯频道,刚刚对方【雅典娜】手下的伊卡洛斯和k因为要不要让她出战的吵架几乎是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在两艘飞船里直播了。 l听着对面奥林匹斯号上因为自己的事情吵架,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嘴里的棒棒糖从一边腮帮子转到另一边。 赫麦尔像是她摸狼一样摸着她的脑袋:“你好像比以前成熟了啊。” 想起昨晚上陆和自己说的那段驯兽的话,l的脸微微一红,被他这么摸脑袋摸着只觉得好像有种古怪的电流从自己的头顶沿着脊柱往下走着,一路的神经都产生了种轻微的酥麻感。 这种感觉…… 好像也没那么讨厌哦。 她本来习惯性地想躲开,但想了想还是没挪窝,眯着眼睛继续吃糖。 “我一直都很成熟稳重啊。” “如果是两年前的话,听见有人这么说你估计已经过去动手了?” 魔王纹着黑色符文的手托起她的下巴,捏了捏她的脸。 “打了又怎么样?”她深吸口气,“这世界上有的是这种故意找麻烦的跳梁小丑。一旦出去和他动手了立马就中计,就又还得上军事法庭。” 赫麦尔笑起来,很满意的样子,耳朵上的黑色逆十字架晃了晃。 “挺好的。” l正对他的印象稍微好了点,往他手里一看,杂志上衣不遮体的比基尼美女正在搔首弄姿的,看得她脸涨得通红。 “……你果然还是喜欢这个类型的女生啊。” 少女的脸背过去,慢吞吞地从他的手下把头挪出来。 赫麦尔再次拿起杂志。 “喜欢啊。” “那你还想约我出去。” “人和义人……或者说,人和人偶,在我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想起首次见面的时候,眼前这位变化出来成年女性的义体形态(l,蕾拉的义体因为是性质特殊的外星合金,所以可以很轻易地转变外形),赫麦尔躲在杂志后面的脸上露出点微笑来。 要真找了一个这样的女朋友,等于可以天天换不同的女朋友,战斗力还顶得上一个小型星球,这样的买卖,简直不要太划算。 l闻言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耳朵红了,搂着巨狼粗粗的脖子,把脸埋在双层的,柔软的细毛里。 打着牌的阿斯蒙蒂斯和玛门往这边看了看,对视一眼,心想这对狗男女又来了,就是敌军在前的时候还在打情骂俏,也是只有这种十分钟内能灭掉一个舰队的变态夫妇才干得出来。 “滋滋——” 通讯频道里传来电流的声音。 “——解放义人,人类要解放被奴役的义人——” 同时在两艘飞船里,明显是机械翻译的外星语从通讯频道里传来。 “首先这是地球内部的事务,和你们无关。其次,你们在地球的大气层进行空中袭击,严重侵犯了地球人的人权和领空主权,凭什么对我们提出这样的要求?” 【雅典娜】冷静的声音从通讯频道里传来,声音虽然温柔,但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l一听这声音,就像是在电视上看到好朋友的名人女朋友一样,比陆还自豪,转过头对着周围的同事就夸起来了。 “……听见没有,这是我兄弟的老婆!我兄弟的老婆!!” “知道啦知道啦。” 本来躺在后面睡觉的一个人影被她吵醒了,从躺椅上起来,原本搭在脸上的书滑落到了地上。 贝尔菲格(地狱七君主之一,“懒惰”belphegor)穿着宽松的条纹睡衣,连外骨骼和战甲都没穿,懒懒散散地坐起来伸了个拦腰—— 这位不常出现的七君主人如其名,也并不擅长格斗和大规模攻击,但是在拷问和信息提取上很有一套,故每次出战的时候还是会挂个名头刷出勤率。 “解放——义人——” 通讯频道里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麻烦死了……”坐在控制台前的红发男人低声吼了句,手指焦躁地敲打着控制台,“下指令攻击,赫麦尔!我们大闹一场。” “不让小孩子试试手吗?” 没等赫麦尔发言,坐在牌桌后,阴影里的男人开口道。 玛门呲着满嘴的金牙嗤笑一声: “慈父缺席十多年,现在开始表演可怜天下父母心了吗?” 男人一时有些语塞,尴尬地笑笑,身子往前一倾去拿桌边上放着的烟。 灯光照亮了他的脸。 阿斯蒙蒂斯歪着头,歪着嘴盯着男人上下打量,眼光媚得像是能拉出丝而来,几乎可以透过对方的衣冠楚楚看见他的内里似的。 眼前的男人她上次见过一次,但上次对方和赫麦尔的关系还没这么近,只待了不到半小时就走了。她道德感并不是很强,本来就是代表欲望的七君主,(阿斯蒙蒂斯,asode,是代表欲望,st的恶魔)从来不放过任何可以让自己快活快活的机会。 陆这位花名在外的父亲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平日里都是这副衣冠禽兽的模样,即使只是出门买个菜。 男人有张比那个少年成熟不少的脸,除了眼角有些细纹外保养得相当好,也比初出茅庐的少年懂得打扮。脸颊上留着短短的,青色阴影似的胡渣,既有那少年那种精致的五官,又有点老男人的颓废感。 注意到阿斯蒙蒂斯的注视,黎牧也歪着嘴笑笑,刻意往这个女人身边歪过去,叼着烟凑到她面前“借个火”。 l刚刚故意道破艾丝蒂和陆的关系,就是想从侧面告诉眼前这个中年男人,你抛弃的孩子即使没有你也过得很好,而且找的对象都比你们家那群嫡系的草包厉害,想着刺激刺激他,但冷眼默默看着这个脸皮极厚的老男人,脸上露出点鄙夷的神色,转过头去又把脸埋在巨狼柔软的皮毛里。 赫麦尔放下手里的杂志,两腿大开地坐着,只是闭目养神———这次空袭,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黄金时刻的阳光透过逐渐散开的烟云,照在魔王苍白又年轻的脸上,照得他长长的睫毛就像是金丝扇子,在他的眼皮子投下淡淡的羽毛似的影子。 “有什么细节不太对……” 赫麦尔闭着眼,自言自语道。 “什么不太对?”红发男人转过头来。 他的半张脸非常清秀,而另一半张脸从额角到颧骨的位置则有着极为恐怖的烧伤疤痕。 “这次攻击。” 赫麦尔睁开眼睛,眼底清明。 “我好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在我们介入之前,他们集中轰炸的地图能调出来吗?” “神探小叮当上线~” 贝尔菲格对着赫麦尔做了个鬼脸,踩着人字拖,“啪嗒啪嗒”地走到控制台前,手指在键盘上敲击了几次,把太阳城受到地毯式轰炸的区域以红点的形式标记在地图上。 “如果你是想要入侵地球的外星人,你会怎么做?” 赫麦尔既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问l。 “……问这个干嘛?” 少女歪着头,把棒棒糖推到另一边的腮帮子继续吃着,“大概会集中轰炸军事基地,商业区,和基础设施?” “但他们轰炸的地点没有集中在这些地区。这样的行为就很反常了……” 赫麦尔摸着自己的下巴,大大的,极具穿透性的眼睛继续集中在地图上。 内部通讯频道的指示灯亮起,艾丝蒂的声音再次响起。 “喂,赫麦尔,那边没声音了……要不要攻击?” “别急,”魔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事有蹊跷。” “好。” 【雅典娜】和【魔王】合作过多次,两人之间的信任还是很深的,毕竟赫麦尔的指挥能力什么的都非常过硬,几乎是个天生的将领。 “如果是我的话,我也会提前探听军事基地的位置直接进行对点打击。毕竟新十字军对于基地的位置是没有任何隐藏的。” 魔王一只手摸着下巴,一只手在金属的指挥官椅子把手上有节奏地敲击着。 “对方的轰炸很随机……几乎像……用程序随机生成某个范围内的坐标然后攻击的那样。” 贝尔菲格经他一提醒,也盯着屏幕研究起来。 真相仿佛呼之欲出。 牌桌上的几人同时停下手里的动作,纷纷把牌面朝下放回到桌子上。 “而且如果真的是宣战的话,被我们这么困在这里,应该会已经开始攻击了不是吗?如果不是宣战,只是武装抗议的话,被我们这么困着也该派代表出来谈判了。” 赫麦尔继续说着。 “对啊,干就完了!” 红发男人摩拳擦掌的,觉得自己白来了一趟,没机会干架有些暴躁—— l拿眼睛瞪着萨珊纳斯(sathanas,又名撒旦,satan,是七君主中代表“暴怒”的恶魔),歪着头,心想这家伙尤其这么暴躁的时候看起来有点像发情期到处撒尿和捶胸口的大猩猩。 “雅典娜,”赫麦尔对着内部通讯频道说,“……眼前的战舰是空的。” 奥林匹斯号内。 随着通讯里传来赫麦尔的那句“眼前的战舰是空的”,奥林匹斯号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乎就连针尖掉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阿忒弥斯推开身后的椅子站起来,抖了抖背上近两米高的合金箭弩。 “是不是空的我去看看就知道了。” 艾丝蒂揉了揉眉头,做了个阻拦的动作。 “我们一起去。k……你们在这里等待下一步指令,同时试着和【毒药公爵】取得联系。” 她一个女人混到这么高的军衔不容易。 除了出身和本身的软性手段外,公主虽然在下属面前严厉,本质上还是相当爱才的一个人。 飞船内部响起机械滑轨的声音。 随着某扇门开启,两匹三四米高,周身血红,鬃毛是燃烧着的金红色火焰的骏马拉着一辆近二十米高的巨大的战车向众人奔腾驶来,稳稳地停在艾丝蒂面前。 她拿起一人高的巨大金色合金盾牌,手持金色的长矛,轻盈地跳上火焰战车。 随着她的动作,阿忒弥斯,伊卡洛斯和赫尔墨斯都也带着那几个泰坦人攀爬上了战车,动作整齐划一,毫不拖泥带水。 虽然和她私底下相处过很长时间,陆这是第一次真正近距离地看着最强奇美拉之一出战。 平日里和他你侬我侬的公主身穿银甲伫立在巨型火焰战车上,表情肃穆威严地举起手里的盾牌和长矛—— 几个身高远超她的泰坦巨人们纷纷恭敬地对着她齐齐跪下,眼珠子都变成了怪异又恐怖的红色。 “对战争女神效忠!!” 随着【雅典娜】的支队以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拥有的默契齐声喊出这句口号,房间里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强烈的震撼感顺着脊椎传到全身,僵直地无法动弹。 舱室打开又关上,强烈的气流冲的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很恐怖?” 周边只剩下新人和自己的同门,k转过头对着自己的下属说道,眼睛却看着陆。 “恐怖?” 陆假装听不懂。 “你的公主,”k那双犀利的眼睛像是直接穿透了他的灵魂似的,“艾丝蒂的能力全开的时候,能把周围的附属‘寄生虫’的大脑和她自己的同化,同时操纵多个奇美拉战士——就像是某种变异的蜂后(een bee)一样,让所有的附属都为了她而生,而死,而战。” 卡文迪许闻言突然插了一句: “这不是跟影分身一样吗?也太酷了。” “酷?”k点了支雪茄,“看着是挺酷的……但要是着了她的道,她能让你为了她撞死在飞船上。就像是……引诱着苍蝇撞死在捕虫器上那么简单。” 说完他再次看了看陆,眼神里有种淡淡的警告意味。 陆默默地看着巨型战车燃烧的轮子滚动着,风驰电掣地接近龙鳞似的外星飞船,吞了口口水,心脏在胸腔里砰砰直跳。 “她……艾丝蒂最多能控制多少‘寄生虫’?” 少年舔了舔嘴唇,眼睛里流露出点异样的光。 “目前吗?”k深吸了口手上的雪茄,瘦削的脸颊凹陷下去,“最高纪录是22世纪末期,稀土战争中控制了一百万被寄生的外星人。” 外星人? 陆在大脑内对稀土战争相关的历史里检索了一阵子,依稀记得彼时银河联邦好像没有派这么多援军。 “我记得好像当时我方没这么多兵力?” “本来就不是我方的。” k把嘴里的烟吐出来,眯起眼睛看着眼前的少年。 陆沉吟片刻,突然理解了k看着自己的时候那种警告的神色的来源。 如今的新十字军的最强奇美拉之一,艾丝蒂……曾经是稀土战争入侵地球外星人将领之一。 这么说的话,之前包括她的部下在内所有的人对她的敌意喝提防就能解释得通了。